《声声蚀骨》 作者:朵枝 第1章   ◎只可惜啊,是个聋子。◎   微风轻轻吹过。   拂在脸颊的凛冽,在一片喧嚣与明媚的糅合之中,渐渐隐去了原有的锋芒。   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高调地停在酒店的门口,蓝色的踏脚板灯光亮起,一个斯文的男人从副座下来,随即欠身,伸手去拉后座的门,“易总,到了。”   易辞洲系着西装扣,不紧不慢地从车里钻出。   擦拭锃亮的皮鞋,一尘不染的黑色西装,再加上胸口上的一朵花,无一不昭示着他今天的身份——新郎。   今天是易氏TPN集团继承人的婚礼,婚宴请了无数政商界的人士和名媛贵妇,一下车,易辞洲就听到了酒店大厅和室外花园传来的闹哄哄的声音。   他略微烦躁地皱了皱眉,问道:“封况,她到了吗?”   封助理封况点点头,说道:“舒小姐很早就到了,已经在化妆了。”   易辞洲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径直朝酒店大门走去。   封况从副驾拿下一把遮阳伞,匆匆忙忙挡在易辞洲的头顶,又把早就准备好的手捧鲜花递过去,问道:“易总,您是直接去室外花园吗?”   易辞洲斜睨了他一眼,见他笑得灿烂,心底不觉冷嗤。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袖口子和西装领结,淡淡道:“先去看看她。”   封况问道:“看舒小姐吗?”   易辞洲默然点头。   西式婚礼的仪式在上午举行,时间紧凑不说,有些宾客还身份特殊,也怠慢不得。   封况抬腕看了一眼时间,赶忙说道:“可是易总,不少宾客已经到了,连董事长都来了。”   “时间还早。”易辞洲面无表情地说道:“跟老爷子邀功,不差这一刻。”   他说着,从封况手上拿过手捧鲜花,一边大步走进酒店,一边回头叮嘱道:“对了,以后要叫太太。”   封况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今天一过,舒小姐就是易太太了。   他点头如捣蒜,铭记于心:“是的,易总。”   -   化妆间内,   柔和的白色灯光下,一束盛开的百合花摆放在化妆台上,旁边是一瓶蒂普提克的沙漏香薰,香水一点点透过蕊芯,蔓延出淡淡的无花果和白雪松的木质芬香。   舒晚静静坐在化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止不住地洋溢出恬静幸福的笑容,任由化妆师为她精心梳妆打扮。   化妆师调配着粉底液,在她的下巴和脖颈之间反复试了试,喟叹道:“舒小姐,您的皮肤真白,我这最白的粉底液都没有那么白,还得给您调配。”   舒晚笑了笑,睫毛轻轻一颤,“谢谢。”   化妆师微微弯腰,从眼底欣赏了一下舒晚的五官,不觉艳羡地问道:“舒小姐是怎么跟易先生认识的呀?我听说,TPN集团唯一的公子爷可是全国名媛小姐们的钦慕对象。”   舒晚习惯性地捋了捋长发,指尖滑过耳朵时微微推了一下耳廓,然后笑道:“祖辈婚约。”   化妆师恍然点头。   早就听闻,这位舒小姐是书香门第出身,爷爷奶奶都是大学教授,一辈子教书育人。外公外婆和舒母是外交官,而舒父也一直在TPN集团当行政秘书。   但是这种顶级财阀的公子爷,不选门当户对的大家千金,却选了一户小家碧玉,也是少见。   这年头还能见到灰姑娘嫁给王子,化妆师眯着眼,好奇道:“你们小时候见过吗?”   舒晚点头,“见过一次。”   本来也是聊天闲扯,化妆师笑笑,没再多问。   她漫不经心地将调配好的粉底液放置在一旁,对身边的助手说:“你帮舒小姐梳理一下头发,我好上妆。”   助手应了一声,拿来几个鸭嘴发夹和一把梳子,熟稔地顺着两额的头发往后轻轻梳了一下,夸赞道:“舒小姐头发真多。”   舒晚依然淡淡笑着。   头发梳顺后,助手先将两个鸭嘴夹夹在双鬓,又拿起一根皮筋,把梳柄插入发间往后一撩。   细软黑直的头发刚刚被撩起,看到耳朵的一瞬间,助手的瞳孔猛地震了一下,连手里的梳子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白皙的耳朵,映着淡淡的浅粉红晕。   而耳廓上,却戴着两只小巧的透明色仪器。   猝不及防地,助理和化妆师同时怔住,迅速相视了一眼。   助听器?   这个易氏TPN集团继承人明媒正娶的太太,居然是个听力残障人士?   换句话说,她是个离不开助听器的聋子?   似是习以为常,见她们愣住,舒晚轻轻提了一口气,迎着二人惊讶的目光,淡然自若地问道:“怎么了?”   毕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给不少名人富豪化过妆,化妆师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她催促助手道:“磨叽什么?快点。”   助手赶紧点点头,然后目不斜视地用梳柄挑起舒晚耳朵旁边的碎发,小心翼翼地绕过两只小小的助听器,将头发固定在头顶,挽出一个漂亮的结。   碎发梳理好后,化妆师便开始给舒晚上妆。她手法细腻,就像在雕琢一件稀世之宝,等整个妆容完成,连化妆师自己都挪不开目光。   她见过无数美丽的女人,政客的妻子、金主的情人、大佬的挚爱,却从来没有见过眼底带着如此纯净的女人,就像一颗刚刚被打磨出来的珍珠,绽放着纯粹的白。   视线从鼻子转移到眼睛,又从眼睛转移到下颌,最后停留在耳朵。   ——只可惜啊,是个聋子。   仔细打量过后,化妆师对助手说:“用卷发棒把发尾卷一下,造型我来做。”   卷完头发,化妆师沉了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个瓷娃娃一般的女人,梳子和发夹握在手里握了半天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耳朵上戴着助听器,遮还是不遮?   遮,意味着这张脸会被掩去精致的轮廓;不遮,则意味着所有人都会看到她的助听器。   左右权衡之后,化妆师还是选择了舒晚那张无可挑剔的脸。她将舒晚的头发全部梳了上去,只在两侧留了两缕,再点缀上鲜花,整个发型和妆容清新淡雅。   舒晚抿了抿嘴,左右晃了晃酸胀的脖子,问道:“好了吗?”   化妆师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   她张了张嘴,还没开口说话,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   助手去开门,封况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妆化完了吗?”   化妆师瞥了一眼,低头对舒晚眯着眼笑道:“哟,是易先生来了。”   舒晚整理了一下衣服,回过头,看着那张俊美无铸的脸缓缓朝她而来,问道:“你怎么来了?不去陪宾客吗?”   易辞洲走到她身边,将手中的手捧花递到她手里,然后双手搭在她肩上让她转过脸,跟她一起看着镜子的自己。   被化妆品修饰过的脸蛋精致到无与伦比,甚至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可偏偏的,有那么一样东西实在太过于碍眼。   他不动声色地瞥过两枚小小的助听器,微微颔首说道:“来看看我的新娘有多美。”   舒晚脸一红,毕竟这里人也不少,那么多只眼睛都在旁边看着,她不是个厚脸皮的人,从小缺乏交际的她此刻更显得有些尴尬。   她抿了抿嘴,嗔怪:“肉麻。”   盯着镜子里的女人看了很久,易辞洲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表情随和谦逊,目光平静温柔。   “阿晚,真的美。”   易辞洲浅浅一笑,低头在她额间轻轻吻了吻。   没人知道,他温润的双唇透过细腻肌肤的时候,却颤着一颗虚情假意的心。   化妆师和助理早就习惯了,她们眼也不抬地收拾着东西,而一旁的封况哪里见过这架势,直接僵在了那里,愣了半晌才转过身去。   略微待了一会儿,易辞洲便起身离开。   封况拿起他不小心遗忘的西装外套赶紧追了上去,“易总,室外花园在左手边……”   然而话还没说话,易辞洲便打断他,眉目阴沉,冷冷说道:“跟化妆师说,给她换个发型。”   封况一愣,不明所以地问道:“啊?换发型?是发型不好看吗?”   他刚才也大致看了一下,发型做得非常好,简单又不失庄重,虽说有些地方欠妥碍眼,但他没仔细观察,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易辞洲长长沉了一口气,脚步一顿,凝视他缓缓道:“你也聋了吗?”   “……”   听到这话,封况冷不防一怵。   他似乎知道了易辞洲遽然而来的怒火源自何处,但他不敢随意揣测道出,于是他赶忙摇头道:“没……没有。”   易辞洲回过头,继续大步流星朝室外花园的方向走去。   随着耳边的喧哗声越来越大,热闹的场景也映入眼帘。阳光中,绿色草坪摆满了白色蕾丝布置的桌椅,司仪和牧师也在紧张地准备着。   看着宾客们那一张张洋溢着笑意的脸,易辞洲脸上的阴霾愈演愈烈,原本还有一丝温存的表情早就荡然无存,只剩下深深的厌恶和不耐烦。   他加快脚步,声音阴沉:“去告诉化妆师,把她那两只耳朵给我严严实实地遮住!” 第2章   ◎嫂子耳朵上那是什么?◎   更衣间内,助手倒来两杯咖啡,漫漫袅袅的轻烟,透着淡淡的宜人清香。   因为起得太早,精神又紧绷,舒晚强撑着睡意,一动不动地站在那,任由化妆师帮她整理内衬、修理细节。   看得出她昏昏欲睡,助手给她端来咖啡,化妆师也努力调节着气氛,说道:“对了,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位易公子呢。”   舒晚不解:“近距离?”   “以前都在电视上和杂志上见过,说实话,真的是又温柔又体贴,就像……”化妆师顿顿,嘴角扬起,继续道:“就像阳光一样。”   舒晚怔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之后哂笑道:“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觉得像阳光一样,那个时候,我八岁,他也不过才十一岁。”   化妆师又忍不住叹赞了几句。   上午的阳光透过纱帘漫了进来,舒晚抿着嘴,闭上眼睛,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却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又见到了儿时的那个男孩。   她站在易家庄园的后院围栏,因为赌气,故意扔掉了助听器,摔在了面前清澈的小池子里。   “耳朵!没用!”   已经八岁了,却连一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更不用说去学校上学了。即使戴上助听器让她的听觉能恢复70%以上,交流也没有问题,但是意识里的自卑还是深深刻在了心里。   没有朋友,没有交际,什么都没有,罪魁祸首就是两只没有用的耳朵。   而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出现在自己面前。   迎着阳光,一头黑发之下,是两只明亮的眼睛和微笑的嘴唇。   男孩从地上扯了一根草,在指间绕了绕,轻巧地编了一个小草环递给她,声音清澈:“你就是舒叔叔的女儿?”   舒晚听不见,却看得懂他的唇语。她接过草环,待在手腕上,静静地盯着他,打了个手语:【是。】   看见她打手语,男孩不觉愣愕,低头认真看了她一眼,“你该不会听不见吧?”   “听”到这句话,舒晚睫毛一颤,下意识地就伸手去口袋里拿助听器,但是一想到刚才她把助听器扔了,只能指着耳朵:【我听不见。】   男孩挑眉轻笑,“我看不懂手语。”   舒晚不好意思地摇摇头。   他又懒洋洋地扯了几根草把玩着,问道:“你真的听不见啊?那我写给你看……”   舒晚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从眼底悄悄打量着这个帅气的男孩。   她伸出手来,示意他:【你写,我看。】   于是,那天下午,舒晚知道了易家小孙子的名字——易辞洲。   ……   回忆一丝一缕,忽地,门又被敲响了。   助手走过去开门,见是封况跟一根柱子似的杵在那,眼睛还往里面乱瞟,赶忙拦住他说道:“你干什么?舒小姐在换衣服。”   封况脸色窘迫,慌忙把脑袋缩回来,解释道:“我找化妆师。”   化妆师放下手中的事,疑惑地走到门口,先是看到封况旁边并没有易辞洲,然后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凝重,便径直走了出去,关上门问道:“是易先生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走廊上没有人,但封况还是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周围,然后点点头,压低了声音说道:“易总说了,让你给太太换个发型。”   化妆师:“……换发型?”   他顿了顿,眉头蹙得更紧了,“换个能把她耳朵遮住的发型。”   -   婚礼在酒店的室外花园举办。   整个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尤其是宣誓和交换戒指的时候,舒晚甚至觉得易辞洲说出来那段誓言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后来她才知道,那一刻她听到的,不过是一段谎话连篇的鬼话,连狗听了都嫌弃的烂言烂语。   仪式结束后,便是午餐宴会。   舒晚跟着易辞洲,一路招呼着宾客。   正和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说着话,一个打扮贵气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淡然说道:“你爷爷喊你过去一趟。”   易辞洲礼貌地对老夫妻笑笑,敬了一杯酒,然后回头,笑道:“好的,母亲。”   舒晚是见过几次易母的,她为人虽不爱言语,但也和善,而今天易辞洲结婚,她脸上显露的,不是高兴,而是一种掺杂着忧伤的冷漠。   舒晚扯了扯易辞洲的袖子,低声问道:“你在家也这么庄重吗?喊母亲?”   易辞洲眼底寒凉,脸上却笑意犹在,“嗯。”   舒晚咂了咂舌,早就听说易家门风严谨,但没想到,连称呼都是那么的与众不同,看来这豪门的生活也是不容易。   “我去一下。”易辞洲低下头,安抚似的捏了捏舒晚的脸颊,温和道:“等我。”   舒晚:“好。”   易辞洲笑了笑,便转身朝易老爷子那走去,“爷爷。”   易老爷子岁年至耄耋,却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他满是沟壑的眼角夹杂着精明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了一番,“结婚了,要有担当了。”   易辞洲勾起嘴角,礼貌颔了颔首,直言不讳:“我娶了舒小姐,还请爷爷兑现承诺。”   易老爷子淡淡一笑,漆黑深邃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凝视易辞洲几秒,点了点头,“好,我放权。”   易辞洲轻轻扬眉,撇转目光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舒晚,复又回眸不卑不亢地说:“谢谢爷爷。”   这时,午宴过半。   红酒的香醇和来自北美的冰酒甜味融合在一起,飘出太平洋满溢的味道。   舒晚坐在舒父的身边,一边帮他擦拭着不小心被水弄湿的袖口,一边远远地看着易辞洲在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左右逢源。   舒父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因为下半身完全瘫痪,还缺了一只右胳膊,只能靠护工照顾着。   舒晚笑眯眯地将纸巾放在桌上,仔细端详着舒父:“爸,你今天看起来比年轻的时候还要帅气。”   舒父笑了笑,伸出手捋了捋早已泛白的鬓角,“臭丫头,你见过我年轻的时候吗?”   “当然。”舒晚认真地点了点头,“家里有照片呀,那个时候的爸,就一个字,帅。”   虽然是奉承的话,但舒父听着也很是受用。而且舒晚说得也不假,年轻的时候,他确实意气风发,只是那场意外,摧毁了太多。   远远瞧见舒家父女俩说着话,易辞洲正要过去,就见一个年轻男人带着酒气、踱着步子走了过来。   “易总……易哥……”男人眯了眯眼,主动将红酒杯伸过来,碰了碰杯,夸张地大声说道:“你的婚礼,请我来,可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啊。”   声音之大,周围人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射了过来,见是纨绔嚣张的冯小公子,又纷纷避开了,让出了足够的社交距离。   易辞洲淡淡抿酒一笑,“易家和冯家本就有商业上的合作,很多事还要仰仗你的。”   冯小公子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虽然都是表面奉承的话,但他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他和易辞洲从小就认识,但是两家并无深交,长大之后两个人也没有什么交集,今天易辞洲能请他来,也纯粹是给了冯家长辈的面子。   他见舒晚正坐在一边的藤椅上和舒父说话,便扯开话题,“嫂子真好看,比我家那个胖婆,好看多了。”   易辞洲嗯了嗯,抿了口酒,没说话。   冯小公子也知道易辞洲并不想跟他闲聊,但是好不容易逮到这么个机会,总要东拉西扯一番,他又继续问:“对了,你们小时候见过吗?”   早就听说舒父以前是易老爷子的秘书,两个人从小见过,也说得过去。   然而易辞洲冷声道:“没有。”   他说完,端着红酒杯,冷冷看了一眼冯小公子。   冷不丁吃了瘪,冯小公子燥热难挡地喝了口酒,但眼前可是TPN集团唯一的继承人,放眼望去,整个千城手握半壁江山的财阀集团,没话也得找话。   正绞尽脑汁想着话题,忽地,就见舒晚下意识地伸手梳捋了一下头发。   虽然她动作很快,头发也足够丰厚能立刻将耳朵挡住,但是在这室外耀眼的阳光下,冯小公子还是很快就捕捉到了一个细节——她的耳朵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   他眼神一凝,盯着舒晚的耳朵,闷了一口酒,问道:“易哥,嫂子耳朵上那是什么?”   遽然一听到这句话,易辞洲眼神凝聚片刻,原本还有笑意的双眸转瞬之间就黯淡了八分,整个人如同被北啸寒风洗涤一般,散发出阵阵寒意。   易辞洲转了转手中的酒杯,一字一句道:“你说什么?”   舒晚没有察觉到这边的目光,依然随手撩拨着耳鬓边的发丝。   透明的助听器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既像一副水晶耳饰,又像一副特殊质地的耳机。   冯小公子更好奇了,他指了指舒晚,“嫂子耳朵上那是什么?亮晶晶的,挺好看的。”   易辞洲没有回头看舒晚,依旧保持着一态谦和淡雅的笑容,淡然自若道:“一副耳饰而已,我挑的,好看吗?”   冯小公子一听,立刻回道:“易哥挑的啊!那肯定好……”   他边说边收回目光,然而话还没说完,就在接触易辞洲眼神的一刹那忽然噤了声。   纵使室外的太阳很暖和,但他依然觉得浑身上下都在打冷战,尤其是感受到易辞洲眼眸里袭来的凉意,更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让他毫无躲藏之地。   易辞洲依然在笑,“冯小公子。”   冯小公子:“易哥?”   “我请你来,是给冯爷爷面子。”易辞洲薄唇一抿:“不是和你称兄道弟的。”   话音刚落,冯小公子脸一僵,举着一杯红酒,凉飕飕地站在那里。   他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   这个笑容,他自己都觉得,比哭还难看。   麻了两秒钟,冯小公子支支吾吾了个理由:“易总,那个……我老婆还在卫生间,我去看看她怎么还没出来。”   易辞洲缓缓勾唇:“好。”   看着冯小公子匆匆离开的背影,易辞洲不紧不慢地将手里的红酒杯一扔,又从侍者手上的托盘上拿了一杯新的,便慢慢转向不远处的舒晚。   阳光下,眼前满是红酒佳肴,满是礼服西装,满是珠光璀璨,却在此刻,都被眼前这个美得耀眼的女人映衬得黯淡无光。   舒晚一手拿着酒杯,一手随意绞着头发,耳朵上的助听器在丰厚的发丝下隐隐绰绰。   似乎是注意到这边的目光,舒晚忽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舒晚心口猛地震了一下。   一股莫名的凉意从心尖淬然漫延。   纵使易辞洲的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容,但是那双黑眸里的眼神,就像是沙漠中突然出现的海市蜃楼,就像是深海汪洋里出现的一盏灯,让你满是希望的同时,遽然之间又感到无比可怖的绝望。   因为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耳朵上。 第3章   ◎要么,用头发挡住你的耳朵,要么,这助听器你就别戴了。◎   有那么一瞬间,舒晚似乎从易辞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簇燃着的蓝色火焰,但只是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   易辞洲走过来,先是礼貌地喊了舒父一声“爸”,然后转向舒晚,关心急切地问道:“不舒服?”   舒晚点点头,“有点热。”   午后的太阳确实热得心慌,尤其是这一身白色的礼服,将整个腰身勒得紧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她说道:“也不知道化妆师怎么想的,临近婚礼的时间了,还突然给我换了个发型,不仅闷,还很热。”   “唔……”易辞洲若有所思,柔声道:“可能她觉得,披着头发更加适合这身婚纱吧。”   舒晚不明所以,“是么?我怎么觉得一开始的发型比较好呢……”   易辞洲深深看了她一眼,待视线扫过她微微露出的半截耳朵时,阖了阖眼,温切地说道:“别动。”   不等舒晚反应,他便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动作轻柔,似是久眷的伴侣一般。   明明是一种亲密的举动,却突然让舒晚从心底狠狠抽了一下,她不觉一颤,迅速抬眼,瞬间就从他眼底捕捉到了一丝凉薄和讽刺。   见她愣滞住了,易辞洲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舒晚错愕地看了他一眼,手背沁来的温度简直让她觉得不真实,更让她觉得浑身上下的疲惫。   可他脸上依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她静下心来,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说道:“没事,可能太累了。”   “哦……”易辞洲附和地点头,“那今晚回去,你早点休息。”   -   午宴结束,舒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坐上回家的车,她靠着易辞洲,闭着眼睛,轻轻搭着他的手肘。   易辞洲正端着ipad看公司报表,他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额间渗汗,便对司机说:“空调再开低一点。”   司机说:“是,易总。”   微信来了消息,一阵酥麻的震动,像催命一样。   舒晚困得发软,慢吞吞地拿起手机打开微信看了一眼。   舒父:【晚晚,到家了吗?】   舒晚拿着手机坐起来:【没有,还在车上,怎么了?】   舒父:【我回医院了,跟你说一下。】   这些年来,舒父因为下半身瘫痪饱受病痛的折磨,再加上近两年心脏和肾脏也不好,如果不是易家老爷子一直帮着,可能早就撒手人寰了。   舒晚知道舒家对易家有恩,也知道易家对舒家有恩。她能嫁给易辞洲,不过是易老爷子自作主张的一纸婚约,而舒父能活到现在,也是靠易家用钱帮他吊着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朝易辞洲那里轻瞥了一眼,见他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ipad,便低头继续打字。   舒晚:【好的,我晚上会往医疗卡里充钱,您别担心。】   她想了想,又发了一条过去:【弟弟欠的债,我也会想办法的。】   发完这条,舒父没有再回复。   今天是新婚之夜,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女儿以为他在做文章。   ……   没过多久,车子就稳稳停在了一栋崭新的别墅前。   新房买在了千城最为昂贵的别墅小区——蓝湾别墅。   易辞洲侧身问道:“阿晚,累了吗?”   舒晚本就有些困,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她点了点头:“累。”   易辞洲笑笑,先下了车,帮她打开车门,然后伸手扶着她的腰将她半搂半抱地托了出来。   这个别墅小区几乎都是富豪名人,也不乏一些二奶小三,不远处的几个邻居伸长了脖子看着,艳羡的目光几乎都快顺着路灯的光“哧溜”一下传过来了。   舒晚靠在易辞洲的怀里,闻着他身上地白檀香水味,有些尴尬地说道:“有人看着呢。”   “哦……”易辞洲语气温柔、轻描淡写:“也好,那就让他们看着吧。”   两个人进了屋,吊顶的声控灯光被打开,柔和的黄色灯光照在头顶,一下子就让舒晚的困意消散了几分。   随着大门紧紧闭上,舒晚正准备将高跟鞋脱下,忽地,托住她腰间的力度突然之间就消失了。   失重感陡然而来,舒晚脚下一滑,差点摔在地上。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放开她,径直走向客厅,脱下繁重的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懒散地坐了下来,翘起腿,点了一支烟。   舒晚顿时一愣。   因为她记得,易辞洲平时是不抽烟的。   她问道:“你抽烟吗?”   易辞洲瞥了她一眼,喉结滚动,冷冷“嗯”了一声。   舒晚换下鞋子,走过来,“你之前没跟我说过呀。”   易辞洲抽着烟,尼古丁的味道在烟雾缭绕中衬得他整个人都清冷了三分。   他抬眼,眼底尽是冷漠和不屑,“那你现在知道了?”   “……”   舒晚一听,看着他,心跳忽地有些慌,因为此时此刻的易辞洲,似乎跟之前的,有着天壤之别。   而这个变化,就在今天。   婚礼一过,门里门外,判若两人。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只希望是自己的眼神出了问题。   犹豫了几秒,她也坐下来,侧着身子面朝他,试探性地问道:“辞洲,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易辞洲本就喝了不少酒,两颊的红晕还没有消散开来,眼中也已经布满血丝,在暖色的灯光下更加显得有些突兀。   他抿唇淡淡道:“说吧,你弟弟在澳门欠的赌债,有多少?”   话音刚落,舒晚半张着嘴,脸色刷地白了一下,“你……知道?”   易辞洲吸了一口烟,吐出袅袅烟雾,又在茶几里的烟灰缸里弹了弹烟,沉声道:“我知道的不只这些……”   他侧目而视,继续道:“我知道你爸的医药费还欠着一百二十万,我还知道,你这么迫不及待地嫁给我,就是为了钱。”   易辞洲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底的那种冷漠无情却尽数显露。   舒晚愣滞了片刻,连忙说道:“辞洲,我嫁给你,不是因为什么钱什么赌债……”   “是么?”   “虽然我们有婚约,但是我小时候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小时候?”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她,“你小时候什么时候见过我?”   舒晚倏地一震,说道:“你不记得了吗?我把助听器扔了,你知道我听不见,还特意在我手上写……”   话还没说完,易辞洲将手里的烟猛地扎在了烟灰缸里,咬着下颌吼道:“别他妈提你的助听器!”   男人靠得很近,眼底血色浓郁,脖颈上的青筋暴起,满身的酒味混杂着烟味,一声怒吼把舒晚吓了一跳。   她怔住,两只眼睛浑圆,茫然地看着易辞洲。   不过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这个男人,就像变脸一样,刹那之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   舒晚颤道:“你……怎么了?”   鼻尖萦绕着女人的体香,让喝了一天酒的男人格外烦躁。   整个客厅里,除了两个人的喘息声,就只剩下窗帘被微风吹拂的声音。   易老爷子当时说过:“当年在斯里兰卡遇到的那场爆炸,是她爸爸救了我的命,她也是因为那次事故失去了母亲,还导致了耳聋。”   易辞洲冷声问道:“所以呢?”   易老爷子不紧不慢地抽着雪茄:“娶她,照顾她一生。”   易辞洲从小就会权衡利弊,不过是娶一个女人而已,摆在家里放着罢了。   他沉下眼,“条件?”   易老爷子眯着眼,允诺道:“总裁的位置。”   易辞洲达成协议:“好。”   今夜一过,他就不再是易氏TPN集团的代理总裁,下掉“代理”两个字,他只用了半年时间就做到了。   只要他还是易家的孙子,只要易老爷子还认他,总裁的位置和TPN集团唯一继承人的身份,就不会改变。   见他眉头紧锁、沉思已久,舒晚有些焦虑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沙哑着声音问道:“辞洲,你到底怎么了?”   也不知道是酒精作祟还是装不下去了,易辞洲撇过头,厌烦地打量了她一眼。   她的头发依然松散地垂落在两颊,挡住了两只耳朵,但是在灯光下,那两只透明的助听器还是折射着刺眼的光线,隐约可见。   ——嗤,这是老爷子硬塞过来的女人。   耗了半年的时间跟她装模作样地谈恋爱,既然今天已经娶了她,也算是完成任务了。   易辞洲眯了眯眼,抬起胳膊甩开她的手,冷冷说道:“以后出门,要么,用头发挡住你的耳朵,要么,这助听器你就别戴了。”   易辞洲模棱两可地抛出这句话,就这么如同一柄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入舒晚的耳朵里。   在助听器的帮助下,这句话被无限又无限地放大,被重复又重复地循环,直到大脑发懵,麻痹了神经,屏蔽了一切。   舒晚静止了很久,一动都不敢动,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感受到男人身上袭来的一阵阵寒意。   心跳都快要静止,她恍惚了几秒,只觉得这一切都不太真实,“辞洲,你怎么突然变得……”   易辞洲:“什么?”   舒晚微微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变得……好像不认识了一样……”   易辞洲阖了阖眼,不动声色地轻嗤了一声,沉声道:“我说得不够明白吗?”   他熟稔地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机,一开一合,火焰在眼眸中跳跃着,然后侧头扫了一眼舒晚的耳朵,“还是你听不见?”   “……”   室内空阔,火焰被头顶的灯光影射在墙上,笼罩着一层阴影。   当他转过头,火光点亮双眸的那一刻,舒晚似乎从他眼里明白了一切。   化妆师为什么见了一次封况,就给她换了遮住耳朵的发型。   易辞洲为什么在午宴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帮她整理头发。   为什么易辞洲和冯小公子说完话之后,投过来的眼神那么的凉薄。   他眼里针对的,是她那两只听不见的耳朵。   他心里厌恶的,是她这个聋子的身份。   原本因耳聋导致的自卑在此刻突然在眼眶里迸发了,她紧紧攥着手心,努力把哽咽的声音压在嗓子里,轻轻说道:“好。” 第4章   ◎哦,是易先生啊。◎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空气的水雾仿佛都凝结成了冰,在这个偌大的客厅里慢慢地漫延。   这是舒晚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人,也是她这么多年满心期待要嫁的男人。   然而小时候的憧憬在这一刹那突然就变成了泡影。   易辞洲酒没醒,依然在抽烟。   很快,满地烟头。   一个电话打来,他匆匆应允了一下,便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往门口走去。   舒晚愣住,喊住他:“辞洲!你去哪?”   易辞洲焦躁地滚了滚喉结,视线略过她那张发白的脸,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去哪跟你有关系吗?”   她愣了愣,“可今天是新婚之夜……”   男人不耐烦道:“所以呢?”   舒晚心底一慌,手足无措道:“你是我的丈夫啊……”   “舒小姐。”易辞洲紧了紧手中的衣服,不屑地打断她。   舒小姐?   舒晚手指不由地紧缩成了一个拳,“你喊我什么?”   易辞洲抬腕看了一眼手表,扯了扯领口,冷着声音道:“如果想让我保住你那个滥赌成性的弟弟、还有你那个吊着一口气的爸……”他稍顿,眼底一沉,“就别管我的事。”   说完,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便径直走向地下车库。   等舒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常坐的辆黑色商务车早已消失在了蓝湾别墅的尽头,不一会儿,连最后一点红色的车灯都看不见了。   舒晚坐在客厅坐了很久,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是假。   吊顶的灯光还是那么的温柔,耳畔还徘徊着易辞洲那温切的声音,却让她的心口濒临于窒息。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从天堂到地狱,只是一瞬间。   第二天一早,阳光从偌大的落地窗斜照进来,洋洋洒洒散在了客厅的角落,照亮了沙发上的人。   舒晚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她的身影被阳光拉得很长,两眼红肿得厉害,就像血管里的酒精久未散去,眩晕之下又承载着莫名的清醒。   她握着手机,不知道按下谁的号码,不知道给谁发信息,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回想起昨夜,明明进门之前,易辞洲还一如往常那般温柔,只不过短短一秒钟,从关上门的那一刹那起,遽然之间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变得她完全不认识了。   “不对……不对……”   舒晚摇了摇头。   可能他根本就没有变过。   之前的交往,都是他的假面,都是他装出来的样子,只不过在结婚之后,他没必要再装了。   至于为什么没必要再装,舒晚此刻怎么也想不通。   这时,门铃按响。   进来的是易辞洲的几个保镖,他们一身黑色西装,目不斜视,将手里大包小包的奢侈品一字摆放在客厅的正中央。   “太太,这些都是易总给您买的。”   舒晚凝神一瞥。   这是易辞洲哄她惯用的手段。   她阖了阖眼睛,将早已没有眼泪的眼眶湿润了片刻。   几个保镖走后,她终于拨出了易辞洲的电话。   然而连一声忙音都没有,直接就传来了“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她又给封况打了电话,作为易辞洲的助理,封况必定随行。   好在封况很快就接了电话。   “舒小姐?”他一顿,改口小心翼翼道:“是太太吗?”   “他人呢?”   “谁?”   “还能有谁?”   对面沉默了几秒,听得出来,他周围有着很大声响的白噪音和风声,如果没猜错,此刻他应该是在机场。   “太太,易总有急事,连夜就出国了,我马上也要登机了,您如果有什么事的话……”   “我没有事。”   舒晚眼神凝滞了一下,打断他。   封况顿了好几秒,似乎是拿手掩住了风声,低声道:“太太,易总交代了,不要在老爷子面前说什么不合适的话,您弟弟的手,他能保,也能废……”   “好。”   干脆果决的一个字。   对面没有再说话,舒晚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扔在了一边,然后伸手,取下了耳朵上的助听器。   一瞬间,就像掉入了一个寂静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声响,没有任何烦躁,只剩下了眼前白晃刺眼的阳光和微风吹拂的窗帘。   舒晚握紧了拳,自卑的心理如同一杯砒|霜,狠狠腐蚀着她。   指甲深深刺入了掌心,那么的疼却一点眼泪也流不出来。   那一刻,她明白了。   从今以后,她的世界里,可能就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   易辞洲出国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时间过得很快。   看着春去秋来,看着凛冬将至,看着繁花似锦,看着落叶缤纷,转瞬间,就已经过去了一年。   易辞洲渐渐变成了舒晚眼里的一个“标本”。   一年里,除了偶尔能在新闻和杂志刊物上见到他那张棱角分明、淡漠冷峻的脸,其余的时间,舒晚已经不再把他当成生命里的一部分。   从一开始的撕心裂肺,到现在的无动于衷,只不过短短一年时间。   再听到“易辞洲”这个名字,舒晚觉得,就跟新闻联播里随机采访的路人甲差不多。   这日下午,手机“嗞”地震动,将午睡的舒晚震醒。   好友邵梨发来微信:【下午茶?】   舒晚揉了揉眼睛,意识迷糊了好久,才慢吞吞回复道:【好呀,几点,哪里?】   邵梨:【3点半,鹿岛。】   舒晚:【好。】   刚发出去消息,对面又来了一条语音。   “……”   知道我听不见,还废那么多话干什么。   舒晚抬眼看着天花板懵了很久,这才浅浅地呼了一口气,伸手去拿床头柜上的助听器。   点开语音,一声软得出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你知道吗?易辞洲今天回国。”   听到“易辞洲”三个字,舒晚心中倏地“咯嘣”一下,眼底闪过隐隐的光,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捏紧了一些。   她调整了一下呼吸,打着字:【哦。】   下午三点半,舒晚应约来到鹿岛。   邵梨已经点好了下午茶,满满一桌的玫瑰花园主题,精致的糕点和仿真的花瓣混摆在一起,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舒晚坐下,将包放在一边,问道:“你最近不是在准备最新一季的秀场吗?怎有空出来了?”   邵梨喝着奶茶,嘴角勾起,抬眼轻瞥了她一眼,“找你这个大设计师催稿啊!”   舒晚怔了一秒,自嘲般地笑笑:“什么大设计师,不过就是个裁缝而已。”   甜腻奶茶有些带着后劲的苦涩,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邵梨垂下眼,轻飘飘说道:“我可真羡慕你,有老公等于没有,结婚当夜就扛着飞机跑了。”   听她这么说,舒晚抬眼问道:“你家冯小公子又干什么了?”   “冯小公子?”邵梨讥讽道:“冯羿他算哪门子公子啊?我真觉得,我这么努力地工作赚钱,是犯贱。”   舒晚拿起一块淡粉色的玫瑰曲奇,仔细端详了一番,掰开来,泡进奶茶里。   “总比我好吧……”   “呵?”邵梨轻嗤,淡淡说道:“舒晚,易辞洲至少知道要装要演,可你看冯羿那个傻逼,花着我的钱,泡最嫩的妞。”   要装要演?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易辞洲的演技,从恋爱到结婚,骗了她那么久,那可是堪称一绝。   邵梨叹了口气,将手机推过来,“看了没?今早上的新闻。”   手机视频里,正是易辞洲,一身笔挺的西装,走在机场的通道上。   记者问道:“易总,您在国外花了一年的时间,终于拿下了和Triangle Space公司的合同,对此,你最想说什么?”   易辞洲脸上没有笑意,但依然是随和的表情,他淡淡道:“想对我的妻子说抱歉,毕竟,在家里等了我一年。”   “……”   只这一句话,又可以让他的形象吹气球似的膨胀起来。   作为少数几个顶级富三代,能像易辞洲这样年纪轻轻就有所大作为的,屈指可数。   看多了虚假,神经早已麻木。   舒晚将手机推开,漠然道:“他说假话,永远不会脸红。”   邵梨不置可否,“这些男人,都一样。”   她喝了口水,看了看窗外的景色,又继续道:“不过我听说,他用关系把你那个进过局子的弟弟塞进了创世公司,光这点,就比我家那个冯羿强多了。”   “……”   舒晚听着,出了会儿神,没接她的话。   这一年里,她想得很明白了,只要易辞洲能帮舒家,她愿意配合他好好演戏。   如果易辞洲曾经对她有过感情,却突然移情别恋,可能她还会很难接受。   但是知道他从来没有爱过她,甚至还对她有着深深的嫌恶,一切都释然了。   邵梨见她不说话,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说道:“说实话,自从在你的婚宴上认识你,除了觉得你偶尔有点压抑,其余的,和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舒晚不紧不慢地咀嚼着饼干,香甜的黄油顺着舌尖柔顺地滑进口里,慢慢将肠胃糅合得甜腻满腹。   她喝了一口奶茶,然后伸手,撩起一边头发,露出耳朵,“那这样呢?”   咖啡馆的光线很好,两个人又是坐在窗口,透明的耳背式助听器在阳光的折射下晶莹剔透,与桌上摆放的茶盏玻璃杯倒是如出一辙地清澈。   这样一看,不仅没那么碍眼,反而还有些美感。   邵梨疑道:“不是有那种入耳式的吗?”   舒晚摇摇头:“我是重度神经性耳聋,听力损伤太多,验配师说我用不了那种。而且入耳式戴久了容易得中耳炎,造成二次伤害。”   邵梨了然笑道:“反正在我眼里,你戴上它,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舒晚放下头发,轻描淡写地说道:“可是易辞洲不那么认为。”   她总有一种感觉,   易辞洲对她的厌恶,似乎并不只来源于耳朵。   至于是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不远处的的钢琴师换了一首舒快的曲子,天花板上的小天使图案也在阳光下转着圈。   桌上的甜品,两个人几乎都没有怎么动。   邵梨深吸一口气,掀了掀眼皮,问道:“那你现在对他,还有感情吗?”   “没有。”舒晚不假思索。   “骗人。”   “我骗你做什么?”   “如果你犹豫几秒,那我可能还会相信。”邵梨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嗤了一声,“但你脱口而出,这就说明你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洗脑而已。”   “……”舒晚怔住,愣神了半天,倏地哂笑道:“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歪理。”   “切。”邵梨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舒晚低头,用小汤匙轻轻搅着瓷杯里的奶茶,滑腻的咖啡色奶渍沾染在杯壁上,渐渐扰乱了她的思绪。   易辞洲,我还爱你吗?   -   夜色中,黑色的商务轿车稳稳停在蓝湾别墅的门口。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易辞洲一直都在闭目养神。   睁开眼,眼前便是那栋陌生又熟悉的别墅,他问道:“她在家吗?”   封况回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认真说道:“我刚才问了太太身边的保镖,她下午和冯太太出去玩了,这个点应该已经回来了。”   “冯太太?哪个冯太太?”   “就是冯小公子的妻子,邵家的千金,叫邵梨。”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名义夫妻,一年不见,她倒是乐得清闲了。   下了车,正准备往门口走,忽地,身后就传来了鸣笛和刹车的声音。   易辞洲回头,正看见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了别墅门口。   前面是舒晚惯常坐的那辆黑色保姆车。   后面则是他给安排的两个保镖。   出门喝个下午茶,排场倒是不小。   车门缓缓打开,舒晚一个人从车里下来,蓝色踏板灯照耀着她光洁的腿,在昏暗的路灯下,整个人都白得如同一抹轻纱。   看见他,她的表情稍稍愣滞,随即又恢复如常。   易辞洲淡淡点头,示意她过来。   舒晚凝视着他的眼睛,心口先是猛地一抽,然后平静自若地走过来,“哦,是易先生啊。” 第5章   ◎回家。◎   “哦,是易先生啊。”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实际却压得舒晚喘不过气来。   易辞洲伫立在门口,光亮的皮鞋和一身精致的西装湛着头顶折射下来的光,身材的曲线在西装的勾勒下显得格外雅人深致。   与一年前,别无二致。   自己有多久没见到这个男人了?   数不清的日,数不清的夜,甚至连上一次什么时候见的面都不记得了。   哦对。   上一次见他,是结婚的那一天吧?   不冷不热的话语,顺着风飘进易辞洲的耳朵里,让男人倏地一下愣滞住了。   易先生?   一年的时间,他成易先生了?   那如果三年不见,他是不是已经被她挂在墙上了?   舒晚径直走到门口,见他不说话,侧头问道:“你来干什么?”   易辞洲低下头,仔细看了看她,眼神逡巡过她的耳朵,透明的助听器依然乍眼地挂在那,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回家。”   回家?   舒晚乍一听到,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这种词语在他嘴巴里还真是稀有。   她没说话,嘴角微微上扬,也不知道是苦笑还是自嘲,目光在这高大的男人身上辗转流连。而易辞洲也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有意无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   忽地,舒晚就看到了易辞洲左手上的戒指。   那是他们的婚戒。   舒晚稍稍一愣,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了,这位打着“好先生好丈夫”旗号的公子爷,怎么可能在外界面前脱下结婚戒指,这个人设,可是在和各大国外公司签合同的时候立了大功。   因为报恩,他娶了她,也是因为报恩,她嫁给了他。   看看,多么感人的事迹,不上《南方人物周刊》头版头条都对不起他辛苦树立的人设。   明明是一枚镶嵌着钻石的戒指,却在此刻暗淡无光。   舒晚收回目光,掀开门禁锁的上盖,一边按着指纹,一边轻声道:“我都不知道,原来易先生还有家啊……”   冷漠的态度,无疑是激怒这个男人最好的方法。   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易辞洲突然闻到了一丝酒气,他问道,“今晚你去哪了?”   舒晚怔了半秒,反问他:“这一年你去哪了?”   “……”   一时间,两个人被同样的问题堵塞住,谁也没法回答这个问题,谁也不愿意后退半步。   夜已深,门口还停着三辆车。   易辞洲和舒晚都不傻,作为一对“恩爱”的夫妻,当然不能在一群司机保镖面前争执。   好吧,达成共识。   进了屋,易辞洲脱下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沙发上,这才开始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家”。   精致的欧式装修,性冷淡风格的家具摆设,甚至茶几上的遥控器都挨个摆在一起,显然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   偌大的一个三层别墅,一个人都没有,从里到外都显得清清冷冷。   易辞洲的眉头几乎都拧绞到了一起,他沉沉问道:“没有保姆吗?”   他记得,之前是请了保姆的。   舒晚将手提包放在茶几上,轻声说道:“我不喜欢热闹,所以辞退了。”   “辞退?”易辞洲环顾四周,除了冰凉和冷清,就剩下一个相看相厌的女人,让他没有一丝回家的感觉。   见她气色不太好,他缓和了一下语气:“还是请一个吧,做饭洗衣什么的是次要,至少能照顾好你。”   一个半聋的女人,如果没有助听器,根本就听不清楚别人说什么。   换句话说,他才不信一个残疾人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舒晚垂了垂眼帘,她当然知道易辞洲是什么意思,躲了她一年,不就是因为接受不了她是个聋子吗?   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平静,自然地说道:“没什么的,我也习惯了。再说,我戴上助听器,跟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自己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   说着,她自顾自地打开了桌边柜上的音响,放了一首轻柔的音乐,然后转身上楼,进了主卧。   须臾,主卧浴室里传来哗哗水流的声音。   易辞洲站了一会儿,便揉搓着脸颊坐在了沙发上,点了根烟。   看着这个陌生的家,看着这个陌生的女人,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结婚了。   而浴室里的流水声揉杂着磨人心魂的轻音乐,更让他觉得心烦意乱。   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舒晚:【客房在一楼左手边,自己挑。】   烟被摁灭。   “妈的。”   -   翌日一早。   易辞洲早早地就起来了。   他散漫地穿上睡袍,随手拿起手机看了看,除了封况发来的一份文件,其余都是发小哥们儿邀约各大会所的短消息。   “……”他笑笑,摇摇头将手机丢在一边。   风月场所,他出入得太多了,繁花过眼,再多就没意思了。   走到客厅,金色的晨曦从透明的玻璃落地窗洋洋洒洒地照进来,铺满了宽敞的阳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气息,甚至连一点声响都能在这个空寂的房间里来来回回地回荡。   易辞洲踱步走过走廊,看着空无一人的餐厅,什么都没有的餐桌,刚刚酒醒的脑袋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哪。   ——千城的家啊。   他眉头紧蹙,忽地想起这栋房子里可不止他一个人。   易辞洲来到二楼卧房,走到舒晚睡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几秒钟,里面并没有反应。   又加重了力度,重重敲了一下。   “咚咚咚……”胡桃木的门,震起低沉的共鸣。   急促清脆的敲门声,在易辞洲听来,简直振聋发聩、如雷贯耳,然而对于舒晚来说,却只能隐约听到极其微小的声音,分不清远近,也分不清轻重。   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下意识地扯了扯被子,摸了个空。   一束刺眼的阳光斜射进眼睛,舒晚慢慢地睁开眼睛,入眼先是一片模糊,然后逐渐在眼前映出一个宽肩窄腰、高大挺拔的人形……   随着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隐隐绰绰地感觉到似乎有脚步声及近,明明就在耳边,却又远在天边。   “嘶……”她动了动脖颈,却发现酸痛得很。   耳边寂静无声,眼前愈渐光明。   整个脑袋都是嗡嗡响的,从头到脚也是凉意四起。   舒晚眨了眨眼,待反应过来房子里还有谁的时候,她猛地惊醒过来,伸手就去够床头柜的助听器。   然而抓了空。   “……?”   舒晚错愕地抬眼。   清晨阳光下,易辞洲站在她面前,不冷不热地看着她,手中把玩着她的那副助听器,发出“哒哒哒”的声响。   易辞洲垂了垂眼,眼底的厌恶和冷漠一闪而过,然后逐渐将视线从舒晚身上挪开,看着窗外的晨曦,说道:“今天要去老爷子那,醒了就起来吧。”   舒晚听不见,但是通过易辞洲的唇语,她完全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沉了沉气,压低了声线说道:“麻烦,把我的助听器还给我……”   易辞洲一听,侧目看来。   眼前的女人,一头黑发轻拂在肩头,垂落过胸口,挡住睡裙勾勒出的沟壑,隐约透出真丝里衣里的白皙和粉嫩。   那张脸,美得像一幅画儿,精致如斯。   可偏偏的,呵,是老爷子威逼利诱他娶的,他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   两只小小的助听器在男人的手掌内像玩物一样被拨来弄去,想到这,易辞洲只觉得烦闷燥热得很。   既然听不见……   “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是躺在我床上……”他不耐烦地转过身,随手将两只小小的助听器扔在了舒晚的面前,“……叫都叫不出来,我可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说完,易辞洲没有再看她一眼,便径直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带上了门。   舒晚看着他走出房门,虽然听不见,但也能感受到门被关上时带过的一阵冷风和震感。   她缓缓伸出手,紧紧地将助听器攥在手心里。冰凉的仪器,从掌心漫延着一股凉意,顺着手臂传到心尖,没有一丝温度。   清晨的微风吹拂进来,挽起窗帘的一角,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舒晚眼里毫无波澜。   她不紧不慢地戴上助听器,轻轻捋了捋耳鬓的头发,冷言喃喃道:   “易辞洲,迟早有一天,我会离开你的。” 第6章   ◎当时娶我,是有什么好处吗?◎   去易家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   一个两眼空洞地看着窗外,另一个双目紧闭假寐小憩,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舒晚正盯着沿路风景发呆,突然说道:“有点热。”   易辞洲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过来,整个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座椅后背往后躺了躺,然后沉声对司机道:“空调打低点。”   “是,易总。”司机抬手调低空调,又看了一眼后视镜,见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便赶紧收回目光,闷头专心开车。   空调风口呼呼吹着,迎面扑在脸上。   没过几分钟,舒晚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捂着嘴,闷声道:“又冷了。”   易辞洲:“……”   他睁开眼,不耐烦地抬腕看了一眼手表,见时间还早,估摸着还有一段路程,便直接脱下自己的外套丢给她。   “别再说话了。”   舒晚也没有客气,她冷冷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外套,像被子一样盖在身上。   一股浓浓的烟味,还混着薄荷爆珠的调调。   “……”舒晚下意识地闻了闻,皱起眉头。   不等她开口,易辞洲就在旁边闭着眼睛说道:“别检查了,没有女人的香水味。”   “?”   舒晚忽地一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有人正在自作多情。   她用一种很难以琢磨的眼神盯着他,几不可查地轻嗤了一声,然后说道:“易先生,就算我在你的衣服上发现几根女人的头发,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话语不咸不淡,还带着几分讥讽。   易辞洲怔了一下,侧头看过来,见舒晚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厌烦之意憋在心头,没什么耐心地说道:“确实不关你的事。”   ……   临到易家老宅,保安遥遥看了一眼车,提前打开了大门。   司机将车开进大门,慢慢开过一片青草绿地和园林假山,稳稳停在正门口。   也不知道易辞洲到底有没有睡着,车子甫一停下,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往旁边座位看了看,见舒晚并没有盖他的外套,只是抱着胳膊斜靠在那睡觉,便把衣服拿了回来,然后拍了拍她的胳膊,“到了。”   昨夜回来得有些晚,家里又忽然多了一个人,舒晚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易辞洲这一声,根本没叫醒她半分。   易辞洲捏了捏眉骨,又拍了拍她,并且提高了音量,“舒晚。”   舒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开眼的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家里的床上,潜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拿助听器。   然而当她反应过来自己是在车里的时候,她忽地就睁圆了眼睛,侧头看向了易辞洲。   毫无征兆地,二人四目相对。   易辞洲眯了眯眼,迎上她的视线。   又是那种穿透人心的感觉,这个女人,虽然耳朵不好使,但是眼睛却有一种着魔的坠落感,让人挪不开目光。   易辞洲收回视线,将外套穿好,又说了一遍,“到了。”   舒晚看了一眼窗外,见已经到了易家老宅,说道:“哦,下车吧。”   “嗯。”易辞洲点头示意她下车。   打开车门,舒晚挽着裙子,习惯性地捋了捋头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下车。   等到她走到易辞洲身边的时候,意料之外地,男人竟从容不迫地伸手搭上了她的肩,不轻不重地将她揽入了怀中。   “……”舒晚整个人震了一下,下意识地就要往旁边躲闪,然而易辞洲加大了手里的力度,让她根本没有逃避的机会。   就这么紧紧贴着一个男人的身体,两个人之间连一丝缝隙都没有,压迫源源不断传来,让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   象征性地挣扎了几秒,舒晚抬头问道:“你干什么?”   易辞洲垂眼,在她脸上一扫,淡淡道:“你是我的妻子。”   妻子?   这个词她可太陌生了。   对于易辞洲这样的人,逢场作戏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不用想都知道,他平时应酬时的女伴们该有多少。   换句话说,易辞洲想要一个体面的“另一半”,不过一句话的事。   舒晚镇定了一下心境,抬眼看着他,自嘲说道:“易辞洲,我只是在外人面前才是你的妻子吧?”   易辞洲手心一紧,抬了抬眉,不置可否。   他的怀里可以有不同的女人,但是妻子只有一个,而且必须是舒晚,这一点,他很早就知道。   舒晚从他眼里读到了答案,嘴角轻轻上扬,问道:“当时娶我,是有什么好处吗?”   易辞洲没有否认,直言道:“有。”   “什么?”   “总裁的位置。”   “爷爷要挟的?”   “是。”   易辞洲淡淡抿了抿唇,没再说话,只是更加“亲密”地搂紧了她,然后走进了易家的大门。   易家是以徽派老宅的风格设计的,天井微湿,云光缱绻,一口水缸种满碗莲。   走进隔扇,入眼是大厅的雕花木椅,易爷爷易宏义正坐在那一口一口细细地品茶。   见到易辞洲和舒晚来了,易宏义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是目光在舒晚身上停顿了一会儿,便对易辞洲说道:“什么时候到的?”   保姆端上茶水,静置在茶几上。   易辞洲拉着舒晚入座,礼貌颔首道:“昨天下午。”   易宏义手里盘着两枚光滑油润的核桃,低着头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然而待再抬起头,已是一脸和善。   易宏义笑着转向舒晚,这个笑容,却是真心实意,“小晚,他这一年都在外奔波,难为你了。”   舒晚抿了抿嘴角,礼貌回道:“没有的,爷爷。辞洲几乎每天都跟我打电话。”   从一进门的“亲密相拥”,她就知道易辞洲的意思,不过是好好配合他演戏而已,只是没有感情的夫妻,演起来还真是有难度。   听到这话,易宏义微微一笑,似是很满意。   他又将目光转向易辞洲,眼中逐渐变得犀利起来,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他那双眼睛上,“你这眼睛,越长越像你妈妈了。”   舒晚不由自主地斜睨了一眼易辞洲,也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   眼底深邃如海,看不清本色也琢不透情绪,却有着一种奇怪的倔强。   虽然只见过易夫人几面,但是舒晚依稀记得,易辞洲的眼睛,除了轮廓外观,眼神并不是很像易夫人。   易辞洲淡然自若地说道:“子本肖母。”   易宏义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嗯,希望你也像你妈妈一样,果敢决断。”   易辞洲眼神一凝:“当然。”   易宏义站起身来,从身后的书架上拿出一个文件夹,翻了翻,将其中一份文件推过来,“你能在这次贸易战中拿下和Triangle Space公司的合同,说明我没有看错人。”   舒晚坐在一边,虽然不太听得懂,但也知道易辞洲年轻,能在集团里承担代理总裁这个职位本来就是“主少国疑”的境况,这次把对外的合同签下来,也算是向整个集团证明了一番自己的能力。   易辞洲接过文件,不动声色地低头看了一眼,待看清上面写的字时,他又将文件推了回去,认真道:“是爷爷培养得好。”   易宏义捧着茶,似乎很是满意这个答案,他有些疲惫,便挥了挥手,“你能这么想,也是不枉我这些年的用心良苦了。”   说罢,他将文件收好,说道:“我一会儿要开个视频会议,你们就先回去吧。”   “好。”易辞洲点点头,刚准备起身,突然又问道:“母亲呢?”   易宏义沉默片刻,皱了皱眉,面色寡淡道:“你知道的,她不想见你。”   -   一回到车上,易辞洲那张冷漠的脸又在不经意间悄然而归。   从易家老宅出来,舒晚总觉得易辞洲和易夫人之间怪怪的,明明是亲母子,却总是隔着一道鸿沟般的距离。   犹豫了好一会儿,舒晚问道:“你好像跟你妈妈关系不是很好?”   易辞洲正看着手机,闻言愣了一下,然后淡然说道:“她不是很喜欢我。”   舒晚诧异道:“不是很喜欢你?”   难以想象,这天底下还有不喜欢自己儿子的女人?   易辞洲点点头:“嗯。”   他收起手机,像是说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仰头靠在椅背上,懒散地敲了敲膝盖,“小张,空调。”   司机一听,连后视镜都没看一眼,便直接调低了空调。   纵使外面艳阳高照,但是风从空调口吹出来,还是着实让舒晚感到彻骨的冷。   她紧了紧衣领口,稍稍蜷了一下身体,将自己靠在温热的玻璃窗上,静静闭上了眼睛。   入眼,又是阳光下那个对她笑意盎然的男孩,一边编着草环一边在她手上写下“易辞洲”三个字。   舒晚心底一颤,睫毛止不住地抖了抖,“易辞洲……你跟小时候比,变化太大了。”   她说完,将脸扭向了另一边,然后伸手挽起头发,熟稔利落地取下了助听器。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没有空调制动的风声。   没有车外急促的鸣笛。   更没有身边男人冷漠的心跳。   易辞洲侧目,微微眯了眯眼,待仔细看清她摘了助听器,显然是不想和自己说话了,便对司机说:“先把太太送回家,然后送我去公司。”   司机:“是,易总。”   -   将舒晚送回家后,易辞洲就直接去了公司。   一进办公室,他便关上了门,只留了封况一人。   见他风尘仆仆并且穿戴低调的样子,封况问道:“易总上午去见过董事长了?”   易辞洲坐在办公椅上,转了半个圈,手肘撑桌捏了捏眉心,道:“今天在老爷子那看到了任命书,就差董事会签字了……”   封况抬眉,“所以说?……”   易辞洲指了指桌上的茶杯。   封况赶紧放下手里的文件,转身给他倒了杯水。   易辞洲接过水,喝了几口。   待心中的一股燥热被压下,他沉声道:“不出意外,我这个代理总裁的‘代理’两个字,马上可以去掉了。”   毕竟跟了易辞洲那么多年,但封况却鲜少在他脸上看到这种满足且尘埃落定的表情,看来这次,执掌半个集团是势在必得了。   封况心愿达成地笑了笑,“那就提前恭喜易总了。”   易辞洲淡淡点头,不喜于色地“嗯”了一声,然后拿起一边的文件翻了翻,翻着翻着,他忽地想到了什么,说道:“喊沈特助来一下。”   沈特助是易老爷子身边的人,有些年头了,也有些资历了。   更重要的是,他什么都知道。   不一会儿,沈特助蹒跚而来。   一进办公室,甫一接触到易辞洲的目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真的像极了易宏义年轻的时候。   “易总,有什么事吗?”   易辞洲将文件夹轻轻合上,然后双手交叉撑在桌面上,阖了阖眼,“你什么时候到老爷子身边的?”   沈特助思索了片刻,说道:“二十四年前。”   易辞洲听着,泰然自若地点了点头。   空气仿佛凝结了数秒,忽地,易辞洲拿起一支笔,在手心转了转,转着转着,锋利的笔尖就对准了沈特助。   易辞洲:“那个时候的我,见过太太吗?”   他特意加重了“我”这个字,指代分明、言简意赅。   沈特助微微眯了眯眼,点了点头,“见过的。” 第7章   ◎在外人面前,我会是你温柔的好妻子。◎   舒晚回到家,走进卧房,疲惫地换掉了外衣。   易辞洲将她送回家之后,就径直去了公司。   如果自己没猜错,他那样的人,肯定不缺收留他的哥们儿,更不缺住的地方。   家这种地方,他没必要天天回。   她倒了杯热水,便进了工作室,继续完成拖欠的服装设计稿。   从小她就喜欢画画,自从知道和正常人不一样之后,她就更加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其实如果不是易老爷子的资助,她也上不了顶尖的服装设计大学,自然也当不了设计师。   这一切,看似都是得益于易家,实际却是用爸爸的后半生残废、妈妈的生命、还有自己的耳朵,换来的……   而在易辞洲眼里,确实那么的理所当然,甚至觉得,她充其量只是为了那点钱。   画完设计稿,舒晚正专心剪裁着布料,邵梨突然发来了微信:【下午看电影?】   舒晚仔细想了想,还是回绝了:【不了。】   邵梨:【怎么了?】   舒晚:【昨晚没睡好,想补个觉。】   发完微信,舒晚刚想关屏幕,邵梨又忙不迭地发来一条:【一年不见,这么激烈?一晚没睡?】   “……”   这种玩笑开得可不在舒晚的笑点上,她只看了一眼,发了个【忙】便干脆关了机,然后烦躁地扯掉了助听器,扔在了地上。   从工作室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趋近于傍晚。   舒晚走到客厅,先是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接着困意上头,便干脆抱了条薄毯,蜷起身子,沉沉睡去。   还是这种安静的环境适合自己,没有一丝顾虑,没有一丝干扰,就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就好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太阳似乎都掩去了光芒,从偌大的落地窗缓缓降至地平线。   舒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脖子一动,就隐约感觉到一阵酸麻的疼痛。   昨晚睡得不好,除了收获两个黑眼圈,就剩下腰酸背痛了。   她撑住沙发,刚坐起来,突然就发现斜对面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舒晚吓了一跳,身子一抖,一旁的遥控器就掉了下去。   ——“哐当!”   听到声响,易辞洲抬眼看来,见她睡得稀里糊涂的样子,又被自己吓到了,一时间也不知道是生气还是置之不理。   “晚上没睡好?”   易辞洲翘着腿,泰然自若地看着她。   舒晚看懂了他的唇语,但是没搭理他,只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和空调薄毯。   易辞洲仔细看着她,见她没反应,这才发觉她耳朵上空荡荡的。   他收敛了一下神情,目光轻轻一扫,就发现了被扔在地上的助听器,他低声自言自语:“呵,还以为你是软软的小白兔,没想到还是有点脾气的。”   奈何今天心情极好,也懒得和这种小女人计较,易辞洲扯了扯嘴角,走到她身边,刚想伸手撩起她的头发,舒晚就早有防备地往旁边一躲。   悬在半空中的手一顿,易辞洲戏谑地看了她一眼,指了指她的耳朵。   舒晚这才反应过来,助听器被自己扔到了地上。她探出身子,弯腰去捡助听器,然而手才刚刚伸出去,易辞洲就先她一步拿到了。   “我来。”   他低眉沉声,有一种不容拒绝的遏制力,不等舒晚做出反应,便伸手环住她,帮她戴上了助听器。   头发被放下来。   耳边重回喧嚣。   听到这个男人极近的呼吸声,舒晚心底猛地一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动作神情被易辞洲尽收眼底,他挑了挑眉,在她那张精致的脸上逡巡了一番,讽刺道:“舒晚,你到底是喜欢我?讨厌我?还是怕我?”   舒晚浅浅地呼了一口气,指尖摸索着衣角,淡淡地说道:“你想多了,我只是不习惯你而已。”   不过是强扭在一起的瓜而已,甜不甜的,大家都有自知之明。   原本安静的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冰冷陌生的声音,换了谁也不会习惯。   易辞洲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不动声色地扭头嗤了一声,然后说道:“那就好。”   “什么意思?”舒晚抬头问道。   “既然都没有什么感觉……”易辞洲随意地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懒散地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淡然说道:“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   易辞洲敛起眉眼,“我和你,不过是被一纸婚约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人……”   “我懂……”舒晚沉沉打断他,垂下眼,声带震动,顺着骨头渗入耳朵:“我知道你厌恶我是爷爷硬塞给你的,而且我耳朵也不好,所以……”   她顿住,嘴唇有些颤,又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虽然没有抬眼,但她也能感受到易辞洲投过来的目光,就这么深深地烙在她身上,等着她亲口说出来。   等了一会儿,易辞洲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问道:“所以什么?”   舒晚没有再犹豫,直言说道:“所以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会是你温柔的好妻子。至于你每天在干什么,甚至回不回家,我不会多管、也不会多问。”   嫁给他,只是童年时期那暖阳之下的笑容和眼睛,她一直忘不了。   她也不奢望能得到他全部的爱,可是等到真正结婚的时候,她才发现,那个年少风华的男孩,已经在岁月磨练中消退了原本的温和,只剩下了冷漠。   这么轻松地就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不是易辞洲想要的。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了数秒,彼此之间的呼吸和心跳都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易辞洲眉头愈渐紧蹙,他静静地凝视着舒晚,想从她那张姣好温和的面容上想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却一无所获。   他问:“你开出的条件呢?”   生意人,没有条件,他不会接受。   舒晚太了解这些商人的心思,人前人后都是两张嘴脸,既有狠辣,也有冷漠。   她抬头,正声道:“你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别带回家来,更别让我看见。”   这是个根本无法拒绝的条件,就算人前摆样子他也会去做,易辞洲应允:“好。”   二人不再说话,仿佛一锤定音。   舒晚攥紧了拳,站起身来,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径直朝二楼卧房走去。   临到楼梯的时候,易辞洲忽地喊住她,怕她听不清楚,便扬着声音道:“明天上午会有保姆来。”   舒晚摇摇头道:“我不需要。”   “我决定的事,别跟我争。”易辞洲略有不悦地站起身来,理了理衬衣。   “我真的不需要。”舒晚坚持道:“而且我习惯一个人了。”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亲自选的……”易辞洲顿了顿,转过脸来淡淡道:“……以前照顾过聋哑人。”   那一瞬,犹如一桶冷水浇下。   一听到“聋哑人”这三个字,舒晚的心便止不住地开始颤起来。她明明戴上助听器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他说话,可是没想到,在他眼里,根本就没有把她当过正常人。   她动了动嘴唇,一肚子委屈说又说不出来,只能努力压着眼泪和鼻尖的酸意,一言不发。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耐着性子又说道:“这也是我的家,我总要有一个耳朵吧?”   舒晚喃喃道:“耳朵?”   “万一哪天晚上房子烧了塌了淹了……”   他放低了声音,冷冷说:“……你又听不见,我找谁?”   话音刚落,舒晚陡然间就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液化氮缸里,一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杀人尚且可以无形,可伤人却是在她原本的伤口上又硬生生剜出一块肉,让她眼睁睁看着骨肉分离。   可是呢,易辞洲说的也没错。   她确确实实就是听不见。   舒晚的下唇逐渐变得森白,她咬着嘴唇,努力不让唇齿发颤,然后哑声吐出一个字,“好。”   说完,她紧紧抓着冰凉的楼梯扶手,一步一步往上走去。   进了房间,阳光残影早已消落不见,她拉上窗帘,摘下助听器,又将房间里的电视机声音开到最大,便靠着床边缓缓滑落坐在地上。   视线逐渐模糊起来,眼泪早就止不住了。   “耳朵有什么用?”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了二十多年了,问到自己都厌烦了,问到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是个聋子了,可现实总是在不经意之间给她戳上一刀,又在伤口里狠狠地搅拧了一番。   一闭眼,又是儿时遇见的男孩,那个刻骨铭心的微笑,在她的记忆里,像被烙印了一般,怎么也抹不去。   ……   从家里出来,易辞洲走到地下车库,用力打开一辆黑色大G的车门。   坐进车里的一瞬间,他烦闷地扯了扯领口,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拨了个电话。   “具体地址发过来。”易辞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跟对面说话。   也不知道对面在干什么,过了好几秒才懒洋洋地传来一声娇滴滴的女声:“易总,好久不见呀……”   易辞洲眉头稍稍一皱,随即敛起眉眼,揉着指骨沉声道:“把电话给廖霍。”   刚说完,就隐隐绰绰听到女人的娇羞声和男人的埋怨声。   一个男人的声音忽远忽近,带着浓浓的港腔:“易辞洲,你这电话打得可不是时候……”   易辞洲眯了眯眼,地下车库里沉闷的空气让他憋得不行,便直接将车开出了地下车库,轰轰的车库门声之下,他沉声道:“怎么?我给你打电话还要挑个良辰吉日?”   “不敢不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粗重,隔着手机还能隐约听见他酒醉上头的糜烂。   易辞洲的耐心几乎要耗光了,刚从一个闷葫芦那里出来,这里又是一个油葫芦。   “易总……”   见易辞洲沉默不语,电话那头的女人继续娇声浅笑,“你都不问问我好不好呀?我之前可是陪你喝过……”   “我让你给他!”   话还没说完,易辞洲就不耐烦地打断女人,那种不容违背的口气一下子就把女人给镇住了,一时间电话那头悄寂了很久。   过了一会儿,一个醺迷迷的声音接过电话,沙哑着声音说道:“南沙湾夜总会,老房间……”   易辞洲沉声“嗯”了一声,便发动车子从地下车库开了出去,“半小时后到。” 第8章   ◎应酬。◎   傍晚的太阳沉落得很快。   不多时,整个千城就已经深藏在霓虹灯火之中。   易辞洲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主干道上,后面的黑色帕萨特遥遥跟着,不靠近也不远离。   到了南沙湾街,繁忙的街道早就已经被私家车堵得水泄不通。   按照廖霍给的房间号,易辞洲上了六层包厢。   一进门,就看到整整一房间的男男女女,随即是一股迷乱的烟草味混着淡淡的薄荷爆珠味道扑面而来。   眼尖的人看到了他,挥手朝里面一个角落嚷嚷道:“廖哥,易总来了。”   不一会儿,一个体格高挺的男人踉跄走了过来,两只醺醉的眼睛藏在头发的阴影下,虽然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神色,但是精致立体的五官在这夜场之下依然不逊半分。   他伸手一勾,就把手搭在了易辞洲的肩上,“来了?”   人一凑近,易辞洲就明显闻到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致幻致迷的味道,他眉头一耸,不轻不重地推开他,“廖霍,你当这里是加拿大?”   廖霍不以为然地掀了一下眼皮,从狭长的眼底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阖眼哂笑,“你他妈太高看我了,我虽然纨绔,但我还是个知法守法的中国好公民……”   他顿了顿,戏谑地低声笑道:“□□那种东西,我压根就没带回来。”   易辞洲冷声嗤了一下,“知道就好,看你这架势,我还以为你吸上头了。”   说完,他就在漆黑的包厢里寻了一个空地坐了下来,刚刚挨着座椅,立刻就有个艳丽的女人端了杯酒递过来,“易总,喝一杯?”   易辞洲斜睨了她一眼,就着昏暗的灯光和闪烁的视线,入眼是一张浓妆艳抹却毫无情调的脸。   他不冷不淡地推开女人,说道:“今天不喝,办完正事就走。”   廖霍一步一摇地走到他身边坐下,笑眯眯地将酒从女人的手里拿过来,“不会伺候?”   说完,脸色一变,重重地吼道:“滚!”   女人一惊,像只被鹰隼袭击的兔子一样,半个字都没说就赶紧走开了。   易辞洲不紧不慢地拿过酒,道:“我是自己开车来的,喝了这杯,你得给我安排个住处。”   廖霍挑了挑眉,问道:“怎么?家都不回了?跟你那位小娇妻闹矛盾了?”   好话没几句,又提到了那个半聋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一口烈酒麻痹了神经,还是骨子里透着深深的厌恶,易辞洲咬着下颌,不动神色地欠了欠嘴角,“耳朵聋掉的女人,你喜欢吗?”   “耳朵聋掉了?”廖霍眉头一皱,没明白过来易辞洲的意思,直言问道:“怎么?她不听你的话?”   易辞洲:“……”   “不听话的女人我见得多了……”廖霍握着手腕,筋骨声“嘎达”响着,他眼睛一眯,沙着嗓子玩笑说道:“不听话就打嘛,打到听话为止。”   易辞洲手里一紧,醇红的葡萄酒杯被捏得都沙沙作响,“你不是说你是个知法守法的好公民吗?”   被呛了一句,廖霍也自知理亏,他扯了扯领口,往后一靠,将两条长腿翘在桌上,然后说道:“呵,在我看来,冷暴力还不如热暴力管用。”   “廖霍,我今天不是来听你说酒后浑话的。”包厢里闷热,还有浓浓的烟草味,易辞洲不耐烦地将酒杯置在桌上,凝神道:“合同呢?”   廖霍扯开嘴角,一口将手里的酒闷了,笑得张狂。   待他笑够了,便挥了挥手,随即从包厢的阴影处走来一个拿着公文包的黑色西装男人。   易辞洲嘲讽道:“你到底是来寻乐的还是来办公的?”   廖霍眼神一凝,俨然变了一个人似的,英俊的面庞带着一丝凌冽,然后利落地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   “按你的要求,舒涞的那笔订单被我截了。”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接过合同,手指摩挲着森白的纸张,眼睛在合同上淡淡逡巡了起来。   廖霍抱着手臂,懒洋洋靠在沙发上,说:“易辞洲,这对舒涞来说,可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辞洲听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   廖霍啧啧喟叹了两声,低声道:“哎哎,那个舒涞好歹也是你的小舅子,你这不仅见死不救,还落井下石啊。”   易辞洲将合同递还给廖霍,不露唇齿地说道:“商人面前,只有利益。”   廖霍垂下眼哂笑:“那他姐姐呢?她可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   “……”   易辞洲看了他一眼,阖眼深思,没有再说话。   廖霍自然知道易辞洲是什么个性,一旦不想跟你说话了,怎么都撬不开他那张嘴。他怏怏笑笑,自顾自地点了根烟,加了两颗爆珠,薄荷的味道呛人而来,让易辞洲不由又睁开了眼睛。   易辞洲:“既然你把合同签了,那我就先走了。”   廖霍懒洋洋地伸手拦住他,“你女人不是不听话吗?走那么早干什么?回家看黑脸?”   易辞洲斜睨他:“怎么?”   廖霍凑近,手里的烟不经意间就到了易辞洲的嘴边,“我知道你今天会来,想款待你……”   不等他说完,易辞洲就拍了拍廖霍的肩,“不了。”   这两天刚回来,他可不想在总裁交接这个节骨眼上出篓子。   廖霍也没挽留,“那我送送你吧。”   二人从包厢里出来,走廊还能听见包厢里的喧嚣嘈杂。   廖霍走在前,刚到一楼大厅,他就转到了一个过道,顺着满是旧海报和朋克元素的过道,远远就能听到底下的重金属音乐声。   “易总……”廖霍侧头一偏,示意了一下,“来都来了。”   酒吧和舞池塞满了年轻男女,或蹦或舞,或唱或跳。   随着视线的移动,舞台上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孩正打着碟引领着节奏,易辞洲一瞬间就被吸引到了。   “这个就是最近特别火的沐沐。”廖霍敛了敛眉眼,仔细打量了一下易辞洲的表情。   然而,这货面上居然看不出任何表情。   易辞洲静静地看着舞台上的女孩。   骄傲、放纵、不羁。   身上似乎贴满了这个年纪最符合的属性标签。   沐沐一头黑色长发及腰,擦了闪粉的发丝在舞动之下荧光闪闪,最惹人注目的,还是她那副巨大的金属色耳麦,罩在那颗小而精致的脑袋上。   遥遥看到易辞洲和廖霍,沐沐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女孩,便走下舞台朝这边走来。   她笑眯眯地坐在廖霍旁边,娴熟地喊来服务生,叫了三杯威士忌,然后扬着声音大声说道:“廖先生今天来得很晚啊。”   音乐淹没了声音,在脑海里迸发出一片浪潮。   易辞洲冷冷地看了一眼廖霍,“你的人?”   廖霍摆摆手,笑笑说:“开什么玩笑?投其所好,特意为你准备的。”   易辞洲没接话,只是有意无意地看向了沐沐。   廖霍眼尖,霸道之余又不乏谦和,他丢了个颜色,“给易总敬个酒吧。”   沐沐很听话,举起手边的酒就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时,她顺便将脑袋上那副沉重的金属色耳麦拿了下来,伸手扫了扫头发,将碎发别到了耳后。   一个普通自然的动作,在易辞洲的眼里却格外扎眼。   同样都是年轻白皙的肌肤,同样都是黑亮的长发,同样都是精致的五官,耳朵上戴着的东西却大不一样。   若是换作舒晚,这样一个耳麦戴到她脑袋上,那简直就是天大的讽刺。   眼前明明是一个正正常常的妙龄女孩,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个哭丧着脸的聋女。   易辞洲淡淡抿唇,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抬手就将桌上那杯淡蓝色的酒喝了。   真的是厌烦到走火入魔了……   一年不见而已,现在看谁都像个聋子!   沐沐察言观色,见易辞洲一直盯着自己看,立刻说道:“易总,还要再喝几杯吗?”   易辞洲没答应,但也没拒绝。   按照往常,送上门来的,他必定照单全收。但是今夜不同,一个是他刚回国,老爷子盯着紧,另一个是他正处于代理总裁升任总裁的时期,实在没那个心情。   这时,手机震动,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低头一看,竟然是那个聋女人发来的。   舒晚:【今晚回家睡吗?】   易辞洲皱了皱眉,回复道:【应酬。】   舒晚:【哦。】   易辞洲沉思了几秒,忽然想到他没有钥匙,指纹密码也被她删了,自己进不去。   然而刚刚打出“留个门”三个字的时候,对面又来了一条消息:【那我锁门了,你慢慢应酬。】   “……”易辞洲双眼一眯,刚下肚的一杯酒就如烈焰一般倏忽冲击到头顶,让他整个人都焦灼得难受。   舒晚睡觉会摘掉助听器,无论他怎么按门铃,都不可能得到任何回应。   换句话说,他今晚真的要“留宿街头”了。   见易辞洲一直盯着手机,沐沐撩拨了一下头发,腰身一扭,就不偏不倚坐到了他的怀里。   易辞洲顺势伸手搂住她的腰,看着虽细,却韧劲有力,一看就知道是夜场的常客。   桌上的金属色耳麦,隐隐约约传来的重重的低音,易辞洲眉头一皱,问道:“你耳朵震得不疼吗?”   沐沐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易辞洲为什么这么问,下意识地就去看廖霍。   廖霍也是一脸“我他妈哪知道”的表情——我在认真劝你喝酒,结果你问我耳朵疼不疼?   正酝酿着下一句词,就见易辞洲冷着脸推开了沐沐。   廖霍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问道:“怎么了?”   刚才那杯酒的度数不低,易辞洲热得有些发慌,头皮也发麻。他侧目斜睨,目光在沐沐脸上轻轻一扫,却冷冷淡淡毫无波澜。   沐沐手心发紧,心底一凉。   男人她见的多了,也陪的多,可是今天这位,不仅对她没有半点兴趣,还仿佛天生有一种敌意,而且这种敌意似乎并不是来自于她。   不出所料,易辞洲阴着脸,转身,抬手……   然后,“哐——”地一声。   桌上那副耳麦被打落在了地上。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不喜欢耳朵上戴乱七八糟东西的女人。” 第9章   ◎让她有个孩子。◎   上午的太阳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一道柔柔的光线。   暖洋洋的阳光照在脸上,唤醒了颤动的睫毛。   舒晚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太阳已经高升,第一时间就去拿床头柜的助听器。习惯了耳朵上的羁绊,听到声音的那一刻,才能感觉到一丝安全感。   洗漱完后,舒晚捧着咖啡来到阳台。   刚想吹吹晨风,还没站稳,就看到一辆黑色商务车缓缓停在了门口——这是易辞洲平日里坐的那辆。   但是仔细看了看,后面没有跟着保镖车,看来易辞洲并不在车上。   车停稳后,副驾驶先下来的是封况,然后后排下来一个女人,拎着一只大行李箱,身材臃肿,岁数看着不小。   不一会儿,封况就带着这个中年女人敲响了大门。   “太太,早上好。”   舒晚看了一眼封况,又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女人,小声问道:“这是……?”   “易总交代要给太太找一个保姆……”封况好整以暇地往旁边让了半步,指着女人说道:“这是宋姨,是易总的老相识了。”   舒晚一时间愣在了那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易辞洲昨天说过要给她找一个保姆。   人都带来了,估计也没有她拒绝的余地,舒晚后退了一步,便让封况和宋姨进了屋。   她走到桌边,将手中的咖啡放在了桌上。   瓷杯和大理石桌面轻轻碰撞,发出了“叮”的一声声响,在空旷的客厅格外震耳。   舒晚:“封况,昨晚他睡哪了?”   他?   哪个他?   封况懵了一瞬,待反应过来舒晚口里的“他”除了易辞洲别无他人,这才话不拐弯地直言说道:“易总在市中心的一品兰亭有套私人公寓。”   舒晚听着,心里颤了颤,这男人真是不缺睡觉的地方。   一品兰亭的私人公寓,千城最贵的楼盘,恐怕还不止这一套吧。   她面无表情地问道:“一个人吗?”   封况一听,紧了紧手心,从眼底试探性地打量了一下舒晚。   虽然易辞洲眼里仿佛并没有这个半聋的女人,但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太太,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助理,这夫妻之间的事情,只要站错一步,他就是炮灰。   封况:“太太,我不知道啊……”   舒晚转了转杯子:“你怎么会不知道?”   封况难为地抬眼:“太太,我也不和易总睡一起啊……”   “……”   呵,果然是易老爷子带出来的人,还真是两边不得罪,一个个精明得很,让人没有斡旋的可能性。   舒晚眼神一紧,掀着眼皮凝视着封况,手指抠着瓷杯上的花纹,“呲呲”的声音让人止不住地发麻。   “我一会还要工作,人我就留下了,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封况沉了口气,“那太太保重。”说完,他也没有多做停留,便直接离开了。   房子里重归安静,只剩下了舒晚慢慢喝咖啡的声音。   宋姨站在一边,一声不吭。   沉寂了很久,舒晚缓缓说道:“我喜欢一个人待在工作室,喜欢夜里坐在阳台吹风,喜欢吃清淡的食物……”她转过头,看着宋姨,继续道:“你就做你分内的事,其余的,都别问。”   看着那只精巧的咖啡杯在女主人的手里和桌面来回游移,宋姨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点了点头。   她虽然不知道其中原委,但也听得七七八八——这位易太太,可能只是名义上的“太太”。   犹豫了片刻,宋姨问道:“太太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舒晚回过头,斜睨了她一眼,脸上表情平淡,并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一口一口喝着手里的咖啡。   待一整杯的苦涩全部沉咽了下去,舒晚推开杯子,缓缓地站起身来,然后自然娴熟地撩起了耳鬓的头发。   小小的助听器挂在耳朵上,牵扯着几缕发丝。   “我喜欢安静。”   -   昨夜喝了不少酒,易辞洲几乎睡到了中午才醒。   一醒来,封况就已经发来了无数条语音和文字消息。   “欧洲那边的对接已经完成了。”   “美国聘请的顾问正在办理pu商务签证了。”   “董事长说,您今天下午要去HR签一下字,这个流程还是要走的。”   “……”   然后是一张日程表,密密麻麻,光看着都让人头疼。   易辞洲揉了揉发麻发胀的脑袋,深呼了一口气,再往下翻,就看见还有一条被压在很下面的未读消息。   舒晚:【保姆到了,谢谢。】   易辞洲抬了抬了眉毛,回复:【不客气。】   发完这条消息,等了一会儿,对面并没有再来任何消息,易辞洲将手机扔在一边,又闭上眼睛小憩了一会儿,这才不紧不慢地起了床。   旷了半天的工,下午来到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等着他去处理。   然而刚刚踏进总裁办公室的门,秘书就在远处喊住了他,“易总……”   易辞洲回过头,“什么事?”   秘书说道:“董事长请您过去一趟。”   易辞洲一听,眉头紧锁了几秒,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按理说,老爷子平日里其实很少来分公司,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集团总部,今天突发奇想亲自跑一趟,恐怕又有什么棘手的事情等着他。   易辞洲脱掉西装外套,对封况交代了几句,便转身朝电梯间走去。   到了顶层的办公室,偌大的落地玻璃窗户前正站着个花甲老人,虽然年事已高,但是他的精神气依然很足,光是从背影就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   谁都说他像极了易宏义年轻的时候,只可惜,自己从来没有见过。   “董事长。”易辞洲敲了敲门。   易宏义背对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易辞洲关上门,大步走到沙发边,不紧不慢地坐了下来,扬着声音问道:“爷爷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吩咐?”   随着大门的紧闭,封闭安静的办公室顿时显得压抑了许多,易宏义转过身来,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又带着一丝丝的无奈,嗤了一声,“吩咐?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我还敢吩咐你?”   易辞洲淡淡抿了抿嘴,眼眸闪过一丝狡黠又恢复如常,他勾起嘴角,泰然自若地说道:“不敢。”   “不敢?”易宏义走到办公桌边,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桌上的一份文件,“你不敢还让廖霍去截了舒涞的订单?”   易辞洲也不想和他斡旋迂回废什么话,见他直言,自己也懒得绕弯子了,他将手机在手里把玩着,说道:“舒涞是个什么烂摊子,您不会不知道吧?”   易宏义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舒家两姐弟,天壤之别,之前舒涞滥赌成性欠了一屁股债,差点让人把手剁了,也是易辞洲找人解决的。   易辞洲看了看易宏义的脸色,继续说道:“舒涞做的是电子芯片这个行业,但是这两年的电子芯片一及半导体材料并不是很好,尤其是去年的疫情,影响太大。他不是个经商的料,那个订单如果销了出去,质量出了问题,我们也会受连累……”   “说得倒是头头是道……”易宏义凝视着他,审度的目光在老花镜片后倏忽有光。   他顿了顿,伸手端过办公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之后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去和创世的董事长说,至于你……”   易辞洲抬手示意,好整以暇地点点头,“爷爷您吩咐就是。”   易宏义视线在易辞洲的身上反复逡巡了几下,缓了缓语气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也别冷落着……”   三句没跑又提到那个半聋的女人,易辞洲不耐烦道:“我已经按婚约娶了她,所以呢?还有什么要求?”   易宏义叹了叹,“至少让她有个孩子……”   易辞洲:“有个孩子?”   易宏义声音沉着:“易家不能没有继承人,早做准备。”   易辞洲一听,原本装出的一副卑恭孝顺的模样瞬间荡然无存。   他站起来,眼光里逐渐流露出一股刀锋般的恨意和凌冽的嚣张,咬着下颌压着声音道:“然后呢?生个孩子继续被您束缚着?跟我一样?去母留子吗?”   易宏义瞪圆了眼睛,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亲孙子会在这里说这样的话,他重重拍向桌子,浑厚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迸发出来:“你在说什么胡话?!”   只这几秒,两个人的怒火几乎就在剑拔弩张之间。   易辞洲紧紧攥着拳,眼神的凉薄转瞬间就将整个人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他抵了抵下颌,克制了一会儿,沉声道:“对不起,爷爷。”   这声“对不起”,不为别的,只为他是易家唯一的继承人,在整个集团没有完全到他手里的时候,对老爷子俯首陈臣才是他的上上策。   换句话说,他要等着,等着慢慢熬死这个老头。   见易辞洲示弱,易宏义捂着胸口缓了好久,才喘着粗气深深叹了一声:“好啊,好啊,你长大了,我是管不了你了……”他摇摇头,挥了挥手说道:“出去吧。”   易辞洲漠然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便起身离去。   刚准备推门,易宏义突然又叫住了他,“辞洲。”   “……?”   易宏义稍顿,眼中一道寒光,淡淡扫过眼前那个高大的背影,“别跟你爸爸一样在外面留种,我们易家,可不轻易认外面的私生子。”   倏然一下听到这句话,尤其是“私生子”三个字,易辞洲身形猛地顿住了。   他紧紧握着门把手,身上的力气几乎都要全部集中在手上,手背的青筋暴露着血脉偾张般的戾气,眼里的怒气如一层层烈火一般瞬间吞噬了整个眼眶,他咬住下颌,死死克制着自己没有在这个老头子面前把这扇防爆门给砸了。   易宏义继续说道:“早点有个孩子,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你才能坐稳。”   筋骨嘎吱作响,心中的那股怒火却在极力的隐忍之下偃旗息鼓。   易辞洲红着眼睛、用力阖了阖眼皮,待睁开,已平静如一汪深潭。   他没说话,只是打开门,便大步离去。   跟她有个孩子而已,这种事还不好办吗? 第10章   ◎那么大的脾气?◎   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已是日落时分。   余晖洋洋洒洒地照在车窗上,映出淡淡的斑驳。   易辞洲坐在车后座,闭着眼,脸色差得很,也没有说去哪,司机只能默不作声地围着环城路一圈一圈地转。   等到夜幕降临,夜晚的霓虹灯将整个千城点缀出耀眼的繁华,易辞洲突然睁开眼睛,说道:“南沙湾。”   司机稍稍一愣,便立刻打起左转灯变道,“是,易总。”   不多时,车子就停在了南沙湾的门口。   今天不是周末,人不多,但是来应酬的男人们也不少,都是拉帮结派三五成群。   刚一进门,眼尖的张经理就认出来了是谁,他迎上去问道:“易总今天是来……?”   易辞洲不耐烦地绕过周围几个穿着暴露的女人,说道:“老房间。”   经理点头又问道:“要找几个人来陪您吗?”   易辞洲挥了挥手,大步朝自己熟悉的包厢走去,“不用,只喝酒。”   他既然这样说,也没有人敢再跟着他,连张经理都使了脸色让人赶紧去请廖霍。   包厢内,易辞洲一杯一杯喝着酒,几杯烈酒下肚,连一点苦涩都没有体会到。   他紧紧握着酒杯,回想起易宏义的那些话,混迹着卑微的自尊,难得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他双眼通红地看着眼前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画面,狠狠将酒杯砸向了地上,“同样都是易复山的儿子!我他妈已经做得够好了!到底哪里比不上他?!”   “哗啦”一声。   随着玻璃跌落在地上的声音,包厢门被猛地推开。   易辞洲抬头侧目,见是一张熟悉的面庞,只勾了勾嘴角,便继续又往另一只杯子里倒酒。   “陪我喝几杯。”   易辞洲倒好酒,推给廖霍。   廖霍散漫轻浮地笑了笑,接过酒杯,懒洋洋问道:“怎么?谁惹着你了?跑到这来耍酒疯。”他喝了一口,故意压低了声音:“你不怕你爷爷来逮你?”   手里的杯子已经攥得滋滋作响,易辞洲闷了一大口,重重将酒杯置在桌上,“老爷子没几年了,也管不了我多久了。”   “果然又是你家老爷子在作祟。”廖霍嗤笑,“你说说,都是亲孙子,都是姓易的,有什么不一样?”   “呵……”易辞洲眯着眼睛冷笑一声,“在老爷子眼里,我就是不一样,谁让我是外面女人生的呢。”   廖霍一听,无奈摇了摇头,起身朝门口走去,然后轻描淡写地来了句:“我今天有事,喊个人来陪你?”   易辞洲喝着酒,没拒绝。   几分钟后,门又被推开。   易辞洲没有抬头,但凭走路的声音和身上的味道,他也知道是谁。   “坐。”易辞洲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沐沐扭着腰身走过来,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易辞洲,便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易总,廖先生喊我来陪您。”   今日有所不同,她没有戴那副夸张的金属色耳机,也没有穿满是流苏碎片的夜店短裙,头发散落下来,那双眼睛,倒是有点像那个聋女人。   易辞洲眼帘微垂,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抬头眯了眯眼,张开双臂斜着身子往沙发上一靠,点了点头,“过来坐。”   沐沐心底猛喜,来不及诧异,便端了杯酒,顺从地贴在男人的怀里,“易总,喝一口嘛……我喂你?”   毫无疑问地说,酒精是个好东西,沐沐的脸,渐渐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淡淡的红晕和眼眉流转的放浪。   她含了一口酒,故作扭捏地在口里辗转了一番,当着他的面慢慢地咽下。   易辞洲低着头,默默看着她,眼前却浮现出舒晚那张柔美的脸,可是那张脸,却越来越冷漠……   比起那个每根头发丝都散发着抗拒的聋子,怀里这个,更能让他得到片刻的满足。   他喝了一口酒,“你很乖。”   沐沐垂着眼睛说道:“易总,有什么事过不去的呀,今天这么生气?”   易辞洲眯了眯眼,“你想知道?”   沐沐抬眼看着他,在他怀里稍稍一蹭,抿嘴道:“像您这样身份的人,还能被什么事气到呀?”   “我这样的身份?”易辞洲目光一沉,连声音都沉了几分,“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身份?”   沐沐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说道:“大家都知道呀,您可是易家唯一的嫡系继承人,整个TPN集团以后都是您的。”   易辞洲:……   包厢昏暗,又被时有时无的灯光掩盖了神色的遽变,沐沐并没有发现易辞洲的脸色仿若深渊谷底,依然娇声说道:“易总,如果今晚您让沐沐陪您,以后可得记得沐沐的好呢……”   “……”   没有得到回应,沐沐有些迟钝地侧了侧头,待她发现易辞洲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的寒光,不由地往后一缩。   “易……易总?”   易辞洲压低了声音,抬起手,手指刮过她的发丝,停留在她的耳垂,“你刚才说什么?”   沐沐一愣,颤音试探道:“今晚,我陪您啊……”   易辞洲摇了摇头,“不,前一句。”   沐沐继续道:“您是易家唯一的嫡出继承人……”   “是么?”易辞洲抬手抚着她的面颊,指尖地的温度顺着细腻的皮肤惹起一阵颤栗。   沐沐闭上眼睛,呼吸愈加急促。   谁都想攀上易辞洲这棵大树,哪怕只有一夜之情,也是一条罗马路。   然而,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冷冷的声音:“我说过我是嫡出了吗?”   沐沐:“?”   ……   几分钟后,包厢的门猛地被推开,把几个候在外面的保镖吓了一跳。   记得刚才张经理交代过,里面的大老板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可是这才刚过一刻钟,就眼见着人家一脸阴鸷地从包厢里大步走了出来,而那声音就像从地狱飘过来一样……   “跟你们经理说,我不想在这再见到她。”   -   千城四月的天,夜晚依然能感受到寒风的刺骨。   已经晚上十点了,估摸着易辞洲也不会回来了。   舒晚将工作室的窗户打开,夜色微风中,绵浆纸被精心裱在画板上,一旁的木箱上摆满了松鼠毛的画笔和散发着矿石味道的颜料。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只花了一半的画。   画中,长满青草繁华的后花园,有着清澈的欧式水池和实木摇椅,一个男孩站在旁边,只有简单的轮廓,没有清楚的五官。   窗外的微风轻轻吹拂,在耳边发出“呼呼“的声音。   舒晚摘掉助听器,正准备继续作画,提笔的一瞬间,她忽地就顿住了。   笔尖在男孩的脸庞处停留了许久,这么多年过去了,根本记不清那时候的易辞洲到底长什么样了。   回想起那个被束缚的婚约,回想起那场荒唐的婚礼,回想起她这一年的日日夜夜。   两个字形容,呵——裂了。   舒晚烦闷地抓了抓头发,闷闷吼了一声,就将画笔扔在了洗笔筒里。   “噗通——”   这一声,伴随着水花“哗啦”而出,舒晚没有听到,但是某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还被洗笔筒里的水不偏不倚地溅了一身……   易辞洲愣着眼睛一下就滞在了那里。   自己只不过刚刚推开门,才走到她身后,就这么被莫名其妙泼了一身,这女人的无名怒火,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易辞洲摸了摸自己的衬衣,上面松石绿的颜色还带着水渍缓缓散开,他眯了眯眼,本想发一通火,但还是先克制地唤了一句:“舒晚?”   眼前的女人毫无反应,甚至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任由画室的灯光和窗外的月光将她包裹住。   借着月光,易辞洲似乎第一次认真地看了看舒晚的背影和侧颜。   她的头发十分柔顺,带着淡淡的光泽,被一支画笔简单地绾起,松松垮垮地垂在颈部,遮住了大片的白皙。精致的下颌线从耳垂勾勒到下巴,曲线流畅,宛若被流水雕刻一般细腻自然。   然而当视线逐渐停留在她光秃秃的耳朵上时,易辞洲涣散的眼神忽地一下就凝聚了起来。   她听不见。   舒晚背对着他,因为摘掉了助听器,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那幅画,完全没有发现有个人就杵在她身后静静看着她。   等到她突然发觉有一道阴影挡在了画纸前,她一惊,猛地回过头站起身,脚下被画具一绊,头顶直接就撞到了易辞洲的下巴。   “咚”地一下,两个人都疼得踉跄了一步,舒晚在喉咙里呜咽了几声,抬手去揉发胀的头顶。   易辞洲也被撞得不轻,他“嘶”了一声,眼神一沉,但看着眼前女人稀里糊涂的样子,心底一股怒火也不知道该怎么发作。   他走到桌边,拿起助听器帮她戴上,然后自顾自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问道:“那么大的脾气?”   易辞洲声线很沉,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身上浓重的酒味却让舒晚止不住地生出一丝厌恶。   舒晚不冷不热地问道:“你又喝酒了?”   易辞洲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怎么?不行?”   “没有。”舒晚转身将画笔和洗笔筒收拾好,又用毛巾抹了抹桌子,“你喝死了都行。”   “……”   又是这种冷冰冰的话。   出乎意料的是,易辞洲听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很是有趣。   而然舒晚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她也怕他恼火,于是睫毛轻轻一颤,转移了话题问道:“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易辞洲也没再多深究,便坦然自若地点点头,“是。”   舒晚诧异一震,拿起一旁的毛巾仔细擦了擦手,若有若无地哂笑:“你还能有事找我?”   是啊,两个毫无感情牵绊的人,又怎么可能有事情找对方呢。   舒晚也知道易辞洲为什么会娶自己,自从结了婚,婚姻就是名存实亡的东西了。   昏暗的房间中,他身形高大,整个人都显得充满压迫感。他没直接开口,只是几不可查地观察着舒晚脸上的表情和她那双漂亮干净的眼睛。   爷爷的话还在脑海里穿梭不止,将他紧绷的精神提到了极点。   易辞洲嘴角轻勾,不疾不徐地说道:“找你给我生个孩子。” 第11章   ◎睡完她之后的补偿。◎   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心陡然间就高高悬起,砰砰直跳。   舒晚瞪圆了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易辞洲会直接对她说这个。   男人的脸庞正好一半在光线下,一半在阴影里,分明的轮廓加上看不清神色的眼眸,就像一个从深渊里拉出来的人一般,让她倏地颤了一下,不自觉地就打翻了画箱。   画材稀里哗啦散落了一地,舒晚没说话,赶忙弯下腰又去拾捡。   易辞洲眯了眯眼,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见她慌乱地收拾着画桌,便径直看向了那幅画。   画面里的景色看着有些熟悉,而画中的男孩,只有轮廓,没有上色也没有五官。   易辞洲指了指画,问道:“画的是谁?”   舒晚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斜睨看过来,只字未语。   画的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画中的人什么都不记得了。   易辞洲看着她,越来越觉得不耐烦,他双手撑膝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她耳边的乱发拨开,压着声音问道:“听不见吗?”   舒晚放下手中的画笔,拂过他的手,往后躲了躲,“易辞洲,你不用重复,你说的话,我都能听见。”   易辞洲抵着下颌,缓缓将伸在半空中的手缩了回来,“哦,我只是不知道你聋到什么程度了,多问几遍也是关心你。”   这样的冷言冷语,舒晚早就不在乎了,但是从易辞洲的嘴里说出来,那种被硬生生从童年梦境里拉回现实的感觉,还是让她心口狠狠一抽。   她略带有挑衅地回道:“关心我?结婚一年,你有关心过我吗?”   易辞洲愣滞了一下,他完全没有想到一向温柔且不善于言辞的舒晚竟然会气鼓鼓地怼他。   一年前的舒晚,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那个时候的她,温顺得像只娇滴滴的奶猫,而现在,像一只敛去锋芒的野猫,随时可能给你来上一爪。   默了许久,易辞洲问道:“生气了?”   舒晚侧目看了一眼画上的男孩,又瞥了瞥眼前这个冷漠如灰的男人,“是啊,画不出来而已,想象不出他的样子……”   易辞洲沉了口气,坐在沙发上,漠不关心地闲聊问道:“那你原本想画的是谁?”说完,他抬起头,见舒晚面色寡淡眼眶干涩,又改口加了一句:“不用说了,你的事,我也不想过问。”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他又不缺,问那么多干什么呢,纵使她画的是自己的心上人,也与他无关。   舒晚将画笔丢到一边,在细腻的绵浆纸上轻轻抚触了一下,轻轻说道:“小时候见过的一个人。”   小时候见过的?   什么人值得她记那么久?   女人还真是矫情。   易辞洲慵懒地靠在沙发上,视线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舒晚的脸,他审度般地看着她,一丝丝一寸寸在她面庞逡巡,然后眯了眯眼,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哂笑,“那他现在呢?”   舒晚看着画面中的男孩,然而脑海里的五官却始终无法和面前的人重合到一起去。   她颤着声音问道:“易辞洲,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问道:“记得什么?”   这些天回国,每次与舒晚相处,总是觉得她话中有话,而且有些话好像根本就不是针对他说的。   舒晚沉默着一动不动,既没有去回他的话,也没有去接他的目光,只是将视线转向夕阳斑驳下的画纸,静静凝视着,“没什么。”   二人沉默片刻,不知为何,有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易辞洲冷眼看着她七零八落地收拾着画具,走过去,蹲下来,从地上慢慢捡起一支画笔,在手中把玩着。   “怎么?我找你来给我生个孩子,这么不情愿?”   见他又把话题绕了回去,舒晚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接触到男人视线的那一刻,她脑袋猝然被劈开一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易辞洲阖了阖眼,漫不经心地玩着那只画笔,然后用柔软的松鼠毛在舒晚的脸颊上轻轻一扫:“这不是你分内的事情吗?为易家生下一个继承人,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舒晚难以置信地看着易辞洲,有那么一瞬间,她还真想把旁边的那桶洗笔水浇在他脑袋上,然后好好问问他还记不记得那个把助听器扔进水池里的女孩。   “我的任务?”她色厉内荏:“易辞洲,你是不是喝多了没地方发疯?这个任务你在外面随便找一个女人不就完成了吗?”   易辞洲冷静地说道:“这不一样。”   舒晚一听,不由地冷声一笑,“你在外面有过的女人恐怕也不少吧?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你生吗?”   “……”   话音刚落,沉默忽地就在二人之间变成了死寂。整个画室,就只剩下了浅浅的呼吸声和时钟秒针的声音。   画笔在手中不停地转着,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一会儿舒晚。他垂了垂眼,待再次看向她的时候,眼中隐隐绰绰带着一丝狠厉,“我不喜欢外面的女人给我生孩子。”   简简单单一句话,平静缓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有强大的压迫感,从易辞洲的眼神里磅礴而来。   舒晚虽然从小耳朵就听不见,但是父亲的关怀备至也从未让她受过委屈,更多的时候,只是心底的那种卑微在作祟。   她是个人,又不是工具,更不是牲口。   看着眼前这个无比虚伪的男人,舒晚咬了咬舌尖,不冷不热地说道:“怎么?都21世纪了,易先生您还这么传统,看中嫡亲血脉不成?”   面对舒晚的嘲讽,易辞洲倒是毫不在意。自从结婚,他从未动过生孩子的念头,今天如果不是易老爷子突然提醒他,恐怕他也懒得去想“继承人”这个问题。   “当然。”他扯了下嘴角,学着舒晚的语气,也不冷不热地说道:“外面的女人,陪酒可以,但是生孩子,不行。”   本身就是牵强在一起的两个人,被婚姻束缚在同一个网荚里,就这么突然要造出一个孩子,这不是婚姻,这是绑架。   舒晚浅浅呼吸了一下,斜睨着他,那种滴水穿石的目光就这么赤|裸裸地打在他的脸上,她冷冷道:“也是,养在外面的孩子,归根究底要顶个私生子的名号。”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戳破了最薄弱的一层纸,把里面想藏匿的东西剖光殆尽一样,易辞洲原本黯然的眼神瞬间就凝聚了起来。   他站了起来,缓缓走到她面前,然后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将一抹精光深深藏匿起来,“你什么意思?”   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窗外仅剩的一点月光,整个房间昏暗无比,舒晚坐在阴影处,完全没有注意到易辞洲的脸色一瞬间骤变。   见她没有说话,易辞洲倏地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强迫抬起头来,“舒晚,我在跟你说话!你他妈是聋了吗?”   蓦地被狠狠捏住了下巴,舒晚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就抱住了易辞洲的手腕,然后倔强地抬眼盯着他,依然一句话不说。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舌尖剐蹭在齿间,隐隐绰绰一股腥味。   呵,真是疯了。   他为什么要问一个聋子是不是聋了?   这女人本来就是一个聋子,一个需要靠助听器才能知道他说什么的聋子,跟她废什么话?   然而看着眼前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顿时一种见不得光的感觉油然而生,是那种被隐藏得很深的自卑感,突然就被“私生子”这个词以摧枯拉朽之势在顷刻间击溃了。   易辞洲撇过眼,看向窗外,眼中那股怒火越燃越旺,甚至多一分就要比那抹夕阳更加灼眼。   手中力气逐渐加大,舒晚的下巴几乎都要被他捏碎了。   她疼得颤,“……易辞洲,你放手……疼……”   易辞洲没做声,也没放手,只是不动声色地阖了阖双眼。   几秒钟的死寂,交杂着酒精的作祟,一瞬间就麻痹了大脑,睁眼已是悬崖百丈冰。   突然,他放开舒晚的下巴,然后用力钳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把她扔在了沙发上。   刹那间的失重,舒晚都忘记了挣扎,她被重重摔在沙发上,耳朵上的助听器倏地被甩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啪嗒”两声,易辞洲余光瞥见那两只助听器砸在地上,更是不由分说扼住她的手腕,又抵住她的双腿,让她不得动弹。   失去声音,周遭一切都变得一片死寂,舒晚挣扎着就要去够地上的助听器,然而还没等她伸手触及地面,易辞洲就揪住了她的头发又将她按在了沙发上。   被画笔松松盘起的头发也散落了下来,遮住了双耳和燥红的脸颊,舒晚失声惊道:“易辞洲!你要干什么?!”   易辞洲抬手按住她的头,四目相对,那一瞬,火焰和寒冰相触之下,他的脑海里突然间就回荡起老爷子的那些话。   “……我们易家,不轻易认外面的私生子……”   “……早点有个孩子,这个继承人的位置,你才能坐稳……”   不管她听不听得见,更不管她是谁,易辞洲下定决心般、冷声道:“我说了,我要一个孩子,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   他一边抵住舒晚的肩,一边欺身压上,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控制在身下,然后,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温暖的房间里,衣服单薄,唯一成为束缚的围裙也在易辞洲的蛮横之下被撕扯下来。   听不见声音,只剩下了恐惧,舒晚甚至都忘记怎么去呼喊,嘤嘤微弱的声音从嗓子里挤出,更让男人胀红了眼睛。   易辞洲居高临下地看着舒晚,一边欣赏着这个聋女人的恐惧,一边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衣服扣子。   多久没碰她了?   记不清了。   舒晚原本就被极度的恐惧笼罩着,耳边又一片死寂,身体更是僵硬无比,她难受得几乎扭曲起来,死死咬着下唇哼都哼不出来。   易辞洲发狠地吼道:“叫啊!你怎么不叫?你结婚前跟我上床的时候,不是很享受吗?!”   这一切,就像深夜汪洋,在深海恐惧的窒息中,一个巨浪接着一个巨浪,拍击着她的躯体;又或者像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死死包裹住,再被网上的蜘蛛咬在口中,慢慢注射进毒液。   这是一场寂静无声的狂风暴雨,整个房间里,除了男人的喘息声,就只有窗外浅浅的风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易辞洲猛地颤了颤,动作慢了下来。他看着面前那张痛苦羞愤的脸和发不出声音的嘴,紧紧攥着拳,克制不住地砸向了沙发垫。   他低吼:“听都听不见!我能跟你说什么?!”   他离开她,动作利索地穿戴好了衣服,没再看她一眼,“砰”地一声摔门而出。   随着易辞洲的离开,舒晚深陷恐惧的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她攥着唯一剩下的上衣和撕扯了一半的围裙,双腿颤抖着从沙发上挪了下来。   此刻,已完全天黑,整个房间都像一个巨大的牢笼深深将她围困住。   舒晚浑身都在发颤,几乎是双腿软在地上、匍匐着去够助听器。   她没有立刻戴上,只是将助听器死死地握在手心里,任由机器的凉意顺着手心缓慢漫及全身,直到冰住她的双眼。   闻着空气里颜料的味道,舒晚一个人在画室的沙发边坐了很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易辞洲突然发这么大火,但她隐隐约约就感觉到了什么。   易辞洲根本就不是当初那个阳光下笑得潇洒不羁的男孩,而是,一个变态。   ……   第二天早上,阴雨连绵,稀稀拉拉的小雨一遍遍洗刷着沟壑成渠的玻璃。   舒晚越睡越觉得头痛欲裂,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醒来,这才发现外面下了雨,天也阴沉灰暗。   打开房门,宋姨已经做了早餐端到了她的门口。   早餐盘的旁边,则摆放着几个包装袋,并且很贴心地写了一张字条——[易先生已经去公司了。]   舒晚只扫了一眼,无一例外,都是奢侈品包包和首饰。   这是易辞洲的习惯。   从一开始的恋爱,到现在结婚,每次做过爱,他都会给她买一些东西。   包,首饰,衣服……   起初,她觉得是一种浪漫的情趣。   现在看来,不过就是睡完她之后的补偿。   舒晚轻飘飘扫过纸条上的字,先是眼中闪过一丝悸痛,随之而来的便是如同窗外细雨般的阴沉。   易辞洲去哪,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需要她的时候,带出去充充门面秀秀恩爱,让大家看看TPN集团的总裁是多么的顾家爱妻。   一旦背过身,她就是一个被厌烦到极致的女人,一个没有丝毫情趣的女人,一个彻彻底底的聋子。   舒晚沉默了一会儿,波澜不惊地将字条慢慢撕掉,转身扔在了垃圾桶里。 第12章   ◎你装得不累吗?◎   自从那夜疯狂,连着几日,易辞洲都没有回家。   其实在家或不在家,舒晚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区别。不管摘不摘掉助听器,这个别墅,永远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日,终于迎来了周六,吃完早饭,舒晚按例去医院看望久病的爸爸。   “舒天邝的家属吗?”护工端来茶水和瓜果摆在病床边上。   舒晚点点头,护工“嗯”了一声,在病床边的病例表上记录了一笔便推门出去了。   舒天邝的病房是单人家化套房,有独立的客厅和卫生间,还配有24小时的护工。   舒晚张望了一下,没见到舒涞的身影。   按理说,舒涞的公司离得近,他应该很早就到了。   她将包挂在进门的衣架上,回头问道:“舒涞呢?他又不来?”   话音刚落,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了,舒涞一脸吊儿郎当的模样走了进来,满脸的不耐烦,“刚到门口就听见你嚷嚷,这不来了吗?”   他说完,就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拿出手机自顾自地玩着。   舒天邝摇了摇头,调低了电视机的声音,仔细地打量着舒晚,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不免心疼,“晚晚,你这几天没休息好?”   “爸……”舒晚抠了抠手指,“最近身体还好吗?”   这样昂贵的病房和天价的药材续着命,自然不会差,舒天邝点点头,“挺好的。”   舒晚又转向舒涞:“你呢,工作还顺利吧?”   舒涞没抬眼,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以示回应。   见他又是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舒晚皱了皱眉,语重心长:“舒涞,人家好不容易给你找的工作,你这个脾气得收敛一下……”   然而舒晚话还没说完,就听舒涞哼唧一声,阴阳怪气道:“姐,你有完没完?天天让我收敛收敛,你要我怎么收敛?”   “舒涞!”舒天邝一听,脸色微微僵住,他紧张地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赶紧探过身子制止,“别说了!”   舒涞这种性格哪里刹得住,他不耐烦地侧了侧身,扬声道:“姐,你嫁给易辞洲一年多,孩子也没生,财产也没分,倒是把我害得够呛,连我好不容易接手的芯片单子都是你男人让人给截的,你……”   舒天邝气急:“舒涞!”   舒涞眯了眯眼睛,压根就没理会舒天邝,他放下手机,抬高了声音道:“姐,你耳聋,眼睛倒是不瞎啊,知道胳膊肘往外拐弯,易辞洲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   舒晚顿时愣住,本就不善言辞,这下更是哽咽在喉,“舒涞,你在说什么啊……”   她话还未说完,就听“咔嗒”一声,身后卫生间的门忽然开了。   看到走出来的人,舒涞遽然之间就呆住了,原本嚣张的气焰顿时灭了七八分,甚至眼里闪过一丝惊惧。   舒天邝本来心脏就不好,这下更是苍白了脸,一下子连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的脚步声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就这么伫立停在了舒晚的身后。   舒晚看着舒涞的脸色和父亲的眼神,心底一颤,下意识地就扭头朝后看去。   易辞洲正站在面前,他依然是一身笔挺的西装,虽然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眼底却是彷如深潭的阴沉。   舒晚一惊,顿时就僵在了那,好在易辞洲的目光并没有投向她,她沉沉吸了一口气,抿着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易辞洲并没有理她,依然冷冷盯着舒涞,就像盯着一团糟粕垃圾,亦或者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眼底的厌恶显露无疑。   舒涞一见易辞洲,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他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张了张嘴,憋了半天,这才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出来。   于是他支吾了几下,低声喊他:“姐夫。”   这种草包,易辞洲都不想多看一眼。   他理了理衣袖,拉过一旁的椅子,慢悠悠坐了下去,然后仰着身子翘着腿,放松地问道:“好不容易保住你的左手,怎么,舌头又不想要了?”   虽然知道易辞洲说的是吓唬人的话,但是威慑力也不亚于真的要了他的舌头。舒涞是个什么货色,大家都知晓,稍微吓一吓,至少能老实个大半天。   “……”果不其然,舒涞怂着缩了缩脖子,一言不发。   见他没了声响,易辞洲也懒得跟他多追究,他收回目光,缓缓地将视线转向了舒晚。   舒晚的表情依然很淡然,就像易辞洲刚刚威胁的不是她的亲弟弟,而是一只惹人厌烦的牲口。   易辞洲最烦她这样的态度,既然要装,那就最好装全套的,站在那当个摆设,不是他想要的。   他伸手,说道:“阿晚,过来。”   舒晚垂下眼,默着,就像是没听见一样,没说话,也不动。   舒天邝将床板抬高,见舒晚没理他,而易辞洲的脸色明显阴鸷得可怕,便眉头皱起劝道:“晚晚,怎么不说话?”   舒晚眼神黯淡了一下,她紧攥了拳,看着易辞洲伸出来的手,忽地就想起那夜他喝醉酒之后对她用强发狠的模样,不由地更加心惧,别说坐他身边,她现在甚至连脚都迈不开一步。   僵持了几秒,舒天邝艰难地抬起身子,用力拍了拍床,硬声道:“你这孩子是听不见别人说话吗?”   话一出口,舒晚明显身子震了一下,舒天邝一瞬间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虽然无心,但无疑是在她本就脆弱的心上又插了一把刀子——而且,是在易辞洲的面前。   偌大的病房,没人再说话了。   易辞洲眯眼挑着眉,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三个人脸色一个比一个赛苦瓜,不禁哑然失笑,直接往前倾了倾,伸手拉住舒晚的手,将她往自己一拉。   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到了男人的面前,舒晚慌乱地抬眼,瞬间就跟易辞洲的眼睛对视上了。   她十分抗拒地绷紧了身体,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在你来医院的前几分钟。”易辞洲摩挲着她的手背,认真地看着她,“你去哪都不打招呼,我有些担心。”   这句话换在别人的嘴里说出来,那自然是夫妻情深,但是知道易辞洲是个什么样的人,舒晚不但没有一丝丝的感动,甚至还有些反胃作呕。   她垂眼,自嘲般地低声说道:“易辞洲,你装得不累吗?”   易辞洲看着她,依然在微笑,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让人看了一种如沐春风的信任感,他笑道:“这么多年都装下来了,习惯了。”   自从被接回易家,自从认了那个冷漠的爷爷和毫无血缘关系的妈,他就会演了。对谁演不是演,不过就是戴上一张面具强做微笑,这种事情做多了,早就游刃有余。   舒晚抿着唇,淡然说道:“既然要装,那就别老盯着我的家人,拿他们威胁我。”   易辞洲一听,眉毛轻挑,轻声笑:“谁让你那个弟弟那么的不听话呢,隔三差五就给我找麻烦,我不盯紧点,谁来给我收场?”他笑着,勾了勾她的手心,“你吗?”   舒晚的手轻轻一颤,禁不住地战栗了一下,她低着头,尽量让自己的神情在他面前显得自然些,说道:“易辞洲,我代舒涞向你道歉。”   两个人说话声音极低,在舒天邝和舒涞眼里看来,他们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就像在讨论夫妻之间的情|事。尤其是舒涞,不由地长舒了一口气——行,舌头保住了。   易辞洲将舒晚又拉近了一些,将她的手完整地贴合在自己的手心里。   窗户半开着,微风拂过,女人发间的幽香在男人的鼻息之间来回穿梭。易辞洲不是第一次牵她的手,但是这次,他明显感觉她十分抗拒地抖了抖。   回想起几天前那个微风夜里,鬼使神差地,他突然特别怀念那种既有狂风骇浪、又有水乳交融的感觉。   易辞洲朝舒涞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说道:“你这个道歉有些敷衍。”   舒晚沉了沉气,问道:“那你想怎样?要打?要骂?还是弄死我算了?”   易辞洲笑着摇摇头,“那我可舍不得。”   他想要做的,偏偏是她最害怕的。   拿掉她的助听器,让她在无声中高潮,他十分期待再次看到她最潮红的面庞。   他说完,站起身来,依然牵着舒晚的手,然后彬彬有礼地对舒天邝说道:“既然阿晚来看过您了,那我们就先回家了。”   听得“回家”二字,舒晚抖得更加厉害,不由向舒天邝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然而易辞洲都发了话,老人家也不好挽留,他点了点头说:“路上慢点。”   舒涞早就怂得不敢抬头,他见易辞洲要走,整个人终于放松了下来,掀起眼皮瞥了瞥。   而这一瞥,正巧就看到了舒晚露出来的手腕……   他揉了揉眼睛。   那是一块淤红,很小,颜色却醒目。   可这种痕迹,分明就是受到大力掰扯和揉拧之下所产生的。   舒涞正要上前,这时,突然来个护士,一进门就歪着头问:“舒先生的家人是吗?医药费要交一下了,上次存的钱已经不够了。”   不过才半月,刚存进去的一百多万医药费就又不够了,易辞洲看着床上吊着一口气的舒天邝,眼底一沉,这无疑是个堵不住的无底洞,钱哗哗地砸进去,却看不到一丝起色。   但他脸上依然带笑,淡然点了点头,“好,我去交一下。”   易辞洲前脚刚走,舒涞就大步上前,趁舒晚没注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舒晚一惊,“舒涞,你干什么?”   舒涞没理会她,将她的袖子撸了上去,那一瞬间,手腕上的红色淤痕清晰可见、令人瞠目。   “卧槽?”舒涞大惊:“易辞洲那个王八蛋打你?”   舒晚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手腕上的淤痕。   她一愣,回想起那天夜里易辞洲跟一头疯醉的猛兽一般,不由地将衣袖往下拨了拨。   她漠然说道:“没有。”   舒涞回头看了一眼舒天邝,见他已经半睡,低声道:“姐,我可告诉你,家暴是违法的!你可以报警!”   “他没家暴。”   “那他……?”   舒晚阖了阖眼,没说话。   舒涞倏地愣滞住,反应了两秒才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哦,这样……姐,你们是不是50度灰看多了,还喜欢玩这些?呐……挺激烈的。”   舒晚根本不想理睬他的胡言乱语,她冷漠地说道:“舒涞,我警告你,少给我惹事,之前你欠的赌债已经还清了,再出幺蛾子,谁都保不了你。”   舒涞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把那批芯片材料的成本降低了一些,质量也还说得过去,易辞洲就这么给我搞黄了……”   “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舒晚不耐烦地打断他,“那是国外公司的大订单,一旦出了什么问题,谁来负责?”   舒涞急吼吼道:“不是……我这不也是着急心切,想赚钱好好赡养爸吗?”   他也没明白,自己认认真真努努力力,只不过是钻了点空子而已,怎么一个个就那么上纲上线了?   舒晚阖了阖眼,沉了口气,冷声对他说道:“舒涞,你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如果不是为了爸的病,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扶弟魔?”   “……扶,扶弟魔?”舒涞愣住:“不是,姐,我承认我笨、我傻,但是我走捷径赚钱,都是想让你们过得好些。”   “管好你自己吧!”舒晚低声斥道:“给我记牢了,少闯祸少惹事。如果你哪天闯祸把自己闯死了,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   舒涞懵了半晌,正想要再解释几句,就见易辞洲从走廊尽头大步走来。   他的气场太过强大,舒涞只不过和他对视半秒而已,两条腿就直接发软了,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易辞洲将西装外套搭在手肘处,路过舒涞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全当他是一团浑浊的空气。   他又牵起舒晚的手,语气格外温柔:“阿晚,跟我回家了。” 第13章   ◎想让我温柔点,就别那么倔强。◎   从医院出来,已经夕阳黄昏。   医院离蓝湾别墅有一段距离,这个点又有点塞车,等到家的时候,已将近晚上九点。   车子停在别墅前,舒晚看了看一路上都闭着眼睛的易辞洲,犹豫了片刻,没喊他,便直接打开了车门。   对于回不回家这个问题,舒晚根本懒得去问。   时间久了,她就默认易辞洲是个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无家,但敌不过人家有房,谁知道这偌大的千城,他到底有几个窝呢。   进别墅的路灯早已熄灭,回到家,舒晚脱去外套,锁上门,便径直上楼进了房间。   她走进浴室,打开了水龙头,往浴缸里放水。   和易辞洲共处一室,也不知道是烟味作祟,还是他惯用的香水太过浓烈,舒晚总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很是刺鼻,在浴缸里泡了很久,才慢慢悠悠地出来。   穿好浴袍走出浴室,舒晚关掉卧室里的顶灯,点燃了一瓶香薰蜡烛。   跳跃的烛光燃着淡淡的大马士革玫瑰味道,混杂着荔枝的后调,溢满整个房间。   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清新淡雅,还带着一丝内敛,让人挑不出拒绝的理由,也无法让人从这种气味的沉醉里醒来。   舒晚将蜡烛摆在床头柜,正想躺在旁边的躺椅上休息一下,突然就想起来今天宋姨把她的几条毯子全都拿去干洗了。   她不觉有些生气,全洗了,她盖什么?   静默了几秒,她按响保姆铃,冷着声音说道:“宋姨,拿一条薄毯来,要纱棉的。”   宋姨不是一个勤快的人,确切地说,她只是易辞洲派来看管她、确保她还活着的耳目,一般情况下,她要忙完手中的事才会送来薄毯。   然而这次舒晚刚刚说完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浅浅的脚步声。   舒晚虽然听力不好,但是借助助听器,也能分辨出脚步声的不同。   这是一双毛拖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音,触底柔软却有着男人的力度,跟宋姨平时的塑料拖鞋完全不一样。   这栋别墅,除了那个男人,还有谁会来?   舒晚心底猛地一抽,还没来得及转身,卧房的门就被打开,随即,一条薄薄的米白色毯子歪七扭八地丢在了床上。   易辞洲的声音从身后轻轻传来:“要毯子就要毯子,发什么脾气。”   一听到男人的声音,又看到床上的毯子,舒晚用了半秒钟反应这不是幻觉,她立刻防备式地伸手将浴袍紧紧抓在胸前,然后想也不想地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然而还没走几步,她“砰”地一下就撞在了一个坚|挺的胸膛上,温热顺着额头袭来,紧接而来的就是怵人的寒意,让她脚底不稳,一个踉跄就往后栽去。   “啊……”   失重之下,舒晚一瞬间连嗓音都哑了,两只手随意在空中一挥,慌乱之中便抓住了男人的领带。   易辞洲的脖颈顺着她的力度猛地向前,他伸出手,将她用力一拽,手掌钳住她的背,顺势就把她托在怀中。   猝然靠在男人的怀里,舒晚整个人都僵了几分,虽然身上温暖起来,但是易辞洲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还是让她不觉震了一下。   易辞洲压着她的头顶,浅声问道:“不过就给你送了一条毯子而已,这么急着投怀送抱?”   倘若这是普通夫妻的对话,无疑在这个温馨的房间里是调情的催化剂,然而对于舒晚来说,易辞洲突然来这么一句假惺惺的情话,除了一堆鸡皮疙瘩,什么感觉也没有。   舒晚抬眼,看了他一眼,淡然问道:“你没走吗?”   面对舒晚的冷漠,易辞洲也不意外,他今天不是来调情的,确切地说,他也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只是觉得,那夜强迫她的事情,可能欠她一个道歉。   易辞洲低着头,静静凝视着舒晚,她因为害怕,浴袍拉得很上,几乎只露了一颗头,连脖子都藏得严严实实,乍一看,显得滑稽无比。   他哑然失笑,不咸不淡道:“这是我家。”   舒晚撇过头,哂笑一声:“我还以为你四海为家,走到哪都有女人伺候你呢。”   有的时候,话不能说得太明白了,尤其是抽丝剥茧一般地去深究,更容易激怒一个人的耐性。   易辞洲不是一个会哄人的人,但今天肯放下脸来哄她,纯粹是犯浑酒醒之后的“忏悔”。   换句话说,他后悔强上她了。   易辞洲敛着眉眼摇了摇头:“我不喜欢外面的女人。”   “是么?”舒晚轻声笑了笑,自嘲问道:“易辞洲,你说这话好像不会心虚啊,你不喜欢外面的女人,难道喜欢家里的女人?”   无心之话,却是让易辞洲混沌的大脑猛地被抽醒了,他从来没审度过自己的内心,却默认自己最厌恶的就是外面的女人。   毕竟,谁让他本身就是外面女人生的呢,名不正言不顺,易老爷子肯认他,当初也是迫不得已了。   面对舒晚的嘲讽,易辞洲淡淡勾了勾唇,搂着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更加靠近自己。   他泰然自若地问道:“你说呢?”   舒晚抗拒地绷紧了身体,两只手依然防备地贴在胸口,她整个人都缩在浴袍里,软软一团,仿佛一只被网兜缠住的小虫,随时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见她没说话,易辞洲眯着眼,又问道:“没听见吗?”   舒晚看着他,目光在他冰冷的视线里逡巡,“外面的当然比家里的香。”   一年的不闻不问,不是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吗?自从结婚以来,话里话外都在讽刺她是个聋子,既然接受不了她,那当初又为什么要假模假样地娶她?   易辞洲淡淡说道:“那可未必。”   舒晚冷笑,继续问道:“为了讨好你爷爷,就一定要违背自己的内心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吗?”   这个问题,易辞洲从来没有想过,换句话说,他对女人的欲望不大,娶谁不是娶,顺了老爷子的心意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眯了眯眼,不紧不慢地说:“从小我就知道,讨好他,是我的本能。”   舒晚:“为什么?”   易辞洲:“因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舒晚愣了一下,莫名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仿佛不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曾经的他,在阳光下笑得灿烂,像向日葵迎面展笑;而如今,就只剩下一身的沧桑和满脸的阴郁。   在她的认知里,易老爷子不是这样的人,她默默停顿了片刻,问道:“但是爷爷不是只有你一个孙子吗?为什么你做什么他都不会满意?”   言外之意,整个TPN集团,迟早有一天会到易辞洲的手里,这是毋庸置疑的问题。   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意,虽然知道舒晚只是随口一问,但是易辞洲蓦地听到这句话,眼中还是闪过一丝阴鸷,脸色遽然沉了下来。   他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尤其是在他人屋檐下循规蹈矩多年,更是让他的脾性被压制了许久,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发泄口,他根本克制不了。   易辞洲微微眯了眯眼,搂在她腰间的手忽地加大了力度,掐着她,强迫她抬起身体紧贴着她,然后低下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沉声吼道:“你他妈的知道他到底有几个孙子吗?!”   他指尖的力度大得可怕,尤其是舒晚腰间很细,没什么肉,被易辞洲这么狠狠掐住腰肢,她直接痛得倒抽了一口气,根本没在意他在问什么。   疼痛下,她放松了警惕,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他的胳膊上,攥着他的衣服,低声呼着:“痛……”   见她那张精致小巧的脸痛得苍白,还渗出了涔涔微汗,易辞洲忽地就愣滞住了。   他慢慢松开手,但眼神依然紧紧追随着她的脸,然后将她的身体掰过去,背对着自己,一只手依然揽着她,另一只手去解她的浴袍。   见到他的动作,舒晚眼前忽地就浮现出被他压在沙发上肆意横行的一幕幕。她被当成一个制造孩子的机器,或一头产子的牲口,没有一丝尊严地被他扯破了衣服,在他的连连索取里,连“痛”都喊不出来,那种感觉,近乎于绝望。   她下意识地就捂住了自己腰间的腰带,连声音都哑了:“你别碰我!”   然而易辞洲根本没有理她,在他的手中,就没有可以说“不”的人。   他从后解开她的浴袍,将带子扔在床上,低沉说道:“想让我温柔点,就别那么倔强。”   舒晚浑身一震,真的就一动不动了。   易辞洲挑了挑眉,从后面看着她微微发颤的双肩和通红的后脖颈,莫名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可爱。   他喃喃:“真是跟舒涞那个饭桶一样,一吓就吓住了。”   “……”   舒晚没做声,只是闭上了双眼,就像等待酷刑一样,站在那。   易辞洲静静看着她,视线自她的脖颈往下挪,然后抬手从她的肩膀将浴袍缓缓拉下。   卧室只有一盏香薰蜡烛,烛光微弱,衬得女人的皮肤十分细腻光泽。   然后当她的身体完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易辞洲的眼底还是微微怔了一下。   她的皮肤很白,却有着细细密密的红色吻痕,尤其是腰部两侧和后背,混杂着吮吸的印迹,看着虽怖,却让人觉得那是一场无比回味的交欢。   易辞洲伸手,在她的后背慢慢抚触着,落及腰间的时候,忽地就想起来那夜,他第一次感受到洒脱自由,因为只需要一只手就可以掐住她的腰肢,无声无息地肆意放纵。   舒晚被他的指尖烫得颤栗起来,她攥紧了拳,啜声问道:“易辞洲!你到底在干什么?”   其实易辞洲已经有了反应,他也极度想再体验一次和这个聋女人做|爱;那种感觉,就如同在寂静无声的大海里,被柔软的海草包裹住一般,一次又一次让他得到终极的快乐。   然而看到她止不住地颤抖,他不由地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没说话,只是拿出准备好的药膏,细细擦拭着几处淤痕。做完一切,他将她的浴袍又穿戴好,拦腰抱住她放在了床上。   舒晚莫名一愣,两只手失去攀附似的胡乱地一抓,将被子抵在胸口,一声不吭。   易辞洲站在一旁,静静凝视了她一会儿,在目光触及她的两只助听器的时候,眼底遽然一沉,低声道:“睡吧。”   不过是老爷子塞过来的女人,   一个聋子而已。   这一身的淤痕,还不值得他的一句“对不起”。 第14章   ◎只是一个被拿去充当门面的摆件。◎   其实多一个人,少一个人,舒晚有的时候根本就感觉不到,只要摘掉助听器,她的世界就是永远的清净。   自从那晚易辞洲回家闪现了一下,这人就已经很多天没有回过家了,舒晚也知道他房子多,在哪都是住,没必要住在她这里相看相厌。   过了几天,舒晚给爸爸打了个电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面才接起,刚一接通,舒晚就听到舒天邝一如往常的唉声叹气和重重的吸氧声。   舒天邝:“晚晚?”   舒晚“嗯”了一声,其实她打这通电话,只是想试探而已,于是,她犹豫了半天才说道:“爸,我想离婚。”   对面沉默了几秒,舒天邝似乎是有些气喘了,闷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晚晚,你要知道,我们家现在全靠易家养着,你弟弟又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在这节骨眼上要离婚,这不是要你爸的命吗?”   三两句不离舒涞,万一舒涞出点事,老父亲根本活不下去。   舒晚握着手机,鼻尖酸涩慢慢涌出,如果不是因为爸爸的病,她才懒得管舒涞的事。   看着面前这栋充满死寂和无助的别墅,她真的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晚晚?”   “……嗯。”   “爸知道你可能过得不快乐,但是这么多年了,董事长对我们家都很好,不管他对你如何,你既然嫁给他了,就忍一忍,好吗?”   是啊,嫁入豪门,不管过得如何,不管对她如何,最终都是一个“忍”字。活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没人能帮她,除了她自己。   舒晚深吸一口气,冷着嗓音说道:“好。”   -   又过了四五日,舒晚身上的一些痕迹已经好了不少。   她对着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脖子和胳膊,除了一点淡淡的红印,已经几乎没有什么淤青了。   镜子里的自己,单薄得像一层纸,毫无血色。她从化妆台上选了一盒腮红,仔细擦在了脸上,又将长发绾起,扎了一个松散的马尾。   正准备去工作室,宋姨敲了敲门,“太太?”   舒晚没回头,“怎么了?”   宋姨看着一身死气沉沉的舒晚,皱着眉头抿唇说道:“易先生说一会儿有人来送东西,让太太在家里等着。”   “送什么?”舒晚缓缓走到沙发边,捧了本杂志坐下,眼也不抬地继续道:“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吗?”   “……”宋姨瞪圆了眼睛,虽然她知道两个人的夫妻关系根本就是名存实亡,但听舒晚这么直接,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因为这句话,好像说得很对。   舒晚心不在焉地翻着杂志,见宋姨没了声响,眉头微微一皱,低着头问道:“怎么了?他没说要过来送什么吗?”   “没有。”宋姨稍作迟疑,又稳稳加了一句,“没有说送什么,太太。”   她将“太太”两个字咬得极重,似乎有意提醒,也似乎只是委婉地劝诫她不要多问。   “哦……”舒晚抬了抬眉,淡淡回应。   宋姨舒了一口气,又继续补充道:“东西都是易先生亲自挑选的。”   说话之间,宋姨特意加重了“亲自”两个字,她低了低眉,几乎是从眼底的缝隙之间仔细打量着舒晚的脸色。   “……”   好吧,她根本就没有任何脸色,只是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就像没有听到一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远方。   宋姨等了几秒,又往前探了半步,见舒晚还是没有反应,以为她没有听见她刚才说的话,便直接弯下身,对着舒晚打了个手语:【东西都是易先生亲自挑选的。】   也不知道是手语起了作用,还是宋姨的身躯挡住了面前的光线,舒晚眉头微挑,眼神斜睨地看着宋姨,然后眼底闪过一丝异色,抬手问道:【你会手语?】   宋姨抿着嘴,点点头:【会,如果太太不爱说话,我可以跟您打手语。】   宋姨的手语相当熟练,就像是用了半辈子的第二语言一样,可以在舒晚面前游刃有余地对着话。   舒晚:【易辞洲只跟我说过你照顾过聋哑人,却没说过你会手语。】   宋姨:【为了更好地跟病人沟通,我以前特意去学过手语。】   二人来来回回“闲聊”了几句,舒晚笑了笑,指了指耳朵上的助听器,说道:“不用那么麻烦了,只要你的声音不是很小,我都能听见。”   宋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好,太太。”   看她淡然自若、漠不关心的模样,宋姨深吸了一口气,弯身捡起化妆桌边散落的几张纸巾,便转身离开了。   午后的太阳透过纱帘斜照进来,但即使太阳暖洋洋地照在身上,舒晚也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她凝神了片刻,阖上眼小憩了几分钟,然后无聊地翻起了微信聊天记录。   可笑的是,明明那么多的联系人,却连一个可以诉苦说话的人都没有。   婚姻的不幸,何必强加他人。   舒晚自嘲地哂笑了两声,将手机扔到了一边。   静静坐了一会儿,不多时,就有人按响了门铃。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手里都提着大包小包,无一例外都是奢侈品品牌。   他们将手中的包装袋整整齐齐摆放在客厅的茶几上,还特意把凸显昂贵的LOGO露了出来,恭敬说道:“太太,这些都是易总买的……”   舒晚淡淡扫过这几个男人的脸,这几个人她没有见过,但凭直觉,这些人眼里,她才不是什么“太太”,只是一个被拿去充当门面的摆件。   易辞洲忙不迭地送来这些,一方面是为了那天夜里的事想示示好;另一方面,可能就是有什么应酬了。   舒晚:“然后呢?”   为首的男人清着嗓子说道:“下周日晚上要去易家老宅跟老爷子吃饭。”   自己猜的没错,果然是有应酬,下周日的日程,今天不过才周一,却要提前小半个月来通知她,真是够上心的。   舒晚勾了勾唇角,淡淡道:“他去吃饭就去吃饭呗,告诉我干什么?他做事情,还需要我审批吗?”   男人一愣,垂眼道:“需要太太陪同。”   舒晚冷声道:“不去会怎么样?”   没想到舒晚会这么问,男人有些头皮发麻,他局促道:“太太,您别为难我。”   舒晚抬眼:“为难你?”   男人点头:“是。”   舒晚:“那你代我去吧。”   “……”男人顿时语塞,他站在那,看着舒晚漠不关心的样子,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舒晚走到包装袋旁边,伸手拂过那些冰凉的logo,仔细看了看,淡然问道:“你叫什么?”   保镖颔首说道:“付沉,易总的贴身保镖。”   舒晚看了他一眼,挺精壮的小伙子,瘦瘦高高,五官也不错,一看就是个练家子。只可惜,要保护易辞洲这种人。   她点点头,又慢悠悠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细细甄选着眼前华丽的首饰。   满满一玻璃柜的首饰和精致的手包,在柔和的暖白灯下,一件一件都绽放出璀璨炫目的光芒。   然而这些饰品,独独缺了耳环。   她拿出一条项链比划着,“付沉,你什么时候跟他的?以前没见过你。”   “半年前。”   “哦。”舒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还真是做戏也要做足,这点小恩小惠还要自己的贴身保镖送过来。”   付沉:“……”   看着面前不紧不慢挑选首饰的舒晚,付沉顿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他干脆选择不说话,走人。   付沉走后,宋姨也没再来打扰。   舒晚在工作室的飘窗上,画了一下午的画。   画面中的景色逐渐添笔。   男孩却始终没有脸。   她没有再画下去,只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坐在窗边静静凝视着窗外。   易宏义因为舒天邝救其一命的事,一直觉得亏欠舒家,所以很喜欢舒晚。   这一点,易辞洲是知道的。   虽然他一早就清楚舒晚是个听力障碍者,但他依然选择娶她,不为别的,只为博老爷子欢心。   这是易家老宅的家宴,既然老爷子发话了,那么易辞洲一定会带她去;她心里明镜似的,他不爱她,但她是他用来讨好老爷子的筹码。   她也知道这点,于是她在家等着,等着易辞洲的电话,等着看易辞洲的脸色,等着他央求她陪他一同前去。   到了晚上,易辞洲的电话果然来了。   舒晚拿着手机,看着手机屏幕上“易辞洲”三个字,莫名心中一跳。她犹豫了几秒,故意拖延了响铃的时间,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然而刚接通,对面就传来舒涞嘤嘤嘤的哭腔,“姐……”   听到舒涞声音的一瞬间,舒晚脑袋里就蹦跶出两个字——完了。   易辞洲的手机,传出来的却是舒涞的声音,说明舒涞就在易辞洲的旁边,而那抖抖索索的哭腔,显然是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产生的。   舒涞本来就胆小人怂不禁吓,随便一个人唬一唬就吓住了,根本成不了什么大气候。这次能让易辞洲亲自打电话来,说明舒涞闯的祸已经不是“吓一吓”就可以解决的。   舒晚心口砰砰直跳,她呼了几口气,镇定下来,“舒涞,你在哪?”   电话那边很安静,似乎是个密闭的环境,除了舒涞吓到抽泣的声音,听不到任何声响。   舒涞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舒晚越听越急,“你倒是说话啊,在哪啊?”   “在……在……在……”   在了半天,舒涞也没说出来在哪,他的声音已经明显打颤了许久,喉咙里都杂着腥腥沙哑。   问也问不出来,舒晚着急叫道:“你把电话给易辞洲!”   话音刚落,对面的抽泣声戛然而止,手机似乎转瞬间就换到了另一个人的手上。   一秒钟后,电话里传来易辞洲冷冰冰的声音,还带着一丝玩弄的讽刺:“舒晚,他可真是你宠出来的好弟弟……”   来不及问舒涞到底做了什么,舒晚只想赶紧知道他在哪里,面对易辞洲的冷嘲热讽,她沉了沉气,问道:“我弟弟在哪?”   对面静默了片刻,说道:“南沙湾夜总会。” 第15章   ◎去求他。◎   舒晚放下电话,在空旷无声的卧室里静静坐了几秒。   南沙湾夜总会。   这可不是个一般人消费得起的地方。   她自然知道这里,千城贵公子哥们的革命根据地,不用想都知道里面有多么的穷奢极侈、纸醉金迷。   易辞洲能把舒涞逮进南沙湾夜总会,说明舒涞很有可能就是在这里闯的祸。   舒晚了解舒涞,无非不是为了女人、金钱、赌债……   虽然舒涞是个不成器的饭桶,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只能一次又一次给他收拾烂摊子。而且,爸爸还吊着一口气在那躺着,万一舒涞出点什么事,他也断断活不下去了。   舒晚跟宋姨交代了一下,便随便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叫了一辆计程车,匆匆出发赶往南沙湾夜总会。   -   二十分钟后,黑色的幻影稳稳停在南沙湾夜总会的门口,车顶的星光闪烁无度,车门甫一打开,门童就大概知道车里坐着的是谁了。   廖霍懒洋洋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紧了紧身上的皮夹克。   他漠不关心地瞟了瞟周围,就见几个打扮暴露的女人手挽着手往大厅里走,还传来一阵矫揉造作的声音,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跟小学课本里那种恐怖如银铃般的笑声别无二差。   看多了这些露骨风骚的女人,他眼中渐渐现出一丝厌恶乏味,冷嗤了一声便大步流星朝夜总会门口走去。   然而刚刚走到门口,一辆计程车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种地方,根本不可能出现计程车,关键还是廉价车型。   他皱了皱眉,止步不前。   只见一个穿着内敛低调的女人急匆匆地车里钻出来,一头黑发柔顺地垂坠在双肩,包裹着一张小巧精致的脸。   虽然此刻是夜晚,但在夜总会耀眼的灯光下,女人那双清澈的眼睛还是显得那么的迷人的,尤其是她眼底那分发自肺腑的焦灼,一瞬间就被廖霍捕捉到了。   能在南沙湾夜总会看到这样反腔调的女人,没有格格不入,却有赏心悦目。   廖霍不自觉笑了笑。   嘶——很有意思。   夜总会外面的大门已经站了不少人,蜂蜂蛹蛹堵在那里。   舒晚三步并作两步,一秒也不敢停地绕过那些乌泱泱的人,往大厅内跑去。   门口的保安眼尖,舒晚这样的造型显然不符合夜总会的标准着装,根据他的经验,不是来闹事就是来找茬。   他立刻伸手去拦,“这位小姐……”   舒晚本来就急不可耐,这下又被硬生生拦住,整个人都如同一只炸了刺的刺猬,只差跳起来狠狠往前一戳。   她下意识地打开保安的手,满是抗拒和防备地回头,然而用力过大,保安的手一不小从她耳鬓刮过,倏地就带下来了一个东西。   “砰咚——”   随着一声闷响,那种脱离肉|体的安全感瞬间从舒晚的左耳消失不见,被迫陷入寂静的恐惧和右耳仅存的一半听力让她一下子就愣滞住了。   顺着声音看去,被打落的助听器滚到了旁边一个男人的脚下。   她抬头,眼前男人正低头看着脚下的那只助听器。他的眼眸深深藏在厚厚的发丝里,仅仅露出下半张脸,但是就着灯光,也能看出俊美锋棱的下颌。   男人眼中的愣神转瞬即逝,他不紧不慢地捡起助听器,递还给她:“是你的吗?”   他的港腔很浓,似乎不是内地人。   舒晚愣了一下,局促不安地赶紧接过,“谢谢。”   旁边的保安一时间不知所措,他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一眼,然后问道男人:“廖先生,今天是来……?”   廖霍看着舒晚那张急张拘诸的脸,不咸不淡地对保安说:“处理事情。”   保安让开一步:“好的,廖先生。”   廖霍大步走进大厅,忽地回头,勾着唇角问道:“来做什么?”   舒晚没反应过来,懵了一瞬。   廖霍又问了一遍:“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舒晚仓促说道:“找人。”   廖霍:“知道在哪间房吗?”   舒晚:“知道。”   廖霍点点头,对保安示意了一下。   舒晚立刻就明白了过来,看来这是遇到贵主儿了。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了句谢谢,便快步走进夜总会大厅。   易辞洲只告诉了一个房间号,然而夜总会里面大得吓人,除了标准的酒吧club,还有一个巨大的舞池迪厅,根本找不到那些包厢在哪里。   她在走廊跑来跑去,抓住一个服务生就问:“2677在哪?”   这些服务生都精得很。   他一见舒晚根本不像夜总会的常客,第一感觉就是来找事儿的。   他摇摇头,一句话不说绕过她就走了。   一连问了几个服务生都是如此,舒晚焦急地站在走廊边,直接拨通了易辞洲的电话。   那边刚刚接通,舒晚就急迫地低吼道:“你下来接我!”   电话那头莫名一愣,易辞洲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软软弱弱的女人着急起来还会冲他吼。   有的时候,寡淡无味的汤汁也需要一点点辣味的调味剂,他几不可闻地哂笑了一下,连自己都没发现,“哦……你在哪?”   舒晚左右环顾一番,描述了一下自己的位置。   易辞洲淡淡说道:“走廊走到尽头,进一个玻璃门,顺着楼梯往下走,电梯间在那里,上到二楼左拐,根据指示牌就能找到。”   “……迷宫么?”   舒晚默默记下来,没答他的话。   易辞洲以为她没听明白,不耐烦地说道:“付沉下去接你。”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舒晚在原地等了等,不过一分钟,付沉就从走廊尽头快步跑了过来。   “太太。”   舒晚示意他带路,边走边问:“舒涞怎么回事?”   付沉皱了皱眉,低声说道:“他把一台布加迪威龙给划了,当场抓住。”   “很贵吗?”   “全球限量99台。”   “……”   舒晚心中山石崩塌,但脚步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一些。她问道:“划得严重吗?易辞洲的车那么多,也不差这一辆吧?”   易辞洲有一台限量版的布加迪威龙,还是骚眼的电光蓝,他几乎把它当成了老婆,舒晚是知道的。   进了电梯间,付沉窘着脸按下了按钮,然后道:“关键就是,舒先生划错车了,易总的那台根本没从国外运回来。”   舒晚懵了一瞬:“那他划的是谁的?”   “是廖先生的。”他顿了顿,低声说:“也就是这家夜总会幕后大佬的车,今天易总开的是廖先生的车,估计您弟弟以为是易总的。”   “……”   随着“叮咚”一声,电梯停在了二楼。   舒晚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跟着付沉走到2677门口,昏暗的光线下,除了淡淡的烟味和浓浓的酒味,就剩下满走廊的香水味,根本看不清里面是个什么模样。   付沉敲了敲门,然后直接将门推开。   舒晚镇定了一秒走了进去。   里面的场景基本如她所想,舒涞站在包厢的犄角旮旯里瑟瑟发抖,一见她来了,除了眼底闪光连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饭桶……   而易辞洲正坐在沙发的正中央,边上是一个翘着二郎腿的男人,男人的旁边坐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举着酒杯吊着胳膊,正劝着男人喝酒。   看到男人的一瞬间,舒晚和那个人不由同时一愣。   这个男人不就是刚才在夜总会门口碰到的吗?如果自己没有记错,刚才在门口,保安喊的就是“廖先生”。   这样看来,舒涞那个混小子划的车,正是这位廖先生的。   巧或不巧就是这么意想不到,廖霍挑了挑眉,问道:“这位是……?”   舒晚镇定了几秒,看着易辞洲那凉薄的眼神,淡定道:“他老婆。”   易辞洲一听,倒是有点诧异,他喝了口酒,没说话。   廖霍眼底稍稍一黯,但随即又恢复如初,恍然般地扫过她的耳鬓,看来易辞洲口中的“聋子”不是不听话,而是……真的听不见。   他轻轻哂笑,对易辞洲说:“很漂亮,难怪你藏着掖着。”   易辞洲听着,面无表情地咬了咬下颌,依然一言不发。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在易辞洲的目光下,走向已经站不住脚的舒涞,压着情绪问道:“你干了什么?”   虽然是明知故问,但舒晚了解易辞洲,一定要亲口问出来表现出自己的立场。尤其是舒涞这种一无所成的酒囊饭袋,自己表态,才能让易辞洲消气,他消气了,旁边那位廖先生才能消气。   舒涞看了一眼舒晚,抬眼的瞬间瞥见易辞洲那冰凉阴鸷的眼神,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话又卡在了嘴边,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把车给划了……”   “什么车?”   “限量版的布加迪威龙。”   “为什么划?”   “报仇,谁让他欺负你。”舒涞畏缩说:“结果哪想到,那车不是他的。”   “……”舒晚强忍着心中的怒气,阖了阖眼,问道:“划了多长?”   “一整个门,全划花了,还写了个SB。”   舒晚一听,心底猛地一震,她虽然不太懂车,但也知道,这种顶级跑车,国内根本没有4s店,只能返厂维修,耗时耗力耗钱,价格几乎达到了原价的十分之一。   让舒涞赔,根本不可能。有那么一瞬,她瞥着玻璃茶几上那些红酒瓶子,恨不得抄起一瓶就哐当砸他头上。   她回过头,诚恳地对面前的那个男人说道:“我代我弟弟向廖先生道歉。”   廖霍端着酒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扯了扯嘴角低低嗤笑,“道歉有用,还需要警察做什么?”   整个房间昏暗无比,掩去了大半神色。看着舒涞那个不成器的样子,舒晚憋红了眼睛。   她眼底的红楚,很快就被易辞洲轻易捕捉到了,他淡淡吐了口气,往后靠在沙发上,放松了一下身体。   他喜欢看舒晚手足无措的样子,还期待她求他的样子,更希望她在他怀里发出嘤咛般的声音。   他有意无意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阿晚,过来。”   眼前是毫无情意的丈夫,背后是窝囊无能的弟弟,舒晚静默了几秒,咬了咬下唇,自然地朝易辞洲走了过去,顺从地坐在了他身边。   易辞洲笑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瘦瘦小小的肩膀只需要一掌就能把持住,舒晚在他怀里,此刻俨然如同一只蚂蚁。   有那么一刹那,舒晚忽地很想寻求易宏义的帮助,她知道,能压住易辞洲的,只有易老爷子。   但易辞洲似乎知道她所想,不禁在她耳边轻声道:“别想着搬救兵,老爷子还做不了廖家的主,这位廖先生愿不愿意放过你弟弟,全看在我的面子上。”   舒晚一颤,侧着头问他:“你想干什么?”   换句话说,是怎么求他。   易辞洲勾着她的肩膀,朝廖霍那扬了扬下巴,低声说道:“这是廖霍,南沙湾夜总会的幕后老板,也是我多年的好兄弟……”   舒晚:“……?”   他玩味地看着怀里的女人。   有些时候,他确实愿意折服在她美丽的脸蛋和柔软的身体之下,但是只要撩起她的头发看到她那两只碍眼的耳朵,那种深深的厌恶感,就抹灭不去。   于是,他从桌上拿起一杯酒,塞进她的手里,然后松开手将她推了出去。   “去陪这位廖先生喝酒,把他哄开心了,说不定就放了你那个智障弟弟。” 第16章   ◎羞辱。◎   猛地被推出去,舒晚脚步不定,一个踉跄就往后栽去。   幸好旁边背靠吧台,一把吧台椅摆放在侧,慌乱之间,她下意识地伸手攀住椅子,才险险没有摔倒。   然而手中的酒杯,却硬生生砸在了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漫出一片暗红透明的红酒。   易辞洲不住皱了皱眉,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对身边的陪酒女人说:“再给她倒一杯。”   陪酒女人顺从乖巧地端起醒酒器,倒了满满一杯,递给她。   看着眼前那杯湛着晶莹的红酒,舒晚心底实在抗拒得很,她紧缩着肩膀,倔强地抿嘴,一动不动。   陪酒女人凝视着她,见她不接手,又去瞥易辞洲和廖霍。   廖霍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看戏,手中的酒杯转了好几圈,这才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说道:“就这么送给我了?易辞洲,这可是你老婆。”   易辞洲不冷不淡地说道:“我又没把她当老婆,你如果想要,送你玩玩当然可以。”   他的声音,在舒晚耳边忽远忽近。   是啊,没把她当老婆。   她从结婚第一天起就知道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可是陡然间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还是痛彻心扉。   这种痛,漫延到心肺,荼毒了身体,麻痹了大脑,让她整个人都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易辞洲冷眼等待着,时间分分秒秒,很快,他耐心告罄,警告道:“我说话你是听不见吗?我让你去陪他。”   舒晚依旧咬着下唇,岿然不动。   过了一会儿,廖霍抬了抬眉毛,漫不经心地睃了她一眼,慢悠悠道:“易总,你家太太果然如你所说……”   易辞洲双眼微眯:“什么?”   廖霍哂笑:“耳朵聋掉了,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见。”   话音刚落,易辞洲的神情不由紧敛了起来,他静静看着廖霍几秒,勾了勾唇角,泰然自若道:“你观察得很仔细啊……”   “那倒没有。”廖霍摆了摆手,视线在舒晚的脸上轻扫而过,“只不过刚才在大门口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看到你家太太撞掉了助听器。”   “……”   他稍稍一顿,继续笑道:“还是我帮她捡起来的。”   他说完,整个包厢的人都沉默着,除了角落里舒涞瑟瑟发抖的牙间打颤,连一丝丝的声音都没有。   陪酒女人面容平静地端着酒杯,低垂着眼帘,就当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而一旁站着的付沉也背手而立,抬手调着耳机,默不作声。   这种时候,没人敢说话。   过了许久,易辞洲淡淡回道:“廖公子,我还真是多谢你了。”   廖霍抬抬眉毛,没打算跟易辞洲杠,反正他也杠不过,便倒了一杯酒给他,“客气了。”   易辞洲接过酒,瞥了瞥一旁的舒晚,道:“怎么?陪男人喝酒,不会吗?”   他晃着酒杯,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于是他眼底一黯,朝那个陪酒女人扬了扬下巴,“要不让这位姐姐教教你?”   陪酒女人一听,笑了笑,她从容不迫地往廖霍怀里一挪,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然后将酒杯送到他嘴边,娇嗔喊道:“廖公子……”   舒晚看着眼前,只觉得胸中恶心,浑身都颤了颤。   廖霍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她,手掌摩挲在陪酒女人的肩头,摸着凹凸起伏的肩胛骨,指尖缓缓流淌,却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   易辞洲在赤|裸裸地羞辱她,当着他哥们的面,也是当着她弟弟的面。   舒涞虽然怂,但是见到这种场景,也色厉内荏地帮了一句:“姐夫,要不你打我一顿吧?别为难我姐姐。”   “打你?”易辞洲眉头紧蹙,“为了你这么个饭桶,我犯得着去犯法吗?”   舒涞愣了愣,抬眼见姐姐惊惧万分,心中小小犹豫了一下,又缩着脖子往角落里挪了挪步子。   易辞洲玩味地看着舒晚,欣赏着她眼底的不甘和畏惧,然后走到她身边,把她搂在怀里,压着她的耳鬓轻声道:“这就是你给我摆脸色的下场,以后跟我去见老爷子,装也要给我装出个样子来。”   说着他收紧了手,将她搂得更紧了些,然后把手里的酒递到她面前,“喝一口。”   舒晚没说话,只是抬眼看着他,在他那张俊美无铸的脸上狠狠剜了一眼,低下头闷了一大口。   她本来就不会喝酒,这么一大口烈酒下去,整个肺都呛得难受,如同一股冲头的火苗燃烧到头顶,让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廖霍轻轻低下头,眼神微微一凝,说道:“呵,易辞洲,你这老婆真是无聊死了,难怪你不喜欢她。”   他说完站起来,松了松筋骨,轻飘飘地瞥了一眼舒晚,便大步走出了房间。   易辞洲抬眼,冷冷看着廖霍走出去的背影,不由唇角微微挑起,虽然带着两分笑意,眼底却寒凉彻骨,“看来廖霍是放过你弟弟了。”   听到这话,舒晚紧绷的神经忽地放松了下来,连头都不由自主地靠在了易辞洲的肩膀上。   然而易辞洲却是冷笑,似看透般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舒晚一愣,“什么认识?”   易辞洲眯着眼睛,目光逡巡在她的脸上,似乎并没有找出什么蛛丝马迹,这才说道:“没什么,只是不大符合他的作风。”   廖霍的狠辣只在朝夕,得罪了他可不好受。舒涞把他的车几乎划成了一张地图,按照他的性格,必定让这混小子脱层皮。   但是这次,廖霍明显是不想为难舒晚才放过了舒涞。   因为,从舒晚进门的一瞬间,廖霍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她。   也不知道是喝多了太上头,还是刚才廖霍盯着舒晚的眼神让他心悸,易辞洲抿了抿唇,低头去看着怀里的舒晚。   他伸手,指尖拂过她的惊惧深蹙的眉宇,越发觉得酒精迷离下,这个女人有一种特别的可爱。   然而不经意间撩起她的头发之时,那碍眼的助听器让他一瞬间酒醒了三分。   不过一个让人厌恶至极的聋子,没了助听器,什么也听不见。这样的人,看着也是徒增烦恼。   他冷嗤,眼神转到一旁的付沉。   付沉立刻会意,大步走到早就被遗忘的舒涞的面前,推着他的肩往外走。   舒晚愣住,赶忙问道:“你要带我弟弟去哪?”   易辞洲阖了阖眼,“他犯了事儿,你说呢?”   舒晚一急,不禁往后扬了扬身体,抬手抵在了易辞洲的大腿上,急道:“你刚不是说那位廖先生已经放过他了吗?”   “他是放过他了。”易辞洲垂眼,轻轻看了一眼她抵在他大腿上的手,眉头稍蹙道:“可是我没说我打算放过他。”   “……”舒晚一瞬间就懵了,她怔了半天,才道:“易辞洲,舒涞划的又不是你的车!”   易辞洲静静看着她,轻笑道:“是不是我的,可是那台车需要返厂维修,这笔钱,你觉得你那个傻弟弟赔得起吗?”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多大的一笔巨资,舒涞赔不起,她自己也赔不起,能赔得起的人只有易辞洲,一旦他出手,他们姐弟俩又要多欠上一笔债。   钱这种东西,舒晚向来就很敏感,她踌躇了片刻,咬了咬下唇,顺从地低着头,跟他讨价还价:“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易辞洲依然只是笑笑,将她往自己怀里更加拢紧了一些,大言不惭地说道:“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的人,你怎么样都是我老婆,这笔钱,我怎么能让你出?”   明明是一句温情之话,从易辞洲这种道貌岸然的人的嘴里说出来,反倒让舒晚觉得更加恶心难受。   她低声说道:“易辞洲,这种话说出来,你不觉得心亏吗?”   易辞洲一听,愈渐敛了笑容,他不疾不徐地说道:“舒晚,你搞搞清楚,你弟弟划的是什么车?除了我,谁赔得起?如果不赔,你觉得涉及到的价值,他能判几年?”   接连几个问句环环而出,这是个天文数字,舒晚根本不敢去想。   除了爸爸和舒涞,她没有什么软肋。于是,一番天人交战,她将下颌咬得紧紧的,心像数万跟钢针插着,蝇声问道:“易辞洲,我求求你……你能不能,帮帮忙……?”   她把头埋得很低,声音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憋出来的,满脸的委屈模样突然让易辞洲产生了一种征服感。   他从来不缺女人,但是这种有缺陷又自卑的女人,正与他内心的卑行惭秽两相吻合。   他笑道:“这样吧,喊我一声老公,我就帮你。”   舒晚鼻尖一酸,难以接受地看着易辞洲那种嘲讽的眼神,艰难地张开了嘴,但是声音就这么卡在喉咙口,怎么都发不出来。   易辞洲微微眯着眼,凝视着她,眼中的不耐烦愈渐明显起来,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今天搂着的这个聋女人,几乎是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耐心。   “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你还真是要让人哄着。”他依然笑着,然后抬手将剩余的酒送到她嘴边,不咸不淡地说:“喂我。”   舒晚盯着酒杯,没动。   易辞洲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给自己的男人喂酒也不会吗?”   似是知道他耐心到顶,舒晚慢吞吞地伸手,捧过他手里的酒杯,然后滞在了那。   喂酒?她还真不会。   她往茶几上瞥问道:“用……勺子吗?”   易辞洲一听,脸上顿时错愕,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顺着她的目光向面前的玻璃茶几上看去……   好吧,还真有一把。   易辞洲收回目光,好笑似的抬手,在她鼻子上刮蹭了一下,“舒晚,你是不是觉得,在我面前装装傻,就能蒙混过去?”   舒晚心中轻轻一震,迎着他的目光回道:“我倒是想啊,但是你这样的人,我都不知道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除了满脸的虚伪,你还剩下什么?”   易辞洲的脸僵了一下,紧紧攥着她的肩头,扯着嘴角哂笑:“如果不是你那个智障弟弟,我也没这个机会在你面前扮演你所谓的虚伪。”   他说完,冷冷看了她一眼,然后抬手按响了旁边的服务铃。下一秒,走进来一个低眉顺眼的服务生,“易总有什么吩咐?”   “喊个陪酒的女人来。”   “是,易总。”   服务生低着头又出去了,没过多时,就带进来一个打扮暴露的陪酒女人。   女人一进门,根本没有看舒晚一眼,径直走过来坐在了易辞洲的身边,而易辞洲也没拒绝,腾出另一只手揽住她,笑问:“知道怎么喂酒吗?”   女人娇媚地点点头:“当然。”   易辞洲满意说道:“那你教教我怀里的这位,她不会。”   女人不语,抬眼看向了易辞洲怀里的舒晚,就只一眼,她便看出来了,这个女人,和她根本不是同一种人。   舒晚攥了攥拳,瘦小的肩膀止不住地颤了一下,“易辞洲,你可真会玩。”   易辞洲挑了挑眉,“过奖。”   女人看着两人目光流转,一个在暗,一个在明,有意思地轻声笑了笑。   她弯下腰,从茶几上倒了一杯酒,然后仰头闷了一口,转过身就扶住易辞洲的肩,将嘴送了过去。   女人的香水味顺着房间内的空气流淌在鼻息之间,涂得妖艳的红唇饱含着鲜醇的烈酒,唇珠上还渗着星星点点。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舒晚死死咬着下齿,几乎就在女人的双唇快要贴上去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她狠狠推开。   女人“噗通”栽在地上,手中红酒洒了一脸。   几乎须臾之间,不等易辞洲反应过来,舒晚抬手握住他的手,将他手中的酒尽数灌入口中,起身撑着他的双肩,吻上了他的唇。   那一刻,舒晚注视着易辞洲的眼睛,轻轻蜷起被烈酒麻痹的舌尖,将酒送入了男人的口中…… 第17章   ◎她赌的就是易辞洲的态度。◎   烈酒永远都是情趣的催化剂。   起初,易辞洲还诧异地睁圆了眼睛,直到周围变得寂静无比,直到灯光消散,直到那个陪酒女人识趣地退了出去,他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舒晚是怕了,也是妥协了,但是这一刹那,他抛开其它,忽地抬起手来抵住她的后脑,将她翻身按在了沙发上,迎合着那双柔软的唇。   他冷着声音,含糊不清:“舒晚,是你先撩我的。”   舒晚本意并非如此,她只是顺从他的意将那杯烈酒喂给他,好让他放过舒涞。   然而易辞洲却得寸进尺,借着酒劲扭转而上,根本不给她挣扎的机会。   舒晚躲着他磅礴雨点般的吻,一想到他在这种风月场所流连不断,心底就无比地恶心。她找着空隙,艰难地说道:“你还不如,随便找一个……”   昏暗的包厢内,弥漫着淡淡烟味和欲人的酒香。   易辞洲吻着怀里的女人,喉咙里低吼着,那种膨胀的感觉一触即发。   易辞洲用力压着她的肩膀,让她使不上一点劲,“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外面的女人做这些。”   烈酒入肚,本就混沌不清的脑袋更是头痛欲裂,他几乎把所有残存的力气都用在了亲吻舒晚这件事上。   明明是两个相看相厌的人,却在此时迸发出一种异样的火花,有同病相怜,也有惺惺相惜。   舒晚被他吻得几乎快窒息了,她难过地呜咽了一声,却没想到,这一声更让男人感觉到莫须有的快感,于是他不顾她的抵触,抬手解开衣扣,用力握住她发烫的胸口。   充满盈握的感觉,让舒晚冷不丁地颤了一下,她难受地撇过头,再也忍不住,扬手迅速朝他脸上扬去。   然而男人更快。   舒晚的手半扬在空中,迟迟没有放下来。   她的手腕被用力钳住,隐隐绰绰的疼痛感仿佛在为刚才没有挥出去的一巴掌邀功喝彩。   易辞洲眼神凛然,看着她双被泪水洇湿的眼睛,好不容易得到的膨胀感猝然之间就消失了。   他咬了咬下颌,起身放开了她。   虽然是夫妻,但他不想再强迫她,尤其是她喊不出来的样子,太憋屈,太难受。   见他撤手,舒晚慌忙将衣服穿好,随意梳理了一下头发,就往后缩到了沙发里层,把自己蜷起来,防备式地盯着他。   看着她那个惊慌失措的样子,仿佛一只拔了毛的兔子,准备随时跳起来跟他拼命似的,易辞洲不禁愣怔了几秒,哑然失笑。   他理了理领口,将脱散的扣子系好:“想打我?”   舒晚咬了咬下唇,说道:“不打你,难道任由你丧心病狂,任由你欺负吗?”   其实她想打自己,易辞洲本没打算追究,但也没想到她会顶撞自己,他眉间微蹙,眼底不由地狠戾起来,“不过就是欺负一个聋子而已,我要想丧心病狂,你这样的小身板,根本招架不住。”   明明是一句毫无征兆的黄腔,在易辞洲嘴里却吐露得从容自然,回想起上次他的蛮横无理,舒晚仍然心有余悸,回怼之余也不忘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这次确实是舒涞惹的祸,但她不能坐视不理。易宏义的庇护不能顶天用,易辞洲迟早要从易老爷子的掌控中分离出来,TPN集团也迟早是他的。   在他手中,不是求生活,而是求生存。   舒晚镇定了片刻,咬着嘴哑声道:“是啊,我是个聋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易辞洲没听明白她的意思,问道:“所以呢?”   舒晚勾了勾唇角,冷声问他:“讨厌我,为什么娶我?”   易辞洲一听,轻笑,泰然自若地反问道:“我为什么娶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不过是一场交易,利用她,利用易宏义对她的爱护,利用易宏义对舒家的愧疚,就能获得老爷子的认可。   娶谁不是娶,壮士尚能为国捐躯,让他捐的不过就是一场乏味的婚姻,即使他不爱她,也可以娶。   四目相对之下,舒晚淡淡看着他,防备式的姿势不知何时放松了下来,眼前的男人,早已不是那个在阳光底下对她笑得粲然的男孩,她却只能顺应着去改变。   不过她目前可以肯定的是,根据易辞洲的反应和态度来看,他好像不是很喜欢那些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的女人,偶尔有点小脾气,反而会顺了他的意。   她要激怒他,这样,还能让她有点斡旋的余地。   她坐直了身体,左右环顾了一圈,抄起了手边最近的一个枕头扔了过去,“所以你就拿我一生来做赌注?”   猛地被枕头一砸,易辞洲整个人都歪斜了一下,他站起来错愕了片刻,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纸巾盒砸了过来,“你不喜欢我,大可不必装腔作势,早知道是这种境况,你以为我愿意嫁给你?”   黑胡桃木的纸巾盒重重掉落,“啪嗒”一声,盒子摔成了两半。   动静不小,舒晚的声音也很大,门口的付沉一听,立刻推门而入。   但见里面状况异然,太太眼眶红着、衣衫不整,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丝丝的暧昧。   他愣住,试探问道:“易总?”   易辞洲微微阖了阖眼,克制了一下,冷声道:“滚。”   付沉赶紧低下头,转身出门,还顺带将门锁上了,并且锁了两道。   一瞬间,整个包厢又重归于安静,易辞洲垂眼,原地静默了几秒,然后抬手松开领口,将衬衣袖子解开,手腕转动,筋骨咔嚓作响,慢慢走向她。   舒晚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缩成一团,双手又不由地拢在胸口,迎着他的目光,“易辞洲,你要干什么?”   他走得很慢,几步之遥却十分漫长。   因为经常健身,肩头的肌肉紧绷突出,窄细的腰间透着隐约的腹肌。   再往下,血脉偾张。   他沙哑道:“你说呢?”   按照易辞洲的性格,他如果想,随时都可以,舒晚根本没有说“不”的机会。   但是此刻,她要确定一个契机,而确定这个契机的前提,无疑是一场赌博,但只要赌赢了,就是这场博弈中的催化剂,她往后的日子,会好过很多。   她往后挪了挪,深吸一口气,色厉内荏地说道:“易辞洲,你既然刚才抱过别的女人,就别想再碰我一下。”   话音刚落,舒晚只觉得两只眼睛都在冒金星,自己的亲亲弟弟还在人家手上,她都不知道怎么会有胆量说出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易辞洲止住脚步,好整以暇地凝视她,淡然问道:“怎么?你还挑剔起来了?”   舒晚看着他,嘴唇都在发颤:“也是,家花哪有野花香,外面的女人,脚指头都是香的。”   说完,她敛了敛眉眼,垂头不言,抬手就开始解自己的衣服。里衣单薄,里面就是紧贴肌肤的内衣,因为刚才的拉扯,已经松垮不堪,轻轻一扯就下来了。   她的话让易辞洲感到耻辱,行为更是让易辞洲感到莫须有的愤怒,但是在男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不能停。   家里的女人,外面的女人。   她赌的就是易辞洲的态度。   看着她那副摇摇欲坠还要强撑着的模样,易辞洲眼底忽地闪过一道火光。   那漫天的火光之下,情感和理智互相交织着、纵横着。   最终,他厌恶地抵了抵下颌,大步走上前来,帮她把七零八落的衣服穿戴好。   略默了几秒,易辞洲坐在她身边,阖了阖眼,低沉着声音说道:“出去把你那个智障弟弟带走,别再让他给我惹事了。”   这话一出,舒晚就知道易辞洲是放过他了。   她默默看着他那双逐渐隐去火花的眼睛,轻轻动了动嘴巴:“谢谢。”   这次,债是越欠越多了,但是不亏,至少她知道了,易辞洲是真真正正不喜欢外面的女人做那些事。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她现在有了一个基石,一个拿捏点,一个可以让她过得舒坦一些的契机。   把舒涞从包厢带出来后,舒晚拉着他的手,快步走出大门。   她百般斡旋耍尽小聪明才从易辞洲手里溜出来,此刻她头也不回,生怕那男人临时改变主意。   舒涞拖拖拉拉地跟着她,心有余悸地问道:“姐,易辞洲不会追究了吧?我可是他的亲小舅子……”   话还没说话,舒晚顿住脚步,回头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   声音清脆,划彻夜幕。   虽然扇耳光的场景在南沙湾门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但此刻正值夜晚娱乐的高峰期,这震天一响,还是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舒涞捂着脸,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哆哆嗦嗦半天,才难以置信地说道:“姐,你打我?”   “打你是轻的!”舒晚眼睛发红,颤道:“舒涞,我跟你说过了,如果有一天你闯的祸把自己玩死了,我真的一滴眼泪都不会流。”   舒涞依然倔强辩解:“我那是为了给你出气才去划车的!”   说得倒是言之凿凿,仿佛他划了易辞洲的车,就能帮她出口恶气似的。   舒晚都懒得跟他这种大脑缺根筋的人多说,她压着声音问道:“你知道你划的是谁的车吗?你划车前也不做做功课?”   舒涞焦急地解释:“我哪知道划错了啊,弄了半天,是一个什么廖先生的车。”   舒晚侧过脸,哑声道:“廖先生?你知道廖先生是谁吗?他是南沙湾夜总会的幕后老板,也是香港廖家的小公子!”   “廖家的小公子?”听她这么一说,舒涞陡然一愣,整个人都僵在了那,缓了好久才问道:“我划的那台车,要赔多少?”   廖家这种家族,黑白两道通吃,背后的势力不比财阀小多少,甚至有些时候,易家还要仰仗他们。金钱和势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网,这就是整个社会的现状。   舒晚凝视着舒涞,有那么一瞬间都想直接放弃这个弟弟,让他自生自灭算了。   她咬着下颌道:“原价的十分之一,至少三百万。”   舒涞不由惊道:“三百万?一个破车门而已……”   这个数字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即使自己姐姐嫁了个财阀,但是易辞洲知道他是个软吃白干的饭桶,每个月真正能到手的钱也只够他日常开销。   如果真的要他赔三百万,除非把他卖了,而且是死了之后当器官卖。   刚才被舒晚一巴掌震慑住的路人渐渐消散,夜色浓郁如墨,反衬着身后这个巨大的夜总会更如暗潮里的一座灯塔,倏倏忽忽,明暗不定。   灯光晃得刺目,舒晚缓和了语气,对他道:“所以你要不要找律师咨询一下,如果赔不起,人家告你,够你判几年?”   舒涞:“……”   他愣住,瞧见舒晚真的怒极,又想到刚才易辞洲当着他的面那么羞辱她,立刻噤了声。   他不过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谁都烦他,犯不着在这贫嘴饿舌。   舒涞低声道了句“对不起”,然后满脸窘迫地将舒晚送回蓝湾别墅,便直接离开了。   回到家,舒晚几乎是瘫坐在沙发上的。   宋姨见她脸色苍白无光,赶紧倒来一杯热水放在她手心,小心翼翼问道:“太太,怎么了?”   她明明记得,太太是接到易先生的电话才出去的,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像脱了一层皮似的。   舒晚接过水,抱在手里,一声不吭地坐在那。   瞧见她手有些发抖,宋姨劝道:“喝一口吧,太太。”   舒晚依然一动不动。   宋姨着急地晃了晃她的胳膊,忽地想起来什么,赶紧抬头去看她的耳朵。   果不其然,她摘了助听器。   宋姨蹲下身,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睛,确定她眼底依稀有光之后,她抬手认真打了个手语:【太太,喝点热水。】   舒晚这才有了反应。   她捧着水杯,红着眼睛闷了一大口,暖意过喉,眼泪崩塌般落了下来。   宋姨默默看着她,不觉有些怜悯,只得再劝道:【太太,再多喝几口吧,暖不了心,至少暖暖身。】   舒晚抬起头,眼前模模糊糊,满脑子都是混沌一片。   这一晚上她都觉得自己是懵的,从接到电话的那一刻起,她仿佛就在跟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人赛跑。   她戴上助听器,说道:“宋姨,把门锁好吧,我睡一会。”   宋姨点点头,应道:“好。”   舒晚放下水杯,一身疲惫地回到房间,在窗边静坐了片刻。   夜幕微凉,晚风骤急而过,迎面吹过来,她就问到了自己身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烟酒味,再仔细一闻,甚至还有那个陪酒女人的香水味。   舒晚快步走到浴室,在浴缸里放满了水。   她怔怔看着水从水龙头里涓涓流出,转瞬即溢,猛地关掉了水龙头。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直到洗到自己身上没有了那种难闻的味道,舒晚这才从浴缸里出来。   然而当她披好浴袍走出浴室,看到床边那个高大男人身影的时候,她遽然之间就怔在了那。   她让宋姨锁了门。   但锁得住旁人,锁不住易辞洲。   她应该早有预料,在南沙湾包厢的时候,他的那股欲|火就已经燃了起来。   既然熄不灭,那就需要一股顺服的清泉。   这股清泉,既然不能是外面的女人,那就只能是她。   易辞洲抬眼斜睨着她,喝了不少酒的面颊泛着淡淡的微红,他懒洋洋地往后靠在沙发上,双手自然地摊扶在沙发背上,说道:“过来。” 第18章   ◎我亲自去找她。◎   那话语不轻不重、不急不缓,仿佛在极其有耐心地等待着她的行动。   卧室的灯被他调暗了,床头的香薰蜡烛燃着淡淡的青草香味,整间房都溢满了一种异样的情调。   然而舒晚一丁点都感觉不到。   她紧缩在宽大的浴袍里,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步。   她想拒绝,又不敢。   只得这么跟他不进不退地怠缓僵持,连一句话都没有。   夜晚的时间虽长,但春宵却短。   等得久了,易辞洲捏了捏眉骨,又重复了一遍,“听不见吗?把浴袍脱了,过来。”   他耐心压着声音,眼神迷离,似是给了她足够的时间。   不过几步之遥,舒晚连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害怕那种噩梦般的感觉。   正如易辞洲所说,离了助听器,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外晚风还在徐徐不止,舒晚怔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反应,颤着说道:“风大,有点冷。”   易辞洲瞥了一眼窗外,不动声色地掀了掀眼皮,问道:“所以呢?”   僵持不下,他知道她在想办法跟他斡旋,但是此刻他并不想和她变着法打太极,两个结了婚的成年男女,关上门,还能做什么?   舒晚读到了他眼底的急不可耐,只能败退一步,至少可以让自己好过一些。   “我关上窗户。”   她紧了紧浴袍领口,快步走到窗边。   正想伸手去拉窗户把手,忽地,就听身后男人的声音沉沉传来:“别动,就站在那。”   下一秒,屋内的灯被关掉,只余下床头微弱的烛光。   舒晚一听,手指触碰到窗户冰冷的金属边框时,整个人陡然间就滞住了。   她心口一提,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刚洗完澡的身体,绯红得厉害,也颤抖得紧促。她紧紧攥着窗户边缘,听着男人的脚步声缓缓及近,每近一步,心跳就快一秒。   直到腰上缠上那双熟悉的手,舒晚才觉得灵魂归位。   她难受地想挣脱开,却无能为力,于是侧过头,躲避着他的鼻息,“我真的冷。”   情意上头,谁还听得进这些。   易辞洲凝视着她潮红的面颊,充耳不闻。   似是许久没碰她了,她身上刚洗完澡的味道竟有些上头,尤其是微微湿润的头发,在晚风吹拂下,隐隐绰绰飘过来阵阵花香,更让人膨胀了几分。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腰间的腰带,将她转过来面对自己,“想要什么姿势?”   舒晚闭着眼睛,绷直了身体往后缩,一言不发。   见她本能地抵触,又询问无果,易辞洲不觉有些不悦。他没再多说,又将她整个人转了过去,面向晚风瑟瑟的窗外。   他紧紧相贴,指尖触碰花蕾,却将他拒之门外。   他抬眼,凑在她耳边问道:“这么抗拒?”   舒晚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冷。   是真的冷。   可她被风吹懵了耳朵,她听不清,也说不出来。   知道她在这事上难哄,易辞洲又换了一种方式去磨她,“那你要不要回忆回忆,你以前每次躺在我身下的时候,有多么欲罢不能?”   虽然他的话是不干不净的,但却是实话实说,舒晚模棱两可地听进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用尽全力排斥他。   结婚前和他上床,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然而现在,却变成了安然度日的手段。   他喜欢摘掉她的助听器,让她安静下来,让她陷入无尽的沉寂,让她完完全全呈现在他面前。   这样,他才能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慢慢欣赏,她是怎么一点点变得像花一样鲜红,又怎么随着他一起沉沦起伏。   她难堪地说道:“我不想回忆。”   然而易辞洲没打算放过她。   他摘掉了她的助听器,然后将她的一条腿提至窗沿,哑声道:“那现在就回忆一下。”   ……   第二天,舒晚睡醒的时候,易辞洲已经离开了。   他睡得浅,又醒得早,一般不会等她醒来,就去了公司。   她戴好助听器,走进浴室,对着镜子,仔细看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似乎是上次的爱痕让人触目惊心,易辞洲这次温柔得很,情到深处时,也只是压着喘息在她胸口轻啄。   几抹粉红,淡淡的。   她刚洗漱穿戴好,房门就被敲响了。   宋姨隔着门,小心翼翼问道:“太太,醒了吗?”   “嗯。”她应着,打开门,“什么事?”   宋姨低垂双目道:“早餐都准备好了。”   舒晚轻瞥她一眼,“哦”了一声,便径直走到餐厅坐下。   见她面带疲惫,易辞洲走的时候又脚步轻快,宋姨不用想都知道昨夜雨疏风骤,于是笑着说:“太太,易先生一大早就让人送来了几件衣服。”   舒晚不冷不热:“嗯。”   宋姨给她倒了一杯牛奶放在边上,试探性地说道:“我看一下,都是当季的新款,哦对,还有一只稀有皮的包呢,先生对您还是不错的。”   “不错?”舒晚凝视着眼前热气腾腾的牛奶,眼中平静如水,“他给我的这些东西,不过就是一些心理上的补偿而已。”   嗤……   不爱她,又睡她。   岂不是要一些身外之物来填补那些心理空缺呢?   她冷笑两声。   宋姨不解,但瞧她那副恹恹的样子,又不敢再多问。她只是雇来做事的,看好太太才是她的本分,其余的,还是少管少问比较好。   -   那日之后,易辞洲就再也没来找过她了。   舒涞老实本分了不少,虽然没有再去安排好的公司上班,但基本上足不出门,连平日里的球友聚会都没有再去了。   周五的晚上,舒涞难得打来电话,“姐,我在爸的医院,方便来一趟吗?”   舒涞很少会主动去舒天邝的医院,几乎每次都要舒晚提醒,他才会不情不愿地过去看看。   这会他突然打来电话,舒晚不由惊了一下,直接问道:“是爸出什么事了吗?”   舒涞安慰道说:“爸没事,是我找你有事。”   舒晚更加疑惑,但电话里又问不出来什么,只好赶紧换上衣服赶往舒天邝所在的疗养医院。   舒天邝刚刚睡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将病床摇了起来,茫然地看着姐弟俩一阴一阳地走了进来。   原本畏畏缩缩的舒涞一见到舒天邝,整个人就变得活络了起来,他气定神闲地往沙发上一坐,说道:“姐,我想过了,既然易辞洲对你不好,那就离婚吧。”   舒天邝皱了皱眉,平静问道:“离婚?”   他心底知道舒晚在易家过得不好,但是他们几乎已经完全依附易辞洲,现在想要脱离,那么接下来的生活来源和高昂医疗费用根本承受不了。   舒晚也心如明镜,爸爸下半身瘫痪,还有心脏病和一系列并发症,常年需要人照顾,舒涞那边也有一大笔债欠着,她如果要离婚,易辞洲一分钱也不会给她。   她很现实,她是个残疾人,没什么好的收入来源,只能靠他。   舒晚摇了摇头,“不用想了,不可能,就算我要离婚,易辞洲也不会同意的。”   她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场交易。   易辞洲为了得到易老爷子的欢心和认可才答应娶她,既然娶在身边了,除非她死了,否则易家这个牢笼,她逃脱不了。   舒涞也不是不知道这个理,但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亲姐姐过得不开心,而自己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劲地惹麻烦不说,还让姐姐身陷囫囵,他作为弟弟,怎么过意得去。   舒涞随手从旁边的茶几上开了一瓶矿泉水,闷了一大口,“那就一走了之,世界之大,总有个容身之处。”   舒晚和舒天邝同时愣住。   舒涞深吸了一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姐,我给你买票,你跑吧,换个城市躲起来……”   话还没说完,舒晚就扼腕深叹,简直听不下去了。   她打断他:“舒涞,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躲起来?你让我躲到哪里去?躲多久?用什么身份躲?生活来源又是什么?你怎么就能确定易辞洲不会找到我?”   一连串的问句,堵得舒涞说不出话来。   舒天邝从病床上挣扎着坐起来,舒涞赶忙扶起他,“爸,你慢点。”   舒天邝喘了口气,缓缓道:“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舒晚默不作声地埋头抠了抠袖口的丝线,犹豫几秒沉沉叹道:“舒涞,只要你别再给我找麻烦了,我就谢谢你了,真的。”   舒涞抬眼,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舒天邝秉着一张病态的脸,为难地在姐弟二人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好不容易缓上一口气的脸色顿时又苍白起来:“你小子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   舒涞窘迫不定,抬眼见舒晚脸色极差,只得埋头承认,将划错车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舒天邝听完气不打一处来,“你好好的,跑去划别人的车做什么?”   舒涞义正言辞:“我以为那是易辞洲的车,谁让他欺负我姐!”   舒天邝问:“被划的那台车价值多少?”   舒涞垂头耷耳,犹犹豫豫半晌才道:“限量版的布加迪威龙,三千万一台。”   话音刚落,舒天邝抬手,指着舒涞,气急之下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舒晚赶忙喊来护士,顺了顺气又量了血压,喂了一颗药,才安抚老父亲睡了过去。   舒晚把舒晚从病房里揪出来,指着熟睡的舒天邝低声道:“舒涞,我求你了,别再惹是生非了,爸这样,你于心何忍?”   舒涞也不想这样。   他艰难地咽了咽唾沫,点点头,“我保证,以后安心工作,好好挣钱。”   安置好舒天邝,舒晚找护士了解了一下情况,确认爸爸病情稳定之后,才匆匆从医院出来。   折腾下来,已近半夜。   舒晚早就已经累极,连睁眼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她抬眼看着天空。   夜幕之下,月色上梢,悄寂无人。   这个地方,太压抑了,这种生活,太憋屈了。   既然易辞洲能把她推给别的男人来当众羞辱她,那么也能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上致命的一刀。   有那么一瞬,她真的就想一走了之。   -   今晚的夜色很美,但风却凉得蚀骨。   易辞洲正从南沙湾喝完酒回来,一进门,连灯都没有开,便径直坐在了沙发上。   他整个人陷在了沙发里,松散的衬衣领口还刮蹭着淡淡的唇膏印子。   这是不经意间蹭上去的。   一个陪酒女人的,甜腻得很,他也不记得是谁了。   窗外的夜景,满是城市的喧嚣繁华,霓虹灯光透过偌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抬起双手在自己脸颊上搓了搓,鼻息之间,酒精的味道还未散去,双眼也红得厉害。   蓦地,易辞洲忽地想到了什么,随即厌恶地脱下外套,随手扔在了地上。   外面女人碰过的东西,他都很讨厌,讨厌到连看都不想再看一样。   他妈的,真是精分了……   他凝神坐了会儿,正打算去洗澡,手机就响了,来电显示是宋姨。   按理说,宋姨不会无缘无故地打来电话,事实上呢,她也从来没有打过电话。   毕竟舒晚这个人,除了和邵梨去喝喝下午茶,就是整日整夜泡在自己的工作室里,摘了助听器,谁都喊不动。   一想到舒晚……   不知为何,易辞洲没有丝毫的犹豫,接起电话:“太太怎么了?”   宋姨一听到易辞洲的声音,急忙说道:“易先生,太太这个点了还没回家,电话也关机了。”   易辞洲皱了皱眉,抬腕看了一眼表,将近十二点。   舒晚不是在外面乱逛的人,耳朵又不好,性格也胆小,十二点了还没回家,这不太正常。   他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默了两秒钟之后,他又给付沉打了个电话:“带几个人,去找她。”   付沉愣住:“找太太?去哪找?”   也是,千城那么大,去哪找,能去哪找?   万一一个想不开,找条河跳了,除非自己漂上来,否则连尸骨都看不到。   易辞洲沉默片刻,阖了阖眼:“她爸爸医院附近。”   舒晚这个人,没什么朋友,如果去了邵梨那里,冯羿必定会来电话,除了家,那就只剩下舒天邝所在的医院了。   付沉应声:“是的,易总。”   正要挂断电话,易辞洲忽地喊住他,漠然道:“算了,我亲自去找她。” 第19章   ◎跟他走?还是跟我走?◎   舒晚走在路边,手里的包几乎垂落在地上。   一走了之的念头,只一瞬就被打消了。   正如舒天邝所说,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就不要肖想奢望了。   无论是高额医药费,还是烂摊子一箩筐的舒涞,她都要承担起。   舒晚恍惚了一下,正想打电话叫司机,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连个出租车都喊不来。   路边的车稀稀拉拉开过,偶尔还路过几个醉鬼,色眯眯地盯着她。   她赶紧快步离开。   走了半条街,找到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走进去,问道:“有充电宝租吗?”   昏昏欲睡的老板娘指了指角落的充电宝租赁柜,“自己拿。”   充上电之后,手机勉强打开机,刚通上讯号和网路,便弹出来好几条宋姨的未接来电和微信消息。   舒晚随意地翻了翻,忽地就在夹杂的未读消息里看到了易辞洲的对话框。   这个人在微信里仿佛已经消失了很久,突然浮了上来,顿时让舒晚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点开对话框,只几个字:【你在哪?】   舒晚眼神一滞,随即嘴角微微欠了欠,面无表情地将微信关了。她在哪,跟易辞洲有什么关系,早就说过了,两人互不干涉,她不会去问他在哪,相对的,他也不必管她在哪。   在便利店充好电,买了一瓶矿泉水,舒晚便叫了一辆出租车,她没喊司机,一来是觉得麻烦,二来是怕易辞洲又找什么茬。   路口的风很大,舒晚穿得不多,只一条打底裤,裹着一件黑色外套。她冻得有些哆嗦,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屏上出租车的位置,奇怪的是,这车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就不动了。   没过几秒,出租车司机就来了电话:“美女,不好意思啊,我这车突然就熄火了,怎么也打不着,您退单吧。”   “……”舒晚心中咯嘣一下,只好道:“好吧谢谢。”   在路边站了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司机,忽地,刚才遇到的醉鬼又游荡了回来。   两个人,一高一矮,喝得很多,其中一个嘴边还挂着刚吐完的污秽物,闻起来除了一阵阵的酒味,还有一股恶臭。   昏暗的路灯下,前方就是闪烁着绿灯的大路口,两个醉鬼的声音穿梭而过,格外醒耳。   舒晚蹙了蹙眉,往旁边挪了两步,将人行道整个让了出来。   似乎是看到舒晚一个人站在那很久,醉鬼们互相看了一眼,给了眼神,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   其中那个矮的问道:“美女,大晚上的,一个人?”   舒晚冷漠看了他一眼,朝他后面看了一眼:“还有人呢,就在你们身后。”   夜黑风高的,醉鬼们又神志不清,被她这么一吓,还真的往后四顾环看了一圈。   “别吓老子。”   舒晚淡淡道:“没吓你。”   高醉鬼挑眉,靠近了些:“太晚了,跟哥哥去个好地方玩玩?”   四下无人,又是凌晨深夜,舒晚心底已经止不住慌了起来。她没理他,赶忙低头给司机打电话。   然而手指刚刚触碰到手机屏幕,高醉鬼就猛地把她手机抢了过去,骂骂咧咧道:“妈的,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他妈是聋了吗?!”   舒晚心口一惊,转头伸手就去夺手机。   但是力量悬殊,再怎么烂醉的男人,力气都是压倒性的。高醉鬼将她手机揣进口袋,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往自己那边猛地拽去。   浓烈的酒味和污秽味袭来,舒晚强忍着呕吐的感觉,挣扎着就往高醉鬼的脚踩去。   高醉鬼吃痛,“哎哟”一声放开了她,下一秒,矮醉鬼嘴里不干不净骂道:“妈的,你跟她废什么话,这个点还在外面的,我就不信是什么良家妇女,先干了再说。”   这种恶心的话语,落入舒晚的耳朵中,简直令人作呕,她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手机还给我,不然我就报警了!”   “报警?”高醉鬼揉了揉腿,冷笑:“你手机都在我这里,你拿什么报警?”   矮醉鬼满面通红,看起来喝得更大些,两只眼睛都瞳孔涣散了。他面露狠厉,没跟她废话,上来就抬起胳膊卡着她的脖子,用力往人行道和一条小巷的交叉口拖去。   舒晚极惊,极度慌乱之下只能用力挣扎,下意识地,扯着嗓子就开始呼救:“救……!”   然而才刚刚发声,矮醉鬼就掐住她的肩膀,转身用力给了她一巴掌。   “啪”地一声。   舒晚忽地就感觉到左边脸颊一片僵麻。   助听器猛地飞了出去,耳边顿时陷入无声的死寂,明明在凉风习习的街道巷口上,却一瞬间连半点风声都听不见了。   她被打得踉跄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撞到了一旁的电线杆上,脑中懵了一瞬,没站稳,跌跪在了地上。   膝盖重重着地,刺骨的疼痛感顺着破裂的打底裤朝大腿往上蔓延,她疼得抖,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则是嘴角火辣辣的疼、眼底隐冒的金星和膝盖的森森作痛。   两个醉鬼一愣,顺着被打落的东西看去,本以为是什么值钱的首饰,却只看到一对透明的助听器。   二人相视一眼,忽地咧嘴讥笑道:“艹!原来真他妈是个聋子啊!”   没了助听器,周遭一切都陷入了无限的死寂和恐惧之中,舒晚攀扶在电线杆上,满眼无助地看着前方的道路,希望此时此刻能路过一辆车,或者一个人……   她想多了。   这个点,这个街道小巷,怎么可能有人。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没了声响,高醉鬼淫淫一笑,伸出脚将助听器踢得更远了些,然后脚步晃悠地朝舒晚走来。   生与死之间的绝望是多么的可怕,舒晚终于在此刻体验到了,手边没有一样可以防身的东西,她战栗着,惊恐地看着两个醉鬼一步步逼近。   恶臭和酒精相互相交的,矮醉鬼贱笑,伸手就朝舒晚的脸上摸去:“刚才打疼了吧?来,哥哥心疼一下。”   舒晚两腿哆嗦,无助地后退半步,就在矮醉鬼的手快要触碰到她的脸上,忽地,一个高壮的男人上前对准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哎哟……”   矮醉鬼被揍得歪身倒地,哇地又吐出一大口呕吐物。   高醉鬼一愣,先是看了地上的同伴一眼,然后刚一转头,自己肚子上也挨了一脚,往后跌了个四脚朝天。   舒晚整个人都颤了一下,还没来得及看清出手的人是谁,转身就朝反方向跑去。   没跑几步,“砰”地一下,又一头撞进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一瞬,烟味和让人眩晕的香水味淡淡袭来,她愣滞住,双手抵在陌生的胸膛上,不由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路。   廖霍挑着眉,低头看着她嘴角渗出的血,又瞥见她跌破的膝盖,洋洋散散地对前面嚷嚷道:“啧啧,易辞洲,你老婆被人打得可真惨。”   看清了眼前的人,虽然不是自己熟知的,但也安心了下来,舒晚看了一眼廖霍,便转头去寻刚才出手的男人。   果不其然,付沉两只手一左一右拎着两个醉鬼,而旁边路灯下,易辞洲斜斜而站,面上看不清任何表情。   注意到她的目光,易辞洲淡然走了过来,不过几步路,他就看到了舒晚身上的伤,他默不作声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助听器,走到她面前,帮她戴上。   舒晚一动不动,只凝视着他没有丝毫情绪的眼睛,淡淡道:“是你啊。”   她的客气冷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易辞洲“嗯”了一声,抬手帮她捋顺了头发,然后问道:“怎么不回家?”   舒晚拂过他的手,抬眼,嘴角的血渍猩红醒目,“我有家吗?”   轻描淡写一句话,舒晚就这么抬眼看着他,冷冷淡淡,嘴角挂着的一丝血还凝固在那,仿佛刚才被欺负的人并不是她。   易辞洲垂眼,扫过她的双眸,又逡巡到她的耳朵,那双助听器歪歪斜斜戴在上面,在她清丽面容的衬托下,无比讽刺。   他撇过头去,淡淡嗤笑了一声:“那倒也是,我从来没把你当易家的人。”   舒晚依然静静看着他,“哦,我也觉得呢……”   本以为刚才的话能戳到她的痛处,却没想到如石沉大海,显得自己倒是毫无举足轻重,易辞洲顺着她的话,沉声问道:“你觉得什么?”   舒晚平和地略过她那双深邃的眼睛,勾着唇角说道:“你没把我当易家人,是因为我本来就不是。”   易辞洲眉头一皱,“所以呢?”   舒晚歪着头,继续道:“可你是易家人,爷爷眼里却没有你……”   话是无心的,说出来,又被易辞洲听到,却是格外扎心。   他本来就十分在意易宏义对他的态度,很多年前那些悲苦铭心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在易家俯首帖耳。   有些时候,他也埋怨过父母为什么要生下他,他也不理解为什么明明他也姓易,却偏偏得不到易宏义的认可。   难道就是因为,他是个可怜又可恨的私生子?   沉寂了许久,易辞洲回过神来,嘴里却不知道怎么去回复她,只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朝停在对面的车走去。   廖霍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趣地看着二人冷面相向。   他扬着声音问道:“易辞洲,你大半夜拖我出来找人,这下找着了,又不要了?”   他不是个闲人,车被划了不说,好不容易得空休息,又莫名其妙被喊出来找人,他廖霍可不想当什么民间大善人。   易辞洲一听,脚步稍稍顿挫,冷声:“她爱走不走。”   廖霍瞥了一眼舒晚,见她倔强地站在那一动不动,陡然觉得好笑,便抬手指了指易辞洲,“这样吧舒小姐,要不,你跟他走……”   舒晚皱眉愣住,觉得他话中有话。   廖霍抱着手臂,继续轻浮道:“要不,你跟我走?” 第20章   ◎既然嫁给我了,那就安分一点。◎   这里不过两辆车,一辆是易辞洲的,一辆是廖霍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停着,路灯下,与廖霍那辆暗夜绿的跑车对比起来,易辞洲那辆肃穆的黑色轿车显得稍稍有点压抑。   舒晚拂了拂耳边的头发,将助听器戴稳了,没有看易辞洲一眼,径直朝前面那辆夸张的暗夜绿走去,“哦,那就麻烦廖先生把我送回蓝湾别墅吧……”   她稍顿,放慢了脚步,朝易辞洲那扬了扬下巴,又接着道:“反正他也不住那,不顺路。”   话音一落,廖霍诧异地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见她背影坚毅没有丝毫犹豫,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哂笑道:“舒小姐,你这话说的,他不顺路,好像我顺路一样?”   舒晚礼貌道:“顺不顺路都在一念之间。”   话就放这了,知道这些公子爷的个性,顺着他们的意来,他们反而不会随你的意,有些时候,就要逆向而行。   现在已经凌晨,这种幽僻的小路哪里会有什么车经过,就算打车也不安全,今天晚上,总要有一个人送她回家。   廖霍挑着眉,目光深邃之下夹杂着一丝探究,他勾起嘴角,嘲弄般地低头笑了笑,“好,我顺路。”   舒晚淡淡点点头,没再说话。   她快步走到车边,正要伸手去拉车门,忽地,就听背后一阵脚步声,随即头顶阴影笼罩而下,手腕被用力拽住。   她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易辞洲就已经拖着她朝后面的车走去。   生拉硬扯下,舒晚脚步踉跄了几下,手腕被攥得疼,她低声叫道:“放开!”   易辞洲没理睬她,脸上依然没什么太大的表情。他的力气很大,几乎用尽全力去拖拽她,直到打开车门,他还没减轻力度。   舒晚噙着眼泪,生“嘶”了一口气,又重复道:“你放开……”   手腕被掐得生疼,她往后仰着身体,尽力想要从易辞洲手里挣脱开,但是刚才膝盖受了伤,猛地被拖着走,两条腿都疼得发颤。   易辞洲一只手撑住车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后脖颈往车里按,“舒晚,你最好想想清楚,到底要上哪辆车!”   灯光下,他的表情虽然晦暗不清,但是舒晚明显感觉到他已经处于暴怒的边缘了,她忍着疼,道:“易辞洲,你弄疼我了!”   疼痛让双膝打弯,舒晚几乎跟只虾米一样蜷缩在车门口,她死死抱着男人的胳膊不肯动,易辞洲这才倏忽反应过来,不禁低头去看她的神色。   森白的路灯映衬下,是一张苍白无力的脸,嘴角的淤痕和血渍依然瘆目,再往下看去,膝盖上的两处伤口也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珠来。   易辞洲眼底陡然一暗,掐在她后脖颈的手松懈了下来,转而去搂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横抱着塞进了车里。   没多犹豫,他一边拉开另一边的门,一边对付沉说道:“开车。”   付沉手里还拎着两个醉鬼,闻言立刻愣滞住,他侧目看了看全程看戏的廖霍,压着声音问道:“易总,那这两个人?”   易辞洲抬眼,对廖霍说道:“你处理。”   “……”廖霍一听,嗤笑着耸耸肩,“我就知道是我。”   付沉朝廖霍点了点头,丢下两个站都站不稳的醉鬼,转身上了车。   不一会儿,车子发动,缓缓绕过前面的暗绿色跑车,便加快了油门。   看着那辆黑色轿车的红色后尾灯消失在路口,廖霍的手下保镖走过来,指着两个醉鬼问道:“先生,易总把人交给我们,这怎么处理?”   廖霍懒洋洋地将目光收回来,抱着手臂,嗤笑道:“他们得罪的是易辞洲,这哥们道貌岸然得很,自然要用温和的手段解决。”   保镖皱眉,“所以?”   廖霍依然在笑:“既然要做个知法守法的好公民,那就送局子吧。”   保镖点点头,“嗯,要不要跟里面打个招呼?毕竟他们打了人,而且还想对刚才那位太太……”   他停住,没再继续往下说。   一听这话,廖霍眼中忽地就浮现出初见她的一幕。   他可不缺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呢,但是有缺陷的女人,他更觉得有趣。   掌心似乎还残存着那只助听器的温度,廖霍嘴角上扬的弧度缓缓下垂,直至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沉寂了几秒钟,他冷笑道:“当然。”   -   回蓝湾别墅的路很远,一路弯弯绕绕,舒晚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重如玄铁。   夜里的温度很低,再加上开了窗,凉风几乎是往车里灌。   身边那个男人让人感到无比压抑,甚至有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的感觉。   舒晚侧着头,沉沉看着车窗外,嘴角的血渍已经凝固,膝盖也疼得麻木了。   突然,手被轻轻握住。   掌心的清冷顺着手背沁入进来,让舒晚猛地颤了一下,下意识地就缩回了手,然后扭过头,一脸防备地看着易辞洲,“干什么?”   看着她面露惊慌的脸,易辞洲倒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只淡淡说道:“喊了你几次,你都没听见。”   “哦……”舒晚将手缩进袖子里,掀起眼皮,学着他的语气,淡然道:“我本来就听不见,你是第一天才认识我吗?”   “……”遽然被堵话,易辞洲两眼忽地一滞,竟然从生了一种尴尬的感觉。他怏怏将手收了回来,不疾不徐地指了指舒晚的膝盖,问道:“疼吗?”   舒晚低头,轻飘飘看了一眼打底裤上的破损和血痕,说道:“不疼。”   只一条薄薄的打底裤,那么重地摔在地上,说不疼那是假的。易辞洲也懒得去信她的话,视线在她脸上轻扫一下,便道:“既然不疼,那就不用去医院了。”   说着,他拿起遥控将车窗关上,又把空调打高了几度,抱着手臂闭目养神了起来。   舒适温暖的风迎面吹来,舒晚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易辞洲,客气说道:“付沉,麻烦直接送我回蓝湾吧。”   她说完,转头又看向窗外。   易辞洲静静听着,依然闭着眼睛,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仿佛刚才根本就没有人说话。   车里的温度正在攀升,气场却逐渐凝结,付沉不由头皮发麻,从后视镜里往后排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对上舒晚的眼神,付沉眼睛一鼓,扯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便赶紧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今夜太晚,又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舒晚靠着窗口,耳朵里满是白噪音,脑袋一沉,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意识逐渐清醒,这才发现,车子停在了一片高档公寓的正门口。   舒晚一愣,忽地想到了什么,不禁扭头问道:“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易辞洲在市中心的一品兰亭有一套公寓,她是知道的。但这套公寓基本上是他办公所用,处理一些公司事情和各种小型会议都在这里,她从来没有过来过,也根本没打算来。   易辞洲解开安全带,冷声道:“蓝湾太远了,我又不顺路。”   “不顺路?”舒晚戏谑笑道:“刚才廖先生顺路,你怎么不让他送?我看他又热情又细心,说不定一路上说说笑笑,比坐在你这里干瞪眼要好。”   见她坐在那一动不动,脸上还带着难得的粲然笑容,易辞洲不耐烦地探过身子,帮她解开安全带,沉声说道:“舒晚,既然嫁给我了,那就安分一点。有些玩笑,我不喜欢。”   舒晚冷漠地看着他,“是啊,我只是人嫁给你了而已。”   人嫁给了他,心却没有,这是两个人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事实。   易辞洲默然听着,抬眼轻轻一睨,冷笑了一声说道:“人嫁给我就行了,我也不需要你的心。”   他是什么心思想法,舒晚早就心知肚明,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而已,但是陡然间听到他这样的冷言冷语,她的心还是微微颤痛了一下。   舒晚依然冲他笑了笑,“那我还真是要感谢易总了。”   易辞洲挑眉:“怎么?”   舒晚笑道:“在这大半夜,收留我这个人。”   说完,她也没跟他客气,转身打开车门下车。   一品兰亭不乏名人明星,门口的保安一熟知每个人的车牌,看到有人下车,立刻迎了上来。   本以为是易辞洲,却没想到下来也一个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嘴角还挂着伤,保安稍稍一愣,低声试探问道:“这位是易总的?……”   易辞洲他不紧不慢地下车,挑了挑眉,又是做戏一般地将舒晚揽在了怀里,心疼说道:“爱人,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他说着,回头对付沉道:“去把林医生喊过来。”   早就听闻这位小易总格外宠妻,保安这才恍悟过来,匆匆忙忙去按了电梯。   上了楼,易辞洲依然作秀似的搂着她开了门。   一进门,打开灯,舒晚便自然而然地脱离了他的怀抱,自顾自地脱了鞋,将整套公寓环视了一圈。   玄关的灯光很暗,但也足以看清里面的陈设,家具偏欧式现代风,清冷雅致。客厅宽阔由有余,尤其是这套公寓位于顶层,透过前面那块硕大的落地玻璃窗,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千城的市中心,连脚下的江边河岸都一览无余。   公寓虽然很大,但大部分空间都划归于办公区域,舒晚收回目光,问道:“我睡哪?”   易辞洲脱下外套,淡淡看了她一眼,将客厅的落地灯打开,不疾不徐地说道:“既然是夫妻,你说呢?”   又是这种抛砖引玉的问题,舒晚听多了,也懒得跟他纠结什么,便径直走向客厅的沙发,轻轻坐了下来,“既然是和你这样的人做夫妻,你说呢?”   易辞洲一听,两眼微眯,审度似的抱着手臂仔细看着她。   他这样的人?   他怎么样了?   好吃好喝供着她,名牌奢侈品随便买,花重金吊着岳父的一口气,还隔三差五给舒涞收拾烂摊子。   所以,凭心而论,他到底怎么她了?让她觉得和他这样的人做夫妻,连同一张床都睡不了?   他垂眼,喉结滚动,冷漠道:“舒晚,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跟你什么都只是逢场作戏吧?” 第21章   ◎你要是真的死了,我比谁都开心。◎   二人早就达成共识,外人面前皆是逢场作戏。   只要他不把女人带回家,更别带到她面前,随便他在外面怎么玩就行。   可他突然反问她,舒晚没了底,不觉抬眼问道:“那你还要什么?”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一个名正言顺的孩子,一个男孩。”   “……”舒晚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男人,看了许久。   她忽地嗤笑:“易辞洲,没想到你还是个这么封建传统的人,怎么?你家是有皇位要继承吗?非要一个男孩?”   这不是一个适合开玩笑的时候,也不是一个适合开玩笑的场所,易辞洲更不是一个开得起玩笑的人。   他的耐心几乎已经达到了极限,多一分都恨不得上前掐住这个女人,让她好好端正态度再跟他说话。   他压着气说道:“舒晚,我再说一遍,别跟我在这开玩笑。”   听得出来他已经很不耐烦,舒晚却根本不想再跟他多说什么,今夜只是暂住,明天一早她就会回到蓝湾别墅,不过就是扮演易太太,这一年多,不都演过来了吗?   她淡淡道:“哦,好啊。”   说完,她不带感情地轻轻一笑,长长的睫毛颤过下眼睑,在橙黄色的灯光下映出淡淡的阴影,宛若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偶。   偏偏的,易辞洲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宁愿她发着脾气跟他犟嘴,也宁愿她十分抗拒地在他怀里挣扎,而不是现在这副样子,假笑冷淡,毫无波澜。   见她如同一个铜浇铁铸的雕塑一般坐在那,易辞洲绷紧了嘴唇,在玄关处干站了几秒钟,便面无表情地大步上前,一把钳住舒晚的手腕,将她强行拖了起来。   莫名被他拖拽起来,舒晚又惊又恐,不觉叫道:“你干什么?”   易辞洲冷冷看了她一眼,不由分说,将她往客厅过道尽头的房间拉去。   还没走到房间门口,她就闻到了男人惯用的香水味愈渐浓烈,很明显,那是易辞洲的卧室。   明明惧怕他的气势,却又只能咬牙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舒晚一边用力挣脱易辞洲的手,一边叫嚷道:“易辞洲!你又发什么疯!”   易辞洲打开门,将她推了进去,冷声道:“你都这个样子了,你说我还能干什么?”   他打开灯,钳住她的双肩,将她按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然后空出一只手,给付沉打了个电话,“林医生呢?怎么还没来。”   那边应声了几句,匆忙挂断了电话。   舒晚一愣,不觉有些嘲讽,冷笑说道:“易辞洲,你在外面装得那么累,关上门还要假惺惺的,你就不怕自己变成双重人格了吗?”   易辞洲闻言睃了她一眼,蹙眉道:“双重人格?”   舒晚转头看向他,淡然说道:“是啊,两个易辞洲,一个是你,一个又不是你。”   话音刚落,易辞洲眼神明显一凛,眼眸中的暗光一闪而过,他嘴角轻轻勾起,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然后淡淡说道:“你说的不错,两个我,早就已经是了。”   听他这么一说,舒晚皱着眉,默默看了他片刻。半晌之后,她忽地撇过头,两眼一弯,一个字一个字轻声嗤道:“神、经、病。”   她说得轻轻柔柔,语气还带着一丝罕见的调皮,像是在撒娇任性,又像是在发嗲骂他。这三个字飘进耳朵里,不仅没让易辞洲生气,反倒让他产生了一种酥软疲乏的感觉,甚至,觉得这个女人……太可爱了。   他可真是神经病。   这时,林医生在付沉的带领下,匆匆赶来,他喘着气,头发乱糟糟的,眼镜也带歪了,明显就是睡梦中被付沉从被窝里拽出来的。   “易,易总?是哪里不舒服吗?”   见医生来了,易辞洲没再多说什么,便指了指舒晚,道:“给太太好好看一下伤势。”   舒晚抬眼瞥了他一眼,平静道:“不用看,我挺好的……”   “……”听到这话,林医生一滞,尴尬地咽了咽口水,便将眼镜推正,开始着手帮舒晚检查伤势。   不过几分钟,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道:“只是一些皮外轻伤。”   易辞洲紧蹙眉头,沉声道:“就只是皮外伤?”   林医生认真地点了点头,“对,只是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两个膝盖的擦伤和嘴角的淤痕,谁都知道几天就能好,易辞洲大费周章把医生请过来,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思。   舒晚不咸不淡地问道:“仅仅是皮外伤,你是不是很失望啊?”   易辞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直言问道:“失望什么?”   舒晚指了指自己的双腿,轻飘飘地说道:“最好摔个高位截瘫或者什么的,你就能永远摆脱我了。”   话毕,还没等易辞洲开口,林医生就解释道:“太太,高位截瘫不会的,您这就是普通的擦伤,今晚别沾水,涂些碘伏消毒就行了。”   “……”   他刚说完,房中的空气立刻骤降了几度,林医生也马上意识到自己接错了话,尤其是这种时间这种场合,稍有不慎,他就是炮灰。   好在易辞洲并没有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冷冷道:“既然看完病了,一会儿付沉送你回去。”   林医生一听,像得了赦令,噌得挺直了身板,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医生甫一离开,房间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相看相厌还不如不看,舒晚垂下眼睫,将头扭到一边,一声不吭。   易辞洲冷冰冰地看了她一眼,抬手解开衬衣袖口的扣子,挑眉说道:“不用自我感动,我请医生过来,不过是想让他看看你的伤势能不能去老爷子的宴席。”   “自我感动?”舒晚抬眼,静静问道:“你哪里觉得我感动了?在你眼里,难道不是我死了最好吗?”   也不知道最近这个女人是怎么了,说两句就要怼回来,明明她一家子都完全仰仗着他才能活下去,可不知怎么回事,自己却好像被动了起来。   易辞洲欠了欠嘴角,喉结上下滚动,沉声道:“舒晚,你大可放心,你死了,对我没什么好处。”   还真是仁慈呢。   舒晚将松垮的外套脱下来扔在一边,“那我还真要谢谢你呢……”   聊不到一起去,易辞洲也没什么再跟她说话的欲望,但看着她嘴角的淤青和脸颊逐渐显露出来的巴掌印,心里又莫名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大步走过来,不顾她反对,不言不语地弯身将她拦腰抱起,转身放在了床上,然后开始动手解她的衣服。   今夜真的是累极,舒晚不禁抬脚去踢他,沙哑着声音道:“今天你就别碰我了,改天行吗?”   易辞洲没理她,只是伸手,握住她乱踢的脚踝,沉声道:“你睡觉不洗澡吗?”   舒晚顿时愣滞住,没等她反应过来,易辞洲便转身拿了一块温湿的毛巾,开始帮她擦洗身体。   纵使两个人早就有了最亲密的关系,但是倏然间这么赤诚相见,舒晚还是涨红了脸,伸手道:“我自己来吧。”   里面的衣服本来就单薄,脱去了外面厚重的束缚,就只剩下一件半透蕾丝的内衣,在昏暗的暖光灯下,隐隐约约透着女人胴体的本色。   易辞洲视线淡淡扫过她的胸口,眼中悸色一闪而过,他压制地滚了滚喉结,说道:“我来。”   说着,他垂眼,解开她内衣的搭扣,轻巧避开她的娇点,将她的身体上上下下都擦洗干净。   最后,他回身在衣柜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宽大的睡衣扔过来,见她疑惑,又不冷不热地补充道:“我这没有女人的衣服。”   舒晚静静看着床上的睡衣,也不跟他客气,拿过来就穿在了身上,还顺便抬眼睃他,讥诮道:“没想到易总做这些伺候人的事情这么麻利。”   易辞洲闻言,忽地愣住,他怔了几秒,侧目回头,淡淡道:“是。”   舒晚没看他的表情,勾起嘴角道:“那你这样伺候过多少个女人?”   他这样的人,只要张张嘴、挥挥手,就能像一个残废一样,躺在那里一声不吭地等着人争先恐后冲上来伺候他,所以不管易辞洲说出几个,她都不会惊讶。   偏偏的,易辞洲面色平静地说道:“两个。”   舒晚愣了,没说话。   易辞洲见她没了反应,依然只是淡然道:“你,还有我妈妈。”   “妈妈?”舒晚蹙眉问道:“你平时不都是喊母亲吗?”   虽然易母久病不常见人,但舒晚依稀记得,易辞洲每次见易母,都是恭恭敬敬称“母亲”,从来没有喊过妈妈。   突然而来的一声妈妈,却让她狐疑了。   听着她的话,易辞洲稍稍一顿,便低着头抬手帮她系上扣子,沉寂了几秒,他点头:“嗯。”   不知道他这个“嗯”是什么意思,舒晚也没来得及问,易辞洲便起身大步朝门口走去,“你睡吧。”   舒晚不禁问道:“那你呢?”   这套公寓,大部分空间都用来做会议室了,可没别的房间了。   易辞洲回头,道:“怎么?想要我陪你睡?”   “不想。”舒晚没做多想,连连摇头,她困极,也想不了别的。   易辞洲没理会,抬脚出门,正欲带上门,舒晚忽地想到了什么,又喊住了他,“等一下……”   见她吞吞吐吐踌躇不断,易辞洲显然已经没有了什么耐心,他有些燥郁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谢谢,今天要不是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易辞洲便冷淡打断她道:“不用,你要是真的死了,我比谁都开心。”   说完,他直接关上了门。   脚步及远,直至完全听不见,舒晚便伸手摘下了助听器摆在了床头柜上。   眼神里,暗沉犹如死灰。 第22章   ◎你的婚戒呢?◎   自从一脚踏进了这套公寓,接连几日,舒晚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半步。   一出门,就有两个保镖低头问道:“太太去哪?我们送您。”   一回房,又有林医生笑眯眯看着她,恭敬道:“太太,您的伤还没有好,易总让您这几天好好疗养,就别到处跑了。”   而易辞洲也早出晚归,偶尔在隔壁开个会议,她也不方便出去,基本上见不着他几面。难得看到他一次,他也只是淡淡扫过她的脸颊,仔细观察着说道:“把伤养好,以免周日去吃饭的时候老爷子过问。”   于是,这几日待下来,脸上的伤是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舒晚却憋到发疯。   知道易辞洲是说一不二的个性,她也没打算去跟他争辩,干脆就安安逸逸在这住着了,甚至还托了付沉,把自己的工作台搬了过来,又喊来了邵梨作陪。   小半个月没见,邵梨倒是憔悴了不少,舒晚知晓她最近在烦心秀场的事情,小心过问:“最近很忙?”   “你这几天也没闲着啊。”邵梨翻看着她的设计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将镜腿上的珍珠挂绳往后一揽,摇摇头道:“我不算忙。”   舒晚倒来一杯水,问道:“那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邵梨抬眼看着她,见她面色红润了不少,嘴角轻勾,略微有点苦涩说道:“还不是因为我家那个冯羿,一天到晚游手好闲没事干,花着我赚的钱,泡着外面的妞。”   原来是因为这个。   舒晚淡然一笑,说道:“你们本来不就是各玩各的吗?”   邵梨摇头道:“他年龄也不小了,我只是想让他收收心,别在父母面前变成一个窝囊废,冯家人多,别到时候连财产都分不到。”   看看,又是一个被现实打败的女人,然而这种挫败感却永远不会找上男人。   舒晚不觉一笑,“你倒是实诚。”她说着,稍稍靠近坐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该不会在外面也有个小奶狗什么的吧?”   这种上流社会的人,表面风光无限,你可以在浪漫的高豪港开水上飞机求爱,也可以在土耳其包揽热气球宣誓真爱,但是背过身来,谁知道里面的酸甜苦辣呢。   换句话说就是,贵圈真乱。   邵梨挑了挑眉,也顺着她将声音沉了沉,哂笑道:“我倒是想啊,你觉得我有这个时间吗?”   舒晚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谁都知道你忙得很。”   邵梨不屑地嗤笑,回道:“我忙,冯羿比我更忙。”   舒晚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他最近又跟什么人好上了?”   邵梨一听,眉头倏地皱起,冷冷道:“不过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而已,演了几个网红剧红了,就那个什么陈拉拉,一脸的玻尿酸。”   见她心郁难解、郁郁寡欢的样子,舒晚沉默了片刻,道:“男人都是这样,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邵梨附和道:“反正没什么感情的联姻,他要干什么都随他,别耽误我分冯家的财产就行了。”   财产?又是财产,一个两个都要财产,易辞洲是这样,冯羿和邵梨也是这样,人活着,好像就没有什么别的目标了。   舒晚淡淡道:“你倒是想得开。”   邵梨扯开嘴角笑了笑,“那当然,再说了,家花哪有野花香,当然是外面的好,再生个孩子,直接可以逼宫了。”   这句话倒是似曾相识般的耳熟,然而舒晚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听门口轻轻的清咳声,随即是男人清冷的声音,“那倒未必。”   两个女人同时一愣,朝门口看去,只见易辞洲倚靠着门框,臂弯上搭着西装外套,正漠然地看着她们。   舒晚心中“咯嘣”一下。   虽然知道易辞洲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但是此刻有外人在,她也不想跟他在这有什么争执。   她从容地打了个招呼,假笑道:“你回来了?”   易辞洲敛起眉眼,认真在她脸上逡巡了一番,见她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就莫名地烦躁起来。   他回来了?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实吗?   他一回来,就径直来看她,偏偏地,却让他听到这么一大段富有人生哲理的对话。啧啧,还真是有趣极了。   外面的女人?   对他来说,外面的女人是一个永远过不去的坎,就如同枷锁般禁锢着他的思想,每次一想到这,心里那种自卑感就隐隐作祟。   他可以在外面拥有无数女人,但却无法接受和她们生孩子。   易辞洲垂了垂眼,眼底神色淡淡扫过舒晚的脸,见她气色不错,道:“野花怎么能有家花香,在我眼里,谁都远不及你。”   邵梨察言观色,看他倒是不急不躁的模样,垂了垂眼笑道:“易总,你说假话的模样倒是跟我家冯羿如出一辙呢。”   虽然语气平淡,但却字里行间充满嘲讽。   易辞洲脸色愈渐阴沉,嘴唇也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看着邵梨,沉声说道:“冯太太,刚才冯羿打电话来问你在不在我这,我该怎么说呢?”   邵梨一听,不疾不徐地眨了眨眼睛,紧着身上的羊绒披肩慢悠悠站了起来,咧嘴一笑:“实话实说呗。”   她说完,回头拍了拍舒晚的手,安抚一下,便快步离去。经过易辞洲身边的时候,她又忽地止住,回头道:“易辞洲……”   易辞洲蹙眉,“嗯。”   邵梨敛了敛神情,从容不迫地说道:“你如果再打她,我就报警。”   话音一落,易辞洲一瞬间愣了,莫须有的罪名他可不会担当,他伸手拽住她,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   邵梨瞥了舒晚一眼,直言不讳:“她脸上那个巴掌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听得她这么一问,舒晚陡然间反应过来,邵梨误会了。她扬着声音摇了摇头说:“不是他。”   邵梨疑惑问道:“那是谁?”   舒晚揉了揉面颊,沉了口气道:“回头跟你说吧,总之,不是他。”   邵梨还是不放心,追问:“真的?”   舒晚抿了抿唇,长舒一口气,安抚她说道:“真的不是他。”   这下轮到邵梨懵住,她在二人之间来回看了两眼,见易辞洲一脸默认的表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邵梨眉头微皱,不禁摇了摇头,“算了,这是你们夫妻俩的事情,我不问了。”   她说完,给舒晚做了个发微信的口型,又将一沓设计稿放在茶几上,便匆匆离去。   偌大的房间又重归宁静,易辞洲依然堵在门口,没有往前一步的意思,也没有让步的态度。   舒晚与他对视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送我回蓝湾?”   易辞洲静静看了她一眼,踱步过来,将手里的西装外套挂在一边,沉声道:“既然还能被人看出来你脸上的巴掌印,这些天就哪也别去。”   知道他是这番说辞,不过就是怕别人怀疑他而已,舒晚也懒得跟他再多言语,轻声问道:“那你还有事吗?”   易辞洲平静答道:“没有。”   “哦……”   她点头,又继续抱着膝,蜷在飘窗上,垂眼看着手中的设计稿。   背靠飘窗的阳光浅浅斜射进来,柔和地笼罩着她的全身,从眉骨到下巴的弧度都在微光中绽着淡淡的光泽。   甚至,看到入神处,她直接摘掉了助听器,没有再抬头看他一眼。   遽然而来的挫败感犹如长|枪穿胸而过,易辞洲咬着下颌,凝神睨着眼前这个温和平静得如水一般的女人。   她认真翻看着设计稿,手腕轻轻擦过纸张,沙沙声入骨。   而那只洁白的左手无名指,却从未戴过象征着婚姻的戒指。   那一刻,美得让人怔目,也让人灼目。   易辞洲看着她,内心仿若天人交战,终于,他开口:“舒晚,你的婚戒呢?”   声音不小,甚至有些阴郁沙哑,但舒晚依然低着头,默默翻着手中的设计稿,并没有半分理睬他的意思。   阳光刺目,易辞洲扫过她的侧脸颊,看到她空荡荡的耳朵,这才想起来她摘掉了助听器。   呵,是啊,她听不见。   现在不管他问什么,都是石沉大海。   易辞洲僵了半分,眼中愈渐阴郁,半晌之后才慢慢讥诮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差点忘了,她就是个聋子而已。 第23章   ◎跟着廖先生。◎   又过了几日,直到临近周日,脸上的淤痕已经完全看不见,易辞洲才派付沉来送她回蓝湾别墅。   虽然知道易辞洲和舒晚之间并没有所谓的夫妻情深,但付沉也很是配合他们的逢场作戏,全程面露笑容,一口一个“太太”地喊着。   舒晚笑着对他说:“你才跟他半年而已,就比他还会演了。”   付沉愣住,一米九的身量绷紧,脸上涨红,慢吞吞地说:“太太,我也是个打工人。”   舒晚打量他的眼神,问道:“当过兵?”   付沉一听,腰板挺直了,硬声应道:“当过。”   舒晚挑眉,又问:“还有呢?”   付沉:“……还有?”   舒晚点头,“你有时候的神色和警觉程度,不像普通的军人。”   付沉稍稍愣了愣,随即犹豫着小声说:“东南亚……三年法国外籍军团……”   舒晚听着,抿着嘴唇淡然一笑,平和道:“雇佣军啊,曾经以命博钱,现在安逸了。”   她拍了拍他的臂膀,没再说话。   从无比压抑的一品兰亭回到蓝湾别墅后,舒晚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机会。   没有易辞洲的地方,就像一片开阔的绿野旷田,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而反观易辞洲,却觉得仿佛生活中少了一种期盼感,他已经习惯每天回来的时候去主卧看看她,虽然不知道看一眼有什么意义,但总归确保她还在自己眼皮底下。   烦躁之下,他半仰在办公椅上,将手中的文件往桌面上一摔,抬手揉了揉酸痛无比的太阳穴。   封况正进来送文件,刚推开玻璃门就见易辞洲脸色极差,只好屏气凝神地走进来,小心将手中厚厚一叠放在桌上,低声道:“易总……”   易辞洲闭着眼,滚了滚喉结,“嗯。”   封况认真道:“这是转给廖先生的三百万元支票,需要您签一下。”   易辞洲紧紧蹙了一下眉,这才想起来还有舒涞欠下的一笔账。   划车的是小舅子,还钱的却是他。   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欠了这对姐弟什么,这辈子要这么个放血似的还法。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睛,随手拿起一旁的钢笔,将支票拿了过来,只匆匆扫了几眼,就在签名栏里落了笔。   签好支票递还回去,他看了一眼封况,垂眼沉声道:“是不是还有什么事?”   封况小心翼翼道:“老爷子说,别忘了后天周日的家宴,到时候,易家堂叔也会去。”   一听到“易家堂叔”四个字,易辞洲不禁眼神一凛,眉宇间愁容消散,更多了几分阴鸷,他挑眉问道:“易飞白回来了?”   封况道:“是。”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抬了抬手,正打算示意封况离开,过了半晌,又喊住他说道:“下午你和付沉去恒基广场买点东西,送去蓝湾。”   封况愣住:“买什么?”   易辞洲挑目睃了他一眼,“包、首饰、衣服……”   封况:“……”   易辞洲揉了揉眉骨:“什么好看买什么,拿过去让她自己选。”   -   过了几日平静日子,舒晚又开始习惯起这种寂静无声、无人打扰的环境。   下午的阳光早早就藏入了浮云之中,阴霾随之而来,没多久,就下起了星星点点的小雨。   舒晚坐在工作室里,咬着笔尖,仔细思索着那副未完成的画。   花园,喷泉,绿茵水草的池塘。   还有那个没有面庞的男孩。   虽然易辞洲与小时候理应变化不太大,但是她始终无法把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明明是如沐春风的笑,在成年的易辞洲身上,却变成了阴风刺骨的冷。   她将画笔一丢,走出了工作室。   这时,封况和付沉按易辞洲的要求,送来了大包小包的奢侈品。   包装袋堆满了整个客厅,还从购物中心请了一个VIP客户销售,专门为她整理这些物件。   销售一件件拿给她展示。   舒晚麻木地问道:“上次的还没拆完,这次又买那么多,他这是吃饱了撑的?”   封况和付沉一愣,互相看了一眼,脑瓜子都麻怔了,好不容易措了几句赞美奉承的词,这下全说不出来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易辞洲准备这些东西,不过就是想安抚她——让她穿戴奢华地去见赴宴,让老爷子安心,让易家上下都看到他有多么爱她。   也不枉他苦心经营的宠妻人设,毕竟,这个人设让他在行业内外可攒了不少的好名声。   见这两个人一时间都没了声,舒晚不觉好笑,绷着的一张脸逐渐缓和下来,平和说道:“让他放心吧,易太太这个称号,我拿捏得住。”   说着,她扶了扶身上的披肩,站起身来走到那些首饰和包旁边,专心挑选起来。   看她认真的模样,付沉和封况没再多言,相继径直离开,只余下销售还在卖力整理那些零零碎碎的小首饰。   舒晚随便拿起一个首饰盒,打开来看,是一副高档品牌的耳环。   可惜呢……   她眼中闪过一丝悸色,伸手抚触了一下耳环上镶嵌的璀璨钻石,又面无表情地放了下来,转头挑选了一条项链。   收拾完这些东西,销售已经累得腰酸背痛,而舒晚才勉强选了几样。   销售以为她不喜,连忙说道:“太太,要不我再去看看当季还有哪些新品。”   新不新品有什么重要的,反正她也不会打扮给易辞洲看。舒晚摇摇头,“不用,这些就够了。”   到了傍晚,宋姨煲好汤放在桌上,不住夸赞了几句她选的首饰和皮包。   正喝着汤,舒涞就打来了个电话,舒晚皱着眉犹豫了几秒,深思片刻才按下了接通。   舒涞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所以舒晚甫一接通,就直接问道:“你又惹什么事了?”   本以为舒涞又会颤颤巍巍地说自己惹了麻烦,却没想到他得意洋洋说道:“姐,我换了个工作。”   舒晚眉头一敛,问道:“你不是在创世吗?易辞洲好不容易给你找个工作,你给辞了?”   “姐,你别急嘛……”他洋洋洒洒地呼了一口气,那种忘形的自负感几乎都要顺着电话信号爬了过来,“我认真想了,姐夫给我找的工作,不适合我。”   舒晚抿唇,问道:“你找了个什么工作?”   舒涞“嘿嘿”笑了两声,似乎在快步走着路,而电话那头,也隐约传来忽远忽近的重金属音乐声。   舒晚又追问了一遍,“你给我说实话,你在哪呢!”   舒涞笑够,这才慢慢悠悠道:“我现在跟着那位廖先生呢,他让我在南沙湾夜总会做服务生。”   话音刚落,舒晚心底猛地抽了一下,眼前不禁闪过廖霍那双看不清琢不明的眼睛,她抬眼见宋姨正在阳台上忙活花草,捂着听筒低声道:“舒涞,你别瞎折腾行不行?”   舒涞嚷嚷道:“我哪里折腾了?廖先生说了,工资给我双倍呢。”   舒晚眉头越来越皱,急切说道:“你知道那个廖先生是什么路子吗?他在海外黑白两道通吃,易辞洲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傻子都能听明白的话,偏偏的,舒涞连傻子都不如。   他满不在乎地说道:“姐,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不会再去姐夫给我找的地方上班了,简直不把我当人看。”   舒晚气不打一处来,咬着牙道:“你要别人把你当人看,首先你得是个人……”   话还没说话,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看着黑掉的屏幕,舒晚不用脑补都能想象出来,舒涞此刻跟在廖霍身边多么像一条忠诚的……   犬类动物。   所以说,没点奇葩闪光点都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垃圾,而这种垃圾男人,偏偏是她割舍不掉的亲弟弟。   不过她猜得没错,舒涞此刻确实跟在廖霍身后,脸上溢满了平步青云的得意感。   但凡让她看到这个场景,很有可能就一刀捅死这个窝囊无用的草包了。   廖霍边走边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应该懂吧?”   舒涞连连点头:“懂的、懂的。”   廖霍勾唇笑道:“什么事听得,什么事听不得,你要有个数。”   南沙湾夜总会,这里不乏一些商业大佬或者政客聚集的会所,惹一身骚不怕,怕的是惹一身官司。   舒涞一应附和。   廖霍拍着他的肩,满意道:“放心,这两个月干得好,就升你做经理。”   舒涞一听,克制不住地欣喜,赶忙笑着奉承:“廖先生,上次的事情实在是对不住,如果不是我姐夫帮忙,我真的只能下辈子跟您当牛做马了。”   “不用。”廖霍淡淡一笑,眼底晦暗的神色在他那张与她面容相似的脸上轻扫,“即使易辞洲不帮你,看在你姐姐的份上,我也不会追责……”   舒涞诧异问:“我姐姐?廖先生认识我姐姐?”   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舒涞低头看了一眼,见又是舒晚的催命电话,想都没想就直接挂断了。   廖霍站在一侧,顺着头顶晃目的灯光,轻轻瞥见他的来电显示,不觉一笑。   他挑眉喟叹一声,脸色极好,然后伸手拍了拍舒涞的臂膀,不紧不慢道:“我认不认识你姐姐,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他顿住,没再继续说,只深深看了一眼舒涞,便转身大步离去。   舒涞滞在原地,远送着廖霍那挺拔高俊的身材,脸上的得意感几乎爆棚而出。   他镇定了几秒,端起手边的茶水盘匆匆朝包厢走去。   这头笑得灿烂,那头却忧心忡忡。   突然挂断电话,又没有及时回拨过来,舒晚在家不免有些坐立难安。   接连打了几个电话,舒涞都没有接,好不容易最后接通一下,又在嘈杂声中挂断了。   她坐在沙发上,犹豫了片刻,便拿上外套出了门,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南沙湾夜总会。   到了南沙湾,奇怪的是,今天并没有人拦她,一路上畅通无阻,她一进门,就朝左手边的包厢区跑去。   说来也巧,几个服务生端着盘子匆匆而过,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舒涞。   舒晚一把拉住他,起初,舒涞还有些懵,待看清是谁之后,他错愕地甩开她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舒晚看他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咬了咬下颌道:“跟我回家!”   舒涞瞥了一眼身后的几个服务生,示意他们先走,然后低声道:“姐,你是不是诚心见不得我好啊?能得到廖先生的赏识,那是我的本事!”   “本事?”舒晚抬眼看着他,冷冷道:“你能有什么本事?划车?还划错了。”   舒涞尴尬地错了搓脚,四顾瞄了一圈,低着头凑近道:“不是,姐,那事儿不是已经过去了吗?你别在这为难我啊。”   舒晚冷笑:“过去?没有易辞洲帮你,这事儿能过去?”   舒涞争辩道:“关易辞洲什么事,他不过就是出了点维修费,廖先生说了,他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我的面子?”舒晚皱了皱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又不认识他,能有什么面子?”   舒涞莽呼呼地耸了耸肩膀,“这我哪知道,他提起你的时候眼睛都在发光,谁晓得你是不是婚内出轨呢……”   “舒涞!你胡说八道什么!”   话还没说完,舒晚就厉声打断了他。   要她说,舒涞自己作死,又管她什么事呢。早知道他是这么个不成器的人,他欠下第一笔赌债的时候,就应该直接大义灭亲。   舒晚沉了沉气,语重心长地说:“舒涞,这里是廖霍的地盘,有些话也不方便讲。但我告诉你,这种地方,很多事情都游离在法律的边缘,甚至超过了界限。”   舒涞切了一声,怏怏道:“我来好几天了,也没看到什么违法犯罪、逼良为娼啊。”   舒晚阖了阖眼,继续道:“你没看到,不代表没有。”   话音刚落,忽地,身后就传来一声轻浮张扬的喟叹,带着浓郁的港腔:“舒小姐没看到什么?”   【男二不错,秒杀男主几万倍!!!】   【哇哦追完了作者大大辛苦啦】   -完- 第24章   ◎想打听我什么?◎   一听这声音,舒晚倏地就震住了,她手中一紧,攥成拳,反应了半秒才硬着头皮转了过去。   离得远,但也能感觉到迎面那个男人的气场,不类于易辞洲的冷漠如霜,这个人,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戾气,深深掩藏在他笑意之下。   舒晚沉了口气,淡定道:“晚上好,廖先生。”   廖霍挑了挑眉,看见她这副警惕的样子,竟不觉有些失落。   他双手插袋,踱步走来,示意舒涞道:“209的客人等太久了。”   舒涞应了一声,赶忙端着酒盘朝前走去,直接就把舒晚扔在了原地。   甬长的走道上,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舒晚屏着气,小心翼翼地挤出个笑容,“廖先生,我只是来找我弟弟有些事。太晚了,就不打扰了。”   正想转头走人,廖霍忽地大步走来,自然而然地挡在了她的前面,“着急走什么?话还没说清楚呢。”   舒晚咬着下唇,道:“什么话?”   廖霍勾了勾唇角,眼睛不住扫过她的耳畔,眼睛微微眯起,道:“舒小姐刚不是说我这里超越了法律的界限吗?能不能……”他靠近,低头继续道:“例举一二?”   舒晚看着他,闭口不言,如今舒涞不仅划了人家的车,还被死死捏在手心里而不自知,她能做的,只有装傻充愣了。   她不说话,廖霍也有料到。   他掀了掀眼皮,洋洋洒洒道:“舒小姐,我虽然是香港人,但内地的法律还是略知一二,诽谤可是违法行为啊……”   舒晚一凛,默不作声了几秒,随即道:“廖先生多想了,我今天来,只是觉得我弟弟不适合您这里的工作,他大手大脚,很有可能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倒是一句肺腑之言。   廖霍凝神看着她,然后扯了扯嘴角,付之一笑:“我觉得你比你弟弟更适合这里。”   这男人说话,看似平淡,却是一个坑再接一个坑,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去。   稍稍思索片刻,舒晚微微笑了笑,从容不迫地回他:“是啊,真正适合在这里服务的人,就是聋子了。”   廖霍认真地看着她,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讥诮一笑,眼中犀利道:“舒小姐,我可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舒晚轻轻抿唇,虽然自己在这个地方如履薄冰,但亲弟弟被拿捏住,她也只能砥砺前行随机应变了。   她委婉道:“廖先生,您喜不喜欢不重要……”   “然后?”廖霍挑眉,等着她的下一句。   她悄然深吸,淡定道:“毕竟我是易太太。”   话音一落,头顶炽目的灯光仿佛都黯淡了几分,打在她脸上的阴影随着男人探究的目光愈渐深邃。   好一个“易太太”,冠了别人的姓,就是别人的人了,这一点,他倒是忽略了。   易辞洲的女人,他想碰,都碰不了。   廖霍微微眯了眯眼,嘴角依然上扬,不冷不热地笑着。他往前走了半步,不禁弯下身,侧目抬眼,笑道:“怎么?想搬救兵啊?”   舒晚抬头,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说道:“廖先生,我丈夫又不在这,怎么搬呢?”   廖霍一听,似笑非笑地掀了掀眼皮。正路过一个服务生,他随手端起酒盘上的一杯红酒,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淡然道:“那倒未必。”   舒晚不由蹙眉,抬眼问道:“什么意思?”   廖霍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反倒是往回踱了几步,认真地打量了一下整个夜总会大厅。   他沉了沉声线,声音依然轻浮:“这里虽然是我的地盘,但易家也有不少的股份。不管是缺了易辞洲的财力权阀,还是少了我的势力背景……”他指了指脚下,继续:“南沙湾都开不下去。”   舒晚一听,脑中忽地凛了一下,眼神飘忽的瞬间陡然醒悟了过来。   她小声、默默道:“所以,让舒涞来这里工作,是易辞洲默许的?”   廖霍斜睨过来,目光凛然,“你说呢?舒小姐。”   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浮浪不经、懒散随性,但归根究底是廖家的孩子。廖家在香港的时候,势力就已经遍布珠三角,而如今,在千城这座新兴城市,他的脚跟基本站稳,话语之间,都是充满压迫力的气势。   舒晚咬了咬下唇,不语。   廖霍见她没了气焰,笑得更是盎然,他半抱着手臂,低头喝了一口红酒,问道:“易辞洲这个人你应该了解,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改变不了。”   舒晚静默了几秒,沉声道:“是,果敢决断,说一不二。与小时候相比,他变了很多。”   廖霍一听,不禁诧异,抬眉愕道:“你见过他小时候?”   舒晚不明所以地回道:“见过,我八岁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只不过第二年他就出国了。”   “八岁?”廖霍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手中的酒杯摇晃在灯光下,红醇的颜色印刻在脸颊,更添了几分探究。   他忽地一笑,恍然般地点了点头,扬着声音道:“哦,那易辞洲就是十一岁?”   见他语气奇怪,舒晚眉头耸立,说道:“他大我三岁,难道不是吗?”   廖霍抿着嘴角,不由地挑眉讥笑,口中却淡然道:“是,也不是。”   模棱两可的回答,让舒晚更加疑惑,本来易辞洲从小到大的变化就令她错愕,而看易家对他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他有什么鲜少人知的秘密。   她追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他的?”   “我吗?”廖霍假装思索了片刻,好整以暇地说道:“大概十三四岁吧,在美国的时候。”   “那他应该刚刚出国。”舒晚静静凝神,“那个时候的他,你觉得与现在相比,有区别吗?”   果然啊,女人一旦提及自己的丈夫,话匣子就如同流水倾泻一般,多得让他烦躁,更让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羡妒。   “原来的易辞洲、和现在的易辞洲……”廖霍依然扬着笑意,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有区别。”   舒晚疑惑:“原来的和现在的?”   她追问得紧,他内心的羡妒也越来越深,廖霍稍稍抬了抬眼帘,几不可查地瞥了她身后一眼,没答她的话,只扬声道:“舒小姐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见他根本没有正面回答的意思,舒晚急了,她急忙拉住他的胳膊,问道:“你刚才那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指尖微凉,触及到男人的衣服时,让他不由自由地微震了一下。   看着那只白皙的手牵扯着自己的臂膀,廖霍掀了掀眼皮,冲她身后扬着下巴,讥笑道:“回头。”   听到这话,舒晚一愣,随即抬头去看他的眼眸。   廖霍眼睛很是深邃。   但从他轻浮的双眸里,俨然能看出来一个男人的倒影,正不偏不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   她心底“咯嘣”一下,下意识地回头,那一瞬,正抵上他冰冷的眼神。   易辞洲的视线在她身上淡淡逡巡,最后,落在她紧攥着廖霍胳膊的手上。   他眼神明显一黯,脸色遽沉,舒晚愣滞了两秒,立刻将手缩了回来,站在那垂眸不语。   廖霍冁然而笑,浮夸地打了个招呼,“哟,闻风而至啊?怎么,怕我吃了她不成?”   易辞洲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廖霍吃了瘪,讪讪收回了目光,满不在乎地说道:“谁让你老婆一个劲打听你呢。”他稍顿,挑眉继续:“说实话,她挺关心你的,好好待她。”   说罢,他低头睃了一眼舒晚,然后几不可查地讥笑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随着廖霍离去,余下二人面对面而站,皆没有说话。   舒晚站了片刻,只觉得头顶的阴影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掌,按着她,让她挪不动腿。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凝视她,见她脸色有些发白,内心不觉有些回软。   他只字未语,上前拉住她的手,往大门口走去。   夜冷露重,易辞洲将外衣脱了下来,罩在她身上。见车来了,不由分说打开门,把她推了进去。   舒晚难得没有挣脱反抗,默不作声地随他上了车。   车子缓缓发动,易辞洲解开西装扣子,把身子倚靠在座椅后背上,大臂一挥,就将舒晚揽入了怀里。   他低头、凑向她耳边,不冷不淡地问道:“说吧,想打听我什么?”   在他气场之下,舒晚只觉得后脖颈的汗毛都全竖起来了,她浑身一颤,镇定了几秒才道:“没啊,就是问问你喜欢什么东西。”   “是吗?”易辞洲眼神凛了凛,没信她的话。   他更用力地搂了搂她的肩,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口,喉结一滚,“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吧,知无不言。”   明明是一句敞开心扉的话,却让舒晚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心酸,酝酿了半晌,她才慢慢说道:“你是我丈夫,向你朋友打听你的喜好,有什么问题吗?”   她不肯说实话,易辞洲也懒得多费口舌,他侧过身,捏了捏她皙白娇嫩的下巴,“既然我是你丈夫,你去问别的男人,是什么意思呢?”   他劲儿大,又强迫她抬头看他,疼痛顺着下巴尖袭来,一瞬间就湿了眼眶。   舒晚攥紧拳,咬着下颌轻轻呼气,将打转的眼泪咽了回去,“想听实话吗?”   易辞洲没松手,反而加大了力度,冷冷直言:“当然。”   舒晚鼻尖一酸,她倔强地昂头,与他视线相冲,轻声道:“你不是我丈夫吗?那我去南沙湾那种地方找你,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冠冕堂皇的话,易辞洲听得多了,但是从舒晚嘴里说出来,却别有一番讽刺的味道。   他凝视了她片刻,撇头嗤笑一声,“继续。”   舒晚心虚极了,“继续什么?”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厉声道:“我没功夫跟你在这斡旋,说说,你到底想打听我什么。” 第25章   ◎你跟我跟久了,也会演了。◎   舒晚被他揽在怀里,身体僵硬得如同一根荆条,却依然盯着他。   看久了,她认真道:“我来突击检查。”   话语将将落下,易辞洲倏地一愣,随即仿佛感知了什么,竟扯了扯嘴角,笑问道:“然后?”   舒晚更是认真,“看看你平日里跑到南沙湾到底在干什么。”   “……”   “有没有左拥右抱。”   “……”   “电影里都这么演,陪酒女站一排,老板随意挑。”   “……”   “我还怕你找外遇、包二奶。”   她说完抿了抿唇,顺便朝他真诚地眨了一下眼睛。   易辞洲低头看着她,有些好笑,“我找外遇,跟你有关系吗?”   舒晚提了口气,镇定道:“有啊,我善妒,万一吃醋找上门去,难保不会上新闻。标题我都想好了,人设崩塌?TPN总裁夫人下场亲手撕小三。”   耳朵不好使,嘴巴和脑袋倒是很灵活,连害怕的情绪都隐藏得很好。   这女人,虽然他打心底里厌恶她是个聋子,但是此刻,他忽觉有些莫名的有趣。   易辞洲微阖双眼,冷漠的眼眸染上一层悸色,盯着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了半晌,不觉失笑:“阿晚,你跟我跟久了,也会演了。”   舒晚客气回他:“夫唱妇随。”   “夫唱妇随?”易辞洲看着她眼底莫须有的真挚,不屑地挪开了视线,淡淡扫过她耳朵上两只碍眼的助听器,“你还不够格。”   说着,他手中力度渐弱,直至放开了她的身子。   脱离他臂膀的束缚,整个人都如同解脱一般轻松了起来,舒晚长舒了一口气,将刚才被捏出的眼泪抹了抹,一瞬不瞬地盯着窗外。   路途很远,车子也开了很久。   正出着神,这时,易辞洲突然淡淡道:“你弟弟来南沙湾,是我默许的。”   舒晚听着,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不管舒涞去哪工作,她其实都无所谓。对比起在公司里当个拖油瓶,在南沙湾端茶送水会是个更好的出路。   只是,舒涞那种性格,不适合。   易辞洲继续道:“他太过于莽撞,做事不考虑后果,放在廖霍眼皮底下,至少有人能压制住他。”   “那为什么是廖霍?”舒晚回头,疑惑道:“廖家是什么背景你不知道吗?舒涞那种人,你让他天天在南沙湾待着,少不了耳濡目染,指不定惹出更大的麻烦。”   所以说,女人只看表面、只看当下。   有的时候,他想解释,也解释不通。   见她嘴角下耷成一个小小的弧度,易辞洲眉头微皱,不耐烦道:“他之前在澳门欠的赌债,要他一只手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易家走的是清官白道。   按理说,之前舒涞欠赌债被人要剁手的事儿,除了警察,没人管得了。   而易辞洲却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这次舒涞划车,又是看在易辞洲的面子上才放过了他。   想到此处,舒晚恍惚一愣,不由捏拳,如醍醐灌顶般猛然醒悟了过来。   车及别墅,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   转眼到了周日。   下午,雨还在下,窗外淅淅沥沥不止。   易辞洲坐在会议室里,签署着手中的文件,递还给沈特助,“之前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多谢沈特助了。”   沈特助俨然一笑,“总裁过谦了。”   作为集团内部的元老级员工,基本的客气礼让还是要有的,易辞洲干恭恭敬敬对他道:“您在爷爷身边二十四年,所见所闻比我多的多,我还是要跟您学习的。”   沈特助波澜不惊地又笑笑,“总裁,您是董事长的孙子,我跟了他多久,也就等于跟了您多久。”   易辞洲不动声色地听着,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在椅背上,淡然如常心中却暗暗发紧。   知道那件事儿的人很少,但沈特助就是其中一个。   他有傲骨,也有软肋。   更甚者,他的身份,就是让他这辈子抬不起头的把柄。   他笑道:“沈特助言重了。”   沈特助深深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说,这个易辞洲,比以前的那个,厉害得多。   他没再多说,又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情,这才转身离去。   天色渐晚,易辞洲静坐了一会儿,回身穿上外套,给付沉打了个电话:“去蓝湾别墅接太太。”   想了想又加上一句:“让她打扮好看点。”   接到易辞洲的要求,没多时,付沉就站在了舒晚面前。   这高大的男人,浑身上下的细胞仿佛都在摇旗呐喊“我很不自在”。   他原本跟着易辞洲,只是脱离法国的雇佣兵改行混口饭吃,毕竟给这种大佬当保镖,也算是老本行。   但是自从回国的这些日子,他基本上三天两头就被派来“盯着”这位愁云惨雾的太太。   除了偶尔说上两句话,剩下的时间,她把助听器一摘,基本上就是干瞪眼了。   舒晚走近首饰柜,淡淡问道:“打扮好看?你问问他,什么叫好看呢?”   这话问得太专业,付沉这种糙汉直男|根本答不上来。   舒晚自嘲地嗤笑了一下,手指划过一排排精致的耳环,最后停留在一根铂金钻石项链上。   戴上项链,她对着镜子,里面的人,那张脸蛋,妩媚得像一颗刚刚沁了水的珍珠。   她眼神黯黯,嘴角的弧度上扬,自嘲道:“别说你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好看,谁让我是个聋子呢。”   -   傍晚时分,舒晚跟着易辞洲来到了易家老宅。   车子稳稳停下,易辞洲先下了车。   他径直走到舒晚的这边,帮她拉开车门,扶着她下了车,而舒晚也熟稔地伸出手,顺势攀住了他的胳膊,自然地贴了上去。   浓烈的男士香水味掩不住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   虽然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但是蓦地贴紧在一起,还是同时僵硬了一秒。   易辞洲阖了阖眼,低头看她。   没有过多的首饰,只有胸前一条钻石项链,衬托得那张精致脸庞更加娇媚如丝。   然而,再仔细端详,两只碍眼的耳朵上,依然挂着助听器。   真的是连半点再看下去的欲望都没有了。   舒晚冷冷问道:“好看吗?”   易辞洲稳住脚步,不语,只紧紧拉住她的手,然后按响了门铃。   令人惊讶的是,开门的居然是易宏义,他虽暮年,却精神矍铄,一双深邃的眼睛在易辞洲和舒晚之间来回逡巡了一下,沉声说道:“怎么来晚了?”   易辞洲也没有想到会是老爷子亲自来开门,他稍稍迟疑,解释说道:“路上堵了。”   易宏义也没再多问,便示意二人入座。   舒晚环视了一圈,几乎都是生面孔,除了易老爷子,只有一个稍稍眼熟的中年男人。   易辞洲的父亲去世得早,TPN集团旗下的金融行业完全被二房家的堂叔易飞白掌控着,如果猜得没有错,这个中年男人,就是那个堂叔无疑了。   果不其然,易辞洲礼貌说道:“堂叔好。”   易飞白见他们携手而来,满是探究的目光先是扫过舒晚,然后慢慢停留在易辞洲的身上。   凝视了几秒,他侧过脸,几不可闻地从鼻腔里轻轻嗤笑了一下。   舒晚诧异地愣了愣,随即抬头去看易辞洲,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自己也不好说什么,便随着他跟堂叔打了招呼,然后入了座。   舒晚环绕一圈,见易母不在,便问道:“爷爷,妈呢?”   易母身体一直不好,常年久居易家老宅,偏离城市喧哗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易宏义一边倒着白酒,一边说道:“严芷她身体不是很舒服,应该马上就来了。”   不多时,就见一个中年女人在护工的搀扶下缓缓从隔间外的走廊里走了过来。   她一身白裙,肩上罩着厚厚的披肩,虽然看着上了些年纪,但是眉宇间的风韵依然犹存,依稀能看清往日的风华。   易飞白笑意更浓了,懒洋洋地喊了句:“大嫂。”   严芷稍稍点头,她看了一眼在座的几个人,目光落在易辞洲和舒晚身上的时候,不禁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母亲,坐。”   易辞洲站起来,将身边的椅子拉开。   舒晚也赶紧站了起来,伸手扶住严芷的胳膊。   然而没想到的是,严芷挥开了两个人的手,冷漠的声音就像一汪死水,冰凉凉地浇灌而下,“不用了。”   舒晚一愣,有些尴尬地站在一侧,她看向易辞洲,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见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坐了下来。   对面的堂叔易飞白见状,不由又低声嗤笑了一下。   易宏义不满地掷下酒杯,喉咙里重重咳了一声,“再笑就给我滚出去。”   易飞白立刻止了笑。   但余光依然若有似无地在严芷和易辞洲之间来回打量。   一家人都冷冷漠漠奇奇怪怪,舒晚也不好说什么。   她只能继续坐在那静观其变,安静地喝着茶。   席间,易宏义不断地在和易辞洲和易飞白讨论公司里的事情,舒晚听不懂,便时不时给身边行动不便的严芷夹菜。   正吃着菜,严芷突然问道:“舒晚,你们结婚有一年多了吧?”   舒晚低声说道:“是的。”   严芷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吃了口菜,细嚼慢咽吞下去之后,慢悠悠说道:“抓紧时间生个孩子吧。”   因为只是家里的小聚,所以桌子也不大,几个人说话的声音都一清二楚。听到严芷忽然问及孩子的事情,易辞洲倏地抬眼,两眼微眯了半秒。   舒晚筷子一顿,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易辞洲,见他淡然自若地坐在那里,只能小声“嗯”了一声。   严芷手中的茶杯冒着袅袅青烟,伴着茶香的味道,她看着舒晚的眼睛,视线逐步转向她的耳朵,“你听见了吗?”   舒晚心中一凛,抬高了声音:“听见了,妈。”   严芷不紧不慢道:“那就好,我说的话,别不放在心上。”   易辞洲眉头突然皱起,他放下筷子,伸手握紧舒晚的手背,勉强浮着笑意说道:“母亲,我们自己会有安排的。”   严芷眼底那种不甘愈渐浓烈起来,“你能有什么安排?”   坐在对面的堂叔易飞白低声嗤笑,手中的酒杯都差点晃了出来。他瞥了一眼易宏义,垂眼转着酒杯道:“以我对辞洲的了解,他肯定跟我堂哥一样,不缺呀……”   舒晚疑惑道:“不缺?不缺什么?”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严芷沉着声音、不疾不徐地说道:“不缺女人,你不生个孩子,自然有外面的女人给他生。” 第26章   ◎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上不了台面。◎   席间的气氛倏地冷了下来。   没有人接话,也没有人发问,舒晚明显能感觉到搭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有多么的冰凉,甚至在隐隐地颤抖。   虽然舒晚和严芷只见过几面,话也没说过几句,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严芷是对易辞洲的父亲有着很深的怨念,而这个怨念,无疑就是来自易辞洲。   从老爷子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到堂叔对他的嗤笑嘲讽,再到严芷对他的冷淡不屑,舒晚第一次感觉到易辞洲在这个家里有多么不自在。   可是她明明记得,八岁见到他的时候,那个笑起来像太阳的男孩,是那么的让人着迷。   易宏义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待睁眼,眼底已经深邃无光,他对严芷说道:“你如果吃饱了,就先回房吧。”   易飞白也没想到严芷会直接在两个晚辈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此时此刻虽然十分想看热闹,但他还是比较畏惧老爷子的,便只能装聋作哑闷头干饭。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几秒。   严芷又喝了几口茶,便让护工搀扶着她回了房。   这么一闹,易辞洲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坐下去的心思,他起身低头道:“爷爷,我们吃完了。”   易宏义依然不紧不慢地倒着酒,一杯白酒寥寥入了肚,又吃了一只虾,这才慢悠悠地说道:“你母亲说得没错……”   易辞洲:“……?”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易辞洲,眯着眼睛继续道:“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怎么都是私生子,上不了台面的。”   话音一落,舒晚不由觉得身边的男人从头到脚都僵住了,她紧紧挨着他,只觉得就像冰河封印一般,整个人都凝结成了一块冰。   感觉到了易辞洲的刻意压制住的冲动,舒晚反手扯住易辞洲的衣袖,对易宏义说道:“爷爷,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就先回去了。”   舒晚开口,易宏义这才放柔了态度,温和点头道:“好,路上慢些。”   不过几个字而已,易宏义至始自终都没有给过易辞洲一个眼神。   这时候,易飞白走过来,皮笑肉不笑地咧开嘴,“我送送你们。”   待到了门口,他垂眼低笑,啤酒肚一挺,压低了声音讽刺道:“堂侄子,私生子也没什么,你妈不也这么过来了吗?”   易辞洲闻之面色遽变,没有温度的身体颤栗着,如同一个被冰棱刀锋慢慢凌迟的躯壳,眼底深不可测的怒意和屈辱早已将他洗剥殆尽。   他最忌讳的东西,就这么在这个聋女人面前被深深扒出,没有任何预兆。   他下颌紧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别提她。”   易飞白没那么好打发,仗着有老爷子在这撑腰,他咧嘴哂笑:“啧啧,这老子看上个聋子,儿子也娶了个聋子,你说说,你们父子俩,是不是跟聋子过不去呀?”   舒晚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不用抬眼就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有多么阴鸷。她深吸了口气,“我真的不舒服,走吧。”   这是在易家老宅,老爷子坐镇,没人敢乱来。易飞白毕竟是长辈,不过就是过过嘴瘾,他也犯不着在这跟他争执不下。   易辞洲咬着下颌,道:“堂叔,留步。”   易飞白抬起眉梢,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慢走啊。”   须臾的功夫,酒桌上复又传来谈天说地的欢声笑语,仿佛易辞洲走后,才是整个易家真正的家宴。   回到车里,舒晚看着易家老宅缓缓关上大门,长舒了一口气。   车子发动之后,她这才去看易辞洲的脸色。   结婚一年多,这是她第一次感觉他在易家的压力,仿佛在易家老宅,根本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上半夜的霓虹灯还是那么的耀眼,司机开着车,时不时打量着一下后排二人,见易辞洲脸颊通红,估计是在饭桌上喝了不少酒,便问道:“太太,回哪?”   舒晚不假思索:“蓝湾别墅。”   一个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了别墅门口,易辞洲这才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被带回了那个聋女人住的地方——也是他名义上的家。   他捏了捏眉骨,指着车门,示意道:“你下去。”   舒晚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顺从地开车门,“你喝酒了。”   “所以呢?”易辞洲眉头一挑,太阳穴的青筋高高隆起,眼睛紧紧眯成一条缝:“把我带回来,看我发酒疯,看我的笑话吗?”   舒晚垂下眼,没接他的话,虽然不知道易家为什么总是用一种针对的态度对待易辞洲,但她已然察觉到,易辞洲的身上,可能有一个大秘密。   她不紧不慢地打开车门,刚准备下车,又回头说道:“易辞洲,我对你的笑话没有兴趣,只是你已经喝醉了,万一你瘫在路边被人送进派出所,我还要大半夜去捞你。”   说完,她径直走到另一侧,将车门打开,然后用力将易辞洲给拖了出来。   没料到她唐突的举动,易辞洲慌张一愣:“你干什么!”   舒晚淡淡说道:“背你。”   “不……不用!”   然而话刚到嘴边,易辞洲就已经被她用蛮力扯了出来。   舒晚皱紧眉,连拖带拽将他往别墅里拽。易辞洲身量高大,所以体重也不轻,猝然间身子上架个男人,她整个人都有一种被压垮的感觉。   浓烈的酒味袭来,混着淡淡的烟草味,交融成一种独特的荷尔蒙气息,舒晚斜睨看着身上靠着的男人,从他锋棱的下颌骨往上逡巡,停留在他虚晃的眼眸里。   舒晚:“易辞洲……”   易辞洲喝了不少酒,再加上易家老宅很远,沿途一颠簸,早就已经撑不住,他不耐烦地说:“什么?”   舒晚犹豫了半秒,问道:“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吗?”   易辞洲眯着眼睛,沉沉看着前方的路,明亮的地灯在路面两侧闪闪烁烁,刺得眼睛痛。   “嗤……”他忽地嗤笑一声,然后迈着沉重的步子,收敛了眉眼,“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啊……”   舒晚:“嗯。”   易辞洲:“早就死了。”   舒晚抿了抿嘴,没有过多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易辞洲说这种话,不过是跟自己家人在赌气而已。   她轻声笑了笑,附和道:“是啊,在我眼里,以前的那个你,早就死了。”   而且死得透透的。   接下来几秒,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易辞洲头也晕,下腹也胀痛,几乎把所有重量都压在舒晚的身上。   舒晚咬着牙,将他慢慢扶到大门口,双腿都在打麻。   易辞洲瞥了她一眼,醉醺醺地问道:“走得动吗?”   舒晚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而不出几步路,刚刚到台阶,她试图架起易辞洲胳膊的时候,重心一下子不稳,右腿往外一扭,整个人都往地上栽去。   易辞洲见状,愣神了半秒钟,便赶紧伸手去拉她,但反应还是慢了半拍,只听“噗通”一声,舒晚重重地栽在了地上。   “……”   易辞洲悬在半空中的手抓了个空。   那一瞬间,他莫名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像原本在手里紧握住的一样东西,陡然间就消失了一般。   他心底猛地一抽,弯腰伸手,将舒晚从地上抱起,熟稔地搂住她的腰,大臂用力勒紧,冷声道:“不自量力。”   进了屋,易辞洲径直上楼将她抱进了卧室,轻轻侧放在沙发上。   离开他的臂膀,舒晚不轻不重地推开他,“谢谢。”   冷漠的语气,促使着易辞洲低头看向她。   灯下,那张脸带着一丝病态的白,长睫将一双眼睛藏匿在夜色之中,显得双眸带着一丝朦胧的娇柔。   但是她的长发松散地耷拉在肩后,将两只耳朵完整露出,整张脸都在助听器的衬托下黯然失色。   易辞洲撇过脸,眼底的厌恶和不屑立刻就被舒晚捕捉到了。   她淡然道:“既然还有意识和力气,就不留你做客了。”   他眉头皱了皱。   不留他做客?   这女人还真把他当成客人了。   他冷笑,自然地搂住她,“你以为我想留下吗?实话告诉你,以前每次上你的时候,你他妈都跟个死人一样,我一点感觉也没有……”   耻辱使然,听到这话,舒晚再也忍不住,不顾他的蛮力,抬起手就朝他脸上挥去。   但易辞洲似乎早有预料,轻而易举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又想打我?”   舒晚咬着下唇,眼底颤着泪光,死死盯着他,一言不发。   易辞洲眼眸闪过一丝阴鸷,他握紧了她的手腕,缓缓将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轻声道:“知道我小时候,谁打我打得最多吗?”   舒晚哽了一下,依然没做声。   他不假思索:“我妈妈。”   舒晚手倏地一缩,“你妈妈?”   易辞洲阖了阖眼,熏醉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色。他哂笑着,将脸埋入她的脖颈间,浓烈的酒气袭来,温热的气息顷刻间就沾染了脸颊。   舒晚一颤,而他却搂得更紧。   易辞洲垂眼笑笑,“是啊,她听不见我疼,也听不见我哭,因为我是个见不得光的孩子,她就把气出在我的身上……”   将将说完,鼻尖的酸楚就一涌而出,然而他怎么可能在一个女人面前哭,他嘶嘶磨着下颌,又将那种酸胀感硬生生憋回。   “见不得光?”舒晚愣了片刻,心中猛地抽动,下意识问道:“易辞洲,你……到底是谁?”   然而话音刚落,易辞洲就钳住她的肩,用力掰正,直视她低吼道:“你说我是谁?我还能是谁?!”   被他这么一吼,舒晚吓了一跳,不觉“啊”地惊叫了出来。   带着颤音的声音突然从耳膜刺破,易辞洲眼神一愣,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如此尖锐,就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鸟,不受控制地边叫边扑棱着翅膀。   有那么一瞬间,易辞洲都忘记了她是一个聋女人,她是一个要靠助听器才能正常生活的女人。   也不知道是酒精的熏染,还是刚才那声穿破人心的声音让他的大脑皮层自己做出的决定,易辞洲看着舒晚,见她惊慌的眼神和颤动的嘴唇交织于同一个平行层,那一刻,他也不受控制了。   他将她抵在沙发上,摘掉了她的助听器扔在了一边,然后低下头,重重吻上了她的嘴唇。   舒晚本来就受到了惊吓,突然之间被摘掉了助听器,顿时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片死寂和黑暗。   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听觉,巨大的惊恐和害怕席卷而来,她木木地看着他,两眼变得空滞。   易辞洲死死抵着她,汲取一般将湿润的舌尖吸纳融入,抚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柔软的身体紧贴着自己。   一个被强制的吻,一个没有温度的吻,一个没有情感的吻。   索取毫无回应。   这是一场趋近疯狂的运动。   满藏着快感和不甘。   易辞洲猛地放开她,然后眯了眯眼,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恨恨说道:“离了助听器你就发不出来半点声音吗?!”   “……”   男人的声音在空阔的卧房来回飘荡,带着愤恨和不甘。   易宏义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回荡在耳边。   私生子!   杂种!   外面女人生的孩子!   永远上不了台面!   这些话,无时无刻不提点着他、暗示着他,他是一个什么依仗都没有的人。   夜色中,易辞洲居高临下看着沙发上蜷缩着的女人,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儿时……   他怔怔站了几秒,然后转身,摔门离去。   不过就是一个聋子。   听不见声音,到死都不会喊一声。 第27章   ◎如果离婚呢?◎   不过几十分钟的时间,偌大的卧房又只剩下了舒晚一个人。   瞧见易辞洲一脸阴戾地离开,宋姨观望了一会儿,便赶紧跑了进来,拿了个毯子盖住她赤|裸颤抖的身体,打手语问道:【太太,你还好吧?】   她环视一圈,看到地上的助听器,捡起来帮舒晚戴上。   舒晚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起来,打开窗户。   夜风骤然吹进,凉得让人心寒。   她在风中僵了许久。   风越吹越大,像冰凌子一样刮过脸颊,又如刀锋一般割着两只没有任何防护的耳朵。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脸颊都没了知觉,舒晚这才动了动嘴唇,“宋姨,你认识易辞洲多久了?”   宋姨一愣,顿了片刻才说道:“很多年了吧。”   舒晚:“有多久?”   宋姨犹豫了半晌,磨着声音慢慢说道:“我曾经照顾过他妈妈……”   易辞洲曾经说过,这个宋姨,以前照顾过聋哑人,所以照顾她,非常有经验。   她一凛,问道:“他妈妈,是易夫人吗?”   宋姨挪开视线没看她,说道:“是易夫人,大家都这么喊她。”   她在说谎。   舒晚垂下眼睫,眼神暗了下去,点了点头,“哦。”   -   从蓝湾别墅回来,易辞洲只觉得浑身酸疼难受,便径直去了浴室。   酒气熏染过的肌肉,绽着淡淡的绯红,在水中隐隐绰绰。   他闭上眼,鼻尖仿佛还能闻到一股陌生又熟悉的香味,仔细一想,是那个女人的味道。   差点都忘了。   那个聋子在这可是住了小半个月。   闻着那股清香,脑海里忽地浮现出舒晚的那张脸。   精致,细腻,白皙。   尤其是那双眼睛,估计是失音久了,纯净得仿佛从未沾染过尘世,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皱了皱眉,努力将舒晚的脸从脑海里拂去。   然而事与愿违,睁眼闭眼,都是她。   烦躁之下,他点了一支烟。   袅袅轻烟中,浓重的尼古丁味逐渐盖过了舒晚惯用的香水味,将男人紧绷的肌肉彻底放松下来。   良久,烟灭了,易辞洲也靠着浴缸小憩了起来。   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却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   梦里,他放学回到家,看到妈妈坐在沙发上发呆,两只助听器就这么散乱地扔在桌上。   他打了个手语:【我回来了。】   妈妈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冷淡。   似是习惯了这种冷漠的态度,他放下书包就去洗手。   路过客厅时,看到一些精致的购物袋,他虽然不全懂,但也知晓那些都是奢侈品牌。   他打着手语问:【那个人来过?】   妈妈余光浅巡,微眯了眯眼,这才缓缓点头。   年幼的他还不明白,只知道那个没见过几次的男人每次送东西来,妈妈都会哭一场。   他继续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接我们回家?】   然而刚刚放下手,“啪”地一声,妈妈就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一巴掌。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   他没有家。   脑袋猛地一疼,转眼间,面前又是火光冲天。   呛人浓郁的滚滚黑烟,伴着熊熊大火,顷刻间就吞噬了他眼前的一切。   “救她!救她出来!”   他嘶吼,可是无能为力。   直到被人硬生生拉走,他都没有停止挣扎。   ……   脑子里嗡嗡巨疼。   易辞洲整个人都在水里惊颤了一下,他清醒过来,太阳穴疼得厉害,眉心也蹙得耸起。   他深深呼吸着,露在水面上的皮肤早在风暖下烘干,而浴缸里的水也已经不温不暖。   他又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之中,眼前又浮现出舒晚的样子,从一开始的一颦一笑,到现如今的冷漠寡言,每帧每秒都在香烟的麻痹下,慢慢推行。   这次,他没有刻意去抹掉那个聋女人的影子。   烟头星火缭绕。   趁夜,他打了个电话给付沉:“明天买些包和首饰,送去蓝湾。”   对面应允,挂断。   易辞洲微阖着双眼,冷冰冰地注视着那一点点的火光向下燃烧着。   快到手指的时候,他倏地摁灭了。   -   自那日在易家老宅小聚后,易辞洲便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之中。   既然他永远得不到老爷子的认可,那他就要整个TPN集团非他不可。   这日上午,易辞洲坐在办公室里,揉着酸痛的太阳穴,将厚厚的文件放在一边,拿起手机翻看着朋友圈。   没翻多久,就看到舒晚在早上分享了一条梵高沉浸式艺术展的宣传广告。   地点是在加拿大东部的蒙特利尔。   光看艺术展的宣传图,确实别出心裁。   这女人也是沉得住气,自己不去看她,她也对他完全不闻不问。   看看,还有闲情雅致想着什么梵高。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认定了最厌恶的人,却又在此刻觉得莫名心慌,甚至萌生了一种给她打电话问她为什么不找他的冲动。   真是见鬼了。   易辞洲冷着眼,将手机扔在了一边,转头瞥向了窗外,缓了缓心绪。   这时候,封况拿着iPad进来了。   每天早上,他都会例行来汇报一天的行程。   他把iPad递给易辞洲,说道:“易总,今天下午的这个会议比较重要。”   易辞洲捏了捏眉骨,接过iPad,不动声色地看了几眼。   会议那栏,明明晃晃写着常务副总易飞白的名字。   他冷声道:“堂叔还真是雷厉风行啊,刚回来就这么大阵仗。”   封况推了推眼镜,道:“这是董事长默许的。”   易辞洲眼神凛然,抬眼看了他一眼,将iPad递还给他,淡然道:“他是回来了,但他掌管的领域早已被我染指涉足,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封况垂下眼,没说话。   这个小易总,好像越来越不受拘束了。   他愣滞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办公室,易辞洲忽地转脸问道:“对了,下周的新能源汽车展会是在蒙特利尔吗?”   TPN集团涉猎广泛,近几年新能源不乏气焰,趁着这个苗头,易辞洲也打算签下国内最大的汽车制造商,合作研发。   封况点点头,“对,下周蒙特利尔展会共计三天,除却各公司高管的名额,还有一些VIP票是直接售卖给个人的。”   易辞洲拿起手机,滑动了一下日历,“安排一下到蒙特利尔的飞机和酒店,停留五天。”   封况应声,在iPad上查询起时间,“好的易总,到时候我会让小张提前两天向空管局申请航线。”   易辞洲垂眼点头。   脑海里,舒晚那张温柔恬静的脸隐隐绰绰。   但他丝毫没有察觉。   于是,他捏着眉骨,淡然“嗯”了一声。   封况将去蒙特利尔的时间定在了周四。   有付沉的第一时间通知,舒晚也知道了易辞洲会去海外参加新能源汽车展会。   私人飞机,预约航线,连起飞时间都可以灵活变通。   付沉淡定道:“今天晚上九点半,到那边当地时间会是晚上六点左右的样子。”   有过一年的不告而别,舒晚也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不过就是出个差而已,在她眼里,就算易辞洲消失好几年,都跟打个喷嚏一样正常。   她漠不关心道:“哦,告诉我干什么?”   付沉:“是易总交代的。”   “所以呢?”舒晚继续问:“他买航空意外险了吗?”   付沉:“?”   舒晚:“收益人是我吗?”   “……”   付沉愣住,不禁心中腹诽。   论护卫论安保论侦查,他都游刃有余,但是面对舒晚的一系列问题,这可不在他能应对的范围内。   于是他将舒晚的话原原本本转述给了易辞洲,还顺便强调了一下受益人的问题。   易辞洲听着,眼眉敛了敛,手中的钢笔不由紧握了几分,“受益人?”   付沉点头:“是。”   易辞洲将钢笔一丢,冷笑:“看来她还挺想我死的。”   他说完,付沉就认真道:“易总,那倒不尽然。”   易辞洲挑眉:“是么?”   付沉不是个什么文化人,但也从易辞洲的眼里读出了“不甘落寞”。   他赶紧附和道:“毕竟太太的娘家人全靠易总。”   是啊,连付沉都知道,舒天邝和舒涞全靠他,但她自己却不想靠他。   不过也无所谓,谁让她长了两只那么碍眼的耳朵呢,碍眼到让他看一眼就心生厌恶。   易辞洲冷着脸勾了勾唇角,“你晚上接她去机场,这易太太,她演也得演,不演也得演。”   此时窗外阴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他也没闲情再去烦心那个聋女人的事情。   等到下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付沉径直去了蓝湾别墅。   到别墅时,他竟有些意外。   因为平日里,舒晚不是闷在工作室做设计,就是躺在卧房的飘窗上看书。   而今天,她却难得的在前院给草地浇水。   其实也没几根草。   她倒是浇得开心。   舒晚远远瞥见付沉从车上下来,将水壶放下,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冷漠麻木的眼睛,让付沉这个精壮男人不由头皮发麻。   他知道舒晚在等他开口,便直接道:“易总让我来接太太去机场。”   舒晚听着,面无表情地思忖了片刻。   易辞洲没那么好心,去展会而已,又不是美西十日游,犯不着带上她,平添累赘。   所以,这不过又是一场需要她的逢场作戏罢了。   她攥着披肩一角,平和道:“带我去蒙特利尔吗?”   付沉赶忙说道:“是。”   舒晚他抬眼直视他,反问道:“想带我去,那自己怎么不来接?”   “易总他……”   付沉伸手勾着耳廓处的耳机,犹犹豫豫正想着法再斡旋几句,忽地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你怎么知道我没来接你?”   听到这声音,舒晚心底才倏地震了一下。   其实付沉来接,她不一定会去,但是易辞洲亲自来了,她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再小小挣扎一下,“我不喜欢那种官僚资本的展会。”   易辞洲走到她面前,低头斜睨她,不紧不慢道:“你喜不喜欢,与我无关。”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易太太。   既然毫无退路,自己的亲弟弟又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好死赖活,舒晚只能硬着头皮迎上那人沉甸甸的目光。   四目相对。   两边都是无穷无尽的冷漠。   恍惚了很久,直到舒晚觉得眼睛被灼得焦痛,这才慢慢挪开了视线。   她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机会。   半天的行程,又要入海关,到达蒙特利尔酒店的时候已经渐入深夜。   从私人飞机到五星酒店,从机舱拼接大床到酒店席梦思白标,从范思哲吧台餐具到纪梵希全套床品。   一路上,无一不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奢华,无一不是象征着社会地位和身份。   套房的卧室内,舒晚看着眼前豪华的家私陈设,不觉讽刺,“难怪人人都想嫁豪门,这种体验,还真是不一般。”   是了,确实不一般。   眼前是繁华奢靡,背后却是晦涩难捱。   易辞洲勾唇一挑,沉下声线道:“既然体验了,那就体验到底。”   带她去展会,不过就是逢场作戏。只要这次展会他能拿到最新技术的合同,国内新能源科技的翘楚龙头就会是他。   既然按照要求娶了这个聋女人,那么易宏义的认可对他来说就已经不重要了,他此刻要做的,就是把整个家族集团牢牢把持在自己的手里。   舒晚虽然不明白他们易家家族之间的龃龉,但也隐约察觉到易辞洲逐渐不想再受易宏义的约束。   她低头,仿佛思量了许久,问道:“那我如果不想再体验下去了呢?”   易辞洲掀起眼帘,“然后?”   舒晚咬了咬下唇,自嘲般笑笑,问道:“我是说,如果离婚呢?”   易辞洲一听,心底与窗外的云间繁星纠葛万缠似的,猛地一沉。   心境如阴雨连绵,涳涳蒙蒙。   他侧目,微笑地看着她,眼底却没有半分感情。   “不可能。”   【什么时候火葬场】   -完- 第28章   ◎人前恩爱有加,背后却冷淡疏离。◎   知道是不可能的事情,见他已然不悦,舒晚局促一笑,随口道:“开个玩笑而已,你那么紧张干什么?”   瞧她笑得勉强,脸也憋白了,就这么丁点的纸片人哪经得起他这么冷言相向,易辞洲原本燃起的怒意就猝消了一多半。   他坐在沙发上,将手机放在一边,“过来。”   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话语虽冷,手却已经向她伸去。   看着他那只手,舒晚愣滞了片刻,心中犹如万千小鼓锤擂,犹豫再犹豫才朝他走去。   见她依然是一脸防备的样子,原本湮灭的怒意就复又回来了三分,易辞洲抵了抵下颌,不耐烦地伸手将她用力一拉,就拉进了自己怀里。   猝然靠上男人的肩,舒晚不自觉地就往上仰着身体,脖子抬得高高的,想尽量与他拉开距离。   而偏偏的,易辞洲就是对她这种疏远的态度深恶痛绝,她只是聋了耳朵,又不是半身残废。   他靠近她,将她按坐在自己的腿上。胸口就在眼前晃悠,他波澜不惊,“既然要装我的易太太,就好好地给我装下去。离婚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舒晚侧目看着他,鼻峰的棱角就在她的下巴上,轻轻一碰,就是贴肤之亲。   这种暧昧的姿势,只存在于男女关系之间。   而他们俩,显然没有。   她淡淡道:“易辞洲,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   易辞洲也看着她,表情如出一辙,淡然道:“但是你爸和你弟弟需要你。”   舒天邝和舒涞。   一个软肋,一个把柄。   她没的选择。   舒晚镇定思量,微微垂眼后,便迎着他充满压迫力的目光,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平和地问道:“那么后天去展会,需要我做什么?”   难得的亲近主动,却是她好不容易装演出来的,这种假惺惺的感觉,着实让人感觉不到应有的快乐。   易辞洲往上抬着她的身子,让她更靠近了一下,“跟在我身边,笑就可以了。”   舒晚紧贴着他,内心里的隔阂却越来越深,甚至有的时候,她对易辞洲这个人,已经产生了一丝丝的厌恶。   人前恩爱有加,背后却冷淡疏离。   让她装,让她演。   可明明最能装的人就是他自己。   是啊,童年那个快乐的身影,早就成为了一堆糟烂的泡影。   舒晚攥着他的衣领,静默了几秒,轻声道:“还有吗?”   因为戴着助听器,又靠得很近的缘故,她并不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声量。所以,她的声音很小,就像是蜻蜓点水一般,在男人的耳膜上轻轻一触。   易辞洲抬起眼睫,在她的面容上淡淡逡巡。   不得不说,舒晚的这张脸,着实是老天赏饭吃,只可惜,老天爷给了她容貌,却收走了她的听觉。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轻抚,嘴角一勾,不轻不重地掐了掐,道:“必要的时候,喊我一声老公。”   舒晚不觉愣住,她撇过头,“哦,那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是么?”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搂在她腰间的手熟稔地捏紧了几分,连带着她整个身体都贴紧了自己。   他掀了掀眼皮,换了一种谈笑风生的语气,不疾不徐地说道:“可是我记得,你以前迫不及待跟我上床的时候,一口一个老公,可没这么腼腆。”   话音刚落,舒晚眼神骤然一黯。   而易辞洲也明显感觉到她神色虚了下来,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刚才自己口不择言地羞辱她,确实有些过了,已知不妥,但偏偏的,他又不是一个轻易放下身段去给别人道歉的人——至少,现在不是。   结婚前的那段恋爱,两个人相恋得十分顺利,毕竟易辞洲从小就是她的钦慕,又加上老爷子的撮合,易辞洲也对她“心爱有加”。   然而现在看来,那段时光就是一个巨大圈套,让她深陷其中,被易辞洲彻彻底底地利用了一通。   其实换作现在,清空大脑逆向思维。   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怎么可能喜欢上一个没有听觉、终身佩戴助听器的女人呢?   呵,除非易辞洲搞慈善。   回想起曾经的亲密关系,现在的刻意温存反倒让人觉得浑身恶心。   舒晚咬着下唇,一把推开易辞洲,“我累了,洗澡去。”   她说着,眼底有些晶莹地收拾了一下行李,拿着换洗的衣服进了浴室。   随着浴室传来淅淅不止的水流声,里易辞洲坐在沙发上,睃了一眼半透的浴室门,默然不语。   说实话,刚才舒晚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确实紧张了。   不是因为她的那句“体验不下去”,而是因为那句冷冰冰的“离婚”。   曾经他觉得,随着老爷子的放权,TPN集团终有一天会全权由他掌控。   让这个女人滚蛋,是迟早的事情。   但是此刻,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也不想,一点也不想让她滚蛋。   蒙特利尔昼夜温差大,入了夜的风凉得很,时差没倒过来,易辞洲也睡不着。   他点了根烟,口中轻吐,手心的温度也逐渐回温。   闭上眼,仔细想了想。   是啊,他需要这个女人来当他的门面,需要这个女人给他塑造一个善意满怀的人设。   呵,一定是这样。   一根烟抽完,又抽了一根。   窗外的风愈来愈大,直至吹散了屋内的焦灼味,只剩下淡淡的烟草清香。   见舒晚还没出来,易辞洲不耐烦地走过去,敲了敲门,“砰砰砰——”   然而里面毫无回应。   “砰砰砰。”   易辞洲又加重了手中的力度,握拳重重敲了下去,扬声道:“舒晚?”   里面依然只有哗哗水流声,没有半点其它的声音。   他拧了拧把手,也是锁住的。   心口逐渐慌张起来,一瞬间,有一种充满危险的信号油然而生。   于是,直觉使然,在得不到任何回应的情况下,易辞洲喊来半梦半醒的付沉,拎着他的衣领往浴室门口一推,厉声道:“闭上眼睛,踹!”   付沉莫名其妙地被拖过来,又冷不丁地得到这种命令,骨子里那种绝对服从感都软塌了下来。   他愣道:“踹?谁在里面?”   然而话语一出,他立刻就恍悟了过来,这是易辞洲和舒晚的房间,让他闭着眼睛踹,那里面除了太太,还能有谁?   听着浴室里面哗哗水声,也不知道他们又闹了什么矛盾,付沉不敢耽误,抬脚就用力踹向浴室的门把手。   毕竟是练过的身手。   只一脚,上了锁的门把手就七零八落地掉了下来。   易辞洲推开门,迎面而来的雾气看得不真不切,但也能隐隐绰绰看到浴缸里躺着一个人,他心底猛地一颤,“舒晚?”   没再多想,他攥紧拳,上前几步。   本以为会看到什么血腥的场面,却见舒晚一脸惊愕地蜷在浴缸里。因为惊吓,她张着嘴,盯着门口,只语未发,甚至连挣扎和惊叫都没有。   易辞洲这才反应过来,她将助听器摘掉了。   舒晚愣了半晌,看着易辞洲略带慌乱的表情,将身子往水里一沉,问道:“你进来干什么?”   她尝试脱离助听器说话,可是声音小得可怜,直接被哗哗的流水声盖过,传到易辞洲的耳朵里,就剩下了蚊子一般的哼唧声。   易辞洲回身将浴室门关上,待转过来时,眼底的一丝惊慌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数不尽的厌烦和郁燥。   他拿起洗手台上的助听器,帮她戴上耳朵,沉声道:“戴好。”   舒晚愣了愣,没立刻作答。   易辞洲极少冲动行事,也根本不会面露仓惶地跑来找她,一时间,她脑子一顿混沌,急忙问道:“怎么了?是我爸出事了?”   易辞洲脸色更沉。   她复又问道:“不会是舒涞又闯祸了吧?”   易辞洲沉默片刻,视线不经意间游走在她湿润的曲线处,轻轻摩挲她的锁骨,语气咄咄逼人,“舒晚,你是不是眼里除了你爸和你弟,就没有别的人了?”   这人的目光追随不已,舒晚抿着唇,又往下缩了缩,最后就剩一个脑袋露在外面。   雾气渐渐消散,她余光瞥见浴室的门锁耷拉下来,忽然间就明白了,自己久在浴室不出,他又得不到回应,这才踹门而入。   她不傻,知道溯流而上,顺着他的话答道:“有啊。”   易辞洲来了兴趣,在浴缸边坐下,抱着手臂问道:“说说看。”   “你啊。”舒晚迎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   易辞洲显然不信,他将信将疑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若说是结婚前,他可能还会觉得这个女人眼中有他;但是现在,疏离冷淡了那么久,就算一块熔岩都能淬入冰点了,他才不会相信。   他扬了扬下巴,半开玩笑道:“舒晚,你还是那么喜欢我吗?”   舒晚怔怔,内心不由纠搓,淡然自若道:“那倒没有,我现在眼里只有你们易家的钱。我爸的医药费,我弟欠的各种债,我耳朵的康复治疗和语言训练,哪个不是钱呢?说实话,我挺怕英年早寡的。”   易辞洲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不觉好笑,说这么多长篇大论,不过就是想激怒他,想让他跟她离婚。   舒晚这一点,他了解得透透的。   他偏不,迎合她道:“这么怕我死了?挺诚实的。”   舒晚笑笑,不置可否,“所以,你也诚实一下?你刚才闯进来,是不是也怕我死了?”   易辞洲横眉斜睨,“当然,我也一样,怕你死了。”   舒晚看着他,嗤笑,“易辞洲,你这么厌恶我,根本就不是怕我死,而是怕我死了,老爷子那边你不好交代,不是吗?”   她这话,正戳中了易辞洲的心结,他怕她死,却又不是因为老爷子,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于是,他冷笑,说着反话,“你说得很对,你若是死了,老爷子肯定找我问罪。易家直系旁系那么多人,我穷极一生来娶你这么个聋子,装出顺从听话的样子,不过就是为了得到整个TPN。你死了,划不来。”   是啊,确实划不来。   一个女人和一个顶级财阀集团相较,根本不值一提。就算她不是个聋子,哪怕缺胳膊少腿甚至毁个容,他都会娶。   舒晚静静看着他,不禁笑了笑,而她的笑意里却满是自嘲无奈,“那你还不如放过我,离婚不过一张纸的事。”   易辞洲一听,伸手捏住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抬眼直视他的眼睛,扯了扯嘴角,“我说了,除非你死了,否则,别想离开我。给我生个孩子,才是你该做的事情。”   舒晚咬唇,在他目光注视下轻轻颤了颤,“跟你在一起,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呢。”   话才说一半,易辞洲脸色已然沉了下来,但舒晚依然迎着他阴鸷晦暗的眼神,继续道:“这样,你就可以再找个女人给你生孩子。哦对,你要擦亮眼睛……”   “怎么?”   “别再找个跟我一样的聋子。”   话音刚落,捏在她下巴上的手忽地松了开来,本以为易辞洲会生气地掉头离去,却没想到他一把按住她的头顶,戾声道:“想死是吗?”   说完,他硬生生将她往水里按去。 第29章   ◎你真是个变态。◎   遽然间的失氧,加上内心的惊惧,舒晚仰着头,呛着水惊道:“易辞洲!你是不是疯了?!”   然而刚刚才露半个头,又被易辞洲用力按了下去,一口气没呼上来,她整个人都僵着发颤,四肢慌乱地挣扎起来。   绝望的感觉一瞬而至,将她整个人迅速包拢起来,一时间,耳边除了嗡嗡的水声,就剩下男人遥远的声音。   “……我说了,别试图激怒我。”   “想离婚,不可能……”   “……想死,我偏不。”   “舒晚,你这辈子就只能活在易家,死在易家……”   虽然耳朵上戴着助听器,但水下的声音忽近忽远,残存的听力让舒晚根本感觉不到周围的声响,只余下大海鲸落一般的沉鸣。   她屏着气,试图伸手去够浴缸的边缘,但是太滑,手指刚刚触碰到内壁,就又往水里沉去。   就在她快熬不住的时候,易辞洲又把她给提了出来。   “哗啦”一声。   水顺着头发往下流,舒晚半睁着眼,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呼吸着。   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抱住他的胳膊,她浑身颤抖着,挣扎着去拽扯男人的衣衫,试图借力离开水面。   然而她哪来的力气,好不容易抱住他的腰,手又软了下来。最后,她干脆两腿一夹,整个人都缠在了他的身上,死死不肯松。   见她大口喘着气,整个身体都如同一只小猫一样蜷缩在自己怀里,易辞洲原本狠戾的眼神逐渐缓和了下来。   他没再跟她僵持,伸手抱住她,扯下一旁的浴巾包裹住她,问道:“感觉如何?还想死吗?”   呵,这就是她求死的态度。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   舒晚蜷缩在浴巾里,两眼空洞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易辞洲将她抱起,往卧室走去,他把她放在床上。   他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也不是个会依女人性子的人。其实刚才,如果舒晚继续一副漠然求死的态度,他反而会撒手离去,但是她那副羸羸弱弱缠在他身上的模样,却直直地戳中他的内心,让他心软了下来。   他一边帮她擦着头发,一边沉声问道:“现在还觉得死就是你的解脱吗?”   舒晚抬眼,不温不冷地看了他一眼,垂眼不语。   易辞洲眯了眯眼,手中动作慢了下来,心觉她估计听不大清,便帮她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的位置,“听不见?”   舒晚依然默然无声。   见她红着眼睛鼻子,时不时啜一下,易辞洲眼中的凉薄又淡了几分。   他皱着眉,又调整了一下助听器,“现在呢?”   折腾了四五次,舒晚这才撇过头,躲开他的手和目光,“我听得见。”她抬手指了指耳朵上的助听器,“ip68级防水。”   易辞洲垂眼凝视她,见她还有心情跟他介绍自己的助听器,心底不觉好笑,帮她擦拭头发的动作更加柔和了一些,“防水而已,进了水照样坏。一会儿拆开把导声管擦干,放干燥盒里,回去了再做检查吧。”   他说着,将毛巾搭在一边,起身踱步,半晌,问道:“备用的带了吗?”   舒晚轻瞥了他一眼,默认地垂了垂眼睛。   易辞洲脱下浸湿的衬衣,将手表取下放在床头柜上,继续不咸不淡地说道:“那就好,我可不想去展会的时候,老婆跟个聋子一样。”   他说完,倏觉这句话不妥,抬眼看向她。   ——她好像本来就是个聋子?   舒晚也正看着他,洇红的眼睛里满是探究的神色,她没追究刚才那句话,反而问道:“你好像很了解助听器?”   易辞洲一听,倏地愣滞住,他垂眼抵了抵舌,淡然自若道:“你以前跟我说过。”   “是吗?”舒晚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她明明记得,因为忌讳,她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自己的助听器。   可是他的话语之间那么流畅自然,很明显就是对助听器有一个统筹的认知。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略看了她几眼,见她心绪逐渐平复,走过来帮她摘掉助听器,摸了摸她的头,示意她睡觉。   他熄了灯,转身进了浴室。   酒店外已然寂静一片,蒙特利尔的红枫也在这个时候隐入了暮色之中。   舒晚静静地看着窗外,悄然的耳畔旁边隐约传来遥远的水流声,她晃了晃脑袋,还觉得刚才溺水的感觉久久不散。   过了一会儿,身边的床位深深塌了下去,随即是男人的手拢了过来,拉着她的胳膊,试探了一下。   舒晚戴上备用的助听器,闭着眼睛说道:“还活着。”   身后的人愣住,搭在她胳膊上的手微微一僵,却并没有收回去,只低声说道:“对不起。”   舒晚一听,不觉诧异,但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波动,便伸手把被子拉紧,盖到了下巴,没做声。   这声“对不起”,涵盖不了他的寡淡无情,更无法诠释她这一年多的心死。   对不起有用的话,还需要没关系做什么?   房间静悄悄的,两个人朝着一个方向,一句话都不说。明明在一张床上,却像躺在两个平行世界里,连一点交集都没有。   看着窗外夜色,她心里不由萌生了一个胆大的想法。   ——离开他。   过了许久,舒晚都没有听到身边传来平缓规律的呼吸声,她知道他还没睡,在等她开口。   最后,舒晚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那个充满阳光笑意的男孩从脑海里抹去,“易辞洲,你真是个变态。”   终于说话了。   虽然是骂他的,但总算是有点回应。   易辞洲凝视着她的后背,月光下,她半露的蝴蝶骨透着淡淡的粉色,肌肤的光泽晃着他的双眸,不知不觉,脑海里就深深刻入了这个女人的身影。   然而,挥之不去的,永远是她两只聋掉的耳朵。   他翻了个身,面朝另一边,“嗯,很多年前,我就是了。”   -   第二天一早,易辞洲就去了展会现场。   他没带舒晚去,一是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二是他知道她并不喜欢这种场合,考虑到她的情绪,能少则少。   展会已经布置好,为求进展顺利,不少业界人士已经开始提前交流准备。   这种国际化的展会,不乏一些欧美集团的高管,易辞洲从小出国,与之沟通理应游刃有余,但是今天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管是与别人握手问好,还是交换名片,易辞洲都略显倦色,甚至面对一个业内大佬的时候,连名字都叫错了。好在对方都以为他是时差没倒过来,并没有觉得不妥。   封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提醒他道:“易总,是没休息好吗?”   易辞洲这些年一心扑在TPN集团上,常年日夜颠倒,但也从未出过这种差错。   很明显,他根本就是心有旁骛。   易辞洲皱了皱眉,拿起展会桌上的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大口,低声道:“嗯。”   跟舒晚折腾了一晚上,趋近天亮才睡着,一大早就赶着来展会现场,能休息好才怪。   封况也没多想,继续汇报着公司内的一些事情。   易辞洲捏了捏眉骨,一边听着封况不停不休的报告,一边想着昨夜舒晚那张冷淡的脸。   他曾以为,娶她,不过就是摆在那充当一个花瓶,供着就行了。   却没想到,这花瓶碎了,扎入手心的裂片也疼得很。   脑海里,满是舒晚浑身赤|裸依附在他怀里的样子,满脸的惊慌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求生欲。还有那两只紧紧攥着他衣服的手,和两只将他缠死的脚,都莫名地牵扯着他的神经。   他本以为舒晚会是一刚到底的人,却没想到,她也有怕,而且会怕得那么彻底。   心底的顽石被一点点敲开,露出柔软的内里。   不经意间,易辞洲的心态就慢慢发生了改变,而他丝毫没有察觉。   他又问了一遍:“那个梵高艺术展的票买了吗?”   封况愣了愣,好吧,刚才他叽里呱啦了一通,都是自说自话了。   他干脆直接把票递给了他,提点道:“易总,您已经问了很多遍了。”   “是么?”易辞洲接过票,挑了挑眉,心情似乎不错。   然而舒晚并不知道易辞洲买了票,就算她知道了,她根本就不会去相信。   起床后,套房的客厅内就已经站着付沉了。   这位大哥也是能熬,不吃不喝,就这么站在客厅正中央一直等着她醒来,“太太,这里地处downtown,比较乱,易总让我来护你安全。”   走到哪都有人跟。   舒晚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在煎熬。   她看了一眼付沉,问道:“我就在酒店,也要护着?”   付沉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不住点头,“太太出去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就行了,我会跟着您。”   舒晚掀了掀眼皮,“哦……那我是不是上厕所你也要盯着?”   付沉愣住,“这个倒不用。”   “……”见他憨楞,舒晚不觉失笑,她看着满满一桌丰盛的早餐,抬手指了指,问他:“要一起吃吗?”   付沉脸色一红,连忙摇头:“不用,太太,我已经吃过了。”   他说着,肚子却叫了起来,舒晚嘴角一勾,拿起一个空盘子,每样菜式都夹了一点,递给他,“吃吧。”   付沉摇头,“太太,真不用。”   舒晚没理他,直接道:“这是命令。”   这话一出,付沉哪有拒绝的道理。   命令在上,他条件反射地就伸手接过了餐盘,“谢谢太太。”   作为一个保镖,他不敢和雇主太太同桌用餐,看了一圈,这里也没多余的位置。想着不过吃个饭的功夫而已,便端着盘子去了阳台。   舒晚面无表情地看着阳台,付沉挺拔高大的背影遮住了清晨的太阳,几缕倔强的阳光透过缝隙钻了进来。   她眯了眯眼,那一瞬间,她无比向往自由,无比希望脱离那个与她记忆中大相径庭的男人,更加想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有那么一丝自己的空间。   想到这,昨晚那个离开的念头又开始在心中肆意萌生。   舒晚默默放下刀叉,转身拿起沙发上的外衣,按下了房间内的私人电梯。   电梯很快,她双手插兜,低头走出电梯间,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   有的时候,人的运气真就是背得可怜,在这种冷得骨头都窜风的陌生城市,还能遇到熟人。   这概率也是中奖了。   舒晚刚刚踏及大堂,还没走到台阶,迎面就碰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庞,那人在阳光下,脸上笑意肆然,眼底却带着一丝不羁的轻浮。   廖霍?   他怎么也在这?   她一惊,但是根本来不及躲藏,只能把头低得更低,头发披散在两侧,把脸颊严严实实地遮住,与其擦肩而过。   好在她身形娇小,对面又有两个保镖挡在前面,脚下匆匆几步,就走出了酒店大门。   余光瞥见她的身形,廖霍眼神不由一滞,脚步稍稍顿了顿,回头看去。   那女人只一件鹅黄色的外套,行色匆匆,看着倒有些熟悉。这时,正好一阵风吹过,撩起她遮挡住脸颊的头发,露出了半只耳朵。   看着耳朵上那枚小小的透明助听器,廖霍嘴角微微上扬,饶有兴趣地扶着下巴,低低笑道:“哟,瞧瞧我抓到谁了……”   舒晚的身影消失在酒店门口,廖霍静静看了一会儿便掉头继续朝电梯间的方向走去,没走几步,就遇到了大步而来的易辞洲。   廖霍洋洋洒洒地拦住他,“怎么了?这么火急火燎?”   易辞洲皱了皱眉,眼神扫过整个大堂和四个酒店大门,问道:“刚来?”   廖霍抱着胳膊,“是啊。”   易辞洲冷声问:“看到舒晚了吗?”   廖霍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余光瞥了一眼他身后略有些局促不安的付沉,大致猜摸到了什么。他眉毛轻挑,唇角带笑,摇头道:“没有。” 第30章   ◎看好你老婆。◎   蒙特利尔的枫叶很红。   舒晚轻步走在街道上,看着英法双语的路牌,不由有些出神。   她向往的,不过就是简单的生活和奢望的自由。   可是一想到久病的父亲和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舒涞,满脑子就全是无限的羁绊。   手中的手机重复着导航路线,而她却滞在那一动不动,直到身后有人不小心撞到她,说了句sorry,她这才回过神来,打量着周围。   这里是市政府附近,高楼耸立,周围行人来去匆匆,也不乏一些流浪汉和申领取救济金的原住民。   她正好奇张望着,忽然,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吓了一跳,回头看去,一个干枯如槁的女人正对着她笑,嘴里嚷嚷着法语,又嚷嚷着英语,手里拿着一张绿色的二十面值现金,不知道在说什么。   正被莫名其妙纠缠着,这时,身边传来一阵“哔哔”的喇叭声。   这里很少有车辆鸣笛,不仅舒晚愣了一下,也把那个枯瘦女人给吓跑了。   舒晚扭头看去,正好就直直对上了车里男人的目光。   她遽然一颤, 第一时间竟是想着掉头就跑,但是再一想,她就算跑,也跑不过四个轮子的跑车。   廖霍看着她,眼中满是打趣的笑意,他挥挥手,“舒小姐,你这是去哪儿啊?”   舒晚没做声,只盯着他。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她要去哪,这个城市,陌生又寒冷,怎么可能有她的容身之地呢。   廖霍散漫地努了努嘴,凑过来,将胳膊肘架在方向盘上,问道:“要捎你一程吗?”   既然开了口,舒晚也没跟他客气,径直走过来就拉开车门坐了上去。   廖霍略带惊讶地看着她,不觉嗤笑,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你也不怕我把你绑架了。”   舒晚系上安全带,淡淡道:“这条街上满是游蹿的流浪汉,要绑架,早绑了。”   “你错了,他们这样的人,求的只是救济金,并不惹事。”廖霍摇摇头,他随意指了指刚那个路口的方向,懒洋洋道:“就像刚才那个女人,她可能只是想你帮她去店里买点烟抽而已。”   舒晚皱了皱眉,“你很了解这里?”   廖霍咧嘴轻轻一笑,“在这上过几年学。”   他们这些人,从小被家里送到国外,从小辗转多地念书,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舒晚听着,默默点头,“哦”了一声。   正等着一个红绿灯,廖霍转头看着她,漫不经心地问道:“去哪?”   舒晚低着头,摩挲着外套大衣上的一颗扣子,不疾不徐地平静道:“你刚才在酒店门口,不是看到我了吗?”   听着似乎是答非所问,但实际上却是完美回答了他的问题。   既然她从酒店跑出来,那就是不想回到那里。   至于去哪,对于她来说,并无所谓。   廖霍心中悸悸,指尖敲在方向盘上,心情有些莫名地好。   他笑笑,说道:“那我就随便开了?”   舒晚没做生声,默认似的眨了眨眼,然后侧过脸,看向窗外。   静了许久,车子开上安静的居民街区,道路两边都是火红的枫叶,车速很慢,等出了街区,前面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园。   廖霍将车停在路牙边。   舒晚一声不吭,拉开车门,径直就朝公园走去。   廖霍投了咪表,待目光去追随她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十米开外。   她的脚步虽然很慢,但背影丝毫没有等他的意思。   好吧,合着在这个女人眼里——他就是个司机。   廖霍抿着嘴笑笑,大步追上她,然后递给她一瓶矿泉水,“喝水吗?”   舒晚接过水,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淡淡对他笑道:“谢谢。”   “这么客气干什么?”廖霍云淡风轻地摇摇手,“咱们也认识那么久了。”   “是吗?”舒晚不觉好笑,她背靠一棵枫树,抬头看着他,“廖先生,我跟你好像只认识了两个月而已。”   廖霍一听,走过来,嗤笑道:“两个月不久吗?”   “不久……”舒晚摇了摇头,眼帘一掀,认真地说道:“没有你认识我弟弟久。”   说到舒涞,廖霍眼神明显一变,上挑的嘴角也不禁慢慢恢复了原本的弧度。   说实话,他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但是这位,有些例外。   听不见,还耳闻天下事。   他眯着眼,没说话,只走近了两步,仔细低头审度着她,轻浮地勾挑了挑眉,“所以呢?”   舒晚也没跟他拐弯抹角,平静道:“廖先生,当初我弟弟在澳门欠下赌债,要剁他手的幕后老板,就是你吧?”   舒涞滥赌成性,欠下高额赌债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廖家在澳门有好几家赌场,能欠到他的头上去,几乎不在意料之外。   廖霍饶有兴趣地凝视着她,虽然高出她许多,但并没有同易辞洲般居高临下,反而温和地笑了笑,抱着手臂说道:“是我,也不是我。”   舒晚蹙眉,直言道:“廖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眼底还有一丝无辜,说道:“舒小姐,当初厌弃你、离开你的人,又不是我。你问我做什么?”   他从不正面回答问题,舒晚根本也没打算从他嘴巴里听到任何回答,但是他这么一说,她脑中忽然就悟了过来。   虽然舒涞不是个东西,但是这么大笔钱,谁会大脑少根筋借给他赌?   把舒涞的赌债,用作压制她的软肋,最后变成易辞洲手里的把柄,让她甘愿独守空房当个摆设,她没得选。   舒晚眼中黯了黯,低声道:“所以,易辞洲早就知道舒涞在你这欠了赌债,利用他来威胁我?”   看看,三言两语都离不开易辞洲。   当年的那个男孩,还真有一番魅力,能让这个听不见声音的女人记了那么多年。   廖霍不置可否,洋洋洒洒地哂笑一声,“啧,谁让舒小姐的弟弟滥赌呢?他如果不赌,谁又会有把柄?”   舒晚也懒得跟他斡旋来斡旋去,直言道:“廖先生,你说,易辞洲会不会知道,你在我们夫妻之间挑拨离间呢?”   “我挑拨你们做什么?”廖霍颜眼神一凛,侧目看着她,虽然在笑,但语气不觉有些阴冷,“再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还需要别人来挑拨吗?”   舒晚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不远处的红枫深景,“既然你一早就看到我从酒店跑了,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不告诉他?而是单独来找我?”   闻言,廖霍勾了勾唇,垂眸深思一番,竟没说话,反而懒洋洋地大笑了几声。   舒晚回头看去。   他正一脸有趣地看着她。   廖霍很小就认识了易辞洲,两个人年岁一样,按理说,除了易老爷子和严芷,最了解易辞洲的人,应该就是他了。   舒晚犹豫再三,问道:“上次我问过你,易辞洲和小时候判若两人。这其中原委,能告诉我吗?”   喏,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信任。   愿意上他的车,不过就是另有目的。   廖霍哂笑:“舒小姐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既然这人套不出话来,那么就是想让她亲自说出来。她咬了咬下唇,低声说道:“我觉得我小时候喜欢的那个易辞洲,和现在的,不是同一个人。”   说完,她其实有些后悔。   毕竟在外人面前无端端揣测自己的丈夫,还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谁又会信呢。   廖霍哂笑道:“你小时候就喜欢上他了?”   舒晚愣了愣,没有否认,“嗯。”   廖霍一听,抱着的手臂不觉放了下来,然后抬手在她头顶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夸张笑道:“舒小姐,你想太多了。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易辞洲。”   这么亲密的举动,舒晚着实愣滞住了。   她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避开了他,一时间竟然忘了再去追问点什么,便快步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上了车,她默默系上安全带。   廖霍也同她一般,全程一言不发,只嘴角勾着笑。   车上坐了一会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票递给她,“我这边老同学给的,我拿着没什么用,正好这个时间段,你去吗?”   舒晚低头看去,正是自己期待已久的梵高艺术展。她愣了愣,摇头说道:“不了,我不看这个。”   廖霍眼神一黯,笑意却依然。   他点点头,也没强求,把票往她手里一塞,“那就留个纪念好了。”   说着,他发动车子,径直朝酒店的方向开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   舒晚半闭着眼睛,随着越来越接近酒店,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路上等红灯,正巧是在一个十字路口,中间隔离带走来一个女人,手上拿着几张宣传单,写着看不懂的法语。   女人将宣传单递进来,上面画着助听器和一个正在接受语言训练的小孩,大致意思是求捐款。   她咿咿呀呀了几句,指了指宣传单,廖霍没耐心,正准备关上窗户,舒晚忽地比划起了手语。   女人一看,眼中瞬间带了一丝惊讶,也回复起了手语。   仓促“聊”了几句,舒晚捐了一些钱。   这里的人天生热情,又加上同是听力障碍者,女人也给了舒晚一张宣传单,指着上面社交账号让她关注。   二人互相道谢后,红灯转绿。   廖霍踩着油门,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远去的女人背影,将左胳膊搭在车窗上,懒懒道:“怎么?不同国家,手语还相通?”   舒晚看着窗外,淡淡道:“是啊,虽然各国手语有些不一样,但是沟通起来,没有什么太大的障碍。”   廖霍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没接话。   回到酒店后,舒晚没和廖霍多说什么,只道了谢,便直接下了车。   临近下午,酒店门口的人不算多。   但也不乏一些焦急到连饭都没吃的人——比如易辞洲。   舒晚一下车,就将外衣的兜帽戴起,头压得很低,跟着一小波人身后进了酒店。   然而还没走几步路,眼底就出现了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挡在了她的面前。   凭借对那人的熟悉,舒晚不禁一愣,怔了两秒钟,才慌神抬眼看去。   见到她的一瞬,易辞洲眼中明显闪过一丝安定的欣慰,但随即而来的,是冷冷的阴鸷和愤怒。   她没畏惧,迎着他的目光怼了回去。   碍于公共场合,他没当众发作,只用力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拖进怀里,然后扶着她的脑袋按在自己胸口,抵着下颌沉声道:“去哪了?”   男人强有力的心跳声就在耳畔,舒晚胳膊被掐得生疼,她咬着下唇,不自觉地就抬起一只手,扯住了他腰间的皮带。   见她没反应,手上又拿着听力障碍者的捐款宣传单,易辞洲皱了皱眉,撩起她一侧头发。   戴了助听器。   呵呵,听得见,看来只是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易辞洲阖了阖眼,满脑子都是清晨付沉来找他、告诉他舒晚失踪的一幕。   他刚才焦虑不安到处找人的样子,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可是现在找到了,却又高兴不起来。   他将舒晚搂得更紧,滚了滚喉结,重复道:“我再问你一遍,去、哪、了?”   他说话极柔,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眼神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女人,在外人看来,俨然就像一对甜蜜相依的夫妻。   这时,廖霍懒洋洋地走了过来。   他一边把玩着车钥匙,一边说道:“我找着的,就两条街,没跑多远。”他稍顿,挤了挤眼睛,“易辞洲,你怎么感谢我?”   易辞洲侧目看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廖霍将钥匙一丢,不偏不倚就丢到了他的手里。   舒晚一愣,抬眼看他:“你的车?”   易辞洲冷冷道:“不然呢?”   她心中一颤,没再说话。   廖霍漫不经心地看了舒晚一眼,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阴阳怪气道:“看好你老婆,万一又跑了给我捡着了,我怕我一不留神就忘了还给你。”   易辞洲不冷不热“嗯”了一声。   廖霍轻浮笑了笑,随手打了个响指,“哦对了,她老是跟我打听你到底是不是易辞洲呢,你说奇怪吗?”   他说完,哈哈笑了两声,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舒晚,转身大步离去。 第31章   ◎这女人,真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廖霍走后,易辞洲也没多停留,搂着舒晚的肩就上了楼。   纵使满脸的不情愿,也只能被他束缚在怀里,脚步拖拖拉拉地往房间走去。   不过十几米的距离,硬是被她走出了漫漫长征的感觉,连跟在后面的付沉都觉得脚底灌铅,腿抬都抬不起来。   直到进了房间,易辞洲也没有放开她,只回头对付沉道:“出去。”   付沉低眸点点头,目不斜视,一声不吭地带上房门。   此时日近午后,房中重归安静,除了偶尔飞过几只沙哑叫吼的大雁,窗外静得无风无云。   易辞洲放开她,将厚重的外套脱下,大步走到沙发边坐下,然后手肘撑膝,双掌搓了搓面颊,哑着声音说道:“过来。”   舒晚站在原处,淡淡看着他,不仅只字不语,也没有半点过去的意思。她冷着脸,双手攥拳,在男人余光的注视下,径直朝卧室走去。   刚走到门口,身后那人就喊住她,“阿晚,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他说得不紧不慢,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舒晚听着,脊梁骨一寒,脚步稍顿了一下,但也没回头。   她阖眼,尽量深呼吸让自己的背影看起来屹然不动,然后在卧房门口小站了会儿,便准备关上卧室的房门。   然而她的动作当然不及男人的迅猛。   手指还没扣上门把手,易辞洲倏地大步走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等她反应,就用力一甩,将她重重摔在床上。   陡然间失重,舒晚吓了一跳,刚想抬起身子,易辞洲却已经欺身压来。   “易辞洲!”   她又惊又恐,挣扎着胡乱踢着脚,试图脱离他的束缚。   而易辞洲不语,他阴沉着脸,一只手将她的双手牢牢钳制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则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他,“说说看,你到底想跟廖霍打听我什么?”   这不是她不是第一次躺在他身下,却是第一次感受到难捱的绝望。   她仰着脖子往上挺,难受地开口道:“我只是出去散步而已,我怎么知道会碰到廖霍……”   “只是出去散步?”易辞洲横眉立目,深深问道。   她不说话。   他冷嗤一声,松开她下巴上的手,然后在她外套口袋里摸索一下,拿出一本护照用力砸在床上,厉声道:“散步需要带着护照吗?!”   护照不偏不倚砸在她的耳朵边上,带起的一阵风呼哧传入大脑,舒晚的神经立刻就绷紧了起来。   狼狈之色随着脸颊的涨红愈渐明显,她后背紧紧贴着床单,面庞扭曲,开口竟是涩着颤音的哀求:“易辞洲,我不欠你什么啊……”   易辞洲挑眉:“所以呢?”   舒晚崩溃道:“哪怕你让我走,我都好过很多。”   她几乎是哭着说完。   看着她扭曲的面容和僵硬绷紧的身体,易辞洲心中一紧,有那么一瞬间,他大脑都空白了。   哪怕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她都迫不及待地想走……   这女人,真动了离开他的心思。   易辞洲渐渐放松了手里的力度,手肘俯撑在她双耳两侧,静静看着她双目涣散的哭腔,说道:“你不欠我,可是你弟弟欠我。”   这个软肋,已经成了一根软刺,除非这根刺自己消失,否则,她拔不掉。   舒晚泣不成声。   她耳边嗡嗡作响,像是小时候经历的那场爆炸,也像是昨夜被按进水里的失音。   她抬手抓着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易总,您高抬贵手。”   易辞洲低头,静静看着她。   说实话,谁不想离开这个压抑的易家呢?   然而他永远逃脱不了这个牢笼,既然他离不开,那么他一定要拉一个人陪他。   到死都要陪着他。   他冷漠地凝视她,熟稔地解开她的衣服,然后缓缓抚上她的眼睛,低沉道:“可是我不想放手。”   ……   当晚,一夜无眠。   舒晚眼睁睁看着天边日出,听着身边的男人起床,听着他洗漱,听着他穿衣,然后不住地咬着自己的指甲,迟迟不愿挪动身体。   易辞洲穿好衬衣,见她偶尔深呼吸一下,似乎是醒着的,便沉声说道:“今天带你去商场买点东西?”   她蜷缩在被子里,默不作声:“……”   见她不说话,易辞洲眉头紧蹙,系着领带走过来,“想要什么?包,鞋子,还是首饰,衣服?”   他低头俯身靠近她。   女人闭着眼,睫毛却是微颤。   易辞洲当即就沉了脸色,但是一想到她昨天那副央求的哭腔,心中怒意又发作不起来。   他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在她耳边道:“别再想着跑了,离开我,你爸也活不下去,不是吗?”   舒晚这才用力闭了闭眼睛,抬手将耳朵上的助听器取了下来,还顺便掖上被子,盖住了脑袋。   她这番举动,明显是听到了。   时间紧迫,封况已经在门口再三催促。   易辞洲俯身拍了拍她的肩,“我先去开个临时视频会议,等正式开展了,付沉会来接你。”   会议进展很顺利,不过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差不多将今天参展的一些厂商有了个大致的统筹了解。   会议刚一结束,易辞洲就吩咐付沉道:“你去接太太。”   付沉愣了愣,虽然不是很情愿,但又不能推脱,只得匆匆应下。   到了展会外,已经有不少集团公司的上层高管汇集在VIP区,还有源源不断的商务豪车停靠在门口。   稍憩了一下,易辞洲抬腕看了一眼表,“太太怎么还没来?”   封况也着急地看了一眼来往车辆,并没有熟悉的车牌号。   又等了一会儿,封况低头说道:“易总,先进去吧,S车厂的亚太区销售顾问已经在等着了。如果太太到了,我带她直接进来。”   易辞洲点点头,不再多等。   一进展会现场,就迎上来一个男人。   四十来岁,厚重的平酒瓶底眼镜,操着一口浓重的港音普通话。   “易总,幸会。”   早就接到通知,TPN集团的总裁亲自莅临,他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地介绍起自家的产品。   新能源汽车已经不是什么新兴产业了,普及度越来越越高,销售顾问介绍起来的时候游刃有余。   易辞洲默默听着,问道:“你们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呢?”   销售顾问指着展会上的一辆车说:“声控引擎。”   他来了兴趣,抱着手臂走过去:“演示一下?”   销售顾问咧嘴一笑,坐到车里,然后说道:“start。”   车子立刻打火。   易辞洲笑笑,“把一键启动按钮换成语音控制,不是多此一举吗?如果是……”   销售顾问:“什么?”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依然淡笑:“如果是聋哑人呢?”   是啊,那么多聋哑人,可不是每一个人都有那么好的条件用最贵的助听器,植入最好的人工耳蜗,接受最棒的语言训练。   销售顾问愣了一下,这可不在他所了解的范畴之内。   易辞洲勾着唇,让封况拿了一份资料,粗略看了一下,便转头走向了另一个展台。   这个展台已经聚集了不少人,来自各国的人都有,说什么语言的也都有。英语是最基本的沟通语言,大家交流起来也都不费劲。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些关于新能源汽车的介绍和前景展望,越听越乏味。   这时,旁边一阵攒动。   几个人指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绅士男人,大声说着什么。   说的是德语,他也听不懂。   但是那个男人的手语,他却看懂了。   男人:【我的手语翻译生病了,你们这里没有临时翻译吗?】   按理说,这种大型国际性展会,都会配备特殊翻译,但是此刻刚刚开展,许是翻译还没到,一时间竟找不到人。   易辞洲仔细看了一下,不觉一笑。   这个德国男人是新能源的业内人士,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虽然是聋哑人,但不妨碍他成为目前新能源汽车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货商CEO。   这是个好机会。   作为商人,易辞洲不会轻易放弃。   就在众人皆手足无措之下,他大步流星走过去,自然而然地跟德国男人打起手语:【我可以帮你。】   各国手语有些词汇不太一样,但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障碍。   男人一见,又看到他身上挂着TPN的标志,不禁愣住,然后欣慰又欣赏地回复道:【你会手语?】   易辞洲点头微笑:【会一点点。】   男人一脸诧异,仿佛遇到了救星。   同是集团高管,不用翻译就能毫无障碍地沟通,这还是第一次。   二人自我介绍了一番,便开始讨论起今天的展会。   在众人的喟叹之下,简单交流后,德国男人递了一张名片,并且留下了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易辞洲回了名片,又说了几句,这才笑着转头离开。   他抬腕瞥了一眼时间,“封况,去看一下T车厂,他们的自动驾驶技术是最先进的。”   他脚步不停,封况也只能跟上,然后皱着眉提醒他,“易总,太太还没来。”   话音刚落,易辞洲脚步一顿。   啧,因为沉浸在刚才与德国CEO的交谈之中,他竟忘了还要等一个人。   不过无所谓了,带着她,无非不是作秀。   但至于为什么带她来,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嗯。”他垂眼,淡淡道:“不来就不来了吧,她本身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他说完,便又不疾不徐地往展会核心区域走去,然而没走几步,余光就瞥见不远处的展会侧门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纵使是亮及夜色的星空,也比不上此时的耀眼芒种。   舒晚就这么静静站在那,一席高贵的套裙,优雅闲适,泰然自若。   看她波澜不惊的样子,应该到了有一段时间了。   只一眼,似乎是贯穿胸膛一般的疼,易辞洲忽地心悸了一下,他竟然不敢去想,她刚才看到了什么。   迎着玻璃窗外的半缕阳光,舒晚恬静一笑,朝他走来。   仿佛脚底灌铅,易辞洲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看着她走到自己的面前。   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帮他整理领带。   又看着她轻轻踮起脚来,语气温柔,却眼含讽刺,“易辞洲,你的手语,可不比我差啊……” 第32章   ◎痛经啊,疼不死的……◎   内心最隐晦的秘密被轻易挖出,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暴露在眼前。   既然自己刚才跟德国人交流的时候被她看见了,那么否认也是徒劳。   所以,还不如丢出一个回旋镖,把这个焦点转向她。   易辞洲垂眼看着舒晚,握住她正在整理领带的手,小心翼翼放在手心摩挲着,“这个男人是目前新能源汽车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货商CEO,为了他们公司的零件订单,我特意学的。”   舒晚挑目,“是吗?”   “是啊。”他淡然自若,“毕竟你聋了二十多年,我怕你太敏感,所以没告诉你。”   听得他这句话,舒晚倒是平静得很,她眨了眨眼,“什么时候学的?”   易辞洲淡淡道:“来蒙特利尔的前几天,不过就学了一些基本的,能派上用场就行了。”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地点头,手背在他手里被搓得发烫,手心却冰冷如霜,“没想到易总的学习能力那么强,就这么几天的功夫,你竟然能把这几句手语练得那么熟练。”   察觉到她语气里的异样,易辞洲垂眸打量着她的面庞,淡然无状道:“否则我怎么能得到老爷子的认可呢?”   舒晚挑眉,知道从他嘴里也得不到答案,便笑着将手缩回,自然地低头站在他身边,伸手轻挽他的臂膀,没再和他多犟。   展会现场的人越来越多。   TPN的代表不止易辞洲一个,另几个高管跟在后面,时不时要跟他讨论一下展会上的内容,易辞洲便没再把心思放在舒晚身上。   舒晚漫漫无心地跟着他,满脑子都是留在国内的父亲和弟弟。   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打电话来了。   舒天邝因为头脑偶尔不清楚,经常不联系也是常有的事。   但是舒涞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晚上去南沙湾端茶倒水,他好像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不过不管他在做什么,只希望别再闯祸了。   -   展会不过短短三日,舒晚只去了两天。   第三天一早,下腹隐隐作痛,她就知道月经来了。   时差没倒过来,经期混乱,也在预料之中。她没惊动旁边躺着的男人,自己换上卫生巾,又默不作声躺了回去。   她捂着肚子缩在被子里,闷了一头汗,既不说话也不挪动身体,等到了起床的时候,任凭易辞洲怎么喊她都一动不动。   易辞洲本身就不耐烦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下又病恹恹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心底不由更加厌烦生气。   他走过去,见她没有摘助听器,冷冷说道:“要我抱你起来吗?”   他只不过随口一说,舒晚却假也当真。   这会儿真的疼得厉害,她蹙着眉,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来,压着声音说道:“要。”   易辞洲一愣,听着她的声音有些发颤,反应也不同于平常,不由低头去看她。然而舒晚把半个头都埋进了被子里,就剩下两只发红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将她额间的碎发撩起来,见她额头涔涔冒汗,脸色也发白,心中一紧,坐在她旁边,伸手扶着她的腋下,将她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舒晚虽然抗拒,但疼得厉害,也只能恹兮兮地靠在他怀里。   易辞洲仔细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捂着的腹部,“还好吗?”   靠着他的胸口,心跳有力地回响在头骨一侧,她呼了口气,嘲弄说道:“痛经啊,疼不死的……”她抬头看他,“很失望吧?”   “没什么失不失望的。”易辞洲不咸不淡地回道,顺便帮她掖了掖被子,“我还没听说有人痛经痛死的。”   舒晚嗤笑一声,撇过头,“那是你孤陋寡闻了。”   他眉头紧锁,见她一副“我痛死给你看”的表情,也懒得跟她迂回斡旋,便起身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舒晚靠着床背,接过热水,喝了一口,礼貌道:“谢谢。”   易辞洲“哦”了一声,一句“不客气”怎么也说不出来。   虽然这不是他第一次看她来月经,却是第一次伺候她来月经,这感觉,居然差强人意。   他笑笑,难得心情不错,将她喝完的水杯拿去洗了洗,复又坐在她身边,轻轻抚触她的额头,“能起来吗?”   舒晚疲惫地闭上眼睛,“易辞洲,你放过我一天吧。”   好在易辞洲也并没有执意,他已经有了那个德国聋哑男人的私人联系方式,也有了T车厂的技术支持,第三天只不过是一些小车厂,对TPN来说无足轻重。   他转头给封况打了个电话:“今天你代替我去。”   舒晚在旁边愣住,“那你呢?”   他挂断电话,不紧不慢地脱下外套,“陪你。”   舒晚虽然有些错愕,但面上也平静,她攥紧了被子,看着他道:“你是怕我一个人在酒店又跑了吧?”   易辞洲没说话,只是静静坐在沙发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仿佛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话。   见他执意留下,也没有办法跟他拗,舒晚自嘲般笑笑,“倒也不必,我是真的疼,跑也跑不动。”   易辞洲正垂眼看着封况发来的资料,闻言抬眼,淡淡道:“你跑不跑我都无所谓,我只是怕你跑了给我惹出什么麻烦。”   “麻烦?”   “毕竟你是个聋子,这个世界对残疾人可没那么友好。”   话说得有理有据,听着却是声声蚀骨。   舒晚咬着下颌,狠眼看着他,又不能发作,只得摘了助听器,被子一蒙,翻身不理。   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卧室又冷寂了下来。   易辞洲也知道刚才说话太过,明明知道她在耳聋这方面最为自卑,但自己还是偏偏要提。   毕竟,话狠一点,内心会更加坚定无疑——反正他不可能爱上一个聋子。   也不知道是时差问题,还是痛经昏沉,舒晚蒙头一睡,再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天黑了。   她迷迷糊糊在床头柜上摸索着助听器戴上,卧房里寂静无声,理应没有人。   易辞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手机里没有他的留言,床头柜也没有他的字条。   不过对于舒晚来说,有他没他,都一样。   高级套房配备了私人管家,起床走到客厅一看,换洗的衣服已经熨好送了过来,整齐摆放在衣架上。   她抚过衣架上的黑色西装,绸缎般冰冷的手感让她不觉颤了颤。   曾经,她也给这个男人熨过衣服,那个时候,他和小时候一样,温暖如春,阳光般耀眼。   “嗤……”她笑笑,不屑地垂下手。   谁让她是个聋子呢。   还是那句话,爱上她,除非易辞洲做慈善。   舒晚倒了杯热水便往卧室走。   她将水杯抱在手里取暖,屋内暖气很足,她穿的不多,但也觉得后背有些凉意,不由打了个喷嚏,整个人都颤了一下。   正准备去拿纸巾,这时,刚才那件黑色的西装外套突然披在了她的身上。   她愣了愣,转眼看去,那人也正淡淡看着她,一双修长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模范夫妻代表。   可是这件外套,暖得了身子,却暖不了心。   舒晚怔眼看了几秒外套,脸容逐渐僵硬冷漠,她掀了掀眼皮,抬眼凝视着易辞洲,只字不语。   见她眼中带着淡淡的埋怨和冷淡,易辞洲以为她是在责怪自己白天把她丢在这不闻不问,心口不由紧蹙,说道:“下午有个会议,就在酒店会议室。”   言外之意:我没离你多远。   舒晚笑笑,假模假样地嘟着嘴问道:“开会啊……有女人吗?”   他不假思索:“没有。”   话一出口,易辞洲自己都觉得有些诧异,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知道自己不爱她,却又克制不住地总想去关注她,甚至敏感到怕她因为一点点小事细节而生气。   这种诡异的感觉,已经悄然生长。   他却浑然不知。   舒晚哂笑,故作扭捏地凑上去,在他身上闻了闻,“但我闻到了。”   她不想跟他打情骂俏,只是想让他激愤离去,却没料到易辞洲竟不按套路出牌,径直脱下了外衣递给她,“会议室禁烟禁酒,仔细闻闻。”   舒晚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拿到他衣服的一瞬间,她愣住:“你怕我吃醋啊?”   他不置可否,喉结滚了滚,想承认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舒晚一听,睫毛轻颤,勾着唇角哂笑:“易辞洲,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认真吗?”   她问得一本正经,就像是在决策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明知她是在讥讽,他却依然顺着她的话,自然而然就问道:“什么时候?”   舒晚垫了垫脚,讥诮道:“说假话的时候。”   易辞洲眸色渐深,竟然不知道怎么去接她的话,更不用说在这种尴尬的场合去圆她满面的冷漠。   可她又说的哪里不对呢?   他确实从头到尾都在跟她说假话。   为了迎合易老爷子娶她。   说爱她,说会给她一生幸福。   哪个不是假话呢?   可是人呢,总是在拥有的时候不珍惜,错过的时候未察觉,最后彻底失去的时候才悔恨不已。   斜照的夕阳缱绻漫长。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半晌,舒晚打破了沉默,她凑在易辞洲的耳边,轻声说道:“人啊,说多了假话,到时候连真话都没人信了呢。” 第33章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易辞洲。◎   翌日一早,易辞洲早早地醒来了。   侧目一看,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却留有一块浅浅的印迹。   已经凝固,却又有身体的余温,他眼前刺眼一怔,看着床铺上那个印迹,不由地伸手抚了抚。   他都快忘了,这个女人的第一次,是他的。   那个时候,他连跟她做|爱都是逢场作戏。   换句话说,只为完成老爷子布置的任务。   她躺在他身下轻轻颤抖的时候,他听到的是一声声温情的“易辞洲”。   可是现在,听不到了。   不过也好,听一个耳朵聋掉的女人在怀里呻|吟,真是煎熬。   易辞洲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轻叹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浴室传来冲水的声音,舒晚从浴室不紧不慢地走出来,见他醒了,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弄脏了,我已经打过电话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换床单。”   易辞洲掀被起身,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   他走到桌边喝了口水,捏着眉心道:“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舒晚坐在床边,穿上宽松的睡袍,“怎么了?”   “没事,就是问问。”易辞洲捧着水杯,回头看了她一眼,蹙眉踌躇片刻,又继续道:“我记得你以前都是喜欢睡懒觉的。”   结婚前的那段恋爱,她都是喜欢赖在他怀里睡懒觉的。   只是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他根本就不喜欢她,也不知道他娶她,不过是为了迎合老爷子。   舒晚笑笑,侧目睃他,淡淡道:“是啊,你也说了是以前。”   易辞洲闻言,心口不禁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钳夹住了他的动脉,慢慢让他血流静止直至窒息。   他抵了抵下颌,将水杯置在桌上,然后走到衣架边,从西装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两张票,语气平淡,“今天陪我去一个地方。”   票面上,是沉浸式梵高艺术展的照片。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转身把其中一张票递给她,就听身后漫不经心地说:“好。”   他手中一顿,攥紧了票,回头道:“你也不问问去哪?”   舒晚耸了耸肩,无所谓道:“去哪都一样,你去哪我就去哪,乖乖听话,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   闻言,易辞洲不是滋味地咬了咬唇角,他烦躁地将票塞回口袋,沉声道:“乖乖听话?问题是你听得见吗?”   他说完,看也不看她,径直走进浴室,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门,连回话的机会都没给她。   吃过早饭,舒晚就跟着易辞洲出了酒店。   压抑了几天,呼吸着新鲜的清晨空气,她根本没管司机往哪开,只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等到了艺术展的门口,她都浑然不知。   车子稳稳停下,舒晚却连头都没偏,眼中空洞地发着呆。   易辞洲看了她一眼,捏了捏眉心,道:“到了。”   然而舒晚依然在走神,仿佛没有听见。   他皱了皱眉,不禁去看她的耳朵,见她戴了助听器,又重复了一遍,“到了。”   舒晚这才回过神来。   她转过头,正要开口,余光就透过车窗户,瞥见易辞洲身后那副巨大的立式梵高宣传画。   她愣了几秒,回想起刚才他手里拿捏的那两张票,狐疑问道:“你来看这个?”   易辞洲点头道:“看到以前同学发了朋友圈,觉得不错。现在正好在蒙特利尔开展,来看看。”   坦白讲,他才懒得看这些花花绿绿线条模糊的画展,但说得却是从容不迫,就像自己真的想来看似的。   舒晚没再理睬他,手已经伸到了车把手,眨眼功夫就下了车。   进了展厅,里面灯光很暗,不大不小的展厅里分布了好几座幕布,强光投影把梵高的作品在上面,形成一座巨大的艺术背景,让人很快就沉浸其中。   舒晚站在巨大的幕布前,一时间竟忘了与谁在一起,不由踮起脚尖,回头问道:“壮观吗?”   见她难得的满眼兴奋,易辞洲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但到了嘴边,却嗤之以鼻:“不过就是个大幻灯片循环播放映,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之处。”   舒晚轻嗤了一声,转过身来,说道:“帮我拍张照吧。”   她没说明用谁的手机。   易辞洲抵着下颌,略有不耐烦地拿出手机。   这个时节已经很冷,镜头里,她穿得厚实,鹅黄色的大衣在灯光下映成了白色,再配上脖子上的棕色羊绒围巾,露在外面的只有一双眼睛和一对助听器。   正是这么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人不由忘记了她是个聋子。而又正是那一对碍眼的助听器,时刻提醒着他,她是个离不开助听器的聋子。   他凝神注视着手机里的舒晚,滚了滚喉结,欲言又止。   随意拍了一张,他把照片发过去,“好了。”   舒晚淡笑:“谢谢。”   说完,她又转过身去,没再跟他多言。   难得看到喜欢的东西,此时在这幽暗冗杂的展厅里,她看得有些出神,一不留心就撞到了路过的人。   易辞洲视线一直追逐在她的身上,他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拽到了身边,冷声道:“看路。”   舒晚垂眼看了看他握在胳膊上的手,挑眉道:“又怕我跑了?”   虽然展厅很大,但人多往来也很逼仄,易辞洲静静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点头,说道:“别多想,带你来,不过就是怕你憋出什么病来。本来就是残疾了,再憋出点问题,我赚的这点钱就全倒贴给你们舒家了。”   难得心情好,她也没生气,扯了扯嘴角玩笑道:“易辞洲,你没钱娶什么老婆?”   她将将说完,便转身继续自顾自地看着眼前的巨幅作品画。   其实说出刚才那句话,易辞洲也是有点后悔的,但见她还有心情跟他拌嘴逗笑,想来也没在意。   说实话,他没那么高尚,肯放下身段来哄她。   他眯了眯眼,看着她的背影,喃喃腹诽:我就是因为没钱,小时候穷怕了,所以才娶了你啊。   -   回国的前一日,易辞洲正坐在办公桌前仔细看着这几天的各公司资料。   整个酒店客房,寂静无声。   舒晚不爱出房门,更不爱出卧室的房门。   所以这间客房,每天除了私人管家进出,就剩下易辞洲早出晚归,两个人除了相看相厌,没有任何交流。   这时,手机震动,来电显示是廖霍。   廖霍本来也是对这个新能源汽车很有兴趣,但是廖家并不想过度涉及内地产业,他便只能中途而归。   易辞洲接起电话,问道:“什么事?”   他在电话那头玩味地笑了笑,不紧不慢道:“你那小舅子我可管不住。”   易辞洲眉头蹙起,“他又怎么了?”   “他啊……”廖霍讥讽地笑笑,“跟你那老婆一样,跑了。”   易辞洲一听,手中钢笔微顿,“什么意思?”   廖霍慢悠悠道:“从前天开始,舒涞就没来我这工作了。”   早有预料,这个人,干什么都干不久。   养着这么个饭桶,也不知道上辈子欠了那女人什么。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哪了?”   廖霍继续讥诮,“你猜猜?这次你可抓不回来。”   易辞洲眉头愈来愈皱蹙,他烦燥地靠在椅背上,“别跟我卖关子。”   舒涞这种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自从认识他,不是去澳门赌场,就是混迹各个夜店,就算偶尔拿着钱跑出国浪,他也能把他逮回来。   可从来不存在抓不回来。   知道他没什么耐心,廖霍轻浮笑笑,云淡风轻地说道:“他跟着那个东南亚老板做生意去了,还特意写了一封辞职信。啧啧,那字跟狗爬似的,说世界那么大,他要去看看。”   “东南亚老板?”易辞洲心中不觉一紧,“缅甸那个?”   廖霍扬了扬声音,“是。”   闻言,易辞洲将钢笔重重扔在桌上,笔身圆润,“啪嗒”清脆一声,又滚落在地上。他抵着下颌道:“嗯,我知道了。”   正准备挂电话,他深思两秒,复又道:“对了,别告诉他姐姐。”   “嗤……”廖霍不住哂笑,“好,保证不让舒小姐知道。”   通完电话,易辞洲双肘撑在桌边,指尖合十搓了搓眉心,又打了个电话,沉默片刻,只一句,“帮我捞个人。”   话音刚落,卧房的门忽地被推开了。   易辞洲侧目看去,就见舒晚睡眼惺忪地扶着睡袍走了出来,她淡淡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从口袋里拿出助听器戴上,问道:“怎么表情这么严肃,你今天不用工作吗?”   他淡然心安地收回目光,起身走到办公桌前,从地上捡起刚才掉落的钢笔,抛开话题道:“不想我陪陪你吗?”   “……”舒晚愣了愣,随即轻声哂笑,“你觉得我需要你陪吗?”   “当然不需要。”易辞洲不假思索,“但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陪你打打哑谜。”   舒晚更加不屑,她半真半假地笑笑,“我只是聋,又不是哑。”   易辞洲将捡起来的钢笔轻轻放置在办公桌的正中央,放松地仰了仰脖颈,“摘了助听器,你还能说话吗?”   舒晚侧目睃视,这个与他相距逼仄的空间,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她静静走到窗边,然后哈了一口气,写道:【当然。】   易辞洲看着她,深觉讽刺,“不觉得麻烦?”   舒晚没做声,只是凝神看着窗户上的渐渐模糊不清的字。   回想起儿时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可不怕麻烦,抓起她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写着自己的名字,像是要让她记住一样。   她轻声道:“你以前可不觉得麻烦。”   易辞洲摩挲着钢笔笔尖,微微掀起眼皮,轻嗤:“我以前又没这么跟你交流过。”   他以为的“以前”,只是结婚前的那半年时间。   舒晚一听,眼神怔凝,她明明记得,初见的那天,他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着自己的名字,他们一点一点地沟通,她一点一点地将他记在心里。   她抿着唇,心底的那种怀疑愈渐强烈。   眼前的这个人,很有可能,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   不不,自信点,把“很有可能”去掉。   这个世界上,有两个易辞洲。   她镇定了几秒,敛了敛神情,又不动声色地擦掉刚才写的几个字,指尖在窗户上圈圈画画,鬼画符般写了一堆外文。   见她突然不说话,易辞洲回头看她,不由皱眉,“这是什么文字?”   舒晚继续写着,“西班牙文。”   她顿了顿,又在下面添了一行文字,看着与刚才的几乎一样。   易辞洲疑惑:“这个呢?”   她淡淡道:“葡萄牙。”   写完,她解释道:“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是印欧语系里的罗曼语族,书面相近,但口语有差别。”   她说完笑笑,问道:“怎么?你出国那么多年,没多学几门语言?”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嗤笑道:“英语就够了。”   舒晚抿了抿唇,“那可不尽然,小语种也是一门技术。”   她说着又添了几句,全然不知易辞洲正静静凝视着她,“你很有语言天赋。”   玻璃窗转瞬就写满了。   舒晚看着被她涂涂画画的窗户,勾了勾嘴角,“毕竟我外公和我妈妈都是外交官。”   易辞洲斜睨,不置可否。   片刻,她伸手,接住窗子上滑落的一颗水珠,继续道:“如果没有发生那场爆炸,如果我的耳朵没有被震聋,也许,我也是个外交官呢……”   她越说越轻,直至听不见。   窗户上的雾气渐渐掩盖了她所写的文字,看不清摸不透。   易辞洲沉默不语,他看着她的侧影,挺立的鼻尖和柔和的下颌骨,在透过的玻璃的阳光下清丽可爱。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很想把她拥在怀里,不是逢场作戏,也不是为了迎合老爷子,只是为了抱抱她。   然而这个刚刚萌生的想法很快就被他扼制住了。   抱谁,也不会抱她。   一个聋子而已,迟早都是被抛弃的命运。   正出着神,突然,舒晚转过头来。   二人四目相对,她勾起嘴角,讽刺般地笑了笑,打了个手语:【你的语言天赋也不错。】   易辞洲遽然愣住。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舒晚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他看懂了。 第34章   ◎我是你老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随着展会结束,易辞洲又辗转考察了当地的几个公司,这才回了国。   回国之后,他一如往常,将舒晚安置在蓝湾别墅,事无巨细都让付沉跟着,便不再找她。   舒晚也落得清闲。   毕竟,自始至终都没有感情的婚姻,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求得后半生的安生。   这些日子,舒天邝的病情加重了一些。   因为下半身瘫痪,常年卧在病床上导致下肢严重萎缩,心脏病也出现了不可逆转的恶化,整个人愈渐消瘦,纯粹就是靠着钱在续命。   舒晚想过要放弃,但是她不忍心,就算她不愿意让年迈的父亲再遭罪,易辞洲也不会允许。   财权滔天的易家,怎么可能会顶着舆论的压力,让亲家放弃治疗呢。   舒晚扶着舒天邝靠在病床上,“舒涞这阵子来看过您没?”   舒天邝沉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有,之前听他说,他最近要去出国。”   “出国?”舒晚眉头一皱,“他说了去哪吗?说了去做什么吗?”   舒天邝喘了一口粗气,“说是在夜总会认识了一个老板,去东南亚那边做生意。”   舒晚愣住:“什么生意?”   舒涞做生意,十有九亏,剩下一个巨亏。   “没告诉我。”   连着说了好几句话,舒天邝累极,闭上眼摇着头,颇有无奈。   估摸着父亲这边也问不出来什么细节,舒晚没再追问,便转开话题,问道:“对了爸,您以前在老爷子身边当秘书的时候,见过小时候的易辞洲吗?”   虽然任职时间不算长,但易宏义唯一的亲孙子舒天邝还是见过两面的,他点点头,“当然见过。”   舒晚咬了咬唇,“那和现在有区别吗?”   毕竟过了那么多年,又经历过重伤,记忆力随着年龄增长也消退不少,舒天邝努力回忆着,说道:“如果论容貌的话,我还真记不清了,但大概轮廓没什么变化……”   舒晚急忙道:“那性格呢?”   舒天邝蹙眉,仔细想了想,深思道:“好像小时候更加阳光一些,现在总觉得阴沉沉的。”他顿顿,“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那个时候,我记得易宏义很喜欢他,连办公室的摆台都是他。但是自从他出国后,就与他爷爷生疏了。”   舒晚一听,咬唇沉下眼帘。   就着刚才那句话,她刚想揣摩一番,这时,护工正好进来了。   他端着脸盆认真道:“小姐,我要给舒先生擦身子了。”   “那我就先走了。”舒晚没再多问,起身又叮嘱了几句,“爸你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如果舒涞联系你了,也告诉我一声。”   舒天邝应声:“好。”   ……   回到家,舒天邝的那番话,始终让舒晚静不下心来。   似乎小时候见过的那个阳光男孩,在出国之后,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性格的差异。   易宏义对他的态度落差。   严芷眼中的冷漠厌恶。   还有他会流利娴熟地使用手语。   这种毫无交集的平行错感,让她不由觉得,现在的这个男人,不再是易辞洲,却又是易辞洲。   既然舒天邝曾经在易老爷子好几年,也说不上来易辞洲的具体变化,而廖霍作为易辞洲的好友,更加不可能告诉她那些年在国外到底发生过什么,那么现在就只剩下一个突破口。   想到这里,舒晚又将外衣穿上,喊了司机,驱车赶往TPN总部。   总部距离这里不远,车程很短。   到了易宏义的办公室,老爷子正在办公桌边凝神看着文件,看到舒晚来了,先是惊讶了一下,随即展开笑容,问道:“小晚?你怎么来了?”   她极少来TPN总部,回想起来,也只有结婚前的那段恋爱时间,她会偶尔来找易辞洲。   舒晚笑着,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办公桌,并没有任何照片摆台。   于是她镇定了一下心情,走到易宏义的办公桌边,“爷爷,有件事要麻烦您一下。”   易宏义放下手中的文件,微笑地看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舒晚深吸了一口气,故作轻松道:“我想找您要一张辞洲小时候的照片。”   “辞洲小时候的照片?”   易宏义闻言,虽然脸上还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几不可查的凉薄。   她并未察觉,只将思绪理了理,继续说道:“爷爷,是这样的,我最近在创作一副作品,有关于‘初见’的主题,我小时候见过一次辞洲,但是记不清那时候他长什么样了。”   易宏义点点头,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却又问道:“你怎么不直接问辞洲要?”   舒晚攥了攥拳,“想给他个惊喜。”   “哦……”易宏义手中的钢笔捏得生紧,脸上却依然在笑,“我之前办公室清理过,一些老旧的照片摆台也处理了,现在手上没有照片。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让沈特助到时候给你发邮件?”   舒晚并没有怀疑,点头道:“那就谢谢爷爷了。”   易宏义笑着喊来沈特助。   他不动声色敲了敲桌面,指尖一抬,认真嘱咐道:“回头你把辞洲小时候的照片发几张给小晚吧。”   沈特助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出了办公室。   舒晚心底悄然一喜,再次道谢。   易宏义笑着给她递了一瓶矿泉水,问道:“小晚,最近和辞洲感情怎么样?”   据他所知,他们感情一直很好,但令人费解的是,两个人就是没有要怀孕的意思。   知道老爷子想问什么,舒晚只好硬着头皮说道:“爷爷,我们结婚之后,辞洲就去了国外整整一年,这才刚回来小半年的时间,我们还想先过一阵子二人世界。”   冠冕堂皇的理由听多了,易宏义也懒得去追问了。   二人又聊了会,舒晚再次道谢,便径直离开了他的办公室。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防爆门后,易宏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散了几分。   他眉头一皱,喊来沈特助,“通知他了吗?”   沈特助表情淡然,点头道:“通知了。”   “嗯,那就好。”易宏义若有所思地掀了掀眼皮。   他泡了杯茶,茶叶悬游在水里,像极了现在的心境。   沈特助问道:“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让那混小子对她好些。”易宏义垂眼摇头,吹了吹滚烫的茶水,“我可不想小晚这个孩子,跟他生母一样,为了他这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身份,葬身火海。”   沈特助眉心紧蹙,脖子往前探了探,低声道:“可是董事长……”   易宏义抬眉,“有什么就直说,你也是他的长辈,阅历资历更是在他之上,没什么支吾不言的。”   沈特助深叹了一口气,“我上次我旁敲侧击过付沉,他们夫妻二人并没有住一起,平日里也是人前如胶似漆,背后冷淡疏离。”   “付沉?”易宏义疑惑道:“那个他从国外带回来的保镖?”   沈特助:“是。”   易宏义脸色愈渐阴郁,“这小子,会在我眼皮底下玩障眼法了?”   沈特助声音压得更低,“董事长,他毕竟不是从小在易家长大的,纵使是您的亲骨血,也没有那么交心。如今他想脱离您的控制,也是正常的。”   “脱离我的控制?”易宏义将茶杯重重一置,“让他娶个安静娴雅的妻子,也算是控制他吗?”   沈特助皱眉道:“可能辞洲就是不满您给他安排婚事,所以不管这个结婚对象是谁,只要是您选的人,他都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反抗。”   “更何况,他生母又是那种女人……”他犹豫了两秒,没再往下说。   易宏义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会意点头,“我明白。”   这时,沈特助的手机响了一声消息铃音,他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淡然说道:“董事长,他到了。”   易宏义闻之,继续拿起桌上的文件,没多言,也没表态。   而此刻,舒晚正朝TPN总部大楼的大门走去。   她心里轻松了不少,得到了突破口,只要一想到拿到易辞洲小时候的照片,再对比起现在的那个易辞洲,抽丝剥茧也能找到一些造成他改变的蛛丝马迹。   然而舒晚刚刚走出TPN总部大楼,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商务轿车的一瞬间,就如一桶凉水浇灌下来,将她整个人都冰在了那里。   付沉正站在车门口,恭敬地给她打开了后座的门,而后座的另一侧,则坐着面无表情的易辞洲。   这很显然,是特意在这等她的。   她腿僵住,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阳光刺眼得很,照得她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不知道上了这辆车,易辞洲会对她说什么,更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   付沉见她愣住,走过来提醒了一下:“太太,请上车吧,易总正好顺路,送您回家。”   舒晚咬了咬下唇,面色凛然,敛着眉眼问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付沉垂了垂眼,秉着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认真道:“太太,易总请您上车。”   舒晚攥紧了拳,看着阳光下那辆黑得耀眼的豪华轿车,眼中逐渐染上了一层晦暗。   她沉了沉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朝着车子走去,弯身上车,表情淡然地坐在易辞洲的身边。   她依然保持着一副谦然适宜的姿态,毕竟她很了解易辞洲,这个男人,好面子得很,纵使心底有着怒火,也不会公然在车子里对她发作。   然而事与愿违,车门甫一关上,身边那个脸色阴鸷得可怕的男人忽地长手一伸,钳住她的后脖颈就将她拽进了自己的怀里。   舒晚吓了一跳,惊惧之下都忘记了挣扎。   她绷紧了身体,愤然说道:“易辞洲,我是你老婆,你就不能好好跟我说话吗?!”   他勒着她的腋下,垂眼斜睨她,“老婆?舒晚,你还知道你是我老婆?”   他极用力,她肋骨被锢得生疼,又毫无反抗之力,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势均力敌地对视,“你,你先放开我……!”   易辞洲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那双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他可真是厌恶极了。   他狠声道:“放开你?然后再让你跑到老爷子面前挑事吗?”   舒晚突然愣住。   其实看到这辆车的时候,她已经隐约察觉到了异样。   易辞洲平时很少来本部,他能来得那么快,一个是脱不了付沉这个眼线,另一个,可能就是易老爷子了。   回想起刚才在办公室,易宏义喊来沈特助,那种示意的眼神和不经意的动作,似乎都在隐隐绰绰暗示着什么。   还没来得及狡辩一二,易辞洲的手机就响了。   他从容不迫地接了起来,沉声说道:“阿晚我已经接到了,您放心。”   他说完,挂断电话,复又看向怀中满面惊愕的女人,“知道是谁让我来了吗?”   舒晚嘴唇颤了颤,看着他,不语。   他冷笑,将她搂得更紧,玩味地摩挲着她的下巴,“你以为的靠山,只不过给了你那么一块青石。你真的以为老爷子会向着你吗?你搞搞清楚,即使他很喜欢你,但我可是他的亲孙子……”   “所以呢?”舒晚被迫仰头看着他,但抵触地往后仰着身子,“我怎么知道他有几个孙子,我嫁的又是哪一个?”   闻言,易辞洲脸上仅剩的一点笑意渐渐消散。   他最恨的,就是那个从来不被承认的身份。   他确实不叫易辞洲,可那又怎样?   虽然怀里仍然搂着她,但掌心的力度随着他表情的冷鸷也变得狠厉起来,“你来老爷子这里要我小时候的照片,就是怀疑我到底是不是易辞洲吧?” 第35章   ◎给她造个金笼子,当金丝雀一样养着她。◎   舒晚抬眼回视,没有否认,“是。”   易辞洲抵着下颌,嘴角复又勾起,“说说看。”   她靠着他,虽然触感温热,胸口的心跳也如石擂鼓,“我问过宋姨,她照顾过你妈妈,而你告诉我,她曾经照顾的是聋哑人,你又会手语……”   易辞洲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整以暇地翘起腿,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噢……那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严芷的儿子,我的生母另有其人?”   舒晚毅然看着他,“对。”   车子还在缓缓行驶。   空调开得很低,司机默不作声地开着车,付沉也戴着墨镜目不斜视,二人仿佛没有听见后排的对话。   易辞洲冷冷笑着,眼中那种不甘人后的倔强愈演愈烈,“舒晚,你是不是傻?”   舒晚一愣,“?”   知道她不好糊弄,也知道这种有缺陷又自卑的人更加难伺候,他不屑笑道:“我是严芷的儿子如何?不是严芷的儿子又如何?你只要知道,我是易宏义的亲孙子就行了,至于我生母是谁,这重要吗?”   舒晚听着,眼神却依然毫无波澜。她才无所谓易辞洲到底是不是易宏义的孙子,她心里的那道光,永远都是儿时遇见的那个少年身影。   她平静地说道:“当然重要。”   易辞洲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   舒晚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凝视他的眼睛,淡淡道:“我怕我嫁错了人。”   嫁错了人?   刚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易辞洲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但是回想起前些日子,她流露出离婚的意思、甚至还有逃脱的想法,他的大脑就不受控制地嗡嗡发紧。   对他来说,他总归是TPN唯一的继承人,也是易宏义从小培养的继承人。   即使他是个私生子,即使他的生母另有其人,他现在,都是易宏义名正言顺的亲孙子,这是事实,谁也改变不了。   就像这场婚姻。   舒晚嫁的是易辞洲,那就只能是易辞洲。   他勾了勾唇,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看着他,然后压低了脖颈,在她耳边沉声喟叹一声,道:“舒晚,我之前觉得,你的人在我这就行,心不重要。”   温热的呼吸顺着耳垂染及整个耳畔。   舒晚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攥紧手心,“那现在呢?”   易辞洲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但是我现在改变了想法,你的人和心,都必须在我这。”   有的时候,人的改变就是不经意之间。   他曾经对她毫不在意,不过只是为了完成老爷子布置的一项任务。   但是现在,他忽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一部分,既然自己挣脱不了易家这个牢笼,那么她也别想离开他。   他的女人。   死,都要跟他死在一起。   舒晚紧咬着嘴唇,脸色越来越差,话到嘴边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只能反抗地扭动了一下身子。   然而易辞洲搂着她的力度并没有减弱。   他很享受抱着她,欣赏她眼底的愤恨,品尝她脖颈之间的无助,直到到了一品兰亭,他也没有放开她。   保安抬头看了一眼车子,敬了个礼放行。   车子停稳,舒晚回头问他,“你带我来这干什么?”   易辞洲不语。   这里不乏一些名人明星,她也不愿意在公共场合和他较劲,真要撕破脸,谁都不好看。   她压低声音又道:“易辞洲,你送我回蓝湾。”   他漠然置之,只拥着她下车、进公寓、开电梯,俨然一副恩爱夫妻的做派。   然而一进门,他就换了一副面孔。   路上久远,他抱了她那么久,感官肌肤摩擦相触,已经不局限于拥她在怀。   有一种克制不住的情感在他大脑和身体之间来回穿梭。   这次,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他太想迫不及待地要她了。   被压制已久的洪水似乎就要在此刻倾泻,易辞洲“砰”地将大门关上,也不管她挣扎,一言不发地拖拽着她往里走去。   舒晚在这住过小半个月,知道易辞洲在拖着她往卧房的方向走。   她用力掰扯着男人的手腕,身子紧绷往后退,脸色局促不安,“你再不放手我就告诉你爷爷,你这两年根本就是逢场作戏……”   话未完,易辞洲回过身来,脸色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忽地就将她拦腰抱起,“可是我现在不想逢场作戏了,既然你提到老爷子,那我就告诉你,他想要什么!”   他将将说完,便把她半扔半放在床上。   那种被掌控的压迫感和恐惧感遽然席卷而来,舒晚挣扎着蜷缩起来,又惊又惧地往床另一侧躲去。   然而她的速度哪里有易辞洲快。   他一把按住她的双腿,欺身压来,然后俯视着她,当着她的面一颗一颗解开自己的衬衣扣子。   纵使深秋衣厚,在男人手中也不过薄纸软棉。   舒晚最后只能强扯着一旁的被子遮住自己,双腿用力抵触着他,“易辞洲!你要做什么!”   她的声音颤过耳膜,把聚集于大脑的一腔热血贯穿于顶。   易辞洲视线扫过她窘迫的脸庞,停留在她的耳朵上,眼神一凛,沉声吼道:“告诉你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的女人,永远只配被他支配。   舒晚痛得“嘶”了一声,一瞬间,只觉得浑身都被充满了丝丝热浪。   不过几下,她整个人都软了下来。   她咬着下唇,难堪地抬腿,想让自己轻松些,“易辞洲,你放开,我不喜欢这样……”   声音软糯,带着求饶的啜音。   易辞洲将她翻转了过去,轻轻咬着她的脖颈,粗沉地哑声道:“你以前跟我上床的时候,什么姿势没试过?”   如晚风骤急而过,舒晚背对着他趴在床上,后背冷得发颤。   她艰难地侧目回头,“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闻言,易辞洲动作慢了下来,却依然紧紧拥着她。   他又将她翻了过来,然后抵着她的额头,哄着她说道:“别再去老爷子那里打听我的事,既然嫁给我了,就给我安安静静当个聋子。”   舒晚紧紧闭着眼睛。   她很害怕,睁眼的时候,看到的那双眼睛,和小时候看到的那双,截然不同。   见她不说话,易辞洲用力顶撞了她一下,“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   紧缩感一下子让她回过神来。   她抬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颤抖,“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不假思索,“易辞洲,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她又问:“你的生母是谁?”   易辞洲喘了一口气,沉声道:“易复山的女人。”   不过是问不出答案的问题。   还需要问什么呢?   舒晚抿着唇,依然闭着眼睛与他额头相抵,身体相贴,直至整个人都被他支配得没有丝毫主动权。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边都染上了一层白霜,易辞洲问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舒晚已经被他折腾得没有力气,仅存的一点抗拒也被生理上的快感所取代。   她干脆认他肆意横行,撇过头去,颤着问道:“你什么时候好?”   闻言,易辞洲轻轻抚过她的眼睛、鼻梁、嘴唇,最后在她耳垂上轻轻啄了一口,“快了。”   ……   第二日清晨,易辞洲几乎是掐着表醒了过来。   封况的电话打爆了手机。   他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舒晚还在身边沉睡。   他低头斜睨,目光柔和,伸手在她白净的脸颊轻轻抚了抚。   略沉忖一会儿,他起身,轻手轻脚穿好衣服后便径直去了公司。   他走后,舒晚就睁开了眼。   空气里满是昨夜暧昧缠绵的味道。   但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眼里空洞无光,在床上躺了片刻,便郁燥地起身洗漱,吃完早饭没多久,门铃就摁响了。   进来的是付沉。   意料之中,他手中又是大包小包的奢侈品袋子,每一件都精心包装好了,甚至还有几张冠冕堂皇的祝福卡片。   她这样的人,还需要什么祝福。   一想到那个只喜欢用语言暴力和上床来对付她的变态,头皮都是麻的。   付沉颔首道:“太太,易总送的。”   知道他又是为了昨夜那事而准备的礼物,舒晚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放那吧。”   付沉愣住,“太太不拆开来看看吗?”   女人,不可能不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舒晚掀起眼皮看着他,指着那些包装袋说:“要不你帮我拆?”   付沉脸一窘,“不,不用了。”   说完,他几乎是前脚贴后脚,急匆匆就离开了。   偌大的公寓又重归白日的安静。   一旁的会议室玻璃门倒映着自己孤单的侧影。   看着眼前大大小小的奢侈品,舒晚淡淡在这些冷冰冰的物什上逡巡了一番,脸上似笑非笑。   易辞洲没有那么好心,让她住在这,不过是为了看住她,不再让她去找老爷子,更不想让她从生事端。   好不容易捱过了一日,不到傍晚时分,易辞洲就提前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   除了封况,他身后还跟着个微胖和蔼的中年女人。   舒晚疑惑问道:“这是谁?”   易辞洲轻瞥了她一眼,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搭在沙发上,坐下来说道:“这是沈荷,你可以叫荷姨。”   舒晚更加疑惑,“荷姨?”   易辞洲点了一根烟,默声不语。   封况见状,解释道:“太太,这是新来的保姆,是沈特助的堂姐姐。”   “新来的保姆?”舒晚看向易辞洲。   易辞洲坦然:“你以后就住在这。”   舒晚怔住:“住这?”   他抬眼看来,“至少,我每天睁眼闭眼,你得在我身边。”   换句话说,他想把她永远圈在自己身边。   给她造个金笼子,当金丝雀一样养着她。   时不时,投点食儿,   让她讨好自己。   舒晚咬着下唇看着他,虽然心中十万个不愿意,却也无能为力,她又问:“那宋姨呢?她一直照顾得很好啊,为什么突然换人?”   易辞洲抽了一口烟,淡淡吐出烟圈,“没有为什么。”   他所做之事,没有所谓的为什么,而且他也懒得去解释。   他的生母,他出生的地方,他成长的地方,都太过不堪。   他不会让她再知道得更多。   舒晚微微蹙眉,恍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淡淡道:“你安排就好。”   易辞洲抽完最后几口烟,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今晚有个会议,我晚点回来。”   舒晚点点头,“哦。”   他深吸一口气,抬眼看了一眼外表老实敦厚的沈荷,复又起身拿起西装外套往门口走去,“别在家胡思乱想,如果有什么事找我……”   舒晚淡淡打断他,“我没什么事找你。”   他顿足回眸,不觉地,嘴角挑起一个微微的弧度,“那不见得。”   如果是易辞洲说的“不见得”,那就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起初,舒晚只不过以为他是随口一说。   直到第二天下午时分,她接到了舒天邝的电话,她这才明白过来,易辞洲口中的“不见得”是什么意思。   -完- 第36章   ◎那就撕票吧,这弟弟我不要了。◎   舒天邝久病在榻,或多或少都不会滥费力气,所以很少来电话。   舒晚摁下免提的时候,心口不由一提,莫名就想到了这些日子毫无音讯的舒涞。   她直接问道:“爸,是舒涞有回复了吗?”   似乎是情绪受到了极大的波动,舒天邝说话的声音都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舒涞在缅甸。”   舒晚一听,握着手机的手肘整个抖了一下。   “缅甸?”   “是,跟着一个大老板去做生意。”   缅甸?这可不是个好地方。   但凡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跟着什么“大老板”跑去缅甸。   她沉了口气,问道:“他来电话了?他在缅甸干什么?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   舒天邝久啜一声,他这些年活着,最后的念想就是不成器的儿子和婚姻堪忧的女儿了。   他知道自己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再央求女儿,他也开不了这个口。   知道老父亲这些年的担忧,舒晚只能喟叹咽下,“爸,你至少要告诉我,他又闯什么祸了,我才能去解决啊。”   闻言,舒天邝放下心来。他重重咳嗽了两声,哽咽道:“我也不知道他干什么了,只是接到一个电话,是舒涞的声音,只喊了一声救他回来,就挂了。”   救他回来?   舒晚怔住。   缅甸动荡不定,又有一片地区处于闻名遐迩的“金三角”地带。舒涞这种没有自控力的人,不用想都知道惹上了什么是非黑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道:“爸,我说过,他闯祸,闯死了,我一滴眼泪都不会流。缅甸是什么地方,大家心知肚明,我没那个本事去缅甸捞人,易辞洲也不见得有,只能问问……”   舒天邝屏住的一口气终于松懈下来,“谢谢你了,晚晚。”   他好不容易缓了一会儿,又颤道:“不要勉强。”   舒晚愣住:“什么?”   舒天邝犹豫了几秒,“爸知道你这两年不好过,舒涞那孩子走错了路、走废了腿,那都是自己作出来的,你……”他顿了顿,“爸现在只想你过得开心。”   那一瞬,久违的关怀让她湿润了眼睛。   她没再多说,只让舒天邝别再为了舒涞的事情烦心伤神,便挂了电话。   舒晚在客厅坐了许久。   除了付沉来过一次,也就只有沈荷来来回回地拿着抹布到处打扫。   她好像除了干活洒扫、洗衣做饭,什么都不会了。   甚至还有严重口吃,连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难怪易辞洲会给她换这样的保姆。   ——哑巴配聋子,简直天造地设。   舒晚看着沈荷忙碌的身影,不觉自嘲一笑,又静静看向落地窗外的江景。   偌大的公寓,竟然比蓝湾别墅还要安静。   那里,至少还有风。   而这里,压抑烦闷到头皮都是木讷的。   一直到了晚上,易辞洲才从公司回来。   他一进门,就径直去了办公室。   一品兰亭的公寓房很大,但大绝大多数的面积都分摊给了办公区域。   似乎是今天有什么棘手的事务,易辞洲在会议室和办公室之间来来回回,封况也没有立即离开。   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十点,舒晚才犹犹豫豫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是半掩着的,她还没推开,封况就从里打开了门。   他先愣,又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太太。”   舒晚往办公室里看了一眼,正巧就看见易辞洲半个身子坐在桌边,身上依然穿着西装,隐隐绰绰看过去,似乎连连领带都没有解。   她问道:“方便吗?”   封况回头看了一眼,里面人答复:“让她进来吧。”   他打开门,侧身让步,“太太进吧。”   舒晚这才沉了一口气,进了这间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却一应设施俱全,尤其是墙角边的咖啡台,零零乱乱散落着几颗咖啡胶囊,倒像是普通的白领工作间。   易辞洲正垂眼看着桌上的电脑,见她进来,说道:“把门关上。”   舒晚回头关上门,手触碰在门把上的时候,大脑里仿若天人交战,不知道一会儿该怎么跟他开口。   有那么一瞬,她都恨不得舒涞死在缅甸算了。   易辞洲将电脑关上,看着她的背影,懒懒靠在椅背上,两手放松捶搭,问道:“有事?”   舒晚回身,靠在门上,抱着手臂道:“没事不能找你吗?”   他淡然自若地笑笑,仿佛笃定她的冷静镇定都是佯装的,顺着她的话道:“如果没事,就去床上等我。”他顿顿,又继续道:“就像以前一样。”   闻言,舒晚脸色微微沉了下来。   曾经她以为的美好,在这个男人眼中,不过就是一场风月游戏而已。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落入耳中,都是那么的蚀骨钻心。   她咬了咬下唇,眼中的愤恨落不下也咽不回,只盯着他几秒,转身就去开门。   然而手刚刚搭上门把手,易辞洲就叫住了她,“阿晚。”   她顿住。   他双手交握,抵在鼻尖,眼神沉凝地看着她,“走出这个门,你就别想再问一个字了。”   她愣神,扶在门把手的手倏地一缩,转过身问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易辞洲嗤笑一声,锋棱的视线淡淡扫过她微红的鼻尖,“我比你早知道得多。”   他的目光犹如一把锋利的利刃,游走,凌迟,慢慢割取她最后的自尊。舒晚眼眶一润,她强忍着,咬了咬嘴唇,“那还需要我开口吗?”   他淡淡点头,朝她伸手,“当然。”   那种被一层层击破的颓败感笼罩着全身,却又只能义无反顾。   舒晚反手锁上门,朝他走过去,将手放在他掌心。   易辞洲凝神看着她,享受着她眼底的那丝惧色和不甘,就像是在回温小时候的自己。   他长臂一揽,将她拥入怀中,按坐在自己的腿上,“怎么?生气了?”   舒晚难堪地缩在他怀里,男人的那股烟味儿在自己的鼻息之间来回穿梭,难受至极,“易辞洲,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   有那么一瞬,他突然很想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但是看到她耳朵上那副助听器时,又厌恶地浇灭了心底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簇火花。   “我也不知道。”他缓缓道:“毕竟你是老爷子塞过来的女人,我既然顺从娶了你,高兴了就哄哄你,不高兴的话……”   他打住,没再说下去。   只希望这女人能心领神会。   舒晚也不傻,看着他的眼神,问道:“你的高兴,就是在睡完我之后给我买几个微不足道的包和首饰吗?”   包,首饰……   这些在她看来,居然微不足道。   易辞洲一听,眉头微微蹙起,“怎么?这还不够吗?”   他有他的原则。   每次睡她,第二天都会斥资给她买东西,全是当季新品。   所以,这若是还不够,那这女人还真是不知足。   舒晚眼神黯然,有那么一刻,真想抄起桌上的水杯泼他一脸,让他好好清醒一下。   但他今夜眼底有□□。   而她不想。   她有意无意地岔开了话语,自嘲道:“易辞洲,我还真是嫁错了人。”   “你还想嫁给谁?”他冷笑,顺着她的目光,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喉结浅浅一滚,“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坐在谁的腿上?每次做|爱躺在谁的身下?你的结婚证上写的是谁?”   他没有察觉,她也没多说。   舒晚看着他,在那张略有熟悉的脸上寻找着昔日的影子。   可是荡然无存。   她恍惚了半晌,垂下眼帘,问道:“你是不是知道舒涞在哪?”   看看,忍耐不住,终于问出来了。   有些时候,易辞洲还真的很感谢舒涞。   至少他惹出来的那些事儿,能让他在舒晚这感觉到无助的彷徨,能让他在这个同样自卑的女人面前得到一丝畅快。   这样,他才是个施善者。   而舒晚,注定要接受他的施舍。   易辞洲笑笑,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嘴唇靠近她的嘴角,镇定自若道:“你弟弟在缅北,护照被扣了,涉及电信诈骗。缅北华人区基本上都是原缅共武装力量组成,我想捞人,除非我有个部队。”   听到这话,虽然舒晚心里早有准备,却还是猛地滞住了。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不过我认识人在缅甸有门路,可以交赎金。”   本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现下又有了一线生机,舒晚连忙问道:“还能回来吗?”   易辞洲轻轻勾挠着她的掌心,继续道:“回来?他是想回来,但是法律不想他回来。”   遽然听到这句话,舒晚就知道这是条死循环的路,无论怎么走,都是错的。   舒涞回不来,他也是生不如死。   可是回来了,若是真的犯了法,等待他的还有法律的制裁。   舒晚心口咯嘣一紧,不自觉地搭上男人的脖子,“可他也是受害者啊,是那个老板把他骗去缅北的!”   易辞洲斜睨了一眼她搭过来的手,心中竟然有一点点满足的悸动。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你要仔细思忖思忖,他为什么那么好骗?”   舒晚攥紧了他的衣领。   再多一分力,指甲就要掐进他的皮肤。   她咬着嘴唇,“因为他想赚钱,想让我过得舒坦些,也不想多欠你钱。”   她说完,头就低下去了。   看看,这话说的,连她自己都不信。   易辞洲也不觉好笑。   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他这么折腾,到底是不想欠我钱,还是跟我的钱有仇?”   舒晚靠着他,久久不语,易辞洲也没再说话。   两个人紧紧相靠,心思却南辕北辙。   默了半晌,舒晚忽地抬头,“易辞洲。”   他好整以暇,“嗯?”   似乎笃定他眼底有一丝炽热,她深吸了一口气,扯了扯浴袍外套的领口,主动靠在他胸膛上,然后伸手解开他的衬衣扣子。   “我不需要包和首饰。”   包和首饰是钱。   捞舒涞也是钱。   对易辞洲来说,不过是花出去的方式不同而已。   可偏偏的,他不吃这一套。   他挑眉按住她的手,淡淡道:“舒晚,虽然我很厌恶你是老爷子塞给我的,可我承认我喜欢跟你上床,而且一直很喜欢。但是,拿上床来做交易,你觉得这算等价交换吗?”   舒晚凝视着他的眼睛,眼底平静,内心却如履薄冰,“那你想怎么样?”   易辞洲笑笑,搂在她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了几分。   他忽然很想看看,一个有缺陷的女人,到底能卑微到什么程度。   于是,他抵了抵下颌,扬着眉眼看着她:“我想你求我,我想看你颤颤巍巍地哭,苦苦地对我哀求……”   他得不到的自尊,就要在别人的身上找回来。   ——尤其是这种身有缺陷的自卑女人。   舒晚麻木地听着,没有应声。   而易辞洲也耐心地等着。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四目相对,她眼中满是倔强的雾气,不退缩也不僭进。   而易辞洲眼神稍稍闪躲了一些,心口的那种恍惚悸动又多了几分。   算了,折腾她干什么?   不过一个聋子,连话都听不清楚,出门回家,都需要人护着。   既然要护着,   那就他来吧。   他磨了磨嘴唇,正寻思着怎么找个台阶退让一步,忽地,舒晚就推开他站了起来。   她眼中已经如一潭深泉。   平静得看不到一丝波光。   “那就撕票吧,这弟弟我不要了。”   说完,她倔强着撅起嘴,仿佛很有骨气一般,若有似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开门离去。   “……?”   看着她毫无留恋的背影,易辞洲竟难得地愣滞了很久。   这女人,还会跟他发犟?   半晌,他才端起一旁已经凉透的水喝了一口,嗤笑腹诽:反其道而行之,以退为进,舒晚,你这可是一场豪赌……   他无奈摇头,拿起手机。   “付沉,给张总去个电话,那笔钱我会安排好,让他把人给我全须全有地捞回来。” 第37章   ◎不如离婚,把她让给我。◎   对于易辞洲来说,捞舒涞不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易飞白已经回国,作为TPN集团举足轻重的人物,又是易家的成员,在这种家族企业里,他对易辞洲的威胁,远大于易老爷子的一纸遗书。   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中,易宏义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易辞洲面前,“你批的?”   他接过,了了几眼,“这批锡矿买的价格低,可以走运河回来。”   易宏义抬眼睃了他一眼,“飞白的意思是如果走运河,四百万美金,成本升高,这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价位。”   “但是时间成本太高了。”易辞洲凛然回道,“谁负担这个成本?谁等得起?”   易宏义不动声色,“那谁负担得起价格?”   易辞洲挑了挑眉,从容不迫地将文件推了回去,“愿者上钩。”   坐拥广袤无垠,总有鸟儿歇榻。   易宏义垂眸看着他,眼中淡淡忌色。   他的胆子,远大于那个孩子。   可商人,不仅仅要胆大,还要有后退的余地。   他收起文件,泰然自若道:“这批锡矿就交给你堂叔吧。”   易辞洲眼神一凛,“爷爷……!”   易宏义眼皮掀起,狠厉看着他,语气平缓:“辞洲,这是在公司。”   易辞洲沉下气,“董事长。”   易宏义淡淡收回目光,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不疾不徐道:“你小子这几年,翅膀硬了,在我眼皮底下玩阴招。”   易辞洲淡然斜睨,“董事长,您什么意思?”   “别跟我在这装模作样。”易宏义不轻不重拍了拍桌子,压低了声音,“我问你,你是怎么对小晚的?她嫁给你,不是独守空房的。”   其实老爷子知道他们夫妻表里不一,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外界人看着美好,可里面的陈腐虚浮,也只有自己家关上门才懂。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   只是都没说破。   易辞洲垂了垂眼睫,沉默了许久。   对于舒晚,可能这两年确实对不起她,但是他觉得,有些事情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来了,谁都不好过。   易宏义不阴不冷地笑了两声,打量审度似的在他身上来回逡巡,说道:“辞洲,爷爷还是那句话,不喜欢她就算了,至少让她有个孩子。”   易辞洲一听,嘴角不觉下垂,眼底倏地阴鸷了下来。   果然,在老头子的眼里,自己始终高攀不起那个位置,成为一个继承人的前提下,还需要一个更加优秀的继承人。   至少,母亲得是干干净净的。   易辞洲冷笑,不卑不亢道:“既然爷爷喜欢她,不如您和她生一个?不过您老这岁数,恐怕有心无力。”   话音刚落,易宏义原本还算缓和的脸色忽然就黑了下来。   他两眼瞪圆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把手培养的,亲孙子,能对他说出这种下九流的话来。   他怒目而视,将手中的茶杯种种砸在易辞洲的脚下,“好啊你!长大了,翅膀硬了!你是不是以为,老头子我只有你这么一根独苗了,你就可以蹬鼻子上脸了?易边城!别忘了,我这些年是怎么费心费力把你培养出来的!”   滚烫的茶水淌在脚边,沾湿了裤腿。   触及脚踝,却是刺骨的寒凉。   易边城?   终于喊出他的本名了。   这个名字,他有多久没听到了?   自从他改了名,代替了那个废物,易边城,就不存在了。   易辞洲纹丝不动,似笑非笑道:“爷爷,您所谓的培养下,我爸酗酒病逝,易辞洲也不堪重负自杀。所以,您只剩下我这么一根独苗,也是您亲手造成的。”   易家的压抑,易宏义的严厉,大家族的负担,公司集团的责任,哪一项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易宏义怒气盛然,胸口止不住地痛,满是褶皱的手背也青筋突起。   他沙着声音道:“易边城,我肯认你,纯粹是看在你年幼丧母的份上。否则,我易家那么多人,还需要认你归宗?”   易辞洲闻言,脸色刹那一变,双手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爷爷,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说我妈。”   易宏义脸色铁青,不屑地嗤道:“一个红灯区的失足女,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爬了你爸的床,还要什么脸面?”   一条被缝合得扭曲的伤疤,就这么被毫不留情地揭开,刽子手触及伤口之时,没有一丝情面,也没有半点怜悯。   是啊,他的生母,就是这么不堪。   祖孙二人,四目相对。   仿若两只濒临绝境的雄狮,又像是两只苟延残喘的恶狼,在最后一点食物面前,没有半分的退路可言。   然而前者总要为后者让路。   战绩伟业再风光的王者,也敌不过春秋鼎盛的后起之秀。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不卑不亢,淡然一笑:“老爷子啊,您叱咤风云了一辈子,有些道理也能明白,您的压迫之下,只有我能扛得下来,不管我的生母有多么不堪……”   他说着,将脚边的茶杯碎瓷片捡起来,一片一片地摆放在易宏义的面前。   “……我就是您唯一的血脉,您没得选。”   易宏义瞠目结舌地看着桌上锋利的瓷片,气极之下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就是他养的好孙子!   这就是他大费周章接回来的一匹狼!   他捂住胸口,狠狠盯着易辞洲,盛怒之下将桌子上的一沓文件都扫落在地,“滚,滚出去!”   正如易辞洲所说,他没的选择。   易复山在长期的压抑之下抑郁酗酒,而原来的易辞洲也因为不堪忍受他的严苛重负而早亡。   他精心培养的继承人,就只剩下了眼前的这一个。   易辞洲垂眼,泰然自若地理了理西装的袖口,然后走到易宏义的身后,将他刚才收回的那份文件又拿了回来。   他漫不经心地看了两眼,随手拿起桌上的印章,在董事长签字的地方不偏不倚地盖了下去,“爷爷,既然放权给我了,那就放彻底些。我能让TPN无限壮大,也能把它亲手葬送。”   他说完,淡淡一笑,不顾易宏义的惊愕,便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门外,付沉已经在等着了。   见他一脸阴鸷地出来,不由心中一紧,赶紧大步跟上。   上了车,易辞洲始终没有显露出半点好脸色,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易总,是直接回一品兰亭,还是……?”   易辞洲深吸了一口气,他舔了舔有些苍白干涸的嘴唇,看着侧方拥挤的道路,头疼地揉起太阳穴,“先去南沙湾吧。”   一路沉寂,等车到了地方,正巧就遇上了廖霍。   这人仿佛每天都闲来无事,见到易辞洲一脸的阴沉,也不惊讶,直接搭上他的肩,轻飘飘道:“怎么了?老婆又跑了?”   易辞洲黑着脸,沉默不语。   廖霍喊来服务生,叫了两瓶酒。   连着几杯酒下肚,心中郁结终于消散了几分。   廖霍抬了抬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然后懒洋洋地靠着沙发,翘起二郎腿,“易辞洲,你上次来我这玩命地喝酒,好像就是因为受了你家老爷子的气?”   易辞洲不置可否,将一杯酒推给他。   廖霍没拒绝,他将酒一饮而尽,捏着杯脚玩转酒杯,“啧啧,易老爷子也真是的,就你这么一根独苗,也非打即骂。你看我,廖家的男丁都快排成一个连了,我爸还是把我当宝疼。”   易辞洲斜睨他一眼,又闷了一杯酒,沉声道:“你跟我不一样……”   他没直说,但眼中的七分黯然也昭然而示。   他是外面女人生的,被接回易家之前,都过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生活。   一个在红灯区长大的私生子,连父亲都没有,除了整日的白眼谩骂,就只有母亲的责怪哭骂。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如果不要强,一辈子就只能过这样的生活。   不过好在那个易辞洲被保护得太好了,受不得一点点的委屈和压力,一根电话线,就这么死了……   易辞洲自嘲而笑,“我是什么?一个人人厌弃的私生子而已。”   他是没什么好的出身,生母又聋又哑,还是个陪酒失足女,好不容易遇到易复山,生下他,结果亲爹又不认他。   但也就是因为这个“私生子”的身份,才让他比那对父子更能顶得住压力。   想到这,他竟有些释怀。   廖霍轻轻一笑,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私生子算什么?法律上来说,没区别,继承权同样有你的。”   易辞洲放下酒杯,抬手轻轻搓了搓了脸颊,“是啊,私生子不算什么,可是当易家的私生子……”他说着,忽然打住,眼神慢慢沉了下去。   廖霍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双臂放松地搭在靠背上,“如果我能选,我也不会选择廖家。”   易辞洲眼神凛然,似笑非笑地掀起眼皮看着他,“呵,你想选谁?”   廖霍垂眼,凝视着手里的酒杯。   波光中,倒映着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   长发遮住若隐若现的耳朵,眼中的朦胧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宁静。   只可惜,啧,是别人的老婆。   他不假思索:“你。”   一瞬间的恍神,落在易辞洲的眼里,却是扎眼的刺芒。   他自诩为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但是今天突然就意识到,廖霍的那点小心思,竟然一直潜藏得很深。   易辞洲冷眼笑笑,忽地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彩色的纸片,轻轻放在桌上,推到廖霍面前。   一张沉浸式梵高艺术展的门票。   时间正好是他们上次去蒙特利尔的第二天。   廖霍看到票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一种怅然若失的紧张感油然而生,让他不得不敛下眉眼,佯笑道:“哟,你还喜欢看这个?”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好整以暇地审度着,说道:“廖霍,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尤其是女人。”   这张票,是他从舒晚的外衣口袋里找到的。   时间地点都和他们的蒙城之行相重合。   而那天,那个聋女人正好从酒店跑了,是廖霍把她带回来的。   票上有票号,顺着一查,订票人是谁,一目了然。   虽然嘴角有些发沉,但廖霍依然带着他惯常的笑容,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想在易辞洲眼里,就像一层透明的薄膜,一击就破。   他不是那种虚伪的人,在易辞洲面前也不必隐藏什么,便吊儿郎当地轻浮笑道:“易辞洲,你又不喜欢,何必再徒增烦恼?”   “然后?”易辞洲挑眉,示意他继续。   廖霍轻佻地咧嘴一笑,抱着胳膊,玩笑道:“这样吧,不如离婚,把她让给我,反正我不会嫌弃。”   见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易辞洲也懒得跟他空费口舌。   他从桌上拿起票,塞进廖霍的手里,逐字逐句道:“就算我不喜欢,也轮不到别人。”   他说完,将剩下的酒尽数喝完,便大步离去。   廖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嘴角的弧度依然上扬着,脸上的微笑却耐人寻味。   许久,他默不作声地点燃了一支烟。   易辞洲,你既然不珍惜,那就别怪我抢了。 第38章   ◎耳垂圆圆润润,小巧可爱。◎   舒晚一直等到深夜,易辞洲还没有回来。   她抱着手机,坐在窗边待了一会儿,想着这男人估计也不缺睡觉的地方,便直接摘了助听器,锁了门。   然而就在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忽然就震动了起来。   易辞洲的电话。   她戴上助听器,按下免提,对面低沉沙哑道:“开门!”   他的声音带着刻不容缓的暴躁,本就对声音极度敏感的她,猛然一惊,侧身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门铃依然在响,门外传来输入密码的声音,却因为她从里反锁了起来,根本打不开。   紧接着,又是一声声捶门的声音,先慢后急,转瞬就变得暴躁无比。   舒晚愣了几秒,这才想起来自己是住在一品兰亭,而不是蓝湾别墅。   她赶紧下床,随便披了一件外套,赶紧去开门。   门刚刚打开,门外的男人就满身酒气地大步跨进来。   房间没开灯,她又头发蓬乱,易辞洲满心恼火地一把揪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自己的面前,“那么久都听不见!彻底聋了吗?!”   他恼怒地撩开她的头发,低眸一看,两只助听器正挂在她的耳朵上,在昏暗之下泛着光,碍眼得很。   舒晚俨然吓住了,也不知道他今天的无名怒火从哪里来的,一进门就对着她吼,甚至连一个铺垫都没有。   她屏了屏呼吸,两只手撑在他胸口,睁大了眼睛盯着他,小心问道:“你怎么了啊?”   易辞洲垂眼打量着她。   半掩半敞的睡衣,蓬松凌乱的头发,睡意朦胧的眼神,还有那张美得失真的脸……   莫名的不悦和嫉妒充斥着大脑,和酒精同时麻痹着自己的神经。   呵呵,他的女人,如今也有人敢惦记了。   他将她拉近自己,沉声问她:“一个人在家?”   舒晚愣了愣,“是啊。”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伸手仔细抚上她的脸。   那双眼睛,纯粹得动人。   他指腹温柔,但闻到他那身酒味,舒晚还是急促地呼吸了几下。   厌恶使然,她用力抵触着他的胸膛,抗拒地往后躲了一下。   他的醋意更浓,喉结轻滚,“躲我?”   她抬眼看着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又继续垂眸不言。   看着她下意识的动作,易辞洲敛了敛眉眼,想起廖霍的那些话,虽说他根本不爱这个女人,但是被别人觊望在眼,这是零容忍。   他贴近她,沉着声线问道:“你该不会是趁我不在家,偷偷跟男人私会吧?”   舒晚一听,美目圆瞪,不由自主地就抬脚踹了他一脚,“滚。”   自己从夜总会回来,一身的酒味,反倒问她?   遽然被踢了一脚,易辞洲也没恼,看着她憋红了脸的样子,大脑之间的血液都如同逆流狂澜般贯穿头皮,忽然觉得这女人生起气来,倒是有几分耐人咀嚼的可爱。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一路向下,勾勒着脖颈的线条和锁骨的曲线,然后,不轻不重掐了掐她的耳垂,“阿晚,我挺喜欢你生气的。”   话音刚落,不仅舒晚愣住了,易辞洲自己也怔目蹙眉,仿佛在怀疑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不是自己说出口的。   “神经病。”   趁着他愣神的功夫,舒晚用力推开他,紧着自己的外套就掉头朝卧房走去。   纵使今天心情极度压抑,但在此刻也豁然开朗。   这是她第二次喊他“神经病”了。   明明是骂他,但这个称呼,他却很是受用。   ——怕不是真的神经病了?   在客厅坐了一会儿,又抽了支烟,易辞洲才几不可查地笑了笑,去浴室洗了澡。   待洗完出来,床上的人早已经熟睡。   就着月光,他静静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她的美,带有一种神秘感,一种朦胧不可靠近的感觉。   摘了助听器,她可以恬静得宛若一幅画。   但是戴上助听器,她耍起小脾气来,也让人欲罢不能。   人啊,就是这么贱。   什么都想完美,又偏偏得不到所有。   易辞洲掀开被子上床,从后搂住了舒晚的腰,温柔的发丝散落在脖颈间,强添了一丝男人的欲望。   于是,他缓缓解开她腰间的丝带。   手搭上腰的时候,舒晚就醒了,她轻轻一颤,知道没法拒绝,也不能拒绝,但她还是蜷了蜷手指,在他手掌里写道:【我不想。】   然而徒劳。   已经引燃的火药,怎么可能熄得灭。   他反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我想。】   ……   第二天一早,易辞洲是搂着舒晚醒来的。   他半睁着眼睛,看着怀里熟睡的女人。   她的嘴唇半开半合,贴着他的锁骨。   眼睫处,有些许晶莹,带着几分纯真,显得懵懂可爱。   这是他的女人。   纵使有人喜欢、有人觊觎,   也是他的,到死都是他的。   大脑里的酒精似乎已经散去七八分,易辞洲凝神静了一会儿,他看着舒晚沉睡的样子,指尖游走在她脖颈的时候,竟鬼使神差地抬手摸了摸她的耳朵。   一寸一寸,一丝一丝。   耳垂圆圆润润,小巧可爱。   似是对这里太过于敏感,舒晚平缓的呼吸微微颤了一下,眉头微皱,紧接着,就睁开了眼睛。   倏地对视上,易辞洲陡然间就怔住了。   他屏气凝视,“醒了?”   正想着怎么缓解这个尴尬的瞬间,就见舒晚两眼无神地眨了眨,似乎看清是他之后,又安心自若地闭上了眼睛,继续沉睡。   易辞洲愣了两秒,待反应过来她还没彻底清醒的时候,不觉哑然失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看看,明明心里不情不愿,却还能一夜缠绵之后,在他怀里心安理得地睡这么久、这么沉。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   为了不惊扰她,易辞洲缓缓挪动身体下了床。   待穿好衣服,看到手机里封况又是一连串的语音信息狂轰滥炸后,他竟第一次产生了“翘班旷工”的想法。   他自嘲一笑,看来古时君王不早朝,也是有一番道理的。   易辞洲走后,舒晚又睡了好一会儿。   简单吃过早茶,她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口,问道:“荷姨,早上有人送东西过来吗?”   送东西?   沈荷正擦着桌子,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没有。”   舒晚不觉疑惑,按照往常,每次做完那事,第二天一早,就会有包和首饰送来。   然而今天,她一直等到下午,都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时不时冒个头的付沉都没有出现过。   ——看来易辞洲是答应了。   -   过了两日,舒晚按例到医院去看父亲。   心脏支架的寿命不过十年,潦草算了算,已经过了九年多。   再要延续,又是一次不小的手术和巨额的医药费。   众多并发症,再加上一直没有舒涞的确切消息,舒天邝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整个人都瘦骨嶙峋面黄肌瘦。   舒晚心疼地看着年迈的老父亲,倒了一杯水,一勺一勺喂给他,“爸,来,喝水。”   喝了几口,也没什么心思再喝。   舒天邝推开她的手,粗喘了一口气,病恹恹说道:“是爸拖累了,我对不起你们。”   舒晚将水杯放置在床头柜上,又把病床调高了角度,“没有,是易家对不起我们。”   舒天邝叹了一口气,说道:“他们已经帮了我们很多。”   “很多?”舒晚几不可查地冷笑,淡然道:“给钱就算很多吗?钱能换回我妈的命吗?钱能换回您的双腿吗?钱能换回我健康的听力吗?”   说实话,她这两年跟着易辞洲,确实在为钱低头,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却推不了人心。   舒天邝继续喘着粗气,“可易宏义这些年,真的没有亏待过我们家。”   舒晚抿了抿唇角,道:“爷爷对我们好,我不否认。但是易辞洲是个什么人,我跟了他两年,早就看透了。”   能装能演,能骗她哄她,更能在老爷子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不过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顶得住压力,在易家这种家风严谨的家族里生活下去,把整个TPN集团拿捏在手里。   舒天邝思忖了一下,犹豫再三,问道:“晚晚,如果你真的想离婚……他会答应吗?”   “不会。”舒晚不假思索。   他这种人,被压制久了,已经极端到了一定的程度。离婚不可能,逃离也不可能,想死,更不可能。   父女俩相视一眼,相顾无言许久。   过了好一会儿,舒天邝闭上眼,脑海里都是断片的回忆。   他缓缓道:“其实过去那么久了,我也释然了。当年你妈妈作为外交官外派斯里兰卡,我又正好陪易宏义出差到那里,如果不是我太想见你们,你妈妈也不会把你带来酒店,也就遇不上那场爆炸了。”   二十年前,妈妈外派,带上了她和舒涞常驻斯里兰卡。   是她闹着要见爸爸,妈妈才带她去舒天邝下榻的酒店。   也就在那天,当地非政府武装分子劫持了整座酒店,引爆了早就埋好的炸弹。   舒天邝为了保护易宏义受了重伤,妈妈死在了爆炸中,而自己虽然被妈妈严严实实护着,却震聋了耳朵。   好在舒涞还太小,保姆带着在家,保住了一条命。   舒晚默默听着,心中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止不住地崩塌了。   她没说话,背过身去,一边倒水一边哭。   接连好几天,缅北那边都没有任何进展。   舒晚每天都要问一次舒涞的状况,偶尔有一次视频,也只是对面发来简短的录像,证明他还活着。   缅北局势险峻,多一天都是危险。   舒晚倒完水,问道:“要不然,我还是报警吧?”   舒天邝却是摇摇头,“舒涞能有种跑去缅北,就应该知道报警没有用了。每年有多少人困在缅北回不来,又有多少家庭被毁,你知道吗?”   缅北,那是人间地狱,不仅长期处于战争交锋的状态,也是电话诈骗和罂粟花的天堂。   以毒养战。   以骗讨活。   舒涞是傻,但不坏。   他做不到贩毒诈骗,所以必定待不下去,只能等待交一笔赎金,让人捞回来。   知道没有结果,舒晚也没有再多说话。   直到身后响起舒天邝均匀舒缓的呼吸声,她才将保温壶放在他的床头柜上。 第39章   ◎毫无感情的床笫之欢。◎   回到家,舒晚在客厅略坐了片刻,便进了工作室。   一品兰亭的房间不比蓝湾别墅的大。   易辞洲既然要自己搬过来,那她也没跟他客气,不仅把生活用品都备齐了,连工作室里的东西都如数搬来了,还顺便让他腾了一个小房间给她。   设计稿零零散散铺在桌面上,舒晚收拾好,发了一份电子版给邵梨。   夕阳斜射,房间里的光线正斜斜照在一旁的画架上。   舒晚眼睛刺痛了一下。   这张画,似乎画了有半年了。   她将防尘布掀开。   画面里,那个男孩的脸依然空白无色,在整幅画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提笔数次,脑中却毫无头绪。   舒晚静静坐了一会儿,直到傍晚的阳光西下消散,她正准备回客厅,转身的一瞬,忽地就顿住了。   易辞洲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倚在门边,淡然地看着自己。   见她懵在那,他淡淡清了清嗓子,朝她身后的那幅画扬了扬下巴,问道:“还没画完吗?”   这幅画,她可是倾注了许久,然而始终没有完成。   舒晚摇摇头。   看她这副恹恹的样子,易辞洲也懒得去问她画中是谁,不过一副画而已,画谁都行。   他放下手中的西装外套,缓缓走过来,靠近她的时候,伸手撩拨了一下她的头发,不急不缓道:“我在这站了那么久,你都没发现吗?”   他的说话声,竟有些若有似无的埋怨。   舒晚慌了慌神,回想起昨夜那场久违的缠绵,脸颊不自觉地发起烫来,她下意识地躲过他的手,压着嗓音心虚道:“你属猫的吗?走路都没有声音。”   易辞洲挑了挑眉,“我走路不轻,只是你耳朵不好。”   舒晚撇过头,眼睫低垂,低声说道:“知道就好,麻烦你下次脚步再重一点。”   她的慌乱,他都看在眼里。   他垂眸,从她发红的脸颊和不自然的神情,竟然隐隐约约读到了一丝羞涩。   看来喂饱一个女人,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可是之前,他怎么没觉得呢。   呵,不过可能不爱,就没什么感觉吧。   他注视着她,手依然在她发间游走,他没刻意去看她的助听器,反倒拨开发丝,抚上她已经遮不住红晕的脸颊,喃喃喟叹:“阿晚,你的脸真招人喜欢。”   舒晚睫毛轻轻掀起,淡然道:“可我的耳朵却招人唾弃。”   易辞洲眼神一凛,不置可否地欠了欠嘴角。   四目相对,二人无言僵持。   半晌,舒晚才抿了抿嘴唇,低声道:“那个……舒涞的赎金,谢谢……”   易辞洲剑眉微皱,既不否认也没肯定,只几不可查地哂笑,之前自己鄙夷不屑的床上交易,如今也变成了取悦女人的工具。   可他不会承认。   于是,他低沉着清了清嗓子,“不过就是给你的酬劳而已,一向如此。”   他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自然也不会让别人亏。   既然睡了她,又不爱她,那么该给的酬劳,还是要到位的。   以前是包、首饰、衣服。   现在变成了那个饭桶舒涞。   正如她所说,都是要花钱,没什么区别。   舒晚沉默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赎金有多少?”   易辞洲挑眉看向她,轻嗤道:“本来没有多少。”   她不明所以,“本来没有多少?”   易辞洲冷冷说道:“你那个智障弟弟一路上嚷嚷着他是我的小舅子,你觉得缅北那边的老板会开几位数?”   闻言,舒晚心中不由千斤灌顶,压得她一瞬间喘不气过来。她沉默着坐在一边,蜷着腿,憋着腮骨,根本不敢去想那个数目。   易辞洲抵着下颌,点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他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靠在椅背上淡然道:“不用想了,你还不起。就算我天天干你,干你一辈子,你也还不起。”   他的话,入耳污浊,带着不屑和鄙夷。这男人,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总喜欢把别人的尊严踩在脚下,而他自己,却时不时透露着与之不符的自卑感。   舒晚陡然间觉得无比屈辱,她咬着下唇,冷声道:“如果我还得起呢?”   “怎么还?用你设计的几套衣服?用邵梨付给你的微薄工资?”易辞洲抬眼轻瞥,讥讽说道:“杯水车薪。”   她说:“我可以慢慢还。”   “慢慢还?”他挑眉,讽刺问道:“还到下辈子?”   舒晚顺着他的话接道:“如果你下辈子还想要我当你老婆,我倒是不介意。”   她不介意,但是易辞洲肯定介意。   这辈子,他为了顺从易老爷子的意愿娶了她,压抑了那么久,两个人就只剩下了毫无感情的床笫之欢,下辈子又怎么可能再继续?   本以为易辞洲会厌恶地驳斥她。   偏偏的,他眯了眯眼,从沙发上微微抬起身子,认真凝视着她:“我也不介意。”   意料之外的答案,舒晚倏忽一怔,随即豁然开朗。   说实话,像他这种懂得持筹握算的人,能在易宏义的强压之下把TPN管理得有条不紊,还需要什么狗屁爱情、幸福婚姻?   有钱、有势。liJia   什么买不来?   纵使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要违背自己的意愿娶一个自己不爱的聋女人,他也会义不容辞。   舒晚冷笑,附和说道:“也是,反正对你们男人来说,关上灯,谁都一样。”   易辞洲反倒唏嘘笑笑,摇了摇头,“那倒不一样……”   舒晚疑惑:“不一样?”   他从沙发上起身,依然在笑,“我更喜欢开着灯。”   他走近她,撩起她的头发,继续哑声道:“看你享受至极……又喊不出来的样子。”   舒晚忽地沉了脸。   即使对着自己的丈夫,她也没那么厚脸皮,她躲开他的手,说道:“易辞洲,你是不是在老爷子手里压抑久了,这么变态。”   变态?   他不否认。   他是个私生子就算了,生母还他妈的是个失足陪酒女。   从小被藏着掖着长大,见不得光,时间久了,难免变态。   就像他小时候,看着妈妈用自己的死换来他的身份,可以做到一滴眼泪都不流。   他的人生,就是这么变态。   易辞洲轻轻嗤笑,将她揽入怀中,“幸好我不爱你,要不然我会做出更变态的事情。”   “……”   受够了他这种假惺惺的怀抱,舒晚用力推开他,撇过头去,“易辞洲,舒涞……这是最后一次了,我以后不会再管他了。”   说实话,舒涞是个什么货色,众所周知,一个饭桶而已,犯不着让自己劳心伤肺,也犯不着让易辞洲兴师动众。   她可以给他擦一次屁股,可以给他擦两次屁股,但是拖垮她一辈子,她自己也做不到。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恍然道:“所以,你还是想要包和首饰?”   舒晚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竟瞪圆了眼睛,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   见她懵懵的样子,易辞洲不觉嘲弄一笑,“开个玩笑,别当真。”   舒晚恍惚了半晌,发觉他在逗她之后,不由自主地抬脚踢了他一下,轻声嚷道:“烦人。”   不轻不重,却踢得他后退了半步。   然而易辞洲也没恼,他眯着眼睛睃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耳朵,“今晚开着灯。”   舒晚怔了怔,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夜晚,开灯。   两者不是必然的联系吗?   然而等到了晚上,她才明白过来,他说的开灯,那真的就是通宵彻夜。   他把她压在身下,摘了她的助听器。   一遍又一遍亲吻着她,欣赏她像花儿一样颤抖着绽放,感受着从未有过的居高临下的臣服感。   他看着她很舒服很享受,却发不出声音。   又看着她被折腾得痛不堪言,却喊不出来。   大脑里,几近疯狂。   他突然迷恋上了这种感觉,   而舒晚,对他只剩下挥之不去的厌恶。 第40章   ◎被上帝亲吻过耳朵的人。◎   从蓝湾别墅搬进一品兰亭,已经有了一段时间。   感情的事,易辞洲闭口不谈,他纵使再喜欢和她做无声的爱,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这么一个聋女人。   两个人除了需要一同出现的时候装装恩爱,剩下的时间依然冷淡疏离。   过了两日,邵梨打来电话,“下午陪我去逛街。”   舒晚这才想起来,回国好久都没有见到邵梨了,也不知道这女人最近在干什么,除了隔三差五催一下设计稿,就瞧不见人了。   她应道:“好啊,我也好久没逛了,是商场专车来接还是自己去?”   邵梨说:“不去商场。”   舒晚疑惑:“那去哪里?”   邵梨没有立刻回答,她缓了缓,压低了声音道:“海岸城负一楼的母婴广场,买点婴儿用品。”   话音刚落,舒晚先是愣住,然后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自从在婚礼上认识了邵梨和冯羿,他们夫妻二人一直都是各玩各的,这样的状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现在突然有了孩子,舒晚还真是没有想到。   也不知道该恭喜还是该慰藉,思忖了两秒,她还是咧嘴笑了笑,“恭喜呀,你们两个也算是浪子回头了。”   邵梨笑骂道:“有个孩子而已,浪什么子!回什么头!”   舒晚不觉好笑,又跟她开了几句玩笑。   二人商定好时间后,便挂了电话。   吃完中饭,舒晚喊了司机,拿上包,就准备出门。   易辞洲难得白天在家,他最不喜欢的就是不打招呼的告别,见她似乎有些急,不禁皱了皱眉,问道:“去哪?”   平日里,他都是不在家的,舒晚乍一听到他的声音,差点包都扔了。   她镇定了两秒,说道:“和邵梨逛街。”   “噢……”易辞洲垂眼点头,“冯羿那个凶巴巴的老婆。”   舒晚扯了扯嘴角,“凶巴巴?”   “是啊。”易辞洲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仔细凝视她,“我一直都没明白,为什么你这么软弱自卑的人,会和一个那么爽朗硬气的女人做朋友。”   舒晚淡然看着他,在他审度斟酌的目光下,淡淡一笑,“我也没有明白,我究竟造了什么孽,会和你这么个绝情寡义的人成为夫妻。”   “……”   易辞洲倏地怔住了。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顶撞地回怼自己,似乎在不久之前,她还是个被他怜悯的受惠者,而现在,她忽然就反操胜券,把他拿捏住了。   他沉了沉脸色,“舒晚,别试探我的底线。这几天不过就是多上了几次床而已,我不会为了跟你做|爱就舔着脸来哄你。”   刚才怼他,确实有些得寸进尺。   舒晚不觉有些后悔,但又无济于事,只能硬着头皮以退为进,泰然自若道:“噢,那你去找外面的女人啊,我又不会介意。”   外面的女人,这就是她的拿捏点。   心中那道过不去的坎摇摇欲坠,他想发泄,只会找她,不会找别人。   易辞洲狠狠看了她一眼,她云淡风轻的样子,满是让人欲罢不能的矫情。   他换了种语气,扯开话题,说道:“去哪个商场,我送你。”   “不用了。”舒晚抿唇摇摇头。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那就让付沉送你。”   知道他不放心自己,舒晚不好拒绝,只好变着法说道:“我们去母婴广场,他跟着,不太方便。”   听到这话,易辞洲眼神遽然一凝。   他第一反应先是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随即反应过来理应不是她,复又思忖了一下,玩笑嗤道:“我有这么厉害?”   他问得自然,还带有一丝罕见的痞气。   舒晚看着他,不由回想起这些日子他们确实没有采取任何安全措施,他几乎每晚都要,如果怀孕,那也是迟早的事情。   二人都心照不宣,见她不说话,易辞洲也懒得再跟她打哑谜,他敛了敛眉眼,直接问道:“邵梨怀孕了?”   舒晚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他一听,眼神黯了下来,不阴不冷地说道:“他们俩的状况,不适合要孩子。”   舒晚不解,“不适合要孩子?”   易辞洲不咸不淡地说道:“她最好不要这个孩子,生下来也是受气,更是累赘。”   舒晚诧异愤道:“易辞洲,那是个孩子啊,说不要就不要吗?”   “对啊,是个孩子。”易辞洲冷冷看了她一眼,“她会生,别人也会生。”   他说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眼神,有些心酸,有些愤恨,也有些隐隐绰绰的自卑。   然而舒晚并没有发觉,她只觉得,易辞洲这种薄情寡义的人,根本就是因为不喜欢邵梨的为人,而连坐了她的孩子。   直到她到了母婴店,见到了邵梨,才明白易辞洲的意思。   本是要做母亲的人,可邵梨脸上偏偏没有那种初为人母的喜悦。   舒晚随手拿起一件黄色的婴儿小衣服,递给她,“这件不错,你喜欢吗?”   邵梨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勉强摸了摸面料说道:“还不错。”   舒晚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不好看吗?”   邵梨不温不火地眨了眨眼,“都行,不过就是婴儿的衣服而已,随便买几件嘛……”   她说得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单调乏味的事实。   舒晚不禁疑惑,抬眉打量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问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是很在意这个孩子……?”   邵梨满不在乎地点点头,“确实。”   舒晚哑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怀?”   邵梨走进一家奢侈品童装店,让店员拿来最新款的婴儿推车,反复在地上推磨之后,不紧不慢地说道:“因为冯羿的小老婆怀了。”   舒晚一愣,连问道:“小老婆?是那个十八线的小明星吗?陈拉拉?”   邵梨“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她怀孕了,我逼他,让她打了。”   “打了?”舒晚诧异道。   “是啊,打了。”邵梨侧目笑了笑,不假思索道:“与其让别人生出一个孩子来抢财产,不如自己生,反正我也不会跟他们冯家的钱过不去。”   她不疾不徐地说完,舒晚原地怔了半晌,沉默着,一言不发。   邵梨却安然自得,依然悠哉悠哉地买着婴儿用品,带来的两个保姆,双手都已经拿不下了,只能先回车库一趟。   见她出神,邵梨以为她忧心难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你担心什么?我听冯羿说,你们家易总,那可是洁身自好一把手。”   “他洁身自好?”   “是啊,相比起别的那些公子哥,易辞洲也就偶尔喊几个陪酒小姐,可没有在外面养女人。”   舒晚不觉嘲讽,问道:“你是不是对洁身自好有什么误解?”   邵梨睃了她一眼,“只是相对而言。”   舒晚垂下眼睫,没有做声。   邵梨散漫地耸了耸肩,也懒得再说话。   又逛了一会儿,买够了东西,二人吃了一些甜点,便相继离开了。   回到家,舒晚就发现来了客人。   玄关整整齐齐摆放了一双男士皮鞋和两双女士高跟鞋。   客厅里,沈荷正在泡茶。   舒晚看了一眼紧闭的会议室,寂静无声。   她问道:“他在里面?”   沈荷递过来茶水,点点头,“是,是位贵客。”   贵客?   舒晚疑惑地抿了抿唇,会议室虽然隔音,但也不应该一点声响都没有。   自从她搬进来之后,易辞洲就不在这里开会了,他会把会议挪到公司,亦或者改成视频形式,尽量避免工作时间和与她相处的时间重叠。   今天把人请到家里,可见重要性。   她捧着茶,正准备回房,突然,会议室有了动静。   先出来的是两个女秘书,职业装,淡色丝袜,各拿着厚厚的文件。   紧接着,易辞洲和另一个男人就走了出来。   舒晚抬眼一凝,这个男人她在蒙特利尔遥遥见过一次。   就是新能源汽车展会的那个德国人,目前上游零件的最大供货商CEO。   ——也是,一个聋哑人。   难怪会议室悄寂无声。   人家全程都是手语交流。   不安静就怪了。   几个人正好打了个照面。   易辞洲脚步一顿,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笑容陡然间僵住,眼底阴沉了下去。   德国男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落在她身上,淡淡逡巡一番后,停留在她戴着助听器的耳朵上。   一个女人,能出现在易辞洲的私人公寓里,端庄得体、相貌无挑,猜也能猜得到是什么人。   但他是个严谨的人,依然打着手语问道:【这位女士是谁?】   舒晚抿唇不动,侧目看着易辞洲,她笃定他会手语,而且非常熟稔流利,根本不可能如他所说只会几句而已。   易辞洲眼色一沉,但面上依然保持着惯有的淡然笑容,回他:【我的妻子。】   “说”完,他掀着眼皮,朝卧室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压低了声线:“回去。”   他语气生涩,带着刻不容缓的压迫,像是忍着性子,又像是给足了脸面。   然而舒晚岿然不动,目光依然带着一丝探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易辞洲脸色越来越沉,带着一丝警告,“听不见吗?我让你回屋待着。”   舒晚回过神来,这个时刻,根本不可能与他纠缠什么,她礼貌和德国男人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易辞洲一眼,便快步回了房,再也没有出来过。   德国男人的视线一直追着舒晚,他诧异了片刻,随即笑意盎然对易辞洲道:【原来你的妻子也是被上帝亲吻过耳朵的人。】   他抵了抵下颌,点点头。   这个时候,已经及近傍晚,易辞洲看了一眼时间,礼貌问道:【先生要一起吃饭吗?我知道一家非常有名的西餐厅。】   德国男人笑着摇了摇手:【能认识你我很开心,但是谢谢,不用了。】   易辞洲本来也没打算请他吃饭,便顺着他的意,礼貌笑笑,将他送出门。   送走德国男人,他回到卧室。   舒晚正抱着速写本画画,看到他进来,抬了抬眼睛,又默不作声地低垂下去。   刚才对她态度确实不妥,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他走过来,也不知道说什么,便问她:“在画什么?”   舒晚停下笔,敛了敛神情,平静地问道:“难怪把人请回家来,果然是个‘聋’重的贵客呢。易辞洲,你这手语熟练程度,恐怕从小就会吧?”   她记得,   而且很清楚。   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易辞洲,根本看不懂手语,更别谈会使用了。   易辞洲垂眼凝视她,没接她的话,冷冷问道:“一会儿带你去商场,想买点什么?”   又是打一巴掌给颗糖。   这男人眼里,不管是上床也好,骂她也罢,安抚她的方式永远都是几个包和几件首饰衣服。   她冷睃一眼,道:“我还没画完。”   他问:“要画多久?”   舒晚啃了啃笔尾,漠不关心道:“没多久,一包烟的时间。”   他蹙眉,“你怎么知道一包烟有多久?”   舒晚云淡风轻地说:“以前看你抽过。”   “我抽过?”易辞洲疑惑地顿了顿脚步,侧目斜睨她,“什么时候?”   舒晚也抬头看向他。   四目相对之下,她似笑非笑地说道:“结婚那天晚上,你一回家就不停地抽,一直抽到离开,留下满地烟头和我。”   她话语坦然平静,最后特意加重了“和我”两个字。   闻言,易辞洲眼神明显恍惚躲闪了一下。   他的视线匆匆扫过舒晚明艳的脸庞。   有那么一瞬,他忽然很害怕这张安静的脸从此消失不见。   非常非常,   害怕。   静静凝视她许久,易辞洲微微眯了眯双眼,转身出了卧房。 第41章   ◎比起先天性失聪,得到再失去更痛苦。◎   翌日一早,舒晚正准备去医院看爸爸。   沈荷正在厨房忙活,客厅敞亮,满是茶水的香气。   沈荷见她要走,赶紧放下手中的活,给她递上拖鞋,支吾说道:“太,太太,先生说,说……”   因为口吃,她盯着舒晚指手画脚,越说越急,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易辞洲要干什么。   这时,付沉打来了电话,“太太,易总说让您来公司一趟。”   舒晚看了一眼沈荷,见她也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疑惑问道:“去做什么?”   付沉道:“易总没说,只说让您来公司一趟。”   舒晚问:“哪个公司?”   付沉:“云深路总部。”   虽然心里十万个不愿意,但她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哦,我半个小时到。”   总部离市中心不远,但是易辞洲每天有处理不完的分公司事务,而目前又有老爷子和易飞白坐镇,他很少会去总部。   舒晚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到底让她去干什么,按理说,她从不接触他的工作,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临时喊她去,除非是有私事。   等到了公司,一个面无表情的女秘书领着她来到顶层的总裁办公室。   舒晚抬眼看了看,这层楼的东南面就是易宏义的办公室,她心里不由踏实了一些,至少有老爷子罩着,易辞洲也不敢乱来什么。   然而一进办公室,她就陡然间愣滞住了,站在门口举步不前。   易辞洲面色平静地坐在办公桌后,西装革履,一尘不染。手中把玩着一根黑玛瑙钢笔,面上淡笑,眼底却透着琢磨不透。   而迎面的沙发上,正是前两日见到的那个德国男人。   见她到了,易辞洲放下钢笔,掀了掀眼皮道:“艾瑞克想见见你。”   舒晚愣了一下,“艾瑞克?”   易辞洲朝德国男人扬了扬下巴,“就是这位先生的名字。”   “……”舒晚心底不由一紧,两个男人的商讨,却要一个女人来作陪,这根本不在常理之内。   她心底发慌,不知道接下来他要让她做什么,但是此刻又不能在他面前败退,毕竟,舒涞还等着他去捞。   她低声问道:“见我做什么?”   易辞洲翘着腿,手指交叉而握,从手后掀着眼皮打量着她,“艾瑞克先生挺喜欢你的,想让你陪他聊一会儿。”   话音刚落,舒晚猛地震了一下。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易辞洲,一时间不知所措。   一个男人,肯舍下妻子,让她来陪自己的甲方,往前一步是坑,往后一步又是劫。   他的脸上,几乎每一个神情都在狠狠敲打她的心。   易辞洲冷漠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确切的说,是根本不需要她答复,因为她没的选择。   瞧她一动不动,他走到她面前,不耐烦地问道:“听见了吗?”   艾瑞克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冰可乐一边看着他们俩。   因为窗边背光,两个人的表情都不是很清楚,但见他们距离颇近、举止亲密,俨然就是夫妻情深,不禁满心觉得易辞洲这个人值得信任。   一个身心健全的男人,愿意娶一个耳聋的女人,这得是多大的胸怀?   啧啧,简直就是做慈善啊。   他侧着身子,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绅士地欠身,挥手问道:【请问太太有时间吗?】   易辞洲轻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稍等。   他转过头,放耐心了不少,又对舒晚重复一遍:“艾瑞克先生在这难得碰到聊得来的人,所以有些话要问你。”   他语气平缓,却不复往常般冷漠。   落在舒晚耳朵里,却如同若有似无的警告。   舒晚惊惊惧惧,刚一抬头,正就与他的眼神对视上了。   她咬了咬下唇,靠近了他半步,低声道:“易辞洲,你别让我难堪。”   易辞洲闻言,心中疑惑不解。   难堪?   这有什么难堪的?   人家千里迢迢从德国过来,时差倒得七零八落坐在这里谈项目,只不过有些问题想问问她而已,这难堪又是从哪里来的?   好不容易聚攒的耐心即将告罄。   易辞洲低头看她,本想从旁警告她一番,但见她面露乞求,像只无辜的白兔一样盯着自己,他眼神一凛,忽地恍然过来。   他让她来见甲方,她居然以为是想用她来讨好对方?   在她心中,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堪了?   心境陡然急转直下,易辞洲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但是这个场合又没法跟她很好地去解释,难道直接告诉她“我不是让你来陪客”的吗?   他伸手,犹豫了片刻,拍了拍她的肩,“我没打算让你难堪。”   舒晚不解,依然紧贴着他不肯挪动半步,几乎乞求般地看着他,抓着他的手道:“易辞洲……”   然而易辞洲不为所动,他将刚才把玩的那支钢笔塞进她的手里,说道:“说了什么,写下来。”   他说完,径直转身走到旁边的咖啡台,拿起一粒胶囊放进咖啡机里。   舒晚紧紧攥着笔,走也不是,站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拿着笔纸坐在沙发边上,问道:【请问先生有什么要问的?】   见她局促不安,艾瑞克以为自己吓着她了,赶紧理了理自己的姿态,好整以暇地跟她问了个好,然后打着手语说道:【我和您的先生有个项目要合作,想问问您的意见。】   舒晚愣了一下。   项目合作,问她?   明明知道她根本从不涉足他的工作,却要她来洽谈,她不由更加心慌,抬眼就去寻男人的身影。   然而易辞洲已经泡着咖啡踱步离开,正绕到屏风后面的落地窗边,静静俯视着整个TPN总部,仿佛身后发生的事情与之无关。   无望,舒晚收回目光,镇定思量准备见招拆招,她问:【请问是什么项目?】   艾瑞克认真道:【有关于新能源汽车植入聋哑人操作芯片】   舒晚一听,疑惑不解。   虽然这确实和自己有关,但是她并不了解现在的新能源汽车。她回道:【抱歉,我只会开车,对这种高科技技术没有任何了解。】   艾瑞克笑了笑,安抚地点点头,继续道:【太太请放心,我只是想问问,在你们国家,像太太您这样的聋哑人,对汽车驾驶方面有哪些需求,这样我们才能有针对性地研制出合作方案。】   冗长复杂的一段话,舒晚理解了好久。   她默默攥拳,心底拿捏不准地抬眼朝易辞洲的背影看去,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这男人喊她来,还真的只是工作上的问题?   明明最讨厌的就是她这个聋子,却又偏偏和一个比她还聋的外国男人合作。   又当又立,还真是他的作风。   舒晚抿了抿唇,瞧见艾瑞克真诚地等待着她的答复,终于不再迟疑,将钢笔笔帽拔下,然后认真和他“交谈”起来。   不多时,她就已经写了满满一整张纸的内容。   “有些无法用手语表达、又不太懂的专业用词,是艾瑞克用德文写下来,我再去查的。”   她将笔记本和钢笔交还给易辞洲,淡淡道:“我先回家了。”   易辞洲接过,并没有应她的话,反倒从容自然地握住她的手,眼底透着淡淡的讽刺,说道:“就在这等着。”   他朝屏风后扬了扬下巴,那里是他平日里休息的地方,有一条单人沙发,还有电视和简单的洗漱间。   舒晚抽回手,犹豫道:“我想回家了。”   易辞洲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跟她耗,直言道:“阿晚,我不想说第二遍。”   舒晚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多说无益,反倒增添了他的厌恶,只能漠然点了点头。   易辞洲回身,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又继续和德艾瑞克交谈了起来。   聊得激昂之处,德国男人还开口大笑了几声。   他与舒晚不一样,因为先天性失聪,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世界的声音,语言训练难之又难,发出的声音都是极其别扭的。   但这种声音,却非常自信爽朗。   过了一会儿,艾瑞克整理了一下文件,热情地与易辞洲道别,便大步离去。   舒晚听见关门的声音,好不容易平缓的心又高悬了起来。   男人脚步及近,落在她后背的目光如芒刺背,他不疾不徐淡淡开口:“舒晚,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么不堪的人吗?”   舒晚心口砰砰直跳,没有否认,“是,你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如果你不记得了,要不去问问那位廖先生还记不记得?”   易辞洲俨然已经有些生气,他眼底阴鸷地沉了沉,并没有多言,只道:“但是用自己的女人去换甲方欢心,我可没那么大方。”   “是吗?”舒晚回过头,凝视他,“我还以为你为了在老爷子面前争那点权势,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呢。”   闻言,他目光遽沉,虽然心中恼火,但想起她刚才乞求的目光,又不觉心软,便告诫她:“阿晚,虽然这里离老爷子不过十几米远,但这是在我的办公室,不是在老爷子的办公室。”   舒晚知道易宏义打心底其实是向着易辞洲的,她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她思忖了片刻,道:“这个艾瑞克是你在蒙特利尔认识的吧?随随便便谈个生意就有人会手语,所以这个世界对聋哑人还是很好的,你觉得呢?”   易辞洲知道她另有深意,说道:“被上帝亲吻过耳朵的人,你们挺会自我感动的。”   “我是重度神经性耳聋。”舒晚笑笑,“比起先天性失聪,得到再失去更痛苦。”   男人若有所思。   她继续道:“所以,已经很痛苦了,不能再痛苦下去,总要有点自我感动吧?”   易辞洲慢慢走近她,撩起她的头发,目不转睛地凝视她的耳朵,“可我没觉得你哪里感动……”   舒晚问他:“我需要感动什么?”   “我对你不好吗?”他泰然自若地说,“豪宅,豪车,保姆,司机,用不完的包、首饰、衣服……”   舒晚躲开他的手,“这就是你所谓的感动?易辞洲,我刚才可是帮你促成了一笔大生意。”   见她态度冷淡,易辞洲耐心告罄。   曾经他以为,老爷子塞过来的女人,养着就行了。   但是现在,他忽然很想顺着她、向着她、甚至宠着她。   这种想法萌生,已然扼杀不了。   于是,他问道:“那你要什么?” 第42章   ◎你是私生子吗?◎   他知道她在讨好他,可是不知道她的最终目的是什么,隐隐约约之间,他觉得面对这个女人,自己反倒被动了起来。   舒晚抬头看着他,眼底平静如水,“我想离婚。”   “……”   “带上我爸和舒涞。”   “……”   “去世界的尽头,看看极光……”   她将将说完,易辞洲面上没有半点感情,不紧不慢地回道:“做什么梦呢?”   知道他是这种态度,舒晚也没打算再挣扎什么。自己本身就是个重度听力障碍者,再加上个生活完全无法自理的爸和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她如果脱离易辞洲,还能去哪里。   她平静地笑笑,“易辞洲,相看相厌,不如不看。”   易辞洲垂眼冷嗤,“我说了,只要给我生个孩子,你死了都行。”   娶她,是个任务。   和她生个孩子,是个更艰巨的任务。   这个女人,生来就属于他,即使他不爱她,即使再厌倦,也不会变。   舒晚浅浅一笑,问道:“你这么执着我给你生孩子,是因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眼神倏忽了一下,转身走向沙发坐下,拿出一根烟摆弄着,继续道:“你作为妻子,给丈夫生孩子,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她不觉好笑,反问他,“但是你之前不是拿邵梨举例,孩子而已,她会生,别人也会生吗?”   易辞洲挑眉,“是。”   舒晚顿了顿,垂眼喟叹,平静道:“邵梨跟我说了,冯羿养的那个小老婆怀孕了。”   易辞洲闻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嗯,所以呢?”   见他波澜不惊,舒晚也不惊讶。   她继续平静道:“你也可以找别人生啊啊,虽然是私生子,但是你轻松我轻松,大家都好过。”   他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顺着她的话道:“你不介意吗?”   舒晚无所谓地耸耸肩,“邵梨是介意得很,逼冯羿把人家肚子打了。但是我不一样,我一点不介意。”   简单一句话,却怼得他无言以对。   本以为会让她稍稍在意一些,却没想到,人家偏偏已经毫不在意。   不过易辞洲亦无所谓,他挑眉问道:“你刚才说,邵梨说她逼着冯羿把孩子打了?”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把矛头转向了邵梨,舒晚凝视着他,说:“她亲口告诉我的,她逼他打了。”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沉寂思度了几秒,问她:“你信吗?”   舒晚一听,不由嗤笑道:“我不信她,难道信你?这孩子难不成是你的?”   闻言,易辞洲脸色忽地阴沉了下来,他稍稍放开她,正视她的眼睛,语气颇沉:“如果这句话是打情骂俏,我可以接受。”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舒晚还是有些忌惮。她仓促收回目光,撇过头去,低声道:“我跟谁打情骂俏都不会跟你打情骂俏……”   易辞洲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又将她的脸转了回来,“可我现在就是想让你对我曲意奉承。”   舒晚吃痛,倔强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易辞洲垂眼逡巡,手指摩挲着她光滑的下巴,别有深意地说道:“想不想帮邵梨?”   舒晚愣滞,下意识地抬手搭上了他的手腕,“什么意思?”   易辞洲盯着她靠过来的身体和搭上来的手,眼底不由缓和了几分。   他勾了勾唇角,说道:“讨好我,我今晚带你去一个地方。”   舒晚想都没有想,“不去。”   邵梨是什么样的人,她清楚得很。   如果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根本不用帮,她自己就能搅得天翻地覆,更甚的时候,谁都下不了台,也没有任何退路。   见她毫不犹豫地拒绝,易辞洲明显有些不悦,但他笃定舒晚不会坐视不理,于是说道:“冯羿的小老婆也会去。”   舒晚一听,抬头问道:“什么意思?他还和那个小老婆还有联系吗?”   易辞洲眉目淡定,勾起她耳边的一缕发丝,缠绕在手上。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她的助听器,忽然就觉得不是那么碍眼了。   他将舒晚的散乱的碎发理了理,遮住了助听器,又觉掩耳盗铃,干脆别在了耳后,轻轻捏住她的耳垂。   “不是亲眼所见,都别信。”   舒晚紧紧靠着他的身体,本就敏感的耳垂遽然被捏了一下,不由有些酥麻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都往边上闪躲。   这么柔软的一声,正就中了男人的下怀。   易辞洲牢牢钳住她的腰,将她横过来抱在怀里,“我就当你是在勾惹我了。”   他想做,简直不分场合时间。   这时,门外传来封况和女秘书交谈的声音。   舒晚又惊又惧,匆忙反握住他的手,低声恼道:“别在这!”   他无动于衷,手掌继续下探,舒晚急着抽身,揪着他的领口啜道:“求你了……”   易辞洲步步紧逼,她却只能连连后退。   回想起她的第一次,就是迫于他那些磨人的手段,在他办公室里的隔间发生的。   那个时候,每次做|爱他都不会摘掉她的助听器,反而会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说些腻人的床上情话。   而现在,他似乎爱上了和她做无声无息的爱,以至于她根本不知道他在她身上发泄精力的时候,都说了些什么。   她抵抗得厉害,易辞洲也没了什么兴趣,逐渐疲软下来。   但他没有松手,依然抱着她,“我一会去开会,你就在这等我。”   他都发了话,舒晚也没有拒绝推脱的余地。   她一个人在办公室的里间坐了许久,直到过了黄昏傍晚,易辞洲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亲自开车带她去那个地方。   也不知道这些公子哥的嗜好怎么都是千奇百怪的。   有人喜欢在夜总会滥聚,有人喜欢在家轰趴,还有人偏偏喜欢在游艇上花钱,   舒晚看着眼前那艘巨大的白色帆动力游艇,不觉有些震惊。   易辞洲漫不经心说道:“知道游一次千城的麒麟江要花多少钱吗?”   舒晚冷声:“不知道。”   用帆动力游艇来游江,这不是花钱,这是烧钱。   不过关她什么事呢。   她抬头问道:“你到底带我来干什么?”   易辞洲不紧不慢地抓起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往游艇的甲板走去,“让你看看邵梨怀的那个孩子值不值。”   “什么意思?”舒晚愣住。   还没得到答复,忽地,她就被甲板吧台上坐着的两个人吸引住了。   冯羿搂着个女人,二人有说有笑。   仔细看,体态圆润,挺着肚子,一看就是个孕妇。   舒晚脑中“嗡”地一声。   直接呆住了。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该庆幸邵梨不在,还是该懊恼她不在。   感觉到她的目光,冯羿也看了过来。   双方打了个照面。   本以为冯羿见到她会躲闪慌乱,哪知人家淡定自若得很,他眯了眯眼,笑着打了个招呼。   听到声音,旁边几个男人女人都侧目睃视,皆露出惊讶的目光,窃窃私语起来。   不用想都知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舒晚将手慢慢从易辞洲手心里抽出,冷冷说道:“易总,这种场合,好像不适合带正房太太来吧?”   “也不尽然。”易辞洲淡然说道:“我又没把你当什么正房太太。”   “……也是。”她听多了这种冷言冷语,习惯了。   冯羿搂着陈拉拉走过来,扬着声音道:“哟,这不是易太太么?什么风把您吹来了?”他说完斜睨一眼易辞洲,嬉皮笑脸道:“哦,是枕头风。”   舒晚屏了一口气,犹豫了几秒钟,才回道:“冯小公子,好久不见。”   瞧见她别扭踌躇的样子,冯羿欠了欠嘴角,脸上笑容不减,“不好意思,忘了,易太太耳朵不太好使,我得说大声点。”   他身边的女人睃了她一眼,仔细打量着,“耳朵不太好使?”   舒晚这才将视线转向陈拉拉。   这女人,虽然怀着孕,可手上拎的、身上穿的,都是好几十万的行头。   冯羿抬眼瞧了瞧易辞洲,见他无动于衷,哂笑道:“是个聋子,戴了助听器。”   闻言,舒晚不禁咬紧了下颌,连手指都攥得手心生疼。虽然心中抑郁难捱,但易辞洲摆明了没打算给她什么脸面,此情此景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她凛了凛眼神,瞥向他身边那个身怀六甲却依旧媚眼如丝的女人,“冯小公子,这位,怎么称呼?”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十八线小明星,好不容易演网剧演红了。   稍微有点名气就攀上一个有妇之夫,这样的人,该有什么称呼?   冯太太?肯定不是。   她掀了掀眼帘,“冯小太太?还是冯羿的小老婆?”   然而人家却不以为然,似乎是嚣张惯了,陈拉拉挑了个白眼,“想喊什么喊什么,反正不是冯太太。”   舒晚紧紧抿着嘴,因为后天失聪,她不善于在外面和人说话,可眼前这俩人完全把邵梨蒙在鼓里,毫不避讳地携手而来,她根本无法坐视不理。   她咬着牙,缓缓道:“恬不知耻。”   冯羿一听,也没太在意。   他哼笑,说道:“易太太耳朵不好,连带着嘴巴也软,骂人都这么斯文。”   舒晚红着眼睛,嘴唇都在颤。   虽然邵梨知道冯羿是个什么烂人,但毕竟是有过多年婚姻的,能把小三和私生子直接公然带出来,显然没打算给邵梨留过后路。   为了这么个人渣。   真的不值。   很不值。   她攥紧了拳,说道:“邵梨怀孕了啊,你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冯羿却波澜不惊。   他勾扯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道:“易太太,你放心,她不会知道的,在座各位都是什么人,大家心知肚明。”他说着,指了指身后广阔,“你看看,今天除了咱们易总,有谁身边是带着大老婆的?”   是了。   身边人都知道,但都守口如瓶。   所以啊,邵梨不会知道。   如果易辞洲不带她来,可能孩子都打酱油了,邵梨也不会知道。   她无力回怼,易辞洲亦袖手旁观。   冯羿嘚瑟地伸手拍了拍易辞洲的臂膀,给了个油腻的眼神,“易总,管好嫂子的嘴哦。”   他说完,搂着陈拉拉扬长而去。   此时夜幕已深,江水沉浮,迎面而来的风刮得刺骨。   虽然一直靠着男人的身体,舒晚还是止不住打了个寒颤,“你一直都知道?”   易辞洲泰然自若地点点头。   他从一旁的躺椅上随手拿起一件披肩裹住她,不急不缓地说道:“是,就像他们一直知道我很厌恶你,讨厌你是个聋子,又不得不对老爷子俯首帖耳,在外界面前表现出恩爱有加。”   舒晚冷眼看着披在肩上的披肩,抖得更加厉害,“呵,也是呢,豪门婚姻,多的是尔虞我诈,多的是表里不一。”   易辞洲从容不迫地翘了翘嘴角,“舒晚,你这说的,好像我亏待了你似的。”   她反问:“难道不是?”   易辞洲更觉得好笑,不禁反手勾她的肩,将她搂紧在怀里,“那你说说,我亏待了你什么?”   她抿口不言,眉头紧锁。   他继续逼问:“你要什么我没答应?钱?包?衣服?首饰……?还是给你那个饭桶弟弟收拾烂摊子?”   舒晚眼眶微红,低头躲避他的咄咄逼人。   易辞洲抬眼,看着麒麟江面潮起潮落,远方灯台闪烁,忽地就照亮了心角一处阴暗不明。   他轻抚她的面颊,略有期待地低声问道:“你该不会还在奢望什么豪门爱情吧?”   舒晚不假思索,淡然道:“没有。”   易辞洲眼神明显一黯。   他抵了抵下颌,不知不觉竟有些不是滋味,“可我突然有点奢望。”   “你奢望什么?”舒晚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语气平静如水,“也奢望多几个小老婆吗?再奢望她们给你生一大堆孩子吗?”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附和点头,“也对,反正大家族,不缺私生子。”   他说完,自己都自嘲地付之一笑。   在外人看来,私生子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情,可一旦落得自己头上,这里面的心酸苦涩只有自己能体会。   从小他就知道,他有爹不能认,有家不能回,养在外面还要防备他人口舌,什么糟言烂语没听过,什么冷眼唾弃没受过。   直到那个顶不住压力的废物死了,他才被接纳。   纵使这样,还只能改名,继续把那个废物的生命轨迹延续下去。   察觉到他眼底的酸涩和不甘,舒晚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说道:“易辞洲,你是吗?”   他愣住:“是什么?”   她转过身,难得亲密地攀住他的脖子,将嘴送到他耳边,一个字一个字问道:“你是私生子吗?”   夜色微凉,江岸边早已漫迹冲不尽的脚印,耳边风啸不止,逐渐吹麻了半边脸颊。   易辞洲微微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若即若离的女人,他突然很想抓住再不放手。   不想再说谎,也不想再否认。   他答:“是。” 第43章   ◎以后不会再弄疼她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舒晚听到,一点也不惊讶。   坦白讲,从老爷子对他的态度,到他恭敬如一的母亲,再到廖霍有意无意的暗示,还有他熟练自如的手语,她都早就确定……   眼前的这个易辞洲,根本就不是以前的那个。   而他之所以不喜欢外面的女人,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外面女人生的。   私生子。   才是他的真实身份。   可她明明就记得,易宏义有一子三女。   而唯一的儿子,也只生了一个孩子之后便英年早逝。   所以呢,   原来的那个易辞洲呢?   那个在她手心写下名字的男孩,那个笑起来像阳光灿烂的男孩,去哪了?   她思忖了片刻,刚想多问两句,忽地就听身后一声轻浮的声音传来。   “哟,易总。”   她回头。   正是廖霍。   吊儿郎当地挂在船栏边上,手中一根烟,烟头火花若隐若现。   自从发觉廖霍真的对舒晚有点兴趣之后,易辞洲就很少再和他一起喝酒了。   即使他不爱这个女人,别人也不能觊觎。   这是原则,打不破。   易辞洲淡淡凝视他,“冯羿面子真大,把你也请来了。”   “啧啧……”廖霍喟叹摇头,洋笑道:“不是我想来啊,是我不得不来。”   易辞洲:“怎么?”   他敛起笑容,朝冯羿那边扬了扬下巴,“通商口岸的事,还得麻烦他。”   廖家在香港和澳门,原先就是靠赌博发家致富,如今走入正轨,爪子伸向内地,各中关系门路四通八达,总要有个踏脚之处。   而冯羿这样的人,恰恰就是廖霍的奠基石。   胸无城府、心口不一,换句俗话就是屁股指挥大脑,稍稍给他一点好处,就能反过来跟着你走。   舒晚在冯羿和廖霍之间逡巡了一个来回,冷眼说道:“看来廖先生也知道冯羿养了个小老婆呢。”   廖霍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继续道:“小老婆的孩子比大老婆的都大,你们这些人,知道‘道德’两个字怎么写吗?”   易辞洲微微蹙眉。   怎么连带着把他也骂了?   养小老婆的是冯羿,又不是他。   不是他,不是他啊!   “舒小姐,你这话可不对。”廖霍瘪嘴叹息,眼睛飘忽扫过她的耳朵,轻笑,“什么叫你们这群人?我又没娶老婆,一杆子打翻一船人,你这也不道德哦。”   他笑得轻浮,带着流里流气的痞气,眼神漂浮不定地打量着她,片刻不离。   舒晚窘迫地皱了皱眉,她很不喜欢廖霍这种浑浊不清的眼神,更不喜欢被拿捏在手嘲讽的感觉,于是不由自主地就往易辞洲怀里缩了半寸,低声说道:“廖先生,外人面前,还是喊我易太太吧。”   一个小小的无意举动,却是让易辞洲忽地惊讶了一下,心中不觉洋溢悸动,眉头舒展。   然而廖霍不以为然,他勾眼看着易辞洲,嗤笑道:“啧,你今天把她带来,是想给谁陪酒?”   舒晚闻言,身体咯嘣僵了一下,指甲都暗暗掐进肉里。   她没抬头,不知道易辞洲的眼神和脸色,也不想猜测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在这个男人眼里,他可从没把她当过自己的妻子,要不当初也不会当着舒涞的面,把她推给别的男人来羞辱她。   舒晚不想自取其辱,干脆二话不说,推开身边的男人,掉头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易辞洲怀中陡然一空。   看着她头也不不回,好不容易攒存的一点欢喜感悄然而散。   他冷冷将她的背影收入眼底,转向廖霍道:“舒小姐也是你喊的?”   廖霍懒洋洋地抖了抖烟灰,“怎么?你现在把她当老婆了?”   易辞洲莫名有些失神,但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如常。   他从旁边的吧台上端过一杯酒,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那倒没有。”   为了钱和权,娶一个聋子,他可以义无反顾。   但是爱上一个聋子,他可没那么仁善。   廖霍深吸一口烟,不疾不徐吐出一口烟圈,“但我觉得你喜欢上她了。”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沉默片刻,“说说看?”   廖霍痞痞一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戳,“呐,你看她的眼神,一直都是这样……”   他说着,眼睛微微一眯,眼神逐渐涣散,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满足感和爱意。   就像雪融之时的阳光,又向微风拂过的花瓣……   转瞬,冷不丁地……   “哈哈!”   廖霍扬声大笑了两声,忍不住拍了拍手,“易辞洲,你喜欢上她了!”   易辞洲不禁捏拳,冷眼看着他笑得夸张。   这种眼神,可不是演出来的。   廖霍,是你自己喜欢上了吧……?   易辞洲冷冷嗤了一声,伸手将他嘴里半叼的烟扯下,随手扔进了江水里,“廖霍,这么看来,你从一上船,眼睛就没离开过她吧?”   烟丝过嘴,差点烫得他一嘴泡。   廖霍懵了一瞬,看那点微火星火淹没在江涛中,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微凝道:“易辞洲,我还是那句话,你又不喜欢她,让给我呗?”   易辞洲面不改色,依然冷笑,“让给你?你老子娘那关过得去吗?”   廖霍闻言,眼神陡然黯了下去。   那是桎梏,他挣脱不掉。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他拍了拍他的肩,点燃了一根烟递给他,漫不经心道:“跟你开个玩笑,当真干什么?你放心,我只是对耳朵聋掉的女人感兴趣,不是对你老婆感兴趣。”   易辞洲勾起嘴角,从他手上接过烟。   想了想,   算了,那女人不喜欢烟味。   他掐着,没抽,眼睛微眯道:“但愿。”   -   从麒麟江回来之后,舒晚待在屋里一句话都没说。   易辞洲默认她会第一时间把实情告诉邵梨,却错估了她的耐心和想法。   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敢说。   作为邵梨的闺蜜,她自然知道邵梨和冯羿之间早就没有了夫妻之实。   这种各玩各个的名义伴侣,不说床是不是同一张了,估计就连房子都不是同一栋。   这次邵梨好不容易怀上冯羿的孩子,为了分那点家产,按照她的性格,肯定会豁出命去。   但是一旦告诉她冯羿背地里干的那些事,谁知道她会不会闹得同归于尽。   她出着神,手指攥得发白,直到男人借着夜色,将她助听器取了下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今夜难受。   她不想做。   她伸手抢过助听器,防备式地蜷起身子,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易辞洲也没跟她计较,只是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帮她把助听器戴好,然后从后将她搂进怀里,问道:“没告诉邵梨?”   “你怎么知道?”   “你回来连手机都没碰一下。”   舒晚一愣,这才发觉自己一回来就坐在窗边,连衣服都没换,更别提玩手机了。   她爱干净,接受不了。   脑袋一懵,大脑混乱之下坐在他怀里就开始脱衣服。   易辞洲挑眉看着她的举动,竟情不自禁地往后仰了仰身体,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伸胳膊伸腿。   他等着,耐心得很。   还剩一件打底衫的时候,看着衣里那件淡粉色的内衣,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沉声问道:“要帮忙吗?”   舒晚遽然怔住,顺着他的手往上看去,忽见他眼底那道炽热,自知是躲不过去了。   她顺从地躺下,抱着他滚烫炽热的身体,咬着唇问道:“易辞洲,你不喜欢我,还要跟我做,你说,你是不是贱呢……”   他闭着眼,不语。   他就是贱。   贱女人生的孩子,还能高贵到哪里去呢。   从那间逼仄狭小的屋子,进来一个陌生的威严老人和一个高贵女人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易宏义和严芷。   易宏义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和他妈妈。   从他眉目间的相似,再加上不怒而威的气势,他小心思作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爷爷?”   然而下一秒,易宏义就说道:“先不要喊我爷爷,一个卖肉的女人,上了多少人的床,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我的亲孙子!”   而严芷,也冷冷看着他们母子俩。   眼神淋漓划过,眼底变幻莫测,有苦涩,有不甘,还有隐忍的愤恨。   “啧……”她一把扯过他细弱的胳膊,拽到自己的面前,仔细看着他的脸,喃喃道:“真像,你跟辞洲真的很像。”   也是,一个父亲生的,能不像吗?   严芷敛声问:“你叫什么?”   他认真说:“易边城。”   “姓易啊……真是贱女人生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有脸面姓易。”严芷恍然,自嘲般地笑笑。   他年龄小,义正言辞道:“我妈妈不是贱女人!”   严芷冷眼瞧着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脸,“私生子连父亲都没有,你告诉我,你跟谁姓易呀?”   他不懂,只能去看妈妈。   妈妈很是畏惧,将他护在身后,然后拿了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写下:要怎么做,你们才能认他?   易宏义不假思索:“你离开他。”   后来,他妈妈真的离开了他。   而且是永远。   那种痛,那种绝望,那种撕心裂肺的呐喊。   剜心刺骨。   “嘶……”舒晚的一声颤音,将他从回忆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易辞洲不禁缓了缓动作,见她紧闭着双眼,额间渗出密密的汗,竟鬼使神差地低头轻轻亲吻她的耳垂,“对不起。”   他声音极低,舒晚根本就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身体的快感代替不了麻木的大脑。   她大脑一片混沌。   他不是易辞洲。   不是那个对她笑的男孩。   他是另一个人,只会对她恶语相向,只会强迫她做那些永生难忘的性事。   而她呢,却要日日夜夜与他在一起,对他曲意讨好、委以虚蛇,忍受那些冷嘲热讽和白眼不屑。   男人紧紧抱着她,汗湿的后背凛着瑟瑟窗边微风。   他突然就很快乐。   他取代了那个经不起半点波折的废物。   易辞洲是一根电话线默默吊死了,而他却能用着他的名字,享受着一切。   正如易宏义所说:“我可以认你,但你必须抛弃你的过去、你的生母、你的名字。”   他说:“好。”   易宏义满意点头,“那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易辞洲,过几天会带你去公安局改名,所有手续办妥,你就是我的亲孙子。”   从易边城成为易辞洲的那一天起,他就决定要将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手。   易辞洲的生活。   易辞洲的亲人。   易辞洲的TPN集团。   还有……   他低头,看着身下那抹艳色……   易辞洲的女人。   他全都要。   最后一刻,他紧紧皱着眉,轻咬着她的脖颈。   他决定,以后不会再弄疼她了。 第44章   ◎舒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自那天之后,易辞洲似乎对舒晚有了个比较好的态度改善。   也不知道是因为旁人的觊觎,还是因为廖霍的直接点破,易辞洲不禁开始深思,舒晚这个女人,他是真的喜欢吗?   也是呢。   他会注意她的神态,会关心她的生活,会情不自禁地和她亲热,就连晚上睡觉,他都习惯有她。   但是每当他醒来的时候,看到怀里女人那空荡荡的耳朵和床头柜上的助听器,他就毫不犹豫地否定了。   他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聋女?   就像易复山,酒后乱性睡了一个聋哑陪酒女,生下他之后,还不是抛弃他们母子俩了?   易辞洲坚信,他对舒晚没有爱。   就算有那么些许感觉,也不过是床笫之欢和那种无声无息的征服感。   反观舒晚,每天依然投身在工作室内,不是设计那些乱糟糟的稿子,就是在画那张永远也画不完的画。   她提笔放笔,在男孩空白的脸上犹豫了许久,她大概记得一些轮廓,却慢慢发现,这个轮廓和现在的易辞洲重合了。   她愤愤扔掉了笔。   将防尘布罩了下来。   无所谓了。   她已经不在意是不是以前的那个人了。   “嗤……”她轻轻哂笑,正打算去洗画笔,忽地,就见自己的工作微信群里,邵梨发来大段大段的语音和视频。   手机一个劲儿的震。   似是很急。   舒晚不觉有所预感,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拿起手机查看。   邵梨:【我在去南沙湾的路上。】   邵梨:【冯羿那个傻逼根本没和陈拉拉断!】   邵梨:【孩子都他妈的要生下来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然后是一段视频,车子飞驰在高速路上。   邵梨:【我他妈的要看看,冯羿到底要哪个孩子!】   后面还有一段段的语音,大抵说的是要直播抓小三。   邵梨性格,说到做到。   舒晚来不及听。   这个群里,不乏一些时尚杂志主编大咖,还有几个名人艺人,邵梨把这事直接发到这个群里,无疑就是昭告天下准备鱼死网破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舒晚再知道不过。   思忖两秒,她换上外套匆匆出门,临到门口对沈荷说:“帮我找一下易辞洲的车钥匙。”   沈荷愣了半秒,支支吾吾半天:“车,车,车钥匙?哪……哪……?”   舒晚心紧,说道:“算了,我自己找。”   她说着,跑进易辞洲的办公室,翻了翻他的抽屉,找到一把大G的钥匙,开上车就朝南沙湾赶去。   沈荷看着她心急如焚的样子,犹豫了两秒,赶紧拿出手机给易辞洲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十秒,都没有人接听。   忙音传来。   沈荷又只好拨通付沉的电话。   付沉问道:“荷姨?有什么事吗?易总在开会,手机应该是静音的。”   她握着电话,长期的口吃让她十分惧怕开口说话,憋了半天才道:“太、太……太太跑了……”   -   舒晚匆忙赶到南沙湾的时候,邵梨也刚刚才到没多久。   南沙湾的门口已经围聚了不少人。   有来寻乐喝酒的男男女女,还有端茶送水的服务生,一个个皆探头疑视。   舒晚走上前,拉着她的胳膊低声问道:“你怎么跑到南沙湾来抓人?”   邵梨咬着牙道:“他把小贱人养在这呢。”   南沙湾夜总会不单单只是娱乐场所那么简单。   除了包厢酒厅,最上面三层都是住宅房,居室套间,单身复式,应有尽有。   舒晚恍然。   廖霍与内地这些公子哥深交不多,却知道冯羿养小老婆的事情,这南沙湾可是他的地盘,也难怪他上次看到冯羿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   门口的的保安不放行,邵梨也不能硬闯,只能扯着嗓子叫嚷。   “让我进去把冯羿那个王八蛋揪出来就行了!”   “你们开门做生意,我也不会拦着!”   “再不让我就报警了!真要撕破脸谁都不好做!”   邵梨的嗓音越来越大,舒晚只觉得助听器放大的声音都有些振聋发聩。   她拉了拉邵梨的胳膊,“你先别激动,万一你进去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又把事情闹大,会得罪人的。”   廖家是幕后东家的事,很少有人知道。   邵梨不解,侧脸问道:“得罪谁?”   舒晚低声道:“冯羿认识这家夜总会的幕后老板。”   言外之意:   他们勾结着,你怎么进?怎么闯?   邵梨愣住,喊红的眼眶不由凝重起来,“你怎么知道?”   这个时候根本解释不清那么多,舒晚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你先别乱喊了好吗?”   她拉着邵梨,小心翼翼扶她走到一边坐下,将之前易辞洲带她去黄浦江夜游的事情说了一遍。   邵梨闻言,咬着牙问道:“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我也就比你早知道几天而已。”舒晚苦苦抿唇,手指不由自主地在膝盖上摩挲了几下,“她毕竟都有三十多周的身孕了,只能让她生下来,我就想着先稳住你的情绪,就没告诉你。”   男人在外面阳养个女人,还生个孩子。   换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对方已经到了孕晚期,几乎不可能再打胎,强迫操作很大可能会一尸两命。   舒晚想得到,邵梨亦然。   她默了片刻,愤然道:“也是呢,弄个私生子出来,终究是见不得光。要不是我家小姑子说漏嘴了,我还蒙在鼓里呢。”   舒晚安慰道:“你先他跟家里人商量一下,事情闹大了真的不好收场。”   邵梨虽不甘心,此刻又无计可施,顾忌廖家在千城逐渐壮大的势力和香港盘根错节的根基,她只能点点头沉默下去,不再硬闯。   这时候,廖霍正闻声赶来。   廖老爷子今天返港,原本他打算今晚回香港吃个团圆餐,连机票都订好了,结果临时接到电话有人闹事,还是不好得罪的邵家小姐,便只能推迟计划。   他一改往日轻浮纨绔,眼底阴鸷,大步朝南沙湾门口走去。   正经过前面的临时泊车位,忽地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黑色大G。   易辞洲的车。   他来了?   冯羿老婆来抓人,他来做什么?   可瞧见那辆车停得歪歪斜斜,差点都把旁边的车怼出去了,他又疑惑了。   这可不是易辞洲的停车技术。   他继续大步流星。   而下一秒就得到了答案。   门口一排保安的视线下,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耳朵聋掉”的女人。   啧,还真是她。   开着自己男人的车来,却没喊上自己的男人。   看来,今晚有好戏看了。   廖霍走上前,敛了敛神情,眉宇舒展如翼,抬眼轻浮地笑道:“哟,舒小姐,又见面了?”   舒晚抬眼,一见是他,不由有些忌惮地畏缩半分,“廖先生,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瞧见她有明显的距离感,廖霍眼神黯了黯,他尽量将语气放平缓,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倒是想休息,可有人跑来闹事,我不能做坐视不理,毕竟这是我的地盘,你说是吗?”   邵梨一听,不觉愤恼,“廖先生,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来你这找我老公,有问题吗?”   廖霍挑眉,满不在乎道:“没问题啊,冯太太你大大方方走进去的话,一点问题都没有。”他稍顿,眼底遽沉,问道:“但是你喊了几个狗仔记者过来,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保镖,他们立刻就从不远处的一辆保姆车里拖拽出几个人来。   邵梨怔住,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舒晚知道邵梨鱼死网破的脾性,但看到这幕也不觉惊讶。   喊狗仔来蹲点,拍下陈拉拉怀孕的生图和自己大闹南沙湾的视频……   看来,她没打算给冯羿留后路,也没给自己留后路。   舒晚默了默,深吸一口气道:“廖先生,冯羿在你这金屋藏娇,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廖霍不否认:“我当然知道,但人家是我的客,我不能把他轰出去吧?”   邵梨咬了咬下唇,“既然轰不出去,那就放我们进去。”   廖霍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今夜这场戏已经开了,收是收不住了,但至于怎么收场,还要看谁能镇得住了。   他本就不喜冯羿很久。   养小老婆的事他也不想管。   于是他敛声屏气,别有深意地笑了笑,然后背手转身,大步朝门口走去,高声道:“让她们进去找。”   得到允准,看门的保安散开。   邵梨倏地站起来,快步朝里走去,径直上了顶上三层,按照小姑子招供的房号敲响了门。   似乎是发觉情况不对。   里面明明有人,却迟迟不开门。   等了许久,邵梨按耐不住,提脚就踹,然而还没两脚,就有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一边。   冯羿脸色发白,“你怎么来了?”   他喘着粗气,明显刚刚赶到。   邵梨咬着下颌看着他,眼睛微眯在他和这扇门直接来回一扫,“冯羿,你可真行,花着大老婆赚的钱,养着小老婆,城墙都没你脸皮厚!”   被邵梨当着别人的面骂,冯羿脸上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他自以为的无人戳穿,却不过短短数月就被发觉,这感觉就像坐上了穿云箭,魂都在后面跟着跑。   本就是个色厉内荏的男人,这下更加挂不住面子。   他恨恨咬了咬嘴皮,侧目看向舒晚,说道:“你这个聋子告诉她的?你耳朵不好使,嘴巴倒是快得很啊!”   舒晚却淡淡道:“我什么都没说,你自己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想着瞒天过海吗?”   冯羿听着,眼睛都狰红了,他努着下唇,一股怒气在双目中肆散。   舒晚的话,傻子才会信。   见过舒晚不过几日,邵梨就知道了。   谁告诉她的,不言而喻。   似乎是忍耐了许久,他攥了攥拳,手腕上青筋凸起,下一秒,抬掌就朝舒晚扇来。   舒晚猛然间懵住,还没反应过来,忽地眼前闪过一只手,在她眼睫分毫处将冯羿的手腕牢牢扼住。   她怔了两秒,抬眼看去,廖霍双眼阴鸷极深地看着冯羿,“冯羿,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冯羿一听,缓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易辞洲的女人,就算是个聋子,他也惹不起。他可以随便趁口舌之快,却不能动人家一分一毫。   他愤愤甩开廖霍的手,转头拉住邵梨,“邵梨,你先回家……!”   邵梨怎么肯,都追到人家门口了,她今夜必须要一个表态。   “冯羿,我和陈拉拉,你今晚做个选择吧。你是要邵家的合作和支持,还是要一个十八线的整容脸!”   她说着,就要去踹门。   然而还没抬脚,就听里面“噗通”重摔一声,随即而来的是女人凄厉的惨叫声。   冯羿和邵梨俱是一愣。   廖霍皱了皱眉,对身边保安说:“开门。”   门被打开,里面一幕俨然吓坏了冯羿。   客厅不大,迎面就是一扇全开的窗户,窗帘随着晚风吹拂在倒塌的椅子上,而椅子旁边,正是蜷缩在地的陈拉拉。   她捂着肚子,因为疼痛,面部扭曲得可怕。   这女人,怀着孕,居然还想翻窗户跑。   邵梨一惊,慌忙后退了两步。   见到这场景,冯羿不觉惊叫,身子如触电般抽搐了一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纵使想去抱她,却也挪不开半步。   廖霍头疼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只觉得如雷贯穿,整个人都是裂开的。   情急之下,普通话都忘了,回头就对跟过来的经理吼道:“愣着做乜嘢?!打120啊!”   不出片刻,陈拉拉被紧急送往医院,冯羿虽然不愿豁出这个脸,但也只能跟了过去。   人被送走后,廖霍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他镇定了几秒,转身看了一眼邵梨,“冯太太可以啊,差点在我的地盘闹出人命。”   那一眼,似寒如冰。   却在转向舒晚的时候,又缓和了下来。   她也吓到了。   这时,手机忽然来了电话。   廖霍微微眯了眯眼,下颌一抵,然后转头离去,没有再说一句话。   舒晚和邵梨从三楼客房下来,随便在大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邵梨一直发懵,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她忽地抓住舒晚的手腕问道:“这不关我的事吧?我连门都还没踹。”   舒晚眼底满是触目惊心的血,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安慰道:“没事,不管你的事。”   邵梨恍惚地点点头,“是啊,是陈拉拉自己想要翻窗户跑,她没站稳摔了,怪不得别人。”   舒晚紧紧握着她的手。   两个人坐在那,一言不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刚刚被大闹一场的南沙湾又渐渐安静了下来。   舒晚看了看时间,已及深夜。   门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声音,落在门口的石阶上,沾染着客人的脚步声,一步一个脚印,连视线都淋得模糊了。   廖霍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他已经处理完了冯羿和陈拉拉的事情,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看到她们懵神的样子,原本压制住的恼意也不知道怎么释放出来。   但凡涉及到女人,而且是好几个女人,   头都要裂炸了。   他缓缓道:“我通知了冯羿父亲,依照冯家和邵家的意思,先要把娱乐媒体那边压下来。”   “嗤……”   邵梨冷笑,“就知道是这样。”   “……”廖霍眉头紧蹙,但见她这么难受,也知道冯羿也确实不是个好东西,只得耐着性子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   算了,跟女人计较什么?   他只是个开门做生意的人而已。   人家来闹事,他也只能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他默了默,余光见舒晚忐忑复杂的神情,话语也不敢多重,便压着声音戏谑问道:“舒小姐,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第45章   ◎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话音刚落,舒晚忽地想到了什么。   她骤然间脸色一变,赶忙从包里拿出手机。   屏幕上的未接电话几乎拉不到头,从她出门的没多久开始,易辞洲的电话几乎快要打爆手机了。   因为听力不好,她的手机常年都是震动模式,除非放在身边,否则放在任一地方,都纯粹是个摆设。   易辞洲知道她难得接到电话,所以一直不停地打。   直到五分钟前,他的电话都没有停过。   她手一颤,不知为何从心底惧怕起来。   她嘴唇紧抿,将手机握在手心,转头就要朝门口的停车场跑去,还没走两步,廖霍倏地就喊住了她。   “舒小姐……”   舒晚脚步稍顿,疑惑回头相视。   廖霍凝神逡巡着她那张精致的面容,从她嘴角轻微的下滑,到眼底隐隐绰绰的惧怕和担忧,那种异样的嫉妒突然就攒动起来。   这是一种暗戳戳的作祟。   他嫉妒易辞洲拥有这个女人。   不管是以前的易辞洲还是现在的易辞洲,这个女人,都是别人的。   他面不改色地笑笑,纨绔道:“舒小姐,太晚了,还是我送你吧,就像之前一样。”   他刻意加重了最后那句话,显得无比亲密,更有一丝暧昧的感觉在里面,任谁听了都会忍不住去揣摩深意。   如他所愿。   邵梨一听,脸色倏地一变,恍悟般尴尬地转过头去,“那个,我先走了,你们聊吧。”   她来不及多想,拿上包就大步离去,连头都没有回。   舒晚愣滞住,待回过神来,她愤然怒道:“廖霍!你在说什么啊!”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虽然带着怒意,却差强人意。   廖霍不觉有些欣喜,嗤笑了一声道:“我什么也没说啊,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有什么不对吗?”   舒晚抿唇看他,从他眼底那一抹异样的悸色,仿佛读到了什么。   她警觉后退一步,低头道:“我自己开车了,谢谢了。”   她说完就要走,却不想男人快了半秒,伸手紧紧攥握住她的手腕。   舒晚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就想甩开他,哪知廖霍更用力地将她拽紧了,“着急什么?反正回去也要看人脸色,不如在这听我把话说完了。”   她脸上盛着怒气,问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先放手!”   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这些人说话,就不会好好坐下来吗?   廖霍听着,就是不肯放手,他轻浮笑笑:“想不想知道你小时候见过的是哪个易辞洲?”   舒晚闻言,猛地一愣。   她稍稍错愕,但仔细一想,廖霍从小就和易辞洲在美国认识了,知道这些也正常不过。   易辞洲之前承认过,他是个私生子,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自己小时候见过的易辞洲,跟现在的不是一个人。   其实过去了这么久,她也没那么在意了。   不过就是过眼云烟,自己单相思的执念罢了。   虽然深知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但舒晚依然很想知道以前的易辞洲到底怎么了,她不由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廖霍淡薄浅笑,懒洋洋地扬了扬眉毛,“知道的不少。”   舒晚:“比如?”   廖霍盯着她的双眸,淡淡道:“比如,他和陈拉拉肚子里的那个一样,是个私生子……”   舒晚打断他道:“这个我知道。”   廖霍挑眉,虽惊讶却不意外,他继续道:“再比如,他本名叫易边城。”   她眼神一凛,咀嚼着重复道:“易边城?”   廖霍泰然自若地点点头,“是,他生母取的。”   “他生母……?”舒晚话语遽凝。   “不用问了,他生母早就不在了。”廖霍薄唇抿成一条线,打量着她的神情,继续说道:“他十二岁的时候,生母被易老爷子逼死,然后他就被送到美国,一直在美国长大。”   坦白讲,舒晚是隐隐绰绰感觉到这个易辞洲和易老爷子之间有着什么不可跨越的鸿沟,但突然听到这事,她的心口还是不由悚然一惊。   她问:“被老爷子逼死……为什么?”   廖霍不紧不慢道:“私生子嘛,他妈为了让易宏义认他,死了。其实原本人家易老爷子也只是让她离开他,不再相见,却没想到这女人真绝,啧啧,一了百了。”   舒晚怔住,张口不言。   廖霍继续说道:“人都没了,这样老爷子还能说什么呢?即使相当不喜欢他,但总归是亲孙子,只能养着了。”   舒晚听着,沉默了片刻。   眼睫阴影挡住了晦暗不清的眸子,脑中思绪冗杂繁复,明明是听进去了,却又感觉什么都没听懂,胸口处闷得几不透气。   她磨了磨下唇,思忖了半晌,问道:“那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呢?”   廖霍眨眨眼,“不在了。这件事,我建议你去问问你婆婆。”他顿了顿,讥笑着补充道:“哦对,应该是你名义上的婆婆。”   舒晚闻言,懵了好久,喃喃道:“真的不在了?”   廖霍轻松道:“是。”   一瞬间,她整个人都僵冷了下来,门外雨点滴啦落下,顺着一阵风就轻轻微微吹在了面颊上。   廖霍喊了她好几声,   她都没反应。   最后他抬手去捏她冰凉的耳垂,她这才防备式地后退两步,抬眼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易辞洲不会告诉她,老爷子也不会告诉她,但为什么廖霍愿意?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眼眸深处,灼灼有光。   冥冥之中,她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想听了,于是仓促转身,正要快步离去,但廖霍却不愿放过她。   他眼眉一挑,一把攥紧了她的胳膊,把她拉近了些,认真凝视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因为我喜欢上你了。”   舒晚脸色一变。   廖霍懒散而笑,继续道:“就在南沙湾门口,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眼万年。”   对一个有夫之妇来说,这话太直接,也太露骨。   舒晚紧缩着胳膊,僵硬着身体抗拒往后退,却在他的蛮力之下动弹不得,只得低声道:“廖先生,今天这话我就当没听见,我先走了。”   廖霍不以为然,“怎么?听多了假话,就听不得实话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从小喜欢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现在的男人。”   这个角落虽然隐蔽,又靠近侧门,现在基本上没有人路过,但空旷悄寂,男人的声音格外带有磁性,那种贯穿耳膜的膨胀感猝然就让人十分想逃离。   舒晚涨红了脸,用力掰扯他的手,“你先放开我,易辞洲现在肯定在找我……”   他打断她,“他既然不喜欢你,不如离婚吧。”   “离婚干什么?”舒晚斜睨他,颤巍巍地回怼道:“我可是个正儿八经的残疾人,什么都靠他养着,离了婚喝西北风吗?”   廖霍笑笑,俨然不在意她的说辞,他反问:“你说离婚干什么?我廖霍还养不起一个听不见的女人吗?”   舒晚极其窘迫地听着,越来越抗拒。   廖霍依然痞道:“啧,你跟着我,我保准不把你送给别的男人。”   舒晚急得满面通红,却在他掌中挣脱不开。   忽地,她抿着唇不语,直接扯掉两只助听器,然后抬眼冷冷盯着他,不再做任何挣扎。   看着她手里两只透明小巧的助听器,廖霍眼神遽然沉了下去。   瞧,这女人连话都不让他说完。   可偏偏的,易辞洲的那些冷言冷语和白眼讥讽,她却照单全收。   他微微眯了眯眼,缓缓松手放开她。   舒晚依然不撤防备,一边警惕地看着他,一边拿起一旁沙发上的包,紧紧护在胸前,掉头就走。   然而还没走几步,迎面撞上的那个男人又让她怔滞在了原地。   从严寒到酷暑,不过短短数秒。   男人焦灼的目光下,是寻到她的一种热切,但随即而来的,却是火焰攒动的盛怒。   易辞洲余光一瞥,看向她身后不远处轻浮淡然的廖霍,又见她面色窘迫带着惧意,沉着怒意道:“廖霍,她怎么在你这?”   廖霍知道她摘了助听器,满不在乎地说道:“我怎么知道,她自己跟着冯羿老婆来的,差点把我这南沙湾都给端了。”   跟着邵梨来干什么,他当然知道。   易辞洲脸色缓和不少,低头去看她。   舒晚抬眼,将将就和他对视上了。   只一瞬,他就在她的眼里读到了深深的惧怕,不管是往后还是向前,不管是廖霍还是他,她都迈不开步子,都在不由自主地发颤。   再仔细一看。   她手里紧紧攥着助听器,耳朵上空空荡荡,脸上的防备之色不减分毫。   易辞洲冷冷问道:“你刚才跟她说什么了?”   廖霍懒洋洋地走过来,挑眉道:“还能说什么?她问什么我就说什么咯。”   言外之意:他全说了。   他   闻言,易辞洲两眼阴沉,嘴角微欠,沉声道:“廖霍,这千城你是不想待了吗?”   “那倒不一定。”廖霍扬了扬嘴角,“我再不济,还能回香港呢。”   这话一出,俨然就是赤|裸裸地挑衅他。   廖霍能回香港,而他易辞洲,除却千城,无路可退。   他冷冷睃视,不动声色道:“廖霍,我再次奉劝你,别觊觎得不到的东西。”   廖霍也无所畏惧,淡然说道:“放心,你的东西,我一点兴趣都没有。”   易辞洲没有立刻回答,只凌厉看了他一眼,不知不觉心底有了一种摸不着边的感觉。   他扯了扯嘴角,默认般地垂了下眼睫,然后转向早已经僵了许久的舒晚,淡淡道:“过来。”   她听不见,却看懂他的唇语。   舒晚犹豫几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拉住他的手。   十指相扣,是彻骨切肤的寒。   廖霍的视线顺着他们的手慢慢下滑,嘴角依然上翘,他轻浮一笑,不觉腹诽:她从来都不属于你,怎么算是你的东西呢?   有那么一瞬,他可真想看看,如果易辞洲知道了她爱的是另一个易辞洲,该有多么抓狂疯癫。   他敛起笑容,泰然自若地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   廖霍一走,南沙湾偏门的走道复又悄寂起来。舒晚听不清声音,却能隐隐绰绰感觉到男人的心跳。   她咬着下唇,干脆逆流而上,顺着他的手往上攀住他的胳膊,拽着他往泊车场走去。   对比起那个阴阳不定的廖霍,她宁愿去忍受易辞洲的薄情寡义。   她戴上助听器,将车钥匙还给他,说了一遍今晚的事情,“邵梨性子急,我怕她出事就赶紧出了门,忘记让荷姨告诉你了。”   易辞洲垂眼,冷冷看着她。   他真想问问,知不知道他撂下开了一半的会跑出来,大晚上翻遍了整座城来找她?!   然而她怕得厉害,睫毛都重得抬不起来。   瞧见她这副样子,气也消了一半。   他一把接过车钥匙,将车门打开,然后推着她进了副驾驶,自己再去开车。   给她当司机,这还是第一次。   他咬了咬下颌,一言不发,径直朝市中心方向开去。   随着车子逐步开上高速,车速趋近于平缓,舒晚紧绷的神经才愈渐放松下来。   她看着窗外,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想睡睡不着,刚有那么一丝困意的时候又猛地惊醒过来。   等到了一品兰亭的地下车库,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如擂鼓筛锣,砰砰不已。   她没立刻开门下车,而是低声问道:“找了我多久?”   易辞洲挂上P档,不咸不淡道:“你走了多久,我就找了多久。”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内心的人,也不会让她知道刚才找她的狼狈。   傍晚的时候,沈荷仓仓皇皇打来电话,说了半天才说道:“太、太……太太跑了……”   他面不改色,心底却一震,问道:“去哪了?”   沈荷支支吾吾道:“不、不知道,太、太没说,在、在、在您办公室里,拿、拿了一把车、车钥匙,就走了。”   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祟,明明知道自己最不在意的就是她,却偏偏满脑子都是她,连进行到一半的视频会议都开不下去了,直接撂下对面一众高管给封况,自己跑出来寻她。   打她的电话,打得通,却无人接听。   给她发微信,也石沉大海、杳无消息。   去了舒天邝的医院,就只有老人家一个人在那沉睡。   他又绕遍了蓝湾别墅、她喜欢去的茶餐厅、爱逛的商场,连邵梨家都去敲了好几遍。   结果人就跟蒸发了一样。   可就算蒸发了,还把自己的车给开走了。   这女人,   显然眼里已经没有他了。   他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恨不得找到她之后,好好折磨折磨她,摘掉她的助听器,让她在无声无息中承受他带来的痛苦。可等他在南沙湾找到她的时候,他又心如沉石安定下来。   看着她那双眼睛,他心疼。   易辞洲抿了抿唇,心底不是滋味地拨回方向盘,将车熄火,转头开了车门朝电梯间走去,半步都没有等她。   舒晚知道他生气。   但他表情淡然,让人摸不清看不明,有些时候,想去揣测都无计可施。   她加快了步伐跟上他,寻到身边,心想着还要靠他才能把舒涞从缅北赎回来,便只能竭尽全力去讨好他。   舒涞啊舒涞,   真是欠你的。   舒晚咬了咬唇角,顺着他的胸口将头靠了过去。   突然的亲密举动,无疑让电梯里的男人身影一晃。   他低头一瞥,瞧见她忐忑不安的神情,不觉有些淡淡的失意。   ——她居然那么怕他。   可自己明明对她那么好,除了感情,她想要什么他没给呢?   女人啊,就是不知足。   他冷嗤,压着声线,滚了滚喉结:“不用讨好我,我没生气。”   -完- 第46章   ◎阿晚,给我生个孩子,我好好对你,嗯?◎   舒晚揉了揉被风吹红的鼻子,糯着声音道:“不对,你生气了。”   “没有。”   “你生气了。”   “没有。”   看到她这副模样,虽然是极尽讨好,却软得都快贴在他身上了,他还怎么生气。   但舒晚依然坚持:“不,你有。”   易辞洲烦躁地抬手捏了眉骨,继续跟她斡旋,“真的没有。”   两个人来来回回几次,直到电梯停在了家里楼层,这才不约而同止住声。   回到家中,易辞洲一句话没说,径直去洗澡。   现在已近凌晨,奔波了一晚上,身体疲惫不堪不说,心理焦灼产生的余温还浅浅留在大脑。   水流哗哗过背。   浸湿了酸楚的肌肉。   他可真想现在就冲出去,把她按在床上,好好地“折磨折磨”。   待他洗完,舒晚已经等在门口给他递过擦湿发的毛巾。   易辞洲接过毛巾,淡淡看了她一眼,不语,便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脑,回看今天未完成的会议。   舒晚这才想起来他今晚有个很重要的会议。   他找了她那么久,肯定没有开完。   她问:“你今晚是不是有个会议?”   他一瞬不瞬盯着电脑屏幕,“封况暂代了。”   “哦……”她怏怏抿唇,还想说什么,却见他眉头紧锁,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好转身进了浴室。   舒晚站在淋浴下,紧紧闭着眼睛。   晚上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从邵梨的逼问,到陈拉拉失足摔倒,然后又是廖霍那些令人悚然的话语。   每一帧都像是电影一样,噪点满满,虚幻不真。   她搓了搓脸颊,摘了助听器之后,耳边传来的水流声仿佛远在天际。   如果邵梨的事情发生在她的身上,她会怎么做呢?   嗤……不可能   易辞洲不会允许私生子出现。   不为别的,只因他是易边城。   “易边城?”   她忽地开口,轻声喃道。   心里忽地一紧,深处隐藏的那个鸿渊陡然间如山崩般突然轰塌。   她小时候的见的,心里藏的,长大爱的,结婚嫁的,竟然不是同一个人。   可她也说不上来,她究竟是因为“易辞洲”而嫁给易边城,还是因为因为“易边城”而嫁给易辞洲。   她突然发现,结婚前那半年的恋爱,她爱的,终究还是现在这个男人。   真是讽刺。   舒晚自嘲笑笑,仰面让清水冲刷在脸上。   洗了许久,直到身体完全暖和了起来,她才将头发吹干,随手扯了一件浴袍披着,出了浴室。   令人惊讶的是,易辞洲还没有睡。   似是会议太过枯燥冗长,他竟把视频关了,直接看起了电影。   见到她出来,他抬眼轻瞥,目光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之后,落在了她的耳朵上,“洗了这么久?”   舒晚点点头,“有点冷。”   与他对视,不过几秒就败下阵来,她知道他想问什么,便垂眼等着他开口。   然而男人毫无动作,不仅没说话,连视线都收了回去,依然津津有味地看着电影。   他看见了廖霍同她说话。   也应该能猜到她知道了什么。   所以,他在等她亲自开口说他是谁。   舒晚犹豫了片刻,似是下定决心般,走过去。   她先是试探性地靠在了沙发边上,有意无意看了一眼他的电脑屏幕。   枯燥乏味的电影,带着老式噪点和浮夸的演技。   ——她不信他看进去了。   于是她伸手遮住了他的眼睛,男人的眼睫微沉,轻眨一下之后斜睨看向她,“干什么?”   舒晚问:“你不是在看今天的会议录像吗?”   “嗯。”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看不下去。”   “……”舒晚哽住,踌躇了半晌才道:“电影就看得下去?”   易辞洲捏了捏眉心,耐心几乎为零,他侧目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舒晚收回挡在他眼前的手,不禁攥紧手心,今夜未眠,难免要跟他磨,既然如此,不如先跟他低头。   她说:“你就是在生气。”   “……”   易辞洲的耐心彻底告罄。   又来又来。   女人真难哄。   他已经说了没有生气,还要怎样她才满意?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   四目相对。   二人不觉微怔。   舒晚低着头,脸颊因为刚刚洗完澡,泛着淡淡的粉红,睫毛和发鬓处的水汽还未消散,而她原先的惊惧也已经被冲洗殆尽。   整个人都仿佛刚从雾气中走出,清清淡淡。   易辞洲目光垂落,浅浅扫过她锁骨处的淤红。   这种痕迹,她身上还有很多。   都是他留下的。   他几不可查地哂笑,讲电脑放在一旁,伸手揽住她的腰。   腰间没有多余的衣物,柔软得像触底绵柔的柳絮,轻轻一捏,她就顺从地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身体早已滚烫,易辞洲依然岿然不动,轻轻摩挲着她的耳垂,问道:“舒晚,既然想讨好我,没有一点表示吗?”   两个人的身体,彼此之间都太过熟悉,舒晚靠着他,犹豫不决。   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主动,他想要,她没有拒绝的可能。   而让她占以先机,她却不知道如何下手了。   她知道他的喜好。   开着微弱的灯光,摘掉她的助听器,凝视她的眼睛,在热浪中留下一簇一簇的痕迹,看着她绽放,再同她一起沸腾至顶。   舒晚轻轻低头,俯下身子靠在他的胸口,然后将手送入他的衣领,贴着他的皮肤,从里面缓缓解开扣子。   她已经不奢望爱,但至少需要一些怜悯。   这种主动的诱惑,谁能受得了。   扣子还未完全解开,易辞洲就紧咬下颌,双手大力将她托起,反身把她按在沙发上。   舒晚习惯性地去摘助听器,却被抓住了手腕。   “别摘。”   她放下手,闭上眼。   似乎是看不见她的神情,一段时间之后,易辞洲又将她抱到了床上。   灯光微弱,早已被雾气淹没。   舒晚轻颤,抱着他的脖子,依然紧闭双目。   易辞洲略有不悦,沉声道:“睁开眼睛。”   她涨红了脸,却也只能顺从他,缓缓睁开眼,满眼都是泪水地看着他。   她痛,但没求他。   忽地,易辞洲喘着气,抵住她的额头,说道的:“阿晚……”   舒晚艰难抬眼。   他问:“你知道了,我是谁?”   她早已到顶,没了力气,却依然只能臣服在他身下,几乎不假思索地说道:“易辞洲。”   “不对。”   “……”   易辞洲侧头,咬住她的耳垂,“告诉我,我是谁?”   她颤道:“易辞洲。”   他用力道:“我不是他!”   舒晚痛得痉挛,却又被他支配得丛生快意。   恍惚中闪过一个名字,她轻轻抽着气,说道:“易边城。”   随着这一声。   男人也猝然到达了云霄。   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他完全取代了那个不中用的废物!   他要让原来的易辞洲知道,他完完全全拥有了他的女人。   即使她听不见声音,也必须将他的名字刻在耳朵里。   这次,他没有立刻离开她,而是疲软地抱紧了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说道:“阿晚,给我生个孩子,我好好对你,嗯?”   舒晚听着,内心却毫无波动。   以为她没听见,易辞洲又重复了一遍。   她依然目光空洞。   易辞洲问道:“在想什么?”   舒晚缓缓回过神,抬眼看他,说道:“我在想,如果今天邵梨的事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会怎么办?”   易辞洲沉声道:“不可能。”   “不可能发生在我身上?还是不可能让我知道?”她想想,反道:“哦对,我都忘了,你没把我当老婆,当然不可能发生。”   易辞洲蹙眉稍怔,看清她眼中淡薄之后,他思绪凌乱了一下,没去否定她的后半句话,“放心,我对外面包养女人这种事没兴趣。再说了,你这样的脾性,我也不会让你冲到我面前喊打喊杀。”   被他折腾了许久,舒晚困意袭来,她推了推他,发觉推不开便转了个身,将背朝向他,“就因为你是小老婆生的吗?易辞洲,你们男人不都喜欢在外面鬼混吗?包括你父亲。”   话毕,舒晚明显感觉身后搂着她的男人震了一下。   她有些懊恼自己口不择言,但话既出口已没辙,她畏缩了一下,往他怀里讨好般地蹭了蹭。   发觉她怕,易辞洲眼底更黯。   他问:“你就这么怕我?”   舒晚轻声道:“是啊,一开始不怕的。但是结婚后你装不下去了,我看不透你,就怕了。”   她说得淡淡然然,就像在说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   易辞洲听着,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明明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是个离了助听器就活不下去的聋子,但他就是莫名地想去关心她,甚至她的一颦一笑都在牵扯着他的情绪。   他沉默了很久,说道:“严芷不是我的生母。”   舒晚眨了眨眼,没说话。   她当然知道他的生母不是严芷,否则他怎么会是私生子呢。   “我从小被养在外面,在一个不太好的地方长大,我妈一个人抚养我。”易辞洲继续道:“她是个聋哑人,跟你不一样,她是先天性的,从来没有听到过声音,也从来没有说过话。”   舒晚闻言,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她虽有猜到,但听他自己亲口说出来,总觉得心神难捱。   她喃喃道:“所以你会手语。”   “是,从小就会了。”易辞洲犹豫片刻,点点头,“她……不会说话,从来没有给我唱过歌,从来没有给我讲过故事,更没有说过爱我。”   “但她一定是爱你的,否则她怎么会顺了老爷子的意,离开你呢……”舒晚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   易辞洲眼神一凝,问道:“廖霍连这个都说了?”   舒晚一愣,赶紧道:“是我自己问的。”   他略有疑忧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闪过一丝慌张,以为她是怕自己责怪而心惧,并没有多想。   舒晚背靠在他怀里,静静躺了好一会儿。   直到背后的那人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扭动了一下身体,从他怀里一点一点挪了出来。   然而刚刚挣脱桎梏,   又遁入禁锢。   男人睡得浅,她稍稍一动,他就已经醒了。   他抬起身子,伸手压着她的肩膀,又将她圈进了怀里,“怎么了?”   舒晚屏气凝神,“你怎么醒了?”   易辞洲凝视她的双眸,“怕你又不打招呼跑了。”   他话语罕见地温柔,舒晚莫名一怔,手心不由收紧,连脚趾都微微蜷缩了起来。   夜晚的月色透过窗帘洋洋铺在床前,二人四目相对,静静看了许久。   易辞洲阖了阖眼,似是下定决心道:“下了这张床,我还是易辞洲。既然嫁给我,就安分点,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现在是老爷子唯一的亲孙子。其余的,别再问了。”   脑海中,轻飘飘拂过一个影子,看不清是谁。   舒晚转过身,投入他的怀里,“好。”   易辞洲有些诧异,伸手拥她入怀,心口竟不觉涌上些恋爱的酸臭味。   他嗤笑。   真是疯了,他不可能喜欢上一个聋子。   就像易复山一样,一辈子都没有承认过他和他生母。   他清醒了片刻,侧着脖子咬住她的耳垂。   “放心,我不会在外面有女人。只要你听话,易太太的位置,也不会变。”   舒晚淡然道:“易辞洲,话别说得太圆满,否则没有退路。”   易辞洲蹙眉深思,“什么意思?”   舒晚笑了笑,半开玩笑道:“万一哪一天,我变成了你养在外面的女人呢?”   易辞洲一听,哭笑不得。他敛起眉眼,问道:“你是说,我另娶他人?”   她挑了挑眉,“是。”   易辞洲哂笑片刻,抬手在她额间轻弹,难得宠溺地说道:“睡觉。”   他说着,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的双眸。在那抹清澈中,帮她摘下助听器,整齐摆放在床头柜上。   声音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舒晚从容地闭上眼睛。   而易辞洲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一语成谶。   三年后,真的成了他养在外面的女人。 第47章   ◎怕老爷子立遗嘱。◎   连着几日,易辞洲似乎都把重心放在了舒晚的身上。   除却工作的时间,他只要有空,几乎都在家里陪她,看着她画稿子、做设计,甚至连她望着窗外发呆,都不声不响收入眼底。   付沉发现他在家待着的时间越来越多,看舒晚的眼神也越来越青睐暧昧,便自觉后退,几乎都待在楼下,鲜少出现在二人面前。   舒晚当然发觉他有了些许变化。   有的时候,他甚至连工作都开始在家里处理。   封况在一品兰亭进进出出,一进门就能看见穿戴松垮的舒晚,起初他还会愣个两秒低头,最后他干脆埋着头进来,免得浑身不自在。   舒晚知道自己在这不方便,只要封况在,就不出卧室的门。   这日,封况正好被派去出差。   难得出来放风,她走进办公室,问道:“怕我跑了吗?以前是让付沉时不时盯着我,现在亲力亲为了?”   易辞洲懒得跟她迂回,他耐心有限,时间更有限,便直接拿过她的手机,低头设置起来。   舒晚不解:“你干什么?”   易辞洲没有抬头,“关联你的账号,这样我能随时看到你在哪。”   舒晚不觉一怒,抢过手机道:“易辞洲!我又不是你的犯人!”   说实话,她生气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可爱。   因为听力不太好,她每次高声说话的时候,语调都会不由自主地上扬。   那种震破耳膜的清脆隐隐约约勾扯着男人的心绪,让他更加坚定地说道:“给我。”   舒晚抿着唇盯他看,他表情淡薄,眼神凛然,原本就不怒而威的脸上更是平添几分不容分说的凌冽。   她只能将手机递过去。   设置完成后,她问:“那我把手机丢了,你还能找到我吗?”   “找不到。”易辞洲不疾不徐地抬眼看她,“但你丢了它,我下一秒就能让舒涞亲自去找你。”   “……”舒晚顿时语塞。   他的威胁,不过就是不成器的舒涞。   她自嘲般笑笑,问道:“舒涞什么时候能回来?”   易辞洲踌躇片刻,蹙眉道:“出了点问题,他的护照丢了,补办还需要一点时间。”   “……”舒晚一听,眉头掺了些忧郁,“那人还好吧?”   易辞洲点头,“虽然他所在的地方离当地非政府武装力量不远,但好在还算安全,”   他说完,将设置好的手机还给她,问道:“你担心什么?我办事,有什么不放心的?”   舒晚不觉讽刺,撇过头去道:“就是因为你办事,所以我才不放心。”   易辞洲挑眉,不语。   舒晚自嘲道:“易辞洲,你什么时候对我说过真话呢?娶我,骗我,把我放凉了再来假惺惺地哄?”   假惺惺?   在她心中,他已然成为这么个形象了?   嗤,不过也无所谓。   她只是一个被强推过来的女人而已,他肯哄她,也要看他有没有那个心情。   很显然,他现在是有心情的。   易辞洲伸手,示意了一下,“过来。”   最近几天,他似乎很享受与她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虽然每晚都要,但每次都有距离感,更有一些阻力感。   两者穿插,舒晚不禁怀疑起他们到底是怎样一种怪异的关系。   明明是夫妻,却更像费力不讨好的床友。   她思忖半秒,还是顺从地将手递给他,顺势坐在他的怀里。   易辞洲喊来沈荷倒了一壶茶。   沈荷进来,见他们姿势暧昧,面不改色地放下茶,转身离开。   舒晚略有尴尬地勾住他的脖子,低头想了想,沉声问道:“问你,你有怕的东西吗?”   “有。”   “什么?”   易辞洲垂了垂眼,直言不讳道:“怕老爷子立遗嘱。”   话音刚落,舒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怕老爷子分家产没你的份?你还真是够直接的,连掩饰都没有。”   见她笑得开心,易辞洲不觉哑然失神。   他忽地说道:“阿晚,我以后都对你不会掩饰,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不再强迫你任何事,好吗?”   “……”舒晚愣了一下。   她缓缓敛起笑容,内心复杂得五味杂陈。她想信他,又不敢再信。   曾经的信任,完全是建立在他是“易辞洲”的基础上。   可现在,她知道他不是。   她匆促收回目光,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讨好似的在他嘴角轻啄了一口,说了句“好”,便转头出了办公室。   刚准备回卧室,就撞上了前来送标书的沈特助。   他抬眼一愣,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太太。”   舒晚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他在里面。”   沈特助:“……”   我当然知道他在里面。   看着舒晚的背影,再看易辞洲的神色,明显有一种饱和的餍足感。   沈特助管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敲门道:“易总?”   显然,易辞洲还在因为刚才那个主动的吻没有回过神来。   唇角余温未散,他眉头微蹙,不自觉轻舔了一下嘴角,然后才慢慢抬眼,“沈叔叔?什么事?”   只一瞬,他的神情又恢复如常。   沈特助不禁心颤了一下,难怪老爷子越来越忌惮他。   表里不一,收放自如。   尤其是表情变幻之间,那种不怒自威的眼神。   真的像极了易宏义年轻的时候。   原来的那位,可没有这种摄人之势。   有那么一瞬,他都不知道当年认回这个孩子,是明智之举还是冥冥铸错。   易辞洲面不改色,给他倒了一杯茶。   沈特助却之不恭,低头喝了一口。   他放下标书,说道:“易飞白上次购买的那块地公开招标了。”   “我已经看过了,”易辞洲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对那块地不抱以希望,江北偏远,地铁只有一条线路,高铁不通,建高楼做什么?放在那烂尾吗?”   沈特助在他面前坐下,语重心长:“辞洲,你堂叔的意思是想用那块地来尝试花园楼设计……”   易辞洲淡淡蹙眉,“有多少人标新立异搞设计该创新,最后难以实现罢工的?他还要坚持的话,这笔钱就是打水漂。”   他说完,将标书慢慢推了回去。   沈特助眉头一耸,知道他说一不二,便没再多言,径直离去。   回到公司,沈特助把标书送还给易宏义,“董事长,没同意。”   老人家接过,并未诧异,易辞洲这样不留情面的驳回他已司空见惯。   沈特助犹豫了一下,回想起易辞洲看舒晚的神情,说道:“有个事……关于辞洲的……”   老花镜后眼光一闪,易宏义抬眼道:“他是你的晚辈,说。”   沈特助认真道:“辞洲最近对舒晚,好像态度有所改变。”   易宏义疑惑:“改变?”   这小子,还能有什么改变?   已经那么厌恶她了,难不成再厌恶一点?   沈特助想了想道:“看得出来,他好像对舒晚上心了很多。”   易宏义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思忖片刻,冷笑几声,侧目问旁边的沈特助:“你信吗?”   沈特助想了想,“董事长,看着不假。”   易宏义深深蹙眉,若有所思道:“这孩子从小就会装,在我面前演得半真半假,哄得我开心。上次被我激了一下,他就对老婆好几天,这没什么。”   沈特助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封况,沉声道:“可是董事长,辞洲为了出去找人,撇下一众公司高管给封助理,连会都不开了,这不像假的。”   易宏义冷嗤道:“从我认他第一天起就在装,现在翅膀硬了,都敢和我叫板了!他还有什么装不出来的?”   沈特助沉默几许,继续道:“那他也是您唯一的亲孙子。”   这话一出,易宏义眼里明显黯淡了几分。   是啊,唯一的。   曾经他有一个挚爱,却顶不住他的重压,连自己的命都不珍惜。   现在这个,什么都能顶得住,他却已经控制不住。   但是一想到,除却他,也就只剩下易飞白有点潜力,但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年龄也大了,连不到心。   易宏义抿了口茶,将办公椅调躺,慢慢靠了下去,“说实话,我倒是希望辞洲能对小晚上心。”   “怎么说?”沈特助问。   易宏义阖了阖眼,“这样,我好拿捏他、控制他,就像控制舒天邝一样。”   沈特助脸上表情诡异,会意心领,“舒晚知道南国那事吗?”   “当然不知道。”易宏义摇摇头,“小晚那孩子,像极了她外婆,说实话,只要不妨碍到南国那事,我是心里疼。”   他话毕,沈特助了然地叹了一口气,   想当年易宏义意气风发,一直喜欢当外交官的舒晚外婆。   只可惜,人家不愿意步入豪门,只想过自由自在的生活,嫁给了同样是外交官的舒晚外公。   易宏义一直惦念着。   直到舒晚外婆去世,他在葬礼上看到长相极其神似的舒晚,便发誓要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于是,他许下一纸婚约。   沈特助喟叹一声,“董事长,其实您也不用急。他们毕竟还年轻,聊不到一起去,至少身体上没什么问题,有孩子是迟早的事情。”   易宏义哂笑,不置可否。   他站起来,摘下老花镜揉了揉眼睛。   思忖片刻,道:“一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周日来吃饭吧,有些话,要开门见山了。” 第48章   ◎突然很害怕她从此消失不见。◎   自那晚随邵梨去南沙湾抓人,已经过去了一周。   经邵梨这么一闹,冯羿干的丑事被揭露于世,她那样争强好胜的性格,还有邵家在背后枕山襟海,冯羿根本不可能骑到她头上来,陈拉拉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又过了两日,邵梨终于打来了电话。   舒晚一感觉到枕边震动,几乎是跳着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边去拿床头柜上的助听器,一边去拿手机。   然而昨夜骤雨,助听器是易辞洲摘的,被放在了另一边的床头柜上。   她只能摊着身子,越过旁边的男人,努力伸手去够。   好不容易拿到助听器戴上,她胳膊都快没了力气,最后直接斜斜趴在了他的身上,按下了免提。   邵梨:“舒晚?醒了?”   邵梨的声音传来,易辞洲也醒了,见她这副亲昵的模样匐在自己胸口,心中莫名觉得有些愉悦。   舒晚赶紧问道:“陈拉拉那边怎么样了?”   那晚陈拉拉送医,一直杳无音信。   邵梨深叹一口气,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继续说:“子宫摘除,孩子没了。”   舒晚愣住,惊愕却不意外。   她刚想挪开身子,易辞洲却伸手紧紧缠住了她的腰,低声道:“别动,我也听听。”   舒晚象征性地反抗了一下,然而无济于事。   既然挣脱不了,她干脆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在了他身上,然后捂住了他的嘴,打了个手语:【你别说话。】   易辞洲阖了阖眼。   舒晚顿了顿,她是居外人,也是旁观者,只好安慰道:“你别太自责了,这事与你无关。”   邵梨语气暗然,“也是,谁让这个孩子本身就是私生子。”   话音刚落,舒晚下意识地去看易辞洲。   二人直直对视上。   邵梨忍气继续道:“一个私生子,见不得光,上不了台,冯家都没他的位置,来到这个世界上干什么?受罪吗?”   似乎感觉身下的男人倏然僵住,舒晚尴尬地把手机放远了些,对他“说”:【她不知道,她不是那个意思。】   易辞洲表情淡淡,泰然自若地笑笑。   舒晚不由舒了一口气,这才回道:“那冯羿那边怎么说呢?”   “切……”邵梨冷笑,“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把媒体压下来了,也瞒不过他老子娘。那个色厉内荏的草包,被他爹一训,吱都不敢吱一声,连医院都没去过一趟。”   舒晚沉默两秒,道:“……陈拉拉这是图什么?”   邵梨慢悠悠说:“谁知道呢,说图他钱吧,他手上又没钱,说图他人吧,他又是个人渣。鬼知道她图什么。”   舒晚一听,不觉哑然失笑。   邵梨的脾性,她是学不来。她没那个本事去大闹,也没那个资本去闹。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回过头来,易辞洲正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舒晚愣住,这才发现因为起来仓促,衣服都是半敞的。   她脸微微一红,赶紧穿好衣服起身下床。   然而脚尖刚落在地面,就被男人从身后抱住。   “躲什么?你身上我哪没见过?”   男人的气息散落在脖颈之间,舒晚有些难堪地撇过脸,“我不是躲你这个。”   易辞洲眼神明显阴沉下去,“说说看,躲什么?”   舒晚默了默,鼓足勇气回头道:“陈拉拉那事,是你透露邵梨的吧?我记得,冯羿的妹妹和封助理的弟弟是同学……”   易辞洲抬眉,不置可否。   得到肯定答案后,舒晚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道:“易辞洲,你真狠。”   易辞洲淡然自若地勾了勾嘴角,“我只是不想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我这样的人。”   “所以你认定了邵梨会去闹?”舒晚小心翼翼问他。   易辞洲轻轻点头:“是,她闹了,你才能看到。”   舒晚疑惑问道:“我看到什么?”   易辞洲勾唇,认真看着她,“跟你表个决心,让你看看我对外面养女人这种事,是秉承着怎样一种态度。”   舒晚听着,眼眸猝然一震。   她错愕了几秒,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淡然表情,心中五味杂陈,几度欲言又止。   最后,她用力推开他,“无所不用其极,你真是个变态。”   变态?   他早就是了啊。   自从他眼睁睁目睹妈妈葬身火海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个变态了。   伪装,是他活下去的手段。   他愿意迎合别人来达到目的,也愿意虚情假意来掩人耳目。   易辞洲轻轻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掰正了面对自己,一瞬不瞬盯着她,“阿晚,你也要确保,你的身心都属于我。否则,我难保不会做出更变态的事情。”   舒晚哪里听得进去。   她扭着胳膊,急切地想要挣脱他,然而事与愿违,他非但没放过她,反而就着这股力将她又拽到了怀里。   他不耐烦地重复:“听见了吗?”   舒晚挣脱不开,干脆照准他的胳膊咬了一口。   男人吃痛,这才放开她。   舒晚眼睛一红,回头道:“易辞洲,你要我的身心属于你,那我问你,你爱我吗?”   话毕,易辞洲遽然怔在了那里。   爱。   这个词太过遥远。   他从来没有想过。   他的迟疑和犹豫,尽收舒晚眼底。   她自嘲地一笑,低声道:“你从来都没爱过我。”   她说着,穿好衣服走出卧室。   不做|爱的时候,她并不想与他多亲热。   看着眼前背影模糊,   易辞洲冷冷抵了抵下颌。   “记得周日去老爷子那。”   “好。”   -   周日的早上。   舒晚醒来的时候,易辞洲已经在旁边静静看着她。   她习惯性地去拿床头柜的助听器,他却紧握在手,顺势帮她戴上了。   冬日里,冰凉的仪器戴在耳朵上,她不禁一颤,下意识地就往后缩了缩,“谢谢。”   她的畏惧,已经不是一日两日。   对他的冷漠和不在意,也愈渐愈深。   起初她觉得,他是她小时候的挚爱,喜欢他的阳光,喜欢他的味道,但自从知道他不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之后,她就离自己的心越来越远。   亲热的时候,她撇过头去,想躲又躲不开,只能涨红着脸去推他。   男人却觉得这是欲情故纵,更加激发了他的欲望。   他伸手揽住她,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哑声道:“阿晚,还有点时间……”   舒晚恍惚了片刻,她知道他不爱她,他喜欢的,只是那种抗拒之下的征服感。   她又顺从地摘下了助听器。   然而男人却不再喜欢这样,他让她戴起来,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舒涞还没有从缅北回来,   她没有拒绝的权利,说:“好。”   终于,两个人纠纠缠缠之后,到易家老宅的时候已经趋近中午。   易辞洲一进门,就被易宏义叫去了书房。   知道免不了又是一顿冷嘲热讽和贬低菲薄,他回过头对舒晚道:“去客厅等我,如果待不下去,就去屋外的花园。”   舒晚看了一眼窗外艳阳,点点头。   见到易老爷子,他一如往常,盘坐在茶几的一侧,盯着眼前的一盘棋。   一旁的茶艺师目不斜视,提着手腕将毛尖从茶盒中取出,用茶匙轻轻拨入壶内。   易辞洲喊了一声“爷爷”,便径直走过去坐在了易宏义的对面,然后看着棋盘稍微思忖片刻,随手拿起一颗黑子落下。   易宏义波澜不惊地看着局面变化,执一颗白子摆放在侧,说道:“臭小子,棋艺不减呐。”   易辞洲不卑不亢:“是爷爷教得好。”   易宏义推了推老花镜,“后生可畏呀,就怕是出师忘本,难报真心。”   “辞洲不敢。”易辞洲随和笑笑,又下了一颗黑子,“爷爷永远是爷爷,哪怕做错了事,也是爷爷。”   茶艺师将水注入茶壶,浸润了些许,上上下下提拉了三次,顿时茶香四溢。   易宏义闻着香气,不觉心旷神怡,他轻嗤一声道:“不怪你怨恨我那么多年,咱们祖孙俩今日开门见山,说说你妈妈吧……”   易辞洲抵着下颌道:“逝者已逝,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   易宏义皱了皱眉,“你是我的亲孙子,这不会变。但我还是要重申一遍,你妈妈的死,与我无关。”   易辞洲双眸微凝,眼中火光闪过,他处变不惊地盯着棋盘,一步一步腾挪着,说道:“爷爷,与不与您有关不重要,重要的是拜您所赐,让我从小没了母亲。”   一旁,茶艺师捏起壶盖,轻轻拂去飘在水面上的泡沫,又将茶水倒入茶盅,再依次倒进茶盏。   茶味更加浓郁。   易宏义侧目端起一盏茶,淡定道:“我相信你也知道,你妈妈当年,是她自己选择回老家的……”   易辞洲看着热气腾腾的茶盏,并未伸手,他扯了扯嘴角,硬声问道:“爷爷,您有试过从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度日吗?”   易宏义忽地怔住,举棋不定。   易辞洲冷眼相视,垂眸又下一子,“爷爷,您有感受过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葬身火海、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吗?”   易宏义依然怔目看着棋盘,久不落子。   易辞洲将最后一粒黑子放下,对面已成死局。   “爷爷,有些事情不用说清楚,因为您没经历过,所以不明白。”   他说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颔了颔首,便转身出了书房。   易宏义手中的棋子依然高悬不落。   一旁,茶也凉了。   屋外,舒晚正漫无目的地走在花园篱墙外的路边。   曾经这里有个小水池,夏天的时候就会打开喷泉,曾经因为跟自己的耳朵置气,将助听器扔了进去。   也是就在那天,她遇到了易辞洲。   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这个小水池就被移走了,改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花坛,种满了尖刺入骨的蔷薇。   她一抬眼,恰巧就看到了正在侍弄这些蔷薇的严芷。   二人打了个照面,舒晚稍稍一愣,在严芷淡漠寡言的目光中,微微抿抿唇,礼貌道:“母亲。”   她从来没有喊过母亲,这是第一次。   严芷手中一顿,面不改色地看了她一眼,平静道:“看来他都告诉你了?”   舒晚点点头,从容道:“他不是易辞洲。”   “他不是。”严芷依然平静温和地看着她,“可他却在我身边待得最久。”   舒晚蹙眉不解。   严芷低头继续给蔷薇浇水,“他十二岁的时候被送去美国,我是他的监护人。那个时候,我刚刚失去孩子,每天看到他,都是一种煎熬。”   听到她说失去孩子,舒晚心口微微颤疼,压低了声音道:“我一直以为,他是我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易辞洲。”   严芷诧异:“你见过辞洲?”   舒晚垂眼点头,苦涩地一笑,“小时候跟爸爸来过这里,见过一次,一直记到现在。”   严芷微怔。   二人良久不语。   忽地,严芷拿出手机,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张照片,递给她看。   舒晚接过,只一眼,就愣在了那。   照片里,正是那个曾经见过的阳光男孩,他怀抱一只白色的狗,T恤微湿、球鞋沾泥,坐在草地上笑得开心。   本该是个向着朝阳蓬勃的男人,却不幸早逝。   舒晚咬了咬下唇,问道:“他怎么走的?”   严芷放下洒水壶,拨弄了一下枝丫,缓缓道:“十三岁生日那天,因为一些事情跟他爷爷大吵了一架,他性格懦弱,顶不住老爷子的压力,在自己房间里用电话线上吊了。”   她说得极其平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件事情已经麻木了她的大脑,提及再无波澜。   舒晚早就听闻,易复山不似易宏义一般精明能干、善谋善断,反倒虚懦无能,每天流连风月场所,没有半点心思花在事业上。   可她没有想到,原来的易辞洲竟然也是因为顶不住家族企业的重压和易宏义的严苛,才自我了断。   她沉默片刻,问道:“也就是说,爷爷曾经同时失去儿子和孙子?”   “我也同时失去了丈夫和儿子。”严芷淡淡点头,她稍顿,又讥讽地笑笑,“丈夫无所谓,我只是从来都没有想过,白发人送黑发人会发生在我的身上。”   舒晚默默听着,心里如履薄冰,小声道:“所以呢,爷爷才把易边城认回来。”   听到这个久违又陌生的名字,严芷面无表情的脸上倏地僵了一下。   她没说话,只是自嘲般地勾了勾唇。   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名字都要拱手相让,她还剩下什么呢?   严芷收起侍弄花草的工具,正要离去,舒晚忽地又叫住了她。   她回头:“还有什么要问的?”   舒晚踌躇不决,镇定思量问道:“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   严芷缓道:“一个陪|睡的失足女。”   舒晚一听,双手不由攥拳。   难怪易辞洲从不愿意提及生母,他执着的自尊,原本就来源于自卑。   她又问道:“怎么去世的?”   严芷平静道:“易复山留下一封绝笔信,信中写到他有个私生子。辞洲走了之后,老爷子膝下再无后,只能将易边城认回来,前提就是让那个女人离开他。”   舒晚了然,“难怪他说过,他妈妈是爷爷逼死的……”   “也不尽然。”严芷皱了皱眉,忽地戏谑而笑:“逼死的……不如说?必须死?”   舒晚愣住:“什么意思?”   严芷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觊觎,然后诡异地挑了挑眉,“没什么意思,她在火灾中走的,她自己选的……”   舒晚抿了抿嘴角,干涸的感觉突然感同身受,沉默片刻后,脑海不由浮现出一张彷徨无助的脸,还有撕心裂肺的呐喊。   没人理睬他,只因为他从来没有被接纳过。   可能唯一爱他的,就是他那个“不堪”的生母,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自己选择离开,用生命来换他的身份。   只是这种表达爱的方式,太过极端,太过瞠目。   舒晚阖了阖眼,疲惫地蹲靠在花圃的木桩上。   她的执着,不过就是因为当年的初心。   但自从知道自己完完全全爱上了另一个人的那天起,她就不想在“易辞洲”身上浪费半点精力了。   她无心再去纠结什么。   既然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只要舒涞一回来,她就想办法离婚。   见她久久发怔,严芷不再多言,拿上工具径直回了屋。   舒晚在花园中央稍稍站了会儿。   刚准备回客厅坐坐,转身的一刹那,就与刚出来寻她的男人对视上了。   易辞洲眼中闪过一丝安然舒心的踏实。   他问道:“这么喜欢花园?”   听完他儿时的事情,舒晚哪有什么心思再去想什么花园,便侧过脸,敷衍地点点头,“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然而易辞洲眼里,却是慌乱的娇嗔。   一时间,心底如小鹿狂跳。   他突然就很害怕,怕她眼里没有他了,更怕她有一天跟他的生母一样,从此消失不见。   他很想拥抱此刻所有的幸福。   于是,他说道:“阿晚,我给你再买个房子吧,前后都带花园的,种满花,好吗?” 第49章   ◎既然要她的身心,那就要断绝一切后顾之忧。◎   舒晚略有些惊讶,背着阳光太阳去看他。   二人目光相触,她竟然在易辞洲的眼神里,发现了一丝闪躲的端倪。   她挑眉扬笑,戏谑道:“易辞洲,说违心的话,一般都是你这样的神情。”   闻言,易辞洲避开她的视线,看向不远处,喉结不自然地滚了滚。   说实话,刚才她站在花园中,沐着微暖阳光,浑身都散发着柔和光芒,有那么一瞬,他确实看进了心里。   但当她转身的一刻,耳朵上两只反光的助听器陡然间就刺入了他的眼睛。   这种刺,不拔会痛,拔了会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难道他真的爱上了一个聋子?   ——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易辞洲收回目光,他都有点怀疑刚才说话的是不是自己了。他有些痞气地嗤笑一声,“那你就当我放屁好了。”   舒晚:“……?”   她失笑,不自觉地抬手捶了他一拳,“讨嫌。”   话音一落,两人俱是一愣。   放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这种亲昵的打情骂俏,可是现在,彼此之间都不约而同读到了一丝讽刺的味道。   明明没有爱意的两个人,却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悄然打开了心扉。   然而只是一瞬。   舒晚敛了敛笑容,倏地反应过来,将手收了回来。   易辞洲看着她缓缓收回去的手,勾了勾嘴角,泰然自若地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护在掌心。   舒晚愣滞住,不明所以地盯着他。   这里是易家老宅,都是千年的狐狸,他没必要再装。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将她拉进怀里,沉声道:“回去,外面太晒了。”   -   从易家老宅回来后,易辞洲就径直进了办公室开视频会议,没有再出来过。   沈荷已经做好了饭菜。   满满一桌的菜。   舒晚只动了几筷子。   沈荷给了夹了一些肉,劝道:“太太,多吃些。”   闻着太难受,舒晚只好又皱着眉头勉强吃了一些,然而刚刚才吃进去一口,那种油腻黏滑的恶心感和烧心感又涌了上来。   她赶紧去倒水,满满喝了一大杯。   沈荷吓住了,拿来纸巾递给她,谨慎小心地问道:“太太,我、我、做的,不、不好吃吗?”   舒晚憋着恶心的感觉摆了摆手。   “没有。”   沈荷见状,舒了一口气,给她盛了一碗汤。   汤虽清淡,但也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脂,舒晚还没喝进嘴里,就直接干呕了起来。   瞧见她这副样子,沈荷赶紧给她拍了拍背,“还、还好吧太太?”   舒晚捂着胸口,难受地摆了摆手。   沈荷忽地想到了什么,扭头去看易辞洲的办公室,见大门紧闭,便压低了身子凑过来,问道:“太太,你、你、你是不是……?”   因为口吃,她断了很久都没说出下半句。   舒晚没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是什么?”   沈荷缓了缓,在她身上逡巡了一番,“……怀、怀孕了?”   闻言,舒晚眼神遽凝。   这些日子,易辞洲几乎每晚都要,她为了顺从他,从来不敢拒绝,而男人情到深处又怎么可能有任何措施。   怀孕,也只是时间问题。   舒晚认真看了一眼沈荷,镇定了许久才道:“不可能。”   她说完,放下碗筷就回了房。   舒晚打开床头柜,在里面掏摸出一盒小小的药片,拿出一片,兑水服下,又将药片放了回去。   她在床边略坐了一会儿,看着窗外夕阳西下,暮色凛然,便起身来到对面的工作室。   因为邵梨最近出了那些烦心事,已经有一阵子没有跟她约设计稿了。   工作室里清冷得很。   她将画架上的防尘布掀开。   那幅未完成的画依然裱在那里,回想起今天看的照片,舒晚不觉回忆起那个阳光下的男孩,空缺的面部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了脸。   她准备好笔和颜料。   在暮色晚霞中,把男孩的脸一笔一笔刻画出来。   回忆里,他话语温柔。   “你就是舒叔叔的女儿?”   “我看不懂手语。”   “你真的听不见啊?那我写给你看……”   她伸出手来,示意他:【你写,我看。】   那天下午,她的手心里写满了“易辞洲”……   最后一笔终于在那双眼睛上落下。   舒晚静静看着眼前的这幅画,看了很久很久。从当初的相见,到后来的恋爱结婚,她才知道,居然不是同一个人。   不是易辞洲变了,而是易边城变了。   多么讽刺呢。   画面干透之后,舒晚缓缓抚过男孩的脸,便又将防尘布盖上。   可能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掀开了。   记忆,总要有个终结的篇章。   -   过了几日,舒天邝打来了电话。   他一直记挂舒涞,而又没有任何其它的消息,只能干等着,他着急问道:“晚晚,你问了辞洲吗?舒涞什么时候能回来?”   舒晚只能解释道:“爸,你先别急,舒涞的护照在缅北丢失了,他被扣下的地方离当地非政府武装力量不远,暂时还回不来。”   舒天邝一听,脑中冲血,喘着气道:“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舒晚沉了口气,“爸,你心脏不好,那边又没有确切的消息,我也不敢随便说。”   对面沉默许久,老父亲的气息愈渐粗短,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辞洲可信吗?”   舒晚愣了愣,不禁自嘲一笑,说道:“爸,除了信他我还能怎么办呢?”   她背靠易辞洲,仰仗易家。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似是知道其中道理,舒天邝不再执着,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最近还好吧?”   舒晚眼眶一红,“嗯,好。”   舒天邝一听,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晚晚,这周末来趟医院吧,好久没见你了。”   舒晚赶紧说道:“好,我周五晚上去。”   说着,舒天邝又嘱咐了几句话,才念念不舍地挂掉了电话。   舒晚沉沉叹了一口气。   面对舒涞,她早已经不想再管,可毕竟血浓于水,这次又是在南沙湾被人骗去的,她不来负这个责,谁来负呢。   想着想着,她烦躁地摘掉了助听器,扔在一边,然后握着手机在窗边坐了好一会儿。   窗外云深雾浅,舒晚一个人静静坐着,出神之际都没有在意房门被推开了。   直到男人站在了她的身后,倒影遮住了眼前的暖阳,她才猛地回过神来,回头去看他。   看到她眼底的冷漠淡然,易辞洲明显有点不悦,他走到她身边,帮她捡起乱扔的助听器,仔细戴在她的耳朵上,问道:“怎么了?”   舒晚缓和一下眼神,故作轻松说道:“吓我一跳,想事情呢。”   易辞洲挑眉,“想什么?”   她调整了一下助听器,说道:“在想我弟弟什么时候回来。”   易辞洲扯了扯嘴角,“想知道?”   知道他吊人胃口,舒晚侧目斜睨,试着跟他反着来,“不想知道。”   男人一听,果然受用,他张开双臂示意了一下。   舒晚冷嗤一声,抬手推他,半嗔道:“不说算了。”   她不冷不热,在易辞洲眼里,就是昭然若示的欲擒故纵、开诚布公的半推半就。   他哪能再让她矫情着,长臂一揽,就把她拥到了怀里,然后紧紧收拢双臂,用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说道:“付沉已经去了缅北。”   舒晚一听,眼底闪过一丝惊喜,她问道:“真的?”   易辞洲不咸不淡道:“骗你有好处?”   舒晚讥诮道:“你骗我骗得少吗?”   话毕,他眉眼忽地怔住,转瞬间又释然一笑,“再不会了。”   太极打腻了,舒晚也懒得跟他再迂回斡旋,回想起最近这些日子确实没有见到付沉,她这才笑笑道:“好啊,信你。”   易辞洲心底明显愉悦了不少。   他凝视着怀里的女人,腾出一只手,勾起她的下巴,问道:“那怎么感谢我?”   他的频繁,早就让她招架不住。   她抵触地撇过头去,“刚下班,不累?”   “不累。”易辞洲手指下滑,在她细腻的脖颈之间摩挲着,说道:“阿晚,给我生个孩子吧?不为老爷子,只为我们。”   舒晚抬眼看他,讥笑问道:“易辞洲,我想给你生孩子的时候,你在哪呢?”   易辞洲眼底不由微震,手臂一沉,竟哑口无言。   舒晚继续讽道:“这样吧,你也跟冯羿一样,找个什么十八线小明星或者三十八线小网红,如果小三不够,那就小四小五,给你生十个八个都行。”   易辞洲一听,知道她是玩笑话,不觉好笑,圈着她问道:“我又不是猪,生一个就够了,我就想看看,是长得像你还是长得像我。”   舒晚顺从地靠在他怀里,有意无意地往后挺直着背,“易总,国家都开放三胎,你才要一个,不觉得太少了吗?”   她说得轻松平缓,仿佛在跟他开玩笑,又仿佛郑重其事。   易辞洲抬眼,视线就落在她胸口,他滚了滚喉结,搂着她的力度紧了三分,“给我生个儿子,以后我们都宠着你,嗯?”   她问:“女儿不好吗?”   他继续哄着:“女儿也好,我宠着你们。”   孩子,太遥远。   只要等舒涞回来,她就想办法离婚,根本不可能再弄出个孩子牵扯住她。   舒晚听着,避开他犀凛的目光,冷冷一笑,“易辞洲,你天天说假话,不怕遭雷劈吗?”   假话?   他难得镇定思量,她却觉得是假话。   易辞洲蹙眉思忖着,算了……就当他说的是假话吧。   他没再和她争辩,他也没那么多耐心跟她耍嘴皮,于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最近我选了几套房子,前后都带花园,什么时候想去看看?”   闻言,舒晚心里猝不及防地颤了一下。   她无心一说,他却有心行之。   见她一时间懵在了那里,易辞洲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了过来,“怎么?太感动了?”   舒晚下巴吃痛,挥开他的手道:“我现在又不想要什么花园房了。”   “那你想要什么?”易辞洲疑惑。   她随口道:“我就想回蓝湾别墅,那里已经住习惯了。”   易辞洲挑眉,在她眼底确认了一番后,缓缓开口道:“我不想。”   知道他是这番说辞,舒晚怏怏收回目光,讨好地攥着他领口的扣子,“可你这太小了。”   他一听,又痞气道:“我还小?那在你眼里什么才是大?”   虽然是夫妻之间,但见他毫无征兆地开黄腔,舒晚还是心中一阵翻腾,她瘪嘴道:“我说的是公寓,真是懒得搭理你。”   她说完,还真就扭过头,跟他目光错开,故作生气地不再理睬。   易辞洲偏偏吃她这套唱反调的路数。   他微微眯眼,打量了她许久,忽地心头一紧,凑过去咬住她的耳垂,“你就安安心心待在我身边,哪都别去。”   舒晚推他,嘲讽他:“易辞洲,你心里没有我,占有欲还那么强?”   易辞洲默了片刻,抬手抚过她的面颊,认真凝视她。   他轻声道:“谁说我心里没有你?你的身心,我都要。”   -   既然要她的身与心,那就要断绝一切后顾之忧。   第二天,从公司出来,已近傍晚。   易辞洲径直开车去了南沙湾夜总会。   经理一见是他,立刻迎了上去,“易总,今天是来……?”   他大步流星,朝惯用的包厢走去,“把廖霍喊来。”   经理稍稍迟疑,说道:“廖先生还没回来。”   易辞洲打开包厢门,径直坐在沙发上,双臂自然搭在靠背上,冷声道:“喊。”   也不知怎么,似乎是有备而来,他的气场今天格外强大,经理倒抽一口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犹豫了半晌,这才转身去叫人   不过醒酒的时间,廖霍就拖拉着步伐走了进来。   易辞洲眼睛都没有抬,“什么时候从香港回来的?”   廖霍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道:“昨天晚上。”   易辞洲冷笑,“既然昨晚就到了,心虚吗?”   “改了机票,张经理不知道。”廖霍无所谓地掀了掀眼皮,讥诮道:“看看我,这就是无妻一身轻的好处,想去哪去哪,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他将手朝着肩搭过来。   易辞洲冷眼看着他的手,侧身避开,不冷不热地说道:“无妻一身轻,别人的妻呢?”   果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廖霍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眼帘一翻,道:“又来,又来,你那老婆……”   “别说你不感兴趣。”易辞洲打断他,“如果你真的不感兴趣,你会模棱两可告诉她我是谁吗?”   私生子。   见不得光,上不得台面。   谁都会看不起。   包括舒晚。   廖霍一听,否认道:“她一个劲地问,我只能应付她,随便糊弄了一下。”   “糊弄?”易辞洲双眼微眯,别有深意地扯了扯嘴角,“知道我们每天晚上做|爱的时候她喊我什么吗?”   这句话太过刺耳,廖霍眼神陡然黯沉下去。   易辞洲抵着下颌,一个字一个字道:“易边城。” 第50章   ◎吃了很久的避孕药。◎   “易边城”这三个字,仿若一个枷锁,不知不觉就挣脱开了。   廖霍缓缓收起慵懒的笑容。   因为这个名字,确确实实是他告诉舒晚的。   他沉着脸色,默了很久,然后压低了声线声道:“你爱上她了?”   “没有。”易辞洲不假思索。   廖霍睃他一眼,从容不迫地将一瓶红酒打开,倒入醒酒器,“说实话是不会死的。”   易辞洲冷冷问道:“你呢?”   “我确实挺喜欢的。”他勾扯嘴角,不自觉哂笑,“谁让你当初把她推给我了呢。”   “然后?”   “然后?”他依然笑笑,“嘿嘿,不好意思,一见钟情。”   “廖霍!”   易辞洲闻言大怒,一把扯住廖霍的衣领,将他拽近了一步,“舒晚是我老婆!我劝你少沾染自己不该沾染的东西,否则在这个千城,我让你站着进来,躺着出去!”   廖霍本意并不想激怒他,见他发怒,而自己本身在千城根基不稳,忌惮使然,便敛声笑着说道:“你不是没把她当老婆吗?要不你会让她来陪我酒?”   就像一把刀,在早就拉上的帷幕上硬生生划出一条口子,露出早已腐败不堪的内心。   当初的一幕展露在眼前,   突然间,后悔不已。   但他怎么可能承认。   易辞洲放开他,冷着声音道:“我有没有把她当老婆不重要,我爱不爱她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爱过我。”   “嗤……你也知道,她只是爱过你。”廖霍整理了一下衣领,自若泰然。   易辞洲掀了掀眼帘,“爱过就可以了,我如果想,也会让她重新爱上。”   听到这话,廖霍哑然失笑。   他喝了口酒,又倒了一杯递过来,举杯示意。   廖霍翘着二郎腿,垂眼看着酒杯里明晃晃的红色液体,戏谑一笑,“易边城,你怎么确定她爱的是你呢?这个世界上,可是有两个易辞洲。”   易辞洲一听,心口忽地一紧。   起初,他还琢磨不透这句话的意思。   而当他发觉廖霍喊出他本名的时候,他的脑海里,顿时有个疯狂到近乎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   他咀嚼廖霍的这句话。   突然开始回忆舒晚过往的种种言语表现。   她说过,她爱他,她爱易辞洲。   她也说过,要给易辞洲生个孩子。   她更说过,小时候见过易辞洲……   他在她手心写过字,他也看不懂手语。   她还试探过他的小语种,因为易辞洲从小就学了西班牙语。   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细节……   他的瞳孔猛然之间放大了几分,手中的酒杯都不禁歪斜到一边,暗红色液体洒落,滴在地板上,泛着头顶微弱的灯光。   是啊,从头到尾都是易辞洲。   而不是易边城!   看着他的眼底狂澜,廖霍晦暗的眼神逐渐有了光亮。   他发疯地想要掠夺,哪怕手段卑劣。   他抱着手臂,暗藏讥讽道:“易边城,当局者迷,你真的以为自己就是易辞洲了?可人家从来没有爱过你啊。”   易辞洲耳中嗡嗡作响,头也炸裂一般疼得厉害。   他不想再听下去,一把揪住廖霍的领口,扬拳就要揍过去。   然而人家挑衅的目光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也是,廖霍哪句话说错了?   他本身就不是易辞洲,他现在拥有的,都只是别人的东西,甚至连人生轨迹,也是按图索骥地走。   他唯一拥有的,就只有十二岁之前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时光。   易辞洲拳头紧握,扬在半空中,久久没有落下去。   廖霍微微眯了眯眼,拨开他的手,轻描淡写道:“你家老爷子,你那个亲爹,还有舒晚,他们心里的位置,永远是易辞洲的,而不是你的。你就算揍我一拳,又能改变什么?”   这一句句话,一个个字,   都如同利刃一点一点扎进心里。   易辞洲咬着牙,一言不发地放开他。   然后转身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往地上“啪”地砸得粉碎,便大步离去。   上车后,他让司机径直往一品兰亭开去。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去做,他就想迫切地要一个答案。   越快越好。   -   一品兰亭的采光格外好,舒晚映着窗外夕阳,在梳妆台前化了个淡淡的妆。   见舒天邝,她不想脸色太差。   化好妆,她换上外衣,走到门口的时候忽地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去,然后打开床头柜,在里面的夹缝层里拿出那板药,囫囵吞枣般咽下去一颗。   她不想要孩子。   更不想和这个男人生孩子。   只要舒涞一回来,她就带着他们离开这里。   她已经盘点好了,结婚的时候易家给了一笔钱,自己这两年有一些工作收入,她还有一枚五克拉的钻戒,这种婚姻,直接拿去卖了吧。   镇定思量,舒晚收起药片。   她喝了口水缓了会儿,正转身,突然就撞见了拿着拖把进来的沈荷。   沈荷怔了片刻,视线在她的身上一晃而过,便指了指手上的拖把说道:“太太,我来拖、拖地。”   舒晚并未多想,她自然地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然后拿上包说道:“我去医院看我爸爸,如果易辞洲回来了,让他先吃吧。”   沈荷收回视线,垂眼说道:“好的,太太。”   舒晚走后,沈荷一边拖着地一边看着左边的那个床头柜。   床头柜没有上锁,按理说应该没有什么贵重物品在里面,但刚才太太的表现,很明显是在藏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   想了想,她放下好奇心,拎着拖把转身出了房门。   没多久,易辞洲就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脱去外套,扔在了沙发上,眼底阴鸷至极,问道:“太太呢?”   沈荷犹豫了一下,指了指门外道:“去、去医院,看、看她爸爸了。”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攥紧拳大步朝沙发走去,然后深陷其中,抬起手掌大力地搓了搓面颊。   喝了酒,脑袋都有些不清不楚了。   但他耳边依然还回荡着廖霍的那些话。   这些话语之中,穿插着舒晚假意讨好的一颦一笑,曲意奉承的一言一行,还有察言观色的一举一动。   是啊,她从来都是把他当成另一个人。   以前是爱,后来是执念,现在知道他不是易辞洲之后,可能就只剩下苟延残喘。   如果不是舒涞,   她说不定早就一走了之。   他抬眼,眼中虚晃地看着整个公寓。   她在这里住了那么久,却没有她的一丁点气味,甚至连生活的痕迹都没有。   ——舒晚啊,你的心真的不在我这里。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走到酒柜边拿出一瓶伏特加,咬牙阖了阖眼,闷进去一大口。   他扶着餐桌站了一会儿,正想回房,忽地就看到她的工作室半开。   他思忖片刻,推门走了进去。   她的工作室虽不比他的办公室大气宽敞,但如此狭□□仄的空间,不仅布置得井井有条,甚至还腾挪了一块地方养了几盆植物。   他静静环视着了一圈,忽地,就看到了那个盖着防尘布的画架。   这幅画,她画了很久。   画中的那个男孩,始终没有脸。   易辞洲脑中一震,突然想到了什么,走上前,用力掀开防尘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暖阳草荫的安静场景,倚靠在花园篱旁的那个男孩,脸上溢满笑容。   这张熟悉的脸,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就这么直直地劈在了他的双眸瞳孔的正中央。   一瞬间,他先是恍惚后是怔愤,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猛烈地往头顶涌去,血脉偾张。   果然是他啊。   她画了那么久,都一直画不出那张脸,却在知道他不是易辞洲之后,将这张脸圆满地补全了。   难怪她曾经跑去找老爷子要易辞洲小时候的照片……   难怪她反反复复说他变了,说他和小时候判若两人……   因为她从头到尾,   爱的都是“易辞洲”,爱的都是那个早亡的废物!   而自己,却没有一席之地。   易辞洲啊,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死了都要跟我抢。   他怔怔地在画前站了许久,站到双腿麻木,站到对这张熟悉的脸陌生起来,站到连自己到底是谁都分辨不清……   直到沈荷在门口敲了敲门,“易先生?”   他回过神来,攥紧了拳,回头问道:“什么事?”   沈荷看着他满眼的失魂神色,不觉有些害怕,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发现太太,好,好像……在床、床头柜里,藏,藏了什么东西……”   易辞洲眼神一凝,问道:“什么东西?”   沈荷回忆了一下,说道:“像,像药。”   易辞洲垂眼,深眸转了转,便大步走到卧室,抽开左边的床头柜,仔细翻找了一下。   然而除了一些生活用品,没有什么药片。   他弯下身,又在周边缝隙仔细看了一眼,突然就在上层和下层的夹层中间发现了一板药。   药被小心翼翼夹着,藏得很隐蔽。   他颤着拿出来,背后明晃晃的“屈螺酮炔雌醇片”几个字,几欲让他瞳孔骤震,连脑中仅剩能思考的细胞都僵化了。   这是一板长期避孕药。   似乎已经吃了很久。 第51章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跟一个死人争啊!◎   舒晚从医院离开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九点。   舒天邝的病越来越严重,心脏支架需要更换,而肾脏更是已经负荷不了。   想起天价一般的医药费,舒晚的脚步越来越沉重。   她目前所能依靠的,只有易辞洲。   而这个男人,虽然愿意出钱,但性格多变,表里不一,也许今天对她饶有兴趣,明天就会弃如敝履。   她想去讨好,却始终摸不着他的爱好癖性。   脚步拖拖拉拉,蹒跚不决,直到人到了家门口,她才从恍惚消极里醒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今天右眼跳得厉害,心中忽地有一扇门一开一合,门内漆黑,没有声音也没有灯光,甚至都不清楚里面是深渊还是浅塘,是荆棘还是平路。   舒晚站在门口,想进去又不敢进去,犹豫了半晌,才按下指纹开了门。   客厅没有开灯。   就着窗外的微弱的灯光,餐桌上满满一桌子菜,一筷未动。   “荷姨?”舒晚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她把手提包扔在沙发上,打开灯,拿了碗筷坐在餐桌边。   然而只看了一眼,又是万年不变的菜式,油腻的汤汁还没入口就已经开始反胃。   毫无食欲。   舒晚略坐了一会儿,只喝了几口汤,便放下碗筷,径直朝卧室走去。   她疲惫地推开房门,发觉卧室里弥漫着浓浓的酒气,下一秒,就看到了沙发里陷坐着的男人。   漆黑一片,反着客厅的灯光,他缓缓抬起头来,眼底极其阴鸷地看着她,而自己的那避孕板药,就这么在他手中来来回回摆弄着。   舒晚心口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但一想到舒涞还没回来,又克制住了脚步,蹲在那里举步不前。   易辞洲抬眼凝视着她,一瞬间就在她脸上读到了害怕和惊惧。   他哑着声音道:“过来。”   自知是躲不过去,舒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就着屋内的昏暗,一步一步朝他走去,然后抿着嘴,讨好似的蹲下来,抬头看着他,“你听我解释……”   “解释?”易辞洲冷冷问道,“解释什么?解释你为什么将近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怀孕吗?”   是啊,她能解释什么?   她原原本本就是不打算怀孕的啊。   舒晚不觉愣住,面对他的质问,哑口无言。   易辞洲冷眼盯着她那张美得沉浸的脸,有那么一瞬间,真想扇上一巴掌。   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藏着别人,同时还被别人觊觎着,而自己呢,完完全全就是在扮演一个跳梁小丑。   他克制住情绪,滚了滚喉结,“去哪了?”   舒晚见他转移了话题,以为翻篇,赶忙开口道:“医院。”   “现在才回来?没见什么不该见的人?”易辞洲依然态度冰冷。   他身上酒味重,有着明显的檀香百合味——那是南沙湾夜总会常用的香薰。   晚上去过南沙湾,那十有八九见过廖霍。   回想起廖霍那些露骨直接的话语,舒晚不禁凛了一下。   廖霍既然能把话说得那么透彻,那么也很有可能跟易辞洲挑明了。毕竟,她曾经被自己的男人亲手推给了他。   舒晚愣滞了片刻,紧张问道:“我还能见谁?”   易辞洲闻言,眼睛微眯,酒精使然竟嗤笑说道:“也是,你想见的人,早就死了……”   他的笑,像极了寒霜凛冬,让舒晚不寒而栗。   她错愕地摇了摇头,一时间大脑仿佛短路一般,颤道:“我真的没有什么想见的人啊,我从医院一出来就直接回来了,除了你我还能见谁……?”   “别跟我打迷糊。”易辞洲打断她。   他弯下身子,轻轻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和自己对视,“舒晚,我只问你一句。”   “什么?”   “你爱的人,到底是易辞洲还是易边城?”   话音刚落,舒晚瞳孔倏地紧缩起来,半张着嘴,却话到嘴边说不出口。   她曾经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但始终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   也许是易辞洲,但那只是童年时光里一个短暂的回忆。   她长大后见到的这个人,那婚前半年的蜜恋,才是她这两年难以割舍的情愫。   可是回过头来一想,如果不是小时候那天下午的暖意相遇,她又怎么会爱他爱到骨子里。   见她犹豫不决,易辞洲也耐心告罄,“不知道?还是不敢说出来?”   他长臂一伸,就将呆滞的人拽进了怀里,舒晚一慌,不由挣扎了一下,而落在男人眼里,却是那么的碍眼刺目。   她在抗拒,她在抵触。   她跟他上床,无非不是因为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她嫁给他,也是因为那束死得早的“白月光”。   所以呢,他算什么?一个天大的笑话吗?   易辞洲低着头,冷冷看着怀里的女人。   舒晚害怕得紧,两只手防备式地紧紧护在自己的胸口,满眼的害怕。似乎躺在她怀里,就是一种难捱,就是一种煎熬,就是一种痛苦,甚至连一分一秒都坚持不下去。   她开口,弱弱啜道:“是……是……”   可她真的说不出来。   易辞洲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等着她,侯着她,脸色越来越差。   然而很久过去,还是没有得到答案。   突然,他发狠地扯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面对自己,然后掰开手中的那板药,将所有的药片猛地往她嘴巴里塞,“跟我在一起有那么痛苦吗?!让你他妈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下,苦涩的药片顺着舌尖弥漫散开。   舒晚惊恐地在他怀里挣扎着,只能埋着头疯狂抵触他,她把身子往后仰,干呕着将一大堆避孕药给吐了出来。   一不小心,就吐了男人一身。   她几乎整个人瘫软在他怀里,啜不成声。   易辞洲眼眶一红,不再多说,三下两下将衣服尽数脱去,然后抱她扔在床上,不等她反应过来,便欺身压来。   舒晚顿感头顶阴影袭来,颤抖着就往后躲,然而哪及男人速度,手脚立刻被桎梏住,动弹不了。   沉重的吻深深顺着口舌,将那些药的滋味一点点舔食殆尽。   舒晚呜咽着躲避他,喉咙发出嘤嘤的声音,“别这样……求你了……”   易辞洲一听,脑中更是热血澎湃,他将口中避孕药的残渣碎味吐出,然后用力顶撞她,沙哑着声音问道:“就为了那么个废物,这么苦你也吃得下去。”   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他的身体非常炽热,烫得她几乎痉挛。   她自然知道是推不开他的,便难堪地别过脸去,求饶般地勾住他的脖子,哽咽说道:“是你……"   她声音很小,哽在喉咙里,连耳膜都穿不透。   易辞洲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咬牙道:“耳朵聋了,嘴巴也哑了吗?大声点!”   舒晚只能紧紧蜷起手脚,闭着眼睛,几乎哭着说:“是你,我爱过的人,真的是你……”   闻言,易辞洲的动作终于松缓了下来,他阖了阖眼,嘴唇拂过她的眼睛、鼻梁,然后轻轻咬住她的耳垂,“睁开眼,看看清楚到底是谁在上你!”   舒晚耳畔轻颤,她真的受不住了,只能只顺从地软塌下来,将紧闭的双目缓缓睁开,任由他摆布。   那张熟悉的脸就这么直直盯着她,她苦不堪言,咬牙委屈地攀住他的胳膊,“是你,是易边城……”   见她眼眶红肿,强忍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易辞洲心中不由更加上火。   他突然抬起身子,伸手打开了床头柜的灯。   卧房粲然一亮。   舒晚不禁闭了闭眼睛,待再睁开眼,就发现那幅画了很久的画被摆在了床头。   画里,那个阳光般温暖的男孩,正俯瞰整个暧昧交融的卧室。   “嗡”地一声。   舒晚大脑一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都不由战栗起来。   她怔愕地看着那幅画,忽然间就明白了易辞洲为什么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暴躁。   他看到了画,   看到了画中男孩的脸。   易辞洲倏地停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低声沉沉道:“舒晚,这就是你的真实答案吧?”   舒晚紧紧咬着下唇,眼眶红得厉害,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滚落,嘴微微张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易辞洲近乎疯狂般看着她,不知为何,心里深处有个地方痛得太厉害。   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跟一个死人争啊!   他拿什么去争?   拿什么去比?   也拿命去换吗?   他继续咬牙,将自己眼睛死死盯着那幅画,“好啊,既然你那么喜欢他,那就让他亲眼看着我们在做什么。”   心理的疼痛早已掩盖了身体的颤栗。   舒晚再也受不住他言语的攻击和肉|体的凌|辱,抬手朝他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地一声。   易辞洲脸稍稍侧开,眼神懵了一瞬。   待反应过来,他一把扯掉了她的助听器,捂住了她的眼睛。   既然跟死人争,   那就让她也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折腾了多久,疲惫了多久,卧房又恢复到悄寂无声的状态。   易辞洲坐在床边,表情淡然,一根又一根地吸着烟,丝毫不理会身后一直木讷抽泣的女人。   待烟头满地,他收拾起来,步履艰难地走出卧房,再也没有进来过。   舒晚紧紧攥着被角缩在一边,眼泪早已哭干,嗓子也干哑到说不出话来。   她睁着眼睛,熬了很久,熬过了黑夜,熬过了黎明,太阳升起的时候,终于有人来敲门了。   付沉低着头,目不斜视地说道:“太太,易总让您搬回蓝湾别墅去住。” 第52章   ◎到底爱谁?◎   许久不见,付沉晒黑了很多。   舒晚一见是他,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赶忙问道:“你从缅北回来了?”   付沉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是的太太,连夜飞回来的。”   舒晚不觉一怔,心底的难受郁结瞬间消散了一点,“我弟弟呢?他也回来了吗?”   他又摇摇头,“没有。”   好不容易漾起的心情又回落下去,她问:“为什么没回来?”   付沉眼神闪躲了一下,几不可查地为难蹙眉,然后重复了一遍:“太太,易总让您搬回蓝湾别墅去住。”   她太懂易辞洲了,没有理由,也没有商量的余地,只能顺从他,按照他的要求去做。   她没有再问,颤着点头,“好。”   -   从一品兰亭出来后,易辞洲在公司的办公室里坐了一个晚上。   落地窗落满了早春的雪霜,整一天的天气都是阴沉沉的。   他推掉了今天的两个会议,让封况代为出席,自己则坐在办公桌后,反复回想着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这个耳朵聋掉的女人,居然能让他放不下心来,更让他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   爱她?   不可能,谁会爱上一个聋子。   他的愤怒,追本溯源,不过就是因为那个早亡的废物。   除此之外,他根本不愿意承认其它理由。   一定是这样。   “嗤……”他嗤笑一声,疲惫地搓了搓面颊,自言自语道:“我连一个死人都争不过……”   爷爷,爸爸,家产,甚至女人……   从来都没有完完全全属于过他。   就连名字都他妈的是别人用剩下的!   而他只能一辈子活在这种阴影之下!   易辞洲咬了咬下颌,点燃一根烟。   猛抽了几口之后,忽地,手机来了电话。   他心不在焉地接通,对面立刻传来甜美的售楼小姐声音:“易先生您好,您上次选的几套带花园的别墅……”   易辞洲冷冷打断:“不要了。”   对面遽然一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连忙说道:“易先生,有一套您连钱都付了啊,就是万海楼盘靠湖的那套……”   易辞洲继续冷声:“铲平吧。”   “?”售楼小姐一下子不会了,“啊?”   易辞洲捏了捏眉心,不耐烦地说道:“如果铲了麻烦,就烧了吧。”   “什么?不是,易先生……”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一个心里满是其他男人的女人,他养着做什么?   犯贱吗?   他调躺了椅子,深吸一口气躺了下去,终于阖上了眼睛。   -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舒晚就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她在一品兰亭住得不久,没带什么来,自然也没什么能带走。   临走前,她静静端详着那幅画,犹豫了片刻,留在了工作室。   她的婚姻是假的,爱情也是假的,甚至连夜夜缠绵的男人都是假的。   所以呢,对她来说,这些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回到蓝湾别墅,久违的冷清依然是熟悉的味道。   舒晚径直上了二楼的主卧,自己喜爱的香薰还在床头柜摆放着,空气弥漫着淡淡的清香,透着沁人的凉意。   她急切地想问问舒涞的消息,略坐了一会儿,便攥着手机犹豫要不要给易辞洲打个电话。   他还在气头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   但舒晚隐隐约约有一种预感,这气他不会消了。   因为她爱的,确确实实是以“易辞洲”为基础的易边城。   镇定思量一番,她打开手机,刚想拨通电话,突然楼下就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知道密码锁的只有易辞洲和付沉两个人,她心底一颤,莫名有些激动地跑了下去。   然而入眼却是失望。   付沉走进房子,正就和她打了个照面,他恭恭敬敬道:“太太。”   舒晚问道:“易辞洲呢?”   付沉直言道:“易总一直在公司,推了一天的工作行程,谁都不见。”   舒晚心中一凉。   易辞洲虽说脾气不好,但面对工作上的事情无一不认真负责。   但是这次的事情,恐怕真的要毫无回旋余地。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忽地就见付沉身后的车门打开,下来两个男人和一个护工。   那个护工她认识。   是舒天邝的专职护工。   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她一愣,“你们在干什么?”   付沉回头看了一眼,道:“这是易总的意思,让舒先生回家休养。”   “回家?休养?”   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见两个男人已经抬着舒天邝下了车,将他架上轮椅,推了过来。   舒晚脸色刷地一下苍白。   她怔怔看着舒天邝像一条死鱼一般被推了进来,扑过去握住他的手,“爸,爸?”   舒天邝还打着吊瓶,一口气上上下下,“晚晚,没关系,辞洲只是让我回家疗养,医疗设备还是跟在医院一样。”   舒晚闻言,不禁舒了一口气。   但转念一想,舒天邝的病本来就伴有多种并发症,现在直接回家调养,怎么比得上在医院呢?   万一出点什么问题,根本来不及治疗。   她嘴角颤了颤,拿出手机翻找了一下,“我给易辞洲打个电话。”   还没拨通,付沉一把按住她的手机,硬声道:“太太,易总手机关机了,不用联系了。”   舒晚眼眶湿润,说道:“那他在公司吗?”   付沉没有回答。   舒晚咬了咬下唇,往门外走去,“送我去公司,我要找他。”   付沉往后一步,正好挡在她的面前,“太太,易总说了,让您在家好好待着,想一想……呃……”   他稍顿,然后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想一想您爱的,到底是易辞洲还是易边城。”   “……”舒晚一听,身子剧烈颤了颤。   嘴角几乎要被咬破,耳畔的风声也越来越远,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沉浸在昨晚的那场疾风骤雨之中。   付沉走后,舒晚和护工将舒天邝安顿好,便开始想办法联系上易辞洲。   她想问舒涞的消息,但肯定不会有回应,于是她发消息问道:【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她不死心,又道:【有些话我想当面说。】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再打电话过去,果然是关机状态。   舒晚茫然无措地紧握着手机,心中忐忑不安,脑中焦虑万分。   爸爸从医院被送回来,舒涞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而自己也被冷置在蓝湾别墅。   符合他的作风,俨然的冷暴力。   易辞洲是个说一不二的人,他不愿意再面对她,那几乎没有跟他斡旋的可能了。   舒天邝靠在床上吸着氧,护工王兰帮他擦拭了一下脖子和两只手,说道:“前天做了B超,舒先生的积液好像少了一些。”   舒晚回过神,走过来给舒天邝倒了一杯水,“爸,你就在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我会去找易辞洲再商量商量的。”   她故作轻松,老父亲却看在眼里。   他问道:“你们怎么了?”   舒晚扯了扯嘴角,背过眼神道:“没什么。”   “到底怎么了啊?晚晚。”   “真的没什么。”舒晚摇摇头,“夫妻之间吵吵架而已,没几天就好了。”   “不可能。”舒天邝不信,“晚晚,爸已经老了,又一身的病,早就不想活了。你说句实话,你还想跟他在一起吗?”   舒晚垂眼沉默,许久没吭声。   舒天邝催促她:“晚晚,你好歹吱一声啊。”   舒晚踌躇片刻,道:“爸,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处理好,等舒涞回来了,我再好好安置你们,好吗?”   坦白说,她也不知道易辞洲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虽然他最近对她确实有所转变,但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更没有说过爱她。   对她,可能只是一种怜悯同情。   过了两天,待舒天邝完全安顿好了后,舒晚便开车去了公司。   明明是熟悉的路线,却走得举步维艰,每一步都像是刀刃,又像是浅滩河流里的尖锐石子。   封况正和一个女秘书交谈,看到她之后明显一愣,赶忙上前拦下来说:“太太怎么来了?”   舒晚敛了敛眉眼,“我找他,你让开。”   封况为难地说道:“易总说不见您。”   “不管他见不见,我都是他老婆,让开。”舒晚抬眼,语气凝重,没有给他商量的余地。   封况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一旁的女秘书直接道:“易总在里面跟沈特助说话,现在没有时间见您,我带您去休息区先坐会儿吧。”   舒晚咬了咬下唇,“不用了,我知道他有空。”   她说着,径直绕过他们朝办公室走去。   封况和女秘书一时间没拦住,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没有犹豫,舒晚用力推开门。   易辞洲果然在和沈特助讨论着什么,见到她冒失进来,脸色也不好,他的眼神明显阴沉了下去。   他收起手中的文件,挑眉说道:“航线你去安排吧。”   沈特助凝重点头,看了一眼舒晚之后就转身出门。   舒晚问道:“你要去哪?”   易辞洲淡淡道:“不是我。”   她疑惑:“那是……?”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说道:“只是把我那个堂叔送回美国,我不喜欢眼前有碍眼的东西。”   这些他都不喜欢。   舒天邝,舒涞,易飞白……   现在,还有她。   如果不是老爷子和严芷动不得,恐怕也要送到天涯海角了。   舒晚攥了攥手心,嘴唇干涸得差点说不出话来,她颤抖着道:“易辞洲,我在你眼里也是碍眼的东西吗?”   他不假思索:“是。”   而且是相当碍眼。   说实话,他不会爱人,也不懂怎么爱人,毕竟他从小就寄人篱下,没有得到过一丝关爱。   但他突然很想拥有一个自己的小家庭,和舒晚生一个孩子,他亲自来守护。   只可惜,她爱的是别人。   而且是个坟头草都三米的人。   舒晚走近了几步,看着他眼底的凉薄,哽咽道:“你把我送走就算了,为什么波及我爸,他在医院好好的……”   易辞洲轻轻转着手中的钢笔,不咸不淡道:“你搞搞清楚,现在是谁养着你们!”   舒晚眼眶红肿,“易辞洲,我自己用有工作,我根本不需要你养着!但是我爸变成这个样子,难道不是因为救你爷爷吗?这是你欠的!你厌恶我可以,不要牵连我爸。”   “你不需要吗?”易辞洲讥讽轻嗤,“你一个聋子,脱离我、脱离邵梨,能做什么?谁会要你?谁又会毫不介意地娶你?”   舒晚被他驳得无言以对,她本身就不善言辞,现在更是理屈词穷。   见她哑口无言,易辞洲冷冷一笑,“哦对,我都忘了,廖霍要你……” 第53章   ◎上吐了。◎   舒晚一听,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满眼惊惧错愕地看着他。   易辞洲依然冷笑,他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捏着她的下巴转过来,说道:“我还真想不到,一个聋子都这么吸引人,连廖霍都敢公然跟我挑衅。”   他的话冷得刺骨,舒晚也颤抖得厉害。她慢慢伸手,挽住他捏住她下巴的手腕,低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易辞洲放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痛的厌恶,“你这么不想跟我生孩子,是不是就等着离婚跟他在一起啊!”   舒晚一听,委屈溢满,眼眶立刻红了,“易辞洲,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情!”   易辞洲冷眼瞧着她,即使她抖得厉害,也不想再抱一下。   沉默片刻,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向了里间,然后抬起双臂把她按在墙上,“告诉我,避孕药吃了多久?”   他长臂一挡,就将两旁的阳光遮了大半,舒晚脚趾蜷起,整个人都紧紧贴着墙面,艰难避开他利刃一样的目光。   他不耐烦地吼道:“说!”   舒晚被吓了一跳,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说道:“……半……半年。”   半年?   他从国外回来不过10个月,她就吃了半年的避孕药!   易辞洲咬着下颌,强忍着怒气,贴近了她的唇,“我他妈的对你不好吗?我越来越喜欢你,你呢?!在我眼皮子底下玩这招?”   舒晚几欲崩溃,她抬手抵住他的胸口,急促地喘着气,“易辞洲,我就问你一句话,我爱你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易辞洲忽地愣住。   她爱他的时候……?   舒晚抬头凝视他,突然之间毫无畏惧,继续哑声道:“你为了跟老爷子做抗争,娶了我,然后把我晾在家里整整一年!现在你告诉我你喜欢我,是喜欢羞辱我?还是喜欢跟我上床?”   易辞洲迎着她审视的目光,阴沉着声音低吼道:“这些日子,你要什么我没给你?你说喜欢带花园的别墅我就去买,你还有什么不知足?心里全是那个一根电话线吊死的废物!”   舒晚心底倏地骤寒。   在他的眼里,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仅仅只是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   可这个男人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别人的,包括她。   她满眼泪水,却落不下来。   “易辞洲,你这种喜欢,我害怕。”   见她软懦下来,易辞洲也不再跟她多费口舌,他宁愿她掉头就走,也不想看到她在这委委屈屈地流眼泪。   他沉了口气,问道:“你是来跟我吵架的,还是来讨好我的?”   舒晚蒙了一瞬,几度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她确实是来讨好他的,但不知道怎么去开这个口。   心已经越来越远。   就像一只风筝,虽然还被线牵扯着,却孤零零地飘在天空,几乎不见。   她不说话,易辞洲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他放开她,大步朝门口走去。   舒晚一见,慌忙擦干眼泪,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从后抱住他的腰,低声啜道:“易辞洲……!”   她顿住,眼神恍惚了一下,改口道:“易边城,我求求你,把我弟弟带回来,我就只剩下他这么一个亲人了。”   看着她紧紧挂在腰间的手,易辞洲冷眼斜睨,“表示呢?”   舒晚愣了愣,抬眼见他依然带着一丝炽热,便踮起脚,勾着他的脖子去亲他。   然而这不是男人想要的。   易辞洲阴沉地看着她,握住她颤抖的手,“舒晚,你不会觉得,我只是想要你的身体吧?”   她茫然不语。   易辞洲继续道:“我说过了,你的身心,我都要。我再问你一遍,你从头到尾爱的人,到底是谁?”   又是这个折磨人的问题,舒晚不由倒抽一口气。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   如果她回答是易辞洲,那么他会立刻掉头走人,再无商量迂回。   而如果她回答是易边城,那么就是在他面前硬生生地扯谎。   她慌乱地摇了摇头,什么也说不出来。   至此,易辞洲再无半点耐心,他抵了抵下颌,眼底阴鸷至极。   看看,她连撒谎都不愿意。   他用力推开她,面无表情地说道:“上你,我已经上吐了。”   他说完,丢下她,推开门大步离去。   办公室的门一开一合,舒晚泪眼模糊,想追上他,却迈不开半步。   外面的人伸长了脖子打量着。   虽然易总人脾气不好,但在外界看来,对老婆还是有一说一地好。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太才进去没多久,就把易总气走了,而且脸上是他们从未见过地阴沉可怖。   “工资都是白给的吗?”   封况不悦地逡巡一圈。   他回头进了办公室,看了一眼舒晚,淡淡道:“太太,我送您回去吧。”   -   舒晚走后,易辞洲径直开车去了总部。   董事长办公室在顶层专门开了一块区域,外面是会客区和三个会议室,周围是一圈防暴玻璃,隐蔽性极高。   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董事长?”   易宏义抬眼瞥了他一眼,点头道:“进来。”   易辞洲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坐下,不疾不徐地说道:“堂叔我送走了,后天的飞机,航线今晚可以批下来。”   易宏义垂眼蹙眉,端起旁边的一盏茶,抿了一口,“嗯,知道了。”   易辞洲做事,果断专横。他的野心太大,触手太长,布局太深,几乎占领了TPN所有的边角领域。   他呢,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就算有一天易辞洲逼他让出董事长的位置,他可能也不得不低头。   易辞洲静静凝视他,忽觉这茶味道熟悉,“爷爷喝的这是……毛尖?”   易宏义爱喝茶,不仅收藏了很多名贵的茶壶和茶宠,还聘有专门的茶艺师。   他点头,“是,毛尖醇香,回甘生津,总要喝点这样的茶败败火,不然容易被你气死。”   易辞洲不觉蹙眉,不卑不亢道:“爷爷,您也是知道的,堂叔做事太过死板,难成气候。我这次送他走,如果您不默认,我也不敢。”   易宏义侧眼斜睨,冷哼一声。   他低头,轻轻吹了一口茶,茶香四溢之中,转移了话题。   “听说你们小两口又闹别扭了?”   易辞洲一听,不禁阖了阖眼,沉声道:“封况说的?”   “你别管是谁说的,”易宏义冷声道,“辞洲,你如果真的过不下去了,就离婚吧。给舒家一笔钱,省得每天吵吵闹闹,这样大家都好过。”   易辞洲不觉嗤笑。   离婚?   呵,她确实想离婚,要不然也不会吃了半年的避孕药。   如果怀上了他的孩子,她还怎么离婚,还怎么离开他?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已经被他一手锤爆了。   他敛了敛神情,淡然自若道:“我不会离婚的,舒晚是我的人,她就算过不下去,死也要死在我身边。”   他轻飘飘说完,礼貌地奉了一杯茶,淡笑离开。   易宏义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手都在抖,茶杯都差点掉在地上。   这是亲孙子,却已经骑到他的头上来了!仿佛他才是孙子!   但他还能怎么办呢。   自种苦果,只能硬吞了。   易辞洲从办公室出来,没在公司多做停留,便径直去了停车场。   车子开上大路,刚想去南沙湾,但一想到那是廖霍的地盘,又转头朝另一个夜总会开去。   门口保安眼尖,赶忙通知经理。   夜总会的经理迎上来,“易总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我们这里有个新来……”   易辞洲最烦这种假心假意的客套,他摆摆手,“包间,喝酒就行。”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和老爷子说完话,都要靠喝酒来浇灭心中那簇怒火。他垂首坐下,一杯接着一杯,经理几次来询问有没有什么要求,他都不耐烦地回绝掉。   经理走后,不一会儿,就进来一个女人。   他抬头,眼神微微顿住,似乎有些眼熟。   女人也着实愣住了,滞在那里犹豫不前,轻轻喊了一声:“易总。”   易辞洲眯了眯眼,仔细思忖,这才想起来曾经在南沙湾见过她,只不过她今天没有戴夸张的亮金属耳麦,整个人显得温温弱弱。   他勾了勾唇,倒了杯酒递给她,“陪我喝几杯。”   见他主动,女人明显红了红脸,她先是悄悄环视一圈,瞧见包厢除了他并没有其他人,便走过来顺从地坐在他旁边,接过酒一饮而尽。   易辞洲眼神微凝,在她风韵极致的脖颈处流连片刻后,问道:“你叫什么来着?”   女人说道:“沐沐。”   “哦……”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淡定自若地在她身上逡巡,从保守的高领口,到大腿诱人的曲线,他都一一扫过,“有固定的男人吗?”   沐沐没想到这么直接,不由一愣,缓了好久才道:“没、没有。”   易辞洲走近,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似乎在她脸上寻得一丝得意的悸动之后,缓缓勾起她的下巴,“愿意跟我吗?”   沐沐抿了抿唇,故作姿态地后缩了一下,“易总,您有老婆了。”   “嗤……”他笑笑,“我这样的人,有没有老婆又有什么所谓?”   这倒是句实话,他这样身份的人,身边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呢。   家里一个屹立不倒,外面可以万万千千。   沐沐沉默不语,脸上却显露出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   易辞洲尽收眼里,长臂一揽,就将她揽入怀中,笑道:“我就当你默认了。”   怀里,酒香靡靡。   他敛起笑容,表情逐渐阴沉下来。   曾经他以为,因为私生子这种自卑的身份,他不可能有外面的女人。   后来他才发现,他不想在外面找女人,完全是因为怕那个聋女人吃醋。   现在想想,真他妈的讽刺。   他今天给了她机会,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既然她能心里藏着别人,还是一个死人,那么他就能搂着一个活人在她面前肆意欢好。   易辞洲搂着女人,眼底如深潭。   ——我变态的地方,多得是。 第54章   ◎和他离婚,跟我。◎   回到家,舒晚先是洗了个脸,把泪痕洗净之后,才去舒天邝的房间看他。   好在老人家气色还可以,护工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这才安下些心来。   她关上门,漫无目的地走在别墅的走廊上。   这个鬼地方,她真的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然而她走不了,她还有爸爸,还有滞留缅北的弟弟。   她不能不管。   这些天,她茫然了很久。   她本想等舒涞回来之后就正式提出离婚,但计划全部被打破。   空荡的别墅冷清空寂,纵使耳朵听力不好,也能听见屋内低沉细微的声音。   就这么迷迷乱乱过了半个月。   舒晚没有再见过一次易辞洲,而易辞洲也没有来找过她,两个人仿佛彼此达成了一种共识,不再相见。   这天吃完早饭,舒晚刚准备回房,护工王兰走过来说道:“易太太,厨房的插座好像有点电路老化,我看了一下,不处理很容易起火的。”   这套别墅建得很早,也算是半个古董了,有些零部件确实需要更换。   舒晚去看了一眼,点头道:“我会喊个师傅来看看的。”   王兰笑笑说:“好的,易太太。”   见时间还早,舒晚问道:“我爸这几天还好吧?”   王兰说道:“跟以前差不多,但稍微能多吃点的,只要不受刺激,一切都好。”   舒晚不觉松了松气,“谢谢兰姐了,这几年您一直照顾我爸,也不容易。”   王兰客气道:“哪里哪里,都是本职工作。”   她说完,又随意攀扯了几句,便又去照顾舒天邝了。   舒晚走到厨房,仔细看了一眼那个出了问题的插座,旁边是王兰煲的鸡汤,似乎还有点烧焦的痕迹。   她拿出手机,正要给物业打电话,忽地,就看到门外停了一辆车。   不多时,付沉下车朝别墅走来。   太久没见到他,她赶紧跑下楼,打开门,问道:“是我弟弟有消息了吗?”   付沉愣了片刻,开口道:“易总要我来问问,生活上有什么缺的吗?”   舒晚一听,脸上神情不由黯淡下去,她摇摇头,“没有。”   知道她是这番说词,付沉也没有再多问,他说道:“太太,您弟弟在缅北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毕竟他护照丢了……”   “好,我知道了。”舒晚打断他。   冠冕堂皇的词她听多了,不是回不来,而是易辞洲不想让他回来。   她知道,一旦舒涞回来了,他就没有办法再牵制住她了。他要把她牢牢握在手心里,宁愿自己捏碎了,也不愿意拱手送人。   付沉抿了抿唇,正想转身走人,犹豫片刻还是回过头来说:“太太,我跟了易总这一年半,真的没见他这么生气过。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您还是低个头吧。您不在的这几天,易总身边多了个……”   舒晚木讷地听着,打断他问道:“还有别的事吗?”   她眼中空洞,似乎没有什么情绪了。   付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易总说,要您继续反思……”   舒晚冷漠“哦”了一声。   他走后,舒晚又回到冷冰冰的客厅,打开电视,心不在焉地看着。无聊至极的时候,干脆摘掉了助听器,只看枯燥乏味的画面。   突然,一个新闻吸引了她。   是有关于缅北暴|乱的。   舒晚不由一惊,赶紧戴上了助听器。   缅北一支民族地方武装,越过政府军,组织果敢同盟军成员,攻击了很大一片民用区域,造成13人死亡,还有数十人失踪。   这个地方,正是舒涞被扣的地方。   舒晚颤抖着手,拿出手机,仔细搜了一下这个新闻。   这次暴|乱就发生在半个月前。   她和易辞洲闹崩的第二天,也是付沉连夜赶回来的当天。   地方武装力量提前打了预警,当地为避免纠纷已经紧急转移那些滞留缅北的华人。   而第二天,就有TPN集团的包机特意接了一批海外员工回来。   也就是说,付沉前脚一走,后脚就遇到了暴|乱。   然而付沉回来了,舒涞却留在了缅北。   13个死亡人数,数十人的失踪名单。   或许就有舒涞。   难怪易辞洲和付沉只字不提,只说护照丢失,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把舒涞带回来啊!   而她的牵制,成了舒涞不知生死的诱因。   舒晚攥着手机,手止不住地发颤,手机“砰”地一声落地,将她的思绪扯了回来。   爸爸有严重的心脏病,不能再承受什么打击,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还有什么。   这一切的报复,似乎都在同一时刻席卷而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舒晚调整着呼吸,不断地试图安慰自己,那13个死亡人数里很有可能没有舒涞。这个胆小鬼,躲起来就不出来了,没那么容易被缅北武装分子抓到。   虽然缅北形势险峻,易去难回,但只要他还活着,就有回来的希望。   她镇定思量,想着下一步的对策。   但是左右思忖许久,她能依靠的也只有易辞洲。   再去找他,无疑又是低头求饶,而且根据她对易辞洲的了解,这一次,有很大可能性不会得到任何回应。   此刻孤立无援。   没有人能帮她。   舒晚怔怔靠着沙发坐下,仰望着天花板,两眼都空洞起来。   她一个人从早上坐到了晚上,不吃不喝不说话,钟点工催了好几次吃饭,她都一动不动。   到了傍晚,一个陌生的本地电话突然打来。   舒晚疑惑地接起,“喂,您好?”   对面说道:“是舒涞的姐姐吗?”   听到舒涞两个字,舒晚脑中一嗡,赶紧说:“是的,请问你是?”   对面答:“我是他在南沙湾夜总会的同事,他有些东西一直放在这,我们也联系不上他,您看要不要过来帮他拿走?”   舒晚闻言,眼中期待转瞬即逝。   她迟疑了半秒,想着总要和那个地方画上句号,便道:“我今晚去吧。”   挂了电话,她慢慢走到餐桌边,勉强吃了几口饭菜。   到了晚上,便匆匆赶往南沙湾。   不过就是那些遗漏的东西,理论上不会待太久。她在那个打电话的员工引导下,来到员工间。舒涞的柜子里,就只有两件衣服和一双球鞋,并没有什么其余物品。   衣服很陌生,球鞋好像也比较旧了。   舒晚问道:“就这些吗?”   员工道:“应该就只有这些,舒涞不太喜欢说话,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平时也没有客人送他东西。”   舒晚黯然失色,“噢……”   员工笑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她点点头,“好。”   收拾好就准备离开,然而刚刚踏出员工间,抬眼之间,忽地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冗长的走廊里,只有廖霍一人。   她顿时怔在那,下意识地将舒涞的衣服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回头去找刚才带她进来的员工。   然而哪里还看得到人影。   她这下才反应过来,哪里有什么舒涞的东西,不过就是哄骗她来南沙湾的借口而已。   有可能,她怀里的抱着的,根本就不是舒涞的东西。   舒晚神情慌乱了一下,双眼都不知道往哪里去看,只好低垂着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硬着头皮往前走。   头顶的暖黄色灯光幽幽静静照在整个走廊上,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却感觉看不到尽头。   步及男人身边,刚想绕过去,忽地,廖霍挡在了她的面前。   她往右一步,他也往右一步。   她往左一步,他也往左一步。   舒晚心底乱颤,掉头就往走廊另一端跑去,然而刚到拐角口,就出现两个保安,双手叉背站在那。   她猛地顿住。   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知道是逃不过去了,只能听天由命。   廖霍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舒小姐,你跑什么?”   舒晚抱紧衣服,回头怒目道:“廖霍,你这是什么意思?”   廖霍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瞧见她色厉内荏的样子,不觉好笑,“没什么意思呀,只是想见见你。”   她后退一步,硬声道:“抱歉,我不想见你。”   他也不恼,打开旁边的一间包厢,懒洋洋地说道:“舒小姐,借一步说话。”   这里是南沙湾,廖霍的地盘,进来容易出去不易,而她这个时候又和易辞洲闹崩了,想求援根本不可能。   反抗肯定是无用的,现在只能随机应变。   舒晚咬了咬下唇,在他犀利的目光下进了包厢。   她寻了个靠门的位置,和他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坐了下来。   廖霍大方自然地笑笑,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她。   她拒绝地摇摇头,冷淡道:“夜总会的水,我可不敢喝。”   廖霍没逼她。   他把矿泉水拿回来,不急不缓地说道:“但你不得不喝,因为现在只有我能帮你把舒涞带回来了。”   舒晚一听,立刻抬眼道:“你知道他在缅北?”   廖霍云淡风轻他点点头,“缅北有太多太多的华人只滞留,他只是其中之一。”他笑笑,“不过就是交赎金而已,我也有门路。易辞洲不愿意,我愿意。”   舒晚自知无法周旋,是死是活都只得接过矿泉水,一言不发地闷了一大口。   她等了片刻,好像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可能,真的只是……矿泉水?   廖霍见她忧疑后怕的表情,哑声失笑道:“舒小姐,我虽然纨绔,可也是受过高级教育的人,不会用这么下流的手段。”   舒晚尴尬窘迫地扯了扯嘴角。   他勾起嘴角,审度似的看着她,“但如果我想,我会用更下流的手段……”   舒晚闻言,愣了半晌才愕然抬头看着他,心怦怦乱跳,一时间如坐针毡,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二人俱是一言不发地互相看着。   就像拉锯战一般。   最终,舒晚败下阵来,哽住声音,小心翼翼问道:“什么要求?”   廖霍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抱着手臂在她脸上细细打量。   有些日子没见,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不说,眼圈也红肿得厉害,整个人都显得无比憔悴。   所以,他不敢想,   这些天她哭了多少次?又哭了多久?   难道易辞洲就这么看着她一直哭下去?   看着舒晚孤立无助的样子,廖霍心里犹如天人交战。   只这一刻,他发疯地想要夺取。   迫切、急切。   他曾经鄙夷的夺人之妻,现在竟然也成为了自己的奢望肖想。   他敛起笑容,目光直直盯着她,“和他离婚,跟我。”   -完- 第55章   ◎伺候女人,我可不比他差。◎   话音刚落,舒晚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   她眼神一凛,将手中的矿泉水往桌上一放,起身就要走。   手刚刚触碰到门把手,廖霍喊住她,缓缓踱步到她身后,沉默片刻后,抬手撩起她耳鬓的头发。   舒晚不由一颤,防备式地往旁边闪躲了一下,“你干什么?”   廖霍抬了抬眉,仔细看了一眼她的助听器,忽地扯开嘴角轻浮笑道:“戴了呀,我还以为你没听清呢。”   舒晚眼神倏忽闪躲,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说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了,我就先走了。”   她说着,就去拧把手。   廖霍没阻拦她,反倒帮她推开了门,怏怏道:“那个13人死亡名单里没有舒涞……”   舒晚一听,脚步陡然间顿住,迟疑了半秒。   “但是失踪名单里有他。”廖霍懒洋洋抱起手臂。   舒晚微怔,脸上希望与失望交辉并存。   廖霍继续在她身上逡巡,忽地就发现她耳后淡淡的吻痕。   一瞬间,目光黯淡阴沉下来。   舒晚似乎也发现他在看自己身上的痕迹,后退着将头发放下来,把耳朵挡住。   “啧……”廖霍闭眼咬了咬下颌,待睁眼,又是往日轻浮戏谑,低头凑近道:“好好考虑考虑,伺候女人,我可不比他差。”   舒晚咬牙看着他,克制着没扇他一巴掌。   她倔强着没说话,抱紧了舒涞的衣服,扭头就出了门。   待走出南沙湾,呼吸到一口冰凉的空气,舒晚才慢慢回过神来。   既然都是威胁,既然都是交易,既然都是讨好和示弱,她还不如回去找易辞洲。   至少,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夫妻情分。   回到家,舒天邝已经睡下了。   她倒了杯热水,在客厅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水都慢慢变凉了,才揉了揉红肿的眼眶,走到厨房烧了一壶水。   然而还没插上电源线,突然间插座火光四射,只一瞬间,就点亮了眼前的昏暗。   舒晚吓了一跳,往后猛地退了一大步。   好在只是噼里啪啦的零星火花。   插座传来一股糊味,她打开灯,就看到插座孔焦黑一片。   看来今天并没有人来修理过。   她皱了皱眉,打了电话给蓝湾的物业。   “您好,我报修了我家厨房的插座电路老化,怎么今天没人来修?”   物业木讷机械地回复道:“易太太,这栋别墅是属于您丈夫的,他是业主,并且提前打了招呼,您提出的任何要求,我们都不许理睬,就算是水淹了,火烧了,也……”   他还未说完,舒晚气愤地打断他道:“可我是他妻子啊。”   物业继续机械化说道:“抱歉太太,要不您让易先生接个电话?”   本就无心再说,舒晚憋了一口气,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想了想,还是发了条消息给易辞洲。   【厨房的插座电路老化,你给物业打个电话吧。】   -   今年千城的春天,来得好似很晚。   过了三日,还是没有人来修理电路。   舒晚知道易辞洲根本就没看她的消息。   好在插座就爆了那一次火花,她便没有多在意了,只能等着下次付沉来的时候让他转达一下。   别墅不似公寓一般取暖方便。   每天开窗通风的时候,偌大的客厅和房间还是穿着阵阵灌堂风。   舒天邝的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反复复不停,医生交代了千万不能受刺激,舒晚便尽量在他面前故作轻松。   舒天邝依然不忘问道舒涞。   舒晚直接含糊其辞地敷衍道:“快回来了,缅北滞留的华人那么多,尤其是果敢,要找他也不简单。”   她说完,就打开床头的收音机,随便放了个舒天邝喜欢的昆曲。   房间里顿时有了一丝暖意。   王兰在一边调配着今天的中药。   她听见舒晚在说缅北,随口说道:“我记得前阵子缅北哪个地方发生暴|乱了呢。”   她说得轻松无意,舒晚却几欲跳起来。   然而想拦都拦不住了。   舒天邝一听,眼睛突然爆瞪,脸色刷白,“什么?暴|乱?在哪?”   舒晚赶紧给王兰使了使眼色,说道:“没有啊,我没听说过。”   但是王兰不明所以,依然自顾自道:“有,我看了新闻的。我想想……好像就是在果敢,死了13个人,还有好多人失踪。”   这下完了。   舒天邝哪里还躺得下去。   他挣扎着起身,“到底什么情况!告诉我!”   舒晚连忙按住他,“爸,爸……您先别担心……”   舒天邝疑惑抬眉,“你知道缅北暴|乱?”   舒晚微微张了张嘴,一时间哑口无言,左右为难。   舒天邝长叹一气,了然道:“我怎么不担心?舒涞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弟弟,去了缅北这么久都没消息,你还瞒着我!”   王兰在一边愕然看着他们,被手中的药罐子烫了一下都全然不知道。   她自知惹了麻烦,赶紧收拾好东西转身就埋头出了房门。   舒晚红着眼睛,嘴唇抿成一条线,颤着说道:“爸,死亡名单里没有他。”   舒天邝颤着手,扶着床头抬起身心,认真问道:“那失踪人员名单呢?”   舒晚握紧拳,眼睫垂得很低,不知道怎么开口。   舒天邝急了,重重敲了敲床沿,“说话啊!晚晚!”   舒晚懵神一瞬,被吼得不由战栗起来,她紧紧咬着下唇,眼泪水一个劲地打转,艰难开口道:“有……”   舒天邝脸色刷白,抵着一口气问道:“这些天,到底怎么了?”   最终还是忍不住,眼泪唰唰就掉了下来。   舒晚啜道:“我跟易辞洲闹了些矛盾,他让付沉去接TPN滞留缅甸的员工,故意没带舒涞回来,结果第二天……”   “……就遇上了暴|乱?”舒天邝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样子,缓缓问道。   舒晚闭着眼,猛地点点头。   她声音太颤,耳朵里的声音越来越远,没再继续说下去。   这下真的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就正中头顶,将老人家好不容易攒存的气数瞬间击垮。舒天邝两眼微怔,慢慢变得涣散起来,然后整个人都止不住地抽搐起来。   舒晚愕然,赶忙扶住他一边找药一边喊:“王兰!王兰,去喊医生!”   王兰冲进来,赶紧打开抽屉翻出药来,先喂给了舒天邝,然后马上给医生打电话。   然而家里不比医院快,医生赶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只能又给120打电话。   好在120来得很快,舒晚把舒天邝送进医院,看着急救室亮起红灯,整个人都瘫坐在了门口。   座椅冰冷。   她攥着手机,脑海里一团乱麻,不知道要不要给易宏义打电话。   但是回想起当初,问他要易辞洲儿时照片的时候,便又缩回了按下拨通键的手。   纵使老爷子不喜,但他最终还是私心护孙。   几乎等了一夜,舒天邝才险险脱离生命危险。   舒晚将他安顿好,又多雇了一个护工,才出了病房,坐在外面斟酌思量。   现在爸爸命悬一线,唯有舒涞回来,才能让他安下心来静静养病。如今舒涞在缅北失踪,舒天邝是真真正正再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打击和刺激了。   她咬了咬牙,给易辞洲打了电话。   意料之中,无论电话响了多久,就是无人接通。   她又打了他的工作电话,几乎一拨通就提示占线。   易辞洲这个人,工作上绝不会错过任何一个电话,除非他有意为之,刻意忽略掉她的号码。   是了,他看见了,可是他按断了。   对于她,他已经没什么话可说,甚至都没有再给她一个低头示弱的机会。   舒晚默默放下手机,鼻尖酸楚越来越浓烈。   想了想,她叮嘱了王兰:“千万别再刺激他了,尤其不要提缅北,也不要提舒涞,尽量让他多睡会儿。”   王兰肯定地点头,“放心吧太太。”   在医院守了两天,舒天邝都没有醒过来。   医药费已经如流水般花出去,舒晚头疼得厉害,又不得不强打着精神在医院陪着。   早上,她让王兰去端水过来。   正准备给舒天邝擦一擦脸,忽地,旁边的心电监护仪响起警报,提示血氧浓度过低。   听着“嘀嘀嘀”的声音,床上的老人也毫无反应,舒晚一惊,跌跌撞撞跑出去叫医生。   舒天邝被紧急送往抢救室,舒晚一路跟去,最后被护士拦下来,“我们会尽力而为的。”   舒晚没辙,只能干坐在门口等待。   医生还在奋力抢救,她擦了擦红肿无泪的眼眶,疲惫地靠在墙边。等抢救室的灯灭了,舒天邝被转移至了ICU。   医生告知,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探视还需要时间。   舒晚再也等不了,什么面子里子全都不要了。   她打了辆出租车,先去了一品兰亭。   奇怪的是,密码锁并没有换,她直接进屋,然而安静冷清,显然他不在这里,她又环视了一圈,除了家里多了一些淡淡的茶味,一切照旧。   离开一品兰亭,舒晚便直奔TPN。   先是找了总部,确定人不在之后,又去了分部。   她快步不停地朝顶层的总裁办公室跑去,刚出电梯,正就碰到了封况。   封况一见她,脸色不由刹变,赶忙拦下她道:“太太来做什么?”   舒晚急道:“易辞洲呢?”   封况匆匆道:“易总在会议室开会,太太要不然先在外面等一会?我让秘书给你泡杯咖啡?”   他说着,眼神躲闪地瞥了一眼办公室,舒晚精明察觉,知道这是他的缓兵之计,便直接大步朝办公室走去。   她想好了,不管是讨好还是认怂,她都愿意。   易辞洲的身边,她待也得待,不待也得待,不如让自己待得好过些。   她抬手就要推门,哪知封况“噌”地一下挡在了门外,神色慌张道:“太太,您不能进去,易总现在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舒晚脚步一顿,不觉疑惑。   封况是沈特助一手培养,跟过老爷子,也主持过重要会议,可谓是未来总裁办的一把手,沉稳持重是他最重要的特点。   但今天的表现,太过于反常。   舒晚没理会他,冷声道:“让开。”   封况毅然决然,“不行!”   虽然封况对自己也是表面堂皇、从未反驳违背,可他的态度,俨然就是揭示办公室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舒晚不再多啰嗦,用力将他推到一边,然后快速输入门锁密码。   门被推开,映入眼前的那一幕,让舒晚从头到脚都犹如雷轰电掣一般,半痴半呆地站在那,心口猝然下坠深渊,茫然失措。   偌大的办公室里,飘着淡淡的茶香。   易辞洲正坐在办公桌后面,怀里搂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女人。   三人照面,封况顿时傻了眼。   易辞洲冷冷抬眼看来,摩挲着女人的腰说道:“你来干什么?”   舒晚攥紧了拳,耳边声音混进忽远,纵使戴了助听器,耳朵都疼得听不见任何声音。   是啊,她已经分辨不出来是心口疼还是耳朵疼了。   她咬了咬下唇,沉着冷静地问道:“这就是你的重要事?” 第56章   ◎怀孕。◎   原本看到她震惊愕然的样子,易辞洲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欣慰,至少,她会吃醋。   然而看到她转瞬间的从容不迫和不变常态的言语,心底那簇火忽地就燃烧了起来。   不过半个多月前,他还宠溺着问她喜欢哪套带花园的别墅,为他生个孩子。   他想把最珍贵的东西藏进最美的房子里——她和孩子。   可现如今,他怀里搂着别的女人,他想气她,她却无动于衷,似是看好戏般地审问他!   易辞洲嘴角微欠,掀了掀眼皮,冷声道:“滚出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谈判的机会。   舒晚几乎强忍着眼泪看着她,身子止不住地颤,却只能克制自己继续迎接他冷冽刀锋般的目光。   舒涞没有回来,爸爸也在ICU,她的牵挂太多,退缩不了。   她开口求他:“易辞洲,我知道你有门路,我最后求你一次,把舒涞带回来……”   易辞洲冷嗤,不急不缓地说道:“舒晚,你不是说过,舒涞如果惹出事把自己的命送了,你半滴眼泪都不会流吗?那我倒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流……”   二人僵持不下,封况站在旁边也窘迫尴尬。   他难得露出一丝同情看着舒晚,低声说了一句:“太太,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吧。”   舒晚坚持不离。   易辞洲怀里,沐沐半勾着眉眼,悄然打量着舒晚。   早听说这个聋女人被厌烦了很久,如今见到,确实没有半点会讨好男人的本事,难怪被人嫌弃。   舒晚当然能感受到沐沐游离在她脸上的目光,那种滋味,犹如剖心的疼痛,但却又不激起一丝心痛感。   她只想家人平安,仅此而已。   易辞洲阖了阖眼,放开怀里的女人,而沐沐也很识趣,径直出了办公室的门,路过舒晚的时候,还特意扯了扯被男人弄得松垮的衣襟,软声道:“易总,我先走了,我约了朋友。我昨天给你发的那只包包,帮我买回来哟。”   易辞洲看着她,淡淡点头。   沐沐走后,封况也很有眼力见地带上了门。   这个办公室里,茶香浓浓,舒晚却恶心得难受。   易辞洲抬眼看了看她,拿了一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了一下手,便起身朝她走来。   舒晚脸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嘴唇在这些天的煎熬下也变得干涸脱皮。她后退两步,抵着门,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堵在嗓子眼里,祈求般道:“易辞洲……求你了……真的……”   易辞洲抬起一只手,撑在她的头边,面无表情地反问:“诚意呢?”   舒晚心口痛得要死,她颤着嘴唇问道:“我的诚意?我已经开诚布公了,按照你的要求扮演一个好太太,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淡然道:“你知道的。”   一个缺爱的人,想拥有的东西简简单单,就是她的人和心。   人他已经拥有了,可是心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从来都没有在他这里过。   他眼神缓和片刻,伸手拂过她的发丝,快要触碰到脸颊的时候,舒晚却再也忍不住,恶心感猝然从胃里涌上来,当着他的面干呕起来。   她呕得几乎脱了神,两只眼睛通红地剜过他的手,僵硬地低吼道:“你别碰我!”   易辞洲蹙眉抿了抿唇角,见她这般模样,倒是有点吃醋的觉悟,不禁宽慰。   他决定,只要她开口再求求他,他就答应。   舒天邝的医药费,托关系去缅北赎回舒涞,好好宠她一辈子,他都可以做到。   哪怕她的心在“易辞洲”那里,他也能一点一点掠夺回来。   跟死人比,他有胜算。   然而事与愿违,舒晚仓惶地避开他,似乎与他目光相交都格外恶心难捱。   她单手扶墙,两眼空洞地漠然道:“你不爱我我接受,你在外面找女人我也无所谓,我只求你把我弟弟带回来。”   听见这番话,易辞洲脸色已经沉得可怕。   他在外面找女人,她无所谓啊……   她竟然无所谓!   是呢,她已经无所谓了,   那他还在执着什么?   这时,舒晚的手机忽然响了。   她顾不得胃里的翻腾,赶紧拿出手机低头看去。   是王兰打来的电话。   只一眼,第六感瞬间在大脑里如闪电般迸发。   她紧握着手机,不敢去接这个电话,下一秒,转身就往外跑去。   也许,跑得快一点,还能见上最后一面。   她背影急促,毫无留恋,易辞洲冷眼看着她消失在办公室尽头,心口居然莫名疼了一下。   舒晚,哪怕你再坚持一下,我都会用尽全力去爱你呢。   ……   从公司出来,舒晚开车直奔医院。   她恨不得油门踩到底,恨不得插上两个翅膀飞过去,然而等她赶到医院的时候,还是换来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舒天邝的身上被蒙上了一层白布,就这么静静地躺在那,整个躯体安详得就像叫睡着了一样。   舒晚挣扎着想扑上去看最后一眼,却被王兰拦住了。   毕竟照顾得很久,也有了一些感情,王兰哽咽说:“太太,舒先生走得很痛苦,不好看,别看……”   不好看,她当然知道不好看。   慢慢地窒息,慢慢地抽搐,直到消耗掉最后一丝气息。   自从和易辞洲闹到崩盘之后,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重重地压在了身上,让她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舒晚后退几步,靠着墙缓缓滑落下去,眼泪汩汩地往下落。   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摘掉了助听器,双手紧紧捂着嘴,努力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然而谁能控制得住失声痛哭,即使她耳朵听不见声音,但喉咙里那一声声“呜呜”的呜咽,还是让人心颤。   看着她这副模样,王兰也心疼极了。   认识了这么久,她知道这个年轻女人的脆弱和自卑永远都被隐藏得极深,纵使得不到丈夫的爱,纵使没有知己的真心相待,她也在努力地活下去。   王兰蹲下身,抚摸着她的头,刚想伸手抱抱她,忽地,就见她眼皮一翻,整个人没了声音,然后缓缓地向一侧倒了下去。   舒晚累极了。   她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眼前都是白茫茫一片,仿佛还能听见王兰在急切地大喊:“医生!——”   这一睡,好似睡了很久。   她又回到了那个晴朗的日子里,手心里酥酥麻麻,有个人执着她的掌心,一遍又一遍写着“易辞洲”。   但她一抬眼,就看到了现在的易辞洲正冷眼看着她,眼神越来越阴鸷,表情越来越狰狞,“舒晚,我真想剖开你的心看看,你爱的到底是哪个易辞洲呢……”   她吓得浑身发颤,猛地一惊,强迫自己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强光,刺得她又赶紧闭上了双目。她缓了片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知道父亲去世之后昏厥了过去。   是了,她是在医院。   她动了动胳膊,习惯性地想伸手去床头柜上够自己的助听器,手背突然就刺痛了一下。   她紧紧闭了一下眼睛,又努力睁开。   入眼是白花花的墙和微光渐透的窗帘,她眨了眨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扎了点滴。   见她睁眼,立刻就有人扶住了她。   毕竟这几天乏累过度,又加上伤心过度,她毫无力气,只能软绵绵地靠着这个人。   熟悉的味道顺鼻息而来——浓浓的檀香百合味。   刹那间,她心中猛地一紧,抬头看去,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她最害怕见的人。   舒晚眼神遽然一凝,也不知道是惶恐作祟还是本能的抗拒,她挣扎着就想下床,全然不顾手背上的针和身后的吊瓶。   廖霍一把按住她,将床头柜上的助听器戴在她的耳朵上,慢条斯理地说道:“醒了就别乱跑了,你爸爸的后事我已经让人去办了,先好好休息吧。”   舒晚一听,倒抽了一口冷气,眼神不敢与他对视,只能垂下头仓皇道:“我爸的后事我自己来就行,谢谢。”   知道她是这副态度,廖霍也不意外。   他淡然看着她,给她递了一杯水,“几天没吃饭了?低血糖成这样。”   “你怎么会在这?”舒晚接过水喝了一大口,没回答他的问题。   廖霍扯了扯唇角,“我不是说过吗?我廖霍喜欢一样东西,只要我想,就会用更下流的手段去争取……”   “……”   “所以我呢,雇了个私人侦探,就这么一直盯着你。”   “……”他这种轻浮的话语,舒晚才不会信。   她撇过脸,面无表情地说道:“恐怕你不是雇人盯的吧?”   廖霍闻言,若有所思地颔首点头,坦诚地说道:“对,我亲自盯的,闲来无事,就想看看你没在易辞洲身边的时候,每天都在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一个聋子,难不成去听音乐会?”舒晚攥了攥掌心,冷漠回复他,“你还不说实话吗?”   “好吧好吧……”廖霍垂首笑笑,“你新请的那个护工,是我安排的人。”   他说完,见舒晚脸色一变,立刻补充道:“我也只是怕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舒晚敛起眉眼,“对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来说,一个人独来独往早就习惯了。”   廖霍不觉失笑,他知道在这种时候言语欠妥,但他不想舒晚就这么一直消极下去,总要有点信心面对接下来的生活,便说道:“舒涞我已经托人去找了,失踪的67个人当中有12个华人,基本上都是被骗去缅北的,护照也被扣下了。”   失去了父亲,不能再失去弟弟。   舒晚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光,她问道:“找到的希望大吗?”   廖霍不想撒谎,只能说道:“一半一半。”   缅北那种地方,一旦失踪,再难寻踪迹。要么生要么死,既然在暴|乱中失踪了,那么找到的机会真的很渺茫。   舒晚沉默低头,捧着热水,不再言语。   她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剩下什么,也许还有至亲的人,也许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恍惚了几秒,不多时,她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验血结果出来了。”护士敲门进来,见她醒了,又见旁边端坐着一个男人扶着她,咧嘴笑笑说:“呀,你丈夫也在呀?”   舒晚愣住,刚想说不是,然而护士已经将验血报告递给她,弯着眼眉说道:“恭喜呀,孕八周。”   话音刚落,舒晚和廖霍俱是一愣,两个人几乎同时睁圆了双眼,愕然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护士以为他们欣喜若狂到无语凝噎,赶紧道:“hcg值很好哟,一会儿可以去做个B超。”   她说完,只一瞬,舒晚便不再诧异。   长期避孕药不是万无一失的,易辞洲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要,能怀上也在情理之中。   她冷着声音问道:“现在还能药流吗?”   这下轮到护士愣滞了,她不明所以地张了张嘴,然后匪夷所思地看了一眼,见他们真的没有什么欣喜的表情,只能说道:“8周胚胎有点大了,药流不一定流得干净。”   舒晚淡淡“喔”了一声,解释道:“我吃了避孕药,怕对孩子不好。”   护士理解地点点头,“你们可以等见过医生再做决定,而且做人流的话,我们医院也是需要你丈夫签字的。”   舒晚垂眼示意,不再说话。   护士走后,她静静靠在枕头上,默了片刻,说道:“帮我个忙。”   廖霍眼神复杂难说,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只等她开口。   舒晚看着天花板,两眼放空无光,缓缓道:“帮我签字吧,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第57章   ◎妄想给她的孩子留下一席之地。◎   这个孩子,   来在意料之中,也来在意料之外。   舒天邝前脚走了,他却后脚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有些发疯地恨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一命换一命,这不是她想要的。   廖霍沉默打量她,平日里那丝轻浮感也尽数掩去。   他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平静地说道:“这个忙我可帮不了。”   “你不帮我,我就只能生下他,有了这个孩子,我更不可能脱离他。”舒晚冷漠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断言说道。   “所以呢……?”廖霍疑惑挑眉。   舒晚闭上眼,脑中一时间混乱如麻……   回想起这两年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是赤|裸裸的讽刺,她真心相待的婚姻却充满了虚情假意和冷淡疏离。难以想象,如果真的多了个孩子,每天都在易辞洲眼皮底下讨生活,她的日子该有多煎熬。   他不是易辞洲,也不是那个阳光少年,更不是她想要嫁的人。   此时此刻,她想不了那么多,只想走,走得越远越好。   见她不说话,廖霍不再紧逼。   他知道,她想脱离,仅仅是离开易辞洲,而不是为了跟他走。   等她葡萄糖打完,廖霍扶着她去做了B超。   8周大的胎儿只能看出一个勉强的形状,甚至连小手小脚都看不出来。   舒晚斜睨了一眼廖霍,毫无掩饰地对医生说道:“我在吃长期避孕药,这个孩子不能要。”   医生有些诧异,她看了看廖霍,见他平淡不惊,便说:“可是宝宝长得很好啊,长期避孕药不是百分百的,实在不放心到时候可以做个无创DNA看看呢。”   舒晚一听,僵硬地扯开嘴角,“哦……”   见她还是开心不起来,医生只能又道:“实在不想要现在就要做掉,月份大了你就要引产,家人是需要签字的。”   舒晚点点头,接过报告放进包里,一言不吭。   从医院出来后,她的脚步沉重得很。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更不知道要不要这个孩子,毕竟,这个孩子会成为困在易辞洲身边的一道枷锁,这辈子都挣脱不掉。   她说:“先别告诉他。”   廖霍挑了挑眉,身兼重负般点点头:“好。”   她想了想,又问:“我该相信你吗?”   廖霍轻扯嘴角,“你别无选择。”   舒晚垂下眼睫,失魂地盯着脚下地面,长长呼了一口气,略微停顿后道:“谢谢了,我先处理我爸的后事吧。”   廖霍微微点头。   他将她送至停车场后,便径直离开了。   舒晚看着他的背影,不觉心口冷得发颤。   她怀孕了,可第一时间陪在她身边的居然是另一个男人。   面对易辞洲的冷暴力和刚刚去世的舒天邝,这个孩子显然来得太不是时候。   情不自禁地,舒晚低头抚上自己的小腹,这个里面,有个柔软的小胚胎,不知男女,也不知样貌。   她想过,即使生下他,很有可能他也和自己一样,不受待见不受喜欢,甚至一辈子都要经受亲生父亲的羞辱——喏,你是个这个聋子生下的孩子。   可是还能怎么办?   舒晚头疼欲裂地揉了揉太阳穴。   她回到蓝湾,便着手联系殡仪馆,爸爸的后事先要处理,然后就是等舒涞的消息。   可是左等右等,都没有任何进展。   又过了一周多,舒天邝的后事处理好后,许久未见的邵梨约了她出来。   刚见面,邵梨就为她过于憔悴的脸而惊愕不已,“叔叔的后事,都是你一个人处理的?”   舒晚垂眼喝水,不置可否。   邵梨咬着下唇,试探性地打量着她的眼底,见她还算平静,问道:“你弟弟呢?”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舒晚也看淡几分了,她两眼空洞,淡淡道:“不知道,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能带回来,固然是好的,但是带回的人是死是活,结果却是大不一样。   邵梨也知道现在不宜多说,毕竟她没有兄弟姐妹,也感觉不到舒晚这个时候的无助仓惶。   她握住舒晚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转移她的注意力,“看,宝宝在动。”   果然,一阵细细微微的波动,就像小鱼吐泡泡一样,滑过舒晚的掌心。   她惊讶了片刻,待邵梨的肚子趋近平稳安静后,她问道:“冯羿喜欢他吗?”   邵梨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他喜不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我的孩子,大不了离婚,分了财产,孩子跟我姓。”   舒晚一听,久违地露出笑容,摇了摇头,“你真是人间清醒。”   “那可不。”邵梨得意地挑了挑眉,将手放在小腹处说:“他爸可都答应了,孩子出生,给我这个数……”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舒晚问道:“两个亿?”   “当然。”邵梨眼底沾沾自喜,待笑过,她长叹一口气,两眼有些出神地发了会儿怔,然后语重心长问道:“对了,你和易辞洲就打算这么一直冷下去?他最近都没有来看过你?”   “没有。”舒晚冷淡地说道。   “那你也不打算要个孩子?”邵梨疑惑问。   舒晚闻言,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腹,一种说不出口的苦涩猝然而生,让她嘴里含着的那口水不上不下地堵在喉咙口,只能用力地摇了摇头。   知道她不怎么爱说话,邵梨也只能安抚她:“过不下去的话还是离婚吧,如果他不肯,不如去找你们家老爷子摊个牌。”   舒晚抿嘴苦笑,“你想多了,他们家老爷子,心里向着的,永远是他的亲孙子。”   邵梨点点头,二人俱是沉默。   回到家,舒晚胃里撑得厉害,只能喝点苏打水舒缓。   她坐在沙发上,仔细回想今天邵梨的话,然后小心翼翼拂过自己的小腹。   舒天邝已经去世这么多天,易辞洲都没有来看过一眼,而舒涞也在缅北那个有去无回的地方音讯全无,如今木已成舟,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耐心逐渐耗光。   她了又想,镇定思量按下了廖霍的电话。   对面在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似乎很诧异,连连戏谑问道:“舒小姐?你还会打电话给我?怎么,想通了?是想跟我……?”   他还未说完,舒晚便打断他道:“廖霍,我弟弟有消息了吗?”   他啧啧两声,自知无趣,实话实说:“抱歉,没有。”   连廖霍手上都没有消息,可想而知是凶多吉少了。   这么多天的等待,舒晚早已不抱希望,但她至少要知道是死是活,她继续问:“缅北每年都有那么多人失踪,全都找不回来吗?”   廖霍依然很实诚,道:“绝大部分永远失踪。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帮你找下去,直到找到他的尸骨。”   多么寒凉的一句话,却是发自肺腑的真言。   舒晚苦笑,默得片刻,道了句“谢谢”便挂了电话。   自从舒天邝走后,蓝湾别墅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原本还有会手语的宋姨陪着她,可是家中有事回了老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她只能孤军奋战。   现在,她需要找一个契机说出来,也需要借助这个孩子让她好过一些。   这半个月,她每天都要抚摸一下腹部那个小小的生命,他长得太快了,再去B超看他,已经可以看出一个小小的人影,而且还在子宫里拳打脚踢。   B超师一边看着屏幕,一边轻松问:“就你一个人来?老公上班呀?”   舒晚点头“嗯”了一声,“忙。”   B超师理解地努了努嘴,“啧,也正常,总要有人养家嘛。”   舒晚僵硬地笑了笑,不自觉地理了一下头发,B超师一下子就瞥到了她的助听器,略有惊讶地问道:“你是先天性的还是后天性的?”   舒晚淡淡道:“后天的,重度神经性耳聋。”   B超师这才舒了一口气,“那就好,不过你到时候也可以去做个全外显子基因和耳聋基因筛查,可以在千城民生公众号领取免费筛查券。”   她说着,将报告打印出来,拿到旁边签了字递给她:“拿去给医生看吧,都挺好的,你老公肯定开心死了。”   舒晚扯了扯嘴角,不好驳意,便点点头。   医生看过报告,评估了一下,“胎盘稍微有点低,最近注意卧床。其它都挺好的,尤其是宝宝,真活泼。”   舒晚抿唇笑笑,道了句“谢谢”便离开了医院。   回家的路上,她止不住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肚子,去摸那个孩子。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他的胎盘盘根错节地扎根生存,他都想好好活着,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抛弃他?   于是,她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意料之中,立刻被掐断了。   连续打了好几个,都无法接通,似乎对面打定主意了,这辈子都不会再理她了。   相较于结婚后的第一年,这场冷暴力的持续时间不算长,可她不想把这种冷暴力强加在她的孩子身上。   想到这,舒晚调转车头,径直往一品兰亭的方向开去。   等到了门口,她又犹豫了。   她不止一次地讨好过他,虽然也换来过短暂的宠爱,但在她的记忆里,无一不是床上的折腾和奢侈品的堆砌。   镇定思量,她抬手敲了敲门。   门里似乎有动静,然而却无人应声。   她反复斟酌,输入了密码,然后慢慢推开了门。   毕竟在这里也住了三个月,事物大小都熟知于心,所以当她打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玄关鞋柜外多了一双女士的高跟鞋。   舒晚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卧室里就传来阵阵女人的声音。   这种声音,就像凛冬暴雪猛地穿破了皮肤,直直将血脉冻住,让她瞬间冰封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易辞洲连女人都带回来了!   可她却还妄想在这里能给她的孩子留下一席之地!   止不住的恶心感几乎要从胃里翻腾出来,本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下简直要把胃酸都吐出来了。   舒晚强忍着上下翻滚的干呕,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只手用力扯下两只助听器,然后转身跑出门,没有半点犹豫。   回到车里,她扒着方向盘,缓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的心绪拨弄回来。   上了高速,又下了高速,入了无人的江边小路,车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急,直到快冲出河沟,她才猛地踩下了刹车。   眼前早已婆娑。   身边也空无一人。   舒晚粗粗喘着气,一个人在车里坐了很久很久。   她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肚子里这个孩子的未来何去何从。   最后,舒晚慢慢地将车开出小路,往医院的方向而去。 第58章   ◎忠犬不成反成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千城的夜来得太快。   易辞洲整理好衣服,看了一眼身后的女人,说道:“钱在包里,自己拿。”   沐沐磨着腿上的淤青,撩开漆黑的眼罩,又将手腕上缠着的皮带解下来,娇嗔道:“易总,你刚才弄得我太疼了。”   发泄呢,当然会疼。   不然要你做什么?   除了那个聋子,他不想对任何人温柔。   易辞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拿了就走。”   沐沐挑了挑眉,这才懒洋洋地走到衣架旁,从他的包里翻出一沓现金,数都懒得数,就尽数放进了口袋。   她站在一边,默了片刻,说道:“易总,我不想要钱了,我想心甘情愿陪在你身边。”   易辞洲冷眼瞥她,心中不悦渐浓,“除了钱,什么都别想。”   沐沐勾了勾唇,也不跟他多计较。   他这样的人,连自己老婆都不愿意付出真心,更别提她这种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便披上外衣推开房门。   正走到门口,沐沐忽就看到大门半掩着,她轻轻一笑,回头说道:“哟,易总,你老婆刚才来过呢。”   话音刚落,易辞洲眼神倏地一亮,立刻就将头转了过来,沉声道:“你说什么?”   沐沐咯咯笑了笑,指了指大门,“这密码锁还能有谁知道?除了你老婆,我可想不出还有其他人了呢。”   易辞洲微微眯了眯眼,心里不觉一丝刺痛。   是了,   刚推开门就跑了。   这个时间段,除了她,还能有谁。   但是一想到她满心都是那个废物,他又恨恨抵住下颌说道:“不过一个聋子,跑了就跑了。”   “我很好奇,你跟她,会玩这些吗?”沐沐娇俏笑笑,轻轻瞥了一眼地上的皮带。   真没想到,这个不苟言笑的易总,还喜欢玩五十度灰呢。   易辞洲冷冷看着她,只吐一个字:“滚。”   沐沐耸了耸肩,看了一眼包里的钱,转身出门。   “砰——”   她特意带上了门。   易辞洲静静看着紧闭的大门,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跟舒晚,他心疼都来不及,又怎么舍得玩这些。   他深叹一口气,闭眼睁眼,居然全是她。   就连刚才按着沐沐折腾,他脑海里也尽是那张越来越远的脸。   舒晚,你真他妈的是一道心魔。   他掐灭了烟,开车前往市中心的酒店。   今天是张总的小儿子过生日,作为最近最为紧要的商业合作伙伴,之前也麻烦张总去缅北找过舒涞,他不得不去露这个脸。   硬撑场面的事情,他游刃有余。   小张总早早就等在了酒店外,一见他来了,赶紧迎了上来,左右环顾一圈,问道:“易总一个人?”   易辞洲淡然道:“怎么了?”   小张总好奇道:“没带老婆来?”   易辞洲宠妻,人尽皆知,几乎都快成千城美谈了,可今天居然只身前来,小张总生怕是自己面子不够大,人家敷衍了事,走走过场,   他摆了摆手,随口道:“在家,不舒服。”   说着,他大步入内。   小张总忙给他递上一根烟。   易辞洲接过烟,抽了几口,忽地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吧台边。   他脸色一沉,问道:“你认识廖霍?”   小张总瞥了一眼,赶紧道:“刚认识几天,想着有些香港关税的事情想问问他,就请他来了,没想到,居然也给我面子。”   易辞洲听着,面不改色地笑笑。   廖霍显然也注意到了他。   他走过来,依旧轻浮地打量着他,扯了扯唇角,“哟,稀客啊,你这时间是挤出来的吗?”   二人多日不见,再相见却是隐着一股浓浓的剑拔弩张之势,看着越来越不忌惮的廖霍,易辞洲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冷声问道:“听说舒天邝的后事是你处理的?”   廖霍一听,咧嘴哈哈大笑,满眼讽刺戏谑地看着他:“易辞洲,你听谁说的?我可没那么好心,帮别人的老丈人处理后事。”   毕竟是在公共场合,还有不少上流社会的公子爷在,易辞洲知道他别有深意,却偏偏不顺他的话走,他长睫垂过下眼睑,沉声说道:“怎么?这么护着,想当忠犬吗?”   “啧……”廖霍无所谓地掀了掀眼皮,“易辞洲,我还是那句话,你不钟意,不如授人玫瑰。”   坦白而言,自从认识廖霍,这人就琢磨不清看不见心底。他虽然身边不缺女人,但现在快三十岁了,老大不小还没结婚,廖家也懒得催他。   谁想,他还真是不似寻常,竟喜欢有夫之妇,甚至公然跟他叫板,不惜反目。   易辞洲不屑地嗤了嗤,不急不缓地说道:“就怕忠犬不成反成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廖霍敛起眉眼,毫不躲避地直视他的目光,大言不惭道:“我无所谓,但她不能一无所有。”   易辞洲微微蹙眉,这些日子,他虽然克制自己不去管那个聋女人,但是也隐隐绰绰地知道,廖霍依然在若有似无地关注她。   似乎在等待着,一旦他放手了,就会全盘接手。   他低下头,将手中的烟按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还真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喜欢当接盘侠,一个被我玩烂的烂货,也值得你廖公子放着廖家一大家子不管,跟我反目。”   话语间,廖霍脸上的笑意陡然间僵了一瞬,他唇齿交颤,克制着自己浑身紧绷的肌肉。   烂货,   看看啊,舒晚,这就是你真正爱过的男人。   你不止聋了,还瞎。   最终,廖霍还是忌惮地收回了目光,他也是商人,不会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廖家在内地根基不稳,他犯不着现在跟他硬抗,这样只会僵持不下,最后两败俱伤。   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满是嘲讽的笑容:“你可你别忘了,你以前是多么厌恶她,把她当成一个陪酒女,亲手推给我。”   易辞洲凝神盯着烟灰缸里那支没抽完的烟,深不可测的眼底缓缓燃起一簇盛怒的火花,其中既有懊悔又有不甘,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诧异。   席间宾客越来越多,二人之间的对话在旁人看来虽然平淡,却不耐深究。小张总似乎察觉到这边不大对,赶紧走过来插话说道:“廖公子,易总,来这边一起玩会儿?”   男人之间玩的东西,不过就是无聊中的消遣。   也不知道是谁提议的,要在场所有男人把手机交出来,摆在一起,然后大家继续喝酒聊天,谁的老婆或者老妈打电话来催了,谁就买下今天的酒单。   众人皆将手机拿出来。   一时间,十几台手机工工整整地摆放在桌上。   廖霍漫不经心地将手机拿出来,调成了铃音模式,戏谑道:“我可没老婆,我老母也不会打电话来催我。”   小张总忙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我妈就不行了,把我当闺女养呢,晚一点回去就念叨。”   他说着,又转向了易辞洲。   但笑容忽地一凝。   他有点犹豫,因为没有深交,也不知道这位不苟言笑的易总到底愿不愿意跟他们一起玩这个游戏。   易辞洲微微扬了扬唇角,眼底深不可测,既没有应允也没有拒绝。   良久之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放在了廖霍手机的旁边。   小张总松了一口气,打着趣地说道:“呵,易总,你跟廖公子的手机是同一款啊。”   然而二人看着桌面上一排的手机,皆不语。   小张总自讨没趣地尴尬笑了笑,现在的手机无非不就是那几款而已,这桌上撞了多少台数都数不过来,他怏怏摆手,又跟别人喝酒去了。   过了半个小时,酒桌上的人几乎一个个都喝得面红耳赤,纷纷跑到一边打麻将或者K歌去了。   而摆成一排的手机似乎也都同时进入了关机模式,这么久过去了,十几台手机,竟没有一台打进来电话。   易辞洲神烦这种饭局。   不吃不喝不谈生意,就光喝酒和玩。   若不是因为公司合作的关系,他根本不会来别人的生日宴干坐着。   他抽完烟,将烟头按灭。   正准备起身离开,忽地,桌面上的一部手机就来了电话。   众人忙回头,都想看看到底是谁的老婆或者老妈这么不识趣地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然而皆是一愣。   因为来电显示上,正是“舒晚”两个字。   一时间,整个大包厢都安静了下来,连麻将碰撞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谁都没想到,居然是这位正严厉色的易总的老婆。   看到来显的一刹那,易辞洲的眼神遽然就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铃音颤动的手机,漆黑的瞳仁里满是愤怒和阴鸷。   席间,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舒晚会给他打来电话,用着软糯的声音跟他哭诉讨好,再或者催问他什么时候能去看看她。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   此时在震动响铃的、写着“舒晚”两个字的手机……   是廖霍的。   铃音响了好几声,已经有人在起哄,“来今天这酒单得易总买了,赶紧喊服务员来,再来一瓶三十年的波尔多。”   廖霍怎么也没有想到舒晚会突然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他刚想伸手去拿,然而已经有人快了一步。   易辞洲拿着手机,淡漠无波地盯着惊愕不已的廖霍,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那边,是寂静无声的环境,带着一丝女人浅浅的啜音。   然而在这个闹腾欢愉的包厢里,对面的声音却是那么的清晰可闻。   “廖霍,明天帮我到医院签个字吧,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想离开他……”   【卧槽卧槽刺激了脏男人滚开吧就】   【还没到火葬场?哎妈我心脏快受不了了!】   【好想看下面的剧情啊】   【哇真是越来越刺激了。】   【啊,男主好贱】   【冲冲冲!!】   【   【刺激!】   -完- 第59章   ◎我又怎么知道,你怀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   慢慢地、慢慢地……   扎进了男人的心里。   因为手机相同,周边人都默认是易辞洲的手机在响,还在不明所以地起哄。   他的耳边嘈杂喧闹。   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口一个“大嫂”、一口一个“易太太”地喊着。   看看,多么讽刺!   他们口中的易太太,可是要打掉他的孩子!   易辞洲已然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愤怒。   他一字未说,挂断了电话,然后大步朝廖霍走去,一拳狠狠地揍了上去。   廖霍并不知道舒晚在电话那端说了什么,还未反应过来,便猛地被揍了一拳,往后踉跄两步,撞到了一边的麻将桌上。   “稀里哗啦”,麻将落了一地。   包厢哗然之后立刻安静了下来,小张总一时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没赶上来劝慰,易辞洲就对一直站在角落的付沉道:“我去一趟蓝湾。付沉,给我看好他。”   廖霍一听他要去蓝湾,那舒晚必定少不了罪受,他忍着痛沙哑道:“易辞洲,她可是你老婆!”   易辞洲咬牙:“你还知道她是我老婆?”   说完,他满眼阴鸷狠戾地看了一眼廖霍,转头就朝停车场走去。   车速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蓝湾别墅的门口。   看着别墅里微弱的灯光,也不知道那女人睡了没有,易辞洲愤然下车,连火都没有熄,便径直朝大门走去。   进了屋,里面悄寂一片,只有客厅开了一盏小灯,整个房子都空荡冷寂。   就着黑夜和细微的光芒,他微微阖了阖眼,环视一圈,就在沙发上看到了那个熟睡的女人。   舒晚蜷缩着身子,把自己团成了一个虾米,纵使睡着了,都还紧紧护着腹部。   易辞洲心底猛地一颤。   那里,有他的孩子。   多么可笑。   她怀孕了,他却浑然不知,甚至她都没有任何问过他的意思,就要打掉这个还没有降临的生命。   他走近,仔细打量着她。   太久没见,她明显消瘦了一圈,即使两只眼睛是闭着的,但是红肿不堪,也能看出大哭过的痕迹。   易辞洲突然间心疼得厉害,那一瞬,他特别想抱起她,但是一想到她要亲手打掉和他的孩子,心中的那腔怒火就堙灭不了。   男人带着烟酒味的气息轻轻吹在舒晚的脸上,她微微动了动,两只不由缩紧,睁开了眼睛。   看到易辞洲的一刹那,她先是一愣,待彻底清醒、发觉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她仓惶地就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脸防备地盯着他。   易辞洲不觉心底凉了一大片。   她的眼眸里,除了厌恶和惊惧,竟然看不到任何别的情绪了。   他抵了抵下颌,忍着怒火问道:“睡了多久?”   舒晚攥紧了手心,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易辞洲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在这睡了多久?”   别墅太大,客厅又没有开暖气,她就这么单衣薄裤地躺在这睡觉,连一条毯子都不盖,生病了都不知道。   舒晚依然闭口不言。   易辞洲耐心耗尽,见她紧张得发颤,双手也不由自主地护在了腹部,他紧咬着下颌,将外套脱了下来。   然而舒晚误解了他的意思,见他解开衣服,她慌乱地就往沙发角落缩去,几乎是沙哑着声音嘶叫道:“你别碰我!”   易辞洲一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转向她,在她的小腹间来回逡巡着,眼神阴鸷,目光凛戾。   而舒晚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将自己紧紧抱成一团,见机挪下沙发,朝着大门就要跑去。   这几天本就羸弱不堪,又怀着个孩子,身体笨重不少,哪里跑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   易辞洲几步一并,伸手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抱起,然后按在沙发上,发狠地问道:“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想跑吗?!”   舒晚忍着他那股浓浓的烟酒气,咬着嘴唇,难堪地撇过头去。   她挣扎着厉害,易辞洲顾及到孩子,也不敢怎么压制她。   他换了种手段,慢慢摩挲着她的腿和手臂,让她浑身颤栗得酥麻之后,才压着她去解她的衣服。   夫妻两年,舒晚对于他的手法简直太过于熟悉,她知道他想要干什么,只能死死抵住他的手,呜咽流着眼泪:“求你了,别碰我……”   易辞洲并没有停手,他现在发疯般地想知道一个答案,想让她亲口说出来,这样,他还能顾及一丝夫妻情分,让她在这好好住下去。   舒晚狼狈地蜷缩着身体,她的大脑极度崩溃,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护住这个孩子还是想打掉这个孩子。   看着她这副忍辱不堪的样子,易辞洲一拳捶在沙发上,愤恨地吼道:“知道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接的吗?!”   舒晚被吼得狂颤,唇齿之间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眼泪崩盘而下,她终于认命般低声啜道:“我怀孕了……”   话音刚落,男人终是停下了手。   见她又惊又怕地颤抖着,易辞洲心中怒火已然消了大半,他将自己的衣服披在她身上,坐在一边,冷声道:“孩子几周了?”   “……”舒晚抽泣着,刚想开口,忽地闻着他衣服上的味道,恶心地干呕起来,一把扯下就扔在了地上,“滚开……”   他知道她这是气话,不觉忐忑了几分,敛了敛情绪,问道:“下午去了一品兰亭?”   她既然去了,那必定撞见了。   她不说话,他也懒得解释。   “你既然心里有别的男人,就不允许我床上有别的女人吗?”   “别的女人?”舒晚双手撑着沙发,竭尽全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厌恶至极地说道:“易辞洲,这个孩子,你让别的女人帮你生吧,我不可能给你生。”   虽然怒火是消下来了,也确认了她这是气话,但硬起来的嘴还是软不下去,易辞洲冷嗤一声道:“我又怎么知道,你怀的到底是不是我的孩子。”   碾压人格的侮辱,舒晚哪里还能忍得住。   她抬起手,照着男人的脸颊就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   清脆如斯,在偌大的客厅回荡着。   易辞洲被打偏了脸,他愣了一瞬,不禁伸手摸了摸嘴角。   用力过大,唇角撞上了牙齿,磕出了殷红的鲜血。   他眼皮一抽,深深看了一眼她,见她依然高扬着右手久久不放,转身朝门口大步走去。   “从今天起,你就住在这,除了产检哪都不许去,直到把孩子生下来。”   易辞洲说话,那就是说到做到。   蓝湾别墅的大门门锁,从此被换了主密码,只要她出门,就进不了门。   他安排了钟点工做一日三餐,也安排了付沉带她去做产检,其余时间,就是空空耗费在这个充满死寂的别墅里。   肚子一天天地长大,转眼间就已经四个月了。   这个时候的孩子,早就已经成了型,也能看出来是个小男孩还是小女孩了,然而舒晚的孕吐依然没有减退,她消瘦得几乎不成人形,整天除了喝点汤水,什么都吃不下。   她不敢再去联络廖霍,生怕给他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也更怕给自己带来更多的桎梏。   她推掉了所有的设计稿,偶尔和邵梨通个电话,也只是强颜欢笑,匆匆挂断。   生活看不到希望,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生下来之后自己会处于怎样一种境地。   终于有一天,易辞洲忽地来了。   他一身黑衣,肃穆庄重,手中一把黑色的雨伞,像是要去参加什么隆重仪式似的。   舒晚抚着肚子慢慢站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你来干什么?”   他来干什么?   他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她的男人,不能来吗?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伸手将她拥入怀里,见她僵硬了几秒并未抵抗,他沉声道:“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今天是清明。”   舒晚恍惚了一下,这日子过得,她都快忘了今天是几月几日了。   然而清明的话……   她尚未咀嚼,就已经猜到易辞洲要带她去哪里了。   她眼神一惧,扭着肩膀就想挣脱他的手,“我不去。”   易辞洲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也不恼,将她用力搂紧了,“既然怀着我的孩子,就安分点,别跟我犟。”   舒晚自知拗不过他,便停止了挣扎,跟他上了车。   一路远行,两人俱是沉默。   舒晚看着窗外,随着车越来越远,胸口也越来越疼。   忽地,肚子跳了一下。   她愣住,下意识地低头看去,仅仅一瞬间,又没了动静。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胎动。   那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开始在跃跃欲试准备伸胳膊伸腿了。   易辞洲发觉异样,问道:“怎么了?”   舒晚回过神来,冷声说道:“没什么。”   虽然浑身都不舒服,但她依然强忍着,她不想在易辞洲面前再次低头,也不想被肚子里这个孩子牵制住情绪。   然而等到了墓地,她看着墓碑上的那个男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泣不成声。   四月雨水细细绵绵。   落在脸上,冷得彻骨。   易辞洲将黑色的雨伞靠向她,冷冷看着她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和雨水融合在一起,他冷笑道:“哭什么?怀着我的孩子,见你的初恋,伤心欲绝吗?”   舒晚咬了咬下唇,一言不发。   易辞洲早就厌烦了她这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他一把扯过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摩挲着,说道:“哥,我还真要好好谢谢你,死得那么早,把所有东西都留给我,包括女人。”   舒晚鼻尖酸痛,低声道:“跟死人争,有意思吗?”   易辞洲听着,冷笑几声,“是啊,是你让我跟死人争的,我今天带你来,就是要让这个废物看看,我是怎么把他的公司一点点壮大的,又是怎么把本该属于他的女人的肚子一点点搞大的。”   舒晚脸颊涨得通红。   这是在墓地,他是怎么无耻到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颤道:“你真是变态……变态至极……”   易辞洲勾了勾嘴角,满意地看着她气得发颤又无可奈何,他拥紧她,在她发顶轻吻,道:“阿晚,当着他的面,说你爱我,我原谅你,只要你待在我身边,你以后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原谅?”舒晚冷冷抬头,反问他:“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他问道:“没有吗?你心里藏着别的男人,明知道廖霍对你有兴趣还暗自联系他,想背着我偷偷打掉这个孩子,还不够吗?”   舒晚还在一个劲地颤抖,她凝视着墓碑上的字,讥诮说道:“那你呢?从结婚以来你是怎么对我的?一桩桩一件件,要我数给你听吗?”   话语间的火药味愈渐浓烈,似乎只差一个导火索就可以燃爆。   舒晚突然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易边城,我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你……”   她喊了他的本名,语气变得很舒缓,就像认识了很久一样。   易辞洲抬了一下眉眼,不急不恼,嘲弄般地对墓碑上的照片颔了颔首,“可惜,一根电话线上吊的是他不是我,看来我这位废物哥哥并不想如你所愿。”   舒晚缓了缓情绪,待自己已经可以平静面对墓碑上的人和字的时候,她凝视着搂着自己的男人,慢慢说道:“你口中的废物,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你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就连你怀里搂着的女人,也是他的。如果他没死,你就是一个千人嫌万人恨的野种……”   她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眼泪都止不住地打转,直到易辞洲的眼神在她说出“野种”两个字的时候遽然之间沉了下去。   当“易辞洲”当久了,他都快忘了,他本身就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他气得恼火,但奈何她怀了孕,骂不得打不得,又不甘心低下头去哄她,一腔的怒火就只能转向眼前这个坟头草不知道多少米的亲哥哥。   他下颌紧绷,硬声道:“死人我都比不过,那我还不如让他死了都不安生。”   舒晚恍惚一秒,嘴唇轻颤,“你要干什么?”   易辞洲冷笑,看她一眼,便狠厉地抬脚,将墓前贡品和鲜花踩得稀烂。   见状,舒晚吓了一大跳,她又惊又惧,赶紧拉扯住易辞洲的胳膊,哑声哭着:“这是墓地!你发什么疯啊?!”   她拉他,反倒让他更加恼火。   易辞洲甩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到眼前,然后强行搂着她的肩,掰正了对着墓碑,在她耳边道:“舒晚,你好好看清楚了,你的丈夫到底是谁?” 第60章   ◎别墅的火警警报突然响彻天空。◎   舒晚浑身颤抖,眼角水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冷得厉害,却不想紧贴他的胸膛,只好僵硬着身体躲避他的束缚。   她沙哑着嗓音说道:“他是你的亲哥哥,你这么践踏,就不怕遭报应吗?”   易辞洲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扭过来问道:“怎么?心疼了?”   舒晚战栗着,死死咬着牙关一言不发。   这时,墓地管理员闻声而来,他见易辞洲脚下还踩着被蹂躏殆尽的惨白菊花,连忙道:“先生,你不能……”   然而易辞洲斜睃一眼,戾然的目光一下子就把他给震退了。   墓前多事,只能等会儿再来处理了。   管理员黑着脸,又转身离开。   易辞洲复又看向舒晚,指尖摩挲着她的下巴,当着墓碑照片的面,低头在她唇上狠狠一吻,“我真想让你看看,到底谁更变态一些。”   舒晚听着他的话,还未反应过来,就被易辞洲带到停车场,推进了车里。   车顶灯光打开,易辞洲拿出手机,找出一段视频递给她。   视频略有模糊,但还是能看得出来是小时候的那个“易辞洲”,他笑得粲然,阳光般的笑容下,却是一对深不可测的晦暗双眸。   舒晚不由怔住。   这副模样,与她印象里的人,大相径庭。   下一秒,男孩抱过来一只猫,先是亲吻了一下,然后笑容依旧,抬手重重将猫咪砸向地面,反复几次,手中的猫就软塌无力,毫无声息。   视频虽然没有声音,但这一帧帧落入眼底,还是让舒晚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看完,恐惧地将手机扔在了一边,胃里反酸,一下子就干呕了起来。   易辞洲眼神凝重,不觉懊恼,立刻伸手抱住她,递来一瓶矿泉水喂给她,紧张问道:“怎么回事?四个多月了,孕吐不是应该过了吗?”   舒晚呕得两眼泛红,却看也不看,一把推开他的手,“滚……”   矿泉水洒了一身、又一地。   易辞洲脸色倏地暗沉下来,他冷冷凝视她,讥讽道:“喜欢吗?跟我比起来,谁更变态一些?跟我在一起,不比跟他好吗?”   舒晚还没止住干呕,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抵着前座的后背,将背佝偻起来,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从哪弄来的视频?”   易辞洲慢条斯理地捡起手机,抖了抖屏幕上的水珠,解释说道:“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吗?这就是他13岁生日那天的导火索,老爷子因为这件事狠狠骂了他,他受不住呢……”   “视生命如草芥,”舒晚咬牙,恨恨道:“变态,你们姓易的一家子都是变态,没有一个正常,变态,变态至极……”   易辞洲嗤笑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要一棒子打死所有,别忘了,你肚子里这个,也姓易。”   舒晚愤然道:“就算姓易,我也不会把它交给你这种人来教育。”   “那你还能交给谁?”易辞洲冷笑,“交给我那个同父异母的废物哥哥吗?他小时候干的这些缺德事可不少。再说,他死了呀。”   舒晚哑口无言地抿了抿唇,视线闪躲了一下,眯了眯双眼道:“那你怎么就能保证这个孩子能平安降生?”   易辞洲脸一黑,警告她:“舒晚,你要是敢做出什么过分的事,这辈子你都别想好过。”   “嗤……你觉得我现在好过吗?”舒晚讥讽轻笑,“易辞洲,我吃了那么久的避孕药,谁知道这个孩子有没有缺胳膊少腿,万一跟我一样是个聋子……”   她还没说完,易辞洲一把扯下了她的助听器。   想了想,又把电池给拆了。   舒晚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懵了一瞬,眼泪水止不住地在眼眶里打转,良久,她撇过头看向窗外,回去的路上,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把她送回蓝湾后,易辞洲没做停留便径直离开。   接下来的一个月,舒晚都是一个人守着这栋空旷冷寂的别墅。   除了按时去做产检,其余时间就是瘫坐在沙发上,脑海里一片混沌不清。   易辞洲没再来看她,她也清闲适宜了不少。   偶尔,她会抚摸自己的肚子,亦或者对着微微波动的小腹露出亲昵的笑容。   这里面,可是她的孩子呢。   -   早春的冷,不似秋冬的干,更带了一点点湿润。   不管黑天白夜,蓝湾别墅都是一片寂静。   每天只有钟点工的做饭洗扫的声音。   一开始,钟点工还以为这位郁郁寡欢的太太不爱说话,观察了一阵子才发现,这位太太是“不会”说话。   偌大一个别墅,没有人,   她连助听器都懒得戴了。   这天,舒晚换了一件更厚的衣服,抱着暖水壶,走到厨房烧水。   钟点工已经把午饭做好了,热在了保温炉里,她看了一眼,都是油腻大荤,毫无食欲。   她伸手抚摸了一下小腹,那里已经微微隆起,隔着肚皮,也似乎可以感受到宝宝的心跳。   她哑然失笑,忽然觉得多么可笑,明明是自己婚姻不幸,却要让这个孩子来承担后果。   她出了会儿神,正想自己煮一些蘑菇汤,忽然旁边的电插座“噼里啪啦”炸出一片火花。   烧水壶瞬间断电,连头顶上的吊灯也短路闭灭,发出一阵刺鼻的焦糊味,充斥着整个厨房。   舒晚猛地吓了一跳,连惊叫都忘了喊,便下意识地护住肚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不过两秒钟,她就置身在一片漆黑里。   她镇定了几秒,赶紧拿出手机给物业打电话,“我这里厨房的电路有问题,都已经两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人来修?”   物业依然机械化地委婉回复道:“是这样的易太太,易总依然强调我们不能给予您任何帮助,就让您在别墅内反思……”   敷衍的态度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舒晚也懒得跟他们多做纠缠,不等他们说完,便挂了电话。   待到了晚上,她始终放不下心来,来来回回好几次去厨房看之前冒了两次火花的插座。   巡视一圈,她拔掉了电盅锅的电源,没再敢用任何电器。   至夜,舒晚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想了想,还是给易辞洲发了一条消息:【你再催一下蓝湾的物业吧,厨房的插座还是有问题,刚才又冒火花了。】   也不知道对面在干什么,似乎手机拿在手上,很快就回复过来:【亲爱的,我在忙呢。】   舒晚愣了片刻,这句话的语气实在是不像易辞洲,但左思右想,他的手机基本上不离手,怎么可能让别人拿到。   现在夜深,她也懒得去深究。   她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沈特助。   自从易辞洲懒得再搭理她,沈特助基本上全权包揽了他工作上和生活上大大小小的琐事。   虽然付沉更为亲近,但不算太用心,沈特助倒是个事无巨细的人,找他必定能解决。   沈特助接了电话,听得舒晚这么一说,知道那套古董别墅电路老化不能耽搁,也有些焦急,“太大,您别急,我会处理的。”   舒晚道了“谢谢”,这才放下心来,挂断电话。   本以为这个问题今晚就能得到解决,可谁又能想到,沈特助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正在易宏义的身边。   老爷子面无表情地喝着手中的茶,盯着面前的一盘棋。   “怎么回事?”   沈特助皱眉道:“太太说蓝湾别墅的厨房,电路老化了,怕起火。”   易宏义喝了口茶,点点头,“辞洲知道吗?”   沈特助表情泰然:“之前听封况说了,辞洲提前给蓝湾物业打了招呼,不让太太出门,也不许给她任何生活上的帮助,就让她一个人在别墅里反省。”   “反省?”易宏义挑眉。   需要反省的人不反省,反倒是不需要反省的人在反省。   这两口子,不知道到底在搞什么。   沈特助垂下眼,低声道:“他们闹了些矛盾,据说是,他知道了舒晚喜欢的是易辞洲,而不是……”   易宏义:“不是什么?”   沈特助掀了掀眼皮,面不改色,“而不是,易边城……”   话音刚落,易宏义眼色一沉,手中一顿,将茶杯轻轻放下。   他忽地嗤笑一声,两指而夹的棋子也被轻轻扔在了一旁,“这个混小子,像我,够绝。”   沈特助微微眯了眯眼:“所以前两个月的时候,辞洲就让她搬回蓝湾别墅了,保姆也辞退了,每天就请个钟点工上门做饭,平时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易宏义深吸一气,喟叹道:“不过小晚这孩子,本来也不爱说话,有没有人陪她,倒是无所谓。”   沈特助轻勾唇角,不置可否。   二人沉默片刻。   沈特助不卑不亢道:“那么太太那边……”   易宏义抬眼瞥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敛了敛眉眼,问道:“舒天邝前已经走了有两三个月了吧?”   沈特助颔首:“是。”   易宏义仔细看了一眼棋盘,眼神和棋局变幻莫测,“那她就没什么利用价值了。既然那混小子连自己的老婆都不管,我们也没必要管。”   沈特助:“那我们还需要做什么?”   易宏义冷漠道:“冬天了,那套老古董别墅柴火不够旺。”   他捏起一枚棋子,不偏不倚放了下去,   黑白之间,已成死局。   沈特助了然:“明白了。”   ……   然而,舒晚并不知道沈特助和易宏义说了什么,她还在蓝湾别墅,耐心等待修理工上门。   等着等着,已经过了半夜。   想着修理工也不会来了,便抱着枕头沉沉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舒晚头晕得很,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在做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她只身负重前行,脚下是斑驳,身后是大火,长发汗湿在肩头,助听器也失去了作用,整个人都置身在一个烈焰熊熊的牢笼里。   烧焦的糊味和烟味漫及鼻尖。   舒晚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艰难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眼皮实在重得抬不起来。   突然,一口浓浓的烟味呛入喉咙,她猛地一下,用力睁开眼睛。   看到隐约火光和黑色浓雾的一瞬间,她立刻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慌忙将助听器戴好,然后从窗户往外看去,靠近厨房的玻璃窗已然滚滚浓烟。   别墅的火警警报突然响彻天空。   她眼神遽然下沉,慌乱和惊恐刹那间占据了整个大脑。   然而火势已经漫了上来,门根本不能打开,她被死死困在卧室里,除了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和浴室是她最后挣扎的机会,别无其它逃生之路。   舒晚冲进浴室,手忙脚乱中随便拿了一块沾湿的毛巾捂住嘴巴,然后将浴室的水龙头打开到最大,不停地往外放水,以求取更多的救援时间。   水声“哗哗”,透过助听器传到大脑,却变成了遥远的悲歌。   火警警报还在震天响。   不远处似乎还能听到消防车的鸣笛声。   她慌乱地寻找着手机,待拿到手机的那一刻,她想都不想,直接拨通了易辞洲的电话。   几秒的等待都是漫长的。   那边甫一接通,她就几欲崩溃地哽道:“这里失火了,易辞洲,这里失火了……”   求生本能,让她猝然间低头,她想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都要抓紧任何一棵可以救命的稻草。   然而老天爷仿佛在跟她开一个巨大的玩笑。   电话的那头,男人醉熏至极的声音粗重传来,随即是娇滴滴的女人声音:“易总,这酒你还没喝完呢……”   舒晚瞬间呆滞住。   下一秒,电话被掐断。   听着“嘟嘟嘟”的声音,她颤抖着手,眼眶满是泪水,在夜色与火光交织中,她仿佛看到了火焰已经蔓延至主卧。   “救救我……”   “我还有个孩子……”   “谁能救救我呢……?”   消防车还没赶到,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手机突然接到一条短信,她低头,短信里的一行字就像生命在终点画圈一般,将她贪生的最后一念击得粉碎。   她恨得直接扔掉了手机。   火光冲天,最后一刻,舒晚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拿起一旁的金属烛台,用力砸向玻璃窗。   窗户稀碎,她不顾碎片滑过手掌脚底,攀扯着一条湿透的浴巾,就从窗户里翻身爬出。   然而刚刚探出头的一瞬间,房顶就掉落了一片燃着火焰的树枝,不偏不倚,划过她的头发和脸颊皮肤。   一丝剧痛顺着左脸攀腾而上,舒晚痛得倒抽一口气,脚下不稳,顺着窗沿就从二楼的玻璃窗摔落在后院的地上。   “啊……”她沙哑着声音,连喊都喊不出来。   看着面前火光冲天和夜色朦胧,她的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她多么希望这个时候能有人来救她呢,可是左右两边的通道都被大火堵死了,她又摔得站不起来。   接下来,只能等死。   舒晚紧紧攥着一只掉落的助听器,强忍着泪水,用助听器砸着地面,想尽力发出那么一点微弱的声音。   眼皮越来越沉重,手也越来越无力。   闭眼的最后一刻,她仿佛感觉到有个人将她抱了起来,焦急害怕地呼唤着她的名字,“舒晚?舒晚?你别睡……”   而她呢,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61章   ◎找到她。◎   第二天一早,易辞洲是被自己的噩梦惊醒的。   梦里,火光漫天,有个身影熟悉的女人。   自从他看着自己的妈妈葬身火海,这个梦他做过无数次。   可是这次,那个女人抬起头的一瞬间,他看到的是舒晚。   他睁眼,怔怔看着天花板,大脑里的酒精让他混沌不堪,昨夜喝得烂醉,已经完全不记得干了什么。   他转了转头,忽就看见沐沐躺在他的边上,似乎也喝了不少酒,脸颊熏红迷人,连嘴唇都微微开合,绽着诱人的光泽。   然而他却毫无半点看下去的欲望。   他一把揪起女人,把她晃醒,问道:“谁他妈允许你在这过夜了?!”   沐沐迷迷糊糊醒来,懵了片刻之后,说道:“易总,昨天你从董事长办公室出来,阴着脸在车里喝酒,是我把你送回来的。”   易辞洲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拿了钱,滚。”   沐沐委屈皱眉,伏在他身边说:“易总,我说了,我不想要钱……”   “那你想要什么?”易辞洲阴鸷地看着她,“房子?车子?还是见不得光的小三身份?”   沐沐只字不语。   易辞洲冷嗤:“你该不会是要易太太的身份地位吧?”   这个身份,只能是舒晚的,即使她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他,只要他不放手,就永远是她的。   他厌恶地撇开她的手,起身下床。   这时,手机忽然来了电话。   是付沉。   这么早,如果没有紧急的事情,他是不会打电话的。   一种莫名的恐惧不安陡然间占据了大脑,仿佛有什么预感似的,易辞洲几乎是颤抖着按下了接听键,“什么事?”   付沉沙哑着声音,带着若有似无的哽咽,低声道:“易总,太太那里,出事了……”   易辞洲心口一颤。   如果是孩子,没事,他们还能再生。   可如果是她……   他的手腕一阵痉挛,险些拿不住手机,“出了什么事?”   付沉颤着道:“蓝湾别墅失火了,整个房子都烧空了。”   易辞洲眼神一凝,问道:“她呢?”   付沉顿了顿,似乎是反复镇定斟酌,才干涸着嗓音缓缓道:“太太没救出来。”   这句话,就像一个炸弹,“轰”地一下就在易辞洲的脑袋里炸开了,他双眸顿时空散开来,似乎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紧紧闭上眼,忽地,脑海里最紧绷的一根神经在此刻遽然崩裂。   昨夜,他似乎接到了她的电话。   她在哭,她在求救,她在恐慌中找他……   而他呢,却在和别的女人瞎折腾!   一瞬间,他失了魂。   沐沐却依然还在扭捏作态,“易总,什么事这么着急呀?”   易辞洲眼神已然狰狞可怕,他一把甩开沐沐的手,将她重重摔向门外,“滚出去!”   盛怒之下,沐沐猛然察觉到刚才那通电话与谁有关。易辞洲的心里,那个聋女人就是他的禁忌之地,没有人可以徒脚踏及。   她吓得不轻,赶紧收起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拿着包踉踉跄跄往门口跑去。走前,她又不忘折回来,习惯性地在他包里翻了翻,将一沓钱尽数拿走。   易辞洲阴鸷冷眼看着她消失在大门口,整个人的精神瞬间崩溃到极点。   那个聋子没救出来,   那个心里没有一丁点他的女人消失在火海里。   终于摆脱她了,难道他不应该高兴吗?   可是易辞洲心里痛得太厉害,痛得喘不过气来,更痛得站不起身来。   他茫然了很久,最后跑到办公室,翻出车钥匙,连衣服都穿得零零乱乱,就急忙朝蓝湾别墅开去。   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只花了二十多分钟。   一路上,他超车变车道,绕小路避红灯,连刹车都没怎么踩。   等车子停在那栋只剩驱壳的别墅前,他终是彻底崩溃了。   付沉和封况早早到了现场,就连老爷子身边的沈特助也来了。   见他到了,付沉赶忙拦住他:“易总,已经拉警戒了!”   拉警戒了?   拉警戒算什么?   这里面有他心爱人的尸体呢!   易辞洲怒道:“滚开!”   看着眼前残余的黑烟和繁忙来往的消防人员,他再顾不得旁人阻拦,发了疯似的冲了进去。   凭借着记忆,他先找了她的工作室,再又是卧室,然后是浴室。   浴室的地上,有一部焦黑的手机,还有一只备用的助听器。   他用手捧起来,舌尖里的血腥味在口中漫延,整个人都止不住地发颤。   这里,是她最后的避风港啊……   眼前逐渐婆娑起来,满鼻的焦味却唤不醒男人的知觉,付沉和封况想架起他,然而力不从心。   易辞洲怔了好一会儿,他忽地想到了什么,在偌大的别墅里一顿翻找起来。   根本没有她的尸骨,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有!   警务人员已经开始勘察,一个警察见他情绪完全失控,不由强制将他带了出来,“易先生,我知道您现在很伤心,但现场我们需要保护起来,这样才好调查失火的原因。”   失火的原因?   易辞洲忽地感觉当头爆锤。   她不止一次说过,厨房的电插座电路老化了啊!   妈的!这破古董房子!   他拿出手机,翻找了她的消息,陡然间就看到了昨天夜里她发的信息,还有一条陌生的回复——是沐沐,拿着他的手机,给她发了一条讥讽的消息。   易辞洲阖了阖眼,胸口顿时痛苦得无法喘息。   他满眼绝望地看了一眼前来阻拦的警察和医务人员,满手伤痕地拒绝了一切的检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车里。   闷坐了好久,直到自己的神经在酒精麻痹下彻底清醒过来,他缓缓抬起头,双眼猩红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然后对副驾驶的付沉说道:“找到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现在没有她的尸体,那就很有可能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那么至于去哪了,他有的是时间去找。   付沉和封况相视一眼,俱是沉默不语。   虽然他们早就发觉易辞洲已经深深爱上了那个被“厌恶”了很久的太太,却始终不敢在他面前点破。   易辞洲没有回一品兰亭,而是直接去了公司。   进了办公室,已经有人在等着他了。   一进门,易宏义的拐棍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腿上,打得他直接跪了下去。   他手掌撑地,险些栽在地上,透着光洁的地面,似乎能看到易宏义暴怒的面容,“她怀孕了!你个小王八蛋居然不告诉我!”   他沙哑道:“爷爷……”   易宏义气得两眼冒火,但碍于在公司里又不好发作,干脆直接将手边的一杯热茶泼在了他的身上。   热水从头顶洒落,水珠滚到脸颊,茶叶落在下巴,然后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周身一片狼藉。   狼狈之下,易辞洲毫无波澜,任由易宏义破口大骂,“逆孙!小晚那个孩子到底得罪你什么了?要你这么作践她?!她挺着肚子,你居然把她一个人留在蓝湾!”   是啊,得罪他什么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   易辞洲恍惚地扯了扯嘴角,说道:“爷爷,当初如果不是你威逼利诱我娶她,我也不会对她那么深恶痛绝……”   谁才是始作俑者?   说不清也道不明。   易宏义被一句话怼得半个字都说不出。   他生养的子孙,一个比一个顽固,一个比一个疯魔,甚至一个个都在和他作对!   易辞洲扶着一旁的椅子,摇摇晃晃站起来,他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只想马不停蹄地去找人。   可是世界那么大,她如果有心要走,他又要去哪里找呢?   她一个聋子,听不见声音,也不敢说话,万一被人欺负了,他不在身边,会不会委屈害怕得哭呢?   只一瞬,易辞洲就发现自己多想了。   他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哭?   她只会笑,笑得停不下来;除非他死了,她才会哭,而且是喜极而泣!   骂够了,易宏义步履蹒跚从办公室走出来,员工们皆低头不语,生怕董事长一个盛怒,把他们都裁了。   易辞洲一个人坐在办公桌后,红着眼睛,呆滞着怔了许久。   封况拿着电脑,左思右想小心试探道:“易总,今天下午和韩方代表的会议……?”   他想都没想,“让沈特助去吧。”   封况点点头,没再多说。这种时候,一会儿还有警方要来调查取证,谁还会有心思处理公司的事情呢。   中午的时候,警方准时来到公司。   经过现场勘察,确确实实是由于电路老化引起的火灾,蓝湾物业或将承担所有责任。   蓝湾地产的董事长亲自打电话过来,语气低下乏力,似是知道无力回天了,只求做到最大的金钱赔偿。   易辞洲却根本不想跟他们谈任何补偿方案。   他的阿晚不见了啊。   再多的钱,换得回她吗?   接连几日,他都没有走出办公室,更没有回一品兰亭,那里,是他最后放浪形骸的地方,他回不去,也不想面对。   沈特助几乎包揽这几天所有的公司事务,在总部和分部之间来来回回,奔波不断。   看着易辞洲整日整夜不吃不喝就干坐着,付沉终是看不下去,他敲门进了办公室,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边上,“易总,不吃东西,总要喝点水。”   易辞洲斜睨轻瞥,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她喝水了吗?”   付沉:“……”   “嗤……”易辞洲无奈嗤笑一声,“我问你做什么?”   付沉作为保镖,只尚武力却不善言辞,想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站在旁边干瞪眼地看着。   这时,封况着急进来,将门一关,凑到他耳边:“易总,那个沐沐来了,说有急事……”   易辞洲抬眼:“让她进来。”   封况应声,转身出门,不一会就把人带进来了。   一见到易辞洲,沐沐就眼眶湿润。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纸递过来,然后楚楚可怜道:“我怀孕了。”   易辞洲一听,手掌倏地握拳,脸色铁青。他是个极其谨慎的人,却不想还是有人喜欢暗度陈仓。   他眼中狠厉一闪而过,几乎咆哮地怒道:“打掉!”   沐沐吓了一跳,她想步步为营,却没想到一步棋都没走就满盘皆输。   她一时间怔在那,怎么也没想到他连想都不想,就要打掉一个活生生的胎儿,关键就是,她说了这是他的啊。   这男人,仿佛操控着撒旦视角,断绝了一切可以让她一步上天堂的路。   易辞洲将她的验血单狠狠丢砸给她,“给我生私生子,你还不够格!”   付沉冷眼在旁边瞧着,这一次,他没有再听从指令,直接走过去冷声说道:“这位小姐,你是自己走还是……?”   他加重了“小姐”二字,指代分明,言简意赅。   话音刚落,沐沐掉头就朝门口走去,然而还没开门,她顿住脚步回首,“易总,我怎么也算是陪过你,酬劳不说,我打胎也是需要钱的……”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厌恶地拉开抽屉,随便拿出一叠厚厚的现金朝她扔过去,“滚啊!”   沐沐虽吓着了,但也没耽误。   看到钱,她赶紧趴在地上把钱一张一张捡起来,数都来不及数,一秒钟都不再多待,转身就走。   见到这幕,付沉恼怒,她前脚刚走,他“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易辞洲怔了几秒,阴着声音道:“付沉,你亲自带她去,看着她打掉,别给我留后患。”   付沉绷紧脸,用力点头,“好。”   说完,他转身大步追了出去。   偌大的办公室,又变得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之后,天塌下似的,易辞洲的心房彻底崩塌。   他把脸埋进双手,搓得眼眸通红,眼泪鼻涕分不清从哪里流出,满手狼藉。   他的爱人,他们的孩子。   都没有了。   就这么从白天到傍晚,从泪水到干涸,易辞洲如同一尊蜡像一般坐在办公室里,不吃不喝一动不动。   临近黑夜,付沉终于回来了,他一进来,便低声直言道:“易总,已经打掉了,根本不用盯着她,这女人往医院跑的速度,比我还快。”   他说着,将沐沐的病例,小心翼翼放在他的面前。   易辞洲漠不关心地“嗯”了一声。   不过一个芝麻大的胚胎,是不是他的都尚未可知,他才懒得去管。   付沉站了会儿,镇定思量,犹豫道:“易总,有件事……”   易辞洲哑声问:“什么?”   付沉:“是关于那幅画的……”   易辞洲闻言,眼神遽凛,“说。”   付沉咬着下颌,沉声道:“您有没有想过,太太画的那个人,可能不是以前的小少爷?”   他疑惑,“不是他?”   她口口声声说的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男孩,不是以前那个易辞洲,那还会是谁?   付沉磨了磨嘴皮,道:“我不止一次听沈特助说过,您和那个早亡的小少爷长得很像……”   易辞洲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阖了阖眼,烦躁道:“同父异母,长得像不是很正常吗?”   他不耐烦地抬眼,正对上付沉看破不说破的双眼。   长得很像?   是啊,他们本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啊。   易辞洲愣怔了两秒,然后从办公椅“噌”地站了起来,大步一并跑向停车场,开上车就径直驶向一品兰亭。   他冲进舒晚之前在这里的那间工作室,推开门,里面被收拾得零零乱乱,连原先一直屹立在窗边的画架都散在了一旁。   就是这个!   他仓惶奔向画架,将盖在上面的防尘布掀起来。   那张画,在夕阳余晖下映着淡淡的光泽,仿佛颜料刚刚涂上,刺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他凝神仔细看着,每个细节都不放过,在这张画上一点一点逡巡着。   除了那张熟悉的脸,正面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易辞洲心底一颤,又将画纸翻了过来。   看到那三个字的时候,只那一刻,他忽觉如大寒之时高崖坠落,狠狠砸向了冰封的湖面,一点一点破碎的时候,整个人都灌入了冷冽的冰水。   没有气息。   没有温度。   更感觉不到任何声音。   因为画纸的背后,写着“易边城”。 第62章   ◎只要能离开他,我跟着你,当你的女人。◎   舒晚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记忆里,她仅存的意念就是求生,她还带着个孩子,她需要活下去。   她艰难地睁开眼,入眼就是刺眼的日光,顺着窗户的边沿缓缓斜射进房间里,晃着四面的白墙。   喉咙痛得厉害,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的乏力和左脸烧灼般的剧痛让她动弹不得。   见她有了动静,立刻有一双手扶着她坐了起来,帮她戴上了助听器。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意料之中的,就看见廖霍那张焦急的脸,在她眼前倏倏忽忽。   他赶忙端来水杯,凑到她嘴边,“来,喝水。”   舒晚深吸一口气,撇过头去,用尽全力问道:“我的孩子呢……?”   廖霍愣了一下,嘴唇抿成一条线,缄默不言。   她又问了一遍。   廖霍眼神闪躲犹豫了片刻,在她目光的审度下,抵着下颌沉声说道:“你伤得比较重,为了保你,医生说必须终止妊娠。”   从二楼摔下来,没有任何保护,也没有任何遮挡,能保住她自己的一条命已经很好了。   孩子,还奢望什么呢。   舒晚怔了好一会儿,平淡地“噢”了一声,接过他手中的水,低下头一口一口地喝着。   本以为她会以为失去孩子而失声痛哭,却没想到她淡然处之,甚至平静得可怕。   廖霍顾不得许多,伸手扶住她的肩,将她揽入怀里,低声道:“哭出来吧,这样好受些。”   哭出来?   眼泪早就在火光冲天中被烤灼殆尽,她还有什么可以哭的?   舒晚靠在男人的肩头,没有反抗,依然静静喝着水,就着杯中倒影,她似乎还能隐隐约约看到自己左脸颊压着厚厚的纱布。   胀麻的疼痛一阵阵袭来,她怔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我的左半边脸,应该是彻底毁容了吧?”   廖霍沉默着,思忖了许久,道:“有点严重,医生选择保守换药治疗,等创口完全好了之后,我就带你出国去做整容修复。我问过专业的医生了,可以修复得看不出来。”   舒晚波澜不惊地听着,抬手轻轻摸了摸脸颊上的纱布,整得再漂亮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以色侍人。   她轻轻阖了阖眼,嘴唇颤抖,“能告诉我,我现在在哪吗?”   床头的繁体中文和英文已经昭然若示,可她依然选择问他。   廖霍凝视着她的双眼,实话实说道:“澳门。”   舒晚点点头,默了片刻又问道:“怎么把我带出来的?”   他直言不讳:“私人飞机,自有办法。”   廖家她略微了解一二,上个世纪在葡萄牙华人区白手起家,回到澳门后便发展赌场行业,现在在港澳两地黑白两道通吃,有那么点歪门邪道也不足为奇。   舒晚平静地看着他。   而廖霍也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看久了,这个年过三十的男人竟然露出羞赧,“你看我干什么?”   舒晚垂下头,嘴角淡淡一扯,极小声地说道:“没什么。”   她说完,敛了敛眉眼,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她是假寐还是真睡,廖霍屏气凝神把她平放在病床上,然后略坐了会儿,轻声说道:“你睡一会儿吧,等痊愈后,如果你想,我送你回去。”   他径直朝门口走去。   还没开门,舒晚忽地叫住他。   她依然闭着眼,看不清神色,语气格外平静,“我不想。”   廖霍:“不想什么?”   舒晚睁开眼,看着他,情绪些许波动:“不想回去,不想回千城。”   廖霍凝视片刻,听得她这番话语,表情还算平淡,他缓缓道:“不想回千城的意思是……?”   舒晚闭了一下眼睛,“不想回到他身边,我想离开他。”   那是个牢笼,也是个枷锁。   困了她两年,她再不逃离,恐怕会疯。   廖霍静静看着她,眼底倏忽有光,他朝她勾了勾唇,神情耐人寻味。   他不是个悬壶济世的郎中,也不是个悲天悯人的善人,更不是普度众生的活佛,所以,他需要的是她的态度和回报。   换句话说,他要从她这得到些东西。   舒晚浅浅一笑,美目清澈见底,虽然左脸颊压着厚厚的纱布,但露出的右半边脸,依然美得犹如晚霞。   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只要能离开他,不被他发现我还活着,我跟着你,当你的女人。”   也许是那场火,将她的心烧死了,又也许是这两年的那些刻意凉薄的冷待让她心灰意冷,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个男人了。   从她知道他一直在骗她的那一刻起,从他把外面女人带回来的那一刻起,从他把她一个人扔在蓝湾别墅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永远不会复活。   心都死了,就只剩下一具躯壳。   既然只剩下躯壳,那么跟着谁都无所谓。   可以是廖霍,也可以不是廖霍。   她甚至很庆幸是廖霍,因为他是易辞洲的发小,跟他在一起,那种报复的快感会强百倍。   廖霍听着,面色平静如水,他没逼她,反而问她:“真的跟我?”   舒晚点头:“是。”   廖霍微微皱眉,“我没有逼你。”   舒晚平缓地说道:“我知道你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   廖霍心口一紧,面不改色地抿了抿唇,难得放缓了声线,沉声道:“过几天,我给你弄个新身份,以后就跟着我,谁也不会知道你以前是谁,更不会知道你曾经是谁的女人。”   阳光透过窗户散进来,舒晚垂眼看着眼前一片白芒,不觉自嘲一笑:“好。”   她说完,动了动腿,却发现根本动不了,廖霍上前按住她,说道:“骨折了,医生说你需要休息,别乱动了。”   舒晚一听,眼中闪过一丝苦楚,她轻咬下唇,依然平静地低着头:“噢……”   廖霍安抚了她一下,便给她掖上被子。   她看着男人细致入微的动作,忽地抬头问道:“不耽误离开吧?”   他闻言失笑,摇了摇头,“你还真是身残志坚,受这么重的伤还想着赶紧走。我问过医生了,骨折至少也要两个月。别想太多了,他找不到这,好好休息。”   舒晚沉默,她确实身残志坚呢。   早就残了,又有什么所谓。   她沉思片刻,抬头道:“廖霍,你帮我找套小公寓吧。”   廖霍身形一顿,立刻懂了她的意思。   他抵了抵下颌,点头道:“嗯,你先好好休息。”   脸上的伤容易治愈,心里的伤却毫无愈合的痕迹。   舒晚就这么在这家医院住了下去,廖霍几乎每天都来陪他,二人并不怎么说话,也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只是一人一边静静坐着。   直到拆掉敷料,拿下纱布,露出鲜红狰狞的新鲜伤口,舒晚才第一次敢于正视自己。   她看着镜子里半面伤痕的人,眼神没有半点波澜,平静得就像一滩死水。   她将头发放下来,遮住一半,低声说道:“谢谢,不过我没钱还你。”   这间带全套卫浴的套间病房,不用想就知道有多贵,再加上全部进口的药钱,还有接下来修复整容的花费,总共的医疗费用可想而知是怎样一个天文数字。   廖霍看着她,努力在她空洞失色的双目里找寻着一丝期望,然而杳无踪迹。   他撇开视线,滚了滚喉结道:“不用。”   他不指望她还,更不指望她用钱来还。   他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她这个人,既然她愿意跟着他,那么迟早有一天,她会彻底成为他的女人。   二人心知肚明,却无人点破。   久而久之,就像两台机器一样,每天重复着同一件事情,问好和晚安。   四个月后,渡过艰难的感染期、愈合期、增生期,狰狞的伤口完全愈合成新鲜的疤痕。   红白相间,丘壑纵横,覆盖了整个左半边脸颊,纵使放下头发遮住,也掩盖不住凸出的伤疤。   廖霍已经订好了飞往德国斯图加特的飞机,临走前,他买了一条厚厚的围巾,把她小半张脸都严严实实给围住了。   仔细想来,这还是她火灾受伤之后第一次出门。   围巾宽厚,舒晚的脸藏在里面,透过围巾,她平静地眨了眨眼,认真道:“不好意思,这么恐怖的脸,吓着你了。”   廖霍愣了一下,赶忙又将她脖子上的围巾松散开,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外面风大,怕你冷着。”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慌乱的手,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那,笑笑不语,又将围巾系了回去,只露出两只清澈的眼睛,“我以为你是个轻浮的浪荡公子,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廖霍一听,发觉她在变相地损他之后,不觉哑然失笑。他的视线在她双眸停留几秒后,轻声道:“你的眼睛真美。”   舒晚低着头,勉强笑道:“谢谢。”   他尴尬地移开视线,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往哪看,只能朝着窗户外发呆,直到来接送的保姆车停在了门口,他才开口道:“以后不用说谢谢了。”   她既选择跟着他,再说谢谢,就显得太过于生分了。   他相信她也是知道的,   除了她自己这个人,她也没什么东西能给他。   一条命的等同价值,   一张脸的修复价值,   太过于沉重。   舒晚神情一僵,嘴角轻扯,释然道:“好。” 第63章   ◎助听器会露馅。◎   到了斯图加特,廖霍已经租好了在这边长住的公寓房,复式房型,三房一厅,简约大方。   除却他们。   还有一个菲佣。   做修复治疗的医院很近,就在斜对面,走过去不用费多大功夫。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本地华裔翻译,中文虽然蹩脚,但好在可以交流。   他带着他们,边往诊室走,边说道:“廖先生,阿曼达医生已经在等着了,她是我们这最好的整形美容外科医生,对烧伤疤痕很有经验。”   廖霍看了一眼舒晚,见她藏在围巾里的脸平淡无波,心中有些难捱,咬了咬舌尖说道:“如果不舒服,我们可以换一天来。”   舒晚摇摇头,淡然道:“不用。”   她说着,径直跟着翻译进了诊室。   这是个私人诊室,面积不大,但隐蔽性非常高。她解下围巾的时候,虽然自己看不起自己的脸,但还是能感觉到旁边的翻译为之一震,脸上露出淡淡的惋惜。   阿曼达医生仔细查看了她的伤痕,又看了看她疤痕旁边的完好皮肤,大概说了一下目前的两个方案。   一个就是扩张器,一个就是植皮。   翻译一边听一边翻译:“植皮的话比较快,但是效果不好,从大腿取皮肤,有色差还可能不易存活。埋入扩张器效果更好,疤痕恢复后,激光治疗基本上看不出来,但过程比较久,加上后期缝合疤痕的修复大概需要两年的时间。”   舒晚麻木地听着,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廖霍坚定选择埋入扩张器,只要修复到看不出来,费用他可以无限承担。   翻译又说道:“阿曼达医生说,扩张器比较麻烦的是,要在完好皮肤下注入两个半月的生理盐水,她晚上睡觉的时候最好有人看着,以防万一她翻身压破。”   廖霍稍稍迟疑,交给护工,他不放心,可是如果是他……   他低头瞥了瞥舒晚,见她目中无神,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可舒晚似是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平静道:“好啊。”   廖霍攥紧拳,一口答应:“我来。”   阿曼达点点头,又看了看舒晚的脸,这才开始具体制定手术计划。   过了两天,舒晚从额头皮下植入扩张器,开始每隔几天注入生理盐水。   她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尽量把两床被子夹在身后,又用枕头托着,才勉强侧着入睡。   而廖霍说到做到,他真的就开始每天夜里守着她。   从她入睡,一直到她睁眼,他都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熬得两眼发红也只是跑到外面抽根烟,再回来继续熬。   起初,他还熬得住,没过几天,舒晚在睡觉前忽地看了他一眼,喃喃说道:“廖霍,你想看熊猫吗?”   廖霍不明所以:“……想去动物园?大熊猫只有柏林动物园才有。”   舒晚静静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照照镜子就能看见了。”   廖霍一听,顿时愣住,等他反应过来她在嘲讽他的时候,不觉哑然失笑,“舒晚,你在跟我开玩笑吧?”   床上的女人搂着被子,哂笑道:“是啊。”   快三个月了,她终于笑了。   她笑起来,有着无声的缱绻,就像午后的风,温暖如春,看着她眼眸里的清澈和嘴唇的微红,廖霍不知不觉竟有些愣滞了。   舒晚撇过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不用再守着我了,我有被子和枕头抵着,不会压到扩张器的。”   虽说她还年轻,皮肤很有弹力,但是扩张器将额头的皮肤完全撑开了,如果压到了,扩张器在皮下爆裂,就会前功尽弃。   廖霍收回目光,眉头紧蹙,“不行。”   他说什么也不同意,舒晚却坚持,“要不你让瑞卡来守着,你去睡觉吧。”   瑞卡是菲佣,人很好,做事也勤快,但廖霍始终放心不下。   他毅然道:“不用,我来就好。”   二人僵持不行,舒晚也不想再强迫他,最后,她只能以退为进,自己往床那边挪了挪,然后拍了拍身边道:“那你就上来一起睡吧,这样我肯定不会翻身了。”   话音刚落,廖霍竟罕见地脸红了起来,他坐立不安,刚想抽烟又碍于室内不方便,尴尬地咳了几声才道:“你睡吧,我出去。”   他走后,舒晚又加了两个枕头卡在后背,确保自己不会翻身后,才闭上眼沉沉睡去。   梦里,依然是三个月前的那场大火。   她陷入困境时,第一个想到的人,和最终救她的人,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她忽然有些后悔没有把那幅画了很久的画带回蓝湾别墅。   可能烧了,更好呢。   ……   时间就像是流水,不经意间就从指间悄然流逝,只留下冰凉的温度。   转眼间就过了两年。   舒晚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被完全割除,新长出来的皮肤也完美融入原先的皮肤,只要再做最后一次激光疤痕治疗,基本上就看不出来了。   这两年里,旧伤掩去,新伤不断。   为了让手术效果达到最好,扩张器又多埋了一个,等到有足够多新皮肤可以拉扯修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憔悴消瘦了好多。   阿曼达医生还帮她调整了鼻基底、下巴和嘴部,让面部看起来更加自然协调。   待她最后一次激光治疗恢复后,舒晚静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除了那双眼睛,这是一张对她来说无比陌生的崭新面孔。   廖霍也为之感到震撼。   因为这张脸,虽说还有以前的轮廓,但更加精致漂亮,规避了所有的硬伤,弥补了所有的不足。   她戴上助听器,问廖霍:“你说,我站在他面前,他认得出来吗?”   廖霍不由愣滞住。   这两年来,她从未提及过一次那个男人,他也不想勾起她的回忆,连说话都避免说到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   他蹙了蹙眉,视线在她助听器上打转,“这个会露馅。”   舒晚笑笑,将助听器拿下来,“这样呢?”   她笑得粲然,似乎只是在跟他闲聊玩笑,不由让他放松了下来。   廖霍摇摇头。   舒晚又将助听器戴了回去,轻撩了一下头发,将耳朵遮住,继续道:“那就好,过些天就可以回国了吧?”   说到回国,廖霍有点顾彼忌此,他不是不愿意回,而是不愿意回千城。   因为他不确定她回去是为了什么,毕竟那里有她深爱过的人,也是她恨之入骨的人。   他磨了磨唇角,认真问道:“是因为他吗?”   舒晚不愿提及,垂着眼睫避开了他的问题,“舒涞还没找到,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万一他回来了,我不在千城,他找不到我。”   这两年,始终没有舒涞的消息,一个是东南亚那边消息闭塞不通,另一个就是廖霍刻意不让她问,以免影响心情耽误治疗。   见他沉默,舒晚继续道:“我之前有听付沉说过,他其实一直没有放弃寻找……”   “我也一直在找!”廖霍焦急地打断她。   舒晚愣了愣,瞧见他眼底倏忽有光,不由地敛起眉眼,低声道:“喔……谢谢……”   一听她说“谢谢”,廖霍的眼神瞬间黯了下去。   两年了,她依旧是这个态度,若即若离、敬而远之,开心的时候能说两句话,不开心的时候,就只剩下沉默和谢谢。   他抵了抵舌尖,苦涩漫延唇齿。   最后,他转身出门,淡淡道:“你休息吧。”   离开后,廖霍给自己手下的一个私人侦探打了电话,“这么久了!之前不是说有消息了吗?!”   私人侦探说道:“廖先生,您要找的那个人,确实是在两年半前的那场缅北果敢暴乱中失踪了,前几个月有了点消息,但是我已经调查过了,是有人冒用了他的护照,并不是同一个人。”   廖霍紧皱眉头,不悦道:“那就继续给我找啊!”   私人侦探为难道:“可是我们也不能跟当地武装力量对着来,缅北本来就乱,太多华人滞留,要找一个人形同大海捞针。”   “那我雇你做什么的?”廖霍咬了咬牙,不耐烦地大声呵斥,“干不了就别接这活!”   私人侦探只好道:“廖先生,不瞒您说,那个人也在找他,而且已经联系到了当地领馆,比我们更快。”   “那个人……”廖霍眉头拧成川,紧紧抿唇。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虽说这两年,他每每和舒晚交流都避开不谈那个男人,但他的眼睛一直在国内盯着。   易辞洲这两年在做什么,他清楚得很。   廖霍又叮嘱了两句,便匆匆挂了电话。   他手中紧紧攥着手机,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眼底满是不耐烦和深深的阴鸷。   他要在易辞洲之前找到舒涞,不能让舒涞成为舒晚待在自己身边的羁绊,更不能让易辞洲找到她。   而正如他所料,易辞洲这两年没有一天放弃寻找她。   因意外事故而失踪,本该两年就宣告为法律上的死亡,但他偏偏不信。   房子里外留有她翻落的痕迹,还有稀稀拉拉的脚印,可想而知,她活下来了,而且她走了,走得很远,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至于她肚子里的孩子,   他不敢想,因为他不确定这个孩子有没有保住,更不确定她会不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   不过不重要,只要他能找到她,只要她肯在他身边一心一意地待着,什么都不再逼她了。   她不愿意生,那就不生。   可是两年过去,不仅毫无踪迹可寻,甚至连半点头绪都没有。   他现在只想找到舒涞,把舒晚逼回来。   为此,付沉又去了几趟缅北。   毕竟当过几年雇佣兵,他和当地一些武装势力还是有些交情的,他认真询问后,回来告知易辞洲:“易总,这两年,不仅我们在找舒涞,那位廖家的公子也在找。”   易辞洲嘴角轻抽,眼神遽沉,“我说他这两年怎么把南沙湾全权交给小张总了呢,原来他也在找舒涞。”   原本被人唾弃鄙夷的混小子,如今成了哄抢的香饽饽。   ——讽刺吗?   付沉咂了咂舌,“找到后,您确定太太会回来吗?”   易辞洲淡淡垂眼,眼眸晦暗无光,“不知道……”   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想。   他连舒晚到底死没死都不知道,又怎么敢想她会不会回来。   付沉犹豫半晌,道:“可是易总,老爷子明年就准备给您订婚了,对方可是万华地产的独女……”   一听这话,易辞洲太阳穴胀痛得厉害,他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把将办公桌上的文件全部扫落,“订婚!订婚!又是订婚!一天到晚就把头伸到别人的被窝里盯着!他那么想娶就自己娶啊!”   文件哗哗落在地上,正巧就被刚进来的封况一不小心给踩了。   他赶忙收拾起文件,见付沉紧紧闭着嘴一动不动,便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易辞洲的脸色。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发怒了。   至于是第几次,数都数不过来了。   封况整理好文件摆在办公桌上,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易总,后天飞德国斯图加特的航线已经批下来了。”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烦不胜烦地揉了揉手腕,接过水喝了一大口,“跟艾瑞克说,下机直接去梅赛德斯博物馆,晚上再吃饭。”   封况忙在iPad日程表上记下。   付沉和封况走后,易辞洲默坐了一会儿,走到身后的书柜,拿出一瓶酒,狠命地将一整瓶喝了下去。   酒入肺腑,神经麻木起来,才能让他想起舒晚的时候,心口没有那么疼。   他烦躁地看着堆积如山的公务文件,然后慢慢地打开办公桌下层的抽屉。   那幅画,静静地躺着。   易辞洲伸手缓缓触摸着,就像在摸她的肌肤,亦或在摸她那颗朦胧不清的心。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从头到尾爱的人,都是他。 第64章   ◎顺从地站在那,任由男人亲吻着。◎   而舒晚也没有想到,自己爱了那么久、又恨了那么久的男人,会在斯图加特再次相遇。   作为“汽车摇篮”的斯图加特,不似高度现代化的混凝土城市,反而有着得天独厚的天气和绿植覆盖。   她站在席勒广场的东南面,仰望着鳞次栉比的高楼和断壁陡峭的峡谷,不禁唏嘘:“来这这么久,都没仔细看过这座城市。”   廖霍走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将手递给她,“走得动吗?我扶你。”   舒晚愣了愣,看着他的手不由语塞住了,犹豫了好久,才将手缓缓递过去。   似乎是没料到她会伸手,廖霍反倒自我局促起来,他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将手收回来,喉结一滚:“等会儿再拉你吧,现在是平路。”   舒晚抿了抿唇,点点头。   二人就这么一直在席勒广场附近散步,可惜的是,接下来都是平路,廖霍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牵住她。   舒晚静静看着他的背影和肩头,止步说道:“廖霍,你带我离开这吧。”   廖霍闻言,高大的身影倏地怔住,他难以置信地扯了扯嘴角,将这句话反复咀嚼之后才回头问道:“去哪?”   舒晚走过去,认真凝视他的眼睛,“随便去哪都行。”   世界这么大,城市乡镇这么多,总不会在同一个地点相遇吧。能躲他的地方多的是,就算天涯海角,也有一方水土。   廖霍镇定思量,眼眸深邃地思忖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径直牵住她的手,算了给了答复。   舒晚垂眼,没有拒绝。   她顺从地靠近他,将头贴紧他的胳膊,男人为之一震,她却依然紧攥,轻声道:“只要你不放手,我不会走。”   至此,还有什么能说的呢。   这就是他努力两年多想要的结果。   可是廖霍隐约觉得,她的眼神,并没有多余的爱。   回到家中,瑞卡已经做好饭菜,做了两年多的粤菜,她已经熟能生巧了。   虽然廖霍对外宣称他是她的丈夫,但其实她也能猜到二人的关系非比一般,廖霍看舒晚的眼神,是那种从心底的挚爱,然而舒晚呢,却始终没有激起过任何感情。   她好奇问:“廖先生是怎么喜欢上温小姐的?”   舒晚这两年,一直用的是假身份。   温夜,一个悄寂无声的名字,是个地地道道的新加坡华人。   廖霍看着舒晚,直言道:“有点尴尬的一见钟情。”   说实话,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确实狼狈难堪,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推给他,不管心理还是身体,都是一种折磨。   听着倒是不靠谱,瑞卡笑笑,压根没当真,将饭菜做好便回了保姆房。   舒晚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就像没听到一样,但他眼底的炽热,她感觉到了。   也许就是今天,也许也是明天,终有一天,她要偿还。   吃完饭,她默坐了一会儿,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廖霍的房间。   等了许久,几乎将近凌晨,终于有人推门而进,她没做声,直到两只手将她从后环住,她才微微颤了颤。   温热的鼻息呼嗤在她脖颈之间——他喝酒了。   舒晚顺从地站在那,任由男人亲吻着。   她欠的太多,一条命,一张完好的脸,甚至离开易辞洲的荫庇,都靠他。   月光熹微,在这无人观赏的夜里,显得那么的皎洁。   这是二人第一次如此亲密地坦诚相见,她被慢慢地放在床上,廖霍极其温柔地将她的手缓缓举过头顶,然后撬开她的嘴,亲吻着。   湿漉不止于唇齿。   很快,他就感觉到她哭了。   他问:“怎么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没有回应。   见她不说话,他又继续在她口齿之间深吻,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去磨她,他的吻都得不到任何的回馈。   可以说,她躺在这,完完全全就是为了偿还他。   她既无意,何谈有情。   最后,只能潦草而终。   廖霍放开她。   他阖了阖眼,压住自己粗重的呼吸,起身背朝她,淡淡说道:“以后别这样了,我不喜欢交易。”   舒晚依然躺在那。   直到男人推门出去,她都一直保持着仰望天花板的姿势,一动不动。   ……   翌日一早,舒晚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廖霍已经坐在桌边了。   本以为会因为昨晚的事而感到无比尴尬,却没想这男人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淡定自若地喝着咖啡,瞧见她下来了,指了指面前的可颂面包和一杯牛奶说:“再不吃就凉了。”   舒晚愣了愣,随即释然一笑,走到桌边坐下,轻声道:“你才凉了呢。”   她端过牛奶,抿了一口,然后稍稍提了提毛衣领口。   她的动作幅度不大,却正对着廖霍,廖霍余光一瞥,就看见领口下方是他吻出来的红色吻痕。   他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然后挪开目光不再看她,“今天晚上我约了阿曼达医生吃饭,要一起去吗?”   舒晚一听,立刻点点头,故作轻松地说道:“好啊,我正好想谢谢她呢,这两年的手术修复,她确实辛苦,付出很多。”   廖霍挑了挑眉,又摆出往日里那副轻浮样子,“不谢谢我吗?我付出也不少。”   舒晚正搅着牛奶,闻言眉头一皱,将勺子一扔,嗔道:“我人都跟着你了,还要怎么谢?”   廖霍懵了一瞬,见她突然跟自己撒娇,不觉有些诧异,顿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舒晚,我还想要你的心。”   她的心,不在他这,更不在那个人那。   至于在哪,谁都不知道。   坦白讲,舒晚也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曾经她的心完完全全在易辞洲那,可是他亲手把它一点点碾碎了。   现在,已经没了。   见她笑容僵住,连手中的牛奶都快放凉了,廖霍咬了咬下颌,不甘心地追问道:“还在他那吗?”   舒晚紧了紧手心,强忍着心中那股无边无际的委屈和愤恨,胡乱地拿起一个可颂面包往嘴里塞,咽不下去又闷了几口牛奶。   “咳咳咳……咳……”   她噎住,重重几声就把口中的食物吐了出来。   瑞卡正端来鲜榨的豆浆,见状吃了一惊,差点把锅都给扔了。   廖霍大感懊悔,来不及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种问题,就大步绕过桌子,将她揽入怀里,然后顺着她的气,让瑞卡倒来水喂她,“你别急,我不勉强你……”   舒晚再也没忍住,眼泪汩汩而出。   她推开他的手,将自己的两只助听器摘下往桌子上一放,转身朝房间跑去。   廖霍怀中怅然一空,陡然间怔住。   良久,他惋惜摇摇头。   不是因为她发脾气,而是因为她好不容易吃点东西,又白吃了。   -   傍晚,二人应邀来到阿曼达医生约定的餐厅。   点完各自的食物之后,先上了餐前面包。   阿曼达医生一边涂着黄油,一边认真看着她的脸,对翻译说道:“疤痕恢复得非常好,温夜小姐的脸,应该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东方面孔了。”   不等翻译转述,舒晚就礼貌笑道:“谢谢。”   阿曼达医生惊讶:“你听得懂德语了?”   舒晚低头笑笑,瞥见一旁的廖霍也是一脸诧异,说道:“来了两年多,学会了一些。”   阿曼达医生赞许:“你很有语言天赋。”   舒晚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外公外婆、还有我妈妈都是外交官。”   阿曼达医生恍然大悟地竖起拇指赞了赞。   廖霍在旁边听翻译说完,不由问她:“那你怎么没去当外交官?”   舒晚眼神微微一凝,然后面不改色地平静道:“因为我聋了。”   话音刚落,廖霍就又一次后悔自己问这种不着边际的问题了,他不是滋味地将面前的柠檬水一饮而尽,沉声道:“抱歉。”   舒晚微微扬了扬唇,笑着安抚他:“抱歉什么呀?我听过太多难听的话了,你随口一说的问题根本不算什么。”   是了,曾经在易辞洲身边,她什么样的冷言冷语没听过?什么样的白眼讥讽没受过?即使她摘掉了助听器,还是能感受到那种言语的冲击和目光的凌迟。   廖霍紧皱眉头,“他经常骂你?”   舒晚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廖霍握着杯子的手森森爆出青筋,又问:“那他打过你吗?”   打她?   他那么喜欢跟她上床,恐怕他舍不得。   舒晚摇摇头道:“没有。”   他眼神倏忽,追问道:“真的没有?”   见他又问了一遍,舒晚莫名一愣:“真的没有啊。”   廖霍神情凝重,仔细打量着她的神色,   似是确定她没有说谎,这才若有所思地收敛眉眼,沉下心来。   阿曼达医生又叫了几杯果汁,她分给大家,问道有关中国著名景点的事情。   廖霍没有再问下去,便跟着一起转移了话题。   三人加上翻译,吃完晚餐又多聊了一会儿,从中国的山河万里到德国的高科技汽车,几个人越聊越起劲。兴头上的时候,阿曼达医生还开玩笑让舒晚别笑了,以免伤口崩了又要缝针。   最后,阿曼达医生接到诊所病人的临时电话,才依依不舍地告别离去。   走时,舒晚明显心情好了很多。   两年多的疗养,让她从那场火灾中渐渐恢复了过来,即使无法和结婚之前相较,但也算是身心舒展,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这个时候,还正值饭点,隔壁的酒吧区也开放了。   二人正准备出门,便有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迎面走了进来。   餐厅昏黄的灯光下,不过抬眼一瞥,陡然间就让他们大惊失色。   为首的是许久不见的艾瑞克,他蓄了些胡子,舒晚险些没认出来。   侧边跟着的是付沉,他目不斜视,径直就与廖霍对上了眼。   而走在正中央的……   舒晚的眼眸遽然间地震般崩裂,她脚步猛地一顿,下意识地就缩在了廖霍身后。   她怎么也没想到,天涯海角,只这一方寸土,也能遇到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第65章   ◎一眼认出她耳朵上的助听器。◎   易辞洲显然也看到了廖霍。   他稍稍诧异,然后止步不前,冷冷掀了掀眼皮,“我说这两年怎么不见你人影了,原来是跑到国外来游山玩水了。”   现在正值夜色,餐厅也灯光昏暗,廖霍挡住身后的女人,嗤笑一声,随口道:“谁说我游山玩水呢,我也是有正经工作的人。”   “你能有什么正经工作?”易辞洲不屑地皱了皱眉,“你消失的这两年,你老子都快对你下追杀令了。”   廖霍虽然为人纨绔浮夸,但廖家家教极严,他这两年一直陪着舒晚在斯图加特,找了无数个理由不说,连家都没去一趟,也无怪乎父母生气。   他当然知道这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赖在外面不回去了。   再者,他父亲廖鸿宴太过忌惮易宏义,若是让老人家知道舒晚的存在,作为易辞洲曾经的女人,舒晚留不住不说,估计他自己也会被打断一条腿。   他满不在乎地笑笑,无所畏惧地轻浮说道:“那就让他追杀吧,指不定回程的机票他都帮我报销了。”   “……”   见他顽固不化,易辞洲也懒得跟他多说话,一想到他曾经觊觎自己的女人,还越级帮她骗自己,心中那股怒火就消散不去。   廖霍漫不经心地耸耸肩,往旁边侧了侧,往里偏头示意他们先过。   易辞洲满眼阴鸷地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往里走去。   然而刚刚擦肩,他就注意到廖霍身后还跟着一个瘦瘦弱弱的女人。   女人低着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眸子,但下半张脸却是精致得美劭无铸,尤其是微翘的嘴唇和笔挺的鼻子,更是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真的太像了。   他稍稍愣神,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   自从舒晚失踪,他看谁都像那个聋女人。眼前这个人,单看下半张脸就明显不是,更不用再看她的眼睛了。   他停步冷嘲:“你身边还真是不缺女人。”   廖霍将舒晚揽进怀里,故作镇静地在她下巴上勾了勾,挡住了她下颌线上那条淡淡的疤痕,然后哂笑道:“至少我会珍惜,尤其是别人亲手送我的。”   这话要是再听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易辞洲阴沉地皱了皱眉,碍着现在艾瑞克在场,他不好跟他发作,便收不再理会,大步流星往里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舒晚的脚步也越来越快,直到走出餐厅大门,她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刚才看到易辞洲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离开这里。   德国待不了,那就去法国,法国不行,那就去奥地利,如果外国都不行,那就回国,这两年易辞洲应该已经把国内翻遍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廖霍让司机把车开过来,然而这个时候正下起了小雨,稍稍有些耽误。   舒晚忐忑不安地站在廖霍的身边,恨不得把头都埋进衣服里。   车开过来,廖霍将车门打开,帮她抵住门,扬头示意,“你先。”   他们现在正对着餐厅的大门,里面就是易辞洲,还有观察能力极强的付沉盯着,舒晚别说迈腿了,连脚都站不稳。   她哆嗦了一下,身体不稳,脚底一软,慌地扶住了车门。   廖霍赶紧搀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心。”   “谢谢……”舒晚颤道。   她踏上一只脚,也不知道为什么,许是看到易辞洲之后被刺激到了,在上车前习惯性地撩了撩头发。   她刚做完这个动作,猛地就反应过来,这是她在易辞洲面前刻意挡住耳朵的动作!   只不过因为他的厌恶,这种刻意演变成了习惯,只要看到他,那种从骨子里生长出的条件反射就被激发出来了。   一刹那,她似乎感觉到餐厅玻璃窗里投射过来两束精芒的目光,她身形一震,不等对面的人有所反应就仓仓惶惶爬上了车。   门一关上,舒晚紧紧攥着廖霍的胳膊,几乎从喉咙眼里颤出声音,“他看到我了……”   廖霍凝视着她,视线从她惊惧的双眸缓缓转向她戴着助听器的耳朵。   他居然忘了!   这才是她最容易暴露的地方!   他愕然不语,沉默半秒后迅速拿出手机打电话订机票,“今晚的飞机,马上就走。”   而正如舒晚所料,餐厅里的人确确实实看到了。   原本易辞洲只是觉得这个女人太过眼熟,但是下半张脸对比起舒晚,少了些柔和,多了些娇媚,他以为是廖霍消遣所寻,便没在意。   但是等坐下来之后,他反复思忖,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廖霍这个人,个性乖戾、阴晴不定。他愿意舍弃整个南沙湾夜总会交予旁人打理,自己却消失两年,连家都不回一趟,必然有什么他十分在意的事去做。   他不由地侧过脸看向窗外,一边跟艾瑞克侃侃而谈,一边注意着那个女人。   廖霍和那女人正在路边等车,他仔细打量着女人的身形,不管是走路姿态还是身量体格,都与舒晚极其相似。   可他刚才那倏忽一瞥,明明看到的是一张陌生的脸。   易辞洲紧皱眉头,手中捏着杯子嗞嗞作响,疑惑越来越深,他干脆放开与艾瑞克的交谈,直接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而就在此刻,那个女人忽地撩拂了一下头发,耳朵上的助听器一闪而过,一瞬间就被他捕捉到了。   这一刻,他敢肯定。   是她!   一定是她!   “舒晚……”   失去理智一般,易辞洲撇下所有追了出去。   然而车子已经发动扬长而去。   他沿着路边追了好远,最后看着车尾灯消失远远在眼前,停下来声嘶力竭:“舒晚!舒晚!——”   街道冗长深远,声音遥响徘徊。   几个匆匆路人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他,而他继续歇斯底里,像疯了一样嘶吼她的名字。   他们的距离,   刚刚只有几十公分啊!   付沉将将赶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竭尽全力控制他发疯,“易总,易总,艾瑞克先生还在等着,沈特助说了,今天要谈的合同很重要,您务必……”   “去他妈的合同!他要谈就自己来谈啊!”易辞洲推开付沉,脚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一把扯下领带扔在了路边。   付沉赶忙把领带捡起来,好心劝说:“易总,刚才那个人说不定不是太太啊。”   易辞洲哪里还听得进去。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他对舒晚的了解,刚才那个下意识的动作不会错。他长嘶一声,眼睑发红,说道:“一定是她,她出去的时候,浑身都在颤,她在躲我,她把耳朵遮住了,她很害怕……”   他说着,缓缓后退,一不小心就撞到了身后的电线杆。   “咚”地一声,一阵眩晕。   “嘶……”隔着两米远,付沉都觉得疼。   他无奈,只好用劲架起易辞洲,咬牙说道:“不管怎样,易总,您先把艾瑞克先生的合同给签了,要不然您回去,老爷子又是一顿训。”   “老爷子?”易辞洲双眸猩红,看着前方零星几辆车的街道,愤然吼道:“他还能活几年?我怕他?”   付沉也是无奈,最后,他只得通知还坐在餐厅里的封况,让他找个理由改天再谈,然后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不停发疯的易辞洲带回了酒店。   强行灌了些水后,人才镇定下来。   易辞洲靠着沙发,捏了捏眉心,眉头紧蹙,哑声说道:“去查,连夜查出来,不管有什么蛛丝马迹,给我查!”   他就不信,廖霍这两年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就是为了在外面寻欢作乐?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一定是舒晚。   付沉应声去办。   好在线索连成片,付沉找到了今晚廖霍带去的翻译,又顺藤摸瓜找到了阿曼达医生,这才套出来他们的住址。   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个菲佣还在收拾屋子。   付沉将菲佣瑞卡带了回来。   易辞洲抬眼,冷冷打量着她,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起初,瑞卡秉着雇佣保密的关系一句话不肯说,最后,迫于易辞洲近乎暴怒的眼神,她才硬着头皮道:“昨晚吃完晚饭回来就走了,具体去哪不知道了,只是走得非常急,温小姐好像很害怕。”   “温小姐?”易辞洲疑惑。   瑞卡说:“女士姓温,叫温夜,新加坡华人。”   易辞洲眼神阴沉,   呵,难怪他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她,原来是用了假名字!   温夜?   夜、晚?你还真喜欢夜寂悄然的名字。   他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继续道:“把她这两年的所有事情,桩桩件件都讲给我听。”   瑞卡毅然道:“先生,不可以的,她的丈夫是我的雇主。”   “她的丈夫?”易辞洲眯了眯眼,身子往前微微一探,指关节扣得“嗒嗒”响,“你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吗?”   瑞卡懵了懵——不是那位廖先生吗?   见她愣滞不语,易辞洲冷笑一声,声线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我才是她真正的丈夫。”   这下瑞卡瞬间哽住,她茫然了很久,又见付沉在旁边死死守着,只好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   三个小时之后,易辞洲给了瑞卡一笔钱打发她走了。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高大的身影深深陷在其中,脚下全是烟头,整个人都显得潦倒困惑。   那场大火,烧毁了她的容貌,夺走了他们的孩子,还把她的心彻底堙灭了。   可笑的是,她出事的时候,第一个去救她的人,居然不是他。   他算哪门子丈夫?   这两年多的手术,她吃了多少苦,她受过多少罪,他一概不知,甚至连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都是躺在别的男人怀里!   人啊,就是这么贱。   贱得如此可怕!   贱得如此卑微!   就像舒晚曾经说过的,她是神经性耳聋,比起先天性失聪,得到再失去更痛苦。   是呢,他就是得到了,却又再失去。   这种痛彻心扉的痛,他忍不下去了。   易辞洲蹒跚站起,走到酒柜边拿出几瓶酒,看着一地的烟头,一瓶一瓶往下灌。   付沉怎么拉都拉不住,“易总,别喝了,再喝下去,还怎么找太太?”   就像光着脚在冰冷的荆棘尖刺中蹚过,钻心刺骨的感觉蔓延至全身,让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陷入了久久的疯狂之中。   易辞洲抱着酒瓶子,失控到发疯发狂,整个人不由自主地颤抖。   他看着满地的烟头和一地空酒瓶子,表情失落得可怕,“找她?她躲我还来不及,我怎么去找?找到了,然后看着她在别的男人身边肆意快活吗?”   付沉为难道:“易总,太太总归是爱过你,就算现在不爱了,你也得想办法让她重新爱上。”   “重新爱上?她可能已经爱上廖霍了吧。”易辞洲怅然失笑。   两年多的温情陪伴和两年多的羞辱冷待。   谁都会选择。   付沉继续劝说:“您有没有观察过,他们虽然对外宣称夫妻,但他们是分开住两个房间的。”   听到这话,易辞洲眼神猛地一凝,不由更加害怕起来。   他不害怕他们睡在一起,而是害怕廖霍那种慢慢蚀心的腐灼。   廖霍这个人,绝不会强求,他会用另一种温水煮青蛙的手段,一点点磨,一点点占据,让猎物自己走入圈套,步步为营。   就算舒晚现在没有爱他,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被他牢牢圈住。   想到这里,脑袋里那根紧绷的神经更加扭转,一抽一搐的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迫不及待地起身就要出门,“我现在就去找她……”   然而没走几步,两眼一黑,整个人都昏沉了下去。   昏迷之前,他似乎还能看到舒晚指着耳朵上的两只助听器,回眸冲他甜甜一笑,“易辞洲,我听不见你说我爱你……” 第66章   ◎用的是假名字,叫温夜。◎   离开斯图加特后,廖霍租了一架私人飞机,从比利时周转,然后飞往香港。   在香港又待了一段时间后,由于廖鸿宴的步步紧逼,只好又飞往内地。   这个期间,廖鸿宴是找到过廖霍的。   他直接问道:“你藏在身边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廖霍翘着二郎腿,漫不经心地抽着烟,模棱两可道:“在德国认识的一个留学生,长得漂亮,就带在身边了。”   廖鸿宴冷嗤一声,不由分说一巴掌拍过去,将他手里的烟打落,“你是不是以为我瞎?说实话,她是谁的老婆?”   廖霍眼神阴鸷一瞬,不急不躁地又将地上的烟头捡起来,冷声回道:“你不是知道吗?还要我说?”   廖鸿宴闻言,一肚子气鼓到了眉心眼,“你是不是疯了?!易辞洲的女人你也碰!”   廖霍冷切,淡淡道:“那是他不要的女人,他推给我,我要了,怎么了?”   廖鸿宴呵斥:“给你你就要啊?他给你一把刀你也徒手接?赶紧给我还回去!”   “还?”廖霍冷眼相视,“她从来都不属于他,我为什么要还?”   “成天围着个女人转,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情种!你还想不想在内地混了?”廖鸿宴气急,他抚着胸口,嘴唇发紫,指着他大声骂道。   廖霍不以为然地站起身,将烟灰一抖,轻描淡写道:“混不混内地我不在乎,我只要她。”   他说完,大步离开廖鸿宴下榻的酒店。   “……”   看着他的背影,廖鸿宴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易宏义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怖,他根本得罪不起易家。   他当然要保自己的儿子,   所以这女人,断然不能留。   一旦找到,必须给易辞洲送回去。   廖霍藏得极好,廖鸿宴在找,易辞洲也在找。   双方就像在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赛道上前行,目标统一,目的却又大相径庭。   就这样,转眼又是半年。   易辞洲几乎每天都在酒精的麻痹之中,浑浑噩噩度过。   他不止一次地去过蓝湾别墅的旧址,一待就是一整天,他怕万一有一天舒晚突然回来,会找不到回家的路。   可是他想多了。   这三年来他花费了重金,找遍了世界各地,除了半年前那擦肩一遇,始终半点消息都没有。   他当然知道廖霍在刻意遮蔽,所以他去找过廖鸿宴,但可笑的是,人家也在找儿子。   一时间,他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毫无踪迹可寻。   易宏义早八辈子看不下去了,他恨不得亲自揍醒这个成天抱着酒瓶子的醉鬼,然而又有什么用,舒晚一天没出现在他面前,他就一天继续沉沦酒精。   毕竟就剩这么一根独苗了,他只得认真劝道:“三年了,辞洲,接受现实吧,她真的死了。”   易辞洲哪里肯听,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眉心骨,说道:“她没有。”   他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她现在叫温夜,连容貌都变了样。   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那两只戴着助听器的耳朵和对他强烈的畏惧感。   易宏义叹了一口气,沉沉道:“你已经和阮音订婚了,再这么消极下去,难免人家不舒服。”   阮音,就是万华地产的独女。   嚣张跋扈,怎么和她相比?   “嗤……”易辞洲冷笑,“她家明知道我是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还愿意把女儿嫁给我,她有什么不舒服的?”   易宏义气道:“冥顽不灵!”   易辞洲抬头,继续冷笑,“爷爷,您一共就两个亲孙子,已经逼死一个了,还要再逼死另一个吗?”   易宏义一听,简直有口难言。他喝了口水,依然觉得口干舌燥,只得抿了抿了唇,捋顺了嗓子道:“你不会,你生在阴沟,惜命得很……”   “……”易辞洲眼眸深邃。   这话说得,声声蚀骨。   对老头子,他亦恨之入骨。   易宏义继续又道:“而且,你没他那么心理变态,否则我当初根本不会把小晚嫁给你。”   易辞洲一时间没明白,满面疑惑盯着他。   易宏义扯开唇角,终是苦涩一笑:“她是我所爱之人的外孙女,把她嫁给你,是因为我更喜欢你。”   话音刚落,那种心底层最柔软的地方,忽然一下就被强行张驰开来。   他看着易宏义离开的背影,手中酒瓶滑落,一刹那眼泪如同崩线。   他哭得很可怜,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然而与孩子不同的是,已经于事无补。   他现在就想迫切找到舒晚,补偿她,偿还她,她要什么都行,哪怕他的命。   易宏义走后,易辞洲又继续昏沉沉地抱着酒瓶。   就这么坐在沙发上坐了一个下午,直到手机打进来一个港区电话。   他甫一接起,就听廖鸿宴沉声道:“易辞洲,你三年前失踪的妻子我已经找到了,你是亲自去领还是我给你送过来?”   这话说得条理清晰、言简意赅。   廖鸿宴虽然客气,但字里行间都是不容违背的语气。   易辞洲闻言,心突然就像被一只利爪抓扯住,疼痛和惊愕兼具。   他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廖鸿宴以为他没太听清,又重复了一遍,并且补充道:“她在清乌小镇的海边民宿,用的是假名字,叫温夜。”   他聪明得很,只字不提自己的儿子廖霍,总之,等易辞洲赶去的时候,廖霍已经被他带走了。   这场博弈也该结束了。   此刻,易辞洲哪还管她跟谁在一起,住在什么地方,他脑海里满是天人交战,他迫不及待地就想飞去那个清乌小镇,把她带回来。   就算她不愿意回来,   他还有一张王炸。   一个她不得不再向他低头的理由。   易辞洲眼眉一横,强行压下心中激动,紧攥着手机说道:“我亲自去。”   -   现在正值春夏,马上酒就要迎来五一长假,不少电视台都在播放各个旅游城市的美景宣传。   清乌小镇也不例外。   之前没什么人光顾,自但是现在节目带动流量,游客忽然就多了起来。   舒晚在民宿里忙碌着,将刚买回来的绿植摆放好,又在边上加了一幅莫兰迪色的油画,然后对身后的老板王鲁说道:“王大哥,这样摆怎么样?”   王鲁也不懂这些,他只管算着钱,朝旁边的老板娘扬了扬头,示意去问她,“夏妗懂,我听她的。”   夏妗抬头看来,点头道:“挺好的,画再往左边来一点,正对着走廊。”   舒晚允了允,调理了一下角度。   这时,廖霍正拉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进来,他将人往民宿里一丢,阴着声音道:“我从来没见过比我还顽劣的人。”   小男孩揉了揉胳膊,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在那打鸟呢,怎么知道你在我后面,我是不小心打到你的!”   “小土豆!”王鲁和夏妗见他莽撞,赶紧呵斥。   小土豆忌惮地看了一眼父母,怏怏坐在一边,没再说话。   舒晚忙完手中的活,走过去,见廖霍额头上肿了个包,站在那气得不行又无可奈何,不觉失笑,“你跟个孩子发什么脾气?你也是孩子吗?”   她说话,向来管用。   小土豆见救星来了,赶紧跑过来往她身后一躲,“就是,夜姐姐都说了,我可是个孩子!”   廖霍无奈摇头:“你看看你平时干的那些事,是孩子做的吗?”   小土豆略略略吐了个舌头,趾高气扬道:“就算我炸牛粪丢刺球捅马蜂窝,那我也是个积极向上的优秀少年先锋队队员,普通话比你好得多。”   廖霍瞪圆了眼睛:“……”   这三年多,他的普通话标准了不少,但也频频遭到嗤笑,尤其是这个小土豆。   他们二人熟知,小土豆又喜欢黏着廖霍,两个人经常玩在一起拌嘴也是常有的事,王鲁瘪了瘪嘴,清着嗓子道:“臭小子,就你那书念的,没一门及格,我都不知道你这少年先锋队队员怎么评上的。”   舒晚在边上洗了洗手,抿嘴笑笑:“本来评价一个孩子就不能只看学习成绩的嘛……”   她说完,拉住廖霍的手,低声道:“你跟我来。”   她拽着他回了房,然后拿出碘酒和棉签,一边帮他擦拭额头,一边说道:“廖霍,我警告你,别带着他在外面瞎玩了。”   廖霍勾唇笑笑,目光在她脸上停留数秒,说道:“是他缠着我。”   “那也是别人的孩子。”舒晚一听,皱着眉,“玩出问题来你负责?”   这话倒是不偏不倚说进了廖霍的心里,他双眸微凝,握住她的手腕,轻声问道:“那我可以玩自己的孩子吗?”   舒晚一听,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他分明就是给她刨了个坑,这才没好气地按了按他额头上的伤,“玩你个头啊,到时候两个人都摔了,一人头上肿个包,亲子装吗?”   “嘶……”廖霍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果然啊,女人一旦跟自己熟了,下手真够狠的。   但看她那娇嗔蛮横的样子,又喜欢得紧。   舒晚白了他一眼,走到垃圾桶旁边将棉签扔掉。   廖霍从后抱住她,压着她的脖颈,气息温柔,哄她道:“其实,就这样挺好的。”   她没动,侧目问道:“什么?”   廖霍敛起笑容,淡然说道:“就我们两个人,挺好的,你不愿意要孩子,那就不要。”   舒晚将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抬眼凝视他:“真的?”   坦白讲,他其实也想要个孩子来牵绊住她,因为舒晚看他的眼神里,从来没有爱,有的只是无限的感激涕零,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爱她,爱得太满,所以他很害怕。   但他不会逼她,他要温水煮青蛙,让她慢慢地自我愧疚,然后亲自说出口,再亲自做出来。   “是,你不愿意的事,我不会逼你。”廖霍毅然点头。   舒晚心中悸动,小心翼翼地抬眼问道:“那我能跟你回香港吗?”   本以为他会以她为重,敞开廖家大门给她一个小小的庇护之地,然而廖霍闻言,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不能。”   舒晚眼神黯了黯,不过一瞬,又恢复如初,她平静问道:“是因为你爸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易狗别出来烦人了】   -完- 第67章   ◎为了一个女人,你鬼迷心窍了?◎   听得这话,廖霍眉头紧蹙,他不想隐瞒,直言道:“是,他知道你是谁,并且找过我很多次,催我回去。”   虽说他把舒晚的新身份做得天衣无缝,但廖鸿宴是他亲爹,知道他不会随便为了个小女人那么大费周折去弄本新加坡的护照。   寻迹曾经,他痴迷别人的妻子,并且是自己发小的妻子,“温夜”是谁,不言而喻。   所以,他自然知道廖鸿宴在到处找他。   其实,也不是为了找他,而是为了找他身边这个女人。   舒晚抿着唇,忧思不语。   想起一周前,廖霍接二连三接到港区打来的电话。   不知道为什么,廖鸿宴搞到了他在内地新办的手机号码,话语间一直在催促他返港,一次催不回去就打第二次,第二次不行就第三次……   她听不太懂粤语,直到有一次,廖鸿宴忽然说了普通话:“那个女人,你再不处理,我就要处理了。”   廖霍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你敢动她一下,我掀翻你在澳门的窝。”   廖鸿宴一大把岁数了,在1971年改法之前就已经娶了一妻两妾,后来又“娶”了两个,其中五房太太是内地人,可惜没什么背景,廖霍就是其独子。   然而前几年,廖鸿宴在澳门的一场舞会认识了一个不入流的小歌星,终日流连。   四房太太有很大的背景,不让其进门,廖鸿宴就把人偷偷养在了澳门。   廖霍一直知道这事,但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他要去端窝,那四房太太必定闹得不可开交。   廖鸿宴最头疼这些,   他沉声说道:“易辞洲已经找过我好几次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舒晚在旁边一听,便知道他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易辞洲的女人,廖家能在内地发展,得益于易老爷子的扶持,连带着忌惮易辞洲也是情理之中。   好不容易得到她,再把她还回去,廖霍做不到。   他道:“易辞洲的老婆叫舒晚,三年前就死了,我身边的这个叫温夜,你要我拿什么去还?”   廖鸿宴气急:“为了一个女人,你鬼迷心窍了?”   廖霍讥诮反问:“你不也是?我这可是遗传。”   廖鸿宴怒道:“廖霍!这女人,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   他说着,复又用了粤语,声音也小了很多,舒晚听不太清,但也隐约听到是跟他生母有关,廖霍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挂了电话,他站在窗口抽烟。   她走过去,他又将烟灭了,问她:“怎么了?还不睡?”   舒晚犹豫了片刻,说道:“我知道他在满世界地找我,如果我威胁到你了,就把我送回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这几天右眼皮一直在跳,她老觉得易辞洲马上就会找到她,带她走,让她又重新回到那个无声无息的牢笼里。   廖霍回头认真看着她,在她皎洁的面容上逡巡,勾起唇角轻浮道:“我为什么要还给他?还是那句话,我廖霍还养不起一个耳朵听不见的女人吗?”   舒晚知道他是玩笑,佯装生气没理他。   他又笑笑,将她掰正了面对自己,然后就着月光,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舒晚不觉一震。   察觉到她的拘谨,他眼神遽然黯淡。   三年了,他陪了她三年,却始终暖不了她的心。每次与她亲热,她虽不抗拒,但给他的回应永远都是冷淡。   他其实很害怕,怕舒晚仅仅只是为了还债,一旦她觉得还完了,就会突然消失。   这种感觉,真的很痛。   酝酿了许久,廖霍又点燃了一支烟。   烟雾袅袅中,他缓缓道:“我妈病重,我四妈跋扈嚣张,有事没事就找我妈麻烦。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在那个乌烟瘴气的家如履薄冰……”   舒晚问:“所以你要回去?”   廖霍沉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我过几天回一趟香港,最多一周时间就会回来。”   舒晚点点头,没有多问。   他又道:“如果有什么异样,马上离开这里,去市区,那里有家港隆酒店,是我的。”   舒晚又点头,“好。”   思绪被慢慢牵扯回来。   廖霍见她盯着自己出神,不由问道:“想什么呢?”   舒晚回过神来,眼神闪躲几下,轻声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不在身边,我有点心慌。”   这倒是句实话。   这三年来,他从未离开过她一天,即使她心里没有那种男女之间的爱意,但也有不可磨灭的依赖。   廖霍惊讶不已。   她向来少言寡语,更不会如此袒露心声,可今天她能这么说了,那么他这三年的努力也算是值了。   他哂笑,低头亲吻她的额头。   一寸寸,一缕缕,嘴唇滑过睫毛,倏地一下就让她闭上了眼睛。   见她红了脸,廖霍不再跟她拘谨。   他褪去她的衣服,欺身覆上,用尽全力去讨好她,“舒晚,你是我的,我没在做梦,对吗?”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无数次幻想拥有她。   甚至在深夜时分,毫无羞耻地梦见自己就是易辞洲,他想象着与她在床上坦诚相见,温柔备至,爱她入骨,比爱自己还要爱她。   可等她终于成为他的女人之后,又不敢相信现实了。   每次和她做,情到深处之时,他都会问她:“我没在做梦,对吗?”   舒晚早就被他弄得意乱情迷,腿都在乱颤。   她也多么希望这是梦,停留在认识易辞洲的前一天起,顺着另一条平行线而行,再不与之重合。   她咬着下唇,啜道:“对……”   他终是满意释放。   几日之后,廖霍就简单收拾了一些东西,匆匆离开。   临走前,他一再嘱咐,如果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去市区的港隆酒店。   他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在一味的索取,更不想让她再这么继续偿还,他会尽他最大的可能去庇护她,直到她从心底爱上她。   廖霍走后,舒晚更觉得忐忑不安。   她揉着眼睛,怔怔凝视着民宿外的小巷,一坐就是一天。   直到放学回来的小土豆冲她大喊大叫,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她故作生气道:“你那么大嗓门,小心吵着客人,你爸又揍你。”   小土豆放下书包,头头是道地说:“害,清乌镇这么偏僻,一共才几个客人。再说了,周围就我们一家民宿,景色最好,性价比最高,不住这住哪?”   瞧他句句在理、有板有眼的模样,舒晚抿嘴摇了摇头,轻轻叹息一声。   她正准备回房,夏妗走过来,往店外望了一眼,说道:“小夜,陪我去趟集市吧,我把上回缝补的围裙拿回来。”   舒晚笑道:“好啊。”   王鲁坐在柜台后看着最近的账,不由嗤笑她:“切,一件破围裙,当个宝似的,再买一条呗。”   夏妗才懒得理他,“买不要钱啊!赚这么点钱就为了把儿子送到大城市里读书去,你以为我是谁啊,睁大眼睛看看,我是你这个穷光蛋的老婆,又不是易氏总裁的小娇妻,我哪来钱买?”   听到易氏两个字,舒晚心中不由“咯嘣”了一下。   自从前天廖霍有急事离开后,她的右眼皮这两天一个劲地跳,太久没有那么紧张过,反倒有些不适应。   好在清乌小镇偏僻得很,易辞洲曾经在斯图加特见过自己,这半年几乎把眼光全放到了国外,那么有极大的可能性,他还在国外继续寻找,根本不会想到她又跑了回来。   舒晚回房换了一件外套,下来说:“妗姐,可以走了。”   王鲁和夏妗又拌了几句嘴,最后只靠王鲁求饶,夏妗才放过他。   二人匆匆上街去集市。   王鲁无奈摇了摇头,继续算着手里的账。   “13间房,旺季一晚480,淡季280……”   “社保,公积金……”   “嘶,怎么忘了还有臭小子辅导班的钱啊……”   他拍了拍脑袋,又添上了几笔。   正一头乱麻,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男人。   一见到客人,王鲁眼前陡然间亮了起来,他连忙问道:“先生,请问有预定吗?携程还是飞猪?”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住。”   王鲁瘪瘪嘴,挑了个白眼,“那您慢走,不送。”   易辞洲后退几步,打量着整个民宿。这民宿倒是温馨得很,从门口到走廊,再上楼梯,都满是绿植围绕,尤其是穿插其中的油画,仿佛都出自一人之手。   他扯了扯嘴角,淡淡道:“老板,想找你问些事情,一个问题,一晚的房钱。”   王鲁不耐烦一听,以为这是个神经病,但抬头仔细看,这人面容清冷,俊美无铸,一身低调的简衣夹克,整个人气度不凡,便道:“问什么?”   易辞洲朝门口望了望,面不改色:“刚才那个女人。”   王鲁疑惑:“哪个?”   易辞洲:“出去的那个。”   王鲁扯起嘴角一笑:“那个是我老婆。”   易辞洲淡淡道:“另一个是我老婆。”   王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仔细逡巡,觉得他并不像开玩笑,说道:“先生,你说的,一个问题一晚上房钱?”   易辞洲点头默认。   王鲁问:“你要问什么?”   易辞洲道:“她什么时候来的?和谁一起来的?在这做什么?”   王鲁思忖了一下,道:“她叫温夜,四个月前突然和一个姓廖的先生一起来的。刚来的时候吧,人好像有点抑郁,反正是要靠吃药的那种抑郁。后来他们提前付了房费,说要住一年,她住下来之后就一直在我们民宿里帮忙,跟我老婆聊着聊着,人才逐渐开朗起来。”   易辞洲听着,眉头不由紧蹙,他不自然地抵了抵舌尖,沉声问道:“那个廖先生呢?”   王鲁道:“前天走了。一开始接了好几个港区打来的电话,他死活都不肯走。然后好像是家里边出了点什么事,他才不得已急匆匆走了。”   易辞洲会意点头。   廖鸿宴果然说到做到,既然等着他亲自来领人,那就先帮他把荆棘后患全部铲除。   他手心紧紧攥拳。   ——舒晚,这次,我不会再弄丢你了。 第68章   ◎踏遍黄沙海洋,在一个偏僻的小镇找到她。◎   王鲁看着易辞洲转身离开的身影,愣了半晌,才陡然回过神来,满面纠葛地摇了摇头,继续算着手里的账。   不多时,舒晚和夏妗就回来了。   小土豆一见舒晚,便撒娇拽着她的胳膊,求道:“温夜姐姐,我有个班级宣传海报,帮我画一下。”   舒晚笑道:“这是你的作业还是我的作业?”   小土豆怏怏叹了口气,“也是,投胎不好,命就不好,作业都得自己写。”   夏妗一听,抬起手掌佯装来打,“你个臭小子说什么呢!”   舒晚嬉嬉笑笑,忙带小土豆从后门出去了。   二人走后,王鲁看着夏妗,犹豫半天道:“老婆,刚才来了个男人,说是温夜的老公,问了好多问题。”   夏妗一愣,回头道:“温夜的老公?她老公不是廖先生吗?”   王鲁摇头,“不知道啊,我看他不像说谎的样子,就什么都说了。”   夏妗怒道:“你傻啊?温夜招你惹你了?你这么卖她!”   王鲁懵了懵,耸肩道:“他说一个问题一晚上房钱,我总不能和钱过不去吧。再说了,如果他真是温夜的老公,那她不是和廖先生出轨了吗?”   夏妗一怔:“啊?出轨?”   王鲁压低了声音:“两个人偷偷摸摸跑咱们这么偏僻的小镇,一住就要住一年,如果他们才是夫妻,为什么装模作样开两间房?这不是私奔是什么?”   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夏妗也不好再说什么。   这几个人,看着就和他们不一样。   不是普通人,更像财阀,而且是过腻了奢侈生活的那种。   他们惹不起,也犯不着去惹。   她抿了抿唇,摆手道:“过几天廖先生就回来了,到时候再看吧,也许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鲁脑袋一乱,“也对……”   夏妗想了想,又道:“哦对,你等会跟温夜打个招呼吧,免得我们里外不是人。”   王鲁赶忙点头,“好。”   而在民宿外,舒晚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更不知道刚才谁来了。   小土豆拉着舒晚,找了面比较平坦的墙,将海报画纸贴了上去。   他故作老成,喟叹道:“哎,能不能不上学?”   “不上学做什么?”舒晚给他递过来衣服,笑道:“喝西北风吗?”   小土豆垂首摇头,“说的也是,到时候老婆都娶不到。”   见他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舒晚不觉失笑:“你怎么跟个小大人一样?”   小土豆没再说话,在舒晚催促下,把画笔材料都准备好了,便开始跟着她在海报上画线打稿。   起初小土豆还能有样学样,没过几分钟他就待不下去了,蹲在一边不是玩石子就是拍卡片,怎么劝他都不肯过来,最后舒晚只能让他帮忙打下手,递递颜料送送工具。   她正认真画着,突然,小土豆说:“温夜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舒晚斜睨他,没好气道:“你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吗?”   小土豆不以为然:“我长大了娶你吧。”   “你娶我?”舒晚噗嗤一笑,她转过头,认真道:“小土豆,我比你大那么多,都能当你妈妈了,等你长大我都老掉牙了。再说了,我早就结婚了,你呢,应该叫我阿姨。”   真不知道现在小孩子的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她无可奈何地用笔杆轻轻敲了敲小土豆的脑门,“好了,你要是不愿意在这待着,就去帮我把那罐开了封的红色颜料拿过来。”   小土豆蹦蹦跳跳跑开。   舒晚将一棵树画完,瞥见身后人影晃动,问道:“拿来了吗?”   下一秒,就有一罐崭新的红色颜料轻轻放在了她的旁边。   哎,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千叮咛万嘱咐还是拿错了。   她抿了抿嘴,回头道:“唉呀,我说的是开封的那罐……”   然而她刚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男人不偏不倚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愣住,随即慢慢地抬眼看去。   二人目光相视,那一瞬,像是被万千碎石一拥击中,舒晚脑袋“嗡”地一下炸裂开来,整个人都僵在了那。   阳光下,易辞洲眼睫下的眸子近乎贪婪一般,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但是眼前女人的眼神却充满了惊惧害怕,疼得他心口透不过气来。   她变了好多好多,几乎整个下半张脸都与之前大相径庭,尤其是在这种强光之下,还能看到下巴边缘一丝淡淡的白色疤痕。   他无法想象,她这三年经历的到底有多痛苦。严重的面部烧伤,极其煎熬的扩张器修复,无数次没有麻药的激光治疗,还有永无止境的心理恢复。   她现在重新站在他面前,他一点都不敢认,甚至十分害怕去相认。   因为她在经历这些的时候,他没有一秒钟是陪在她身边的。   舒晚惊愕了好久,一不小心就踢翻了地上的水桶,她回过神来,慌乱仓促地收拾了一下,然后转身大步离开。   还没走几步,易辞洲就喊住她:“阿晚……”   那个声音,似是被助听器放大了数倍,穿透了她的耳膜,直逼得她脚底一软,震在了原地。   舒晚怎么也没有想到易辞洲会踏遍黄沙海洋、走遍天涯海角,在这么一个偏僻的海边小镇找到她。   还偏偏是在廖霍不在的时候,   可她明明就已经隐藏得很好了啊!   舒晚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她的样貌已经改变了许多,她也没露出耳朵,只要抵死不承认,他怎么证明她是舒晚?   她攥紧了手,调整呼吸,回首低眸道:“先生,你认错人了。”   说完,她加快脚步就朝民宿相反的方向走去,确保易辞洲没有追上来之后,她几乎跑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回民宿,而是绕了一大圈,从集市的另一头走小路回去,等到了民宿,一进门,王鲁和夏妗看到她,脸色苦得跟酸黄瓜一样。   王鲁犹犹豫豫,说道:“温夜,刚才有个男人来找过你,说是你丈夫……”   舒晚如雷轰顶,   她只有一个想法,收拾东西赶紧走。   不,不对。   东西都不要了。   拿上证件就走,不管去哪,总之就是要离开他,离得远远的。   “他人在……”王鲁后半句还没来得及说,舒晚就已经朝楼上跑去。   上了楼,她推开房门正要进去,然而一个高大健硕的男人已经守在了里面。   她脚步一顿,怔在了门口。   付沉表情淡然地看着她,微微低头颔首,恭敬道:“太太。”   完了,这下完了……   舒晚紧紧攥了攥拳,一时间想都没有想,掉头就跑,哪知刚一转身,就见易辞洲从楼梯口缓缓走了过来。   而楼下,王鲁和夏妗心虚害怕地缩成了一团,站在那瑟瑟发抖。   前后夹击,她哪还有路可逃。   她脸色瞬间惨白,手脚颤栗,在他步步紧逼之下步步后退,直到退到房中央。   难怪前几天廖霍总是接到港区的电话,难怪他会急匆匆离开,难怪她右眼跳得厉害,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廖霍被刻意支开,好让她孤身一人,就像一只虚弱的兔子,在饿狼临袭的时候,失去所有的庇护。   心中委屈肆虐,她几乎要崩溃,哑声做着最后的挣扎,“易先生,我说了我不认识你啊……”   “不认识吗?”易辞洲凝视着她,淡淡开口,“那你怎么知道我姓易?”   舒晚一愣,顿时语塞,一双眼睛慌乱不知道往哪看。   他们做了那么久的夫妻,上过那么多次床,甚至他连她身上有什么记号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不管怎么否认都无济于事。   “付沉,你先出去。”易辞洲淡淡开口。   他不想再逼迫她,但很多事情总要面对,总要解决,就算她恨他恨得要死,就算她不愿意听他说半个字,他也要说。   付沉看了一眼舒晚,虽然她的容貌大变样,但她面对易辞洲的神情和眼神依然如旧。   他由衷地希望这两个人别再互相伤害了,于是他面不改色,点头出门。   付沉离开,无疑让舒晚更加绝望,她不知道易辞洲会对她做什么,因为他们太熟太熟,他做什么都像是理所当然,哪怕在这上她,她都反抗不了。   易辞洲平静地看着她,尽量将声线放缓,喊她:“舒晚。”   舒晚颤抖着,她不说话,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窗边挪去,满面防备地看着他。   他走过去,在这个寂静的清晨,脚步声振聋发聩。   他把她逼到墙边,让她无路可逃,让她眼里面前全是他,然后认真问道:“回家吗?”   回家?   多么讽刺的一句话。   她四海为家,哪来的家啊?   舒晚掀着眼皮,畏惧在眼眸中打转,但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唇矢口否认:“我真的不叫舒晚,我叫温夜,你不信的话,我给你看我的证件……”   她说着就要去拿床头的包,但男人高大的身躯死死挡住了她周围所有的去路。   易辞洲垂眼,在她慌乱得可怜的脸颊轻轻抚了抚,“阿晚,别对我说谎,嗯?”   久违的熟知温度,让舒晚激起一片涟漪般的颤栗,她就快要站不住,只是紧紧抿着嘴,试图在倒下前还有那么点尊严。   她不说话,他也没有再逼她。   现在,不过是困兽之斗。   他阖了阖眼,喟叹一声,然后将手缓缓探及她的耳鬓,在她颤抖无助的神色和祈求怜悯的目光里,轻轻撩起她挡住耳朵的头发。   助听器就这么静静地挂在耳朵上,   像一个摆脱不了的象征,彰显昭示着她是谁。 第69章   ◎易先生,你忘了?我听不见啊。◎   头发被撩起来的那一刻,就像一层伤疤慢慢地被徒手揭开,深可见骨,血淋淋的。   舒晚再也强撑不下去,她倒抽一口气,双腿一软,径直就往旁边栽去。   易辞洲顺势抱住了她,将发抖的身体拥在怀里,他太想念她了,于是近乎发狂般地亲吻她的耳垂,“阿晚,我终于找到你了,跟我回家好吗?我带你回家……”   他的怀抱太过逼仄,压得舒晚喘不过气来。   她当然知道自己今天根本不可能在他面前逃得过去,面对这个恨得不能再恨的人,她直接放弃抵抗,认命地把头抵在他的肩头,泣不成声地说道:“易辞洲,舒晚已经死了,真的……真的……”   可是他如何肯信。   他找了三年,整整三年啊,他知道她没死,却不知道已经改名换姓甚至连容貌都变了。   但不管怎么变,她就是舒晚,连看他的眼神都一模一样——充满了慌乱和畏惧,还有深深的恨意。   易辞洲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轻声道:“这次我不会放手,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就算想杀了我,我都不会再让你离开。”   她也想恨啊,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她这三年来,已经努力把他从大脑里删除,可还是徒劳无功。易辞洲这个人,就像一个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他说的每一句话,都那么疼,在她破损的耳膜中来回穿梭,许久不能磨灭。   舒晚啜道:“可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求你……放过我好吗?”   她的眼泪,一如以往,断了线似的往下落,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他的衣服,凉得他心都寒了。   易辞洲抱着她,把身上仅存的温暖一点点渡到她身上,不管她有多么抗拒、多么惧怕,他都无法松开手。   他们彼此之间的身体都太过熟悉,似乎是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就激发了他原始的本能。   他迫切地想再次拥有她,于是不顾她哭泣,一边亲吻她一边伸手去解她衣领的扣子。   然而刚解开两颗,   她脖颈到锁骨之间几处淡淡的粉色,就像针针刺芒一样刺痛了他的双眼。   易辞洲怔怔看着,僵硬地凝在那。   这分明就是男女亲密后留下的痕迹。   她的皮肤太娇嫩太敏感,稍稍深吻,就能出现这样的痕迹。   察觉到他的异样,舒晚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沙哑着声音,带着一丝嘲讽问道:“当初是你亲手把我推开的,现在……你开心了吗?”   他心口痛得痉挛,他当然能想到,一个受伤无助的聋女人,被一个男人从火海中救出,三年时间里,陪着她做手术、帮她恢复容貌、安抚她的心。   这个男人喜欢她,她又无力偿还,那么除了身体,她还能给他什么?   人啊,总是那么犯贱。   悔不当初,却为时已晚。   他嘴角止不住地抽搐,发疯般地想要把她塞进心里,哪怕她已经不再爱他,哪怕她心里有了别人,他也绝不会放手。   他极尽全力拥抱无动于衷的身体,颤着声音语无伦次,“舒晚,阿晚……我补偿你,好好待你,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好不好?”   舒晚一听,用力推开他,嘶声道:“好好待我?可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吗?我上了无数次手术台,疼得恨不得立刻就死掉,可是你呢?你在哪啊?”   易辞洲明显一震,缄默无言。   他在找她啊,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她不止一次说过她爱他,他为什么不信呢?   舒晚满眼泪光地凝视着他,眼眶越来越红,她哽咽着,轻声说道:“没有一个男人会不求回报地对一个女人好。廖霍给了我三年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照顾,我知道他喜欢我,所以呢,在他不止一次的暗示下,我主动躺在了他的床上……”   这句话,如同一把冰锋利刃,慢慢地从心脏正中央插进,不流一丝血,却痛得让人厌弃终生。   易辞洲艰难吞咽,把口中苦涩尽数吞进肚里,可他胸口太疼了呢,每一次的呼吸都像一个炸弹,在胸膛炸得血肉模糊。   他咬着下颌,眼底几欲出血,“没关系,我不在乎。我接你回家,我们把那些不愉快都忘了,如果你愿意,我每天都陪着你,陪多久都行……好吗?”   舒晚静静靠着墙,看着他半疯半癫的状态,勾了勾嘴角道:“好啊……你陪着我,我会给你讲这三年的点点滴滴,讲我换药时候撕心裂肺的痛,讲我满脸的狰狞伤疤,讲我一次又一次的手术。哦对,还有三年前的事情,你对我的冷暴力,你对我的羞辱,你陪我多久我就讲多久呢……”   说着,她真的就开始讲。   字字诛心,声声蚀骨……   这些年,有太多难以启齿的事情,这些事情,本该尘封,但总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不停地残忍掀开。   现在,面对易辞洲,她居然从容了,也淡定了……   男人残存的最后一点意志力一瞬间就被彻底击垮,他明明是来带她走的,可他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做什么。   妥协吗?   乞求吗?   还是让她践踏着自己的尊严任其羞辱?   不过无所谓了,只要她愿意跟他回去,他什么都不管。   最后,他绝望了,近乎疯了一般将舒晚抱在怀里,也不管她多么的不情愿,甚至僵硬得跟一块木头似的,他都在热情地拥吻她。   舒晚麻木地站在那,就像以前一样,任由他在自己身上寻找归宿,然后讥诮开口道:“你知道吗?廖霍第一次吻我,也是这样呢……”   易辞洲一顿,抱着她的双手猝然麻怔,但看她脸上溢着极强的报复笑容,他又止不住地退却了下来,他耐心哄着:“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来,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开始,我们再结一次婚,我们还可以再生个孩子,我们……?”   提到孩子,   这大概是舒晚心里最过不去的一道荆棘。   这三年,就像噩梦一样,缠着她。   她眼神滞凝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不等他说完,抬起手照准他的脸就是一巴掌。   “啪”地一声。   易辞洲被打得顿时噤了声。   舒晚静静看着他,“这一巴掌,是为我孩子打的,我拼了命地想保护它,从二楼跳下来,却因为伤势过重失去它。”   然后,她抬手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为我打的,我在火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对你苦苦求救,你怀里却搂着别的女人。”   她继续抬手,还要打,却突然间发现太多太多打他的理由,她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的手掌就这么扬在半空中,眼眶通红充满泪水,低声啜道:“易辞洲,我想打你的地方太多了,也许,从一开始,你娶我,就是错的呢……”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再也装不下去,眼泪崩线一般,哭得撕心裂肺。   易辞洲的心就像被扯了成千上百次,扭曲得不成型。绝望使然,他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抽,“对不起……阿晚,你打我,打狠一点,只要你好受……”   而舒晚呢,就像一个牵线木偶,连表情都没有,麻木地说道:“那么久了,我也看淡了,你放手吧。”   好不容易才找到她,又怎么可能放手。不管她心在何处,人都要在他身边,这样,他才有把握把她的心一点点拉回来。   易辞洲握着她的手,卑微道:“我不想放手,阿晚,跟我走,跟我回家……”   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怎么乞求,死掉的心就是死的,不会再活过来。   舒晚冷冷问道:“易辞洲,我为什么要跟你走呢?”   是啊,是他负她在先,他在他不爱她的时候肆意欺辱她,却又在好不容易爱上她之后,为了一个坟头草都三米多高的死人而弃她不顾。   他找了个脏女人来脏她的眼睛,在她喜欢的床上留下罪恶的痕迹,又在她怀孕的时候把她一个人扔在那栋冷寂的别墅里自生自灭。   不得不否认,他就是个人渣。   人家凭什么再跟他走?   易辞洲怔目看着她,有那么一瞬,从骨子里带来的那种自尊猝然轰塌,他有备而来,却早已溃不成军。   阳光下,满是窗台的刺眼斑驳,他秉持着最后的执念,向她低头了。   易辞洲一瞬不瞬地凝视她,然后后退几步。   这一刻,他什么尊严都不要了。   他面对着她跪了下来,缓缓道:“因为我爱你……”   这句话,舒晚想听了很久,却来得太迟,迟得她都以为自己的助听器失灵了,迟得她都以为这辈子没人再会对她说这三个字了。   她自嘲般地轻轻哂笑,伸手撩开头发,在他企盼的目光下,将两只助听器摘了下来,扔进了旁边的水杯里……   机器很快沉底,   水杯里的泡泡咕噜了几下,便没了踪迹。   舒晚潸然泪下,失声说道:“易先生,你忘了?我听不见啊。” 第70章   ◎逃跑。◎   耳边没有了声音,世界都清净了。   他从来就没有给过她爱,突然间的爱,太沉重,让人喘不过气来。   见她摘了助听器,易辞洲知道,这下他不管说什么,她都听不见了。她恨他,恨之入骨,恨得连一个字都不想再听了。   那场大火,烧毁了他们为结婚而买的别墅,烧光了他送她的所有东西,也烧尽了她最后的一点真心。   她走的时候,除了肚子里的孩子,什么都没有带。   就像是在绝境里倒数生命,那种感觉,太绝望。   舒晚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的依恋早就变成了磨灭不掉的怨恨,这场战役打响,无疑又是一个死局。   而她呢,逃不掉了。   她彻底放下防备,顺着墙边缓缓瘫坐了下来,双手紧紧捂着嘴,泪决无声……   也不知道是哭得太厉害,还是太不想面对他,   舒晚哭着哭着,眼底真的就漆黑一片。   她再度睁眼时,旁边已经是夏妗。   见她醒了,夏妗赶紧扶着她坐起来,给她戴上备用的助听器,然后轻声问道:“那个……要喝水吗?”   舒晚摇摇头,她抬眼看夏妗,没说话,但是眼睛里似乎在问:他呢?   夏妗皱了皱眉,说道:“那位易总,一个人坐在后院抽烟,抽得满地都是烟头。他带来的那个保镖也一直守在门口,搞得我连生意都没有了。”   舒晚默默道:“妗姐,真是对不住,我回头把房钱都给你补上吧。”   夏妗连忙摆手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舒晚垂头,没再说话。   夏妗深深叹了一口气,见她满面疲倦不堪,也不忍心再打扰她,便起身出门。   不多时,付沉敲响了房门。   许久未见,这健硕的男人也显得沧桑了一些。   他这三年确实没闲下来过,光是缅北就去了无数趟,更不用说跟着易辞洲满世界地找她了。   舒晚瞧见他进来,眼神先是怵了几秒,随即将视线挪移开,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付沉将门掩上,尴尬地点了点头说:“太太,好久不见。”   他不善言辞,只能先打个招呼,然后像个木头一样站在那里,既不上前,也不后退。   舒晚微微眨了一下眼睛,疲惫地闭上眼,道:“廖霍不是被你们支走了吗?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你没必要那么拘谨忌惮,有什么话就说吧。”   尴尬使然,付沉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太,易总让我来问问你,你是想直接回家,还是想在外面再住一段时间?”   “家?”舒晚淡淡斜睨,面不改色地问道:“付沉,你作为一个旁观者,平心而论,你觉得我有家吗?”   蓝湾早就烧了,跟她的心一起烧了。   她回家?还能回哪里?   付沉抿抿唇,眼神凝重:“太太,自从你失踪后,易总就一直浑浑噩噩,每天靠着酒精来麻痹自己。他连觉都不敢睡,怕一闭上眼就全是你。”   舒晚默默听着,难得地勾起嘴角,“哦,那真是巧了,我也怕一闭上眼就全是他呢,只可惜,我这是噩梦。”   “……”付沉被堵得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可他不想还没开始就结束了,于是娓娓说道:“太太,我说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易总这三年也不好过,尤其是知道你和孩子都没了,整个人都快要疯了。”   是呢,这三年,谁又好过了?   她不想再回忆,因为回忆太疼了。   舒晚最恨提到孩子,她冷冷掀起眼皮,问他:“他好不好过跟我有什么关系?他都能和外面的女人生孩子,我的孩子没了,又有什么所谓?”   付沉愣住:“太太,你知道那事……?”   舒晚平静地看着他:“别墅失火当晚,那个女人给我发了一条信息,说她怀孕了,让我别再给易辞洲打电话了。”   付沉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他也知道她现在难受,但有些话,他想说说清楚,于是他道:“太太,其实那个女人就是讹钱的,她打胎后……”   “哟?她把孩子打了呀?”舒晚挑眉打断他,“那易辞洲也够狠的,老婆生的孩子不要,外面女人生的孩子也不要,他是想断子绝孙?”   付沉:“……”   她扭头思忖,对着窗外一片乌云暗沉的天空轻轻哂笑,“也是,他最接受不了私生子,谁让他自己就是呢。”   付沉见她夹枪带棒,知道自己说什么都处于下风,便只能咬紧腮帮,继续道:“太太,孩子打掉后,我拿去找医生做了DNA,那个孩子根本不是易总的。他最是谨慎,除了和你……”   “你要表达什么?”舒晚再次打断他。   付沉哽住,懵在那里不知道她的意思。   舒晚眼神依然冷漠无情,“所以,我难道还要感谢他在外面嫖|娼戴套吗?”   付沉为难道:“呃,太太,易总当时真的是气昏了头,他以为你爱的是原来的小少爷,所以才在外面找了个女人刺激你。”   舒晚不耐烦地低低冷笑:“嗤……我是说过,他在外面怎么玩都行,我不会管。但是自己做好安全措施,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付沉:“……”   他不知道说什么,便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好缓解此刻的压抑。   舒晚看着他僵硬笨拙的动作,面无表情地将水杯推开,厌烦道:“别给他当说客,我恶心。”   付沉僵了一秒,他知道现在说再多都是无用,只能叹了一口气,推门而出。   刚下楼,就与夏妗打了个照面。   他没说话,便又走到民宿外,一个人守在那。   夏妗看了他一眼,回到柜台,没好气地说道:“站在那跟个门神一样,哪里还有客人愿意进来?”   王鲁冲她眨了眨眼,侧目看着后院那个深沉的背影,说道:“喏,我说的吧,这才是原配,你看那头顶,绿得都发光了。”   夏妗为难地瞥了一眼楼上的房间,不屑道:“绿什么绿?如果我经历了这些,我也跟别人走,这样的原配老公,留着过年吗?”   “也是。”王鲁抿抿嘴,“我昨晚还纳闷呢,温夜怎么会放着这么帅的老公不要,跟着一个普通话都说不利索的香港男人私奔。”   “切,人家廖先生也挺帅的啊,可不比这位差。”夏妗没好气白他一眼,手叉腰仰视他,“哎你说,我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帅的呢?”   王鲁嗤笑地讽刺她:“你也不照照镜子,你那副尊容,也就我受得了。”   小土豆坐在一边,目睹全程一言不发。   他恨恨地看着门外的那个高大帅气的男人,咬牙切齿腹诽:长得帅有什么用,连自己老婆都欺负,人渣。   小土豆想了想,抱起作业本望着楼上的房间说道:“我能找温夜姐姐做作业吗?”   夏妗瞠他一眼,“别去吵人家,回你屋去。”   小土豆不愿意,赖着不肯动。   这时,也不知道易辞洲什么时候进来了,他哑着声音道:“你上去吧。”   她现在肯定不愿意见他,但是小土豆不一样,他是个孩子,面对孩子,人总会有开心的一面。   小土豆一听,拎起书包就往楼上冲去。   到了二楼楼梯口的时候,他忽地探出头,踮脚骂了一声:“渣男!”   王鲁和夏妗吓了一大跳。   夏妗赶紧说道:“对不起啊易先生,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口无遮拦,回头我就打他。”   王鲁附和点头道:“对!往死里打!”   易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紧闭的房间,淡淡摇头。   连孩子都知道他是个渣男,而他自己却认不清。   真是可笑呢……   见他不战而败,小土豆趾高气扬地哼了一声,便朝舒晚房间走去。   他敲了敲门,推开门伸进脑袋,小声道:“温夜姐姐?”   舒晚闻声看来,疑惑道:“小土豆?”   男孩攧手攧脚走进来,迅速把门反锁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卷结实的麻绳,拿起绳子的一头,熟稔地绑在木床的床腿上。   舒晚问道:“你在干什么啊?”   小土豆嘿嘿笑了两声,扯了几下将绳子绑结实了,便将另一头紧握在手,压低了声音道:“那个渣男还没走,清乌镇我熟得很,我带你跑吧,他保准发现不了。”   舒晚愣神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问道:“小土豆,你带我跑?”   小土豆似是打定主意般,环视一圈,把她的外套和包递过来,老练地说道:“是廖霍让我这么干的,他说如果有人来找你,不管是谁,立刻带你走。”   舒晚还是犹豫:“廖霍说的?”   “对,他让你去清乌市区的港隆酒店。”小土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口罩给她戴上,催促道:“快点,时间不等人,渣男刚抽完烟进来,不在外面。一会儿我们从后院跑,沿海边石子路去东镇,我把你送进汽车站。”   舒晚抿了抿唇角:“……”   小土豆见她不信,差点跳起来,“我说真的!别看我学习不行,摸鱼打狗我行啊,逃跑那简直是我老本行了!”   他说着,真就打开了窗户,将绳子一截扔了出去,然后紧攥着绳子爬出了窗户。   不一会儿,他探出半个头,悄声道:“温夜姐姐,渣男的保镖在前门守着呢,我们从后门走,没事。”   舒晚这才走过去,忐忑不安地伸出头看了一眼。   不知道是小土豆的怂恿起了作用,还是她太迫切地想要逃离易辞洲,舒晚咬了咬下唇,问道:“我走了,那你呢?”   小土豆无所谓道:“我是个孩子,他能拿我怎么办?打人犯法,打孩子罪加一等。”   “……”舒晚犹豫不决。   小土豆急道:“哎呀,你别磨磨蹭蹭了,我就在清乌镇长大,上百条小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通。”   舒晚听着,不动声色地走近了窗户。   刹那间,三年前的一幕仿佛在眼前隐隐绰绰。   身后的火海已经变成了不愿靠近的男人,   逃出生天和重返炼狱,似乎只是一瞬间。   舒晚咬着牙心一横,攥紧了绳子,小心翼翼地从窗户边爬了出去。   待双脚踏上严严实实的地面,小土豆将她送进汽车站之后,她才感觉自己的魂终于回来了。   而就在她坐上开往市区的汽车的时候,易辞洲忽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如果是辅导作业,为什么房间里悄寂无声?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动静都没有。   回想起刚才小土豆愤恨的双眼和紧紧抱着的书包,易辞洲眼底倏忽一沉,他大步朝二楼的房间走去,然后用力踹开了门。   果然,房间里面空无一人,   窗边,则挂着一根结实无比的粗麻绳。   王鲁和夏妗这下彻底傻眼了,他们本是局外人,平白摊上这么个事,面对的又是有钱有权的顶级财阀总裁,如今自己的儿子搅了进去,想脱都脱不开了。   付沉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进来,看到这般景象也是大吃一惊。   夏妗吓得语无伦次,王鲁赶忙说着好话:“易老板……我儿子年龄小不懂事……”   然而易辞洲哪里耐得心听他说这些,他满眼阴鸷地转过来,咬紧下颌,对付沉道:“抓回来。”   舒晚是他的,不管怎么样都是他的,即使她心已经死了,只要人没死,他都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既然嫁给他了,到死都是他老婆。   付沉没有立刻去做,他犹豫道:“易总,放过太太吧,我刚才问过这家民宿周边的几个老板,她现在叫温夜,过得比以前快乐……”   “快乐?”易辞洲微微眯了眯眼,若有所思地扯起嘴角,戏谑道:“什么叫快乐?自己的丈夫不在身边,你告诉我,这叫快乐吗?”   付沉:“……”   嘶,算了,说不通。   易辞洲紧紧呼了一口气,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温夜?   好啊,既然你涅槃重生,那我们就重新来过……   他不怕,   他还有一张王炸,只要祭出来了,她不得不向他低头。   易辞洲抬眼,眼底满是深不见底的晦暗深潭,“找,去汽车站,沿途给我找!” 第71章   ◎原谅你?除非你死了。◎   偏偏的,舒晚知道易辞洲是个急性子的人,根据她的了解,他肯定在第一时间就去汽车站找她,所以她特意反其道行之,发车前又从汽车上下来了。   她出了站,上了一辆本地牌照的面包车,从东镇坐到了西镇,随便找了个宾馆就住了下来。   过两日,只要熬到廖霍回来,就可以再寻新的地方。   然而事与愿违,原本答应一周就会回来的男人,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甚至连电话也没有,信息也不回。   他走后,果然不过两天的时间,易辞洲就找到了这里。   她当然能想到,易辞洲能提前把廖霍支开,必定是有备而来,而且准备十分充分,甚至可能还有更大的圈套等着她自投罗网。   在宾馆住了五天,舒晚按耐不住,准备先行离开清乌镇。   她戴上兜帽和口罩,买好车票之后,一个人坐在候车厅的角落里静静地等着。她警觉得很,但凡有身量体格相仿的男人,她都会把头低下来。   好在一直到发车,候车厅和大巴上都安静如常。   舒晚在车上的最后一排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环视一圈,见没有什么异常,这才安心下来。   临近夜晚的时候,终于到了清乌市区。   舒晚按照约定去了廖霍所说的港隆酒店,只要这里是他的地盘,那么易辞洲就不会冒然进来。   而且,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不会想到自己直接住在了最招摇的地方。   然而事情往往总是朝着意想不到的一面去发展。   这里,就像一个捕兽网,她自己走了进来,越挣扎,收得越紧。   前台接过她的证件看了一眼,笑眯眯地还给她,然后把房卡递过来,“温小姐,房间在508,大堂左拐就是电梯,祝您住店愉快。”   从清乌镇到这里,路途遥远不说,车上还没有空调,一天下来,浑身乏力。   一进房间,舒晚就疲惫不堪地泡了个热水澡,然后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服务员送来了早餐。   舒晚愣住,因为她并没有点早餐。   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服务员笑道:“温夜小姐,早餐是住酒店送的。”   这是廖霍的酒店,有可能她来之前都已经打好招呼了,舒晚便没有猜疑。   待她吃完早餐,紧接着,又有一个女经理亲自送来了干净的换洗衣服。   舒晚起疑,“这也是住酒店送的?”   女经理带着浓浓的港腔:“是,这是廖先生嘱咐的。”   舒晚闻言,看着她手中的衣服不觉愣住,“廖先生?他回来了?”   廖霍回来了?   那他回来为什么不直接联系自己呢?   不等她仔细揣摩,女经理就道:“廖先生还没有回来,但是他亲口吩咐的。”   既然是廖霍,她没有多问,便换下脏衣服。   接下来三天,每天都有丰盛的一日三餐,还有干净的衣物。   舒晚越住越觉得奇怪,但是她的进出并没有得到限制,酒店也没有什么异样,她便只能耐心等待。   到了第四天,女经理送完衣服后说道:“温小姐,换好衣服,廖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舒晚一听,诧异道:“是廖先生回来了吗?”   女经理点点头,“是的,廖先生请您去24楼的套间,他在那等您。”   换好衣服,女经理又喊来了化妆师,舒晚疑惑问道:“这也是廖先生的吩咐的吗?”   女经理面不改色地点点头,依然机械地重复那句话,“是的,廖先生请您过去。”   “……”舒晚抿了抿唇,不知道说什么。   因为这个时间点,并不像有什么特殊聚会要参加,也更不是玩情趣的时候,更何况,廖霍这个人,向来直接,从不会跟她玩情趣。   化完妆,舒晚便跟着女经理来到24楼的套间。   她垂首,将门推开,“易太太,请进吧。”   易太太?!   这话一出,舒晚整个人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震在了那,然而还不等她反应过来,门就在身后被关上了。   至此,她毫无退路。   舒晚愕然抬头,斜侧方的沙发上,正端坐着两个男人。   一个是面色沉稳冷静的廖鸿宴。   另一个,则是眼眸晦暗不清的易辞洲。   见她来了,廖鸿宴端起手边的茶,喝了一口,垂眸说道:“易辞洲,这是你太太,我已经还回来了。”   话音刚落,仿佛从高峰跌入谷底,遽然而来的失重感,打散了舒晚此刻所有的理智。   她这才明白过来,女经理口中的“廖先生”根本不是廖霍,而是廖鸿宴啊!   她颤着问道:“廖霍呢?”   听到这个名字,易辞洲好不容易有了点神采的脸色又明显沉了下去,他转了转手腕上的手表,金属表带碰撞出“咔哒”的声响,刺得头皮都感觉发麻难受。   廖鸿宴不由紧蹙了眉头,他清了清嗓子,并没有理会她,反而道:“既然人我已经还回来了……”   易辞洲轻轻抬眼,在她脸上一扫,淡淡说道:“多谢廖伯伯了,廖家在江城的那两家酒店我会暂缓收购,周转资金也随后就到。”   廖鸿宴几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那这件事,我们就翻篇了。”   易辞洲冷冷笑道:“好。”   廖鸿宴聪明得很,他不会刻意在易辞洲面前提及自己的儿子,相反的,易辞洲也不会在舒晚面前提及其他的男人。   廖鸿宴放下茶杯,拍了拍手,便起身朝大门走来。   与舒晚擦肩而过,他不禁稍顿一下,之前他还很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人,可以让一对从小玩到大的发小反目,又能让自己那个流连花丛的儿子放弃一切来陪她三年。   他打量着着,视线从她愣滞的双眸挪移在她耳朵上的助听器时,忽然恍悟了。   可能,就是因为她远离了各种喧嚣杂音,眼睛才格外清澈,那对摄入心魄的眸子,多看一眼,都很容易沉沦。   他收心中抽搐一紧,忽然为廖霍感到不甘和惋惜,这样一个独特的女人,怎么偏偏是易辞洲的?   廖鸿宴收回视线,扭开门把手,沉声道:“辞洲,你订婚在即,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你爷爷知道。”   闻言,易辞洲不觉心虚地瞥了舒晚一眼,见她淡漠无状,心中一痛,咬着牙说道:“只要廖霍永不踏上内地半步,老爷子那边,我自有打算。”   最后一丝争取失败,   廖鸿宴扯了扯嘴角,怏笑一声,大步离去。   门又被关上。   舒晚怔怔看着面前那个熟悉的男人,依然执着问道:“廖霍呢?”   易辞洲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地玩着手腕上的表,眼睫挡住了此刻所有的眼神,他语气略有失落,淡淡问道:“阿晚,在自己丈夫面前,不停地问别的男人,这就是你的态度?”   舒晚鼻尖一酸,攥紧了拳问道:“那你想我有什么态度?看到你扑过去祈求你的怜悯?还是抱着你的大腿让你再带我回那个金丝牢笼?”   他丢了她三年,却希望她重归于好。   这是犯贱,谁能做到?   易辞洲看着她,抿嘴不语,他拿出手机放在一边,播放起一段录音,自己则继续淡然喝茶。   舒晚一听,就知道是廖霍和廖鸿宴的声音。   ——廖鸿宴:“易辞洲那边给你一周的时间考虑,你是要那个女人,还是守住内地73家商铺和16家酒店?”   ——廖霍:“这两者根本不冲突!我就不信他的触手这么长,可以伸到香港来!”   ——廖鸿宴:“他的触手是不长,但你别忘了他是谁的亲孙子!现在是易家和阮家联姻的节骨眼,这件事要是闹大,如果被人知道她还活着,要她命的你猜猜会是谁?”   舒晚不觉一颤,下意识地就去看易辞洲……   他却依然垂眸不语,淡定喝水。   ——廖霍:“他都要订婚了,为什么不直接放手?这个女人当初是他自己不要的!”   ——廖鸿宴:“他不要不代表你就能要!你搞搞清楚,这场联姻,只有他自己能搅黄,阮家闹不起来,这样才保得住那个女人!”   ——廖霍:“爸,我把她带回香港,也能护她一辈子。”   ——廖鸿宴:“但你觉得易辞洲会善罢甘休吗?你强行把人留在身边,他那种性格必定你死我活,我们在内地的大部分产业他动动手指头就能搞垮,天底下那么多女人,你非要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痴线啊!”   冗长的沉默,   ——廖鸿宴:“怎么不说话?”   ——廖霍:“我做不到,我太喜欢她了……”   ——廖鸿宴:“做不到也不行!我还是那句话,这个女人,你不还的话,我帮你还!”   对话至此戛然而止。   易辞洲收起手机,沉沉吸了一口气,深坐在沙发里,既不说话也不表态,就等着她的回应。   舒晚眼眶越来越红,强忍着的情绪也几乎濒临崩溃边缘。   她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廖霍突然之间就消失了,也知道了为什么她明明走进的是廖霍的酒店,迎接她的却是廖鸿宴和易辞洲。   廖霍在廖家和她之间,被迫选了廖家。   他现在可能连香港都出不去,哦不,估计连家门都出不去了。   呵呵……   呵呵呵呵……   多么大的一个鸿门宴啊!   摆得整整齐齐,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她,却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她失去防备卸下包袱之后,慢慢地收紧,直到迎来猎食者。   这种没有硝烟的战争,往往一打响就有一方惨败而归。   虽然舒晚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胜算,但易辞洲肯定不是败的那一方。   她咬着下唇,眼中满是不屑的恨意,妄图反败为胜,“易辞洲,我不过才‘死’三年,你都要订婚了?”   虽不愿提及这个,但还是要面对,他抵了抵下颌,耐心道:“这是爷爷安排的,不是我的意思。”   舒晚冷嗤一声,撇过头去,“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好歹你把戏做足了,守了三年的丧。”   易辞洲口中苦涩,他放下茶杯,缓缓踱步走到她面前。   “阿晚……”他低下头,耐着性子轻声细语道:“如果不是廖霍把你藏起来了,我不会让你消失那么久。”   舒晚畏惧地往后缩了缩,可是不管怎么缩,这个房间就只有这么大,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她冷冷看着他,说道:“是啊,如果不是廖霍,你可能真的要守丧三年然后另娶新欢了。说到底,我还是你的绊脚石呢……”   易辞洲沉吟片刻,似是怕惊吓到她,他的声音都格外温柔,“我可以毁约。”   “毁约?”舒晚面不改色地看着他,然后避开他的目光,垂眸冷声道:“易总,你这是联姻,不是娶我这么个聋子。你要考虑的,可不光光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要不然,阮家不会执意要把女儿嫁给你这么个刚‘死’老婆的鳏夫。”   众所周知,阮音是阮家独女,背靠万华地产,可谓是门当户对。这种联姻,充斥了太多的利益,各种关系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易辞洲知道她在激他,他却偏偏不顺她的意,阮家如何,廖家又如何,从他彻底成为易辞洲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已经从见不得光的阴沟里爬出来了。   他波澜不惊,据理力争,试图打压也试图安抚:“阿晚,我和廖霍不一样,他光是妈就有五个,兄弟姐妹更是无数。”   舒晚问:“所以呢?”   易辞洲沉声继续:“他有廖家一大家子的顾忌,而我没有,他不敢和整个家族抗衡,而我敢。所以,不过就是订个婚,老爷子能订下来,我也能退回去。”   就像廖鸿宴说的,这场联姻,只有他才能搅黄。   他果敢专断,连易宏义都镇不住,这次的联姻他愿意后退一步,不过就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实权,一旦他染指整个易氏集团,和阮家的联姻就是一个泡影。   然而舒晚已经看透了他的“良苦用心”。   她嘲讽般勾了勾嘴角,嗤笑问他:“哦,我懂了,你又要故技重施?就像五年前,老爷子能把我硬塞给你,你也能弃我不顾,让我忍受一年的空房,让我听了那么久的冷言嫌语,最后让我一个人在火海中失去我们的孩子……”   她的话,太冷太凉,就像一场没有情绪的幻灯片放映,勾扯着以前的那些回忆。   易辞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脸色刷得白了。   他赶紧把人揽入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安抚她,“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他一个劲地说,说得不停,   就好像说够了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对不起,面前这个女人就真的能原谅他似的。   他的怀抱,让她难受极了。   舒晚挣扎着推开他,毫不理会他一遍又一遍的道歉,“易辞洲,这句道歉就算你三年前说,我也不会原谅你。你的怀抱,躺过那种女人,太脏了……”   易辞洲阖了阖眼,眼底血丝迸发,反问她:“那你呢?你是我老婆,你和廖霍睡了!我又说什么了?”   舒晚看着他,眼神迷离恍惚一瞬,“嗤……”地笑了声。   空气瞬间凉了下来。   她敛起眉眼,不屑道:“我和他睡,是因为我要偿还他,我欠的可是一条命。而你呢?你是为了气我,故意找个不干不净的来刺激我。”   这话说得,字字如针,针针见血,让易辞洲根本毫无还击之力。   他苦涩抿唇,想摸摸她的头顶,一只手抬在半空中抬了半晌,知道她抗拒自己,又缩了回去。   他低头,几乎语无伦次:“阿晚,扯平了……我们扯平了,扯平了好不好?我现在求你……待在我身边,我尽最大的努力补偿你,我用后半辈子弥补这空缺的三年,只要你愿意原谅我……”   “原谅你?”舒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眼眸中满是空洞,失去的怎么可能再回来,她冷冷道:“除非你死了……”   她知道,她的心里早就没有他了。   这是事实,不可能再有所改变。   然而易辞洲没有认清这一点,他豁出去了。   廖霍已经割肉后退一步,阮家的联姻在他手里也只是儿戏,他的前障后阻都扫清了,就只剩下眼前女人的心。   他跪了,没有用啊,   他求了,她也不搭理啊。   那么手里就只剩下最后一张王牌。   他放开她,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在她冷漠的目光里,沉声道:“阿晚,我们今天做个了断……”   他将房间的大门打开,“你若今天自己走出这扇门,我放你,你爱去哪去哪,哪怕再回去跟着廖霍,我半句话都没有……”   舒晚知道,易辞洲这个人没那么好摆平,就算他肯放手,开出的条件也会让她抽一根筋扒一层皮。   她颤着问:“前提呢?”   易辞洲没有说话,他回身踱步到沙发边,拿出ipad播出一个视频电话,待那边接起之后,他问:“他醒了吗?”   “醒了。”   “嗯,让他接视频。”   “好。”   他将屏幕转过来,正正直直对向舒晚,然后如同一个审判者,等候着她的反应和回应。   起初,舒晚冷漠垂眼。   然而视频上出现的人,让她瞬间如雷轰顶,差点就失去理智。   一个年轻男人坐在一张白色的椅子上,目光有些呆滞,脸庞瘦得脱形,正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喝着粥。   视频里有人喊了他一声,“舒涞,抬头。”   舒涞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屏幕里,眼神依然茫然若失,空洞的眼眸里根本看不到任何情绪。   舒晚再不顾其它,纵使门在她身后开启,她也毅然抛下所有冲过去,对着屏幕颤道:“舒涞,我是姐姐……”   三年了,她原本都放弃了,只当舒涞是死在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缅北,却怎么也没想到,连熟知东南亚的廖霍都找不到人,居然被易辞洲找到了!   这就是这个男人打出的最后一张王牌,在她头顶不偏不倚地炸开了。   他赌她会舍不下最后一个亲人,并且,十有八九他赌赢了。   易辞洲收回ipad,沉目将屏幕关上,静候她的抉择。   舒晚脚软得几乎站不住,她眼眶湿润通红,她不敢信,又不得不信,只能沙哑着嗓子质问他:“你又拿我弟弟来威胁我?”   她的失态,无疑让他更加稳操胜券,他没有否认:“是。”   舒晚死死咬着下唇,恨得不能再恨地看着他,“易边城,你真是无耻……”   她喊了他的本名,是真的已经对他恨之入骨。   然而易辞洲却是长舒一口气。   是你逼我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知道他这么做会让她更加恨自己。   但是他没有办法了啊!   此时此刻,他只想一门心思地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他伸手拥住她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生怕她不见了似的,柔声说道:“阿晚,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我以后再也不会威胁你了,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宠你、疼你、哄你,你想怎样我都答应……”   舒晚眼睁睁看着那扇门在自己身后关上,却只能紧紧攥着他的衬衣,颤栗不已。 第72章   ◎安安静静地做你的情人。◎   舒晚重回自己的怀抱,易辞洲无疑是有先见的。   他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所以他没有在这家酒店多做停留,而是当天下午就带着她从清乌转到三亚,再从三亚直接坐私人飞机前往新加坡。   而他也没有闲着,一如既往地,将工作挪到了酒店来。   为了让两个人有个完整的过渡期和冷静期,易辞洲并没有和她同住,而是给她单独安排了一间房。   似是怕她又翻窗户跑了,他特意选了一套顶层28楼的套房。   而舒晚,每天都要问一遍舒涞。   付沉答复她:“太太,您弟弟之前在缅北遭受过脑部重创,现在已经接回来休养了。”   舒晚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见他?”   付沉皱了皱眉,为难道:“这个……”   瞧见他窘迫不安的样子,舒晚眼中的期待渐渐隐去许多,她失神了一瞬,垂眼淡淡道:“易辞洲是想我亲自去问他吧?”   付沉不置可否。   舒晚咧嘴嗤笑一声,讥诮地摇了摇头,“让他死了这条心吧,我才不会去求他。”   付沉站在一侧,看着她黯然失色的模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舒涞在哪个医院养病,更不知道易辞洲现在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知道,舒涞是用来控制舒晚的一枚棋子,也是易辞洲最后的依仗,一旦舒涞出点什么意外,舒晚不可能再留下来。   他斟酌再三,才犹豫说道:“太太,舒涞是易总亲自去缅北找回来的。”   舒晚闻言,竟有些意外。   她抬眼道:“他亲自去了缅北?”   付沉道:“是,就在前两个月,他亲自去了一趟缅北,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找,一砖一瓦都不放过,还差点被当地武装误杀……”   说到这,他认真去看舒晚。   本以为她会此而觉得感动,却没想她满脸尽是失望。   付沉不甘,擦了擦眼睛复又看她。   ——好吧,除了失望还有点遗憾。   舒晚默了片刻,她确实恨不得易辞洲直接被误杀在缅北,但是一想到他如果死了,舒涞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被找到。   他死了,不值得。   付沉皱了皱眉,转身欲走,舒晚喊住他道:“以后不要喊我太太了。”   付沉愣住。   舒晚缓缓道:“喊我温小姐吧,他既然要把戏做足,那我就好好配合他。”   付沉喟叹一气,没答应也没拒绝,至此沉默。   又过了好几日,易辞洲依然没有出现在她面前,而舒晚也极具耐心地等待。   二人就像拉锯战,慢慢磨着彼此之间的耐性。   最后,等舒晚的耐心也耗完了,他才来看她。   经过小半个月好吃好喝的休养,她的脸色明显红润了很多,不仅脸颊饱满了起来,连皮肤也白皙了。   果然呢,自己的女人,还是自己养得好些。   易辞洲看着那个陌生又熟悉的轮廓,不是滋味地抽了抽嘴角,他轻声唤她:“舒晚。”   舒晚抱着酒店的杂志,坐在飘窗上一页一页地翻看,见他进来了,头也不抬地淡淡说道:“你还真是沉谋远虑,做事滴水不漏,特意在新加坡待一段时间,好坐实我的新身份。”   他垂眼,眼底深不可测,“看来廖霍真的很有办法,新加坡的护照,这可不好弄。”   “所以呢,易辞洲,你应该喊我温夜。”舒晚继续漫不经心地翻看杂志,“我是你从新加坡带回去的女人,跟以前的那个舒晚,没有半点关系。”   易辞洲一听,微微眯起眼睛,他心慌得很,可是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说的是实话。   在和阮家联姻的节骨眼上,他确实打算摒弃她以前的身份,暂时先把她偷偷摸摸地养在身边。   舒晚见他不说话,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冷笑道:“真没想到,从前那个喜欢立宠妻人设的易总,如今也开始在外面养女人了。你说,如果那个阮家大小姐知道了,会怎么样?”   易辞洲知道她在激他,却只能默默听着。   他眉头紧锁地抵了抵下颌,沉声道:“给我点时间,两家联姻不是小事,我现在还不能公然去毁约,但你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舒晚打断他,脸上浮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戏谑道:“相信你背着你的订婚对象在外面把我养得白白胖胖?还是相信你重蹈覆辙把阮小姐也晾在家里一年半载?”   她话语带刺,毫不留情也完全不给他半点面子。但是对于她,他早就不要什么里子面子了。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默默看着她,直到她露出些许畏惧的神色,才放缓了声音说道:“阿晚,你信我,易太太的位置,永远是你的。”   舒晚抬眼斜睨他一眼,不屑地嗤笑一声:“我要易太太的位置做什么?这个位置我已经坐吐了,谁爱要谁要。”   她说着,看了一眼他旁边的付沉:“你要吗?”   付沉本是把自己当做一个透明的隐隐形人站在角落里,猛地被拉扯进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里,整个人都吓了一跳。   他知道自己再多待一秒钟就会变成炮灰,于是紧闭着嘴巴,一句话不说离开了房间。   付沉走后,又是冗长的沉默。   易辞洲抿了抿唇耐心道:“那你想要什么?重新来过?我们可以再谈一次恋爱,再结一次婚……”   舒晚默默听着,嘴角勾起一丝苦笑:“易辞洲,你可别忘了,我失踪了三年,所有人都以为我是一个死人了,你觉得我还能当你的老婆吗?”   她冷嗤,又道:“再说了,我叫温夜,我可是廖霍的女人。”   易辞洲心中猝然缩紧,他当然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尴尬得很。   她是舒晚,也是温夜。   她换了一副新面孔,也换了一个新身份,并且顶着“温夜”这个名字已经跟了廖霍三年了。   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温夜,是他从廖霍手里抢来的。   相视无言,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舒晚凝视他,故作轻松地说道:“易总,你放心,你只管订你的婚,我呢……就安安静静地做你的情人,绝对不去正室那里闹。”   情人?正室?   明明是胡言乱语,说得倒是头头是道义正言辞。   易辞洲明显有些不悦,但碍于她刚刚回到他的身边,他也不好跟她发作,只得道:“什么情人正室,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舒晚继续翻着手中的杂志,依然平静:“哦,听你的。”   易辞洲攥紧了拳,压低了声线,“舒晚!你就不能跟我狠狠地闹一场吗?”   已经那么多天了,她除了安静地待在房间里,没有任何表示,就连他来看她,也没有半点波澜。   他宁愿她跟他大闹一场,大哭一场,或者干脆打他一顿咬他几口,也不愿意她在这跟他心平气和地装乖顺。   “闹一场?”舒晚笑了笑,“我跟你闹什么呀?我可是你养在外面的女人,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当个乖巧的聋子,这不是你以前最喜欢的吗?”   她说着,在他翘首期待的目光下,扯下耳朵上的两只助听器,轻轻塞进他的手里,最后冲他甜甜一笑。   明明是笑,   落在易辞洲眼里,却是彻骨的寒。   更要命的是,她还闭上了眼睛,这下好了,他就算跟她打手语她都看不到了。   易辞洲紧紧攥着手中的助听器,有那么一瞬间真想直接塞在她耳朵上,强迫她听自己说话。   可是他不敢。   他怕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人又消失了,更怕她死掉的心再死一遍。   可他又能怎么办,她现在的的确确就是他养在外面的女人。   除了他、廖家父子、付沉,没人知道她还活着,更没人知道温夜就是舒晚。   这三年,就像被偷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易辞洲在她身边坐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直到她的眼睫不再颤,呼吸也变得均匀起来,这才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一直到第二天晚上吃饭才回来。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封况。   他一路上风尘仆仆,怎么也没弄清楚为什么易辞洲突然把手边的工作都挪移到这来,因为他查了近一个月的行程,其中并没有新加坡。   坦白讲,封况虽然跟着易辞洲的时间比较长,但毕竟是沈特助培养出来的人,沈特助又是易宏义的心腹,所以他并不如付沉得易辞洲的信任。   他一来,就察觉到易辞洲身边可能多了个什么人。   连续两天,他都发现,只要路过隔壁房间,易辞洲的眼神就会变得十分迫切,就像看着一件心爱之物,却求而不得。   但易辞洲藏得太好了。   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看到。   终于,封况忍不住问付沉:“这间房到底住了什么人?”   付沉守口如瓶,只回道:“一个女人。”   虽然他什么都不愿意多说,但是封况也能看得出来,这间房里住的女人没那么简单。   回想起曾经,也只有舒晚能让这个喜怒无常、表里不一的男人坠入疯狂,他突然十分好奇,这里面住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才能让易辞洲藏得如此之深。   他试探性地旁敲侧击,“那跟之前的那位比呢?”   自从舒晚出事,他们已经极力避免在易辞洲之前提及“太太”,大部分时间都用“那位”代替。   付沉愣了愣,视线微微瞥向那间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不好说。”   封况皱了皱眉,“你没见过?”   “见过。”付沉没有否认,但是易辞洲特意叮嘱了,不允许透露给任何人温夜的真实身份,他只漠然说道:“和那位有点像。”   这就是了。   封况了然点头,   难怪易辞洲看向那间房的眼神如此复杂,既饱含着迫不及待的热切,也满是手足无措的无奈。   像,又不是。   天天看着,难免伤神。   这时,电梯“叮咚”一响。   易辞洲大步从电梯里走出来,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封况,冷声说道:“跟我来。”   封况与付沉对视一眼,敛了敛神色,颔首道:“是,易总。”   他再抬头,就见易辞洲路过那扇门时,又微微侧目凝视了几秒钟。   现在,他可以确定,易辞洲偷偷摸摸养在外面的这个女人必定神似舒晚,因为只一瞬,封况就从他的眼眸里读到了四个字。   望眼欲穿。 第73章   ◎那场火太大了,你喜欢的那张脸早就烧没了。◎   封况跟着易辞洲进屋,稍稍调整了一下状态,便将一些刚打印出来的文件递过去,小心翼翼道:“易总,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太好了。”   易辞洲闻言,眉眼上挑几分,不觉心底冷嗤腹诽,在他即将订婚的时候生病,她病得还真是时候,连给他迂回斡旋的机会没有。   毕竟不是自己的生母,就算有几年的养育之恩,但他从小受到了太多的白眼讥讽,他并不想对这个女人有多关切。   易辞洲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封况当然知道其中原委,他不再多说,只将手头上文件翻开,指着一处要改的地方道:“易总,这里有个小改动,需要您签字。”   易辞洲略微看了一眼,“你管这叫小改动?”   封况屏气凝神,沉言说道:“阮正华打算把3%的股份转到阮小姐的名下,不过您放心,控股权还在我们这边。”   “我当然知道在我们这边。”易辞洲不温不火地抵了抵下颌,“我只是没想到,这阮正华还真好意思狮子大开口。”   他说着,拿出钢笔。   封况笑笑,“老爷子的意思,是要我们拿出一点诚意。”   易辞洲挑眉,“诚意?”   封况有意无意地提点道:“是的,毕竟阮小姐马上就要跟您订婚了,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话音刚落,易辞洲刚准备落笔的笔尖就悬在了半空。   封况当了那么多年的助理,城府使然,他不会把话说得太过于直接,但也不会含糊其辞半吐半露。   易辞洲几不可查地瞥了一眼隔壁的房间,便放下钢笔轻轻往后靠着椅背,然后掀了掀眼皮,静静看着他。   他甫一抬眼,视线倏忽,封况陡然间就震住了。   他的气场太过于强大,不怒而威的眼神里还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狠戾,与他对视,往往都是不战而败,连伏案谈判的权利都没有,便令对手信服甚至胆寒。   这可是连易宏义都忌惮的人,想当初他连易飞白都能麻溜地送回美国,如果想处理他,那跟杀只鸡也没什么区别了。   封况唇齿打颤,正犹豫着寻个理由提前离开,忽地,易辞洲开口道:“隔壁住的是我新认识的一个女人,叫温夜,新加坡华人,在德国留过学,毕业于斯图加特大学,同时还会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   “……”   见他突然主动话及,封况愕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是以退为进,将局势扩大化,再强行扭转。   ……够狠   易辞洲阖了阖眼,手指轻轻搭在桌边,不紧不慢地敲打着红木桌面。沉闷的声音穿过耳膜,让人不敢挪动分毫。   他似笑非笑道:“喏,提前给你介绍一下,免得你回头跟沈特助汇报的时候,说错了什么。”   封况一听,原本一副文绉绉的书卷模样直接慌得眼镜都快掉下来了,哪里还敢再多说什么。   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如果那位不回来,永远都只是个替代品,他犯不着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去赌博,认清自己的位置才是明智之举。   于是他潜心尽力道:“易总,我只是您工作上的助理,生活上的事情还是要劳烦付沉的。”   易辞洲轻轻抬眉,反复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这才不动声色地拿起一旁的钢笔,在纸上签下名字,“面子是双方的,既然我愿意给,那就让他们好好地收着。”   封况接过文件,手指都在发颤。   不知道为什么,只这半个月未见,他就觉得这些天的易辞洲有了些许变化,虽然他隐藏得深,但潜移默化中,他已经不似以往消极怠慢,反而安逸释然了许多。   也许和这个温夜有关,   也许,又没关系。   封况推了推眼镜,不再多言。   他走后,易辞洲垂首坐在办公椅上,两条胳膊疲惫地搭在扶手上,连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当然知道养女人的事情瞒不了多久,他不怕易宏义知道,也不怕阮小姐只知道,他怕的是一旦他们知道了,会给舒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把她暂时养在新加坡,至少是安全的。   更自私地来说,在现在这种尴尬的磨合期和过渡期,能时时刻刻和她在一起。   易辞洲略坐了一会儿,将手头一些工作处理完,便走到卧房的隔间,穿过浴室,敲了敲浴室里的一扇门。   这是个东西走向的眼镜房,   以浴室为连接,另一端则是舒晚的房间。   等了一会儿,门被缓缓打开。   似是刚刚从床上爬起来,舒晚只穿了一件松垮的睡袍,光着腿,头发蓬松凌乱,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呆滞。   她紧了紧身上的睡袍,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请问有事吗?”   这语气,就像陌生人一样,不温不火,却又留有商议的余地。   易辞洲蹙了蹙眉,抬起一条胳膊,将手肘撑在门框上,耐心地说道:“没事,来看看你。”   “哦……”   舒晚恍惚了一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侧身给他让开一条路,偏头示意他进来。   自从跟着他来到新加坡,舒晚就像认命了一般,每天坐在房间的飘窗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外面的景色,没有半点表情。   有的时候,敲门也不理,喊她也不应,甚至可以滴水不进一整天。   突然之间的态度转变,倒是让易辞洲应接不暇,不知进退地愣在了那,“阿晚……?”   舒晚依然淡定垂首站在那,就像在静候什么似的,缓缓道:“衣服要脱吗?”   闻言,易辞洲倏地愕愣住,他尚未反应过来,就见舒晚已经抬手去解自己的睡袍,里面的蕾丝吊带隐隐绰绰,却在此时毫无情趣的炽热温度。   面对如此熟悉的女人身体,他竟尴尬地撇过头去,清了清嗓子道:“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舒晚眼睫低垂,淡漠问他:“那你找我还能有别的事吗?”   回想起从前,他们做了两年的夫妻,除了那些交缠纠葛的床笫之欢,好像就没有任何可让人回忆的事情了。   他曾经想征服的,就是她这具有残缺的自卑身体,而如今,他早就惨败而归,唯一想抓扯的,就是她已经残破不堪的心。   他深吸一口气,说道:“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而已。”   舒晚一听,耳朵不由搐动了一下,抬眼打量他,“看我?你看我还没看够吗?”   她眼神凝了凝,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道:“哦,对哦,我忘了,那场火太大了,你喜欢的那张脸早就烧没了,这张新的你确实还没看够呢。”   她说完,就扬起头来,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眸子里的漆黑,让人看不到光明,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情绪,“如果看不习惯的话,那我也没办法,总不能再烧一次吧?”   此时阳光透过纱帘斜射进来,将她下巴处一条淡淡的白色缝合疤痕映照得格外清晰。   多次的激光治疗都打不掉这些瘆目的痕迹,可想而知,她在经历两年多治疗的时候,内心是多么的恐惧绝望。   易辞洲看着她,心痛得厉害,他恨啊,恨他当时不在她身边,恨他没有承担起一个丈夫的责任。   此刻,他只能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既然她已经答应待在他身边了,那么就不能急于求成。放眼望去,还有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他有的是时间。   他咬了咬下颌,低声说道:“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不够,都不够,你让我看一辈子我都愿意。”   “嗤……”舒晚轻轻笑了笑,“易辞洲,这种恶心的情话,你骗骗小姑娘还行,可我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呀,从结婚那天起,我就看透你了。”   他们的婚姻,就像一场儿戏。   充斥着交易和目的,把她当成一个包袱被丢来丢去,最后像个烫手山芋一样扔在那,等着她慢慢地凉透。   易辞洲此时愤恨又无奈,更多的还是弥补不回的懊悔,他磨了磨嘴皮,刚想开口,舒晚就冷笑问他:“你该不会又要说什么补偿我的话吧?你仔细想想,你把我藏在新加坡,然后准备跟别人订婚,你就是这么补偿我的?”   她淡定从容,易辞洲却更加慌乱。   情急之下,他大步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肩,将她的身体抬起来几分,急切说道:“我不是说了吗?订婚的事情我有能力解决!你给我点时间!”   舒晚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身子微微往下欠,就从他的掌心悄然溜走,然后慵懒地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随手翻开一本杂志,“好啊,那我等你去解决,什么时候解决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她态度使然,易辞洲也不好多做停留。   他知道已经惹得她厌烦,但今天肯开门让他进来,已经有了一大缓和,他相信转折点很快就会来。   他舔了舔唇角,苦涩道:“你休息吧,注意按时按点吃东西,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正准备关门,舒晚突然叫住他:“易辞洲。”   空气凝滞一瞬,他竟有些窃喜,立刻回头道:“怎么了?”   舒晚依然有一眼没一眼地翻着手里的杂志,连眼睛都没抬,“你一个月给我多少钱?”   易辞洲倏地愣住,没明白她的意思。   舒晚淡淡扫过杂志上的图片,语气平静缓和,“既然我现在是你的新晋情人,就要有个情人的样子吧?每月按时给我一笔钱,这才是一个总裁包养情人的道德标准。”   易辞洲闻言,原本趋于躁动的心又顿时凉了个透。   他不是滋味地扯了扯嘴角,忍着一拳把墙砸了的冲动,阖了阖眼睛淡然道:“明天我给你办一张副卡,想买什么自己买。”   舒晚这才缓缓抬头,凝视他片刻,心安理得道:“哦,谢谢了。”   看着她这副冷漠的样子,他的眼神也慢慢沉了下来。   如果时光倒流,他必定紧紧握住当时所有的幸福,没有哄骗,没有欺瞒,更没有一次又一次地羞辱她,薄待她。   易辞洲想着想着,忽地苍然一笑,虽然不齿,也答应了她不再拿舒涞要挟,却也只能说道:“舒涞刚刚回国,在做康复治疗,如果你想快点见到他,最好多吃点东西。”   意料之中的,舒晚脸色一黯,扬手将手中的杂志狠狠扔了过来,重重打在了他的脑袋上。   稀里哗啦几声,内页都散了。   她没说话,但眼眶红了,她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凛然的目光里,除了恨意什么都没有,“滚。” 第74章   ◎当真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吗?◎   从前,他千方百计地利用舒涞来拿捏她,现在,他依然要用舒涞来制衡她,想想还真是够讽刺的。   有那么一瞬,他都很好奇,他到底在跟谁作斗争?   水满则溢,这个道理易辞洲是懂的。   虽然舒晚的态度有了那么一丁点的缓和,但她很明显已经不再想和他有任何的交流。   他不再多说话,只将地上的杂志捡起来摆弄干净,放在茶几上,便转身离开。   付沉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见到他回来了,赶紧说道:“刚才阮小姐打电话来了。”   易辞洲不觉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敷衍地“嗯”了一声。   其实面对阮音,他并没有那么头疼,毕竟她太年轻,不过就是个要人哄的小姑娘而已。他大她十岁,根本没那个闲情逸致去哄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玩。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随意滑动了一下,便将阮音的来电记录给删了,犹豫了片刻,又把手机调成了飞行模式,免得这小丫头又打电话来烦他。   易辞洲走到窗口,点了一支烟,烟雾弥漫在窗台,随着窗外的微风散尽这座花园城市。   满脑子都是舒晚,却还要应付另一个女人,换谁都分身乏术,也没那么多耐心。   略微站了一会儿,   身后付沉忽然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显,试探性说道:“易总……”   易辞洲皱了皱眉:“谁?”   找不到他就找付沉,除了老爷子他想不到还有谁了。   果不其然,付沉面无表情道:“老爷子的电话,打到我这来了,您接还是……不接?”   易辞洲看着窗外景色,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烟掐灭,然后抬手摊掌示意他把手机递过来。   付沉赶紧递上。   他按下接通,抿了抿唇,语气恭敬道:“爷爷。”   易宏义直言说道:“阮音给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她找到我这来了。”   易辞洲一听这话,好不容易靠烟压制住的消极情绪又翻卷而上,他随口道:“哦,刚有事,没接到。”   自从认识了这个阮小姐,就没有一天事消停的,明明还没有订婚,却偏偏什么事都要缠着他。她性格也要强,虽不是那种蛮横无理的人,但和温婉也完全沾不上边,一旦被她缠上点什么事,你不哄着,她就搅得你不得安宁。   易宏义当然知道这点,“她年轻,你比她大那么多,多哄着点。”   易辞洲捏了捏眉骨,冷声道:“我对哄小孩子没兴趣。”   “没兴趣?”易宏义冷笑,语气和他如出一辙,“没兴趣也要哄着!”   易辞洲眼帘低垂,似是思考,又是审度,缓缓偏头看向隔壁的那间房,道:“我还想着她。”   这倒是句实话,自从舒晚“走”了,他仿佛就像失了魂,一开始还铆足了劲发疯似的到处找,最后找得太久了,也看淡了,慢慢就变成了一具躯壳。   但自从半年前他去了一趟德国,回来后又像打鸡血一样到处刨根究底地找人,不仅找舒晚,还要找舒涞,有的时候,易宏义都觉得他疯魔了。   易宏义叹了一口气,“我还是那句话,三年了,放弃吧,火灾中失踪,生还的可能性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   “爷爷。”易辞洲打断他,“我相信她还活着。”   “……”这下老爷子是彻底无语了。   那边传来重重的拍桌声音,易宏义喝了口水,哑着嗓子继续道:“易辞洲!你是不是疯了?不管小晚是不是还活着,当下这个时候你都要把重心放在阮音的身上!跟万华联姻,才是你的首要任务!”   易辞洲冷冷听着,眼底晦暗无光,他抵了抵下颌,忍住把手机扔了的冲动,沉声道:“如果她回来了呢?易太太这个位置只有一个,你要我给谁?”   她是回来了,面目全非地回来了,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仪式,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他身边,每天不吵不闹,不争不抢,跟她说句话都感觉味同嚼蜡。   他们只隔一道墙,心却交错分离。   然而易宏义不知道啊,   他气急,却又有些无可奈何。   原本他以为这个孙子是个爱情的榆木脑袋,却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就差把自己逼死了。   回想起当年自己追求舒晚的外婆,他那么卑微,她却始终没有给他一个正眼,连假意奉承虚与委蛇都不愿意。最终,他只好放过她。   瞧啊,   三年过去了,这个混小子居然还在期待她活过来,他们祖孙,都走火入魔了。   易宏义喟叹,道:“你再仔细想想吧,是每天浑浑噩噩惦记着一个死人,还是跟阮家联姻,做大整个千城的地产行业。”   话已至此,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耐下心来,稍稍嘱咐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   新加坡的日子日复一日地过着,舒晚也没有走出过这间房门半步,除了每天看书看杂志,就是闷在桌上一张又一张地画着速写。   为了屏蔽自己的大脑,不让所有的心绪都被隔壁那个女人牵绊住,易辞洲这几天一门心思全扑在工作上。   封况两眼冒金星,但也自顾不暇,毕竟他要跟着易辞洲处理工作上的大小事务,所有的会议安排行程计划都是他来负责。   再者,他们现在在新加坡,处理一些要紧事务更加艰巨麻烦。   饶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付沉只能去找舒晚,他试图协商:“温小姐,你能不能,给易总一个台阶下?”   舒晚掀了掀眼皮,依然是淡然的笑,“能啊。”   这答复给得太轻松,付沉自己都不信。   他硬着头皮说道:“这三年我一直陪在易总身边,虽然我之前跟了他不久,但我从来没有见他那么潦倒过。”   舒晚翻着一本泛黄的外文文献,漫不经心道:“是啊,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她说着,抬眼看他,“是他让你来的还是你主动来的?”   付沉赶紧道:“我自己来的。”   “哦……”舒晚泰然自若地点头,“是呢,连他的近身保镖都能看清,他自己却看不清呢。”   付沉沉默,他确实很早就发现易辞洲爱上了这个不爱说话的太太,但碍于雇主的面子,他又是个旁观者,不能说什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静观其变。   直到变得事情收不住,直到变得舒晚凉了心,他才遽然后悔没有即刻点醒。   现下无人,又你知我明,付沉定了定思绪,他不会咬文嚼字,就只能用他所知不多的几个成语硬凑了一句话,“太太,人生苦短,大家也都是饱经世变的人,我相信易总一定会用后半生来弥补你这三年的。”   “你相信?”舒晚挑眉问道。   付沉怎么会否认,他都喊她太太了,自然点头肯定。   舒晚冷冷哂笑,将手中的书本扔开,抱着手臂道:“那你跟他过呀。”   她说完,复又看向窗外,脸上依然平静无波。   付沉一下子吃了瘪,为难地蹙了蹙眉。   仔细思忖,他又面不改色道:“太太,你……当真不想再和他在一起了吗?”   舒晚几乎不假思索:“不想。”   想都不想,当然不想。   自从被迫来到新加坡,每每和他独处,都是一种煎熬。因为她爱过他,所以这种煎熬,更加的痛彻心扉。   她决定,等见到舒涞,她就想办法带他走。   毫不留恋,也不可能回眸。   付沉还能再说什么。   他看着她,竟有些发自真情地心疼,不过二十多岁的人,眼眸深处却满是沧桑和凄凉。   心得死多少次,才能落得这番境地。   他眉头紧蹙地颔了颔首,转身朝门外大步离去,正准备关上门,舒晚忽地开口道:“付沉,以后别再劝我了,我不可能原谅他,更不可能再爱上他。”   付沉:“……”   -   连着好几天,阮音的电话都被易辞洲找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他根本懒得去管那位阮小姐,也不想知道她联系不到他有多么急躁不安,他比她更烦燥。   舒晚人是回来了,心却没有回来。   之前他以为她的心去了廖霍那里,但是这二十多天来,她从未问过一次廖霍,甚至连提都没提到一句,不觉也就放下心来。   只要她人还在他身边,那么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爱她,这就是他的矛头。   这日开完视频会议,电脑的CPU热得有些不适应,风扇“咔咔”在耳边作响。   易辞洲疲惫地推开挡在眼前的一大摞文件,满眼都是熬出来的通红。   他见封况还没走,似乎欲言又止,皱起眉头问道:“还有什么事?”   封况瞥了一眼隔壁的房间,犹豫片刻道:“今天听沈特助说,老夫人的病更严重了,所以她的意思是……”   他眉头紧锁,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易辞洲没什么太大的表情,抬手示意道:“直接说吧。”   封况镇定思量,说道:“想让您赶紧回国,选个好日子和阮小姐订婚。”   易辞洲默了片刻,抬头冷嗤一声,“我又不是她的亲儿子,什么时候订婚跟她有什么关系?”   似是知道他要这么说,封况继续道:“老夫人说您也是她看着长大的,这几年婚姻不幸,她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说人话。”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他。   封况哽住,只能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老夫人想冲喜。”   易辞洲闻言,漆黑的眸仁收敛了几分,他不是不知道严芷的身体状况如何,自从患了尿毒症,这几年每况愈下,现在更是要靠透析来维持生命,整个人都苍老了一圈。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女人竟是穷途末路也要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回想起小时候寄人篱下的日子,严芷没少给他脸色看,这种时刻想靠他订婚来给她冲喜,怕不是弥留之际的最后挣扎了。   他扬了扬眉毛,敷衍应付着说道:“沈特助再打电话来,就让他回去告诉母亲,订婚是肯定的,至于能不能冲喜,看她造化了。”   封况听着,脸色微微泛白,应允之后,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都湿了。   他离开后,易辞洲烦躁不堪地揉了揉太阳穴,长长沉了一口气。他整个人放松地躺在椅子上,微调了椅背,阖眼调息。   约摸休息了五分钟,似是察觉到有人在暗暗地看他,他这才想起来,他没有锁住通往舒晚卧室的那道门。   他心头猛地一凉,立刻睁眼朝主卧的方向看去。   不出所料,舒晚倚靠在他卧室的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国订婚?” 第75章   ◎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跪下来求你了,你到底要怎样?◎   易辞洲头皮猝然发麻,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穿过隔间的浴室到他这边来。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有挪出自己的房间半步,甚至连客厅都没走动过。   可偏偏的,在他敷衍严芷订婚的时候,她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   她听到了什么,毋庸置疑。   易辞洲怔目凝视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舒晚也在看他,见他哽住,淡淡说道:“你要是回国的话,记得带上我。”   她说完,掉头离开。   他晃过神来,赶忙起身,几步并作一步,将她堵在了卧房门口,“不是,阿晚,你听我解释。”   舒晚冷眼瞧着他,漠然问道:“我听你解释什么?你既然要回国,我当然要跟着你回去,谁让我是你养在外面的女人,履行一个情人的职责,我还是有职业操守的。”   易辞洲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反抗,他又将她拉近了一点,垂眼说道:“母亲要冲喜,那是垂暮之年有点迷信了,至于订婚,不可能。”   舒晚阖了阖双眼,轻蔑地扫过他紧握在她手腕的手,不觉厌恶得有些发颤。   她扬了扬胳膊,将手腕缓缓抽出,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对你订婚、什么时候订婚、跟谁订婚,毫无兴趣,我现在只想回国见我弟弟。”   易辞洲略微提起眉梢,试探性地问:“见到了呢?”   他赌她见到了就会带他走,没有任何留恋一走了之,现在舒涞成为了她唯一的牵绊,所以他踏破铁鞋也要找到他,把他控制在自己的手里。   这样,舒晚才能安安心心地待在他身边,只要能留住她,迟早有一天,他会慢慢感动她。   然而舒晚反问:“你会让我见到吗?”   她了解他,自然也知道他心中所想,回国简单,但是回国让她见舒涞,恐怕不易。   易辞洲这个人,精明得很,他既然把她当成情人一样养在身边,那么就不打算公开她的真实身份。   也就是说,她不可能有机会见到舒涞,也更不可能有机会见到易宏义等人。   易辞洲沉默片刻,二人之间除了两相对峙,就没有任何带有感情的眼神交流了。他抿了抿唇,决定后退一小步,承诺道:“给我点时间,等我取消这桩联姻,我会让你重新成为易太太,到那个时候,我保证让你见舒涞。”   舒晚毫无波澜地听着,眉宇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应声点了点头,“哦,听你的。”   然而她越是这么平静,越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易辞洲头疼欲裂,他不想急于求成,却也不愿原地踏步,于是他抬手紧握她的双肩,让她面对自己,低声乞求道:“阿晚,你哪怕哭一声呢,闹一下呢,或者再打我一巴掌,都好过……”   舒晚依然双目空洞地看着他,“易辞洲,面对你,我真的哭不出来了。”   是啊,他怎么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呢?   结婚的那天晚上,往后无数个日夜,被他按住头羞辱的时刻,在火海中彷徨无助的瞬间,可能,早就没有眼泪了。   易辞洲双手颤着,整个人都有些止不住地抓狂,他忍着心底的痛,低吼道:“我已经道歉了,我也跪下来求你了,你到底要怎样?怎样啊?!哪怕看到我跟别人结婚也无动于衷吗?!”   舒晚被他晃得头疼,她扯了扯嘴角,努力憋出一个笑容,对他道:“易辞洲,我是一个病人,我还在吃抑郁症的药呢,你想要我有什么反应啊?刺激过度然后从28楼跳下去吗?还是直接冲到楼下的餐厅选一把最锋利的刀割腕?”   她终于笑了,可是笑得无比阴郁,宛若冬月的雨雪,雨不像雨,雪不像雪,不伦不类。   看着她咯咯笑的模样,易辞洲害怕了。   他放开她,选择妥协,选择让步。   于是他指着浴室那扇通往对面房间的门,缓缓道:“回去。”   舒晚冷漠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朝自己房间走去。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声,   易辞洲攒动的心倏忽而止。   那么久了,却始终毫无进展,她满脑子都是回国,可他知道,一旦回国了,她就不会再愿意留在他的身边。   他怔怔在那站了很久,然后转身扭开洗脸池的水龙头。   水流汩汩,哗哗作响。   他半撑着水池边缘,弯曲着身子,抬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三年,他毫无变化,而她却是面目大变,不止那张漂亮的脸,还有破碎的心。   他将头埋进水池,淘水洗蹭着自己的脸,越洗越快,越搓越红,就像是要扒下来一层皮一样,然而没有过多久,他就受不住了。   自己的手磨蹭脸颊,都那么的疼。   她又是怎么忍受那么长时间的扩张器换皮手术?   水流声依然“哗哗”从耳膜穿过,易辞洲挣扎着扬起头来,深呼一口气,然后走出浴室喊来封况,“发个邮件给艾瑞克先生吧。”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舒晚就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这三年来,她的噩梦不断,每每被熊熊大火吞噬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在梦中告诉自己——这是个梦,赶快醒过来。   她凝视着天花板,看着外面光影攒动,就知道这座快节奏的花园城市已经苏醒过来。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舒晚泡了杯咖啡,她走到窗边,刚想抬手打开窗户,忽地就发现玻璃上有几枚淡淡的手指印。   大小比划,不是她的。   所以,她夜里沉睡,他来了多少次?在这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长时间?   舒晚侧目看向浴室,对面的那扇门,看似关严,实际从未上过锁,只要他想过来,随时都可以。   可他那样的人,居然也会给自己留有余地,来了那么多次,却从未对她有过什么举动。   舒晚悄然踱步到通往他房间的那扇门前,手握把手,慢慢拧开。   推开门,卧室寂静无声,环视了一圈,也没有看到男人的身影。   她走进来,熟悉的味道顺着鼻息飘来,是他惯用的香水味。   这个味道,闻起来让人心痛。   回想起曾经和他在床上那些云云雨雨,她听不见,就只能闻他的味道。   可现在看来,这个浓香却是无比厌恶。   了然无趣,舒晚正准备回房,这时,“嗞嗞”的手机震动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部手机正正直直地摆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迎着一缕阳光,折射着淡淡的朝霞。   出门忘带手机,这可不像易辞洲的作风。   舒晚走过去,低头一看,却是“阮音”两个字。   她眼神微凝,下意识地扭头就走,但是步及半路,又猛然间顿住了,于是重回茶几,盯着那个不停震动的手机,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   她现在被困在新加坡,出不去进不来。   如果要让易辞洲马上回国,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   然而她正准备接电话,忽地,手机又恢复了平静。   舒晚屏气凝神,在茶几边站了一会儿。   通过易辞洲平日里和付沉的交流,她清楚得很,这个小姑娘如果想要找他,那么电话根本就不会停,过不了几分钟,就会打来下一个。   果不其然,不过才一分钟的时间,手机又震动了起来。   舒晚咬了咬下唇,不再犹豫,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   如水清澈的声音传了过来,还带着几分洒洒脱脱的娇气:“易辞洲,你到底在新加坡干什么呀?给你打电话老是不接。”   舒晚紧紧握着手机,将手机话筒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柔地问道:“他还没起床呢,你找他干什么?”   话音一落,对面就是冗长的沉默。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舒晚都能想象到那位阮小姐的表情有多么的震惊愕然。   她勾着唇,等着对面的回复。   然而还没有等到阮音说话,突然,就有人大力从她手中夺走了手机。   舒晚吓了一跳,立刻回头看去。   易辞洲一脸阴鸷,眼中满是不可言说的难以置信。   她脑中一片乱麻,因为刚才太过紧张,竟然根本没有注意他从外面回来了,甚至连身后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似是反应过来了,阮音在电话那头尖声叫嚷着:“你是谁啊?你怎么在他的卧室里!”   二人目光交错碰撞之间,舒晚眼底一横,刚准备开口,易辞洲一把就扯下她的助听器,然后转身阴沉着脸说道:“刚才是秘书接的电话,我刚起床,什么事?”   阮音一听,疑惑道:“你的秘书跟你住一起?”   易辞洲不耐烦地解释道:“我的房间是套房,卧室外面就是办公场所,封况也在,有什么问题吗?”   阮音在那边默了片刻,想想也有道理,这才软绵绵地说道:“那你什么时候回国呀?”   易辞洲回头轻瞥了一眼舒晚,见她失了声目光愣滞,心下却也是不忍,不自觉地缓了缓语气,“快了。”   阮音撒娇说道:“我才不信呢,这样吧,我去新加坡找你?反正我刚放假,最近闲得很。”   说到底,她还是不相信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是他的秘书,易辞洲当然也知道这点,可是舒晚已经开了这个口,现在的境况就是——要么他回去,要么阮音过来。   这个节骨眼,他不能放弃万华地产带来的好处,也不能放弃最爱的女人。   权衡之下,他说道:“下周我就回国。”   听得这话,阮音放下心来,又粘着他絮絮叨叨了几句才罢休。   易辞洲挂断电话,胸闷难挡地喘了一口气,阖了阖眼转过身来。   舒晚挑衅地勾唇,冲他讥诮一笑。   没了助听器,她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但是根据他的表情,她知道,她成功了。   易辞洲咬着下颌,将手机摆回茶几上,然后摆弄了一下手中的两只助听器,把它们重新戴回舒晚的耳朵上。   默了片刻,他沉声问:“可以了吗?”   舒晚哂笑道:“可以。”   他又问:“满意了吗?”   舒晚笑得更欢,“满意。”   他继续问:“还有什么要求吗?”   这一通电话,舒晚简直畅快淋漓。   她如释重负般地坐在了一旁的沙发上,把腿翘得高高的,脚上的拖鞋耷耷拉拉,整个人都显得轻松无比。   她斜睨看来,一本正经道:“有,把我也带回去。”   -完- 第76章   ◎她越是挑衅,他越是步入圈套。◎   “不行。”   易辞洲想都没有想。   实话实说,他不敢带她回去。   从小就患得患失,拥有的越多,失去的也就越多。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与曾经的那个“易辞洲”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舒晚是他的。   到死都是他的。   他不会让她有逃跑的机会。   除了新加坡这个酒店,她哪也别想去。   听得他这么说,舒晚的神情慢慢沉寂下来,她仰着头,与他势均力敌地对视着,眼中满是不屑和愤恨。   倏地,她又笑了起来,咯咯几声笑够了,她说道:“我跟你开玩笑的,我都忘了,我可是你偷偷摸摸养的小情人,离开你,我一个孤苦无依的残疾人,带着个痴痴傻傻的弟弟,能去哪?”   她说着,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得逞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大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清晨伴着微光,睡袍下的身体曲线若隐若现,舒晚故意走得矫矫造造,尤其是丰润的臀部,勾扯着腰间的一缕绸带,只要动动手指头,就可以轻易俘获得她的身体。   眼底的炽热再也忍不住,易辞洲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把她按在墙上,低声吼道:“舒晚!你到底想干什么?!就算要吵要闹,你给我个态度!”   舒晚被他猛地一扯,整个人打了个转,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她也没躲,直接仰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易辞洲,这句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把我藏在新加坡都快一个月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易辞洲一听,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他想解释,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酝酿思忖了许久,才沉声道:“阮正华不是什么好人,我和阮音订婚的消息媒体已经放出去了,你现在身份特别,如果被他发现你还活着,我怕他会……”   “杀了我不成?”舒晚挑眉打断他。   易辞洲皱了皱眉,屏气道:“他父母是越南人,当初在老挝发家,背靠金三角,家底本身就有些不干净,不无这种可能。”   舒晚这才凝神,镇定了一会儿说道:“就算他有点能耐,但我不信你护不了一个女人。”   她话中有话,他也不是听不出来,但是让他承认,却是要费一番功夫。   易辞洲是个聪明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既然答应了联姻,那么其中好处必然多得让他难以割舍。他之所以要把她偷偷养在身边,就是不愿意立刻毁掉这桩婚约,至少,要把TPN和万华地产的共建项目完成。   这需要的时间可不短。   她没那么多时间跟他耗,也根本不想跟他再耗下去,在这个男人身边多待一秒钟,她都感觉无比难受压抑,仿佛就像回到从前那种没有终点的沉寂深夜。   所以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毁掉易辞洲处心积虑和万华的联盟,好让他彻底厌恶自己,主动放手。   舒晚继续逼问:“护得住吗?护不住也没关系……”她放松地靠在他怀里,故意勾着他的脖子,好让他眼底全是她,“如果你真的护不了,不如再把我送给廖霍,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这话,无疑是彻彻底底激怒了他。   谁都不愿意自己头顶跟青青草原一样万马奔腾,但是自种苦果只能自己尝。   易辞洲见她目光笃定,压着情绪掐住她的肩,然后贴紧她的额头道:“舒晚!你给我点时间!能不能!”   她往后仰着身子,冷漠问:“给你多久?一个月?一年?还是十年?易辞洲,你越来越像你爷爷了,你们一家子都是贪得无厌的人。你既想要我,又想要万华地产带来的好处,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易辞洲僵了一下,她点破得毫无错处,让人无法反驳。   他不敢去触碰她的任何雷区,也不想再让她觉得他在骗她,便哑声承认:“我是贪婪,我是虚伪!可就是因为我生下来就是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才会到处掠夺!”   舒晚闻言笑得更张狂了些,她懒懒勾着他的脖子,一如从前那样的讨好,低声道:“可是易辞洲,有一样东西你从来都不用掠夺,那就是我。是你先不要我的,好啊,那我就顺了你的意,躲你远远的。可你呢?突然就发现爱上我了,又回过头把我要回来,你说你是不是犯贱?”   人呢,总是犯贱之后才会清醒。   二人之间已经开门见山,他放弃了,只能顺从她,卑微低头:“是,我是犯贱了,我后悔了,我不配当你丈夫,但如果你愿意,我们马上可以回到从前。”   他说完,就发觉这句话实在不妥。   那些回忆,太疼,疼得蚀骨,让她好不容易痊愈的脸颊顿时又感觉到被火炽燎过的绝望痛感。   她眯了眯眼,戏谑道:“回到从前?你在开玩笑吗?”   易辞洲怎么敢反驳回怼,他不觉苦笑改口:“不回、不回,我们重新开始,我可以再娶你一次,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都可以,没有虚情,没有假意,我对你承诺,我对你发誓,我给你看我的心。”   “你的心?”舒晚一听,将手置在他胸膛,半嘲半讽地戳了戳他的心脏处,“啧……我还真不敢看。”   事到如今,纵使悔不当初也于事无补。   易辞洲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再重拾爱意,哪怕一点点都可以。   他垂首央求:“给我一个机会?我现在只想要你,真的。”   这句话是真的,即使他不说出来,舒晚也知道,要不然他不会大费周章寻了她三年,更不会为了留住她,亲自跑去缅北把舒涞带回来。   为了更进一步,舒晚自觉退让,她整个人都贴着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在暗示什么,“只想要我?怎么要?”   这句话对男人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而更要命的是,她今天一直在笑,自从她回到自己身边,就没有开口笑过,可是刚才的一通电话,就如同一把开门锁,让她悄然放了自己进去。   似乎是看到了希望,易辞洲眼中倏忽有光,“可以吗?”   “当然可以。”舒晚自然而然点头,不等他有所反应,她又故意推开他,“你先把付沉喊来。”   易辞洲疑惑:“喊他干什么?”   舒晚扬头看着她,虽在下风位置,却莫名的居高临下,“让他去买点东西。”   易辞洲不解问道:“你要买什么?”   “你说买什么?老夫老妻了,你装什么?当然是买安|全套。”   舒晚佯装正经,扯了扯他系得整齐的领带,“易辞洲,我这人自私得很,我现在是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万一给你生个人人厌弃的私生子,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话音刚落,眼前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黑沉了下去。   她得逞了,踩着他的底线和尊严,任意践踏。   可偏偏的,他又能怎么办!   她知道他在刻意激怒他,但他却舍不得动她一根头发。人已经在怀里了,他放不了手,只能低声乞求:“阿晚,我就蹭蹭,可以吗?”   舒晚却讥讽冷笑:“你当我是高中生小妹妹吗?我们做过多少次了你数得清吗?我连孩子都给你怀过一个,你在这装什么大尾巴狼?”   猎人已经布下陷阱,她越是挑衅,他越是步入圈套。   这种话太过于勾扯耳膜,易辞洲再也控制不住,将她紧紧拥住,抵在洗手池上,磨着她的下巴,“你信我。”   意料之外,舒晚并没有反抗,而是顺从仰起脖子给他让出一条宽路。   天,这简直就是质的飞跃。   易辞洲心喜,不住低头在她脖颈间一路轻吻,“阿晚,信我,信我,真的……”   话虽如此,可到手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不过转眼的功夫,他就已经剥了睡袍,把人按在了柔软的床上。   好不容易穿戴好的西装又变得七零八落,舒晚咬着牙问道:“你信女人的第六感吗?”   然而情到深处,哪管什么第几感。   易辞洲敷衍道:“信。”   舒晚眼底燃起一道极强的报复欲望,“好啊,那我们拭目以待。”   她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知道易辞洲有没有听进去,总之,今天他这身道貌岸然的西装是穿不回去了。   她坏得很,像个小泥鳅一样在床上扭来扭去,一开始,易辞洲捉不到她,等捉到了,她又嬉皮笑脸地一脚踹开他。   没办法,她对他太过熟悉,连磨人的手法都一清二楚,对他玩欲擒故纵,熟稔极了。   待那种久违的精疲力尽袭来,封况在展会门口已经不知道等了多久。   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他又不敢去催,只得复又返回酒店。他见付沉阖眼在门外站着,急切问道:“易总人呢?”   付沉抬眼看了他一眼,表情冷淡:“没出来。”   封况又问:“一直没出来?”   付沉默不作声。   瞧见他的表情,即使这门隔音,封况也知道里面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他百思不得其解,喃喃道:“这个温小姐到底有什么魔力?”   付沉垂着眼,依然什么也不说。   罢了,今天的工作行程算是彻底泡汤。   不过易辞洲也没打算出这屋,舒晚一个劲地吊着他、折腾他,不让他捉到自己。   最后,她累得像个小猪一样蜷在旁边,睡意朦胧却还硬撑着。   他垂眼看她,抚着她的脸颊和耳朵,然后将手掌插入他的发丝之间,揉搓揉搓着……把她的脑袋转过来面对自己,“玩的什么把戏?”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竟疯了一般纠缠着他不让他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舒晚掀着眼皮看着他,一句话都不说。   她虽闭口不言,但心脏砰砰直跳。   她算准了时间,千城飞新加坡,不过四个小时。不出意外,就是现在。   二人相视,   饿狼和绵羊的游戏。   突然间都心知肚明。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付沉焦急的声音就在卧房门外响起:“易总,那个阮小姐来了,堵在门口非要进来!” 第77章   ◎被订婚对象捉奸在床,刺激吧?◎   易辞洲闻言,先是懵了一瞬,然后脸色立刻阴鸷下去,低头看着床上一脸讥诮的女人,“这就是你的目的?”   门外已经吵吵嚷嚷,可以听得出来,封况在说着好话极力阻拦。   “是。”舒晚心满意足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点都不否认。   易辞洲难以琢磨地看了她一眼,抬眼间,已是无法宣泄的震怒。   他起身迅速穿衣,然而刚系好领带,两条白藕般的胳膊就又缠了过来,“被订婚对象捉奸在床,刺激吧?”   她从未有过这么娇媚,似乎是触碰到某根神经,有那么一瞬间,他都产生了一种幻觉,这个躺在他床上、骗得他一天下不来的女人,真就是他的情人。   他回头,眼眸深邃,“舒晚,下次再玩这招,先打听打听酒店是谁的。”   舒晚一怔,缓缓敛起笑容,“什么意思?”   易辞洲没立刻回答,只不紧不慢地走到卧房门口将门打开,轻轻推了推外面的书架。那书架自己就滑了过来,将这房门挡了个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任何破绽。   舒晚顿时懵住,恍惚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套房的格局根本就不是它所呈现出来的样子。   那间浴室能将两个卧室连成一套眼镜房,那么只要门一关,外面的客厅和办公室,就和另一间卧室连成了另外一套套房。   阮音进来找人,根本不可能找到她!   易辞洲伏过身,在她耳边笑道:“这是我的酒店,这间房也是我亲自设计的。没办法,我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商人,总有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她怒极,环视周围一圈都没有找到可以砸的东西,干脆扯下两只助听器狠狠朝他扔了过去,骂道:“易边城你王八蛋!”   易辞洲也不恼,反而心情好得很。   他帮她把被子掩上,挡住了她的下巴,只露出两只愤怒的眼睛,然后回身捡起地上的两只助听器,对着她的眼睛,一边打着手语、一边唇语道:【没收了,晚上再还给你,到时候你要星星要月亮,都给你摘。】   他说完转身出门,又将书架挪移了过来。   没了助听器,就像鱼儿失去水,舒晚彻底崩垮,一个人抱着被子哭了起来。   不是因为他转头去哄另一个女人,而是因为失算。   所以说,女人的第六感不会错,阮音真的第一时间来了,她不会相信那个软软糯糯的声音是什么秘书,也不会相信易辞洲待在新加坡仅仅为了工作。   小姑娘年龄不大,心机却重。   等了好一会儿才让她进去,不免怀疑,她一进门,就将整个套房转了一圈,尤其是卧室的边边角角,连头发丝的长度都不放过。   然而并没有任何发现。   易辞洲面不改色,任由她在房间里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待她转完了,他沉着脸,明知故问道:“找什么?”   阮音拨弄了一下长长的马尾,狭长的眼角微微一眯,回头道:“你那个女秘书呢?”   她刚说完,封况就在一旁说道:“今天有个博览会,她去送文件了。”   阮音斜睨他:“你是谁啊?我问你了吗?”   易辞洲不耐烦地沉了沉气,提点她:“封况是沈特助的学生,他说话,也就代表沈特助说话,更代表董事长说话。”   她当然知道沈特助是易宏义的心腹,既然是沈特助的带出来的人,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也不用再多加怀疑。   似乎是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嚣张,阮音抿了抿嘴唇说道:“你还有几天回国?”   易辞洲早就十分不悦,也没那么多耐心,不过就是哄个孩子玩,他勾唇道:“阮小姐,我们毕竟还没有订婚,你这大张旗鼓地来搜我的房间,你父母亲知道吗?”   阮音这才收敛了气焰。   她年龄小,但不傻,自己确实做过了头,婚都没有订,她就跑来男人的房间作福作威,日后肯定落人话柄。   更重要的是,她确实害怕父母亲知晓。   她可不想阮天华知道她跑来新加坡闹场子,于是清了清喉咙,说道:“是这样的,这边的SA给了我一只稀有皮Kelly,我特意赶来配货,正好可以玩几天。”   易辞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给她留了点面子:“既然是来玩几天,那我还是赶紧通知阮叔叔一声,我忙得很,你只能一个人玩,万一你出了点什么事,我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阮音眼睛陡然间瞪圆,“不,不用不用,我今晚拿了包,明早就走了。”   “喔,这样。”易辞洲说着,就拿起手机,像模像样地谷歌起了地址,然后认真道:“那你得赶紧了,Orchard Road的那家店晚上八点就关门了,你现在赶过去,有点堵车,我让我的保镖送你去拿包吧。”   他笑笑,指了指一旁的付沉。   付沉转了转耳朵上的耳机,面无表情地转过来,礼貌颔首道:“阮小姐,我送你过去。”   他太过高大,让这个小巧女人仰视无力。   阮音那张漂亮的小脸一下子白了几分,她虽畏缩下来,却依然色厉内荏,仰着头说道:“算了,我下次再来拿包,我还是先回家吧,免得我爸妈念叨我。”   易辞洲轻轻点点头,装模作样地关切道:“这样也好,那我帮你买机票吧。”   阮音赶忙挥手:“不用。”   反正里里外外转了一圈也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一切等他回国再说。   折腾来折腾去,在易辞洲若有似无的威胁下,阮音又连夜飞回了千城。   有人机关算尽威逼利诱,那就有人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易辞洲没有立刻回去哄人,而是先去参加博览会的夜场,待结束后才赶回来。   回来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一点,然而舒晚还没有睡。   她一个人坐在窗边,只穿了一条浅色的吊带睡裙,光洁的后背在夜色下泛着迷人的光泽,饶是月光也比拟不过。   没有了助听器,她根本不知道背后来了人,直到肩上披了一件衣服,她才愣了一下,回过头来。   意料之中的,她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   这么久了,易辞洲也习以为常,他帮她戴上助听器,垂眼道:“生气了?”   舒晚冷冷看了他一眼,又撇过头继续看向窗外,“我怎么敢?你那么爱我,我可感动得要死,又怎么会和你生气。”   她脾气越来越大,但他却越来越欣然接受。   易辞洲笑笑,伸手扯了扯她的胳膊,她没抗拒,却也没搭理,于是他稍稍用力,人就软绵绵地到了怀里。   借着月光,他仔细看着她这张陌生的下半张脸,轻轻在她耳边道:“阿晚,我不会跟她订婚的,我只要你,你再嫁我一次?”   舒晚静静躺在他怀里,玩着他胸前的衬衣扣子,好整以暇地问他:“易辞洲,你说一个人得衰到什么程度,才会在同一个阴沟里翻两次船?”   这个比喻着实有点煞人心。   易辞洲敛了敛笑容,认真看着她,沉声道:“如果怀了我的孩子呢?”   舒晚却依然假惺惺地跟他逗笑,还顺手解开他的衣领扣子,抚上他的喉结,“这样吧,你现在就以温夜的名义娶我,我给你生多少个都行。毕竟我接受不了私生子,如果你不娶我,那好,你让我怀一个,我就打一个,我说到做到。”   她的话太过狠心凉薄,易辞洲明显已经克制不住地愤怒。   舒晚知道,私生子是他过不去的一道坎。   兜来转去,就是这么讽刺。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已经不再是舒晚,不再是他的原配,而是一个叫温夜的新加坡华人,是他从廖霍手中掠夺过来的,更是他偷偷摸摸养在外面的,那生下来的孩子可不就是名副其实的私生子?   他最恨私生子,可偏偏的,和她生,只能是个私生子。   易辞洲苦笑,却带着一丝警告,说道:“你敢打,试试……”   舒晚毫不畏惧,甚至不安分地在他怀里扭了扭,笑得轻松,“试试就试试,我倒要看看,你是要一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还是要我?”   她仿佛手握尊严,就这么按着他的底线擦边而过,字里行间都透着讥讽的味道,入耳蚀骨,让人呼不上气来。   这种问题,根本没有第二种答案,易辞洲只能妥协,他看着她的眼睛,不假思索道:“要你。”   舒晚勉强放过他,顺从在躺在他的臂弯中,手指在他下巴和喉结之间来回摩挲,“那就赶紧跟阮小姐悔婚然后娶我呀,你不是说给我一场我想要的婚礼吗?我想去巴厘岛,真的。”   就算她说了真的,易辞洲也知道是假的,她怎么可能愿意再嫁他第二次。   他缓缓道:“今天这么一闹,阮正华必定会去老爷子面前煽风点火。再加上母亲也是弥留,后天我就回国,等那边全部安定下来,我再回来陪你。”   舒晚耸了耸肩,无动于衷,“我现在就跟案板上的肉一样,要扔还是要留,都随你。”   易辞洲趁她手指拂上来,借机咬住,“你放心,你是我老婆,我只要你。”   “哟,易总,你现在把我当老婆了呀?”舒晚咯咯笑了笑,“当初我是你老婆的时候,你把我当什么了?”   永远绕不出去的一个圈,把两个人锁死在里面,没有任何出口。   双方俱是一愣,就这么在夜幕里互相对视着,一个爱意流露,一个却心如死灰。   舒晚的眼睛仿佛在问他:你在我爱你的时候不爱我,而我却在你爱我的时候不爱你了,好玩吗?   易辞洲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只好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扯开嘴角苦涩一抿,“阿晚,我已经求过你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保证好好爱你。”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舒晚戏谑问道:“人格?你有吗?金钱?你缺吗?就算你对着上帝发誓,我还真不敢信。”   曾经,他确实对着上帝发过誓,就在他们的婚礼上。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1   呵,真是脸疼。   易辞洲沉默许久,喉咙里似是流血一样的疼,他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爱得彻头彻尾,爱得太满太溢,爱到他根本就不愿意再放手。   他宁愿她在他身边慢慢地枯萎,要不要再把她丢弃在外面如同野玫瑰一样爬满别人的篱笆墙。   他哑着声音说道:“生命。” 第78章   ◎有丈夫和孩子的地方才是家,我没有。◎   那一刹那,他什么都不顾了。   他是当真的,哪怕用生命来保证,他也会把爱她放在第一位。   他欠她欠了太多,欠了感情,欠了孩子,欠她三年的陪伴,更欠了一场婚姻,既然如此,他便用生命来偿还也不为过。   舒晚闻言,稍稍一愣。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么一个喜欢和自己命运抗争的男人,居然会对她承诺他的生命。   可回过头来一想,他这种人,谁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易辞洲知道她心里所想,在她耳边抵着气道:“如果有朝一日如果要我证明,我会证明给你看。”   舒晚静看了他片刻,撇过脸淡淡吐露道:“我要你的命干什么?下地狱都不安生。”   “我才不信什么下地狱的事情,”易辞洲轻咬着她的耳垂,“但凡有你在,那就是天堂。”   他的牙齿带着细细密密的温度,勾扯在耳垂上让人不由地战栗,舒晚掀了掀眼帘,似笑非笑地问他:“有我在就是天堂?”   男人肯定:“是。”   舒晚没再跟他僵持,终于放下戒备,坦言说道:“易辞洲,我承认我玩不过你,也躲不开你,但你是个会权衡利弊的商人,所以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出做交易,易辞洲不觉诧异,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不管她提出什么条件,至少她会给他机会。   他问道:“什么交易?”   舒晚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子,抬起身子,问他:“想不想上天堂?”   她穿得极少,在他面前风情尽露,男人眼神一凝,搂住她的手倏地缩紧了半分。   舒晚察觉到他的变化,故意摘下一只助听器悄悄摸摸塞进他的手里,然后凑在他喉结处轻声道:“无声无息的那种。”   这话什么意思,太明显不过。她的诚意已经有了,就看他是否愿意等礼相亢。   彼此之间的制衡就在于太过了解,舒晚紧紧贴着他,温温热热的气息丝丝吐在他的喉结处,无论他怎么吞咽滚动,都躲避不了。   易辞洲被撩得意乱情迷,不得不俯首帖耳,他将她的助听器又戴了回去,反手紧握着雪团,抵着她的额头说:“这个交易,我很感兴趣。”   舒晚既不躲他也不反抗,反而从容地迎合他揉捏的节奏,“只要你后天带我一起回国,今晚随便你,想怎么弄都行。”   她的体温升得特别快,脸颊也充满了情|欲的红润,两只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易辞洲眼眶猩红,他确实已经忍不住,尤其是他手中的小珍珠也在慢慢地变得挺立紧促,更刺激得他浑身肌肉血脉偾张。   不过就是带她回国,他能找回她的人,那么也能再找回她的心。   他连把她藏哪都想好了!   于是承诺:“好。”   那件孤单寡薄的睡衣在他手中犹如纱纸,轻轻一扯就垂落下来。   至此,二人在夜色中完全坦白。   管它些许情意,管它再多过往,在此刻只是一些不愿再提的纷纷扰扰。都是男男女女,都各怀目的,都把对方当成了通往天堂的阶梯。   当远方的太阳终于重现光芒的时候,一场时隔三年的波澜壮阔才逐渐平息下来。   易辞洲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她回了国,不过他并没有直飞,而是先飞到香港,再从香港进内地。   舒晚一路上不声不响,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跟着他,直到坐上了飞千城的飞机,她才问:“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富豪都喜欢在香港定居吗?”   易辞洲挑眉,“你说说看。”   舒晚凝视窗外,飞机正从廊桥推出,平平稳稳地滑入跑道,“因为方便跑。”   易辞洲一时间没听明白,倏地懵在那,待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之后,舒晚已经勾唇嘲讽他:“真笨。”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是久违的真情实意,但也只是一瞬,又悄然不见。   易辞洲不觉自嘲一笑,按着她的头顶,把她的脑袋转了过来,“骂我?”   舒晚抬眼瞧他,“我骂你还少吗?只是你没听见而已。”   自从结婚,她就没有停止过对他的骂,有些时候,这种龌龊的语句根本不必要说出来,心知肚明就好。   易辞洲拿起她的手,握在掌心,压低了声音道:“如果以后想骂,都依你,我半句嘴都不还。”   舒晚凝视几秒后又收回目光,扭过头淡然道:“其实日子久了我也懒得骂你了,很久不骂之后,我就突然发现,我再也不想跟你说话了。”   心都是凉的,嘴就更不用说了。   每次见到他,都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   易辞洲眼神黯然沉下,然而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机长广播起飞,引擎声音突然增大,耳边嗡嗡作鸣。   舒晚扯下助听器,张了张嘴,不再说话。   这一程,注定无言以对。   -   久违的千城,刚刚经过雨水的洗礼,在阳光下显得焕然一新。   整个城市,依然在如常运转,仿佛多一个人或少一个人,都没那么重要。   就像是专程迎接,一切都刚刚好。   坐上车,易辞洲终于松下一口气:“阿晚,回家了。”   舒晚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陌生又熟悉的道路,平静道:“有丈夫和孩子的地方才是家,我没有。”   “……”易辞洲蹙眉,刚想反驳,又觉得她似乎言之有理。   他不想与她争执,于是道:“回来就好。”   舒晚沉默一会儿,问道:“回来了,我住哪?”   易辞洲将西装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反问:“你想住哪?”   舒晚淡淡道:“随便吧,蓝湾已经没了,一品兰亭我嫌恶心。”   易辞洲闻言,不是滋味地努了下嘴唇,又怕她生气,只得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再不会了。”   “不会什么?”舒晚挑眉问道:“不会让我再住在一品兰亭?还是不会把外面的女人再带回来?易辞洲,你要知道,我现在就是你养在外面的情人,见不了光上不了台面,你只能金屋藏娇。”   说实话,她也不是介意那里睡过谁躺过谁,她只是不想和他再住在一起,那种窒息的感觉,她怕她会彻底疯掉。   他追悔莫及,与她说:“你放心,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   舒晚哂笑,“但愿吧。”   然而事与愿违,她非但没有争取来自己独住的机会,反而与他捆得更紧。   这是一套行政公寓,直属于TPN集团。   公寓楼建在江边,高耸入云,入眼就是安静肃穆,光洁程亮的大堂,清新雅致的绿植,还有各类西装革履的务公人员。   把她养在这,等于养在他眼皮子底下,任何风吹草动都直接落在他眼里。更重要的是,安全,没有集团内部人员的工卡,根本进不来。   “我不住。”舒晚直接拒绝。   易辞洲耐心哄她:“跟阮家取消订婚需要费些力,这不是男女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集团的事。等一切安定下来,我给你换个别墅?你喜欢带花园的,我给你买,买好几套,今天住这里,明天住那里。”   舒晚内心毫无波动,直言问道:“你就算把全城的花园别墅买下来又如何?你会让我现在就见我弟弟吗?”   易辞洲沉默片刻,回答得模棱两可,“或许。”   说实话,他不敢。   因为他不确定舒晚在见到舒涞之后会不会一走了之。   可从她的冷漠态度来看,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她不想和他住一起。   既然如此,他偏要。   于是他从一品兰亭搬了出来,直接住进了行政公寓,不管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他都能日日夜夜看着她。   等把整套公寓布置好了,把她也安顿好了,易辞洲便开车去了易家老宅。   躲在新加坡一个多月了,老爷子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总要有个交代。   易宏义早就已经备好了茶水和棋局,见他到了,眼也不抬,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下赢我。”   易辞洲脱了鞋子缓步过来,喊了声爷爷便盘腿而坐,仔细看了一眼棋局。   按照往常,他一定会剑走偏锋大杀特杀,围剿得对面毫无喘息之力,但今天不可以,他已经有后顾之忧了。   他执起一枚黑子,摆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易宏义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这不痛不痒的走法,沉了沉气,说道:“孩子,你有软肋了。”   易辞洲眼眉一敛,没有否认。   易宏义垂起眼皮,落一白子,故意放水。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棋局,然后将手边的茶杯推过来,“任何软肋都可以变成鸡肋,把你的杀气拿出来,下赢我。”   易辞洲眉头紧蹙,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让对方满盘皆输,可手中棋子却迟迟不落。   茶水香气四溢,纷扰得他静不下心来,他几乎额头渗汗,疲惫问道:“爷爷喝的什么茶?”   “苦丁茶,最是提神。”易宏义掀起眼皮凝视他。   易辞洲阖了阖眼,脑海里满是舒晚那张冷漠无状的面容。他的软肋不可能成为鸡肋,他也不会让舒晚成为自己的软肋,过去他对不住她,现在更不能弃她不顾。   手里的黑子最终没有落在应该落的地方。   “爷爷,我要跟阮家取消订婚。” 第79章   ◎她跟了廖霍三年,你也要?!◎   易宏义看着他落子艰难,不由嗤之以鼻,冷声道:“你没这个资格。”   易辞洲手腕一颤,“爷爷?”   易宏义默了片刻,端起茶,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慢慢道:“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要和阮家决裂,你这是置整个TPN集团和易家不顾。”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易辞洲明显不悦。   易宏义依然平静,他盯着棋盘,观察着其中的变幻莫测,说道:“我查过她了,她跟过廖霍,跟了三年,是吗?”   这是铁打的事实,根本没法否认辩驳,易辞洲咬着牙说道:“她是被迫的……”   “我不管她是不是被迫的,你只需要告诉我,她是不是跟过廖霍三年?”易宏义连眼都没抬,便冷冷打断他。   易辞洲攥紧了拳,掌心的黑子几乎要被捏成了灰,“是。”   易宏义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随手下了个白子,围死一片残兵败将,“打发掉,我们易家接受不了这种不清白的女人。”   “爷爷!”易辞洲怎么可能同意。   然而老者似是心无旁骛,指了指面前的棋盘,加重了语气,一个字一个字道:“继续,下赢我。”   易辞洲眼中早已没有什么棋局了,也不知道棋面上处于怎样一种白热化的阶段,他眼底泛红,哑声低吼:“我才无所谓她跟过谁,只要现在回到我身边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易宏义依然静静看着棋局,眼中是黑白交错,心中却是黑白相杀,他抬眼,淡淡问道:“你是说,回到你身边?”   听得这话,易辞洲倏地一懵,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被易宏义一激,竟让他失态到直接把舒晚暴露出来。   温夜是谁,不言而喻。   舒晚在哪,一目了然。   易宏义伸手在棋罐里捏了一枚棋子,拿在手中把玩着,老花眼镜后的眼睛隐着琢磨不透的情绪,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易辞洲对他承认表态。   许久,茶都凉了。   易辞洲始终一言不发,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像一场他永远也下不赢的棋局,他占有先手,却甘于人后,直到把他围得透不过气来。   易宏义又拿了一颗棋子,这次他没有放下,而是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头上,“说!她到底是谁!”   “砰”的一声,棋子落地,滚了好远。   易辞洲的额头瞬间砸出一个红色的印子,但他依然默不作声,死守着自己那方破败不堪的阵营,摇摇欲坠而不知。   见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易宏义气急,指着他怒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三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你马上就要和阮音订婚了,你倒好,把人找回来偷偷养在身边!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易辞洲紧紧捏着拳,那枚棋子铬得手心剧痛,他终于开口:“我欠她的,总要还清。再说了,爷爷您不是最喜欢她吗?现在她回来了,您不开心吗?”   “就算她是阿雅的外孙女又如何!”易宏义咬牙瞠目,“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放弃阿雅吗?就是因为那个男人许诺我了一些利益!靠着那点钱,我才能把TPN做大!”   易辞洲阖了阖眼,眼中早已没有了半点神色,他认命般沉沉吸了一口气,垂首说道:“爷爷,您能放弃,我放弃不了。”   “利益面前什么都是泡影!放弃不了也给我放弃!”易宏义怒道。   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又何谈“放弃”两个字,对他来说,这不可能,也不现实,甚至从未想过。   易辞洲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渐渐湿润,面对舒晚,他居然这么不争气,“我做不到,我爱她,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   “你!……我……你你!……”易宏义一听,脸色都煞白了,真恨不得拿起一旁的棋罐把他狠狠砸醒。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人变成了这个模样,竟为了一个女人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垂头耷耳!   易辞洲将茶推回去,“爷爷,消气……”   易宏义脸色更是阴沉,双眼都爆瞪如铃,棋局已定,再下也没有意义了。   他不是下不赢他,而是下不赢自己。   他暴怒站起,抬手将整个棋盘掀翻在地,旁边的茶水也被尽数打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整个房间顿时一片狼藉。   他指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大骂道:“你!你爸!还有你那个混球哥哥!我以为你是三人中最薄情寡义的人,所以我才满怀期待地扶你当我的继承人!真没想到,你才是最大的情种!”   “薄情寡义如何?情种又如何?”易辞洲已经全然不顾,他亦起身,不卑不亢道:“我可以不要TPN,但我不能不要她。”   “……”易宏义简直要气绝而亡,他嘴唇一个劲地颤,面部在极力忍耐之下已然变得有些扭曲,“她跟了廖霍三年啊!……三年了!你也要?!”   易辞洲眼眶猩红,下颌咬得紧紧的,“为什么不要?三年而已,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死了我也要。”   话已至此,明眼可见毫无再谈的必要。   这是一个苦果,从他被接回来的第一天起,就种下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负的谁,总之,有人会偿还。   易宏义怔怔看着他,想将自己最喜爱的孙子看进心里,然而徒劳。   他无奈,指了指门外,“走,你走。”   易辞洲滞了片刻,紧捏的拳头终于松懈下来,手中那枚黑子“叮哒”一声落在地上,墨玉的材质摔成了两半。   “当初她是您硬塞给我的,我容不下她,现在我把她强留在身边,却是您容不下她。您说,她还能去哪?”   他说完,垂眼朝向易宏义缓缓颔了颔首,然后踩着一地碎渣大步朝门外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脚下一片血红。   -   前方的迷茫不会导致眼前的迷路。   易辞洲径直回到了行政公寓。   这个时候,舒晚已经睡下了。   她取了助听器,安静地蜷在被窝里,只露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睡得红艳欲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易辞洲轻轻坐在她旁边,每看她一眼,心里苦就痛一分。因为她的模样变得太多,闭上眼睛,就跟以前的那个舒晚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爱她,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都爱得快要窒息。   舒晚睡得不沉,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不觉惊醒,待看到是他之后,眼中原本有的一丝光也黯淡下去。   她连助听器都懒得戴了,直接打着手语问他:【你来干什么?】   易辞洲将她的助听器递过来,帮她仔仔细细地戴好,“想你了。”   舒晚愣了愣,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瞧见他眼睛通红的,只好道:“我今天不舒服。”   易辞洲心口更是难受,在她眼里,他来找她无非不是上床。可他现在真的只是想看看她就好了,哪怕只给他一秒钟,他也觉得自己太过贪婪。   他垂眸道:“你睡,我不碰你。”   尴尬使然,舒晚仓促收回视线,手指绞着被角的一根线,“噢……”   幽静的夜,带着沉重的露。   易辞洲没有再说话,如他所说,就这么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他的样貌着实俊美无铸,眉眼深邃鼻梁挺立,薄唇轻轻一抿,脸庞就更加立体。   被他看久了,舒晚不觉脸皮发热,她抬眼看他,忽地发现他额头一块红肿,不由问道:“这里怎么了?”   易辞洲怔了怔,抬手一摸,这才发现刚才被棋子打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他笑笑:“不小心磕门上了。”   舒晚凝神盯着他,满脸写着“不信”。   她了解他,他最是谨慎,身上从来没有过什么淤青痕迹,又怎么会磕门上。   她将胳膊伸出被子,半抬起身子凑到他面前,装模作样仔细观察了一番,哂笑问他:“啧,爷爷打你了?”   易辞洲往后仰了仰,避开她的目光,不置可否。   舒晚知道他经常在老爷子那里受气,也没什么太大的诧异感。她努嘴笑笑,掀开被子下床,然后走到旁边的五斗柜子里拿出一瓶跌打酒,朝他示意了一下。   易辞洲愣了愣,竟有些错愕地站在那,直到舒晚不耐烦地跺了下脚,他才走过去。   女人的身体曲线在眼前犹如游蛇般在睡衣里若隐若现,尤其是未穿内衣的胸部,不仅透着几分引诱,更有一种情趣的味道在其中。   她是有目的的,易辞洲没有点破。   舒晚用指腹沾了些药酒,抬头见他依然双目发懵,嗔道:“你把头低下来。”   他回过神来,照做。   她轻轻扫了一眼他的额头,便抬手帮他擦拭红肿的淤痕。   不过前后的功夫,已经肿得厉害,可见易宏义下手颇狠,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才会如此干戈相向。她一边擦一边问:“爷爷打你,是跟我有关吗?”   易辞洲没有否认:“是。”   舒晚抿嘴笑笑,擦拭完伤痕后将手缩回来,“没那个必要。”   易辞洲双眸凛了凛,伸手握紧她的手腕,沉声道:“怎么没有必要?”   这三年,没有她的日子,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他都不知道她是哭了还是笑了,睡着时梦里是谁,醒来时身边是谁。   好不容易找她回来了,所以就算老爷子肆言詈辱,他也甘之如饴。   舒晚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廖霍把我的新身份做得太好了,随便谁有心一查,就能查出来我跟过他三年。爷爷这个人,最是好面子,他容不下我的。”   是呢,她现在是温夜,不是舒晚。   温夜曾经是廖霍的女人,而易辞洲是明抢暗夺,这种风流艳史,易宏义是不会允许存在于易家。   易辞洲心知肚明,舒晚已经成为过去式,她活不过来了,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他看着她手中那只小小的跌打酒,心中苦不堪言,又只能说实话:“不用讨好我,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见舒涞,更不会放你走。”   舒晚闻言,眼中瞬间失神。   她几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将手收了回来,淡然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留你了。”   得不到想要的,立刻就下逐客令,连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这不是易辞洲想要的。   可他也没有办法,三年过去了,大家都以为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回来了。   一个顶着别人名字回来的女人,却是他曾经的妻子,看看,多么讽刺啊。   易辞洲拉住她的胳膊,承诺她:“等取消订婚,等你在我身边安下心来,等你再次成为易太太,我一定让你见他。”   “不用了,比起跟你朝夕相处,我宁愿永远不见他。”舒晚垂眸看着他的手,轻扯了下嘴角,“易太太这三个字,我听了都想吐。”   易辞洲几乎要疯了。   不是她的那些刺耳的话语,而是她的冷漠和无视。   他现在就像一片浮萍,单薄如纸,一个人孤零零地飘在河流,却还要承受风吹雨打。   舒晚缓缓将自己的手抽出,胳膊上的余温还浅浅停留在男人的掌心,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冰冷的目光,随着她的转身而消散。   易辞洲再也忍不住。   他可以接受易宏义的羞辱,但无法接受她的冷待。   他大步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肩将她整个人掰正过来,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已经带你回国了,也许诺了对你无限的爱!你还要怎样?我都搞不懂了!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啊?!” 第80章   ◎噩梦。◎   原谅?   舒晚茫然愣住,她都没想过会有一天原谅他liJia,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啊。   她冷漠地盯着他,在他那张英俊无缺的脸上淡淡逡巡,冷冷笑道:“易边城,你死的那天,我就原谅你了。”   她喊了他的本名,说明她的爱和恨一直源于他,和那个早亡的易辞洲没有半点关系。   易辞洲轻轻掰起她的下巴,终于认真问她:“阿晚,我看到那幅画背后的名字了。所以,你爱的一直是我,对吗?”   舒晚几乎不假思索:“是,不过一个小时候见过的男孩,还不值得我去爱。我爱的一直都是那半年恋爱对我虚情假意的你,可能就是因为你骗我骗得太好了,所以我才那么爱你。”   他没应声,就这么一直近乎贪婪般地咀嚼这句话。   她承认她爱的是他了,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时过境迁,她已经不爱他了。那种感觉,真的痛彻心扉。   不过没有关系,他还爱她就行,哪怕让他卑微地去爱也没有关系。   他释然,伸手紧紧抱住她,几乎要把她揉进身体里,“阿晚,你死心吧,我不是易辞洲,我不是那个废物,我也不会那么早就死。接下来的日子,我会一直陪着你,陪你到老,陪你到死……”   可是舒晚已经不相信他的话了,她不挣不扎地待在他的怀里,下巴抵着他的腋下,静静说道:“可我们的孩子还在天上呢,你一天都没陪过他,不想去陪陪吗?”   如果原谅他,谁来为那个没看过人间一眼的孩子赎罪呢?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原谅,恨就是恨,跟原谅没有关系,他做过的事情,不是一句“原谅”就可以翻篇的。   易辞洲不觉愣滞,他眼睛熬得通红,哑声问道:“我先陪你,然后再去陪他好吗?”   舒晚倏地笑了,“可是他好孤单啊,他从我肚子里拿出来的时候,已经五个多月了,我看过,长得真像你……”   这句话,更是在四分五裂的心上又重重撒了一把盐。原本他们有一个孩子,如果没有那场火灾,如果他能赶得过去,那么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   二人相视,长久不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在那场大火中烧尽了。   易辞洲默然放开她,转身离去。   他没有离开行政公寓,也没有和她同睡,他们之间还需要相对长时间的磨合锲入,所以,在她没有主动的情况下,他不会去触碰她的底。   一周过去,舒晚已经接受了这里,   半个月过去,她已经习惯了这里。   每天看着窗外太阳升起落下,都像脑海里曾经的记忆,一如在蓝湾别墅,一个人清清静静待了一年。   这天夜里,她吃了药睡下,好不容易让自己睡着,又梦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大火。   身后是火,面前是寒冰,蹚过去是死,退回去也是死,她被最后一点求生本能牵扯着,就像捶死挣扎的蜘蛛,勾着一根自己吐出来的丝线,摇荡在火焰的尽头。   “阿晚,阿晚……”   远方,似乎是有人在喊她,语气急迫担忧。   可她睡前吃了太多的药,眼皮沉重不堪,即使知道这是个梦,也管控不住自己,始终无法摆脱这个梦境。   舒晚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在快要成功逃离的时候,又被身后的火蛇缠住,将她拖了回去。   回过头,   眼前,是那个熟悉的男人。   他冷漠无情地看着她,眼眸里充满了厌恶,他一遍又一遍地羞辱她,在她哭泣声中撕扯她的衣服,抵住她身体的最深处,然后问她:你爱的到底是易辞洲还是易边城?!   “阿晚……醒醒……”   耳边的呼唤声越来越急促,舒晚感觉自己已经被热得满身大汗,如果再不强迫自己醒过来,可能又是另一场噩梦。   突然间,身体骤然间悬空,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舒晚猛地开眼睛,映入眼眸的就是一个男人的胸膛。   也不知是来不及看清,还是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她急于逃离似的紧紧攀扯住男人的衣襟,呜咽道:“救我,带我走,带我走,我肚子里还有个孩子……求求你,救救我……”   她哭得可怜,明明想要嘶吼,却因为无助而哽咽。   易辞洲脑子“嗡”了一声。   那天夜里,她那么地想保住他们的孩子!而那种时刻,他却没有守在她的身边。   他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舒晚睁着眼睛,一口气吊在胸口不上不下,缓了好一会儿才转头去看抱她的男人。   然而看到这张脸的一瞬间,眼中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熄灭了。   那么久了,她还是在这个不温不暖的怀抱里,怎么跑也跑不掉。   她默不作声地靠在易辞洲的怀里,凝视着天花板,沉寂了很久,她面无表情地说道:“易辞洲,我做噩梦了。这个梦,已经做了三年了。”   怕惊着她,易辞洲放低了声线,很小声地问道:“梦到什么了?”   舒晚将脸转过来,认真地凝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梦里,全是你。”   话音刚落,易辞洲的表情明显僵硬了一瞬,但思及到她的噩梦里除了他还能有谁,不觉又哑然自嘲。   见她没有反抗,他收紧胳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便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了。   略过了一小会儿,舒晚的困意又上来了,便枕着他的臂弯悄然睡去。   易辞洲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回床上,然后走到窗边,从偌大玻璃窗俯视着千城的远景。   远处是海,近处是沙滩,千城的清晨,弥漫着淡淡燥热气息。   舒晚再睁眼的时候,易辞洲已经离开了。   付沉在外面敲门,“太太?”   舒晚起身去开门,付沉垂着眼睫,面不改色地说道:“太太,易总说有个老朋友想见见你。”   她愣住,这是她作为温夜第一次踏上千城的土地,怎么可能有什么老朋友。   她也好奇,便随手拿了个帽子将自己的上半张脸遮住,随付沉来到了下一层的书房。   房间内,易辞洲坐在沙发上的一侧,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则坐着一个蓄着胡须的外国男人。   舒晚盯着那个熟悉的背影,稍稍一愣。   艾瑞克先生?   见她来了,易辞洲朝她点了点头,示意她过去。   她愣住,站在那踌躇不动。   艾瑞克先生本来就认识曾经的易太太,也知道她是个听力障碍者,突然再把“温夜”介绍给他,她实在是搞不懂这男人又在搞什么把戏。   犹豫了好半晌,舒晚走过去她坐下,深吸一口气,大方自然地抬头,装作不认识,用眼神打了个招呼。   艾瑞克看到她,眼睛倏忽一亮,抬手比划道:【你和他的太太很像。】   知道外国人直接,但没想到这么直接。   舒晚瞥了一眼易辞洲,见他神情淡定自如,自己也不好再装演下去,只好抿了抿唇,回他:【我就是他的太太。】   艾瑞克也不诧异。   来之前,易辞洲就已经告诉他了。   他笑笑,继续道:【我听你丈夫说了,三年前的事情,他很抱歉,这次让我来,是想让我陪你说说话。】   舒晚一听,略有些错愕地去看易辞洲,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退出了房间,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应付道:【不用了,我和他的事我们会私下解决。】   哪知艾瑞克并不有所谓,他闲适自逸地靠在沙发上,微笑道:【太太放心,我并不参与你们的感情纠纷。】   舒晚抿了抿唇角,笑问:【既然如此,你能帮我离开这里吗?】   艾瑞克挑了挑眉:【不能。】   舒晚冷冷一瞥:【那我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坐下去了。】   她起身就要走,然而艾瑞克泰然自若地端起手边的水,慢慢喝了一口,接着道:【我今天只是个医生。】   舒晚愣住,疑惑:【医生?】   艾瑞克点头,从外套内口袋里拿出一本证件,像模像样地在她面前展开,虽然是德语,但舒晚还是看懂了。   舒晚惊讶不已:【你还考过心理医生资格证?】   艾瑞克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说道:【我一直在聋哑人公益组织里担任心理咨询师,有任何烦恼问题我都能帮你疏解。】   她好奇问:【你是来当他的说客?】   艾瑞克摇摇头:【我说了,我不参与你们的感情纠纷,我只想让你打开心结,让自己变得好过些。】   久违地,她终于展开笑容。   见她笑了,而且是真挚地笑了,艾瑞克舒了一口气,不由给她做了个搞怪的表情。   也许是两个人都是听力障碍者所以惺惺相惜,也许她是真的不想再吃药了,舒晚“噗嗤”一声,彻底卸下了枷锁。   易辞洲坐在外面等着,虽然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交谈的声音,但他知道,他们聊得很开心。   等了许久,门内终于有了动静,艾瑞克走出来,回头瞥了一眼房里的人,将门掩上后与他说:【如果可以,是否考虑放手?】   易辞洲看着这位老友,微沉的眼眸里满是复杂的情绪,他抬了抬手,不知道说什么。   艾瑞克挑了挑眉继续道:【不放手,我怕你会后悔。】   几番挣扎之下,他依旧缄口不言。   艾瑞克无奈摇头,既然如此,他还来做什么理中客呢?   其实从易辞洲沉默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了答案——不可能。   反复思忖,艾瑞克说道:【我看得懂她的心思,不放过她,她迟早会疯。】   然而易辞洲苦笑:【可是放过她,我迟早会疯。】 第81章   ◎你这几天睡哪了?温柔乡里吗?◎   自从艾瑞克来过后,舒晚逐渐活泼了起来。   虽然还在靠吃药睡觉,但经常能对着一些新鲜事物笑了,偶尔还会打开窗户看看外面,问他什么时候能出去逛逛。   易辞洲怎么敢圈着她。   他既怕她好不容易恢复的心理又崩溃,更怕她趁他不注意再次消失。他想过了,如果他再把她弄丢了,可能吃药的就是自己了。   于是他亲自带她出去,沿着马路,沿着沙滩,应她的要求,不管走多远,他都陪着她。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直到手边的公务堆积如山,直到封况忙得焦头烂额,他才把重心又分摊到了工作上。   这日,易辞洲正在办公室和两个秘书说话,门外忽地传来封况焦急的声音。   他脚步急促,声音尖锐,“不是,易总在忙,真的在忙,您等一下再进去……”   易辞洲挥了挥手,示意秘书先停下,然后抬眼朝门口看去。   一个女人的身影晃来晃去,封况几度出手阻拦,隔着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还能看清他像螃蟹似的张牙舞爪挡在门口。   他的办公区域向来安静,如此嘈嘈杂杂实为罕见,上一次能让封况这么竭尽全力地拦人,还是舒晚为着舒天邝的病情来求他。   他什么都没想,下意识地就觉得是舒晚来了。再者,除了她,他也想不出谁还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往他这里闯。   易辞洲扬声道:“让她进来。”   门外人一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侧身问道:“易总……真,放进来?”   易辞洲特意把声音放缓了些许:“让她进来,再让陈秘书拿个软垫子过来。”   封况看着眼前的女人,怎么也没弄明白这位易总在玩什么花样。可他明明记得,在新加坡的时候,他简直对她反感到不想多看一眼。   他不觉有些迟疑,但还不等他反应,女人就已经绕开他,伸手推开了门。   易辞洲早已管理好表情等待着,他敛去眉宇间的阴鸷和锋芒,眼眸中满是用之不竭的耐心,甚至连嘴角都微微翘起。   旁边的两个秘书仿佛不认识一样看着他,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然而等门被推开,女人大步流星冲进来的时候,易辞洲整个人都犹如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僵在了那。   阮音一进来,就将自己的鳄鱼皮包包扔在一边,然后翘起腿坐在沙发上,张扬跋扈地问道:“你这也太难进了吧!一个小小的助理就敢拦着我!”   易辞洲脸色陡然间黑了下来,黑色眸子里又恢复了往常的阴鸷和冷漠,“怎么是你?”   两个秘书看着自己老板变幻莫测的脸,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一声,不等易辞洲说话,就自觉地退了出去。   阮音翘着腿,打量着他的办公室,噘嘴道:“怎么找你都找不到,不是开会就是出差,连一品兰亭都没你的身影,你天天睡哪啊?温柔乡里吗?”   易辞洲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钢笔扔下,问她:“我睡哪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阮音不服气地扬起头,“我可是你的订婚对象,这难道不是我应该关心的范畴吗?”   易辞洲本就不喜她,瞧见她一进门就气焰嚣张,耐心不禁急转直下,“我又没和你正式订婚,阮小姐,你未免管得太宽了吧?”   阮音哪里肯听,她是被放在手心里宠大的,什么事都由她惯了,好不容易等着易辞洲回了国,却连着一个月见不着他,怎么都觉得心里不安生。   她颇有些咬牙切齿,“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我们要订婚了,怎么着,你还想毁约?”   她说罢冷哼了一声,似是想要他哄她。   可易辞洲才懒得去管她,即使她坐在这气死了,也碍不着他的事。   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我在工作,你先出去。”   “我不出去。”阮音扭了扭身子。   易辞洲冷声道:“不出去我就喊你爸来了。”   阮音一愣,畏缩几分噘嘴道:“你怎么跟我老师一样?动不动就喊家长。”   瞧见她吓着了,易辞洲也不不忍,他沉了沉气道:“抱歉,我大你那么多,还结过婚,不会哄小姑娘。”   “小姑娘?你把我当小姑娘?”阮音更是不依不饶。   易辞洲耐心彻底告罄,他指着门外,沉声道:“这是TPN的总裁办公室,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麻烦阮小姐先出去吧。”   阮音眼睛瞪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什么态度啊?”   易辞洲头疼欲裂,再哄不住的话,恐怕她今天不会善罢甘休,他掀了掀眼皮,尽量把语气放缓:“这几天美国那边的子公司正准备融资上市,真的很忙,你先回去。”   见他懈软,阮音以为自己占了上风,娇嗔道:“那过几天你带我去逛街?”   “好。”易辞洲想都没想。   管她逛不逛,先敷衍了再说。   阮音这才放过他,在办公室转了几圈,满心欢喜地离开了。   办公室门再次关上,易辞洲烦无胜烦地将领带扯下来扔在一旁,然后抬手在脸颊上使劲搓了搓,直到两颊发疼双目猩红才停下手来。   眼前的公务还有一大堆,身后又有个小丫头要哄,一想到藏在行政公寓里的那个女人,他浑身都疲惫不堪。   只可惜,人不能劈成三个去用。   他坐在办公桌边坐了好久,忽地,封况又来敲门,“易总,那位小姐来了……”   话还没说完,易辞洲直接拿起手中的钢笔朝门扔了过去,“让她滚!”   “啪嗒”一声,钢笔摔在地上,k金的笔头歪成两截。   然而话音刚落,办公室的门就又被推开了。这次是封况主动推开的,因为人就在旁边杵着,那眼神盯着他,犹如六月寒风,他不敢不推。   易辞洲闻声震怒,正抬眼去看,就见舒晚冷冷淡淡站在门口,一双清丽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那我滚了?”   她谨慎得很,炎热的夏季,还戴着口罩。   见他愣在那,舒晚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易辞洲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一步,快步上前将她拦了下来,“等一下。”   封况很有眼力见地将门带上,还顺手将秘书拿来的软垫子递了进来。   舒晚回过头,摘下口罩,不动声色环视了一圈他的办公室,淡淡说道:“你的办公室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托起她的手问道:“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舒晚轻瞥他一眼,径直走到他的办公椅坐下,“你这几天睡哪了?温柔乡里吗?好几天都没有回行政公寓了。”   怎么又是这个问题?   女人除了这个问题,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易辞洲盯着她的眼睛,耐心解释道:“美国那边的子公司这几天正准备融资上市,我真的很忙,就一直睡在公司了。”   他说的是实话,但至于她信不信就不知道了。   很显然,舒晚信也不信,她其实根本不在乎,便哂笑问道:“易辞洲,你到底有几个窝?”   这下男人急了,他嘴唇抿成一条线,眉头紧蹙,低声道:“就你一个,你在哪我就在哪。”   “这话你自己信吗?”舒晚冷笑。   坦白讲,她早就不信他了,从她发现他从头到尾都是满口谎言的时候,她就不信了,那些被爱恨蒙蔽的话语,现在回想起来都无比恶心。   易辞洲默了片刻,走到门口将地上摔歪的钢笔捡起来,然后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我说的是真的,堂叔就在美国,你不信可以问他,这几天我都没怎么睡觉。”   舒晚看着他递过来的水,胃中一阵恶心翻滚,她没有伸手接他的水,只故作轻松地长长呼出一个字:“喔。”   见她差不多是信了,易辞洲放下心来,他将水杯放在茶几上,坐在她身边,将她揽入怀里,小声说道:“什么时候来的?”   “那个小姑娘走之前。”舒晚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肩头,平静说道,“你对人家就不能客气些吗?她才二十岁。”   她的态度依然冷冷淡淡,没有半点情绪掺杂在其中。易辞洲其实已经习惯了,也接受了,但是看她目光空洞的模样,心中依然还是苦涩难咽。   他滚了滚喉结,转移话题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   根据他的了解,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否则舒晚不可能主动来找他。   舒晚垂着眼帘,没有立刻回话,她心中似有小鼓顿锤,睫毛一个劲地抖,几次话到嘴边欲言又止。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目光仔仔细细在她身上悄然逡巡,忽地就发觉她的坐姿和动作都极其小心谨慎。   似乎是胃很难受,也可能是来了例假。   她的脸色略有些苍白。   “不舒服?”他焦急问。   舒晚依然不说话,只摇摇头。   易辞洲看了她一眼,心中起疑又不好明说,他不追问,也不逼她,因为他太了解她,知道逼她太过容易适得其反,她能来主动找他,说明这已经是一个最大的让步,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他扯了扯嘴角,问道:“到底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舒晚敛起眉眼,迟疑道:“没什么,就是找不到你,你又不去看我,所以……”   她确实另有目的,但没再继续说,因为编不下去。   她也不敢开口,她怕一开口,那种熟悉的恶心感又顺着胃酸的反噬滚滚涌上来。   易辞洲且也知道,又不愿意点破,他怕好不容易得来的缓和机会就此错过,他也不管她到底有什么目的,牵起她的手认真道:“我今晚一定回去陪你,好吗?”   -完- 第82章   ◎小太太,老爷子请您叙叙旧。◎   舒晚回到公寓后,煮了一小锅汤,尝了尝实在没有什么胃口,又一个人抱着枕头坐在了飘窗上,静静看着窗外的景色。   易辞洲说到做到,过了晚饭点,他忙完手中的事务就赶了回来。   几天没来看她,确实,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凉意。   他将空调打开,然后脱了西装外套就来到卧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戴助听器,他敲了片刻又将手放下,直接去推门。   门没锁,刚一推开,就看见她靠着窗台睡着了,再仔细一看,果然耳朵上空荡荡的。   易辞洲拿起一床薄毯给她盖上,在她边上坐了下来,就着夜色微光他,他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她的脸。   虽然她的脸庞一如以前般白皙,但是碎过的花瓶又怎么拼得回原来的样子,即使激光手术做了无数次,她下巴处的白色疤痕还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她经历了什么。   舒晚睡得沉,睡了很久才慢慢醒了过来。   一睁眼,她就看到易辞洲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见她醒了,他帮她把助听器戴上,“怎么坐飘窗上睡着了?挨着窗户,太冷了,下次不许了。”   舒晚默了片刻,心不在焉地说道:“好。”   她说着将毯子掀开,趿上毛拖鞋,径直走到旁边的茶几倒了一杯水。   她心思很重,易辞洲看得出来,于是他走过去,从后搂住她的腰,低下头挨着她的面颊,轻声问:“喊我来做什么?”   舒晚将手打在他的手背上,眼中却倏忽躲闪,“没什么,就是想你陪陪我。”   易辞洲有些诧异,不觉疑虑。   这么久了,她都没有一点半点想和他示好的意思,突然的亲近和讨好,遽然间让他招架不住。   他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说?”   灯光昏暗,舒晚背对着他,咬着下唇一声不响地盯着前方的玻璃窗。   二人的身影在玻璃窗里显得那么的亲密无间,就像一对感情深厚的爱侣,没有一点防备和间隙,就这么紧紧相拥。   然而他们的脸上,却各自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和纠结。   舒晚沉默许久,表面静如止水,心里犹如天人交战。她确实想讨好他,也努力说服自己这个男人是自己的丈夫,更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抛弃前嫌重新接受他。   但是呢,她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再爱了,爱都没有了,又何谈恨。   终于,舒晚的防线彻底崩塌,她在他的怀抱里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有的只是那两年的冷言嘲讽,一声一声在她脑海里来回飘荡。   “哇”地一声,她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   面对着自己,背对着男人,整个人抖得如同筛糠,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阿晚,阿晚。”易辞洲抱着她,在耳边轻声唤她,“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彻彻底底地哭一场,我陪你。”   只要她能哭出来,只要她能把所有的怨恨全部倾泻而出,他愿意陪着她一点点走出来。   她跟过廖霍如何,她恨他恨得入骨又如何,他有信心,既然曾经能让她爱,那么现在也能。   易辞洲轻轻将她掰正,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吻上她的唇。   那一刻,他们的脸颊,都是湿润的。   ……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是相拥而醒的。   久违的怀抱就像酷暑等来了雪天,易辞洲从睁眼的一瞬间,就觉得有种被滂沱大雨洗刷过后的酣畅淋漓感。   他垂眼看着怀里的女人,见她已经微微睁开眼,便帮她将助听器戴上,轻声说道:“我要去公司,如果有事找我,我又没接到你的电话,就给我的办公室打,会有秘书接的。”   舒晚沉默片刻,垂了垂眼睫,表示她听到了。   易辞洲又在她的脸亲了亲,面上喜悦一览无余。   舒晚帮他穿好衬衣系好领带,怔怔看了他一会儿,也踮脚在他唇边吻了一下。   温热的唇滑过,易辞洲却没有感觉到应有的感情,他没有多想,只当她是放不下过去,毕竟经历那么多,更需要的是时间。   男人走后,舒晚凝神看了眼窗外,待瞧见他的车消失在大路尽头的时候,她拿上包就往门外跑去。   因为前些日子,易辞洲一直不住这。   付沉生怕她又跑了,所以基本上24小时都守在公寓里。   而今天易辞洲在,那么这个时间点,付沉会送易辞洲去公司。   她只有大概二十分钟不到的时间,从昨天到今天,她都努力让他放下戒备,很显然,她得逞了。   她以最快的速度打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高铁站。”   半小时后,车子稳稳停在高铁站门口,舒晚将口罩戴好,步履匆匆朝换票窗口的方向走去。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她的新加坡护照,给她换好了车票,又确认了一遍:“九点十分去珠海的是吗?”   舒晚:“是。”   拿上车票,舒晚戴上口罩,把脸挡得严严实实。   为保万全,她连手机都没拿,等彻底摆脱这个城市和易辞洲,她再重新买一个。   检票口已经开始检票。   她紧紧攥着手心,朝闸口走去。   只要过了这道闸口,只要上了车,她就能离他。   然而她刚准备递上车票,忽地,就有一个身着黑衣的陌生男人将她拦了下来,“小太太。”   舒晚愣住,不管是谁,既然喊了她“小太太”,那么就一定是老爷子那边的人。   为区分,老爷子身边的人,都是喊亡故的奶奶为老太太,喊严芷为太太,那么她就是小太太。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就跑。   可偏偏的,她的脚就跟被冰冻住了一般,怎么也挪不开步子,她慌乱地说道:“你认错人了。”   她掉头就要走,立刻又有另一个男人拦在了她面前。   舒晚仓惶抬眼,余光之间,正看见保安就在不远处,她扬声要喊,哪知男人先发制人,将她耳朵上的助听器扯了下来,然后盯着她的眼睛,用唇语道:“小太太,老爷子请您叙叙旧。”   平行线的另一端,不知为何,易辞洲总感觉自己右眼皮一个劲地跳,内心也从来没有那么慌乱过。   可能觉得自己太过疲惫,他将手中的文件搁置在一边,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舒晚今早给他的那个吻,深沉,缠绵。   但一想到她,右眼皮却跳得更加厉害,仿佛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个吻是在跟他做最后的告别。   可她明明还没有见到舒涞,根本不会轻易离开他,这个想法只产生了一瞬便消失了。   他抽完烟,将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然而正准备继续工作,付沉忽然直接冲了进来,他从来没有这么冒失,易辞洲不觉心惊,不等他说话就问:“她出事了?”   付沉面色难看得很,还带着深深的自责,“易总,太太不见了,我回来之后公寓就没人了,查了监控发现她早上出门就没有回来过。”   易辞洲闻言,顿时一惊,“打她电话呢!”   付沉说道:“打她电话没人接听,我回公寓才发现她根本就没拿手机,只拿走了她的那本护照。”   话毕,易辞洲大脑如醍醐灌顶般“轰”了一声,他突然就意识到早上的吻为什么带有那么强烈的决绝和离别感!   她只拿走了护照!   她走了,真的走了,什么都没拿,连弟弟也不要了,就这么一个人悄悄地不见了!   一时间,易辞洲脸色如同浇蜡一般瞬间苍白,他来不及多做考虑,连外套都不穿,直接从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开车直奔机场。   等他赶到,偌大的机场哪里能一眼看得到人,他随便抓住门口的一个保安问道:“有没有一个女人来过?”   保安一愣,这个世界上不是男的就是女的,一个女人,简直不要太多,他问:“先生,您至少要说一下她长什么样吧?”   长相他太过熟悉,易辞洲本要开口,却话到嘴边大脑一片空白。   他几乎没有去刻意记清楚舒晚现在的长相,而原来的长相,虽然刻骨铭心,但早已在那场大火中面无全非。   他懵住,“……”   保安摇摇头,怕不是碰到个神经病,连想找的人的模样都记不清楚。   这时,封况打来电话,他直接说道:“易总,我托人查了中航信系统,今天没有一个叫温夜的新加坡护照定机票。”   “没有?”易辞洲愕道,“再查啊!昨天的,今天的,明天的,后天的,往后每一天都给我查!”   保安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怕他情绪不稳闹事,但现在是在机场外,这种要死要活的戏码他也见多了,正要上前说教一番,却不想正和易辞洲目光相对。   他的眼眶已经红得可怕,就像深夜中突然点亮的一盏红灯,满是可怖的光焰。   保安着实吓到了,他看得出来这个男人身份不菲,旁边还有个戴着空气导管耳机的保镖,慌忙说道:“不是,先生,您要找的人说不定没坐飞机啊,还有高铁、汽车、现在都是实名制的,很好找啊。”   易辞洲眼神一凝,不等仔细琢磨,转身大步就朝车子跑去,“付沉,去高铁站。”   奈何高铁站的人更多,就算他一个个找过去,她有心要躲也无济于事。   好在封况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一下子就查到了订票信息,“易总,温小姐订了今天上午九点十分发车的高铁去珠海。”   “珠海?”   还好,不远。   他正要挂电话,然而封况又着急道:“先别急!这张票没有检过,很有可能温小姐根本没上车。”   易辞洲更是一颤,她没走?那会去哪?   他挂了电话,找到今天那班高铁的检票口,直接问道:“今天有没有一个拿着护照检票的女人?”   检票员回忆了一下,说道:“有,好像是新加坡护照,可她没来得及检票就被两个男人带走了。”   “男人?”易辞洲嘴角抽搐,继续追问:“什么样的男人?”   检票员小心翼翼指了指他旁边的付沉,“跟他差不多吧,看着也像是保镖的模样,他们喊她小太太,我看她离开得挺从容的,就没仔细问……”   易辞洲微微瞥了一眼付沉,面色骤沉下去。保镖来带人,那么说明背后有个更大的主,他不用想都知道是谁。   他转身大步朝车站外跑去。   付沉跟紧步伐,强有力的小腿踏在台阶上,赶忙跑向停车场先将车子发动起来,“易总,去哪?”   易辞洲紧闭了一下眼睛,伸手将自己的衬衣袖扣解开,冷着声音道:“老爷子那。” 第83章   ◎还不如让老爷子一拐杖把我打流产算了?◎   易家老宅一如往常般宁静。   似是知道今夜有贵客莅临,大门早已敞开,连雨水都提前洗涤了泥泞的路口,整座庄园显得格外清净肃穆。   来不及等车子停稳,易辞洲就打开车门,径直往阁楼的茶室跑去。   易宏义的茶艺师愣眼瞧着他满脸阴鸷地冲进来,刚想拦住他却力量悬殊,根本不及他一根手指头就被推到了一边。   易辞洲吼着:“滚开!”   然后用力推开了茶室的大门。   果不其然,舒晚正坐在茶室的沙发上,面前老者面不改色地捧着茶,挑眉看他冒失慌张地冲进来,冷冷说道:“混小子,我让你进来了吗?”   舒晚闻声回过头,看见他闯入茶室,整个人都像个麻木的雕塑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   易辞洲哪还顾及其它,大步上前,将舒晚拽起来,把她严严实实护在怀里,“爷爷,人我带走了,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他搂着舒晚往外走,却不想刚及门口,就有两个黑衣保镖将茶室的门堵得死死的,再一看,付沉也被另外两个保镖控制住,眼下毫无还手之力。   易宏义目不斜视,依然镇定自若地喝着手中的茶,不疾不徐地说道:“出了这个门,我立刻把集团股份全部转给你堂叔。”   易辞洲眼底如寒飘凛,他紧握着舒晚的手腕,连头都不愿意回一下,“随你。”   易宏义遽地一凛,脸色倏忽变黯,明暗变幻之间,他吹了吹茶水继续道:“那我就杀了她。”   易辞洲一听,身子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他:“你敢。”   易宏义依然淡定:“她本来就是一个死人了,失踪三年的人被你找回来了,还顶着一个假身份,你怎么让她活过来?”   易辞洲冷声说道:“只要她在我身边,活着死了又有什么关系?我爱她就行了。”   易宏义冷笑,他抬眼在舒晚和易辞洲之间来回打量两眼,淡淡道:“小晚,你这三年,可有想过他一分一秒?”   舒晚面容平静,并不迂回,直言道:“没有。”   她躲都躲不及,又怎么可能去想他?   想那些永生难忘的强迫性|事吗?   还是想那些声声蚀骨的冷言嘲讽?   亦或者把她当成一个玩物,高兴了就哄哄,不高兴就骂个狗血喷头?   她听够了,她根本就不想再牵扯进任何关于易辞洲的事情。   易宏义并不惊讶,他站在上帝角度,早就知道二人的龃龉。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张纸质车票扔过来,一边不紧不慢地添着茶水,一边说道:“她要去珠海,那里离哪最近你应该知道。”   易辞洲神色复杂地看着那张高铁票,只觉得头晕目眩,珠海啊,坐一艘船就能去香港。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疯癫什么,当初是他玩弄她,把她送给廖霍侮辱她,而现如今,她真的如他所愿,她宁愿去找廖霍都不愿意跟着他了。   易宏义喝着茶,淡定问道:“这样你还爱她吗?”   易辞洲强忍着心中苦涩,将舒晚的手拉紧了,“爱,爱得彻骨,哪怕她真的爱上了廖霍,也不妨碍我爱她。”   话音刚落,舒晚就在他怀里陡然震了一下,她有些诧异地回过神来,就这么愣愣地盯着他,仿佛不认识一般。   然而易宏义一听,眉头不由皱紧。   他最是封建,看中继承人这个问题早就变成亘古不变的传统,可这个亲得不能再亲的亲孙子,不但跟他反着来,还要在这订婚的节骨眼上养一个“身份尴尬、来历不明”的女人。   而为了这个女人,他竟然什么都不顾了。   纵使以前再喜欢舒晚,可面对利益,他也必须有所取舍。   死掉的人不可能再复活,就像纤维化的心肺,永远都不可逆。   易宏义思忖片刻,似是做了最大的让步,沉声说道:“老头子我没几年了,但整个TPN还在我手中。做个交易吧。”   易辞洲疑惑侧目:“什么?”   易宏义严词道:“给她一笔钱,让她走,我立刻将整个集团全权交与你手上。”   这是个无法拒绝的诱惑条件,易宏义笃定他会接受。曾经,他为了那么个小小的代理总裁位置,就可以装模作样地娶了舒晚,那么现如今整个集团摆在他面前,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毋庸置疑。   可偏偏的,他最为喜爱的亲孙子却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易辞洲几乎不假思索:“不行!”   见他如此决绝,易宏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明明舒晚在他怀里犹如枯草,他却依然待她如沐春风,就差把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上演烽火戏诸侯的戏码了。   易宏义气急,指着他说道:“我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孽,你们一个个的……那软弱无能的父子俩!再加上你这么个大情种!你这幅样子,我怎么把所有的产业全部交给你?”   易辞洲看着他,不卑不亢道:“不是还有堂叔吗?我能把他送回美国,那么也能把他再接回来,产业我可以拱手相送,女人不可以。”   这下,整场谈话算是彻底崩塌。   易宏义脸色苍白得可怕,本就不怒自威的眼神更是暗沉阴鸷。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亲手养大的好大儿居然可以疯到放任整个集团不要,而要一个早就已经不爱他的女人!   这怕不是下了迷魂汤?   一天到晚五迷三道,整个人跟个毫无生气的躯壳一样,三魂六魄什么都不剩了!   他艰难起身,将手中茶杯重重置在桌上,拄着一旁的拐杖就朝这边走来,“既然如此,挡在利益面前的东西,我来帮你处理。”   本以为易宏义只是走过来,却不想他虽老矣但腿脚麻利,直接大步上前,抄起拐杖就打了下来。   易宏义此刻眼露戾气,目标明显不是易辞洲,而是挡了他路的舒晚。   舒晚着实吓住了,她怔在那一动不动,麻木茫然如同泥塑木雕,既不闪躲也不奋起反抗,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红木厚重的拐杖打过来。   然而拐杖龙头刚及眼前,易辞洲就已经抬起胳膊帮她挡在前面,一声撕裂的“咔嚓”脆响,拐杖竟从龙头处断开,哐当掉在地上,连滚都不带滚一下。   三人俱是一愣,一时间竟不知是老爷子的力气太大,还是易辞洲的胳膊太硬,连这么沉重的拐杖都能硬生生从中折断。   易宏义盯着掉落的龙头,眼神发懵,待回过神来,他怒道:“混小子!你是偏要跟我对着干?”   舒晚愕然看着他的胳膊,隔得那么近,那声“咔嚓”可不止是拐杖发出的。她下意识地就要上前去看他的胳膊,易辞洲却紧抱她死不放手。   他明显已经疼得脸色惨白、额头渗汗,但依然紧紧将舒晚护在怀里,不矜不伐地说道:“爷爷,您的拐杖质量不太好,下回我给您挑个更好的来。”   “……?”   易宏义怒目圆瞪,牙都不知道怎么咬了。   面对这唯一的孙子,他其实早就想放手,但是自从舒晚出了事,他才幡然醒悟,易辞洲有了软肋,并且是个手足不如的女人。   易宏义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回头寻了一圈,直接抄起板凳就朝这边砸来。   易辞洲甩了甩被打的左胳膊,可惜用不上力。疼痛使然,他不再多做挣扎,只转身挡住舒晚。   然而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舒晚突然从他怀里钻了出来,易辞洲想抓没抓住,猝然愕住。   就在那椅子腿快落下来的时候,她哑声嘶吼道:“我怀孕了!”   易宏义手中一顿,“你……?”   易辞洲诧异地看了一眼舒晚,陡然间心都疼得厉害。   易宏义当然知道,这二人相处这些日子,怀上孩子也在情理之中,可他不曾想的是,她是在易阮联姻这个节骨眼怀的。   如何取舍,还得从长计议。   但老谋深算如他,易宏义敛起眉眼,沉沉说道:“真的?”   舒晚嘴唇颤得厉害,她迎着易宏义探究的目光,攥紧了手心,哑着嗓音说道:“真的,两个月了。”   她怀过一次,自然知道怀孕的反应。   看她并未说谎的样子,终于,易宏义眼神缓和下来。   舒晚冷静地将看着老爷子,余光间,却瞥见易辞洲的脸色更加苍白,眼底更加晦暗不明,甚至,她能感受到一种近乎撕心裂肺的绝望。   看在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份上,易宏义暂且罢手,他晓得分寸,也识得时务,心底更是对这个孩子充满了期待,便挥手让他们离开。   舒晚不疾不徐地走过来,扶起易辞洲,淡淡说道:“走吧。”   二人相视,易辞洲紧紧攥着拳,盯着她那双已然不再清澈的眼睛,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冲,仿佛刚才老爷子打的不是他的胳膊,而是重钝脑后。   可舒晚依然只是带着一丝淡漠的微笑,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她笃定他不敢说。   也不可能说出来。   于是她挑衅地朝他勾了勾嘴角,脸上神情满是酣畅之快的得逞和报复。   她又重复了一遍:“走吧。”   易辞洲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他不傻,不会在这个时候跟她闹,他也知道,这个孩子是她的保命符。   他转身,揽住她的肩,脚步沉重地往外走,路过门口的保镖,直接眼神震退、不留情面。   一直到出大门,易辞洲都将舒晚严严实实搂在怀里,待上了车,也不知道是胳膊太痛,还是心口太痛,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后座,眼底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胳膊上已经打了厚厚的纱布,透着浓浓的药味。   他脑袋晕得厉害,来不及确定自己胳膊是不是骨折之后,就挣扎着去找舒晚。   还好,她没走,还在。   她睡在一边的沙发上,把自己蜷了起来,像一只失去家园的小猫,显得孤独无依。   不知是她听到动静了,还是两个人彼此之间依然有那种心灵相通的感觉,舒晚倏地睁开了眼,看到他醒来之后,立刻起身让门外的付沉去喊医生,然后走过来说:“你的左胳膊没有骨折,就是肿得有些严重而已。”   其实易辞洲自己也知道,徒手去挡那么沉重的红木拐杖,怎么可能毫发无伤,不过万幸的是,没有砸到她。   他静静在她身上逡巡一番,待停留在她的小腹时,不觉闭了一下眼睛,指甲掐在掌心中隐隐作痛,痛苦问道:“他的?”   舒晚缄默半晌,终于冷冷开口:“后悔吗?是不是还不如让老爷子一拐杖把我打流产算了?” 第84章   ◎这顶绿帽子,你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闻言,易辞洲无比痛苦地躬下身子,跪伏在病床上瘫软无力。   他揪扯着自己的头发,那一瞬,被她冷漠的话语打击得体无完肤,那一声声太过蚀骨,让他恨不得以头抢地。   可他又能怎么办?   舒晚已经先发制人,他不可能再冲到老爷子面前说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否则老爷子会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敢想。   他的左胳膊太疼,腿也太软,只能用右胳膊艰难地把自己撑起来,他看着她,沙哑地说道:“这就是时隔三年你给我的报复?”   舒晚平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易辞洲,是你先把我推给他的,他救了我一命还陪了我三年,我给他生个孩子,不为过吧?”   易辞洲几乎要窒息,他阖上眼,牙齿发着颤,落在嘴唇咬出一条血印,“舒晚,你别挑战我的底线。”   然而舒晚依然淡然自若,甚至故作轻松地走到病床的另一边,帮他把手机拿了过来,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你的底线不就是我吗?可以,弄死我简单得很,打电话给老爷子吧,说这个孩子不是你的。”   易辞洲眼眶猩红地看着她手里的手机,嘴唇绷成了一条线,“你知道不可能。”   今天易宏义肯放过她,完全只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否则,他一定会把易阮联姻道路上的障碍全部铲除。   老爷子眼里,只有利益。   只是他至今还搞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当初那么执着地让他娶舒晚。   没有利益的交易,易宏义不会白做。   舒晚也清楚明白得很,她将他的手机摆在一边,缓缓抬起身子,漠然俯视着他,眼神充满了戏谑和不屑,“易辞洲,这可是个私生子,这顶绿帽子,你戴也得戴,不戴也得戴。”   私生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禁忌话题。   易辞洲哑然,他怎么敢反驳,他又怎么去反驳。他自己就是个私生子,从小见不得光的日子多了去了,没有父亲,没有家人,甚至连应有的地位都没有。   自从他被认回易家,他就对自己这个身份深恶痛绝,所以,他绝对不会允许有私生子的存在。   但是现在呢,瞧瞧,多么讽刺啊,   老天真是跟他开了个莫大的玩笑。   这个孩子一生下来,注定就是个私生子。   既然老爷子已经知道了,为了保住舒晚,那他必须义无反顾地认下来,把它当成自己的种。   他顾不得胳膊上的疼痛,挣扎起身,将手掌插入她的发间,把她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膛里,“阿晚,我求求你,别生下他,我接受不了……”   舒晚顺从地伏在他怀中,靠着他滚烫的胸口,脸颊却冰凉,她怔了怔,缓缓说道:“易辞洲,曾经有个可爱的孩子摆在你的面前,你没有珍惜啊。”   这种无法言说的痛简直太让人捶胸顿足,那个孩子已经成为一道过不去的坎,那场大火也烧尽了她最后一点情分,面前的这个男人,除了深深的厌恶和恨意,她再也找不出第二种感觉了。   绝望感接踵而来,易辞洲似乎意识到,现在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已经心如死灰,于是他在她发间贪婪闻香,试图唤起那么些许零星感情,他低低央求道:“对不起,阿晚,是我混蛋,是我没良心,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们……”   舒晚沉了口气,脸颊处那种被火燎过的痛觉又席卷而来,她痛得难受,哽咽道:“你要知道,舒晚已经是个死人了,我顶着假名字假身份跟了廖霍三年,你又要怎么跟大家解释我从哪里来?大着肚子从廖霍那里抢来的吗?”   “我不在乎!”易辞洲急着吼道。   “可我在乎啊。”舒晚目中空洞无光,依然淡淡道:“我厌倦你了,真的。”   易辞洲手臂绷直、鼻尖酸楚,他不能软硬兼施,只能继续苦苦哀求:“阿晚,你相信我,我明天天一亮就去和阮正华说取消婚约,什么利益,什么联姻,我都不要。我娶你,我再娶你一次?”   舒晚摇了摇头,“算了吧,易辞洲,我觉得你和那位阮小姐才是门当户对,我这样的残疾人,又怎么可能配得上你呢?”   “什么残疾人,什么门当户对,”易辞洲急切说道:“我为什么要娶一个不爱的人?”   舒晚倏地一怔,缓缓侧目看向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为什么要娶一个不爱的人?你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你还不清楚吗?”   她的语气无比平淡,却说是字字诛心也不为过,这种声声蚀骨的话语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无疑是在刀锋洒上毒药,更加速了苟延残喘的声息。   当年他娶她,不就是为了老爷子许诺的代理总裁位置吗?不就是为了得到老爷子的认可吗?   娶她,把她晾在那一年,嘲讽她、羞辱她、强迫她,让她做不想做的事情,那种凌驾于自尊的快乐他简直陶醉其中呢。   胳膊上的疼,哪里抵得上心疼。   易辞洲悔恨不已,濒临崩溃,他最后声嘶力竭:“我现在已经爱你了啊!”   舒晚的耳畔早已洇湿,她生怕自己听不见了,也生怕听到更加蚀骨的话语,她闭上眼,苦不堪言地说道:“可我不爱你了啊。”   那句不爱太过刺耳,就像一根荆棘利刺穿破耳膜,贯穿下去直逼心脏,一下子就让他的心停止了供血的跳动。   易辞洲一瞬间懵在了那里,他又怎会不知道她心里的真实想法,她能义无反顾地跟着廖霍三年来躲避他,就摆明了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牵扯瓜葛。   可他啊,偏偏不让。   他生来就空无一物,一切都靠老天的垂怜和自己的掠夺。   是啊,这个女人确实不属于他,整个TPN集团也不属于他,可那又怎样!   现在全都在他手中掌握着!她还能逃到哪里去?   他没放手,反而将她拥得更紧,“阿晚,你可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认他,前提是你必须待在我的身边。”   舒晚愣住,颤着问道:“易辞洲,你是疯了吗?”   “疯了疯了,爱上你之后我就彻底疯了!”   他真的不管不顾,发疯一样对着她嘶吼。   “我不管你跟过谁!怀着谁的孩子!我全盘接受!可以了吗?!”   他说完,病房顿入寂凉。   舒晚茫然惊愕地看着他,第一次感受到他从未有过的恐怖。   许久许久,二人都不再说话,直到医生进来,给他打了一针镇定才沉沉睡去。   自那天之后,易辞洲说到做到。   他每天两点一线在公司和行政公寓之间来回奔波,不仅安排了付沉天天盯着公寓,更多时候他会亲自守在公寓里。   他怕了,怕她不打招呼就消失了,既然他已经有了软肋,那么他不介意为这根软肋修盔砌甲。   易宏义似乎是没辙了,自那天易辞洲冲进来带走舒晚,便再也没来找过任何茬。   他知道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货色,为了女人,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他现在就这么一根独苗,也没必要再来跟他争得头破血流。   祖孙俩一直不说话,谁都不肯让出个台阶来,沈特助来看了易辞洲的伤势,摇了摇头道:“何必跟老爷子较劲呢?他最是看中你了。”   易辞洲却不以为然,“他看中的恐怕只是眼前的利益吧?”   沈特助劝道:“作为一个合格的商人,当下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那长远看呢?”   沈特助笑了笑,“高处不胜寒,已经站在最顶层了,就看不用看远方了。”   易辞洲垂眸不语,忽地就想起之前舒晚问过他的问题。   ——“你知道为什么那么多富豪都喜欢在香港定居吗?”   ——“因为方便跑。”   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总要紧握当下,这是最基本的理,他需要做的,就是好好把持住易氏现在所有用的一切。   易辞洲沉默半晌,咬着下颌道:“眼前和未来,我还是会权衡利弊的。”   沈特助了解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无用功,干脆不与夏虫语冰,无奈离开。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将整个人的重量都彻底放松在办公桌上,他匍匐着僵笑,装得久了,竟连一个普通人的偷懒倦怠都快忘了。   没有舒晚,何谈什么未来,对于他来说,能看得到未来才是最重要的。   只有她在身边,他才能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哪怕活得卑微,哪怕头顶青青大草原,甚至尘垢粃糠形同蚍蜉也无所畏惧。   不过休养了几日,易辞洲就亲自去拜会了阮正华。   他开门见山,“我觉得我和阮小姐的订婚,还是取消为好。”   阮正华虽然心中震惊,但面不改色,他问:“为什么?”   易辞洲镇定道:“我至今还没忘记我的妻子,如果娶了阮小姐,那对她太不公平。”   阮正华皱了皱眉,“可之前听你爷爷说,三年过去了,你已经差不多走出来了。”   易辞洲不卑不亢,“我是想走出来,我也努力过,但我发现我做不到,我还没法接受别的女人。”   阮正华沉默,他从眼底打量着易辞洲的神色和表情,见他确实饱含疲惫和忧思,看着并不像说谎的样子,思忖说道:“好,我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   虽没有当下定夺,但这已经是能争取到的最大让步。   易辞洲有礼有节地颔了颔首,转身离去。   不远处,阮音眼眸里倒映着他远去的身影,死死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她才不相信什么忘记不了亡妻。   那次在新加坡,那个娇软的女声分分明明就不是什么女秘书,至于是谁,她也说不上来。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之间确实有一个很大的阻碍。   是那个女人,一定是。   她喊来一个私人侦探,将易辞洲的信息丢给他,“查他!”   她要彻彻底底地查,查他最近在干什么,查他身边有哪些人,查他每天晚上睡在哪!   如果查出来有女人,就算她大着肚子,她也要毫不留情地解决掉。 第85章   ◎这个孩子我认,但是你想走,不可能。◎   自知道舒晚怀孕,易辞洲就再也没有碰过她一下。   不是因为膈应,而是怕她又因为厌恶他而悄悄逃跑。   他尽量不去干扰她,也不去多看她,每天早出晚归,只要确定她还在公寓里,他连一句话都不说。   然而舒晚却坐不住了,她极度渴望逃离这个窒息的牢笼,可她怀着一个孩子,还是廖霍的孩子,怎么跟他闹?怎么跟他谈判?怎么跟他做交易?   她也去求过他,“你放我走吧,我怀着这个孩子,强行在一起,谁都不会好过。”   一开始,易辞洲还有些诧异她会主动来找他,但听到她这番说辞,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破灭了。   他沉声道:“我说了,这个孩子我认,这顶绿帽子我也戴,但是你想走,不可能。”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还有什么可以执着的呢?   舒晚又静静悄悄地回到了卧室,坐在飘窗上,像个机器一样麻木地画着画。   一张又一张,一幅又一幅。起初还有些像模像样的东西,苹果梨子水,画着画着,就全是乱七八糟的线条。   付沉着实看不下去了,他去央求易辞洲:“易总,她都快疯了啊……”   易辞洲掀起眼皮,“怎么?为她求情?你也爱上她了吗?”   付沉顿时愣住,   这又是哪跟哪啊!   他干脆闭口不言,掉头走人。   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的时间,舒晚按例去医院产检。   看着屏幕里那个看不出来轮廓的小生命,回想起过往三年的点点滴滴,竟莫名产生了一种甜意。   她确实不爱廖霍,却依赖廖霍。   在他身边,可以无忧无虑,也可以毫无忌惮。   可是廖鸿宴和易辞洲却联手把她最后的港湾给炸了,她不知道廖霍现在怎么样了,她也联系不上他,但只要有机会,她相信他一定会来找自己。   所以这个孩子,她既想要,也不想要。   做完B超,医生看了一眼单子,说道:“都挺好的,回去注意情绪和饮食,血压略微有点偏高。”   舒晚淡淡“嗯”了一声。   见她还不走,医生插手问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舒晚犹豫半天,小声问道:“医生,我一直在吃药,这孩子能要吗?”   医生愣住,“什么药?”   舒晚咬了咬下唇,“心达悦、阿美宁、思瑞康……”   她越说声音越小,医生越听眉头越皱。   了解之后,医生若有所思道:“说实话,吃了这些药的话,孩子出问题的几率要么是0,要么是1。”她顿顿,问:“你懂我的意思吗?”   舒晚咬牙点头。   医生语重心长道:“目前周数来看,孩子还太小,什么都看不出来。如果你舍不得,可以等到12周做nt再看看吧。”   明白了。   医生是不建议要,但是是去是留,全看她自己的意思。   从诊间出来后,付沉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他满脸沉色,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试探性问道:“太太,这个孩子,真的是……?”   舒晚神色稍稍闪躲,她也不愿意隐瞒什么,便点点头,冷漠道:“易辞洲要我生的,那我便遂了他的愿。”   付沉语塞,难以理解地掀了个白眼。   疯了疯了,一个两个都疯了。   为了留下她,向来居高临下的易辞洲居然连这么大一顶绿帽子愿意都戴。   舒晚不再说话,她将B超单收好,心底既为这个孩子忧心忡忡,也为自己而殚精竭虑。   正出着神,路过拐角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一个年轻女孩,连手中的病历本都掉在了地上。   她这才回过神来,轻声说道:“不好意思。”   年轻女孩挑眉斜睨,将掉在地上的病历本捡起来还给她。   舒晚抬头看了她一眼,她很年轻,看着不过二十岁的样子,这个年纪,出现在妇产科倒是少见。   她扯了扯嘴角,说了声“谢谢”便掉头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阮音上挑的眼梢逐渐垂了下去。   她的脸色已然发黑,手心攥得生紧,回想起刚才接到私人侦探打来的电话,说有个叫温夜的女人在行政公寓里住着,她便直接赶到公寓门口。   偏偏就是这么巧,正撞见付沉带着这个女人出来,她一路跟过来,就到了这里。   啧,易辞洲,这就是你说的悼念亡妻?   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连肚子都搞大了。   阮音看了一眼时间,这个时候易辞洲正好在公司,她只要有办法进入行政公寓,那么就能好好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   跟她抢男人,也不瞧瞧她是谁,也不瞧瞧有没有这个资格。   而另一端,舒晚自然不知道刚才撞见的年轻女孩就是阮音。   付沉一直跟着,她也没什么机会去别的地方,做完所有的检查之后便径直回了行政公寓。   也不知道是有预感还是本身就对这里有着极大的排斥感,舒晚走着走着,快到门口的时候,她皱了皱眉,问付沉:“他今天上午来过吗?”   付沉摇摇头,“没有,易总这两天都要开会。”   想着他也不会大白天回来,舒晚便没再多问,直接打开了门。   然而刚刚开门,身后的付沉忽然就发现了异常,前面光洁锃亮的地面,隐隐约约有些脚印,这里是公寓顶层,只有两套房,都是易辞洲名下,根本不会有人来。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舒晚走得太快,付沉还没有拉住她,就有一个陌生男人拿着个布袋子直接套在了她的头上,将她整个人拖拽进了屋内。   舒晚惊得失声大叫,手中的包落在地上,产检病例纷纷落下。   付沉大愕,上前就要和那个男人近身搏击,但他刚刚有所行动,忽地又出现两个高壮的男人,他回头与之搏斗,但奈何对方人多,不过几下肚子上就挨了一拳,很快就被制服住。   好在他反应实在是迅捷,第一时间就在电子手表上按下了易辞洲的电话和警报。   二人都被控制住后,阮音慢悠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踱步到付沉的面前,打量了他一眼道:“真是走狗,看看你刚才那架势,都要拼命了。”   付沉大怒:“阮小姐,你别乱来!我已经报警了!”   阮音满不在乎地说:“报警?那你就报呗,警察才不会管这些金屋藏娇小三上位呢,这是道德问题,还是适合私下解决。”   她说着,又走向一旁不停挣扎的舒晚,一把将她脑袋上的布袋子拽了下来。   舒晚惊惧地往后缩了缩,待看清这个年轻女孩就是刚才在医院碰到的那个之后,她脑中醍醐灌顶,颤着问道:“你是……阮音?”   阮音挑了挑眉,“不错,是我呢。”   双手被束缚着,舒晚浑身都在抖,“你怎么进来的?”   阮音耸了耸肩,“亮身份咯,反正全世界都知道我和易辞洲要订婚了,保安放我进来,这不是情理之中吗?”   舒晚唇齿轻颤,想要躲又无处可藏,只好色厉内荏道:“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别动我一根手指头。”   阮音无所畏惧:“你一个孕妇,我当然不会动你呢,我只是想拍点照片,啧啧,让大家都看看易辞洲养在外面的女人有多贱。”   她说完,让那个男人将她的手脚控制住,然后拿出手机,调好了角度摆在一边。   舒晚惧怕地后缩,全身都在抽搐,“你干什么?你别碰我,别碰我……”   一旁的付沉似乎也知道阮音的意图,他用尽力气想要挣脱束缚,脸涨得通红,干嚎道:“阮音!你不能动她!她是……”   阮音打断他,“她是什么啊?难不成还是那个死了好几年的原配?她就个不要脸的二奶而已!你家老板还真是影帝呢,什么忘不了亡妻,什么不能释怀,他以为他是陆游啊!摆什么深情人设!”   她使了个眼色,一个男人立刻捂上了付沉的嘴。   付沉没了声响,阮音复又把目光投向舒晚。   舒晚恐惧地瞪着眼睛,双腿蜷了起来,整个人都抖得如筛糠。   看着她这软软弱弱的样子,阮音更是眼光凶戾,她上前几步,咬牙切齿就开始撕扯舒晚的衣服,一边撕还一边嚷嚷着:“给别人当情人就这么能耐吗?就是因为你这么个狐狸精,易辞洲才不要我的!”   舒晚哀嚎着,呜咽着就蜷在了地上,她挣扎得厉害,男人差点按不住她,干脆将她胳膊反过来。   这样,被撕扯的衣服更是衣不蔽体,尤其是内衣,几乎完全暴露出来。   白皙的皮肤在暴力撕扯和疯狂挣扎下,搓出一道道的红印,付沉早已闭眼不敢再看,而阮音根本没有停下的打算,直到按住舒晚的男人着急说:“小姐,别了,再撕下去就一丝|不挂了。”   阮音这才罢休。   她眯了眯眼,喘着气抬起身,看着地上那具美丽的躯体,不屑地“呸”了一声,然后拿起手机欣赏着自己刚才撕衣服的高光亮点。   似乎拍得不错,她满意点头。   她将手机收好,扬着一脸笑意凑近舒晚,目光如刺芒般在她痛苦地脸上逡巡着。   舒晚从头到脚都在发抖,一阵羞辱和恶言恶语之中,几乎快要晕死过去。   阮音喟叹开口:“确实美,美得我一个女人都心动了,难怪易辞洲放着联姻这么大的利好不要,死都要跟我取消订婚。”   她厌恶地将她的脑袋撇了过去,却用力过大,一不小心将她头发里掩藏的助听器甩了出来。   阮音一愣,看了一眼地上的助听器,忽地顿悟过来,更加厌恶地说道:“切,我说易辞洲怎么找你呢,原来你跟他那个死了的老婆一样,是个聋子啊。”   她说完,示意男人松手,收拾好包包和手机便往门外走去,路过舒晚掉落的产检病例时,还愤然踩了几脚才作数。   控制住付沉的两个男人在阮音的示意下,依葫芦画瓢拿了个袋子把付沉的脑袋也给套了起来,然后掉头跟着阮音快步离去。   付沉挣扎了几下才把布袋子扯了下来,他顾不得那些人,跌跌撞撞爬了起来,赶紧拿了一条毛毯将地上抖得停不下来的舒晚裹了起来,“太太,你还好吧?”   这是废话,他自己也知道。   人都已经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还好。   他问个屁啊。   舒晚双目无神,牙齿一直死死咬着下嘴唇,泪痕遍布全脸,脸色惨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   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俨然就像一具尸体。   付沉着实被她的脸色吓着了,慌道:“太太,没事,没事,易总马上就来了……”   他说得没错,易辞洲确确实实在赶来的路上。   付沉的手表拨出去了电话,他当即就接到了,听到声音的那一刻,他直接从会议室跑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停车场,开了车就往回赶。   他什么都听到了……   舒晚凄厉的惨叫,   阮音歇斯底里的叫骂,   还有衣服被撕扯下来的声音,   都在一声一声刺破他的耳膜,顺着倒流的血液扎入他的心肺。   疯了疯了,   他要疯了啊!   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点点意志力赶了回来,连车都没停稳,就直接冲上了楼。   待看到躺在地上犹如一具尸体的舒晚时,他差一点就瘫倒在地上。   易辞洲冲过去抱起她,却在试图勾起她的双腿时,摸到了一手鲜血。   他下意识就去看她的脸。   然而她的双眸已然逐渐涣散,目光空洞盯着天花板,仿佛睡着一样缓缓闭上了眼睛。   易辞洲再顾不得其它,抱紧她就往外冲去,“阿晚,阿晚,我求你,求求你,别睡,千万别睡……”   他没什么别的期待,只期望她还活着。   因为她活着,他才能活。 第86章   ◎阿晚,我真的后悔了。◎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深沉的梦,舒晚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虽然听不见,但却是无忧无虑的。   可自从听见了这个世界上的声音,那些恶言恶语,那些羞辱嘲讽,就接踵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梦到过儿时的那个男孩了,那个真正的易辞洲去了哪里,她再无从得知。   因为梦里,只有那个伤她万分的男人。   她不愿意醒过来,又不得不醒过来。   头顶的灯光晃得眼睛太疼,她闭了闭,又睁开,就发现灯已经关了。   颈部已经僵硬发麻,她转了下头,“嘶”了一声,就看见易辞洲正坐在旁边,眼眶通红地看着她。   舒晚面无表情地凝视了他一会儿,又将头扭了回去,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默了会儿,身后那人也没走,她突然说道:“恭喜啊,摘了绿帽子,气色都好很多了呢。”   “……”易辞洲愣住,竟不知道怎么回。   说实话,这个孩子没了,他当然开心啊,而且开心得很,恨不得大肆宣扬广而告之。   但是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以这种方式来宣泄他的开心,那太残忍,也太无耻。   可他本身就是个无耻之人,廖霍会抢,那么他也会夺,争夺一颗女人的心,不过就是用时间来陪。   廖霍可以陪她三年,那么他就陪她十年,把她捧在手心里当成宝一样呵护,亦或者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不是一直渴望他爱她吗?   那好,那他就往死里爱,用生命爱她。   易辞洲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脖颈,帮她把被子掖上,然后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唇,说道:“既然孩子没了,就什么都别想了,老老实实待在我身边,我会给你换个地方住。”   他稍顿,犹豫了一下,“如果还想要孩子,等你好了,我也可以再给你一个。”   舒晚背对着他,眼底干涸得流不出泪。   她恨恨地冷声说道:“滚。”   她原本想着借着这个孩子可以远离他,却没想到他连绿帽子都无所谓,竟然可以毫不犹豫全盘接受。   可现在呢,孩子没了,他更是可以肆无忌惮了。   不过也好,这个孩子本来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这是她还廖霍的债,可她现在连廖霍人都找不到,廖霍也被控制得连内地都进不了,就算生下来,对谁都是一种伤害。   她默不作声,只选择咬着下唇,闭上眼睛默默承受。   估计是太不想见到他,她闭着闭着,就直接睡着了,待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迷迷糊糊换了个新的地方。   这是一栋别墅,从面前偌大的落地窗望去,依山傍水,似是离市区很远,杳无人声,很是安静。   付沉守在窗边,见她醒了,便走过来说道:“太太,要喝水吗?”   她哪有什么心情喝水,摇了摇头说道:“这是哪?”   付沉直言道:“麓山。”   “麓山?”舒晚疑惑。   她侧过头,环视一圈,正就看见易辞洲推门进来。   呵,他依然陪在她身边。   付沉很有眼力见地立刻转身出门,还顺带将门严严实实地给关上了。   舒晚冷漠地收回目光,掖紧了被子。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尽量将口中浓浓的烟味咽回去。他看着舒晚苍白的脸,走到她边上,说道:“全新的别墅,在千城麓山山涧,前后都带花园,往南走二十米就是小溪,顺着石阶下去是这个别墅区的停车场,很方便。”   舒晚静静逡巡着整间屋子,装修确实很雅致,淡色木纹的墙纸,窗边摆了几盆绿植,在白色帷幔的衬托下,显得清幽冷静。   她问:“什么时候买的?”   易辞洲答道:“知道你没死的时候就买了,一直空着,等你回来。”   舒晚冷漠看着他,继续问:“那为什么我刚回国的时候让我住行政公寓?”   易辞洲抿了抿唇道:“想每天都能看到你。”   舒晚淡嗤一声,不屑道:“说谎。”   好吧,他本也不想骗她,便道:“确实是怕你跑了,但我说的也是实话,我是真的想每天都能见到你。”   他说着,走到一边的茶几,倒了一杯热水,吹了吹递给她。   舒晚没接,只抬手擦了擦眼角,轻声道:“你以前可一点都不想见到我呢,结婚当天就走了,什么解释都没有……”   都那么久了,绕来绕去又绕回去了,除了忆往追昔,两个人之间似乎就没有什么可以再说的话题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已经发生的事情总不能像电脑一样彻底格式化吧,大脑里,永远有一处角落是给那些记忆留着的。   易辞洲心酸苦涩地收回手,将热水放置在她的床头柜上,然后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对不起……”   舒晚将自己的手抽出,颤了颤嘴角道:“易辞洲,我说了啊,想要我原谅你,除非你死了。”   可这又中了男人的下怀,他扯了扯嘴角,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那你就恨着我吧。我这人你了解,自私狂妄、说一不二,我怎么可能去死,就算你一直不原谅我,至少你还在我身边。”   舒晚在他怀里僵硬了几秒,随即挣扎着扭动了一下身子,可他抱得太紧,根本没有让她可以挣脱的机会,她转过头盯着他怒道:“易辞洲,你真的太无耻了!”   她的眼睛闪动着愤怒的光芒,没有任何情意在内,这无疑让他的心更加炸裂般痛苦。   他忍不住,发狠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嘴唇抵着她的耳朵说道:“我对你无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在无耻。”   他口中烟味扑面而来,舒晚的嗓子难受得发呛,可她双臂被牢牢钳制住,哪里还能推得开他。   易辞洲咬着下颌继续道:“要走你的第一次是我无耻,骗你娶你是我无耻,结婚当晚跑了是我无耻……”   舒晚呜咽着躲避他的声音:“易辞洲,你混蛋啊……”   可他依然不停,似乎要把过往种种件件全部说清楚,哑着声音又道:“把你推给廖霍是我无耻,强迫你做|爱是我无耻,把女人带回家是我无耻……”   舒晚几乎要崩溃,她用力挣扎着把手脱离了桎梏,但易辞洲已经先发制人,按着她的双肩又将她压在了床上。   他也早已崩溃,见她懵然,便抵着她的额头,如数家珍般一桩桩将陈年旧账翻出。   “强行把你要回来是我无耻,背着老爷子把你藏起来是我无耻,尤其是我前天看到你流产,我简直喟然长叹恨不得仰天大笑!那才叫无耻!”   舒晚呜咽着:“你别说了……”   易辞洲终于泪如雨下,他吻着她的面颊,一寸寸,一毫毫,低声问她:“舒晚,我哪里不无耻?就是因为我太无耻了,所以我现在才太后悔了。”   舒晚眼中空洞无神,“可这个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啊。”   易辞洲贪婪地看着她那双熟悉的眼睛,低声下气道:“阿晚,我真的后悔了,真的真的太后悔了,你哪怕对我真诚的笑一下,我都能开心很久。”   舒晚恍惚一瞬,问他:“我原谅你,你能放我走吗?”   易辞洲淡然摇头:“不能。”   早知这答案,她也没有再跟他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她抬手将耳朵上的助听器摘了下来,然后狠狠朝窗外扔了出去,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房中又恢复一片沉寂。   纵使两个人都在呼吸,却更像濒临死亡的苟延残喘,太真实,太痛苦,又太绝望。   易辞洲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待睁眼,眼底已是风平浪静,他走到床头柜边留下一张字条「过几天带你去配新的助听器」,便大步离开房间。   他走后,舒晚又继续沉沉睡去。   彼此之间都像在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奋力厮杀,没有退路也没有前方,她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也不知道面对这个男人她会做出什么决绝的事来,但目前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睡觉。   三日之后,易辞洲请了验配师上门,给她配了两副耳背式助听器。   款式是最新的,效果也是最好的。   验配师是老熟人,原来专门为“易太太”配助听器的,了解她的状况,也知道她的听力分贝。   不知是不是认出她来了,验配师特意给她调校了很久,“你的听力受损程度还是不能戴入耳隐形式的。”   “嗯……”舒晚麻木点头。   戴了这么多年了,隐不隐形又有什么所谓呢?   戴上之后,验配师盯着舒晚的脸,目光停留在她下巴边缘的那条淡白色疤痕上,轻声笑着说道:“其实你的耳垂很美,圆润小巧,可以戴一副耳环。”   舒晚愣了下,随即淡淡道:“太夸张了。”   已经戴着那么碍眼的机器了,还戴什么耳环呢。   可验配师偏说:“夸张美才是自信美。”她说完,将自己的耳环摘下来放在她耳边比对着,又转头去问易辞洲:“先生,我觉得你爱人真的很适合戴夸张的耳环,多亮啊。”   也不知道是验配师这声“爱人”触动到他了,还是舒晚那双戴了耳环的耳朵着实漂亮,易辞洲不觉失笑,问道:“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爱人?”   验配师稍愣,笑眯眯说道:“易先生,你看她的眼神可不就是您爱人吗?”   舒晚略有尴尬地皱了皱眉,调整了一下耳朵上的助听器,拉了拉他的胳膊低声道:“我想回屋睡会儿了。”   易辞洲轻轻垂眼,看着她主动拉上来的手,表面虽平淡不惊,内心却波澜壮阔,他似是心情极好,反手握住她的手,“好。”   验配师走后,他安抚舒晚睡下,临走前在门口迟疑了好一会儿,慢慢对她道:“我下午出去,不在家。”   “噢。”舒晚闭上双眸,平静回道。   人后一套还是这般冷淡疏离,易辞洲耐下心道:“我去老爷子那一趟。”   舒晚睁开眼睛,依然平静问:“他知道了?”   这几天她都一直待在这个山间别墅里,虽然她足不出户,易辞洲也什么都没说,但她心如明镜,这次阮音闹出来的事情肯定不小。   孩子没了,老爷子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易辞洲在外面养女人,新闻媒体上也少不了轩然大波。   还有她被撕扯衣服的视频,被指着鼻子骂狐狸精的污言秽语。   太多太多……   易辞洲脸色遽然沉了下来,躲在这里自然不是办法,他当然知道他会面临什么。   可一切的风浪都是他造成的,他就是个始作俑者,从头到尾都是。   他攥紧了拳道:“我会处理的。” 第87章   ◎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正如舒晚所想,这件事情确实被阮音闹得不可开交。   她被撕衣服的视频已经被上传到网上,满微博都是万华地产大小姐手撕小三的小道消息。   而易辞洲也被冠上了浪荡公子的渣男形象,不仅在订婚之际瞒着准未婚妻在外面养女人,而且这个女人以前还跟过廖家公子三年,是他明明白白从人家手里抢过来的。   易辞洲平日里树立的光辉人设顿时崩塌,   这下,全世界都知道了他的伪善之面,也知道他当年的宠妻人设不过就是个幌子。   一瞬间,群起皆嘲。   连集团股票都受到了不小的波动。   不过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舒晚。   易辞洲赶到易家老宅的时候,阮正华已经带着阮音在正堂上坐着了。   易宏义正襟危坐脸色阴沉,手中端着一杯茶,茶都快凉了还没喝一口,可想而知这是有多压不住火了。   似是知道自己惹了麻烦,阮音一见易辞洲满脸阴鸷地进来,不由地往阮正华身后缩了缩,但她一瞥易宏义,又大着胆子昂起头来,无所畏忌地迎上易辞洲的视线。   易辞洲咬着下颌,连招呼都不打,喊了一声“爷爷”便坐在了另一侧,掀起眼皮蔑视道:“阮总,你们这是来兴师问罪的还是来负荆请罪的?”   易宏义眉头一皱,喉咙里冷冷哼了一声,阖眼提点道:“辞洲。”   易辞洲这才敛起眉眼。   阮正华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女儿,见她色厉内荏,又转向易辞洲,面不改色地说道:“我已经要求撤了有关于这件事的所有热搜。”   易辞洲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冷声道:“还有呢?”   阮正华努了努嘴,放低了声线道:“上传的视频脸是打码的,并且网络上流传的视频也已经全删了,这点你大可以放心了。”   然而易辞洲依然继续问道:“还有呢?”   阮正华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确实想闭口不谈孩子没了的事,但这毕竟和阮音有关,他自然不好搪塞,于是他道:“易辞洲,是你先骗音音在先,音音才去闹的。她到底也没有打那个温夜,是她自己没保住孩子,这怪不得音音吧?”   他说完,眼皮一翻,若有若无打量了一下易宏义的脸色,而老爷子也是愁眉不语,似乎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易辞洲冷嗤一声,“当初我也有言在先,我给不了阮小姐爱情,但你们偏执意要订婚,这也怪不得我吧?”   阮音闻言,瞪圆了眼睛,绷直了身体问道:“易辞洲,你要不要脸啊?你瞒着我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连肚子都搞大了,这下倒变成我的错了?”   易辞洲眉头紧蹙,不惊不慌道:“阮小姐,我之前是否跟你说过我忘不了亡妻?”   阮音反问:“那又怎样?”   易辞洲淡然道:“温夜与我的亡妻非常相似,我很爱她,只是有一些原因我不能公开她,所以我才跟你说我们并不适合订婚。”   阮音忽地哽住。   易辞洲长长喟叹一声,“再说了,我们俩也只是准备订婚的关系,这种商业联姻大家都心知肚明,连恋爱都没有谈,我跟你更是毫无男女朋友的关系,又怎么算对不起你呢?”   阮音一听,嘴角不觉颤了颤,尖着嗓子说道:“我都查清楚了,这个叫温夜的女人以前跟过香港廖家的小公子!什么爱不爱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也是从别人手上抢过来的!”   话音刚落,易辞洲的脸色明显更加阴沉了一些,他手指搭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着蹭出“沙沙”声响,在这个宽敞的厅堂里格外刺耳。   一旁的易宏义神色淡然,依然波澜不惊地喝着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易辞洲微微眯眼,有一眼没一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女人,厌恶之心难忍,“阮小姐,你自己也说了,她跟过廖家小公子,所以呢,你得罪的可不止我一个……”   这种画外音太过明显,不仅阮音听了陡然间吓住,连阮正华也懵了一瞬。   阮音脸色刷地一下白了,她当然知道自己去闹这么一通纯属多此一举,但她确实是因为喜欢这个男人才出此下策。   既然她得不到,那就谁都不要好过。   这就是她最初的想法。   可是现在看来,她惹的麻烦似乎太大了。   廖家的那个小公子,风评可不大好。虽然阮家在越南和老挝有些实力,但廖家本就在东南亚黑白两道通吃,她现在算是彻底得罪人家了。   但是她也想不通,这廖霍怎么会将女人拱手相让。   这可不符合他的作风。   于是她大着胆子说道:“他连女人都肯让,谁知道到底得罪他的人是你还是我啊?”   易辞洲勾了勾唇角,眼神一凛,面色如寒地一个字一个字答道:“你试试。”   这三个字,毫无感情波澜,着实让阮音吓了一跳。   阮正华抿了抿唇,沉了一口气道:“音音,跟易总道歉。”   家长发话,阮音也不敢不听,她本来畏惧父母,这下更是一下子没了气焰,只能低下头硬着头皮道:“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错。”   她说完,阮正华抵了抵上颚继续道:“如果有需要,我们会亲自带着补品上门致歉。”   易辞洲闻言,几不可查地看了一眼老爷子那里,说道:“这就不必了,只是我们的订婚……”   不等他说完,阮正华就道:“取消。”   易辞洲终于扯开嘴角,眉眼舒展,“好。”   双方共识一旦达成,就都有了退路。   阮正华冷冷扫了一眼女儿,不再多待一秒钟,起身朝易宏义致意告辞,便拉着阮音疾步离开。   转瞬间,客厅里就又只剩下了祖孙二人。   易辞洲目送阮家父女离开,转过身来面对阮正华,不卑不亢道:“爷爷,公司里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他刚要起身,却不想易宏义掀起眼皮,不紧不慢地喊道:“慢着。”   易辞洲滞住脚步。   易宏义将茶杯放回茶几上,拿过旁边放着的拐杖,一步步走到他面前,一瞬不瞬地打量着他。   他眼眶有些红肿,血丝也多,虽然眼神很是憔悴空洞,但眼底并没有那种痛彻心扉的丧子之痛。   易宏义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低沉:“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易辞洲心底倏地一慌。   回想起刚才,他确实太过于淡定从容,根本不像刚失去孩子的模样。   若说在阮家父女面前,他神色淡然还算正常,因为那毕竟只是个黄豆大的小胎儿,他没有切肤之痛。   但是换作老爷子,那就不一样了。   因为老爷子知道她是谁,也知道他会为了舒晚而歇斯底里地发疯。   他定了定心神,镇定答道:“是。”   易宏义依然死死盯着他,手掌磨在拐杖龙头的时候,指关节都在“咔哒”作响。他深吸一气,又问:“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的?”   易辞洲不假思索:“我的。”   话音一落,“啪”地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就重重打在了他的脸上。   易辞洲被打得踉跄后退,他险险扶住旁边的茶几,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易宏义。   易宏义已然震怒,他大声呵斥道:“易边城,我再问你一遍!那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易辞洲狠狠掐住桌角,心里这关虽然摇摇欲坠,但嘴上依然硬声道:“是!”   至此,双方都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易宏义满面愤怒地看着他,看着自己寄厚望的亲孙子,为了一个女人活成这种样子,气得头都要炸裂了。   他脸色遽黑,指着眼前这个不上路子的男人怒吼道:“滚!给我滚出去!”   易辞洲抬手,擦了擦嘴角,一丝血迹沾在指尖,醒目得很。   他眯起眼,稳住身形,抵着下颌道:“爷爷,我从小听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滚。滚多了,我也懒得再听了。”   他怏笑,将嘴角的血迹用力擦拭掉,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只留下老者手扶拐杖站在那气得发抖。   行啊,混小子你跟我逆着干,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   回到山涧别墅,易辞洲第一时间就上楼去看舒晚。   她依然足不出户,不是坐在飘窗上就是蜷在床上,因为失血,她的脸色格外苍白,这两天吃了很多补血养气的补品,也没什么太大的起色。   易辞洲拿了一件披肩帮她披上,又将窗帘拉上,问道:“没睡会儿?”   “睡不着。”她淡淡回答。   易辞洲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态度,便在她身边坐下,认真道:“放心,事情我已经解决了。视频删了,热搜撤了……”   平静使然,舒晚眨了眨眼睫,示意她听见了。   他轻叹,抬手抚了抚她额间碎发,“订婚也取消了。”   这下她不觉一震,抬头看他,待仔细逡巡一番后,便盯着他红肿的脸颊讥诮问道:“用一巴掌换来的?”   易辞洲垂眼蹙眉,不由自主地撇过脸去,“这是老爷子打的。”   “噢……”舒晚凝了凝神,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也难怪,这么大一顶绿帽子你都愿意戴,换我我也打。”   她再是挖苦,自己也只能欣然接受,易辞洲苦涩一笑,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只是打了一巴掌而已,气消就好,他不会影响到我们的。”   “怎么不会影响?”舒晚挑眉看着他,“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他会再给你找下一个阮小姐,总有一个你能看对眼吧?”   易辞洲不解,问她:“没有利用价值?什么意思?”   舒晚漠然看了他一眼,微不可查地将目光挪开,摇头道:“没什么。”   可她的细微反常又怎么能瞒过男人的眼睛,他本就满眼都是她,这样一个微表情他立刻就捕捉到了。   其实易辞洲也一直没明白,向来只看眼前利益的老爷子怎么会在最初的时候那么喜欢舒晚,执意要让他娶她。   凭心而论,那个时候的舒家,除了书香门第的招牌,可谓是毫无利益可言。   可一切就在舒天邝死后、她在火灾中失踪后,老爷子的态度就遽然间变了。   很显然,老爷子已经容不下她了。   易辞洲虽然有些狐疑,却没有再追问。   他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提及其它,毕竟他们之间已经有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人不能总是回顾过去,再难也要朝前看。   于是他帮她关上窗户,正准备劝她休息,舒晚突然将头转过来,面向他问道:“阮音把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廖霍那里怕是不好对付吧?” 第88章   ◎为了同一个女人,你们反倒还结盟了?◎   易辞洲陡然愣住。   她问得平静轻松,却是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提及廖霍。   说实话,他再怎么麻痹自己、再怎么给自己洗脑,也不可能想象不到那三年的不弃不离的陪伴对她来说有多么刻骨铭心。   虽说她可能不爱,但是心里肯定有一丝丝的依赖和喜欢,时间一久,这种喜欢就会变成爱。   他很庆幸,在这种异样的心境变成爱之前,把她找回来了。   他不否认,直言道:“廖鸿宴现在严控他,只要阮音不出国门,他就动不了她。”   “这样啊……”舒晚垂眼轻叹,许久沉默后,又抬眼道:“那你呢?就打算这么放过她了?”   在易辞洲眼里,阮音是个不过刚满二十的孩子,还在念书,根本没有走向过社会,更没有阅历和见解,纯粹意气用事也说得过去。   他滚了滚喉结,沉声道:“她只是个小姑娘。”   可舒晚并不这么认为,她轻轻嗤笑几声,眼底满是冷漠,问他:“小姑娘?小姑娘可干不出来这种事呢。”   易辞洲紧蹙眉头,嘴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开口道:“她已经在网络上公开道歉了,并且亲自解释这件事是个误会,我们和万华地产也终止商业合作,这次对他们影响实在是不小……”   “易辞洲。”舒晚打断他。   他闭口,稍愣回道:“你说。”   舒晚不紧不慢地轻声冷笑,“如果这次流掉的是你的孩子,你还会这么淡定吗?”   易辞洲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睃她一眼。   舒晚继续追问:“说实话。”   他毫不迟疑,沉声开口道:“不会。”   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她点点头,又佯装睡觉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   这三年来,她不仅样貌变了,连整个人的心态都变了,变得冷漠,变得无情。   易辞洲知道这一切都和他有关,又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怎么办?   他缓缓开口道:“但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了。所以,我不会放过。”   也不知道她听见没有,双肩只微微一耸,眉目之间却并没有太多的波澜。   易辞洲双目半眯,审度般看了她许久,没有再说话。   所以说呢,如果当初在刚刚察觉自己爱上她的时候,就承认下来,那该有多好呢。   过了几日,这件事情在另一桩爆炸性娱乐新闻的覆盖下,再无人讨论。   换了这个山涧别墅,远离喧嚣繁闹,舒晚的身体恢复了不少。   易辞洲也将自己的大部分工作时间挪移到了别墅里来。   美其名曰为了陪她,实际却是再怕她不打招呼又一走了之。   然而舒晚却越来越不在意,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当初的光彩,也没有了生活下去的希望,除了偶尔问问什么时候能见见舒涞,她就没有别的问题了。   又过了半个月,却又有另一个小道消息传了出来。   廖家那位乖戾纨绔的小公子放出话来,只要阮音还在千城待上一天,他就不让她好过。   这下好了,阮音本来就人怂胆小,听到风声马上回了越南老家,却在刚回去的第二天晚上,就被当地一伙黑势力帮派绑架掳走了,一周之后才被衣衫不整地放回来。   可是人是回来,神智却不清了。   问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俨然一副精神失常的状态。   这下,矛头纷纷指向廖家公子,但人家好好地在香港待着哪也没去,矛头又变成了易辞洲。   因涉及境外,越南警方多次取证,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是他们二人之中的哪一个做的。   似乎,两个人都有嫌疑,又都没有证据。   为了一个女人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已经成为全国人民茶余饭后的闲谈了。   然而没几天,又传来一个消息。   阮正华连夜赶回去看女儿,因为牵扯进中越边境的涉毒案件,被越南警方逮捕,这下又不知道要费多少财力人力才能摆平了。   如此一来,矛头又指向了越南当地帮派团伙,毕竟,阮正华做的缺德事可不少,越南有的是人想搞他。   这消息一传出,大家多半认为是真的。   就算不真,也好不到哪里去。   阮音得罪了这位神秘莫测的“温夜”,那就是得罪了廖霍和易辞洲两个男人。   搞垮阮氏的万华地产,只需几天的时间。   易辞洲暂且是个表面好说话的人,可廖霍就没那么客气了。   廖霍这个人做事说话,都是不留余地的。   他既扬言不让阮音好过,那必定言出必行。   可是舒晚没想明白,这些日子明明廖鸿宴死死看着他不让他出香港半步,他又是怎么一步一步说到做到的。   于是她又去问易辞洲。   他的办公室就在自己房间的正下方。   她走两步他就能听见。   知道她下了楼,易辞洲已经敞开大门静候她。   舒晚从容不迫地走近,直言问道:“阮音和阮正华出了事,你知道吗?”   可这人却淡定的很,眼也不抬地看着手里的平板电脑,认真研究着公司这几天的几项事务,淡然道:“我知道这事。”   知道,却没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阮音已经疯了,阮正华也已经被赶出境,直接关进去了。   他假模假样,舒晚也懒得跟他再装。   她一把将他手里的平板电脑夺过来,直接关了机,然后踮脚坐在他面前的办公桌上,“你干的?”   “……”   “廖霍干的?”   “……”   “还是你们俩一起干的?”   “……”   她难得这么蛮横,易辞洲懵了一瞬。   他深吸一气,有些懊悔在工作时间放她进来,但是后悔无用,只能耐心安慰,“你先回屋休息,我还有工作……”   “我休息够了。”舒晚不冷不热地说道。   易辞洲抵了抵下颌,将手中的触控笔放在一边,然后拉起她的手将她从桌上拽下来,按在自己的腿上,认真说道:“这件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舒晚冷嗤,“易辞洲,你当我傻?”   他又无言以对了。   坦白讲,二人的关系在这大半个月之内确实有所缓和,但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给她造成什么误解。   他见她并没有抗拒坐在自己腿上,便将手放在她的腰上,小心地摩挲,“阮音遭遇了什么,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   舒晚掀了掀眼皮,“一个小姑娘,被当地黑势力帮派衣衫不整地送回来,你说能遭遇什么?”   见她执意相问,易辞洲皱了皱眉,不由放开她的腰,又不轻不重推开她,“舒晚,我说了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不管是我做的,还是廖霍做的,你只要知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是她的报应。”   这话实在是说得明白,又实在是说不明白。   舒晚静静看着他,嘴角不觉抽了抽,“那阮正华呢?他一回越南,连女儿面都没见着就被送进监狱,这也与你无关?”   易辞洲眼底明显闪躲几分,“你要知道这些做什么?”   得罪她的人都解决了,   她只需验收成果就可以了。   所以,还有什么问的必要?   舒晚知道在他嘴里问不出来什么话了,便干脆峰回路转,另辟蹊径,打出一张令他意想不到的牌。   她打量他片刻,问道:“付沉人呢?这半个月都没有看到他。”   付沉在曾经在法国外籍军团当过雇佣兵,对那边了形势政局如指掌,阮家虽是越南人,却在老挝发的家,打听些隐晦的事情,也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呢,他去哪了,不言而喻。   一听这话,易辞洲明显有些不悦,“付沉家里临时有事。”   舒晚继续逼问:“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易辞洲耐心不再。   把她找回来,是想爱着她,宠着她,惯着她。   而不是受她的质问,听她的训。   他眉头皱起,指着门外道:“出去。”   舒晚咬着下唇问道:“易辞洲,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可她的连连逼问并没有让男人有松口的迹象,反而让自己处于一种被动的状态。   易辞洲反问:“我说实话,你信吗?”   舒晚眼睑微红,道了句“无所不用其极”便转头摔门而出。   被重重带上的门猛地灌出一阵冷风,   凛得男人鼻尖瑟瑟抽搐。   他阖了阖眼,伸手扯下自己衬衣的领带,揉成乱七八糟一团,狠狠扔在了一边。   到了晚上,易辞洲没打一声招呼就离开了山涧别墅。   他前脚刚走,付沉后脚就回来了。   似乎是风尘仆仆,脸也晒得有些黑了,舒晚只看了他一眼便知道他是从哪回来的,连问都不问,就说:“看来那边水土不好,人都瘦了。”   付沉扯开一个僵笑:“太太,您可真会开玩笑。”   舒晚戏谑地勾了勾嘴角,说道:“付沉,我没跟你开玩笑。我只是觉得,你去一趟越南,帮易辞洲干了那么多大事,瘦一大圈,也是不容易。”   付沉闻言,神色微沉,放松的手心不由又紧握起来,“阮音被掳走,真不是他做的……”   “那阮正华呢?”舒晚挑眉,“能送这么一个大人物进监狱,而且没有再出来的可能性,也就只有易辞洲能做到吧?说说吧,是他一个人干的,还是他去求老爷子出手了?”   付沉遽然哽住,手心里全是汗。   “哦不对。”舒晚忽地冷笑一声,不屑道:“老爷子最是看中利益,他才不可能出手。易辞洲这次,怕是又要挨巴掌了吧?”   付沉闻言,忙不迭解释道:“易总说老爷子那边他会处理的。”   舒晚依然冷笑,“不过稍微一激,就全说了?”   “……”付沉瞬间噎住。   如果易辞洲什么都没做,他为什么要去处理老爷子那边?   呵,吃饱了撑的,闲的吗?   “嗤,”舒晚垂眼,撇开头道:“放心,他是你的雇主,他说什么你做什么,我不会再多问了。”   这一米九的大男人被逼急了,脸颊也是通红的。   算了,跟一个保镖置什么气呢。   她说完,摘下助听器,不再理他。   付沉站在一边,看着这个美丽女人的侧颜,阳光下,犹如刚刚雕琢出来的白玉。   可惜,只可远观……   易辞洲这一走,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回来。   舒晚也没有去问,跟没有去找,只每天都重复做着同一件事情,那就是坐在窗口画速写。   一张又一张,   从简到难,从难到简,   到最后又只剩下了疯得不成样子的鬼畜线条。   而付沉也再也没离开过别墅半步,即使她出门倒个垃圾,他也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眨眼的功夫又把她搞丢了。   舒晚起初不适应,却也变得习以为常。   这日下午,她正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午觉。   易辞洲忽地就回来了。   他应该是出了一趟远门,眉眼之间有着些许疲惫。   进门之后,他见舒晚沉睡着,眉头还有些紧蹙,便帮她摘了助听器,这样睡得更加安稳一些。   他在她身边坐着,手插在她松软的发间,细细揉搓着,可她睡得太沉,丝毫没有察觉到他的动作。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起身走到阳台,点燃一支烟,双手撑在围栏,低头静静思忖着。   烟雾缭绕之中,   回想起前天,他刚从越南回来,就被易宏义喊了过去。   刚进书房,不出所料,二话不说,又是一棍子过来。   只不过这次,他徒手接住了拐杖龙头,将老爷子的拐杖用力扔在了一边。   “啪嗒”一声,滚出老远。   易宏义怒目圆瞪,指着他破口大骂:“为了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你个小王八蛋把阮正华给搞了?!”   易辞洲咬着牙,紧绷下颌,走到老爷子边上,捡起他的拐杖,又塞回他手里,迎着他的目光,毕恭毕敬地说道:“爷爷,他女儿得罪的是舒晚。”   易宏义将拐杖用力拄了拄,砰砰直响,“那又怎样?”   易辞洲语气有礼有节,“那是我老婆。”   易宏义哪管他什么说辞,一想到易氏和阮氏的联盟基本上可以告吹,他就颤得肝痛牙痒。   他气不打一处来,胸口都是疼的,“你就为了给她出这口气,连万华地产那么大公司都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   他连问三遍。   万华地产啊,   那么大、那么大的一家公司!   易辞洲紧紧攥紧手心,目不斜视地说道:“不要了。”   “……”易宏义一愣,   这下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张了张嘴,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在那根拐杖让他险险站住了脚,终于将那口气顺了下来。   有那么一瞬,他还真怕自己年事已高、力不从心,万一躺在了病床上,他精心培养的好孙子恐怕会第一时间拔了他的氧气管。   易宏义扶着拐杖,撑在书桌桌角,脸色极沉,“得罪舒晚的人是阮正华的女儿,你搞阮音也就算了,搞阮正华做什么!”   易辞洲掀了掀眼皮,一如爷爷的语气回道:“我只是将阮正华在大陆做的一些缺德事给越南警方兜了个底,然后又买通了当地的地头蛇检举揭发他在金三角涉毒的事,他如果没做这些,也关不进去。”   易宏义气得急喘,“那阮音呢?”   “阮音的事,不是我。”易辞洲冷静抬眼,好整以暇地说道:“她还是个孩子,舒晚不可能同意,我也不会做。”   “道貌岸然!”易宏义冷嗤一声,将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咚”地一声,他继续道:“你为了舒晚什么事做不出来?你说不是你,还他妈有谁?”   易辞洲蹙眉:“……”   见他不语,易宏义逼问:“告诉我啊,不是你,还有谁?!”   易辞洲垂眼勾唇,不卑不亢道:“廖霍。”   话音刚落,易宏义眼神忽地怔住。   他倒是把这位给忘了。   那个廖家小公子,他也是了解的,做事狠辣只在朝夕,他本就在东南亚玩得开,让当地帮派出手不在话下。   谁都知道,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被掳走,会发生什么。   舒晚遭遇了什么,阮音就遭遇了什么。   哦不对。   阮音只会遭遇得比舒晚多得多,而且惨得多。   可现在阮音远在越南,又被送回了老挝的外婆家养病,没人再关心了。   易宏义抿着唇,峰棱的下颌宛如冰刀,划出不屑的一条弧线,他讥诮一嗤,说道:“好啊,为了同一个女人,你们可以反目成仇,又为了同一个女人,你们反倒还结盟了?一个搞老子,一个搞女儿!”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轻抵下颌,眉头几乎拧在一起。   廖霍出手,他确实没有想到。   一开始,他只是让付沉去越南以同样的方式给阮音一点颜色看看,毕竟她还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姑娘,他不会那么狠辣。   可不等付沉到达越南,就已经有人赶在他之前把阮音掳走了。   等放回来的时候,人已经神志不清了。   既然如此,那他就干票大的,直接把阮正华送进去,搞垮万华地产,慢慢地蚕食鲸吞。   可以说,阮氏基本上彻底报废。   这个局面,除了易宏义,谁都很乐意预见,毕竟,都是为同一个女人出气。   易辞洲沉默片刻,忽地咧嘴哂笑,淡漠开口,“爷爷,当年您和舒晚外公争舒晚外婆的时候,恐怕也干过不少荒唐事吧?”   他眼神凝重,几乎是从眼底发出深问。   易宏义顿时哽咽,   阿雅,是他这辈子过不去的坎儿。   他张了张嘴,竟无言以对……   思绪被缓缓扯了回来,   大脑的空洞也逐渐被现实的浑浊空气所填满。   怕吵醒沙发上睡着的女人,易辞洲阖着眼,靠着窗,吐着烟圈,手中的烟头慢慢快要烧尽也不自知。   烟头燎灼,烧到他的手指,痛得他倒抽一口凉气,这才猛地将烟头扔开。   而下一秒,身后倏地就传来一声讥讽的冷笑。   易辞洲闻声回头。   舒晚披着一件灰色披肩,正靠在阳台的门框边,静静地看着他,“疼吗?”   她语气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易辞洲心口一颤。   舒晚平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然后走过来,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捡起那只还没熄灭的烟头,半阴半阳地说道:“这就疼了啊?”   她指间灵活地转着烟头,眼睛轻轻睃过来,慢悠悠地说道:“你试过被大火烧过脸颊吗?”   易辞洲颤了颤嘴唇,“……”   她继续道:“你试过扩张器换皮吗?”   “……”   “你又试过无数次激光打在疤痕上吗?”   她说着,对着阳台温柔的阳光,抬起了下巴。   那一刻,下巴边缘处的那道白色疤痕无比怔目,易辞洲眼中闪过一丝懊悔和畏惧,视线闪躲了一下,   “被烫一下算什么啊?”舒晚眼底满是数不尽的凉意,“我告诉你什么叫疼。”   说罢,她轻笑着走过来。   白色的睡裙,衬着女人曼妙的身姿,在阳光中,曲线若隐若现。   易辞洲伸手。   然而刚想拉住她,突然,舒晚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翻了过来,然后把那只没有烧尽的烟头狠狠扎了下去。   一瞬间,掌心连肉连心,皮肉焦灼,痛彻心扉。   舒晚盯着他,依然在笑:“这才叫疼。” 第89章   ◎人一旦有了喜欢的东西,真的可以为之疯魔。◎   皮肉之伤,不过是顷刻间的疼痛。   舒晚伤的最深的地方是在心里,看不见摸不着,更无药可治。   谁都希望能回到过去,却没有人希望再重来一遍。   那样太煎熬,也太难挨。   被烟头烫伤的皮肉发出焦熏的味道,易辞洲痛得双目涨红脸色惨白,却死死咬着牙不缩回手,任由她发疯似的折磨自己。   舒晚冷冷看着他的眼睛,亦不松手,只将那滚烫的烟头更往下用力了几分。   疼吗?   这才是真真正正陷入皮肉的疼。   她扯了扯嘴角,嗤笑:“骨肉分离的感觉,你还没体验到呢。”   杵在一旁守着的付沉见状,脸色遽变,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拽着易辞洲的胳膊就要躲开。   可哪知他铁了心要让舒晚发泄,一把推开了他,“让她烫。”   烟疤算什么,抵得上她心里的伤疤吗?   但凡给她一把刀,恐怕她早就一刀捅死他了。   比起她经历的扩张器换皮,比起她那无助的三年,比起她在火海里的绝望,比起她失去鲜活的孩子,这点痛,又算什么?   呵,就算她烫废他一只手,也比不上一丝半点,但凡让他偿命,他也会毫不犹豫。   按得太深,烧得太久,烟头灭了。   易辞洲早就疼得涔涔冒汗,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整包递给她。   舒晚面无表情地接过,真就又拿出一根,然后点燃,抓起另一只手……   烟雾缭绕,是血和泪的味道。   付沉看不下去,大声道:“太太,别烫了,再烫下去,一个洞一个洞,手就真的废了!”   也许是两只手太血肉模糊,也许又是付沉喊得太过绝望,更也许是祭奠自己早就逝去的爱,舒晚再也忍不住,捧着那双在自己身上抚摸过无数次的手,“哇”地一声,失声痛哭。   她哭得撕心裂肺,几乎癫狂。   眼泪落在伤口,像是撒了一把盐,更让男人痛得心慌,恨不得将她一把搂入怀里。   可他满手是伤是血,根本抱不了她。   趁着这个机会,付沉一把夺过舒晚手上的烟,扔在地上踩了个稀烂。   他横在二人之间,宽厚的身体挡住舒晚,然后转身对易辞洲低声下气地说:“易总,求你了,放过她吧。”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她求情,   从她还是那个委曲求全的易太太开始,他就觉得这两个人在一起,完完全全是一种活生生的折磨。   然而,易辞洲并未理睬,他只微微颤了颤手心,低头问舒晚:“舒服些了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了然。   他根本不愿意放过她,即使他知道如果不放过她,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疯,他依然甘之如饴。   至此,都没有再强撑下去的必要了。   舒晚黯然失魂地放开他,转身朝屋内走去,她背影单薄,宛如一个轻飘飘的纸片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坐在卧室的飘窗上继续画画。   付沉终于舒了一口气,跌跌撞撞扑过来,连推带攘地将易辞洲推进了客厅,然后赶紧给林医生打电话。   可他的伤实在是太多太密,林医生匆匆赶来,也束手无策,只好又去了附近的医院。   处理好双手,他看着自己的两只包缠颇厚的双手,满头大汗地靠在医院椅子上打吊针,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想不了。   易宏义尚且不知道他受了伤,所以他随便找了个生病的借口没去公司,封况左等右等见不到人,催促半天也没着落。   沈特助疑惑:“生病?什么病?”   封况蹙眉,“没说,但应该和那个姓温的女人有关。”   沈特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抬手挥了挥,“我知道了,这事儿别告诉老爷子吧。”   易宏义已经为之伤神好几日,所以在这个节骨眼,还是不要火上浇油愈燃愈烈了。   过了好几日,易辞洲掌心的伤基本上开始结痂。   他连续几日无法工作,便把手头上的工作全权交给了封况。   好在这人事无巨细,全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当易辞洲摘下纱布的时候,公司运作一切如常并无半点差池。   他依然每天回山涧别墅住。   舒晚冷眼看着他,从他忍着剧痛换药开始,一直到伤口结痂,她的眼神都没有半点波澜,“看来这伤还是太轻了,这才半个月,已经愈合了啊。”   易辞洲看着满手疤痕,满含失神,不是滋味地哄她道:“如果你想,可以继续。”   舒晚撇头,平静道:“不用了,我没你那么变态。”   虽然她不愿意理睬他,但易辞洲看得出来,她这些日子,对他的态度有了一个比较好的转变。   毕竟当过两年夫妻,又真心实意地爱过,看到他满手鲜血疮痍,恨意还是消散了一些。   但如果说要完全摒弃前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两个人心知肚明,不过都是苟延残喘地熬着罢了。   又过了些日子,易辞洲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自清乌,要找温夜姐姐。   小土豆放了暑假。   闲得无聊。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女人,问道:“找她干什么?”   小土豆冒冒失失道:“找她玩啊。”   虽说这些天舒晚心情确实不错,但他并不喜欢这个小男孩,便不容置喙:“她没空。”   哪知小土豆一听,在电话那头大喊大闹,声音大得手机都在震,一下就让舒晚听到了。   听出是小土豆的声音,她难得发嗔:“我喜欢这个孩子,你让他陪陪我,我之前答应过他,带他来大城市玩。”   易辞洲并不是很乐意,但也不想拂了舒晚的意,没答应也没拒绝,“再说吧。”   话虽如此,可过了两天,他就把孩子领回来了。   人是易辞洲亲自去接的。   一见她的面,小土豆连鞋都忘了脱,奔进来就扑到她怀里,“夜姐姐!”   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这一撞,直接把她撞得踉跄几步,后仰倒在了沙发上。   后脑勺磕在柔软的沙发靠背上,脑袋也着实嗡了一声。   待看清是谁之后,舒晚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她惊愕地坐起来,捧着圆乎乎的胖脸,讶然笑道:“小土豆?”   小土豆指了指易辞洲,“渣男带我来的,他说让我好好陪你一个月,他就给我买全套的乐高汽车模型。”   “……”舒晚一听,笑容僵在脸上。   她顿了两秒,抬眼去看易辞洲:“你连孩子都威逼利诱?”   易辞洲却淡然道:“没有威逼,只是利诱。”   小土豆不以为然地抱着手臂,“夜姐姐,我跟渣男还是有些共鸣点的。”   瞧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舒晚笑了,“说说,你们俩有什么共鸣点?”   他昂起头,一本正经地字正腔圆道:“我之前听你说过,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女人好。”   舒晚:“所以呢?”   小土豆指着易辞洲道:“渣男对你好,是想哄你开心,夫妻重修和好,所以把我带来陪你玩。”   舒晚笑笑:“那你呢?”   “我呢……”抱着自己的书包继续道:“是我写不出来作业。”   话毕,舒晚敛起眉眼,不禁对这个小男孩有些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自己了解他,她还真不相信这是个八岁小孩子说出来的话。   能将男女之间的互惠互利拿捏得那么准确,实在是有某种海王特点的潜质。   她问他:“小土豆,你不怕以后变成和他一样的渣男?”   她朝易辞洲那里扬扬下巴,眼神收敛。   小土豆回头睃视,摇头晃脑地耸耸肩,“如果能娶到夜姐姐这样的美女,当渣男也行。”   舒晚眼神稍顿,不觉哑然失笑,轻轻掐了掐他的脸颊。   她抿起嘴唇,无奈看了一眼小土豆,见他手和脸都有些脏,估计是平日里摸鱼打狗没少干,便让他先去洗个热水澡,又喊来保姆收拾了一间干净的屋子给他住。   小男孩洗了老半天,指甲缝里还是脏兮兮的,舒晚拿来指甲钳给他好好修整了一下,等一切忙完,就到了吃饭的点。   难得的,舒晚吃得很多。   她全程都和小土豆有说有笑,两个人互相逗趣,既像姐弟,更像母子。   易辞洲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眼前的温馨和睦。   有那么一瞬间,他多么希望面前是他的妻子和孩子,而这个夜晚,是他们欢迎自己出差回来的狂欢派对。   然而当舒晚察觉到他的目光、将头转过来时,他看到她冷漠的眼神,这一切又成为了奢望的肖想。   他淡然笑笑,将手边的一盘一筷子没动的青菜推过去,“你还是不爱吃青菜。”   舒晚回头,看着眼前的那盘青菜叶子,眉头越来越皱,竟像个孩子似的撅嘴往旁边一躲,“不吃。”   突然而来的倔强,易辞洲不由讶然愣住。   回忆起多年前二人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曾装模作样地关心她,劝她多吃几口青菜,她不愿意吃,亦是这般跟他撒娇。   可是现在再一看,那段时光,好像再也找不到了。   他心中一紧,悸动使然,像以前那样,将盘子端起来佯装要倒掉。   舒晚赶紧拦住他,“你干什么?”   易辞洲反问:“你不是不吃吗?”   舒晚伸出手,不急不缓地按住了盘子的边缘,然后轻轻拖拽过去,摩擦声“嚓嚓”划过,本以为她要自己吃,却不想她指了指小土豆,说道:“孩子要吃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对他笑了笑。   易辞洲恍惚了片刻,倏地就发现,这可能不是一种错觉。   她真的在笑,眼睛都在笑。   可这种久违的真诚笑容,他却受之有愧。   她原可以搂着他们的亲生孩子在这欢声笑语,但他却硬生生扼杀了这一切。   他爱上她了,很早就爱上了。   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入了夜,舒晚哄完小土豆睡觉,便直接回到房中。   意料之中的,那男人已经在窗台边等着她了。   她皱了皱眉,将门关上,然后手心攥拳走了过去,在他面前一米处停下,问道:“你亲自去接他的?”   “嗯。”   “他爸妈同意你把人带走?”   易辞洲轻轻点头,“一年的民宿房钱。”   舒晚:“这样。”   王鲁和夏妗嗜财如命,给点好处就能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她又不是不知道。   只不过他们能同意让易辞洲把自己的亲儿子带走,这倒是令她没有想到。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易辞洲补充道:“是小土豆主动找我的,说想你了,问我能不能让你去清乌。”   舒晚抬眉,“你怎么回的?”   易辞洲淡然笑笑,“当然是不能,所以我把他带来千城了,还答应他们以后送小土豆出国念书。”   是了,他们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小土豆去大城市读书,这下易辞洲直接把他送进决赛圈,夫妻二人当然放得开手。   舒晚面不改色地瞧着他,半晌后撇头嗤笑:“有钱能使鬼推磨。”   易辞洲却敛起眉眼,认真道:“也不一定。”   他是不缺钱,而且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可面对舒晚,无论他怎么用钱去讨好她,也掀不起一朵浪花。   从以前无数的奢侈品,到现在的花园别墅,哪一样不是钱呢?   舒晚自然也懂这个理,抬眼盯着他道:“易辞洲,我这人吧,一开始确实喜欢故作清高,但是这么久了,我也为钱低头了。实话告诉你,如果当初是你救我出火海,花钱给我整容给我做修复,我也继续跟着你,毕竟跟你跟久了,也习惯你了。”   不过就是浑浑噩噩地过日子,跟谁过不是过,有什么区别呢?   难得这么敞开心扉地聊天,虽然易辞洲心底真的很不愿意提及那个人,却还是想一探究竟,他迟疑片刻,问道:“那廖霍呢?”   舒晚愣了一瞬,“什么?”   易辞洲:“你跟他三年,习惯了吗?”   舒晚眼神黯了黯,复杂的神情在眼底倏忽闪烁,她从未想过她会跟两个男人纠缠不清,也从未想过在这两个男人之间进行抉择。   她释然般长叹一气,苦笑:“他跟你不一样。我其实清楚得很,温水煮青蛙,只要我不愿意他就不强迫,直到我愧疚,直到我寝食不安,他就暗示我。至于睡了多少次,我也记不清了……”   易辞洲听着,心已经高高悬起,眼神却越发平静,他当然知道这三年的相处会发生什么,但他却没想到,她从头到尾都知道廖霍的手段和心思。   也就是说,她每次和廖霍上床,都是一种变相的偿还。   她没什么追求,只想好好地活下去。   如果当初救她的人是易辞洲,那么她也会有另一种方式来偿还他。   也许是为他再生个孩子,也许是好好爱他跟他重修为好。   可是哪来那么多的也许和如果。   她孤零零一个人,除此之外,无以为报。   应该发生的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躲不开也避不了。   见他面容平静如水,舒晚不觉疑惑,她掀起眼帘问他:“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问我这个么?我主动告诉你了,可以了吗?”   易辞洲沉声道:“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接受你不再是舒晚了。”   舒晚更疑惑:“什么意思?”   易辞洲抬眉,静静看着她,“阮音闹出那件事,温夜这个新身份,你是坐实了。所以,跟你一样,我这人俗得很,我就是喜欢夺人所爱,从廖霍手里抢人,又怎样?”   舒晚嘴唇颤了颤,脸色白了红,红了又白,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接受她是温夜,也接受她曾是廖霍的女人,更接受她为廖霍怀过孩子。   就像廖霍,也如此。   他接受她是舒晚,也接受她曾是易辞洲的女人,更接受她为易辞洲怀过孩子。   人啊,一旦有了喜欢的东西,真的可以为之疯魔。   她难以言喻:“真是变态。”   夜色中,易辞洲转过头来,目光在她脸上贪婪般留恋,“知道是谁把阮音折磨成那样的吗?”   舒晚愣住:“……?”   “嗤……”易辞洲嘴角竟勾出丝笑容,“说实话,我确实想报复她,所以才让付沉去了越南。可廖霍真是爱你,他竟然赶在我之前,就让当地黒帮把人掳走了。”   他顿了顿,眼眶逐渐红了起来,“但是你知道吗?当时付沉刚刚赶到越南岘港,他有足够的时间把人救下来……”   舒晚错愕抬头,“然后呢?”   “然后?”他几不可查地讥笑,“我没让他救,反而让他们往狠了弄……”   话音刚落,舒晚难以置信地在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上逡巡着,咬着下唇喃喃道:“疯子,你是疯子,廖霍也是疯子,你们一个个都是疯子……”   易辞洲看着她,讥诮地“哈哈”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阔的卧室里回荡,显得无比压抑。   待笑够,他掩去笑意,扶着窗台苦涩道:“所以,他爱你,我更是爱惨了你,不管你是温夜还是舒晚,这辈子,我只娶你。” 第90章   ◎两个男人,两个怀抱。◎   曾几何时,他其实也想过,再娶她一次,以温夜的名义娶她一次。   可正如她所说,没人愿意在同一个阴沟里翻两次船。   舒晚阖上眼,摇了摇头,“不可能的,易辞洲,你娶不了,你爷爷不会同意……”   “别跟我提老爷子!”   然而她话都没说完,易辞洲就回头大声呵斥。   他受够了,   受够小时候那种寄人篱下的凄凉,也受够了在易宏义压迫之下的虚以为蛇。   有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想一走了之。   但是他和以前的易辞洲不一样,   他生来就什么都没有,所以一旦他得到了这些,就像好不容易咬到猎物的猛兽,任其遍体鳞伤也死死不松口。   被他这么一吼,舒晚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一大步。   待见他在月色下眼睑微红,整个人都像失了魂似的,她才想来刚才在饭桌上,他看着她和小土豆有说有笑时喝了不少酒。   她懵然几秒,还未来得及转身,就被他伸手一把拉进了怀里。   她不由颤了起来,回身抗拒却无济于事,还是被男人用力压在了窗台边,头被抵在玻璃上动弹不得。   窗边,半开着窗,瑟瑟微风吹来,即使是夏天,也激起一片战栗。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   舒晚害怕极了。   她伸手抵住他的肩,防止他下一步的侵犯,哽住声音说道:“易辞洲,你说过不强迫我的……”   可她的求饶,向来没有奏效过。   易辞洲沉眼看着她,见她脸颊绯红,心头那股热意就愈燃愈烈。   他压着她的额头,眼中痛苦四散,伸手抚摸她的面颊道:“我可不是廖霍。”   是啊,他不是,所以他没那么多耐心跟她耗。   他很轻柔,在她耳边贴着她的助听器,问道:“你不是喜欢小土豆吗?我给他父母一笔钱,让他当我们的儿子吧?”   能用金钱解决的事情,他不会感情用事。   舒晚脑袋一麻,咬紧牙道:“你发神经啊?”   易辞洲却沉声笑着,低头在她脖颈处轻啄,又撩又惹,“可你不是想要个孩子吗?”   舒晚躲避着他,回道:“易辞洲!那是别人的孩子!”   这正中他的下怀,小土豆是别人的孩子,所以他才把他接过来陪她,有的时候,就是需要那么一些刺激,才能让她彻底放下戒备。   易辞洲道:“那你给我生一个?”   这是什么意思,太明显不过,躲不过也没办法躲。舒晚心底一颤,十分抵触地垂眼对他道:“你最好别让我怀孕,否则……”   “没有什么否则。”后半句话他根本不想听,他打断她继续道:“要么你给我生一个,要么我就让小土豆当我们的孩子,永远回不去父母身边。”   舒晚愣住,倏地恍悟了他的意图。   他同意把小土豆接过来,美其名曰是陪她解闷解乏,实际却别有用心。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中难忍厌恶,“易辞洲,你真变态,变态至极。”   易辞洲轻叹,看着窗外山涧美景,月色朦胧下,将窗户慢慢推开一条缝隙。   微风习习,伴着林间凉意。   舒晚难堪抵触,又无力反抗,在他面前面色苍白,“……你何止是变态,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可他还真顺她的意,就是这么丧心病狂。   易辞洲阴着脸,一言不发,将她转了过去。   可意料之外,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了。   似是久违,也是缱绻。   他从后抱着她,将唇埋在她颈窝处,轻声道:“别怕,我不碰你。”   也许是风太大,也许又是云太沉,   夜幕之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他就这么一直抱着她,每抱一秒,就心痛一分……   第二天一早。   二人几乎是同时醒了过来。   因为只有一床被子,夜里又冷,两个人挨得很紧,易辞洲的手一直揽着她的腰,而她也为了汲取热度把脸贴着他的胸口。   双方俱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   这样一个暧昧的姿势,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舒晚愣了愣,赶紧推开男人,坐起身来。   刚要下床,易辞洲又从后将她抱住,舒晚下意识地抬起胳膊去撇他,哪成想他好像有先见之明,一手按住她的胳膊,一手抚上她的脖子,然后在她耳垂上轻啄。   他压低了声音:“还早,再躺会儿。”   舒晚心中怦然,这才发现自己昨夜和他同睡,并没有太过抗拒。   那种感觉,不太真实。   她不觉脸红,一边躲避他的吻,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手伸出去拿衣服。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小土豆的脚步声,他正从楼下跑上来,跑得很急很快,脚步也重。   舒晚心都悬到了半空中,衣服刚穿了一半就掀开被子又赶紧钻了回去,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   易辞洲稍愣,随即讥诮地笑笑,撩拨了一下她穿了一半的内衣,笑而不语。   不多时,小男孩的脚步声就消失了。   这下,舒晚不觉舒了一口气。   她忙不迭地就要起床,易辞洲却突然翻身压来,一手钳住她的双手,一手将她的嘴捂住,“怎么?怕被孩子撞见?”   舒晚嗔怪着凝视他,打着手语道:【你下去,我要起床了。】   可易辞洲似乎很享受此刻的温馨,他低眼,贪婪留恋般静静地看着她,“我不想起。”   不过片刻功夫,小土豆又敲响了房门,嚷嚷着大喊道:“夜姐姐,你起床没?”   舒晚没有摘助听器。   几乎是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紧张得蜷缩起来,指甲用力一扣,就将男人的手臂划出两道血痕。   易辞洲吃痛,眼底炽热不觉更旺。   他放开她,低头咬着她的嘴唇道:“再抱抱,好吗?”   小土豆见屋内没动静,又敲了敲门,“夜姐姐?   舒晚连衣服都没穿好,哪里还有心情再躺下去,径直就推他,“你起开……”   易辞洲没理她。   可小男孩哪里耐得住性子,见里面还没开门,直接就要拧门把手。   “咔嚓”一声。   舒晚简直魂都要飞出去了。   然而等了一会儿,并没有小孩子进来的脚步声。   舒晚不觉疑惑半秒,这才想起来昨晚锁了门,小土豆才没有把门打开。   她恍过神,扬声说道:“我马上就来,你先去客厅等我吧。”   “好!”小土豆说完,门外便传来离开的脚步声。   待他走后,舒晚一把推开男人沉重的身体,起身穿好衣服,简单洗漱之后又催他赶紧起床。   但他依然躺在那岿然不动。   舒晚走上前一把掀开被子,“你起不起?”   易辞洲轻轻看了她一眼,懒散地动了动胳膊,似是心情还算不错。   他瞥了一下门,勾唇道:“你说这个场景,以后会不会很多?”   和她生个孩子,等孩子长大了,也这样站在门口哐哐哐地不停敲门。   舒晚眼神倏忽一凛,迟疑道:“也许吧。”   她不想考虑以后,只想考虑现在。   她又催促了几下,便匆匆下楼去找小土豆。   保姆已经做好了早饭,他正吃着。liJia   瞧见舒晚匆忙下来,小土豆伸长了脖子在她身后一扫:“渣男没在?”   舒晚愣滞了一下,心虚地摇摇头。   她坐下,随便拿了片面包,咬了一口道:“小土豆……”   小土豆抬起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夜姐姐,你说。”   舒晚咀嚼着面包,低声道:“一会儿吃完早饭,我就喊人送你回家吧,你还那么小,别离开父母太久。”   可小土豆不以为然,滔滔不绝:“不回,我已经不小了,有主见得很。我这次来千城,是想感受感受大城市的繁华。”   他倒是正儿八经,像个大人一样,做什么都胸有成竹似的。   舒晚根本没多想,只当他是暑假为了疯玩才想的措辞借口。   她吃不下,放下面包道:“不回去我就打你了啊。”   小土豆厚着脸皮笑笑:“打屁股还是打手心?我爸妈打我都打出茧子了,夜姐姐你手细,打我你会手疼。”   “你怎么那么油嘴滑舌?”舒晚皱了皱眉。   刚想再劝劝,就见易辞洲一边系着领口扣子,一边从楼梯走下来。   他敛起眉眼,看着二人形同母子般有说有笑,不禁更加神清气爽,“在说什么?”   小土豆兴奋地搅了搅牛奶杯,“我跟夜姐姐说,吃完早饭就去后山捞鱼。”   “捞鱼?”易辞洲蹙眉。   小土豆用力点点头,“是啊,我捞鱼可厉害了!赶海的时候谁都没我摸的多!我想试试在山里小溪摸,看能摸到多少!”   易辞洲恍然:“噢。”   他倒了杯牛奶,见舒晚手边没有,便把自己的放在了她的面前,然后又倒了一杯,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背问:“怎么不吃东西?”   他掌心炙热粗粝,难免让人想到刚才那些反胃的情趣。   舒晚不由紧缩手心,将手抽了出来,“起太晚了,不饿。”   许是昨晚和早上她都太过顺从他,易辞洲没多想,以为她累着了,便道:“那还是别去捞鱼了,明天再去。”   小土豆一听,连连摇头,“不行,今天有雨,鱼多。”   易辞洲闻言,明显有些不耐烦,舒晚很快察觉到,立刻说:“捞回来我给你做松子鱼吃?”   小土豆兴奋得就差大叫,人都快蹦到桌子上了,“好啊!那渣男你去不去?”   易辞洲本就烦这孩子,如果不是舒晚喜欢他,他根本不会管他半分,见他那么撒野,他掩去几分不悦,淡淡道:“我今天要去公司。”   小土豆拍手道:“渣男不去,那我和夜姐姐两个人去。”   易辞洲抬眼道:“付沉也去。”   小土豆一听,脸上喜悦消了一大半,他可不喜欢那个又高又壮的男人像个窥视镜一样盯着他们,他赶紧去看舒晚,想让她帮忙斡旋斡旋。   舒晚会意,扯了下嘴角,“不用吧,他在,小土豆也玩不开心。”   易辞洲眉头紧蹙,仔细想想,不过一个孩子要玩而已,这是半山腰,下山路又长又曲折,他们也跑不到哪里去。   于是他同意,“那就早去早回。”   舒晚浅浅一笑,“谢谢。”   易辞洲见她笑了,紧敛的眉毛也舒展开来,他清了清嗓子,“我下午回来,吃过晚饭带你出去看电影?”   舒晚尽量摆出一副依附顺从的样子,轻声道:“好啊。”   他粲然,捏了捏她柔软的手,然后吃完早饭径直出门。   待他走后,小土豆忽地三下两下将面包和鸡蛋塞进肚子,然后拉起舒晚的手道:“走!”   舒晚不由滞住,“这么急?你捞鱼不拿个桶吗?”   “哦对对。”小土豆一拍脑门,赶紧回屋拿了个小桶,然后拉住她的手,几乎是连拖带拽往后山的方向跑去。   舒晚一路跟着他,“你怎么那么熟?”   小土豆头都没回,“昨晚上我就探过了,这种路,走一遍我就记得。”   舒晚了然。   等到了小溪边,小土豆似乎并没有要捞鱼的架势。   他把水桶往岸边的石头上一扔,卷起裤脚就绕开小溪,然后从溪流中搬来几块石头,一块一块垫到对过去。   舒晚看着他忙活,那模样像极了那日帮她逃跑的样子,心中疑惑万分,“你在干什么?”   小土豆搭好石桥,把手递过来,“走,对过鱼更多。”   暂且信他。   舒晚跟他过了小溪,又绕了一条被人为踩踏出来的小路,她狐疑,再忍不住问道:“不对,小土豆,你说实话,到底要干什么?”   小土豆不说话。   “小土豆!你再不放手我真打你屁股了!”舒晚急切催促。   小土豆回头看了她一眼,依然抿着嘴。   舒晚脚步踉跄,硬是被他又生拉硬拽往前拽了十几米,然而等前面一方土坡后出现个男人身影的时候,她突然震在了那,愕然而立,举步不前。   树荫下,没有风吹草动,只有溪流汩汩。   小土豆拽了拽她的衣角,“夜姐姐……”   男人张开双臂,示意了她一下。   毕竟三年息息相依的陪伴,依赖使然,她不假思索,松了小土豆的手就跑了过去,紧紧投入了他的怀里。   “廖霍。” 第91章   ◎都睡过那么多次了,还怕这一个吻吗?◎   有的时候,这种陪伴了许久的感情,就是需要一点点分别才能激化的。   曾经,舒晚不曾想过会对廖霍动分毫的感情。   即使是有,也超越了男女。   但是当她真的彻底离开他,她才忽然恍悟过来,那种千丝万缕的陪伴,就是不可割舍的情意。   即使没有,迟早也会萌生。   她难得这么贪婪,在他的怀里靠了很久。   廖霍似是有些惊讶,但眼底深沉始终没有消散半分,他用下巴抵着她的发顶,轻声说道:“我离开香港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清乌镇找你,但老板说你走得急,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才和小土豆想了这么一出。”   利用小土豆分散易辞洲的戒备,利用一个八岁的孩子来带她走出那道枷锁,这步棋,走在悬崖边。   舒晚缓了缓,这才抬头去看他。   这几个月不见,廖霍整个人都瘦了些,在廖鸿宴的严控之下,他能跑出来,也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心力。   她问道:“你怎么离开香港的?”   廖霍两眼微眯,红着眼睑道:“自有办法。”   舒晚凝视他,戏谑道:“嗤,你还能有什么办法……”   都是千年的狐狸,就别演聊斋了,双方心知肚明,当年蓝湾失火后,不就是靠“大飞”才把她偷偷转移出去的吗?   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廖霍转开话题道:“舒晚,跟我走吗?”   “走。”舒晚不假思索,可她瞬间又怔了怔,片刻后问道:“……去哪?”   这个世界上有233个国家和地区,却还是那么小,躲在德国的斯图加特,也能在同一家餐厅撞见。   再跟他走,又能去哪?   抛开舒涞不说,现在还有个小土豆在这当人质,她如果要走,难保易辞洲这种变态不会对这孩子做什么。   见她满脸忧郁忌惮,廖霍抵了抵下颌,将手摩挲在她腰间,轻声道:“你不是想去看极光吗?我们去白马镇,我们去黄刀镇,我们去丘吉尔,随便哪个偏僻的小镇都可以。”   是啊,她厌倦了千城,厌倦了这里的湿润,厌倦了这里的炎热,也厌倦了这里的人。   她想去世界的尽头看看,   抬头一片天,满是神秘的璀璨光芒。   有那么一瞬,她现在就想走,但是理智告诉她,舒涞还没有见到,小土豆也还没有回清乌,她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她沉默不说话,廖霍看在眼里却是焦急万分,他不管不顾,低头就去啄她的嘴唇。   舌尖轻轻地试图探入,舒晚回过神来,猛地震了震,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一下。   廖霍微愣。   又是这种态度,他真的已经要厌烦了!   他可真想知道,如果此时此刻是易辞洲吻她,她会不会那么下意识地抗拒?会不会那么惊慌地想要逃避?   没来由的嫉妒作祟,廖霍眼中一横,抬掌按住她的脑后,狠狠得吻了起来。   可舒晚抗拒得跟厉害,她死死抿着嘴,不让他有任何可乘之机,待他放弃,她压着声音说道:“别这样,他现在每天都回来住……”   言外之意,廖霍怎么会不懂。   她当然怕,怕一回去就被闻到自己身上有别的男人的味道,尤其是口齿之间,根本冲洗不掉。   可廖霍哪里忍得住。   分开了那么久,曾经每天都能贴着她的身体说爱她,可现在就只能偷偷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苟苟且且。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反手将她的双手桎梏住,然后缠住她的腰,把她提近了些,问她:“都睡过那么多次了,还怕这一个吻吗?”   他说完,用力钳住她的臂膀,低头在她脖子上亲吻,吻着吻着,就变成了发狠地吮吸。   他要留下那些印记,刺痛易辞洲的双眼,让他疯掉,让他绝望。   舒晚当然知道廖霍这样会在她身上留下什么,可她无力反抗,只能急得声泪俱下,满眼湿泪地看着他,“求你了,廖霍,真的别……”   女人的柔软就像一把无形的利刃,贯穿而入,让他心头倏地痛了起来,看过她的无助崩溃,怎么可能再继续下去。   廖霍慌忙扶住她,小心避开她的耳朵,在她头顶轻哄:“你别急,我不逼你,我不逼你……”   舒晚听得这话,勉强安静下来,可这种时候,她再怎么克制自己镇定,也无法做到静心。   她的心怦怦直跳,“我想离开这里。”   廖霍看着她的眼睛,问道:“离开他,还是离开易家?”   要知道,这两种离开,意义完全不一样。   舒晚怔住,反复思忖之后道:“离开他。”   “好。”他点头,又在她头顶深吻。   他费那么大劲跑回来,就是来带她走的。   这些日子,他活得很煎熬,也想得很透彻,他不能没有这个女人,从见到她第一眼起,他的人生就已经和她如齿轮一般交合交错。   舒晚忽地想到了什么,凝神说道:“舒涞在他手上,我还没见到。”   廖霍沉默片刻,虽不愿放手,但也无计可施,只能沉声道:“我会想办法查到舒涞在哪,你先跟我走,一旦找到他,我就去接他。”   可舒晚摇摇头,“我如果一声不响跟你走了,易辞洲不会放过舒涞的。”   廖霍当然知道,舒涞是最后一个把柄,虽然人已经精神失常,但舒晚根本放弃不下,是死是活她都要带走他。   他悔恨得很,没有先一步找到舒涞,但是后悔也没用,易辞洲这个人,向来就喜欢拿捏别人的软肋。   他能豁出去自己跑到缅北找人,那么根本就不会轻易对舒晚放下戒备。   时间已久,不远处传来打水漂的声音,小土豆从小溪下游爬上来,拿着桶道:“夜姐姐,该回去了,渣男说他下午回来,我估计他连午饭都不会吃,直接就往回赶。”   瞧,小孩子都知道他戒备心有多重。   看她,就像看重刑犯。   舒晚想了想,咬唇道:“你走吧,我还不能走,小土豆也被他扣在这……”   所以呢,易辞洲这个人,手中永远有王牌,永远有后盾,永远都有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plan B,他可以用舒涞来威胁,现在也可以用小土豆。   他料定舒晚不会抛下他们一走了之,所以才放心大胆地让她跟小土豆单独出来玩。   廖霍知道她心中所想,也不想再逼迫她,艰难忖度下,他咬着下颌道:“你现在有手机用吗?”   “有。”舒晚点头,“但我的手机上有追踪软件。”   廖霍沉思片刻,道:“小土豆有儿童手表,没那么多乱七八糟多功能。如果你知道舒涞的下落了,就让他给我发消息。”   他说着,在她手心写下号码,舒晚只默念了一遍就记住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多做停留,刚想转身离去,廖霍忽地又叫住她,“舒晚。”   她回头。   他眉头紧锁,目光深远,酝酿了很久,才问道:“那个孩子……是谁的?”   舒晚一听,陡然之间怔在了那。   坦白讲,她当然能想到,廖霍看到了那个被传上网站的视频,也知道了易辞洲的“情人”被阮音搞流产的事情。   所以他也恨,放出话来不让阮音好过,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和易辞洲同时出手,一前一后把阮氏父女给解决了。   小土豆在远处催了催,“夜姐姐!”   舒晚捏紧拳,放缓了声音说道:“是他的。”   她只想平平安安地从这里离开,不想再平添不必要的麻烦了。   那个孩子本来就不应该来,医生也不建议她要,所以是谁的,并不重要。   她早就变成了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这种依附状态下产生的无耻苟活心理,已然漫延开。   廖霍凝神打量着她的表情,见她目光坚定淡然,再加上易辞洲报复阮氏父女的愤怒表现,他并没有怀疑。   他说道:“快回去吧,舒涞我会一直找的。”   舒晚不觉放下心来,没再多说,只点点头,便又跟小土豆往别墅方向走去。   回到别墅的时候,易辞洲还没回来。   周围的几户邻居离得比较远,也没有太大的声响。   但是刚刚一进大门,她就听到了稀疏脚步声,一转身便和付沉撞了个照面。   他头发有些湿,脸颊也有些许水珠,因为今天有些下雨,他明显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   舒晚不觉心慌了起来,因为她记得易辞洲早上出门的时候,付沉是跟着他一起离开的。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淡然自若地勾了下唇角:“付沉,是你啊,你不是跟易辞洲去公司了吗?”   付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面色平静道:“我送完易总就回来了。”   舒晚捏紧手心,点点头,“哦,这样。”   付沉掸了掸两鬓间的水珠,目光犀利,语气却依然平缓:“怎么了?太太以为是谁来了?”   “没,没谁……”   瞧见他鹰隼般的眼神,舒晚心口咯嘣猛颤,在他沉甸甸的目光下,竟心虚到无法自处,甚至连开门都拿错了钥匙。   付沉在她身后冷眼蹙眉,声音带着一丝讥诮的回转,“太太,我怎么觉得您好像见了什么人似的,魂不守舍的?”   舒晚愣神,心跳飞快,哑声道:“说什么呢,怎么可能见别人……”   “噢,那就好。”付沉了然点头,继续道:“太太,您自己还好吧?”   “好啊,我挺好的。”她仓促道。   她哪还敢和他再对视,生怕自己一个错误的举动或者话语就暴露了自己今天见过谁。   好在小土豆机灵得很,他大摇大摆地把桶一放,嚷嚷:“谁让你捞鱼的时候脚打滑,活该吓一跳吧!”   舒晚稍稍松气,勉强扯开笑容道:“下回我直接拿水浇你。”   二人有说有笑进了屋。   付沉站在外面看着,嘴唇渐渐抿成一条线,他既不进屋也不离开,就这么在她身上不留痕迹地逡巡着。   他刚才问的是她“自己”好不好,言外之意是还有别人,可她太紧张了,忽略了这些细节,顺着他的意思就直接坦然。   所以说啊,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舒晚一进屋,帮小土豆将鱼养在厨房后院的水池里,便汲汲惶惶跑回了卧室。   她镇定了片刻,先洗了个澡,又把今天外穿的衣服放进了洗衣机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她才心虚地走出卧室。   小土豆在客厅玩主机游戏,抬眼看到她出来了,朝书房的方向指了指,唇语说道:渣男回来了。   舒晚侧头去看,就见付沉忽地推开了门,瞧见她,只面无波澜地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她盯着那扇半开的房门,双腿抖得厉害,她不确定付沉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付沉刚才说了什么,但她现在可以确定是,她要去讨好他。   就算他什么都不知道,这番讨好也能让他放下戒备,这样她走的时候,也能更加轻松。   她紧了紧浴袍领口,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易辞洲抬眼看过来,眼神温和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看起来,理应是什么都不知道。   舒晚小声道:“那个……我能进来吗?”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   只一瞬,就在她眼里读到了“害怕”。   他朝她伸手,“来。” 第92章   ◎恨吧,至少我知道,你爱过我。◎   舒晚深吸一口气,极力克制自己没有太大的反常神态,然后关上门,压着自己的浴袍前襟就朝他走去,“你今天回来很早。”   易辞洲拉住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在她眼底打量了一下,看得出来她紧张,不由关切问道:“怎么了?和小土豆玩得不开心吗?”   舒晚抿着嘴唇掀起眼皮去看他,   他也在静静凝视着自己,面上满是关心,没有丝毫的顾忌的猜疑,甚至连一点点不耐烦都没有。   看来付沉应当是什么都没看到,要不然,他会第一时间就告诉易辞洲。   她放下心来,伸出一根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轻声说道:“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脑袋还有些晕。”   他一听,赶紧问道:“摔伤了吗?”   舒晚眨眨眼,伸手去撩自己的浴袍下摆,露出半截小腿,大概是磕在哪了,上面可见一小块青紫。   她将身体靠近他,用那种低低的软音嗔道:“摔伤了,疼。”   这种撩人的姿势,虽说是有意而为,但落在男人眼里也是一道异样的光彩,他怎么受得住,又怎么忍得住。   易辞洲挑眼看着她,长臂一揽就将她拥入怀中,不等她反应,便低头吻了上来。   舒晚也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开嘴放他进来。   唇齿之间,都是淡淡的百合余香,那是浴室的鲜花香味,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   不过几秒钟,舒晚就已经感受到了他的膨胀。   因为她是洗了澡来的,所以易辞洲错误了她的意思。   但谁又能想到,她只是怕他闻到她和别的男人亲密过的味道。   舒晚按住他的手道:“我不要在这里。”   这里是书房,太沉重,太压抑。   她并不想在这里做,因为这里没有谈条件的余地。   可偏偏的,易辞洲喜欢得很。   他没答应,反倒是眼底欲望更深,托起她的身体,就将她放在了书桌上,然后抵着她的额头问:“说吧,想要什么。”   她走进这里,无非不是想用身体来换,但她嘴上不会这么说,反倒以退为进,说道:“我哪敢要啊,我只想求你……”   果不其然,易辞洲略有些诧异地侧头看她,顺她道:“你说,我都答应。”   她不再跟他迂回,直言道:“我想见舒涞。”   “好。”   一个字,不假思忖。   他答应得太快,舒晚怔住,本来准备的一箩筐软磨硬泡的话,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轻轻去啄她的眼睛,“怎么了?”   舒晚回过神来,心口怦怦直跳,眼底的娇媚顺从更多了几分。   易辞洲看着她,终于热烈去索取她的吻。   他决定了,只要她肯原谅他、跟他好好过下去,他什么都答应。   今天她肯低头讨好的态度就是一个阶梯,哪怕她怀有目的,哪怕她虚以为蛇,哪怕她欲拒还迎,他也愿意相信她。   -   第二天一早,封况带着小土豆去市区买学习用品,付沉则开车带舒晚去见舒涞。   他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后座上的两个人,虽然舒晚的头一直靠在易辞洲的颈窝里,二人双手也十指相缠,但很明显的,他能看出一股貌合神离的味道。   几乎开了一个上午,出了城,也绕了很远的路,车子停在一家十分偏僻的疗养院门口。   舒晚着急下车,跟着易辞洲进了疗养院。   这里不大,却很安静。   院长亲自接待,上了三楼,绕了两条走廊来到一间病房。   一进屋,舒晚就看到了站在窗边发呆的舒涞。   “舒涞……”她眼眶一红,大步上前,紧紧抱住他,“我是姐姐。”   太久太久没见,舒涞整个人都瘦脱了形,他面色蜡黄,眼眶充血,双眸晦暗无光,听见她喊他名字,也没有任何反应。   易辞洲走过来,皱眉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在一家当地的工厂打下手,人已经神志不清了,问他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出来。”   在缅北三年回不来,还能经历什么?   战乱?纷争?枪林弹雨?压迫要挟?   太多太多,难以列举。   “舒涞,舒涞……”   舒晚咬着下唇,强忍着泪水一声一声唤着他的名字,可是舒涞看她的眼神,始终没有半点变化。   易辞洲伸手搭着她的肩,把她小心翼翼地揽进怀里,“阿晚,你别急,他受了些刺激,不太认识人了。”   舒晚愣住,她这才想起来她已经整容换了一副新面容,他根本就不认识自己了。   这时,舒涞看见易辞洲之后,突然喊了声“姐夫”。   舒晚不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见舒涞看他的眼神倏忽有光,忽地想到了什么。   她扶着他的双臂,将他掰过来面对自己,然后撩起耳边的头发,将两只耳背式助听器露了出来,嘴唇轻颤道:“舒涞,舒涞,我是姐姐……你看……”   舒涞应声抬眼,待看到她耳朵上的助听器之后,空洞的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彩。   他喊了声:“姐姐……”   “对啊,我是姐姐,我是舒晚。”舒晚拥着他,试图唤醒他的记忆。   然而她的声音却更加让舒涞的脑袋有一种炸裂的感觉。   他捂着脑袋连连后退,一个劲地说胡话,也一个劲地喊着“回家!回家!”   这个场景,让人难受得瞠目。   舒晚急了,紧紧拉着他的胳膊,“舒涞,我带你回家,我是姐姐啊。”   但是舒涞受到了惊吓,尖叫着跳着跑开了。   他“呜呜啦啦”满屋子乱窜,边躲还边拿拳头挥自己的脑袋,任凭护工怎么拉扯都不肯松手。   最后,还是一剂镇定,让他安静了下来。   看着舒涞渐渐熟睡过去,易辞洲揽住她的肩,低声安慰:“他没事,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恢复。”   舒晚默不作声地靠在他胸口,垂着眼睛,双目空洞失神。   易辞洲紧搂着她,就像搂着一块铜浇铁铸的雕塑,没有任何温度,他亲吻她的发顶,努力想让她回温,却发现她抖得厉害,连站都站不稳了。   舒晚怎么也没有想到,时隔三年再见面,会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就剩下这么最后一个亲人了,可是在易辞洲眼里,舒涞却是一个拿来要挟她的筹码,从嫁给他第一天起、一直到回到他身边,他都把舒涞当成一个工具。   她眼眶发红,抬起胳膊用力挣脱他的桎梏,“你放手!”   易辞洲眼神一凛,反手锢住她的双臂,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舒晚,你怎么了?”   始作俑者,居然还问她怎么了。   舒晚抬眼,恨恨地看着他,“易辞洲,我说过,我弟弟如果是自己闯祸把自己闯死了,我一滴眼泪也不会流。但是当年你明明可以带他回国,为什么把他留在缅北!”   当年,   当年啊……   当年他爱她那么疯,自己却不知道,不过跟她赌气而已,就拿舒涞当出气筒,如果他没有故意把舒涞留在缅北,舒涞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可是当年的事,他都不敢再提了。   易辞洲把她的脑袋轻轻按在胸口,竭尽全力安抚她,“你听我说好吗?他已经在慢慢恢复了,刚接回来的时候连我都不认识。”   舒晚闻言,这才安静下来,但她依然双腿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一个劲地颤。   护工已经安顿好了舒涞,易辞洲没再管他,将舒晚紧紧搂在怀里,半抱半拖把她带回了车子里。   付沉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舒晚,问道:“易总,回去吗?”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点头道:“回去吧,开慢些。”   绕过几条小路,终于上了大路。   舒晚冷眼看着那个陌生冰冷的疗养院,在身后越来越远,低声说道:“易辞洲,我真恨你。”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抿了抿嘴角,依然抱着她不松手,他深深喟叹道:“恨吧,至少我知道,你爱过我。”   回程路上,舒晚一个字都没说,也没看他一眼,只将头埋在他胸膛上,一只手紧紧攥着他的衬衣前襟,坐在那一动不动地掉眼泪。   她羸弱纤细的样子实在是让人心疼,易辞洲看在眼里,心底后悔得有如万箭穿心。他忍不住去亲吻她的额头,可她冰凉的皮肤像一块冰一样,让他猝然心凛,对她的愧疚又膨胀了几分。   回到别墅,易辞洲没让她双脚沾地,一路横抱进了屋。   他把她小心翼翼放在沙发上,然后单脚跪在她面前,抚着她的双膝,抬头道:“我会请最好的医疗团队给他做恢复,后续的所有费用我也承担,好吗?”   舒晚静静看着他,注释着他那双满是真诚的眼睛,强忍着眼泪,咬着下唇说道:“好。”   要了命了,   她哭的样子真让人心颤。   易辞洲站起来,又将她轻轻抱在怀里,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那就不哭了,看你哭,我也心疼。”   可他这么一说,舒晚却哭得更厉害,她伏在他的胸口,肩膀时不时耸一下,娇弱的模样显得招人怜惜。   她偏头在他衣领口蹭了蹭,抬眼看他:“我能过几天再去看他一次吗?”   易辞洲点头,“当然,舒涞是你的亲弟弟,我又没有限制你。”   舒晚嘴唇一抿,伸手抱住他的腰,“那里太远了,你让付沉送我去就行了,别耽误你工作。”   这种下意识的举动明显让易辞洲被动了起来,他不觉哑然失笑,低头在她额头啄了一口,道:“还好,不过两个小时车程,我陪你。”   舒晚抬手摸了摸额头,面颊微红,又问道:“对了,今天去的那个疗养院在哪啊?那么远。”   易辞洲掀着眼皮去看她,她眼眶依然湿润,却已经不见任何防备之色,他心底安慰不少,没再隐瞒:“稷兰港。”   原来在那,隔壁江城的工业区,远在城北,难怪绕了那么远的小路才到。   舒晚怕他起疑,漫不经心道:“没听过。”   ……   吃完晚饭,舒晚陪小土豆玩了会儿主机游戏。   小男孩精力十足,又出去跑了一圈才回来。等他回来,舒晚嫌弃地闻了闻他脑袋上的汗味,催促他去洗澡。   小土豆调皮得很,在客厅上蹿下跳不肯回房,最后非要等到易辞洲出面,他才畏惧地骂了一声“渣男”,匆匆跑回房。   可他年龄小,又忘了拿睡衣。   舒晚只好去阳台给他收睡衣,敲门递给他。   小土豆接过衣服,笑了笑:“谢谢夜姐姐了!”   舒晚对他会意点头,没再说话。   关上门,小土豆立刻展开睡衣,在口袋里抖出一张字条来,他按照上面的号码,拿自己的小手表给这个号码发了一条信息:【稷兰港。】   舒晚在小土豆房里略坐了一会儿,待听到浴室传来哗哗流水声才转身出门。   刚一出门,付沉就迎面走来。   他依然面不改色,只默不作声地点点头,侧身让出路让她先过。   根据易辞洲的表现,付沉昨天应该没有看到廖霍,但他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又带着几分看破不说破的味道。   果不其然,她正准备回房,付沉忽地喊住她:“太太。”   舒晚心中猝然一紧,镇定片刻回头道:“怎么了?”   付沉低眸说道:“太太演技不错。” 第93章   ◎太太,祝你幸福。◎   舒晚站在原地,嘴角上扬的一丝弧度渐渐垂了下去。   她眼眸深邃不惊,心中却已经波澜万丈。   从疗养院回来,她就一直在演。   在易辞洲面前装柔弱、装娇媚,让他放下戒备,主动告诉她疗养院的所在位置。   她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毕竟连易辞洲自己都看不出来,别人就更看不出来了。   然而她却没想到,看似闷声闷气的付沉,实则大智若愚。   难怪曾经在法国外籍军团卖了那么久的命,他的观察力和敏锐度简直超出超人。   舒晚攥紧了拳,此刻进退两难,只能昂头与他对视。   她镇定两秒,似笑非笑道:“付沉,我演技不错,那也是演给易辞洲看的。”   付沉听着,眉头微微一蹙,他耸了耸强壮有力的脊背,沉声说道:“他不傻。”   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回,舒晚僵僵一愣,沉默了一会儿道:“可他爱我。”   既然爱她,那就会全身心相信。   就算现在没有信她,迟早有一天也会。   她根本就不想再和他过下去,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所以,她要利用他的爱来逃亡。   她说完,深深看了他一眼,便径直回了房。   付沉看着那扇门被轻轻关上,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掉头离开了。   -   接连几日,小土豆都带着舒晚出去玩。   不是捞鱼就是打鸟。   一开始,易辞洲还觉得这孩子太野,万一玩出事来,自己也确实不好跟人家父母交代。   但是看到舒晚渐渐舒展开的眉头,和一天比一天多的欢声笑语,又不觉放下心来。   反正付沉每天都跟着,她对自己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便任由他们疯玩,不置理睬。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临到开学,小土豆变得愁眉苦脸。   他在饭桌上,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问道:“夜姐姐,你说我怎么没投胎当你儿子?”   闻言,易辞洲眼中一凝,不由侧目看来。   坦白讲,他很害怕在舒晚面前提及孩子这个问题,一是实在是忌讳,二是怕她抚今痛昔,又勾起以前的伤心事。   他放缓了吃饭的动作,装作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竖起耳朵。   然而舒晚却面容不惊,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小土豆,说道:“你想投胎当我儿子?”   小土豆连忙点头,“对啊,夜姐姐人美心善,对我温柔体贴……”   “拉倒吧你。”舒晚嗤笑着,夹了一块肉堵住他聒噪的嘴,“我还不知道你啊,你是不是以为当我儿子就赢在起跑线上,不用写作业了?”   小土豆两眼放光,将肉囫囵吞枣般咽下,“夜姐姐,你老公可是……”他指了指易辞洲,继续道:“TPN易氏集团的易总啊!”   这句老公,很是受用。   易辞洲轻轻掀起眼帘,好整以暇地看了过来,见舒晚也有些面颊泛红,心中更加欢喜了几分。   舒晚抬眉:“所以呢?他是我老公跟你有什么关系?”   小土豆拍了拍手:“何止赢在起跑线,简直就是生在终点线了!”   话音刚落,连不苟言笑的易辞洲都轻轻笑出了声。他勾唇轻颤,眼角的笑意深深藏不住,“小土豆,这话谁教你的?”   “没谁啊!”小土豆摇头晃脑道:“活了这么多年,我自己悟出来的。”   舒晚一听,摇摇头无奈道:“小朋友,你才活几年啊?真不知道你脑袋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她好说歹说了几句,小土豆才怏怏扫兴,又继续低头吃饭。   易辞洲看着小男孩可爱的样子,饶有兴致地放下筷子,玩笑道:“小土豆,不如,你当我们的干儿子吧。”   小土豆睁圆了眼睛,大声错愕道:“不是吧,渣男,你明明那么讨厌我!”   连孩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也不必再装腔作势了。   “我确实不喜欢你,但是我老婆喜欢你。”   他说完,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舒晚,那种目光,又是那样一张英俊无铸的脸,细细密密落在她的脸上,让她不知不觉红了面颊。   舒晚摆弄着筷子,嘴角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横眉冲他道:“想要孩子自己生,把别人儿子扣下来算什么!”   她这话,带着一丝娇嗔,真真正正说到了男人的心坎里。   一时间,易辞洲竟有些慌乱失神。   他怎么都没想到,舒晚对他的态度,会在小土豆来的这一个月内峰回路转。   他心中一喜,嗤笑着给她夹了些菜,“那我明天送小土豆回去。”   是呢,   送他回去,然后自己生。   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舒晚,心情似是好极。   舒晚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但又只能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斜睨他,将他刚才夹的那些菜又丢到他碗里,“易辞洲,你烦不烦人,我说了,我不爱吃青菜。”   易辞洲一愣,失笑摇头,也没再逼她。   小土豆哈哈大笑,朝他做了个鬼脸,一口一个“渣男”没有改过口。   一旁的付沉冷眼看着眼前一幕。   表面像是“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实际各怀心思另有目的,他皱眉不语,手中的饭菜凉了都不知道。   到了晚上,舒晚洗完澡,将毛巾拧干后挂在衣架上,正准备穿衣服,腰就被从后抱住了。   她摘了助听器,没听见他进来。   易辞洲低头,把头靠在她颈窝处浅浅呼吸着,掌心炽热粗粝,在她裸露的皮肤上轻轻抚摸着。   舒晚戴上助听器,转过身来面对他,“你明天就送他回去?”   饭桌上的那席话,就是给他的暗示。   他当然知道什么意思。   把小土豆送回清乌,她给他生个孩子。   可是他不想让她觉得,他拿个小孩子来威胁她。   于是他轻声道:“你今晚都那么说了,我能不答应吗?”   看看,转眼间就把锅甩她头上了。   舒晚抬起胳膊,勾住他的脖子,“那明天就让付沉把他送回去,他快开学了。”   因为未着寸缕,浴室又开了暖气,她身上热得很,就这么贴上来,谁又受得住。   倘若她的变化是一瞬间的,易辞洲还会有所怀疑,但是她这一个月在慢慢地改变,似是接受他了,也似是放下了过去。   至于小土豆,   没什么利用价值了。   他勾了勾唇,把浴缸放满水,然后将她横抱起,“好,你给我生一个,我送他回去。”   ……   翌日清晨,小土豆就已经整装待发。   跟父母分别一个月,他倒是淡定自如。   不仅没有丝毫想念的意思,反倒对这里念念不舍,拉着舒晚的手不肯走,还象征性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舒晚帮他戴好帽子,弯腰说:“我一有机会就接你来玩。”   小土豆点头。   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情却是用真的。   这一个月的相处,却是让舒晚对小土豆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不同于母子,更像在困境里看到的一束光,冥冥之中指引着方向。   小土豆走后,易辞洲那种担忧感又猝然回归。   他怕舒晚再次陷入无尽的冷漠,更怕他们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濒临崩裂。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舒晚对他的态度,并没有因为小土豆离开而改变。   相反的,没了小土豆的陪伴,她找他的时间更多了,一会儿在他视频会议的时候进来撩惹他,一会儿又在他休息的时候要亲要抱。   总之,不放过他。   他受不住,事后压着她,贴着她的唇说道:“安的什么心思?你都快把我榨干了。”   舒晚依然意犹未尽,嘴角挂着笑意道:“勾引你……”   后半句话她没说:让你放下戒备。   过了几日,小土豆打来了电话:“夜姐姐,下个月10号我开运动会,你能来清乌吗?”   易辞洲正在身边,他掀起眼皮斜斜睃视过来,张了张口型问道:“谁?”   舒晚比划了一下:小土豆。   她笑笑,捂着手机推了男人一下,让他离远些。   可这种小动作更让他安不下心来,他怎么肯走,掐着她的腰便把她按坐在腿上,“一起听。”   小土豆一听易辞洲的声音,咋咋呼呼道:“渣男!我要开运动会了,你们能来参加吗?”   开个运动会,事儿还那么多。   易辞洲不喜他,也没那么多耐心,便道:“不去。”   舒晚皱着眉,故作不悦地推了推他,她只用了两分力,不仅没推动,反而贴得更紧了些。   她嗔道:“你不去我去,反正我答应了。”   易辞洲没多怀疑,不过就是去参加个运动会而已,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先一天去,第二天回,也没太多的问题。   时间很快就到了9号。   易辞洲早上有个很重要的会议,他就是想陪她去,也临时走不开,于是他便让付沉陪她去。   付沉是心腹,他放心得下。   临出发前,他给她穿上外套,认真说:“落地了给我发消息。”   舒晚嗤笑着躲开他的手,故作生气地瞥他一眼,“我以前给你发消息,你从来都不回。”她稍顿,补充道:“电话也是。”   明明是句恨意满绝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一句漫不经心的玩笑。   易辞洲一愣,心口莫名揪扯般痛得厉害,他见她眼底带着淡淡的埋怨和不甘,低声哄道:“以后不会了,你发什么我都回,你不发,那我就给你发,我时时刻刻陪着你。”   舒晚却更加怨愤:“不要,你这么盯着我,我还以为你有强迫性紧缚症呢。我就去个小朋友运动会而已,你怕我跑了啊?再说了,不是有付沉跟着吗?”   她惯会先发制人,反其道而行之。   但易辞洲偏偏已经恋爱上脑,根本没理清楚她的用意。   他继续哄着:“好,我不盯着你,你早去早回。”   就算她要走,他也能找得到她。   -   从千城到清乌市的飞机不过一个半小时的时间。   一路上,付沉都沉默寡言。   偶尔说一两句话,就是问她渴不渴,饿不饿。   可舒晚满脑子都是逃离,根本无暇顾及其它,对他的问话也只是随意敷衍。   付沉看在眼里,想点破,却又无从开口。   他镇定思量,只付诸行动,剩下的,什么都不说。   出了机场,付沉叫来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太太,上车吧。”   舒晚习惯性地顺了顺耳鬓间的头发,将自己的助听器挡住,然后转身提起行李箱。   付沉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她的箱子,说道:“太重了,我来吧,太太。”   他话不多,可最近却时不时蹦出几个词,让人一时应接不暇。   舒晚愣了一下,没拒绝,便放下了行李箱。   付沉面无表情地就将行李箱放在车后座,然后抬腕看了一眼时间,才刚刚早上十点半。   舒晚坐上车,拿出手机给易辞洲发了一条消息:【我和付沉到清乌市了,等会儿吃个午饭,下午去清乌镇。】   易辞洲很快就回了过来:【记得多吃青菜。】   舒晚眼中毫无波澜,回道:【好呢。】   她收起手机,正要转头去问付沉去哪吃,却突然发现他依然站在车外,并没有上车的意思。   他向来警觉,舒晚也着实怕他显露出这种表情。   她问:“怎么了?”   付沉抿了抿薄唇,方阔的斜方肌随着深深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他垂眼看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   陌生之中,透着的是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感和距离感。   舒晚的手上依然紧紧攥着护照,大红色的封面写着明晃晃的SINGAPORE,在她一身黑色外套之下,十分显眼。   忽地,付沉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   舒晚不由愣住,看着他缓缓弯下的腰身,问道:“怎么不上车?”   付沉起身,深吸一口气,目不斜视道:“太太,祝你幸福……”   他说完,将车门重重关上,转身大步离开。 第94章   ◎都在骗他,一个个全在骗他!◎   看着付沉远去的身影,舒晚双目圆瞪,怔了许久许久。   他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却是个敢在行动上直抒胸臆的人。   舒晚敢肯定,那天跟小土豆去捞鱼,他什么都看到了,只是他什么都没说。   瞒着自己的雇主,   瞒着易辞洲。   付沉步履已然沉重至极,   他其实不止一次劝过易辞洲,放过太太,但都无功而返。   他是个局外人,看得比谁都透彻,从他第一眼见到舒晚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心,已经不在易辞洲这里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易辞洲的身边,如同一朵玫瑰,慢慢地凋零,变成了一个只为自己而活的人,她会愿意为了活下去委身廖家那位小公子,也会为了挣脱束缚而对易辞洲哄骗讨好。   他什么都看得清。   但是易辞洲却什么都拎不清。   所以他选择私自放走太太,让这朵开败的玫瑰呼吸到自由的空气,汲取到新鲜的露水。   给她一条好好活下去的路。   直到付沉的背影消失在机场,舒晚才渐渐将视线收了回来。   司机皱了皱眉,从后视镜里打量着舒晚:“美女,去哪啊?”   舒晚猛地回过神来,咬着下唇道:“去清乌镇,越快越好。”   司机应允,绕了几条不堵的小路,朝着清乌镇的方向驶去。   等到了清乌镇的东镇,小土豆已经提前在那等着了。   他伸长了脖子左右看了看,“嗯?就你一个人?”   舒晚点头:“对,就我一个人,易辞洲没来。”   小土豆瞪着眼:“那那个保镖呢?”   舒晚抿唇道:“一言难尽,总之他是我这边的人。”   小土豆没有再问,他年纪小,力气倒不小,直接拿起她的行李一路往民宿的方向跑去。   舒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步及民宿,脚步才慢了下来。   廖霍坐在民宿大堂的一个角落,手中掐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整个人略有些憔悴。   看到她来了,他眼底一亮,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丢了烟,大步上前,将她整个人拥入怀中,见她并没有以往那种抗拒躲避的意思,更加惊喜地在她额头亲啄了一口。   他问道:“付沉没有跟你来?”   易辞洲这个人,纵使放下三分警觉,也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出来。   他清楚地记得,曾经她只不过晚回家了几个小时,易辞洲就发了疯似的满城寻她。   那个时候,他也帮他找过她几次。   只是最后一次找到,他再也不想还回去了。   舒晚眼眶遽然微红,摇了摇头,“付沉什么都知道,所以他送我来清乌之后就走了。”   廖霍闻言蹙眉,眼神急转之下,回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保镖,竟难以想象他居然背叛了自己的雇主。   付沉,有点意思……   他抬眼看向舒晚,见她眼眶满是隐忍的泪水,那张美丽的脸,真的能让无数男人萌生恻隐之心。   这时,正下起了小雨。   时间不多,王鲁和夏妗看了一眼民宿门外,说道:“温夜,你赶紧跟廖先生走吧,我们这离珠海近,坐船去澳门方便得很。”   舒晚没再犹豫。   她回头捏了捏小土豆的脸颊,“最舍不得你了。”   小土豆倒是平静得很。   他在她和廖霍直接来回打量了一番,抓着她的手把她拖到一边,踮脚低声问道:“夜姐姐,你真要离开了吗?”   舒晚没理解他的意思,说:“你们搬走后,我会想办法联系你的,然后再接你出国玩,好吗?”   小土豆却答非所问,又继续追问道:“我的意思是,夜姐姐,你真的爱这个廖先生吗?”   舒晚愣住,眼神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   爱?   可能没有。   但是喜欢和依赖,是不容置喙的。   瞧见她沉默,小土豆精明一笑,“不爱的话,等我长大吧,我娶你。”   又来。   舒晚咬了咬下唇,伸出手指头,戳点他的小脑门,“你说什么呢,小小年纪的,无聊。”   她笑笑,没再搭理他。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司机下来,径直走入民宿,“廖先生,现在走吗?”   廖霍走到舒晚身边,将她的外套整理好,又给她戴了一个黑色口罩,然后一手提起她的行李,一手递给她:“走吧。”   舒晚沉了沉气,将手放到他掌心,“好。”   出了清乌镇,车子直接朝珠海的方向开去。   为避免节外生枝,司机走的全是小路。   舒晚靠着座椅椅背,不觉闭上了眼睛。   只要能安稳上了去澳门的船,再从澳门出发去英国,易辞洲就鞭长莫及。   而她能闭上眼睛,有人却彻夜难眠。   她一走,易辞洲的心都空了。   不知道是天气阴沉的原因,还是舒晚去了清乌镇的原因,他整一天都在办公室里坐立难安。   他想休息休息,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作祟,揪扯着他的思绪,让他辗转难眠。   从公司回来,山涧别墅空荡荡的。   少了舒晚,少了小土豆,   连付沉都不在。   说实话,他有些后悔让舒晚去小土豆的运动会。   非亲非故,时间久了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不过还好,只有一天而已。   他皱着眉头,坐在书房里,双手合十搓了搓面颊,疲惫之下,刚想坐着小憩一会儿,忽地,电话就响了。   稷兰港精神病疗养院的院长亲自打来的电话。   他疑惑接起:“钟院长?什么事?”   钟院长略有些着急,开口直接道:“易总,我查了监控,是有人带走了舒涞。”   模棱两可的说词,易辞洲一时间没有悟过来,他蹙眉:“什么意思?”   钟院长解释道:“昨天夜里您送来的那个病人不是失踪了吗?房门有被破坏的痕迹,我们以为是他自己溜跑了,结果我刚调出监控,发现确实是有两个人强行带走了他。”   话音刚落,易辞洲倏地怔住,他反应半秒,脸色一黑,问道:“你的意思是,舒涞不见了?”   对面似是一愣,稍顿了顿,才试探性地说道:“昨天夜里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您的保镖啊,他说他会立刻转达。”   易辞洲问:“付沉?”   钟院长应道:“是啊,就是那个个子很高壮的保镖,送病人来的那位。”   听得此处,易辞洲大脑突然之间开始混乱,他眯起双眼,快速回想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发生的事情。   小土豆的父母突然打电话说小土豆想她了。   于是他把小土豆带来了。   紧接着,舒晚罕见地讨好他,要求去看舒涞。   这段时间,他们犹如一家三口,每天其乐融融,互相之间也没有任何防备,而舒晚更像是抛下过去所有,跟他恩爱有加,甚至主动引诱让他放下戒备。   他选择相信,便让付沉带她去清乌镇。   可是她们前脚一走,舒涞后脚就失踪了……   而付沉昨天就知道这件事,却瞒着他不说。   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脑海中愈演愈烈,就快要变成一个假设,再从一个假设变成事实。   这几个人,好像在摆一台戏。   弄了个障眼法,把他骗得一愣一愣的。   他没再管钟院长,挂断电话立刻查了清乌镇小学的电话,拨过去:“你们学校这两天有运动会吗?”   对面老师接起,估计以为是家长打来的,一本正经地说道:“家长您好,没有运动会,只有开学的摸底考,查看学生暑假在家有没有……”   话未说完,易辞洲就狠狠将手机扔了出去。   手机砸了个稀巴烂,   老师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气极,双目似要喷火,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骗他啊,   都在骗他,   一个个全在骗他!   连他最爱的女人,都在跟他演戏!   她曲意奉承,婉转讨好,将他勾得魂儿都快不在了。   他本想提出不再用套子,给他生个孩子,却没想到这话还没说出口,她就走了。   不用想都知道,她跟着谁走了!   廖霍啊廖霍,   中国海关和廖鸿宴都关不住你。   从我眼皮子底下抢人,真是好样的。   他气得快要炸了,略坐几秒钟,便猛地起身,在抽屉拿起车钥匙,然后“哐当”一声,一脚踢翻椅子,大步而出。   他开着车,正出别墅,迎面就撞见了付沉。   他拎着行李箱,高大威猛的身体在一片阴雨之下显得格外逼仄萧条。   付沉也看到了易辞洲开车出来。   透过汽车前挡风玻璃,他隐约看到那双倏忽犀利的眼睛,闪动着盛怒的光芒。   顷刻间,稀稀拉拉的小雨突然变成了倾盆大雨,落在玻璃上看不清前方的距离。易辞洲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起来,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他所有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失去,连他最信任的手下都选择了背叛。   付沉松了行李箱,停滞不前。   而易辞洲也在暴怒之下红了眼睛,他没有减速,直接就朝着付沉冲了过去。   舒涞不见了,   要挟她的筹码都没了!   他崩溃了,   抓狂了,   濒临绝望了!   “啊!——”   他脚踩油门,紧握方向盘,顶着风雨,发了疯一般。   最后,“嗤”地一声制动长鸣。   车子在付沉面前半米处停了下来。   易辞洲脸色铁青,从驾驶座上下来,冒着风雨,任凭雨水冲刷早已血红的眼睛,一拳朝那高大的男人揍了过去。   “你他妈的还敢回来?!”   付沉左脸重重挨了一拳,踉跄后退两步,勉强站住后,低声道:“易总,求你了,放她走吧。” 第95章   ◎你对我,真的是一见钟情?◎   易辞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从他那双坚毅敏锐的双目中,他第一次看到了什么是背叛。   放她走?   他都从来没想过要放她走,付沉一个只听命令做事的保镖居然会求他放她走?!   放过了她,谁来放过他呢?   他的心会爆、炸、的。   易辞洲咬着下颌,“她逼你的?”   付沉沉默。   他继续:“是不是她逼你的?”   付沉依然一声不吭。   易辞洲脸色极差,暴怒道:“说话!”   付沉攥紧了拳,倒抽一口气,低头道:“是我放太太走的,她再待下去,她会疯,你迟早也会疯。”   “可是她不在,我现在就已经疯了!”易辞洲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   付沉闷声不语,雨水将他淋得湿透,顺着脸颊落在胸口,又从魁梧的身躯掉落在地上,滴答滴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易辞洲恨极了,心中遽然紧缩,大声问道:“她跟谁走了?!”   付沉低声道:“一个人。”   易辞洲抬脚,对他小腿重重一脚,“说实话!”   付沉身体晃悠,深吸一口气,脑海里仿若天人交战。   他确实受雇于易辞洲,但他这几年,真的看不下去他们二人之间的纷乱纠葛,不是你虐我就是我虐你,不管是言语上的还是身体上的,彼此之间都已经深深重创。   易辞洲擦了擦面颊的雨水,见他不说话,回身对他又是一脚,直踢得他差点站不稳。   付沉咬着牙,死不开口。   “不说?”易辞洲指着他,“不说我也知道,除了廖霍还能有谁!”   付沉眼神一凝,有些心虚地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易辞洲抬手抓了抓头发,头疼欲裂地转了几圈,他要疯了,他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去干什么了。   他没了支撑,没了依靠,也没了最后的爱。   现在,他迫切地想要把舒晚找回来。   哪怕他变态到把她杀了,也要让她成为一具美丽的尸体,躺在自己的身边。   但只是一瞬,这种想法就破灭了。   他怎么舍得让她死,   他宁愿自己去死,也不会让她去死。   他要在她的肚子里种下一棵种子,看着它长大,然后变成他的样子,把他的生命轨迹继续延续下去。   就像易边城和易辞洲……   哈哈哈……   就是这么变态。   易辞洲嘴角抽搐,略顿了片刻,紧了紧手中的车钥匙,走回车子,拿出备用手机,给封况打了个电话。   “查!这几天有没有温夜这个名字订的机票、火车票、船票,所有的票!”   付沉眼睁睁看着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车前车后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到处蹿,到处走,沙哑着声音道:“易总,廖先生有心要藏,你找不到她的。”   “找不到?”易辞洲眼睛一眯,回头看向他,“你怎么就肯定我找不到?”   他眼神几欲冒火,克制着的胸肌几乎快要崩开衬衣,付沉仓促低头,不敢再和他对视,只得说:“放过她吧,你不放过,老爷子也不会放过她的……”   易辞洲闻言,立刻用力将车钥匙扔出去老远,回身扯了扯领带,怒道:“老爷子,老爷子,全都怕老爷子!他都快死了!”   付沉面部抽搐着,刚劲的肩膀也半垂下来。   他在东南亚混过,也知道易老爷子一些过往。   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易辞洲就好像全然不知,虽说他是易宏义的亲孙子,但完全肆无忌惮,也是匪夷所思。   他皱眉道:“易总,您就没想过,为什么在金三角发家的阮正华和港澳黑白两道通吃的廖鸿宴,会那么怕老爷子吗?”   他话音刚落,易辞洲还没来得及听清,封况就回了电话过来。   易辞洲急不可耐:“查到了吗?”   付沉:“……”白问了。   听得语气不悦,封况赶紧答道:“还没有,我已经让他们加快了。”   易辞洲暴怒吼道:“那就给我快点啊!养着你们一帮人干什么?!当饭桶吗?!”   封况吓了一跳。   易辞洲身边,知道温夜是舒晚的人很少,只有付沉、老爷子和沈特助。   所以呢,封况也不知道这个温夜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易辞洲找人的势头完完全全盖过了之前的那位太太。   虽说前不久闹出负面消息,他也知道这女人是从廖霍手里抢来的,可他也没搞明白,不过一个女人,怎么就让两个这么卓尔不群的男人争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他颤了颤,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这两天正值返校高峰期啊,所以数据量比较大……”   易辞洲大声呵斥:“数据大也要查!不管什么票!只要是实名制的!哪怕动物园的门票也给我查出来!”   他说完挂断。   他就不信了,廖霍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只手遮天。   可偏偏的,   廖霍还真的就暗度陈仓,把舒晚转移出了国。   舒涞也已经被偷偷藏在了泰国的一家疗养所,情况很是稳定。   所以飞机一落地,   舒晚的心也算彻底落了下来。   一下飞机,她就感觉到彻骨的寒,不由自主地就缩进了廖霍的怀里,紧紧攥着男人的衬衣死不松手。   难为廖霍,一手拿着行李,一手还要紧紧抱着她,最后,他勉强用自己的外套把她整个人罩住,她才停止颤抖。   稍稍抬头,她就能看见头顶一片淡淡的绿色极光,在漆黑夜色里渐渐蜿蜒成河。   她没去问哪个国家哪个城市,一路上摘了助听器,只闷头跟着廖霍,任凭他兜兜转转,转了不知道多少次机,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   满街尽是看不懂的文字。   等到了临时住的酒店,舒晚犹疑片刻,将助听器戴上,问道:“世界的尽头?”   廖霍点头:“乌斯怀亚。”   她了然,紧紧扯住他的手腕道:“跑到南极来,你也不嫌麻烦。”   他却不以为然,笑笑:“你不是想看极光吗?我研究过了,这里最适合,大爆发比北极多些。”   说实话,她也不记得她什么时候说过想看极光了,也许只是随口一说,更也许只是敷衍了事,但廖霍却记在心里。   有那么一瞬,她忽然觉得心有愧疚。   那三年点点滴滴的相伴,已经不仅仅局限于他对她身体的渴望,更多的是依赖般的惺惺相惜。   她僵硬地扯开嘴角,“廖霍,谢谢……”   这么久了,她不知道除了这两个字还能说什么。   可廖霍不想再听了。   他紧蹙眉头,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但他不想让她太过于跟自己客套拘泥,于是敛起神情回头轻浮笑道:“谢什么,你是我的女人,还需要说谢谢吗?”   是啊,他的女人,从她主动躺到他床上的那一刻起,从她把自己交出去的那一刻起,就是了。   廖霍不是一个在女人面前善于伪装的人,他在若有若无地提点她——既然睡过,就不要在这自讨没趣。   谢谢这种话,他已经厌烦了。   舒晚低头,手指勾绞着衣服下摆,认真道:“我有个问题……”   廖霍正摸索着烟,回头道:“你说。”   她犹豫不决,仔细思忖,才慢慢问道:“你对我,真的是一见钟情?”   “是。”他没有犹豫,不假思索道:“在南沙湾门口,你从出租车上下来,只一眼,我就喜欢上了。”   “为什么?”   “喜欢?还有为什么?”廖霍反问。   “可那时候我是……”   “易辞洲的老婆。”廖霍淡然道:“所以呢?”   舒晚愣住,不知为何,明明是她在发问,却变成了廖霍咄咄相逼。   见她有些难堪,廖霍缓和了一下心绪。   他尽量让自己忘记她刚才那副客套拘谨的模样,走过去揽住她的肩,然后轻轻吻着她的发顶道:“我提醒过他,让他好好待你,可是他没做到,他依然对你恶语相向,厌烦至极。所以,那是我第一次产生了掠夺的想法。”   舒晚抬眼看他:“掠夺?”   廖霍轻轻一笑:“他做不到,那我就帮他做。可我想要你,就只能用点手段抢了。”   舒晚疑惑:“什么意思?”   他也没打算瞒她,有些事,迟早要说得透彻些,两个人之间的隔阂才能彻底被击破。   他阖了阖眼,将她的手一点点捂热:“是我旁敲侧击地暗示他,你从小喜欢的是易辞洲,而不是易边城。”   舒晚怔住,表情木然,忘了回应。   他继续道:“他始终无法摆清自己的位置,他以为自己是易辞洲,可事实上,他从来没有取代过。”   “……”   “他爱上你了,可突然知道你爱的不是他,所以,他就崩溃了……他弄个女人来气你,把你一个人晾在蓝湾别墅,切断你爸的医疗费用,故意把你弟弟留在缅北……”   “别说这些了。”舒晚撇过头。   廖霍掰住她的下巴,吻上她的唇,“舒晚,我不比他好多少,我也是个无耻之徒,为了喜欢的东西,不择手段……”   舒晚心中酸涩,难受地回应他的吻。   然而廖霍依然深情,“所以,舒晚,别再说谢谢了,是我先对不起你的,如果我没点破那个事实,他可能一直以为你爱的人是他呢,更有可能你们已经儿女双全了。”   舒晚懵然,不觉错愕,她咀嚼着刚才那句话,片刻后,苦涩地推开他。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她从未在易辞洲那感受过爱,也从未感受过应有的温暖,即使有,也只是在床上的片刻安稳所带来的假象。   如果易辞洲一开始就爱她,又怎么会让旁人有可乘之机?   廖霍不光明磊落,易辞洲亦令人深恶痛绝。   她摇头:“我不想听了。”   坦白而言,她的心早在结婚当晚就死了。   不管易辞洲后面如何爱上了她,也不管他多么想要弥补过往一切,死掉的心就是不会重新燃起。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男主虐我千百遍,我待男主如初恋的故事?   那都是小说。   放在现实里,除了刻骨铭心的恨,剩下的就是不止不休的折磨。 第96章   ◎他连孩子的名字都他妈的想好了,就叫易爱晚。◎   接连三天,易辞洲都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舒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知所踪。   他第一时间就冲到了清乌镇,找到王鲁和夏妗的民宿,却发现民宿早就关门大吉,连小土豆都转学了。   看来,廖霍早就赶在他之前,把所有的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   他懊恼不已。   亏他还真的以为小土豆一家举旗倒戈,却没想到,这一家三口才是真正的障眼法,把他当成猴耍,让他一点一点放下戒备,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人又拱手相让。   一想到这里,他就怒极,把气直接撒到付沉身上。但是付沉自知有错,他作为一个保镖,本该以雇主之名为重,却先行背叛放了舒晚,于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任易辞洲发疯。   可付沉也确实不知道他们去哪了。   他不止一次说:“我在机场就离开了,不知道太太去了哪里。”   易辞洲暴怒地将手边的茶杯扔到他身上,茶水洒了一地,狼狈湿漉,“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还故意放走她?”   付沉只好沉了沉气,说道:“易总,自从太太回到您身边,她就没有一天开心过。”   易辞洲挑眉,冷冷嗤笑一声:“开心?那她在谁身边能开心?”   付沉不语。   易辞洲扬声,将尾音拖得冗长:“廖霍吗?”   付沉深吸一口气……   易辞洲冷瞥他一眼,不再与他多说,既然他能背叛自己,那么再问他也是徒劳,现如今,就只能从王鲁一家下手。   他们没有廖霍的手段,不过三天的功夫,就被易辞洲在飞机场抓了个现行。   封况查到的信息。   三个人,同一班,飞往哈尔滨。   他们刚出机场,坐上出租车,前排的司机就将车子四个门严严实实锁住,然后开往易辞洲下榻的酒店。   有了小土豆这个软肋把柄,胁迫起来简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易辞洲一把揪住小男孩的后脖颈,阴沉道:“从南飞到北,跨度这么大,廖霍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啊?举家迁徙,比大雁飞得还远。”   小土豆差点被提了起来,嗷嗷叫着:“渣男……!”   夏妗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王鲁惧怕易辞洲身边两个保镖,瞠目结舌地看了一眼付沉,见他也低头沉默,只好畏缩上前:“易总,易总……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廖先生给了我们一笔钱,让我们离开清乌镇。”   易辞洲问:“去哪了?”   王鲁赶紧道:“北上,去东北。我们一家是东北人,先一辈来到清乌镇做起民宿,一做就是两代人……”   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的是温夜,不是你们!”   他眼中盛满怒意,尤其是那种彻骨的寒凉,更让人感到心惧惊慌。   夏妗哪里还受得住,瞧见小土豆几乎都快被他掐死了,着急喘着气说道:“他们去了……”   “别告诉渣男!”   小土豆抱着易辞洲的手臂,两脚一蹬,照准他手臂咬了一口。   易辞洲吃痛,松开手,小男孩狠狠掉在地上,痛得两眼冒金星,屁股墩都在发麻。   夏妗不管了,直言道:“他们去了英国,就三天前的下午走的!私人飞机!”   易辞洲一听,一腔怒火稍稍缓和了一下,他勾了勾唇角,冷冷看了一眼龇牙咧嘴的小土豆,沉声道:“放过你了。”   小土豆不依不饶,叫嚣着:“你就是个渣男,根本配不上她!”   易辞洲咬着牙,将小土豆掰正过来,厉声道:“就算是渣男,我也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我五年前就娶了她,当着上帝的面。”   小土豆故意做了个呕吐的动作,“上帝把她嫁给你才是瞎了眼。”   他竭尽全力挥舞着胳膊,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有易辞洲的力气大,不过几下就殃在了那。   “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   易辞洲也懒得跟个小孩子见识,将他往旁边一丢,便大步离去。   既然有了个笼统的目标,那么找起来就简单多了。   他请了个私家侦探,沿着蛛丝马迹查下去。   这侦探倒是给力,一下子就查到了他们在英国没有停留,而是去了巴拿马,又从巴拿马飞往阿根廷,却在阿根廷转机的时候,断了线索。   这下,他几欲窒息。   这么些天过去,他简直不敢想,有那三年的陪伴相依为基础,他们二人再次重逢,孤男寡女在一起,会有多么干柴烈火。   他没那么多时间耗,而私家侦探也没什么更有用的信息。   易辞洲浑浑噩噩地坐在山涧别墅的阳台上,看着脚下深渊,恨不得纵身一跃。   可这念头转瞬即逝。   正如易宏义所说,他惜命得很,   舒晚是他的命,她没死,他才不会死,只要她还活着,他要好好跟她过一辈子。   他正点燃一支烟,忽地,手机震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把铃音模式设置成了震动,生怕听不到她的来电,可事实上呢,自从她回来,她一个电话也没给他打过。   他怏怏接起,连看都不看一眼,含糊不清道:“谁?”   对面不卑不亢:“是我,沈特助。”   老爷子的人。   易辞洲强打精神,将烟扔在一边,沉了一口气问道:“什么事?”   沈特助直言道:“辞洲,老爷子想跟你做个交易。”   这可不是个做交易的时候,他现在除了找舒晚,什么都不想管,什么都不想做,更别提去老爷子面前摆谱作威了。   他嗤了一声,道:“跟老爷子说,他是爷爷,我是孙子,他说什么都是对的,我没什么交易要跟他做。”   他欲挂断,沈特助先发制人,开口道:“有关于舒晚。”   易辞洲闻言,眼中陡然一亮,“爷爷在哪?”   沈特助不急不缓道:“总部。”   他没有多考虑,挂断电话就开车直奔总部,不管易宏义开出什么条件,他都愿意接受,只要能把舒晚找回来,要他把自己的“孙子之位”拱手相让都行。   这孙子,谁爱当谁当。   等到了总部的董事长办公室,易宏义正端详着眼前的一副山水画,手中端着一杯茶,时不时轻抿上一口。   易辞洲将门关上,直言道:“什么交易?可以。”   易宏义慢悠悠地伸手拿起一个放大镜,仔细地看着画面,“混小子,你来看看,董其昌这画,是真是假?”   易辞洲:“爷爷!”   易宏义皱着眉,“嘶,这松油烘过的痕迹不太明显呢……”   易辞洲走上前,手撑在桌面上,低声喝道:“爷爷,你是不是查到舒晚在哪?如果没有线索就直接说,犯不着在这打哑谜。”   易宏义继续看着眼前的画,待仔细逡巡之后,不紧不慢地抬起身来,挑眉道:“易边城,你是不是被爱情冲昏头了?在我这跟我叫什么板?”   易辞洲攥紧了拳,沉默。   老爷子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放大镜放下,然后喝了口茶,淡然自若道:“我知道她在哪,但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都可以!”易辞洲几乎不假思索。   情种的软肋自然是情。   这孙子,他算是白养了。   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女人勾了魂,他还真是失算。   易宏义冷眼而视,眼角沟壑微敛,“把阮音娶回来,我告诉你她具体在哪。”   易辞洲一听,大脑几乎快不受控制,他呜呼咬唇,抓了抓头皮,大声道:“阮音都神志不清了!娶回来干什么?摆在那吗?”   “不错,就是摆在那。”易宏义平静地点点头,“就跟当初你娶舒晚一样,我对你就一个要求,娶回来,摆着。”   “……”易辞洲心口骤痛,仿佛钝器一点点敲打,不留任何情面。   他眼眶微红,问道:“你还没放弃万华地产吗?”   “当然。”易宏义没有否认:“而且现在阮正华在越南被当地抓了,股份落在了阮音手中,我现在就是要你把人给我娶回来,这样,阮正华带来的利益,我才能全部得到。”   易辞洲嘴角轻轻颤着,抓狂难忍:“我就不懂了,一个万华地产而已,有什么值得你这么费尽心思?”   易宏义轻笑:“当然不止一个万华地产那么简单,我要的,远远不够。”   实话实说,他还不打算把他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他。   在他心目中,易辞洲还是个孩子。   既然是孩子,那就还承受不住那些压断脖子的事情。   易辞洲没听明白老爷子的话中有话,他满脑子都被舒晚占据,依然据理力争:“我如果娶阮音,那我还找什么舒晚?人找回来放在哪?”   易宏义眉头紧蹙,心底一沉,说道:“养在外面,你爱怎么就怎么,我不会管。”   “不行,她只能是易太太。”易辞洲咬牙切齿。   他最不屑外面的女人,当然不会把让舒晚成为见不得光的情人。   他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携手相伴共度余生。   他连孩子的名字都他妈的想好了。   就叫易爱晚。   简单粗暴。   哈哈哈哈哈……   真是疯了。   想到这里,他恨不得现在就跑出去找人。   然而易宏义没那么好说话,既然他不愿意娶阮音,那么交易等同于作废。   他冷笑:“那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易辞洲脸色铁青,绕过桌子走到老人家面前,气势逼人道:“我可是你的亲孙子。”   易宏义呵呵笑道:“就是因为你是我的亲孙子,所以我才让你踩在我头顶作威作福。你把易飞白送走,我说什么了?你把舒天邝逼死,我说什么了?你把阮正华弄进牢里了我又说什么了?!”   易辞洲瞠目,哑然失语。   易宏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口气,“啧啧,易边城,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孙子,你早就死了上百回了。”   警告的作用,源于内心的恐惧。   易辞洲真的怕了,他怕得不到易家的继承权,更怕自己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女人又消失不见。   他无所谓了。   只要能把舒晚找回来,   他娶谁都可以,娶个男的都行。   只要老爷子喜欢,那就娶回来。   他低头:“爷爷,这个交易我同意。”   易宏义勾起嘴角:“明天先订婚,然后我告诉你她在哪。” 第97章   ◎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第二天的订婚,仓促又短暂。   因着TPN继承人的订婚宴,来了不少新闻媒体和上流社会的人。   但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敷衍了事的订婚。   男女双方都没有到场,皆由两边助理代为出席,连订婚戒指都是临时买的,款式随意不说,圈号也是随便选的。   毕竟双方心知肚明,这订婚戒指,没人会戴。   阮音是情有可原,自从她闹出易辞洲在外养情人的事之后,众人皆以为她是受了刺激,所以人不大清醒了。   可易辞洲好不容易推脱掉的订婚复又订下了,这也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现在,更有谣言传出,之前那个姓温的女人,又被易辞洲还给了廖家小公子。   这下,大家纷纷猜测,这高门豪宅里,每天到底在上演些什么,能让这些阔少爷们今天跟这个好,明天跟那个好,疯成这个鬼样子。   所有人也都好奇得很,这个神秘的女人,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   而易辞洲积攒了很多年的宠妻滤镜也支离破碎,不仅被媒体冠上了渣男的称号,私生活混乱的问题也让他的形象大打折扣,易氏TPN旗下几家上市公司纷纷股价下跌。   可易辞洲才懒得管这些。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少则几天,多则几个月,就没有人再会关注了。   所以订婚一结束,他立刻去找易宏义:“人在哪?”   易宏义挑眉,心平气和地笑了笑,“这么急?”   易辞洲手撑桌子,一瞬不瞬地盯着易宏义:“再晚几天,他们怕是连孩子都要造出来了。”   易宏义敛起笑容,不怒自威:“辞洲,用情太专一,吃亏的是自己啊。”   他是过来人,   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懂。   要不然,他当年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过阿雅,利益的面前,除了这个唯一的孙子,他什么都能放下。   易辞洲不卑不亢道:“我会权衡的。”   易盛祥深吸一口气,戴上老花镜,若有如无地看了一眼手边的董其昌山水画,拿起放大镜摩挲了一下,“世界的尽头,自己去找。”   不过短短几个字,易辞洲就知道她去了哪。   她曾经说过,她想离婚,带上爸爸和弟弟,去世界的尽头看极光,抬头一片天,一眼万年的感觉。   他下颌一抵,默认颔首。   正转身欲走,易宏义喊住他:“辞洲。”   易辞洲脚步一顿:“怎么?”   易宏义不轻不重地清了清嗓子,道:“你确定她会愿意跟你回来吗?”   易辞洲眼神一凛,表情不寒而栗,道:“不愿意也由不得她。”   易宏义了然点点头,继续道:“信守承诺,养在外面,别带回来。”   易辞洲闻言,心口止不住地抽搐起来,他手心发紧,攥握成拳,克制着没有朝自己挥上一拳。   讽刺啊,   真是赤|裸裸的讽刺。   舒晚原本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原配太太啊,她曾经跟他低声下气地央求:“你在外面怎么玩都行,别带回家来,更别让我看见。”   可是现在呢?   她变成了那个被养在外面的女人,没有人接受她,也没有人知道她还活着。   她彻底摆脱了他,拥有了全新的面庞,全新的名字,全新的身份。   就算他要和她生孩子,要用孩子来挽留她,那个孩子也跟他一样,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真是卑劣呢。   这一切,都拜他所赐。   易辞洲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易宏义,他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态度,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挡路者,他必亲自除之。   哪怕,   是亲爷爷。   他收回目光,转身大步离去。   身边保镖跟上来问道:“易总,去哪?”   易辞洲习惯性地回头,本以为会看到付沉那张刻板硬正的脸,却没想到是另一张不怎么熟的面孔。   他这才想起来,付沉没跟来。   虽然他没有直言开除,但是想必他也知道,背叛雇主,如何再用。   他蹙眉转头,哑声道:“乌斯怀亚。”   保镖应声跟上,立刻联系人订最近时间的机票。   办公室通往大门的走廊冗长漫长,易辞洲解开领带,又松开一颗扣子,加快脚步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他要在第一时间赶到乌斯怀亚。   赶到世界的尽头,迫不及待、马不停蹄。   刚出总部大门,封况就打来电话,“易总,机票订好了,从阿姆斯特丹中转到阿根廷米尼斯特罗皮斯塔里尼机场,再飞往乌斯怀亚。”   易辞洲咬着舌尖,“没有更快的?”   “没有。”封况说:“南美航线预批比较慢,这是最快的方式了。”   易辞洲“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上车。   车开动没多久,他眼底一黯,跟司机说:“回去,接上付沉。”   -   等到了乌斯怀亚,已经是两天之后。   易辞洲不知道他们会在这里待多久,但是根据沈特助发来的消息,他们暂时还没有离开。   一路上,他不止一次疑惑为什么易宏义能那么快就知道舒晚在哪里,但是左右一想,他的那些手段,可能还只是冰山一角。   既然老爷子肯帮自己,他好有什么可纠结踌躇的?   正如他们所料,舒晚和廖霍确实还在乌斯怀亚。   酒店很是偏僻,在这个阴冷寒凉的小镇上,远眺就是一望无际的冰洋雪水。   离开易辞洲的这些天,舒晚明显开朗了不少,除了说说笑笑,她会时不时用一下酒店的公共厨房,给廖霍亲手做一份早餐。   很简单,煎蛋培根加根香肠。   舒晚知道不太好吃,但是会监督他吃完。   她说:“抱歉,当金丝雀久了,也就这手艺了。”   ?   她会做饭,但是做得一般,所以自己吃吃还算寡而无味,但是别人吃,可能就是难以下咽了。   廖霍倒是新奇。   之前三年,她因手术修复的关系,他怕她心有余悸,不舍得让她靠近厨房。   回想起来啊,舒晚可从来没有给他做过什么饭,这还是第一次。   他吃着,确实……   眉头一皱。   但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   他擦了擦嘴,说道:“做得挺好。”   舒晚眉毛一抬:“真的?”   廖霍不觉好笑,挑眉看向她,戏谑道:“来之不易,我能说不好吃吗?万一你哪天不给我做了呢……”   舒晚稍稍愣了一下,她看着他,双眸渐渐蒙上一层雾,“你放心,我不会走。我这人,已经习惯了依赖,离开你,我能去哪?”   所有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她现在是温夜,是那个轰动上层贵族圈的女人,也是那个让两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女人。   她像个奇怪的寄生兽,一会儿在这,一会儿在那,没有片刻时光是属于自己的。   廖霍将伸手,将她柔软的手握在掌心,轻轻碾着,“你爱我吗?”   这个问题,舒晚已经问过自己很多遍了。   所以她听到的时候,面上表情并没有太大的波澜。   而落在廖霍的眼里,却是显而易见的不为所动。   他心里一如明镜。   起初她跟他,只是为了偿还他,现在她跟他,只是为了躲避易辞洲。她会为了躲避易辞洲而选择他,同样,他也怕她会因为离开他而再次选择易辞洲。   他拿不定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因为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很有可能就在某一天的时候,她觉得偿还完了,易辞洲也放弃找她了,她就走了。   舒晚嘴角轻轻一颤,闪躲着避开他锋芒般的眼神,噘嘴道:“什么爱不爱的,你好肉麻。”   廖霍哂笑片刻,“你跟我三年,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   舒晚僵硬地将唇抿成一条线,尽量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轻声道:“我跟了易辞洲前后也有三年,也没说过。”   “所以呢?”廖霍步步紧逼,摩挲着她的手问道:“你爱的到底是谁?”   他难得语气沉重。   舒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她低头,窘迫地想要缩回手,却更让男人觉得她在回避他敷衍他。   廖霍长长喟叹一气,一把将她扯进怀里,厉着声音说道:“舒晚,我好爱你,我对你那么好,你哪怕一点点心动都没有吗?”   舒晚着实吓了一跳。   被他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吼,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震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领口,低声承认道:“有。”   廖霍一听,不觉眯眼,重新审度般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脸色略微苍白,这才发觉自己态度有过,不免懊悔,安抚她道:“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急,我不逼你……”   他是不会逼她,他要的就是她占主动权。   舒晚也知道这点。   她的命是他给的,她的名字是他给的,她的身份也是他给的。   所以,在这三年陪伴之中,没有一丝丝的悸动,那是假的。   她轻声道的:“廖霍,我是依赖你、喜欢你,可是我不敢再爱了。”   她爱过一个人,可是爱错了,心也伤了。   廖霍凝神屏气,静静看着她,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其实那么久了,换来这样一句话,他也知足了。   他知道她喜欢上他了,那么总有一天,会有爱,爱到骨子里那种,爱到潜移默化那种。   入夜,舒晚在窗边站了很久,   肩膀凉入骨髓,是刺骨的疼。   可她却没有因此而加一件衣服,反倒把外面的开衫给脱了,只留里面一件内搭裙,然后敲响了廖霍的房门。   一如既往,他留了门。   舒晚径直推门而入。   一进门,她就看到廖霍站在窗口抽烟,他从没有在她面前回避过,直到抽完了才摁灭,然后回过头来,“有事吗?”   她来找他,无非不是因为那事。   她觉得自己很可怜,除了像个鱼虱一样依附他,就没有任何可以回报的东西了。   不过他需要的回报,除了她这个人,也没有别的了。   舒晚走过去,抬头看着他,“这么晚,不睡吗?”   廖霍笑笑,指了指窗外:“看极光。”   她尴尬地垂下眼,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把人贴了上去。   此刻,他的胸膛很是暖和,在乌斯怀亚这个寒凛的地方,显得热气迸发。   廖霍一动未动,看着她的举动,微微翘起嘴角道:“舒涞这几天状态不错,很配合康复治疗,用的药也是最好的,现在能清楚地说出自己的名字,父母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了。”   舒晚难得开心地笑了笑,正要说谢谢,却不想廖霍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抬手勾着她的下巴道:“别说谢谢。”   她愣住,抬头,借着雪色月光,看着他峰棱的下颌角,眼中倏忽有光。   廖霍的指腹在她下巴上轻轻摩挲,他声音沙哑,轻声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第98章   ◎你跟我一天,我为你守身如玉一世。◎   舒晚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从一开始的相遇,到现在的依赖,她就像被锁住了命运的喉咙,一点一点被蚕食。   她收回目光,放开环住他腰身的手,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到床边,将自己的裙扣解开,缓缓躺了下去。   夜色下,是醉人的诱人肤色。   晃在男人的眼里,却那么令人心酸的灼目。   他没有立刻过去,而是站在窗台又抽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他眼底满是心痛和不甘。   略等了一会儿,男人便欺身覆上。   舒晚顺从地抬起胳膊环住他的脖子,轻轻闭上眼睛。   指尖滑过细腻的皮肤,廖霍立刻就有了反应,可他已经不想再这样机械化地过下去,于是他克制着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拢在身下,抵着她的额头,问她:“舒晚,你跟我上床,还仅仅是因为偿还吗?”   舒晚闻言愣住,一时间忘了要干什么,她紧闭着眼,攥着他的一颗纽扣,迟迟不动。   她不知道如何去回答这个问题。   太过严峻,也太过考验她的内心。   坦白讲,她一开始跟他上床确实是为了偿还他,她知道他喜欢她,那么迎合他所好便是自己所能给予的全部。   可后来,她渐渐变得开心起来。   跟他在一起,没有那么多强迫的手段,她害怕的时候,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她迫切的时候,他要多疯狂有多疯狂。   舒晚鼻尖一酸,说道:“以前是,现在不是。”   廖霍平静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能爱上我?”   他太想知道了,他做了这么多,陪伴了她这么久,她却连最基本的爱都不给他。   可她还能怎么办,她的身份是假的,见不得光,也看不见未来,她只能攀附在他身上,成为一个连影子都不如的人。   舒晚将手抽回,复又环住他的腰,怯怯地在他唇边说道:“廖霍,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式能让他感动了。   她想永远离开易辞洲,再也不回到那个牢笼,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一心一意跟着廖霍。   生个孩子。   模棱两可的回答和似有若无的回避,无疑抵不过她频频的撩惹。   很快,男人的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哎,算了,她都愿意这么跟着他了,还强求什么?   有没有爱重要吗?   不重要。   他爱她就行了。   毕竟是他先动了心,感情这种事,谁先就谁输。   反观易辞洲,又何尝不是呢?   廖霍阖了阖眼,深吸一口气,握住她乱动的手,轻叹道:“今晚不了。”   她愣:“怎么?”   他起身,扣好被她弄乱的衣扣,答道:“走吧,带你去附近的营地看极光。”   他们来乌斯怀亚这些天,她没有出过酒店半步,每天就只从窗户的一小块天空举目四望。   毗邻南极的夜,漫长而遥远。   夜已深,   一路上,能看到好几辆旅游团的大巴车从极光观测营地回来。   舒晚穿得厚厚实实,宽大的羽绒服把她罩在里面,狼毛边的帽子遮得只剩下两只眼睛,她畏寒,脚步很慢,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就像一件行走的斗篷。   廖霍转头看她,不由觉得她这副样子很好笑,他帮她把围巾系好,环视一圈,问道:“没带包?”   舒晚嗔道:“我手都没地方放,还拿包?”   这倒也是。   廖霍戏谑地笑笑,将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帮她暖好,“女人出门不都喜欢拿包吗?尤其是稀有皮、倒V湾鳄,SO马蹄印……下次出来,我帮你暖手,拿个包吧。”   舒晚抬眼凝视他,从眼底静静打量着他,问道:“你很懂女人呢,以前没少谈吧?”   听得她这话,廖霍顿时愣住。   所以说,跟女人说话,真的要好好思忖思忖,以防万一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脸色僵了下,尴尬道:“是没少谈,但是自从认识你了……”   “你就清心寡欲了?”舒晚笑问。   廖霍眉头微微一拧,看着她的神情逐渐严肃起来,他抿唇道:“舒晚,我以前,确实是个花花公子不假,我出生在廖家,注定身边不缺女人。我曾经以为我会一直这么浪下去,直到遇见你……”   舒晚:“然后呢?”   “然后?”廖霍轻轻哂笑,摇了摇头道:“然后我竟然发现自己是个龌龊的小人,喜欢人|妻。”   他确实对她一见钟情,而那个时候她也确实是别人的老婆,可那又怎样。   喜欢的东西,得不到,会更加难过。   晚风骤急,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浸入骨髓。   “不说这个了。”廖霍深吸一口气,将她裹得更严了一些,然后挡住风口,低声说道:“舒晚,你放心,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了,你跟我一天,我为你守身如玉一世。”   舒晚听着一颤,心口怦怦跳着,那种悸动的异样不觉肆意横生起来,她不自然地垂下头,靠在他怀里道:“你这话说得像个贞洁烈妇。”   廖霍笑笑,继续道:“毕竟我生长在那样的一个家庭里。我光是妈就有五个,也看够了她们之间的尔虞我诈,我亲妈脾气好,争不过她们,我小时候,我老爸可没少给我们摆脸色。”   “廖鸿宴不喜欢你妈妈?”舒晚愣住。   “那倒不是。”廖霍耸耸肩,“只是我妈就生了我一个,男丁中我排行最小,家产分完了之后我才出生,我爸虽然喜欢我,但我没什么竞争力。”   舒晚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似风光无限的上层名流圈,谁又知道里面多少心酸苦涩。就像她,嫁的是豪门,得到的却是伤害。   见她发懵,廖霍刮了刮她的鼻子,问道:“想什么呢?”   舒晚回过神来,余光瞥见天空中绿色轻纱般的极光,说道:“那你还有钱养我吗?”   这下,轮到廖霍发懵。   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突然哑然失笑,觉得她太过可爱。   他捏了捏她的耳朵,把她的帽子轻轻往下扯,盖住耳朵之后忽然想起她听力不好,又把帽子往上提,一本正经道:“当然有,我这人,穷得就剩下钱了。”   舒晚“噗嗤”笑出声来,她不过就是玩笑一句,却没想到他倒是把这玩笑接得更加好笑了,她问:“你真的还有钱吗?你瞒着你爸从家里偷偷跑出来,他怕是连家都不让你回了吧?”   廖霍费尽心思跑出来,廖鸿宴当然能想到他来干什么了。   女人,是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别人的女人,更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   可偏偏的,廖霍就喜欢别人的女人。   所以他等着,等别人的女人成为一个“死人”之后,再赋予她新的生命,从而彻底拥有她。   廖霍浅笑,抬眼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眼底如繁星般粲然,“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回不回家,又有什么所谓?”   舒晚听着,表情逐渐淡然下来,她嘴角弧度仍在,轻声细语道:“别冲动……”   “什么?”他问。   她眉头微微蹙起,道:“我不值得的。”   廖霍:“怎么不值得?”   舒晚:“你完全不在意外界的声音吗?”   她是个被两个男人挣来抢去的女人,名声早就扫地不说,还拖累廖家易家的公司都在这次风波中大受挫败。   她不用想都知道,“温夜”这个名字,伴随着多少流言蜚语,在网络上四散传播。   廖霍怎么会想不到这点,他握着她的手,一本正经道:“我的名声本来也没多好,但凡上网搜搜廖家公子的花边新闻,出来的都是我,跟过我的女人少说也有……”   他说着,忽地发觉身边人的眼光犀利起来,不觉顿住。   舒晚笑笑,问他:“继续呀。”   廖霍脸色一黑,“对不起,对不起……”   舒晚却不在意,她依然轻声在笑:“说呀,跟过你的女人,少说得有多少?”   在认识他之前,她其实早有耳闻,情场上的高手,非廖家小公子莫属。   可她也全然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让他浪子回头了。   “我瞎说的。”廖霍尴尬地羞赧转头,轻咳着嗓子说道:“就你一个。”   舒晚故作矫情,撇开他的手,大步朝营地走去,“记下了,你第一次对我说谎。”   夜色好似没有那么漆黑,反倒变得朦胧起来。   廖霍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欣然一笑,快步追了上去。   二人前往营地,   全然不知,身后已然跟来一辆黑如夜色的车。 第99章   ◎但我不爱你了啊!◎   营地有些远,过了一座木桥之后才看到两幢木屋。   木屋旁边是几个生着明火的帐篷,宽敞明亮,厚实保暖。   夜太晚,营地寥寥几人。   廖霍走进一个空帐篷,将里面遗留的一些垃圾收拾妥当,便开始准备木炭和柴火。   舒晚冷得哆嗦,她看了一眼附近,都已经没什么人了,便说道:“我去旁边的便利店买些土豆罐头吧,这个点快餐店都不开了,阿根廷的食物我也吃不惯。”   廖霍收拾出一些潮湿木柴,堆在一边,瞥见她冷得发颤,笑道:“你就待在这,别动了,我弄完这些就去买。”   舒晚搓了搓手,见他生火手法很熟稔,不像是第一次做这些,不由问道:“你经常露营?”   他愣了一下,似乎有些诧异她会跟他闲聊这些,便笑道:“当然,留学那么多年,闲暇之余经常玩这些。”   舒晚挑眉哂笑:“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人只会玩玩车、玩玩表呢……”   “也不尽然。”廖霍将火生好,走过来从后揽着她的腰说道,轻浮道:“还有女人。”   他胸膛热得很,从外包裹住,就像一簇火,舒晚回头嗔他一句,“松手,否则我踢你了。”   “生气干什么?”廖霍讥诮一笑,摇摇头道:“这次我说实话了,你又不开心了。”   舒晚推他,扭扭捏捏从他怀里钻出来,故作生气道:“懒得理你。你慢慢生火吧,我去买吃的,回来你帮我把外套烘一烘。”   她难得这么娇,眼眉中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埋怨,有那么一瞬,廖霍突然很懊悔年少的时候太过顽劣风流,早知会遇见她,他还真的愿意质本洁来只为卿。   火堆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蹿得有些高。   舒晚不禁害怕地往后缩了缩。   瞧见她眼神畏惧惊慌,廖霍眉头一皱,将火弄灭,安慰她道:“不点这个了,我们去木屋吧,那里有插座,我去找个取暖灯来,你要买吃的就快去快回。”   偌大的帐篷,少了明火,顿时凉了下来。   舒晚戴好帽子,将两只耳朵露出来,然后把手缩在口袋里,便快步跑了出去。   路过木桥的时候,她忽地就看到一辆黑车从不远处开过,似乎是绕了个小圈,熄了尾灯就不见了踪迹。   舒晚疑惑,这个点理应没有旅游团的客人,如果还有游客,那估计是跟他们一样的散客了。   乌斯怀亚散客真的不多。   一是从这坐破冰邮轮的人都是成团而来的,二是这里气候阴寒、人口稀少,单独行动没有那么方便。   不过她没多想,小跑着朝便利店方向而去。   便利店就在营地入口不远处。   是个移动车。   她买了些速食罐头,又泡了两杯热巧克力,等回来的时候,营地的其他游客已经完全走光了。   刚才看到的那辆黑车也没有停在附近,想必也只是路过。   营地太过安静,所以鞋底踩在地面上的声音格外清晰,此时夜深,不免也有些吓人。   舒晚用帽子盖住耳朵,没了声音,这才安下心来加快了脚步朝木屋走去。   也不知为何,廖霍没有把取暖灯拿过来,木屋里漆黑一片不说,还格外寒冷。   她冷得“嘶”了一声,紧紧抱着罐头和两杯热巧克力,腾出一只手摸索着去开桌上的小灯。   然而刚刚将小灯打开,微弱的黄色灯光照亮眼前一切之时,她整个人就像被冰冻住一样,苍白一瞬,震在了那。   木屋内,是两个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死死钳住住廖霍的胳膊,几乎把他两条手臂都要翻转过来。   他被强行按坐在椅子上,整个人歪斜扭曲,因嘴巴被捂上了,他喊不出,只能眼眶猩红地看着她,奋力扭动着身体。   只怔了一秒,舒晚就从他眼里看到了愤怒和不甘,而更多的,是心痛般的呐喊——跑。   舒晚忽然就明白过来,为什么已过零点,还会有一辆车开往营地。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掉头就跑,然而还没跑几步,就在酷寒漆黑之中,撞上了一个男人的胸膛。   那种熟悉的感觉迎面袭来。   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结果脚下一软,正好绊在门外的石阶上,一头栽进了男人的怀里。   手里的食物落了一地,   碎乱不堪。   下一秒,双手相拥,遽然而来的紧缩感,让舒晚不由自主地惊叫起来,   “啊——”   她仓惶抬头,就在这南极夜色下,与易辞洲的目光直直对上。   头顶,满是极光大爆发的霞彩。   绚烂之至,一瞬间照亮了男人的眼睛——惊震、愤怒,恨不得撕碎了她,也恨不得将她狠狠揉进心里。   他一身的酒味,带着醉人的恨意。   舒晚直接忘记了挣扎,犹如一条咸鱼般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半推半拽地进了木屋。   廖霍见她还是落到了易辞洲的手里,眼中怒意更盛,他想用力挣脱开束缚,但那两个保镖力气实在太大,分毫动弹不得。   易辞洲钳住舒晚的肩,将她紧贴着自己,极力克制着自己冷声道:“廖霍,你很有信心啊,一个人带着她跑到乌斯怀亚,连个保镖都没有。”   舒晚害怕得要死,却又不甘示弱,她抬眼颤道:“人家不像你,走到哪都招人恨,不跟几个保镖怕是会曝尸街头。”   易辞洲却阴沉笑笑,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掰扯过来,“我招人恨?所以你就选择跟着他?”   舒晚厌恶地躲避着他那双冰冷的手,满眼尽是不屑:“易辞洲,我已经是个‘死人’了,跟着谁,这是我的自由。”   “死人?”易辞洲双目微眯,转看了一眼暴躁挣扎的廖霍,又看了一眼强装冷静的舒晚,讥讽道:“舒晚,从你嫁给我的第一天起,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我说过,到死你都得跟着我。”   舒晚打了个冷颤,咬着舌尖色厉内荏道:“嫁给你的是舒晚,又不是温夜!”   “温夜是吗?我也可以让温夜彻底消失,然后你就好好当我的鬼,安安静静待在我身边。”他眼底狠厉,钳住她肩膀的手掌微微用力。   舒晚痛得倒抽一口气。   她鼻尖酸楚,忍着眼泪不掉下来,轻颤道:“易辞洲,你威胁不到我了,我弟弟……”   “我知道他被廖霍藏起来。”易辞洲不耐烦地打断她。   舒晚不寒而栗地抖了抖。   他冷笑,松开一只手,指着廖霍说道:“但是……我可以拿他威胁你。”   舒晚怔住,攥紧手心看向他:“你要干什么?”   易辞洲勾起嘴角,回头朝门外喊了一声:“进来。”   几秒钟后,付沉面无表情地从外面走进来,低着头目不斜视道:“易总。”   好几天不见,付沉明显沧桑了一些。   他眼睑水肿,满面疲惫,眉间更是忧郁。   舒晚微微张嘴,正要说话,就听易辞洲慢条斯理地说:“付沉,当着太太的面,给我打他。”   付沉震了一下,原地杵着不动,难以置信道:“易总,这是廖家的小公子啊……”   “廖鸿宴都要给老爷子八分面子,他的小儿子我还动不得了?”易辞洲挑眉。   付沉为难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了两步。   对他来说,易辞洲不仅是他的雇主,更是他的恩人,如果不是他,他依然还在法国外籍军团卖命。   瞧见付沉的举措,舒晚用力地扭了一下,怒道:“易辞洲,你敢动他一下试试。”   易辞洲一听,本来就盛满怒意的眼睛更是血脉偾张,“怎么?我动了他,你就要跟我拼命吗?”   他的尾音拖得很长,穿过机器刺入耳中,让舒晚不觉心跳都要猝停。   她咬了咬下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低声道:“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不过就是为他拼一次命,易辞洲,真的,你试试……”   似是威胁她惯了,他最恨威胁。   两个人,就像一种奇怪的化学反应,碰到一起,就触发了猛烈的火花,烧得对方没有后退的余地。   这样,太过煎熬。   易辞洲下颌紧绷,一把提住她的后脖颈,掐着她往前,暴怒道:“好啊!既然你要我试试,那我就试试!”   他说完,朝付沉大吼道:“打!给我往死里打!敢碰我的女人,我倒要看看,我把他打死了,她会不会跟我拼命!”   付沉浑噩一瞬,脸色乌青,大脑都隐隐发怵发麻,他攥紧手心,愣滞不前,一张脸绷得青筋凸起。   见他迟迟不肯动手,易辞洲气急。   要知道,他迫不及待跑来乌斯怀亚、跑来世界的尽头,就是为了带她回去。可现在见到她这般维护廖霍,那种愤恨和嫉妒就欲燃愈烈。   人心啊,就是这么奇怪又诡异。   从前,是廖霍嫉妒他。   现在,又变成了他嫉妒廖霍。   而舒晚呢,在二人之间,犹如一个不倒翁,重心明明在脚下,却迫不得已,摇摆不定。   舒晚早已抖如筛糠,她想示弱,又放不下这个脸,更不想再回到他身边,只能转头弱弱求他:“易边城,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好吗?跟你在一起,我真的快要死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还有什么继续下去的理由呢?   跟他在一起,不是煎熬,也不是折磨,   而是要死了!   易辞洲脸色已然黑如青山,怒火在眼中狂烧,他一把放开她,推开前面的付沉,大步上前,抬脚就朝动弹不得的廖霍踢去。   然而还没落脚,   就见舒晚扑了过来,她死死护住廖霍的脑袋,自己却硬生生挨了一脚。   她痛得闷闷哼了一声,右耳的助听器也被大力踢得飞了出去,但她依然一动不动,紧闭着眼睛等待下一脚的到来。   廖霍睁圆了眼睛,满是心痛地看着她,但是嘴巴被紧紧堵住,什么都喊不出来,只能“呜呜咽咽”,眼睁睁地看她挨上这么一脚。   至此,易辞洲的怒意已经达到巅峰。   他彻底疯了。   那三年的陪伴,正如濒临绝境的鱼得到了一汪池塘,为了廖霍,她能豁得出命啊!   他仰天喟叹,镇定半秒,眼底恢复瘆人的凉薄。   他大步上前,将她从廖霍面前拎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然后往木屋的隔间里拖去。   那里面是过夜用的简易板床。   舒晚立刻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疯狂挣扎着,试图逃离他的桎梏,可她深知这样挣扎无济于事,便只能死死抱住他的腰,抬头哭道:“别,别这样……他爱我……”   “他爱你?”易辞洲垂眼,声音沙哑:“可是我也爱你啊。”   “但我不爱你了啊!”舒晚不管不顾,哭泣着冲他吼道。 第100章   ◎男主死的那天我给大家发红包。◎   听到这句话,易辞洲眼神逐渐涣散。   他喃喃道:“我无所谓,我现在,只要你这个人,哪怕是具躯壳。”   舒晚泪如雨下,咬牙道:“尸体你也要吗?”   易辞洲冷笑:“要。”   舒晚咧嘴不屑:“易边城啊,你不愧是老爷子亲选的继承人,把心理变态继承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易辞洲凝视着她,并没有立刻回话。   她说得也没错。   易家,好像真的没几个正常的。   但是回望过去,他真的好恨,恨自己,恨自己没有早发现爱上了她,更恨自己没有在她爱他的时候也爱她。   明明那个时候,她那么的爱他啊,爱得把他画进画里,爱到把他刻进骨子里。   而他却厌恶她,厌恶她的耳朵,厌恶她是老爷子塞过来的。   他都不知道,他不在的那一年,她一个人守在别墅里,是怎样把他从骨子里剔除的?   是刀吗?刺进肉里、血里、骨髓里……   一点一点,慢慢地刮剔干净。   绷不住的眼泪终于落下了一滴。   他就是爱她,他就是个心理变态,那又怎样。   把她圈在身边,才是重中之重。   接下来的一幕,他要让廖霍永生记得,要让他们俩再无相见的可能。   “我心理变态是吗?好……”易辞洲疯癫般洋洒一笑,按住她的脖颈,像提小鸡一样将她半提半拥起来。   然后声音哑沉,充满报复,对身后保镖说:“捂上他的眼睛,露出他的耳朵,让他好好听听,我是怎么上她的。”   看,肯定不能的。   那就听吧,   那种声音,   声声蚀骨。   廖霍一听,遥遥看了一眼舒晚,抓狂着就要起来,他手腕几乎快要扭断,青筋暴起,奈何那两个保镖太过厉害,想帮他们的付沉也被另一个保镖控制住,他毫无还手之力。   舒晚在他的蛮力之下,几欲晕倒,她抖得厉害,乞求般的目光在易辞洲脸上来回停落,“易辞洲,他救过我、帮过我,你不能这样对他……”   易辞洲紧紧搂住她的腰,逼迫她回头看他:“可你已经偿还过了,你给他怀了个孩子,不是吗?”   话毕,舒晚绝望般闭上眼睛,俨然听得到身后那个男人暴怒挣扎声音。   是啊,她怀过,可是没有保住。   她偿还了,至此而已。   易辞洲哈哈一笑,心结似是打开一般,对她不再温柔客气,直接把她强拉硬拽拖进隔间,扔在了床上。   木板床太硬,震得舒晚脑袋生疼。   临近南极的空气刺骨寒冷,   她颤抖着,死死咬着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可易辞洲偏不,他狠厉地折磨她,想让她叫出来,让外面那个男人好好地听一听。   似是酒精轰然作祟,他解开自己的皮带,狠狠抽了下去。   那一刹那,舒晚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呜哇”一声,   她终于哭喊出来,难捱之下,一边哭一边用力推搡他。   可他手段太多了,她几乎被完全束缚起来,像个蜘蛛网上奄奄一息的等死蝇虫,任由他想尽办法凌-辱。   易辞洲贴着她的助听器,将声音放大数倍传过去,“跟自己的丈夫做,不比跟别的男人做爽吗?!”   舒晚难堪至极,她屈辱地咬住下唇,低低啜泣骂道:“易辞洲,你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易辞洲冷冷笑着:“早在你火灾中失踪的时候,我就恨不得和你一起死了。”   疯了疯了,   真是疯了啊。   不得好死太遥远,自从那天火灾,他仿佛就没有为自己而活过。   易辞洲冷眼凝视,片刻之后,他起身将她的衣服丢过来,然后系好扣子转身大步走出。   外面,廖霍苍白的脸色犹如森森白纸一样,他当然知道舒晚在里面是怎样一种遭受。   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顺着冰冷的空气传入他的耳朵里,更是痛彻心扉。   易辞洲扯下廖霍嘴上的胶带,满眼阴鸷,“再次警告你,你再进一次内地,我虐她一次。”   廖霍愤然扭动着胳膊,往前探着身体,暴怒道:“易辞洲,她可是你老婆啊!”   “你也知道她是我老婆?!”易辞洲狠狠瞪着他。   廖霍下颌绷紧,眼眸突出,嘶吼着:“当初是你自己说没把她当老婆的!送我,好啊,我要啊!你他妈倒是撒手啊!”   易辞洲疲惫地阖了阖眼,回味着刚才与她交合一幕,嘴角轻扯:“廖霍,我和你不一样,她就算恨死我了,可她至少爱过我。可你呢,做了那么多,她却从来没有爱过你。”   被撕扯下来的真相,一如既往那么血淋淋。   是呢,她确实从未爱过。   从一开始的跟随,到后来的上床,再到现在的依赖,都是一种变相的偿还,亦或者,是离开易辞洲的一种手段。   廖霍痴愣一瞬,似乎猛然被这个真相惊醒后,整个人塌陷一般没了任何知觉。   易辞洲狠厉地看了他一眼,不知不觉,竟有一种同病相怜的错觉。   他厌恶至极,重重给了他一脚,然后说道:“把他送去给廖鸿宴,让他看好自己矜贵的小儿子,再跑出来兴风作浪,我要他命。”   他挥手,让保镖又给封住了嘴,然后强行把他掳上车子带走了。   易辞洲在外面略坐了会儿,见里屋还没有动静,不由心惊,起身大步而入。   里面,舒晚紧紧抱着自己的衣服,蜷缩成一团。   眼泪早已流干,身上被皮带抽打的那条血痕也瞠目凌乱。易辞洲虽恨,但更多的也是心疼。   他拿来一条毛毯,将她整个人裹住,沉下心把她横抱起来,小心护在怀里,大步走出木屋。   夜色悄然,   一片死寂,   连头顶绚烂的极光也无迹可寻。   舒晚冻得瑟瑟发抖,喉咙因为哭喊而沙哑,“易辞洲,易边城,你不是人、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她有些语无伦次,易辞洲皱眉,低头见她闭着眼睛,两睑微红,赶紧低头去贴她的额头。   这么冷的环境,她却火热。   付沉看不下去了,低声道:“易总,太太怕是发烧了。”   恐惧、凌-辱、寒冷……   交织起来……   让她烧得很快。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上了车,便径直朝酒店开去。   到了酒店,易辞洲让付沉和保镖都守在了门口,然后把舒晚小心放在床上,脱掉她的衣服和包裹她的毯子,拿来药给她涂抹那处淤痕。   擦完药,他打来一盆热水,一点一点帮她擦洗身体。   舒晚被他折磨得完全没了力气,头晕目眩地半睁着眼,一声不响地看着他,眼中满是恐惧。   擦到下身的时候,她后怕地蜷起双腿,无比可怜地哀求道:“不要……”   她眼中早没了光。   易辞洲没理她,只用力掰开她的双腿,继续帮她擦拭。   看着她凄楚惊惧的模样。   酒醒之后,坦白而言,他很后悔。   擦完身体,他拿了件浴袍给她穿好,又给她额头上搭了块冰毛巾,便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侧坐在窗台上。   窗外看去,天空渐渐现出淡淡的鱼肚白。   舒晚靠在他怀里,困得睁不开眼睛,但是皮肤上的疼痛阵阵袭来,又让她睡不着。   这个怀抱,她太过熟悉,也太过陌生。   她颤抖着,依然不断重复:“你不是人,你全家都不是人……”   易辞洲当然也知道,   易边城,易辞洲,易复山,还有易宏义,都不是人。   可能唯一正常的就是易飞白了,但他看得太透彻,已经被他送回美国提前养老了。   他沉叹,将头靠近她,心痛说道:“对不起阿晚,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   说实话,皮带抽下去的时候,落在她身上,她痛苦尖叫的样子太过瘆人。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想永远留下她,杜绝所有能让她离开的可能,只能出此下策。   他可以拿廖霍来威胁她,同样的,也可以拿她来威胁廖霍。   谁让他是个变态呢。   他爱得死去活来,要疯魔了。   过了好一会儿,舒晚才渐渐止住了抽泣,可能是因为药里带了些许麻药的缘故,也可能是她恐惧得全然忘记了刚刚经历了什么,身上的伤痕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她就这么靠着男人的肩头,沉沉睡去。   哦不,与其说是睡,不如说是晕。   她烧得滚烫,把易辞洲吓得不轻,他抱起她,晃着她的脑袋,却发现已然毫无生气耷拉着。   可她身上有伤痕,他又不敢使劲拉扯,只得将她平放在床上,剥去她的衣服,打来水给她降温。   付沉赶着凌晨的点出去买了些退烧药,他低着头,将药放在门口的地方,便又转身出去。   易辞洲喊住他。   付沉停住脚步,沉声道:“易总还有什么事?”   他帮舒晚穿好衣服,盖上被子,用力阖了一下眼皮说道:“你来守着她,我出去。”   她不想见到他,所以才一直睡下去。   可能,等她发现身边并不是他的时候,就会自己醒来了。   付沉抬眼,轻瞥过床上那个单薄的如同纸片一样的女人,垂眼点头,“好。” 第101章   ◎他虐的是她,疼的却是自己。◎   正如易辞洲所料,舒晚确实怕一睁眼就看到他,直到第二天晚上的时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似是知道身边不是他。   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她恍惚道:“付沉……”   付沉闻声回头,见她脸色苍白,先是手足无措了片刻,然后赶紧走过去,将她扶起来,又拿了个软枕头给她靠着。   他小声道:“太太,我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与你无关。”舒晚淡淡道。   他能做到放她走,就说明他和易辞洲不是一条心。   可能,他都清楚两个人在一起会是一种折磨,而那个男人却始终割舍不掉这段孽缘。   付沉沉默了会儿,余光瞥见她锁骨处瞠目的淤痕,赶紧撇开视线,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太太,有句话……”   舒晚有气无力地点点头:“你说吧。”   付沉思忖着,说道:“我是个粗人,不太懂感情,但是我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爱得不能再爱了,爱到骨子里那种。”   他说完,眉头皱起,小心翼翼地抬眼去看她的神情。   然而——她面无表情。   舒晚静静地看着他,眼中空洞无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我想喝点水。”   付沉一听,立刻起身去倒水,他也不知道她要冷的还是热的,于是倒了两杯过来。   舒晚接过那杯热的,就着热气闷了一大口,缓了好一会儿之后脸色才恢复了一点点血色。   付沉见她有了点精神,复又倒了一杯热水来,劝道:“太太,再喝点水吧。”   舒晚推开他的手,摇头道:“不喝了,我倒是宁愿病着,病死了最好,一了百了。”   “……”付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   她僵硬地苦笑一番,往后仰了仰脖子,却一不小心牵扯到身上的伤痕,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付沉急道:“太太,还好吗?”   她眼眶微红,愣滞无神地平静说道:“好啊,好得很……”   付沉:“?”   她扯起嘴角,毫无波澜地继续道:“我得留着一口气,看他们易家大厦倾颓的一天。”   付沉没反应过来她这话的意思,瞧见她表情怪异,怕是以为她在说胡话,正准备出门叫人,舒晚忽地说道:“付沉,你帮我离开,也是因为知道老爷子的底细吧?”   付沉一愣:“什么?”   舒晚敛了敛眉眼,“廖鸿宴、阮正华,他们怕的是易宏义,而不是易辞洲。”   她说着,稍顿了片刻,仔细逡巡了一下付沉的神情之后,淡然道:“他们知道老爷子的一些地下勾当,也根本惹不起,要不然不会那么忌惮易家。”   回想起在清乌港隆酒店的时候,廖鸿宴虽然对易辞洲客客气气,但眼底的那丝畏惧,明显是提到老爷子的时候才显露出来的。   她喝了口水,继续道:“你之前参加法国外籍军团那么久,应该有所耳闻吧?”   付沉听着,面上表情渐渐地变得僵硬起来,他嘴角缓缓下垂,眉头紧紧蹙起,“太太,你也知道南国那事?”   舒晚将嘴唇抿成一条线:“知道,所以我迫不及待想离开易辞洲,离开整个易家。”   付沉眉毛越来越紧,都快绞在一起,他沉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爸爸死之后,我看到了他的一些遗物,更看到了他们交易的一些细节。”舒晚面不改色。   她没有直说,却又像什么都说全了。   付沉了然点头,他满面凝重,双眸在她脸上打量着,直言道:“太太,把这话烂在肚子里吧。”   舒晚沉默不语,她当然知道她惹不起。   曾经她以为,老爷子只是因为喜欢她、对舒家有深深的愧疚,才把她嫁给易辞洲。   现在看来,她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可以用来围剿枷吃,也可以变成一枚弃子。   从舒天邝死的那一天起,她就变成了弃子,她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在老爷子眼里,她是联姻的绊脚石,更无所谓她回不回来。   她凝了半晌,才喃喃问道:“易辞洲知道吗?”   付沉想了想,说道:“应该是不知道的,他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廖鸿宴和阮正华会那么忌惮老爷子。TPN集团的财力自然不用多说,但更多的是南国那事。”   舒晚平静如水,目光变得呆滞起来,“虎毒不食子呢,看来老爷子是心底疼他。”   “……”付沉不语。   他也说不上来,易辞洲在易宏义心里到底处于怎样一种地位。   如果说喜欢,他从小受得讥讽嘲讽可不计其数,但如果说不喜欢,易宏义又怎么允许他频频跟他逆着干,甚至连南国的事都不让他参与?   付沉默了片刻,看着她的眼眉,缓缓道:“太太,我知道老爷子在找一本账本,是舒先生的,你知道吗?”   舒晚闻言,眼神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她面不改色,将水杯放在床头柜上,又慢慢地躺了下去,将被子掖到脸,闭眼沉睡。   付沉沉思了会儿,没再作声,便轻轻推门离去。   他走后,来到隔壁房间。   易辞洲正在和国内的封况通电话,大抵是老爷子一直在催问什么时候和阮音举行婚礼,他好安排下去。   很显然,此时此刻,他毫无半点探讨的欲望。   他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玩把着尖锐的铅笔,站在窗口,凝视着漆黑如墨的夜空,在一片极光下,脸色极其阴沉可怖。   “跟老爷子说,如果他老人家不介意我也一根电话线吊死,那就安排吧,越豪华越好!最好让全千城的人都来看!”   那边僵了两秒。   封况颤了颤,道:“不是,易总,老爷子说了,人您已经找到了,他也同意您养在外面……”   “人找到了不代表我马上就要结婚!”他怒吼。   人是找到了,可是魂没有回来。   至于魂去了哪里,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能感觉到,除非他给她弟弟捐个肾啊心啊什么的,否则她的魂永远都回不来。   封况很是为难,却又不好挂断电话,毕竟沈特助还盯着他,这通电话,他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既然打了,就只能硬着头皮斡旋。   “易总,要不您随便订个日子,给老爷子一个交代。反正也是娶回家摆着,就跟以前那位一样,不耽误您在外面……”   “你给我闭嘴!”   易辞洲已经耐心告罄,他烦躁地抵着下颚,手中的铅笔一不留神就扎破了指腹,顿时鲜血涌出。   明明伤的是手指,可是心底却痛得厉害。   十指连心,这不假。就像舒晚,他虐的是她,疼的却是自己。   封况又好言劝了几句。   可是易辞洲远在世界的尽头,他鞭长莫及。如果帮着拖延,易宏义指不定以为他从中作梗、举旗倒戈。   无奈,只能先挂断电话。   沈特助见他撂下电话,眉头一皱,就知道那个混小子又对着干了。   再没人管得住,怕是要翻天。   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知道要拿捏软肋,便直接从舒晚下手。   沈特助问:“怎么说?”   封况默了两秒,组织语言道:“易总的意思,应该是要和那个温夜在一起。”   沈特助一听,摇摇头。   嗤,自信点,把应该去掉。   封况犹豫片刻,自言自语喃喃道:“搞不懂,这个温夜到底哪里那么吸引人?不过就是和那位长得像,也戴着助听器。怎么那位廖家小公子喜欢得死去活来,易总也要死要活的?”   沈特助知道封况并不知晓温夜就是舒晚,挑了挑眉道:“你自己都说出来答案了,还要问吗?”   封况愣了愣,醍醐灌顶,点了点头。   这不就是宛宛类卿吗?   啊对,“晚晚”类卿。   他耸耸肩,喟叹两声,转头出了办公室,又继续去忙了。   沈特助略坐了会儿,便起身来到董事长办公室。   易宏义正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眼前的董其昌山水,余光瞥见沈特助进来,眼也不抬地说道:“不肯回来?”   沈特助:“不肯。”   “他说什么了?”   沈特助敛了敛眉眼,面不改色道:“辞洲说,如果您老人家不介意他也一根电话线吊死,那就安排吧……”   闻言,易宏义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他早有料到,易边城这个人,跟他父兄一样,喜欢走极端,逼得紧了,会适得其反。   他戴上手套,一点点拂过画纸,说道:“舒晚对那个混小子来说,是逆鳞之爱,可是对于我来说,只是个腹心之疾。”   沈特助会意地颔了颔首,“可惜那场大火只把舒天邝的账本烧了,并没有消除您的心头之疾。”   易宏义放下放大镜,又将老花镜取下,然后捏了捏眉心,继续道:“静观其变吧,只要她不阻碍到南国的事,我就不会动她。”   沈特助犹豫道:“她应该不知道南国的事吧?”   “不会。”易宏义眼神冰凉,“舒天邝那么疼她,不会告诉她这些。”   再说了,他也可以像威胁舒天邝一样,拿她来威胁易辞洲那个扶不上墙的大情种。   现在,易辞洲如果肯乖乖听话娶阮音,将东南亚一片的市场打通,他当然愿意好好养着舒晚,毕竟,她是阿雅的亲外孙女。   想到阿雅,那个柔情似水的女人,那个被他亲手让给别人的女人,易宏义表情慢慢变得柔和起来。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便挥手让沈特助出去了。   而易辞洲根本不知道老爷子的“良苦用心”,也根本不知道他打的黑心算盘。   他一门心思都扑在舒晚的身上,   每天睁眼的那一刻起,就是看她在干什么。   可是呢,她除了睡觉,还是睡觉……   终于,他忍不住,推开了那扇门。   房内,她一个人静静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眼神愣滞地看着窗外的雪景。   她没戴助听器,并不知道他进来了。   直到眼前玻璃窗映出男人的影子,她才回过神来,缓缓回头。 第102章   ◎他再也找不回来原来的舒晚了。◎   就像一只暴露在阔野的兔子,被敏锐利眼的鹰隼盯上,再无生还可能。   几乎就是看到他的一刹那,舒晚浑身一颤,脸上瞬间失了血色,满眼惧怕地往后缩了缩。   可是这个小小的角落哪里还有她可以躲藏的地方,她只能尽量把自己蜷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可怜到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见她怕成这样,易辞洲胸口疼得直直抽搐。   他攥紧了手心,刚想伸出手去摸摸她的头,舒晚眼睛瞪圆,畏惧地盯着他的手,双手防备式地抱在胸口,生怕他有什么下一步举动。   她坐在窗口,即使隔着玻璃,但也有丝丝寒气透入。   玻璃染上一层薄薄的雾,   她一个劲地颤,颤得脸颊都苍白无比。   易辞洲实在是心疼,可是现在懊悔也于事无补,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只能慢慢地去改变、去接受。   他脱下外套,正准备给她披上,却见她更加惊慌地提了提身体,目光在他手上停留半秒之后就不停地乱转,似是要夺路而逃,又或者是要鱼死网破。   他不禁停了动作,又只能把衣服收回来,打着手语道:【我不碰你。】   舒晚屏气慑息,有那么一瞬都快要窒息。   她警觉不止,看他将手缩了回去,这才猛地缓了上来,伏在那小口小口喘着气。   易辞洲哪里还待得下去呢,他怕再吓着她,只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又转身离开。   门在背后关上,   男人宽大的肩膀再也把持不住最后的屹立,终于崩塌一般颤动起来。   他紧紧攥着拳,不敢再回头看那扇门。   他知道,她怕听到他的声音,更怕看到他这个人。   就这样,时间如龟速慢慢流淌,两个人之间,除了慢慢地煎熬,完全没有任何的照面。   每天晚上,易辞洲都会在她睡着之后来到她的房间,就着月色,贪婪地看着她的脸。   只可惜,她闭上了眼睛,这张脸就变得太过陌生。   他再也找不回来原来的舒晚了。   这都是他亲手造成的,不是吗?   她爱他入骨的时候,他对她冷漠无情恶语相向,似乎只有持续不断地羞辱她,才能让他感到一丝丝的平衡和快感。   折腾来折腾去,   终于,她不爱他了。   “呜……呜……”   他把拳头塞进嘴里,死死地咬着,哭得像个孩子。   然而床上的人并不知道。   舒晚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连做梦都是无休止的羞辱,她觉得好累,恨不得永远睡过去。   接连好几日,她依然表情呆滞,眼眸里空洞无神,没有丝毫光亮。   付沉来做过无数次思想工作。   做到他自己都要被说服了,做到他都快爱上易辞洲了,舒晚依旧面无表情,就像个刚刚出土的千年泥塑文物,不仅没有半点颜色,甚至一碰就要碎了。   他说道:“太太,你何苦为难自己呢?”   舒晚淡淡道:“我也想好过啊,可是易辞洲会给我机会吗?”   不会,他不会放手。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付沉咬牙:“太太,我再帮你一次吧?”   “再帮我一次?”她凝神静气。   他用力点了点头,“对,他这几天都不敢来见你,只让我守着,我可以放你走,我可以一拳撂倒外面两个,我可以……”   “不用了。”舒晚苦涩摇头,“他都能找到世界的尽头,我还能躲到哪里去?”   其实,付沉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易辞洲那么快就知道舒晚在哪里。他不敢去问,也不敢胡乱猜测,但他同样深信不疑,如果舒晚再次离开,他还是有手段立刻把她抓回来。   就像现在这样。   压着她的身体虐她一顿,让廖霍再也不敢把她置于危险,更让她产生一种骨子里的畏惧。   又过了几日,舒晚终于愿意走出卧房,来到酒店外面的花园转转。   但即使只是转转,易辞洲也让两个保镖寸步不离地跟着。   她要求易辞洲给她准备一些画具,然后坐在窗边,纱窗映雪,安安静静地画着画。   这个期间,易辞洲是来看过她的。   舒晚依然有些畏惧,但也习惯了这种畏惧。   她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朦胧不清的双眸,让她这张侧脸更加呈现出一种忧郁的病态美感。   易辞洲看着她这张陌生的侧脸,不是滋味地抵了抵下颌,“阿晚,你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话了。”   舒晚依然不停地画画,鼻尖在画纸上噌噌滑过的声音沙沙作响,在空阔的客厅里,听了让人后脖颈发凉。   见她不说话,易辞洲仔细去看她的耳朵。   虽然头发挡住了,但隐约能看到她戴了助听器。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   舒晚这才停下笔,眼眸愣滞一瞬,依然低垂着脑袋,平静说道:“你想我跟你说什么?”   她终于有了回应,   虽然冷漠,却至少有了声音。   更重要的是,眼底没了那份惧怕。   易辞洲走过去,微微欠身,瞧她畏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便沉了沉气在她身边坐下,“随便说什么。”   随着他的靠近,舒晚更加忌惮,她慌张抬眼,正就与他的视线对视上,不觉颤了一下。   她紧紧攥着铅笔,将笔尖朝外,防备不减,“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你走吧。”   话说得毅然决绝,可人却颤得厉害。   就像个可怜的刺猬,明明满身的警惕防备,然而暴露在捕食者眼前的,是最柔软的腹部。   易辞洲不想再这么继续僵持下去,他后悔得几乎要死掉,也已经给了她很多时间来恢复,国内老爷子也催得紧,所以,他真的等不及了。   他滚了滚喉结,哑声道:“阿晚,原谅我,好吗?”   舒晚一听,漠然道:“原谅?原谅可是绿色的呢。”   “绿色?我还不够绿吗?”易辞洲双手握拳,克制着情绪问她。   他能忍受她跟了廖霍,也能忍受她给廖霍怀个孩子,更能忍受给她和廖霍的孩子喜当爹。   要说他的宽容心,那真是比天还大。   真他妈的——还有谁?   舒晚看着他,平静道:“从你把女人带回家来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约定就打破了。”   她说过,她会是他温柔的好妻子,她会安安分分跟着他,不管他在外面怎么玩,前提是别把女人带回家来,更别让她看见。   可是呢,是他先打破的约定。   易辞洲知道理亏,又不甘示弱,难以言喻地喟叹道:“你心里藏着另一个男人,你就堂堂正正清清白白吗?”   舒晚握着笔,手指微微动了动,语气极其平缓:“易辞洲,你该不会以为结婚前的那半年恋爱,我也是在跟你虚情假意吧?”   那个时候,她爱他爱到骨子里,她跟他上床,是发自内心的爱。   可是现在,每次躺在这个男人的身下,都觉得恐惧万分,甚至无比的肮脏恶心。   易辞洲卑微乞求道:“阿晚,我能求你,忘掉那些不愉快吗?”   “嗤……”舒晚一听就笑了,笑得沧桑可怜,“你电视剧看多了还是小说看多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恨怎么忘?我的底线就是别带外面的女人回来,别让我看见,更别拿我的家人威胁我,可是你全都没有做到。”   易辞洲仰头长舒,他是真的没辙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后悔药,他愿意抛弃所有的名利财产来换,可是这种药,只存在于传说里。   他道:“舒晚,你的狠心不亚于我。”   舒晚敛起笑容,目光趋于麻木,“你知道人间四大原谅吗?”   易辞洲疑惑不语。   她淡淡道:“大过年的,来都来了,都不容易,还有……人都死了。”   他渐渐屏气:“……”   舒晚说完,掀了掀眼帘,指着窗户,眼底依然平静如水,“易辞洲,你从这跳下去,我立刻原谅你。”   这话一出,她立刻就站在了道德高地,好像他不跳,她就无法原谅他。   可事实就是如此。   她恨不得他死了,于是道:“只要你跳,我不仅原谅你,我还给你守丧三年。等我也死了,我跟你合葬,生生世世下辈子都在一起。”   易辞洲眼神逐渐削薄,他卷起舌尖轻点上颚,转了转肩颈,嗤笑道:“阿晚,我不是‘易辞洲’,不会那么轻贱自己的性命,我比谁都惜命。”   舒晚抬眼:“那如果为了我去死呢?”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问这个,但他还是不假思索:“可以。”   这下,舒晚倒是不觉有些诧异。   她错愕半秒,又将视线挪开,不再看他。隔了好半晌,她才眼光呆滞地小声道:“我不信。”   她说着,又开始画画。   宛如一个机器人,线条杂乱,来来回回。   易辞洲知道她怕得很,也紧张得很,只能尽量不让她情绪激动起来。   他坐了片刻,不知不觉就燥热起来,于是伸手扯了扯衬衣领口。   这个举动,无疑让舒晚忌怕地震了震,手指一用力,一不小心就戳破了画纸。   易辞洲显然也发觉到她神色的变化,下意识地就伸手想抱她,然而舒晚更加惧怕,整个人都畏缩后退。   他又赶紧缩回手。   焦虑万分之下,两只手无处安放,便随意搭在了腰间的皮带上。   然而,这个动作无疑让舒晚陡然间就濒临崩溃。   她连画笔都丢了,跳起来步步后退,直到退到墙角,才把自己缩成一个球,满脸惊恐绝望,“你要干什么?……” 第103章   ◎已经在精神崩坏的边缘了。◎   一瞬间,他也乱了阵脚,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抚她。   他知道她太害怕了,但也于事无补,只能将自己的皮带解下来,用力远远扔到一边,然后伸出双手,安抚地看着她,想让她平静下来。   可惜舒晚早已经失去理智。   她惊惧万分地看着地上那条皮带,仿佛看着一条吐着红信子的毒蛇,抖得脸色惨白,唇齿打颤地呜咽道:“我乖乖听话,你别打我……”   她的神情,一如那天在他身下痛苦不堪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在失去助听器、听不见声音的时候,喊得那么的绝望、那么的凄厉。   至此,男人的心防彻底崩塌。   他大步上前,伸手将她小心地拥入怀中,把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安抚地顺着她的背,“阿晚,阿晚,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可舒晚依然抖如筛糠,泪流满面地颤道:“易辞洲、易边城……我乖,我跟着你,我哪都不去了,好不好?”   她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似是要让他听清楚。   这声音,就像从万丈深渊里传来,带着穿透耳膜的回音,更有着直击心肺的凄凉。   易辞洲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将她的脸颊按在他的胸膛上,不停地用嘴唇去亲吻她的头顶,尽可能地让她感受到一丝温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终于平静了下来。   舒晚像个毫无生气的布偶娃娃,整个人耷拉在他怀里,任凭他怎么喊她,都一动不动。   易辞洲就这么一手抚着她的后脑勺,一手拍着她的背,宛若哄着一个迷茫无助的孩子,“阿晚,不怕,不怕了。”   他说着,心如刀绞般痛得难以呼吸。   他不止一次问过自己,他们两个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一开始,他确实只是和她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他辱骂她,他威胁她,他在她身上发泄,可他最后还是爱上她了啊!   他爱得深沉,爱得沦陷,爱得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愿意抛弃所有去换她回心转意。   老天爷的玩笑开得太大,   他也快承受不了了。   不多时,舒晚就在他的怀里哭着睡着了。   眼泪还挂在眼角。   易辞洲轻轻帮她擦干净,便把她抱回了床上。   他掖上被子,在床边静静坐着,等一切重归于一片死寂,他这才发现他的手臂被她的指甲深深抠出了血印子。   正如那天他对她用强的。   他一皮带抽下去,她痛得在他后背狠狠抓出好几道血痕。   可他当时确实失去理智了,她跟廖霍走了,他恨得要死,恨不得当场就杀了他们俩。   他略坐了片刻,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起身离开。   刚回到自己房间。   国内就打来了电话。   这次是老爷子亲自打的,他怒道:“你到底回不回来?”   易辞洲冷淡道:“她需要治病。”   易宏义顿了两秒,“什么病?”   易辞洲不耐烦地说道:“精神病。”   单看她这状态,她就已经在精神崩坏的边缘了,再不干预,就无药可治了。   所以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回国再去和那个阮音结婚。   再说了,就算结,也只能是舒晚,即使她疯了癫了心里早就没他了,也轮不到任何人。   易宏义当然知道他极端决断,尤其是在舒晚的事情上,更是不容他人置喙。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易辞洲把人留在身边。   这个小女人,是枚地雷,他要抓紧时间处理掉。   他道:“回来治病,不比在外面好得多?”   对于老人家的真实想法,易辞洲简直深谙其道。   但此刻他们在乌斯怀亚,易宏义鞭长莫及。   他冷笑,直言不讳道:“回去?好让您再次拿她来威胁我吗?爷爷,您都这么大岁数了,实在太闲的话,不如养只宠物狗吧?您让它做什么它就做什么。”   “易边城!”易宏义气急败坏,“你这个混账东西!我肯让步,不代表我会一退到底!”   “爷爷……”易辞洲耐心几乎要耗尽,他烦躁不堪地揉了揉眉心,头疼得厉害,继续道:“我安抚好她,马上就回去。”   易宏义一听,终于长长“嗯——”了一声。   也是,谁会待在这个世界的尽头,极昼极夜,寒冷干燥,抬眼就是广阔无际的冰原深海。   他没再追问,双方都有气,便潦草挂了电话。   -   几日之后,   付沉带了个人来。   是个老熟人,舒晚聊得过来。   付沉敲了敲门,见她低着头依然机械木讷地不停画画,蹙眉道:“太太,艾瑞克先生来了。”   她闻声抬眼,目光稍稍倏忽闪烁,但只一瞬又黯淡了下去。   不过是易辞洲的说客而已。   艾瑞克挽着西装外套,礼貌冲她点点头,比划道:【太太气色不太好。】   从德国坐飞机连夜赶来阿根廷,路途遥远不说,还熬出个大通宵标配的黑眼圈。   舒晚平静地看着他,抬手道:【你是来给我做心理疏导的?还是来帮他游说的?】   艾瑞克实话实说:【都有。】   舒晚勾起嘴角,淡淡笑了笑:【我很欣赏你,脸皮真厚。】   艾瑞克也跟她笑了笑:【我也很欣赏你,从火海中重生,忍了那么多次的手术,只为了好好活下去。】   舒晚敛起笑容,摇摇头道:【只有离开他,我才能好好活下去。】   艾瑞克叹了一口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离开他了,他就活不下去了。】   舒晚不觉愣住,   她确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对易辞洲来说,她就是他的天,他的全部,他所有的希望。   她活着,他尚能如此疯狂变态。   如果她死了,他恐怕生不如死。   瞧见她不再说话,艾瑞克忽地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这是个黑色天鹅绒首饰盒。   舒晚接过来,抬眼瞥了瞥艾瑞克,瞧见他脸上带着翘首以待的神秘感,犹豫了片刻,缓缓打开。   是她的钻戒。   五克拉的粉色心形钻石。   她愣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枚几乎已经陌生得认不出来的钻戒。   曾经,易辞洲拿着它,跪下向她求婚,她满面幸福地答应了。可是,自从结婚那天起,他不再跟她伪装,她就再也没戴过它了。   这枚心形钻戒,就像她的心一样,早就死在了新婚之夜。   艾瑞克仔细观察着她的眼神,女人看到钻戒,眼中都是有光的。可是她不一样,她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甚至在看到钻戒的那一刻起,他从她眼里读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讥讽。   他抬手说:【别墅烧毁的那天,他给你买的所有东西都烧没了。】   曾经,他睡她一次,就买个包买件衣服,她攒了很多、很多很多……   当季的、经典的、限量的……   她自己都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衣服包包首饰了。   易辞洲觉得这是对她好,毕竟他是个商人,礼尚往来,给他睡给他发泄,那么他就给她买东西,想要什么都行。   舒晚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思绪,从脑海里一点点抽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道:【对我来说,那些都不重要。】   艾瑞克当然理解,他凝神盯着她,指着这枚戒指道:【可唯独它在保险柜里。】   那个时候,她尚不知道易辞洲对她花言巧语心口不一。   所以,这枚钻戒,是她在最幸福的时候收到的,承载着她最甜蜜的回忆。   她特意把它收在保险柜里,锁住了尘封多年的记忆——久得,她都快不记得了。   舒晚黯然失神:【我早就忘了它了。】   艾瑞克理解地眨了眨眼,又道:【可它记得你,它的主人永远是你。】   舒晚扯起嘴角,将钻戒拿出来,对着窗外光线,看着钻戒中央镶嵌的那颗粉钻。   顶尖的切工、极高的净度、樱花的颜色。   它本该呈现出来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最真挚的爱情啊。   可是呢,她从未得到过。   舒晚将钻戒放回盒子里,抬手比划:【谢谢你,艾瑞克。】   艾瑞克微笑点头。   他希望这颗钻石,能让她想到一些美好,能让她唤起以往的一些温馨回忆。   这枚粉色钻戒,在乌斯怀亚的凛寒之下,折射着淡淡的火彩,像个童话般的粉色泡泡,确实让舒晚的状态慢慢有了些好转。   很多天,易辞洲都尽量不来打扰她。   每天,付沉都会按照易辞洲的要求,给舒晚送来一束鲜花,摆在她的床头柜上,睁眼闭眼都是芬芳,左右辗转都是花香。   怕她太过敏感,一直寸步不离的两个保镖也被易辞洲撤了下来。   每当她出门散步,保镖只远远地在酒店门口看着,并不接近她。   时隔多日,她的脸色渐渐有了红润的气息,眼神也不再那么空洞冷漠。   易辞洲镇定思量,再次鼓足勇气来到她的房间,他希望她能慢慢地重新接纳他,他会陪着她,一起消除过往的阴霾。   随着门被推开。   乌斯怀亚难得的一束阳光斜斜照入眼帘,窗帘后,那个朦胧的人缓缓回过头来。   看到他,舒晚放下画笔,眼眸里满是欣然期待的光彩。   似是忘记所有,她笑着朝他招手,   “呀,辞洲,你来了,快来看我画的画。”   -完- 第104章   ◎这五年的记忆,被偷走了?◎   她回眸开口的一刹那,   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五年前。   那个时候,她年轻清纯得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充满娇艳的颜色和芬芳馥郁的香味,经常黏在他身边,双手挂在他胳膊上,时不时跟他撒娇。   可他没有珍惜啊,那段时光,他除了假心假意就是哄骗欺瞒,人前爱她宠她,一旦转过头去,就是挥之不去的厌恶。   见他愣在那。   舒晚带着一丝埋怨,娇嗔问道:“辞洲,我喊你呢,你怎么不过来?”   易辞洲眼睛睁圆,愕然道:“你……你喊我什么?”   然而舒晚似是失了智,眨了眨眼,婉婉笑着,撅着嘴道:“还没结婚呢,怎么?现在就要喊老公了?”   上午的阳光,透过偌大的玻璃窗,柔和地照在女人温婉的侧脸上,丝丝密密之间,是暖意盎然的笑容。   她娇媚垂头,拨弄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粉色钻戒,火彩绚烂,无比夺目。   一瞬间,易辞洲简直不敢相信她说出来的话。   她在对她笑,她喊他辞洲,她满脸娇意地说还没结婚……   这五年的记忆,被偷走了?   他惊愕了许久,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才走过去,试探性问道:“我们……要结婚了?”   “才二十多岁就健忘?”舒晚佯装生气,抬眼睃他。   易辞洲眼眸深邃,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轻声道:“阿晚,你……”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她这种奇怪的状态实在是让人害怕,他只能小心翼翼道:“你怎么了?”   然而舒晚却疑惑地望着他,问道:“阿晚是谁?”   易辞洲心中猝然一紧,嘴唇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舒晚不禁故作生气,“易辞洲,你该不会是对着我喊别的女人的名字吧?”   这话一出,易辞洲倒抽一口凉气,脑中一闪,猛地回过神来诧异道:“温夜?”   见他神色异常,舒晚疑惑不止,她放下手中的画笔,侧目道:“辞洲,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些奇奇怪怪的?”   易辞洲攥紧拳,尽量将表情收敛一二,避开话题道:“我这几天比较忙,也没休息好……”   舒晚理解地点点头,懵里懵懂地说道:“我好像也是,总觉得特别累,好像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了似的。”   她说着,就去拿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根本就想不起来放哪了,她疑惑喃喃:“嗯?我手机呢?”   易辞洲眼神一凝,立刻道:“你忘了?前天我们刚到乌斯怀亚,去看海的时候,你手机掉海里了。”   “……”   这也行?   可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舒晚不觉头疼,用力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哎,最近记忆真的不好,下个月1号就要结婚了,可别连这个都忘了。”   下个月1号?   结婚?   易辞洲心口怦怦直跳,   她的记忆,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他相信,又不敢信,   反复思忖,拿了一面镜子走过去,面向她,和她一起看着镜子里那张脸,“阿夜,你觉得你的样子,变了吗?”   舒晚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镜子,不明所以地问道:“没变啊,还是老样子。”   易辞洲瞳孔地震,心底颤得山摇石滚,眼前这一幕,明明只会发生在电影里,却偏偏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她忘记了过去的脸,忘记了不堪回首的那五年,更忘了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和他的虚情假意!   现在的温夜,   就是顶着一张新脸、忘记过去的舒晚。   这一切,那么的不真实,那么的不切实际。   他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痛袭来——原来,他并没有做梦啊。   这一刻,也不知是喜是忧。   喜的是,舒晚似乎将这五年的记忆全部丢失了,此时她正是最爱自己的时候。   忧的是,她的精神状况真的出现了极大的问题,需要刻不容缓地去医治。   阳光明媚,却刺痛了眼睛。   可是,谁不想沉浸了美好的记忆里呢?   易辞洲走过去,迎着她纯净的目光,缓缓弯下身,低声道:“你真的愿意嫁给我?”   “说什么呢?”舒晚娇气横眉,懒洋洋地推了他一把,“不嫁给你嫁给谁?你还想把我推给别人吗?”   话音刚落,   “不,不会!”易辞洲怕了,赶紧伸手拥她入怀,用力在她发间亲吻,“不会把你推给别人,谁都不能碰你,你是我的……”   舒晚扭捏地在他怀里撒娇,抬头从他胸膛里露出两只眼睛,娇俏道:“干嘛这么紧张!你怕我跟别人跑了啊?”   易辞洲阖了阖眼,咬唇道:“怕。”   舒晚愣了一瞬,不由嗤笑道:“你对我那么好,我再跟别人跑,想不开呀?”   易辞洲低头,凝视着她的双眼,他心疼得厉害,又无法说出口,只得说道:“阿夜,我还有些工作要处理,你先自己待会儿?”   舒晚抿了抿嘴,乖巧顺从地从他怀里钻出来。   见她这般听话,易辞洲不是滋味地摸了摸她的发顶。   舒晚昂起头,闭上眼睛,似是极其享受地娇嗔道:“老规矩,亲一口再走。”   “……”   是呢,那么多年过去,老规矩啊,他都忘了。   易辞洲愣了许久。   舒晚等了等,睁眼见他岿然不动,明显有些不太高兴,她眉头一皱,转过身去不再理他。   易辞洲还是走过去,轻轻掰着她的下巴,低头在她唇角一吻。   这个味道太苦,他忍痛道:“我很快就回来。”   他说着,大步离开。   回到自己房间,他立刻喊来付沉。   虽然付沉背叛过他,但是在舒晚的事情上他只能选择相信他,于是他说:“你去看看太太。”   付沉不解:“看看太太?”   不是,他看她干什么?   易辞洲两根眉毛拧绞在一起,沉沉叹息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付沉本来还不懂,直到他见到了舒晚,这才一切明了。   明明认识了那么久,三年前的贴身保护,现在的寸步不离,可舒晚见到他的一瞬间,眼底流露出的是完完全全的茫然和陌生。   她看着付沉,只觉得这个帅气的男人很面生,不由问道:“你是谁……?”   付沉瞧见,错愕几秒,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恍惚了许久,迎着阳光,一如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恭敬道:“付沉,易总的贴身保镖。”   他说完,一米九的身躯不由微微一震,他难以想象,自己这样一个铜浇铁铸般的男人,也会因为一个女人的经历而心酸。   “噢……”舒晚淡然笑笑,道:“你是新来的吧?以前没见过你呢。”   付沉鼻尖一酸,哽着声音道:“是的,太太。我……我那个……我前天才上岗的……”   “太太?”舒晚抿嘴,竟有些埋怨道:“我们还没结婚呢,现在改口太早了。”   付沉更是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他眼睑微红,怕舒晚看出来,赶紧转身,逃荒似的出了门。   镇定片刻,好不容易缓和过来,他回到易辞洲身边,问道:“易总,太太这个精神状况,现在怎么办?”   从今日见到她第一眼起,易辞洲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他一筹莫展,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令人咂舌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喊来艾瑞克,将舒晚可能失忆的事情告诉了他。艾瑞克闻言也是震惊不已,他犹豫片刻,说道:【我觉得你最好找个医生来看看。】   这下,易辞洲更加踌躇了。   一旦他找来医生,该怎么跟房间里的那个女人说?   “你失忆了。”   “你疯了。”   “你不记得那五年了。”   “你忘记我对你做的所有事情。”   这些这些,冗长的回忆,那么的不堪回首。   她既然已经接受自己是温夜,并且忘掉了过去所有,只记得五年前的美好,那么他愿意躲在这个世界的尽头,和她一点点重新开始。   甚至,有个近乎疯狂的想法暗暗攒动,   他可以再娶她一次!   易辞洲犹豫不决,摇摇头道:【我不想她回忆起来。】   【上帝啊,可她现在需要尽快治疗!】艾瑞克义正言辞:【你不确定她到底只是普通的失忆,还是更可怕的小脑萎缩。】   说到这,易辞洲终于决定带舒晚去看医生。   他极其小心谨慎。   他给她买了一部新手机,用了一些科技手段,把里面能看到的所有时间调成了五年前——结婚的前一个月。   又将一些不必要的联系人删除,其中就有邵梨,因为根据时间点,她们根本就还不认识。   舒晚不爱与人说话,这正和他意。   他包了一架私人飞机,从美国将自己曾经认识的一个医生请了过来,为她诊治。   医生是个华人,在一个隐蔽性很高的私人诊所任职,因提前打好了招呼,医生只用头疼的理由搪塞过去,然后为她做了脑ct。   万幸,结果并没有什么异常。   易辞洲拿着报告,左右寻思,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失忆。   他说道:“奇怪得很,她忘记了所有令她伤心的事情,却记得过往所有开心的事情。”   医生也很是纳闷,问道:“她受过什么刺激吗?”   易辞洲皱了皱眉,没有否认:“受过一些刺激,我是她的丈夫,我做的一些事,伤害了她。”   医生理解性地点点头,他不便多问,说道:“不排除可能是癔症。”   易辞洲:“癔症?”   医生继续道:“一种精神疾病,通常都是生活中的一些过激事情导致的,病人会产生一些心理暗示,不断地洗脑自己,造成记忆的假象。”   记忆的假象?   易辞洲陡然间恍悟过来。   舒晚的改变,确确实实就是从艾瑞克把那枚钻戒还给她的时候开始的。   那枚粉色钻戒,承载了她曾经最美好的一切,她一心一意爱着他,把自己的第一次交给他,想幸幸福福地嫁给他,再给他生一双儿女。?   可这些,都一直在他的谎言中慢慢发烂发臭…… 第105章   ◎舒晚失去的记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他头疼欲裂,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每当他一个人关上门,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淡绿色的极光,他就想尽快给她安排治疗,让她好好吃药,好好恢复。   可是等他见到她温婉娇媚的笑容,他又退缩了。   他太想拥抱此刻所有的浪漫幸福,太想再次和她缱绻旖旎,哪怕永远不走出这个房间,慢慢相守到老,就这么一辈子不分开。   感性和理性,   不过是一场黑白厮杀的棋局。   易辞洲打开一瓶酒,一口一口往下闷,闷得自己都喝不下去了,闷到整个胃都在翻腾,他都始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   他需要做出抉择,   要么给她治病,让她恢复正常的神智,再让她继续恨之入骨地恨自己。   要么放弃治疗,就这么让她活在被自己臆想出来的记忆里,和他结婚,和他生子,和他把往后的日子一天天演下去。   择一,他会疯。   择二,他更会疯。   他已经不知道如何去选择了,   前后都是为难,左右都是疯癫。   即使他知道最好的方式就是放过她,可他不愿意啊!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老婆,还是对着上帝发过誓的那种。   哈哈哈哈哈哈哈……   讽刺啊讽刺……   他根本做不到把她拱手让人!   易辞洲在房中坐了很久,从漫天的极光大爆发,到正午的阳光斜射,他萎靡不振地抱着酒瓶子,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门外的保镖进来两次,见他这幅模样,没再犹豫,赶紧去叫了付沉。   付沉给他喂了些水。   又让医生开了些助眠的药,这才将人硬逼着睡了过去。   舒晚一直在自己房间里。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乌斯怀亚。   她并不记得自己说过想看极光这种话,她只是记得前几天她在千城的花园广场,接受了他的求婚。   求婚钻戒,是一枚五克拉的心形粉钻。   “太……舒……温小姐?”付沉跟结巴了似的,改口不易,“易总说,明天带你出海,去南极大陆看看。”   “南极大陆?”舒晚闻言,将手中铅笔扔在一边,哂笑问:“他不用工作吗?”   易辞洲可是个工作狂,这个她倒没忘。   她越是粲然地笑,付沉便越是心虚。   对比起面对这样一个千疮百孔的女人,他宁愿去面对断壁残垣的战场。   付沉装模作样看了一眼写字台上的日历,五年前的日期让他晕沉沉的,他低头道:“易总已经让封况暂代了所有事务,这些天专心陪着您。”   这倒是不符合他的作风。   舒晚不由疑虑,思忖几番,道:“陪我?他从来不会撂下工作来处理私事的。”   付沉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道:“毕竟易总才求婚,他想这几天有些单独的空间陪您。”   话音刚落,舒晚脑袋深处似抽搐一般,微微疼了一下,她揉着太阳穴说道:“说实话,我觉得我这几天状态不是很好,经常会记不清一些事情。”   “记不清?太太是指?……”付沉问。   舒晚没有意识他喊错了口,头疼地皱了皱眉,说:“我忘了自己怎么来到乌斯怀亚的,我就记得前几天他求婚了,但是中间这几天。就像断片了一样。”   付沉赶紧管理了一下表情,故作轻松地解释道:“那天易总跟您求完婚,你们就和几个朋友去了酒吧,喝了不少酒,怎么劝都劝不住。”   “这样啊?”舒晚万分疑虑。   但看付沉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又觉不假,毕竟她被求婚之后确实很开心,整个人都幸福得快要忘乎所以了。   可她依然觉得,即使自己有些恍惚,但易辞洲给她的感觉,更是难以言说的煎熬。   他好像有很重的心事,整个人显得疲惫不堪忧思成疾。尤其是看到她的眼神,带着刻骨铭心的懊悔和伤痛。   她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天的功夫,自己的男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他们彼此之间好像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舒晚沉默片刻,起身披了一件披肩,“他在会议室还是自己房间?我去看看他。”   付沉赶紧道:“自己房间,刚开完一个视频会议,应该在休息了。”   言外之意:去找他吧。   “嗯。”舒晚趿上毛拖鞋,推门而出。   这酒店不大。   易辞洲的套间带会议室,在顶层的尽头,走过去不过十几步路。   她敲响易辞洲的房门,等了片刻,门就被打开了。   本以为他是一如既往的会后疲乏,却不想刚一开门,随着阳光映入眼帘,里面那个精神焕发的男人就把她拉了进去。   下一秒,她遁入温暖的怀抱。   “阿夜,你今天来得太晚了,我会都开完了。”   其实呢,他哪里开了什么会,不过就是借着镇定剂的作用,逼迫自己沉沉地睡了一觉。   等他醒了,天人交战之下,他自私地选择了放弃治疗。   他想一直循着这么一个错误的轨迹继续走下去,把中间不堪回首的五年全部斩断,和她重新开始,将这漫长的五年填补上。   舒晚吓了一跳,她用力踹了他一脚,然后掀着眼皮看他,“明明是你不喜欢我在你开会的时候打扰你的。”   易辞洲抱着她,腾出一只手关上门,低声笑笑,压着她的额头说道:“从现在开始不会,你想什么时候进来就什么时候进来,哪怕让我撂下公司里所有高管来陪你,我也愿意。”   坦白而言,他不知道舒晚这个状态会持续多久,他知道的是,一旦舒晚什么都想起来了,这样一段美好的时光会立刻成为泡影。   舒晚抬手环住他的腰,轻声细语娇嗔道:“撂下所有高管,包括你爷爷吗?”   他不置可否。   她嗤笑:“这么夸张,你不怕爷爷说你?”   易辞洲坦言:“烽火戏诸侯,只愿博你一笑。”   舒晚双手交叉,整个人勾勾地攀在他身上,腰身贴得紧紧的,“我可不喜欢褒姒。”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这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反问。   舒晚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不禁皱着眉仔细想了想,半晌才道:“西施,有才有貌,被自己的爱人亲手送了别人,就算复归范蠡,但是心都死了吧,可怜……”   她不过随口一说,易辞洲却心生大愕。他不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眼神恍惚闪躲了几秒,便转移了话题:“你回房收拾一下衣服,明早的船票,去南极大陆。”   舒晚赖着不走,抬手拥他更紧,“今晚我住你这。”   她抬眼,满眼都是爱。   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空气里的味道甜腻的紧,她的声音也格外柔软。   可易辞洲不敢啊。   他这几天都靠安眠药或者镇定剂才能安睡,他怕他抱着她,一夜无眠,更怕他万一睡着了,胡乱说出什么梦话。   舒晚失去的记忆,就像一颗定时炸弹。   在这颗炸弹尚未爆炸之前,他什么都怕。   他哄她:“我晚上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你要不自己看个电影?”   “不要。”她跟他倔强着撒娇,眼光更是充满依赖,“辞洲,我感觉你都好几天不理我了,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我也不敢来打扰你。”   她说得很小心、也很谨慎,明明听上去像个弱者,却在话语之间把自己完全处于上峰。   易辞洲哪里还能拒绝。   这个时间段里,她是最爱她的。   他反手掐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然后压着她的耳畔说道:“进了这屋,就不许出去了。”   吃完晚饭,易辞洲确实去会议间开了个视频会议。   自从舒晚回来,他就没有怎么认真工作过,事无巨细都交给了沈特助和封况。   这次的会议,太过重要,他必须出面。   因着时差问题,等会议结束,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舒晚早就已经睡下。   他洗漱完,掀开被子上床,怕惊动她,便侧躺在一边,静静地看着白纱窗帘后映进来的雪色月光。   明明疲惫,却毫无睡意。   回想起曾经,她最爱他的时候,他却只是满心厌恶,虚情假意甜言蜜语地骗了她半年的时间。   可等他发觉自己无可救药地爱上她,却一切已经无法挽回。   现在,上帝终于听到了他哭泣的声音,让舒晚的记忆回到了五年前。   他问过医生:“她什么时候会恢复记忆?”   “这个不好说。”医生说道:“有可能明天,有可能后天,也有可能一个月后,更有可能这辈子都恢复不了。”   见他满面忧思,医生补充道:“只有配合药物和心理治疗,病人的精神状况可以恢复,问题不大。”   然而易辞洲敛起眉眼,眼底没有丝毫温度地说道:“如果不配合治疗呢?她会不会永远忘记过去的那五年?”   医生一听,盯着他,神色复杂,并未说话。   所以,他要把握住,他要牢牢把她攥在手里,   正如医生所说,他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醒,这样的日子,能多一天是一天。   他正出神。   不多时,身后的人就醒了。   舒晚转过身来,从后抱住他的腰,将自己的脸紧贴他的后背,低声道:“我听见你进来了。”   易辞洲一瞬间回过神来,宽厚的肩背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柔声道:“我以为你摘助听器了,不想吵着你睡觉。”   舒晚稍稍愣了一下,她明明记得,他不是很喜欢提及自己的助听器。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到助听器,自己的脑袋就开始不停地发疼,而且是一阵阵的。   见她没说话,易辞洲转过身来,将她拥入怀中,哄道:“太晚了,好好给我睡觉。”   她本来就困,在他轻轻的安抚之下,又慢慢合上了眼睛。 第106章   ◎变成一个要用精神药物来维持的活死人。◎   翌日清晨,他们就登上了去南极大陆的破冰船。   最上层的海景套房。   刚住进来,舒晚就叹为观止。   从阳台往外眺望,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幽远深沉,海浪拍打船舷,带来远方的鲸歌。   越靠近南极,越能看到浅海浮动的鲸鱼。   南极迅游中的座头鲸妈妈,将还在吃奶的小座头鲸驮在背上,缓慢地往前游去。   亦有懒得自己游的海豚,借着船头的力,游在最前方。   更有群体行动的虎鲸,围捕弱小无助的海豹。   舒晚聚精会神地盯着大海发呆,全然不知易辞洲站在她身边,有多么的心痛如绞。   她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没有回头,说道:“你知道52赫兹Alice吗?”   易辞洲回过神,“你说什么?”   舒晚回头嗔道:“你最近怎么回事?跟你说话老是心不在焉的!”   易辞洲闻言,怕她起疑,赶紧敛了敛神情,尽量让自己显得泰然自若,安慰道:“你太美,看得我出神。”   “嗤……”舒晚佯装生气,推他一把,“又说这种甜言蜜语,意怪,我才不爱听。”   易辞洲笑笑,伸手搭着她的腰,问她:“你刚才说什么?52赫兹的Alice?”   “嗯。”她点头,继续道:“世界上最孤独的一条鲸鱼,她只能发出52赫兹的频率,别的鲸鱼都听不到她的声音。”   易辞洲沉默片刻,说道:“不会。”   “不会?”舒晚疑惑,“不会什么?”   他沉声道:“你发出的声音,我全能听到,哪怕不一样。”   舒晚倏地恍惚一瞬,不禁欣慰道:“可我怕你跟我说话,我会突然听不见。”   她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戴着助听器的耳朵。   然而下一秒,易辞洲便跟她说起了手语:【这样,你就能听见了。】   舒晚瞧见,错愕地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瞠目道:“你……会手语?”   不如当初,易辞洲没再隐瞒,直言告诉她:“从小就会了。”   “可我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你根本不会啊。”舒晚疑惑不解。   易辞洲轻轻阖眼,心底万分踌躇,终于几番纠结之后,才环住她,慢慢道:“抱歉,因为我不是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易辞洲……”   舒晚闻言,在他怀里愕然一颤,“什么意思?”   他心口怦怦作响。   面对她,他再也说不出谎来,他想重新开始,那么就需要赤诚相见。   于是,他下定决心般,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讲给她听。   他一言,一语,只字片语之中,满是忏悔,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救赎,更想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她。   缓缓说完,舒晚眼中的神情早已沉寂。   易辞洲问她:“我不是他,还爱我吗?”   他本以为她会犹豫再三摇摆不定,却没想到舒晚抬眼凝视他,不假思索道:“爱。”   这个字一出口,犹如一把重剑穿膛而过,让他的心脏撕裂般剧痛无比,他再不敢面对她,更不敢面对这份感情。   舒晚见他表情痛苦,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说道:“我不会在乎你的过去,就算我小时候见过的是以前的那个易辞洲,可这半年,跟我在一起的人是你啊。”   这就是他要的答案,   可他更是痛彻心扉。   时间回到五年前,他试图改变所有的轨迹,承认他不是易辞洲,却没想到,正如五年后一般,舒晚彻头彻尾爱的人,除了他,还是他。   最让人崩溃的,无疑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而最让人绝望的,却是得到后再失去。   已经失去的呢,又没有机会给他再去珍惜了。   他翻然悔悟,不再说话,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有多紧抱多紧,恨不得把她揉进心里。   舒晚贴着他,抬手抚着他的背,低声道:“辞洲?……边城?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爱的人从来没有改变过。   易辞洲哽咽地抱住她,像个孩子一般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热情地亲吻着她,“对不起,对不起……”   他说了无数次对不起,说得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三个字了,直到舒晚慌张起来,捧着他的脸,紧张地打量着他的神色,“你真的没事吗?我总觉得自从你跟我求婚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这才止住,用尽全力去回答:“我爱你,爱你,疯了一样地爱你,别离开我,好吗?”   舒晚不明所以,却也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好,我不离开你。”   易辞洲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至此,除了舒晚的爱,他没什么渴求的了。   袒露,是一剂良药。   当晚,男人的内心就治愈了。   不过几天的功夫,破冰船就开到了南极大陆的登陆点。   跟着导游的步伐,他们缓慢徒步在最后的净土之上。   白冰雪原,映着远处的山峰,在眼前燎起阵阵穿透瞳孔的刺眼光芒。   舒晚眼睛一痛,下意识地就往易辞洲怀里缩了缩,从小听不见,所以她对周围事物变化太过敏感,不过一道小小的阳光折射,就刺痛了她的双目。   易辞洲轻轻抚着她的肩,低声道:“没事,我在。”   这声音,不偏不倚落在她的头顶。   她镇定下来,紧紧拉着他的手,死都不松。   走了不多时,前方就是阿德利企鹅的聚集地。   两只企鹅摇摇摆摆走过,导游回头,用英语问道:“需要合影吗?”   舒晚害羞,正要摇头,可易辞洲却先发制人,搂着她往那一站,对导游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拍完照,易辞洲思忖了片刻,问道:“阿夜,我们在这里结婚吧?”   舒晚愣住,抬眼看他,“在这结婚?”她环视一圈周围,笑道:“可这里除了企鹅,什么都没有啊。”   换句话说,这里没有证婚人,没有司仪,没有宾客,没有家人……   谁知道他们结婚了呢?   易辞洲紧握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道:“上帝知道。”   他牵着她,面朝广阔大海,说出五年前的那句早就沦为笑话的誓言,“……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1   这句话,他这几年,在心底背了无数遍。   没人知道,他捧着酒杯,躺在沙发上,瘫在浴缸里,像个傻子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直到泪流满面。   舒晚听着,心口莫名疼得厉害。   脑海里,闪过一瞬间的画面,明明是洁白,却另藏黑暗,每一帧每一秒都那么的刻骨铭心。   她的脸藏在厚厚的毛圈帽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就这么直直地盯着他,“辞洲……”   他认真问:“怎么了?”   舒晚从他如墨的眼眸里,静静看着自己的倒影,犹犹豫豫地问:“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对我说过这些……?”   有些话,从说出口的一瞬间,就被深深刻进了骨子里。   她的助听器,像个无限放大声音的容器,将他所有的声音积攒起来,封锁在大脑深处,从未消失过。   不等易辞洲开口,她头疼得要炸裂似的,转瞬间就一脸苍白,险些站不稳。   易辞洲赶忙扶住她,“头又疼了?”   舒晚紧紧攀住他的两条胳膊,却在与他紧贴的一瞬间,猛然间感到一阵恶心的反胃感。   她剧烈地干呕起来。   易辞洲慌神,一把搂住她,而舒晚却更加排斥,下意识地就想推开他,“滚开,你放开我……”   冰面上起了风,她再也受不住,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导游见状,以为她是身体不适应,喊来两个极地救生员,将她送回破冰船。   喝了些温水后,舒晚沉沉睡去。   虽说她一直紧攥着男人的胳膊,但紧蹙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过。   回到酒店之后,易辞洲辗转难眠,连夜又把那个华人医生喊了过来。   虽说是认识,但并不深交,医生检查了她的精神状态之后,将易辞洲喊到外面,义正言辞道:“易先生,你太太状况已经非常差了,如果你再拖延不治,她恐怕会彻底疯掉。”   易辞洲知道,给她治病,是刻不容缓的事情。   可他还想继续拖一拖,争取一些时间来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沉了一口气,问道:“现在开始吃药,什么时候能恢复?”   医生摇摇头:“这个不好说。”   他说着,收拾东西就要走。   易辞洲朝付沉使了个眼色,付沉立刻上前,一把拦住他,“话还没说完,急什么?”   医生愣住,抬眼瞧见付沉这壮实肌肉的大高个,不禁咽了咽口水,回头道:“易先生,我来看诊,纯粹是因为我们以前认识。可我有心要帮夫人医治,你却根本不想她好,你让我怎么做?”   易辞洲阖了阖眼,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他冷冷笑笑,下颌咬紧,说道:“你只需要告诉我,如果我现在开始给她吃药,最快几天能恢复?”   医生正要解释,然而还未开口,易辞洲便不耐烦地打断他:“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告诉我,几天!”   他眼神阴鸷,耐心告罄,再加上旁边杵着一个高个保镖,医生着实有点畏惧,他踌躇着说道:“这可是精神疾病啊,真的说不准的。但是我看过一些案例,现在吃药,再加上心理上的干预治疗,最快也要半个月才有好转吧。”   易辞洲闻言,头疼地皱了皱眉。   他挥手,让医生离开。   回到卧室,他坐在舒晚的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忍着眼泪,在心中默默地痛哭。   他简直无法想象,曾经那么眷恋他、依赖他的女人,会变成一个要用精神药物来维持的活死人。   他害怕她睁眼,怕她一睁眼就什么都想起来了,然后怨他恨他离他而去。   他更害怕她闭眼,因为一旦闭上了,就有再也醒不过来的可能性。   乌斯怀亚的阳光犹如昙花一现,不过三两日的功夫,就再无踪迹。   易辞洲略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开。   他直接给封况打了个电话。   “订机票,回国。”   他要在舒晚清醒之前,和她重新结婚。   爱她,宠她,用余生来呵护她一辈子。 第107章   ◎我爱你、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为了完全避免舒晚和外人接触,从乌斯怀亚回国,易辞洲花了大价钱包了私人飞机,从阿姆斯特丹机场转乘,缓了一天一夜之后再继续出发。   等到了国内的时候,已经是四天之后。   舒晚本来就不爱与人说话,对他的航线安排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路上,一切能入眼的事物,都是五年前的配置,甚至连周围人用的手机款式都是老款。   回到千城,易辞洲直接把她带回了山涧别墅。不为别的,因为这里是千城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他还新添了两个保镖,别墅入口的小路也都设置了监控。   只此一遭,他太害怕了。   他根本没想到,她哪怕跟一个不爱的人走,也不愿意待在他身边一分一秒,没有留半点念想。   舒晚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栋别墅,她问:“我之前都是住蓝湾的,怎么突然换地方了?”   易辞洲没有看她的眼睛,解释道:“那栋别墅有些电路问题需要修缮,这是新买的。”   舒晚恍然笑了笑,“我挺喜欢这的,蓝湾虽然气派,但那种风格吧……”   她抿嘴憋笑,调皮地看了他一眼,打住不说。   易辞洲见她跟他卖关子,似是心情极好,不由放下心来,挑着眉跟她打趣:“那种风格怎么了?那么贵还入不了你的眼?”   舒晚仰头嗤笑,像个小虫子一样扭了扭,道:“适合你家爷爷。”   她说完,易辞洲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她在嘲讽那别墅太老,也附和地点头道:“确实太老,你喜欢新的,以后就住在这里,好吗?”   “好是好……”她打量了一下四周,思忖了一下道:“但我还要回蓝湾一趟,把东西都搬过来。”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便直接道:“你工作室里的东西太多了,我让付沉去。”   舒晚却摇摇头,有些着急道:“倒不是那些。”   易辞洲稍愣,他想不出来,除了那些她倾注心血的绘画用具,还有什么能让她那么念念不忘,甚至马上就要去拿。   他好奇问:“那是什么?”   舒晚羞赧笑笑,走过来吊着他的胳膊,认真道:“你给我买了那么多的包啊,首饰啊,衣服啊,我得把它们都拿过来。”   话音刚落,易辞洲的眼神明显挚痛了一下,他当然记得,曾经他每次睡她,都会给她买些东西,久而久之,她就攒了许多。   那些,不过都是他的敷衍。   而在舒晚眼里,却是难能可贵的宝贝。   她甚至,可以说出某样东西是哪年哪月哪日收到的,她不仅把它们当礼物,更当成了男人对她全部的爱。   可惜,那场火,烧得什么都不剩了。   她没爱了。   易辞洲轻轻将头扭转开,强忍着鼻尖的那股酸意,将眼泪生生逼了回去。   舒晚见他不说话,噘着嘴跟他撒娇,“我就要自己去,付沉是个男人,根本不会收拾东西。再说了,我要先把我最喜欢的几样拿回来,他哪里知道是哪些。”   她娇媚万分,明显是对着自己心爱的男人才有的撒娇举动。   五年前,她几乎每天都如此,可现在,似是失去太久,再见她这般娇态,易辞洲的心口,着实为之一痛。   面对她的请求,他如何还能拒绝。   他多想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捧到她面前,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晚,你陪我会儿,我让付沉去,全都拿回来,一样不落,好不好?”易辞洲搂抱着她,一声一声耐心哄着。   他用她最喜欢的手法撩她、刺激她,把她牢牢困在山涧别墅的卧室里。   不过他尽量不碰她,即使自己早就有了反应,他也只能忍着。因为他不确定那些频繁又熟悉的姿势会让她想起什么来,毕竟,他们之间做过的那些□□是多么的难以启齿。   等到舒晚被他哄得意乱情迷,稀里糊涂躺在他怀里快睡着的时候,付沉终于累得要死要活地回来了。   他作为一个保镖,肩头上承担了太多不该承担的东西。   比如说,像个女人一样采购。   易辞洲给了他很多的购买记录。   让他按照那些记录去买上面所有的东西都买回来。   无一例外,都是奢侈品。   而且全是几年前就过时的款式。   有些还比较好买,有些实在是找不到一模一样的,要么就只能去中古店淘,要么就干脆买几个白云莆田凑合应付。   舒晚却是开心得很,她看着那些熟悉的东西,明明都是一些身外之物,却怎么也舍弃不下。   她拿起一条项链道:“这条是我们刚恋爱的时候,有一天看电影前你给我买的。正好路过专柜,你说它很适合我。”   项链镶嵌着钻石,在灯光下折射着耀眼的光,刺痛了男人的双眼。   见他不说话,舒晚怪罪问:“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易辞洲看着那条项链,扯开嘴角僵僵笑了笑。他确实不记得了,曾经他眼里完全没有她,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敷衍,又怎么会记得一条平平无奇的项链?   他将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道:“记得,你戴着很好看。”   舒晚这才笑了笑。   她又拿起一件衣服,挂在身上比划了一下,“这件衣服好看吗?”   “好看。”易辞洲附和点头。   他敢说不好看吗??   然而舒晚却拉下脸来,不满地说道:“你明明当时说不好看的。”   易辞洲一愣:“我说过不好看?”   舒晚点头道:“你当然说过,就是因为你说不好看,我才跟你发脾气,非要买这件。”   隐隐约约,似乎有那么点印象,但这已经是五年多前的事情了,哪能记得那么清楚。   易辞洲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半晌,垂眼道:“我买的所有东西,你都记得吗?”   舒晚将那些东西一点点整理归纳起来,点头说道:“当然记得,我小时候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记得。就连你在我手心里写你的名字写了多少次,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时候的事情,   是她脑海深处里最惬意的一段回忆。   可以说,童年的易辞洲,是她的白月光,而现在的易辞洲,已经演变成了朱砂痣。   长在胸口,连着心痛。   易辞洲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回忆起往事,是难以言喻的懊悔不已。他走过去,轻轻抚着她的肩,哄道:“明天再收拾,别太累了。”   然而,舒晚听到这句,忽地愣了一下,她精神恍惚地看了他一眼,木讷道:“易边城,我等不了明天,我就想今天收……”   话音一落,易辞洲明显眼神错愕凝住,他颤着嘴皮,问道:“你喊我什么?”   舒晚闻声抬头,表情依然无光,“易辞洲啊。”   她说完,又低下头去,继续忙活着手中的事物。   她将那些冷冰冰的首饰一件件从首饰盒里取出来,全部戴在身上后,又一件件摘下来再放回去。   她一边摘,口中一边念叨:“易辞洲,你给我买的东西,我全记得……”   她神情明显有些不对,易辞洲大步上前,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取下来扔在一边,抱着她的肩道:“别弄这些了,睡会儿,好吗?”   可舒晚就像没听到一样,依然在不停地试那些绚烂夺目的首饰,喃喃道:“我什么都记得,我还记得你不爱我了,我还记得你突然又爱我了……”   易辞洲用力搂住她,想要轻声安抚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哽住道:“我爱你、我爱你,我是爱你的……”   但是她已经停不下来,“我记得,你厌恶我,你讨厌我,你把我一个人扔在那个别墅里,没有人陪我,什么都没有……”   舒晚越说越快,脸色越来越白,她目光空洞得几乎像一片死海,没有半点波澜,“辞洲,你知道吗?那里冷得可怕,我想你抱抱我,可是你却抱着别的女人。”   坦白而言,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她内心最无助的时刻。他当然知道当时失火的时候,她有多么的害怕,可是那么久了,他不敢去想。   看见她这般失了智的模样,易辞洲直接投降了,他颤着乞求道:“求你了,别说了,别再说了……”   舒晚俨然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一会儿将那些首饰和包全部拢在怀里,看着它们茫然地笑;一会儿又发了疯似的把它们全扔了出去,哑着嗓子喊道:“我不要它们了,烧了烧了全烧了!”   易辞洲哪里还看得下去,   他心都在跟着一抽一抽地疼。   他抱着她,用力抓住她两条胡乱挥舞的胳膊,将她整个人都死死环在怀里,试图安抚她,“好了好了,我一会儿就拿去烧了。不要了,都不要了,好不好?”   舒晚挣扎了片刻,在他一声一声的呼唤中,终于安静了下来。她怔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茫然无措地看着他说道:“辞洲,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她的脑袋还是不清楚,似乎就是搭在神经的边缘处反复横跳,记忆一会儿在线,一会儿又不在线。   易辞洲赶紧哄着她说道:“很快,下周,好不好?”   舒晚凝视着他,在这张熟悉无比的脸上一点一滴地逡巡,摩挲着嗓子说道:“还要那么久吗?我现在就想嫁给你。”   “好,好,现在,就现在。”   易辞洲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安抚她,好不容易让她平静下来,她又显得太不正常。   舒晚的心绪稍稍平复,她静了一会儿,恍恍惚惚地从他怀里钻出,踉跄着脚步,刚要转身去倒水喝,忽地看见地上那些凌乱的首饰,脸色大变,一脸惊恐地指着地上说道:“它们不是已经被烧了吗?为什么还在这?……为什么?为什么?”   她脸色刷地一下惨白,连问了好几遍。   易辞洲的脑袋简直要炸了,   她快疯了,他更要疯了,是那种游离在崩溃边缘的疯,更是满脑懊悔身心疲惫的疯。   他只能喊来付沉,又把这些东西全部收起来放好。   等这些首饰、包全部消失在眼前,   舒晚才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一张脸毫无血色,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在这干什么?……”   易辞洲一愣,侧目看去……   他妈的他还以为她在这说段子!   可是她的神情早就充满迷茫和慌乱。   他帮她倒来水,强迫着喂了她一颗药,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地说道:“你叫舒晚,也叫温夜,我是你的未婚夫,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第108章   ◎她就是他的命。◎   一切沉寂下来时,   天色也已经漆黑昏暗。   也是,自从别墅失火,易辞洲的眼里,就已经没有了粲然的白日,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看不见黎明的死寂。   舒晚在药物的作用下,沉沉睡了过去。   易辞洲不敢离开,他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醒过来又发疯似的胡言乱语,更怕她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变得暴躁不安而伤到自己。   他没那么多时间了。   除了跟她结婚,把她再次牢牢捆在自己身边,他没有其它办法了。   终于熬到了天亮,   门外密码锁“嘎吱”响了一下,随即是轻轻推门的声音。   保姆轻声轻脚走到厨房,不多时,就传来阵阵飘香的清甜白粥味。   易辞洲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一支香烟,想抽又不敢抽,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嘴唇乌青毫无血色。   等太阳完全照亮整个卧室的时候,舒晚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她一睁眼,就感觉头疼欲裂,那种刺破神经的痛从大脑深处传来,一阵一阵的疼。   她左右看了一下,就见易辞洲正坐在旁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看她醒了,他扔下手中的烟,倒了一杯热水递过来,“醒了?”   舒晚眯了眯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支烟,问道:“辞洲,你抽烟吗?”   时间仿佛回到了五年前刚结婚的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茫然无措地看着他,问他是不是抽烟。   那个时候,他骗她骗得太好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就像现在这样。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深深爱着她。   他镇定片刻,走过来,半扶半抱地把她搂在怀里,将水喂给她,试探性地唤她:“阿晚?”   舒晚没觉得哪里不对,抬头凝视他:“怎么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你抽烟吗?”   真是麻了。   她记忆依然是错乱的。   她根本不记得自己是谁,也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易辞洲怎么敢说谎,他疲惫不堪地点了点头,开口道:“抽,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烟味,所以不在你面前抽。”   “这样……”舒晚轻咬着嘴唇,似是失意般地点点头,埋怨道:“以后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易辞洲抿唇答应,“好,我答应你,不抽了,再也不抽了。”   他扯了扯领口,将水一口一口喂给她,然后拿来药片,如常劝道:“每天一片Vc,张嘴。”   舒晚却故作矫情,躲着他的手,一个劲往他怀里钻,“不吃不吃,这Vc太苦了。”   易辞洲笑笑,在她头顶轻轻一吻,然后将手里的药放进嘴里,低下头去寻她的嘴唇。   温润的舌尖将药送入口中,很快便融化了,留在唇齿之间的,就剩下难以下咽的苦涩,让整个喉咙都想干呕。   一种浓浓的翻滚感油然而生,易辞洲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胃在翻滚还是自己的眼泪在翻滚,他撇过头去,调整了一下情绪说道:“我给你买了很多画具,你在家画画,我等下要去一趟老爷子那。”   舒晚没察觉他的异样,抱着水杯道:“你去爷爷那?不带我去吗?”   易辞洲找了个理由,“母亲最近身体不好,不喜欢太多人打扰,要不,你先在家休息?”   他说的也是实话,严芷的病越来越重,她最不喜欢易辞洲和舒晚,也没必要再在她弥留之际徒增烦恼。   舒晚理解地点点头,“快去快回。”   易辞洲又凑上前,亲了亲她,才拿起外套转身出门。   等到了易家老宅,那种压抑的感觉愈演愈烈,几乎在他将脚踏入的时候,就感觉到喘不过气的窒息。   一下车,天便下起了小雨。   付沉赶紧打来一把伞,将易辞洲遮住,他皱了皱眉,沉沉叹了一口气,绕过凉亭,朝易宏义的书房走去。   老人家正戴着老花镜,一如往常般安静地看着桌上的画。   瞥见他来了,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放大镜,又将白色手套摘了,淡淡道:“来了?”   “爷爷。”易辞洲有礼有节地颔了颔首。   知道他没什么诚意,易宏义也懒得跟他计较,他阖了阖眼道:“人带回来了?”   易辞洲径直走到旁边的茶桌,坐下,倒了一杯茶,说道:“带回来了。”   易宏义冷哼一声,斜睃道:“养在哪了?”   易辞洲眉头紧蹙,不是滋味地低着下颌道:“爷爷,我把人养在哪,跟您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是么?”易宏义侧目反问,尾音拖得冗长,冷声说道:“混小子,你可别忘了,如果没有我,你怎么找得到她?”   易辞洲一听,这才收敛了气焰,深吸一口气,不卑不亢地回道:“辞洲谢谢爷爷了。”   他垂下眼,收拾了一下桌面,将那副董其昌的山水画小心翼翼地卷好,不紧不慢地说道:“辞洲,姜还是老的辣,这一点,我希望经过小晚这事,能心领神会。”   易辞洲当然知道,这次多亏了老爷子,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找到舒晚,要不然,他现在还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毫无头绪地到处乱蹿。   但他不由疑惑,慢慢抬头问道:“爷爷,你怎么知道她在乌斯怀亚?”   易宏义面不改色地将画卷放到身后的红木架上,慢悠悠道:“孩子,你对爷爷了解得还是太少,有些手段,不是眼睛看耳朵听那么简单。”   他模棱两可地说着,易辞洲也不打算追问,只要老爷子肯站在他身后帮他,管他怎么知道的呢?   易辞洲踌躇几秒,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爷爷今天喊我来,是有什么事?”   易宏义冷哼一声,掀起眼皮仔细打量了他一眼,磨着嘴皮道:“既然我让你把人带回来,也答应你养在外面,那么作为报答我的条件,把那位阮小姐给我娶回来。”   心中虽然万般不愿,但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忤逆老爷子的意思。   易宏义既然能不费吹灰之力查到她在乌斯怀亚,那么也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彻底消失。这老头子这些年积攒下来的,可不止金钱那么简单。   易辞洲沉默片刻,说道:“这件事爷爷您安排就好,只要别威胁到舒晚,随您。”   “威胁到舒晚?”易宏义冷眼看来,“在你眼里,我就那种不择手段之人?”   难道不是吗?   我可是你的亲孙子,还不了解你吗?   可易辞洲犯不着在这节骨眼和他强犟,他敛起眉眼说道:“舒晚对于我来说,犹如十指。”   “嗤……”易宏义掀了掀白眼,“十指连心,这么说,她就是你的命?”   “是。”   “她恨你恨得要死,如果她要你的命,你也给?”   “给。”   易辞洲几乎想都不想,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易宏义窝着一股子气,攥着拳青筋凸起,想一巴掌揍过去,又忍不下这个心来。   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不仅是自己看着长大的,也是亲手带出来的。   他神吸一口气,无奈走到茶桌边,直接拿起茶壶洋洋洒洒一口,然后捏了捏眉骨说道:“辞洲,我年纪大了,没几年了。”   易辞洲闻言,心中虽有感触,但也没太大的波澜,他眉头拧在一起,低声道:“爷爷不用担心,集团交到我手里,我必定会用全部心血来维持守护。”   易宏义脸色稍稍有些缓和。   他抬起眼皮,从眼底深深地打量着这唯一的骨血,说道:“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易辞洲疑惑。   易宏义坐在书桌后,似是反复思忖,才把玩着赏画用的放大镜,不疾不徐地说道:“我不允许你有软肋。”   易辞洲起初没有反应过来这个“软肋”的意思,但看易宏义眼眸深处透着一丝狠厉,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一下子就失了颜色。   软肋?   他的软肋?   除了舒晚,他还能有什么软肋?   “爷爷……!”他毅然开口。   却不知道说什么。   易宏义面不改色地睃他,淡淡道:“这几年,你可以好好和她在一起,生个孩子也行。但是一旦我把手里的所有事务全部交予你,孩子留下,舒晚,必须处理掉。”   易辞洲脸色遽变。   这不是交易,这是要挟。   等同于拿他的命来要挟。   他站起来,大步上前,双手撑着桌子,几乎从胸腔中缓缓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易宏义平淡地拿起一块擦镜布,仔细擦着手里的放大镜,不紧不慢道:“当年我看重你,完全因为你是个薄情寡义的人,但不成想,你还是有了软肋,而且这个软肋,还是个女人。”   易辞洲不屑道:“她是我老婆,我本来就应该爱她,就算是我的软肋,又有什么关系?”   易宏义懒得与他多做解释。   他年纪大了,如今南国黑市的事情,已经分身乏术,他需要把这些事情全权交由自己亲选的继承人。   他这人,向来直接。   易宏义将放大镜放在桌上,揉了揉酸麻的手腕,拄着一旁的拐杖,步履蹒跚至窗边,“你如果不处理,等到我亲自出面的话,就别怪我让她变成一具尸体了。”   他口齿清晰,语气平淡,但看眼底的狠色,就不像在这开玩笑,当然,他那么大岁数了,也不想在自己孙子面前开这种玩笑。   财阀,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易辞洲深谙得很。   他脸色苍白,咬牙道:“你敢。”   易宏义扯了扯嘴角,“怎么不敢了?舒晚三年前就死了,我杀了她,再处理得干干净净,你能怎么样?”   那一瞬,易辞洲根本不敢想象,面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者才是最为心狠手辣之人,这个老头,简直就是影帝中的影帝。   他难以置信地沙哑道:“她可是你最爱之人的外孙女!”   “我是爱阿雅,爱屋及乌也恨喜欢她……“   易宏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晦暗的眸子死死盯着他:“可是啊,她已经无法给我带来利益了。” 第109章   ◎你也知道你脏啊……◎   易辞洲凛然侧目,不解道:“利益?”   舒晚一个重度听力障碍者,她身上能有什么利益可言?   可是回首再看,舒家虽说是书香门第,但和易家比起来,根本就是门不当户不对。   当初老爷子硬塞都要把人塞给他,这其中的利益纠葛,肯定不仅仅是对舒晚的外婆爱屋及乌那么简单。   易宏义摩挲着拐杖上的龙头,沧桑老态的手指剐蹭出“沙沙”的声音,他直勾勾看着易辞洲,漆黑晦暗的双眸看不出任何情绪。   屋外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书房里的空气渐渐凉了下来。   迎着窗外那丝微弱的光线,老者眉目之间终于被照亮。   然而映入易辞洲眼里,却是死寂一般的深沉。   易宏义问道:“易边城,你就没有想过,我这么一个看重利益的人,为什么当初会让你娶舒晚?”   他的尾音拖得冗长,在这个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更加醒神。   易辞洲攥紧手心,抵着下颌问道:“为什么?”   易宏义将手抬至鼻下,不轻不重地咳了咳,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年,我让你娶她,不仅仅因为她是阿雅的外孙女,更重要的是,我可以时时刻刻控制住舒天邝。”   易辞洲不解:“控制舒天邝?”   “是。”易宏义抬了抬眉毛,点头继续道:“利用她,操控舒天邝,可是舒天邝一死,他们家掌握的最后一丝和南国黑市的交易途径也没了,我留着她做什么?”   南国黑市?   一听到这四个字,易辞洲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脸色刷地一下惨白,怔在那一动不动。   他眼神涣散一瞬,双目圆瞠,难以置信地颤道:“爷爷,你涉及南国黑市了?”   他不是不知道南国黑市是做什么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亲爷爷会有这种勾当。   易宏义挑了挑眉,冷声道:“是啊,当初我发家,就是靠着舒晚的外公给我的南国商机,一点一点往上爬,要不然,我为什么要把阿雅让给他?”   易辞洲听着,唇齿抖得说不出话来。   他瞠目不已,缓了许久才说道:“可那是南国黑市啊!”   易宏义无视他的惧愕,更加咄咄相逼,“混小子,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跑到缅北找舒涞,是当地一个老太太告诉你他在哪的吗?”   易辞洲嘴唇都发白了,   他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易宏义。   易宏义冷笑一声,继续道:“我实在是懒得看你那样自甘堕落下去,便安排了人告诉你舒涞的下落。”   易辞洲讶然:“你安排的人?”   易宏义勾起嘴角:“不错,是我先找到的舒涞,因为我在缅北的势力,远比任何人都要强大。”   缅北,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那个充满非政府武装力量的是非地带。   难以想象,易宏义竟然比谁都要熟知!   易辞洲颤着唇角,简直不敢相信更难以接受!   南国黑市,   碰一下就是犯罪!   他手心攥得剧痛,压低了声音道:“易宏义,你敢走私军火?”   易宏义却无所畏惧,他没追究易辞洲直呼他大名,而是昂着头,大声呵斥道:“不靠这个,我还在工地上搬砖呢!你想没想过TPN集团的军工业为什么那么厉害?天上掉馅饼吗?——痴人说梦吗?——”   易辞洲唇齿紧咬,极度用力的下颌颤得可怖,他莫名觉得恐慌,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他所拥有的一切,竟然那么的黑暗,他手里的那些钱、那些荣耀、那些浮华奢靡,竟然全是在血液里践踏过的。   他强打镇静,双目赤红,“所以,你苦心栽培继承人,明面为了TPN集团,实际则是继承你这南国黑市?”   易宏义淡笑:“是。”   易辞洲脚底一软,差点没站稳,“我要报警,我要举报你……”   他说完,目光呆滞如同失了魂,转身就朝书房大门走去。   他待不下去,他要离开这里,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走。   然而手刚碰到门把手,   易宏义的声音宛如地狱里传来:“你敢说一个字,我就要舒晚的命。”   话音一落,易辞洲如钝器重击脑后,猛地定在了那。   他回头,血色布满眼眶:“你威胁我?我可是你的亲孙子!”   “亲孙子又如何?”易宏义冷嗤,“我就是知道舒晚爱你,我才让你娶她,把她困在我眼皮子底下,利用她来威胁舒天邝帮我牵线南国黑市!我现在也是知道你爱舒晚,而且爱得要死要活,才用她的命来威胁你!”   易辞洲气急,一时间仿佛掉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不见天日,翘首无望,任他嘶吼都没有半丝回音。   他指着易宏义,咬牙切齿道:“丧心病狂……”   易宏义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茶桌边,将拐杖搁在墙角,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热茶,“乖孙,我知道你一时间难以接受,但是你仔细想想,金钱和利益摆在你面前,你要不要?”   “这种肮脏的,我不屑。”易辞洲硬声回他。   易宏义笑笑,并未反驳,他喝了口茶,继续说:“看看我们整个TPN集团,在我手上不过短短的五十年,已经发展成龙头翘楚。你现在背靠的,是我打下来的江山,这重担压下来,你必须扛着。”   “然后呢?你要我娶阮音,就是为了拓宽东南亚市场,继续南国黑市的交易?”易辞洲倒抽一口凉气。   “不错。”易宏义没有否认,他云淡风轻道:“只要你全盘接手,舒晚,我不会动一根手指头。否则……”   他冷笑:“你试试。”   易宏义说的话,即使不信也必须为真。   他能轻而易举在缅北那个大乱斗里找到舒涞,也能在世界的尽头抓到廖霍和舒晚,那么要舒晚的命,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易辞洲从未接触过南国黑市,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更不知道易宏义背后还有什么可怕的势力,他现在也根本不可能有抗争的可能性。   毕竟是老爷子亲手历练出来的人,易辞洲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强迫着自己将心绪镇定下来。   他手心攥得早已失去了痛感,只得阖了阖双眼、再睁眼,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之后,沉着声音说道:“爷爷,南国黑市,我不会接手。但只要不威胁到舒晚,我也不会去报警。”   易宏义平静地听着,眉眼之间含着淡淡的笑意。   他本来也不指望易辞洲能马上接手,毕竟这种事情是个人都难以接受,就像当年的易复山——易辞洲的亲爹,不就是接受不了,所以才天天酗酒而亡的吗?   可是他心如明镜,易辞洲不是易复山,更不是原来的易辞洲。   他是易边城,本身就长在肮脏的地方,眼界开阔得多,承受力也强得多。   他轻嗤一声,扬手一挥:“好好考虑吧,利益当前,女人不过只是锦上添花。”   易辞洲下颌紧绷,整个人不住地发颤。   他克制着自己不上前给这老头子一拳,愤然转身,将门一摔,大步离去。   他一路超车,回到山涧别墅,舒晚已经快要睡下了。   不过才七八点,她就困得不行了。   见他来了,她笑着坐起来,矫情地伸手说道:“你回来了?要抱。”   易辞洲俨然没有那个心情,他脑子还处于恍惚状态,整个大脑里都是易宏义刚才那通话,但是呢,他又不好拂她的意,便哄她道:“我还没洗澡,身上脏。”   舒晚怏怏缩回手,眼神无奈,略有些埋怨地看着他,静静不说话。   易辞洲怕她生气,赶忙走过来问道:“怎么了?我去处理一下事情,一会儿就来陪你,好吗?   舒晚笑笑,也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本来还笑着,可笑着笑着,突然之间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阴郁无比,就这么双目空洞地看着他,喃喃开口道:“易边城,你也知道你脏啊……”   这话一出,易辞洲明显心中一震,不由懊悔刚才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他再不管其它,抵着她的耳朵道:“我马上去洗澡,洗得干干净净好不好?”   他说完,片刻不等,转身就去了浴室。   水流声哗哗而下,顺着肌肉皮肤落在光洁的地面上,倒映着男人疲倦不堪的面容。   也不知道洗了多久,都快洗秃噜皮了,他才擦着头发走出来,“阿晚,我洗好了,你检查检查。”   可舒晚瞧见他,无神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又像梦醒时分似的,懵懵问他:“嗯?辞洲,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她这跳脱抽搐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不能再耽误了。   他哄她吃药,没什么用。   每天出现在她面前刺激她,反倒让她更加深陷在过去的时间里,无法自拔。   易辞洲咬着下唇,心中彷徨呐喊,无助之下,只能哄她入睡之后,一个人走到阳台,悔恨无比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很快,满地的烟头。   他抽得肺都快炸了,尼古丁的焦灼都快在身体里把心燎成了灰烬。   可这有什么吊用!   抽烟就能忘记所有的不愉快吗?   抽烟就能带着屋子里那个半疯半傻的女人回到从前吗?   不可能啊,   已经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就像打碎的花瓶,再也修不回最初的样子。   夜色里,朦胧成一片漆黑的影子,笼罩在他的周身,让他变成一个没了魂魄的行尸走肉,满脸沧桑,浑身疲惫,如同一个不折不扣的挫败者,在这个世界上毫无立足之地。   他根本放不下那个聋女人。   他要她好好活着,更要她活在自己的身边。   此时此刻,他和老爷子之间,仿佛摆了一盘无形的黑白棋局,天人交战,厮杀不尽。   易辞洲想了许久许久,直到天边翻出鱼肚白,烟头燎伤手指,他才用力阖了阖眼,打电话给沈特助。   那边甫一接起,似乎就知道他是打来干什么的,不等他开口,沈特助便声音冗沉,别有深意地问道:“辞洲,还没睡呢?”   易辞洲看着屋内那个露着肩头沉睡的女人,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道:“告诉老爷子,我会好好考虑的。” 第110章   ◎一直在威胁。◎   威胁,往往是最奏效的。   翌日一早,易宏义便派人来接易辞洲。   沈特助一身黑色西装,脸上毕恭毕敬,眼底却深不可测,他还带了两个保镖,一左一右站在那,皆戴着墨镜,完全看不清楚神色。   舒晚害怕极了,死死抓着易辞洲的胳膊,死活不让他离开,“你去哪?”   平时他去公司,可不是这种阵仗。   易辞洲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尽量把语气放轻松,安抚她道:“我去老爷子那里,很快就回来,在家等我。”   舒晚依然不肯松手,有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能带我一起去吗?”   易辞洲看了一眼那几个保镖和面无表情的沈特助,回过身来,将她的脑袋按在胸口,低声道:“抱歉,真的不能,我让付沉留下来陪你,好吗?”   他说着,示意了一下付沉。   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他曾背叛,但是对于舒晚,还是交予付沉看护更为放心。   付沉走过来,颔了颔首道:“太太,上次你嘱咐我拿的那件衣服已经从蓝湾别墅拿回来了。”   舒晚一听,心绪涣散两秒,不觉放开易辞洲,木愣地说道:“那我去看看。”   她说着,似乎全然忘记了易辞洲要出去这件事,走到主卧的更衣室里,又开始来来回回、乐此不彼地试衣服试首饰。   见她这模样,易辞洲根本没有什么心情再去见老爷子,可沈特助拦住了他所有能后退的路,欠了欠身道:“辞洲,你爷爷等着呢。”   易辞洲攥了攥拳,回眸看了一眼那个孤独的身影,又瞥见付沉给了个坚定的眼神,这才随之离去。   一路颠簸,   满眼风尘,   看不清前方的道路,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就这样开了两个小时,车子终于停在了一个偏僻的废旧工厂。   易宏义一身中山装,坐在门口的石桌前,气定神闲地喝着茶。   与往常不同,他不是孑然孤身徐来一人,而是围了一大群的黑衣保镖。   那架势,俨然就是个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大佬。   可易辞洲,反倒看出一丝讽刺之味。   他甩开沈特助,大步流星朝老爷子走去,眼底一丝冷笑道:“爷爷,您还真是演技之王,骗了我这么久,原来这才是你白手起家的真正原因。”   易宏义也不恼,他拂了拂水面上的茶沫子,不紧不慢道:“呵,混小子,你的演技不也很好吗?骗了舒晚半年,让她满怀欣喜地嫁给你。”   遽然被堵,易辞洲倏地噤了声。   他没什么死穴,舒晚就是唯一。   易宏义一眼看穿,将茶杯放下,冷嗤一声:“瞧你这出息,不过一个女人而已,你如果喜欢聋的,爷爷我给你找个更聋的。”   他不悦地起身,走到易辞洲面前,稍稍抬眼,打量着自己培养出来的亲孙子,那眼神,仿佛在打量一件亲自雕琢的稀世珍品。   他抵了抵舌尖,抬手一挥,朝身后两个男人介绍道:“易辞洲,我的孙子,你们的少东家,这些事情,直接上手教他。”   两个男人抬眼看来,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男人,拿着公文包走过来,有礼有节道:“少东家好,我是万程,专门负责收购狗粮。”   他用了道上的词儿,   易辞洲听不太明白。   易宏义抿唇,面无表情地解释道:“就是子弹。”   易辞洲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不用解释了,你们全权负责,爱怎么怎么,我懒得管这些。”   他说完就要走,哪知易宏义喊住他,慢悠悠地将自己的手机调了个头,把屏幕正对着他。   屏幕正中,是一脸茫然的舒晚,正坐在易家老宅的客厅,身边并没有付沉,也没有其他人。   用舒晚来威胁,易辞洲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他脸色铁青,厉声道:“你说过不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我是说过。”易宏义微笑点头,“但前提是你必须乖乖听话,接手南国黑市。”   “我接手?爷爷,您就不怕我接手了之后,葬送全局吗?”他反问道。   易宏义无所谓道:“孩子,这是个漩涡,一旦被卷进去了,永远都出不来。”   这个道理谁都懂。   南国黑市,碰了就再也洗不干净。   里面的利害纠葛,就像一个无形的大网,错综复杂,冗长嘈杂,遍布沾满鲜血的人与事。   见他不说话,另一个壮实的男人说道:“我是万强,万强的堂弟,负责的是出境运输。”   易辞洲脸色越来越差,这介绍得,仿若一个领奖舞台,一个个都在发表自己的获奖感言,各抒己见。   他听完,冷嗤,侧目问道:“万程,你们还形成了一个产业链?”   “少东家,我不太喜欢说走私这个词,我更喜欢高级掮客这个比喻。”万程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微微一笑。   易辞洲敛了敛眉眼,“那负责与海外小国对接的是谁?”   万程不卑不亢答道:“之前负责和海外小国对接的就是您的岳父,只不过他死了,现在就变成陈老了。”   易辞洲眼底发乌。   他根本没听清万程说的什么,只知道在听到“岳父”两个字的时候,大脑就已经浑浊不堪,根本无法再思考一二。   他缓了好一会儿,脑海里闪过五年前无数凌乱的片段,屏气凝神回头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吊着阿晚爸爸命的原因?”   “不错。”易宏义依然淡淡微笑:“要不然我花那么多钱做什么?一年上百万养个半身不遂的人,你当我是开善堂的吗?”   像是阴雨变幻中的一道惊雷闪电,几乎要将易辞洲整个人从中劈开。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易宏义,   根本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爷爷,竟然一直在用舒晚来威胁舒天邝,背地里干着这种见不得光的勾当。   他颤着,嘴唇微微开合,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此刻,舒晚还在他的手上,付沉估计也被控制住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到底是易宏义亲自教养长大的,他思忖了许久,硬着声音道:“别动她,我听你的。”   至此,易宏义满意地勾起唇角,将手边的一杯茶推过去,“好小子,扛得住,就是我易宏义的亲孙子。”   易辞洲伸手,将那杯茶一饮而尽。   呵,   讽刺,真是天大的讽刺。   从易宏义认回他,他努力了十多年,拿下了那么多的海外合作,却比不上接手这样一个巨大的黑色交易。   他的努力,全他妈在喂狗。   一旁的万程和万强还在跟他滔滔不绝,在易宏义的默许下,带着他进了废弃仓库。   转了一大圈出来,易辞洲精神都是空洞恍惚的。   他紧绷着下颌,回眸死死盯着那扇漆黑的门。片刻之后,他冷笑,上车,让司机往山涧别墅的方向开去。   等他回了别墅,舒晚已经被送回来了。   她眼神有些懵,见到他回来了,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只轻声说道:“我刚才去看了妈,她怎么生病了?还在做透析呢。”   易辞洲并不想讨论严芷,敷衍说道:“她病了很久了,只是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舒晚没再多问,闷着头点点头,便又坐在了梳妆台前,摆弄着那些冰凉的首饰。   她虽然笑着,却是那种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   整张脸都像是被捏造出来一样,毫无生气。   尤其是在灼目的灯光下,她下巴处的那条淡淡白色疤痕,竟比她手里的钻石还要乍眼。   呼吸几乎要停止,   眼泪却在眼眶中缓缓凝滞。   易辞洲眼睁睁看着她,在镜子前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心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痛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没有结局的游戏。   他不知道终点在哪,也不知道下一个关卡是什么。   他失了魂似的看着面前女人的背影,走过去,紧紧从后抱住她,崩溃道:“别再戴这些了,扔了好不好?我再给你买新的?”   可舒晚依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拿着一条项链比划在锁骨处,完全没有理睬身后男人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戴上项链,侧过头,轻声道:“辞洲,这是你给我买的项链啊,为什么要扔了?我戴着不好看吗?”   “不好看啊。”他快要歇斯底里,不受控制地冲她吼着。   舒晚瞪圆双眼,害怕地往后缩了缩,小声道:“不好看就不好看,你凶我做什么?”   易辞洲颤着双手,懊悔地抚着她的肩膀,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好看,好看得很,我们再去买一些,好吗?”   舒晚凝视着他,像个痴愣的木头一样,对他刚才的失态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忽地,她伸出双手勾着他的脖子,满面期待地说道:“嗯?辞洲,你下班回来了?”   “……?”   “我突然想逛街了,我最喜欢和你一起逛街了,你有时间陪我吗?”   她笑得格外纯洁,双眸一如远离尘世的那种清澈。   男人看在眼里,牙齿在口中碎了又碎,似一双手死死掐住你,遽如一个临界点般突然膨胀,难受得快要窒息。   最终,他咽下所有,“我陪你,一直陪着你。” 第111章   ◎疯癫一般“哈哈”苦笑着放开了她。◎   商场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   可舒晚的精神状况每况愈下,明显已经不适合再出去走动。   易辞洲怕得很,他怕他不好控制一些潜在的局面,他怕舒晚逛着逛着就失了智,更怕她遽然之间就想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   这些,都是不堪回首的。   好在舒晚的记忆已经跟金鱼差不多了,她刚说完,转头便忘了。   她迷迷糊糊地坐了一会儿,抬眼见易辞洲双眼红肿不堪,伸手在他脸颊拂过,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眼睛那么肿,又通宵开会了吗?”   明明是才问过的问题,又沿着一个死板的轨迹,按图索骥地重新走了一遍。   招架不住的时候,永远都是无法驾驭的时候。   正如艾瑞克所说,   放过她,他会疯。   不放过她,她会疯。   易辞洲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嘴边,一声一声呼唤她:“阿晚,阿晚,阿晚……”   舒晚茫然看着他,“阿晚?阿晚是谁啊?”   窗外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散进来,发出倚倚嚱嚱的声音。   舒晚的头发被轻轻吹起一缕,露出一只圆润小巧的耳朵,挂在耳朵上的那只助听器,正安安静静地履行着它的职责。   易辞洲将她紧紧环在怀里,屏了屏气,与她解释道:“阿晚就是你,是我爱了很久的女人……”   他一声声讲着,她便一声声听着。   两个人都完全不知道,两只助听器就在这个时候没电了。   舒晚在极其安静的怀抱里沉沉睡去,而易辞洲却迎着黎明前的黑暗,将这五年多来的点点滴滴如海覆出。   他知道她睡着了,可他停不下来。   一字字、一句句,   声声蚀骨……   因为每当梦醒时分想起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就会发现已经成为了一堆泡影。   支撑他走下去的,唯有那些被他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可是时间永远无法倒着走,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   过了两日,易辞洲便又寻了个新的住处——一套带空中花园的豪华公寓。   他没有亲自送她去,也没有让付沉送她去,而是找了个从未见过的保镖,将她安安稳稳地送了进去,并且多加了好几个保镖,几乎将整栋公寓楼的每个出入口都严封了起来。   付沉眉头微微蹙着,道:“易总,没有这个必要了,太太根本想不起来她是谁,也根本记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不会跑的。”   易辞洲从口袋里掏出烟,默不作声地点燃,烟雾缭绕中,是看不清的眸子,在千城明媚阳光下显得格外苍凉。   他道:“我不是怕她跑了。”   付沉疑惑问:“那是……?”   易辞洲弹了弹烟灰,声线放低了几分,淡淡道:“我是怕老爷子找到她,拿她威胁我。”   付沉更加疑惑:“威胁你?”   “没什么。”易辞洲眉眼一凝,将没说完的话又噎了回去。   接手南国黑市的事情,他并不想让太多的人知道。   尤其是付沉,   他曾背叛,更是对舒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同情。   所以易辞洲不敢赌这把,即使付沉跟了他那么多年,早已经是心腹,但是他怕付沉将南国黑市的事情告诉舒晚,让她更加对自己排斥抵触。   易辞洲沉默片刻,吐了几口烟圈,捏着眉心问道:“她这几天,记忆还是在反复横跳吗?”   付沉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点头,“艾瑞克先生来了一趟,他们用手语交流的,我看不懂,但从艾瑞克先生的表情可以看出,状况不太好。”   “药吃了没?”易辞洲问。   “精神类的药物一直在吃,但不起作用。”付沉肩头紧绷,低头注视着易辞洲的表情,犹豫片刻道:“要不要请林医生来看看?”   林医生是易家的私人医生,曾经也是给舒晚看过几次不痛不痒的外伤。   易辞洲摆了摆手。   他吸了一口烟,觉得太过苦涩呛喉,便将烟头按灭,沉声道:“林医生是老爷子的人,我不想让他知道舒晚现在住在哪里。”   付沉了然点头。   作为一个近身保镖,跟了雇主那么久,其实他也能看得出来,易辞洲这几天的状态明显反常。   就像原本顺着阳光攀爬的藤蔓,忽然之间受到了什么外界的刺激,有可能是滂沱大雨,也有可能是介壳腐蚀,从根部烂透,瞬间萎缩凋零,再也唤不醒了。   付沉知道南国黑市的事,   也知道易宏义是靠走私军火才赚到第一桶金。   所以他有感觉,易辞洲这几天的失态,大概率是和南国黑市有关。   易辞洲并未察觉,继续说道:“好好保护她,寸步不离。”   付沉不假思索:“是。”   易辞洲沉沉喟叹,摆了摆手,“去守着她吧。”   然而付沉没动。   他站在那,眉头拧在一起,内心纠葛了许久,才缓缓道:“易总,舒父已经死了,老爷子可能……不会放过她……”   话音甫一落下,易辞洲晦暗的双眼倏地变幻几瞬,错愕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地哑声道:“你……知道?”   付沉噤声不说话,但他的神情,易辞洲也能看出来他略知一二。   易辞洲凝视他几眼,忽地撇过头去,自嘲自讽地嗤笑道:“我也该想到你知道这事,你在法国外籍军团干过,自然知道老爷子的副业做得有多么风生水起。”   付沉依然沉默。   偌大的顶楼,正处在风口浪尖。   二人一前一后站着,俯视远眺看似歌舞升平却粉饰太平的TPN集团大楼,冗长缄默,许久不语。   也不知站了多久,付沉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抬步转身,“易总放心,我会好好保护太太的。”   可是有人保护,有人就想处心积虑地毁灭。   易宏义不是什么善类。   舒晚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彻底成为了棋盘上的一枚弃子。   易辞洲回到公司,坐在办公桌后,反复思忖反复琢磨。   他要用最好的办法来保护舒晚,更要用最好的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不过就是个新的身份,就算他是从廖霍那里抢来的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充斥着爱恨情仇和利益纠葛,可能一年,可能三年,大家都会忘记。   回想起来,也许他的掠夺反倒成为了一段爱情佳话。   易辞洲讽刺地苦笑摇头。   他双手合十抵在眉心,疲惫不堪地阖眼轻叹了一声,待抬眼,脸上已经是不容置喙的果决。   又过了两日,处理完公司的事情之后,易辞洲按约去了一趟废弃仓库。   虽然并不看好这个不情不愿的少东家,但万程依然客气相迎,他是道儿上人,知道一旦做过一单,就再也爬不出来这个天坑。   万程道:“最近的订单是非洲的一个小国。”   “怎么出去?”易辞洲问。   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说道:“有货柜,跟着敏感线路海运出境……”   他不停地说,易辞洲也不停地频频蹙眉,“查不出来?”   万程淡淡道:“少东家,干我们这行的,不仅要有胆量,更要有人脉。”   易辞洲闻言,下颌紧绷,没有再问。   万程笑笑,也不再多言。   他有耐心,等着这个少东家,慢慢地变成易宏义真正的继承人。   回去的路上,易辞洲几乎没有睁开过眼睛。   因为一闭眼,就是舒晚,就是易宏义的威胁,就是那个废弃仓库的漆黑大门。   他深吸一口气道:“去一品兰亭。”   到了一品兰亭,他并没有多待,而是等司机走了,拿上车钥匙往舒晚住的公寓开去。   易辞洲推开门,房中的女人依然抱着画本不停地画画,瞧见他来了,也只是毫无感情地空洞一笑,“辞洲,你回来了啊?快来看我画的画,好不好看?”   他走过去,低头看她的画纸。   纸上却是乱七八糟毫无规律的线条。   可她依然在笑,盯着他笑,带着一丝说不穿看不透的诡异,难受得让人瞬间濒临崩塌。   易辞洲闭了一下眼睛,缓缓蹲下身,将画本从她手中抽出,然后握住她的肩头,低声道:“别画了,好吗?”   舒晚放下画笔,侧过头来注视着他,轻声说道:“辞洲,你不是最喜欢我画画的样子吗?我每天都在画,画给你看……”   她说着说着,又提起笔,继续在画纸上涂涂画画。   画着画着,忽地又把笔扔了,哭了起来,易辞洲以为他说错了什么,连忙抱着她,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让你画,随便画什么都行……”   可令人抓狂的是,他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她,她就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似是厌恶也似恐惧,整个人都在挣扎躲避,“走开,你走开!”   易辞洲忙放开她,语无伦次:“阿晚,你别动了,我走,我不碰你,我马上走,马上走……”   更令人崩溃的是,舒晚听到这句,眼睛里忽地就有了光。   她缓缓抬起头,伸出双手捧着他的脸,那一瞬,她像是看到了给她光明的朝阳,也像是干涸的枝芽忽然得到了甘霖。   易辞洲心底尽是沧桑,脸上却溢满期待。   然而舒晚依旧乞求般地看着他,缓缓说道:“廖霍,你带我离开易家吧,那里是个牢笼,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心头绽放的玫瑰,曾经是那么的鲜艳欲滴,迎着朝阳、迎着露水,吐露芬芳和满满的爱意。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往这朵玫瑰输送养分的根茎忽然就被连根斩断,只剩下这朵玫瑰在冰冷的花瓶里苟延残喘。   慢慢地,等所有营养和水分被耗光之后,玫瑰,就这么悄然无声地彻底凋零了。   浑浑噩噩之间,斯人往矣,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在了,留下的都是纷纷扰扰,所有的爱都在错误的时间重合。   易辞洲一时间泪流满面,疯癫一般“哈哈”苦笑着放开了她。   他踉踉跄跄后退几步,不知何故、不知所谓,一个人靠着墙,站也站不住,扶也扶不稳,又是哭又是笑。   难受和伤心已经完全不能诠释。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看不见尽头的绝望。 第112章   ◎只要能让她后半生好过,他愿意拱手想让。◎   漫漫长夜,无心睡眠。   舒晚毫无神色地看着易辞洲,将地上的笔捡起来,继续画着手中的画,口中喃喃:“我爱你,你不爱我,我不爱你了,你为什么非要爱我呢?”   画着画着,她睡着了。   而墙边苦涩的男人,也在这夜色中,看着她和从前判若两人的侧颜,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的曙光照进来的时候,两个人都醒了。   似乎又是一个新的轮回。   舒晚懵神地看了一眼窗外,云彩之间飞过一只白色鸟,啾啾叫着飞过,“你看,千城的雾霾都消散了。”   她回过头,正看见易辞洲一脸困倦迷惑地看着她。   他似是一夜没睡,也似是睡了太久一度未醒。   因为他不知道,这一睁眼,她是舒晚还是温夜,这两个人,他已经分不清了。   舒晚赶紧走过去,将他扶起来,问道:“辞洲,我们明天不是结婚吗?你怎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易辞洲轻轻抬眼看她。   她眼眸清澈,有着淡淡的焦灼和关切。   好吧……   她的记忆还是错乱的。   一晚上靠墙而睡,全身都感觉无比酸麻,易辞洲踉跄从地上站起,缓缓抬手,抚着她的脸颊,说道:“我们不结婚了,我放你走好不好?我让廖霍带你走,再也不回来了。”   舒晚不觉惊愕。   她震了震,几乎快要哭出来,难以置信地揪着他的衣领口,哽着问道:“为什么不结婚了?你在外面有人了?还是你不爱我了?”   明明是一个艳阳天,却格外阴冷。   易辞洲颤着嘴唇,在她额顶浮过,想亲又不敢亲,最后停留在发间,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我爱你,很爱你,很爱很爱你,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告诉你,必须要让你清醒过来。”   可他刚说完,再去低头看她的时候,怀里的女人又是目光愣滞地盯着他的胸口,喃喃道:“易辞洲,你不要我,也不要孩子,我只能跟别人走了……”   “……”   一刀又一刀,一次又一次,在心口上反复不断地割磨。   易辞洲双目猩红,牙齿咬得咯咯发紧,却也只能用力忍着,把那些苦水一点一点咽下去。   他抱了她许久,等她安静下来之后,便让付沉过来守着,然后披上外套出门。   一天下来,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舒晚没问,更没想起来要问。   她一直坐在窗台旁边,鬼画符一样在白纸上画着凌乱无章的线条。   付沉倒来热水,放凉了,又倒一杯,再放凉了,再倒一杯……   反反复复,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易辞洲终于带着一个女人回来了。   易辞洲让开一条路,胡子拉碴的下巴显得毫无生气,“她在里面。”   邵梨屏气凝神,一把推开他,大步流星走进来。   一进门,她就看见那个背影单薄消瘦的纸片人,正靠着窗户,双目无神地盯着外面的夜景。   邵梨满眼都是震惊和不解。   她走过去,低头看着这张陌生到几乎无法相认的脸,轻声道:“舒晚?”   舒晚顺着眼前的人影,缓缓抬头,然后淡淡开口道:“你是谁啊?”   眼睛,是熟悉的,   可是眼神,却无比冷漠,甚至看不出来一丝半毫的神采。   她的下半张脸,虽然完美得惊人,却已然面目全非,再不复从前那般温婉。   邵梨惊愕地张了张嘴,待看到她下巴边缘处那条淡淡的白色疤痕时,愤怒早就不能代替大脑所能思考的程度。   她站起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易辞洲面前,怒极之下,扬手重重扇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易辞洲!你他妈的真不是人啊!”   邵梨力气颇大,打得他差点没站稳。   付沉正欲上前,却被易辞洲抬手阻拦下,“不用,让她打。”   就算邵梨不打,他自己也想打。   可即使打了,又能怎样呢?   如果几个耳光就可以回到从前,那么他的脸早已千疮百孔。说实话,谁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又扇了自己多少个耳光呢?   这记耳光,如同一个震天响的惊雷,忽地一下将舒晚的思绪给打了回来。   她恍惚一瞬,待看到面前几个人的时候,不由害怕地跳了起来,直接缩在了易辞洲的怀里。   她颤得厉害,几乎整个人都攀在了他的身上,“廖霍,我看到火光了,你带我走,我走不了,我的腿都摔断了啊……”   满目疮痍,不过如此。   什么叫断壁残垣,正如易辞洲此刻的心境。   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当自己是廖霍,耐心地安抚着她,把她小心翼翼呵护在怀里,低声道:“没事了,没事了,火已经扑灭了……”   可舒晚依然镇定不下来,嗓子都是沙哑的,“他不要我了,我那么爱他,他却不要我了……”   易辞洲阖了阖眼,极尽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一声一声柔声道:“要你要你,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看着眼前这一幕,邵梨的眼睛都是疼的。   她是一早就看出廖霍对舒晚有情,但却没想到,这三年来,舒晚竟然一直跟着他,而且依赖到这种程度!   邵梨攥紧了拳,只觉得刚才那一巴掌过去,自己的手心都毫无知觉。   她心口怦怦跳,脑海中几番思忖,忽地恍悟过来,难以言喻地复杂一瞥,然后缓缓道:“易辞洲,她不会就是温夜吧?”   前不久,阮音闹出的风波可不小。   温夜这个名字,几乎一夜之间人尽皆知,能让两个财阀公子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不惜让他们反目成仇,着实不容小觑。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温夜就是舒晚。   舒晚还活着,却顶着另一个名字,顶着另一张脸,从她的精神状态和言语之间,她经历过什么,不言而喻。   易辞洲没有否认,答道:“是。”   邵梨急促地呼吸着,恨恨问道:“你要我来做什么?”   易辞洲轻轻抚着舒晚的背,沉声道:“好好陪她,劝她吃药,帮她想起来所有……”   邵梨问:“然后呢?继续被你欺负吗?还是再让她毁一次容?被你折磨得身心俱损?”   “……”易辞洲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硬声说道:“然后我会送她去香港,去找廖霍。”   他决定了,只要能让她后半生好过,他愿意拱手想让。   不过就是把她送给廖霍,他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只是这次做起来,心痛万分。   邵梨略有些诧异,她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舒晚,却见她表情瞬间遽变,似乎是听到“廖霍”两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表现出畏手畏脚的惊惧。   她抬眼,眼眸深处浑浊不清,颤着声音道:“求你,别推开我,我不想去陪别的男人……”   话音将落,易辞洲眼前几乎要黑了过去。   舒晚这一声声,在夜色下,伴着凄凉和胆颤,重现着多年前在南沙湾的一幕。   那是她第一次见廖霍,却被他强塞了一杯红酒,亲手推了出去。   “这是廖霍,南沙湾夜总会的幕后老板,也是我多年的好兄弟……”   “去陪这位廖先生喝酒……”   “把他哄开心了……”   “说不定就放了你的那个智障弟弟……”   是呢,那天晚上,她就像个毫无脸面的夜场陪酒女,被自己的丈夫当成一个人尽可夫的玩物。   如果不是廖霍对她一见钟情,放过了她,可能她真的就在那夜堕落了下去。   可是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她到底还是跟了廖霍,而且还跟了三年。   易辞洲已经没有办法了,他知道她在他身边多待一秒都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所以,送她走,才是最好的结局。   然而舒晚死活不再松手,她无助地攥紧男人的衬衣前襟,哭得撕心裂肺,抖得颤颤巍巍,“易辞洲,别这样,求你了……”   邵梨咬着下唇,恨不得冲上去将这个男人撕碎了,可舒晚现在神志不清,除了他谁都不愿靠近,她只能站在一边干着急。   许久之后,邵梨再也看不下去。   她拿起包大步朝门口而去,头也不回地说道:“易辞洲,这是你自己造的孽,如果你现在把她送去香港,我保证她会疯得更加厉害。”   她是个暴脾气,刚一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砰”地一声就摔门离开。   舒晚愣神看着邵梨离开,复又抬头凝视着易辞洲,默了许久,忽然道:“辞洲,我们是不是明天结婚了?”   易辞洲本想敷衍,但此时此刻,她心里眼里全是他,他实在不想再让她伤心难过,于是他亲吻她的额头,说道:“结婚,明天就结,我娶你,用生命去爱你一生。”   誓言与否,只有当事人才知道。   易辞洲知道,   舒晚也知道,   只是上帝不知道。   人是对的,爱也是对的,只是时间错了,他们从未真正相爱过,只是各自爱的阶段不一样。   邵梨从公寓离开后,几乎是哭着跑了出去。   她屏住呼吸,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车上,将四个门一锁,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天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落在前方的挡风玻璃上,一下子就遮住了模糊不清的视线。   她紧紧攥着方向盘,不等雨刷器启动,就发动车子,倒车极速离去。   她不是舒晚,但也能感觉到那种压抑的气氛从头顶压下来。   两年的冷暴力,三年的抑郁症。   变成了五年的精神病。   如果车能爬楼,有那么一瞬,她真想照着那个该死的男人毫不留情地碾过去,看看他的铁石心肠压不压得碎。   回到家,邵梨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疲惫地将包扔在沙发上。   她打开顶灯,忽地,就发现一个本子从包口掉了出来。   她一愣,走过去仔细看了看。   是舒晚的画本。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   随意翻看了一下,不过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凌乱线条,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甚至没有一个文字。   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将画本又放进了包里。 第113章   ◎婚礼。◎   邵梨走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老爷子的人就找到了公寓。   三个黑衣保镖,将家门口完全围堵了起来。   沈特助依然眉目慈善,有礼有节地对易辞洲说道:“辞洲,董事长想请小晚去叙叙旧。”   易辞洲错愕几秒,扭头去看付沉,但见他也是一脸懵呆不知所以,不觉震怒,“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他已经谨慎至极,这栋公寓坐立在千城和江城之间,靠着江边,低调偏僻,旁边的山上更是有当地武警部队驻扎,老爷子应当避讳得很啊!   可他将舒晚藏在这,本以为安全之至,却不想易宏义就仿佛在她身上插了个眼,随时随地就能找到她。   沈特助勾了勾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辞洲,你爷爷有些话,想与小晚单独说说。”   三个保镖围堵,付沉也不是省油的灯,他将自己的身躯严防死守地拦在易辞洲的身前,双目圆瞪,死死盯着那三人。   易辞洲皱着眉,淡淡凝视沈特助,默了片刻道:“沈叔叔,爷爷要带人走,先得过我这关。”   沈特助挑眉,示意他继续。   易辞洲在那三个保镖身上逡巡一番,勾起唇角,面不改色道:“我相信爷爷一定嘱咐过,不管怎么样,不能伤到他的亲孙子吧?”   沈特助微微凝眉,眼底暗沉了下去。   屋内燥热不堪,喉结都布满了涔涔汗渍,易辞洲扯了扯领口,淡定自若地继续道:“今天,只要你们把人带走,我就让老爷子断子绝孙。”   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沈特助清楚得很。   易辞洲才刚刚接触南国黑市,今夜如果纠缠,必定鱼死网破,老爷子多年的心血恐怕会付之一炬。   嘶,老爷子亏就亏在只剩下这么一根独苗。   沈特助眯了眯眼,不敢过多逼迫,便含笑颔了颔首,喊上三个保镖,掉头走人。   他一走,易辞洲便立刻回到卧房,他想收拾东西再搬,脑中却一片乱麻。   因为他已经不知道要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千城之大,却如同蚁穴,一处崩塌处处崩塌。   可如果再把她送出国,易宏义那手段多得都能直接找到世界的尽头,恐怕他只能把她送上月球了。   见他眉头紧锁若有所思,舒晚抱着膝转过身来,问他:“辞洲,刚才是谁来了?”   易辞洲收敛神色,耐心地安抚她道:“没有谁,走错门了。”   “噢……”舒晚心不在焉地点头。   她喊他辞洲,那就说明她的精神还是懵的,她的记忆始终反复横跳,没有平衡点,更没有终点。   易辞洲走到她身边,仔细看了她一眼,瞧见她目光依然空洞无神,只好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早点睡。”   舒晚闻声回眸,抬眼看他,犹豫着道:“辞洲,为什么这些日子,你都不碰我一下?”   他哽住,坦白讲,他太想碰她了。   曾经,那种与她水乳交融的感觉,那种在她身体里肆意放纵的感觉,那种居高临下任意妄为的感觉,让他无比回味。   可是现在,他不敢,更舍不得。   不知何时开始,他的思想就发生了改变,他怕他这肮脏的身体玷污了她,更怕她在做|爱的过程中突然想起来一切,在他身下更加绝望。   所以,他不再碰她。   他不说话,舒晚也没有再追问。   她不多时,她也就忘了。   二人沉默许久,舒晚看着天花板那簇吊灯光斑,恍惚不已,“我们是不是要结婚了?”   “是,是的,”易辞洲连说了三遍,“是的。”   也是,除了这个他还能说什么?   他们很早就结过婚了,那天艳阳明媚,她笑得粲然心悦,或许,那是她生命里最为开心的一天吧。   哦不,现在不一样了。   可能她最为开心的一天,会变成他死的那天。   易辞洲苦笑,舒晚也对着他笑笑,笑得奇怪张扬,不等他有所反应,便又失魂似的看向了窗外。   ……   第二天一早,易辞洲就开始着手准备婚礼。   因为准备太过仓促,名单上除了请来的一个媒体记者,连一个宾客都没有,甚至双方家人也没有出现在册。   婚礼策划很是困惑,只当时有钱人会玩。   殊不知,易辞洲的真实目的,只是想用这场婚礼来保护舒晚。   他暂时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子那么容不下她,所以他只能通过举办婚礼来将“温夜”公之于众,这样易宏义便动不了她。   易辞洲翻看着婚礼策划的图册,虽然心情极度烦躁,但这毕竟是和舒晚的一场来之不易的婚礼,他很是重视。   回想起五年前,他也曾这样精心挑选着结婚场景。   舒晚喜欢室内,可他喜欢室外,因为室外更加嘈杂,舒晚听不清他内心的厌恶。   蔓蔓百合花,   洁白的童话世界,   他们彼此说出誓言。   呵,可倒头来,只剩下了凄凉的讽刺。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爱上了她,而且爱得太满太溢,爱到快要把自己淹没。   册子被来来回回地翻,最终,易辞洲指着一个粉红少女心的场景,一头乱麻地说道:“就这个吧,帮我约巴厘岛的Dove教堂。”   策划小姐接过一看,为难道:“易总,要预约Dove教堂,起码要提前一周,万一……”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不耐烦地说道:“没有什么万一,后天我必须要举行婚礼,否则我花那么多钱找你们做什么婚礼策划?闲的吗?”   他戾气颇大,策划小姐着实吓了一跳。   她有听闻前阵子闹出的花边新闻,知道这个易总不好惹,又瞥了一眼两边面无表情的付沉,更不敢再说什么。   她畏惧地点了点头,道:“易总放心,我会跟Dove那边争取的。”   说完,她收拾了一下东西,趿着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赶紧离开。   看着策划小姐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付沉犹豫万分:“易总,你真要举行婚礼?你和那个阮音,才刚订婚啊。”   可易辞洲不会管这些,阮音已经神志不清了,掀不起大浪。   他道:“只是订婚,又没结婚。订了再退,退了跟另一个结,犯法吗?”   那倒不犯法,   就是有些违背道德。   付沉窘迫地耸眉,疑惑:“可是……这么仓促?”   “是。”易辞洲几乎不假思索,“爷爷最是看中面子,只要我让温夜成为我的妻子,让她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爷爷就轻易动不了她。”   事急从权,这也算是个下下策里的上上策了。   付沉了然。   他不是滋味地闭了下眼睛,几番欲言又止吞吐不定,他大概知道老爷子为什么会那么针对舒晚,不为其它,只为她是舒天邝的女儿。   虽然易辞洲这番作法可以勉强让易宏义收敛,但付沉深谙老爷子的手段,他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正如付沉所料,易宏义确实一直在担心舒天邝的账本。   舒天邝死后,他去查过医院里的遗物,并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于是只能从舒晚这里入手。   可他暗地里派人去了好几次蓝湾别墅,也没有翻到半丝有关南国黑市的东西,这不由让他更是担忧起来。   一大清早,沈特助就端来一杯热茶,低眉道:“董事长,那本账本……也许真的在蓝湾大火中烧掉了。”   易宏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过茶喝了一口,道:“可小晚活下来了。”   毕竟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要说舍不得,还真有那么几分。沈特助皱了皱眉,委婉道:“失火之前,他们小两口闹成那个样子,也无心顾及其他,恐怕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哼……”易宏义斜目冷笑,“她如果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躲那混小子那么远了。”   沈特助一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待看清老爷子的神色之后,忽地醍醐灌顶般恍悟道:“董事长的意思是,舒晚那孩子,躲得不仅仅是辞洲?”   易宏义收敛眉眼,没再吱声。   他放下茶杯,戴上白色的手套,拿起放大镜,又开始仔细品鉴董其昌的山水画。   沈特助察言观色,目光浅浅扫过那泛黄的纸面,闭口不再多问。   这时,封况忽然打来了电话,沈特助皱了皱眉,走到一边接起:“什么事?”   这边甫一接起,那边立刻说道:“老师,我昨晚上去给易总送文件,看到他桌上摆着婚礼策划方案。”   “婚礼策划?”沈特助瞥了一眼易宏义,压低了声音道:“怎么回事?”   封况着急道:“我顺着这个策划公司去找了策划人,就刚才告诉我说,易总明天要举行婚礼。”   “举行婚礼?和谁?”沈特助问。   他刚问完,就觉得自己问的全是废话。   除了舒晚还能有谁,他妈的问个屁啊。   果不其然,易宏义扔下放大镜,大步走来,抢过电话厉声说道:“那小王八蛋人呢?”   封况道:“不知道,那个婚礼策划怎么都不肯说在哪举行,我只知道易总这次什么宾客都没请,就请了一个比较熟悉的新闻媒体记者。”   记者?   话音刚落,易宏义愤然咬住下颌,知孙莫若爷啊,当然知道他的好大孙要干什么荒唐事!   他要曝光这场婚礼。   他要利用婚礼,让温夜成为自己名正言顺的女人,这样,老爷子就没办法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易宏义眼神狠戾,将手机随手一扔,大步走出书房,“沈砚,给我查啊!”   沈特助眼底一暗,立刻到:“是的,董事长。”   -   翌日天明。   Dove教堂中,似一个新的轮回一般。   舒晚静静坐在化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止不住地洋溢出恬静幸福的笑容,任由化妆师为她精心梳妆打扮。   而偌大的教堂,除却一个孤单的媒体记者,就只剩下付沉和三两个保镖。   付沉守在门口,双目炯然如鹰,一瞬不瞬地盯着大堂入口处,   司仪正在台前紧张准备着。   对比起宾客盈门,他更怕这种门可罗雀。   因为他也不知道怎么主持这场婚礼,无论是对着一团空气侃侃而谈,还是对着一对尴尬的新人赞美祝福,都显得无比奇怪。   知道易辞洲要结婚的消息,网络上早就纷纷议论起来。   ——「知道为什么不请宾客吗?」   ——「不就是因为这个温夜是从廖霍手里抢来的吗?」   ——「易辞洲能顶着漫天骂名把人抢过来,难怪连自家爷爷都没出席。」   ——「啧啧,希望能有生图让我看看,这个温夜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能让两个富少爷明争暗抢。」   过了今天,全世界都会知道,易辞洲为了这个叫温夜的女人疯魔了。   避开所有亲人朋友,背负骂名,一意孤行娶她,甚至要在媒体大众面前直播娶她。   这可能已经不是疯魔了,是走火入魔了。   可再多的流言蜚语,也在音乐响起的瞬间,戛然而止。   大门敞开,明亮的光芒顺着冗长的走廊照射在女人周身,将一身洁白的婚纱映衬得像雪一样。   手捧花幽香,萦绕在舒晚的笑靥之上。   可这场景,却刺痛了易辞洲的眼睛。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回到五年前。   那年百合花盛开,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声声唤他“辞洲”,眼里全是他,心里也全是他。   可如今,她顶着全部错乱的记忆,而他呢,妄想拥抱所有逝去的爱。   舒晚轻笑着走来   易辞洲亦微笑相迎。   虽然遮着头纱,但他依然忍不住低头看她。   这双眼眸,一如五年前那般清澈,甚至依稀可见浅浅的涟漪荡漾。   易辞洲心中隐隐作痛,牵起她的手道:“阿夜,你终于嫁给我了。”   他唤她阿夜,而非阿晚。   是呢,他要再用新的身份娶她一次。   摒弃前嫌,重新开始。   可舒晚却迎着他痴情的目光,忽地咧嘴一笑,“易边城,我不是早就嫁给你了吗?” 第114章   ◎我不愿意。◎   两个人站得极尽,舒晚说话的声音也小,所以除了易辞洲,没有一个人听到这句话。   男人闻声明显一震,他眼中仓惶,嘴唇微得颤动,低头看向她,却见她依然是目光无神,甚至还有些飘忽。   见他看向自己,舒晚愣滞半晌,不由红着脸,道:“辞洲,你怎么这样看我?”   ……嘶   依然是乱的。   司仪以为她在发嗔撒娇,抬手握拳,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温小姐……”   易辞洲心底深吸气,无奈地将目光收回,示意司仪继续。   教堂吊灯璀璨,空旷之中回荡着舒缓的钢琴曲,一排排空荡荡的松木座椅和紧闭的大门,却显得无比压抑。   神父也不知道这场婚礼目的何在,便只能循序渐进,按照正常流程来走。   他拿过圣经,放在二人中间。   似是熟稔,也似是记忆犹在,舒晚自然而然就将手放在了圣经上。   易辞洲略有诧异,但仔细一看,她依旧神情茫然,便只滚了滚喉结,亦将手放了上去。   纵使面前没有任何宾客,甚至旁边还守着个保镖,神父仍面不改色地看着二人。   他缓缓转向易辞洲,问道:“易辞洲,你是否愿意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与她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她,照顾她,尊重她,接纳她,永远对她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1   几乎不假思索,易辞洲盯着舒晚那双空洞冷漠的眼睛,坚定道:“我愿意。”   舒晚听着,手心稍有畏缩,眼神却并没有任何改变。   神父满意点头,又转向舒晚,同样也问了她一遍:“温夜,你是否愿意这个男人成为你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2   圣经在手中,这是誓言,不容改变。   偌大的透明玻璃天花板,透着阳光,映出斑驳的五彩光霞,照耀在舒晚的脸上,将她婚纱后的那张脸映衬得更加迷人。   她抬起头,下巴边缘处的白色疤痕隐隐绰绰。   迎着易辞洲那迫切的目光,舒晚忽地咧嘴一笑,神情遽然之间变得透明狠厉,她冷笑一声,道:“我不愿意。”   话音一落,不仅易辞洲愣怔住,旁边的神父更是大惊失色,他从业那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有新娘在这个环节说“不愿意”。   有那么一瞬,他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易辞洲怔怔看着她,从她的眼眸深处,他忽地就读到了八分清醒和两分嘲讽。   头顶的玻璃,透着碧蓝的天,   云朵下的脸,却陌生得可怕。   她早就清醒了,   可她一直在装!   不不不,他已经不知道她的精神到底有没有错乱过了!   他震怒咬牙,却不想下一秒,舒晚一把打掉神父手上的圣经,然后将自己头上的婚纱用力扯了下来,呵呵笑着后退了两步。   “我说过,我没那么傻,愿意在同一个阴沟里翻两次船。”   她脚步踉跄,眼眶微红湿润,易辞洲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怎么也触及不到她的婚纱。   舒晚嘴唇颤着,死死盯着他,满眼恨意地说道:“易辞洲,你以为你这些日子对我好,我就会大大方方原谅你、跟你白头偕老吗?”   “……你也不想想,你欠我一条命,你欠我一张脸,你还欠我一个孩子!”   “……他在天上看着你呢,看着他的亲生父亲是怎么折磨他的亲生母亲的!”   她绝望嘶吼,洁白的婚纱在她剧烈的颤抖下显得那么的单薄无力,像是在哀悼一般,蓬松的纱幔渐渐垂了下来。   易辞洲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在家里,他可以随便她怎么闹,但这是在外面,在媒体面前,他由不得她在这说疯话。   他大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忘记吃药了吗?你在这说什么疯话!”   可舒晚不觉得,   她仰起头,恨恨看着他,“我说疯话那也是拜你所赐啊……”   她说完,竟哈哈笑了起来。   易辞洲咬紧下颌,将她整个人绷紧了按到怀里,“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场婚礼,他不仅仅是于私,更多的则是为了保护她。   因为他太了解易宏义了,老爷子这个人,如果肯放过她,除非她成为自己真正的妻子,门面招牌雷打不动。   可舒晚不知道啊。   她对他的恨,早就不知道该用多少眼泪去衡量,更不知道这种恨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永久消磨殆尽。   奢望已经成了泡影,现在站在这,不过是把这场疯狂继续下去。   她怏笑,满面失落地看着这个空阔的教堂,对着旁边懵在那的记者和运作中的摄影机大声道:“易氏集团的董事长易宏义,表面风光,背地里却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他……!”   话还未说话,易辞洲脸色大变,立刻伸手将她的嘴紧紧捂住,把她用力拽到了一边,然后回头道:“你疯了?!”   舒晚一口咬住他的手,满面恨意地喊道:“易辞洲!疯的是你!是你整个易家!”   这时,教堂大门被推开,沈特助带着易宏义怒气冲冲地进来,记者早就吓傻了,手边的摄影机工没工作都不知道,连忙退到了一边。   保镖来了七八个,将教堂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团团围住,连唯一的出口也被堵上了。   见到易宏义冲进来,易辞洲想都没有想,直接将舒晚挡在了身后,护她严严实实,不给旁人一丝半毫的可乘之机。   他愕道:“爷爷?你怎么找来的?”   巴厘岛的行程,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   易宏义冷冷看着教堂里这对煞白的“新人”,并没有理睬易辞洲的问话,而是转向一旁的记者,冷声道:“郑记者,我身边这位是沈特助,他会告诉你,怎么写新闻通稿。”   记者一听,吓得浑然失色,他看了一眼易宏义那张阴鸷得可怕的脸,后怕不觉,连连说道:“我知道怎么写。”   “知道怎么写就好。”易宏义冷冷一笑。   他眼神一震,不多时,教堂就剩下了他们祖孙三人。   偌大的教堂重归于平静,却安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易宏义阴冷的目光飘忽而来,正正就落在了舒晚的脸上,“知道些什么?说出来。”   老者逼问,更像是一种审判。   让人顿感窒息。   易辞洲护着她,词不达意却又表达分明,“爷爷,不是的,她疯了,早就疯了,我都不知道,她又能知道什么?”   可他刚一低头,就看见她脸上的表情平静如水,仿佛就在探讨一件无比平常的事情一样,他震住,不敢置信地问道:“你真的知道?”   舒晚抬头看他,木木地点点头,“知道啊,否则为什么我外公外婆死得那么早呢?否则为什么有人炸毁斯里兰卡的酒店呢?就是因为您的亲爷爷有走私军火的勾当,所以才遭人报复的。”   易辞洲紧扣牙关,手指打颤,哽咽住:“你……?”   舒晚漠然看着他,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你爷爷愿意花一大笔钱吊着我爸的命的原因,因为我爸手上有他们能够交易的途径。”   她说的,一如易宏义所述。   易辞洲几乎要疯掉了他,他紧紧掐住她的肩膀问道:“你也参与了?”   舒晚扯起嘴角:“我一个聋子,能参与什么?”   易辞洲晃着她:“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舒晚淡淡说道:“我爸死后我就知道了,可那个时候我对你还抱有那么一丝奢望,不敢说出来,但是我现在不爱你了,随便了。”   犹如在寒冰万丈中雪崩,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他就像一棵枯草,被死死地压在了最底下,连呼吸的机会都没有。   易宏义冷冷抬眼,说道:“听到了吗?她不爱你了,这个女人,你还要留吗?”   易辞洲不假思索:“我的女人,当然要留。”   易宏义冷哼:“可我很早就告诉你了,我帮你把人找回来,你只能养在外面,然后和那位阮小姐结婚。”   听到这话,舒晚从他的手中慢慢挣脱出来,轻声道:“易辞洲,所以呢,你把我养在外面有什么用?没人能容得下我,我也根本不想再待在你身边,还不如各自安好,永不相见。”   易辞洲愕然,他怔怔看着她那副弱小的身躯茫茫从他手中消失,却又无能为力,他愣了会儿,转头又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发狠地吼道:“那是上一辈的事情了!关我们什么事!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们离开这个沆瀣一气的恶心牢笼!易家人那么多,根本不差我一个!”   然而舒晚笑笑,说道:“易辞洲,你想得也太简单了,易氏肮脏,你又能干净到哪里去?你要知道,你可是老爷子唯一的亲孙子,这个事实改变不了。”   她的眼睛,在婚纱下,似可怖万丈的黑洞,更似看不见底的汪洋,将男人最后的贪恋全部淹没。   易辞洲苦不堪言,他茫然无措,既想放手,又根本不想放。   可易宏义更有其它打算。   既然舒晚能装疯卖傻熬到暴露在大众媒体的视线里,那么她手上的牌肯定不止这些。   至少,有一张王牌。   易宏义拄着拐杖,走近几步,阴着嗓音问道:“你爸爸的账本呢?” 第115章   ◎她宁愿死了也不肯再待在他身边了。◎   提及账本,意料之中。   舒晚淡然道:“我不知道什么账本。”   易宏义皱了皱眉,“小晚,你是阿雅的外孙女,我很喜欢你,可别逼我。”   “爷爷,我没逼您啊。”舒晚眼眸犀利,“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账本,如果有那个东西,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证据,我早就报警了,还轮得到您在这问吗?”   见她执意,易宏义也懒得再跟她客气,他挥了挥手,让几个保镖上前,却不想易辞洲拦在她身前,岿然不动,完全没有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付沉见状,也挡在了最前面,他眼神瞥过二人,视线轻扫舒晚那张平静如水的脸,脸色俨然铁青。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下颌紧绷地说道:“爷爷,您也别逼我。”   易宏义冷笑:“臭小子,你是真要跟我作对吗?”   他把他从那个淫窝里捞出来,养他,教他,把他送到美国进行精英教育。却没想到,没养出一条忠诚的犬,反而变成了一头迎风飒飒的狼。   狼都是专情唯一的,正如面前这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大情种。   易辞洲冷言回道:“爷爷,作对又怎样?但凡您老和她同时掉水里,我肯定救她。没办法,至少,她能让我睡。”   “……”易宏一听,眼睛怒瞪,他气急,指着易辞洲大骂:“不愧是下贱女人生的孩子!”   “就算我是下贱女人生的,到底也是您的亲孙子。”易辞洲伸手,将舒晚小心翼翼地搂在怀里,继续道:“除非您想断子绝孙。”   话都说得明明白白了,易宏义又怎么可能听不出来,他不做无准备的仗,可偏偏今天就是毫无准备。   他腮帮紧咬,胸口都气得直颤,奈何他又根本动不了易辞洲,只好抚着心脏,连连道:“小王八蛋,你真是个小王八蛋……”   易辞洲轻轻扯开嘴角,宛如困兽之斗,故作痞气,“爷爷,我是小王八蛋,那您是什么?”   易宏义顿时哽住。   他视线在易辞洲和舒晚之间来回逡巡,知道今天肯定拿捏不得,权宜之下,为了那本账本,只能急流勇退。   他没再说话,只给了旁边保镖一个眼神,便转身大步离开教堂。   舒晚看着易宏义的背影,用了阖了一下眼睛,看也不看身边的男人,低沉哑声道:“知道我一定要离开你的原因了吗?”   易辞洲缓缓看向她,   欲言又止。   舒晚眼中空洞无神,自嘲般地勾起嘴角,“除了不爱和恨,更多的是怕。”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贪生怕死惯了,怎么可能在这么一个可怕的地方如履薄冰呢?又怎么可能在易辞洲这种人身边多待一秒呢?   所以,易辞洲问她:“你想怎样?”   她迫切地想要逃离,便道:“既然你不愿意放手,那不如把我交给老爷子吧,他手段多得很,我死了都没人知道。”   看看,她宁愿死了,也不愿意再跟他在一起了。   凌迟不过如此,心痛又算什么。   虽然舒晚的目的没有达成,但毕竟惹到了易宏义,两个人都没有能直接回国,而是被带回了一栋偏僻的小岛别墅,旁边就是悬崖海滩,落日余晖都照不进来。   沈特助为了解决媒体记者的事情,没跟来。   他仔细看了看摄像机,将刚才那段彻底删除,又确保没有流传出去,这才缓缓说道:“郑记者,这个女人受到过一些刺激,精神不太好,一直在吃药。”   郑记者虽说是易辞洲好友,但也畏惧财阀势力,连忙说道:“有所耳闻。”   他也确实听说,这个温夜自从被易辞洲抢来之后,脑子就不太正常了,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不正常到这种程度。   沈特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谨慎道:“其实呢,董事长也很是头疼这件事,毕竟我们易总一直念着亡妻,这个温小姐有些地方实在是太像,他把人强留在身边,难免对方心思重,想报复。”   郑记者额头涔汗,“明白、明白……”   沈特助眯了眯眼,眼纹深黯,他拍了拍郑记者的肩,力度大得快要把他拍死了,“董事长那边,不太认可这桩婚事,就当两个孩子过家家了。”   郑记者脸都白了,“是的、是的……”   连逼带迫,沈特助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什么,便亲自将郑记者送了出去。   处理完这边,他皱了皱眉,仔细思忖之下,又打了个电话给废弃仓库那边,确定这几日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往小岛别墅那边赶。   这别墅老旧破败,带着浓浓的霉气。   外面正下着小雨,门口的路有些泥泞,舒晚透过窗户,看着雨水落在湿漉漉的地面上,面无表情。   易宏义走进来,将拐杖放在一边,倒了一杯茶,吹了吹说:“辞洲,你先出去,我有话要问小晚。”   易辞洲冷声回道:“不行。”   他怎么能同意。   这糟老头子坏得很,把舒晚一个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谁知道他要做什么,   然而易宏义似是早有预料,他面不改色地喝了一口茶,掀了掀眼皮看过来,说道:“那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玩游戏?   易辞洲不觉一愣,抬眼去看舒晚的脸,见她眼底平静如水,面色波澜不惊,便下颌轻咬:“什么游戏?”   易宏义放下茶杯,踱步走到窗边,抬头看了一眼早就躲藏在云层中的太阳,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拉上窗帘,走到一张书桌旁,从书桌下层的暗格里拽出一个小抽屉,然后拿出一把钥匙打开,将一个黑色的小布包拿了出来。   乍一见到这个小布包,易辞洲就知道是什么了,这些日子,他见得多了。   他下意识地挡在了舒晚的面前,压低了声音,似警觉的豺狼一般盯着易宏义:“爷爷,再怎么样,她也是我娶回来的老婆。”   可易宏义嗤笑,拉开一个折磨人的笑容说道:“混小子,你娶的是舒晚,不是温夜。舒晚是你自己搞丢的,这可不能怪我。”   多说无益,也不用再多说。   再说了,老爷子也没说错,舒晚确确实实就是他自己搞丢的。   现在他要保护的、他想保护的,是温夜,是他从廖霍手上抢来的女人。   易辞洲没反驳,却也誓死不动。   易宏义踱步而来。在二人面前一米处驻足,手掌心摩挲着黑布,沉着声音道:“孩子,爷爷今天给你个机会,让你把人带走的机会。”   易辞洲当然知道,舒晚今天进了这阴森森的别墅,老爷子轻易不会放走她。   账本的事,她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是舒天邝的女儿,只此一条,就能要她命了。   易辞洲将舒晚紧紧护在身后,僵着声音道:“不管怎么样,我都要带走她。”   “嗤……”易宏义闻言一笑,忽地点头,“你说得也对,不管怎样,你确实要带走她……”   他留了半句,没说。   然后腾出一只手,将那黑的包布一层层打开。   待那里面那只黑色冰凉毫无温度的左轮手-枪,活生生出现在二人面前之时,他才将后半句说完。   “六个弹仓,一发子弹。至于是活人还是尸体,就看你的运气了。”   话音刚落,易辞洲暴怒,“爷爷!你别逼人太甚!”   易宏义冷笑,面无波澜地看着他,说道:“混小子,这就急了?你仔细想想,我能容你这么跟我叫板,是因为什么?”   易辞洲闭口不言。   老爷子低下头,慢条斯理地擦着枪把边缘,不紧不慢道:“不错,我确实就剩你这么一根独苗了,所以才容你这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放纵。”   易辞洲眯了眯眼,他赌他会虎毒不食子。   但很可怜,他没赌对。   易宏义笑了笑,“比起你,易飞白要听话得多,我随便许诺他点什么,他就愿意把他刚生的小儿子过继给你爸爸。”他掀起眼皮,眼光犀利,“这样,我就不止你一根独苗了。”   易飞白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点毋庸置疑,舒晚也清楚得很,所以她看着那把枪说道:“不如一赌,你的继承权不会变,你所看中的那些财权也不会拱手相让。”   易辞洲回头薄怒:“我不可能拿你来赌。”   舒晚凉薄一笑,毫无感情地回他:“那我宁愿你拿我来赌,这样我至少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能离开你。”   说来说去,她还是宁愿死了也不肯再待在他身边了。   易辞洲怅然失笑,这种令人发瘆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老爷子的威胁都不在话下了,舒晚是当真不想活了。   他阖了阖眼,眼眶通红地看着面前这个满面无神的女人,憔悴道:“相信我,我带你出去。”   舒晚抬眼看他,冷漠道:“好啊,我相信你。”   话虽这么说,可她眼底明显是刻薄的讥讽和漫天的不屑。   显然,她是不信的。   易辞洲下颌紧绷,镇定了片刻,转过身去,对易宏义道:“六个弹仓,一发子弹,这个概率还是很大的。”   可易宏义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哂笑:“六分之一,确实概率很大,但是,小子,我并没有说几分之几的概率啊。”   说着,他将一发子弹装进了弹仓,拨动了好几个来回,然后抬手朝着一旁的沙发软垫“砰砰砰”连开了三枪。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三枪无一实弹。   易辞洲醍醐灌顶,立刻就知道了老爷子的用意。   现在只剩下了三发,但凡下一枪有子弹,那么就完了。   他瞠目怒视,指着易宏义道:“你出尔反尔?”   易宏义却平和道:“兵不厌诈。”   他说着,将枪递交过来,下一秒,立刻有两个保镖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挡在了他的面前。   易辞洲拿着枪,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那个精神矍铄的老者,恨不得一枪结果了他。   可他不会这么做。   他是易家的传人,当然要把那种变态的精髓继承下去。   舒晚凝视着他手上的枪,平静说道:“试试吧,说不定我能就此摆脱你呢。”   易辞洲闻言,宽厚的肩膀微微一耸,他飘忽睃她,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笑。   他淡淡道:“我会让你摆脱我的。”   不等她反应,易辞洲复又转向易宏义,然后提起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他的声音,冷得如同从地狱里传来:“爷爷,正如你所说,兵不厌诈,我可没说要拿阿晚来赌。”   易宏义一见,立刻知道了他的用意。   他从未失算,可现在却是大意了!   易宏义脸色大变,“快,夺枪!”   然而谁的反应都没有易辞洲快。   两个保镖还未近身,他就已然扣下了扳机。   那一刻,他面朝舒晚,犹如星河陨落,眼中只剩下了她。   既然她想离开他,那么他就给她这个机会。   可如果是要以这种方式来离开,那么他宁愿死的人是他,这样,也算是还她一条命了。 第116章   ◎你还真的愿意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扳机扣下去的一瞬间。   舒晚脑中轰然崩塌般,眼神明显遽然一震,下意识地惊呼道:“不要!——”   万幸之下,   这是空弹。   她愕然地看着他,心中无限茫然,明明自己早已经不爱他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深处角落,还是猛地痛了一下。   易辞洲颤着、抖着,将那枪缓缓放下来,他眼眶猩红地盯着舒晚,脸色已然苍白、满头涔汗,心底却莫名地兴奋。   看看,她感动了,   哈哈哈哈哈哈!……   她感动了!   她感动了啊!   所以啊,他赌的根本不是命,根本不是能不能走出这个别墅,而是赌她对他的态度啊!   “哈哈哈……”易辞洲放下枪,松垮地后退半步,笑得癫狂发颤,“阿晚,你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地方是属于我的!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回荡在整个房间里,凄凉又彷徨,像是绝唱中的呐喊,也像呐喊中的希望。   易宏义看着眼前这一幕,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他的独苗,可不能没了!   他一身冷汗,强忍着怒火将□□夺了回来,气得踉跄几步,撑在桌边,斜着头道:“痴情种!你还真的愿意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   舒晚刚才瘆得不轻,她满面惊愕地将目光投向面前这个苍白憔悴又疯癫的男人,颤声音问道:“……易辞洲,你是疯了吗?”   “疯了啊。”易辞洲哂笑道,“从我知道你再也不爱我之后,我就疯了啊。”   他已经疯到愿意拿生命来换她了!怎么能不疯?   但凡给他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他一定义不容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所以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当然要好好表现一下,哪怕拿他的命来博,他也甘之如饴啊。   舒晚浅浅啜泣着,将头瞥向一旁,自嘲自讽地说道:“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易宏义愣在旁边,气不打一处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亲孙子会疯到把自己的命拿来赌。   曾经,这个小小的男孩,在他眼底下,显露出毫不畏惧的神色,正是他喜欢的。   可如今呢,自从他有了这个女人,一切都变了,他变成了一个大情种,变成了一个只为赎罪而活的窝囊废!   追本溯源,都是因为舒晚。   易宏义气急,大脑混沌一片,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拐杖“哐当”一下扔到了一边,然后举起刚才那把左轮手-枪,对准了她。   说时迟那时快,易辞洲早在他变脸之前就察觉到了他的戾气,立刻挡在了舒晚的身前,“你敢!”   易宏义顿住。   他当然不敢!   如果说易辞洲的底线是舒晚,那么他的底线就是易辞洲,他最是看中血脉,断然不会贸然为之。   与此同时,房门忽地被推开。   沈特助大步进来,他一眼瞧见眼前这幕,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待看清屋内并没有人伤亡之时,这才放下心来。   他走到老爷子身边,低声道:“我已经让人去了那套空中花园公寓,里里外外都翻了一遍,没有找到舒天邝的账本。”   易宏义闻言蹙眉。   他若有所思地放下枪,问道:“确定没有吗?”   沈特助肯定:“确定没有。”   说实话,舒天邝的账本,谁也没有见过,更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   现在他们如大海捞针一般,除了舒晚,根本就无从下手。   易宏义叹了一口气,眼神在舒晚那张早已不像阿雅的脸上淡淡逡巡一番,问道:“小晚,告诉我账本在哪里,我保证放过你。”   舒晚闭上眼,咬着下唇道:“爷爷,我再喊您一声爷爷,我真的没有见过我爸的账本,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一直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手都抬不起来,又怎么记账本呢?”   这倒是一句实话。   易宏义都没法辩驳。   易辞洲心口噗通跳着,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沈特助和易宏义低声交流,问道:“你们怎么知道那套空中花园公寓的?”   易宏义冷嗤,沧桑的眼眸透着精邃的光芒:“我知道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没再说话,令两个保镖,如同押解犯人一样,一前一后押着他们二人出门。   易辞洲知道老爷子是暂且放过了他们,此时也没必要再反抗,不由放下心来。   出了门,付沉撇开钳制住他的保镖,赶紧上来问道:“易总,你还好吧?”   他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看二人脸色苍白无力,也知道必定是收到了等同于死亡的威胁。   易辞洲回身搂住舒晚颤抖的身体,在她耳边安慰道:“没事,没事,回去我再给你换个地方住,好吗?”   “换个地方住?”舒晚浑身颤得厉害,在他怀里更是难受不堪,她仰起头,狐疑问道:“易辞洲,你到底有什么手段?”   “什么什么手段?”易辞洲愣住。   舒晚眼前,还浮现着刚才他挡在她面前迎头开枪的那一幕,决绝而又惊恐。   她冷笑:“我就算住到天涯海角去,你和老爷子也能找到我,我住哪不都一样吗?”   易辞洲一听,眉头微微蹙起。   仔细揣摩她刚才的话,其实并不无道理。   自她从火灾中失踪,好像冥冥之中,都有人在牵引着他将她找回来。   是廖鸿宴告诉他,舒晚在清乌镇,也是廖鸿宴喊他去清乌市区的港隆酒店,布下一张大网慢慢收紧。   紧接着,是老爷子先他一步找到舒晚在高铁站,在她去登上去珠海的高铁之前把她拦了下来。   再接着,老爷子以和阮音订婚作为交换条件,告诉他舒晚在世界的尽头,让他把人找了回来。   而现在,他明明已经给舒晚换了住所,却依然被发现了那套空中花园公寓。   “……”?   易辞洲没再说话,   一路上都没说话。   直到他坐上了开往下榻酒店的保姆车,空白的大脑才有了点颜色。   回到酒店,他让付沉在门外守着,自己则将舒晚一把拉进了房间,把她按坐在了沙发上。   舒晚条件反射地惊道:“你干什么?!”   她早就醒了,早就记起了过往五年,根本不想他再碰她一下。   可易辞洲并未理睬她的抗拒。   他面色凝重地脱去了她的衣服,掰着她的胳膊腿和身体的每一处肌肤仔细看了一遍。   起初,舒晚还以为他又在搞什么变态行为,直到她发现他在逐一排查之后,才拧着眉毛疑惑道:“你找什么?”   易辞洲手指抚摸过她之前摔伤骨折的伤痕,用力压了压那里的皮肉,问道:“这里有异物感吗?”   舒晚摇了摇头,“没有啊。”   她身上伤痕只这一处,根本没有任何可以植入跟踪芯片的地方。   易辞洲闭上眼,沉沉吸了一口气,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这种情节估计只会出现在美国大片电影里,老爷子的手段多得是,犯不着用最弱智的方法来定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即使她是舒天邝的女儿,但也不能说明她手上就有舒天邝的账本。   再说了,那天大火,除了肚子里的孩子,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带走。   易辞洲帮她披好衣服,缓缓抬眼,凝视她道:“阿晚,回千城之后,我会再找个安全的地方。”   不等她开口,他继续道:“信我。”   他说完,便不再看她,径直走到窗户边,拉上窗帘后转身推门而出,再也没有进来过。   舒晚愣神看着他出去的身影,心中莫名有一丝隐隐作痛的感觉,但她不敢说,也不敢揣摩。   她知道易辞洲已是绝境中求生,但不知道他会去想什么办法来藏她,更不知道他会把她藏到哪里去。   付沉依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守在门口,   这壮男人,犹如铜浇铁铸的人,不吃不睡撑在那,就算有人来换班,他也不愿意挪一步。   直到舒晚发话:“你去休息吧。”   他岿然不动:“没事的,太太,我守习惯了。”   这倒是句真话,   从他认识舒晚以来,他的职责就一直是守着她、看着她、陪着她。   虽然大多时间都跟空气没什么区别,但他确实已经习惯了。   舒晚强打起精神,扯了扯嘴角,“放心吧,老爷子暂时不会再动我的。”   易辞洲还在这,他为了舒晚几乎可以不要命了,易宏义理应不敢有什么其它的大动作。   付沉这才抬起沉重的眼皮,哑着嗓音说道:“太太,真的不需要我吗?”   舒晚沉了沉气,道:“真的,你去睡会儿吧,黑眼圈太重了。”   她说着,就要关上房门。   可付沉忽地抬眼喊住她,“太太啊……”   他难得主动说几句话,但似乎自从那天教堂婚礼之后,他就显得心事重重了。   舒晚回头,挑了挑眉,“说吧。”   付沉犹豫半晌,似是下定万难决心般,都不敢跟她直视,咬着牙说道:“如果有需要我拼命的地方,我也会的。”   舒晚一听,温切地笑了。   她踮起脚,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好不容易脱离法国外籍军团,又想拼命了?”   付沉耸着肩,微微一颤,“我说真的,太太。”   他有实战,也看过硝烟,闻过火药的味道也知道子弹从眼前飞过的感觉。   可舒晚依然苦涩摇头:“我可不想欠别人命。”   说完,她仰头对他会心一笑,便关上了门。   接连几日,舒晚都没有再出过房门半步,而易辞洲也再也没来打扰过她,甚至连人都没有出现过。   她没问,也不想去问。   易宏义不会对他这根唯一的独苗做出什么事来,她要担忧的只是自己而已。 第117章   ◎躺在别的男人身下时,有多么无助和迷茫。◎   巴厘岛的天是碧蓝的,像一颗淬蓝的宝石,洇出了一片天。   舒晚却没有半点欣赏的心情。   就这么一直干熬着,她没见到过易宏义,也没有见到易辞洲,每天只有语言不通的钟点工来送饭吃。   终于有一天她熬不住了,趁着钟点工进来的功夫,她用英语问:“那个雇你来送饭的人呢?”   钟点工愣了一下,忽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手。   舒晚眼睛微微一眯,立刻就知道了她是个聋哑人。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有条件配最好的助听器和接受最好的语言恢复训练。   如此,她更应该努力活下去。   她知道易宏义不会轻易放过她,而易辞洲也不能每分每秒都护着她,她需要一个能逃离的契机。   这个契机就是回国。   她抬起手,试探性地打着手语问道:【那个雇你来送饭的人呢?】   钟点工这才看懂。   她略有些惊讶,待仔细一看,眼前女人的耳朵上挂着两只灰色半透明的助听器,连忙回道:【是那个年轻的先生吗?】   舒晚道:【是的。】   钟点工摇摇头:【我只在上班第一天见过他,然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舒晚皱了皱眉,又问:【那有没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人?拄着拐杖,拐杖龙头是红木的。】   钟点工更是摇摇头:【从来没有见过。】   舒晚眼神陡然间就黯了下来。   两个姓易的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而她却一个人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酒店里,虽然门口有付沉守着,但她知道,周围肯定有人把持,她根本走不了。   而付沉也不知道易辞洲去了哪里,电话也打不通,发消息更是石沉大海,他说道:“易总那天把你送回来就走了,一个人走的。”   “没跟着老爷子走?”舒晚疑惑。   “是的,太太。那天我见易总和老爷子说了很久,像是谈判一样,也不知道他答应了什么,老爷子就自己先回国了。”付沉神情凝重,仔细回忆。   舒晚咬了咬下唇,难以揣摩,也难以预测。   易宏义肯放过她,那必定是易辞洲又跟他做了什么交易,至于拿什么来交换,她就不得而知了。   现在她困在这个酒店里,就只能静观其变,等易辞洲回来。   她想了想,抬头道:“付沉,阮音是不是还在老挝治疗?”   她的眼底带着深究,付沉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皱了皱眉,拿出手机道:“我打个电话问问。”   舒晚点点头。   付沉在东南亚待过,那边也有不少熟人,打听一些消息易如反掌。   不多时,他就回来了。   他察言观色,见舒晚面无波澜,沉声道:“被老爷子接走了。”   意料之中,   舒晚平静地点头,“哦,知道了。”   易辞洲还能用什么来交易?   嗤……她太了解了,   只要能换她平安,老爷子开出的什么条件他都愿意接受。   舒晚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静静看着窗外。   看着看着,她就哈了一口气,在玻璃上漫无目的地涂涂写写。   时光似乎又回到了从前,那个金棕色的蒙特利尔秋天,她也在酒店的玻璃上乱涂乱画,然后和易辞洲互相嘲讽。   现在想来,其实那样也不错。   浑浑噩噩地过,总有一天双方都能磨合好。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个金秋时节,像是充满了鬼怪般的孤单灿烂,易辞洲已经悄悄然爱上她了。   她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   比如易辞洲答应了老爷子,下周就娶阮音。   再比如,他在离开巴厘岛之后,直接就去了邵梨家。   邵梨显然没想到易辞洲会亲自跑这一趟,更没想到易辞洲会直接问一个在她看来十分奇怪的问题。   他语气平缓,“为什么当时冯羿把陈拉拉藏在南沙湾?”   “……”邵梨愣住。   缓了好半晌,她才尖着嗓子嚷道:“喂,易辞洲,你是不是脑子有泡啊?哪壶不开提哪壶!陈拉拉坟头草都十八米了!”   易辞洲不想跟她多说,只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求,“告诉我,如果我想在南沙湾藏个人,是不是找不到?”   邵梨不知深意,想起舒晚遭受那些,更是怒火中烧,“你要不要脸啊?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爱她吗?这下又要藏女人了?你脸皮简直比城墙还厚!”   易辞洲已然随便她怎么骂,“邵梨,我要藏的人很重要,告诉我。”   他虽然语气和缓,但眼底已是不耐烦的阴鸷,被他目光遽然一凝,邵梨不由有些后怕,她磨了磨唇角,说道:“你怎么不去问廖霍?那是他的地盘。”   “我当然知道是他的地盘。”易辞洲耐心几乎要告罄,他抬起一只手,架在邵梨头边,压迫性地威胁道:“所以我才放心把人藏进去。”   话及此处,邵梨忽然就明白过来易辞洲到底想要藏谁。   回想起那天舒晚塞进来的那个画本,她手心颤了颤,反复张了张嘴,才说道:“房间号是309#,不是309,是309#,那是间屏蔽信号的房间,本来是用作给一些老板做外币交易的。”   易辞洲闻言,思忖良久,抿唇道:“谢谢。”   他说完,掉头欲走,邵梨复又扬声道:“需要我告诉廖霍吗?”   易辞洲脚步一顿,不假思索:“我自有打算。”   邵梨怔怔看着他的如峰如棱的侧颜,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泛起了一丝恻隐,这种感觉太过作祟,让她忽然之间就举棋不定。   她问:“是舒晚出事了吗?”   易辞洲回眸深睃,满是意味深长。   他一句话都没说,便径直离去。   回到公寓,他没有多做停留,连衣服都来不及收,又急忙飞往香港。   他似是思忖不久,进廖家的时候,连招呼都没打,就直接让一个管家喊来廖鸿宴。   廖鸿宴一把年纪了,却还要给一个晚辈面子,着实是拉不下去脸,他问:“舒晚不是已经还给你了吗?你还想怎么样?”   易辞洲绕过这个问题,直言道:“我找廖霍。”   “……”廖鸿宴眉头一皱,“你找他?”   有那么一瞬,他都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易辞洲要找廖霍?   这俩人见面就会打,易辞洲居然会孤身一人跑来香港找廖霍?   怕不是那个女人又出问题了?   所以说啊,但凡有点事和女人沾边,身边就容不下清净二字了。   以前廖霍是个花花公子莺莺燕燕不断,现在他又变成了个掏心窝肺的情圣,这辈子就败女人身上了。   廖鸿宴没再多问,直接喊了廖霍过来。   他没告诉是谁来找,所以当廖霍过来的时候,一见易辞洲,上前几步就一拳抡了过去,“你他妈不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吗?!结果你下周就要转头娶别人?!”   易辞洲被他一拳打得后退两步,廖鸿宴看在眼里,冷漠撇眼,双手背后径直离开,完全不参与分毫。   见他不说话,廖霍更是激愤,他拎起易辞洲的衣领口,大声道:“说话啊!下周你和阮音的婚礼是不是真的?!”   易辞洲阖了阖眼,擦去嘴角鲜血,道:“是。”   廖霍暴怒,又是一拳上去,“易边城!我丢你老母啊你他妈还是个人吗?!她欠你的吗?你这么玩她?!”   他眼眶通红,几欲嘶吼,那种从胸腔里迸发出的压迫感席卷而来,差点让易辞洲招架不住。   可他还能有什么办法,易宏义才是最可怕的那个人,他活到三十岁才知道他那个亲爷爷到底是靠什么发家的,他根本没有能力跟他抗衡。   娶阮音,换舒晚。   很值啊……   易辞洲轻轻垂眼,忽地咧嘴一笑,“哈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越笑,他声音越大,像个空洞无畏的精神病一样,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   说实话,那天他扣响扳机的时候,就已经死过一次了,现在站在廖霍面前的,不过就是一具驱壳。   他哈哈笑完,敛起眉眼道:“你说得对,我从来没有代替过易辞洲,我就是个见不得光的小人,除了舒晚,我什么都不曾拥有……”他怅然长叹,继续道:“所以,我一无所有地来求你一件事……”   听得此处,廖霍似有所察觉。   易辞洲从小就不是个会求别人的人,虽然他长在烂泥里,却至始自终没有跟任何人低过头。   可今天……   似乎非比寻常。   直觉告诉他,舒晚可能遇到了麻烦。   廖霍眼皮掀起,疑道:“什么事?”   -   巴厘岛的日子,仿佛已经停滞不前。   舒晚从来没有这么彷徨过,她每天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对着窗外一片天,望眼欲穿。   付沉饶是铁打的人也快扛不住了,他不放心别人看护,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因为他也怕,怕易宏义背后伤人,怕易辞洲回来,他没法交代。   好在不过两日,易辞洲就回来了。   他脸色阴沉苍白,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沧桑和疲惫,一来就将房间周围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待确定没有任何异样的时候,他将舒晚搂在怀里,哄着她说:“我给你找了个非常安全的地方。”   舒晚撇开他的手,转头冷笑:“你不是知道吗?我就算跑到天涯海角,老爷子也能把我捉回来,你能找个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   “……”易辞洲陡然间哽住。   他确实不知道怎么回她。   总不能直接告诉她要把她藏在廖霍的南沙湾夜总会里,更不能说是以前冯羿藏情人小老婆的地方。   这样,有点卑劣。   可是他已经很卑劣了,再多一点又有何妨。   于是易辞洲说:“信我,绝对的安全,他找不到你。”   听着,舒晚不由心中莫名一慌。   她紧皱眉头,齿间磨着下唇,思忖道:“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跟阮音结婚吗?”   他没有回避,直言道:“下周五,老爷子安排好了。”   舒晚没有半点波澜,点头道:“喔,她被折磨成那样,现在神智恢复了?”   “没有。”易辞洲摇摇头,怅然道:“这不重要。”   这确实不重要,他娶阮音,不过就是个交易而已。   舒晚也知道这点,没有再追问。   她沉默片刻,看着外面碧蓝的天空和金黄澄澄的沙滩,眼中尽是波光粼粼,她忍了忍鼻尖的酸楚,嗤笑道:“易辞洲,当年我为了偿还廖霍,献出了身体,现在你为了偿还我,也要献身。呵呵呵……你说,这是不是因果循环呢?”   他愣住不语。   舒晚却回头,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你知道我当时躺在别的男人身下时,有多么无助和迷茫吗?那种感觉,你永远也不会懂。”   她的话,像一瓶腐蚀的硫酸,慢慢浸入耳底,蚀骨残忍。   她轻轻一笑,在他痛及心肺的目光中,缓缓扯下了两只助听器,低头不再看他。   此刻,她一如一朵开败的花,没有一丝一毫的生气,恐怕连天降甘霖都唤醒不了了。   易辞洲慢慢松开桎梏住她双肩的手,后退几步,在阳光下,贪婪般地垂望着她那双早已没了感情的眸子。   良久良久,他没再说一句话。 第118章   ◎两个男人,就像两国谈判一样。◎   翌日一早,易辞洲就包了一架私人飞机,从吉隆坡转机,飞往千城。   他知道易宏义一定掌握着舒晚的行踪,毕竟舒晚是拿来要挟他的筹码,在他尚未得知老爷子的手段之前,他还不敢擅动。   舒晚依然平静,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卷入这么一场匪夷所思的暗网斗争。   可偏偏的,她早就深陷其中。   飞机落地千城,易辞洲已经安排了人来接她。   来的都是陌生面孔,连付沉都没见过。   舒晚坐上车,冷冷道:“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啊,当初你拿我弟弟百般要挟我,现在也轮到你了。”   易辞洲没有否认,说道:“是,老爷子确实在拿你要挟我,所以我才要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暂时将你藏起来。”   “说了半天……”舒晚抬眼,“到底是哪?”   易辞洲看着她已如死灰般的瞳孔,心口颤得厉害,说道:“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不愿意多说,因为怕她不愿意。   车子开上高速,他们并没有先回空中花园公寓,而是上了高架,往城西方向开去。   等车子停在南沙湾门口的时候,舒晚忽地就恍悟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撇过头,眼中倏忽有光,“易辞洲……你……?”   就像一个老虎机,慢慢地蚕食吞噬,把所有的回忆一点点拉入深邃漩涡里,然后顷刻间全部又返吐了出来。   “呵……”男人闭上眼,如释重负般的往后靠在椅背上,微颤的睫毛垂在眼睑,遮住了最后的倔强。   舒晚没有抗拒,因为她没得选择。   她跟着易辞洲再次走进这个白日萧条的夜总会,径直去了三楼。   房间很是隐蔽,在309房间和防火通道的夹层之间,一个不起眼的暗门,上次她跟邵梨来过。   既然邵梨当时找了那么多个私人侦探都找不到陈拉拉在哪,那么这个房间肯定有什么特别之处。   至少,可以让老爷子暂时寻不到她的踪迹。   房门被从里面打开,廖霍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毕竟有着三年依依相惜的陪伴和照顾,看到这个充满依赖感的男人,久违的一丝悸动陡然间就迎了上来。   她脚步颤了颤,在易辞洲两道犀利如锋棱的目光下,走近了几步,张了张嘴,却始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面前的两个男人,她都跟了三年,   一个是丈夫,一个是良人。   其实如果都不曾相遇,也许他们三个并不会变成一个奇怪的生命共同体。   看着她消瘦单薄的身体和茫然无助的眼神,廖霍掩去眼底的不忍,将视线转向易辞洲,道:“我会想办法带她去香港。”   “香港有什么用?”易辞洲微微眯起眼,“老爷子动动手指就能查到她在哪里。”   廖霍不觉掐起指尖,指甲深陷掌心,眉毛紧蹙,“怎么?你还没搞清楚你爷爷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吗?”   易辞洲闭上眼,下颌绷得紧紧的,缓缓摇了摇头。   廖霍闻言,薄唇怒抿,不是滋味地咬紧颌关节,起身走到他面前,怒道:“那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忙着准备婚礼吗?”   易辞洲依然平静,他并不忌讳提到婚礼,他是个结过婚的男人了,二婚头的婚礼,他没那么新奇。   他默了片刻,嘴唇干涸无比,“抱歉……”   “嗤……”廖霍冷哼一声,苍凉无奈地撇过头去,勾着嘴角道:“你应该对舒晚说。”   是呢,都是拜他所赐,舒晚的人生才会变成这样。   不过短短的几年时间,她就像遁入了一个看不见的时空里,经历生死离合,饱尝酸甜苦辣,换了面容、改了名字,从头到脚变成了另一个人。   “对不起”三个字,他已经说过太多遍了,说得舒晚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说得他自己都快不信了。   可这又有什么用?   她依然不会选择原谅。   两个男人,就像两国谈判一样,眼神的厮杀,言语的对抗,甚至连呼吸都满是浓郁的火药味。   舒晚受够了这种夹击。   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除了惊惧再没有任何其它的情感。   她死过一次,所以她才更加的贪生怕死。她当然知道易宏义这个老头子有的是不法手段,可她现在还没有完整的证据链,除非……   她看向了易辞洲,   但十有八九不会。   那可是他的亲爷爷,他没那么大义凛然。   舒晚自嘲般地笑笑,缓缓收回目光,低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话音刚落,易辞洲和廖霍几乎是同时问她:“要我陪你吗?”   舒晚愣住,看着两涨关切的面庞,愕然失语到仿佛又回到了那场爆炸声中,两只耳朵只剩下了远去的空鸣声。   良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的助听器失灵了,她垂下眼睫,淡然道:“不用,付沉留下就行了。”   易辞洲眼神颤了颤,他嘴角一抽,不觉自己是在这里自讨没趣。他讥诮笑笑,摇头道:“我要去一趟老爷子那。”   舒晚抬眼看了看他,心中莫名觉得失落,可她说不清这种失落感的缘由,只能转过身去,不冷不热地:“噢。”   廖霍知晓她的心理,他虽然迫切地希望能再和她朝夕相处,可是他并不想逼她,因为这样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在易辞洲走后,廖霍也缓缓道:“我暂时还不能带你回香港。”   舒晚面无波澜地听着,轻扯嘴角道:“我懂。”   她已经习惯了,这几年,她都是守着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什么不同。   廖霍攥紧了手心,轻轻带上了门。   夜幕下,这间房子充满了金钱的迷茫味道。   这是个屏蔽了所有信号的房间,没有声音,时间静止,只剩下了欲望和贪念。   舒晚靠着门,双手紧紧抱着的臂膀,缓缓滑落了下去。   她死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中不断地打转,生理上的疲惫怎么抵得过心理上的煎熬,那种濒临绝望的感觉一瞬间就席卷而来,无名的压力迫使她根本喘不上气来。   她一把扯下两只助听器,狠狠地扔了出去。   助听器滚落在墙角边,像一双撒旦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冷漠诡异,冰凉无情。   舒晚捂住嘴,哭得抖如筛糠,可她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此时此刻,没有人知道她在哭,更没有人知道她哭得有多么撕心裂肺。   一瞬间,她好希望回到过去,在不认识易辞洲的时候,她坐在夕阳窗前,和朋友一起安静地画画,将那些美好,全部画进去。   -   易辞洲离开南沙湾之后,就径直去了易家老宅。   易宏义依然在书房认真观摩着董其昌的书画,他甚至还买了一个60倍的放大镜,眼观鼻,鼻观心,将细枝末节全部收览于眼。   见他来了,易宏义眼都不抬,说道:“有问出来账本的下落吗?”   易辞洲走到一侧,倒了一杯茶,淡然道:“没有,她什么都不知道。”   易宏义拿着放大镜,食指指着书画一角,仔细品鉴,“你小子别跟我打马虎眼。”   “她一个聋子,能知道什么?”易辞洲不耐烦地斜睨。   老爷子放下放大镜,会神一笑,“她戴上助听器,就不是一个聋子了。”   “所以呢?您要做什么?如果她拿不出来账本,您就要追杀她一辈子吗?”易辞洲厉声反问。   他嗜她如命,根本不会让老爷子有此机会。他也知道老爷子打心眼里舍不得他,所以他拿来要挟的筹码就是他自己这个人。   但凡舒晚有点闪失,他保证让易宏义断子绝孙,连坟都没人扫。   易宏义也知道这点,他不否认,他也不是个虚伪的人,于是直言道:“她如果拿得出账本来,我保证让她安安稳稳地待在你身边。”   易辞洲一听,轻轻嗤笑,“她如果愿意待在我身边,我还用得着那么大费周章吗?”   自从他眼睁睁看着她宛如一朵花般凋零,他就知道曾经的爱再也回不来了。   从爱到不爱,   大概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接受了,妥协了,放手了,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让他做什么都行。   可偏偏的,易宏义不让。   他敛起眉眼,好整以暇地打量着易辞洲,“可凭我的感觉,她知道的远比我想象的要多得多,也许能摧毁我半生的心血,也许能断送这个TPN,更也许……”   他停顿片刻,眼角闪露出一丝狡黠,“她能把我送进去。”   听得这句话,易辞洲不屑地笑道:“爷爷,想送您进去,我都能做到。”   “噢?”易宏义挑了挑眉,“臭小子,想大义灭亲啊?”   他说着,收好书画,拄着拐杖走来,在他面前一米处驻足,审度般地逡巡着,“你仔细回忆回忆,你之前是不是有好几单东非小国的生意?”   易辞洲忽地恍然,疑惑道:“怎么?”   易宏义掀起眼帘,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几单生意,看似是援建东非发电厂,实则是我的洗钱途径。”   话毕,易辞洲眼神遽然间骤变,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拿下的几个海外大单,竟然都是在帮易宏义暗度陈仓,干那种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已经深陷其中啊,可他却茫然不知,就算他现在想要抽身,也已经脱离不了。   易宏义扯开嘴角,满意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明天有批货,你送出去,9点35分,狮岭码头。”   “我不去。”易辞洲想都没想。   “孩子,由不得你。”易宏义轻笑,“上了这艘船,你就洗不干净了。”   易宏义说得没错,这艘船,可不存在什么金盆洗手,只要他想摆脱,那么整个集团都会跟着他断送。   老爷子精明得很,他赌的就是易辞洲跟他一条心,既然是姓易的,骨子里的那种变态心理就一定会继续传承下去。   易辞洲气得唇齿狂颤,他克制着自己不冲上去给这糟老头一拳。   可他现在还没查出易宏义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能一直找到舒晚,所以,他不敢跟他硬怼。   他镇定思量,没再多说一句话,将自己手上的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砰”地置在桌上,然后掉头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易宏义斜靠在沙发上,眼角皱纹如同沟壑一般敛起。   他反复思忖着那个账本到底被舒天邝藏到哪里去了。   可他找了太多的地方,甚至连舒天邝以前住过的医院洗手间下水道他都拆了,却依然毫无踪迹可寻。   正闭目养神,忽地沈特助敲门走了进来,神情严肃凝重地说道:“董事长,舒晚不见了。” 第119章   ◎舒晚就是我的命。◎   易宏义复又睁开眼。   他怔目看着天花板,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找不到人了?”   “是,突然就消失了,”沈特助摇头,“我也问了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一个保镖,说是进了南沙湾就没了。”   “南沙湾?”易宏义微微皱眉,“那不是廖霍的地盘吗?”   易辞洲把舒晚带进了廖霍的夜总会,然后人就消失了……   这还真有些名堂。   廖家的话,他确实要给三分面子。   不过其实呢,只要舒晚安安静静地当个聋子,他也犯不着去跟廖鸿宴对着来。   易宏义摆摆手道:“算了,静观其变吧。”   老爷子这边是暂时偃旗息鼓了,相反的,易辞洲却坐立难安。   他再一次亲手把舒晚送给了廖霍,虽然是以求她暂时的安稳,可这种感觉,无异于剔骨剜肉。   曾经,他可以每晚都看着她的侧颜入睡,从她湿润的睫毛,到她殷红的嘴唇,都是他留过痕迹的地方。   那种餍足的饱腹感,正如他对她怦然升起的爱意,热量而不自知。   然而,现在呢,一回到公寓,就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旷和听不完的回音。   哪怕他发出一点声音,都会在整个房间内无尽地漫延。   有那么一瞬,他恨不得自己也聋了,再也听不见声音了,这样,他就感受不到那种可怕的寂寥。   易辞洲回到卧室,疲惫不堪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两眼空洞无神却难以入睡。   他太害怕闭上眼睛。   他怕他一旦睡着了,万一舒晚有什么急事找他,他听不见她说话,更不听见她哭啊。   可是仔细想想,她应该没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就算有,也是让他去死。   易辞洲默了片刻,正准备起身去阳台抽烟,刚碰到烟盒,林医生就打来了电话。   这个时候,林医生应该是在给阮音做恢复治疗,那女人被折磨惨了,送回来的时候早就神志不清了,再治疗也是徒劳。   他清楚得很,所以一接起便直接说道:“人没死就别给我打电话!”   然而林医生颤颤巍巍道:“不是,易总,那个……”   “有话就说啊。”易辞洲不耐烦道。   “阮小姐真的快不行了……”林医生声音抖得更加厉害。   易辞洲一听,忽地怔了怔,他握紧手机,抬腰坐起,厉声道:“什么意思?”   林医生似乎在奔走,手机拿得也不稳,声音忽远忽近,耳畔电流重得很,“护工没看住,她把药全吃了。”   易辞洲听着,心中说不上来是怎样一种感觉他既开心阮音还剩一口气,又担心此刻正值结婚的节骨眼,这女人死了易宏义不会善罢甘休。   他仔细思忖,道:“我去一趟。”   易辞洲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阮音还在ICU抢救。   这是私立医院,病人非富即贵,所以护士一看到易辞洲,见他表情严肃,便连忙上来安抚道:“易先生,阮小姐医生已经在抢救了,您在外面等着就行了。”   似乎是命悬一线,医院好几个医生都赶了过来。   易辞洲冷眼看着他们奔波忙碌,喊来林医生,走到安全通道一侧,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医生焦急道:“昨天夜里,阮小姐趁护工去前台换新病服的时候,把治疗精神病的药全吃了。一整瓶啊,囫囵吞枣一口闷的。”   易辞洲紧敛着眉眼,神色略有些紧张。   他问:“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林医生道:“现在人已经洗胃了,也在抢救了,但我看,肾脏明显已经废了。”   易辞洲了然点头。   他走到旁边,靠着墙,点燃一支烟。   说实话,他确实不希望阮音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事,这样会给舒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烟雾缭绕,他苦思冥想,试图从老爷子平日里的一言一行中,能发现点他追踪舒晚的蛛丝马迹。   可他抓破脑袋了也毫无头绪,那个糟老头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他怎么都发现不了。   他熄灭烟,推开门,大步朝ICU走去。   阮音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依然吊着呼吸机躺在那,她似乎已经清醒过来,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这么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易辞洲透过门,冷眼看着她。   那孤零零的眼神,一如那天舒晚被她按在地上肆意凌-辱的时候那么空洞无物。   可与舒晚不同的是,她眼里有着浓浓的求生欲望。   十分渴望,十分迫切。   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阮音忽地眨了眨眼,她顺着易辞洲两道精厉的目光微微撇了撇头,正就看到了男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   一刹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害怕顿时席卷而来,她动不了,只能惊恐地捏紧拳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当然记得他对她做了什么。   舒晚经历了什么,那她就经历了什么,并且在这个男人的“嘱咐”之下,她更遭遇了比舒晚惨百倍的事情。   林医生站在一旁,看着二人脸色,误解之下慌忙道:“易总,您可以换上衣服进去看看她。”   “不用。”   易辞洲却不假思索。   林医生:“……”   他顿了片刻,又道:“您放心,主治医生我熟得很,我一定会让他们尽力的。”   冗长的走廊静谧无声,头顶昏暗的白色灯光落在头顶,将男人的眼眸衬得毫无半分生气。易辞洲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那个惊惧万分的女人,从她眼里,他仿佛能读到什么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可阮音不知道的是,当时的舒晚,被打落了助听器,被扒光了衣服,护不住肚子里的孩子,更加绝望。   他缓缓收回视线,转过身,小腿紧绷往前大步流星。   那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千里雪原之外传来。   “不许救她。”   -   第二天一到公司,易宏义就派了人来喊。   易辞洲当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所以他直接就脱下西装外套,扯了扯衣领口,径直朝老爷子的办公室走去。   果不其然,门甫一推开,就是一顿怼脸臭骂,“混小子!你非要气死我不成?!阮音已经半身不遂了,你娶回来根本不妨碍你什么,你倒好!连条活路都不给她!”   易辞洲漠然抬眼,走到易宏义桌边,一只手撑在桌上,淡淡道:“她是自己乱吃药吃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乱吃药?”易宏义嗤之以鼻,“你觉得我信?”   易辞洲定了定心绪,不卑不亢地低眉颔首:“爷爷,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信了。您就算要翻天覆地地查,真相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她自己把一整瓶药给吃了,然后吃死了。”   话都放在这了,易宏义还能怎么办,他确实也查了,结果还真如易辞洲所述,是自己吃药吃死的。   可现在阮音人都没了,这东南亚市场也泡了汤,易宏义满头愤恼无处发泄,只得沉沉叹了口气,“暂时先不去管那些了。”   东南亚市场暂且可以先搁置一边,现在尤其重要的是舒天邝的账本。   这个账本,要么会成为打开整个非洲大陆的敲门砖,要么会变成送他上绝路的催命符。   坦白而言,易宏义没什么软肋底线,唯一割舍不下的就是这个唯一的孙子,所以呢,就算舒晚真的不知道账本的事情,但她毕竟知道他所做的所有地下勾当,光是这一点,他就容不下她。   想了想,他站起来踱步,走到落地窗边时,他俯瞰整个TPN集团总部,眼神骇人道:“你执意要跟我作对是不是?”   “爷爷,我没想跟您作对。”易辞洲看着他的苍老背影,毕恭毕敬道:“毕竟您是我亲爷爷,没您那就没有我爸,没有我爸,哪来我呢?”   易宏义耳朵微微一颤,他敛去锋芒,转头道:“孩子,别在这跟我打亲情牌,我如果那么在意亲情,你老子和你哥,就不会死得那么早。”   这话说得极其平静随和,就像平常随口的谈天说地,可落入耳朵里,却平添了几分瘆人的威胁。   易辞洲沉默片刻,带着一丝乞求的口吻,道:“爷爷,别动舒晚,我不会跟您逆着来。”   “可你现在就在跟我逆着来!”易宏义扬了扬声调,不容置喙地回道。   易辞洲咬着腮帮,语气依然平缓地回道:“爷爷,舒晚就是我的命,您动她一根汗毛,我就把命交代在您面前。您别忘了,那天在巴厘岛,我赌赢了。”   是啊,他赌赢了,哪怕让他用自己的命去换舒晚的,他也愿意得很。   这就是事实,改变不了。   易宏义当然认得清事实。   旁支不连心,就算易飞白肯过继自己的儿子,但是年龄太小,他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根本没有时间再培养一个继承人。   所以呢,他也知道自己这脉就剩下这么一根独苗,虽然是个感情用事的窝囊废,但好歹是自己亲生的。   易宏义没再说什么,他拄着拐杖朝大门一指,易辞洲便了然颔了颔首,转身推门而出。   他回到办公室,面对一大堆焦头烂额的公司事务,根本没有半点处理的心思。   封况敲了敲门走进来,“易总,这份报表需要您签个字。”   他瞥了眼易辞洲的神色,见他还算平静,将文件放在他桌上,察言观色,低声问道:“易总,我怎么好几天没见到付沉人了?”   易辞洲正准备伸手拿文件,听得这话,他手半悬在空中,轻轻抬眼睃向他,“你平时不是不太喜欢付沉吗,怎么今天忽然想起来打听他了?”   封况屏气凝神,笑道:“偶尔也聊聊,毕竟我们都是跟了您那么久的人。”   “哦……”易辞洲抬了抬眉毛,垂眼拿过文件翻看,不紧不慢道:“他没什么要跟你聊的。”   封况咽了咽口水,不自然地僵笑两声,“呃,那好、那好……”   易辞洲看了一眼文件,签好字,推过去,面无表情道:“还有事吗?”   封况赶紧道:“没了没了。”   他说完,拿上文件就匆忙离开。   易辞洲冷冷看着他的身影,眼中阴霾愈演愈烈,他知道易宏义看在自己的面子上勉强放过了舒晚,但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还能撑多久。   但凡原来的那个易辞洲活过来,他差不多就可以死亡宣告了。   不过万幸的是,原来的易辞洲坟头草都已经十八米了,他犯不着在这杞人忧天。   略坐了一会儿,易辞洲站在窗边抽了几根烟,烟雾缭绕中,回想起刚才封况的话,似乎自己也好几天没见到付沉了。   有几天没见到付沉,那么就有几天没见到舒晚。   想到这,他灭了烟,开车径直朝南沙湾而去。 第120章   ◎迟早有一天,亲手了断。◎   南沙湾的夜,随着舒晚的到来,一切都仿佛沉寂了下来。   自从带着舒晚离开千城,廖霍便将整个南沙湾交予小张总打理,自己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   也许,曾今他喜欢流连这种地方,无非不是认识新鲜女孩,可自打他认识了舒晚,无限撒网的目标便只变成了一只孤单的漏网之鱼。   廖霍在楼下的酒吧区坐了好一会儿,调酒师推过来一杯点缀着薄荷的马天尼,“廖先生,好久没来了?品品吗?”   见他犹豫,调酒师又补充道:“没有酒精。”   廖霍僵硬地笑笑,推开马天尼,紧了紧了身上的皮夹克,便径直朝三楼的客房区走去。   三楼的偏僻拐角,静谧无声。   随着廖霍一步步走近,付沉瞧见,脸色倏地黯了下去。   他踌躇几番,还是挪了挪宽厚的身体,让开了一条路。   廖霍敲了敲门,下一秒,舒晚便打开了门。   一见是廖霍,她眼底倏忽有光,连忙问:“我可以走了吗?”   廖霍关上门,安抚性地揉了揉她的头顶,说道:“还不行,先在这老老实实待着,无聊的话,我给你找些书或者电影来看?”   无聊倒不无聊,她早就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了,又有什么所谓呢。   舒晚淡然勾唇,“不用了,你知道的,我是憋不坏的。”   廖霍哑然失笑,见她还愿意和自己打趣,不由自主地就想和她亲近。   可当他抬起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时,却又隐隐绰绰浮现出在乌斯怀亚的那一幕。   在易辞洲毫不留情的揭露下,她默认了,也承认了,她从来没有爱过他。   不管他怎么对她好,不管他怎么关心她呵护她,她就是宛如一块冰冷的顽石,虽然表面被太阳晒热了,然而剖开来一看,里面没有半点温度。   手高悬着,心却早已静止。   廖霍阖了阖眼,收回手,“如果我比易辞洲先遇到你,该有多好呢……”   房间狭□□仄,二人挨得很近,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舒晚抬眼凝视着他起伏不定的胸膛,自嘲自弄地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如果。”   也对,事情早就按照原本的轨迹一点点发生了,没有如果,更没有什么早知当初。   可廖霍不甘啊。   他陪了她三年,却换不来她一点点的爱。   他不需要什么喜欢和依赖,更不需要什么偿还和报答,他唯一希望的,就是她能爱上自己,哪怕一天也可以。   廖霍看着她那双冰凉的双眸,轻轻嗤了一声,低声哀求道:“我现在带你回香港,好吗?见我爸妈,我给你一个家,我保护你……”   “可我不想啊。”舒晚哑着声音,断然回绝道:“老爷子分分钟就能找到我,你还想把我藏到哪里去?天涯海角都躲不了,你爸怕他啊!你不知道吗?”   廖霍怔住。   坦白而言,他其实也很疑惑,为什么易辞洲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她在哪。   可是自从他知道易辞洲也很费解这个问题,矛头便又直指易宏义。   从廖鸿宴的话语中,他能明显感觉到,他老子对易宏义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这种畏惧来源于易老爷子背后的一股无形势力,澎湃深厚,隐藏极深,根本难以铲除。   他在东南亚玩得开,暗中也让人查过,查出来一些蛛丝马迹,却始终不敢确认。   思及此处,廖霍镇定思量地抬起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舒晚心中怦怦直跳,她忽然很像放手搏一搏,哪怕鱼死网破,也总比在这坐以待毙得好。   她咬了咬唇,问:“我能去一趟公安局吗?”   “公安局?”廖霍闻言,目光倏地一紧,不由问道:“你去干什么?”   “我……”舒晚稍稍闪躲,不自然地挪移开视线,将自己的手插入口袋,捂住涔涔的汗,“我知道老爷子的一些事情,我想报警……”   话音刚落,廖霍神色明显触动了一下。   他微愣,然后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眼底的惧色,“你真的知道?”   此时此刻,廖霍是她唯一能相信的人之一了,她知道他爱自己入骨,这种感情,轻易不会改变,于是说道:“我有易宏义走私的证据,我要亲自去一趟公安局,因为我……”   可话还未说完,廖霍立刻回绝道:“不行,你这样太危险了,易老爷子既然能随时随地找到你,那么你一旦出现在公安局附近,那就一定会暴露。”   舒晚难以理解地看着他,声音哑沉:“廖霍,不报警,难道让他逍遥法外吗?”   “那也不行。”廖霍眉头几乎拧成一条,“你放心,我这里安全得很,当初邵梨找那么多人查那个陈拉拉,根本找不到她在这里。”   舒晚怔了怔,她缓缓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欲言又止几次,才道:“那我也不能躲一辈子吧?”   她说的并不无道理,易宏义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上次在巴厘岛,如果不是易辞洲硬生生挡在前面,她根本不会有机会逃脱。   这场棋局,忽然就变得诡谲多疑。   其中利害关系错根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廖霍垂眸深思,他顾虑太多,前面有易宏义的压迫,后面还有乌泱泱的一大家子,他不敢去冒这个险,跟易宏义反着来。   他默了许久,眼皮沉重抬起,凝视着舒晚的眼睛,认真道:“舒晚,我一旦找到他跟踪你的方法,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舒晚眼神倏地黯了下去,她知道这太难,因为她已经没有再用手机或者别的通讯工具,可易宏义似乎操控着大数据,分分秒秒就能将她的踪迹尽收眼底。   她缓缓说道:“离开这,然后让他继续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所以啊,她拼命要逃离这个牢笼,不仅是离开易辞洲,更是离开一个深渊,她没得选择。   听得她这么说,廖霍陷入冗长的缄默。   他和易辞洲不同,他没有易辞洲那么孑然一身潇潇洒洒,他生来什么都有,有爹有妈有兄弟姐妹,还有一大堆的财产。   可易辞洲不一样啊。   他是易边城,生来就什么都没有,除了舒晚,他不曾拥有一切,所以他敢拼,更敢用命去拼。   廖霍紧攥着手心,“静观其变吧。”   他说完,继续沉默。   说实话,他还不敢给出什么保证。在来千城之前,廖鸿宴就交代了,易宏义远比他想象得要可怖,除非找到那本账本,才有可能直捣老巢。   可舒天邝早就死了,舒晚也没有见过账本,又上哪去找呢。   接下来的时间,二人都没有再说话。   廖霍坐在沙发一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似乎烟瘾犯了,又碍于这个密不透风的屋子,迟迟没有点燃。   最后,他叮嘱了两句别乱出去,这才犹豫着离开。   好不容易有了点声音的房间,随着廖霍的离开,又归于沉寂。   比起人声喧哗,舒晚更喜欢一个人守着静谧,可偏偏的,他前脚刚走,就又有人来了。   易辞洲经过一楼大厅和二楼包厢的时候,周围喧嚣糜乱几乎都被他自动屏蔽了起来。   他警觉得很,不仅没带保镖,更没有把手机带上来,因为他怕老爷子通过他而找到舒晚。   不过没关系了,她很快就会被送走。   付沉看到易辞洲,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他放下心来,揉了揉眼底的黑眼圈,抬手敲了敲门之后,让到了一边。   等了片刻,门被从里面打开。   似是知道是他,舒晚面无表情地抬眼,轻声说道:“什么事?”   她不是个念旧的人,也根本不可能和他有什么旧情可念,能为他打开这扇门,纯粹就是想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易辞洲没说话,他皱了皱眉,有意无意地朝房间里瞥了一眼。   这细微的小动作立刻就被舒晚捕捉到了。   她冷声道:“廖霍不在。”   易辞洲尴尬地收回视线,又不知道往哪看,只得复又看向她,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他去哪了?”   舒晚淡淡道:“不知道,走了。”   “走了?”易辞洲愕了愕。   他把舒晚送进来,自然是想靠廖霍的遮蔽,却不曾想,这家伙倒是把人撂在这,自己走了?   他走进房间,继续问:“他去哪了?”   “我怎么知道,”舒晚依然神色平静、目光冷淡,“你们俩没沟通好吗?还是根本就没沟通?把我藏在这,到底是谁的主意?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能让我出去?”   她连连发问,易辞洲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   他现在满眼都是她,恋眷得连公司都不想去了,每天只想与她耳鬓厮磨同榻而眠。   可是呢,一想到她已经不再爱他,整个人又释然往矣了。   罢了罢了。   他耐心哄道:“等我处理好老爷子那边……”   舒晚掀起眼皮打断他,“一个两个都怕老爷子,你不是他的乖孙子吗?他要我命,你就护着我啊。怎么,做不到吗?那你这孙子当得也太孙子了吧。”   没想到她这么咄咄逼人,易辞洲忽地怔了一下,略有些为难地说道:“阿晚,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爷爷那些事的,说实话,我没那么大本事直接把南国黑市弄垮,但是你给我些时间……”   他急于解释,舒晚却耐心告罄。   她冷漠道:“所以你打不过就加入了?就像我爸一样,你要知道,当年他都半身不遂了,还被你爷爷死死拿捏在手,用我来威胁他。”   “……”易辞洲顿时哽住。   万程和万强两兄弟,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将所有走私途径全部“倾囊相授”,他现在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少东家”。   他不想干这些,却被迫挂牌营业,像个早就被安排好生死的大傻子,从被接回来的那天起,他就是命里有时终须有的“继承人”。   可舒晚说得也没错,从前易宏义是拿她来威胁舒天邝,现在呢,又是拿她来威胁易辞洲。   脑中似天人交战,厮杀之下冲破一条不归路,易辞洲下定决心般,艰难开口:“我会了断一切。”   他虽没明说,却也言简明了。   良久,他眼神纠结,盯着舒晚愈渐惊讶的眼神,继续道:“迟早有一天,亲手了断。” 第121章   ◎她知道男人在哭。◎   话语在冰凉的空气中悄然漫延开。   他面色坚定不移,有那么一瞬,舒晚仿佛不认识他了。在他目光的注视下,她仓促挪开视线,语气依然淡泊冷漠,“但愿吧。”   她不是不信他,而是不敢信他。   在她心中,那种对丈夫的信任感早就已经在时间消磨中土崩瓦解,现在残存的,不过就是那份知根知底的熟悉感。   易辞洲亦看淡了,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垂眼没有再说话。   二人面对面站着,就像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在这个奇怪的时空不断重逢,却从不交汇。   门外的付沉依然腰板挺直地站着,他守候了太久,困得疲惫不堪,可他始终不敢松懈下来,因为他不确定这个三楼甬道口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时间悄然溜走,站得久了,舒晚眨了眨眼,低头抿唇道:“还有事吗?没事就走吧,你知道的,我不想跟你待在一起。”   她向来把话说得这么直接,不想见就是不想见,跟他有没有事根本没什么关系。   易辞洲额头微微涔汗,他犹豫了半晌,踌躇不决地说道:“有……”   舒晚平静挑眉:“什么事?”   男人深吸一口气,脸颊罕见地羞赧起来,眼神倏忽闪躲几下,才缓缓抬起左手:“给你过个生日。”   话音刚落,舒晚直接就怔住了。   当温夜当了三年,时间久了,她连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   依稀记得,自从她结婚之后,就再也没过过生日了,就算能记起来了,也是平平淡淡一笑而过。   而廖霍似乎执意想摒弃她之前的身份,从来都闭口不问她真正的生日,只用温夜的生日来跟她庆祝,虽然也很温馨,却始终缺少那份真诚。   舒晚双眸微微一悸,这才缓缓垂眸去看他的左手。   她眼中没有他,所以根本没注意到他带了什么来。   生日蛋糕是个粉色的小天使,穿着白色的小裙子,周围满是点缀的玫瑰鲜花,看起来鲜甜诱人。   房间内灯光昏暗,蛋糕上却绽放着星光点点。   舒晚看着这只蛋糕,怔了很久,怔到自己都觉得这是在做梦,才终于颤着嘴角,撇开头低声道:“易辞洲,没必要啊……”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爱了,弄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早在她爱他爱得入骨的时候,她渴望和他一起过生日,而现在呢,这个蛋糕摆在她面前,就如同一个赤|裸裸的讽刺,用那些色彩斑斓的色彩挖苦她过去五年多的孤寂无助。   易辞洲心口缓缓抽动,他忍着鼻尖酸意,安抚性地低声说道:“我陪你过生日,好吗?”   可舒晚依然撇着头不看他,慢慢闭目,喃喃道:“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她不断地重复,不断地说,只言片语化作冰凉的刃,磨着心尖的痛,让人想要安慰,却只感觉无比的寒。   易辞洲走近两步,微微喟叹,近乎乞求般地对她道:“阿晚,让我陪你,就一次好吗?”   舒晚脸色已经很难看,她苍白着嘴唇,想睁开眼看他,却做不到。她不知道现在自己是怎样一种心境来面对这个曾经是自己丈夫的男人,纵使过去的记忆里都是痛苦,可她依然很向往一星半点的美好。   她一直不回应,易辞洲就越是心急。   他越靠越近,闭了一下眼睛,在她耳畔祈盼,“阿晚,求你,回答我,我怕你以后不在我身边了,我想不起来你的声音。”   舒晚听得颤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睁开眼,她不是个固执的人,却把所有的固执都给了他。   终于,她薄唇轻抿:“好啊。”   他连生日蛋糕都买好了,明摆着不吹蜡烛他不走,她还能说什么呢?   易辞洲舒展一笑,将蛋糕摆放在桌上,然后打开包装,小心翼翼将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点燃,关了灯,“阿晚,来,许个愿吧。”   微弱的烛光,明明晃过的是眼睛,燎得生痛的却是心房。   舒晚看着那只恬静得不真实的蛋糕,一步一步缓缓走去,驻足在桌前,轻声道:“我许愿,能实现吗?”   易辞洲笑道:“别说出来,说出来就不准了。”   舒晚咬了咬下唇,闭上眼睛。   一瞬即逝的东西,她从来不信,可此时此刻,她忽然想结束眼前的这一切,回到从前,回到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因为那个时候,千城的天空是蓝的。   大脑混沌,一片模糊,思绪被灌溉成渠,一道道汇入脑海,并入逝去的岁月和爱情。   耳边忽然传来男人的歌声。   低沉沙哑,节奏缓慢。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本是愉快的旋律,可唱着唱着,这声音就逐渐哽咽了起来,像一台老式录音机,忽然卡了带,顿在那里“呜呜咽咽”。   舒晚一直闭着眼睛。   空气慢慢凝成了冰,锥在心尖,刺破血肉,疼得撕心裂肺。   她知道男人在哭,哭得哑然无声,哭得泪流满面,哭得涕泗交流。   可她不敢睁开眼,她怕一睁眼,又是看不见尽头的漫漫长路。   “好了。”   她颤着声音,吹灭蜡烛,房间又顿入一片漆黑,只余下淡淡的轻烟和软香的奶油味。   时间漫长深远。   似乎慢得停滞不,原地踏步。   两个人皆是无声沉默。   因为在这种时候,根本不需要说一个字,就能用意念来交会。   舒晚垂着眼,在茫然昏暗之中,拿着刀切起了蛋糕。   也不知道是光线太暗了,还是视线太模糊了,她切着切着,整个蛋糕就切得乱七八糟。不一会儿,一个童话般美好的蛋糕就变成了凌乱不堪的奶油坟冢。   正如她的内心,已经满目狼藉,看不到最初的样子。   终于,她手抖得厉害,“哐”地将刀扔在了一边,然后控制不在地啜泣了起来。   “呜……”她越哭越大声,整个人都如同筛糠般蜷缩下掖,伏在桌边,肩膀抖个不停。   迟来的爱,总是让人措手不及,她想再次拥抱,却怎么也握不到掌心。   双方都心知肚明。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从南沙湾出来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   那只蛋糕,一口都没有吃。   因为不需要祝福,也不需要回忆,更不需要二人彼此的慰藉。   易辞洲拎着凌乱的蛋糕盒子,脚步疲软地走向自己的车,将盒子放在了副驾驶,然后往易家老宅的方向开去。   夜深路畅。   不多时,车子就稳稳停在了易家老宅的门口。   但易辞洲并没有立刻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仰望着夜色星空,缓缓地闭上了眼。   自从蓝湾别墅失火,他太久没有好好睡过觉。   一闭眼,永远是女人温柔的面容,永远是女人阳光般的笑靥,她美得让人心颤,更让人心痛。   默默仰坐了许久,易辞洲看向旁边的蛋糕。   那一刻,仿佛又回到了过去,舒晚满面笑容地看着他,手里捧着生日蛋糕,樱粉的嘴唇一开一合:“辞洲,我过生日,你说我许什么愿呢?”   他很希望,   能儿女双全,能白头偕老,能携手共度余生。   可是这些愿望,在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再也没有办法实现了。   是呢,他之前,就是个人渣。   他骗她,骂她,将自己的自尊凌驾于她的自卑之上,为了得到一点小小的利益而装模作样地娶她,用身体的凌-辱来达到内心的满足。   他就是这么渣。   渣得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于是惩罚他爱上了她。   这一切,是多么可笑啊。   沉默着,易辞洲忽地嗤笑了一声,发出自嘲无奈的“呵呵”笑声,在狭小-逼仄的车里显得格外萧条冷寂。   他一手搭在方向盘,一手撑着窗户,抵在下巴处,眼眶通红地看着远处灯光闪烁的街道口。   他竟不知道,哭太久,眼泪也会哭干的。   可想当年,舒晚哭到什么程度,才会对他相看无情只剩厌。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双手揉了揉面颊,正准备打开车门下车,忽地,面前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夜深露重,地面有些湿滑,倒映着头顶的路灯,更让沥青路面反着淡淡的光线。   借着这微弱的光,一个中年女人正从易家老宅中大步走出,她一身干练的黑色长裤长衫,径直就走向了不远处的一辆深蓝色轿车。   易辞洲不觉疑惑怔住。   因为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一直给舒晚配助听器的验配师。   这个时间点,从老爷子的住所出来,难免不让人起疑。   易辞洲深思熟虑,抵了抵下颌,只沉眼看着验配师开车缓缓从街道左拐离去,然后略坐了片刻,才下车朝大门走去。   他直接去了易宏义的书房。   一进门,老爷子抬眼斜睃,掀着眼皮打量着他,问道:“混小子,进来也不敲门?”   易辞洲冷冷看着眼前这位垂暮鹤年的老者,走到一边坐下,说道:“真没想到,爷爷还和舒晚的验配师有交情。”   易宏义淡淡一笑,依然目不转睛地欣赏着桌上的山水画,“小晚聋了之后,她外婆找过我,让我给她找个最好的验配师。阿雅的要求,你说我能不答应吗?”   易辞洲微微眯眼,镇定自若道:“那她今天这么晚来做什么?”   这么深的夜,这么湿滑的路,还要大老远赶过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可偏偏的,就是这么简单。   易宏义不屑嗤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放大镜,然后抽开左手边的抽屉,将一个黑色的抗震小盒子拿了出来。   易辞洲熟得很,   是专门放助听器的。   他疑惑抬眼:“怎么……爷爷您?……”   易宏义淡然道:“年纪大了,耳背,不像你们年轻人,什么都听得见。”   他说着,打开盒子,将里面的入耳式助听器拿出来,仔细戴好后,他复又看向易辞洲,“说吧,这么晚来我这,有什么事?”   话不投机,易辞洲也懒得跟他打什么马虎眼。他轻瞥窗外,镇定道:“爷爷,放她走吧,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122章   ◎舒晚就是那个账本。◎   易宏义闻言,脸上没什么太大的表情,这是情到深处的肺腑之言,更是意料之中的话。   他气定神闲地端起茶壶,往茶杯里倒满茶,慢条斯理地说道:“当初你不是死拽着她不让她走吗?怎么现在又突然愿意放手了?”   在老爷子面前,其实也没有装的必要,他心知肚明。   易辞洲垂了垂眼帘,思忖片刻道:“爷爷,只要你愿意放过她,我什么都答应您。   “什么都答应我?”易宏义冷哼。   易辞洲哂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不就是接手南国黑市吗?您放心,你要做多大,我就能做多大。”   易宏义微微张嘴,问道:“你告诉我,你是为了她才同意接手,还是为了接手而接手?”   他怎会说谎,“为了她。”   话音刚落,易宏义一腔恼怒愈演愈烈,他恨铁不成钢地咬牙转过身,用拐杖敲了敲地面,沉声道:“混小子,她是舒天邝的女儿,她手里有账本,她会置我于死地。”   “爷爷,你一直在说账本,可是我跟她在一起那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什么本子册子或者其它能记账的东西。”易辞洲明显有些不耐烦。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账本就成了一个奇怪的阻隔。   它既像一个防火墙,又像一个突破点。   两边都在坚守,却都不敢越矩一步。   易宏义不想与他过多解释,只说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要把老头子我交出去,换她平安喜乐?”   “不会。”易辞洲眼眸深邃,不假思索。   “不会什么?”易宏义问。   易辞洲缄默许久,下颌紧绷着说道:“自从十二岁离开我妈,我就是您一手养大的,再怎么样,我也不会这么白眼狼。”   易宏义一听,眉头骤然紧缩,随即又舒展上挑,竟有些诧异戏谑地打量着他。   良久,他夸张地举臂示意了一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这笑声太瘆人。   和这墨香书卷的房间有些格格不入。   待笑够,易宏义面容焕发,继续道:“果然和你老子哥不一样,是个狠心人,也是个有心人。既然大义灭亲做不到,还不如和爷爷我一起。你说是吗?”   易辞洲眼底微微颤动,手心也不知不觉洇出了汗。   他心中无底,但奈何自己早已被拿捏,只得冷冷掀起眼帘,应付性地说道:“是,反正爷爷您都这么大把岁数了,我就当是伺候您安享晚年了,只要您别动阿晚,一切都好说。”   他的意思太过明了。   他能把他当成爷爷,纯看在自己这份割舍不掉的血缘关系。   回看三十年,他有十八年都在易家度过。他和易家,早就成为了生命同共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可舒晚不一样,她对易家没有任何感情,只想认真地活下去。   既然她想好好地活着,那么他就帮她这次。   面对这个大情种,易宏义早已淡然。他阴鸷眯眼,审度的目光在易辞洲脸上来回逡巡,“南国黑市的生意我会全部交予你,以后呢,我就等着你让我含饴弄孙颐养天年。”   “好。”易辞洲想都没想,回答得干脆利落。   他暂时不去管易宏义信不信他这话,但只要舒晚安全了,他就再无所谓。   很显然,易宏义不太信,但又不得不信,他就这么一个血脉了,倾其所有不过就是为了这个小王八蛋而已。   老爷子的脸色已经很阴沉,他没再说话,只疲惫不堪指了指门外,示意他出去,然后便又踱步到书桌前,静默地研究着那副快看厌的山水画。   易辞洲迟疑了片刻,见易宏义似乎并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才悄然离去。   待他走后,沈特助关掉了门口走廊的吊灯,将地灯全部打开,最后按下中控按钮,缓缓关上了老宅大门。   他已经等在外面有一段时间,将他们的对话清清楚楚得尽收耳底。   他实为助理,却扮演着军师的角色,易宏义有些事情看不清,但他却看得十分清楚。   沈特助给老爷子倒了一杯茶,帮他收拾好没下完的棋局,低声说道:“董事长,您真的信他会接手南国黑市吗?”   易宏义双指捏盖,撇了撇茶水面上的沫子,“为什么不信?”   南国黑市是个大网,走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了,里面利益纵横,将所有的金钱交易都兜于其中,然后慢慢收紧,再不给逃离的机会。   现在俄乌局势动荡,正是他们向远东输出的机会。   即使易辞洲不愿意干这个,也由不得他,毕竟,舒晚是他无法割舍的牵挂。   只要拿捏住那个聋女人,易辞洲本就为之疯狂,还有什么事做不到的呢?   沈特助想了想,走到一旁,拿了一块白布,仔细地擦试着靠在桌边的拐杖,淡淡说:“我不是不信,但总觉得辞洲没我们想象得那么好控制。”   “什么意思?”易宏义挑眼。   回想起那天在巴厘岛,易辞洲那副毅然拿命来豪赌的疯样,沈特助眉头紧蹙,道:“舒天邝怕死,所以我们才能用舒晚要挟他。可辞洲为了舒晚,可是连命都豁得出去的。”   他说的并不无道理,这一点,易宏义也了然于心。   他喝了口水,说道:“我看中他,是因为他不像他那个哥哥表面柔软内心阴狠。易边城这个人啊,狠,又不够狠,尤其是在女人方面,所以我们只要拿捏住舒晚就可以了。”   沈特助眼中聚光,将拐杖龙头擦得锃亮,他眼神一凝,面不改色道:“舒晚是他的软肋,拿捏她,自然能像当年我们威胁舒天邝一样……”   他说着,停顿片刻,眼帘一掀,若有所思地看过来。   易宏义察觉目光,依然淡然自若地喝茶,“话别只说一半。”   沈特助认真道:“这次和以前不一样。这其中好处多得很,舒天邝也算是半自愿的,所以他也不会去报警。可舒晚跟我们不同心,她有账本,我们在拿捏她的同时,她也在拿捏我们。”   易宏义一听,颇有深意地点点头。   说实话,他还没有特意去想过舒天邝的账本,他总以为那东西早在蓝湾别墅大火的时候就烧毁了,可根据后续的勘察和舒晚的种种迹象来看,这账本,应该还在。   见他沉默不语,沈特助拉上窗帘,踱步到易宏义身边,小声谨慎地说道:“董事长,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易宏义不喜欢卖关子,直言道:“说吧。”   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怕什么?   沈特助敛起眉眼,一改从容不迫,眼底泛起一丝阴鸷,“您有没有想过,舒晚手上可能根本就没有那本账本。”   “没有那本账本?”易宏义问,“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特助不卑不亢地垂了垂眼,“舒晚真的没见过那本账本,手上也确实没有那本账本,但不代表,这个账本就不存在。”   这话虽然有些自相矛盾,但仔细想来,也是值得一番揣摩的。   他示意沈特助继续。   沈特助点点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已经泛黄发旧的文件夹,“这是舒天邝当年入职的简历,我又仔细看过了,其中有一项就是他记忆力极好,但凡见过的、听过的,几乎可以过目不忘,过耳不却。”   “……”易宏义闻言,眼神凛然一瞬,若有所思地将手里的茶杯缓缓置在了桌上。   时间久了,他还真的快记不得了,   舒天邝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惊人的记忆力,二十多年前,他当秘书的时候,只要交代过一遍,不管多么复杂冗沉,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他抬眼,正就与沈特助看破不说破的目光相碰。   沈特助又靠近半分,“董事长,我问了医院那边,舒天邝临死前一天,喊了舒晚进去,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足足说了两个多小时,一秒都不停。”   他越说越慢,尤其加重了“很多很多”四个字。   这话再听不明白,那就难了。   忽地,如大厦倾颓,更如栋折榱崩,易宏义醍醐灌顶般地睁大了眼睛。   眼底,是满不置信的诧异和错愕,他胸口一抖,竟然忘了这么一茬。   既然舒晚是舒天邝的女儿,那么即使舒天邝没有把账本交给她,她也可以完全“拥有”这个账本!   舒天邝在死之前,一字一字说与她听,她一字一字铭记在心多年未忘……   也就说,他这三年苦心寻觅的账本……   就是舒晚!   舒晚,就是那个账本!   舒天邝啊,你可真是死了都不安生。   本应该带进棺材里的东西,你却偏偏留在了人世间。   易宏义的脸色已经差点极点,他挥手,将桌上的茶杯重重打落在地,“去找她!”   沈特助问:“去哪找?”   易辞洲可是把她藏得非常好,连几个私人侦探都查不到她的踪迹。   易宏义冷哼一声,“南沙湾,既然她是在南沙湾附近消失的,那么就从南沙湾开始查!”   他抛了拐杖,大步朝门口走去,边走边补充道:“打电话给廖鸿宴,让他明天一大早带着他矜贵的小儿子给我滚过来!”   他走得急匆匆,可舒晚却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依然一个人守在南沙湾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除了门外站着个熟悉的付沉,周围就全是陌生面孔的保镖。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几天,但是冥冥之中她觉得,快到头了。   易辞洲不会让她长期在这里住下去。   他一定在想方设法跟老爷子斡旋,两个人像拉锯战一样将各自的利益最大化。   想到这,她正准备去问付沉,却不想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门口一阵脚步声骚动。   付沉整个身子挡在门口,第一时间给易辞洲打了电话,然后回头嘱咐道:“太太,先别出来。”   舒晚愣住,见他神色凝重,不由心中一颤,什么都没问,关上了门。   南沙湾的门口,廖鸿宴阴沉着脸色,从车子上一下来,就解开袖口,作势一副要逮人的架势。   昨夜在电话里,他听得沈特助说:“廖先生,您的小儿子在南沙湾,我们董事长也在南沙湾,您要不要过来接应一下?”   廖霍跟易家那个女人牵扯不清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他不敢问发生了什么,当下就买了最近时间的机票,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一大清早,本就门可罗雀,门口保安见易宏义和大老板来了,吓得浑身一震,赶紧跑进去喊廖霍。   廖霍也是俨然不知情的状况,他见易宏义和廖鸿宴同时出现在南沙湾的大门口,自然知道是和舒晚有关,心底不由怵然紧绷,攥紧了拳问道:“爸,你来做什么?”   “我还能做什么?”廖鸿宴眼神阴鸷低沉,“来看看你金屋藏娇啊!”   话毕,廖鸿宴跟着易宏义大步走进大堂,二人一左一右坐在会客沙发上,下一秒,就有人递上了茶水和烟酒。   易宏义端过茶杯,并没有喝一口。   他掀起眼皮,冷冷说道:“廖霍,人呢?”   他指代不明,廖霍便沉着眉眼镇定道:“不知道易爷爷说的是谁?”   “还能是谁?”廖鸿宴单手拍案,急怒。   他一大把年纪了,还要为这些事情操劳烦心,今天拉下脸面跑来千城,不过就是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   易宏义斜睃冷视,见他不说实话,不由道:“廖霍,我今天来,不是来砸场子找麻烦的,只是来带走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廖霍知晓这个易老爷子不喜欢拐弯抹角,但今天廖鸿宴也在,也由不得他,于是不卑不亢地说道:“易爷爷,我知道你们怀疑我藏了舒晚,但是你们想想,易辞洲千里迢迢跑到乌斯怀亚把人带走了,你们不去问他,反倒来问我?”   易宏义双眉一拧,气定神闲地说道:“易辞洲把人带到南沙湾就消失了,孩子,你说我不问你要,问谁要?”   谁都知道,这两个人为了争同一个女人而大动干戈反目成仇,如此一来,不过就是沆瀣一气。   易辞洲借廖霍的地方藏人,即使他没有确切的踪迹,但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廖霍倒也淡定,他笑笑,道:“易爷爷,我们是香港人,不懂你们内地的规矩,但总也知道个伦理道德。您作为爷爷,一天到晚盯着孙媳妇到处跑,就不怕别人说闲话吗?”   这话一出,不仅易宏义愕然震怒,连廖鸿宴都涨足了气,一下子哽在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周围一片悄寂,易宏义的手紧紧攥着沙发扶手,摩挲声滋滋作响,旁边的保镖大气不敢出一声,生怕这个不怒而威的老者下一刻会做出什么骇人举动。   沈特助站在一旁,泰然自若地十指交叉,扣在腰间,缓言道:“既然廖小公子也知道伦理道德,怎么还能将别人的妻子藏起来呢?再说了,你干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廖老先生没教育好吗?”   他说着,面带笑容地转向了廖鸿宴。   虽然易宏义没说话,但沈特助开口,更是要命,这说明易宏义已经懒得开口再多说什么,要死要活全看他心情。   不过还好,这是在千城,他暂时掀不起风浪。   “咳咳……”廖鸿宴清了清嗓子,抬手指了指廖霍,道:“把人交出来。”   廖霍依然无动于衷,冷言说道:“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   他眼神坚毅,目不斜视,那样子,不像在说谎。   而事实上,他也真的没在说谎。   他确实不知道舒晚去了哪里,因为早在他发现廖鸿宴进南沙湾的时候,他就已经通知付沉带着舒晚从后门跑了。   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谁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呢。   易宏义暂且不信。   他没再置喙,让人上了楼,一间房一间房地查。   可正如廖霍所言,根本没看到舒晚的影子,甚至连一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廖鸿宴也有些惊愕,他虽然很不满易宏义兴师动众把他喊了来,但碍着他南国黑市的势力,他不敢多说什么,只道:“看来,廖霍确实不知道,这里也没有那个女人。”   易宏义皱了皱眉,余光见沈特助眼神,沉声道:“那我就先走了,如果有消息……”   廖鸿宴笑回:“我一定亲自送还。”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足,易宏义不想在这里多浪费时间,冷着脸离开。   只要舒晚没了遮蔽,他想找人,轻而易举。   可舒晚还不知道易宏义找她有多么简单,她紧张地跟着付沉,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扶着耳朵,生怕走到一半,助听器没了声音。   付沉眉头紧锁,脚步坚定。   他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舒晚,确保她还没累瘫,便拿出手机给廖霍发了一条短信——【清迈汇合。】   这是之前和易辞洲的约定。   万一出了什么事,付沉带着舒晚先去泰国清迈,然后廖霍紧跟其后。   其余的,他来解决。   两个人走了不过一公里的路,就已经有人在路边接应了。   上了车之后,车子一路向南,上高架上高速,很快就开到了港口。   开往澳门的渡轮有很多班。   他们上了最近的一班船之后,付沉的心才缓了下来。   他抿了抿唇,忽然想到了什么,赶紧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舒晚,“太太,喝点水吧。”   一路上都没有喝水,很显然,舒晚已经疲惫不堪,但她不敢刻意要求什么,生怕自己变成一个万人嫌的累赘。   看到付沉递水,她赶紧接过来,闷了一大口。   水在身上捂久了,热的。   舒晚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   付沉看她逐渐脸上有了血色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到了澳门,二人又直接赶往机场,依然是最近的时间,飞往泰国清迈。   等落地这个高度自由的国家时,舒晚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力气再走一步,付沉为难道:“太太,再坚持坚持,一会儿就到酒店了,今天晚上廖先生就会来的。”   “廖霍?”舒晚一听,疑惑问。   付沉淡然“嗯”了一声,“是易总和廖先生的约定,廖先生陪着你,易总去处理老爷子那边。”   舒晚听着,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因为这在她意料之中。   她摇头,“看来老爷子是不会放过我的。”   付沉沉默片刻,犹豫着问道:“太太,那本账本,在你这吗?”   似乎没想到他会问及这个,舒晚愣了一下,恍惚几秒才道:“在,也不在。”   她攥紧手心,嘴角弧度渐渐耷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啊……   她自己,就是那个账本。 第123章   ◎放手。(这章很重要)◎   泰国清迈的天是湛蓝的,也是炎热的。   机场附近街道上往来的,大多都是慢悠悠的散怠旅客。   付沉和舒晚这样行色匆匆的,倒是不多见。   为保万全,他们只寻了一家很不起眼的小旅店。   羊肠小道,前后都是树荫灌木,门口拴着一只缺了只耳朵的橘猫,怎么看都不像是“易太太”愿意住的地方。   可舒晚丝毫不在意。   付沉依然守在门口,他想说点什么来活跃活跃气氛,可话到嘴边,看见她那副恹恹的样子,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这么一直等到了晚上。   廖霍还没有来。   付沉等得心急,便去问旅馆老板,“今天有华人面孔的客人吗?男的。”   旅馆老板看了他一眼,“有,你啊。”   “……”付沉自讨没趣地又回到房间。   舒晚看着他吃瘪的样子,不觉好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付沉将对话告诉她,哪知舒晚一听,竟咯咯笑出声来,歪着头问他:“你还会说泰语?”   “那倒不是。”付沉垂了垂眼帘,“我妈妈是壮族人,我也跟着她会说壮语,壮语本身和泰语就很像,简单对话没问题,要不然我也不会之前在东南亚待那么久。”   舒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笑了声,说道:“其实你跟我跟了这么久,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往过呢。”   她将将才说完,付沉就明显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他红了脸,小声嘀咕着:“不是,太太,我这粗人一个,能有什么过往。”   他不愿提起,只因太过飘零,可见舒晚好奇的眼神,他还是磨蹭片刻,开口道:“我出生在大山,我爸常年家暴,我是看着我妈被打长大的,后来我爸出去打工,再也没有回来,我就一直跟我妈生活。我十四岁的时候就不读书了,出去给人打零工,十八岁去当兵,当了五年回来,我妈病重,没钱救命,我就去了法国外籍军团……”   “然后遇到了易辞洲?”舒晚静静听着,勾唇笑问。   付沉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抬手挠头,“是的,说实话,易总人真不错。”   一听这话,舒晚讥诮地轻声嗤笑,“他人不错?付沉,你是认真的吗?”   付沉哽住一瞬,他自然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窘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是,我是说,易总对我挺不错的。”   “是呢,他对自己的保镖都比对老婆好,所以呀……”舒晚说着,轻蔑地笑笑,摇了摇头。   付沉看着她讥讽的神情,踌踌躇躇半晌,垂首道:“太太,其实他当初讨厌你,纯粹只是因为老爷子的关系。他小时候,过得很不好,好不容易被易家认回来,老爷子又是那样对他……”   “好了,别说了,我不想听。”舒晚冷漠打断他。   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的事情,   都已经不重要了。   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活下去。   哪怕失去所有,她也无所谓了。   哦不,她已经一无所有了,还在乎什么呢。   她怅然笑笑,摘下两只助听器,又将头转向了窗外,不再说话。   旅馆的时间,过得缓慢又漫长,一个下午的等待,似乎就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付沉一直在联系易辞洲,可完全拨不通对方的电话。   他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易辞洲一定在跟老爷子周旋,要不然他们没那么多时间在这耗着。   好在到了傍晚,廖霍就赶来了。   他戴着黑色口罩,眉眼之间风尘仆仆,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旅馆,一见这破败不堪的样子,问道:“付沉,你就给她找这么个地方住?”   付沉不是他的人,自然没必要跟他客客气气,再者,他确实与舒晚纠缠不清,这更加让人心底膈应。   他眉头紧蹙,硬着声音解释道:“难道找个五星级酒店,堂而皇之暴露我们住哪吗?”   见他这么有敌意,廖霍微微眯了眯眼,没再与他多说,便拉着舒晚的手,攥在掌心摩挲,“都还好吗?”   他刚把廖鸿宴送回香港,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一路上,他坐在飞机上都不安生,恨不得把机长踹了自己来开,可见到了舒晚,却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应有的喜悦。   似乎这一切在她眼里,都是那么的被动,她就像一片浮萍,随波逐流,飘到哪算哪。   舒晚低声问他:“我们去哪?”   去哪里都能被找到,甚至跑到世界的尽头都能被逮回来,她已经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哪可以躲得过易家那爷孙俩了。   廖霍想了想,表情凝重地说道:“舒晚,你手上真的有易老爷子要的那个账本吗?”   舒晚闻言,稍稍愣住,但转瞬又释然平淡道:“在不在我这有那么重要吗?如果在我这,你会让我交出去吗?”   “会。”廖霍几乎不假思索。   舒晚眼神飘忽凛然,难以置信地说道:“廖霍,那是易宏义走私的证据啊。”   廖霍反问她道:“可你现在敢回国吗?一回去,你连公安局还没进,易老爷子就把你抓了,你到时候怎么办?靠易辞洲吗?他靠得住吗?”   遽然提到易辞洲,两个人俱是一愣。   舒晚沉默两秒,缓缓道:“靠得住。”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靠得住”这三个字。   可能是他这些日子真的在极力弥补,也可能是他那天在巴厘岛赌上性命拼她周全。   他为了她,真的可以发疯,疯到连命都不要了。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愿意拿生命来保证。   廖霍略有恼怒地敛了敛气,不是滋味地咬着下唇,低声道:“你不如把账本交出去,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什么不做?”   舒晚心中微微颤动,难以理解地说道:“我手上真的没有那个账本,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拿不出来。”   廖霍急急反问:“如果没有,易老爷子为什么一直抓着你不放?”   舒晚慌乱了一下,眼神闪躲,低头道:“不知道。”   廖霍太过心急,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失神,反而握住她的手腕扬声道:“只要你把账本给易老爷子,他就能放过你,我们就可以离这些是是非非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啊!到时候我娶你,我宠你一辈子,爱你一辈子,给你很多孩子。这样不好吗?”   话音一落,舒晚竟莫名有些心凉,她推开他的手,无奈苦笑道:“没那么简单。”   她不知道怎么去解释账本这个问题,因为她也是在舒天邝死的时候才知道这些事情的。   难道直接告诉他,她就是那个账本吗?   除非她死了,否则易宏义根本不会放过她。   毕竟,死人的嘴才是最牢的。   见她优柔寡断,廖霍更是心急,他一把钳住她的双肩,问道:“舒晚,告诉我,那本账本到底在哪?我去拿给易老爷子,不用你出面。”   付沉一脸阴沉地杵在旁边,他的脸色已经黑得可怕,看到廖霍不管不顾执意要账本的样子,他上前一大步,一把挥开他的手,挡在了舒晚的身前,“廖小公子,别逼她。”   舒晚的眼眶已经很红,神情也很是失魂,廖霍不敢再追问。   他叹了口气说道:“舒晚,你自己想一想吧。”   说完,便转身下了楼。   房中,舒晚双眼空洞地仰望着窗外冷寂,一言不发。   明明身处泰国,却冷得很。   付沉倒了一杯水递给她,犹豫着问道:“太太,既然有证据,你为什么不直接去报警?”   舒晚一听,回过头来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知道?”   付沉面不改色地垂下眼帘,“我记得太太说过,你记性好,什么都能过目不忘,所以,太太就是那个账本吧?”   舒晚心中一颤,既不惊讶也不意外,她闭了一下眼,没再否认,朝着窗外自嘲哂笑道:“是。但我还不能报警,因为我口说无凭,即使罗列出所有的交易记录,可是缺少了确切的证据,根本没什么用。”   这说的倒也是句实话。   确切的证据,只有易辞洲有了。   但他是易宏义的亲孙子,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要他站在老爷子那边,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想到这,付沉没有再说话,他将水壶放在桌边,悄然带上房门。   没人能确定易辞洲的站队,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   得知老爷子带着廖鸿宴跑到南沙湾逮人,易辞洲几乎是一路狂奔。   可等他到了南沙湾,舒晚早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按照约定,他自然知道付沉带着舒晚去了泰国清迈,所以他没再去找廖霍,而是直接去了易家老宅。   似是知道他会来,易宏义正坐在客厅,没有喝茶也没有看画,就这么等着他。   易辞洲大步而入,扬声直言问道:“爷爷!我们不是已经约定好了,我接手南国黑市,你放过她吗?”   易宏义淡然自若地看着他,手掌摸着拐杖龙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这么说过,但前提是她得把账本交给我。”   易辞洲听得怒极,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原地转了几圈都找不到发泄点,干脆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   “我要说多少次?!她手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账本!”   易宏义冷眼看着他半疯半癫的模样,依然平静道:“她手上确实没有账本,可不妨碍她自己就是那本账本。”   他说着,眼底闪过狠戾,似笑非笑地端起旁边的茶,细细品着。   易辞洲愕住,亦细细品着刚才的那句话。   起初,他并不理解,但是随着他脑中猛地回想起舒晚过往种种,他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过来。   舒晚记忆力好得惊人,只要她刻意去记,她什么都记得,什么都过目不忘,就像当年他给她买的那些首饰盒包,每一个她都能准确地说出日期和地点。   如果她有心背下舒天邝的账本,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易辞洲哽住无语,难以置信地看向易宏义,良久思忖他,他哑声问道:“真不能放过她吗?”   易宏义笑笑:“除非她死了。”   “易宏义!”易辞洲闻言,勃然大怒,他几步上前,一把揪住老爷子的衣领,可下一秒,就有两个保镖冲了过来。   这是在易家老宅,里面全是老爷子的人,明的暗的都有,如果他不是易宏义矜贵的亲孙子,他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易宏义淡淡挥开他的手,回身继续喝茶,“臭小子,你可是我一把手拉扯大的,怎么,为了个女人,就想要爷爷命了?”   易辞洲嘴角抽搐,眼神阴鸷,“你试试。”   “不用,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易宏义冷笑,“我们爷孙俩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帮我做了那么多暗度陈仓的事情,没得跑了,我相信你会选择爷爷的。”   利益当前,易宏义相信自己含辛茹苦培养的好大孙会怎么选择。   易辞洲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慢慢敛去一丝锋芒,收了手,“如果我保证阿晚不会乱说呢?”   易宏义却笑得更张狂,“混小子,你拿什么来保证?你是爱她,但她爱你吗?她还把你当丈夫吗?”   是呢,他连一点把柄都没有,而她反倒成了他的软肋,动不了,骂不得,牵扯他的心,让他窒息,让他难受,让他心痛。   易辞洲愣神,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混!真混!”   易宏义大声笑笑,缓缓站起身来,拄着拐杖朝自己的卧室蹒跚而去。   看着老爷子的背影,易辞洲攥紧了拳,形单影只站在那,犹如一棵枯木,再经不起一丝吹动。   待久了,他舒张了一下麻木的双手,正欲回身走人,却不想忽地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   “辞洲……”   声音飘浮,却饱含难得的柔情。   易辞洲懵了一瞬,回头看去,严芷在护工的搀扶下,站在客厅偏门,神色淡然地看着他。   他有礼有节,喊了声:“母亲。”   十多年的陪伴,抵得上。   严芷嘴角勾笑,慢慢地转过身,“跟我来。”   虽然他十二岁就被严芷收养,但自成年后,他就很少很少单独和她相处。   每次来易家老宅,严芷都回避不肯见他,可这次,倒是让他意想不到。   易辞洲犹豫片刻,随着严芷来到她的卧室。   这间卧室,他小时候住过。   想妈妈的时候,他就一个人躲在衣柜里哭,可当门一打开的时候,迎接他的却是严芷的挖苦和谩骂。   他永远也取代不了那个早死的废物,不是吗?   严芷喊了护工出去,然后走到衣帽间旁边的五斗柜里,从最里层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易辞洲接过,疑惑打开。   他愣住。   因为这是一只左耳的助听器。   他将助听器拿出来,仔细看了看,这型号有些年头了,应该是舒晚以前用过的。   易辞洲抬眼问:“母亲怎么会有舒晚的助听器?”   严芷微微笑着看着他,却只是笑。   她一言不发,易辞洲也没再多问,因为这个时候,他哪还有心情研究舒晚以前的助听器。不过就是拿着睹物思人,聊表相思罢了。   他微微颔首,“谢谢母亲了。”   母子之间,难得有这么一瞬是同心同意,严芷当然知道易辞洲爱舒晚爱到了骨髓深处,她依然笑着,摆了摆手,让他离去。   易辞洲将助听器又放回盒子里,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才不卑不亢地道了别。   从易家老宅出来,已是深夜。   易辞洲抬腕看表,估计舒晚已经准备离开清迈了。   他不知道她会跟着廖霍去哪,但总归,比待在他身边要安稳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思及此处,他苦涩一笑。   而就在这时,他忽地就听到老宅旁边传来一阵暗暗的窸窣脚步。   沈特助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急促大步流星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夜深人静,话语格外清晰。   他道:“万强,航线已经批下来了,喊几个人,能打得过付沉的,包机去泰国清迈。”   听到“泰国清迈”四个字,易辞洲脚步一顿,脸色遽然苍白。   他唇齿颤抖,怎么也想不到,舒晚不过前脚刚走,老爷子就又查到她在哪了。   沈特助拉开车门,月光下,眼底尽是狠辣,“对了,董事长说了,不管怎么样,别伤到少东家,知道吗?”   少东家啊,易宏义的亲亲亲孙子。   血脉相承,当然不可能伤到分毫。   易辞洲咬牙瞠目,有那么一瞬,他竟觉得作为易家人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一件事情!   老爷子是喜欢他,但也仅仅因为他是唯一的一根独苗了。   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开车,想也不想地就往机场开去,他要在沈特助和万强之前赶到清迈。   舒晚,不能有任何闪失。   -   清迈深夜,似久违闻蝉,整个旅馆都笼罩在吱吱吱的虫鸣声中。   廖霍已经计划好了下一站去哪里。   付沉虽不乐意,却也只能听从他的安排。   按图索骥,却毫无目的。   这场博弈,似逃亡,更似死战。   收拾好东西之后,付沉问旅馆老板要了几颗新鲜槟榔塞进口袋里,舒晚见了,问他:“喜欢这个?”   付沉尴尬笑笑,“我不抽烟不喝酒,就这点爱好了。”   他说着,卷着叶子嚼了一个,鼓着腮帮子的模样,像只憨厚的土拨鼠。   舒晚看着他的模样,轻声笑了笑,无奈摇头道:“我都不紧张,你怕什么呢。”   付沉嚼着,犀利的目光愈渐暗沉,他瞥了一眼在旁边联系友人的廖霍,见他注意力似乎并没有在舒晚身上,才低声道:“我怕太太出事。”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不太信任这个廖家小公子,并不是因为他对舒晚不够爱不够好,而是因为他顾虑太多包袱太重。   相反的,一无所有的易辞洲,倒是显得轻松淡然、从容不迫。   不等舒晚反应过来,付沉没再多说,便出门守着了。   他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易宏义的目标始终如一。   不多时廖霍就联系到了清迈的一个老同学。   三人正准备离开旅馆,突然,不远处闪过几道车子的前灯光亮,一瞬间照亮了眼前的石坑小路。   这个时候,这种地方,一下子来了两三辆陌生的车子,实在太过反常。   几乎不假思索,付沉想都没想,下意识地拉住舒晚的胳膊就朝旅馆后院的后门跑去。   然而刚及门口,沈特助就已经让人把整个旅馆围了起来。   旅馆老板大惊失色,嚷嚷着什么,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报警,就连滚带爬地钻到了厨房里。   似乎是早就想到廖霍会在这,沈特助回身又开车门,紧接着,便是廖鸿宴一脸黑沉地从车上下来。他忌惮易宏义,所以对沈特助也客客气气,“沈砚,我会把我儿子带走,但是答应好的事情,不能变了。”   沈特助淡笑:“当然。”   廖鸿宴走向他们三人,看着挡在舒晚面前的廖霍,低沉着声音道:“事不过三,这是我第三次因为这个女人的事来带你走。”   廖霍紧紧拉着舒晚的手,没有丝毫犹豫:“我答应了娶她,不可能再放手。”   曾经在斯图加特,舒晚就对他说过,只要他不放手,她就不会放手。   既然答应了娶她,那么他就一定要做到。   廖鸿宴闻言大斥:“你搞没搞错啊?她是易辞洲的老婆啊!”   廖霍依然平淡:“曾经是而已,现在不是了。”   就连易辞洲都想重新娶她,她早就不是谁的老婆了,这一点,大家都清楚。   舒晚死死咬着下唇,抬头看他,“你真的不会放手?”   廖霍怎会否认,他毅然决然地点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不会。”   沈特助挑眉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讥诮地勾了勾唇,轻浮说道:“廖小公子,你可别忘了,你有一大家子,你今天执意要带她走,那我可不能保证你们廖家以后做什么都顺风顺水,尤其是你那个亲妈,她可只有你这么一个依靠。”   话音刚落,廖霍眼神明显恍惚闪躲了一下。   如果说易辞洲的软肋禁脔是舒晚,那么他的底线就是整个廖家。   说实话,为了舒晚,他也愿意付出时间金钱和分分秒秒的陪伴,但是对比易辞洲,他的顾虑太多太多。   沈特助当然知道这点,他笑笑,没再威胁廖霍,而是换了个角度斡旋,他对廖鸿宴说:“廖老爷子,我们董事长的意思很明确,您矜贵的小儿子我们自然不会动,您那乌乌泱泱一大家子我们更不会动……”   廖鸿宴斜睃:“条件呢?”   沈特助继续笑着:“条件呀,我们必须把小太太带走,再怎么样她也是我们易家的媳妇,外人怎么能觊觎,您说是吧?”   这话干脆明了,不给任何反驳的机会,廖鸿宴脸色微沉,心中虽有不甘怒火,却不好发作,只得转头对廖霍说:“听话,放手。”   老子都发话了,廖霍更是陷入两难。   他咬着下颌,沉声道:“不放呢?”   “不放?”沈特助笑得格外体面,就像在说一件简单又普通的家常事一般,“那整个廖家就要跟着一起倒霉了,你们家族产业在港澳已经是空壳了,董事长切断廖家在内地的命脉,不过动动手指的事情。”   廖家虽然在港澳曾经靠一些赌博业发家,但现在早已经没落,现在爪子伸在内地,根本来不及缩不回去。   舒晚一听,手心颤抖,嘴唇咬的森白,“老爷子就不怕东窗事发,锒铛入狱吗?”   沈特助依然平静哂笑,“没有足够的把握,董事长也不会这么做啊,现在唯一的心腹大患就是小太太您了……”   廖霍眉头紧锁,因为紧张,他额头涔涔冒汗,太阳穴的青筋也突出可见,他扬声道:“她跟我三年,她手里到底有没有那个账本,我还不知道吗?”   沈特助闻言,上翘的眉眼渐渐垂了下去,他冷声道:“她手上确实没有那个账本,但不代表……她自己就是那个账本……”   这话一出,廖霍忽地将目光转向舒晚,见她镇定,立刻就恍悟了过来。   那个走私交易的账本,竟然在她心里?   廖鸿宴脸色已然越来越差,“廖霍,如果你再不放手,你妈妈可就没那么好的日子过了。”   廖霍是独子,妈妈又是最晚娶的小老婆,他没那么多母系背景来相抵相抗,他妈妈过得如何,纯看在廖鸿宴心情还算不错的“施舍”。   面对生母,面对其他四个妈,还要面对一众兄弟姐妹和廖家一大家子。   这个抉择性的问题,似乎根本没有可比性。   廖霍双腿抖得厉害,心底动摇不定。   眼中坚毅,在沈特助的微笑和廖鸿宴的目光中,缓缓消散不见。   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舒晚心中不由慌乱无措了起来,她扬目看去,就见廖霍的下唇已经被用力咬出了血迹。   这是个似天人交战的时刻。   廖霍是个情场上的玩家,但他不是赌局上的常客。   他不敢拿他妈妈来赌,更不敢拿整个廖家来赌。   “舒晚……”   他低头侧目,想问她什么,却在她的眼底,看不到一丝丝的爱意。   那一刻,轰塌般醒悟。   是呢,身边这个女人,跟了他那么久,却从来没有爱过自己,就像一场交易,他付出,她回馈,倒头来,变成了虚无缥缈的游戏。   她不愧是易辞洲的女人,在这种时刻,还能诛心于无形。   终于,在祈盼的目光中,在威胁的话语里,他终于缓缓放开了握住她的手,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舒晚怔怔看着那只手脱离自己的手腕,眼神从惊愕慢慢变得迷茫无措,她顿在那,整个人如僵硬的枯柴废竹,稍稍一碰,就会碎裂成灰。   廖鸿宴终于舒了一口气,大步上前将廖霍用力拉开了。   付沉一见,脸上惊讶不亚于看到末世来临。   他立刻上前,严严实实挡在舒晚的面前,“廖霍!你他妈还是不是个男人?!”   廖霍咬着下颌回头,在舒晚已如死灰般的注视下,冷静道:“我是个男人,但我更是个儿子,触碰利益的事情,我不敢赌。”   “……”那一刻,三年的点点滴滴,似乎在一瞬间都成为了过往的泡影,如雪崩般,没有一朵雪花是无辜的。   舒晚瞳孔涣散,她忽然就觉得,自己是多么的多余,多余……多余呢……   付沉没再多想,他答应了易辞洲要好好保护太太,既然如此,他便说到做到。   他找准时机,一把卡住舒晚的胳膊,几乎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然后转身一拳挥倒两个注意力不是很集中的保镖,顺着后院岔开的围栏跑去。   然而他的速度怎么有沈特助快。   他看着付沉那宽厚的肩膀,嘴角勾起了笑容,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了衣服里。   付沉正将舒晚托举过围栏,忽地,一声闷响,不偏不倚在耳边爆开。   舒晚熟知音量,助听器的放大,让她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从140分贝降到100分贝的枪声!   她立刻低头去看付沉,就见他双目圆瞪,整个人难以置信地往后仰去,而胸口,是一个汩汩冒血的洞……   舒晚懵了一瞬,崩溃地想伸手拉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摔在地上。   他颤着声音,“太太,对不起啊,不能陪你了……”   他说着,笑着,似乎终于完成了这几年陪伴的使命。   从他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他就是一个时间守候者,一个透明陪伴者。   他见她哭,见她笑,   终于,他守护到了生命的末尾。 第124章 正文完   ◎这条命,他终是还她了。◎   舒晚呜咽地哭着,喉咙不停使唤地叫着付沉的名字,可她的头太过沉重,就快要抬不起来。   突然,一双手忽地抱住了她的腰,把她强行拖了下来。   她大惊,刚想挣扎,回头就见易辞洲扯掉了她的两只助听器。   不等她反应,他就抱着她,将她塞进了旁边一辆锈迹斑斑的本地牌照车子里。   舒晚坐在车里,挥舞着胳膊用力挣扎,却被他死死按住胳膊。   他强迫她回头看他,比划着手语道:【别怕,我是来带你走的,爷爷我来摆平。】   他刚说完,沈特助果然带着几个人出现在了车前,其中有几个人,皮肤黝黑,看面容像是本地人。   司机猛地一脚刹车,舒晚一个不小心就跌到了易辞洲的怀里,被他紧紧护在怀里。   须臾,就听易辞洲道:“直接撞过去。”   “……”司机懵了片刻,回头道:“易先生?撞?撞过去?”   易辞洲冷冷看着前方,眼眶通红:“撞!”   他就不信了,沈特助这种以命卖命的人会不让开。   他更不信,老老爷子会不跟手下交代,千万别伤到他唯一的宝贝孙子。   他赌的就是老爷子对他的态度!   司机是心腹,眼底一沉,咬牙码足了油门,对着前方的几个男人直直地冲了过去。   “嗤——”油门声震天。   果然,沈特助并没有再加阻拦,而是纷纷四散开。   不多时,车子就从小路开上了大路,扬长而去。   待上了平坦的高速,舒晚依然没有停止挣扎,易辞洲放开她,她立刻就将他手里的助听器夺回,然后近乎撕心裂肺地吼道:“易辞洲!付沉死了!他们杀了付沉啊!”   易辞洲也着实没想到沈特助会痛下杀手,因为那样一个不卑不亢的文儒人士,拿起枪来,却是意想不到的熟稔有余。   他脸色略有苍白,将她搂得紧紧的,安抚她道:“没事没事,我在我在,付沉不在,我保护你,你去哪我都跟着,好吗?”   可舒晚根本静不下来,她抓狂地攥着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敢啊……?!”   她发了狠,用了力,一口入肉,血渍就渗了出来。   易辞洲疼得倒抽、皱起眉头硬声低吼道:“他们有什么不敢?你忘了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了?”   “他们?”舒晚恨然回头,“易辞洲,是你们吧!你和你那个丧心病狂的爷爷,才是始作俑者!我妈妈是怎么死的?我爸爸是怎么死的?我的耳朵又是怎么聋的?这都是拜你爷爷所赐啊!”   “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尽力安抚她,将她呵护在怀,“我会解决的,我会解决……”   舒晚脸色毫无血色,眼眸中根本看不到一丝生欲,她嗤笑:“你会解决?你说了无数次你会解决,你解决了什么?你什么都没做,你就是个废物,你就是孬种,就你这个摆烂样,还想跟你哥哥比,笑话……”   她越骂越狠,越骂越恨。   恨不得立刻就杀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他欠了太多条命!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生来就是易家的人,骨血相连,永远不可能割舍。   现在易辞洲也接手了南国黑市,他就是整个产业链的幕后龙头,如果要铲除,无异于让他自我了断。   她太清楚他了,她太了解他了。   他生在草莽阴沟,好不容易爬到榕树顶梢,惜命得很啊!   所以,他不会这么做的。   舒晚冷冷地看着他,从眼眸到心底,都不复从前半分爱意。   她盯着他的眼睛,“易辞洲,你欠的命又多一条了,我根本就不会信你一个字。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你们全家都是,我真的太恨你……”   “阿晚啊,阿晚,我知道,我知道……”易辞洲仓惶解释:“我知道你恨我,没有关系,我爱你,我会给你个交代的。”   “给我一个交代?那么谁给付沉一个交代?你当初把我一个人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是他一直守着我!他陪我的时间都比你长!你算个什么啊易边城!”   舒晚心口绞痛,抱着他的手臂不管不顾地哭喊着。   她见不得这些离别,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财阀家族里看了太多。   她的孩子没有了,她的父母没有了,现在连那个一直守护她的隐形保镖也没有了。   付沉最后的守护,让她突然觉悟过来,那个看似不苟言笑的男人,背地里其实是最柔弱的人。   回眸看去,他把所有的笑和温柔都给了她啊!   易辞洲闭了闭眼,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根本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只好道:“阿晚,你先冷静下来好吗?付沉我已经让人去处理了,救得及时,他不见得会死啊!”   舒晚根本冷静不下来,崩溃般怒道:“那你就往回开啊!我要确定他还活着!”   她说着,探着身子就要去夺前排司机的方向盘,司机大愕,一脚踩油门,一手拉手刹。   易辞洲赶紧抱住她的腰,才险险没有让她飞出去,“阿晚,你听我说!你冷静冷静,我真的没有想到沈砚会对付沉下死手,老爷子的目标一直是你,现在你在我身边,他不会轻举妄动。你信我,我欠你的,我一定会还……”   “别再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了!”舒晚怒然打断他,“易边城,你欠我的太多了,但凡你真的用命来还,我都不会哭一下!我会笑!笑个三天三夜不带停!”   易辞洲听着,苦涩哄着她:“好,不哭,笑,只要能让你笑,我死了又有什么所谓。”   他极尽耐心,舒晚却越来越疲惫,最后,她目光空洞,透过天窗,怔眼望着满是星空天空,哑声说道:“你作为丈夫,侮辱妻子,欺骗妻子,故意出轨恶心妻子,无止境的冷暴力相待,一次又一次拿我家人威胁我,你真不是人……”   车子继续缓缓开在大路上,像是前方有一束光慢慢指引,将所有人的冲动和悲凉都慢慢压制了下去。   舒晚没有依靠,只能静静被易辞洲抱在怀里,像个没有生气的玩偶,仅余下两只眼眸还有着恨意满怀的微光。   许久许久,一直到车子停在一处偏僻的别墅门口,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舒晚整个人都是乱的。   今夜,她同时失去了两个一直陪伴她的男人。   一个不敢赌,不敢抗衡,于是主动选择了放手。   一个如同浮沉一般,一直摇摇晃晃沾染在表面,风一吹,就飘走了。   她根本没有想到,在这穷途末路之时,会被缓缓放开紧握很久的手。   她眼泪早已干得流不出,整个人都缩在易辞洲的怀里,手被他紧紧攥着,人却抖如筛糠止不下来。   易辞洲一路将她抱进别墅,打来一盆水,仔细给她擦着满是泪痕的脸,见她眼睛红肿不堪,便轻轻吻着她的眼皮,轻声道:“好好睡一觉,好吗?”   睡一觉?   夜晚惊心寒凉,她怎么能睡得着?   舒晚抬眼,咬着下唇道:“也只有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睡得着吧?给你卖命卖了那么久的保镖现在还生死未卜呢,你觉得我能安心睡觉吗?”   易辞洲愣了一下,他说什么都是错,舒晚根本不会对他有任何好言好语,便也只能苦涩抿唇道:“那,那你好好休息……剩下的都别想了……”   舒晚侧过头,冷漠道:“异国他乡,无人相依,嗤,我还能想什么?”   易辞洲默得片刻,思忖沉声:“我保护你,到死都会,信我……”   “信你?”舒晚冷笑,“易边城,我最不信的人就是你。现在我唯一能信赖的,就只有助听器了,它们永远不会骗我。”   也是,不管好话坏话,入耳都是真话,他又怎么比得上她的助听器呢,说实话,助听器比他这个人渣靠谱多了。   他依然苦涩抿唇,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柜。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摩挲了半天,拿出一只黑色的小盒子递给舒晚,“对了,这是母亲给我的,是你的吗?”   他虽然不知道严芷意欲何为,但这大概率是舒晚的东西,许是让他睹物思人,也许又是看不下去,让他收作纪念。   舒晚冷冷掀起眼皮,都没有仔细看,就将盒子狠狠扔了出去。   “哐当——”   助听器从盒子甩出来,砸在墙角,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咬牙:“滚。”   易辞洲心颤,怔了片刻,在她的注视下,缓缓走到墙边,将那只摔脱壳的助听器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我走了,你休息。”   他说完,没再看舒晚,便转身离开。   门外,一个保镖见他出来了,赶紧迎上来说道:“易总,这个别墅很安全的,您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易辞洲摆了摆手,低声道:“不用。”   安不安全,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无论舒晚走到哪里,老爷子都能分毫不差地找到她在哪里。   她就像个被拴了线的木偶,永远也逃不出去。   易辞洲疲惫地捏了捏眉骨,回身走到另一个房间,在桌前坐下,随手将那个摔得稀碎的助听器扔在了旁边。   他苦笑,双手不停搓着脸颊,猩红的眼眶里干涩得没有一丝温度,他将脸埋在手心里,忍着鼻尖酸楚,良久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靠坐在椅背上。   默了许久,易辞洲拿起手机,刚想给外面守着的保镖打电话再寻地方,忽地,他就被旁边那个破损助听器内部的一丝亮光吸引了。   他了解助听器,小时候也拆过妈妈的,所以他知道这个并不是普通的零件。   眯眼微凝,他侧目一睃,不觉这个亮光闪得诡异,像只眼睛一样,就这么默默静静地盯着他……   明明是一个不规则的金属片,却更像……   一个薄薄的……芯片?   思及此处,易辞洲大脑轰然一懵。   空白不过两秒,他愕然回神,随即立刻拿起这个助听器,手指几乎颤栗着将外壳小心掰开,然后拿了个圆珠笔心将那个淡金色的金属片往外拨。   这是个非常精细的微型芯片,构造复杂,似乎并不常见,看它锈迹程度,估计已经有些年头了。   他拿指尖捏着这个芯片,反反复复认真看了看,却始终没弄清楚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手机就来了电话。   严芷的号码。   她从来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儿子打过电话。   这是第一次。   易辞洲眉眼微蹙,按下了接听,将手机放在耳边,“母亲?”   那边的声音格外冰冷,“助听器拆开看了吗?”   易辞洲陡然间愣住,待他镇定,他沉声问:“看了,里面这个芯片什么?”   “呵呵……”严芷笑了笑,显得有些疲乏,也有些释然,她长舒了一口气,道:“窃听器。”   “窃听器?”易辞洲眼神愕住。   似乎某个角落深处,有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严芷依然冷声笑,“是呢,是个通体精工进口的□□,带GPS定位功能,一直装在舒晚的助听器里。所以,舒天邝说什么做什么,易宏义都能监控到,舒晚那孩子,也一直被当成用来胁迫舒天邝的工具。”   听得这话,一点一点,一分一毫……   随着他的动作,金属片慢慢被抽离本体,如同心肺被徒手撕开一样,易辞洲的眼眸在一瞬间地壳裂变般遽然震住。   易辞洲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芯片,大脑深处犹如重锤钝击,猝然之间分崩离析。   他颤抖着,紧绷着下颌,指关节用力扣在桌上,唇齿寒颤着问道:“……她爸爸知道吗?”   严芷轻飘飘道:“当然不知道,舒天邝早就发现你爷爷能随时跟踪到舒晚,所以他一直很怕老爷子,连带着也很怕你。舒晚后来是嫁给你了,但过得并不幸福,可那又能怎么办呢?”   “……”   话语如利刃,就这么一点点插入心肺,不留痕迹,也没有伤口,只有浓浓的血腥味让人不断地回味。   易辞洲听着,浑身都颤抖得厉害,他眼眶猩红地紧盯着这枚芯片,指尖炽热,几欲要将其捏爆,“她从六岁就开始戴助听器了,这玩意不是三五年就换掉的吗?!”   严芷似乎知道他问这话的意思,轻描淡写道:“是啊,所以舒晚从来没有换过验配师,每次更换助听器,验配师都会把那个芯片装进新的助听器里,这简单得很呢。”   话音刚落,易辞洲脑海中忽地就闪过一些片段,尤其是前些日子,验配师出现在易家老宅,明面上是给易宏义配助听器,实际却有可能和这个定位芯片有关。   易辞洲如鲠在喉,沙哑开口,“所以一直到现在,老爷子都还在监控她的一举一动吗?”   “呵……”严芷依然懒散一笑,不紧不慢地说道:“那倒没有,自从你们结婚了,舒晚搬出医院住进了蓝湾,老爷子就让验配师撤了窃听器,只留了定位。毕竟,也没什么必要再通过舒晚来操控舒天邝了。”   她说着,溢出淡淡释怀的笑声,空空荡荡飘进听筒,将易辞洲的双耳逐渐麻木。   身处这个热带国家,却突然冷得出奇,他几乎难以克制地抽搐颤抖着,下颌线紧绷成一条瘆人的直角线,咬着牙问道:“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个?”   他问,严芷却没有立刻回答。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彼此之间的听筒里不断承启转折,像个没有终点的录音机,充斥着回音。   良久,严芷说道:“因为你也是我儿子啊。”   她说完,笑笑,就挂断了。   易辞洲大脑满是混沌不堪,他听着这句话,似刀绞般,就快要呼吸不上来。   他缓缓松手,手机和芯片同时掉落在地,“哐”地一声将他的眼眶彻底打湿。   夜色弥漫着浓雾,在炎热的气候里不断消散人的意志力,残忍的真相,抽丝剥茧一样展现在他的面前,漏出来的是血,看见的是骨。   从找回舒晚这大半年来,她的再也不爱,她的冷漠回应,她的装疯卖傻,每一刻每一秒,每一言每一语,都声声蚀骨。   易辞洲在房中坐了很久,坐得筋骨都麻了,才慢慢拖着酸痛的腰背去了舒晚的房间。   估计是因为太累太乏,她已经睡着了,半张脸枕着枕头,歪斜着身体蜷缩在那,如同一只受了惊的猫。   他走近,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抬手拂过她的面颊,那种陌生感拒人于千里之外,他都不敢再碰她一下。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在旁边,舒晚猛地惊醒过来。   一见是他,她眼中惊慌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则是冷漠和厌恶,她冷冷问道:“干什么?”   易辞洲愣了半秒,缩回悬在半空中的手,沉默片刻道:“来看看你。”   舒晚垂眼,自嘲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易辞洲继续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跟她开口。   她自然是不知道助听器里有芯片的事情,如果知道了,这二十多年来几乎分分秒秒都暴露在他人眼皮底下,那种感觉,只剩下毛骨悚然。   他不说话,只在她忌惮的目光中,缓缓抬起手,掠过她的面颊,朝她的助听器探去。   舒晚立刻防备式地往后退去,两只手护在胸前,警觉道:“你别碰我。”   她再也不想和他有任何亲密的行为,那种肌肤相亲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恶心。   易辞洲僵了僵,默了会儿只好将手放下,他不想再惊扰她,只能低声说道:“把助听器给我。”   舒晚不觉一怔,疑惑:“怎么了?”   易辞洲思忖着,脑海里交战不已,他知道纳米芯片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戏剧化,而且他也不晓得如何去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装置。   毕竟啊,这是他们易家造的孽呢。   易宏义欠的是舒天邝,   而他呢,欠的是舒晚。   穷极一生,他对她,大概就只剩下弥补可言。   他欠她的太多,   太多太多。   死不足惜。   然而不等他开口解释,突然,门外就传来保镖的声音:“易总,易总!沈特助来了!带了好几个人,堵在了门口。”   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舒晚一听,顿时脸色苍白,她眼前依然浮现着付沉倒下的那一幕,他还不知生死,沈特助却已然逼临城下。   她颤问:“付沉呢?没救到?”   易辞洲闭口蹙眉,一句话不说。   那一枪,正中心脉,九死一生,就算有医疗团队守在边上都希望渺茫,那样的环境之下,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救下呢。   他叹了一口气,避开不答,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头顶,“乖乖在这等我。”   他转身下楼。   沈特助正端坐在沙发上,两臂自然脱垂,不紧不慢地斜睨而视,“辞洲,你爷爷找你。”   他将面前的平板电脑转了个面,正对着易辞洲。   老者依然气定神闲,鬓发虽花白,眉宇却精神抖擞,“孩子,泰南近期有一笔生意,非常大……”   泰南动荡不安,武装力量冲突不断,自然是大笔生意囤积地。   可话未说完,易辞洲便冷冷打断:“你让万程和万强去。”   这是在泰北,安全很多,他犯不着因为一笔生意跑到泰南去,也更不可能撂下舒晚去做什么交易。   易宏义自然知道他会这么说,老态龙钟地清了清嗓子,端着茶杯道:“你不去,那我就只能让舒晚去了。”   提及舒晚,那就是死穴。   易辞洲大怒,不管沈特助的表情已经有多难看,指着电脑屏幕怒道:“舒晚不过一个听不见的聋子,她什么都不会说,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   “放过她?”易宏义嗤之以鼻,全然不信,“如果我放过她了,谁又来放过我呢?”   他语气沉稳平淡,明明是句威胁,却似简单无奇的对话。   易辞洲攥紧了拳心,他知道今晚是躲不过去了,老爷子执意把她当成账本,一路追杀,不择手段,他想护都不知道怎么护。   “爷爷,你别逼人太甚……”   易宏义怏怏冷笑,“你是我亲孙子,我怎么会逼你?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带她去哪,我都能找到她,谁让她是个聋子呢。”   这话如果放在之前,易辞洲不知道芯片的前提下,恐怕会听不出来里面的隐喻。但现在他已经知道真相了,早就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   他缓缓开口:“爷爷,如果一定要一条命,拿我的吧。”   他欠的太多,都不知道怎么还。   老爷子是个固执的人,看不到血本无归,是不可能收手的。   舒晚对他来说,等同于命。   易宏义却是冷嗤,“臭小子,你好好考虑清楚,如果你错过了这笔生意,我就真的要她命了。”   他言尽于此,便将视频直接挂断了。   沈特助笑眯眯地看过来,皮笑肉不笑道:“辞洲啊,好好想想呢,其实你爷爷以前也经历过两难,女人和金钱,他向金钱妥协了,后来娶了你奶奶,人生也是如意。”   易辞洲怔了怔,片刻后,他淡淡问道:“那他爱过奶奶吗?”   沈特助轻笑摇头:“没有。”   易辞洲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复杂的心酸苦楚和满腔愤恨,沈特助了然,没有再威逼,笑着带人径直离去。   这通威胁,无疑是奏效的。   他回到房中,轻声说道:“我明天要去泰南。”他稍顿,补充道:“带上你一起。”   他不会再留下她一个人。   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   舒晚却没有回头,“哦,你又接生意了?”   易辞洲不是滋味地说道:“我不想的。”   “可你姓易。”舒晚冷冷回道。   换句话说,他没得选。   就像他出生在淫窝、生母是个卖-淫失足女,就像他生性带着易家的变态心理,这一切,都没得选。   可是呢,他确实从头到尾都在伤她的心,他想弥补,却早已无济于事。   因为,她不爱他了啊。   易辞洲苦笑,迎着她毫无感情的目光,耐心哄她:“阿晚,我欠你的,我们易家欠你的,我会一次头还清。”   这话说了太多遍,舒晚已经不信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易辞洲凝神注视着她,一瞬不瞬,贪婪般在她眉眼之间汲取最后一丝熟悉,良久,他伸手想要触摸她的面颊,却发现她离他太远了,他再也够不到了。   翌日一早,易辞洲便带着舒晚起程去泰南三府之一的那拉提瓦。   到了邀约的地方,前来迎接的是当地□□分离主义武装分子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领。   易辞洲没有特意摘掉舒晚的助听器,因为他要再利用她一次,利用她助听器里的定位芯片,来给老爷子做样子看。   那头领似乎已经认识万程,握手问好之后,他疑惑地看向易辞洲,用流利的中文问:“这位是谁?”   万程推了推自己的金丝边眼镜,将公文包紧紧卡在腋下,笑着道:“我们少东家。”   头领恍然,立刻装模作样地扬起笑脸,转头吩咐备茶。   天气炎热,庭院颇深。   茶水都带着浓浓的硝烟味。   易辞洲皱着眉,看向被丝巾包裹住半张脸的舒晚,“还好吗?”   舒晚摇了摇头,“不热。”   头领笑笑,“夫人?”   “是。”易辞洲含笑点头,别有深意地挑眉看他,“黏人,走到哪都要带在身边。”   毕竟是第一次见这个“少东家”,头领还是显得有些防备,待肯定这是他老婆之后,便也放下心来。   他招了招手,后面过来一个人,抱着个黑色小盒子,“硬通货。”   他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只黑色热导测钻笔和一个高倍数放大镜,不轻不重地置在桌上,然后缓缓推过来:“为表诚意,我们先验。”   易辞洲凝视看他,目不斜视地挥了挥手,下一秒,万程就放下公文包,接过黑盒子,有条不紊地验了起来。   三颗价值连城的巨大粉钻,闪着无比耀眼的光芒。   舒晚虽然全程冷漠相待,但陡然间看到这个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小黑盒子,还是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震。   这璀璨背后,又隐藏着多少枪林弹雨、血泪交涕,无人得知,也无人在意。   头领察言观色,眯起眼,道:“夫人喜欢?”   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自己,舒晚愣了一下,僵硬地抽了抽嘴角,轻轻“嗯”了一声。   钻石,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她没必要在这种场合、这个时刻来自讨没趣。   易辞洲微微一笑,侧头道:“回头你选一颗,给你做个太阳花项链?”   迎着艳阳,舒晚后背如芒刺背,她垂眼,继续:“嗯。”   那头领见她不怎么爱说话,耳朵上又戴着助听器,便没再多攀谈,示意万程将他要的货物带来。   万程拍了拍手,两个保镖不知道从哪个阴暗小道开来了一辆破旧不堪毫不起眼的运输小卡车。   头领手下查看一番,回首点头。   交易完成。   头领满意地起身,亲自送易辞洲和舒晚回到车上。   易辞洲打开车门,护着舒晚的头,将她小心扶了进去,可也就是这一瞬,舒晚回眸刹那,就从他眼底看到了几不可查的狠戾。   这种狠戾,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她心口怦怦直跳,车子发动不过几秒,忽地,就听车外传来几声振聋发聩的爆破音和枪声。   斯里兰卡酒店爆炸的经历,让她吓得立刻就失了控,下意识地就钻进了易辞洲的怀里,浑身发冷地战栗着。   前排保镖戴着墨镜,回头道:“易总,警察来了,我们……?”   易辞洲冷眼道:“开车。”   车子立刻发动,朝着旁边的小路一路奔去。   舒晚听到警察两个字,顾不得车体颠簸,抬头诧异道:“警察?”   易辞洲低头看她,手掌扶住她颤抖不已的双肩,极尽温柔地安抚道:“我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别怕,嗯?”   舒晚怔住,看着他镇定的双眸,刹那间,她就察觉一二,愕然道:“你报的警?”   易辞洲怕吓着她,抬手拥着她的后脑勺,将她贴近,道:“是邵梨,她看懂了你的画本,知道你在白纸上乱涂乱画就是想说明你自己就是那个账本,所以她报警了。”   她颤着声音道:“那证据呢?”   易辞洲抬了抬眼,释然一笑,“为了配合她,是我告诉她易宏义这些日子的交易记录都记在那幅董其昌的山水画里,于是她费尽心机偷梁换柱,送去了公安局。”   话音刚落,舒晚脑中一刻倾塌,邵梨聪明,她没有什么惊讶的,但是易辞洲居然主动将老爷子的证据双手呈上,这一点,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她苍白着脸色,双手不觉抓紧了他的衣襟,问道:“然后国内那边就联系了泰国警方,在这守株待兔?”   易辞洲没有否认,“是,这种交易,当然要抓现行,有军□□支、有钻石,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舒晚闻声,抖得更加厉害,她死咬着下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你呢?你故意自投罗网?把自己当成证据,然后一举端了老爷子的南国黑市?”   所有的一切,仿佛就在此刻定格,像一个蒙太奇电影,充斥着两种时空的碰撞,让人看不透看不明。   除了可怕、疯狂、变态,   舒晚竟然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易辞洲的举动。   易辞洲依然温柔,他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我马上就还你自由,好吗?”   他目光越来越坚毅,也越来越贪恋,像诀别前夕的告白,悠远漫长。   舒晚难以言喻,她复杂地将手松开,不再吭声。   她不知道易辞洲会带她去哪,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可以笃定的是,易辞洲会护着她,哪怕赔上生命。   此刻,万程万强两兄弟和对方的那个头领已经被抓了,警方也在排查易辞洲可能逃亡的路线。   沈特助接到消息,汇报给远在国内的易宏义。   老爷子一怒之下将手机狠狠扔了出去,摔了个稀烂,“我这是认回来了一个孽障啊!!——”   他就知道,这个大情种会败在女人的身上!   舒晚,他现在就要刻不容缓地处理掉!   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孙子,他也不要了!   大不了,还有易飞白的小儿子,   他的继承人多得很啊,   犯不着盯着这么一根独苗耗尽心血。   他扔了拐杖,大步走出房门,给沈特助又打去电话,“解决那个女人!现在立刻马上!”   然而他刚说完,门口就已经有特警破门而入。   老者僵了一瞬,   手中手机砰然坠落。   对决,大概就是这么一瞬间。   泰国警方和易宏义的两方夹击,让易辞洲带着舒晚,从那拉提瓦北上,一路充满坎坷艰辛。   等到了曼谷,已经有人帮他预约好了私人机场。   一路疲惫,让两个人眉眼间布满风霜尘埃。   舒晚忽然有些怕,她不知道易辞洲意欲何为,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她只知道,他作为南国黑市的幕后触手,已是穷途末路。   易辞洲坐在车里,将窗户全部摇上,然后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   似是下意识地害怕,舒晚条件性地往后缩了缩,但她没有缩回手,而是任由他握紧。   夜色浓郁,倒映着头顶的椰子树,热浪在耳畔翻滚,掀起丝丝难忘的回忆。   这么久了,他们从未在同一时间把对方当成相爱一生的伴侣。交错的过往,在岔路口四散奔逃,根本不敢让人再回首相看。   易辞洲轻轻吻了吻她的指尖,眼眶不由通红,颤着唇角说道:“我说过,我会亲自了断这一切。”   舒晚怔眼凝视着他,掌心炽热心中猝痛,“所以,你要偿还我吗?我的命,我的脸,孩子的命,你都要还吗?”   易辞洲视线流连在她那张早已面目全非的脸上,最终,定格在一双熟悉的眼眸,屏了呼吸,哽咽着道:“阿晚,你不爱我了,但我想你记我一辈子……”   呵。他就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   他不会告诉她,她的助听器里藏了什么,也不会告诉她,他所有的决定都只是为了让她永远记得他。   人啊,就是这么越活越卑微。   一开始是为自己而活,而慢慢地,就变成了为别人而活。   他的轨迹已经被打破,所有充斥过的美好倒头来都变成了虚无的假象,最后,他只剩下了自己。   车里的空气,在此刻变得稀薄。   时间已然不多。   易辞洲笑笑,一如当年那般鬼使神差,抬手摸了摸她圆润小巧的耳垂.   冰凉,又沁着一丝温度。   车外,已经有人焦急在催。   易辞洲深吸一口气,咬着下颌打开车门,一把抱出她,一路将她送到一架私人飞机的登机梯前。   艾瑞克已经在等着了。   舒晚错愕,回头问道:“易辞洲,你要做什么?”   易辞洲洋洋一笑,满眼尽是温柔,“送你离开。”   舒晚愣滞半秒,眉头紧皱,“你知道的,老爷子手段太多,他能找到我在哪……”   不等她说完,易辞洲便摸了摸她的头道:“不会了,再不会了。”   他说完,看向艾瑞克,【你是我现在唯一能信任的人了,保护好她。】   艾瑞克神色冗杂,目光来回逡巡,【你真的要这么做?这样很危险。】   易辞洲却依然看透般讪笑,【因为我欠她太多,没法还清了。】   舒晚背对着他,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看艾瑞克的神色,她能明显感觉到黎明前的黑暗有多么动荡飘浮。   趁她不注意,突然,易辞洲一把扯下了她的助听器,然后松开了她,在她后背轻轻一推,就推给了艾瑞克。   舒晚脚步踉跄,抖得差点没有站稳,艾瑞克赶紧扶住她,才险些没有摔倒。   她懵了懵,完全不明随意地回头去看易辞洲,然而还没等她发问,他便转身大步朝车子跑去。   背影,没有丝毫犹豫。   艾瑞克深深看了他一眼,半拖半拽将舒晚带上了飞机。   她走了几步,忽地脑中闪过一念,回头问道:【他不一起走吗?】   艾瑞克抿唇摇摇头,回复她:【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虽然他不明说,舒晚也能猜到。   老爷子不会放过,所以他必须亲手斩断。   易辞洲上了车,疲惫地搓了搓眉心,手心里,尽是舒晚的温度和味道,他已经爱得沉沦,爱得痛不欲生。   良久,等看着那架飞机平稳起飞后,他沉沉对前排司机道:“下去,我来开。”   司机不解,却也照做。   他发动车子,径直就朝反方向的大路开去。   路上,是路灯点亮的浮华,隐隐绰绰闪现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如烟。   他太过贪婪,也太过吝啬。   他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不曾拥有;他做什么都出手豪阔,却始终放不开自己的爱。   终于,老天爷惩罚他了啊。   他的偿还,大概就是如此。   易辞洲拨转着方向盘,将后方跟来的一辆黑色轿车甩至尾后。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   能跟着舒晚助听器的跟踪定位追过来,除了沈砚那个阴狠的老头子还能有谁?   越往南开,车就越少,最后只剩下了这两辆似是棋局追杀围剿的黑白两车。   到了这,他就回不去了。   他生于淤泥,再也洗不干净,那么他就亲自来了断这一切。   那场大火,夺走了她的第一条生命,夺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让她在无边无垠的痛苦中,一次又一次地面对钻心刻骨的修复手术。   从头到尾,老爷子把她当成一个工具,利用她、威胁她。而他呢,也把她当成了一个工具,既是迎合老爷子的手段,也是发泄情-欲的玩物。   他娶了她,   他是她的丈夫啊!   既然如此,他就为她做最后一件事。   后视镜里,那辆黑车已经逼近。   道路偏僻,没有路灯。   “哈哈哈哈哈哈……”   易辞洲微微眯眼,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眼底尽是舒晚逝去的笑容。   前方漆黑漫长的大路上,他突然往左打死,整个车子横转着漂了出去。   而黑车来不及反应,一头迎撞了上去。   制动长鸣,   “轰——”地一声,   两辆车相碰的一瞬间,天上的星星都亮了。   似火花,那么美,那么浪漫。   满是热情的温度,和悔恨交织的温情。   最后那一刻,易辞洲微弱喘着,一手攥着舒晚的助听器,一手拿着手机,颤着满是血渍的嘴唇,发了一条语音。   这条命,他终是还她了。   他放下手机,笑了,   心满意足地笑了。   天上与地面的交汇,却是不一样的烟火。   舒晚坐在飞往德国的私人飞机上,不知道为什么,似是有感应一般,窗外最亮的一颗星迸出星光火花之时,她胸口忽然疼得厉害。   她看着窗外漫天繁星,银河的尽头,仿佛有人在对着她唱歌。   可她没有助听器了,什么都听不见了。   舒晚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似乎还有一丝男人指尖的余温,在冰凉的耳垂上恹恹残喘。   她如释重负地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等飞机降落,   明天的太阳,更加耀眼。   也许一切,都会变好。   再也没有那些不堪往事,再也没有那些声声蚀骨。 第125章 尾声   ◎尾声:二十年后的“我爱你”。◎   春雨来得温和又短暂。   整座千城,都沐浴着春晨的曙光,在风中摇曳、轻摆。   “温董事长?”记者看着那个怔目望窗的侧颜,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小心翼翼侧头问道。   舒晚不由回过神来,愣了半秒,扶了扶耳朵上的助听器,笑道:“不好意思,出了会儿神,你刚才说什么?”   记者年轻,有些拘谨,她谨慎打量着面前这个中年女人的神情,见她双目确实带着一丝恍惚,这才放下心来。   她又按下录音键,尴尬说道:“温董事长,刚才我们聊到二十年前,您揭发了易氏背后的南国黑市之后,便去了德国,那您是什么时候回来接管TPN集团的呢?”   舒晚捧着茶,温和地看着她:“两年后。”   年轻记者点点头,又认真问:“但据我了解呀,当时易辞洲非常喜欢您,您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报警呢?”   舒晚面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她将披在肩头的羊毛披肩轻轻扯到胸前,垂了垂眼道:“没有为什么。”   年轻记者一听,不禁噎住,便转移了话题,随便闲聊般地问:“那您回国的时候,带回来了一个男孩,他是……”   话未说话,舒晚面不改色地打断她:“徐记者,采访时间到了。”   徐记者怔了怔,她抬眼看去,舒晚已然不悦,便知道自己身为记者问了不该问的隐私问题,逾矩太多,最后只好收拾东西,表着歉意离开了。   舒晚看着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眉头越来越紧蹙。   她略坐了一会儿,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不多时,门被推开。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孩走了进来。   他见舒晚背对着他站在窗边,整个人带着严肃之气,下意识屏气凝神,抬手搓了搓面颊,有礼有节地问道:“……妈,你找我?”   舒晚转过身来,视线不紧不慢在他身上逡巡,淡然道:“刚才那个小姑娘是你新谈的?”   “……”男孩顿时愣住,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瞠目结舌很久才道:“哪个小姑娘啊?”   “易安澜,你别给我在这装。”舒晚冷冷说道。   易安澜表情一僵,瞧她快要生气,赶紧道:“她是我大学校友,比我大一级,现在也在实习,我这不是给她找个采访机会……”   “所以就安排她来采访你妈妈?”舒晚挑眉问他。   易安澜扯了扯嘴角,伸手挠着脑袋,“难道采访我爸?他都在天上了。”   “易安澜。”舒晚脸色更沉。   大男孩立刻噤了声。   他知道,舒晚没什么忌讳,除了他生父。   曾经发生过那样的事,爷爷和生父都不是什么好人,如果不是她哪根筋搭错了、大发慈悲把他生出来,有可能都不会存在“易安澜”这个人。   他紧张地攥了攥手心,试探性说道:“妈,您觉得她采访得好吗?”   舒晚看着他,不觉嘴角失笑,语重心长道:“挺好的,下次别采访了。”   “这样啊……”易安澜更是尴尬,杵在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稚气未脱的脸上还带着熟悉的影子,舒晚恍惚一瞬,竟以为又看到了很多年前那个高大笔挺的身影。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茶杯放在桌上,拿起平板电脑打了个视频电话,“不说你那些红颜露水了。跟你教父视个频,多少天没跟他老人家说话了?”   易安澜见舒晚没再追问,赶紧走过来,理了理衣衫,坐在了屏幕前。   须臾,视频就接通了。   易安澜:【教父,下午好。】   艾瑞克看到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满眼都是笑,他抬手说:【最近过得好吗?】   易安澜点点头:【好,我妈也挺好的,我最近在公司里实习。】   艾瑞克笑得更欢,他往前坐了坐,似乎想看他看得更清楚一些,然后问:【你的女友呢?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你妈妈接受采访呢。】   他刚“说”完,舒晚就推开易安澜,对着屏幕道:【你也知道他谈恋爱了?】   艾瑞克顿时眼睛瞪圆,左右打量,这才发现易安澜是在舒晚的办公室里,他立刻撇过头,象征性地“装聋作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易安澜难为地耸耸肩,抬眼道:“妈,教父都同意我谈恋爱了。”   舒晚反问:“所以我限制你了吗?”   易安澜愣滞:“没有啊。”   舒晚无奈摇头,挥手道:“看你也不想再待我这了,出去吧,她应该还没走。”   易安澜一听,喜形于色,没再多说,跟艾瑞克打了个招呼就转身出门。   看着他离开的身影,舒晚将平板电脑转过来,不悦问他:【你们现在什么事都不跟我说了?】   艾瑞克笑笑:【他已经19岁了。】   【就算他99岁了,也是我的孩子。】舒晚沉了一口气。   望着她那张容颜明媚却依然眼神阴郁的脸,艾瑞克一时间怅然起来,时光飞逝,他们也成了过往的人。   他沉默片刻,问道:【当初为什么选择生下他?】   舒晚闻言,表情逐渐凝沉,似是思忖许久,她缓缓道:【爱过。】   一个被尘封很久的角落,忽然再见久违的阳光,在阴暗之下,隔着浓浓的雾气,看不清真实的心底。   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回答。   艾瑞克当然知道这个答案。   他满是沟壑的脸上依然溢着笑,【他走之前,给我手机发了一段语音,很短,想听吗?】   舒晚疑惑:【给你发?】   【是的,他知道你不会听,所以发到我这里来了。】艾瑞克抿了抿唇,喟叹着摊手。   舒晚漠然听着,两只手却不由自主地攥成了拳,掌心里,是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感。   她没做声,艾瑞克就当她默认了。   他眯眼笑着:【我已经发到你手机里了,记得一定要听,二十年前的录音,保存起来可不容易。】   舒晚垂了垂眼睫,【好。】   艾瑞克见此,习惯性地耸耸肩,开玩笑道:【任务完成。哦对了,你放心,我可没听他说了什么,我本来就听不见。】   舒晚勾唇轻笑:【知道了。】   “说”完,他们又聊了几句易安澜的学业问题,才挂断了视频。   窗外,春雨濛濛不断。   洇湿了窗台,也洇湿了眼眶。   舒晚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一如当年那般出神似的看着远处千城。   一切如旧,   却物是人非。   她抬手,打开手机。   艾瑞克已经将那段语音用电子邮件发了过来。   她看着那段只有五秒钟的语音,心口颤得厉害。   犹豫很漫长,但也只是一瞬间。   也不知道在窗边站了多久,   直到雨越来越大,盖过了胸口的心跳声,   舒晚才按下播放键。   熟悉的声音,从二十年前的那天夜里传来,在二十年后的女人耳畔,还是那般声声蚀骨。   语音真的很短,   可她却再也止不住眼泪。   因为,只有五个字,   “阿晚,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