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想   作者: 安安的猫   简介:   【正文已完结,养肥的宝可以开宰啦】   【80%防盗,不足需72小时后看新章,感谢支持】   订婚宴,贺明洲带着黎初给同事敬酒,酒过三巡,贵客姗姗来迟。   贺明洲轻拥黎初,俯向她耳边介绍:“这位是傅总。”   与刍科技执行总裁,对贺明洲有知遇之恩,只是黎初没想到,他竟是傅屿迟。   亦是她的前男友。   黎初抬眼迎上,眉眼含笑却疏离:“多谢傅总对明洲的关照。”   傅屿迟并未言语,晦暗的眼神落在黎初身上,像是在窥视猎物。   *   半年后的私人酒宴。   一向独行的傅屿迟竟带了女伴同行。   酒宴过半,那女人始终坐在角落,安静得仿佛一幅油画。   有人按捺不住,走上前打探:“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抬起眼眸,一双极美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生气,唇瓣微启轻吐出两个字:“黎初。”   *   傅屿迟只有过一个女人。   可后来他发现这个女人竟然要嫁给他的下属。   他从来都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想要的东西即便是强夺也要得到。   【阅读指南】   双C/狗血/男主棒打鸳鸯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因缘邂逅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舒漾,谢朝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甜蜜的蜜,秘密的秘   立意:双向奔赴,共创美好 第1章 休想   九月入秋之际,寒意渐盛。   洛城地处江南,又临入海口,秋雨一下便是五六日,整个城市都被雾蒙蒙的水汽弥漫着。   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叶子被雨水打落,散了一地,像是给地面铺了一层毯子。行人来来往往,溅起的水珠落在叶子上,又顺着脉络流下。   初秋夹杂着阴雨,不免有些萧条。   华凌酒店十六楼的宴会厅,此刻却热闹非凡,觥筹交错之间,一片欢声笑语。   黎初身着酒红色的礼服,紧致的收腰设计将她完美的曲线展露无遗,脖颈上配一条细钻项链,衬得她肤色更是白皙。   毫无疑问,她会是整个宴会的焦点。   黎初生得明艳动人,尤其是一双眼睛,笑起来媚眼如丝,勾魂摄魄。   她向来不施粉黛,即便是重要场合也只是清淡的妆容,掩去几分媚意,可为了今晚的订婚宴,她特意请了化妆师。   妆容完成后,化妆师忍不住惊呼:“太美了。”   黎初被夸赞得羞涩,淡淡一笑。   这一笑,更是让人挪不开眼。   “我可以拍几张照片吗?”化妆师没忍住内心的激动。   黎初轻轻点了点头,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尾处的红晕更盛。   女人宛如一朵娇艳的红玫瑰,任是谁看了都会忍不住为之惊艳。   化妆间月白色的门被人推开,娇俏的少女音从门口传来。   “初初,好了吗?大家可都在等你呢。”   黎初微微侧身,眼眸微抬,看向门口的女人,眼底蕴满了笑意。   女人瞳孔放大,向前走了两步,惊呼道:“天呐,初初,你真的太漂亮了。”   黎初嘴角勾起一抹不自然的笑容,对于好友徐子衿的夸赞她不好意思接受,“哪有。”   徐子衿指着化妆台上的欧式雕花镜,让黎初自己看。   妆发精致,红唇诱人,眼尾殷红,镜子里的女郎活脱脱从港剧里走出来的女主模样,即便是走红毯,恐怕也能艳压所有人。   确实美得动人心魄。   “这…是不是太过了。”黎初生性恬淡,也不喜欢让自己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徐子衿打断了黎初,“怎么会,你可是今天的主角,当然要艳压群芳了。”   “今天的订婚宴,你家明洲研究生同级的那个女人也会来,当初她追明洲可是下了血本的,难保今天不会搞出什么动静来。”   黎初明白自己的这位好友是向着她,担心订婚宴会出变故,只不过黎初并没有把其他女人放在心上。   她知道贺明洲很爱她,她也愿意无条件地信任他,任何人任何事都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拦。   从研一认识,到现在订婚,他们始终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   以后,也会一样。   “子衿,学姐的事情明洲和我说过的,他们是同一导师的学生,老师来参加订婚宴,怎么好不请她呢。”黎初耐心地和好友解释。   徐子衿从大学开始就和黎初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连研究生两人都保送到了同一所院校,黎初和贺明洲的恋情是经过她亲自考核认证的,对于贺明洲,徐子衿倒是一万个放心。   即便是黎初不要他了,贺明洲也是不愿意放手的。   “好了,不提这些了。今天是你的喜宴,漂亮的新娘子当然要开开心心的。”徐子衿怎么看怎么觉得黎初美艳。   真是便宜贺明洲那个小子了。   黎初莞尔一笑:“只是订婚宴,还不算新娘。”   咚咚——   化妆室外有人敲门。   徐子衿促狭道:“新郎官等不及咯。”   这个时候来敲门的除了贺明洲也不会有其他人了。   “子衿。”黎初娇嗔着叫停对方的调侃。   徐子衿知道好友害羞,也不打算继续打趣了,“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门被推开,穿着一身剪裁合体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个子很高,身形偏瘦,眉眼之间难掩书卷气息,整个人透着温柔儒雅。   他身上穿着某奢饰品牌秋季新款西服,月白色的衣服更让他的气质显得温和几分。   他眼光落在梳妆台前的女郎身上,眼底是掩藏不住的惊艳之色。   化妆室里衣服琳琅满目,却都不及眼前这一幕亮眼。   他一向都知道黎初很美,但如此明艳动人还是第一次看到。   “小初,我来接你了。”   黎初坐在椅子上,抬头仰视着眼前的男人,红唇微抿,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提起裙角,起身走到贺明洲身前,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几乎是为黎初贴身设计的,完美的包裹住她的身躯,将她每一处优点都发挥到极致。   黎初将手递了过去。   白皙柔嫩的手被他牵住,往怀里轻轻一带,她听见贺明洲在她耳边轻语:“你今天很美。”   黎初白嫩的脸蛋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她贴近贺明洲的胸膛,西装之下是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声。   秋雨连绵,黎初的情绪也连带着有些低落,此刻被他拥在怀中,却安心了许多。   “行了,拜托二位给我这只单身狗留条活路吧,等订婚宴结束,有你们腻歪的时候。”徐子衿佯装受伤的表情。   黎初嗔了她一眼,脸上晕染了薄薄的红晕。   贺明洲轻抚怀中女郎的发尾,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满是爱怜之色,片刻后,他俯身轻吻了女郎的额头,“小初,我们出去吧。”   黎初眼里的笑意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她点点头,跟着贺明洲的脚步,去往宴会厅。   -   这场宴会的主角一出现,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黎初柔白的手挽着贺明洲,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在白色西服的映衬之下更显艳丽,她的身材被裙子勾勒的近乎完美,叫人忍不住惊呼造物主偏心。   双方父母送上祝福后,宴会便正式开始了。   这场订婚宴的规模不算大,只是请了几桌关系要好的亲戚朋友,黎初家里的人来得少,多半都是贺明洲圈子里的人。   有些人黎初是见过的,也有部分人黎初只是从贺明洲口中听过两句。   贺明洲递给黎初一只红酒杯,他贴近黎初耳边轻声说:“你不能喝酒,杯子里的是葡萄汁,不用担心。”   他总是这样贴心,大大小小的事都会为黎初考虑。   黎初抬眼看向眼前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庆幸自己是如此的幸运能够和他携手一生。   给长辈敬过酒,贺明洲就牵着黎初的手走到了年轻人的这一桌。   其中不乏贺明洲要好的朋友,同事,以及传闻里那个下了血本追他的女同学程曦薇。   按照学级,黎初该喊她一声学姐。   程曦薇的父亲是洛城建筑业的行首人物,膝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将她当成掌上明珠般疼爱。程曦薇家世好,人也漂亮,在世家圈子里很受欢迎,可她偏偏看上了一个无权无势的理工科男生,还轰轰烈烈地追求过,一时间成了洛城上流圈子的笑话。   程曦薇并不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里,她只求自己问心无愧。   当年她追求无果,心里虽然不甘心,但也不会强求。   如今她曾经的爱慕之人心有所属,她也只是坦坦荡荡地送上了祝福:“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目光落在贺明洲身边女郎的身上时,程曦薇眼底流露出一丝惊艳,而后嘴角微微上扬,浅浅一笑:“郎才女貌,果然是天生一对。”   “谢谢。”黎初欣然接受对方的祝福。   她能感觉出程曦薇是个敢爱敢恨的人飒爽女生,与她的个性完全不同,她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丝想和程曦薇做朋友的想法。   还未深想,黎初自己便打消了心里的冲动,程曦薇家世能力样样出色,非她可以触及。   贺明洲的几位同事并不知道程曦薇的事情,只当成是普通同学送上祝福而已,他们从进公司就跟着贺明洲手下做事,贺明洲就是他们的老大。   贺明洲性子温和,极少发脾气,因此他们也和贺明洲关系亲近。   “老大,你居然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娶到天仙。”   “就是,怪不得平时藏着掖着,总不让我们见小嫂子。”   “老大赶紧自罚三杯!等下傅总来了,再继续罚。”   ……   贺明洲被他们闹得没辙,只好自罚一杯酒,高脚红酒杯很快就见了底。   他喝得有些急促,眉眼都紧闭起来。   黎初心疼他这样喝酒伤身,便想开口为他求个人情,让他们别再继续起哄。   她还未开口,就见众人的眼神落在了她的身后。   原本还在起哄的几个人顿时间噤若寒蝉。   黎初循着目光转身,额角处的发丝散落,她抬手拨弄到耳后,眼波流转之间,熟悉的身影撞入她眸色之中。   眼前的画面如同梦境一般,层层迷雾退散,掩藏在浓白之下的面容愈发清晰。   男人五官宛若精心雕刻般无一不精无一不细,眼尾处一刻泪痣恰到好处,让他原本凌厉的面容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贵气。   他似乎刚从外面进来,身上昂贵的大衣带着秋雨淅淅的潮意。   贺明洲轻拥黎初,附向她耳边介绍:“这位是傅总。”   与刍科技执行总裁,对贺明洲有知遇之恩,只是黎初没想到,他竟是傅屿迟。   亦是她的前男友。   作者有话说:   开文啦!感谢各位小可爱的支持,么么哒~   这篇文从文案也能看出来,主旨是强取豪夺,男主会用手段把女主留在身边。男主不是啥好人,但不会做犯法的事!后期会有追妻火葬场情节!   推荐一下安安的预收文,拜托大家动个小手收藏,爱你们~   《招惹[强取豪夺]》   文案:   容嫣初见陆砚珩,是在酒局上。   那时容家忽逢变故,她被大伯带去酒局,邻座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就是大伯为她找的联姻对象。   容嫣脸色惨白,在众人的调笑声中颤抖着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主座的陆砚珩身上。   酒局后,暴雨忽至。   容嫣冒雨拦下陆砚珩的车,“陆先生,您能不能帮帮我。”   陆砚珩看着眼前衣衫尽湿,面容狼狈的女人,温柔地递上一块手帕。   雨水模糊了容嫣的视线,让她没能看到陆砚珩眼里的晦暗。   -   云城顶级豪门陆家三少陆砚珩,斯文矜贵,儒雅随和,是圈子里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起初,容嫣只是想求他帮容家渡过难关。   却不想,陆砚珩淡然道:“容小姐,我需要一位妻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容嫣走投无路,点头答应。只等陆砚珩掌权陆家,她就和他离婚,离开云城。   一年后,陆砚珩接管陆氏集团,成为新任总裁。   贺宴结束的第二天,容嫣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远赴海外进修。   还未离开候机厅,就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步履从容,走至她面前停下。   陆砚珩嘴角含笑,目光却阴鸷狠厉,“嫣嫣这是要去哪儿?”   直到这一刻,容嫣才发觉自己招惹的是疯子。   【阅读指南】   双c/男主表面斯文实际败类/她逃他追/泼天狗血 第2章 休想   他们大学时期谈过一段短暂的恋爱,已经过去了两三年,那份懵懂的纯真爱恋早已随着时光流逝,没有了目光交汇时悸动的感觉。   订婚宴再遇,除了惊诧之外,黎初的心没有一丝波动。   她知道男人也同样认出了她。   他看她时,总是那副深邃的眼神,从未变过,以至于当年分手的时候,黎初还怀疑过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过去的事情,她不愿意再去回想。   等到傅屿迟走到她面前停下时,黎初抬眼迎上,眉眼含笑却疏离:“多谢傅总对明洲的关照。”   黎初本就生得美艳,笑起来眉目含情,更是勾人。   她并不想将以前的事情公之于众,她和傅屿迟最好就是互相当作不认识对方的陌生人。   这对他们都好。   她如今是贺明洲的未婚妻,而他,则是贺明洲的上司。   原本他们就该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如果不是因为巧合,他们不会再次见面。   傅屿迟脱下身上的黑色风衣,便立刻有人上前接下,风衣之下,是L家春季高定西装,一套便要七位数。   他气场太过强大,一出现,便将所有男人的光芒都掩盖了下去。   原本热闹的宴会厅,从他进来的瞬间,安静了下来,静得连走廊里的脚步声都听得见。   傅屿迟接过贺明洲递过来的高脚红酒杯,目光一沉再沉,嘴角若有若无地勾起,他朝着黎初举起了酒杯。   黎初心里一惊,手上的酒杯也顺势而晃动。   她面上强装着镇定。   她与傅屿迟已经三年不曾见过面,他们之间也没有任何感情牵连,傅屿迟这人冷心冷肺,向来我行我素,也并不将感情放在眼里。   她想,傅屿迟应该不会提及当年的事。   可是,她心里却没来由的害怕。   傅屿迟并未言语,黎初不经意间抬眼看去,只见男人嘴角噙着笑,眼神晦暗不明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窥视猎物。   那眼神如芒在背,刺得黎初很不舒服。   “傅总,谢谢您赏脸来参加我和小初的订婚宴,这杯酒,我敬您。”贺明洲一向温和,说话的语气也如春风拂面,只让人觉得舒服。   一杯酒很快见了底。   傅屿迟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廉价的红酒味涩,他并不打算入口。   他在这里拥有绝对的权势,没人敢起哄让他喝酒。   贺明洲敬了酒,他却不接,无异于打贺明洲的脸,场面一下子难堪起来。   黎初也明显察觉到了贺明洲的尴尬。   贺明洲是他的未婚夫,是未来的丈夫,夫妻之间本就是荣辱与共,今天贺明洲折了面子,她也不会舒服。   黎初将手里的红酒杯微微举起,“傅总,我也敬您。”   话音落下,黎初将杯子凑到唇前,抿了抿。   杯子里放的虽然是葡萄汁,但她却并不打算一饮而尽。   点到为止。   傅屿迟会明白。   毕竟,他是个聪明人。   “恭喜。”傅屿迟薄唇微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只是冷峻的表情却丝毫不像是来道贺的。   傅屿迟轻抿了一口红酒,算是给了他们这个面子。   宴会厅里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贺明洲早已为傅屿迟安排好了位置,他是上司,是贵客,自然要坐主桌,“傅总,您的位子在那边。”   “不必,我就坐在这里。”他抬脚便走到程曦薇左侧空着的座位落座。   傅屿迟这人向来独断专横,说一不二,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贺明洲亦没有坚持。   与刍科技这段时间业务量繁忙,傅总能抽空参加他打订婚宴已是给了他足够的面子。   傅屿迟对他有知遇之恩,这恩,他始终牢记在心里。   还有其他的亲朋需要敬酒,他和黎初也不便多留,贺明洲便抱歉地说道:“大家请自便,我稍后再过来。”   说罢,他便拥着黎初往下一桌走去。   黎初转身的时候,总觉得身后有一双锐利的眼神在盯着她。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傅屿迟在看她。   心底生出了一缕寒意,身体也止不住微微颤抖。   贺明洲很快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是不是太冷?”   黎初浅浅一笑,摇了摇头,“不是。”   贺明洲知道黎初一向坚强,任何事都自己强撑着,不肯麻烦他。   他虽然心疼,却也无奈。   他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披在了黎初肩上。   身体捂热的衣服,给黎初冰凉的皮肤传递了一丝暖意,她并不惊讶于贺明洲的贴心,她知道,他一向如此。   他与傅屿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跟在贺明洲身边,敬完一圈酒后,黎初的脚心开始泛酸。   她向来不穿高跟鞋,为了这次的订婚宴,她特意换上了,原以为只是几个小时,咬牙撑着也就罢了。   只是她高看了自己。   不过是敬了一圈酒,她就已经败下阵来。   好在这时候客人们都已经寒暄开来,顾不上盯着她这位准新娘。   黎初轻扯了一下贺明洲的袖子,说道:“明洲,我去一下化妆室。”   “怎么了?”贺明洲面露关心。   黎初轻轻一笑,“没事,我去休息一下。”   她没告诉贺明洲脚心酸痛的事。   宴会厅内少不了贺明洲,亲戚朋友都需要他来周全。   她担心告诉贺明洲实情,他会抛下一切,陪她去化妆室,若是这样,旁人只会觉得他们没有礼数。   贺明洲没有坚持,只是嘱咐黎初好好休息,便被人拉走喝酒去了。   -   出了宴会厅,一股冷意扑面而来。   她身上还披着贺明洲西装,即便如此,她还是冷得哆嗦了一下。   宴会厅里暖气开得足,骤然到了厅外,皮肤接触到冰冷潮湿的空气产生了应激反应。   黎初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加快了脚步,往化妆室走去。   化妆室并不算远,路过拐角处的洗手间就到了。   她转身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人。   黎初稳住脚步,她穿着高跟鞋,想要平衡身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扶着墙面,她才堪堪站稳。   下颚微微抬起,抬眼看向那人,眼神里露出一丝错愕,心里却没有丝毫波动。   “傅总。”她淡淡了打了一声招呼。   她侧过身,将路让了出来。   傅屿迟毕竟是贺明洲的上司,她总不好叫他绕着她走。   她侧身站了许久,却不见男人有动作。   抬眸看去,不经意间撞上了男人深沉的眼眸,那眸子似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荡着波纹。   黎初躲避过眼神,出言提醒:“傅总,您不进去吗?”   “遇见个熟人,想聊聊。”傅屿迟声音低沉,听不出一丝情绪。   “那我不打扰傅总了。”说完,黎初便提着裙摆,绕过傅屿迟的右侧。   擦身而过时,她听见男人的声音。   “黎初,不想聊聊吗?”   黎初停下脚步,猛地转头看向傅屿迟,饱满的红唇微启,轻吐着微弱的气息。   傅屿迟一身定制的奢侈西装,衬得他五官冷峻,左眼角下的那颗泪痣宛若点睛之笔,让他的面容又贵气了一分。   他嘴角含笑,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右手腕处的名贵腕表。   他像是在玩一场游戏,他是主导者,而她,却只是随意被支配的玩家。   黎初并不想走入他的圈套,“傅总,我们…之前认识吗?还是您见过我?”   她已经说得如此明显了,也句句与他划清了界限。   这里是通往洗手间的必经之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人出来。   她并不想让人发现她和傅屿迟之间有什么瓜葛。   傅屿迟眼里掠过冷意,他撩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举手投足间尽是漫不经心,“或许吧。”   晦暗的眼神落在黎初的身上,似绳索一般将她牢牢禁锢住,动弹不得。   他微微倾身,凑到黎初身边,薄唇轻启:“黎初。”   从男人嘴里喊出来她的名字,仿佛一声诅咒,听得黎初心惊。   黎初收起一切情绪,淡然回应:“傅总恐怕是认错了人,我从未见过您。”   傅屿迟心狠,且不近人情,黎初与他短暂的谈过一段恋爱,却从未看透过这个人。   如今细想起来从前的种种迹象,只让她心惊胆颤。   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与傅屿迟分开,也是对她来说最好的结局。   黎初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自己与傅屿迟之间的距离。   她刚要借口离开这里,身后便传来好友徐子衿的声音。   “初初,你在这啊,我在里面找了一圈都没看见你。”   徐子衿看见好友的身影,面上一喜,想上前时才发现黎初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   那男人的身影,像极了傅屿迟。   她走向黎初,男人也迎面走来,徐子衿彻底看清了男人的样貌。   俊美冷淡的脸,眼角下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这幅模样,便是化成灰她也不会忘记。   是傅屿迟那个混蛋!   徐子衿加快脚步走到黎初身边,皱了皱眉头,话语里满是气愤:“他又来和你说什么!”   “当初,是他……”   “子衿。”   黎初开口叫了徐子衿的名字,对方也适时地将话咽了回去。   眼神落在徐子衿身后不远处,那里站着一位穿着白色西装裙的女人。   西装裙简约干练,将她高挑的身材完全显露出来。   “程小姐。”黎初对着程曦薇点了点头,礼貌地打招呼。   作者有话说:   傅狗真的很混蛋,不是子衿同学随口说说的哦,后面应该会更混蛋…… 第3章 休想   黎初面色坦然。   她虽然不知道程曦薇是何时来的,也不知道她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但她自诩和傅屿迟之间保持着绝对的距离,一步也不曾越界。   她心中坦荡,也丝毫不会惧怕。   程曦薇踩着高跟鞋,步履生风,很快就走到了黎初的面前。   “洗手间是在这边吗?”丝毫不提刚才的事。   黎初眼眸微怔,但很快恢复正常,嘴角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右转就是。”   程曦薇:“谢谢。”   程曦薇离开后,徐子衿拍了拍胸脯,长呼一口气,“好险,差点就被她听到了。”   黎初安慰道:“没事,别放在心上。”   她和傅屿迟的事,也只有徐子衿知道,当年,也只有徐子衿会为她打抱不平。   她也很庆幸一直有徐子衿的陪伴。   徐子衿一向是跳脱的性格,大大咧咧,待人十分真诚,而黎初的性子则有些沉闷,为人处事也偏柔和。   她们之间南辕北辙,却成了最好的朋友。   何尝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徐子衿额角的头发散落,黎初伸出葱白的手指,为她拨弄好,温温柔柔道:“我们去休息室。”   两人在休息室里待了半个小时,黎初就收到了长辈发来的消息。   催促着她回到宴会。   也是,订婚宴,她这个主角不在怎么行。   顾不上脚上的酸痛,黎初强忍着回到了宴会厅。   订婚宴已近尾声,有不少亲朋好友开始道别。   黎初走到贺明洲身边,与他一起为来道贺的宾客送行。   “我们先走了,下次来喝你们的结婚喜酒。”   “我还有事,走了,不用送了。”   “我也回去了。”   ……   黎初始终保持着微笑,与宾客们告别:   “慢走。路上小心。”   “谢谢您的祝福。”   ……   到最后,黎初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送完所有宾客,黎初发觉傅屿迟并不再其中,宴会厅里已经没有了人,想来他应该是早就离开了。   没了外人,黎初也松弛了不少。   一只温热的手揽上她的腰肢,轻柔地为她按.摩,“累了?”   黎初点点头。   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订婚宴会这么累。   真不知道婚礼那天要怎么撑过去。   “明洲,初初。”   听到声音,黎初连忙站直身体,也从贺明洲的手心里逃了出来。   来的人是贺明洲的父母。   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当众做这种暧昧的事情,尤其是在父母面前。   即便是她与贺明洲已经成了未婚夫妻。   黎初乖巧地打招呼:“叔叔,阿姨。”   贺爸贺妈对黎初一向满意,如今他们两人能够顺利订婚,心里也是喜不自胜。   贺妈妈拉着黎初的手不肯放开,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儿媳妇好,“你呀,现在就这样叫着吧,等你毕业了办完婚礼,再改称呼。”   黎初一听脸就红了。   嫩白的小脸像是打重了腮红般,透着粉嫩蜜桃色。   贺爸爸对贺明洲说道:“初初的爸妈已经安排去酒店休息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贺妈附和道:“累了大半天,我瞧着明洲喝了不少酒,早点回去休息。”   黎初偷偷打量着贺明洲,发现他的脖颈通红,明显是酒意上头了。   连她都喝了四五杯葡萄汁,贺明洲只会比她喝更多的红酒。   黎初心里微微泛疼,像是被针尖浅浅扎了一下。   她自责没有为贺明洲分担,反而还因为脚心酸痛而去休息了一会。   黎初垂下眼眸,盯着脚上那双粘满了水钻的精致高跟鞋,眼底泛起一片雾气。   手腕处多了一丝重量,黎初才反应过来贺明洲牵住了她的手腕。   “爸妈,我们下去吧,先把你们送上车,我再送小初回去。”   黎初点头表示赞同,她之前因为实在走不开才拜托徐子衿帮她送父母去酒店,现在有了空,肯定是要以父母为先的。   他们小辈怎么能走得比长辈还要早。   这于理不合。   贺爸贺妈知道他们孝顺,也就没有推辞。   看着他们上了车,黎初侧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贺明洲也发现了她的目光,摸了摸黎初柔顺的秀发,浅笑一声:“怎么了?”   黎初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一点不真实。”   九月的风带着冷意,黎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贺明洲将她轻拥进怀里,用身体的余热温暖她。   -   计程车在德阳花园小区门口停下。   这个小区年代已久,肉眼可见道路两旁的破败。   黎初和徐子衿就住在这里。   这里距离学校不过两公里的距离,房子虽然老旧了些,但周边热闹,价格也便宜。   解开胸前的安全带,黎初正欲下车,耳畔响起贺明洲温润的声音:“到家给我发消息。”   “好。”黎初浅浅一笑。   贺明洲说话总是那么柔情似水,让人仿佛浮在云朵之上,有种飘忽的不真实感。   黎初下了车,将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从车窗里递进去,“明洲,衣服你带回去。”   九月的风带着初秋的萧瑟,晚间下了雨,风吹过的时候还有些许冰凉的湿意。   黎初忍着凉意,她身上还穿着酒红色的礼服,肩膀手臂完全暴露在寒风中,冷得她皮肤颤栗。   “把外套披上,听话。”贺明洲极少这样和黎初说话。   他总是依着黎初,一句重话都不说,更不会用这样带着命令的语气。   在黎初的印象中,贺明洲从未和她生过气,起过龃龉。   他温柔得好像天上月。   看着贺明洲眼中的关切,黎初乖巧地披上了西装。   男人的身材本就宽大,衣服披在黎初身上,将她裹得严实。   “快回去吧。”男人眼里的爱怜几乎要溢出来了。   黎初微微点头。   她依依不舍地站在原地,直到男人所乘的车子消失在夜幕之中,她才转过身子。   没走几步路,耳畔传来一声极为刺耳的鸣笛声。   黎初被这声音吓得心跳加速。   声音还未停下。   宁静的夜色之中,那声音犹如银针刺破绸缎,凌厉而又狠绝。   黎初凝着眉,侧过身子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明亮的车灯晃得刺眼,叫人看不真切。   很快,车灯便暗淡下去,车子也息了火。   昏暗的路灯隐隐约约映照出车子流畅的线条,虽然看不太真切,但黎初能察觉到这车子应当价值不菲。   德阳花园是个年岁已久的老小区,这边来往的也多是普通人,极少能看到豪车,甚至,还如此招摇。   大约是鸣笛的声音太过刺耳,有不少户主打开家里的窗户骂骂咧咧。   黎初已经见怪不怪了。   物业的人不会来管,那些居民骂几句也就算是出了气。   车门打开,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从车子里伸出,锃亮的皮鞋踩在脏污的地面上,车里的人拧眉,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空气里弥漫着污浊的气味,让男人的眉宇间多了一丝烦躁的神色。   手上用了力,车门应声关上,他背靠着车门,点了一支烟。   心里的烦躁沉寂了许多。   烟雾缭绕中,他凝眸往前方看去。   几乎是男人下车的瞬间,黎初就认出了他。   虽然不曾看到男人的容貌,仅凭他对身形和他身上那股子强势的气质,她便知道这男人是傅屿迟。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黎初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下的高跟鞋没踩稳,身子摇摇欲坠,差点跌倒在地。   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惧,像是密密麻麻的荆棘丛在她心脏周围越缩越紧,几乎就要扎到她的血肉。   傅屿迟的身影隐于夜色之中,薄唇轻吐着烟雾,一双眼睛似毒蛇般凌厉,落在女人的身上,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过来。”   那声音宛如地狱里传来的死亡之音。   黎初不敢迈步,心里的恐惧之意愈发强烈。   她甚至想不管不顾跑回家里,将一切都阻挡在门外。   尤其是眼前的这个男人。   弥散的烟雾迷蒙了男人的冷峻的面容,在夜色之中,叫人看得更不真切。   心跳骤然漏跳一拍,她听到男人低沉缱绻地喊着她的名字—   “黎初。”   他从来只叫她黎初。   从前听他叫她的名字,心里只觉得甜蜜,而现在,从男人嘴里听到,却如同一个个冰锥,扎进她心里,冻得她发寒。   男人的声线沉闷,许是烟雾晕了嗓子,透着一丝沙哑。   他见女人并未听从他的话,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   烟头自他手里掉落,星星点点的火星溅落开来,犹如一簇小小的烟花。   昂贵的皮鞋碾过烟头,再抬脚的时候,火星已经熄灭。   游戏到了该收尾的时候。   他也不想再浪费时间。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亲自过去。”   黎初听出了他话里的威胁之意。   只是她不明白,傅屿迟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与他分得干净,三年之间从未有过打扰,就算是有什么话,也不该三年之后的这个时候来说。   黎初拢了拢身上的西装,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眼里是对男人的戒备,“傅总,您这样有些不太合适,我是您下属的……”   她的话还未说完。   傅屿迟背着月色向她走来,她却只能站在原地。   他身上凛冽的气势早已压制住了她,叫她动弹不得。   很快,冰凉的指尖挑起了她的下巴,傅屿迟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语气狠绝,像是淬了毒药,“黎初,真是长本事了。” 第4章 休想   傅屿迟的身上带着浓烈的烟味,呛得黎初闷咳了一声。   她闻不得烟味,以往有人在她身旁抽烟,她都会离得远远的。   冰凉的指尖从她脖颈处划过,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暧昧,她扭过头,想从傅屿迟的指尖逃离,却被对方被强硬地捏住了下巴,迫使她不得不对上他极具侵略性的眼眸。   她简直就像是他手里的玩物。   意识到这一点,巨大地羞愤感笼罩着她,让她的胸腔都溢满了怨气。   她是贺明洲的未婚妻,是眼前这男人下属的未婚妻,他怎么能这样轻薄她。   “傅总,您未免有些过分了。”黎初性子温婉,即便是沾染了怒气,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如同小猫挠人一般,不带半分杀伤力。   “过分?”傅屿迟嗤笑一声,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像是一头凶猛的狼,肆意打量着手里的猎物。   黎初从未见过他脸上有过这样的表情。   印象里,傅屿迟冷心薄情,这世上的一切事物似乎都与他无关。   而眼前的男人,却是从地狱而来的嗜血修罗,叫人望而生畏。   黎初没有躲避男人的眼神,直直地迎了上去,丝毫不肯退让,“过分。我是您下属的未婚妻,您应该和我保持距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傅屿迟语气淡漠,眼底似结了一层寒霜。   黎初倔强地回应:“傅总是想让我再重复一遍吗?”   傅屿迟并未被激怒,他眼眸落在女人艳丽的红唇,拇指覆上,轻柔地摩挲着,唇上的口红抹在他的指尖,宛如皮肤划破溢出来猩红的血。   他唇侧撩起一抹冷笑:“是,重复一遍。”   黎初抿着唇,没再说话。   傅屿迟分明是在戏弄她,他根本就不是没听清楚。   见她不肯说话,傅屿迟也不生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是要重复一遍吗,怎么不说话了。”   指尖的触感渐渐温热,女人的唇在他的摩挲之下,妖艳到荼靡。眼尾处晕染了一片红,原本就柔媚的眼睛更是勾人。   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他开口道:“开个价。”   黎初起先还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眼里如白雾笼罩般迷惘。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眸色染了愠怒,挣扎着推开男人,“傅屿迟,你疯了!”   他是把她当成了女支女吗!   开价,他怎么有脸说得出口。   丰满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心里的怒气难以消散。   想到男人毕竟是贺明洲的上司,她也不想弄得难堪,便打消了报警的念头,“今天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请傅总自重。”   指尖绵软的触感消失,男人的脸阴沉得像暴雨来袭前,“黎初,我已经放过你一次。”   “以前的事我可以不再计较。黎初,离开他。”   黎初被男人气笑了:“离开谁?贺明洲吗?”   她身上披着贺明洲的西装,衣服上还残留着明洲的气味,青竹般素雅的味道让她心安不少,“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刚刚订婚彼此相爱,我为什么要离开他?”   傅屿迟点了根烟,火星在黑夜之中格外亮眼,烟雾袅袅,晦暗了他的眼神,“他不过是我手底下的一个程序员,能给你什么?”   他这话说得不假。   贺明洲与他比起来确实是天壤之别。   他手指缝里漏出来的,恐怕比贺明洲一年的薪资还要高。   可黎初看重的也不是钱财。   “傅总,您恐怕是找错人了,金钱与我而言,重要,但却不是最重要,他能给我的远比您看到的要多得多。”   贺明洲情绪稳定,待人温和有礼,对她更是如珠似宝地宠着。   他们既然已经订婚,那以后便是夫妻,夫妻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绝不会为了利益抛下贺明洲。   傅屿迟吐了口烟:“黎初,我现在还有心情和你谈条件,你最好懂得珍惜,若是你自己来求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路灯下的光暗淡,黎初就站在光源之下,她身子单薄,此刻更是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泛起怜香惜玉的心思。   但并不包括傅屿迟。   眼前的女人一向温顺,像家养的猫,没了锋利的爪子,从前不施粉黛的时候只是清丽出尘,现在上了红妆,倒是勾人得很。   让他忍不住想拉着她沉沦,让她也沾染上污浊的气味。   地狱里只有他一个人怎么行。   黎初面上维持着镇定,心里不屑地冷笑,言语柔和却坚定,“傅总,您放心,即便是遇上了再棘手的事,我也不会去求您的。”   傅屿迟闷笑一声,笑意中流露着的是绝对的自信以及对女人的讽刺,“是吗?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你求我的样子。”   “希望不会太久,毕竟,我等不及了。”   手里的烟被他甩到地上,脚下的皮鞋踩了上去,像是在辗死一只蝼蚁。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黎初身上,赤.裸地像是在打量他的专属物品。   -   回到家里的那一刻,黎初依旧恍如置身于梦中。   她的心砰砰乱跳个不停。   包里的手机突然传来一阵震动,黎初回过神来,压抑住心里的情绪,接听了电话,“明洲,怎么了?”   她说话时还带着喘意。   贺明洲也捕捉到了,“我看你一直没给我发消息,心里有点担心。怎么喘得这么厉害?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不是,”她脑子乱糟糟的,只能随便编一个理由,“我刚洗完澡,可能是水汽太热了,闷得慌。”   “那就好。”贺明洲彻底放下心。   黎初脱下高跟鞋,脚心酸痛得厉害,“你到家了吗?”   “刚到。”订婚宴上喝了许多酒,贺明洲此刻头晕得厉害,他给自己到了一杯水,试图缓解酒意。   黎初听出他言语间的疲惫,忍不住嘱咐:“喝了那么多酒,一定很难受吧,快去洗个澡,早点休息。”   “好,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男人的声音如玉般温润,让黎初也平静了许多。   只要在贺明洲身边,总会让她很安心。   “晚安明洲。”   屋子里重归寂静。   黎初泄了力气般的靠着墙壁,她闭着眼睛,回想着的全是刚才在楼下的画面。   傅屿迟的话不像是随口说说。   黎初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里招惹到他了,竟让他起了要包.养她的念头。   他们分明已经三年没有见过了。   况且当年,傅屿迟也未必有多喜欢她,根本不至于这么多年对她念念不忘。   和傅屿迟分手那天,其实她也没有预料到。   两个人在电话里似乎也没有说些什么,谁都没有提及分手,但傅屿迟不耐烦的语气还是叫她听懂了意思。   她清楚记得那天是想告诉傅屿迟一个好消息。   傅屿迟大她一届,自实习开始就去洛城创业,而她则在宁城准备考研,为了离他更近一步,黎初下了决心要考去洛城大学。   洛城大学是国内最优秀的学府,即便黎初的成绩拔尖,可要考进去也并不容易。   黎初便带着徐子衿一起看书,两个人相互鼓励,终于一起考了进去。   看到录取消息的那天,她没忍住激动,给傅屿迟打了电话。   傅屿迟去洛城以后,他们就极少联系,有时一个月也不会打一次电话。   电话拨通以后,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男人冷漠得宛若淬了冰的声音:“在忙,不要打扰我。”   黎初的心也跟着冷了下去。   其实一切早有察觉。   只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窗子外面阳光明媚,碧蓝的天空昨日被雨水冲洗,现在只透着澄净,她耳畔里传来楼下学生们嬉笑怒骂的声音。   她狠下心挂了电话,强撑着的情绪彻底崩溃,滚烫的泪水掉落了下来。她用手指去擦脸上的泪珠,可眼泪却像是一汪泉水般,怎么也停不下来……   自那天后,她就删掉了傅屿迟的所有联系方式,再也没有同他联系过。   他们彼此之间就好像过客一般,只是在对方的生活里一闪而过,留不下任何东西。   她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面的人,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有了牵连。   客厅里的灯突然亮起,刺得黎初睁不开眼睛。   徐子衿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   玄关处的人影让她吓了一跳,看清是黎初后,她松了一口气,“初初,你回来啦,怎么不开灯?”   黎初凝着眉,慢慢地适应灯光,“刚到家,还没来得及开灯。”   想起徐子衿送她父母去酒店,黎初投去感激的目光,“子衿,谢谢你帮我送父母去酒店。”   徐子衿嗔怪她一眼:“你也太见外了,咱们是什么关系,那可是比亲姐妹还要亲!”   “等你结婚的时候我还要做伴娘呢。”徐子衿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落在了她的眼里。   听到结婚两个字,黎初的心沉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傅屿迟的出现打破了她原本宁静的生活。   她心里期盼着傅屿迟只是一时性起,过不了多久便将她抛诸脑后。   因为,她再也不想回到他的身边了。   作者有话说:   初初对待每一段感情都很认真,当初和傅狗在一起的时候也是一片真心,奈何傅狗不懂得珍惜啊……   现在跟别人订婚了傅狗倒是知道回来抢了,早干嘛去了!生气! 第5章 休想   黑色的宾利行驶在夜色之中,车身流畅凌厉的线条划破黑暗,犹如闪电撕裂般。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酒吧门口。   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从车里下来,他的穿着太过严谨,与吵闹的酒吧格格不入。   傅屿迟一向不喜欢这样喧闹的地方,也极少踏足,但时瀛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轰鸣的电音夹杂着男女之间的调笑,让傅屿迟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强行将转身离开的念头压了下去。   既然答应了时瀛,他就不会放他鸽子。   这家酒吧是时瀛开的,开业的时候傅屿迟来捧过场,那天他强忍着没发脾气,回去后听了几天的钢琴曲才将烦躁的心安抚下来,这之后他就再也不肯过来。   无论时瀛怎么恳求甚至给好处引诱,都没能将这尊大佛请过来。   这次时瀛也就是随手发了个消息,没想到傅屿迟居然同意了。   他们这群人都是一个圈子的,平常多是一起厮混,偏傅屿迟格格不入。   傅屿迟落座后,时瀛倒了一杯威士忌给他,“今天吹的哪阵风,居然能把你吹过来,真是罕见。”   傅屿迟接过酒杯。   杯子里放了冰块,握在手里冰得手心发凉。   傅屿迟没说话,即便是在酒吧昏暗的环境下,也能看得出来他脸色阴沉得厉害。   时瀛往他身边一坐,“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时瀛嬉皮笑脸,“说出来给哥们听听,高兴一下。”   傅屿迟:“滚。”   时瀛也不生气,笑着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刺激得他闷哼一声,“说正经的,到底怎么了?”   他与傅屿迟怎么说也是多年至交好友,朋友有事,他总得为他排忧解难。   “我见到她了。”傅屿迟脖子向后微仰,往喉咙里灌了一口烈酒。   时瀛手一抖,差点把手里的酒杯摔了。   “谁?不会是她吧?”   傅屿迟这幅样子,除了那个女人,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谁能让傅大少如此烦闷。   见傅屿迟不说话,时瀛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时瀛把手里的杯子放在玻璃桌上,忍不住继续追问:“怎么遇见的?”   傅屿迟靠着卡座沙发,闭着眼睛,许是他累了,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颓废慵懒,“在我下属的订婚宴上。”   下属的订婚宴遇上前女友,确实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时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问:“她是新娘的朋友?”   “她是新娘。”   时瀛惊愕得咽了咽口水。   让傅屿迟纠结了三年的女人,甩了傅屿迟的女人,居然嫁给了他的下属!   这说出去谁能不激动。   简直是他们圈子里的爆炸性新闻。   三年前傅屿迟离开傅家白手起家,一手创办了与刍科技,公司是走上正轨了,女朋友却把他甩了。   天之骄子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那女人甚至连分手的话都没有说,直接拉黑他所有联系方式。   起初,傅屿迟就跟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炸,谁都不敢招惹他,每回他们几个兄弟凑在一起喝酒,他都喝的烂醉发疯,一边摔杯子,一边质问那女人凭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甩了他。   时瀛一开始还会劝傅屿迟放下自尊,去找那个女人问清楚,但只要他提,傅屿迟必定生气,眼里阴鸷得能杀人。   后来,他也就不提了,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不自在。   时瀛知道傅屿迟现在肯定是异常愤怒,他绞尽脑汁也没想到该怎么说,安慰他也不对,骂那个女人不识好歹也不合适,索性闭了嘴。   卡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很快,便有几个穿着火辣的女人盯上了他们。   女人们大胆地走过来,端着酒杯来攀谈,“两位帅哥,要不要一起喝?”   时瀛浪荡惯了,有美女投怀送抱他自然不会拒绝,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女人坐到他身边。   穿着黑色吊带裙的女人便勾着笑,走过去坐下。   女人如水蛇一般,攀上了时瀛的手臂,“帅哥,要不要玩游戏,赢了我跟你走,输了你跟我走。”   女人透着一股娇媚,实在是让男人很难拒绝。如果时瀛只是个普通男人,那恐怕已经上了她的勾子,但这个场子是他开的,这样的女人他见得多了。   喝酒玩玩可以,再进一步可不行。   时瀛嘴角噙着笑,没说话。   另一位红发女人自顾自坐到了傅屿迟身边,她刚想学前一个女人那样,去靠近这个冷峻帅气的男人,就被他阴狠的眼神吓退了。   红发女人吓得身体发抖。   这男人分明一个字都没说,但是他身上的气势叫人不寒而栗。   红发女人慌忙起身,“不好意思,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用眼神示意时瀛身旁的女人也离开。   但那女人却并不想走。   她一眼就看到这男人手腕上精致昂贵的表盘,她深谙此道,知道这块表是去年法国卡米尔拍卖行拍出的高价腕表,价值抵得过一辆宾利。   这么大的鱼,她可不想错过。   女人交叠着双腿,身子柔若无骨,往时瀛身上倒,她的脚尖勾蹭男人的脚踝,暧昧至极,“让我尝尝你杯里的酒。”   时瀛端起酒杯,递到女人手里,他眼里依旧盛着笑意,却笑得凉薄,“我这兄弟今天不高兴,拿去其他地方喝。”   女人脚尖顿住,又羞又恼,似乎没人这样拒绝过她。   她没接过杯子,起身就离开了。   时瀛将杯子里的酒全部倒了,送不出去的东西他也不会要。   酒杯落在玻璃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即使在哄闹的电音之下也格外刺耳。   傅屿迟心里更是烦躁。   他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时瀛接下他的杯子,“我这里别的没有,酒水管够。”   他又倒满了一杯威士忌,透明的酒杯映出了清晰的酒色。   他并没有着急把杯子递回去,而是试探着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放下她?”   这两年,傅屿迟从未提及过那个女人,也从未在他面前如此失态过,他以为,过了这么多年,傅屿迟早就放下了。   但现在看来,并不是。   他一直都没有放下。   要是早一点去找那个女人说清楚,或许一切还有回旋的余地,现在那个女人都已经订婚了,即便他再放不下,也不能有什么瓜葛了。   尤其那女人还是他下属的未婚妻。   “别想了,她都已经订婚了,你就是再想也没用。”时瀛好心劝道。   傅屿迟从他手里拿过酒杯,他抬腿落在玻璃桌上,扯开了领带,凛起一道极强的压迫感,“没用?”   他轻笑了一声,“我偏要想。”   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就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不介意多花一点时间陪女人好好玩玩。   上位者玩弄猎物的滋味他也想尝尝。   他看上的东西,就算是一只雀儿,也别想逃走。   傅屿迟行事一向恣意妄为,时瀛也拿他没办法,劝也劝不听,只能由着他去,不痛不痒地嘱咐一句,“别做的太过了。”   怎么说也是下属的未婚妻,弄到明面上谁也不好看。   -   黎初已经研三,距离毕业还有大半年,她也不必每天回去学校,只需要每周回学校一次给老师汇报创作成果就好。   黎初的作品偏写实向,她的个人风格比较独特,画出来的画栩栩如生,除此以外,还多了一丝灵动。导师对她赞不绝口,并认为她将来一定会在油画界有所建树。   黎初接连在画室待了一周,将《麦田少女》这幅作品完成,这是导师交给她的任务,要送去图灵斯画展参展。   这幅作品从创作到完成,花费了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如今终于落幕,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一周傅屿迟都没有来找过她,也让她意外的同时也放心不少。   看样子,那天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起。   黎初也快一周没见过贺明洲了,对方倒是每天都准时准点联系她,但因为她全身心投入到收尾创作中,实在无暇分心,所以一直没和他见面。   心里对贺明洲颇有愧疚,便给他发了消息:【今天晚上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黎初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复,便把手机收起来,准备先将画室整理干净。   画笔刚放进洗笔筒里,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黎初手里还湿着,她顾不得脏乱,随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几下,接听了电话。   “小初,我刚才在开会,没注意看手机。”   贺明洲总是会给足人安全感,无论大小事都会说清缘由。   黎初轻轻一笑,“嗯,没关系,我这边已经忙完了,你晚上有空吗?”   “今天恐怕不能准时下班。”贺明洲温和的语气中带着无奈。   茶水间里只有贺明洲一个人,他按下咖啡机的开关,很快浓郁的咖啡香味便灌满了整个屋子。   黎初听到他那边传来流淌的声音,猜到他在接咖啡,想着他最近应该很累很辛苦。   “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黎初突然的发问倒是让贺明洲愣了一下。   他思索了一下,犹豫道:“随便点个外卖吧。”   “我今天也没什么事,不如我做好了饭给你送过去吧。”黎初总觉得自己这个未婚妻做的不称职,这段时间为了创作,确实对贺明洲不够关心。   贺明洲心里也想念黎初,脑子里出现黎初的身影,嘴角便忍不住上扬,“好,辛苦你了,我等你过来。”   电话挂断后,黎初抿唇一笑,心里也如同抹了蜜糖一般。   但想起去与刍科技可能会遇见傅屿迟,黎初的脸色瞬间就白了几分。   她安慰自己只是在楼下等贺明洲,应该不会遇见那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   女鹅以为当年是傅狗要分手,傅狗觉得自己是被甩了……归根究底还是傅狗自己作的! 第6章 休想   洛城最繁华的地段耸立着一座座高楼大厦,暮色四合,点点星光亮起,下午就开始下着小雨,淅淅沥沥,连灯光也晕染开来。   黎初下了地铁,撑伞往与刍科技的大厦走去,这个点是下班高峰时期,路上行人拥挤,黎初与他们背道而驰,不时地被人蹭到伞面。   穿着一身针织衫的女人与来往的精英形成鲜明的对比,就像是灰姑娘误入了豪门宴会。   到了一楼,她小心地躲避过旁人投来的目光,给贺明洲发了一条消息。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抱歉小初,我这边临时有点事,你稍等一下,我忙完就下来。】   【不着急,你先忙。】   原本黎初也可以将晚餐送上去,但是她害怕遇见傅屿迟。   傅屿迟没有再来找过她,一周前订婚宴那晚的相遇就如同一场噩梦,醒来以后除了心惊,就再无其他事。   黎初也不想再遇见他。   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她默默坐着等贺明洲下来。   一楼来往的人多,却没有一个停下脚步驻足片刻,高强度的节奏,彰显着这片寸土寸金地界的雄厚实力。   黎初光滑的脸蛋未着粉黛,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宛若一池清水里开得清丽的芙蕖,即便是躲在角落里,也依旧叫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去。   黎初耐心地等待着,也没有去催促,她的画已经收尾,现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多等一会也没什么。   贺明洲为了他们的将来而努力工作,她也尽力地去理解他。   玻璃墙外,雨意似乎更盛,很快便模糊了视线,甚至连马路对面的人影都看不太真切。道路旁的香樟树叶子被雨水打落,混着泥土被来往的行人踩在脚下。   黎初又看了一眼电梯,那里依旧没有出现贺明洲的身影。   坐久了身子也有些懒意,她站起身,想松松筋骨,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从旋转门外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一身简约的深色西服,白皙的脸庞透着一丝冷淡,左眼角下的泪痣宛如点睛之笔,让他英俊的脸更显矜贵。   助理一手抱着风衣,一手拿着黑色长柄雨伞,疾步跟在他身后,雨伞的水珠落了一地,男人微不可查地睨了一眼,皱了皱眉头。   助理瞬间就反应过来,将雨伞扔到了架子上。   离得不算近,但黎初还是分辨出来那是C家的手工定制雨伞,一把便要上万元。   男人抬起眼眸,在他的目光要看过来前,黎初慌忙背过身,端正地坐在沙发上。   她心里没来由得慌乱,总担心傅屿迟是不是看到了她。   手里不自觉地绞着身上披着的针织长衫,柔软的面料被她弄得皱皱巴巴。   “小初。”   温和的声音从电梯处传来。   黎初抬眸望去,便看到了贺明洲向她奔来。   不安的心也在这时重归平静。   她站起身,眉眼含笑,即使不施粉黛,容颜也依旧明艳。   贺明洲在她面前站定,温热的掌心抚上黎初的脸颊,琥珀色的瞳孔里流露着心疼,“瘦了。”   黎初轻声一笑,“哪有?”   这一周她全身心投入到油画创作,三餐也未按时吃,接连数天的劳累确实让她瘦了不少,但是她不想让贺明洲担心。   她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做了几个家常菜,都是你爱吃的。”   贺明洲接过去,想到自己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不能陪伴黎初,心里便愧疚起来,“小初,这段时间接了新的项目,空余时间也很少,不能陪你了。”   “没关系。”黎初嗓音轻柔,让人一扫阴雨天带来的郁郁之气。   黎初目光轻轻一掠,便与贺明洲身后左侧的男人四目相对。   那灼热的视线像是火刃般,要燎烧她全身。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眸底生寒,眼尾下的泪痣在灯光下更为耀眼,他就那样阴测测地盯着她,唇侧撩出一抹冷笑,让人仿佛掉进了寒冬的冰窟窿里,冻得手脚发寒。   她这时才意识到,傅屿迟果真不是一时性起。   黎初飞快的收回目光,她的肢体微微发颤,心里一下一下乱跳。   贺明洲察觉了黎初的异样,他转身去看,却没发现任何不同寻常,回过头,他关切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看到什么害怕的东西了?”   黎初掩藏住慌乱的眼神,“没有,没什么。”   这个地方她实在不想继续待下去了。   “明洲,你快上去吧,我也回去了。”   贺明洲舍不得黎初这么快就离开,但他也无可奈何,手上的工作也不能放下,“好,你回去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消息。”   黎初点点头,让贺明洲安心。   她念念不舍地望着贺明洲远去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她才撑起雨伞往雨幕中走去。   -   大厦顶层,总裁办公室内。   傅屿迟阴沉着一张脸,似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修长的手指捏着钢笔,一下一下点着桌子,声音如鼓声擂动,也敲在了助理的心上。   助理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等着傅屿迟的指示。   傅屿迟冷笑,“这就是他们开会拿出来的方案?”   助理没敢答话。   傅屿迟手一扬,一沓文件被甩在了地上,“闻安那边要是知道我们给出这么个方案,以后也不必继续合作了。”   助理听出了傅屿迟声音里的愠怒。   闻安酒店是全国最大的连锁酒店品牌,酒店的客房互动系统,智能媒体平台等等一直都是由与刍科技提供技术支持。   闻安那边想要升级系统,让与刍科技这边一周内拿出方案。   今日下午原本傅屿迟要参与会议,但因为临时见一位重要客户,便由着下面的人去商讨。   没想到一下午只拿出了一份上不得台面的方案。   傅屿迟脑子里一闪而过刚才在楼下看到黎初和贺明洲甜甜蜜蜜的模样,心里更是烦躁。   昂贵的钢笔突然重重地敲击在桌面上,发出咚得一声。   助理的心也跟着猛跳了一下。   他听见椅子上的男人发出不可违抗的命令——   “通知技术部,十分钟后开会。”   助理半弯着腰,“是。”   他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张,利落地出了办公室,将傅屿迟的命令传达下去。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九点。   两个多小时的会议让众人疲惫不已,但在傅屿迟面前,谁也不敢表现出来。   傅屿迟虽然要求苛刻,性子阴沉,但是他能力极强,对任何事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众人对傅总亦是敬佩亦是畏惧。   众人回到工位上,继续工作,无一人下班。   助理宋孟拿了一堆外卖过来,招呼在座的员工,“都过来吃点夜宵,这是傅总犒赏各位的,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傅总说等闻安那边的系统升级好了,给大家发奖金。”   众人挤作一团,争抢食物,嬉笑玩闹。   “傅总太好了,我要为与刍科技奉献一生。”   “得了吧,头发都快掉光了,撑死奉献到三十五。”   “你会不会说话!”   ……   贺明洲依旧在工位上,他认真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宋孟见只有贺明洲没拿,便挑了几样送过去,“贺工,吃一点?”   贺明洲抬头看他,温柔地拒绝:“不用了,谢谢。我带了晚饭。”   宋孟惊讶,“连晚饭都带了,这是早都知道要加班了吗?”   旁边有个年轻的寸头男生抢着答道:“是老大女朋友送来的。”   说完,还揶揄地笑了一下。   宋孟也会心一笑,将食物收了起来,“那你们忙,我去傅总那边。”   宋孟敲了几下总裁办公室的门,很快里面便有声音传出来,“进来。”   办公桌前的男人喝了口咖啡,继续看方案,他头也未抬,只是淡淡问道:“夜宵送到了?”   “已经送到了。”宋孟回道,他顿了顿,将手里的一份食物奉上,“傅总,这是给您留的一份。”   “不必。”冷淡而又坚定地拒绝。   宋孟将刚才放在桌子上的食物袋又拿了回来,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傅总,图灵斯画展那边的负责人想约您聊一下赞助的事情。”   与刍科技从三年前就赞助图灵斯画展,每年都是画展的最大赞助商。   宋孟也不明白自家老板为何要赞助这个对公司毫无帮助的画展,只以为是老板的个人兴趣。   傅屿迟对这件事倒是不上心,他随口说道:“不用聊了,以前怎么样就还是怎么样。”   宋孟:“傅总,那边负责人说今年有几幅画质量非常高,希望我们这边能够多赞助一些用作宣传。”   傅屿迟似乎是有些疲乏,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羽扇般的睫毛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多赞助一两百万对他而言只是小意思,也没必要计较这一点。   宋孟打开手机,把负责人发给他的图点开给傅屿迟看。   ……手机右滑了几下,停在一张色调温暖的油画上。   画面上是一片金灿灿的麦田,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抱着一捧成熟的麦子站在中央,右下角处落款一个花体英文字母C。   色彩搭配近乎完美,人物形象更是灵动,确实是一副不可多得的上佳作品。   即便是宋孟这个外行,也能看出这画画的人功底极深,极有灵气。   傅屿迟接过宋孟递来的手机,轻飘飘地扫了一眼。   他微眯着眼,将手机递还给宋孟,“你去安排吧。”   宋孟得到傅屿迟的首肯,便打算给画展负责人发消息详聊。   他还未转身离开,便被叫住了。   “等等。”   作者有话说:   傅狗开始搞事情了…… 第7章 休想   黎初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周身带着氤氲的热气,她穿上纯棉的睡裙,将完美的身材曲线掩藏在裙身之下。   乌黑秀丽的头发滴着水珠,在她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水痕,眼尾泛着红意,纯情又妩媚。   她取了一条毛巾擦拭着头发,手机便在这时亮起。   划开屏幕,是图灵斯画展的负责人发来的消息。   【黎小姐,很抱歉地通知您,您的作品不能在此次画展中展出。】   黎初的手微微一顿。   她的作品早已定好了要参展,这是她的导师极力争取来的名额,甚至还与图灵斯那边约定好要保留一个不错的展示位给她。   她下午将照片发给对方的时候,对方还赞不绝口,甚至称她为此次画展的最大黑马。   不过半天的时间,怎么会如此突然就拒绝了她的作品。   黎初放下手里的毛巾。   她拿起手机,迅速编辑了一段话:【您好,请问是我的作品有什么问题吗?】   她焦急地等待着对方的回复,却只收到一条:【抱歉,黎小姐,赞助商觉得您的作品不适合展出。您也知道,图灵斯画展是公益性质的,如果没有赞助商,我们也办不起来,希望您可以理解。】   她为了这次的画展,花费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才创作出令她自己满意的作品。   而对方只是一句轻飘飘的不适合,就抹杀了她所有的努力。   无助感充斥着她的心,她抱着一丝希望,又发了一条消息:【能不能再帮我争取一下,我很珍惜这次机会。】   微信名称之下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黎初一颗心悬起,盼望着对方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黎小姐,我这边不是没有为您争取,只是赞助商那边不肯松口。】   【这样吧,我把赞助商的微信推给你,你自己再去争取一下。】   消息发完,负责人便推了一个名片过来。   名片上的头像是一片星空,名字只有简单的yc两个字母。   黎初给图灵斯负责人发了一条感谢的话语,便点进了名片,申请加对方为好友。   不过一两分钟的时间,对方就通过了她的申请。   黎初:【您好,我是黎初,是《麦田少女》的创作者。】   yc:【?】   黎初暗暗责怪自己太过焦急,对方或许根本没有弄清她的来意。   她深呼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黎初:【您好,我想请求您给我一个参与图灵斯画展的机会。】   yc:【理由】   对方发来的消息依旧简洁,似乎不愿意浪费时间。   她一个小小的画家,根本没有资格和赞助商说话,可是她也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心血被莫名其妙埋没。   黎初编辑了一大段话:【从我接到图灵斯画展的邀请,就开始创作,前后改稿几版,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成《麦田少女》这幅作品,我倾注了很多心血,希望您可以给我一个机会,哪怕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展出都好。】   yc:【任何一个想参与画展的画手都会这样说,理由并不足以打动我。】   黎初的心冷了几分。   浴室里的水汽已经消散而去,温度也骤降了几度。   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忽然被一阵刺骨的冰凉冻得发麻。   黎初:【能不能请您给我一个机会。】   对方没有再回复。   发尖的水珠落在她的脊背上,晕湿了睡衣。   门口传来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初初,你洗好了吗?拉面煮好了,再不吃就要凉了。”   黎初骤然回过神来,她捡起毛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镜子里面倒映着女人的容貌,白嫩得如同剥了壳的鸡蛋。   毛巾扔进篓子里,她拿着手机推门出去。   怕不小心暴露自己的情绪,她连头都不敢抬起,只是语气淡淡道:“我有点累,先去休息了。”   徐子衿觉得好友的情绪似乎不太好,但她也知道黎初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如果她自己不肯说,无论谁去问都没用。   黎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深深的无力感像巨石一般压在她心里,让她喘不过气。   目光落在手机聊天界面上,对方依旧没有回复。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后背,她浑然不觉水珠浸润了衣服。   饱满的唇透着粉嫩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纠结着要不要再发一条消息。   下一秒,她看到页面跳动了一下。   新的消息浮现出来。   【明天下午一点,北岸咖啡厅见面聊。】   【有空?】   对方说话的语气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仿佛所有事情都得按照他的标准执行。   黎初有求于他,心里虽然不太舒服,但还是欣然答应。   【有空,谢谢您愿意给我机会。】   对方没再回复。   退出聊天页面,黎初心里堵着的那口气放松了一些。   她打开地图,搜寻北岸咖啡厅。   对方只是发了个店名,甚至连地址都没有说。   页面跳转,黎初点了进去。   一眼就看到了地图上显示的地址,湘南路68号一楼。   湘南路是洛城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贺明洲工作的与刍科技也在那里。   黎初去网上搜索了一下这家咖啡馆,看到人均一千多的时候,眸色微暗。   并不是她出不起这个钱,只是她还没有毕业,平时也只靠卖画赚点生活费,一千块钱大约是她小半个月的房租了。   说不心疼是假。   更何况她有求于人,不管对方肯不肯让她的画参展,这顿下午茶她都是一定要买单的。   两千块钱,对她而言确实不是一笔小数目。   屏幕上突然显示的通话申请,将黎初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轻呼一口气,将情绪收起,点下了接听,“明洲,下班了吗?”   她听见电话里传来呼啸的风声,以及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的啪啪声。   “刚下班,在回去的路上。”贺明洲的声音温润醇厚,像是雪后初晴透着暖意,“小初,今天做的菜很好吃。”   黎初羞涩一笑,她脸皮薄,即便是被人夸奖,也会不好意思,“随便做的,你喜欢就好。”   贺明洲握着方向盘,眼睛注视着前方,“晚上太匆忙了,也没有和你说上话。”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画是已经完成了吗?”   黎初想起那幅作品,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她强颜欢笑,不想让贺明洲为她担忧,便只挑拣了好话告诉他,“嗯,已经完成了,画展那边还有点问题要沟通一下,我明天下午要去见负责人聊聊。”   黎初想起那家咖啡厅就在贺明洲公司附近,她便问道:“明天约见的地方就在你公司附近,我们中午可以一起吃饭吗?”   贺明洲无奈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总觉得黎初并没有那么依赖他。   眼眸垂下,将眸子里的神色隐藏,“好。”   两人又聊了一些琐事,直到车子即将驶入地下室,电话才挂断。   贺明洲听着车窗外风雨交杂,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   他与黎初恋爱三年,哪怕现在他们已经订婚,可他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走进黎初的心。   黎初对他更多的是尊重,而非依赖。   作为情侣,互相尊重是最基本的,而依赖却是更深层次的。   他能感受到黎初对他的爱意,只是黎初太小心翼翼守护着她的那颗心,不让任何人轻易地走进去,就好像是曾经受到过伤害,所以才会格外顾虑。   -   第二天中午,黎初穿着一身浅蓝色修身长裙,整个人温婉又简约。   雨后天晴,碧蓝的天空如同油画般,美得不真实。   黎初就宛如油画里走出来的女人。   行人掠过她身边,都会忍不住侧目去看这位气质出尘的女人。   她刚出地铁,就在看到了挤在人群之中的贺明洲。   小跑着到贺明洲身边,黎初轻仰脖颈,温婉的眼眸撞入了贺明洲的视线,随即相视一笑。   在公司附近找了一家店,两人在靠近玻璃墙的位子落座,简单点了几个菜,此刻正是午餐的时间,店里客人不少,玻璃墙外来来往往的精英白领,也叫人目不暇接。   等了许久,菜才上齐。   黎初听着贺明洲说他工作上的事情,见他眉眼之间尽是温柔,心里想着他一定很喜欢他所做的事情。   贺明洲愿意和她说工作的事情,她也愿意听,从未有过一丝不耐烦,尽管她听不太明白那些专业名词。   从前和傅屿迟在一起的时候,她就如同井底之蛙,什么都不知道,而他,也什么都不会和她说。   想到那个人,她便立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细如水葱的指节捻起骨筷,夹了一块肉放入贺明洲的碗里,温婉一笑:“最近辛苦了,多吃一点。”   “好。”贺明洲神色舒展,眼里盛着浓郁的柔情。   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宾利骤然停下,溅起地上的积水,光滑的车身沾染上了泥水。   车窗落下,一张俊美冷淡的脸便显露出来。   傅屿迟穿着一身D家秋冬高定西装,灰黑色条纹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他与生俱来的矜贵,他坐在后座,交叠着双腿,笔挺的西服裤子勾勒出他修长的腿型。   左手把玩着右手腕的表盘,指尖轻点,小巧的玻璃表盘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的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周身散发出强势的阴沉气息,一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着餐厅内的人。   前排驾驶位的宋孟察觉到老板心情烦躁,也不敢这个时候送上去找不自在,只能闭上嘴,一个字不说。   明明老板刚刚从酒局回来的时候心情还不错,怎么瞬间就变了脸色。   宋孟从后视镜小心地观察老板的脸色,一不小心对上了那双冷得发寒的眸子。   他慌忙收回目光,打了个寒颤。   后座的男人冷冷发话:“去北岸。”   作者有话说:   看见初初和别人甜蜜用餐,傅狗嫉妒得发疯。 第8章 休想   午休时间临近结束,贺明洲不得不回公司继续工作。   黎初没答应他提出送她去咖啡店的请求。   北岸咖啡店,人均消费上千,贺明洲如果知道她和人约在那里见面,一定会给她打钱,让她安心去跟赞助商谈,别有心理负担。   她自己能解决的事情,就不想再麻烦贺明洲。   况且两千块钱她还是能承担的。   黎初站定在北岸咖啡店门口的时候,误以为自己自己要走入的是难以企及的奢侈品店。   暗色系的极简设计,却不失奢华,肉眼可见的便是昂贵的陈列摆设。   门口处的铁艺抽象人物摆件,是前几年华艺展的压轴作品,后续拍卖出三百万的高价。   黎初背着崭新的帆布包,包上的画是她自己创作的《萤火》,她特意将这个包带出来也是为了给赞助商看自己的创作水平。   她一身浅蓝色的连衣长裙,收腰设计完美的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脚上穿着的白色帆布鞋是周年纪念日贺明洲送她的礼物。   她走到店门口,便有服务员为她打开了门。   “欢迎光临,请问几位?”   黎初只是微愣片刻,就回道:“两位。”   服务员:“您的朋友是已经到了,还是需要为您安排新的位置?”   这家店面积很大,但位置不算多,显得十分空旷,大约是为了给顾客更好的体验。   毕竟开在这种昂贵的地界,面向的人群也大多是高端精英人士,他们谈论合作的时候,通常也不愿意被人打扰。   黎初匆匆看了一眼。   只这一眼,就看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玻璃幕墙边的男人坐在沙发椅上,翻阅着手机,慢条斯理地品着咖啡,似乎是在悠闲地享受着下午时光。   黎初飞快地低下头,心里乱跳个不停,她微微侧过身,将自己的脸掩藏,抱歉地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我问一下。”   服务员修养极好,他站定在门口,脸上露着微笑,也不催促。   黎初怕自己被男人发现,索性背过身。   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手机,解锁屏幕,给赞助商发了一条消息。   【您好,我已经到了,您是在路上吗?】   现在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黎初心里猜想对方可能还没到。   yc:【已经到了。】   黎初转身,她刻意避过玻璃墙处的男人,环视了一圈,却并未看到落单的人。   黎初:【您在哪里?我好像没有看见您。】   yc:【看着你的人。】   黎初的眼眸微抬,从手机屏幕挪开,一下子就撞上了傅屿迟的眸光。   深邃的眼神泛着深沉,显得意味深长,眼尾下的泪痣使他俊美的脸庞更是矜贵。   他就这样看着她,撩起唇角,勾起一抹笑,漫不经心却又势在必得。   黎初眼眸微动,浓密修长的睫毛落在眼睑处,蒙上一层阴影,叫她的视线都模糊了。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早已定好的展位却被临时取消了。   这分明就是傅屿迟的手段。   她确实从未看懂过他。   手机的震动让她的视线渐渐清晰,她低头看去,明亮的屏幕出现了新的消息。   yc:【过来。】   黎初攥着帆布包的袋子,廉价的布料磨蹭着她白嫩的掌心,很快便磨得泛红。   她收起情绪,走过去坐下。   服务员立刻上来为她点单,黎初连菜单都没看,随便点了一杯拿铁。   “女士,还需要点别的吗?”   黎初刚要拒绝,落座在她对面的男人便开口,“一份抹茶松饼。”   “好的,请稍等。”   黎初面色微变,心也跟着跳得厉害。   她一向喜欢抹茶,身边熟悉的人都知道,和傅屿迟交往的那段时间,她却从未表现得明显过,她以为傅屿迟并不知道她的喜好。   或许是她想多了。   傅屿迟怎么会知道她的喜好,他明明从未关心过她。   黎初垂着头,目光落在浅蓝色的裙摆上,靠近脚踝处的布料破了一个小小的口子,若是不仔细看,是分辨不出来的。   这条裙子是她衣柜里最贵的裙子,也是傅屿迟当年送她的生日礼物,D家那年的走秀新款。   她还记得那年,傅屿迟因为工作,不能陪她过生日,便寄了这条裙子给她。   那时候,她只是个捉襟见肘的女大学生,平时的生活费都是打工赚来的,对这些奢侈品牌更是一点都不了解,当时只觉得这裙子极美,用料设计都挑不出问题,后来才从徐子衿那里知道,这裙子竟然要几万块。   已经穿上身的衣服,自然也退不了。黎初心里有愧,便默默攒钱,想等傅屿迟生日的时候还一份昂贵的礼物。   只是没能等到他的生日,他们就分手了。   如果知道今天见的人是傅屿迟,她绝对不会穿这条裙子。   她为了这次面谈,刻意选了昂贵的衣服,为了配得上这人均一千的咖啡店,可这些,在他眼里看起来,或许就跟笑话一样。   前女友穿着他送的衣服请求他给她一个展位。   想想都觉得可笑至极。   太狼狈,也太不堪了。   傅屿迟看着女人一副不愿交流的模样,想起她不久前还在和下属愉悦地享受午餐,一股怒气上涌,语气也冷了几分:“黎小姐是觉得陪我喝一场下午茶,一句话不说就可以得到多少人求不来的展位吗?”   听见对方称呼她黎小姐,黎初脸色缓和。   看来傅屿迟还愿意和她沟通画展的事。   但她也知道,傅屿迟早有预谋,卡住展位也是为了利益交换。   毕竟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   黎初抬眸,对上男人的视线,言语真诚:“傅总,这次的展位对我来说很重要,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她语气并不卑微,反而多了一丝不卑不亢。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并不满意她说出口的话。   黎初知道,对方是在等她主动撩底牌。   黎初也不再绕弯子,“傅总,您今天约我见面,应该也不是为了听我几句请求,您不如直接说条件。”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照在女人的脸上,她的脸本就白嫩,被光一照,更是透亮。   傅屿迟收回目光,端起咖啡,漫不经心抿了一口,香醇的口感融化在舌尖,让他郁结的心情也消散许多,“上次开的条件,想清楚了?”   黎初脸色一僵。   身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很快便到了他们面前。   素养极好的服务员端来了餐品,说道:“打扰了,这是您的咖啡和抹茶松饼,请慢用。”   餐点放好后,服务员身子半弯,浅浅鞠了一躬,便双手抱着餐盘离开了。   咖啡冒着热气,浓郁的香味萦绕在鼻尖,黎初却丝毫没有品尝的心情。   她目光落在大理石瓷桌面上的松饼,不过巴掌大的甜品,摆盘得十分精致,一层细密的抹茶粉松散地洒在上面。   即便是她喜欢的甜点,但不是她点的,她便不会碰。   她移开目光,说道:“我以为上次已经拒绝地足够坚定。”   傅屿迟放在手里的咖啡杯,杯底触碰到瓷碟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杯子里的咖啡也随着碰撞而晃动。   他靠着沙发椅背,交叠起双腿,修长的手指交叉至于大腿上,举手投足云淡风轻,凛起的气质却压迫得人喘不过气。   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上次是上次,这次不一样了,时事易变的道理,黎小姐难道不明白?”   “那就看,在黎小姐心里,是自己的前途更重要,还是人更重要。”   傅屿迟的话同他的人一样,给足人压迫感,叫人不得不跟着他的思维去想。   图灵斯画展虽然是公益性质的画展,但对她们这类从事艺术创作的人来说,却是一个不可忽略的跳板,多少顶级画家都是从这个画展翻身,从籍籍无名,成为举世敬仰的艺术家。   黎初虽没想过自己可以与那些高不可攀的艺术家匹敌,可是,她也不想埋没自己的作品。   傅屿迟见黎初不言语,眼里的笑意更盛,“黎初,你知道该怎么做,好好想清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图灵斯最好的展位也可以是你的。”   傅屿迟自负开出的条件诱人。   图灵斯画展最好的展位,几乎就是将黎初送进顶级画师的行列。   他见过黎初为了创作一幅作品没日没夜努力的模样,也见过她为了几百块钱同买画的人迂回的模样。   他不觉得黎初会拒绝。   没有人不在乎钱权地位,站在顶点俯视一切的滋味太过美妙,谁也不能拒绝。   傅屿迟的条件确实让人心动,黎初也不可免俗地心向往之。   图灵斯画展最好的展位,那是多少画家求之不得的位子。能在那个位子展出的作品,无一例外都被高价售卖出去,没有一幅低于百万。   她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过富裕的生活,家里的积蓄勉强够温饱,就连学费她也得想法子自己赚。   如果她的画能卖出高价,那么她和父母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   可是……   “傅总,我想清楚了。”   傅屿迟:“哦?”   答复的如此之快,让他颇为意外,不过也在预料之中,毕竟,他开的条件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黎初端起她面前的咖啡,杯子里的液体已经趋于温热,正是入口的最佳口感。   她轻抿了一口,温度正合时宜。   一口饮尽,放下杯子,她笑着说道:“傅总给的太多了,我受不起。浪费了您宝贵的时间,很抱歉,这顿下午茶就由我买单,我还有事,就不继续奉陪了。”   女人站起身,金色的阳光洒落在她身上,晕起一层淡淡的光辉,也恍惚了傅屿迟的视线。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傅屿迟视线看向桌面上的抹茶松饼,眼神一暗,浑身凛起冷冽的气息。   作者有话说:   傅狗真的卑鄙无耻!太太太狗了! 第9章 休想   浑浑噩噩回到家,已经临近下午三点。   推开门,安静得仿佛一汪死水的房子,让黎初彻底瘫软了身子。   她跌坐在地上,瘦削的脊背靠着冰凉的金属门,凉意透过薄薄的衣料,钻入她的骨髓。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傅屿迟等于断送了她将来的艺术生涯,她或许从此以后,只能廉价地贱卖自己的作品赚取生活费,或是在某个艺术机构做一名美术老师教授学生。   后悔吗?   回来的路上,黎初一直反复地问自己。   但所有的回答都是不后悔。   她情愿断送自己的将来,也不愿意受傅屿迟威胁,离开贺明洲。   她只是不曾想到,当年自己真心爱过的人,如今竟会变得这么卑鄙。   傅屿迟不肯放过她的理由,无非是占有欲作祟。   她先他一步有了爱人,还定了婚。   傅屿迟一向自傲,怎么肯甘居人下,尤其还是她这个本就不被他看得起的前任。   所以他不择手段要破坏她的幸福。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不能如他愿。   脊梁再脆弱,也绝不能在他面前折断,一旦低头,就连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扶着门框,黎初站了起来。   日子还是一样要过,她不能被打垮。   她的身体本就瘦弱,此刻藏在阴影里,更是有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   她换好鞋,把包挂好,便去了厨房。   子衿回学校见导师了,算算时间,五点前应该就能回来。   她之前答应过徐子衿,等画稿完成,亲自包饺子庆祝。   现在虽然不能参展了,但好不容易完成的作品也值得庆祝不是吗?   黎初看起来温温婉婉,干活却很麻利,洗菜切菜,剁馅,揉面一气呵成。   她差不多忙完,徐子衿也回来了。   徐子衿最爱吃黎初包的饺子,总说只恨自己不是男人,要不然一定娶黎初做老婆,好好疼爱。   子衿刚进门就看见黎初在厨房忙碌,她忙不迭换上拖鞋,小跑过去,见锅里煮着饺子,顿时喜笑颜开,“初初,真是爱死你了,呜呜呜,我今天要吃八十个!”   黎初被徐子衿的话逗笑:“八十个,你的胃能受得了吗?”   “受不了也要受。你可好不容易才包一次饺子呢。”说着,徐子衿还有点委屈。   饺子步骤多,比较繁琐,黎初因为要创作,很少有时间做,大部分时候她们都是叫个外卖,或者煮个面,简单炒两个菜,一顿饭也就凑活过去了。   这两天她刚完成作品,时间充裕,才有精力做这些。   黎初把饺子盛到碟子里,满满两大碟,她都怀疑两个人能不能吃完。   坐到餐桌前,徐子衿给黎初递了碗筷,她自己则是将一盘水饺都端到面前,撒上陈醋就动筷。   一边吃一边感动道:“太好吃了,初初,你怎么能做的这么好吃!真是便宜死贺明洲了,能娶到我家初初做老婆,我跟他这仇不共戴天。”   黎初轻笑一声,无奈摇摇头。   一盘饺子快要见底的时候,徐子衿突然问道:“下个月图灵斯画展就开始了吧,到时候我要叫上所有亲朋好友去给你捧场。”   黎初手一颤,饺子整个掉进了醋碟,溅起来的水渍落在了她浅蓝色的连衣裙上,如墨点般晕染。   她眼眶微热,酸涩得不能眨眼。   她忙站起身,一开口,嘶哑哽咽的嗓音让她自己都察觉出了异样,“我去洗手间洗一下。”   徐子衿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紧张问道:“初初,你怎么了?”   黎初背对着她,眼里的泪水已经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她努力将喉咙里的酸涩咽下去,“没事,衣服脏了。”   她进了洗手间,将门反锁。   胸前被醋汁溅到的污渍清晰地显露着,这件衣服昂贵,她很少会拿出来穿,上一次不小心划破了裙角,她便心疼极了,现在被溅上醋汁,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她用清水打湿衣服,又擦了一点洗衣液乳化,可那一个个墨点却丝毫没有变化。   几万块钱的衣服,她都没舍得穿几次,就这样报废了吗……   黎初用了力气去揉搓,还是没用。   啪嗒一声——   水珠落进洗手池里,与万千水珠融合在一起,从中心向外晕着一圈又一圈涟漪。   黎初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眼眶微红,羽睫处沾着泪珠。   她连忙用指尖抹去泪水,可眼泪却像是断了线一般,不受控制,很快,她的视线便模糊了,她也看不清镜子里的人了。   她双手撑着洗手台,无声地哭泣,任由眼泪落下,发泄着心里的委屈。   她身上衣服的污渍依旧没有清洗干净。   但她也不在意了。   不管这衣服有多贵,她有多心疼价格,她往后都不会再穿了。   黎初深呼一口气,将衣服脱了下来,她哑着嗓子,拜托徐子衿帮她拿一套睡衣过来。   进了淋浴间,热水冲刷她全身,混着眼泪一起流进地面,借着水声,她才敢小声地呜咽,像极了寒冬里被抛弃的小兽,只能无助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从淋浴间出来的时候,眼睛已经哭得发肿。   她换上徐子衿送来的睡衣,打开了浴室门,猝不及防就撞上了徐子衿的眼眸。   她慌乱地躲避着徐子衿的视线,心里祈祷着对方不要发现她的异样,“子衿,我有点累了,先回房间睡了,碗筷就麻烦你清洗一下。”   她害怕徐子衿追问,加快脚步回了房间。   她将自己蜷缩在床头,双手抱膝,努力平复着情绪。   -   徐子衿站在黎初门外,心里纠结着要不要进去问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上一次见黎初这么难过还是和傅屿迟那个混蛋分手的时候。   她心里焦急万分,既想进去安慰黎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黎初既然躲避她的眼神,就是不愿意说,即便是冲进去询问,可能也问不出什么,而且她嘴笨,根本不会安慰人。   可她也不能就这样放任不管。   思来想去,她还是给贺明洲发了消息。   【学长,初初好像遇见了什么事,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我都快急死了,你赶紧想个办法吧。】   徐子衿是大大咧咧的性子,骂人很在行,但是安慰人并不是她的强项。   但贺明洲不一样,他总是温和有礼,说话也让人有如沐春风的感觉。   如果是他安慰黎初,一定会事半功倍,更何况,他还是黎初的未婚夫。   也就是到这种时候,徐子衿才觉得贺明洲作为黎初的未婚夫是好事。   贺明洲还在公司加班,他收到徐子衿的消息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拿了手提包就要离开。   他身边的人见他这么着急,便随口一问:“老大,这么着急去哪儿?”   贺明洲言语满是急切,“有点急事,今天不能加班了,你们忙完也早点回去。”   “可是傅总要求今天必须把系统改好……”   贺明洲脑子里回想着的全是徐子衿发来的那段话,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慌张,“傅总要是问到,你就说我女朋友出了事,必须立刻赶过去。”   贺明洲一边出去,一边给徐子衿发消息:【小初怎么样了,我现在从公司赶过去】   徐子衿:【还好,没听见房间里有哭声。】   徐子衿耳朵贴紧房门,去听里面的声音,可是什么也没听到。   【你要不先给初初打个电话,侧面问一下。我感觉她好像是因为画展的事情不开心,我今天一提到画展,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   【你突然过来,初初说不定不想见你,不想让你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贺明洲:【好。】   车子驶出地下停车场,他就给黎初打了电话。   黎初心情早已平复下来,听到手机震动后,她拿了起来,看到联系人是贺明洲,她点了接听。   “明洲,下班了吗?”   贺明洲总是在下班的时候给她打电话,有时候她在画画,只说两句就会挂断,但要是她不忙,就会一直陪着对方,直到他到家,才会挂断电话。   她很喜欢这种被依赖的感觉。   “嗯,下班了。”听到黎初语气正常,贺明洲悬着的心也安宁不少。   他并未提及徐子衿告诉他的事,而是侧面打探着,“今天和赞助商聊得怎么样?顺利吗?”   黎初眼眸落下,看着白色印花床单出神,她不想欺骗贺明洲,“不太顺利,可能…我的作品没办法展出了。”   她已经能够坦然地说出这个结果,不会像之前那样崩溃。   “小初,你是一个很有灵气的油画师,你的作品不管是谁看了都会赞不绝口,即使没有这次的画展,你的才能依旧不会被埋没。”贺明洲说得很认真,他从里到外全身心地认可黎初。   黎初勉强勾起一抹苦笑,“嗯,只是…我的作品不会有人看到了。”   三个月的心血就这样付之东流,即便让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可心尖上的刺痛还是让她无法忽视。   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急刹车。   “明洲,怎么了?”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担心对方出了什么事。   “没事。”   电话里安静了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她也听不到车子行驶时带来的风声。   几分钟后,她收到一条朋友圈提醒。   点进去一看,她的目光瞬间被吸引,心突然漏跳了一拍。   贺明洲:【《麦田少女》by黎初】   一条简短的朋友圈,配了一张她的作品照片。   “小初,这样就有人看到你的画了。”   作者有话说:   在未婚夫的衬托之下,男主更狗了…… 第10章 休想   眼眶渐渐发热,眼底升腾起一片浓郁的白雾,视线变得模糊,叫她连明亮的屏幕都看不清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手机,喉咙酸涩得说不出一句话。   明明不想哭的,可是无论怎么压抑,她都控制不住眼泪。   她听到电话里男人温润的声音,仿佛天上一弯明月,让人心向往之,“小初,不管发生什么,你还有我,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说这话的时候,贺明洲的车就停在马路边,车身旁是川流不息的车辆,他坐在车里,眼神落在方向盘上,那一双深褐色的瞳孔,透着对电话里女人的心疼,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自责。   他自责自己帮不了黎初,让她的作品出现在画展上。他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能力范围内的安慰。   “小初,我去看看你,好吗?”   他希望黎初难过的时候,他能够陪在她的身边,希望黎初可以毫无保留地依赖他信任他。   但他只听到她低哑的声音:“明洲,我困了。”   他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现在不想见他。   贺明洲心里虽然失落,可对他而言,黎初的意愿更加重要,只要她没事,怎么样都好。   手机听筒凑到耳边,他听着女人浅浅的呼吸声,心里愈发空荡,“好,你快睡吧,我明天来看你。”   “嗯。”   电话挂断,贺明洲靠着车座椅,长呼一口气,他点开车载音乐,悠扬的乐声抚慰着他失落的心。   ……   与刍科技五十二楼,技术部。   傅屿迟的到来让所有技术部员工惴惴不安。   夜色已深,即便是繁华的CBD中心,也鲜少有楼层还亮着灯。   众人都知道傅屿迟要求极高,只要有一点不满意就勒令重做。   闻安集团的系统他们前后已经改了四版,几乎日日加班到凌晨,依旧不能让傅总满意。   而一周后就是与闻安集团商定的交予日期。   傅屿迟面色冷峻,不怒自威,他只看了一眼系统代码,脸色就沉了下去。   宋孟瞬间就意识到傅总对技术部的成果极为不满意。   风雨欲来,或许整个部门都要遭殃。   宋孟拽了一下身边年轻的寸头男,问道:“张旻,你们老大呢?这么关键的时候怎么不在。”   贺明洲是技术部的主管,他的个人能力极强,进公司不过一年的时间,便已从最末等的程序员升位技术部的主管,管理整个技术部。   傅屿迟来查看他们的工作成果,主管却不在,宋孟都可以想象到傅总会有多愠怒。   张旻压低声音,悄悄回复:“老大女朋友出事了。”   宋孟惊得睁大了眼睛,“出什么事了?”   张旻挠挠头,“我也不知道,就看见老大挺着急的,可能比较严重吧。”   “什么事严重?也说给我听听。”   张旻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傅屿迟那双冷得发寒的眼眸。   他立刻闭紧嘴巴。   谁看不出来傅总对他们做出来的东西极其不满意,这时候说话无异于找死。   傅屿迟目光阴冷锐利,缓缓扫视一圈,最终落在墙上的电视屏幕上。   屏幕上显示着后台程序所展现出来的界面。   眸底闪过一丝凌厉,“叫贺明洲来见我。”   话音刚落,傅屿迟便迈开脚步,往门外走去。   宋孟给张旻使了个眼色,让他们先做自己的事,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傅屿迟的步伐。   宋孟抢在傅屿迟前面,眼明手快按下电梯键,“傅总,贺工家里有点事,已经回去了。”   傅屿迟目光幽暗,“任何事都不是理由,叫他立刻回来见我。”   宋孟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傅总,贺工的女朋友好像出了事,他回去的时候挺着急的,要不……”   傅屿迟微怔,不确定地问道:“谁出事了?”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音。   宋孟顿了顿,“贺工的女朋友。”   贺明洲对工作一向认真,甚至可以说把大半时间都奉献给了公司,对于他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公司里没有人不认可夸赞的。   今天事出有因,放下工作回去处理,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傅总一向不近人情,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强硬要求贺工回来。   电梯叮地一声,两扇门缓缓移开。   傅屿迟抬腿迈进,冷声道:“不用跟着我。”   宋孟愣愣地站在电梯外,看着电梯一层层下落,直到在负一层地下停车库停下。   傅总居然出去了!   宋孟回过神来,满眼的不敢置信。   ……   傅屿迟坐上车,启动前,他给黎初发了一条信息。   【出什么事了?】   他等了片刻,却没有等到消息。   修长的手指点着屏幕,一下一下,也敲在了他心里,他心里渐渐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让他有种恐慌感。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薄唇抿成一条线,脸色更沉了一分。   【黎初,回话。】   他的语气依旧强硬,但只有他自己感觉到心里的那点焦灼。   他双眼死死盯着屏幕,却始终没能等来对方的消息。   他不想继续等下去,当即就点开了语音通话。   手机放在一边,他启动了车子。   耳畔传来的电话忙音让他心里愈发烦躁,他踩下油门,车子便如利箭离弦般,在黑夜中留下一闪而过的残影。   半个小时的车程,他打了四五通电话,始终没有人接,直到在德阳花园小区停下,他看到了贺明洲的车子。   朴素又廉价的车,和这个脏污不堪的小区相得益彰。   心里的嫉妒抑制不住地疯长。   那个女人竟然不肯正眼瞧他,拒绝他开出的条件,只为了和贺明洲在一起。   他甚至想强硬地把那个女人绑到自己身边,叫她眼里除了他再无其他人。   车子里闷得他喘不过气,他打开车窗,点燃了一根烟。   手腕搭在车窗上,香烟袅袅,在黑夜之中消散而去,除了一地烟灰,什么都没留下。   一根烟燃烧殆尽,他心里得烦闷的情绪也没有得到一丝化解。   他点开通讯录,给时瀛打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起,吵闹的音乐夹杂着女人娇媚的声音,“阿屿,怎么了?”   “出来喝酒。”他冷冷道,完全不像是在请求对方。   时瀛根本没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这边太吵了,你声音大点。”   傅屿迟咬着后槽牙,眼里怒气更盛,一字一句道:“出!来!喝!酒!”   时瀛总算是搞明白了。   合着这尊大佛又因为什么事搞得自己不愉快了,让他陪着喝酒。   谁叫他们是至交好友,舍命陪君子,这酒不喝也得喝。   时瀛正跟着一帮朋友在夜店,身边围着不少年轻美貌的女人,他掠过人群,拿了外套就要离开。   他穿了一身潮牌,整个人又帅又痞,颇受女孩喜欢,见他要走,女孩们纷纷围上来。   “时少,这就走啦。”   “时少,别走呀,陪我们继续跳。”   “来嘛,再喝几杯。”   时瀛被她们缠着也不生气,只是笑笑,“不行哦,我还要去陪其他人。”   他说得模棱两可,一双桃花眼本就招人,此刻更是暧昧,也叫女孩们产生了误会。   “时少这是要陪哪个美女啊,竟然把我们都给抛下了。”   时瀛冲女孩眨了眨眼睛,他忽地凑到女孩耳边,引得女孩羞红了脸,娇嗔道:“时~少~”   时瀛只是勾唇一笑,“保密。”   不顾女孩怔愣在原地,时瀛扬长而去。   -   傅屿迟不喜欢吵杂的环境,他向来喝酒也只去桐岭路的私人酒馆。   那里环境极为安静,甚至还提供包厢。   时瀛推开包厢门进去的时候,傅屿迟已经喝完了一整瓶伏特加。   他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酒瓶,有不少还未拆封。   这要是全喝完,人也得进医院。   时瀛绕过矮桌,走到傅屿迟身边坐下,见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便伸手把杯子夺了过来。   “行了,喝酒也不是这么个喝法,谁惹到你了?”   傅屿迟瞪了他一眼,“酒杯给我。”   时瀛没听他的话,“你先说。”   不给他一个理由,他绝不放任傅屿迟这么作践身体。   傅屿迟背靠着沙发,单手捂着眼睛,他上身只着一件纯黑色的衬衫,领带被他扔到了一旁,领口处的纽扣被他解开两颗,露出白皙的皮肤。   “黎初。”语气冷得骇人。   时瀛脱下外套,扔到一旁,身上只穿一件T恤,他把酒杯放在桌面上,倒了小半杯酒进去。   这些年,但凡傅屿迟提到黎初,必定是不醉不归,谁劝都没用。   杯子递给傅屿迟,时瀛继续说:“她都已经订婚了,你就放下吧,这世上女人多得是,何必盯着她不放,你要是觉得寂寞,我现在就能给你找几个不同样的女孩,随你挑选。”   傅屿迟接过酒杯,他直起身体,转头看向时瀛,“我就这么不如他吗?”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时瀛搞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如谁?”   “贺明洲。”   时瀛错愕片刻,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黎初这女人真是够厉害,这么骄傲的一个人被逼得竟然去和下属作比较。   作者有话说:   嫉妒心一起,傅狗下章又要搞事情了。 第11章 休想   “傅屿迟,傅大少,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丢不丢人。”时瀛言语尖锐,还有一丝讽刺的意味。   他若是不加把火刺激一下傅屿迟,恐怕今天他必得喝到烂醉。   傅屿迟猛得将手里杯子砸出去。   玻璃杯碰撞到地面,碎得四分五裂。   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骤然聚起怒意,唇侧撩起一抹冷笑,“谁会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凭她也配?”   “是是是,她当然不配。”时瀛无奈附和道,“不过,她怎么惹到你了?”   前因后果都不知情,他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傅屿迟捏紧杯子,手上青筋暴起,“她连图灵斯画展的展位都肯放弃,就为了和他在一起。”   一句话让时瀛彻底搞明白了。   合着傅大少以图灵斯的展位作为条件,逼黎初离开未婚夫。   这么卑鄙的手段竟然也能做的出来。   真不愧是傅屿迟。   时瀛知道傅屿迟一向是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商场如战场,没点手腕根本活不下去。   只是对女人用手段,未免有点不上台面。   不过黎初这个女人,也不是贪慕权贵的人,若是不用点手段,确实拿不下。   换成是他,也说不定会和傅屿迟一样。   “阿屿,我看她可能是真心喜欢…”   时瀛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傅屿迟阴鸷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索性闭上了嘴。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哪里还看不出来傅屿迟对黎初是势在必得,恐怕接下来的手段只会更加过激。   家庭环境造就了他的性格,并不是他劝两句就能把他劝回头的。   陪着傅屿迟喝了一夜的酒,直到凌晨,他才叫人送傅屿迟回去。   -   黎初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厉害。   大约是昨晚哭了太久,眼睛也肿得发热。   她躺在床上,从枕头下面摸出了手机。   锁屏上有几条微信消息,她解锁点进去一看,三个熟悉的人都给她发了消息。   徐子衿:【初初,我去学校了,早餐记得吃。】   贺明洲:【好好休息,我今天早点下班去看你。】   还有一个人的消息,黎初犹豫了很久,还是点了进去。   yc:【出什么事了?】   yc:【黎初,回话。】   黎初点开了他的头像,进入他的介绍页,当红色的字浮现在眼前的时候,黎初没有一点犹豫,点了下去。   联系人成功删除。   黎初突然松了一口气。   他们之间本就不该再有交集。   黎初先给徐子衿发了消息,【好,爱你.jpg】   她与徐子衿之间的聊天多是表情包。   她的表情包有一大半都是她从徐子衿那里保存来的。   大约是还没从跟徐子衿聊天的氛围里走出来,她鬼使神差地给贺明洲也发了同样的表情包,【爱你.jpg】   发出去后,黎初才意识到,想了想还是没有撤回。   想起昨天晚上贺明洲为她发的朋友圈,不由得红了耳根。   她点进贺明洲的朋友圈,看到有不少共同好友留言点赞,几乎全都在调侃他们过于恩爱。   昨日的阴霾一扫而空,睡一觉醒来,黎初只觉得全身都轻快了许多,她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吃早饭的时候,贺明洲发来了消息。   【爱你.jpg】   和她发过去的表情包一模一样,明显就是复制发送的。   黎初轻笑一声,连带着心里也跟抹了蜜糖一般,甜丝丝的。   他们之间从未这样大胆浓烈地表达过爱意,更多的是细水流长,相濡以沫。   今天意外发的表情包倒是打破了他们之间的固守成规,但感觉很不错,或许以后可以多发一些。   -   与刍科技大厦顶层。   贺明洲落座在傅屿迟对面。   他一身坦荡,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等着傅屿迟发话。   傅屿迟靠着椅背,双腿交叠,十指交叉置于紧实的大腿之上,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   即使隔了一张办公桌,贺明洲还是闻到了傅屿迟身上的酒味。   伏特加酒味浓烈,沾染上便难以消散。   可味道如此浓郁,应当是喝了不少。   他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见他眼尾处泛着醉意,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傅屿迟也在端详着贺明洲。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温润儒雅的长相,不带一丝攻击性,皮肤白皙,像极了刚毕业的大学生,气质干净得出尘。   但无论是外貌还是能力亦或是家庭,贺明洲都远远比不上他。   那个女人当真是瞎了眼。   “闻安的系统做的怎么样了?”傅屿迟直截了当说道。   贺明洲想起昨天自己抛下工作离开,眼里划过一丝异样,“闻安的系统还没做完,技术部都在加急赶工。”   傅屿迟眸光一凛,“你指的是昨天做出来的东西吗?”   贺明洲愣了一下,点点头,“是。”   “你自己很满意?”傅屿迟不急不缓道,言语里没有任何情绪,但他周身凛起的气势,却让人极有压迫感。   贺明洲听明白傅屿迟话里的意思了。   他并不满意他们做出来的成果。   “傅总,您觉得哪里有问题吗?”   贺明洲是真心求教,但落在傅屿迟耳朵里却变了意思。   傅屿迟深邃的眸子愈发幽深,“怎么,是想让我来做?”   贺明洲抬眸,看向面前云淡风轻的男人。   傅屿迟分明没有任何愠怒的表情,可他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莫大的敌意。   贺明洲有一瞬间的怔忪,傅总怎么会对他有敌意,这根本不合理。   收起情绪,贺明洲回道:“傅总,您说笑了,闻安的系统我会带着技术部的人继续修改,一定会拿出让您满意的结果。”   “三天,改不出来就换人。”傅屿迟语气冷硬,不容人置喙。   贺明洲抿了抿干涩的唇,不得不答应下来,“好的,傅总。”   出了总裁办公室,贺明洲脸色沉了下去。三天内要交出让傅总满意的系统,并不是简单的事。   更何况,黎初最近情绪十分不好,他想抽时间出来多陪陪她。   回到工位,贺明洲刚坐下,张旻就凑了上来,提醒道:“老大,刚才你的手机一直在震动。”   “嗯,谢谢。”   贺明洲揉揉眉心,拿起手机,看到是黎初打来的电话,便立即起身往茶水间走去,回拨了电话,“小初,怎么了?刚才傅总找我有事。”   黎初听到贺明洲提及傅屿迟,瞬间变了脸色。   与刍科技不过三年时间便成为了国内顶尖的科技公司,公司旗下涵盖信息技术,人工智能等多个方面,也为国内许多品牌提供技术支持,可谓是行业翘楚,而傅屿迟的名气更是不用说,不管是谁见了他都要给三分面子。   只要他想,他就能让贺明洲在这一行彻底做不下去。   贺明洲有多喜欢他这份工作,黎初是看在眼里的。   “傅总…是为难你了吗?”黎初心里担心,傅屿迟并不是正人君子,他会用画展展位来要挟她,自然也可以用其他手段折磨贺明洲。   贺明洲并不想让黎初为他担心,他故作轻松道:“没有,只是给我安排了一些重要工作。”   “那就好。”黎初松了一口气。   贺明洲:“刚才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黎初正在清洗餐盘,手上湿漉漉的,她怕水声冲散她的声音,便将水龙头关上,“我是想问问你今天几点过来。”   “今天…可能没办法过去了。”   黎初愣了一下,连水珠洒到了料理台面上都没注意到。   “没关系,工作重要。”心里虽然有一点失落,但是更多的是对贺明洲的理解。   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只有情爱,工作生活更加重要。   ……   一连三天,贺明洲都只有早上会给她发消息。   黎初深夜十一二点发消息给他,对方还在加班工作。   这样高强度的工作,身体也会承受不了。   黎初心里心疼,但也无能为力,在工作上,她什么也帮不了他。   这天一早,她给贺明洲发了消息。   【今天忙吗,我煲了汤,中午给你送过去吧。】   一直到中午十一点,贺明洲都没有回消息。   黎初想着只是送个汤,应该不会打扰他,便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时候,自作主张去送汤。   工作日中午,地铁上的人不多,黎初身上白色T恤配牛仔裤,这几天她气色不太好,因为不想让贺明洲分心担忧她,出门时便涂了一层薄薄的口红。   西柚色衬得她容貌更加明艳,尤其一双眼睛,盈盈如秋水,只看一眼便能沉溺进去。   她只是安静地抱着保温桶坐着,便让人忍不住去看她,甚至还有几个胆子大的拿出手机偷拍。   到了与刍科技一楼,黎初给贺明洲发消息,对方却始终没有回复。   正是午餐的时候,一楼人来人往,无一不是穿着打扮精致的精英人士。   黎初思索着要不要直接送上去。   贺明洲不回消息,肯定在做重要的事情,她这样贸然上去,肯定会打扰他。   黎初站在电梯门口,想了想还是停住了脚步。   电梯停在一楼,一群人乌泱泱地从里面挤出来。   黎初被挤到角落里,恍惚间,她看到了面熟的人,好像在订婚宴上见到过。   那人和同事边走边聊,“老大今天怎么没来?闻安系统催得急,老大居然还请假不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休想   他们交谈的声音不大,夹杂在哄闹的人群中更是不清楚。   黎初屏住呼吸,仔细去分辨他们说的话。   “你不知道啊!”同事看了他一眼,一脸神秘,“老大的职位被撤了。”   那人一脸震惊,“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就昨天晚上。”同事顿了顿,继续说:“我昨天晚上去找宋孟要一份资料,无意中听到的,你别往外说,要是傅总知道了,我肯定得走人。”   两人渐渐走远,声音也淹没在凌乱的脚步声中。   黎初怔愣在原地,眼里是藏不住的慌乱。   明明昨天晚上,贺明洲还和平常一样回了她消息,没有一点不正常。她还记得在电话里听到了他温润的笑声。   他明明表现得那么愉悦。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黎初颤抖着从包里拿出手机,她解锁进去,翻找到图灵斯画展负责人的微信。   页面上还保留着推送给她的微信名片。   是她自己下定决心删除的,但现在,她又必须要加回来。   黎初发送了好友申请,意外的是并没有要等待验证通过。   傅屿迟没有删她。   黎初指尖微颤,打下一段话,她的心慌得厉害。   【傅总,撤掉明洲的职位,究竟是因为他工作能力有问题,还是您的私心。】   她知道这样直接质问傅屿迟并不合适,她没有任何资格。   消息发送出去,她没有等着傅屿迟的回应,而是直接打车去贺明洲的家。   她坐在计程车后座,给贺明洲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都没有人接听。   黎初心里越来越着急,她不停催促着司机加快速度。   手机突然一声震动。   黎初以为是贺明洲的消息,连忙点开。   yc:【有公亦有私。】   黎初下意识捏紧了手机。   她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贺明洲有多珍惜这份工作,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凡谈及工作,他眼里的光就如同夏夜萤火一般。   可现在,他却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因为她被撤了职位。   黎初:【傅屿迟,你混蛋!】   黎初性子一向温婉,从没有主动与人起过龃龉,就连骂人她都想不出过分的词语。   当年被傅屿迟冷暴力,让她心灰意冷选择分开,即便是那样,她也没有骂过傅屿迟一句。   但现在,她觉得徐子衿骂得一点都没错,傅屿迟确实是彻头彻尾的混蛋,是卑鄙无耻的小人。   看到黎初发来的消息,傅屿迟并不生气,反倒是嘴角自然地勾起一抹弧度,眼底也溢出了笑意。   眼前似乎出现了黎初那张明艳的脸,巴掌大的脸上蕴满怒意,但她太软了,即便是生气,也只是会凝着秀气的眉头,没有一点气势。   只会让人忍不住想要□□。   能把她困在自己身边,卑鄙一点又如何,是非对错不也是由赢家书写吗。   打蛇打七寸,黎初的七寸便是贺明洲。   想到这点,傅屿迟眼底笑意渐失。   抓住黎初的弱点就可以逼她就范,可她的弱点是贺明洲却让傅屿迟无比烦躁。   傅屿迟冷笑一声,不急不缓发了消息。   【黎初,我的耐心有限,只要我一句话,他在这一行就没有立足之地。】   【我想要什么,你很清楚。】   【别让我等太久。】   黎初看着屏幕里的消息,晦暗的眼底发红,血丝染透了眼白,似是要泣血般。   她全然不知道车子已经到了目的地停了下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着黎初,见她容颜明艳,不免多看几眼,这一看更是挪不开眼。   这女人比起那些当红女星容貌更甚,一张脸柔媚多情,气质却温婉出尘,原本相克的两种感觉却在她身上相得益彰。   黎初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她慌忙结账下车。   站在贺明洲家门口,黎初按响了门铃。   门铃声停下,黎初又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   她便又按了一次门铃。   几声后,门终于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疲惫的神态,下颚角冒出了胡须,一双眼睛也迷茫无神。   “明洲……”黎初喃喃地叫着他的名字。   贺明洲没敢对上黎初的眼睛,只是将门推开了些,让黎初进来。   他身上穿着老旧的T恤,黎初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去年送给贺明洲的,只是她没想到,衣服都这样旧了,他还是穿在身上。   进到客厅,一股浓烈的酒味呛入黎初的鼻腔,让她没忍住皱了皱眉头。   她换好鞋子,才去看客厅的样貌。   白天阳光明媚,客厅里却拉着窗帘,将光线隔绝在外。   一盏橘色的小灯幽幽亮着,让人能大致看清全貌。   茶几上的酒瓶东倒西歪,粗略一看,便看到了五六个酒瓶子。   黎初什么都没说,她走过去,蹲下身子,去清理茶几。   贺明洲宿醉初醒,脑子如被针扎了一般,刺疼得厉害,他走过去拉住黎初的手腕,“太脏,别收了,等会儿我自己收拾。”   黎初的手指纤细,嫩如水葱,是一双极美的手。   贺明洲舍不得她这样的一双手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黎初没有听贺明洲的话。   她从前在家里也不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家务活也是要做的,她动作干净利索,没几下就将茶几清理了干净。   她又准备去碰垃圾袋的时候,贺明洲直接抢了过去。   贺明洲系好袋子,平淡无波地说道:“小初,我被撤职了。”   他好像在说一件与他全无关联的事,言语之中听不出任何情绪。   黎初愧疚地垂下头,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如果她跟傅屿迟没有任何关联,贺明洲也不会被撤职。   她想,她不该再隐瞒下去。   她跟傅屿迟的过往,都应该全部告诉贺明洲,他是她的未婚夫,有权利知道这些,也有权利做出选择。   如果贺明洲选择她,那么她会陪着他一起面对所有事。   可如果贺明洲选择了他引以为傲的事业,她也会理解他。   “明洲,其实……”   她刚开口,就被贺明洲打断了,“小初,我以后可能就是一个普通职员,不再是部门主管,工资也不会有以前那么多,我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选择是跳槽,可是傅总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做不到离开。”   黎初的心砰砰跳个不停,贺明洲的话叫她乱了心绪。   她看向贺明洲深褐色的瞳孔,那双眼睛,原本该盛着对工作无限的热爱,可如今却只有说不出的落寞。   心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半,疼得厉害。   她没能说出口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因为她知道贺明洲的选择是什么,他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选择她。   但是她能自私地接受贺明洲的爱意吗,以付出他的事业为代价?   黎初清楚地知道,她做不到。   她可以面对傅屿迟威逼利诱的时候毫不动心,可她无法接受贺明洲因为她而断送前程。   他原本可以有光明美好的人生,不应该因为她而毁掉。   “明洲,我们……”   分开二字到嘴边,却有千斤重,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心里的声音一遍遍告诉她,黎初,说吧,说出来,你不能害了贺明洲。   燃起的火苗一次次熄灭,最终,再也没有亮起。   黎初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努力去安慰贺明洲:“明洲,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谢谢你,小初。”贺明洲神情复杂地看着黎初。   黎初生得美艳,追求她的人数不胜数,其中不乏豪门二代亦或是精英人士,他在她的众多追求者中,并不是亮眼的那个。   而现在,他的事业遭受重大打击,他更加无法承诺黎初将来。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他,叫他喘不过气。   -   黎初在贺明洲家里一直待到晚上,看着他吃好了晚餐,才肯回去。   贺明洲一夜宿醉,根本无法开车,便为黎初叫了车。   直到车子驶离视线,贺明洲才转身离去。   黎初坐在车后座,心情依旧无法平静。   她知道不能继续隐瞒贺明洲,她和傅屿迟的过往就像是定时炸弹,随时都会被引爆,而她必须要在爆炸前告诉贺明洲。   今天她有很多机会可以说,但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手机的震动声将黎初的思绪唤回,看到是母亲打来的电话,黎初忙按下接听键。   黎初自从离开镇子上大学后,与父母的联系便少了许多。   她的父母都是农村人,没读过几年书,一生老实本分。母亲冯玉蓉初中毕业就去厂子里打工,年满十八便被家里人以五千块的彩礼嫁了出去。   父亲黎耀祥读到高中,成绩虽然够上个大专,可黎家太穷了,供不起,他便辍学去外地做建筑工人赚钱,后来伤了腿,干不了重活,就回了镇子和冯玉蓉结婚,两人在学校门口开了个小卖部,虽然没什么钱,但也勉强够一家人温饱。   父母虽是农村人,但对黎初极好,也将黎初养得温婉善良。   手机凑到耳边,黎初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初初,你在洛城怎么样,明洲对你还好吧。”   “挺好的,你和爸呢,在家里一切都好吗?”   冯玉蓉面色凝重,声音也有些破碎,“挺……挺好的。”   黎初察觉到母亲的异样,忙问道:“妈,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作者有话说:   从黎初被盯上的那一刻,她就逃不掉了。   隔壁开了本预收《招惹》斯文败类强取豪夺,写点不一样的男主,有兴趣的宝可以收藏一下,过300收就开始存稿,谢谢宝们支持,么么哒~ 第13章 休想   电话里传来一阵摔打的声音,紧接着,母亲尖叫起来,“别摔,别摔了,求求你们。”   瓷器破碎的声音,实木倒在地上厚重的响声,以及断断续续的年轻男子的辱骂声,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   “妈?妈!到底怎么了?”黎初一颗心提了起来。   家里一定是出事了。   这么晚了,家里的小卖部也早都打烊了,根本不会有年轻男子到家里来,更何况这些人来者不善,摔东西辱骂人,分明就是不学好的混混。   父母一向老实本分,怎么会招惹上混混。   手机里声音不断,那些人骂得也越来越难听。   母亲的哭声撕心裂肺,黎初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回家将那群混混赶出去。   冯玉蓉给黎初打电话,是想让黎初在洛城好好生活,不要回来,哪成想电话刚打通,那群人又追上了门,进来就是一通乱砸,他们个个手里都有武器,冯玉蓉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能哭喊着叫他们停手。   可是他们根本不会听她的话。   冯玉蓉心里再害怕,也惦记着女儿,她抹了眼泪,郑重地嘱咐:“初初,你在洛城好好的,不要回来,这里的事有我和你爸解决!”   冯玉蓉的话让黎初更是不放心。   黎耀祥腿上有旧疾,走路都不利索,他哪里是年轻力壮的混混的对手。   她是父母唯一的孩子,父母也只能依靠她,这种时候,她怎么能不在。   母亲已经挂断了电话,她现在就算再打回去,母亲也肯定不会接。   黎初身体向前微倾,语气急切:“师傅,麻烦送我去车站。”   洛城有直达文德镇的大巴车,车程大约三个小时,最晚的一班车发车时间是晚上十点,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黎初坐惯了大巴车,三个小时的路程并没有什么难以忍受的,只是她心里惦记着父母,怎么都无法安心。   凌晨一点多,大巴车总算是到了地方。   车站距离她家还有四五公里,路程不算远,可是小镇上连出租车都没有,只能跟人拼一辆私家车。   这么晚了,黎初又是一个人,实在不安全,但是她心里着急,顾不得太多,便问了个司机是否顺路,对方一口答应下来。   车上除她以外,还有个带着年幼孩子的女人,黎初也安心不少。   车子行驶到一半,黎初突然发觉司机改了道路,“师傅,您是不是开错路了。”   “没有没有,这是条近道。”司机摆了摆手说道。   道路两旁越来越荒芜,黎初总觉得不对劲。   车上年幼的孩子哭闹起来,女人说着一口乡音,边哄着孩子边说道:“师傅,这路好像是去云莲山的。”   师傅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的两人女人,眼里放光,一句话都没说。   黎初敏锐地意识到,司机有问题。   黎初提着心,脑子迅速思考,编了个谎话,“师傅,你快停车,这孩子好像要上厕所,麻烦你在路边停一下吧。”   这车看起来很新,应该刚上路没多久,司机肯定是极为爱护的,绝对不会忍受孩子在车上方便。   带着孩子的女人看向黎初,眼里满是茫然,黎初给她使了个眼色,女人聪明地附和道:“对,师傅麻烦你路边停一下,我家孩子就要忍不住了。”   司机连忙在路边停下,嘴里骂骂咧咧:“快下去,别脏了我的新车。”   黎初打开车门,下了车,她帮着女人把孩子抱下了车,“姐姐,这边太黑了,我帮你打灯。”   女人飞快地看了一眼司机,忙点头,“谢谢你。”   司机息了火,催促道:“你们快点,我这还有急事。”   黎初带着女人往树林里面走去,一开始步伐缓慢,等距离远了之后,她们越走越快。   慌乱之中,黎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按了紧急联系人的通话按钮。16   -   傅屿迟正和时瀛在桐岭路的私人酒馆喝酒。   他阴沉着脸一句话不说。   时瀛进来没多久,见傅屿迟脸色不好,便开口缓和气氛:“未婚夫都被你撤职了,前程全攥在你手里,用不了多久她肯定会向你低头,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傅屿迟脸色更黑了几分。   时瀛讪笑一生,拿了个新酒杯给自己倒酒。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时瀛好奇瞥了一眼,就看到了黎初两个字。   “说曹操曹操到,喏,你那位打来的。”时瀛朝傅屿迟挤了一下眼,笑着调侃道。   傅屿迟手一顿,给了时瀛一个凌厉的眼神,逼迫他闭上嘴巴。   他身体前倾,修长的手指触即机身,手背轻轻一转,手机便拿在了手里。   深邃的眸子落在屏幕上,仿佛要将那两个字刻进心里。   电话接通后,低沉清冽的嗓音飘散在黑夜之中,“有事?”   黎初攥着手机,手电筒的灯光微弱,可见度只有面前的两三米,树林里杂草丛生,尖锐的石子和散落的树枝,让路更加难走。   她没有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一心想着远离马路上停着的那辆车。   她不确信司机会不会追上来,只能加快脚步。   身后的女人带着孩子,根本走不快,黎初转过身,把自己的手机给女人,半蹲下身子将孩子抱了起来,“咱们得快点走,司机可能很快就会追上来。”   女人接过手机,吓得声音都弱了,“妹子,那是不是个人贩子?”   “不知道。”   即便不是人贩子,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好人。   “妹子,我认识路,咱们往南边走,走个两三公里就能到街上了。”   昏暗的夜色之中,黎初点点头,按照女人指的方向走去。   ……   黎初和女人的对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傅屿迟的耳中。   骨节分明的手指用了狠力,死死攥住手机。   眼睛渐渐泛红,颜色越来越深,直至变成赤色,宛如开在修罗地狱中的曼陀罗,丝丝寒意从眼神里渗出,周身凛起一股狠戾的气势。   “时瀛,帮我查一下她的位置。”傅屿迟的语气冷硬,叫人无法拒绝。   时瀛看他突然变了脸色,也没有细细追问,直接打了个电话叫人立刻去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那边就把定位发了过来。   傅屿迟起身穿上西装,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扔给时瀛,“没喝酒吧,你来开车。”   时瀛:“……”   他怎么感觉自己就跟冤大头似的,不仅要陪喝酒,还要兼带着给傅屿迟做司机。   两人上了车,时瀛刚要系安全带,就听见傅屿迟的声音。   “她的位置在文德镇以南两公里左右,请立刻出警。”   时瀛愣了愣,系上安全带,“你叫警察了?怎么回事?”   傅屿迟的眸子泛着冷意,在黑夜里宛如一汪深不见的潭水,“她出事了。”   时瀛听出了傅屿迟言语中极力的隐忍,仿佛暴雨来临前的宁静。   他踩下油门,车子便如离弦的箭一般极速前行。   时瀛想劝告傅屿迟不该这样关心黎初,毕竟她已经订婚了,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傅屿迟也不会听进去。   -   黎初抱着孩子,跟着女人的脚步,走了大概半个小时,终于看到一排排的房屋了。   到了街上,明亮的灯光驱散了她身上的寒冷,她把孩子交到女人手里,拿回了手机。   “妹子,今天真是多谢你,要不你聪慧,我跟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女人一口浓重的乡音,真心诚意地感谢黎初,一双沧桑的眼睛里闪着泪花。   黎初温婉一笑,“不用谢,没事就好,快带孩子回去吧。”   那孩子轻撤了一下黎初的裙角,奶声奶气道:“仙女姐姐,你身上好香。”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对危险没有一点感知,只是被黎初抱了一路,心里喜欢这个又香又软的姐姐,想多亲近她。   黎初蹲下身体,和小姑娘平视,她解下包上的小兔子玩偶,送给了小姑娘,“这个给你,希望你健康平安。”   小姑娘拿了玩偶,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像是花园里开得最美的向日葵,她把玩偶放到胸前,一幅宝贝得不行的模样,“谢谢仙女姐姐。”   女人再三致谢后,才带着孩子离开。   黎初也转身朝家里走去。   她家在文德中学边上,一个二层小楼,一楼是小卖部,二楼则是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地方。   走了十来分钟,到了家门口,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路上紧绷着的神经松散了下来。   敲了几下门不见回应,黎初以为父母是害怕那群混混去而复返,不敢来开门,便又喊道:“爸妈,是我。”   话音刚落,门内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母亲没有血色的脸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黎初没忍住落了泪,“妈。”   冯玉蓉看见女儿披星戴月赶回来,当即也红了眼眶。   母女俩抱在一起哭了一会后,冯玉蓉道:“你这孩子,这么晚回来干什么,外头有多危险,镇子上有好几个女孩失踪,至今没找到人。你要是出了事,叫我跟你爸怎么活?”   冯玉蓉是又气又担心。   女儿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人肉,哪有不心疼的道理。   黎初不想让母亲担心,一字不提刚才发生的事,她只问道:“妈,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怎么会到家里来打砸。”   镇子里治安算不上多好,但一般的混混也不敢冲到人家里来砸东西,除非是事出有因。   冯玉蓉撇过脸,眉头不展,不愿意说。   黎初心里更急,“妈,难道要一直瞒着我吗?”   冯玉蓉瞥过脸,不敢正视黎初,缓缓道:“你爸这人老实,叫人给骗去做担保,那人跑了,他们就来找你爸要钱,整整五百万,我们家可怎么拿得出来…”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休想   初秋夜色冷寂,无风却依旧让人身体发寒,高空之中一轮弯月倾洒着淡淡光辉,朦胧如雾。   黎初半个身子笼罩在月色之中,本就单薄的身体更是摇摇欲坠,几乎就要晕倒过去。   扶着母亲的手臂,黎初才稳住身体,她声线颤抖:“五百万?”   她希冀着母亲说的只是玩笑话。   他们家这几十年来的收益也未过百万,五百万当真是要她全家人的命了。   冯玉蓉眼中含泪,点点头。   这一瞬间,黎初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了。   屋外的水泥地还是她上小学的时候修的,过了这么些年早已坑坑洼洼,黎初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坑,差点跌倒。   她手上用了力,抓住母亲的手腕,失声道:“骗了我爸的人,能找回来吗?”   冯玉蓉抹去眼角的泪水,嗓音哽咽:“这些天,我跟你爸一直在找,也托人打听,都没用。”   “没有报警吗?”   冯玉蓉:“早去报了警,警察只说让我们回来等着,我们能等,那催债的人哪里能等,天天上门来闹,拿不出钱就砸东西。”   黎初的目光落到母亲身后,入眼的是一片狼籍。   原本架子上该摆满了商品,现在空空荡荡,只一地的凌乱。   黎初跟着母亲进了门,冯玉蓉忙关上门,又落了锁,再三确认,生怕有人闯进来。   “爸爸呢,怎么样了?他身体一向不好。”黎初面上担忧。   冯玉蓉眼睛看向楼梯处,眼里满是伤感,“你爸被这事弄得病了,在屋里躺着呢。”   “我去看看。”说完,黎初便要往楼上走去。   冯玉蓉立刻拉住了她,“这么晚了,别去了,让你爸好好休息,你也快回屋里睡,明天……唉,明天早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恐怕也睡不安生。”   冯玉蓉拉着黎初上楼,将她送到房间。   房间里白炽灯亮起,黎初看清了母亲的愁容,竟比上次见她时要苍老了许多。   上一次见面也不过就是半个月前。   心里好似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来的难受。   冯玉蓉看见女儿眼眶微红,心里也忍不住心疼,“快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听话。”   黎初咬着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点了点头。   冯玉蓉垂下眼眸,转身出去。   小小的房间只留下黎初一个人。   黎初怕惊扰父母休息,便没有去洗漱,她坐在书桌前,翻看着书页,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   清晨,薄薄的雾气弥漫。   阳光从窗户外透进来,停在黎初明艳的小脸上。   她昨晚没有躺上床,而是在书桌前趴着睡着了。   光线刺眼,黎初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她睡意惺忪,目光呆滞,看到窗外是两层矮房,才意识到自己昨天晚上回了家。   黎初从房间出去,没看到父母,她简单洗漱过后,从衣柜里找了套长衣长裤换上。   小镇子不比大城市,这里气温更低,尤其是清晨时分,寒露最重。   下了楼,黎初就见父亲在收拾地上的狼籍。   她忙走过去,帮着父亲一起收拾,“爸,我来吧。”   黎耀祥看了一眼女儿,既自责又愧疚,“初初,爸拖累你了。”   黎初手上一顿,淡然道:“一家人,哪有什么拖不拖累的。爸,你身体不好,去歇着吧,这些我来收拾。”   黎耀祥腿脚不好,蹲下身的时候也颤颤巍巍,捡东西这种小事对别人来说很简单,对他来说却难如登天。   黎初扶着黎耀祥站起身,让他去收银台的凳子坐着。   黎耀祥摆手拒绝,“这都是我做的孽,怎好叫你收拾烂摊子。”   要不是他犯傻帮人做担保,也不会自己担着这么多债。   “老头子这话说得对。”   门外传来讽刺的痞气声。   黎初抬眼看去,就看见门口站了四五个穿着怪异,染着或黄色或棕色的头发的年轻男人。   这几个人手里拿着棍棒,露出来的胳膊上都纹了纹身,手上戴着骷髅戒指,倒像是某个□□团体。   领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矮个头,看上去二十来岁,肥头油耳,一脸猥琐,看了让人倒尽胃口。   他看到黎初,污浊的眼睛一亮,吹了声口哨:“哟,今天老婆娘不在,来了个嫩得出水的小婆娘,这倒好,陪咱哥几个好好玩玩。”   说完,他就吊儿郎当往前走了几步。   黎耀祥一把将黎初拽向自己身后,护在女儿面前,“你们敢过来,我跟你们拼命。”   矮个头嚼着口香糖,嗤笑一声:“死老头子,你拿什么拼命,腿都不利索还想拼命,真是笑死人了。”   扭了扭脖子,矮个头吐出嘴里的口香糖,呸了一声,一把推开黎耀祥。   黎耀祥腿脚不好,被他这么用力一推,重重磕了下去,脑袋着地,发出砰地一声。   黎初要去扶父亲,却被小混混一把抓住,作势就要往怀里带。   混混身上那股烟臭混着汗臭的味道,熏得黎初几欲作呕。   “放开!放开我!”黎初拼命挣扎。   她本就瘦弱,脊背薄似门板,根本不是这群人的对手。   她看着躺在地上挣扎起身的父亲,眼眶泛红,几乎要涌出血色。   矮个子小混混凑近了看黎初,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他妈的,这破镇子还有这样的绝世美人,真是赚到了。”   “美人,你要么直接跟了我,哥哥保管伺候得你□□。”小混混言语下流,目光□□地打量着着黎初,恨不得当场把人办了。   黎初怒气上涌,死死瞪着混混。   她抬手便想给他一巴掌,却被桎梏住了,动弹不得。   那小混混越凑越近,想一亲芳泽。   他还未能如愿,便被人一脚踹在了地上,腰椎几乎要被踹断,疼得连连哀嚎。   从门外进来的男人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地上,漫不经心挽起袖口,露出手腕处精致的表盘,精瘦的手臂青筋暴起,浑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16   黎初抬眼看向他,全身凝滞,脑子一片空白,仿佛世间万物静止,只有他是唯一鲜活着的。   “傅屿迟…”黎初朱唇微启,神情怔愣,嘴里喃喃道。   余下的几个小混混见状拿起武器就要上来打人,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根本不把傅屿迟放眼里。   当棍棒要落在傅屿迟身上时,黎初一声惊呼:“小心!”   话音刚落,傅屿迟接连将这几个人打趴在地上。   一时间,小小的屋子里躺着四五个哀嚎的男人。   黎初见傅屿迟游刃有余,便放下了心,她扑到父亲身边,将人扶起来。   黎耀祥气息微弱,他的头摔破了,止不住地流血。   “爸,你坚持住,我这就送你去医院。”黎初脸色发白,说出来的话也带着颤音。   黎初努力将父亲从地上扶起,可她的力气小,根本无法支撑成年男子的重量。   黎初转身抬头看向左前方的男人,出声恳求道:“傅屿迟,求你帮帮我。”   她跪坐在地上,手捂着父亲的头部,鲜血浸润了她白嫩的手,头发凌乱地披散在脖颈时间,脸蛋苍白如纸。   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只要能救父亲,求谁都可以。   傅屿迟从未见过黎初这样凄婉的模样。   记忆中的她总是温婉柔美,就算是被逼急了也只是红着眼睛,不痛不痒地骂一句。   他走上前,将黎初的父亲背了起来,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别怕,你父亲一定会没事。”   赤红的鲜血滴落在男人昂贵的衬衫上,像是开了一朵朵绚丽的花。   黑色简约的宾利就停在巷子口,傅屿迟把黎耀祥背上了车。   让人半躺在车里稳定后,他从后车座出来,只看了黎初一眼,便说道:“上车。”   黎初也不敢耽误时间,她立刻钻了进去。   傅屿迟坐上副驾驶,对身边人严肃道:“去医院。”   黎初这才意识到车上驾驶座还有个人。   她注意力全都放在父亲身上,根本没有心思顾及其他。   镇子上只有一家医院,医疗水平也不算高,只能帮着简单处理一下,而离这里最近的大医院则在一百公里公里以外的市里。   开车过去最少也要一个小时。   父亲头上的鲜血止不住,肯定是要做缝合手术的,黎初心里怕极了父亲挺不过去。   车子开得极快,走的高速,原本一小时的车程,半个多小时就走完了。   直到虚弱的父亲进入手术室内,黎初瘫倒在座椅上,埋着头,小声地呜咽着。   男人坐到她身旁,给她递了纸巾。   黎初接过,说了声谢谢,而后她又不确定地问道:“我爸爸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她心里好害怕,从没有这样害怕过。   她不明白为什么家里会发生这样的事。   父亲老实本分,母亲温柔能干,他们一家人虽然不富足,却一直过得安稳,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们呢。   傅屿迟目光落在瓷白的地砖上,沉声安慰道:“不会有事的。”   他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医疗团队往这里赶来,一定会把她的父亲救回来。   十来分钟后,傅屿迟联系的医疗团队赶到,进了手术室。   焦急地等待了一个小时,手术室的灯暗了下去。   穿着手术服的医生从里面走出来,“病人家属在吗?”   黎初慌忙上前,她一颗心揪起来,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我在。”   “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后续住院观察就可以。”   黎初眼眶瞬间湿润,悬着的心也放松了下来,“谢谢医生。”   紧绷的神经放松后,黎初只觉得眼前一片眩晕,脚下虚浮,身子也软了下去。   傅屿迟扶上女人的腰肢,将人带到怀里。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傅狗总算做个人了…… 第15章 休想   男人身体温热,肌肉紧实,他贴着黎初的身体,源源不断的热度让黎初冰冷的皮肤也暖和了起来。   黎初轻轻推开他,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她已经有了未婚夫,不该和其他男人这样亲密。   “傅总,今天的事多谢你帮忙。”黎初言语尽是感激之意,可她面色淡漠疏离,只当傅屿迟是陌生人。   在她眼里,傅屿迟又成了毫无瓜葛的傅总。   傅屿迟笑笑,没有回应,只是眸色沉了下去,像是阴雨天的夜晚,一片黑暗没有一丝光亮。   他身上的浅色衬衫被血晕染,看起来极为骇人,而他眉眼之间凛起的冷意更叫人害怕。   黎初知道,一句浅浅的道谢并不足以报答傅屿迟对她父亲的救命之恩。   可傅屿迟想要的,她给不了。   手术室大门打开,护士推着病床出来,黎初连忙跟了上去。   因为傅屿迟早已让人安排好,所以黎耀祥直接被推去了VIP病房。   黎初坐在病床前,看着昏睡的父亲,等着母亲到来。   母亲一早就出去了,那群混混上门的时候也恰巧躲过一劫,黎初送父亲来医院的路上,给母亲打了电话,嘱咐她千万不要回家。   冯玉蓉一听丈夫被打破了脑袋,当即就叫了车子赶过来。   算算时间,应该也快到了。   病房门被打开,冯玉蓉疾步冲了进来,眼眶微红,哽咽着问道:“你爸怎么样了。”   病床上的人还在昏睡,为了不吵醒父亲,黎初带着母亲往门外走去。   关上门时,黎初看到了坐在外面的傅屿迟。   猝不及防对上视线,黎初自知有愧,慌忙避过了他的眼神。   她拉着母亲到一旁,小声说道:“爸已经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冯玉蓉一听便落了泪,“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黎初心里也跟着难受,只是情形不允许她懈怠,父亲已经倒下,这个家她得撑起来。   “妈,那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去家里,您和父亲就不要回去了,等父亲出院,我就把你们接到洛城。”   “这几天您就在医院照顾父亲,家里的东西我回去收拾,您就不要管了。”   冯玉蓉脸色微变:“这怎么行,家里太危险,初初,你可不能回去,你要是出了事,我跟你爸才真是活不下去了。”   黎初抿了抿干涩的唇,宽慰道:“妈,您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冯玉蓉依旧坚持:“不行。”   黎初见劝不了母亲同意,便垂下了眼眸,没再说话。   心里盘算着瞒着母亲偷偷回去。   她知道,若是她不回去,父母必定会背着她回去拿东西。   她宁愿自己设险,也不想看见父母出事。   今天的意外已经够叫她害怕了。   冯玉蓉知道女儿是个有心思的,她便想再叮嘱两句,话未出口,就见走廊前方有男人过来。   男人穿着卡其色风衣,脚上一双黑色短靴,落在瓷白的地砖上发出颤人心弦的响声。   他走到傅屿迟身边,递给他一个手提袋,说道:“阿屿,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冯玉蓉这才注意到病房前的长椅上坐着一个男人。   那人身上浅色的衬衫上浸满了鲜血。   冯玉蓉拉住黎初的手,低声问道:“这两位是?”   “是他们帮忙送父亲过来的。”黎初眼眸黯淡了下去,没有提及她和傅屿迟相识的事情。   冯玉蓉走上前,深深鞠了一躬,哑着嗓子道:“多谢你们。”   两个男人眼底闪过一瞬的慌乱,时瀛率先反应过来,扶住冯玉蓉,“阿姨,不用这样,我们也没帮什么忙。”   冯玉蓉眼里感谢之情溢于言表,她看向傅屿迟的时候眼神里除了动容还有一丝歉意,“你帮忙送我家老黎来医院,还弄脏了你的衣服,真是过意不去,衣服应该我们赔给你的。”   傅屿迟收起凛冽的气息,淡淡道:“没什么,不必赔。”   傅屿迟说话向来如此,冷淡地仿佛寒冬里的大雪。   冯玉蓉没往心里去,她心里对他只有感激,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好。   似乎是想起来什么,冯玉蓉对着黎初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说道:“初初,你爸这边有我看着,时间也不早了,你请两位恩人去吃个午餐,人家帮了这么大的忙,咱们总得有点表示。”   她凑近黎初耳边,刻意放轻了声音,“初初,人家那衣服咱们总得赔的,况且还占用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不能叫他们做好事的寒了心。”   黎初点点头,“我知道了。”   “妈,您先进去照顾爸爸,这里有我。”   冯玉蓉对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放心,知道她乖巧懂事,便放心地交给了她。   看着母亲进了病房,黎初才转过身。   她看向傅屿迟的眼神闪躲,身体也局促不安。   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着,身上白色的长袖也沾染了血迹,手心也被鲜血染红,还未来得及清洗。   轻咬着贝齿,黎初往前缓缓走了两步。   待看到傅屿迟身边同样贵气的男人时,黎初原本氤氲着的瞳孔里多了一丝茫然,她开口道:“不知道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时瀛的目光这才落到女人的身上。   眼前的女人身形瘦弱,只穿着一套简单的长衣长裤,她的脸上粘着血丝,却依旧难掩倾城之色,柔柔弱弱的模样引人怜惜。   他算是明白傅屿迟为何放不下这女人了。   单从外貌来说便已是难得一遇的美人,再加上她婉约易碎的气质,更是叫人沉溺。   时瀛淡淡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递过去,“时瀛,这是我的名片。”   黎初尴尬着接过,匆匆看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并未注意到底下的介绍。   她将名片放入口袋,抬头说道:“傅总,时先生,已经到中午了,我请你们去吃饭吧。”   时瀛哪好意思让女人请吃饭,这说出去他时少的脸都要丢尽了,刚要开口拒绝,他就听到傅屿迟的声音,“好,我先去换衣服。”   时瀛不由得一惊,撇过头打量着好友。   这样有失风度的事情可不像是傅屿迟会做的事情。   傅屿迟没管时瀛怎么想,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他径直往前走,掠过黎初身边的时候,冷冷说了一句:“跟我来。”   黎初不敢抬头看他。   虽然傅屿迟只说了几个字,但她还是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   傅屿迟是有话要单独和她说。   心里说不出来的慌乱,让黎初的大脑直接宕机,完全停止了思考。   黎初踌躇片刻,还是跟上了傅屿迟的脚步。   不管怎么说,傅屿迟都是救了她和父亲的恩人,她不能翻脸不认人。   黎初脚步极慢,刻意与走在前面的男人拉开了距离。   到了洗手间门口,见傅屿迟提着袋子进去,黎初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门外的洗手池前,打开水龙头冲洗手上的血渍。   血混合着水流淌下去,哗哗的水声在空荡的走廊上更是响亮。   黎初的目光落在水流上,出了神。   甚至没有注意到傅屿迟站在了她身后。   直到一双手从她背后伸出,接住了水流,黎初才吓得回过神。   她身体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   紧接着,身后的男人离她更近一分,几乎要将她压倒在洗手台上。   心砰砰乱跳个不停,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听见傅屿迟在她耳边沉吟:“黎初,你要怎么偿还恩情?”   像是恶魔的低语。   有那么一瞬间,她情愿傅屿迟从未帮过她。   傅屿迟见怀里的女人身体颤栗,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阴郁的心情都变得舒畅起来。   女人在手术室前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划清界限。   可他,偏不让她如愿。   黎初双手撑着洗手池台面,明知故问道:“傅总想让我怎么偿还?”   傅屿迟冲洗干净了手,他修长的手指搭在水龙头上,轻轻一按,水流便消失不见,“我说过,等你自己来求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男人直起身,抽了几张纸巾擦手,“你父亲欠的债,你的前途,还有……贺明洲的前途,这些,似乎都只有我可以解决,不是吗?”   他说话不紧不慢,就连手里的动作也慢条斯理。   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却尖锐至极。   男人凑近黎初的耳边,薄唇微启,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好好想想,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告诉我你的答案。”   “游戏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最后提醒你一下,你的选择不只是为了你自己。”   潮湿的纸巾落入垃圾桶,跟着落下的还有黎初的心。   男人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西装,指尖微挑,西装扣子便扣上,他又变成了冷漠无情的傅屿迟。   在他出手帮她的时候,她以为他是真心诚意出手相助的,没想到,这些不过是他拿来要挟她的筹码。   看来,她还是错了,错得离谱。   病房里刚从鬼门关救回来的父亲,洛城因她而被撤职的贺明洲。   她可以放弃自己的前途,不在乎图灵斯画展的展位。   可是她没有不办法不在乎身边的亲人。   打蛇打七寸,傅屿迟真是下手又快又狠,一下子抓住了她的命脉,让她动弹不得。   黎初突然轻笑了几声,苍白的脸色依旧掩不住她娇艳的容颜。   作者有话说:   傅狗:没想到吧,我又不做人了 第16章 休想   黎初在医院附近找了一家餐厅,不算多高档,但已经是周边几公里内最好的餐厅了。   因为父亲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睡,黎初心里担忧,不敢离得太远,怕出了事赶不及回来。   到了停车场,黑色的宾利尤其显眼,小城市里几乎见不到这样的豪车。   她独自坐在后座,前排则是时瀛和傅屿迟。   车子似乎是被清洗过,车内的血腥味完全消失。   黎初认得这辆车,订婚宴那天晚上,傅屿迟就是开着这俩车来找她的。   时瀛把着方向盘,转过头问黎初餐厅的位置,黎初用手机定位递给时瀛看。   手机突然跳出来一条消息。   【小初,徐子衿说你一夜没有回去,发生什么事了?】   是贺明洲发来的消息,只有贺明洲会叫她小初,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贺明洲就唤她这个昵称,还温柔地笑着说这是专属他的称呼。   黎初眸色一闪,把消息划掉,继续给时瀛看位置。   副驾驶座的男人撇了一眼,冷声道:“不回复吗?”   黎初抱歉地看了时瀛一眼,收回了手机,她没有回复男人的话。   时瀛尴尬笑笑,手指抓紧方向盘,启动车子,他恨不得自己立刻消失,也免得被傅屿迟的怒火伤及。   黎初点开贺明洲的聊天界面,回复道:【我回老家了。】   她没有告诉贺明洲她家里发生的事。   父亲欠下的那笔巨款,即便是贺明洲倾尽积蓄,也填不上这个坑。   总不能叫贺家卖房卖车来填补她家的债。   即便是贺家同意,她也坚决不肯。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拖累。   手机震动一下,黎初落目,看到贺明洲回了消息:【没事就好,你在家里多陪陪父母,也照顾好自己,替我向叔叔阿姨问好。】   黎初:【嗯。】   后视镜将女人的行为照得清清楚楚,傅屿迟看她认真给贺明洲回复消息的模样,脸色冷了下去。   心里涌上一股无名火,他催促时瀛道:“开快点。”   时瀛哪里看不出来傅屿迟是不高兴了,只好顺着他的心意来,提了车速。   -   车子在餐厅门口停下,一家说不上名号的私房菜馆,装修也很普通,唯一能说得上来的优点便是菜品还算不错。   用完餐后,黎初准备起身去买单,却被时瀛叫住,“别去了,诺,他已经买完了。跟我们出来吃饭,哪有叫女孩子买单的道理,这传出去脸都丢光了,以后还怎么混。”   时瀛朝黎初身后抬了抬眼,黎初顺着他的视线转过身,就见傅屿迟从收银台处走回来。   她以为傅屿迟是去洗手间了,就没有多想,没想到他已经买完了单。   傅屿迟路过餐桌却没有停下来,径直往门外走去。   他个子高,腿更是修长,迈的步子也宽,不过几步便走远了。   时瀛拿上外套,招呼黎初跟上,“走了。”   黎初呆呆地点点头。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时瀛看了一眼傅屿迟,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便自作主张替他说:“黎小姐,你回去吧,我们现在就回洛城了。”   黎初抿了抿唇:“时先生,今天谢谢您开车送我父亲来医院。”   她顿了顿,又对傅屿迟说:“傅总,谢谢您救了我父亲,您的衣服还有中午的那顿饭钱我会转给您。”   不等车里的两个男人开口,黎初便打开车门下去,她关上车门,走到副驾驶那处,轻声道:“路上注意安全。”   傅屿迟手撑着车窗,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薄唇微启,无声地说了两个字:“三天。”   黎初怔在原地。   她知道傅屿迟在说什么。   他在等她三天后的回复。   车窗摇上,男人没再多给黎初一个眼神,他嗓音清冽,像是雨后空谷般幽然,“走吧。”   车子应声启动,驶离黎初的视线。   黎初眼眸垂落,眼里黯淡了下去,她拿出手机,点开和傅屿迟的聊天界面,转了五千给他。   她手上的钱不多,父亲医药费还需要她来结,也拿不出更多的钱给他了。   傅屿迟换下来的那件衬衫是D家高定款,价格在五位数以上,她转的这点钱或许只是衣服的零头,更别说车子的清洗费以及父亲手术费和住院费。   一件接着一件的事压得黎初疲惫极了。   为了不让母亲看出异样,她强行收住所有情绪,让自己看上去坚强一点。   这个家她总得扛起来。   推门进入病房,母亲冯玉蓉转过身,眼眶湿润,她匆匆拭去眼角的泪水,故作轻松道:“初初,回来啦。两位恩人回去了吗?中午的饭他们还满意吗?”   黎初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答:“满意,他们还有事,已经回去了。”   “钱给了吗?”   黎初走过去将手里的打包盒放在床头柜上,“给了。”   “妈,这是我从外面给您打包的馄饨,您趁热吃。”   冯玉蓉哪里有胃口,不想让女儿担心,便拎起打包盒到沙发处去吃。   这件单人病房和酒店似的,所有东西一应俱全,冯玉蓉担忧道:“这病房一天得不少钱吧,还是挪去普通病房好了。”   黎初目光闪烁:“让爸就在这里安心住着吧,挪来挪去爸的身体恐怕也受不了,再说也不一定有空余的病房了。钱的事您就别担心了,我手里还有点钱,够付的。”   冯玉蓉没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吃着馄饨。   黎初看着雪白的被单,眼底被茫茫白雾笼罩。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家里,若说是巧合,她是一点都不会信,可要说傅屿迟跟踪她,更是不可能,作为与刍科技的总裁,每天日理万机,怎么会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   而且,傅屿迟一来就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简直就像是算计好了时间一般。   黎初不愿意把人想得太复杂,可那人是傅屿迟,她不得不多想一些。   一个会用她的前途贺明洲的前途作为要挟的人,怎么会是坦坦荡荡的君子。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黎初思绪回拢,起身往门外走去,接通了电话。   “黎小姐吗?我这边是文德镇警局,请问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黎初心里一惊,忙问道:“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今天上午去你家闹事的人已经被拘留,希望你配合一下,过来做个笔录。”   黎初松了一口气,她双手捂住手机,道:“好,我方便的。”   电话挂断,黎初坐在门外的长椅上,她深呼了几口气,将胸腔里郁结的污浊排出,冷静地将手机调至静音。   黎初从长椅上起身,回了病房。   看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着的父亲,黎初轻声说道:“妈,刚才警察给我打电话,说上午闹事的人抓住了,让我配合做笔录。”   冯玉蓉刚吃好,她收拾桌子的手一顿,情绪有些激动:“抓得好!判他们做个几年牢才好。”   “你爸这边有我看着,你快去吧,正好再拿些换洗衣服来。”   黎初点点头,眼里隐隐有些担忧。   抓了一批人还会有下一批,这笔钱不还上,她们家就永无宁日。   五百万,多少人穷极一生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她家里的情况甚至连零头都拿不出,即便是将房子卖了,也不过凑个几十万出来。   难道,真的只能去求他吗……   -   从警局出来,阳光刺得黎初睁不开眼睛,她脑子一片眩晕,缓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匆匆回家收拾了一些衣物,便赶回了医院。   病房内,父亲黎耀祥的手机不停地有电话和短信打进来,无一例外全是催债的,黎初索性将手机关了机。   冯玉蓉心里焦急,但也不敢在这时候添乱,只能默默忍受着,面露担忧。   女儿刚订了婚,家里就出这么大的事,贺家那边要是知道了会不会看轻她的女儿。   “初初,你爸这事你就不要管了,这钱我们自己想办法还,你和明洲好好过日子,与我们划清界限,别叫贺家人看轻你了。”   黎初眼睛泛酸,“我是您和爸的女儿,你们辛苦养育我这么多年,现在出了事,我怎么能不管。”   冯玉蓉知道女儿孝顺,可她更舍不得女儿遭人非议,“初初,我们家现在这种情况,谁见了都要敬而远之的,贺家父母虽然学问高,也疼爱你,可难免要因为我和你爸的缘故,对你心生嫌隙。”   “只要你过得好,我和你爸也就安心了。”   黎初咬着唇,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拼命克制着,不让泪水掉下来,“你们过得不好,我更会不安心。妈,您别担心了,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冯玉蓉一声叹息:“还能有什么办法……”   ……   第二日,黎耀祥清醒了过来,医生查房时做了检查,说是再观察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冯玉蓉满是愁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送医生出去,黎初便留在了门口,她想办法联系人看看能不能借到钱。   电话一通接着一通地打出去,对方一旦听到她的来意便扯开了话题,要么就直接挂了电话。   打了十几通电话出去,一分钱也没有借到。   黎初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   如果去问贺明洲借钱,一定能借到,可是这么大一笔钱,即便贺明洲卖房卖车,也是凑不够的。   更何况,贺明洲现在现在被撤职,收入大不如前,她根本不愿意跟贺明洲开这个口。   这是她家里的事,与贺明洲无关,她又何必要把他拖进这泥潭里。   手机一声震动,打散了黎初的思绪。   她拧着眉头点开,心不自觉颤了一下。   yc:【3】   倒计时三天。   这是傅屿迟发来的提醒,也是威胁。   作者有话说:   宝们,本文明天就入v啦,零点双更一万字,感谢大家的支持,下章留言送小红包,22晚八点统一发,爱你们~   预收文《招惹荆棘》求收藏~   文案:   容嫣初见陆砚珩,是在酒局上。   那时容家突逢变故,她被大伯带去酒局,邻座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就是大伯为她找的联姻对象。   容嫣脸色惨白,在众人的调笑声中颤抖着抬起头,将目光落在了主座的陆砚珩身上。   酒局后,暴雨忽至。   容嫣冒雨拦下陆砚珩的车,“陆先生,您能不能帮帮我。”   陆砚珩看着眼前衣衫尽湿,面容狼狈的女人,温柔地递上一块手帕。   雨水模糊了容嫣的视线,让她没能看到陆砚珩眼里的晦暗。   -   云城顶级豪门陆家三少陆砚珩,斯文矜贵,儒雅随和,是圈子里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起初,容嫣只是想求他帮容家渡过难关。   却不想,陆砚珩淡然道:“容小姐,我需要一位妻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帮我这个忙。”   容嫣走投无路,点头答应。只等陆砚珩掌权陆家,她就和他离婚,离开云城。   一年后,陆砚珩接管陆氏集团,成为新任总裁。   贺宴结束的第二天,容嫣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远赴海外进修。   还未离开候机厅,就见西装革履的男人步履从容,走至她面前停下。   陆砚珩嘴角含笑,目光却阴鸷狠厉,“嫣嫣这是要去哪儿?”   直到这一刻,容嫣才发觉自己招惹的是疯子。   【阅读指南】   双c/男主表面斯文实际败类/她逃他追/泼天狗血 第17章 休想   手指突然失去力气, 手机自她手上掉落,啪地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黎初慌忙去捡, 弯下身的那一刻,眼眶酸涩得厉害,眼泪就如同断线的珍珠般划过她的脸颊。   VIP病房的走廊空无一人,黎初将自己的脸埋在双腿之间, 无声地呜咽着。   情绪全部发泄出来, 她才将泪痕擦净, 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去。   冯玉蓉坐在病床边削苹果,她手艺极好, 苹果皮一圈一圈剥离, 完整地连着。她见黎初进来, 便把手里的苹果递过去, “初初,吃吧。”   黎初轻轻摇头:“给爸吃吧。”   冯玉蓉也没再坚持,把苹果削成小块, 喂给黎耀祥。   “刚才贺家父母给我发消息了。”冯玉蓉的语气似有些踌躇, “说是联系不上你,让你空了回个电话过去。”   黎初手指微怔:“有说是为了什么事吗?”   “那倒没说,听语气应该是挺重要的事。”冯玉蓉转头看向黎初,担忧道:“是不是他们知道家里的事了?”   黎初心里和冯玉蓉猜的一样。   她跟贺明洲感情一向不错,贺家父母对她也满意, 突然越过贺明洲给她打电话,语气还那么着急, 除了知晓她家里的事, 也不会有其他原因来。   黎初不想让母亲担心, 便宽慰道:“您别多想,我再出去打个电话。”   电话声响了四五秒,便被接通,贺母急切的声音便从电话里传来:“初初,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我听人说你爸帮人做担保,欠了好几百万,这事是真的吗?”   消息竟然传得这样快。   她甚至都来不及想好对策,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告诉贺家人。   就好像生怕她嫁到洛城过上好日子。   会做这种事的,也只有黎家这边的亲戚。   她办订婚宴的时候原本并不想邀请父亲的兄弟过来,那几个叔叔伯伯打她家那栋房子的注意也不是一两天了,欺负她家只有一个女儿,变着法子要把房子的继承权夺走。   父亲耳根子软,被他们一激,便许他们来参加订婚宴。   订婚宴上没有闹出什么难堪的事,黎初也就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他们竟是拿到了贺家父母的联系方式,这个时候给她捅刀子。   贺父贺母既然已经知道,她也没办法隐瞒,黎初回应道:“是,我家里欠了钱。”   电话那边沉默了下去。   黎初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地开口:“阿姨,我家里的事不会连累你们,钱我会想办法解决。”   贺母:“初初,几百万不是小数目,你要怎么解决?我和你叔叔存了一些钱,你先拿去用。”   黎初心一紧,忙拒绝:“阿姨,真的不用,您和叔叔好不容易才存下了钱,我怎么能拿? ”   贺母叹了一口气,委婉说道:“初初,我们贺家只是小门小户,这些年来的积蓄也只够自给自足,再没有旁的什么了。阿姨知道你是好孩子,对明洲好,对我们也孝顺,可是……可是……”   说到最后,贺母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她也不想当棒打鸳鸯的坏人,可现在这种情况由不得放任。   明洲若是和黎初结了婚,就要背上几百万的欠债,这么多的钱,怎么能喘过气。   贺母心疼黎初,可她更心疼自己的儿子。   “初初,我和你叔叔商量了,给你打点钱应急,希望你也能明白我们的苦心。”   黎初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怕自己误解了贺母的意思,她抓着手机,声音颤抖道:“阿姨,您是说…是让我…和明洲分开吗?”   心里崩着的弦突然断了,所有的重物一下子压到了她的心底,那颗心那么小那么脆弱,就快要撑不住了。   电话里没有回应。   她不敢置信地又出声问了一遍:“阿姨,您是让我跟明洲分开吗?”   走廊里安静地如同空山幽谷般,回荡着她的声音,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嗓音里的颤意。   “初初,阿姨……阿姨也是没有办法,你也体谅一下我们做父母的不易,”贺母声音哽咽,她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说,“明洲那边你不要告诉他原因,我怕他接受不了。”   电话里,贺母说着煽情的话,可黎初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医院里随眼可见的便是白,白色的墙面,白色的地砖,还有白色的大褂,然而这些也比不过黎初惨白的脸色。   浑身开始发冷,仿佛置身于大雪漫天之中,冻得她嘴唇也泛紫。   她从未想过要拖累贺家,也没有想过让贺明洲为她还债,她咬着牙独自撑着一切,没有过一句抱怨。   贺家父母对她那样疼爱,她以为他们会理解她,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或许贺家人会介意,会担忧。   可他们竟然一点机会都不给她,直接将她判了死刑。   她还能怎么办……   “初初,阿姨希望你尽快和明洲说清,等你们分开了,阿姨会把钱打给你。”   黎初突然轻笑了一声,喉咙里酸涩得说不出话来,就连笑声也哑了。   良久,她开口道:“阿姨,我会和他分开,钱就不必了。”   “阿姨,您和叔叔保重身体,以后…以后大概也见不上面了,订婚的首饰和礼金我会打包好还回去,我还有事,先挂了。”   黎初不等电话里贺母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挂长辈的电话。   她一向知礼懂事,从未做过这样对长辈不敬的事情。   可这次,她没办法继续撑下去了,她怕自己忍不住在电话里哭出声。   她不想让自己那么狼狈,那么不堪。   在贺家人眼里,她已经如同瘟神一般,叫人敬而远之了,若是再情绪失控,只会更加让人笑话。   她总得给自己留一点尊严。   黎初扶着墙,手止不住地颤抖,脚也僵住了,一步也迈不开,喉咙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疼得厉害,眼里无法控制地涌出来,就像是浪潮一般无穷无尽,抹去一遍又会涌出新的。   她已经记不清这些天哭了多少次了。   心里埋怨自己怎么会这样没用,明明哭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她还记得那天订婚宴,贺父贺母对她满意的眼神,也记得他们在她耳边交待要和和美美过日子的话,短短几周的时间,就全不作数了。   她好希望时间能够倒流,这一切都不要发生。   父亲没有欠债,贺明洲没有撤职,她也可以参加画展……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的事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叫她喘不过气。   黎初踉跄着走到洗手间,她看着镜子里悲伤绝望的女人,恍惚间,她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打开手龙头,慌忙掬了一捧水泼洒到自己脸上,冰凉刺骨的感觉一下子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她强行将眼泪忍了回去,整理好自己的面容,眼眶因为哭过还泛红,鼻尖也像是打了腮红一般,冷水清洗了好几遍,落过泪的模样也没有好转。   黎初慢慢平复心情,眼神也渐渐恢复平静。   父母还在病房里,她不能倒下。   回到病房,黎初一言不发,冯玉蓉和黎耀祥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没有询问。   他们彼此都知道贺家父母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也知道女儿必定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可他们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就是装作不知道,给女儿留空间。   黎初这个孩子从小性子温婉,但骨子里却是倔强的,遇事也不会说出来,只肯自己消化,她若是不肯说,别人再怎么问都没用。   冯玉蓉无奈叹息一声。   -   与刍科技,总裁办公室。   傅屿迟自回来后,心情便一直极差,对待工作也更为苛刻。   底下人叫苦不迭。   送上去的方案被否了一版又一版,也不敢在这档口去问总裁哪里不好,只能瞎子摸象继续修改。   这其中,最煎熬的当属总裁助理宋孟。   宋孟在总裁办待命,不敢离开一步。傅屿迟每叫他一次,就让他心惊一下。   总裁心情不好,对任何事都会吹毛求疵,小到咖啡的温度低了几度都会让他重新换一杯。   宋孟拿着一沓文件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口,给自己做了半天思想工作,才敲响了门。   “进来。”办公室内传来男人冰冷的声音。   宋孟硬着头皮进去,走到傅屿迟对面,将文件递过去,“傅总,这份文件需要您签字。”   傅屿迟头也未抬,接过文件,翻了几页后,脸色沉了下去。   文件啪地一声被合上。   宋孟惊地一抖。   傅屿迟十指交叉,双肘置于桌面,他看着宋孟,唇角撩出屡屡笑意。   宋孟以为老板是满意这份文件,刚要放下心,就听见老板开了口。   “以后要是再拿这种文件糊弄我,你也不必做了。”   声音淡淡,却无比凉薄。   宋孟吓得屏住呼吸,连忙将文件拿了回来:“傅总对不起,我这就拿回去让他们重新做。”   宋孟暗暗吐槽自己倒霉。   他们都不敢拿文件过来给傅总批阅,就硬是把这种苦差事交给了他。   天地良心,他只不过是个传递工具人而已。   宋孟忙不迭出了门,不敢多停留一秒。   傅屿迟靠着椅背,揉了揉眉心。   修长的手机落在桌面的手机上,他没做多想,将手机拿在手上。   页面还停留在他与黎初的微信聊天框上。   至今还未有回复。   他知道黎初一定看到了他发的消息,也并不着急对方回复。   傅屿迟有绝对的自信,能赢下这一局。   只是黎初对他的态度实在让他不满意,温顺的猫可不该有利爪。   ……   更深夜阑,黎初躺在医院的陪床上,怎么也睡不着。   医院只许一位家属陪同,黎初便在附近的酒店给母亲开了房间,让她好好休息,而她则留下来照顾父亲。   母亲这两日又憔悴了不少,黎初看了心急,却也毫无办法。   父亲做担保的人要是找不到,那笔钱就只能由父亲来还。   他们家的情况根本无力偿还这么大一笔钱。   白天她也联系了许多人,可都没能借到。   比起这些,贺父贺母的逼迫更是叫她喘不上气。   大约是太过劳累,没多久便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冯玉蓉拎着早餐过来,让黎初安心吃早饭,她则扶着黎耀祥去洗手间洗漱。   黎初吃了两口便吃不下去,只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她点开手机,翻了翻消息。   昨天贺明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但她都没有接,只是回复了一句:【在忙。】   一大早,贺明洲又发了消息:【小初,你在老家一切都好吗?什么时候回来?】   黎初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她抿了抿唇,回复道:【一切都好,明天就回去了。】   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拖下去了。   傅屿迟的威胁,贺家父母的请求,一重重压力如同大山压在她脆弱的肩膀上。   而她,不得不咬着牙,死死撑住。   贺明洲:【我明天去接你。】   黎初:【不用了,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就去我们常去的那家店,我们店里见。】   贺明洲总觉得黎初的发来的消息冷静又克制,完全不像是她平常和他说话的语气。   心里忽然有些慌乱,【怎么了?是不是遇上棘手的事情了?】   黎初故作轻松回道:【没有,不用担心我,你好好工作,很快就能恢复职位了。我妈在叫我了,先不聊了。】   关上手机,黎初抬眼看向天花板,眼眶里的泪珠也被她强行抑制了下去。   她不想没用地哭下去了。   问题只能一件件去解决,哭不会有任何作用。   眼泪廉价得就像海里的水,一捧一把,可不会有任何人为此买单。   她的安稳生活已经被彻底打碎了。   她根本没得选择。   -   午饭后不久,黎初收到了傅屿迟的消息。   yc:【2】   倒计时两天。   黎初捏紧了手机,若不是她力气太小,恐怕手机就要被她捏碎。   她不明白为何他要苦苦相逼。   傅屿迟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与刍科技的总裁,身价何止亿万,他长相英俊,随便招手便有大把的女人前赴后继,何必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现在,她已经是走投无路。   就算明知前面是坑,她也得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   第三天下午,黎初坐上了回洛城的大巴车。   大巴车上人不多,黎初选了中间的位置,身边的位置无人坐空置了下来。   黎初戴着耳机听音乐,将自己与车上嘲杂的环境隔绝开。   若是以往,她会在车上小睡一会,但现在,她脑子里不停地想事情,根本睡不着。   回到洛城,她就不得不去面对那些她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她就像是牵线木偶一般,被人控制,由不得她自己做主。   几个小时后,黎初回到了洛城的那间出租屋里。   一进门,黎初下意识地喊了徐子衿的名字,“子衿,我回来了。”   屋子里并没有人回应她。   黎初拍了拍自己的脸,暗骂自己糊涂了。这个时间徐子衿应该还在学校里。   黎初回房间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从衣柜里挑了一件酒红色缎面连衣裙,这件裙子原本打算在订婚宴上穿的,但那天却没有穿上。   她想,最后一次以未婚妻的身份和贺明洲见面,总要穿得隆重一点,也要漂亮一点。   黎初一向是素面朝天,即便是重要场合也只着淡妆,但今天,她想让自己明艳一点。   精心给自己化了妆,又涂了深红色的唇膏,那原本略带憔悴的面容,在粉膏的遮掩之下,也生动了许多。   镜子里的女人朱唇皓齿,双目含情,像是从九十年代的港剧里走出来的美人。   任是谁见了,都会以为她是赴一场约会或是出席重要的场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黎初的心也越来越煎熬。   当手机传来震动声的时候,黎初惊得一怔,眼神闪烁着看向屏幕。   贺明洲:【小初,我下班了,现在就过去。】   黎初手指微颤,落在手机键盘上的时候打错了好几个字,删删减减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嗯,我也出发了。】   她起身走向玄关,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高跟鞋。那是订婚宴那天穿的鞋子,也是她唯一的一双高跟鞋。   鞋子上的水钻亮得刺眼,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流光溢彩,绚丽无比。   九月中下旬气温已经降了下去,到了晚间更是凉爽,黎初在连衣裙外又穿了一件燕麦色的风衣,即便是这样,她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依旧冻得发抖。   也不知是身体冷,还是心冷。   黎初打车到店里的时候,贺明洲已经落座等她了。   女人妆容精致,踩着细高跟款款走来,一双眼睛含着柔婉的笑意,却让她巴掌大的小脸更为明艳动人。   贺明洲看向她的时候,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艳。   他起身为女人拉开椅子,待女人走近后,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店里开了暖气,要是觉得热就把外套脱下来。”   黎初点点头,脱下了身上的燕麦色风衣。   贺明洲接过她的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空置的椅子上。   这家店是个私房菜馆,装修算不上多别致,胜在味道不错,价格适中。   黎初这一身精致的打扮反倒是有些格格不入。   贺明洲倒了一杯水递给黎初,语气有些愧疚,“你这样盛装打扮,我们应该去高档一点的餐厅吃饭,在这都觉得委屈了你。”   黎初接过水,说了一声谢谢,又接着道:“不委屈。”   眼皮落下,藏住眸子里的情绪,她淡淡道:“好久没和你来这家店吃饭了,以前你还没毕业的时候,我们经常来这里吃,我记得你最喜欢他家的糖醋排骨。”   贺明洲目光温和,眉眼含笑:“小初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黎初眼眸一抬:“当然记得。”   对上男人的柔情似水的目光,黎初一瞬间慌得闪避过去。   贺明洲的目光太过澄澈,让她心里的污浊无所遁形。   贺明洲:“小初这几天都不怎么和我说话,我以为你都要把我忘在一边了。”   他这番话分明是在指责黎初对他关心不够忽略了他,可是他的语气却叫人听不出一点不好的情绪,只让人听出他话里的委屈。   像极了被独自留在家里看门的狗狗在等着主人回来。   不可控制地,黎初的心乱跳了一下。   胸口处像是被重物压着,闷闷地,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贺明洲对她从未变过,可她却不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她的好。   黎初浅笑一声:“怎么会,我只是最近有点累了。”   贺明洲细细打量黎初,温和的脸色凝重起来,“发生什么事了?小初,可以告诉我吗?”   女人的眼睛不敢看他,神色也飘忽不定,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在隐瞒着他。   过去的那几天,他也察觉到了女人情绪的变化,但他没有细究。   现在想来,或许是遇到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他知道黎初是个温婉却坚强的女人,什么事都自己扛着,可他,是她的未婚夫,怎么能如此迟钝地差距不到她的隐忍呢。   “小初,我们已经订婚了,你的事也是我的事,我想替你扛着。”   黎初不敢对上他的眼睛,她垂着眸,喉咙里哽咽得像是堵了东西,“没什么,我们先点餐吧。”   那些话她今天一定会说出来,可至少,要在她和他吃完这顿饭以后。   这段三年的感情,即便是最终要落下帷幕,她也希望彼此之间能划下一个圆满的句号。   黎初点了贺明洲爱吃的菜。   店里人不多,很快菜就上齐了。   黎初不断给对方夹菜,“你工作那么辛苦,要多吃一点,你最近都瘦了。”   “以后就算是再忙也要按时吃饭。”   “工作重要,休息也一样重要。”   “你的父母真的很爱你,以后你空了多回去看看他们。”   “天气越来越冷了,以后上班多穿一点。”   ……   她轻声细语地说着,似乎要把以后的话都在今天说完。   她怕,以后没机会说了。   贺明洲放下筷子,温柔的眉骨蹙起,唤着女人的名字:“小初,小初。”   黎初恍然回过神,嘴里未说完的话也咽了下去,嘴角扯出一抹笑容,云淡风轻地问:“怎么了?”   贺明洲:“小初,是你怎么了?”   “你一直在嘱咐我,一直说以后,可是你说的那些话却丝毫没有提及你自己。”   “小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黎初夹起一块排骨放进贺明洲的碗里,她手指纤细白嫩,如水葱般,皮肤薄而透,隐约可见蓝紫色的血管。   她没有回答贺明洲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你最喜欢吃这家的排骨,多吃一点。”   男人没有动筷。   黎初抬眼看他,温润如玉的面容和记忆里分毫不差,只是眉宇之间多了一丝担忧。   她想起和他刚在一起的那天,大雪纷飞,世间万物都寂静了,学校里的喷泉池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层,雪花落在冰上,瞬间消失不见。   他们路过池子旁,北风呼啸,迷蒙了视线,下一秒,脖子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原本空荡的地方围上了一条亚麻色围巾。   她记得那天他也是和今天一样的神情。   三年了,他从未变过。   黎初憧憬过和他的未来,他们会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彼此攥紧对方的手,就这样一辈子不放开。   可是美好的愿望终究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点就破碎。   耳畔忽得响起声音。   “初初,阿姨希望你能和明洲分开。”   “黎初,你要怎么偿还恩情。”   “初初,你也体谅一下做父母的不易。”   “黎初,他的前途全在你的选择。”   贺家父母的话,傅屿迟的话,交织在一起,如同磁带般不停地在她脑海中重复。   黎初闭上眼睛,心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再睁眼的时候,明艳的面容笑得恬淡,她说:“贺明洲,我们分手吧。”   她声音极轻,像是睡梦之中的喃喃呓语。   天空突然一声惊雷,闪电撕裂黑夜,雨珠骤然砸落在地面上,发出无数碰撞的声音。   贺明洲定定地看着黎初,深褐色的眼眸染上了猩红,“小初,你说什么?”   男人目光闪动,嘴唇微微颤抖,扯出一丝苦涩的笑容,“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小初,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好吗?”   玻璃窗外雨意更盛,啪啪的雨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贺明洲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试图冲散心里的恐慌。   他从黎初的眼神里看出来了。   她根本不是在开玩笑。   贺明洲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他哑着嗓音:“为什么?小初,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   “不是,不是的明洲,你很好,真的很好。”黎初垂下眼眸。   对她而言,贺明洲是这世上最好的伴侣,谦逊温和,体贴有度,再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   但是,她不能自私的将他困在自己身边。   雄鹰本该翱翔于天际,怎么能为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兔子一辈子留在荒芜的地面呢。   “是我,不爱你了。”   黎初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她只觉得心脏像是被剜了一刀,疼得她每一次呼吸都难受。   黎初侧过头,看向窗外。   暖橘色的路灯灯光被暴雨打散,只余下一个个光晕,叫人看不真切。   她不敢去看贺明洲的眼神。   她怕自己一看就会沦陷,会心软。   覆水难收,说出口的话也是一样,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黎初轻声恳求:“贺明洲,我们好聚好散,不要弄得彼此难堪,好吗?”   她叫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   她叫过他学长,叫过他明洲,却从未如此生疏地叫他全名。   她彻底斩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系。   从此,他们之间只能是形同陌路。   贺明洲凝视着女人精致的面容,猩红的眸子几欲泣血,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比秋夜的雨更凉,“小初,如果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我答应你。”   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站起身,嗓音沙哑得厉害:“我去买单,等下送你回去。”   黎初目光落在桌上的那一碟碟菜品上,有好些连动都没有动过。   到底,他们也没能圆满地吃一顿饭。   黎初也跟着站起来,取了外套将自己紧紧包裹住,她没有提出要和贺明洲分摊这顿饭钱,她知道男人不会接受,而她也不想让他难堪。   出了店门,暴雨夹杂着冷风直往人身上灌。   即便是穿了外套,黎初还是冻得颤抖。   她站在男人身后,瑟缩道:“不麻烦你送我了,我打车回去就好。”   “不麻烦。”男人没有转身,“你在这里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说完,贺明洲就冲进了雨幕之中,没给黎初拒绝的机会。   暴雨天,视线受限,就只隔着一条马路,便已经看不清了。   黎初抬头去看,眼睛慢慢模糊。   她没有等他回来,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漫无目的,就这样孤独地走在马路边。   雨水打在她身上,她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只留下一具空壳。   口袋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她知道是贺明洲打来的电话,但她不想再和他有牵连了,不想让自己糟糕的生活连累到他。   如果她能早一点想明白,贺明洲也不会因为她而被撤职,他会在他所热爱的工作上发光发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失意。   高跟鞋踩进水坑,黎初没能站稳脚跟,一下子跌倒在泥水之中。   她匍匐在地上,任由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她连站都站不起来。   硕大的雨珠砸在她身上,真的很疼很疼。   疼得她想放肆地哭一场,可是眼睛干涩得连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路上看不见行人,她连求助都不知道该向谁开口。   这个世界好像抛弃了她。   掌心剐蹭到水泥地,破了皮,在污浊的雨水冲刷之下泛着细密的刺痛。   黎初强忍着脱下鞋子,赤着脚踩在地面,站稳了身体。   摇摇欲坠间,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从雨幕之中行驶而来。   车子停在路边,泥水溅落在黎初光裸的脚面上。   车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雨太大了,黎初看不清他的脸。   她只是朦胧地看到男人撑着一把伞向她走来。   待他走近后,黎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全身控制不住地发抖。   由心底而生的恐惧席卷了她全身。   她抿了抿唇,生涩地开口:“傅屿迟。”   男人身上黑色的西装几乎与夜幕融为一体,他身材欣长,笔直的长腿包裹在西装裤之下,踩着定制皮鞋,步伐有力,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   他走到黎初面前,淡淡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狼狈的女人,冷毅的眉骨蹙起,眼里闪过一丝狠戾。   “黎初,三天了,你的答案呢?”   黎初艰难的抬眼看他,她脸上满是雨水,眼睛几乎睁不开。   男人站在黑色长柄雨伞之下,矜贵优雅,单手握着伞柄,另一只插在西装裤的口袋里。   他眼神淡漠,好像高高在上的王者君临天下。   黎初双眼发红,她质问道:“为什么?傅屿迟,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她几乎是吼出了这段话。   话音落下,干涩的眼眶瞬间湿润,藏在心里的委屈全部爆发出来,苍白的手指死死掐进手心里,尖锐的疼痛让她不得不清醒。   傅屿迟伸手捏住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女人实在是狼狈不堪。   头发被雨水打乱,脸上满是水痕,唇上失了血色,就连那一双最为灵动的眼睛也变得麻木空洞。   活像一只被扔进垃圾桶的木偶。   “你没资格质问我。”傅屿迟嘲弄道,声音冷得刺骨,“也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松开了捏着女人下巴的手,指尖微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去手上的泥水。   阴鸷的眼神依旧落在女人脸上。   他在等女人的回答。   黎初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知是天太黑了,还是雨太大了,她努力地想看清,却怎么也看不清,只脑海里有一张俊美冷淡的面容。   可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早已不是她所记得的傅屿迟了。   他和记忆中的人相差甚远。   这一刻,黎初多希望自己从未遇见过傅屿迟,从未和他交往过。   如果是她所希望的那样,或许她的人生会一帆风顺。   而非如今这样,一无所有。   良久,她轻笑了一声,对上男人凛冽的目光,说道:“傅屿迟,你赢了。”   手里拎着的高跟鞋咚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溅起一滩泥水。   作者有话说:   本章2分留言送小红包,22号晚8点统一发,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18章 休想   黎初眨了眨眼皮, 努力睁开眼睛。   她感觉到自己脸颊发烫,就连嗓子也被什么东西剌了似的,火烧般的疼。   入眼可见的是一片昏暗。   她敏锐地感觉出来这不是她的房间。   她的床并没有床垫, 只是在木质床板上铺了两层被絮,人躺在上面就跟睡在地板上没什么分别。   可她身下的却是柔软的床垫。   挣扎着起身,脑子像是要裂开一般,让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依稀记得刚才她在下着暴雨的马路边, 但现在, 她身上是干净的, 就连头发也好像被洗过吹干了。   是徐子衿帮她洗的吗?   脚落地,并没有想象中的冰冷, 而是一片柔软, 似乎地板上铺了一层羊绒地毯, 脚踩在上面仿佛置身于云朵上。   黎初摸黑开了门。   门外是一条幽寂的走廊, 灯光黯淡,黎初细细打量了一番,直到她看到墙上挂着的油画, 才惊觉她所在的地方并不简单。   那画是前几年贝尔特拍卖会上拍出去的名家画作, 导师还曾在课上提及过。   黎初光者脚,顺着走廊到了客厅。   米白色大理石铺成的地砖在巨大的水晶吊灯照射之下似是被撒了流萤一般熠熠生辉。   客厅的左侧是一整面落地窗,窗外高楼林立,她甚至看到了与刍科技大厦的LOGO。   这里是比商圈高楼还要高。   除了江湾壹号,这座城市再没有这样的地方了。   江湾壹号, 整个洛城最贵的公寓,均价在二十万每平, 是普通人努力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地方。   她怎么会在这里?   客厅里䒾㟆灯火通明, 却空无一人, 黎初哑着嗓子轻声唤道:“有人吗?”   不知怎么,她心里没来由的恐慌。   她心里猜测这里或许是傅屿迟的居所,因为她在失去意识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事实也正如她想的那样。   “醒了啊。”傅屿迟从身后出现,随性掠过黎初的身旁。   黎初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怔。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跟随着男人。   看他漫不经心地解开袖扣,走到酒柜前,挑了一瓶红酒。   傅屿迟走到沙发处,清冽地看了一眼黎初,“拿两个红酒杯过来。”   黎初没反应过来。   傅屿迟眉心轻折,“发烧连脑子也烧坏了?”   黎初这才明白男人是在和她说话。   “去哪里拿?”声音脱口的时候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木板。   傅屿迟微微侧头,看向左侧。   黎初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一面玻璃柜,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杯子,简直就像是展览柜一般。   黎初不喝酒,也对红酒毫无研究,并不太懂该拿哪种杯子,只知道红酒要配高脚杯。   她就近选了两支外形不一样的高脚杯,拿到了男人面前。   男人坐在沙发上,双腿交叠,似乎并没有要倒酒的意思,   黎初明白,他在等她的服务。   黎初半跪在在地上,将红酒打开,倒进杯子里。   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也不拖沓。   黎初递上酒杯,“傅总,您答应过我的事,可以兑现了吗?”   傅屿迟淡淡扫了女人一眼,从容接过,修长的手指勾着酒杯的细跟处,杯子里红酒摇曳。   “什么事?”   明知道对方是故意为难,黎初仍然耐着性子答道:“贺明洲恢复职位的事。”   傅屿迟轻轻摇晃着酒杯,“还有呢?”   黎初没有说话。   丝毫不提父亲欠债的事。   明明话就在嘴边,可她的自尊和骄傲让她无法开口。   傅屿迟靠着沙发,状态慵懒而散漫,“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既然没有其他的事,那黎小姐就回去吧。”   黎初纤瘦的身子颤栗着,她仰起脸去看男人,亲手辗碎自己傲骨,声音破碎不堪,“傅总,请……请您……。”   那话要说出口极为艰难。   她根本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来。   端在手里的酒杯,玻璃与玻璃之间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内极为响亮。   震得黎初心里泛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她看到男人眉宇之间的不耐烦了。   在男人要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她拉住了男人的裤脚。   “傅总,请您借给我五百万。”   声音虽然恳求,却依旧不卑不亢,颇有风骨。   乌黑浓密的长发披散,遮住了她的神情。   傅屿迟厌恶极了她这副样子,即便是在求他,依旧是倔强的模样。   冰凉的指尖挑起女人的下巴,他冷冷道:“请这个字用得不太准确。”   黎初不得不抬眸看他。   她有求于他,自然要顺了他的心意。   她知道他想听的是什么。   嗓子像是被灼烧过,疼得她说话都困难,黎初用力咽了几下喉咙,将那股子灼烧感压抑下去,艰难地开口:“求您。”   她所有的自尊被男人踩在脚下,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抬头。   听到她卑微地恳求,傅屿迟的眉眼间松快许多。   指尖游离在女人面容上。   这张脸生得极美,多一分妖艳,少一分寡淡,尤其那双眼睛,盈盈看向人的时候仿佛一杯好酒,撩人欲醉。   只是现在失了血色,过于苍白。   指尖离开女人的脸,去碰了杯子里的红酒。   白皙的皮肤沾上了酒渍,被染成了血红。   他以指为笔,在女人饱满的唇在作画。   直到那唇妩媚到荼靡,他才停下。   眼里露出满意的笑,他讥诮道:“你说,你怎么就不能听话一点呢。”   “早一点低头,也不会等到今天了。”   男人的话语犹如利刃般,一刀一刀割着黎初的心。   她已经被他逼到了悬崖边,可他还是不愿放过她。   强烈的求生意识,让她不得不臣服于他,“傅总,我什么都没有了,您还想要什么呢?”   他这样对她,不就是男人的占有欲作祟吗。   她已经和贺明洲分开了,最后的一点幸福也没能抓住。   她还有什么值得傅屿迟在乎的。   “五百万,你用什么来换?”傅屿迟阴沉的声音骤起。   女人原本就麻木的眼神更是暗沉了几分。   她还能有什么东西能用来交换。   就连她引以为傲的油画技艺,在这男人眼里恐怕也是一文不值。   毕竟,他只需一句话,就能逼得图灵斯画展取消她的展位。   头更加晕沉,黎㛄婲初强撑着没让自己倒下去,她对上男人的视线,分毫不退:“傅总,想让我用什么来换?”   跪坐在地毯上的女人身形单薄,易碎得如同展柜里的水晶。   她身上只穿着一条香槟色丝质吊带睡裙,说话的时候,胸口也随之起伏。   她这副样子,对男人来说,无异于致命诱惑。   傅屿迟想起抱女人回来的时候,她温顺地埋在他怀里,像是等着主人安抚的猫咪。   完全不似现在这般倔强,清冷。   可这样的黎初,让他更是不想放手。   傅屿迟勾唇一笑:“用你自己。”   黎初脸色忽变,仿佛置身于极寒雪地之中,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是冰凉到刺骨,她微微张着嘴,反问一句:“我?”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傅总是想让我为您做什么吗?”   傅屿迟一定是有事需要她去做,绝对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他当初对她那么冷淡,根本从未喜欢过她,怎么可能会想和她有什么亲密的关系。   绝不可能。   黎初在心里祈求着,可上天却没有听到。   傅屿迟压下身体,凑近女人,浓烈的男性气息喷薄而出,“做我的女人。”   黎初满脸愕然:“傅总,您是在开玩笑吗。”   她下意识的往后逃,却被男人强劲的手禁锢住,动弹不得。   男人把人往怀里带,薄唇贴近女人耳边,笑得凉薄,“你说呢?”   黎初惊恐得瞪大眼睛,她拼命地摇头,“不,不要。”   男人也并不着急,只是慢条斯理地说着:“不用想想你的父母吗?”   原本挣扎着的身体瞬间安静了下来。   是啊,她可以不为自己想,却不能不为父母想。   那些追债人的手段她是见过的。   父亲腿脚不好,母亲手无缚脚之力,就算将父母接到洛城安置,也难保追债的人不会找上门。   这笔钱不还上,他们家就永无宁日。   父母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   “只要我肯做你的…情…人,你就愿意借钱吗?”   情人二字于她而言太难以启齿。   从小到大,父母教她温俭恭良,要守得住底线,她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成为见不得光的情人。   男人捏住女人的手有一瞬的松动,目光意味不明。   片刻后,他挑了挑眉:“不是借。”   黎初心忽得一紧。   “是给。”   “做我的女人,给你钱是理所应当。”   黎初眼皮抬起,看向男人。   男人五官精细,似乎是上帝格外偏爱,就连他眼角下的泪痣也犹如点睛之笔,让他的面容更显矜贵。   俯身凑近眼前慌乱的女人,薄唇微启:“三年五百万,很值不是吗?”   他的话像是录影带一般,一幕幕在黎初的脑海中回响。   她知道自己应该答应。   可她就是点不下头。   男人的指尖又覆上女人的唇,轻柔地慢捻着,饱满的唇抹上了红酒色,被反复摩挲后更是诱人,引人采撷。   男人俯下身,薄唇强势地压了下去,双手捧着女人的脸,不许她逃离,唇上的触感越发火热,渐渐地,他不再满足唇与唇的碰撞,舌尖挑开女人的唇瓣,去勾女人的舌与他纠缠。   黎初用尽力气去推开男人,却丝毫不起作用,她因为淋了雨,脑子昏昏沉沉的,此刻更是晕眩,就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从不知晓一个吻竟然会如此漫长。   她以为的吻是浅尝辄止,纯情浪漫。   而非这样,如同两军交战般肆意掠夺,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一吻结束,黎初瘫倒在地上喘息,她脸颊红润,眉眼间带着一丝柔媚,如五月芍药般开得妖艳。   心里涌上愧疚感,如同一张细密的网严丝合缝地困住她。   她才刚和贺明洲分手,转眼就成了傅屿迟的情人。   终究还是变成了自己看不起的样子。   稍稍平复,黎初抬眼对上傅屿迟深邃的眼眸,低喘着声音说道:“傅总,我会尽力做好您的情人,也请您记住和我的约定。三年,三年后让我离开。”   和傅屿迟谈条件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她已经被逼退到悬崖边,往后一步就是深渊,除了答应他的条件,再没有别的选择。况且傅屿迟只是占有欲一时作祟,或许不到一年就会厌倦,她只要耐心地等待着被傅屿迟厌烦,被他毫不留情地抛弃,就可以彻底摆脱这一切。   傅屿迟玩味地打量着女人,他知道女人心里在打什么主意,但他乐意奉陪。   他随意往沙发一靠,漫不经心扫视着跌坐在地上的女人,喉咙一紧,眸子暗沉得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手指轻点着大腿,语气暧昧:“坐上来,吻我。”   作者有话说:   傅狗—索吻狂魔   (没有那么瑟瑟,都是脖子以上,求审核高抬贵手不要锁呜呜呜……)   本章两分留言送小红包,22号晚八点统一发 第19章 休想   黎初瑟缩着身体, 没有行动。   这样过激的举动是她从未做过的,心里的恐慌叫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她好想回到家里,洗个热水澡, 再睡一觉,忘掉所有,隔绝这世界上的一切事物。   她真的好累。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男人的话蓦地响起。   黎初浑身发抖,她扶着茶几艰难地站起来, 双腿像是失去了控制, 不听使唤。   小心地从男人的双腿与茶几缝隙之间穿过, 她坐在了男人的身侧。   她抬眼去看男人,猝不及防撞入一双猩红的眼眸。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 便被男人一把抱起, 双腿被男人的膝盖分开, 迫使她不得不跨坐在男人的大腿之上。   她身上的吊带长裙也因为这样的姿势而上移到胯间, 肌肤贴紧了男人的裤子,温热的触感直接传入她的神经。   她吓得连惊呼都忘记了。   只是下意识地用双手抵住男人结实的胸膛。   “傅…傅总。”黎初的声音带着哭腔。   傅屿迟双手紧箍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将她往自己身前带, 嗓音沙哑道:“叫我的名字。”   “傅…傅屿迟。”   “错了。”惩罚性地掐了一下女人的腰, 引得女人在他大腿上轻颤。   黎初被他逼得泪眼盈盈,她咬了一下唇,声音轻似微风:“阿屿。”   她听见时先生是这样叫傅屿迟的,这样叫应该不会出错了。   “嗯。”傅屿迟哑着嗓子应了一声。   紧接着,他继续逼迫道:“吻我。”   心脏乱跳个不停, 无法平静下来,黎初根本不敢再对上男人的眸子。   那双眼睛像是在窥伺猎物一般, 让她在他面前毫无保留。   黎初小声地祈求:“别这样, 求您。”   腰上温热的触感消失, 黎初刚要松一口气,后脖颈便被男人箍住。   “乖乖吻我,让我满意了就放过你。”声音云淡风轻,却字字威胁,“否则,你今天别想离开这里。”   黎初知道傅屿迟的话并不是玩笑。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黎初抿了抿唇,眼睛一闭,主动亲了下去,她根本不懂得要如何吻,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覆上。   傅屿迟捏着她后脖颈的手用了力,显然是不满意。   黎初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学着傅屿迟吻她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去触碰他的唇瓣。   她心里只有害怕和恐惧,完全没有被此刻暧昧的氛围影响,只想尽快地结束。   好在傅屿迟也很配合,在她挑开唇瓣的时候,反客为主,肆意掠夺。   这一吻比上一次更久,久得黎初的唇都开始发疼。   过了许久,黎初忍不住呜咽几声后,傅屿迟终于放开了她。   黎初微微抬眸,撞上男人的眼睛,沾染暧昧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仿佛岩浆一般烫得她克制不住发颤,声音因为惊慌而语调尽失:“傅总…您答应了要放过我。”   (以上这段都是脖子以上,求审核大大通过)   她双手死死攥着裙角,也不过是堪堪往下拽了一寸。   黎初知道自己做了傅屿迟的情人,总会有这样一天,但她并不希望是今天。   “您…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做好心理准备。”   傅屿迟挑眉:“多久?”   黎初垂下头,低声请求:“三个月可以吗?”   她才刚和未婚夫分开,没有办法这样快地交出自己,哪怕是做他的情人,她也需要时间来缓和。   “一个月。”傅屿迟冷声道,“一个月后,你的心里除了我不能再有任何男人。”   黎初咬着贝齿,点了点头。   傅屿迟是这样的霸道,就连她的心也不能想其他人。   可是心又怎么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   黎初逃回房间,将自己反锁在门内,坐在床边,心仍然静不下来。   来时的衣服被雨浸湿,不知道被扔到哪里去了,身上的这件吊带睡裙也不知是谁给她换上的。   刚才在客厅的时候除了傅屿迟就再也没见到其他人,偌大的公寓竟然连一个保姆都没有。   难道是傅屿迟帮她换了衣服吗?   想到这,黎初的四肢都开始僵硬起来。   没有可换的衣服,她连离开这座公寓都做不到。   黎初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徐子衿发消息,拜托她帮忙拿一套衣服过来。   纠结许久,还是没发出去。   这里是傅屿迟的公寓,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向徐子衿解释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难道要说自己给傅屿迟做情人吗?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   黎初以为是傅屿迟,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黎小姐,我给您拿了一套衣服。”   声音是来自陌生女性。   黎初咽了咽喉咙,眼睛扑闪了几下,轻手轻脚走过来,打开了门。   门口的女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模样,穿着一身黑白相间的工作服,她看见黎初便弯腰点头,将手里的纸袋奉上,“黎小姐,这是先生给您买的衣服。”   纸袋子上的D字logo极为显眼,黎初顿了片刻,还是接了过来。   这样昂贵的衣服根本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她也没有更多的钱还给傅屿迟。   但她没得选择。   要么换上这套衣服,要么麻烦徐子衿送一套普通的衣服。   根本无需犹豫,她只能选择第一种。   她与傅屿迟的事情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黎初垂眼看到自己身上的睡裙,哑着嗓子说道:“我身上的衣服……”   话没有说完。   佣人很快反应过来,脸上露着标准的微笑:“是我为您换的。您过来的时候全身都是湿的,先生让我为您换下清洗。”   黎初的脸色恢复了正常,“嗯,谢谢您。”   还好不是傅屿迟。   “这是我应该做的,黎小姐不用道谢。”佣人没再多说什么,把空间留给了黎初,转身去了客厅。   黎初进门换上衣服,再出来的时候身着烟灰色直筒长裙,腰间点缀着一条浅棕色绒面革皮带,衬得她皮肤白皙,姣好的身材被勾勒到极致,既简约又随性。   换下来的睡裙被她叠得整齐放在了床角,就连睡过的被子也铺得平整。   她走到客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在落地窗前抽烟的男人。   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息却让人不容忽视。   黎初猜测傅屿迟现在的心情应该是不太好。   她自觉地没有去打扰。   黎初四处找寻着佣人的身影,直到在厨房看到了忙碌的人,她才迈腿走去,到了厨房门口,她开口问道:“您好,请问我换下来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声音出口时,犹如棉帛撕裂般。   佣人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衣服我拿去洗了。”   黎初:“可以麻烦您拿给我吗?我等下就回去了。”   佣人刚要点头,眼神不经意看向黎初身后,瞬间怔住。   黎初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猝不及防撞上男人的眼睛。   那一双深邃的眼睛里淡漠得看不见一点光亮。   “去拿。”傅屿迟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冰冷的机器一般。   佣人点头应下,从厨房离开去取衣服。   黎初站在门口,没有挪动脚步,她距离傅屿迟不算近,却还是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   在她记忆里,大学时的傅屿迟从不抽烟。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是创业压力太大,才会用尼古丁平息内心。   不过这些也不该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傅屿迟凝眸看向她,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黎初咽着发疼的喉咙,脚步蹑蠕了两下,她单薄的脊背几乎贴紧了墙壁。   她害怕他的靠近。   “傅…傅总。”小声地唤着对方的称呼。   傅屿迟拧起眉头,表情似有不悦,“叫我阿屿。”   “阿屿。”黎初乖巧地唤了一声,声音又哑又抖。   接着,她又问道:“怎…怎么了?”   傅屿迟的脸色并没有变好,他牵过女人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卡放上去,“上限是一千万,密码是你的生日。”   黎初的手忍不住地颤抖,“不用这么多,我只要五百万就好。”   五百万对她而言都是难以企及的天文数字,更遑论一千万。   只是听到这个数字都觉得恐慌。   傅屿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这张卡我要是收回去,你就一分钱也拿不到。”   黎初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忙攥紧了手里的黑卡,“谢谢,我会想办法还您的。”   她只拿五百万去还贷款,卡里剩下的钱她不会动,至于利息,她也会尽力凑出来还给他。   傅屿迟根本不在乎这点钱,他薄唇勾起,对上女人摇曳的目光,言语之间冰冷刻薄:“钱也不是白拿的,记住自己的身份。”   黎初垂眸,看向瓷白的大理石地砖,光洁的地砖模糊地映出她的影子,像是一团墨渍晕染了洁白的宣纸。   “您放心,我会牢记在心里。”   如此屈辱地成为他的情人,她怎么会忘记,恐怕这辈子,她都无法洗刷掉印刻在她心里的情人标签了。   佣人很快就拿了衣服过来,还贴心的用袋子装了起来。   黎初接过后说了声谢谢。   她小心翼翼看了傅屿迟一眼,“傅……”   傅屿迟眼皮微抬。   黎初立刻改口:“阿屿,我先回去了。”   “嗯。”   黎初在傅屿迟的注视下,走到玄关处,她穿上自己的高跟鞋,没再去看对方。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犹如火燎般焦灼,让她浑身不适。   她咽了咽干涩的嗓子,想推门出去,覆上门把的手被人握住。   那只手骨骼分明,指节纤细,仿佛精心雕刻出来的手塑。   黎初愣愣地抬眸看他,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傅屿迟另一只手上搭着西装外套,淡淡道:“送你回去。”   黎初想拒绝,却不敢开口惹怒他。   无奈之下,只得点头。   江湾壹号距离黎初所住的德阳花园不算太远,但因为雨天路滑,并未行驶太快,大约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破败的小区门口。   宾利流畅的车型彰显着低调的奢华,与老旧的小区格格不入,只是停在这条路上,都是对这辆车子的羞辱。   晚间的骤雨停歇,现下只淅淅沥沥地飘散着雨丝。   黎初看了一眼窗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头,她解开安全带,说道:“谢谢您送我回来。”   傅屿迟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过头看她,“过来。”   女人瓷白的脸一怔,迎上男人的目光。   她缓缓地凑近,心乱跳个不停。   傅屿迟的脸在她瞳孔中放大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一只手按住后脖颈。   鼻腔里涌入浓烈的烟草味,那味道甘洌刺.激,让她难以承受。   唇上触感温热,起初只是轻吮摩挲,渐渐转为更加强势地进攻。   车厢内温度陡然升高,氛围愈发暧昧。   突兀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男人的攻势,也让黎初有了喘息的机会。   她贴着冰冷的车窗玻璃,胸口浅浅起伏。   傅屿迟眸光一沉,接听了电话,“时瀛,你最好有事找我。”   时瀛叼着烟摸牌:“得了吧,你个老古董不是工作就是工作,我能搅了你什么好事,哥几个在打牌,就差你了,老地方快点过来。”   手机并未开外放,但车子空间太过狭小,黎初还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   若不是这通电话,恐怕傅屿迟不会这样轻易放过她。   傅屿迟看向女人,狭长的眸子微眯,语气不容拒绝,“明天晚上来江湾壹号见我。”   “明天不行。”   傅屿迟眉心轻折,并不满意她的回答。   黎初抿了抿唇,“我爸要出院了,欠的债我也想尽快还上。”   傅屿迟的目光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声调冷淡而隐忍:“嗯,回去吧。”   黎初点点头,匆忙下了车,生怕傅屿迟一时兴起又反悔。   她头也不回地往小区里走,离身后的车子越远,脚步便越快。   -   傅屿迟推开私人会所包厢的门,双眸骤然一深。   牌桌上的几个男人无一不是美女在怀,美人或嗔或笑,哄得男人们喜笑颜开,随手就是几万的小费。   沙发处,时瀛挑了挑眉,示意傅屿迟过来。   见傅屿迟眼里的嫌恶之色,时瀛无奈笑笑:“知道你洁身自好,不碰女人,但也管不住他们碰不是?”   “你就是太没情趣,所以才把女人都吓跑了。”   时瀛开了一瓶红酒,倒了一杯递给傅屿迟。   傅屿迟没接。   时瀛倒是有些意外,“不喝?”   “嗯。”   “真是见鬼了,哪回聚在一起不是你喝得最凶。”   时瀛忍不住吐槽。   牌桌上的人唤他们去打牌,时瀛头一歪,“走吧,玩两下,今天小爷手气不错,准让你输到哭鼻子。”   傅屿迟嗤笑一声:“在牌桌上,我可不会输给你。”   时瀛被他哽得没话说。   傅屿迟打牌确实厉害,简直是赌神附体,玩十次能赢九次,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帝特别的偏爱,把好运全给他了。   两人落座,很快便有娇媚的女人贴了上来。   浓郁的香水味让傅屿迟忍不住皱着眉头,“离远点,味道太难闻了。”   他忽得想起黎初。   身子纤弱却凹凸有致,脸上不着粉黛也极为明艳,身上也只有淡淡的清香,搂着她的时候只像是把春风拥进了怀里。   贴近傅屿迟的女人也是小有名气的网红,被他这样数落,当场便尴尬的脸黑了下去。   时瀛忙打圆场:“阿屿向来不喜欢香水的味道,妹妹别难过,他不是针对你。”   小网红向来是被人捧着的,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要不是见这个男人长得俊美,气质又矜贵,她才不会主动贴上去。   “时少,我今天不舒服,先回去了。”   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看向站在傅屿迟身边的网红美女。   时瀛见傅屿迟面色沉郁,眼神微变,嘴角扯出一丝笑:“行,回去吧。”   小网红隐约察觉到气氛压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也不该给人甩脸色,“时少,我……”   她刚要开口解释,就被冷冷打断:“不用说了,回去吧。”   小网红眼眶泛红,一副委屈模样,试图引起男人的怜惜,却无人给她丝毫垂怜,只得咬咬牙离开了包厢。   小网红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局,只知道今天组这局的时瀛家世强大,不是她能高攀的,却不知傅屿迟更是得罪不起。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傅屿迟又狠又疯,圈子里都说宁可得罪阎王也不要得罪傅屿迟,这个小网红怕是混不下去了。   出乎意料的,傅屿迟什么都没说,只是将目光放在牌面上,若无其事地打牌。   就连时瀛都觉得意外。   散局的时候已至深夜,时瀛跟上傅屿迟,“阿屿,顺道送我回去呗。”   “不顺。”   时瀛咳了两声,“阿屿,你这是卸磨杀驴!上回我可是开了四个小时的车送你去文德镇。”   傅屿迟眼皮微抬:“所以呢?”   “所以你今天必须得送我回去。”   也不管傅屿迟同不同意,车门一解锁,他就自顾自地坐在了副驾驶。   时瀛个子高,腿也长,抻腿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白色纸袋子。   上面的D家logo极为显眼,且这款纸袋向来只放女装。   时瀛好奇地拿过纸袋。   袋子还没打开,就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夺走了。   时瀛的好奇心被激得更盛,调侃道:“哟,我没看错吧,傅大总裁这是给女人买衣服了?”   见傅屿迟不反驳,时瀛更是惊愕,“不会吧?你真有女人了?”   “哪个女人,我见过没?这都不告诉我,实在是不把我当兄弟啊!”   时瀛越说越觉得不可思议。   三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见傅屿迟对黎初以外的女人有兴趣。   等等!那个女人该不是黎初吧……   时瀛想起傅屿迟听到黎初有危险便立刻去搭救的情形,显然是没有放下她。   时瀛踌躇着开了口:“阿屿,你难道和黎初?”   傅屿迟踩下油门,冷冷道:“这么会猜,不去写书可惜了。”   时瀛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   黎初已经有了未婚夫,他们之间要是有亲密的关联,实在不合适。   将时瀛送回家后,傅屿迟把白色纸袋子放在了副驾驶座上。   他看着袋子微微出神,想起袋子的主人,眸光意味不明。   -   黎初回到出租屋里,并没有看见徐子衿的身影,想着她可能是回父母那边了。   简单洗漱过后,黎初便躺下来睡了过去。   脑子昏昏沉沉,鼻子也塞得难受。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   黎初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一点半。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黎初去洗手间洗漱的时候,还是没有看见徐子衿的身影,她拿起手机给徐子衿发了一条消息。   黎初:【子衿,你回爸妈那边了吗?】   没多久,徐子衿就回了消息。   徐子衿:【对啊,你不在,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   徐子衿:【你是不是回来了?那我也回来吧,在家里待着总是被爸妈念叨,烦都烦死了。】   徐子衿原本就是洛城人,只不过父母住得离学校太远,她便主动搬出来和黎初合租。   黎初也很感激她,否则她就只能挤在小单间里了。   黎初:【我回来办点事,下午就走。】   徐子衿:【啊?这么快又要回老家吗?你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有事一定要告诉我,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必须得共同分担。】   黎初苦笑一声。   她的事无人能为她分担。   黎初:【没什么事,不用担心,我过两天就回来了。】   徐子衿:【好吧,那你回来记得告诉我哦。爱你.jpg】   黎初回了一个嗯的表情包。   临走之前,她得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洗干净晾起来。   黎初在家里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昨天的白色纸袋子。   仔细思索后,才回忆起来那袋子被她落在了傅屿迟车上。   昨晚上她逃得慌忙,根本没有顾及。   那条酒红色连衣裙是她买过最贵的衣服,实在不舍得这样丢掉,况且,那也是她特意为订婚宴买的衣服,对她而言有特殊的含义。   黎初点开傅屿迟的微信,纠结着发了一条消息。   黎初:【傅总,您的车上是不是落了一个白色的纸袋子。】   消息刚发出去,她便撤了回来。   重新编辑了一下,把“傅总”改成了“阿屿”。   她总是不习惯这么亲密地叫他,宁愿尊敬地称他一声傅总。   但没有办法,她拿了他的钱,就得按照他的喜好来。   没多久,傅屿迟便回了消息。   yc:【是。】   言简意赅,似乎多打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时间。   黎初不在乎对方的语气是否冷淡,只要衣服没丢就好。   黎初:【您现在方便吗?我能叫个跑腿去拿吗?】   作者有话说:   致傅狗:   你就狗着吧,迟早有你哭也不哭出来的时候。 第20章 休想   页面似乎停滞住了, 久久不见对方回消息。   或许是在忙吧,黎初这样想着。   她耐着性子等待,十来分钟后, 页面上跳出一条消息。   yc:【不方便,你自己来取。】   黎初眼神黯淡了几分。   她知道傅屿迟是故意的,但她也毫无办法,傅屿迟让她自己去拿, 那么她也只能这样做, 除非她不想要那件衣服了。   黎初:【好, 我从老家回来就去拿,麻烦您帮我保管。】   对面没再回应, 黎初也收起了手机。   午饭后, 黎初就坐地铁去了车站, 大约是昨晚上淋了雨有点感冒, 她坐上大巴就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地方。   小城市里并没有开通地铁,黎初只能坐公交车去医院, 等到病房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了。   母亲冯玉蓉正在收拾明天要带走的东西,见黎初回来,忙不迭放下手里的衣物,迎了上去,眼里露出心疼:“初初, 叫你受委屈了。”   黎初摇摇头,轻轻一笑:“妈, 我没事。”   她走到病床前, 看了一眼父亲额头的伤口, 关心道:“爸,头还晕吗?要不要再多住几天?”   黎耀祥忙拒绝:“不用,爸身体好得很,这病房多住一天就得多花一天的钱。”   黎初:“爸,钱的事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借到了五百万,明天回了家,我就把钱还给他们,以后他们再也不用受他们欺负了。”   冯玉蓉一惊:“初初,哪借来这么多钱?”   五百万,这样大的数目,谁能轻易借?   黎初绝口不提她和傅屿迟的约定,只是编了个谎话:“是我一个同学,他家里是开公司的,很有钱。”   “可这么多钱,咱家也还不起啊?”冯玉蓉无奈道。   黎初倒了一杯水,抿了两口润了润干涩的唇,“这钱不着急还,等骗了爸的人抓到了,咱们家也就能把钱还了。”   冯玉蓉不懂法律,听女儿的话觉得很有道理,只要抓住了人,这钱当然不必他们家来背,“只盼着能早点把人抓住……”   黎初心里知道就算抓住了那个骗子,这钱多半也是拿不回来了,五百万肯定叫他全挥霍光了,抓住也不过是判几年牢,可这债却只能由他们家背着。   傅屿迟虽然不会要她还钱,可却在用另一种方式逼迫她,这钱,终归是要还清了才能挺直身板做人。   而她的希望就是图灵斯画展。   图灵斯黄金展位的画一幅能卖到上百万。   只要她能在画展上大放异彩,受到瞩目,那么她的画就能卖出高价,她的名气也会跟着水涨船高,到那时她也不必再为钱烦忧。   傅屿迟曾以此作为条件,逼她离开贺明洲,当时她没有答应,现在她却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可她也知道,要再想求傅屿迟允准她参与画展,必须得拿出足够让他满意的诚意。   -   翌日一早,黎初便去办理出院手续,三人回到家里没多久,追债人就得了风声上门来催。   黎初让母亲扶着父亲上楼。   黎耀祥却不答应,他担心这帮人会对自己女儿不利。   追债的人也不敢放肆,上一批人被送去警局判刑的事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想做下一个倒霉鬼。   就连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黎小姐,咱们呀得互相体谅,这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你们老这么拖着也不是事,哥几个天天上你家来堵人,你们也烦不是。要我说啊,趁早把钱还了,彼此都能安稳点。”   “带pos机了吗?”   领头的人一愣,忙说:“带了带了。”   他一招手,底下人就拿了pos机过来。   黎初拿出卡,却并没有把卡给出去,“借条呢?”   领头男人从怀里拿出借条,“你交了钱,这借条就还你。”   黎初转身看向父亲,“爸,是这张借条吗?”   黎耀祥往前跛了两步,看清后,点点头。   黎初刷了卡,输入密码。   小票很快便从pos机内出来。   那群人要到了钱个个喜笑颜开,领头的男人嘴角也是止不住的笑意:“黎小姐就是爽快,一次性就还清了,行了,我们就不打扰了,以后再想借钱,尽管来找我们。”   黎初拿回欠条,并且让他又签了一张已还清借款的凭证。   对付这些地痞流氓,她不得不多个心眼。   乌泱泱的人群散尽,这个家总算是彻底安静了下来。   安顿好父母后,下午黎初就回了洛城。   图灵斯画展即将开启,她需要傅屿迟兑现承诺。   回洛城的路上,黎初给徐子衿发了消息,徐子衿欢天喜地收拾好东西回了出租屋,只等着黎初回来。   黎初到家的时候,餐桌上已经摆了不少外卖盒子。   东西还未来得及放回屋里,她便被徐子衿拉到餐桌前,“初初,我都快一周没见到你了,太想你啦,知道你喜欢这家的菜,我特地点了外卖庆祝你回来。”   徐子衿的心意让黎初动容,也很感恩能有这样的朋友。   黎初洗了手坐下,看着桌上的食物,心里涌出一丝酸涩,“子衿,谢谢你。”   徐子衿咽下嘴里的食物,“这点小事还用得着谢,你也太见外了。”   这些天各种事情接踵而来,让黎初身心俱疲,唯有此刻,她感觉到了温暖。   身边有个朋友惦记着她,这种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并不是孤军奋斗,也让她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徐子衿总觉得黎初看起来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似乎是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上一次图灵斯画展的事,黎初也是这样强颜欢笑,她能感觉从黎初的神情感觉出这一次的事情或许更加严重。   徐子衿犹豫半天,还是开口询问:“初初,你家里是不是出事了?”   这是徐子衿第二次问黎初。   黎初知道自己的脸色很糟糕,即便是强行说自己没事,徐子衿也不会相信。   “家里欠了点钱。”黎初淡淡道。   徐子衿眉头一紧:“啊?欠的多吗?你要是钱不够,我帮你凑。”   黎初垂眸,目光落在手中白色骨筷上,视线也变得有些模糊。   徐子衿的话字字落入她的心间,让她那颗冷冰冰的心都温热了起来。   良久,她收起情绪,展颜一笑:“不多,已经还清了。”   她话说得轻松,表情也不似之前一般凝重。   徐子衿半信半疑点了头,“那就好。”   餐后,黎初将残羹收拾干净,陪徐子衿在客厅看了会电视剧。   黎初极少有时间看剧,空余的时间要么学习,要么钻营油画,她的生活单调又无趣。   看了不到半个小时,黎初就开始犯困,但她还是不想扫兴,强撑着陪徐子衿讨论剧情。   ……   第二天闹钟一响,黎初便起床去了画室。   出租房里有个狭小的屋子,原本是房东用来做储物间的,征得徐子衿同意后,黎初将储物间改成了画室。   黎初绷好油画布,却迟迟没有落笔。   脑子里一片空荡,毫无灵感。   她拿起手机,点开了微信界面。   通常这个时候贺明洲会给她发消息,跟她说早安,但现在,消息还停留在几天之前。   那天过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了。   她没能狠下心将他删除干净,依旧保留着和他的聊天记录。   她不敢往前翻消息。   只是看着他的头像,心尖已泛着细密的疼痛。   眼眶酸得发热,她狠下心退出页面,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她和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以后也再无可能了,她只希望贺明洲能过得幸福,至少要比她幸福。   她选择成为傅屿迟的情人,从此只能在泥泞里挣扎,即便以后能顺利离开,她身上的污点也永远磨灭不掉。   她只想尽快还清欠傅屿迟的钱。   黎初点开傅屿迟的微信,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黎初:【您今天有空吗?】   yc:【有事?】   黎初:【我从老家回来了,想去您那边拿回衣服。】   yc:【晚上八点来江湾壹号。】   黎初:【好的。】   黎初没有提及图灵斯画展的事情,于她而言,这是最重要的事情,可指尖落在手机键盘上的时候却怎么也打不出字。   要怎么跟他说呢?   难道直接请求傅屿迟让他把最好的展位留给她吗?   那样,她也不过是借助关系上位,就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这样的人,她又怎么能去做呢。   能在图灵斯画展展出的作品,哪一幅的作者心里不惦记黄金展位,黎初也不能免俗。   可她还是希望能够和其他作者公平竞争,而非用金钱权势达到目的。   况且,她就连参加画展,都得拿出足够的诚意去和傅屿迟交换。   -   晚上七点左右,黎初将身上穿着的长裙换下,穿了一件长袖雪纺衬衫,底下搭配了一条牛仔裤。   一套中规中矩的衣服,不会惹人瞩目。   她将乌黑的长发扎起,露出洁白的脖颈,整个人简约又干练。   去见傅屿迟,她不想打扮得好看,只要不出错就行了。   只要想到傅屿迟落在她身上灼热的视线,她便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下了地铁,走了十来分钟才到江湾壹号。   这栋公寓虽然在城市中心,但主打顶级高端,出入全是豪车,自然不会刻意选在地铁附近。   站在楼下的那刻,黎初才发现自己有多渺小。   一楼前台的物业人员征求业主同意后,为黎初刷了电梯卡。   电梯在68楼停下。   走过宽阔的走廊,到了门前,黎初绞了绞手指,深呼一口气,按下了门铃。   直到铃声停歇,也无人来开门。   黎初以为房间里的人没听见,便打算再按一次。   门就在这时候突然打开。   黎初微微抬眼,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淡漠的眼睛。   甘冽的酒味钻入鼻腔,味道很淡,像是雨后青松散发出的清幽。   “傅总。”黎初喃喃唤他。   下一秒,骨节分手的手指捏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门。   被男人压在门板上,瘦削的脊背贴着冰凉的铝合金,黎初吓得惊呼一声。   她声线轻柔,即便是惊呼也如同未满月的猫叫声,丝毫没有威慑力。   容貌明艳的女人露出惊吓的神色,更会激起男人的怜爱。   “别怕。”傅屿迟哑着嗓音,低声道。   黎初仰头迎上男人的视线。   傅屿迟个子很高,黎初一米六八的身高已经不算矮了,但和他站在一起,依旧被衬得娇小玲珑。   傅屿迟让她别怕,可对上他,如何能不怕。   黎初断断续续道:“我…过来拿衣服。”   “家里的事解决了?”   傅屿迟突如其来的关心让黎初意外。   她眼神小心翼翼,点了点头,“解决了。”   门上的花纹硌得黎初脊背生疼,她强忍着没有表露出来。   傅屿迟炙热的呼吸浓烈地包围着她,让她毫无退路,因为靠得近,原本清淡的酒味也更浓郁。   幽深的眼神像是丛林中的寂静小路,看不到尽头。   黎初纤长的睫毛控制不住地微颤,连呼吸也变得绵长。   傅屿迟的手还捏着她的手腕,因为力气悬殊,黎初也无法摆脱他的禁锢。   “傅总,您可以放开我吗?”黎初低声请求。   傅屿迟似乎是听进了她的请求,手腕上的禁锢消失。   黎初刚要松一口气,纤细的腰肢就被傅屿迟强劲有力的手揽过,紧紧抱在了怀里。   黎初双手垂落在两侧,惊得忘记了挣扎。   等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身份,也不敢挣扎。   她现在是傅屿迟的情人,根本没有资格拒绝。   傅屿迟虽然答应给她一个月的时间调整心态,但那也仅限于最后一步。   一个月以后,她就彻底没有了后路。   傅屿迟在玄关处拥着她许久,久到黎初以为他是醉了。   黎初轻轻挣扎了一下,“傅总,您是不是醉了?”   “别乱动,除非你想更进一步。”傅屿迟哑着嗓子威胁。   黎初瞬间紧绷住身体,不敢再动。   “不是告诉过你叫我阿屿吗?”语气平淡,并不是生气的话语。   黎初轻声回答:“有点不太习惯。”   傅屿迟松开了黎初,凝眉打量着她,淡淡道:“尽快习惯。”   语气不容拒绝。   “好的。”黎初也只能应下来。   傅屿迟收起目光转身往客厅走去。   黎初脱下自己的鞋子,没找到可以换的拖鞋,便光着脚跟在傅屿迟身后。   一进来便被堵在玄关处,黎初也未曾看见屋子里的景况,现在才发现客厅里灯光黯淡,通往房间的走廊更是一片漆黑。   也没有看见上次的佣人。   傅屿迟慵懒随性地坐在沙发上,端起了酒杯。   桌子上摆了四五瓶酒,却只开了一瓶。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了一万字,明天22号不更新啦,23号上夹子晚上十一点后双更,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21章 休想   黎初不想插手傅屿迟的事情, 也并不关心,他的心情好也罢不好也罢都与她无关。   只不过今天,她却是不能提及画展的事了。   傅屿迟这幅模样, 应该也不想听她说。   浅浅呼出一口气,黎初问道:“傅总,请问我的衣服放在哪里了?”   她说话声音绵软,犹如春风过境撩人心弦。   男人头也未抬, 随手一指。   黎初顺着他的指向看去, 在另一边的沙发看到了白色的纸袋子。   走过去拿起袋子, 确认里面的衣服是她的,她才拎了起来。   气氛太过压抑, 黎初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她就站在原地说道:“傅总, 那我先回去了。”   男人没有说话 , 甚至连一个动作都没有,只是垂着眼眸喝酒。   在黎初看来,这是默认了。   于是, 她便往玄关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叫停了脚步, “等等。”   黎初僵硬着转过身,心跳也跟着漏停了一拍,她看向男人,“傅总,您还有什么事吗?”   傅屿迟放下酒杯, 他的手极好看,昏暗的灯光照着琉璃杯, 细碎的影子打在他的手上, 犹如一幅泼墨画。   眼睛微闭, 他哑着嗓音问道:“会煮面吗?”   黎初一愣,“会的。”   “去厨房煮一碗面。”   ……   黎初在厨房忙碌了半个小时,端了一碗面出来。   她见男人没有要去餐桌的意思,便把面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不过是煮碗面的功夫,刚开的那瓶威士忌已经见底。   黎初只是匆匆看了一眼,没有多话。   她解下身上的围裙,再次问道:“您还有其他的事需要我做吗?”   傅屿迟眼皮轻抬,语气似有些不悦,“你很着急回去?”   回去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待在这里的每一刻都如坐针毡,分分秒秒都无比焦灼。   但她也察觉到了,傅屿迟并不想那么轻易的让她离开。   黎初抿了抿唇,垂眸,“不着急。”   她找了个离傅屿迟比较远的地方,坐着等他。   男人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举手投足间矜贵优雅,像极了电视剧里的豪门贵公子。   傅屿迟对她来说就像个迷,即便和他短暂地有过一段恋情,但她对他几乎并不了解。   从前是有过好奇的,只是傅屿迟不愿说,她也就没再问,现在连那一点的好奇心都没了。   黎初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上,像是听训的学生一般。   眼神落在白皙的手背上,目光涣散,神思早已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一阵突兀的震动声冲破寂静,将黎初的思绪拉了回来。   黎初看向玻璃茶几上的那支手机。   傅屿迟漫不经心按下接听键,电话里的声音瞬间冒了出来。   他就这样毫不避讳地开了免提。   黎初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电话里的声音,可客厅是在是太安静太空旷了,即便她将耳朵堵住,还是能清楚地听到。   “阿屿,今天你生日,给你撺个局庆贺一下?”   黎初眼一抬,正巧碰上男人深邃的眼神。   她这才明白为什么傅屿迟让她煮一碗面。   黎初从未给傅屿迟庆祝过生日,只是在他的准考证上看到过他的生日日期,她当时暗暗记下,准备在他生日为他好好庆祝,但没等到那天,他们就分开了,从此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后来,她也记不得他什么时候生日了。   原来9月25号是他的生日。   黎初避开了他的目光,目光落在自己光洁的脚背上,公寓里的地砖似乎是铺了地暖,光着脚踩在大理石地砖上也丝毫不觉得冰凉。   她对傅屿迟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也不会想给他庆贺生日,甚至心里也没有因为未准备生日礼物而有一丝愧疚。   对她而言,傅屿迟只是她的债主。   傅屿迟敛眸,淡淡回道:“不必了。”   电话那边时瀛的语气稍有惋惜:“真不用啦?我还准备多叫几个美女来帮你庆祝呢,你整天埋头工作,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身理需求全靠自己解决,迟早会憋出毛病的。”   傅屿迟放下筷子,骨筷啪地一声碰撞到了瓷碗,“不用你操心。”   “别生气别生气,刚才就是调侃一下,对了,生日礼物我可给你准备好了,W家定制款腕表,够意思吧,这可都快抵得上你那辆车了。”   W家是顶级钟表品牌,旗下的产品没有低于六位数的,被称为行走的不动产。   W家定制腕表,怎么也得七位数以上,而傅屿迟的那辆宾利价格在四百万以上,时瀛送他的生日礼物起码也是百万级别的。   有钱人随便送个礼物都是百万以上,而黎初一家奋斗几十年也不过几十万家底。   不知是不是客厅的落地窗全关上了不透气的缘故,黎初觉得胸口有点闷闷的。   电话里继续传来时瀛的声音:“本来今天下午就要送到你公司的,结果运送过程中出了点小事,明天才能给你了,你可别怪我送晚了。”   “不会。”傅屿迟眉眼间舒展了一些。   时瀛早已习惯了傅屿迟惜字如金的模样,他们是自小玩在一起的兄弟,感情并非一般的亲厚,不会计较什么。   “行了,你忙吧,我这个闲人就不打扰傅大总裁处理公务了。”   电话挂断,傅屿迟没有继续拿起筷子。   碗里的面也渐渐冷却了下去。   黎初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索性垂着头安安静静地坐着。   她实在不明白这样的日子傅屿迟为何不应了朋友的邀请,弄个生日聚会,反倒是这样冷冷清清一个人在家里。   并且还让她煮面。   他要是去生日party,她也能直接回家,而不是干坐在这里。   黎初稍稍抬眼,见他没有继续动筷,便轻声问道:“傅总,您不吃了吗?”   “嗯。”   “那我收回厨房,清洗一下。”说着,黎初就起身去收拾。   弯腰拿起碗筷,再起身的时候,黎初看见男人脖子后仰,背靠着沙发阖上了眼,整个人慵懒又随性。   昏暗的灯光下,傅屿迟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   再看桌上那已经空了的一个酒瓶,不难联想到他是醉了。   男人醉得昏睡过去,让黎初提着的心放松了下来,身体也变得自在。   她把碗筷端回厨房,利落地清洗着。   沙发处,傅屿迟忽地睁开眼,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女人。   女人一身休闲打扮,衣服非常保守,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点身材曲线都不显露,唯有扎起的低马尾露出了雪白的脖颈。   即便是这样,也依旧叫他难以自持。   时瀛说得没错,生理需求只靠自己,确实难以忍受。   但他还不想吓到她。   约定好一个月,现在也只剩二十七天。   可不知为何,他对她的渴.望愈发浓烈。   ……   黎初收拾好了厨房,转身的时候直直碰上了结实的胸膛。   硬得像砖块一样的胸膛撞得黎初闷哼一声。   女人的声音绵弱无骨,撩人心弦,彻底激发了傅屿迟眼底的欲.望。   黎初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傅屿迟强势地吻住,她想后退,纤细的腰肢被一双手箍住,不让她动弹,她不得不承受着男人肆意的吻。   黎初尝到了男人唇间的酒味。   属于苏格兰威士忌的独特味道,焦香中带着浓烈的烟味。   黎初曾尝过这种酒。   她和傅屿迟分开以后,因为整日郁郁寡欢,便被徐子衿带去酒吧玩乐。   那是她第一次去酒吧,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她原本点了一杯低度数的酒,却被酒保弄错,给了她一杯苏格兰威士忌。   黎初极少饮酒,也不知道她拿错了。   酒精入口,便被呛了一口,说什么也不肯再喝第二口。   而那味道,她时至今日还模糊地记着。   今天,过去的记忆又再度被翻了出来,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大概是后悔吧,若是从未遇见过傅屿迟就好了……   唇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黎初软软地哼了一声,引得对方索取更深。   黎初已被傅屿迟抵到了料理台边,腰椎摩擦着大理石桌面的边缘。   傅屿迟的手离开了她的腰肢,撑在了台面上,将她圈在他的区域,让她无处可逃。   黎初实在是承受不住傅屿迟过激地亲热,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接,黎初被傅屿迟炽热的眼神烫了一下。   他的掌心贴紧她的脊背,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雪纺传到了她的肌肤,惹得黎初一阵阵颤栗。   高大的身影俯下,湿热的气息在她耳边轻吐,“这么敏感?”   黎初就快要哭了,“不,不是。”   “不是什么?”傅屿迟居高临下瞧着她,身体愈发逼近。   黎初咬着唇不肯再答。   看着她这幅旖丽的模样,傅屿迟心里更是被勾得发痒。   长手一揽,将人带到怀里,手指游离到女人乌黑的长发,轻轻一勾,发绳便被他扔到了一边,秀发如瀑布般披散开来。   乌黑的发衬得女人更是肌肤如雪,让人忍不住一亲芳泽。   指尖挑起女人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傅屿迟哑着嗓子,诱哄道:“乖,主动吻我。”   黎初澄澈的眼底泛着血红,因为摇头的动作,发丝从耳廓处散落。   嘴唇因为刚才激烈的吻还吃疼,她不想也不愿再来一次,尤其是男人还逼她主动。   她全身全心都在抗拒着他,怎么能做到主动。   她根本做不到。   “傅总,很晚了,求您让我回去吧。”   傅屿迟眼眸暗了下去,轻吻了一下黎初的额头,声音沙哑:“明天晚上过来。”   这一句话就叫黎初四肢冰凉。   明天再过来,他还是会和今天一样,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压制着,肆意亲吻。   黎初全身心都在抵触,脑子里的声音叫嚣着拒绝,可话到嘴边,她也只能应下来,“好。”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休想   黎初从江湾壹号出来, 走路到地铁站,搭乘末班地铁回家。   从江湾壹号打车回去起码要三十块,黎初舍不得花这个钱。   深夜的地铁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 不似她来的时候人挤人。   出了地铁站,秋风乍起,黎初只穿着单薄的雪纺衬衫,冻得发抖。   走到小区门口时, 黎初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   灰色的奥迪, 车身在暖橘色的灯光下如同蒙上了一层雾。   黎初挺住脚步, 不敢再上前。   近乡情更怯。   她如今才明白了其中的含义。   风吹得更加肆虐,她散落的长发也被吹得凌乱。   手指轻勾起长发, 拨到耳后, 清澈透亮的眸子盯着车子不肯移开, 生怕眨眼之间车子便消失不见。   单薄的身影藏在黑夜里, 无人会注意到这样不起眼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   黎初希望车里的人也同样注意不到她。   穿着灰白色条纹T恤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身材欣长,一幅温文尔雅的模样,背靠着车身, 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火机, 啪嗒一声,火舌寮燃了烟头。   手指夹起烟嘴,男人微微抬头。   目光交汇之时,两人的眼里皆是错愣。   和他在一起三年,黎初从未见他抽过烟, 就连别人主动递给他,也会委婉拒绝。   黎初就那样怔怔的凝视着对方。   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细窄的马路, 只够两辆车子并排行驶, 但天色黑暗, 路灯也并不明亮,黎初还是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那样决绝地提出分手,应该是狠狠伤了他的心吧。   否则,也不会这么晚开车来她家楼下。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互不打扰才是最好的状态,纠缠不清只会让彼此更加累。   如今的她,已经无法光明正大的站在他身边了。   黎初收回目光,转身朝小区大门走去。   脚步像是灌了铅一般,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小初。”   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黎初脚步一顿,不过停留了一两秒,她便加快了步伐,将人抛在身后。   她不敢回头看他。   他随便一个眼神都能让她溃不成军。   浑浑噩噩回到家里,客厅的灯光还亮着,徐子衿正在看综艺,见黎初回来,她仰头关心道:“初初,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黎初藏起自己的神情,换下鞋子:“有点事耽误了。”   “吃晚饭了吗,我打包了一盒生煎包,放在冰箱里了。”徐子衿半躺在沙发上,惬意随性。   黎初知道这是子衿特意打包带给她的,心里涌上一股暖流,浅浅一笑,“吃过了。”   黎初家里条件一般,学油画极为费钱,所以她便过得比较节省,徐子衿看不过去,总会明里暗里帮她,出去吃东西总会把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打包一份带给黎初。   黎初心里既感激又感动,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回报对方。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贺明洲了,我问他怎么不上来,他就不肯说了,”徐子衿皱起眉头,“你们俩是不是吵架了?”   黎初移开目光,“没有。”   看见黎初也是一幅不想提及的模样,徐子衿忙说:“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去替你揍他。”   黎初被她这话逗笑,“没什么事,你别担心。”   “我先去洗漱睡觉了。”   这段时间身体总是疲惫乏累,唯有睡觉才能让她忘记这一切,短暂地逃避。   徐子衿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10:35,对她而言夜晚才刚刚开始,“这么早就睡了,我还想拉着你一起看综艺呢。”   黎初:“改天吧,这几天有点累。”   徐子衿点点头,拿起遥控器调低了声音,“嗯,你好好休息。”   黎初洗漱完躺在床上,眼睛已经累得快要睁不开,脑子却十分清醒。   贺明洲的模样一浮现,胸口就闷得喘不上气,可她也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他。   这样的感觉她在三年之前体验过一次,如今又是一次,甚至比起上一次更让她心痛如绞。   到了后半夜,黎初总算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   吃过午饭后,黎初就把自己锁在画室里,逼着自己集中精力画画。   等手机闹铃响了之后,黎初才从创作世界中回归到现实。   她看着自己的作品,目光闪烁。   她的画偏写实,风格温暖,可这一幅作品却能从画面中看出悲伤。   山村田园风光,却用了大面积的灰调,甚至连天空也是灰蓝色,阴郁而悲。   这幅作品远远低于她的日常水平,甚至是几年前的练笔之作都远胜于这幅。   黎初将画布撕下,揉成了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起身收拾了一下,连晚饭都没吃,便坐地铁去了江湾壹号。   黎初站在68楼门口,按下门铃。   她不确定傅屿迟在不在家。   如果不在,那么她就在门外等他回来。   答应了对方今天晚上会过来,她就不会食言。   而且,她也希望能找到机会提图灵斯画展的事情。   黎初只等了几十秒,门便打开了。   开门的不是傅屿迟,而是上次见到的那位保姆。   保姆一见她,便礼貌地打招呼:“黎小姐,请进。”   保姆给黎初拿了拖鞋,蹲下身想为黎初换鞋。   黎初连忙拒绝:“不用,我自己换就好。”   保姆微愣,“好…好的。”   换好鞋子,保姆领着黎初到客厅,“黎小姐,您请坐,晚餐马上就好。”   黎初有点意外。   昨天来的时候,公寓里除了傅屿迟再无其他人,可今天,保姆又出现在这里,甚至还为她做晚餐。   黎初叫住保姆:“请问,傅总在吗?”   “先生还没有回来,不过应该快了。”   “哦。”   黎初惴惴不安坐在沙发上,煎熬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保姆便端着一盘精致的点心过来,还贴心地为黎初倒了一杯红茶。   保姆:“先生不喜欢冰箱里有饮料,所以只有红茶,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黎初摇摇头:“不介意,麻烦你了。”   “不麻烦。”保姆微笑着道,“黎小姐,我要回去了,晚餐吃完放在桌上就好,我明天上午会来收拾。”   黎初瞪大眼睛:“你不住在这里吗?”   印象里,保姆一般都会住在主人家里,而且这公寓这么大,也不像是住不下人的样子。   保姆耐心解释:“先生不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我是住在外面的,只有白天过来打扫,先生有需要的话我也会做好餐食。”   所以黎初昨天才会看不到她。   保姆双手交叠置于小腹部,微微鞠了一躬,“黎小姐,那我就先回去了。”   “哦…好的。”她并非这里的主人,说这样的话总觉得十分奇怪,但保姆做好了事情要离开,她也不能不让她离开。   私心里,黎初是希望她能够留下的。   有个人陪着她,会让她没那么紧张,况且,她并不想单独和傅屿迟待在一起。   保姆离开没多久,门外就传来了密码开锁的声音。   黎初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她不敢看向门口,只盯着脚上的粉色棉拖,鞋子很新,也许是今天刚买的。   皮鞋落地的声音极为响亮,震得黎初的心跟着颤了一下。   紧接着,客厅里悬吊着的水晶灯亮了,整个空间瞬间犹如白昼一般。   沉稳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直至脚步声停下,黎初听到了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过来。”   黎初蓦地回头看向身后的人。   水晶等下,傅屿迟的皮肤愈发白皙,他面容冷峻,神情淡漠得好似山野里的松树,即便是狂风肆虐,也不为所动。一身剪裁合体的西服,笔直的西装裤更衬得他身材修长。   他就随意地站在哪里,却已经不怒自威。   黎初眨了眨眼睛,认命起身走向他。   离他仅半米的距离,就被强硬地拽过去,唇上落下冰凉的触感。   不过几秒的时间,薄唇便离开。   傅屿迟牵起她的手,带着她往餐桌走去。   一切动作都是那么的自然,仿佛他们是生活许久的夫妻一般。   她错愣着被他带去洗手池边,傅屿迟从背后拥着她,捧着她的手去淋水,耐心地为她抹上洗手液,骨节分明的手指揉搓着她的手心……   黎初真的觉得傅屿迟疯了,“傅总,我自己来就好。”   傅屿迟却恍若没有听见她的话,关上水龙头,抽了纸巾为她擦干。   落座在餐椅上,黎初依旧懵然。   她与他之间不该这样的融洽。   傅屿迟淡淡地看了女人一眼,“不吃吗?”   黎初忙拿起筷子。   白色的骨筷触手温热,应当是品质极佳的材质。   黎初夹起眼前的一片鱼肉细细咀嚼。   距离午餐已经过去了七八个小时,可她却毫无胃口。   心里装着事,吃东西也是味同嚼蜡。   黎初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傅屿迟,正巧撞上男人的目光。   飞快地转移视线,看向碗里的饭菜。   “有话就说。”傅屿迟的声音清冽,像是浸了酒一般。   黎初踌躇几下,放下了筷子,“我想和您聊一聊画展的事。”   傅屿迟眸光一掠,嘴角勾起一抹的笑容。   那笑容在黎初看来似有些讽刺的意味。   当初是她拒绝了他,如今也是她亲自来恳求他。   傅屿迟当然应该得意。   他已经把她按进了泥泞之中,难以挣扎脱身。   傅屿迟拿起叠在餐桌上的手帕,慢条斯理擦着嘴角,“想要最好的展位?”   “不,不是,我只是想参展。”黎初敛眸,声音也渐渐变弱。   她有事相求,就连语气也硬气不起来。   傅屿迟扫了女人一眼,“既然求我,为什么不求最好的展位。”   黎初如实回答:“我想和别人公平地竞争。”   傅屿迟嗤笑一声,“幼稚。”   扔下手里的帕子,他十指交叉置于桌上,一字一句道:“你想要公平,未必别人也这样想,那个位子你不要,自然有得是人削尖了脑袋去抢。”   各行各业都有灰色地带,黎初虽然还是个学生,没有工作过,但她也并非不知社会险恶。   可别人那样就代表她也要那样吗?   如果人人都守不住底线,人人都依靠权势,那公平二字和笑话有什么区别。   她管不了别人,却能守得住自己。   如果能力足够好,就算被人夺去锋芒,也照样会在某一刻显露。   她知道自己或许过于天真了一些。   可她也相信天真并不是错。   她坚定地看着傅屿迟,“傅总,我不求最好的展位,我要公平竞争。”   作者有话说:   傅狗这两章温和了一点,下章又要发疯了…… 第23章 休想   傅屿迟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黎初, 却也没有点头答应。   黎初见他起身往走廊处去,犹豫了片刻,还是坐在原地没有动弹。   她想, 傅屿迟若是有事一定会叫她,实在没必要时刻跟在他身边。   傅屿迟走到走廊拐角处停下脚步,转身望向餐桌前的女人,眼眸微眯, 心底莫名烦躁。   这个女人实在不知好歹, 大约是他对她太好了, 让她忘了自己的本分。   脸色沉了几分,眼底晕染了薄怒, “过来。”   只是听见他的声音都叫黎初不自觉颤了颤。   她僵硬着起身, 小步跟上。   傅屿迟推开一扇门, 黎初跟了进去。   这里是书房, 办公桌后是一整面的书柜,灰黑色的设计既简约又高级。   傅屿迟落座在桌前,看着电脑, 长指敲击着键盘, 似乎在回复邮件。   黎初在落地窗前的沙发处坐下,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就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不知坐了多久,黎初开始犯困,靠着沙发扶手就趴着睡了过去。   傅屿迟解决完工作上的事情, 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放松了因工作而紧绷着的思绪。   抬起眼皮便看到熟睡的女人。   女人睡容恬淡, 呼吸轻浅, 明艳的面容因为熟睡轻柔了许多。   全然不似之前那幅倔强的模样。   黎初在睡梦之中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 她吓得睁开了眼,猝不及防看到一张英俊的面孔。   黎初下意识后仰,靠紧了沙发。   傅屿迟的脸越来越近,强烈的气息喷薄在她脸上,目光相撞时,对方的眼神烫得几乎让她窒息。   傅屿迟只是浅尝辄止地吻了她一下,不似之前那样霸道。   黎初凝着呼吸,等待着对方的肆虐。   但出乎意料的,傅屿迟只是将她散落的头发拨到了脑后。   沉声道:“送你回去。”   这样轻柔的举动实在让黎初意外,总觉得眼前的傅屿迟像是换了个芯子。   但能回家,黎初还是迫不及待的。   ……   昂贵的车子行驶在马路上,开车的男人没有说话,黎初自然也乐得清闲,眼睛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   夜已深,除了霓虹灯光和各种大楼的招牌,别的全都隐在了夜色之中。   半个小时后,车子驶入了德阳花园那条马路。   德阳花园门前同样的位置停了同样的车,和昨晚上几乎一样。   黎初瞬间恐惧起来。   “停车,停车!”黎初几乎是喊出来的,声音里带着极易察觉的颤意。   驾驶座上的男人看着前方停着的那辆车,眼底阴沉得宛如山雨欲来。   他踩下刹车,在距离前面那辆车二十米处停下。   这样远的距离是看不清车牌号的。   但车上的两人都知道那辆车的主人是谁。   黎初闭上眼,崩溃至极。   如果贺明洲看到她从傅屿迟的车上下来,她该如何解释。   成为傅屿迟情人的事情她根本无法开口。   “傅屿迟,离开这里,求你了,求你带我离开。”声音里带着哭腔,她卑微地请求着。   去哪里都好,只要能离开这里。   她不能让贺明洲发现她和傅屿迟的关系,绝对不能。   她不想在贺明洲眼里看到失望的神色。   那比杀了她还要叫她痛苦万倍。   傅屿迟眼底骤然升起一片猩红,他掐住女人的后脖颈,将她强行押到面前,“黎初,你想死吗?”   “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声音越来越冷,几乎要将人冻坏。   “看着我!”   黎初抬眸看向他,面色惨白,眼眶微红,泪水凝聚在眼眶之中打转。   她颤着声音再次请求:“傅屿迟,求你。”   她越是卑微,越是叫傅屿迟生气。   傅屿迟咬着牙,沉声道:“黎初,我本想对你好一点,可你怎么偏偏就这么不识好歹,一次又一次挑战我的耐心。”   “为了另一个男人求我,黎初,你可真是叫我意外。”傅屿迟声音不紧不慢,却像是淬了毒一般,让人不寒而栗。   捏在后脖颈的手指用了狠力,像一道枷锁牢牢钳制着黎初。   她知道惹怒傅屿迟自己也不会好过,可是她没有办法了。   比起被贺明洲发现,她宁愿面对傅屿迟的暴怒。   她伸手拽住傅屿迟的袖子,颤抖着的声音也变得有气无力,“求你。”   傅屿迟短促地轻笑一声,松开了捏住黎初脖子的手。   黎初以为他是听进了她的话。   却不想,下一秒就被人掐住下巴,男人的薄唇强势地压了下来,狠虐地挑开她的唇,在她唇齿之间肆意扫荡。   黎初用尽全身力气去抵抗,却如同蚍蜉撼大树,没有丝毫作用。   贺明洲的车子就在前方,他随时有可能发现他们。   傅屿迟的车子这样显眼,贺明洲怎么会不认得。   若是他下车走过来……   黎初不敢细想,每想一幕心便冷一分。   黎初的不专心叫傅屿迟愤怒,他发狠咬了她的唇,很快,他便尝到了一股腥甜的滋味。   这味道刺激得他更深地索取她的甜美。   黎初眼里的泪水终于挣脱眼眶的束缚,顺着脸颊落下。   唇上破了口子,疼得她忍不住皱眉,但比起那一点点的疼痛,心里的痛才叫她更加难以忍受。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她本可以和明洲好好在一起,他们会结婚,会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而非现在这样。   彼此间隔着半条马路,却宁愿对方视自己为陌生人。   她只是想在贺明洲面前保留最后一份美好而已。   心里的委屈就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她无声地哭着,嘴唇被男人吻着,她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就连哭,她都不能哭出声。   湿热的触感唤回傅屿迟的理智,指尖覆上女人的脸,为她擦去眼泪。   离开黎初的唇,他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嗓音暧昧:“想离开?”   那声音宛如魔鬼的诱哄,只要听了便会万劫不复。   魔鬼不会做善事,他只会让人拿出他想要的东西来交换。   而傅屿迟想换的是——   “吻我。”   黎初怔愣了片刻,她眼神闪烁,泛红的眼眶里蕴着泪珠,看向傅屿迟的时候既委屈又可怜。   却不知,她这副模样只会让男人更想□□。   见她不肯主动,傅屿迟不紧不慢道:“你说,我按下鸣笛的按钮会怎样?”   黎初当即摇头,泪水涟涟的眼底几欲泣血,“不要。”   她嗓音哑得厉害,像是被利器划破了嗓子一般,说出来的话又闷又软。   她死死拽住傅屿迟的手腕。   那腕上戴着一只手表,黎初知道,那是时先生送给傅屿迟的生日礼物,价值几百万。   她不敢碰那只表,刻意避开,害怕弄坏了赔不起。   她的力气根本敌不过傅屿迟。   只要傅屿迟想,他就能甩开她的手,去按下鸣笛的按钮。   声音一出,前面车子里的人一定会从后视镜里看向他们。   黎初松开手,浑身力气尽失。   她早就知道了不是吗,她根本斗不过傅屿迟。   黎初颤抖着身体,主动送上了唇。   她笨拙地吻着对方,毫无技巧可言。   心里惦记着前面车子里的人,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   她吻着男人,却用余光去看前面的车。   她怕极了贺明洲会从车子里出来,看到她和傅屿迟。   唇上的压力消失,黎初茫然地抬起头,对上男人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眸子里蕴满了寒意,喜马拉雅山脉也不及男人眼神里的冷。   傅屿迟钳住黎初的下巴,冷冷道:“我不能忍受吻着我的女人心里想着别的男人,明白吗?”   黎初咬着唇,点头。   唇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但这痛却叫她更加清醒。   她身体前倾,再次吻上傅屿迟的唇。   这一次她依旧青涩,却没有再去想别的。   很快,傅屿迟便不满意她的笨拙,反客为主加深了这个吻。   车子里的氛围瞬间被点燃,暧昧到荼靡。   黎初艰难地承受着,唇上火辣辣地疼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但她心里害怕傅屿迟按下鸣笛,只能小心翼翼放任。   一吻结束,黎初原本苍白的脸色粉嫩如胭脂,引人采撷。   饱满的唇殷红润泽,伤口处渗着丝丝缕缕的血珠。头发凌乱的披散着,额角处也黏着几缕发丝。   一幅楚楚可怜的模样。   黎初轻轻拽了一下男人的袖口,轻柔地提醒:“傅屿迟,我们走吧。”   声音因为喘息而有气无力。   傅屿迟单手握着方向盘,凌厉地眼神看向前方,“就这么放不下他?”   黎初没有说话。   她知道她应该否认,可是她骗不过自己心。   她不愿意说谎。   傅屿迟冷笑一声,“很好。”   男人单手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   车子却并没有掉头,而是径直往前方驶去。   启动的那一瞬间,便犹如离弦的箭一般,擦过那辆灰色的奥迪。   黎初双手紧紧握着安全带,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吓得她脸上失去血色。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辆灰色的奥迪便已消失在视线之中。   直到车子在另一个街道停下,黎初才缓了过来。   她面如死灰地直视着前方,眼里空洞无神,嘶哑着嗓子质问:“傅屿迟,你答应过我的。”   他明明答应过她带她离开,可是他还是这样直接地开了过去。   那她咽下委屈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她侧过头,崩溃颤抖着说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已经按照他所说的做了,丝毫不差地做了,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果?   与贺明洲分手后,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她恪守着本分,听从傅屿迟的话,做他的情人。   即便是这样,傅屿迟仍然不肯放过她。   车子熄了火,傅屿迟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黎初视线死死跟随着傅屿迟,看他走向副驾驶,打开车门,强行将她拽下车。   纤细的手腕被男人狠狠攥住,她被带到了车头前方。   作者有话说:   傅狗(发疯):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初初(很想点头但没有表现出来)   作者:是的,你见不得人! 第24章 休想   时至深夜, 街上人影稀疏,凉风阵阵,激得黎初身体微颤。   傅屿迟眼神狠戾, 逼着黎初看向车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   黎初的视线扫过车子,眼眸敛起。   这不是傅屿迟的车子。   或者说不是他常开的那辆宾利。   黎初眨了眨的眼睛, 而后轻声一笑, 眼里满是凄凉。   傅屿迟用这辆根本无人知晓的车子来威胁她, 而她也愚蠢得上了钩。   他当然敢放肆地从贺明洲眼前驶过,因为对方根本不会认出来。   黎初觉得自己好蠢好傻。   傅屿迟什么都没表露, 她便已经慌到无处遁形。   黎初身子一软, 踉跄了两步, 眼睛发疼发热, 干涩到连眼泪也掉不下来了。   身上的雪纺衬衫被风吹皱,单薄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好冷啊。   黎初双手抱胸,将自己蜷缩起来, 似乎这样能让她感觉到一丝温暖。   她一字未说, 抬脚往家的方向走去。   前两日下了雨,街道上铺着的地砖坑坑洼洼,积了一个又一个小水坑。   帆布鞋踩上去,溅起的泥水弄脏了雪白的鞋面。   傅屿迟死死盯着女人的背影,眼神阴鸷可怖。   他今晚克制着自己, 放低态度,尽力温柔的对待她, 可她却如此作践他。   傅屿迟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当众抽了一巴掌, 屈辱至极。   他怒极反笑, 一脚踹向车身,车子触发的警报声响彻了整条街道。   -   浑浑噩噩走到德阳花园门口,黎初涣散的眼神聚焦。   黑夜里,那抹熟悉的身影在门卫岗亭处来回踱步。   嗓子里像是被硬物堵住一般,哽得难受,她咽了咽喉咙,扯到了唇上的伤口,细密的刺痛让她的脑子更加清醒。   黎初垂着头,只当作没有看见他,一步一步往小区里走去。   掠过贺明洲身旁的时候,心忽然悸动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小初。”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说,语气欲言又止。   黎初顿了顿,拼命压制住快要崩溃的情绪,冷淡而又疏离地说道:“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就当个陌生人吧,这样他就能平稳幸福地过自己的人生。   他的理想,他的热爱,都不该因为她而终止。   贺明洲看到黎初时眼里一瞬的惊喜也黯淡了下去。   这样冷淡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她就走到了现在这一步。   可他就连质问也舍不得。   无力的垂下手腕,他站在原地,悲切地看着黎初远离他的视线。   走进楼道里,黎初再也忍不住,情绪彻底崩溃。   原本干涩的眼眶渐渐湿润,她以为她已经流不出泪了,却只是因为未到伤心处。   电梯像是有感应似的开了门。   黎初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径直往楼梯处走去。   二十二层楼,她一步一个台阶爬了上去。   脚步越来越沉重,她却像是感受不到似的,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她爬了多久的楼梯,眼泪就流了多久。   到最后一层楼时,她停下了脚步,坐在台阶上,手指抹去眼角的泪水,静静地平复着情绪。   她微微仰头,看着楼道里的那扇天窗。   小小的窗口不过两张打印纸那么大,结了一层厚厚的灰尘,透过玻璃只能隐隐约约看见窗外黑暗的天空。   天气不好,就连一点星光也没有。   属于她的那颗星光,也彻底消失了。   ……   那天以后,黎初的生活突然安静了下来。   她没再收到傅屿迟的消息,也没再楼下见到过贺明洲。   他们仿佛约定好的一般,从她的世界消失不见。   生活逐渐恢复平静,黎初每日将自己沉浸在油画世界之中,画累了就去睡觉,醒了就继续画,周而复始,不让自己停下来。   一周后,她收到了图灵斯画展负责人的微信。   【黎小姐,恭喜恭喜,你的作品已经入围画展。】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黎初手足无措。   黎初:【您是说我的作品可以参展了是吗?】   图灵斯:【是的。】   黎初的手微颤,差点打错字,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谢谢您。】   图灵斯:【不用谢我,这得归功于你自己说服了赞助商。】   负责人口中的赞助商只会是傅屿迟。   黎初那天和他吃晚餐的时候提及过画展的事情,她以为傅屿迟气极了她,不会答应让她的作品参展。   可事情却出乎她的意料。   黎初点开傅屿迟的微信,他的朋友圈没有一点私人生活,只零星地转发过几条行业信息。   头像依旧是一片星空。   指尖落在手机键盘上,打了两个字,又删除。   最终,她还是发了一句【谢谢】过去。   黎初并不期待着对方会回她消息,甚至她希望傅屿迟已阅就好,不要回复。   但她还没有退出聊天页面,就看见了上方“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很快,傅屿迟发来了消息。   yc:【?】   黎初眼神微变,也简短地回复对方:【画展的事。】   yc:【嗯。】   黎初突然觉得很可笑。   画展的名额原本就属于她,不过是傅屿迟出于私心取消了。   而现在,她还要因为对方虚伪的恩惠而道谢。   所谓的权势不过是压迫人的糟粕。   -   伦敦希思罗机场,VIP贵宾厅。   傅屿迟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眼里渐渐升腾起寒意。   一周前,傅屿迟来伦敦出差,紧密的安排让他几乎没有空闲时间。   而他,也没有再联系过黎初。   一想到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心里便涌上一股怒火,像是要燃烧他的五脏六腑。   助理宋孟提及图灵斯画展的事,他才想起来黎初那天的请求。   沉默了许久,他还是咬牙允准了。   结果这女人就这样冷淡地说一声谢谢,甚至连个电话也不打,更不关心他这一周做了什么,为什么没有联系她。   想到这里,傅屿迟愈发烦躁。   冷冷盯着屏幕,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明晚八点来江湾壹号。】   手机的震动声响起,黎初放下画笔,点开了消息。   她顿了两秒,抿了抿唇,回道:【好的。】   她没有拒绝的资格。   ……   飞机落地,已经时至深夜。   宋孟本想送总裁回公寓,却被拒绝,只好自己回家。   傅屿迟直接开走了车,去了桐岭路的私人酒馆。   路上,他拨通了时瀛的电话,“出来喝酒。”   时瀛正在夜店和一帮美女热舞,乍然接到傅屿迟的电话,当下就觉得没啥好事。   傅屿迟但凡找他喝酒,绝对是心情极差。   时瀛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陪酒的冤大头,而且,他还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谁叫他是个彻彻底底的大闲人。   半小时后,时瀛推开了包厢的门。   沙发上叠腿而坐的男人矜贵优雅,像极了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时瀛还曾调侃过傅屿迟要是公司倒闭了就去混娱乐圈,凭他这张脸,绝对受追捧。   他脸色阴沉可怖,握着酒杯的手骨节分明,手背青筋暴起。   时瀛转了下眼睛,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说傅大总裁,这么美好的夜晚,你不跟上次把袋子落在你车里的妹妹恩爱,跑出来喝闷酒,也太浪费了。”   时瀛的话字字踩在傅屿迟的痛点上,刺得他太阳穴突跳。   “闭嘴。”   时瀛一脸服了他的表情,双手投降,“行行行,我闭嘴。”   过了没多久,时瀛忍不住了,“阿屿,你跟那个妹妹闹翻了?”   时瀛非常关心自己这个兄弟的感情,怎么说也这么大年纪了,除了三年前短暂地谈过一段恋爱,连嘴都没亲过就被踹了,到现在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都快成圣人了。   作为好兄弟,他能不着急吗?   傅屿迟冷冷瞪了一眼时瀛,薄唇抿得更紧。   时瀛眼神一变,“真的闹翻了啊?”   叹了一口气,时瀛无奈道:“阿屿,你就是太不懂女人了,女孩子都是要哄的,买点包包首饰送她,或者带她去高级餐厅,再生气都能哄好。”   时瀛自问纵横情场多年,深得女孩子爱慕,凭借的就是他哄女人的功夫。   虽说商场上他不如傅屿迟,可情场上,却是无人能敌。   傅屿迟嗤笑,眉心一挑,“我去哄她?”   要他去哄她,她也配?   想到女人为了别的男人求他,他就恨不得将她和那个男人一起绑了泄愤。   “两个人之间总得有个人低头,花点小心思就能哄好,何必在这郁闷地喝酒,哄女人又不丢人,哪个男人不哄女人。”时瀛耐心劝诫,他是真怕傅屿迟又把感情作没了。   上一回分手单了三年,这次再分搞不好又是三年,傅屿迟单着倒也没什么,但是他会拉着他们不要命地喝酒啊。   傅屿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还想多活几年呢。   傅屿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神里蕴满了阴霾,“哄她?做梦!”   他花钱摆平了她家里的事,开车四个小时去文德镇救她,也让她如愿进了画展。   她该感恩戴德地匍匐在他脚下求他垂怜。   竟然还敢让他去哄她?   时瀛见说服不了傅屿迟,无奈地摇了摇头,话他已经说了,听不听那就是傅屿迟自己的事情了。   只不过他倒是有点好奇,是什么样的女人能把傅屿迟逼成这样。   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道婉约的身影。   时瀛吓得一愣。   不可能!那女人已经定了婚,怎么可能又和傅屿迟在一起。   可前段时间文德镇的事还历历在目。   傅屿迟紧张的神情是他亲眼所见,他们开车四个小时,直至凌晨才到,他从未见过傅屿迟这样对过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傅狗:我是绝对不可能哄她的!   作者好心递上一个冰袋:拿着吧,会用上的。(打脸后总要消肿的……) 第25章 休想   第二天晚上, 黎初准时到了傅屿迟的公寓。   按下门铃,没多久,便有人来开门。   黎初抬眼便撞上傅屿迟阴鸷的眼神, 怒气显而易见。   黎初沉默着进去,在玄关换了鞋子。   她的淡然并不能平息男人的怒火,反而越浇越盛。   傅屿迟捏住黎初的手腕,将她拽向自己。   温香软玉在怀, 却没有一丝旖丽的心思。   他的视线落在黎初白皙的锁骨上, 眸色越来越深。   那里垂着一颗吊坠。   是金子铸成的铃兰花式样, 小巧精致,戴在她脖子上一点也不俗。   傅屿迟手指一勾, 链子便断裂了开来, “丑死了。”   黎初伸手去够他手里的链子, 傅屿迟个子太高, 手臂也长,即便她踮起脚尖,也够不上。   那项链是情人节的时候贺明洲送她的礼物, 她很珍视。   订婚的礼金和首饰她已经全部打包寄回了贺家, 唯有这条项链,因为是贺明洲亲自为她戴上的,她舍不得取下来。   戴着项链,就好像贺明洲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   对她而言,这是唯一的念想。   “傅总, 您若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戴了, 请您还给我吧, 我会好好收起来。”她低声请求。   傅屿迟并不把这条项链放在眼里, 只是单纯地觉得难看,但他看到黎初脸上焦急的神情,当下就敛起眸子。   眼底涌动着骇人的冷意,手指紧紧攥着,似是要把项链捏碎,“是他送你的?”   黎初只觉得周身冰寒,怕极了他这副模样。   她不敢否认,亦不敢承认,避重就轻道:“我会收起来,绝对不会让您再看见。”   傅屿迟薄唇勾起,幽怖的笑声从他喉咙间溢出,让人不寒而栗。   手伸到女人面前,五指张开。   黎初的手正要来接,那链子便掉落在了地上。   傅屿迟抬脚便踩了上去。   黎初朱唇微启,澄澈的眼底露出慌张的神色,嘴里的那句“不要”都没能说出口。   他连她的最后一丝念想也要抹杀。   金项链脆弱,便碾成了好几段,那颗铃兰吊坠也被踩得变形。   黎初蹲下身,想捡起来,却被傅屿迟厉声喝止:“你敢!”   伸出去的手顿在半空中。   她不敢。   不敢去捡破烂不堪的项链,也不敢反抗他。   因为作为傅屿迟的情人,她没有资格。   更怕傅屿迟会因为对付贺明洲。   贺明洲无权无势,怎么斗得过他,就像他说的那样,只需一句话,就能让贺明洲在整个行业里彻底做不下去。   她蹲在地上,目光死死盯着项链不放,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捏住了一般,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还没缓过来,傅屿迟强而有力的手掐住她的手臂,将她强行拉走。   她踉跄着脚步,差一点摔倒。   傅屿迟腿修长,走路极快,黎初跟不上,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她紧紧抓着男人结实的手臂,以此来稳定自己的身体。   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项链,黎初无力地闭上傅屿迟睛。   她被傅屿迟拽进了书房,恐惧的怒火并没有降临,她只是被按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她不知道傅屿迟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不安地绞着手指。   傅屿迟冷冷扫了黎初一眼,眼睛里仿佛凝了寒霜一般,让黎初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他转身去了门外,很快黎初便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   她没兴趣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只希望他不要再进来才好。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傅屿迟便推门进来。   黎初反射性地一抖。   她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前,手指扣着膝盖处的面料。   她能察觉到一束阴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让她惴惴不安。   傅屿迟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到她身旁的办公椅上,打开了电脑。   黎初扫了一眼,屏幕里的那些商业术语是她根本就看不懂的内容。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落在键盘上,噼啪的声音源源不断,好似小时候过年放的鞭炮般。   那双手极好看,纤长匀称,白皙的皮肤清晰可见深蓝色的血管。   大约半小时后,黎初听到了门铃的声音。   傅屿迟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淡淡道:“跟我来。”   黎初心里一颤,起身跟上。   到了客厅,黎初看见傅屿迟拿着手机按了几下,门便打开了。   那门他分明可以远程控制,可每次她过来的时候,却是他亲自来开。黎初回想起每一次在门口都会被男人调弄,才明白那分明就是他故意的。   傅屿迟走到沙发处坐下,笔直的长腿交叠,随意地靠着,修长的手指轻点着大腿。   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女人。   她捧着一个蓝色绒面盒子,脱下鞋子走了进来。   走进沙发处,她微微鞠躬打招呼:“傅先生。”   看向黎初的时候,女人露出标准的微笑,“您好。”   黎初忙点点头回应。   傅屿迟眼眸轻抬,“放她面前,让她挑选。”   “好的。”女人将手里的捧着的盒子放在玻璃茶几上,将三层抽屉一一抽出来。   每一层都放了精致华美的首饰,小到耳饰,大到项链,样样俱全。   “女士,我们品牌创立于意大利,至今已有百年的历史,深受名门贵族的青睐,这套是我们品牌的经典传承款……”   黎初这才明白这个女人是品牌柜姐。   那盒子上的logo她是认识的。   进入美术这一行,即便只是学习油画,对于这些高端品牌多少也需要了解。   毕竟美是共通的。   全球顶奢珠宝品牌,这样的一套首饰,价格起码在千万以上。   黎初怎么敢佩戴这样贵的首饰。   柜姐见女人不为所动,便耐心说道:“女士,需要我为您佩戴吗?”   黎初忙摇头,“不…不用了。”   这么贵的珠宝,若是被她不小心弄出了瑕疵,她根本就拿不出钱赔付。   柜姐有些为难。   她看向沙发处的男人,等待着他的话语。   傅屿迟抬起眼皮,看见站在不远处紧张的女人,薄唇微启:“都留下吧。”   柜姐微愣,随机面露喜色,就连声音也轻颤:“好的。”   几千万的货品,她能拿到一大笔提成。   柜姐将三层首饰都收回盒子里,起身说道:“傅先生,女士,那我就先回去了。”   傅屿迟点头允准。   柜姐掠过黎初身边时微微鞠躬。   黎初也同样回敬对方。   柜姐眼里露出一丝诧异,从未有客人这样尊敬她们,甚至还会回礼。   她们这些柜姐所服务的客户非富即贵,都是需要她们捧着哄着,为了销售业绩可谓是卑微至极。   但她是经过严格培训过的,即便是觉得意外,也不会表露出来。   柜姐离开后,偌大的客厅就只剩黎初和傅屿迟两个人。   她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宝蓝色的绒面盒子上,她这样普通的人,即便是看一眼,都觉得是对昂贵珠宝的亵渎。   傅屿迟洌的嗓音骤起,“不喜欢吗?”   他阴沉地看着黎初,眼神犹如刚开刃的剑一般锋利。   似乎黎初要是直言不喜欢,他就能用眼神杀人。   “不是,很好看。”黎初诚实地回复。   那些珠宝确实很好看,很华美,是她从不敢肖想的昂贵首饰。   可是,平凡的她是配不上的,“这些太昂贵了,不适合我。”   傅屿迟收回目光,“配不配我说了算。”   “这些既然给了你,就好好戴着,别再让我看见那些廉价的饰品,”他顿了顿,声音也沉了下去,“污了我的眼睛。”   既然已经分了手,这样一幅念念不舍的模样做给谁看?   当初他们分开的时候没见这女人难受过,现在倒是惺惺作态。   想到这,傅屿迟心里涌出一股邪火,瞬间灼烧到了他的五脏六腑,叫他连呼吸都觉得憋屈。   强压下怒意,他站起身,长指轻勾,盒子抽出,他两指一捻,拿了一条钻石项链。   钻石品质极好,晶莹透亮,在水晶吊灯之下闪烁着纯洁的光芒。   不顾黎初的意愿,他强行将项链扣上了她纤细白嫩的脖颈。   仿佛是给她戴上枷锁一般。   微凉的指尖划过女人的皮肤,引起一阵颤栗,他能感觉到润白的肌肤都紧绷了起来。   他凑近黎初耳边,温热的气息轻吐,暧昧又撩拨,“很美。”   黎初只觉得脖颈处的项链如同大雪压枝,让她这根纤细的枝条难以成承受。   四肢渐渐僵硬,耳畔温热的气息烫得她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她失神地看着前面,双眼涣散无光。   周身男性的气息强势地笼罩着她,叫她无处可逃。   傅屿迟察觉到黎初心不在焉,他直起身,微眯着眼眸打量女人明艳的面容。   伸手钳住黎初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头看他,“收到礼物不高兴吗?”   黎傅屿迟神晦涩,艰难地开口:“高兴。”   傅屿迟就那样冷冷地看着她,眼神渐渐幽深,似乎是不满意她的表现。   黎初勾起嘴角,尽力露出一丝笑容。   明艳的脸扯起牵强的弧度,在傅屿迟看来如同小丑一般,丑态毕露。   更让他厌烦至极。   那样廉价的吊坠她当成宝贝,而他送的高级珠宝她却弃如敝履。   明里暗里,在黎初心里他都比不上那个未婚夫。   她怎么敢?   傅屿迟的眸子瞬间冷了下去,眼里浮现暴虐的神色,“我说过,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好好清理干净你的心思,你是当成耳旁风吗?”   “还是你觉得我可以随便糊弄?”   他手上用了劲,掐着女人下巴,像是要捏碎一般。   白皙的皮肤瞬间抹上了嫣红色的指印。   傅屿迟的质问像是鼓槌般,一下子敲击在黎初的心里,惊起涟漪阵阵,四肢百骸都麻木了。   她和他约定好的一个月,现在已经快要过去一半了。   傅屿迟死死盯着她,眼神犹如毒蛇般阴鸷,“再让我看见你对他心存不舍,我可不会心软了。”   掩藏起眼中恐惧的情绪,她生涩地开口:“我没有。”   傅屿迟眼眸越发阴冷,女人的回答在他看来不过是狡辩。   她的种种行为无一不显露着心里对贺明洲的在乎。   真当他是瞎了不成。   但他也不想拆穿,只是冷笑一声,“最好是。”   -   昂贵的车子在德阳花园小区停下,黎初解开安全带,双手抱着精致的首饰盒。   “傅总,我先回去了。”黎初小声地说道。   她原本要自己坐地铁回来的,但是男人不由分说,硬是开车送她。   一路上,车子内低沉的气压叫她喘不上气。   她只能靠着冰冷的车窗玻璃让自己保持清醒。   傅屿迟侧过头看她,“离那么远干嘛,怕我吃了你?”   黎初抿了抿唇,声音轻颤,“没有。”   “靠近点。”语气不容置喙。   黎初不得不听话,慢慢地靠近。   似乎是嫌她动作太慢,傅屿迟一把将人拽了过来,薄唇狠狠地压上女人的唇。   他的吻肆意又强势,让黎初根本招架不住,想要逃离,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后脑勺,迫使她不得不承受。   等到男人餍足放开了她,黎初慌忙后撤,头部贴紧冰冷的玻璃。   她被冷意激得打了个寒颤。   傅屿迟看着她仓皇失措的样子,心里莫名烦躁。   手指捏紧了方向盘,咬着牙道:“回去吧。”   黎初听了这话,如得恩赦般,抱着首饰盒子就逃了出去。   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   这天之后,黎初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到江湾壹号,夜里十点以后才会回来。   傅屿迟也并没有太过分的对待她。   不过是让她陪着吃饭,陪着办公,最后送她回家。   唯一让黎初难以接受的便是傅屿迟总是会在她下车的时候吻她。   没多久,徐子衿便发现了黎初的异样。   连续一周,黎初每晚七点左右必出门,直到深夜才回来。   还有她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一看就价值不菲。   徐子衿只以为黎初是去见贺明洲,便调侃道:“你跟贺明洲都是未婚夫妻了,干脆住在一起算了,何必每天晚上约会,多累呀。”   黎初听了徐子衿的话,当场面色惨白。   “别害羞,咱俩这关系有什么不能说的,”徐子衿促狭一笑,“你这项链也是贺明洲送的吧,可以呀,这小子审美大升级,不再送俗气的黄金了。”   徐子衿凑近了看黎初的项链,越看越觉得好看,“初初,这条项链太衬你了。”   黎初下意识摸上项链,淡淡道:“这不是他送的,是我在路边随便买的,假货而已。”   “啊?你要是不说我都以为是真的,这光泽真是绝了,现在假货越来越高级了……”   徐子衿后面的话黎初没有听进去。   脖子上的这条项链虽然好看,但在她心里远不及贺明洲送的那条铃兰吊坠。   她带了大半年的吊坠,就那样被男人踩在脚下,裂成了几段。   甚至那破损的吊坠,傅屿迟都不准她拿回来。   ……   10月15日,图灵斯画展开幕。   一大早,黎初便和徐子衿一起去了展厅。   图灵斯画展向来以油画为主,一年只开一次,是国内最大的油画展,每年开幕之时,全国各地的看展人都会慕名而来。   黎初从负责人那边拿了两张票,因为来得早,也没有排很久的队,很快就进去了。   才走了几步,黎初便看到了好几位圈内名家之作。   黎初一路走,一路给徐子衿介绍。   黎初长得明艳,点评的话也十分有见解,很快便有人悄悄跟着她们,蹭黎初的介绍。   走了大半圈,黎初看到了自己的作品。   《麦田少女》。   这是她耗费了三个月的精力完成的画作。   虽然没能在黄金展位展出,黎初依旧觉得欣喜。   徐子衿兴奋极了,一下子抱紧黎初,“初初,你的作品真的展出了,太棒了。”   “嗯。”黎初眼眶一酸,几乎要落下眼泪。   黎初伏在徐子衿肩头,享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站着一位年纪约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   “请问这幅是你的作品吗?”   黎初松开徐子衿,抬眼看向站在画前的中年男子。   这个男人西装革履,梳着利落的头发,整个人看起来一丝不苟。   黎初错愣地点了点头,“是的。”   中年男子面色冷毅,看向画的时候眼里却露出一丝温柔,“你的画很好,让人觉得温暖。”   “谢谢您的称赞。”黎初礼貌地回应。   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黎初,“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想售出这幅画,请联系我,价格随你开。”   黎初嘴唇微启,接过了名片。   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男人便迈步离开了。   徐子衿凑过去看名片,嘴里念念有词:“恒亚集团傅世昌。”   徐子衿瞪大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又仔细看了一眼,确认无误后惊呼道:“天呐,真的是恒亚集团总裁傅世昌!初初,你要发大财了。”   徐子衿的声音拉回了黎初的思绪。   她用力捏着名片,像是捏住救命稻草一般。   恒亚集团一直是国内地产的领军企业,旗下品牌含括酒店商场住宅等等,傅世昌更是蝉联富豪榜数年。   傅世昌看中了她的画,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高价卖出,还清欠傅屿迟的钱。   可是,他会愿意花五百万来买她的画吗?   不管愿不愿意,她都要尽力试试,哪怕有一丝可能,她也不会放弃。   徐子衿摇着黎初的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家初初真棒,为了庆贺这件大喜事,本女王决定请你吃火锅。”   徐子衿一直很心疼黎初,现在看到她的画被人任何,打心里为她高兴。   她拉着黎初往前走,想起名片上的名字还是没忍住说道:“现在的总裁怎么都姓傅,初初,你说我改姓傅会不会也能成为总裁。”   黎初被她这句话逗笑,心里烦闷的情绪也一扫而光,“徐大律师,你可是要成为律政俏佳人的。”   “说得也对。”   两人相视一笑。   -   第二天,黎初选择了午休的时间给傅世昌打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以后便被接起。   “傅总,您好,我是昨天画展上那幅《麦田少女》的作者。”   虽然是午休时间,傅世昌还是忙于工作,秘书拿了文件来给他签字,他示意对方稍等片刻。   “你好,黎初小姐。”   黎初意外对方竟然记得她的名字,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傅世昌简短而直接地说道:“黎小姐是想谈售卖画作的事吧。”   心思骤然被人揭开,黎初有些不好意思,“是的。”   “月底有空吗?你可以来我办公室详聊。”   月底,那是她和傅屿迟约定好的时间。   黎初喃喃道:“月底吗?”   傅世昌微微皱眉,手里的钢笔轻点着桌面,发出哒哒地声音,“时间不合适吗?我下午要去国外出差,月底才能回来。”   “没有,看您的时间就好,我都有空的。”黎初轻声说道。   恒亚集团总裁愿意买她的画,对她来说都是天大的意外,她哪里还敢奢求其他。   至于傅屿迟那边,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她既然答应过傅屿迟,在钱没有还清之前,她是不会失信的。   傅世昌:“那好,等我回来让秘书联系你。”   “好的,谢谢傅总。”   电话挂断,黎初坐在画室里,脑子回想着《麦田少女》那幅画,一时间想不明白傅世昌为何会看中她的作品。   以她浅薄的见解,总觉得傅世昌那样级别的人不会喜欢这种浪漫写实的作品。   她在傅屿迟的公寓里见到的都是极为简约或者偏暗色系的画作,透着商场杀伐果断之气。   黎初揉了揉太阳穴,没再继续深想。   她何必去想对方喜欢什么,只要能把画卖出去就好。   不知是不是人倒霉到极致后就会时来运转,除了傅世昌看中了她的画,还有一件事让她极为开心。   过几天傅屿迟公司核心部门团建,他作为总裁也必须参加,整整五天都不在洛城。   黎初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时间。   下午,她收到了图灵斯负责人发来的消息。   【黎小姐,恭喜你获得了参展画家聚会的机会。这次我们将在海城举办,邀请函和机票稍后会寄给你,食宿全包,请务必参加。对了,你还可以带一个朋友,当成公费旅游也不错哦。】   这条消息让黎初实在意外。   她以前从未听说过图灵斯还有画家聚会。   不过,她也很想认识其他画师,和他们交流油画心得,说不定能让自己更进一步。   黎初:【好的,谢谢您。】   ……   傅屿迟这几天很忙,忙到根本没有时间见黎初。   不必应付傅屿迟,让黎初轻松很多,心里默默祈祷着他每天都忙。   晚上徐子衿回来的时候,黎初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徐子衿兴奋得当晚就开始规划行程。   如今已经到了深秋,气温骤降,海城那边却是温度适宜,是旅游的黄金时期。   再加上这个时间不靠近节日,游客也少很多,玩起来也会更加自在。   徐子衿靠着黎初的肩膀,两人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黎初在看老师转发的公众号,而徐子衿则在购物网站畅游。   徐子衿突然想起什么,她直起身正襟危坐,郑重地说道:“初初,咱们去海城是不是得带泳衣。”   海城这个名字便是因为城市三面环海而得。   去海边自然要穿泳衣。   但黎初是旱鸭子,就连泳池都没去过,更是没有泳衣。   徐子衿一摆手,“现在买也来不及了,咱们去了海城买,那边肯定很多泳装店。”   黎初赞同地点点头。   画展那边机票酒店甚至食宿都全包了,她也花不了什么钱,买件泳衣还是能承担的。   三日后,黎初和徐子衿坐上了飞往海城的飞机。   洛城离海城比较远,飞行时间将近四个小时。   飞机普通舱逼仄的位置让人并不舒服,坐也不是,靠也不是。   好不容易熬到下飞机,徐子衿立刻生龙活虎起来。   出了机场,坐上酒店的专车,黎初的身体也软了下去。   她只想好好的睡一觉。   到了酒店大厅,看着富丽堂皇的装修,徐子衿没忍住惊呼:“天呐,办一个画展这么有钱吗,竟然请你们来这么高级的酒店。等会,我来网上查一下。”   黎初办理住宿,徐子衿就待在一边翻看手机,直到看到酒店的价格,她瞪大了眼睛,“初初,图灵斯真是豪无人性!”   “最便宜的一间房也要5888。”   黎初眼里也带着惊愕,她侧过头看向徐子衿,却意外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四目相对,视线交汇之处似有火星燃烧一般。   黎初慌忙转头,避开目光。   作者有话说:   猜猜看到了谁?顺便可以猜猜傅狗的身世。   两更合一,这章更新了六千字哦,以后固定零点五分更新,有事会评论置顶请假,爱你们~ 第26章 休想   前台客服登记好了信息, 双手递回证件:“黎小姐,请收好。”   见顾客没有反应,客服耐心地又提醒一遍:“黎小姐, 您的证件请收好。”   徐子衿代替黎初接过,对客服一笑:“谢谢。”   她把证件塞进黎初的包里,而后面带疑惑地拍了拍黎初的肩膀,“初初, 初初。”   徐子衿看到了黎初眼里惊恐的神色, 她担心道:“怎么啦?”   她顺着黎初的视线看过去, 却什么都没看到。   黎初颤了一下,回过神来, 一股凉意袭卷至全身。   她艰难地扯出一抹笑, 试图让子衿安心, “没什么。”   傅屿迟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去公司团建了吗?   黎初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一下子明白了。   这次的画家聚会,根本就是傅屿迟一手策划的。   图灵斯是公益性质的画展,连门票费用都不收取, 全都是靠商业赞助。   如果背后没有赞助人, 怎么可能会将画家聚会放在这么豪华的酒店。   黎初掩藏起心思,接过徐子衿手里的证件,“子衿,我们去房间吧。”   “好。”徐子衿极其期待。   电梯停在22楼,推开房门, 便看到一间客厅。   客厅面积比她们租住的房子客厅还要大,沙发选用了浅棕色的布艺材料, 整个装修温馨而舒适, 左右两边各一间卧室, 从窗外看去,便能看到一望无际的碧波,海天连成一色,由深至浅。   徐子衿扔下行李,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客厅落地窗前,双手贴着玻璃,忍不住感慨:“这也太美了。”   站在高处俯视,所有美景尽收眼底,即便是面对浩瀚的海洋,也不觉得自己渺小。   然而黎初却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思。   所有的期待和欣喜,都在见到傅屿迟的那一刻化为乌有。   黎初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容,淡淡道:“子衿,我有点累了,先去房间休息一会。”   徐子衿收回目光,看向黎初,好友面色有些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看起来一幅疲惫的样子。   徐子衿穿着白色球鞋,厚重的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发出哒哒声,她凑到黎初跟前,不由分说接过黎初手里的行李箱,帮她拿进了右侧的房间,“初初,快点进来休息。”   黎初换下身上的衣服,大约是旅途疲惫,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黎初起身,在一片黑暗中摸到了手机,屏幕亮起,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十二分。   锁屏页面还显示两条微信消息。   黎初点了进去。   徐子衿:【初初,我去餐厅咯,晚点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另一条则是傅屿迟发来的。   黎初并没有点进对方的聊天页面,只是从微信界面上就看到了他发的消息。   yc:【来52楼。】   黎初的心不自觉颤了一下。   消息已经是一个小时前发的了,她因为在睡觉,并没有看见。   黎初不想去见他,只当自己没有看到这条消息。   但对方似乎是知道她已经睡醒了似的,在黎初下床拉开窗帘的时候打了语音电话过来。   眉心微微凝起,黎初轻叹一口气,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沉默了几秒,黎初听到了对方低沉的声音,好似海浪声一般醇厚。   “故意不回?”   黎初:“不是,刚才在睡觉,没有看到。”   傅屿迟两指夹着香烟,烟雾袅袅,晦暗了他的眼神,语气不似刚才那样愠怒,“来52楼,别让我说第三遍。”   黎初攥紧了手机,而后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无力地松开,“好的。”   今天已经是10月19号了,距离他们约定好的时间只剩四天。   而她要在海城待五天,和傅屿迟在一栋酒店里,就算要找借口推迟也不行。   黎初换下身上的睡裙,尽管海城气温和初夏时节差不多,她还是选了一套保守的长袖长裤,尽可能的将皮肤藏住。   徐子衿还未回来,黎初给她发了条信息,编了个理由说自己出去散步,以免徐子衿回来见不到她而着急。   酒店的房卡只能让电梯停在公共楼层以及房间所在的楼层,黎初到了一楼请客服帮忙刷了卡,才进入电梯。   电梯直直向上,最终停在52楼。   和22楼不同,52楼一整层只有一个套房。   黎初也稍稍安心。   不用担心会被其他人看见。   房间的门没关,黎初还是敲了几下门,等到里面传来声音,她才推门进去。   总统套房的客厅几乎是她那间的三四倍,即便空间如此宽阔,黎初还是闻到了浓烈的烟味。   她穿着拖鞋走进去,烟味越来越重,刺激得她忍不住皱起眉头。   落地窗前的茶几放着一只烟灰缸,玻璃制成的工艺品,用了切割钻石的工艺,无数个菱形组合而成。   精致小巧的烟灰缸塞满了烟头。   黎初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眼,便看到了十来支。   傅屿迟手指里夹着的那支烟快要燃烧殆尽,他睨了黎初一眼,将烟头碾进烟灰缸里,火星碰到玻璃切面,瞬间熄灭。   “坐吧。”   黎初闻声轻轻坐下,没敢坐得太实。   烟味更加刺鼻。   黎初强忍着没有表露出自己对烟味的嫌恶。   傅屿迟靠着椅背,神情凛冽,说出来的话冰冷又刻薄:“最近日子很轻松吧。”   傅屿迟看着黎初一幅紧张的模样,心里便涌出一股无名火。   他就那么让她害怕?   黎初垂着头,没有说话。   傅屿迟没有见她的这几天确实让她的生活非常轻松,尤其是她已经找到了愿意买她作品的人,心里有了期盼,就更是不想见他。   但这话她是绝对不能说出来的。   一旦说出口,必会惹怒傅屿迟。   傅屿迟面色沉郁,“轻松的日子也该到头了,当初约定好的事情,你最好还记得。”   “算算时间,也没剩几天了。”   黎初瞳孔猛地皱缩。   四天。   距离当初约定好的还剩四天。   她怎么可能忘记。   每一天都企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   但她忘了,时间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而停留。   那一天即便她再怎么不想,也终会到来。   黎初抿了抿唇,干涩地开口:“我…记得。”   傅屿迟看她满脸的不情愿,眉眼一凛,冷笑一声:“记得就好。”   “既然是你自己答应的,就别做出一副被强迫的样子,让人看了倒胃口。”   黎初胸口像是被重物锤了一下,又疼又闷。   是她自己答应的,可是她分明也是出于无奈。   如果不是傅屿迟威逼利诱,她怎么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接了他强行的恩赐,她还得跪地感恩。   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情愿,但话到嘴边,却只能说出一句:“我知道了。”   黎初侧过头,无神地望着窗外。   落地窗外是一片黑暗,只零星地有几个灯塔闪着光芒,天空中一轮明月高悬,月光黯淡,洒在海面上只有一层朦胧的余晖。   白皙的脸庞不施粉黛,在客厅的灯光下更显苍白,睫毛下方一片鸦青色的阴影遮住了她眼里的情绪。   她身体瘦削,浅浅坐在那儿,更是有种易碎的美感,撩人而不自知。   傅屿迟眸色渐深,喉咙里似有羽毛轻抚,泛着细细密密的痒意。   他落下脚,从椅子上起身,凑近黎初的时候,他俯下身子,一手搭着椅背,一手按着茶几,将人牢牢困在自己圈住的区域。   黎初感觉到一股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边,她转过头,猝不及防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那双眼睛极有侵略性,就连左眼角处的泪痣也不能使他的眼神柔和一分。   黎初慌乱地抓紧椅子扶手,想要逃离,却只能无奈地贴紧冰冷的玻璃墙面。   下巴被男人窄而长的手指捏住,那只手强劲有力,捏得她骨头都开始疼痛。   傅屿迟身上的烟草味极浓,刺鼻的味道让黎初胃里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   她无法忍受地捂住口鼻,隽秀的眉眼也拧在一起。   澄澈的眼底发红,她小声说道:“傅总,不好意思,我闻不得烟味。”   傅屿迟眼底闪过一丝错愣。   喉结微动,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体僵硬了几秒钟,他松开了黎初。   空气里的污浊气味少了许多,原本凝着的呼吸也放松下来,黎初扶着椅子把手,小口地呼吸。   她没有去看傅屿迟的脸色,但她也能想象到对方的脸色不会好。   傅屿迟这样的身份地位,大概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说自己闻不得烟味。   黎初抚了抚胸口,喉咙处恶心的感觉消散了许多,凝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彼此都没有说话,气氛仿佛凝固了一般。   门外突兀的敲门声响彻寂静的客厅,让黎初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傅屿迟眉心微皱,转身迈开脚步往门口走去。   黎初不想被人发现她在傅屿迟的房间里,忙压低声音叫停,“傅总。”   傅屿迟侧过身看向黎初。   椅子上的女人轻摇着头,眼露恳求。   他就那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等着对方出声。   黎初知道傅屿迟是在等她求他,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傅屿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穿着昂贵的意大利手工皮鞋,鞋底落在地板上是发出沉重的声音,犹如鼓声擂动,震得黎初脑子发昏。   “傅总,不能让人看到我,求您。”她放下自尊,逼得不得不求他。   门外的人有极大可能是与刍科技的员工。   订婚宴的时候,贺明洲的同事也见过她,其他人说不准看过她的照片。   如果被认出来,贺明洲也就知道了。   黎初可以说服自己去接受其他人鄙夷的目光,但她却无法承受贺明洲的失望。   只要想到贺明洲得知后看她的眼神,就让她心如刀割,仿佛清醒地被凌迟着一般。   傅屿迟垂下眼帘,怒意在眼中如波涛一般翻涌,他压着怒气,沉声道:“去房间。”   黎初随便推开了一扇门,躲了进去。   她贴着门板,呼吸急速,心不停地乱跳着,久久不能平息。   门外,助理宋孟一进门便说道:“傅总,英国那边的合作商比较着急,希望我们提前将合作方案发过去。”   傅屿迟转身朝沙发处走去,“原定的时间是几号?”   宋孟思索了一下,“10月28号。”   傅屿迟坐了下来,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薄唇抿住,火机壳打开,火苗蹿起,他却顿住了动作。   啪地一声,火机壳合拢。   眼神微动,眸色也渐渐深邃,他随手将火机扔了出去,嘴里的烟也被取下,“可以,告诉那边,26号交方案。”   宋孟愣了一下,“傅总,公司里的核心员工几乎都在这边团建,底下的人还不具备做英国方案的能力。”   英国希兰德公司是重要合作伙伴,绝对不能轻易糊弄,上次傅屿迟去英国出差一周,也是为了和希兰德谈合作。   可大家幸苦一年,好不容易出来团建一次,总不好叫他们一边工作一边玩乐。   “我知道,回去以后让他们加急做。”傅屿迟沉声道。   宋孟面露难色,“傅总,时间是不是太赶了……”   傅屿迟冷冷看了他一眼,“三天的时间交不出一份方案,难道我养的都是一群废物吗?”   宋孟哪里敢反驳,只得连连应下,“好的,我这就去回复。”   宋孟出了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额角处也冒着冷汗。   踌躇片刻,他还是决定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企划部的人,否则这几天大家都没心思玩乐了。   ……   虽然听到了关门的声音,但黎初还是不敢出去。   背靠着门板,心里想着过一会她再悄悄开一点门缝查看。   黎初没有打量房间里的装饰,只是盯着脚下的地板。   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浅浅月光。   就连地板,黎初都看得不太真切。   背后靠着的门突然往里推,黎初一个踉跄往前倒去,就在要摔倒在地上的时候,手腕被人拽住,用力一拉,她便撞上了傅屿迟的胸膛。   傅屿迟胸膛上紧绷的肌肉坚硬,犹如铜墙铁壁一般,撞得黎初眼睛发晕。   站稳脚跟后,黎初拉开自己和傅屿迟的距离,“傅总,他离开了吗?”   黎初也不知道门外的人是谁,只能有“他”来代替。   “嗯。”   黎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傅总,时间不早了,我也回去了。”   她出来的时间不算短,再继续耗下去,会让徐子衿担心。   而且,她也并不想待在这里。   黎初见傅屿迟没说话,就当作对方是默认了。   她微微点头,当作告别。   傅屿迟身形高大,站在门口便将出去的门堵住了。   黎初小心翼翼提醒:“傅总,请您让一下。”   她抬起头,看向傅屿迟的时候眼里闪烁,饱满的唇轻抿,一副委屈的样子。   傅屿迟喉咙微动,眼里晦暗不明。   他用一根手指挑起黎初的下巴,看到她那张失了血色的唇,皱起了眉,眼里露出不满意的情绪。   他想起订婚宴那天再遇黎初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酒红色长裙,肤白腰细,唇上的深红色口脂更衬得她一张小脸明艳动人,她只是抬眸浅浅地看着他,便让他不自觉沉溺其中。   拇指抹上黎初的唇,轻轻摩挲,眼神也渐渐暧昧。   他俯下身子,凑近女人的脸,昏暗的夜色之中,他看到了黎初脸上排斥的神色。   “这么不想靠近我?”他死死盯着她,咬着牙说道。   那眼神凌厉得好像一把锋利的剑,仿佛只要黎初开口肯定地回答,他就能杀了她。   黎初睫毛微微颤抖,“我…闻不了烟味。”   傅屿迟身上浓烈的烟味让她难以忍受,覆在她唇上指尖的味道更是让她几欲作呕。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如此浓郁的烟味。   黎初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排斥,就连忍都忍不下去。   她并不想惹怒傅屿迟。   上一次惹怒他,她的唇便被咬破,疼了好几天才愈合。   黎初心里是怕他的,或者说是恐惧。   唇上的压力消失,黎初慌乱垂下头,等待着傅屿迟的怒意。   但她并没有等到,只是听到一句——   “出去。”   低沉压抑的嗓音,让黎初颤了一下。   她抬眼撞上傅屿迟的视线,那双眸子里在黑暗之中犹为夺目,像是有寒霜凝结在他眼睛里,让他的目光都冷得彻骨。   黎初躲避开他的眼神,侧身从缝隙里钻了出去,她不敢回头,一路小跑着出去,生怕身后的男人反悔。   傅屿迟眼里寒意退去,双目逐渐猩红,身体上自然的反应叫他烦躁,他闭上眼睛将欲望压制下去。   回到客厅,他看到落地窗前茶几上的烟灰缸,不自觉皱了皱眉,迈步过去,将烟灰缸扔进了垃圾桶。   -   电梯停在22楼,黎初的心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拿出房卡打开房门,一进去便看见了沙发处的徐子衿。   徐子衿见她回来,便关心道:“初初。你去哪了?”   黎初眼神闪烁,“去楼下随便走走。”   徐子衿并不怀疑黎初的话,她从沙发处起身走向黎初,拉着黎初往餐桌走,忽然,她停住了脚步,凑近黎初仔细嗅了嗅,“初初,你身上怎么有烟味?”   黎初心里沉了一下,就连手脚都不自然了起来。   她咽了咽喉咙,编了个原因,“刚才遇到个抽烟的男人问路。”   这个理由实在牵强,周边只有这一家酒店,酒店正对着一片宽阔的海滩,酒店的安保极为严苛,除了住客,根本没有其他人会过来。   更遑论会有人向她问路。   黎初咬了咬唇,企盼着徐子衿不要继续追问。   徐子衿只是眨了眨眼,说道:“我记得你最讨厌烟味,要不要先去洗个澡再来吃东西。”   黎初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味道不重,没关系的。”   黎初看向餐桌,桌上摆着几个打包盒。   “子衿,谢谢你。”能有这样的好友是她的幸运。   徐子衿拿起打包盒,朝着黎初眨了下眼睛,“难道不是我该谢谢你带我来度假吗。”   黎初轻笑了一声。   徐子衿总是能叫她的阴郁一扫而空。   “好像有点凉了,要不送下去热一下吧。”   黎初:“不用,我也不饿,随便吃两口就好。”   两人正打开盒子的时候,敲门声从门外传来。   徐子衿放下手里的东西,疑惑道:“这么晚了,谁会过来?”   见黎初要去开门,徐子衿忙拦下来,“我去开门,你快吃晚餐。”   门一打开,就见酒店服务生恭恭敬敬地站着,边上还有一辆餐车。   “您好,这是您叫的餐。”   徐子衿:“我没叫啊?是不是弄错了?”   服务员看了一眼表单,确认了一下,“客人,这确实是送到您房间的。”   徐子衿转身看向黎初,“初初,你点餐了吗?”   黎初刚要拿起筷子,闻言抬起头,“没有啊。”   黎初起身走到徐子衿身边,看到餐车的时候也和好友一样疑惑,她和徐子衿都没有点餐,那这份又是谁点的?   难道是……傅屿迟。   黎初不想让服务员为难,便让她把餐车推进了客厅。   盖子揭开,浓郁的海鲜味扑鼻而来。   那盅里装着的是海鲜粥。   海城三面环海,海鲜自然也是特产,来海城必吃的就是海鲜。   服务员收起托盘,“女士,这是我们酒店的特色聚仙粥,材料选用了海蟹,对虾,鲍鱼等,味道极为鲜美,请您慢慢享用。”   服务员离开后,徐子衿盯着那碗一看就很贵的粥,好奇道:“初初,你说这是谁点的?”   徐子衿是去酒店餐厅吃的,况且她很确信自己没有点过,她也了解黎初,自己的这个好友是不会点这么贵的粥。   徐子衿百思不得其解。   若说是服务员送错了,那也不肯能,她是亲眼看着服务员确认的。   黎初已经猜到了这是傅屿迟给她点的粥,但也不能让徐子衿知道,便说:“可能是图灵斯负责人给画师点的夜宵吧。”   徐子衿一听觉得很有道理,这么贵的酒店都住了,画展那边肯定也不会吝啬一碗粥。   徐子衿见有了热粥,便想把凉了的食物收起来。   “别收,我想吃。”黎初巴巴地看着徐子衿。   这是徐子衿的心意,她怎么能浪费。   徐子衿把食物往黎初面前推,笑得灿烂,“就知道你喜欢吃这些。”   ……   晚餐后,黎初便去洗漱,陪着徐子衿看了旅游攻略,直到深夜十二点,才回房间。   因为下午睡了一觉,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黎初坐到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看向窗外黑蒙蒙的海。   那片海完全没有白日里的蔚蓝景色,漆黑一片,就连翻滚着的海浪也看不见。   她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手机屏幕。   页面停在傅屿迟的微信上。   她打了一行字,又删掉。   心里是抗拒和傅屿迟联系的,可她收了傅屿迟让人送来的粥,即便是一口未动,也总得说一声谢谢,否则内心不安。   犹豫良久,她还是发了消息过去。   【谢谢您让人送的海鲜粥。】   时间已过零点,黎初以为傅屿迟已经休息,没想到十几秒的时间对方就回复了过来。   yc:【嗯。】   黎初看着简短的一字回复,捏了捏手指,水葱般的手指飞快的在手机键盘上点着,打出两行字。   【以后不用再送了。】   【我晚上不吃夜宵,况且让其他人知道了也不好。】   傅屿迟盯着手机屏幕,眼里染上了一层阴鸷,心里怒火翻涌,他死死攥着手机,就连指尖都在用力。   真是不知好歹!   作者有话说:   傅狗:送首饰也不行,送粥也不行,真是不知好歹! 第27章 休想   翌日清晨, 黎初拉开窗帘的时候,看到海面上升起淡淡的绯红,晨雾弥漫, 水波荡漾,像极了莫奈画里的景色。   简单洗漱后,黎初便和徐子衿去了餐厅。   画家交流会定在下午三点,在那之前, 她们都有时间可以自由活动。   餐厅里人不算多, 黎初拿了一点餐品便找了个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   从醒来到现在, 她的心就没有安定下来过,胸口处也有闷感。   黎初拿起筷子, 夹起一个汤包, 抬头的时候看到了从餐厅外进来的贺明洲。   他们同处一家酒店, 迟早会有相遇的时候, 只是黎初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在对方并没有看到她。   黎初忙低下头,恨不得将自己埋到桌子下方。   徐子衿没发现黎初的异样,只是不停地感慨食物美味。   黎初完全没有了胃口, 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但徐子衿还没有吃完, 她也不好丢下好友,独自离开。   贺明洲刚进来便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发现了黎初的身影。   起初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多看了几眼,才确信那的确是黎初。   可是小初怎么会在这里?   强行压制住想要上前探究的情绪,他瞥过了视线。   黎初那日的话还犹在耳边。   她让他以后不要再去找她了。   他们分开已经快一个月, 可直到今天,他也不明白黎初为什么要和他分开。   明明在那之前, 他们之间的感情都非常融洽。   从他被撤职开始, 一切就都改变了。   他知道黎初是什么样的人, 善良温柔坚定,这世界一切美好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她,这样的黎初是绝对不会因为他被撤职就离开他的。   无数个夜晚,他辗转难眠,开车去她楼下想要问个清楚,但他不敢纠缠,即便是见到了黎初,那些流转在喉咙里的话,也无法说出口。   他怕黎初更加厌恶他。   就如同现在这样,她就在他面前,他也不能走到她面前说句话。   端着餐盘落座,贺明洲身边留着寸头的年轻男子张旻便瞪大眼睛,惊呼道:“老大,那边那个是嫂子吧。”   张旻眨了眨眼睛,非常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嬉笑一声,促狭道:“老大,咱们出来团建你也不忘把嫂子带出来,严重伤害了我们这些单身狗的心。”   其他人也开玩笑附和,“对啊,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   “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老婆,我也走哪儿都带着。”   “老大真是好福气,能娶到仙女。”   ……   贺明洲脸色沉了下去,没有说话,他侧过身,看向玻璃幕墙边餐椅上的女人。   女人长发及腰,随意披散着,一身素色长裙,丝毫不引人注目,可只要视线落在她的身上,便彻底挪不开。   她身子单薄,却极有气质,尤其那张脸,不施粉黛也明艳动人。   贺明洲神情恍惚,并没有发现张旻已向黎初走去。   张旻走到黎初跟前,打了声招呼:“嫂子,怎么不过去和我们一起吃?”   黎初被这声音吓得一愣,手里的筷子没有拿稳直接掉到了餐盘上。   她僵硬着转过头看向说话的男人,觉得他的面相有点熟悉,却怎么也记不得他的名字。   张旻见黎初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才惊觉对方可能不记得自己了,挠了挠头,他自我介绍道:“嫂子,我是张旻,订婚宴的时候我还去道贺了。”   黎初尴尬回应:“你好。”   张旻没把自己当外人,直截了当道:“嫂子,你是不是怕打扰我们团建,才不肯过去和老大一起吃呀。没事的,我们都不介意,你一个人在这吃早餐太孤单了。”   黎初没有说话,倒是徐子衿反驳道:“我难道不是人吗?”   张旻这才发现黎初对面还坐着一个女人。   徐子衿长相偏可爱,脸蛋圆圆,让人很想亲近。顶着这样一张无害的脸,她却有着火爆的脾气,常把人怼到哑口无言。   张旻讪笑一声:“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到你。”   徐子衿不想跟他一般见识,只是他说的话让她意外,环顾一下四周,果然看到了贺明洲的身影,“初初,贺明洲怎么在这里,你们约好的?”   张旻:“嫂子,你不是跟着老大一起来的吗?”   黎初看着落在餐盘上的筷子,眼神复杂,她解释道:“我是来参加画师聚会的。”   “这么巧?”   “这么巧。”   徐子衿和张旻异口同声。   黎初知道这并不是巧合,是傅屿迟故意为之。   但她也不能告诉其他人,只能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是啊,太巧了。”   她笑得牵强,若是细看,能看到她嘴角扯出的弧度里有一丝苦涩。   图灵斯在国内开办画展以来,从未办过画师聚会,黎初只以为这次是特例,并为深想。   若是早知道是傅屿迟所为,她是绝对不会过来的。   现在她和徐子衿已经到了这里,只能熬过这几天。   张旻见她们愣着不动,以为她们是不好意思,他直接端起黎初的餐盘,说道:“嫂子,走吧,跟我们一起吃。”   黎初眼睁睁看着对方走远,来不及拦下。   徐子衿也端着盘子起身,笑着催促道:“初初,快走啊。”   黎初没有办法,只好起身跟上,走到了贺明洲所坐的那一桌。   她本想找个远离他的位置,却在众人的起哄下,坐到了贺明洲身边。   两人默默无言,甚至都不曾看一眼对方。   其他人都在说笑,徐子衿也很快和他们凑成一片。   黎初拿起筷子吃东西,动作极轻,尽量让自己不引人注目。   吃得有点口干,她便想去拿一杯水。   头微抬,便有一杯牛奶递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动过,你喝吧。”温润的嗓音仿佛三月里的春风。   这样的话黎初听过无数遍。   每一次和贺明洲吃东西,他总会贴心地为她准备一杯水。   黎初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是她贪恋他给予的这一点温柔。   就像是溺在水里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浮萍。   她伸手想要去拿,却听到对面的人紧张喊了一声:“傅总。”   碰到玻璃杯壁的手瞬间收回,不自然地蜷缩起来。   胸腔像是被堵住一般,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所有人因为傅屿迟的到来而噤若寒蝉。   与刍科技的员工是因为惧怕,徐子衿则是因为愤怒。   她只要一看见傅屿迟就会想起当时分手后黎初郁郁寡欢的模样。这种薄情的男人就该把骨灰洒进海里,让碧蓝的海好好净化一下他那颗污浊的心灵。   众人没想到傅屿迟会和他们一样来餐厅吃饭。   以往公司团建的时候,傅屿迟即便是参与其中,也一样独来独往,最多在团建即将结束的晚宴上会露面。   傅屿迟就站在黎初左侧坐着的人旁边。   出来团建,他依旧穿着一身西装,连西装扣都扣得一丝不苟。   他长腿笔直,站在那儿的时候压迫感极为强势。   黎初左侧的人连忙将位置让了出来,坐到了对面。   傅屿迟抽出椅子直接坐下。   助理宋孟招了招手,很快,便有服务人员端了餐盘过来。   一杯美式,加一份西式餐点。   并不是自助餐里有的食物,而是傅屿迟另外点的。   黎初坐在两人中间,异常的煎熬。   在场的人,除了她,便只有徐子衿知道她曾和傅屿迟有过一段恋爱关系,能帮她的也只有徐子衿。   她看向徐子衿,试图求助,可徐子衿却死死瞪着傅屿迟,眼神凶恶,像是要杀了他一般。   黎初皱起眉头,嘴唇紧抿。   傅屿迟没有发话,众人也不敢离开,只是低头吃着面前的食物,连话也不敢说。   一时间,气氛凝固了起来。   黎初因为过于紧张,喉咙也越发干燥,犹豫了许久,她还是伸手去拿那杯牛奶。   正要入口,她便听到啪地一声。   是刀叉触碰瓷碟发出的清脆响声。   手里的动作微怔,她侧过头看向桌上的白色瓷盘。   盘子里的食物消失了一小半,剩余的也依旧摆放精致。   傅屿迟拿起手帕擦着嘴角,放下的时候,他说道:“今天都有什么安排?”   宋孟答道:“包了游艇出海,安排了一些海上娱乐项目。”   傅屿迟点点头,他侧过脸看向黎初,问道:“黎小姐要一起吗?”   英俊的面容平静无波,无人知晓掩藏在那张脸之下的浓烈怒意。   他的眼神向下,落在黎初手里的那杯牛奶上,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杯子毁灭。   张旻一向没有眼力,他听到傅总都开了口,连忙附和道:“嫂子,你就和我们一起去吧。”   “嫂子”二字一出口,对面的三人脸色骤变。   傅屿迟抬起眼皮,冷冷扫了张旻一眼。   张旻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他明显感觉出来傅屿迟的眼神里带着警告的意思。   “不用了,我下午还有个聚会,你们好好玩吧。”黎初轻声拒绝。   黎初坚定拒绝的话语,让贺明洲的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放不下黎初,想和她有更多相处的机会,哪怕只能在众人面前和她接触,或是说话,他都会满足。   气氛太过压抑,黎初一刻也不想多待。   徐子衿像是知道黎初心里的想法一样,开口道:“初初,我的手机落在房间里了,你陪我去拿一下吧。”   说着,徐子衿便起身去黎初身边。   黎初投去感激的目光,忙站起来,徐子衿顺手拉开黎初的椅子,让她方便出来。   离开是非之地,黎初才浅浅松了一口气。   进到电梯,徐子衿没忍住拽了一下黎初的袖子,“初初,你是不是早知道贺明洲他们来这边团建了?”   黎初不想骗徐子衿,便点了点头。   徐子衿一副我就知道是这么回事的模样,“我原本还在奇怪你怎么不带贺明洲来参加活动,这下明白了。”   “初初,你对我真是太好了,不把我当成电灯泡,带我出来玩。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们,你跟贺明洲就去过浪漫的二人世界去吧,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把房间让给你们。”   黎初抿着唇,不敢直视徐子衿澄澈的眼睛。   她无法告诉徐子衿实情,心里对徐子衿歉疚,却也只能由着她这样联想。   下午黎初还要去画师聚会,不能去太远的地方,便陪着徐子衿在酒店周边玩一玩。   海城风景秀美,处处都是景点。   两人拍了许多照片,徐子衿还挑选了一些发到朋友圈,几分钟的时间便有二十多个赞,也有不少羡慕称赞的评论。   回酒店前,徐子衿拉着黎初进了一家泳衣店。   “初初,等你结束了聚会,我们可以去酒店的泳池。昨天晚上我去看了一下,那个泳池又大又漂亮,肯定很出片,到时候我给你拍几组写真,绝对惊艳。”   徐子衿看向好友,眼里含着戏谑的笑:“你身材这么好,肯定是人群中的焦点,我敢保证,贺明洲看见你穿泳衣,一定挪不开眼睛。”   徐子衿边说边挑了一款比基尼式样的泳衣,布料少得可怜,几乎只能遮住重点部位。   黎初一下子红了脸,按住徐子衿的手,摇头道:“这件不行。”   “不行吗?我觉得很适合你诶。”徐子衿打量着手里的泳衣说道。   黎初皮肤白,这件深蓝色的泳衣更衬她。   黎初强行夺走徐子衿手里的衣服,放回原地。接着,她拿起旁边那套保守的连体泳衣,纯黑色,既无花边也没有特殊的设计,简单到挑不出一丝可以夸赞的地方。   “我觉得这件挺好的。”   徐子衿瞪大眼睛,“这哪里好看?我知道你比较保守,但这件有点过头了。”   “有吗?”黎初觉得自己手上这件还不错,至少穿上后不会让她焦虑别人看向她的眼神。   徐子衿叹了一口气,决定退一步,选了一套白色露背连体泳衣递给黎初,“我们是去玩的,又不是去比赛,穿得好看一点也更出片。”   黎初拗不过徐子衿,只好答应下来。   好在那套泳衣只是后背露,还在她的接受范围内。   ……   聚会结束已经临近晚上七点。   黎初加了好几位画师的微信,也从交流当中获益良多,心里特别满足。   出了聚会厅,黎初脸上还挂着温婉的笑容,整个人好似春日阳光一般明媚。   黎初给徐子衿发了消息,告诉对方自己已经结束,让徐子衿直接去餐厅。   她离开的晚,等电梯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   电梯门开,黎初抬眼便看到西装笔挺的男人。   黎初眼里闪过一丝错愕,脚上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黎小姐不进来吗?”宋孟按着电梯键,轻声提醒道。   黎初回过神,才发现电梯里除了傅屿迟之外还有个男人。   似乎是早上见过的人。   声音也很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   “进来。”黎初抿唇一笑,迈着脚走进去。   黎初和宋孟站在一排,没去看傅屿迟的脸色。   电梯门关上,宋孟问了一句:“黎小姐去几楼?”   “啊?三楼。”声音出口的时候紧张而慌乱。   电梯里又重归寂静。   一层一层往下,电梯里的人也越来越多,很快,黎初便被挤到和傅屿迟并排站在了一起。   她小心侧着身体,让自己和傅屿迟保持着距离。   傅屿迟低头扫了她一眼,强行捏住她的手腕,往身边一拽,让她的肩膀贴上他的手臂。   黎初吓得差点惊呼出声。   傅屿迟的助理就站在前面,而傅屿迟的手指却紧紧攥着她的手腕。   如果那人回头看见了要怎么办?   黎初的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沉浸在要被发现的恐惧之中。   她用另一只手去掰开傅屿迟的手指,却丝毫不起作用。   纤长的手指好似凝固在她手腕上一般,任她怎么努力都不为所动。   黎初咬着牙,压低声音:“傅总,请您放手。”   她声音绵软,带着些许窘迫。   在傅屿迟听来,犹如是在撩拨,手指摩挲着黎初娇嫩细腻的皮肤,故意逗弄她,不肯放手。   “傅屿迟。”黎初又急又怕,直接叫了他的名字,“放开吧,求你。”   她依旧努力地拨弄着傅屿迟的手指,手腕上用着力去挣脱。   电梯叮了一声,门往两边打开。   电梯停在了餐厅所在的三楼,里面的人往外走去。   电梯里人越来越少,而傅屿迟攥住她的手也即将暴露在外。   黎初心里焦急,隽秀的眉头也拧在了一起。   察觉到手上的禁锢消失,黎初愣了一秒,就在站里在前面的助理转过身的那一刻,仓皇离开了电梯。   黎初没敢回头,脚步匆忙往餐厅走去。   电梯里,傅屿迟捏了捏手,掌心里还留着余热,深邃的眼神落在手心上,不着痕迹地暗了几分。   宋孟看到黎初离开的匆忙,像是身后有人追赶她似的,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自家总裁身上压迫感太强,就连他待了这么久都难以承受,更别说黎小姐这样娇弱的女生了。   宋孟挡住电梯门,让傅屿迟出去,自己则跟在身后。   他们并没有去普通餐厅,而是去向另一边的贵宾厅。   ……   黎初到了餐厅,环视一圈后,看到了徐子衿的身影。   她走到徐子衿对面坐下,悬着的心依旧没能落下。   她担心傅屿迟也会过来。   等了片刻,不见傅屿迟的身影,黎初才稍稍安心。   徐子衿见黎初的目光总是落在门口,以为她是在等贺明洲,“初初,你直接给他发个消息问他什么时候来不就好了吗?”   黎初没反应过来,“什么?”   徐子衿放下筷子,“你不是在等贺明洲吗?给他发个消息就好了呀,不用这么眼巴巴地盼着他。”   黎初这才明白徐子衿是理解错了。   “我没在等他。”黎初淡淡道。   徐子衿皱起眉头,“我总觉得你跟贺明洲最近很奇怪,你俩是不是闹矛盾了?”   徐子衿顿了顿,眼神瞬间变得锋利,“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黎初连忙摆手,急切地回复:“没有,你别多想。”   “真的吗?”徐子衿半信半疑。   虽然她向来大大咧咧,也不会察言观色,但是两个人感情好不好,这样明显的事还是能看得出一二的。   在她看来,黎初跟贺明洲之间明显有问题。   早上坐在一桌吃早餐的时候,这俩人甚至一句话都没说。   “那你跟他说晚上去泳池的事了吗?”   徐子衿的话犹如鞭炮在她耳边炸开,震得她脑子发胀。   她沉默了几秒,心沉到了谷底。   她决定告诉徐子衿实情。   到了如今这样的情况,她跟贺明洲分手的事情已经隐瞒不下去了。   她原本想在画卖出去,将欠傅屿迟的钱还清以后再告诉徐子衿的,但没办法拖下去了。   黎初张了张口,那话就含在她喉咙处,却极难开口,“子衿,我…其实…”   她抬起头,看向徐子衿,无意中瞥到了迎面走来的几个人。   因为早上见过,黎初一眼就认出了他们。   走在前面的那个是早上和他们搭话的张旻。   张旻看见黎初,眼睛一亮,三两步走过来,“嫂子,你没和老大在一起啊?”   张旻边说话,边示意其他人先去用餐,他坐到黎初身旁的空位上,脸色有些沉重,“我看老大今天好像心情不大好,一回来就躲在房间,也不肯下来吃饭。嫂子,你要不去看看?”   黎初眼色忽变,露出一丝担忧,忙追问道:“他怎么了?”   心里担心极了贺明洲,听到他不好的消息,她便慌了神。   张旻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黎初的心像是被揪起来了一般,疼得她说不出话。   她已经跟贺明洲分手,她也不该再关心他,可一听到他的消息,还是会忍不住。   她不敢去看贺明洲,不敢面对他,更怕傅屿迟知道了会对贺明洲不利。   只有跟他拉开距离,他才会好。   徐子衿看见黎初关心的神情,知道黎初放不下贺明洲,她只以为他们是在闹矛盾,便想着从中调和一下。   徐子衿看向张旻,“麻烦你转告贺明洲,晚上我们去泳池玩,来不来随他。”   贺明洲要是过来,她绝对要狠狠敲打一下。   初初这么好,一心一意对待他,他居然还敢和初初闹矛盾!   黎初脸色煞白,迫切地想让子衿把话收回。   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根本开不了口。   自从和贺明洲分手以后,她便处处躲着他,并不是不想见他,而是不能见他,每见一次,心里都更疼一分。   那种疼痛犹如蚂蚁噬咬般,细细密密。   他们就该保持着距离,成为互不打扰的陌生人。   张旻没看到黎初脸上的神情,只是嬉笑着点头,“好的,保证转达到位。”   ……   张旻离开后,黎初和徐子衿都食不知味,匆匆吃了几口,便回了房间。   在徐子衿的催促之下,黎初换上了泳衣。   白色的泳衣勾勒出黎初姣好的身材,露背设计让她背部大片白嫩的肌肤裸露在外,用徐子衿的话来说就是又纯又欲。   外面穿着一件长款浴衣,将所有春光掩藏了起来。   两人到泳池的时候,蓝色的水池里已有不少人,岸边也有不少穿着比基尼的美女走动,无一不尽情显示着她们完美的身材。   徐子衿脱下浴袍,身上的红色无肩带泳衣便显露了出来,泳衣连接处做了镂空设计,将她平坦的腰腹露出。   徐子衿看了一眼黎初,无奈道:“初初,都到了泳池还穿着浴衣,快点脱了吧。”   泳池边人太多了,黎初有点不好意思。   虽然她的泳衣和其他女生比起来已经非常保守,也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可她还是做不到和徐子衿一样自然。   黎初从未去过泳池,也根本不会游泳。   文德镇那样小的地方,孩子们都是去河里游,后来出过几件溺亡的事故,母亲冯玉蓉便说什么也不让她接近河边。   黎初对泳池还是有些惧怕。   徐子衿下了水,站在水里抬头看向黎初,“初初,快点下来。”   黎初眼神抵触,她将身上的浴衣裹得更紧了些,站在岸边,怎么也不肯接近。   徐子衿见她不想下水,便也就不再强求,自顾自往远处游去。   黎初拿着手机,想着等徐子衿游回来,给她拍几张照片。   泳池边上有几个五六岁的小朋友奔跑打闹,蹿过黎初身边的时候,黎初侧过身,让他们过去,没想到脚底打滑,整个人摔进了泳池。   四面涌来的水将她紧紧缠绕,整个身体淹没在水中,黎初挣扎了几下,却怎么也站不稳脚,鼻腔被水灌满,根本无法呼吸,嗓子也被水呛得生疼,大脑渐渐失去意识,只剩下强烈的窒息感。   眼睛慢慢阖上,恍惚间,黎初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托起,身体上的压力也消失不见。   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胸口处传来按压感,呛在她喉咙口的水一下子吐了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涣散,水珠滴落进她的眼眶,叫她看不真切,朦朦胧胧间,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休想   黎初清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喉咙处疼得厉害,像是被剑刺破了一般。   头也是昏昏沉沉,身体没有一点力气。   她努力睁了睁眼睛, 才看清自己已经回到了房间。   她记得自己刚才还在泳池边的,怎么又回到房间来了。   她一点也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掀起被子下床,脚落地,身子刚要直起来, 小腿便没了力气, 人也倒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上, 发出一声碰撞的声音。   房门打开,徐子衿慌忙上前将黎初扶上床躺着, “初初, 你现在身体还虚弱着, 好好休息。”   黎初拉住徐子衿的手, 张了张口却发现说不出话。   她急切地看着徐子衿,眼里满是疑问。   她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   徐子衿为黎初掖好被角,一脸后怕的表情:“你落水了, 幸好救得及时, 没什么大事。”   发现黎初落水后,徐子衿吓得差点崩溃大哭,自责不该带她到泳池。   还好黎初没什么事,只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否则她要愧疚一生。   黎初努力去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 却只闪过零星的几个画面。   落水后的那股窒息感让她现在想起来依旧恐惧。   黎初看向徐子衿的,眉眼皱起, 无声地开口:“是谁救了我。”   沉在水中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 她感觉到一双手揽过她的腰间, 将她带离了水面。   徐子衿看懂了黎初的唇语,她目光闪烁,紧咬着唇,纠结着要不要回答。   黎初轻轻拉了一下徐子衿的手,请求她相告。   徐子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傅屿迟。”   黎初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捏了捏徐子衿的手腕,希望对方能再说一遍。   徐子衿肯定道:“真的是他。”   “我知道你会很意外,我也非常意外,”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他是第一个跳进泳池救你的人,而且还穿着一身西装,连外套都没脱,直接就跳进去了。贺明洲过来的时候,你都已经被他救上岸了。”   “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没敢拦着他给你做急救措施……”   徐子衿越说声音越小。   黎初挣扎着要起身,哑着嗓音问道:“什么急救措施?”   声音出口的时候好像烟熏一般沉闷。   “就是心肺复苏,人工呼吸之类的……初初,你别介意,这样做是为了救你,我知道你不想和傅屿迟有瓜葛,我也很厌恶他,但是事出从权,也能理解,对吧?”   黎初倒不是在担心这些,她只是不想让贺明洲看到她和傅屿迟有任何接触。   徐子衿刚才说她被救上岸的时候贺明洲过来了,那肯定是看到了。   想到这,黎初的心里就一阵刺痛。   她猛得咳嗽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徐子衿连忙扶她起来,为她顺气。   想到那时候贺明洲要上前看黎初,反被傅屿迟一把推开,徐子衿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到现在还记得贺明洲眼里的无奈和惊愕。   就和她当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她知道黎初和傅屿迟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恋爱,所以勉强能理解傅屿迟出手相救。   但贺明洲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其实还是不知道的好,就当成是见义勇为,说不定心里能好受一点。   -   52楼,寂静的客厅沙发上只有贺明洲一个人独自坐着。   他衣服上沾了一点水渍,裤脚也潮湿了。   客厅空间很大,反倒显得他微不足道。   等了许久,浴室的门打开,穿着黑色T恤黑色长裤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贺明洲起身,点头示意:“傅总。”   傅屿迟随意擦了几下头发,便把手里的毛巾扔到了茶几上,发丝潮湿,发尾处还滴着水珠。   “随便坐。”   贺明洲点点头,坐了下来。   傅屿迟拿过茶几上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看向贺明洲,语调上扬:“来一杯?”   贺明洲:“不用了,谢谢傅总。”   傅屿迟微微点头,也没在乎对方是真不喝还是假不喝。   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烈酒入喉,刺激得他脑子愈发清醒。   他知道贺明洲找他是想说什么事,不过,他并不会把这种远不如他的人放在眼里。   傅屿迟一字未语,只等着对方忍不住主动撩出底牌。   果然,在第二口酒入喉的时候,他就听到了贺明洲的声音。   “傅总,谢谢您救了小初。”   傅屿迟手微微停顿,酒精的冰凉透过指尖传入他的血液。   贺明洲的话让他意外。   他以为对方会问他和黎初的关系,或者问他为什么要出手救黎初。   但贺明洲什么都没问,只是出言感谢。   傅屿迟冷冷一笑。   真有意思,他们都分手了,贺明洲又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替黎初感谢。   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他说道:“我不缺一句感谢。如果真心想要谢我,就让被救的人自己来说。”   贺明洲并未听出傅屿迟话里的讽刺,或者说,对他的敌意。   他低垂着头,藏起眼里的落寞。   他和黎初早已没有了任何关系,他又以什么身份代替黎初和傅屿迟道谢呢。   黎初出事的时候他来得晚了一步,没能来得及搭救,若不是傅屿迟及时将人救了上来,他简直不敢想黎初会怎么样。   从傅屿迟穿着一身西装来泳池,下水救人。   在黎初从水里救上来的时候,他心急如焚,想上前看看黎初的状况,却被傅屿迟一把推开。   再到傅屿迟面色慌张为黎初做急救措施。   贺明洲也曾多想过,但很快,他自己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一个是他敬重的总裁,一个是他心爱的女人,他根本无法将这两本联想到一起去,况且,订婚宴那天,傅屿迟当面祝福过他和黎初。   贺明洲神情恍惚,他站起身来,只留下一句,“傅总,我先回去了。”   便匆匆离开。   傅屿迟没有拦下贺明洲,他只是端着酒杯看着贺明洲的身影,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傅屿迟当然不会拦着他,这原本就是他想要看到的结果。   在贺明洲心里埋下一颗雷,然后静静等待着这颗雷引爆。   他要让他再也不敢肖想黎初。   -   贺明洲离开52楼后,去了黎初所在的22楼。   徐子衿为他开了门,告诉他黎初情绪不太好,让他好好安慰一下。   徐子衿回到自己的房间,贴心地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个人。   贺明洲推开房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了黎初眼里错愣慌张的神色。   他没有走到床边,而是在房间里的沙发处坐下。   他与她离得远,互相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他有许多话要问她,但话到嘴边,还是汇成了一句关心的话语,“身体还好吗?”   “嗯。”黎初说不出话,只能应了一声。   她靠在床头,目光落在对面关着的电视上,那里漆黑一片,只浅浅地映出她的身影。   沉默了许久,黎初也没有等到贺明洲的声音。   她忍不住侧过头去看他。   沙发处的男人垂着头,不知在思索什么,暖橘色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更显落寞。   黎初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他迎着阳光走来,身上像是晕了一层淡淡地光,整个人温和儒雅。   完全不像是现在的这幅样子。   他该站在阳光底下,而不是和她一样,只能被困在黑暗之中。   良久后,她听到贺明洲的一声叹息:“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   黎初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可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和他已经分开了,还有什么话值得说,就算说了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所有的痛苦就让她独自承担,何必再多一个人跌入深渊呢。   她抬起头,与贺明洲的目光交汇,她看到了他眼里的复杂情绪,却也只能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压制住自己的情感,淡漠地朝他点点头。   直到房门被关上,黎初脸上的神情崩溃得不成样子。   她半趴在床边,闭上眼睛,大口地呼吸。   她心里很清楚,即便是还清了傅屿迟的钱,断了和他的关系,她也不可能和贺明洲重修旧好了。   只要傅屿迟一天还是与刍科技的总裁,贺明洲的前程就牢牢握在他手里。   她不能那么自私地毁了贺明洲。   他那样好,值得一个更好的女人去爱他。   -   黎初在酒店房间里睡了两天,嗓子也好了大半。   来海城四天了,大半的时间都在酒店度过,这两天因为她身体虚弱,徐子衿便寸步不离地照顾着她,也没有出去玩,黎初心里对徐子衿有些愧疚。   徐子衿却不觉得有什么,在她看来好朋友之间本就是应该互相照顾的。   第四天晚上,也就是她和傅屿迟所约定日期的最后一晚,她收到了傅屿迟发来的消息。   yc:【明天回去以后来江湾壹号。】   看到消息的那一刻,黎初的心瞬间沉了下去,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她知道自己是逃不过去了。   当初约好的诺言,在她没有还清欠款前,总是要兑现的。   而恒亚集团总裁傅世昌那边也迟迟没有打来电话。   不知是还未从国外回来,还是彻底忘了买画这件事。   对方说会让助理联系她,她也不好再打电话过去打扰。   黎初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   第二日下午,黎初和徐子衿坐上了回洛城的飞机。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收拾好东西,黎初便说自己有事要出去一趟,让徐子衿不用等她吃晚饭。   下了地铁,黎初走向街角的便利店。   她转了一圈,眼睛却始终飘向收银台前的那一个个小盒子。   等到店里的客人都离开了,黎初扭捏着走到柜台处,看都没敢看一眼,随手拿了一盒结账。   她始终低着头,不敢去看收银员的眼神,怕从对方眼里看到鄙夷的眼神。   但她不知道,收营员根本什么也没想,只冷漠地结账。   小心把盒子藏进口袋,她长呼一口气,白雾袅袅,迷蒙了她的神情。   到了江湾壹号,黎初在门口徘徊了许久,始终没有勇气按下门铃。   风衣口袋因为装了东西而鼓起,显得尤为突兀。   她的手不自觉伸进口袋,攥住那个小盒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欺骗过去。   门突然打开。   开门的响声让黎初的心也跟着漏跳一拍。   “黎小姐?”保姆面露惊讶,“您怎么不进来?”   黎初压下心里的紧张,“我刚到。”   保姆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出来,微笑着说道:“黎小姐快进去吧,先生等着您一起用完餐呢。”   黎初点点头。   目送保姆走向电梯,黎初咬了咬唇,抬脚走入门内。   客厅的水晶灯没有开,只点了几盏夜灯,昏昏暗暗的。唯有餐厅的灯开得明亮,让黎初一眼就看到了餐桌前的男人。   目光相撞,她看到了傅屿迟眼里晦暗不明的神色。   那目光像是猎人在窥探猎物一般,而她就是那个笼中之物。   她垂下头,避开视线,换好了鞋子。   一步一步朝着他走去,步伐如同灌了铅一般极为缓慢。   “等你走过来,菜都凉了。”冰冷而又刻薄的话语从傅屿迟嘴里吐出。   傅屿迟这是在不满意她动作慢。   黎初只好加快了脚步脚步,走到餐桌前坐下。   晚餐很丰盛,保姆做了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甚至还有一份甜品。   是她喜欢的抹茶松饼。   黎初想起之前在咖啡厅和傅屿迟见面的时候,也点了一份抹茶松饼,只不过最后谁也没有动。   黎初吃得很慢,试图拖延时间,希望这餐饭能吃的越久越好,结束晚餐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   再也没办法拖延下去了。   该来的总是要来。   可是,刚吃完饭就要做…吗…   黎初没有过这种经历,心里既恐惧也抵触。   一颗心惴惴不安,始终无法平静下来。   傅屿迟从餐椅上起身,他扫了一眼黎初,淡淡道:“来书房。”   黎初抬头看向他。   傅屿迟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领口处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露出精致的锁骨,暖橘色的灯光打在他白皙的皮肤,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   他眼神强势,看向人的时候压迫感极强,让人根本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黎初把碗筷放好,起身跟了上去。   进了书房,傅屿迟便坐在书桌前,不紧不慢地解开袖口处的扣子,露出精瘦的手腕。   黎初本想坐在沙发上等待,却被傅屿迟凌厉的目光逼得不得不坐在他身边空置的椅子上。   黎初看了一眼电脑屏幕,密密麻麻的文字让她眼花缭乱,那些专业术词是她根本就看不懂的内容。   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书架,一本一本看过去,最终落在一本名著上,看书名好像是讲古代的历史。   她转头看向傅屿迟,小声地征求对方的同意:“我可以拿一本书看吗?”   干坐在这里,陪着傅屿迟工作,什么也不能做,实在是煎熬,看看书也能让自己紧张的情绪缓和一些。   “可以。”傅屿迟头也没抬,纤长的十指敲击着键盘。   黎初从书架上拿下书,静静地翻看。   翻了小半本,黎初忽然觉得耳畔处有温热的气息,她下意识侧过脸去看,直直撞上傅屿迟深邃的眼睛。   “傅…总。”黎初吓得声音都颤抖了。   腰肢突然被一双手钳住,她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坐在了傅屿迟怀里。   肩上一沉,耳畔的气息愈发浓烈。   傅屿迟头搭在黎初肩上,双手从她纤细的腰肢穿过,去拿她手里的书。   指尖相触的瞬间,似有一股电流淌过,让黎初忍不住轻轻颤栗。   “看的什么书?”声音低沉沙哑。   傅屿迟似乎有些疲惫,就连声音里的气势也弱化了许多。   他说话的时候湿热的气息轻吐在黎初耳边,像是耳鬓厮磨般,暧昧至极。   黎初颤着声音答道:“《古史六案》”   黎初对历史的兴趣不太浓厚,选这本书也只是因为在傅屿迟书架上的一众书籍里,唯有这本看起来比较不枯燥。   翻看几页后,黎初便被文字吸引,沉浸在书中的世界。   甚至没意识到傅屿迟已经做完了工作。   “继续翻,我和你一起看。”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是怎么了,竟然要和她一起共看一本书。   但她被他牢牢困在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咬着唇听他的话,继续翻看。   目光落在书页上,排版并不密切,阅读的时候也只让人觉得舒适,但黎初却一个字都没能继续看下去。   傅屿迟手搂在她的腰间,即便是她穿着风衣,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炙热的温度。   见黎初不翻页,傅屿迟伸出手指,轻轻一提,便将书拿下来,“既然不想看,不如做点别的?”   黎初回过神,去够傅屿迟手里的书,那书却被他直接扔在了书桌上。   书房里的氛围愈发暧昧,黎初挣扎着想要离开傅屿迟的怀抱,却被他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越箍越紧。   “傅屿迟。”柔弱的声音里带着些许哭腔。   即便是要发生些什么,也不能是在这样的地方。   傅屿迟往前凑近,胸膛贴上黎初的背部,哑着嗓子低声道:“叫我阿屿。”   黎初攥住傅屿迟的手,怕他在这里乱来,声音里止不住颤意,“阿屿,去房间好不好,不要在这里。”   傅屿迟目光略沉,嘴里发出一声闷笑,“初初是等不及了吗?”   黎初从傅屿迟嘴里听到她的小名,错愕地忘了反应。   下一秒,她便被傅屿迟横抱起来,突如其来的失重感叫她反射性地搂住傅屿迟的脖子,生怕自己掉下去。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像是要冲破皮肤的禁锢。   傅屿迟踢开房门,将黎初放在了床上。   昏暗的房间里,女人眼睛湿漉漉的,像是受惊的小鹿一般。   傅屿迟压着床,喉头微动,俯身去吻她的唇。   黎初躺在床上,艰难承受着傅屿迟的吻,他的吻就犹如他的人那般强势,攻城略地,丝毫不会退让。   渐渐地,黎初脑子开始发晕,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落水了,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又席卷而来。   她用力推着傅屿迟的胸膛,声音破碎不堪,“傅屿迟,我…喘不上气了。”   求生意识让她不断挣扎,终于获得了一丝生机。   她侧过头,大口地喘息着,胸口也跟着剧烈起伏。身上系紧的风衣也松散了开来,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长袖T恤。   乌黑的长发散在床单上,与浓黑如墨的夜交织在一起。   傅屿迟侧躺在黎初身边,一双沾染□□的眼睛落在黎初身上,似是要把她拆骨入腹般。   他尽力压制着身体上的欲望,哑着嗓子问道:“落水后身体还没好吗?”   昏暗的房间内,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黎初虚弱的气息。   那天是他亲自把她救上来的,也是他把黎初抱回了房间,知道她身体虚弱,便让她修养了两天才叫她。   只不过他没想到两天也没有让黎初养好身体。   黎初平复了许多,答道:“好得差不多了,刚才有一点点头晕。”   察觉到傅屿迟的气势不似刚才那般强烈,黎初试探着请求:“傅总,可不可以再等两天?”   今天已经24号了,已经到了月底,傅世昌那边随时有可能让助理联系她。   这一点点希望,她想尽力抓住。   黎初看向傅屿迟,那张脸沉郁而又冷峻,眼里写满了□□。   看向她的时候,视线灼热而又滚烫。   傅屿迟搂过黎初,埋头在她颈肩,闷笑一声,声音低沉克制:“今天只能辜负初初准备好的心意了。”   黎初不解地看着他,眼里升腾起如白雾般地迷惘。   铺散在床上的风衣微动,黎初在昏暗之中看到了傅屿迟两指之间夹着的小盒子。   脸刷得一下通红,别过脸不肯再看他。   傅屿迟将盒子扔向一旁,捏住黎初的下巴再次吻上她的唇,轻轻描绘,他牵起黎初的手放在他的欲望之上,诱哄着道:“初初,帮我。”   ……   不知过了多久,黎初的手都酸了,傅屿迟却还是没有结束。   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黎初忍不住催促:“傅屿迟,好了吗?”   “快了。”傅屿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气息。   黎初没有经验,听他这样说也就信了。   但又过去了许久,她的手是真的一点也使不上力了,她带着哭腔又问道:“好了吗?”   一只炙热的手覆上她的手背,引导着她继续,她听到傅屿迟几近嘶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初初,初初。”   一声一声,暧昧到荼靡。   到最后,傅屿迟吻上黎初的唇,肆意发泄。   空气里暧昧的气息渐渐消散。   黎初无力的张着手指,心里酸涩得犹如吃了青涩的果子一般,她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挡住眼睛,试图让自己忘记这一切,然而那些破碎不堪的画面却像是印在她脑子里一般,怎么也挥散不去。   她一字未说,起身往浴室里走去,疯了一般搓洗着自己的手心,白嫩的手被她搓到发红,差一点就要褪下一层皮。   掌心隐隐的疼痛让她清醒过来。   她不该这样惩罚自己,这原本也不是她的错。   她没敢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只是抽出几张纸巾擦干手,离开了浴室。   门推开,她便撞上了傅屿迟。   咽下心里的委屈,黎初压低声音说道:“傅总,我先回去了。”   傅屿迟拉住黎初,“等等,洗完澡送你回去。”   “不用了。”黎初试图挣开傅屿迟的手。   那只手却攥得更加用力。   傅屿迟看着黎初逃避的模样,目光凛起,周身的气势也愈发压迫,他压下心中的烦躁,沉声唤了一句:“黎初。”   明明刚才他们耳鬓厮磨,做着暧昧的事情,结束以后,黎初完全变了一个人,冷淡疏离,仿佛之前婉转低吟的人不是她一般。   傅屿迟手一用力,将人带进自己的怀里,“黎初,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乖乖听话,不要忤逆我,嗯?”   他说话时声音极为平淡,可字字诛心,如同一把刀一下下割着黎初的心。 第29章 休想   自那之后, 傅屿迟食髓知味,每晚都让黎初去江湾壹号,连续几天下来, 也愈发过分。   黎初知道身体虚弱的借口已经撑不了几天了,早晚傅屿迟会更进一步,而她也无力拒绝,当初是她自己做出的承诺, 傅屿迟给她时间缓和, 却不代表他不需要她兑现。   就在黎初心烦意乱的时候, 她终于接到了恒亚集团总裁助理的电话。苦于干旱的人逢遇甘霖,几欲干涸的心渐渐跃动。   电话里, 助理的声音温和礼貌, “黎小姐, 傅总已经从国外回来了, 你要是方便的话,明天下午两点过来详谈可以吗?”   黎初声音里的喜悦几乎压抑不住,“可以的。”   “好的, 稍后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你。”   “谢谢。”   等了这么久, 她以为对方已经放弃了买画的想法,没想到她还是等到了。   这种失而复得的心态让她恍如做梦一般。   因为有了这一点希望,黎初更加不想去江湾壹号,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告诉傅屿迟今晚不能过去了。   傅屿迟看到黎初发来的信息, 只是勾唇一笑,并未计较。   这几天黎初确实辛苦, 让她休息一天也无妨。   -   第二日下午, 黎初按照秘书给的地址到了恒亚集团。   一楼的客服帮忙确认有预约后, 才让黎初坐电梯上去。   秘书早已在电梯口等待,见到黎初后,他礼貌问候:“您是黎初小姐吗?”   黎初点点头。   “您跟我来,傅总还在开会,我先带您去办公室。”秘书边说边往前走。   黎初跟在他身后,眼神直直看着路,没有四处打量。   到了办公室,黎初在沙发处落座,秘书给她倒了茶水又端了一些点心过来。   黎初投去感激的目光,“谢谢。”   她连个客户都算不上,可对方也没有分毫轻慢,依旧待她有礼有节。   黎初喝完一杯水,傅世昌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见黎初要站起来打招呼,他摆摆手,让她坐下,“抱歉,让你久等了。”   “没关系。”黎初不在意多等一会,导师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已经交了上去,手上又没有其他事,于她而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傅世昌走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文件放下,拿起了电话,“再倒一杯茶进来。”   看到傅世昌手里端着的杯子,黎初才意识到对方是为她要的茶。   黎初有点不好意思,“傅先生,不用了。”   “没事。”   傅世昌拿着杯子走到黎初左侧的沙发处坐下,很快,秘书便进来换了一杯茶。   第一次在这样严肃的场合谈论作品买卖的事情,黎初多少有些紧张。   傅世昌也看出了她的局促,“黎小姐不用紧张,就当作是闲聊,或许你会更自在一点。”   黎初端起茶杯,精致的瓷器上描着青色纹案,入手温热。   “冒昧地问一句,黎小姐创作的这幅画灵感来源于什么?”   黎初手微微一颤,“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古镇,那里地处平原,每到秋收时节,便能看到大片大片金黄色的麦田,这幅画的灵感就来源于我生活过的地方。”   傅世昌凌厉的眉眼舒展开来,“黎小姐的家乡一定很美。”   随意的寒暄,让黎初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身体也不再紧绷。   想到文德镇,黎初的眼里便闪着光芒,“是的,文德镇是个很美很古朴的小镇,若是有机会,傅总可以去看一看。”   话说出口,黎初才惊觉有些冒犯。   恒亚集团总裁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怎么会去那么小的镇子。   然而傅世昌却嘴角含笑,应了下来,“好啊,等我空了,会去看看。”   黎初心里只以为对方是客气,礼貌地笑笑。   想起在图灵斯画展展出的那幅画,黎初还是忍不住询问道:“傅先生,您为什么会看中我的那幅画呢?论画工论色彩,也有不少远胜于那幅的作品。”   “像我这样的人,就算是想要拍卖一副大师名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买画是讲究眼缘的,你的那幅不是最好,但却是最合我眼缘。”   傅世昌的言语虽然轻狂,可他的语气却丝毫没有倨傲之意。   黎初相信他说的话。   傅世昌抿了口茶,茶香清单,入口回甘,他接着说道:“看到你的那幅画,让我想到了我的太太。”   “您的太太?”   “是。”傅世昌垂眸,掩去眼里的伤感,“她已经去世多年了。”   “抱歉。”听到傅先生提及妻子已经过世,黎初不由得心里一酸。   傅世昌年近五十,脸上满是征战商场的威严之色,但提及妻子,眼神还是柔和了下去,“看到你的那幅画,就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黎初抿了抿唇,轻声道:“您的妻子若是知道您这么记挂她,即使在九泉之下,也一定会欣慰的。”   “欣慰?”傅世昌笑着摇头,“她可不会。”   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黎初从他的笑里看出一丝苦涩。   黎初不想勾起对方的伤心事,但是话已经说到了这里,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傅世昌收起情绪,沉声道:“不说这些了,黎小姐,我们谈一下买画的事。”   “你不妨说一下心里的价位。”   黎初眼神犹豫,她迫切地需要这笔钱,但是一开口就是五百万,未免太不自量力,尤其她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画师。   傅世昌看出黎初的纠结,他安慰道:“没关系,黎小姐尽管说。”   黎初用力呼出一口气,咬着牙说道:“五百万。”   傅世昌愣了愣,而后轻笑一声,“黎小姐真是敢开口。”   黎初知道这个价格太过离谱,“傅先生,我知道这个价格太贵了,但是我…”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傅世昌抬手制止,“黎小姐,商场上的谈判可不是这样的,底牌一撩便只能任人宰割了。”   黎初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傅世昌耐心解释,“你既然说了这个价格,那就一口咬死,不为任何原因所动,若是对方真心想要,只能分毫不少奉上。”   他极少这样耐心教导人,或许是因为她与那画一样温暖,才让他有了一丝动容。   黎初没想到对方会和她推心置腹说这些话,一时间错愣地不知该如何回复。   傅世昌笑笑,随后自嘲道:“抱歉,我可能是太爱说教了,这大概是我们这些中年男人的通病。”   黎初忙说道:“没有没有,您的话让我受益很多。”   傅世昌放下手里的杯子,正色道:“那么,黎小姐,我们继续谈吧。”   “傅先生…您是愿意买我的画吗?”黎初的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傅先生应该是愿意买下她那幅画的吧?   “当然。”   ……   离开恒亚地产,黎初的脑子还是懵的。   傅世昌先生就那样轻易地答应五百万买下她的画,甚至连压价这种情况都没有。   黎初拍了拍自己的脸。   十月底的风带着北风的萧瑟,吹在脸上像是冰块一样寒凉。   那股冷意也叫她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   傅先生真的要买她的画。   黎初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眼眶湿润,边笑边掉着眼泪。   傅先生已经让人去拟合同,签过字后,那五百万就会打进她的账户里。   她也就不用再继续维系着和傅屿迟的关系。   她可以彻底恢复自由了。   -   一连三日,但凡傅屿迟联系她,总是被她以各种借口推脱。   今天肚子疼,明天头疼,再不然就是和朋友有约。   傅屿迟强行忍着没向她发火。   他总觉得黎初和之前不一样了,要仔细说来,那感觉就像是翅膀变硬,敢反抗了。   傅屿迟从公司离开后,亲自开车去德阳花园找她。   他倒要看看黎初是不是真的长本事了。   车子行驶到半路,傅屿迟接到了时瀛的电话。   “阿屿,这都多久没和兄弟们聚会了,今天你必须得来,要不兄弟没得做了。”   车子一声急刹,停在了路边。   傅屿迟忍着心里的烦躁,点了根烟。   烟嘴入口的那一刻,他忽然发觉味道似乎不对了,捻灭了烟头,他回应道:“知道了,等会就到。”   车子掉头,往德阳花园相反的地方驶去。   十几分钟后,傅屿迟到了私人会所。   推开包厢门,浓烈的烟味让他忍不住蹙起眉头。   时瀛见他进来,忙迎上,“阿屿,最近怎么回事,工作就那么忙,连续叫了你一个月都推脱着不肯出来,见你一面简直比登天还难。”   傅屿迟也没解释,直接在沙发处坐下。   前头的牌桌上有几个人在打牌,见他进来都纷纷打趣。   “阿屿怕不是家里藏了妖精吧,这才把兄弟们都忘一边。”   “我看也是,这脸色都没有之前的禁欲感了。”   傅屿迟冷冷地扫了一眼,众人忙闭上嘴,生怕惹了这尊大佛不高兴,自己也跟着遭殃。   时瀛向来脸皮厚,也经得起傅屿迟的冷眼,他低声问道:“阿屿,你不会真的……?”   他挤了挤眼睛,欲言又止。   傅屿迟只是抿着唇看他,眼底凝结了一层冰霜。   “行行行,我不问了还不行吗?等哪天你把人带出来给兄弟们见见。”时瀛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把烟盒递给了傅屿迟。   傅屿迟看都没看一眼,“不用。”   时瀛眼神一怔,“不是吧,你现在连烟也不抽了?”   他凑到傅屿迟身边仔细嗅了一下,满脸震惊:“我去,你这身上真的一点烟味都没有。”   他们这群人之中,就数傅屿迟抽烟抽得最凶,有时一天能抽两包烟。   时瀛都怕他抽烟抽出问题来。   这竟然说戒就戒了?   “阿屿,你是真厉害。”时瀛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为他点赞。   又忍不住赞叹道:“这小嫂子也是厉害,一个月的时间,悟空都调.教成悟净了。”   “滚。”傅屿迟瞪了他一眼。   时瀛讪笑一声,坐直身体,正色道:“阿屿,你爸…”   时瀛皱了皱眉,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种事在豪门实在稀疏平常,只不过傅屿迟和他父亲关系本就不好,要是知道这件事估计会更差。   傅屿迟端起酒杯,轻笑一声,“他怎么了,接着说啊。”   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时瀛一狠心,说了出来:“你爸好像在外面养了个女人。”   怕傅屿迟不信,时瀛接着说:“我听我家老头子说,你爸一出手就给了那个女人五百万。”   五百万于傅屿迟而言不算什么,于他父亲而言更是小意思。   但傅世昌为一个女人一掷千金,还是叫人意外。   这圈子里谁不知道傅世昌向来洁身自好,即便妻子过世多年,身边也没有过其他人。   傅屿迟勾唇冷笑,眼里满是讽刺,“哪个女人?”   时瀛面露难色,“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听我家老头子随口提了一嘴,好像是个画油画的女人,年纪挺小。”   “说到这,我突然想起来,你爸前段时间发了条朋友圈,就是一副油画。”   时瀛忙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找到傅世昌的朋友圈,翻找到那条,“你看,就是这个。”   时瀛欣赏不来这种高雅艺术,只能浅显地说一句:“画得还挺不错。”   傅屿迟目光落在屏幕上,瞳孔骤然紧缩,他抢过时瀛的手机,死死盯着屏幕,咬着牙问道:“这是傅世昌的微信?”   时瀛吓了一跳,“是啊,你不是有你爸的微信吗?”   “拉黑了。”语气冷得像是淬了冰一般。   “啊?”   这对父子简直就和仇人一样,谁劝也没用。   屏幕里是是一幅金黄色调的油画,画中金灿灿的麦田里穿着白色长裙的少女笑得温暖,这幅画便是烧成灰傅屿迟也能认出来。   胸腔像是被点了爆竹一般,炸得他五脏六腑都闷痛。   他死咬着牙,眼底阴鸷得像是要杀人。   傅屿迟起身,沉着脸往门外走去。   时瀛忙跟上去,“阿屿,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横竖你爸不会把人娶回家。”   听到时瀛嘴里说出“娶”这个字眼,傅屿迟厉声呵斥道:“闭嘴。”   时瀛无奈看着傅屿迟离去,却也毫无办法,他根本就拦不住傅屿迟,只能暗暗后悔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他。   但是纸包不住火,这事总是越早知道越好。   -   半小时后,傅屿迟的车子停在兰亭公馆。   这里是洛城最高端的别墅区,也是傅世昌的居所。   傅屿迟自年初后就再也没有来过。   保姆陈妈傅屿迟回来,欣喜万分,“阿屿,先生要是知道你回来一定高兴,你快坐,我去叫先生下来。”   陈妈是跟着傅屿迟母亲一起来的,自傅屿迟出生后待他极好,也随着傅世昌夫妇叫他阿屿。   这个家对傅屿迟来说若是还有一丝留念,那便是陈妈了。   傅屿迟即便心里怒意滔天,也尽力平和地和陈妈说话:“陈妈,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上去找他。”   陈妈心里担心。   这对父子每次见面必要吵架,但她毕竟不是傅家人,不好说什么。   只能看着傅屿迟上楼。   傅屿迟站在书房门口,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沉稳的声音:“进来。”   傅屿迟推门进去。   傅世昌抬眸看见是他,眼里闪过一丝惊愕,“你怎么回来了?”   傅屿迟笑得讽刺:“我要是不回来,都不知道你有给我找继母的心思。”   傅世昌眉头一凛,手里的钢笔啪地一声拍在桌上,“胡说什么!”   傅屿迟也不拐弯抹角,“那幅画是怎么回事?”   傅世昌眸光一沉,反问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傅世昌,我直白地告诉你,黎初是我的女人,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请你离她远一点。”傅屿迟咬着牙警告。   傅世昌这才弄明白傅屿迟是误会了他和黎初的关系。   不过那孩子既然和傅屿迟在一起,又怎么会一幅十分缺钱的模样。   傅世昌心里一声叹息,自己这个儿子像极了年轻时的他,高傲冷漠又偏执,用错手段伤了人而不自知,非得到失去了才会彻底醒悟。   他已经失去了此生挚爱,不希望儿子也走上他当年走错的路。   “阿屿,你既然心里有她,就好好对她,爱一个人需要包容和理解,而不是占有和束缚。”   “那位黎小姐并不开心。”   傅屿迟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阴鸷的笑,“我再怎么样也轮不到你来说教,你这番话就该去我母亲墓碑面前说,跪着忏悔你的过错。”   “傅屿迟!”傅世昌被他激怒,手心狠狠拍向桌子,“不许提你母亲,这与她无关。”   傅世昌强行压抑着自己的怒意,说道:“我只是觉得黎小姐的画不错,才出手买了下来。”   “收起你虚伪的善心,我说过,请你离她远一点。”傅屿迟冷着脸再次警告。   说完,他便撤回视线,转身离开。   傅世昌无奈地摇头,知道自己的这个儿子是陷进去了却不自知,只怕是将来会同他一样后悔。   -   从兰亭公馆出来,已是深夜。   傅屿迟坐上车,死死捏着方向盘,眼里被怒意淹没。   这几天黎初的行为终于能解释得通了。   拿了五百万,正好还清欠他的债,也就能顺利成章离开他。   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他竟然没有想到她一早就藏了这样的心思。   所以推三阻四,一拖再拖不肯和他亲/热。   踩下油门,车子瞬间冲了出去,他驱车到德阳花园,给黎初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声才被接听。   “傅总,这么晚了您有什么事吗?”   傅屿迟靠着车门,阴翳的眼神看着黎初所在的那栋楼,“出来,我在你们小区楼下。”   黎初不情不愿道:“傅总,这么晚了,我已经睡下了。”   “睡了就起来,给你十分钟,要是见不到你,我就亲自上去。”   黎初害怕傅屿迟真的上来,他既然这样说了,肯定能做得出来,慌忙答应下来,“我知道了,马上就下去。”   黎初以为傅屿迟只是找她说说话,她便穿着一套长款睡衣,外面套了一件风衣,穿着拖鞋匆匆下了楼。   她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肯定会让人倒尽胃口,傅屿迟或许也不会再起旖/旎的心思。   她小跑到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倚在车门处的傅屿迟。   他似乎极喜欢黑色,每次见到他,总是一身黑色的西装,这次也不例外。   目光交汇之时,她看到了傅屿迟眼里的阴沉。   即便是在如浓墨晕染般的黑夜之中,他那双眼睛也尤为醒目。   黎初心里极其抗拒,却也只能走过去,离傅屿迟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便被拉住手腕,拽到了傅屿迟的怀里。   还未反应过来,脸颊便被捧起,强势的吻直接落在她唇上,叫她连惊呼声都喊不出口。   她越是挣扎,吻就越是猛烈。   黎初觉得傅屿迟和平常完全不一样了,以往他虽然强势,却也还算保留了一丝人性,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   傅屿迟松开她之后,黎初瘫软在他怀里喘息着。   打开车门,傅屿迟直接将黎初塞进了副驾驶。   黎初愣了愣,心里开始慌了,“傅总,这是去哪儿?”   “江湾壹号。”   黎初攥着胸前的安全带,脸色煞白,她试图挣扎一下:“傅总,我……”   “又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请医生给你好好检查一下?”傅屿迟盯着路面,声音冰冷如数九寒冬的大雪一般。   黎初恹恹然垂头,“我…没有。”   离江湾壹号越近,黎初心里就越是慌乱。   从她答应成为傅屿迟情人的那天开始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心里也不断地给自己做足准备。   但这一刻真来了,她心里却无比恐惧。   车子停在江湾壹号丽嘉,黎初跟在傅屿迟身后上楼。   进了房间,黎初站在门口,焦促不安地绞着手指。   傅屿迟沉着脸说道:“去床上。”   黎初眼神忽闪,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傅屿迟去了浴室洗漱,也给黎初留了心理准备的时间。   她已经洗过了澡,脱了外套便掀开被子直接躺在床上。   丝质薄被透着凉意,冰得黎初的思绪更加清醒。   虽然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但她也曾在网上看到过,多少有一点了解。   网上说第一次很疼,傅屿迟又那样凶,只怕会更疼。   黎初攥着被子,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等了片刻,傅屿迟便从浴室里出来。   房间里开着阅读灯,不亮却足够清晰,黎初把被子往上扯了扯,试图将自己蒙起来。   感觉到身侧的床塌陷,黎初不自觉收紧了手臂。   下一秒,炽热的气息便喷涌在她脸上。   屋外狂风骤起,拍打着玻璃窗,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又散落一地树叶,晨光熹微时,黎初累得昏昏欲睡,连指尖也抬不起来。   恍惚中,黎初想起了她和傅屿迟分手后的那段时光,她每天表现得极其正常,不哭不闹,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即便是徐子衿为了她愤愤不平地责骂傅屿迟,她也只是微笑着劝慰对方说自己没事,可唯有在深夜入睡前,回想着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才会忍不住落泪。   她始终不明白她和他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那是她第一次爱一个人,小心翼翼又十分笨拙地爱着对方,以为交出自己的真心就会换来对方同样平等的爱,到最后遍体鳞伤,只能如被遗弃的小猫般自己疗愈着伤口。   三年了,她都已经忘记了过去所有的伤害和痛苦,为什么傅屿迟偏偏要再次撕裂她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她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不是吗…… 第30章 休想   黎初醒过来的时候, 房间里还是一片漆黑,看不出时间早晚。   她动了动身体,疼得像是要散架一般。   强忍着痛, 她伸手拿起柜子上的手机。   打开锁屏,时间已经是下午两点。   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黎初撑起身体从床垫上坐起,身体虽然疼,却干净清爽, 她下了床, 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睡衣穿上, 从房间里出去。   门外光亮刺眼,黎初缓了许久才适应。   “黎小姐, 您醒了?”保姆见到黎初关切道, “您现在用午餐吗?我去为您热一下。”   胃里空空, 已经超过十二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尤其是昨晚上疯狂过后,身体更是严重透支。   黎初顾不得羞赧,点头答应, “麻烦你了。”   她看向保姆, 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低声问道:“请问我应该去哪里洗漱?”   “您的洗漱用品都已经备好了,就在先生房间的浴室里。”   黎初垂下眼眸,“好的,谢谢。”   转身回房间进入浴室, 抬眼便看见崭新的洗漱用品。   黎初故意忽视傅屿迟的东西,只当自己是在家里的浴室。   洗漱完, 黎初便去了餐厅。   保姆已经将午餐准备好, 不知是不是傅屿迟特地交代过, 所有菜品都清淡素雅。   “黎小姐,先生说让您好好休息,晚上会早点回来和您吃晚餐。”   黎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眼眸露出一丝惊恐,强忍着心里的不适,淡淡道:“嗯,我知道了。”   实在是不想面对傅屿迟,但如果她就这样回去了,傅屿迟肯定会去她家里。   黎初没有其他办法,只能答应下来。   用完餐后,黎初从餐椅上起身,帮着保姆收拾餐桌。   保姆受宠若惊,连忙拿过黎初手里的盘子,“黎小姐,我自己来就好,您去休息吧。”   黎初的双手停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保姆动作麻利地收拾好餐桌,什么也做不了。   保姆虽然不会乱说什么,但黎初心里也明白对方大概率知晓她与傅屿迟之间的关系。   她这样频繁地出现在这里,甚至昨晚还留宿,保姆又怎么会不清楚呢。   黎初站在一边,默默看着保姆将碗筷收去厨房清洗。于保姆而言,她就仿佛是对待工艺品一般,只能摆在展示柜里供人欣赏。   空气里巨大的压抑感让黎初有些喘不过气。   她甚至不想和保姆同处在一个空间。   那感觉就像是将她整个人毫无保留地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她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半晌后,她掩去眼底晦涩的情绪,拿起手机给傅屿迟发了消息。   【我可以去您的书房看书吗?】   卧室她不想再进去了,只要一进去,她就会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那些画面清晰到印刻在她脑子里,如同胶卷电影般,一幕幕浮现,怎么也会挥散不去。   没多久,傅屿迟便回了消息。   yc:【可以。】   yc:【书桌不能乱动。】   黎初:【好的,谢谢。】   就算是傅屿迟让她动,她也不会去动书桌,她对傅屿迟这个人毫无兴趣,不想了解他,更不想接触他。   如果不是因为和他做了约定,她也不会受制于他,只能任他宰割。   很快,很快她就可以彻底摆脱傅屿迟了。   只等和傅世昌先生签完售卖协议,拿到那笔钱,她就能彻底自由。   抱着这个期望,黎初静下心在书房里看了一下午书,临近晚上七点,书房门被人打开。   黎初被开门声惊扰,抬起头看过去,眼神里不自觉露出一丝抵触的情绪。   傅屿迟敏锐地捕捉到了黎初眼里的抗拒,他那双深邃的眼睛瞬间染上一抹阴沉,抬脚走到黎初身边坐下,自然地将人抱到怀里,牢牢箍住黎初的双手,不让她挣扎,“身体还难受吗?”   察觉到傅屿迟的指尖揉着她的腰腹,黎初吓得绷住身体,颤着声音道:“难受。”   傅屿迟冷淡地打量着怀里的人,嗓音出口时如沙砾般闷哑:“真的?”   黎初忙不迭点头。   睡了大半个白天,又修养了一下午,身体已经没有那么疼了,但是她不敢说实话,怕傅屿迟还要胡来。   傅屿迟又逼近一步,“我看看。”   “看…看什么?”黎初脑子一片空白。   “看看需不需要给你上药。”   黎初蓦地反应过来傅屿迟说得是什么地方,她下意识并紧双腿,语气慌张:“不用,我没事。”   傅屿迟目光微沉,语调也冷了下去,“刚才还说难受,现在又没事了?”   他挑起黎初的下巴,迫使对方看向自己,“黎初,别耍小聪明。”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吗?”   黎初呼吸停顿了一下。   傅屿迟的话让她周身发寒。   黎初目光闪烁,连声音也有一丝破碎,“傅总…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傅屿迟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勾唇一笑,眼里的阴鸷如浓墨弥散,“你不是在计划着离开我吗?”   黎初脸色惨白,身体难以自控地颤抖着。   傅屿迟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吗?还是更早?   她分明没有表露出来,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傅屿迟又是怎么知道的?   “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傅屿迟像是看透了黎初的心思,淡淡说道。   黎初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等着他说出答案。   傅屿迟嘴角带笑,可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宛如地狱归来的嗜血罗刹,让人不寒而栗。   “我是该说你幸运呢,还是倒霉呢?碰上一个愿意花五百万买下你画的买家,可——”傅屿迟语调微杨,故意卖起关子。   黎初的心也被也被他这句话提起。   她眼神急切,“可是什么?”   “傅世昌是我父亲。”   这一句话宛如烟花在黎初的脑海中炸开一般,炸得她脑子嗡嗡作响。   哽咽着喉咙,她不敢相信地追问:“傅先生是你的父亲?”   黎初猛得摇头,眼里是藏不住地慌乱,“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在骗我,你是骗我的对吧?”   傅世昌先生怎么可能会是傅屿迟的父亲。   他们分明没有一丝相似之处。   她对上傅屿迟的眼睛,试图让他承认是在骗她。   可她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傅屿迟当着黎初的面,拨响了傅世昌的电话。   几声忙音后,电话被接听,“阿屿?”   电话里的声音确实和黎初印象里傅世昌的声音一模一样。   傅屿迟面露微笑,眼里却写满了疯狂,“黎初就在我身边,不过她似乎不太相信我和您的亲子关系,所以我只好给您打个电话求证一下。”   “阿屿,你不要太过分!”傅世昌声音里带着怒气。   看着黎初煞白的小脸,傅屿迟嘴角的笑意更深,“看来她已经信了。”   傅屿迟没再多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黎初忽然觉得胸闷得厉害,就快要喘不上气了,脑子也好像是要炸了一般,一阵一阵得抽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戏弄她。   给了她希望,又叫她彻底失望。   傅屿迟没给她缓和的机会,直接将她逼入绝境,“黎初,你以为拿了傅世昌那笔钱,就能一走了之吗?”   “休想。”   “你逃不掉的。你的父母,朋友,还有你在乎的人,他们个个都是束缚你的枷锁,你只能乖乖地陪着我,这样所有人才能好,不是吗?”   字字诛心。   黎初这才明白她落入的是什么样的虎狼之地,这个笼子,她要是想逃出去谈何容易。   对方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便叫她自己给自己铐上了枷锁。   他提及的那些人,比她自己的生命都要重要,是她拼尽一切也想守护的人。   黎初轻笑一声,吐出一口浊气,反问道:“傅屿迟,你想怎么样呢?”   她眼里闪着泪光,倔强道:“是要等你玩腻了,我才能离开吗?”   她在等他一个答案。   傅屿迟瞳孔微皱,眼神晦暗不明,“如果我说是呢。”   “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三年之约。”   黎初看着傅屿迟的时候像是透过他再看另外一个人。   眼前的这个人只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起先她只以为傅屿迟是占有欲作祟,所以想尽办法破坏她和贺明洲的婚事。   但今天,黎初才察觉出来,傅屿迟对她似乎有一丝恨意。   回想过去,黎初从未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对他好,甚至傅屿迟冷淡她,她也没有纠缠,只是默默地离开。   黎初觉得自己纵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不至于叫傅屿迟恨她。   为什么呢?   黎初垂下眼眸,掩藏起所有情绪,轻笑一声,“好。”   浅淡的笑容里蕴含着说不出的悲凉。   三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足够让一个人厌烦,可三年又太过短暂,短暂到她只是拥有了片刻的幸福就被彻底摧毁。   -   黎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她脑子晕沉得厉害,身体也疼得要散架了一般。   她只依稀记得傅屿迟她拒绝了傅屿迟让她留宿的命令,不管怎样都要回家。   去的时候穿着一身睡衣,回来的时候还是那身衣服。   好在她回去的时候没有遇上徐子衿。   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解释。   第二天,黎初一觉睡到下午,打开手机,便看到几个未接电话。   全部都是傅屿迟的父亲打来的电话。   黎初起来洗漱后回了电话过去。   没过几秒,电话便被接听,“黎小姐,阿屿他……”   黎初知道自己不该打断傅世昌的话,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傅先生,那画我可能没有办法卖给您了,钱的事我会再想其他办法。”   黎初知道自己应该卖掉这幅画,用这五百万还清欠傅屿迟的债。   可扪心自问,她还是问心有愧。   她的那幅画确实不值五百万,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收下傅先生的钱。她和傅屿迟的三年之约终究还是得由她自己兑现,即便是拿了这笔钱,她也无法离开。   沉默了片刻,傅世昌说道:“黎小姐,我不知道你和阿屿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不好多说什么。阿屿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与我有很大关联,他若是有伤害你的地方,我替他向你说一声抱歉。”   “黎小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来找我。我虽然是阿屿的父亲,但我也绝对不会纵容他。”   黎初并不想知道他们父子之间有什么矛盾,也不会去找傅世昌求助。   谁也帮不了她。   傅屿迟这样的人新鲜感来得快去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会厌烦她了。   就像是三年前那样。   会再一次将她弃如敝履。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伤心,只会无比地庆幸。   作者有话说:   上章末尾被锁了好久,为了表达歉意,本章留言送小红包,12月3号晚八点统一发 第31章 休想   图灵斯画展结束后不久, 洛城也进入了漫长的冬季。   冬季也是即将毕业的学生们实习的阶段,黎初的油画作品让导师的赞不绝口,甚至还推荐她去国外深造。   黎初拒绝了。   国外深造的费用不是小数目, 她负担不起。   况且,傅屿迟也不会让她离开。   黎初的画迟迟无人问津,不用深想也知道是傅屿迟从中作梗,他彻底切断了她所有的祈望。   徐子衿顺利接到洛城顶尖律所的offer, 因为律所工作强度太大, 需要早出晚归, 她便不得已搬离了与黎初合租的房子。   临走前,徐子衿念念不舍, 抱着黎初哭了好一会, 黎初答应会抽时间去见她, 这才将人哄好。   徐子衿的离开让黎初再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傅屿迟提出同住的命令。   徐子衿搬走后不久, 她也搬去了傅屿迟的房子。   彻底成了他养在豪宅里的金丝雀。   她的那些衣服和生活用品在傅屿迟看来就和垃圾没有区别。   傅屿迟强硬地不准她留着那堆破烂,黎初只挑了几件重要的东西保留着,其余的随着那间房子一起被断了关系。   江湾壹号的公寓里没有黎初的房间, 她只能和傅屿迟睡在一起。   傅屿迟精力旺盛, 每每都让黎初承受不住,红着眼睛哀求。   夜晚便成了黎初最惧怕的时候。   ……   洛城的第一场雪来得往年都要早。   黎初坐在窗边看向窗外的雪,纷纷扬扬的雪丝如同被风吹起的柳絮。   她已经在江湾壹号住了一个月,眼看就要到春节了,上午她便收到了父母发来的消息, 问她回不回去过节。   黎初只推脱说不确定。   她得先问问傅屿迟的意思。   晚上八点,保姆做好了晚餐离开。   黎初特意央求保姆做了几道傅屿迟平日里爱吃的菜, 又拿了红酒放在餐桌上, 算着时间, 她将酒倒进了杯子里醒着。   她有事要求他,总得拿出一点诚意。   今天不知怎么,快要到八点半了,也不见傅屿迟回来。   黎初耐心地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里也愈发急切。   若是平常,黎初不会管他有没有回来,只会去做自己的事情,或者早早睡觉。   但今天不行,她有话要和他说。   一直等到晚上十点,门外才传来动静。   黎初坐在沙发上,看着傅屿迟带着一身寒意从门外进来。   傅屿迟似乎是喝了酒,脚步也不似以往那般沉稳。   他看到黎初的时候,微愣了一下,继而沉声道:“过来。”   黎初走过去,离得越近,那股酒味便越是浓烈,甚至傅屿迟身上的那件黑色大衣还带着一点点烟味。   黎初微微皱眉,表情里也带着些许抵触。   黎初忍着鼻子的不适,接过他脱下的大衣,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傅屿迟皱着的眉头松开,“你是在关心我?”   黎初愣了愣,想起自己有事相求,点了点头。   傅屿迟揽过黎初,将人抱进怀里,似乎是嫌黎初手里的大衣碍事,他便扯过来扔在了地上。   摩挲着黎初的后背,傅屿迟淡淡道:“今天临时有个应酬。”   黎初本想告诉他不用和她说这些,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你…辛苦了。”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傅屿迟允准,黎初破天荒说了关心对方的话。   傅屿迟怔愣了片刻,眉眼染上笑意,“今天怎么这么关心我?”   “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说了。”黎初对他一向冷淡,况且这种违心的话她也不愿意说。   “我喜欢。”   感觉到傅屿迟的心情似乎还算不错,黎初准备趁着这个时候把元旦要回文德镇见父母的事情说出来。   她刚要开口,傅屿迟的唇便强势地压了下来,将她的话全部堵在口中。   唇带着冰凉的寒意,吻却炙热得犹如烈日炎炎,冰与火交织,很快便让黎初软化了下来。   傅屿迟并不满意单纯的吻。   黎初身上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他稍稍用点技巧,衣服便被他拨弄了下去。   傅屿迟勾着黎初与他共赴云雨,一声声哀求都被他用吻堵了回去。   ……   黎初双腿瘫软,站都站不稳,只能靠着傅屿迟。   她没想到傅屿迟会这样过分,竟然在玄关处就那样急不可耐。   傅屿迟捡起大衣将黎初裹了起来。   外面下了雪,家里即便开着空调和地暖,也容易寒气入体。   黎初眼眶殷红,眼里还闪着泪珠,实在是被他欺负得不成样子。   傅屿迟吻上她的眼睛,哑着嗓子道:“你要是继续这样看着我,可能又得再来一次。”   黎初连忙把眼泪憋回去,小声拒绝:“不要。”   傅屿迟将她横抱起,往房间走去,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餐桌上的菜品,还有开了的红酒,他停住了脚步,“准备地这么齐全?说吧,有什么事要求我。”   黎初今日一切意外的行为都有了解释。   傅屿迟摇摇头,自嘲一笑。   他还以为黎初是真的在关心他。   黎初抱紧傅屿迟的脖子,低声请求:“快到春节了,我想回老家看看父母。”   “只是这件事?”   “嗯。”黎初目光希冀。   傅屿迟抬起脚,继续往房间走去。   将人放在床上,他居高临下看着黎初,深邃的眼睛沉如幽潭,“看你表现。”   “啊?”   黎初身上的大衣被傅屿迟纤细的手指挑开,白皙的肌肤裸露在外。   紧接着,傅屿迟又压了上来。   ……   黎初脑子昏昏沉沉,累得眼睛也睁不开,被傅屿迟抱进浴室。   身体泡进浴缸,才有了一丝松乏的感觉。   傅屿迟的手不规矩地在她身/上游离,黎初也只能哑着嗓子道:“真的不行了。”   洗完回到床上,黎初强忍着睡意,迷迷糊糊问道:“我的表现还行吗?能不能答应让我回去……”   傅屿迟轻笑一声,搂上她的腰肢。   -   第二天上午,黎初醒来的时候傅屿迟已经离开了。   昨晚上没有得到回复,黎初心里着急但还是忍着没给他发消息,傅屿迟一向不做亏本的买卖,他不过是在考虑要她拿什么交换。   下午五点,黎初冒着小雪去见徐子衿。   徐子衿今日不用加班,两人便约好去吃火锅。   自从徐子衿去了律所,便忙到脚不沾地,根本没时间和黎初见面,一周只休一天,她就只想睡上一整天。   两人一边吃着,徐子衿一边把律所上下骂了个遍,哭诉老板没有人性,怒骂同事不做人。   黎初耐心地听她吐槽,心里倒觉得挺有意思。   她因为作品在图灵斯画展展出,现在也算是小有名气,又挂靠在导师的工作室,接点私单也能赚不少钱,所以便一直闲散着。   也很羡慕徐子衿可以去职场打拼。   徐子衿喝了一口啤酒,哀怨道:“初初,我可太羡慕你不用做上班狗了,我跟你说,那些老板都是周扒皮,没有人性的。”   黎初点点头,表示赞同。   她与傅屿迟之前勉强也能算是雇佣关系,傅屿迟这个老板确实没有人性。   “初初,只有你懂我,来,我们再干一杯。”   黎初怕徐子衿喝醉了没办法回家,便扣住她的杯子,说什么也不让她再喝了,“子衿,别喝了,你明天还要上班呢,要是喝醉了明天会头疼的。”   徐子衿听完立马垮着一张脸,“呜呜呜,初初,我不想上班了,你养我吧。”   黎初哭笑不得,却也只能安慰道:“好,等我赚了钱养你。”   “算了吧,真要是让你养,你家贺明洲肯定暗地里找人追杀我。”徐子衿撇了撇嘴,愤恨地说道。   提及贺明洲,黎初的心便不由自主抽痛。   他们分手都快四个月了,上次见面也已经是三个月前的事了。   原来都过去这样久了。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   黎初不敢打探,也害怕知道对方的消息。不知道她就可以欺骗自己贺明洲过得很好。   “子衿,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她已经瞒了子衿这么久,也是时候告诉她了。   徐子衿手机发出一声震动,她看了一眼,脸色立刻难看起来,“啊啊啊!天杀的老板,这么晚叫我去加班弄材料像话吗!”   “初初,抱歉哦,不能跟你继续吃了,我得赶紧回公司弄一份材料,明早开庭要用的。”说完,徐子衿便拿着包冲了出去。   黎初深呼一口气。   只能春节后再告诉徐子衿了。   黎初一个人默默吃着火锅,她吃的慢,快要吃好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黎初看到是傅屿迟打来的,心里虽然抗拒,还是接听了。   “去哪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黎初的目光落在沸腾的锅里,答道:“在外面吃火锅。”   傅屿迟语气冷了下去:“跟谁?”   “一个人。”   傅屿迟沉默了片刻,说道:“地址发我。”   黎初猜到傅屿迟大概是要来找她,连忙回复:“我已经吃好了,马上就回去。”   “地址发我。”   黎初眼神暗了暗,把定位发了过去。   电话挂断,黎初坐在位置上等待。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黎初便看到傅屿迟从门外进来。   他身上昂贵的大衣带着雪花,晕成一个个小水渍。   傅屿迟个子高,腿更是修长,一身黑色西装外披着剪裁合体的大衣,进来的时候便成了整个火锅店的焦点。   毕竟不会有人穿成这样来吃火锅。   周围的女孩子小声议论着:   “我去,这是霸总走入现实了?”   “霸总也会吃火锅的吗?”   “他该不会是哪个明星吧,长得这么好看,气质也好绝。”   越是被人议论,黎初就越是不想和傅屿迟接近。   但无奈对方已走到她面前。   “回去吧。”   黎初拿起帆布包,点点头。   她低着头,让自己不那么瞩目,也不想成为旁人议论的对象。   出了店门,一股寒意便猛烈地扑向她的脸庞,黎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傅屿迟的车子就停在店门口。   黑色的宾利,简约而不简单。   坐上车,黎初才觉得缓和过来,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揉了揉冰冷的脸颊。   “怕冷还出来一个人吃火锅。”傅屿迟的话冰冷而又刻薄。   黎初习惯了他的语气,只是耐心地解释道:“本来是和子衿一起吃的,结果吃到一半她被叫回公司加班。”   “我也不想一个人吃……”这句话她说得极轻。   系好安全带,黎初又在一片火锅味中,闻到了和昨天一样的烟味。   凛冽中带着一丝雪松的微涩。   她对气味非常敏感,尤其是烟味,让她极难忍受。   黎初凝着眉侧过头看向傅屿迟,想起父母的期盼,继续昨天没有得到允准的话题:“我春节要回文德镇。”   说完,黎初静静等待着对方提出的条件。   傅屿迟凝视着前方,淡淡道:“知道了。”   黎初颇为意外,她侧过脸瞧着眼前的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夜幕裹着洁白,幌得刺眼。   黑色宾利压过白雪落地成水的马路,往江湾壹号驶去。   作者有话说:   傅狗:好耶,老婆关心我了,她心里有我 第32章 休想   临近除夕, 黎初收拾好行李提前回了文德镇。   黎耀祥夫妻好几个月不曾见到女儿,这一见面便发现女儿似乎比上次见面又瘦了一圈,心疼不已。   冯玉蓉知道女儿要回来, 早早地准备好了女儿爱吃的肉丸子。   黎初跟着母亲在厨房忙碌,帮忙打下手。   冯玉蓉将丸子下锅过油,想起女儿的婚事,便忍不住问道:“初初, 你和明洲……”   黎初洗菜的手一顿, “我们已经分开了。”   冯玉蓉叹一口气, “是我和你爸连累你了,生生搅了你的婚事。”   油锅里的油珠噼里啪啦作响, 冯玉蓉继续说道:“坑了你爸的人到现在也没抓到, 这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上, 要是能早点还上, 贺家人说不定还愿意……”   “妈。”黎初叫停了冯玉蓉的话,“我跟贺明洲不会再有往来了,您和爸也不要多想。”   即便是还清了这笔钱, 她也没有办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与贺明洲再续前缘。   现在这幅样子的她,根本配不上贺明洲那样好的人。   即便是以后傅屿迟厌烦了,放她自由,她也没有资格再跟贺明洲站在一起。   她只会瞧不起自己。   更会觉得那样是在侮辱贺明洲。   冯玉蓉没再多说什么,心里只觉得难受, 也为女儿觉得委屈。   自己的这个女儿从小性子温婉可骨子里却极为倔强,是个有主意的, 原以为找了个不错的女婿, 定了婚, 日子也就安稳了,没想到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   总归是天不遂人愿。   黎初在家里住了两天,与外界彻底隔绝,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她知道,这终究也只是水中月镜中花,一点就散。   第三日,也正是除夕当天,黎初一早起来便收到了傅屿迟发来的短信。   yc:【什么时候回来。】   眼睛盯着屏幕,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像是压了千金重的石头,几乎就要坠了下去。   若是可以,她宁愿就待在这样的小镇子里,再也不要回到洛城那个牢笼。   黎初:【过了年初七吧,我想多陪陪父母。】   yc:【初五回来,我去车站接你。或者我亲自去你家接你。】   指尖落在手机键盘上,胸口因为情绪的波动而起伏,最终,她也只能回复一句,【知道了,初五下午回去。】   她知道傅屿迟说得出就一定做得到,如果她明天不回去,傅屿迟就一定会来文德镇,到那时,她根本没有办法和父母解释。   -   洛城的雪早已停下,气温却骤降了几度,北风呼啸,吹得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叶子卷起尘土飞扬。   江湾壹号68楼,傅屿迟收起手机专心处理公务。   整栋公寓空空荡荡的,只余他一个人。   一早兰亭公馆那边便打来了电话让他回去,傅屿迟眼皮都没抬一下直接拒绝。   自从母亲去世后,他便极少回去。   无论大小节日,他总是一个人。   孤独于他而言早已成了一种习惯。   但有了黎初以后,这个冰冷的家才算是有了一点温暖,他甚至开始卑劣地希冀更多。   临近中午,傅屿迟接到了时瀛的电话。   “阿屿,出来打牌。”时瀛的语气有些烦躁。   傅屿迟眼睛移开电脑屏幕,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怎么?又被催婚了?”   时瀛受够了家里人催婚,“别提了,老爷子非逼着我去跟王家的小女儿相亲。拜托,一个圈子的,那女孩什么样我能不清楚?被养的一副骄纵任性的样子,这要是真娶回来,家里绝对是吵翻天了。”   傅屿迟嗤笑一声,“不想去就拒绝。”   “我前脚拒绝,后脚就被赶出来了……大过节的,我实在不想一个人冷冷清清,叫几个人一块去打牌。”时瀛边说边在群里叫人,结果没有一个人出来。   气得他咒骂一句:“这帮人还有没有人性,我都被赶出家门了,居然都不肯安慰一下。”   “你哪一回过节不被赶出家门?”傅屿迟反问道。   时瀛每逢过节回本家,都得被长辈逼婚,回回惹惹得时老爷子气急败坏,要拿拐杖抽他,群里的人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时瀛撇了撇嘴,“这回不一样,今天是除夕,老爷子再怎么生气,也没有在除夕夜把我赶出去过,这回他肯定是气得不轻。得,除夕夜我只能独自在家看无聊的春晚了。”   除夕佳节,独自守岁,想想都觉得无比凄凉。   时瀛长叹一口气。   蓦地想起什么,时瀛问道:“阿屿,你今晚是不是也一个人?”   傅屿迟挑眉:“怎么?”   ……   半小时后,时瀛出现在江湾壹号傅屿迟的公寓门口。   门开后,他感叹道:“这里真是不错,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买上下楼了。”   换鞋的时候,他无意中瞥到一双白色羊绒棉拖,看样子应该是女款。   时瀛压下心中的疑虑,转移开视线,“阿屿,你今晚打算怎么过?”   傅屿迟没有思索,直接脱口而出,“工作。”   时瀛:“哈?今天可是除夕,除夕啊!你居然还工作?”   “不然呢?”傅屿迟冷冷看了时瀛一眼。   时瀛一时间哑口无言。   这时间,外面所有的店铺都早早关门一家团圆去了,根本不接待客户。   时瀛也没把自己当成外人,走到沙发处坐下,“阿屿,你家里有什么吃的,咱们中午吃什么?”   “叫了聚缘楼的餐。”   时瀛眼睛一亮,聚缘楼是洛城首屈一指的酒楼,包厢极其难定,尤其是春节时期,订餐都需提前几个月。   傅屿迟看向时瀛,唇侧撩起一缕笑意,话锋突转:“不过我不知道你要来,只点了一人份。”   时瀛:“!”   没多久,聚缘楼的人便准时送来了餐点。   时瀛看着精致可口的菜品,愈发眼馋,从昨晚到现在,他一口东西都没吃,饿得都快眼冒金星了。   时瀛摸到厨房,打开冰箱,惊喜地发现冷冻层里居然有包好的饺子。   “阿屿,你家里的饺子还能吃吗?”吃不上聚缘楼,吃点饺子垫垫肚子也好,总不能活活饿死吧。   傅屿迟眼神微变,抬脚走进来,“别动,你去吃外面那份。”   时瀛惊诧地差点把手里装着饺子的托盘打翻。   那托盘在他手里抖了两下,他还没稳住,就被傅屿迟端走了。   时瀛愈发觉得奇怪。   这盘饺子难不成是金子做的,让傅屿迟这么宝贝,他竟然连碰都不能碰。   那饺子包得小巧精致,以他毒辣的眼光来看,绝对出自女孩子的手。   玄关那双白色羊绒拖鞋也正好联系上。   傅屿迟八成是金屋藏娇了。   这样一想,时瀛瞬间激动起来。   他之前就已经猜到傅屿迟似乎是有了新的恋情,但他没想到这么快两人都住一起了,甚至那女人还包了饺子。   这哪里是一盘饺子,根本就是那女人对傅屿迟的缱绻爱意。   时瀛坐在餐桌前,边吃着聚缘楼的餐,边看着傅屿迟笨拙地煮饺子。   在商场上杀伐果断,雷厉风行的人,到了厨房就跟小白一样,煮个饺子都煮不好。   时瀛不禁皱起了眉头。   傅屿迟扫了他一眼,冷哼道:“要不你来煮?”   时瀛连连摆手,他这辈子就没进过厨房,说不准连傅屿迟还不如,就不要进去丢人现眼了。   看着傅屿迟吃完了那碗煮得稀烂的饺子,时瀛忽然觉得单身也挺好的,最起码自己脑子还算正常。   午餐后,傅屿迟回书房工作,时瀛就在客厅打游戏,打了一下午,时瀛起身休息片刻,在客厅转了一圈,也没发现那个女人留下来的东西,一时间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傅屿迟藏得这么深,竟然连他都要隐瞒。   傅屿迟出来倒水,见时瀛在客厅四处转悠,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眉心轻折,他沉声道:“找什么呢?”   时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答道:“女人。”   时瀛转身对上傅屿迟凛冽的目光,抿了抿唇,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行了,你也别再瞒我了,我都知道了。”   傅屿迟:“哦?”   “阿屿,跟我还隐瞒什么?咱俩可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你有了女朋友就直接带出来给兄弟们见见,干嘛总是神神秘秘的,好像我们知道了会棒打鸳鸯一样。”   傅屿迟薄唇轻抿,冷冷道:“你想多了。”   时瀛还想继续辩驳,手机铃声便响了起来。   “臭小子,还不赶紧回来,就等着你回来吃团圆饭了。”   电话里是时老爷子苍劲的声音。   老爷子发话,时瀛哪敢不听,电话挂断后,时瀛抱歉地看了一眼傅屿迟,“阿屿,我得回去了。”   傅屿迟点点头。   时瀛总觉得留傅屿迟一个人在家里过年太过可怜,便提议道:“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过年吧。”   “不用了。”   时家人团聚,他一个外人掺杂进去算什么。   傅屿迟走到咖啡机处,按下开机键,“你快回去。”   时瀛知道劝不动傅屿迟,便也只能独自回去。   公寓里又重归寂静。   傅屿迟靠着吧台,耳畔传来咖啡滴落的声音。   偌大的房子又只剩他一个人。   他明明习惯于这样的生活,可却不知怎么,今日的他只觉得犹为孤独。   天色渐渐黑了,窗外烟花燃放,绚烂无比,他忽然很想拥着黎初站在落地窗前一起看这绚丽的景象。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黎初的微信,他们之间的消息还停留在上午,自那之后,黎初便没有再给他发过消息,甚至连一句拜年祝福都没有。   -   下午四点多冯玉蓉和黎耀祥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食物,黎初从二楼下来的时候,桌上已经大大小小摆了十几盘。   自黎初的爷爷奶奶去世后,黎耀祥几个兄弟也分了家,年夜饭都是各家过各家的,今天晚上也只是黎初一家三口团圆。   虽然吃不了这么多,但这样的好日子总是越热闹越好。   年夜饭后,一家三口看着春晚包饺子,按照文德镇的习俗,除夕吃饺子,是为了博一个金玉满堂的好彩头。   黎初想起前几天以为傅屿迟不允准她回来过来,便在江湾壹号公寓里包了不少饺子冻了起来,也不知道初五回去后还能不能吃了。   夜里十点,黎初发了一条朋友圈。   配了年夜饭的照片,还有包饺子的照片,写下新年祝福,却独独没有祈愿。   父母健康,家庭和睦,对她而言也足够了。   于她而言,唯一的心愿便是早点离开傅屿迟,但这愿望,藏在心底就好。   朋友圈发出去几分钟便有不少人点赞。   黎初在点赞人里看到了贺明洲,以及傅屿迟。   看到贺明洲微信名时的心悸完全被傅屿迟冲淡。   甚至心里涌上一丝恐慌。   害怕傅屿迟看到贺明洲点赞了她的朋友圈。   黎初连忙把朋友圈删掉。   屏蔽了他们两人又重发了一条。   一直到临睡前,傅屿迟都没有找她问贺明洲点赞的事情,黎初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一夜无梦睡到了天亮。   黎初是被楼下的吵闹声吵醒的。   大年初一,按照文德镇的习俗是不走亲戚的。   黎初洗漱好下楼,看到大伯父一家子,当即脸色就难看了下去。   大伯母见到黎初,脸上笑容虚伪,阴阳怪气道:“这去了城里就是不一样,瞧瞧初初的皮肤,白嫩得跟水豆腐似的。”   大伯父一家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一大早过来,还拎了酒水,肯定是有事相求。   大伯母拉着黎初的手,嘘寒问暖,“初初啊,在洛城那边一切都好吧,你研究生也快毕业了吧,找着工作了吗?”   “都挺好的。”黎初淡淡回应,既礼貌又疏离。   大伯母闻言笑得更深,“初初,你堂弟明年就大学毕业了,年后要实习,你看看能不能叫贺明洲给他在公司里安排个职务。”   大伯父也跟着附和:“你堂弟去了洛城,你们姐弟俩也能互相帮衬。”   互相帮衬?是让她单方面帮衬堂弟吧。   大伯父的这个儿子,是老来得子,上面还有两个嫁出去的姐姐,一家子都把他当成宝贝似的宠着,宠得他不学无术,高中都没上,直接去了技校,后来又花了不少钱念了个大专,勉强拿了个专科毕业证书。   如今这个社会,学历不高要是想找个不错的工作绝非易事,大伯父一家正是知道这个道理才会来求她帮忙。   只不过这个忙,她是帮不了。   “大伯母,堂弟的学历不高,想进大公司怕是有点困难。”黎初的语气还算委婉,但落在大伯母的耳朵里便是看不起的意思了。   大伯母脸色沉了下去,想到工作这事还得麻烦黎初帮忙,便忍了下去,“初初,云川是你堂弟,你做姐姐的帮着弟弟找份工作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再说了,云川要是进了公司,做得好不也是给你长脸。”   黎初差点被大伯母气笑。   黎云川是个什么样子,文德镇这么小的地方谁不知道。   整日游手好闲,逃课打架,要么就是去网吧通宵,学是一点都没念进去。   黎耀祥护女心切,不愿大哥一家子逼迫黎初,直接开口拒绝:“大哥大嫂,这事我家初初帮不了,你们去找旁人吧。”   大伯父一听,当即就发了火:“你们一家子以为傍了个城里女婿腰杆子就硬气了是吧,行,以后要是有什么事也别求我们帮忙。”   大伯父瞪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没好气道:“还不走,等着他们赶你出去吗?”   大伯母拼命给大伯父使眼色,“唉呀,你这脾气就不能收收,初初不是不懂事的孩子,咱们好好说说,她还能真不管云川吗?”   大伯母看向初初,眼里装得慈善,“是吧初初?”   黎初迎上她的视线,只觉得空荡荡的胃泛着恶心。   当初父亲被骗,欠了五百万,她也给大伯母打过电话,话都没开口就被大伯母随口编得理由搪塞了过去。   那副虚伪的嘴脸当真是恶心至极。   “大伯母,我确实帮不了这个忙,与刍科技删选简历森严,云川恐怕连初选都过不了。”   大伯母脸色彻底崩裂,原本藏着的伪善嘴脸显露了出来,整个人犹如市井泼妇一般,“初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别以为自己去城里读了几年书就多了不起,黎家还没有你一个女孩子说话的份。说难听点,往后你父母有个什么事,还不是得求着我儿子帮忙。”   黎耀祥听了她的话,气得手直抖,脚上因为旧疾,也站不太稳。   黎初忙过去扶着父亲,为他顺气,“爸,不用为不值得的人生气。”   黎初看向大伯母,眼里蕴着寒意,话语也冰冷如霜:“大伯母,我们家的事不劳烦你们操心了,没事的话就请你们回去吧。”   “走就走,你们这个晦气的地方我还不爱待呢。”说罢,大伯母便拉着黎云川走出了门。   黎初同母亲冯玉蓉一起,将父母扶到椅子处坐下,黎耀祥握着女儿的手,目光坚定,“初初,我和你妈早都为自己打算好了,你不要为我们操心,你在洛城好好的,我们也就安心了。”   冯玉蓉也点头,“你爸说的是,我们在家里一切都好,也在想办法攒钱,减轻你的负担。”   黎初知道母亲说的是五百万的事情,宽慰道:“妈,那五百万你们不要操心了,这么大的案子警察那边肯定会努力把人抓回来的。”   “警察那边是一回事,可你在外面欠了这么大一笔钱,那人要是找你还钱,这可怎么是好?”冯玉蓉越说越担心。   黎耀祥也是一脸忧愁,说来说去这事全是因为他错信小人,“是啊,五百万不是小数目,谁都有个急用钱的时候,万一借钱的人要用,咱们家又拿不出……”   “不会的,借我钱的人……他不缺这点钱,”五百万于傅屿迟而言确实不算什么,况且她就算是还了,只要他不肯放过她,她就无法离开。“爸妈,我的画已经在画展展出了,现在也接到了不少单子,用不了多久那笔钱就能还清。”   黎耀祥不敢想象只是靠卖画要怎么还清那么大一笔钱,“一幅画能卖那么多钱?”   黎初微微一笑,“嗯,你们就不要担心了。”   那幅画她并没有卖给傅世昌先生,至今还留在江湾壹号的公寓里,傅屿迟从中阻拦,其他人也不会来向她买这幅画。   因为上了画展,黎初也算是小有名气,再加上导师也时常给她介绍一些客户,短短两个多月时间,黎初也赚了十来万。   她吃住都在江湾壹号,花不了什么钱,这笔钱她便存了起来,等到傅屿迟厌烦她了,她就把存的钱拿出来还他。   ……   初五那天下午,黎初从文德镇回去,临走前,父母依依不舍嘱咐她照顾好自己,还给她装了不少特产。   黎初本想拒绝,但看着父母关切的眼神实在无法说出口,只好带回洛城。   车子晃晃悠悠几个小时,终于在夜幕降临之时到了洛城汽车站。   返乡的人不算多,车站里不太拥挤,黎初出了站台,便去了停车场,顺着众人艳羡的目光,看到了傅屿迟的那辆宾利。   黎初拎着大包小包,站在豪车前的时候实在狼狈。   她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落下,车内的暖气溢出,与车外的寒气交汇时升腾起一片白雾。   黎初俯下身子,看向车内的人。   傅屿迟双手搭着方向盘,纤长的指尖轻点,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他微微侧过脸,眼皮抬起,目光淡漠如水,不起丝毫涟漪。   黎初手里的袋子装了不少东西,勒得她指节泛疼,她抿了抿干涩的唇,低声请求:“傅总,麻烦您开一下后备箱。”   傅屿迟淡淡扫过她手里的东西。   黎初下意识想将东西藏到身后,但是太多太重,根本无法隐藏。   被傅屿迟这样打量着,让她觉得十分难堪。   傅屿迟随手按了一下,后备箱开启。   黎初礼貌地致谢,拎着一堆东西往后备箱走去。   刚走没两步,黎初就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紧接着,她手里的袋子被人拎走。   黎初身体往侧面一缩,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傅屿迟不似平常那样西装革履,只穿着浅灰色的毛衣,整个人的气势也不如以往那么浓烈,反倒是显得温和许多。   温和?黎初惊觉自己竟然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傅屿迟。   大概是天太冷了,叫她的脑子也停止了转动。   迈着小步跟上傅屿迟,看着他把那些廉价的特产放入豪车后备箱内,黎初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的东西怕是傅屿迟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黎初怕冷,又站在风口,寒冽的风刮在她脸上,让她本就白皙的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她搓着双手,嘴里呼出几口热气,碰上冷气流便瞬间化为一片浓白,仿佛森林里久凝不散的雾。   傅屿迟看了她一眼,压低着声音说道:“你先去车里。”   黎初站着没有动,仿佛大脑宕机一般,整个人处在怔愣着的状态之中。   傅屿迟眉心轻皱,语气沉了几分:“聋了吗?”   低沉的声音如同深海潜渊一般,回荡在黎初耳边。   黎初瞬间反应过来,忙不迭去了车子里。   车里暖气开得足,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黎初的手便温热了起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傅屿迟俯身进来,冲散了车内的热气。   黎初闻声侧过头,直直撞上傅屿迟的眼眸,目光相撞的瞬间似有电流穿过,将她狠狠烫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大过年的,孤身一人,这是傅狗的福报 第33章 休想   傅屿迟眼神深邃, 看着人的时候像是要让人沉溺在他眼中,此刻,他的眼神越发幽深。   黎初再明白不过这样的眼神了。   每每更深露重之时, 他都是以这样的眼神看着她,赤/裸地像是在打量一件物品。   黎初避开他的目光,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往车窗靠近。   温热的脸贴上玻璃,冰得她打了个寒颤。   手臂突如其来的拉扯叫她慌了一下神, 紧接着, 冰凉的指尖捏住她的下巴, 迫使她对上傅屿迟晦暗的视线。   傅屿迟细细打量着黎初的脸蛋,轻笑一声, “在家养得不错。”   黎初身体纤瘦, 圆润一点看起来更是娇艳, 如同待采撷的花朵一般。   她脖子上围着厚重的白色羊绒针织围巾, 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显得她的脸愈发娇小。   指尖抹上她的唇,似乎是在外冻得久了, 唇上失了血色, 苍白且干涩。   傅屿迟凑上去舔/舐着这张唇,描绘它的轮廓,为它着色。   这辆车太显眼,引起不少人的围观,他们在车里的一言一行都会被外人看在眼里, 黎初想到车外那么多人盯着,便挣扎着从他的桎梏之中逃脱。   “傅屿迟, 不要在这里, 拜托。”黎初低声恳求。   唇上染了颜色, 娇艳欲滴,说话的时候一张一合愈发勾人心魄。   可偏偏那双眼睛又澄澈到不染一丝泥泞,单纯得宛如一张白纸。   纯与欲交织在一起,就连他也不能免俗,沉沦在其中。   傅屿迟捏了一下黎初的脸颊,哑着嗓音道:“嗯,回去继续。”   回到江湾壹号,连后备箱的东西都没来得及拿下来,黎初就被傅屿迟抱上了电梯,进了房门,急切的吻便压了下来。   从玄关到客厅沙发,衣服一层层掉落在地。   屋外寒风凛冽,呼啸着席卷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   结束的时候黎初没有一丝力气,就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脑子昏昏胀胀,四肢泛着酸疼,喉咙里像是有火在燃烧,灼热得发不出声音。   黎初想下床去倒一杯水,掀开被子才发现身上□□。   她双手死死抓紧被子,犹豫着要不要下床。   傅屿迟就在身侧,她下床要是惊醒了他怎么半。   这样不着寸缕地暴露在他眼里,只会让她不知所措。   黎初翻了几下身体,试图让自己再次睡过去,但嗓子干涩得发疼,让她难以入眠。   腰上忽然传来一股温热的气息,黎初身体一颤,听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怎么还不睡?”   那只手越来越不规矩,黎初吓得抓紧了傅屿迟的手腕,不让他继续乱动,“我…想喝水。”   身侧的床垫传来响动,很快,床头的阅读灯便被打开了。   灯光一亮,黎初慌忙将自己藏进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想到自己身上□□,她便羞得红了脸。   傅屿迟掀开被子下床,捡了条浴巾围在腰部,便出了房门。   黎初眨着困乏的眼睛看向门口,很快就见傅屿迟端了一只杯子进来。   “起来喝水。”   黎初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小心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压在胳膊底下,将胸前的春光全部隐藏。   接过杯子,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一杯水见底,喉咙的干涩缓解了许多,将杯子放到床头柜上,她侧过身,不经意撞上傅屿迟赤/裸着的上半身。   白皙的皮肤在被灯光染上了一层蜜色,胸膛紧实,腰腹精窄,显然是经常锻炼才能保持这样好的身材。   傅屿迟修长的手指勾起围在腰腹处的毛巾,在毛巾要散开的时候,黎初的眼睛瞬间躲避开。   被子掀开,略带凉意的身体靠近,“躲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黎初咬着唇没有反驳。   腰肢又被傅屿迟搂过,整个人也落入他怀里,黎初怕他兽性再发,直接求饶:“今晚真的不行了。”   腰上的手没有再乱动,背后传来低沉的声音:“不碰你了,快睡。”   黎初紧绷着的身体渐渐松懈,很快又进入了梦乡。   傅屿迟将搂着黎初的手收得更紧,在她光洁的背上落下一个吻。   -   和傅屿迟单独在公寓里相处了整整两天,黎初叫苦不迭。   傅屿迟似乎是要把前几天的账一起清算回来,这两天里随时随地欺负她。   年初八,也是假期结束的时候,一大早,黎初又被傅屿迟弄醒,折腾了一回。   黎初昏昏沉沉睡过去,傅屿迟则是神清气爽去了公司。   一觉睡醒已经是下午两点,黎初拿过手机,看到了徐子衿给她发来的吐槽消息。   黎初笑着回复,安慰徐子衿对上班的怨念,并且承诺等徐子衿空了请她吃火锅。   黎初正要关上手机,就看见堂弟黎云川发来的微信消息。   黎云川:【姐,我来洛城了。】   消息发来的时间已经是一个小时前了。   伴随着的还有未接听的几通电话。   黎初脸上的笑意凝固,脑子来不及思考,指尖就已经落在手机频幕上回了消息。   黎初:【你来洛城干什么?】   黎云川:【我妈让我直接来找姐夫,说姐夫人好,肯定不会不管我的。】   黎初真的觉得大伯父一家子简直是疯了。   黎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工作的事情我帮不了你。】   黎云川:【你帮不了,说不定姐夫可以呢。姐,我不跟你说了,姐夫过来见我了。】   看见黎云川发来的消息,黎初气得胸口闷堵,她连忙去浴室洗漱,随便换了身衣服就往外走去。   黎初给黎云川打了电话,问他在哪里。   黎云川报了个地名给她,那地方就在与刍科技附近,是一家价格不算便宜的咖啡店。   黎初因为心里着急,直接打车过去。   到了店里,就见黎云川对着贺明洲喋喋不休。   黎初走上前,拉起黎云川就要离开,她力气小,不过三两下就被黎云川挣脱开,“堂姐,我跟姐夫聊得正开心呢,你这是干嘛?”   “你有什么可聊的?我就直接告诉你,凭你的学历和资质,根本进不了这样的大公司。”黎初被他气得不轻,就连说话声音也沾染了怒意。   黎云川一听蹭得一下火就上来了,“怎么不能聊了,堂叔被人骗去作保,欠了五百万的事不就能聊吗?”   “黎云川!”黎初抬高声音呵斥,声音颤抖不休。   贺明洲被黎云川的话惊懵了,他拽着黎初的衣服,颤着声音问道:“什么五百万?”   黎初将头撇得更远,不敢回头去看他。   黎云川嗤笑一声,“姐夫,你不知道啊?”   黎初狠狠瞪着黎云川,“你闭嘴。”   黎云川向来不把黎初放眼里,此刻有了把柄更是趾高气扬,“我堂姐家里背了五百万的债,要我说啊,你赶紧和我堂姐分了得了,省得被拖累。”   贺明洲看着黎初的背影,心脏像是被剜了一刀,鲜血淋漓,疼痛难忍,他皱紧眉头,声音似泣血般:“小初,你是因为这件事才和我分手的吗?”   黎初强忍着心里的痛楚,没有转身去看贺明洲。   她根本不敢看他。   她如今成了别人的笼中鸟,早已经没有了飞向向往之处的自由。   他于她而言是奢望,也是触不可及的月亮。   黎初拉着黎云川就要往外走,却被贺明洲拦下。   这是贺明洲第一次这样强硬。   他对待黎初的时候总是温文尔雅,尽力地爱护她,尊重她。   即便是当初分手,他都没有拦过她。   但现在,他想问个明白。   萦绕在心间几个月的困惑终于在这一刻有了解释,可笑的是,他却是从旁人嘴里听来的。   “小初,你要瞒着我到什么时候?”   黎初垂着头,手里失了力气,给了黎云川挣脱开的机会。   她身体纤瘦,即便是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也丝毫不显臃肿。   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胸前,遮掩住她眼里的神色。   良久,她仰头对上贺明洲的眼睛,神色平淡,“他说的没错,我家里欠了债,但我跟你分手并不是这个原因。”   眼眶干涩,黎初却不敢眨眼,她就这样接着说了下去,“我只是不喜欢你了。”   黎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她只知道自己的心很疼很疼,像是在刀尖上滚了一圈,被扎得千疮百孔。   她看着贺明洲那张温润的面容,眼里染上了雾气。   黎初知道在这样下去,她一定会崩溃。   可她却不能有一丝心软。   她不能害了他。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根本没有办法回头了。   “贺明洲,你会遇见更好的人。”   “我…不值得。”   黎初不敢再待下去,她死死抓住黎云川的手腕,将人拽出了咖啡厅。   眼里的泪水打转,她伸手擦掉,可又有新的涌出。   黎云川没敢再反抗,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堂姐,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跟姐夫……”   黎初笑了一声,她抬起头,眼里含着泪珠,逼视着黎云川,“不是故意的?黎云川,你扪心自问打的什么主意!”   她气极反笑,“你们不就是看不惯我在洛城过得好吗?”   “那你现在看到了,”眼泪啪地一下砸了下来,她反问道:“我过得好吗?”   “堂姐……”黎云川慌了神,连动作也变得无措,他想要安慰黎初,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黎初抬头看向灰蒙蒙的天空。   洛城的冬天很冷,空气里带着潮湿和北风的萧瑟,像是冰锥的尖扎进每一寸皮肤。   她说道:“黎云川,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了,你的事只能自己解决,没有人能帮你。”   白雾自她口中升腾而起,朦胧了她的视线。   -   贺明洲回到公司,呆呆地坐在工位上,直到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提醒他要去开会,他才慌忙拿起笔记本电脑去了会议室。   冗长的会议一直开到下午五点,可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坐在上位的傅屿迟发现了贺明洲的异样。   他眼神凛起,手里的钢笔轻点着桌面,随即打断了发言人的话,“贺明洲,你来说一下技术部新季度的规划。”   贺明洲脑子一团乱麻,自然也没有听到傅屿迟的话。   张旻见傅屿迟脸色越来越差,似乎有发火的趋势,连忙戳了一下贺明洲,“老大,老大。”   贺明洲反应过来,“怎么了?”   张旻给他使了个眼色。   贺明洲对上傅屿迟的目光,那眼神极为冷漠,夹杂着不满。   整个会议室异常安静,众人连呼吸都刻意放慢了。   谁不知道傅总最讨厌会议开小差的人,但凡被抓住的,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贺明洲突然起身,身下的椅子发出摩擦地砖的碰撞声,“傅总,我身体不太舒服,想请个假。”   傅屿迟抿唇打量着他。   贺明洲的脸色确实苍白,神色也非常疲惫,看起来倒不像是说谎。   视线收回,傅屿迟淡淡允准:“嗯,回去吧。”   贺明洲一刻没有多留,去停车场取车,直接回了父母的居所。   贺父是退休教师,年前又被返聘回校,贺明洲回去的时候贺父还没回来,只有贺母一人。   贺母见贺明洲脸色苍白,眼里止不住担忧,“明洲,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贺明洲看向母亲,眼里神色复杂。   这几个月父母从未提及过黎初,甚至过年也没有让他把黎初带回来。   他怕父母担心,还没告诉他们他和黎初已经分手的事情。   他早该猜到父母已经知晓了,否则不会这样半句都没问过。   “妈,您和爸是不是一早就知道黎初家里欠债的事了。”他压低着声音询问,语气里带着冬日的凉意。   贺母眼神忽变,语调也微微上扬,“是谁告诉你的?你和小初是不是又在一起了?”   贺母的语气让贺明洲意外。   他以为自己的母亲是极为满意黎初的,当初他将黎初带至父母面前,母亲的夸赞声还犹在耳畔,现在,却像是视黎初为灾星一般。   贺母怕贺明洲跌入深渊,脸色凝重起来,郑重说道:“明洲,初初这个孩子是好,可她家里那种情况,只会拖累你,咱们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出来给她家补窟窿。”   “你听妈妈的话,别再和她联系了,彻底断了吧。”   贺明洲不敢相信自己会从母亲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妈,小初从未和我提过家里的事,也没有问我要过一分钱,可我呢,作为她的未婚夫,不仅不帮她,还要反过来嫌弃她吗?”   怎么会这样呢?   这么久了,他居然不知道黎初家里发生的事,也从未去打探过。   那时候她回老家该有多绝望。   贺明洲甚至不敢去深想。   分手后,他是怨黎初的,怨她莫名其妙地提分手,怨她连个理由都不曾留下,更怨她一直躲着他。   可他现在终于明白了。   不是黎初想要和他分开,而是被逼得不得不和他分开。   贺明洲抬眼看着母亲,声音悲切:“妈,是不是你们让黎初离开的?”   心里的郁结久久不散,仿佛被一团阴瘴之气包围。   贺明洲希望自己的父母不是始作俑者,然而,他们还是叫他失望了。   “明洲,爸妈也是为了你好。”   贺明洲已经记不起来父母说过多少次这样的话了,从小到大听过太多太多回。   这句话于他而言太过沉重,重到压在他心里的时候如山如石,让他的脊背都无法抬起。   可这一次,他只想挣脱,“妈,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过好自己的人生,不需要你们为我好。”   贺明洲来得急,走得也急,贺母拼命地想拉住他,劝他不要跳进火坑,但最终也拗不过。   -   黎初没再去管黎云川,她自己的人生都已经如此糟糕,实在分不出心思去管别人。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这个城市的CBD中心,身旁的马路川流不息,但不会有任何一辆车子为她停留,就像这城市也没有任何一盏灯为她点亮。   她惊觉自己在这座城市孤独漂泊着的人。   她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家。   黎初坐上地铁,去了德阳花园附近的一个面馆。   以前和徐子衿住在这里的时候,她们总来这家店吃。   老板是个上了年纪的陕北人,做得一手好面,价格也公道,店面虽小,生意却很不错。   黎初到店里的时候,并不是饭点,客人也只有零星几个。   没多久,一碗热腾腾的牛肉面便端了上来。   老板笑着说道:“可有日子没见你了。”   来吃的次数多了,徐子衿性格外放,和老板东拉西扯能聊许多,黎初渐渐也跟着熟络了起来。   黎初看向老板,淡淡一笑,“我们都搬走了,不住在这边了。”   老板眼里闪过一丝可惜,“怪不得。”   店里又进了新客,老板被招呼去点餐。   黎初一个人坐着吃面。   馆子很小,每每有人从门外进来,便会带进来一片冷气,冷得黎初忍不住打寒颤。   面吃到一半就凉了。   黎初也没有再吃下去的意思。   她本来也不太饿,只是心里难受,想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待着。   不想回到江湾壹号那个牢笼。   她就坐在馆子里,透过玻璃门,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人群。   这里不像CBD中心那样繁忙,反而多了一丝烟火气息,唯有在这里,黎初才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在这座城市生活着的。   在江湾壹号时,整个人都如同漂浮在云朵之上,脚触及不到地面,虚幻得犹如梦境一般。   一直在面馆坐到晚上八点,黎初才起身离开。   她知道再晚下去,傅屿迟会给她发消息询问,她不想让他发现她的异样。   回到公寓时保姆已经离开,整个屋子空空荡荡,没有一点热闹的气息,冷清得有些过分。   换好鞋子,黎初直接去浴室洗漱,身体没有半分力气,只想睡觉。   贺明洲给她发了许多消息,也打了电话,但黎初都没有理会,直接将手机调为静音。   躺下没多久,黎初就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只看见傅屿迟拿着手机站在床边,脸色黑沉得犹如山雨欲来。   黎初缓了一下,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那手机的壳子上印着的图案,忽然反应过来傅屿迟拿着的是她的手机。   黎初顾不得其他,忙掀开被子起身,从他手里夺下手机。   靠着床头,压下心里的恐慌,她淡淡道:“你回来了。”   傅屿迟居高临下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染上了一层阴鸷,“我再不回来,恐怕你就要去会情人了。”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了黎初手里拿着的手机上,“怎么不接电话?”   低沉的声音蕴含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黎初后背紧紧贴着床头,想躲却无处可躲,只好怯生生道:“我和他没有联系,你别找他麻烦。”   贺明洲在傅屿迟的公司,要是傅屿迟想对付他,简直易如反掌,就算只是在工作上找茬,也足够贺明洲受的了。   黎初不想因为自己连累贺明洲,却不知道自己越是解释就越是让傅屿迟生气。   见傅屿迟不说话,黎初心里更加摸不准,她倾身往前,抓住了傅屿迟的衣袖,澄澈的眼底泛红,“阿屿,我和他没有往来了。”   傅屿迟在床边坐下,眼神冷漠地看着黎初,唇侧撩出一抹笑容,声音淡淡却极尽凉薄:“是吗?那初初还留着他的微信做什么呢?”   黎初瞳孔皱缩,手指也止不住微颤。   她听懂傅屿迟的话了。   他是让她删掉贺明洲的微信。   黎初眉心凝起,哑着唇喃喃:“我……”   手指攥得越来越紧,骨节都隐隐作痛。   “初初是舍不得吗?”傅屿迟声音轻描淡写,目光却冰冷如薄刃。   骤然被傅屿迟戳中心事,黎初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舍不得。”   “那就删了吧。”   黎初抬起眼皮看向面前的男人,他五官俊朗,眼角下方那颗泪痣衬得他更为矜贵,可那双眼睛却如染了寒霜一般冷得彻骨。   黎初心里再不愿意,此刻也不得不按着傅屿迟的要求,把贺明洲删了。   手指哆嗦着解锁屏幕,点进微信,黎初甚至不敢当着傅屿迟的面看消息,心里一沉再沉,最终,她狠下心,按下了删除键。   黎初垂着眼眸,心里泛着密密麻麻地疼痛。   下巴忽然被捏住,黎初不得不抬头对上傅屿迟的眼睛。   “黎初,我跟你说过,你的心里除了我不能有任何男人,你是不是没记在心里,嗯?”   傅屿迟眼里染上猩红,如烈焰焚烧一般,烫得黎初想要躲避。   手指渐渐用力,似是要捏碎黎初的骨头。   黎初闷哼一声,眼眶泛酸,却咬着唇不肯求饶。   从她第一次来江湾壹号,到现在四个多月了,心里没有一天不委屈。   她总是在想要是没有发生这一切该有多好,没有遇见过傅屿迟该有多好。   可理想与现实总是背道而驰。   她被困在这个牢笼里,根本出不去。   只能等到傅屿迟厌烦她的那天。   黎初看着傅屿迟阴沉的脸,忽然很想逃离他的身边,对一切不管不顾,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可是她不能。   父母,朋友,还有贺明洲……他们都是她的软肋。   为了他们,她不得不向傅屿迟低头。   黎初双手轻轻搭在傅屿迟的手腕,感觉到下巴处的桎梏放松,她身体前倾,主动吻上了傅屿迟的唇,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让傅屿迟的注意力转移。   唇齿相碰,气氛瞬间火热,傅屿迟按着黎初的头吻得更深更凶猛,带着惩罚的意味。   直到天边亮起鱼肚白,摇晃着的床才彻底停歇。   作者有话说:   傅狗大怒:她竟然和姓贺的还有联系! 第34章 休想   删了贺明洲的微信之后, 黎初每日待在公寓里画油画,哪也不去,整日恹恹的, 人也更加沉默了。   有时画累了,她就看着窗外的景色,呆呆地坐着,一动不动, 好像雕塑一般。   保姆叫她吃饭, 她也是推拖着不肯吃。   保姆看着黎初这幅模样, 心里担心是不是得了抑郁症,便告知了傅屿迟。   傅屿迟年后事忙, 常常回来的时候已至深夜, 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仅限床第之欢。   若不是保姆的提醒, 他还未发现黎初的问题。   傅屿迟让宋孟推掉了下午的一切事宜, 不到两点就回了江湾壹号。   进了门,保姆迎上来接过傅屿迟脱下来的大衣。   傅屿迟往客厅阳台看了一眼,并未看到人。   以往黎初会在那里作画, 阳光落在她身上就好像是镀了一层薄薄的金雾, 让她温柔得仿佛从画里出来的美人。   “她呢?”   保姆收起大衣,答道:“中午吃了一点又回房间睡了。”   傅屿迟眉心凝起,“上午做了什么?”   “也是在睡觉。”保姆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   这些天黎初的一言一行都落在她的眼里,她亲戚家有个得了抑郁症的孩子,状态就和黎初一模一样, 所以她才会担忧。   按理说她一个保姆不该管主人家的事,但黎小姐待她尊重, 也时常和她聊天, 帮她做一些活, 她也不忍心看到这样好的姑娘郁郁寡欢。   也不知是不是先生太忙了,忽略了黎小姐,才叫她抑郁。   所以昨晚上她等到先生回来,将黎小姐的状况全盘托出,才回去。   总算今天下午先生就提前回来看黎小姐了。   保姆将大衣收好,见傅屿迟往房间去了,便回厨房继续收拾。   傅屿迟推开房门,房间里关着灯,窗帘也拉上了,昏暗得犹如夜晚一般,只有房门处的这片亮光照了进去。   他放轻脚步走进去,看到了床上睡着的女人。   她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梦见了什么不好的事,隽秀的眉头紧锁。   傅屿迟坐在床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伸手拍了几下,将她唤醒。   黎初这一觉睡得浅,醒来后发现床边的人,下意识往里缩了一下。   手指紧紧抓着被子,指甲像是要嵌到被絮里一般,死死不放。   “我还没去洗漱,等等好吗?”   看见傅屿迟,黎初以为自己睡到了凌晨,慌不择言开口,生怕傅屿迟又发疯。   这几天身体越来越疲乏,总是犯困,也没什么胃口,晚上吃了几口晚餐,不到九点就躺下睡着了,夜里被惊醒后,便不得不应对傅屿迟的胡来,早上又累得起不来,如此循环往复,连毕业作品都被耽搁了。   黎初是真的不想和傅屿迟做那种事,但傅屿迟却如同上瘾了一般,每夜都要,任她喊哑了嗓子求饶也不肯放过。   傅屿迟抚上黎初的脸,拇指摩挲,“最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起来换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黎初摇摇头,“没事,可能天气太冷了,人容易犯困。”   已经快二月末了,她却还是这样容易犯困,以往也没有过这样的情况。   黎初知道自己身体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但她不敢去医院检查。   手上的攒下来的钱是她要还给傅屿迟的,不能碰,家里父母也没什么积蓄,她要是得了重病,也拿不出钱医治。   身体的不适让她实在没有力气应付傅屿迟,她抬眼看向对方,低声请求:“今天可不可以不做了。”   傅屿迟怔愣了片刻,指尖拨开黎初额前的碎发,沉声道:“今天不会碰你。”   他起身走到窗台边,将窗帘拉开,阳光瞬间倾洒满整间屋子。   傅屿迟身材纤量,站在窗前仿佛在拍摄画报一般,阳光绕开他的背部,在地上落下他的剪影。   逆着阳光转身,他的视线扫向黎初,“去换身衣服,带你出去。”   黎初抓着被子,心里莫名恐慌,“我没事,不用去医院。”   傅屿迟也没逼迫,淡淡说道:“嗯,带你去吃饭。”   “我……”黎初想开口拒绝,她不想去医院,也不想吃东西,只想安安静静睡一会。   “或者你更想去医院。”   她根本没得选择。   黎初从床上起来去浴室洗漱,又换了一身厚实的衣服,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段时间她也更怕冷,即便屋子里开足了暖气,她也穿着毛衣走动。   坐上车,黎初的脑子又昏昏沉沉,眼皮子也耷了下去,迷迷糊糊间,她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呢喃道:“是到了吗?”   “快了,你再睡一会儿。”耳畔传来低沉的声音,语调十分舒服,哄得黎初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停进了地下车库。   黎初揉了揉眼睛,将胸前的安全带解开,跟着傅屿迟下了楼。   她也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跟着傅屿迟走。   电梯停在五楼,出来后,黎初才发现这是洛城最顶级的购物中心,豪奢品牌皆囊括于此。   刚来洛城读研的时候黎初也曾和徐子衿来过这里,当时她交完房租,手里已经不剩什么钱了,徐子衿虽然家境不错,但也没有到随便买奢侈品的地步,两人一边逛一边感慨,最后谁都没有买,空着手就回去了。   黎初知道这里的东西卖得很贵,吃的东西更是比外面高出好几个档次,价格自然不会便宜。   进了一家私房菜馆,服务员领他们进包厢,贴心地奉上菜单。   黎初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发现这里的菜动辄便要几百上千元。   根本不是她能消费得起的地方。   傅屿迟随口点了几样菜,便把菜单递还给服务员,他见黎初一字未语,皱了皱眉道:“没有你喜欢的菜?”   “不是。”黎初尴尬地垂下头,认真扫了一下菜单,点了两个价格便宜的菜。   她合上菜单,交还到服务员手里,“麻烦了。”   服务员收好菜单,礼貌地回应,“两位请稍等。”   大约不在饭点,菜很快就上齐了。   黎初浅浅尝了几口,食欲被调了起来,这样的菜确实对得住这么昂贵的价格。   这桌子上的几道菜都够她父母一个月的伙食费了,她刚才点的那两样虽然是菜单上最便宜的,但加起来也过千。   想到这,黎初的胸口闷得难受,胃里也有点恶心。   她放下筷子,慌忙拿了帕子擦嘴,强忍住不适,开口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说完,她不等傅屿迟回复就起身往门外走去。   顺着指示,她走进洗手间,将自己锁在隔间里,刚才吃的那些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从隔间出来,黎初看着洗手池前的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皱紧了眉头。   她身体的症状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之前只是犯困吃不下饭,现在刚吃了几口就全吐出来了。   黎初拿了洗手池边的一次性漱口水漱口,将嘴里的苦涩冲淡。   门外进来一个打扮得美艳的女人,大冬天穿着皮靴短裙,上身只有一件薄薄的羊绒衫,她边走边打电话,“反正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他肯定是要和家里那个离婚再娶我的,我天天这么难受,一吃东西就恶心,还不都是因为他……”   后面的话黎初没有再听进去。   她脸色惨白,一双眼睛空洞地看着镜子。   刚才那个怀孕的女人说的症状和她一模一样。   难道她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怀孕了吗?   手里的漱口水盒子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惊得打电话的女生抬眼看过来。   黎初慌忙反应过来,将空盒子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连手都在哆嗦。   胃里又涌上一股恶心的感觉,黎初冲进厕所隔间,又干呕了几下。   胃里早已吐得干干净净,此刻什么都没有了。   她在洗手间里待了许久,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才装作没事人回到了包厢。   傅屿迟见她进来,眉心轻折,问道:“怎么这么久?”   黎初藏好情绪落座,编了个谎话:“肚子有点疼,可能是要来例假了。”   话刚说出口,黎初才想起这个月例假还没有来,她的经期一般在月中,一向比较稳定,但这个月都已经月底了还没有来。   黎初刚开始以为是身体出了问题才导致例假延期,听了那个女人的话,她才察觉到另外一种可能。   可是,她和傅屿迟每一次做那种事都会做好措施,怎么可能会怀孕?   心里惴惴不安,胃里也一阵阵的恶心,让她完全没有了吃东西的心思,尤其是看到那碗蟹黄豆腐,更是反胃。   黎初瞥过视线,让自己尽量不去看桌上的菜。   她指了指傅屿迟身侧的茶壶,拜托道:“傅总,麻烦您把茶壶递给我。”   那股恶心感已经涌到了喉咙处,她想用茶水压一压。   傅屿迟拎起茶壶,却没有递给黎初,而是拿过她的杯子,倒了水进去。   黎初从洗手间回来时脸色实在苍白,根本逃不过傅屿迟的眼睛,编得理由也叫他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他知道黎初的身体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傅屿迟脸色沉了下去,擦了擦手说道:“吃好了?那我们去医院。”   黎初颤了一下,心脏也跟着漏跳了一拍,说话时哆哆嗦嗦,“我…没事,真的没事,不用去医院。”   “有没有事医生说了算。”傅屿迟起身将搭在椅背上的大衣拿起,见黎初依旧坐着不肯动,便耐着性子说道:“你是自己走,还是我抱你去。”   黎初咬着唇,双手抓紧了椅子扶手,摇了摇头,试图打消傅屿迟的想法,“我不想去医院,能不能不去了。”   傅屿迟神色淡淡地看着她,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不能。”   黎初在他的注视之下,不得不乖乖拿起羽绒服。   跟在傅屿迟身后往店外走,脑子一团乱麻,想不出一点对策。   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   六楼扶梯口,穿着干练职业装的女性见身旁的人愣住不动,小声出声提醒:“程总,怎么了?”   程曦薇闻声回过神来,眼里是压抑不住的错愕。   黎初怎么会和傅屿迟待在一起,两人还一起从私房菜馆里出来?   上一次见黎初已经是几个月前订婚宴的事情了,她突然想起,订婚宴那天,她也在酒店走廊见过他们俩交流。   当时她只以为两人是偶遇,出于礼貌打招呼而已,并没有多想,但现在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简单。   那么贺明洲知道吗?   知道自己的未婚妻和他的上司这样亲密吗?   收起眼里的情绪,程曦薇眉心轻凝,淡淡对身边的助理说道:“走吧。”   -   黎初坐上副驾驶,车子里皮革的味道让她的胃又开始翻涌。   黎初开了一点点窗户,冷气吹进来冻得她打了个激灵,胃里不适的感觉也渐渐消散。   车子行驶在去医院的路上,黎初知道今天肯定是逃不过去了,只能心里默默祈祷自己身体的症状只是受凉或者胃病,而不是真的怀孕了。   车子在私人医院停下,护士帮着办好手续以后,黎初就被医生叫进去看诊,医生问了一些问题,随后就开了单子,让她去检查。   一个小时后,黎初和傅屿迟坐在VIP区等待检查结果。   护士贴心地送上茶水点心,可黎初却没有心思吃,只捧着一杯水小口地抿着。   “担心检查结果?”傅屿迟见她表情焦虑,以为她是心里担心。   黎初点点头。   她心里确实担心,焦虑得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手里的单子被她越攥越紧,变得皱皱巴巴。   半小时后,检查结果出来了,黎初拿着化验单复诊,医生看了一眼,说道:“hcg值已经升高了。”   黎初听不懂医用专业术语,但听见医生说hcg升高,悬着的心又更紧了一些,“我是怀孕了吗?”   医生:“检查结果来看是这样的。”   医生见惯了这种年轻小姑娘未婚先孕,心里出了惋惜以外,面上并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医生:“是家属陪你一起来的吗?把他叫进来,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交待一下。”   黎初面色惨白,坐在诊台前的凳子上,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并不想让傅屿迟知道,支支吾吾道:“没有,我是自己来的。”   黎初抬起头,看向医生,眼里满是慌乱,“医生,如果要流产……”   医生见她一幅恐惧的模样,郑重其事道:“回去和家属好好沟通商量一下,如果实在不想要孩子,尽快来医院做手术。”   “好的,谢谢医生。”   ……   黎初走出来的时候精神恍惚,眼睛一阵晕眩,她迈着极其沉重的步伐,走到傅屿迟身前。   傅屿迟坐在门口的长椅上,见黎初出来,起身迎上,“医生怎么说?”   她低垂着头,没去看他,声音凝重带着一丝颤音,“我们…去车里说吧。”   两人沉默着回到车里。   车里的暖气还残留些许,混着皮革的味道浓烈地冲击黎初的鼻腔。   黎初开了车窗,地下车库阴潮的气味也并不好闻,但让她胃里的恶心感缓和了许多。   她沉默着把手里褶皱的纸张递给傅屿迟,眼神落在那张纸上,复杂不已。   傅屿迟接过单子,像是查阅文件一般仔细查看,直到看到最后那行医生给出的结论,眼眸忽动。   黎初:“我怀孕了。”   她早已经历过怀疑的恐惧,得知结果的震惊,到现在,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   她不想去纠结为什么会怀孕,也不想指责谁对谁错,结果已经酿成了,再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成年人了,总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黎初张了张口,那话就停留在她喉咙处,却说不出来。   她看向傅屿迟,从他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色,是她从未在傅屿迟脸色看到过的表情。   咽了咽喉咙,黎初开口道:“傅屿迟,这个孩子……”   她话还未说话便被打断。   “生下来。”   黎初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傅屿迟那张冷峻的脸。   他的脸色满是严肃之色,眼神里也蕴含着坚定。   傅屿迟并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做好了决定。   意识到这一点,黎初的心里说不出来的慌乱。   她和傅屿迟这样的关系,孩子怎么能生下来,难道要让孩子成为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吗?   黎初咬着唇摇头,澄澈的眼底发红,“不行!傅屿迟,这个孩子不能生下来。”   “为什么不能?”傅屿迟深邃的眼眸愈发沉静。   黎初看着他,忽然觉得很可笑。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明是他,他怎么敢问出这样的话?   “我和你之间的关系见不得人,生下来的孩子也见不得人,以后会被人非议,被人看不起,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黎初几乎是崩溃着说出了这段话。   她没想过自己在这样的年纪就有了孩子,并且还是傅屿迟的孩子。   并不欢喜,也并不厌恶,心里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对于这个孩子,她心里只有愧疚。   傅屿迟抿着薄唇,微红的眼眸中闪着动容的神色,抚上黎初的侧脸,沉声道:“我不会让孩子被人非议,也不会让你被人非议,初初,我们结婚。”   黎初眼眸微动,身体渐渐僵硬。   傅屿迟真的疯了。   结婚?她怎么可能会和他结婚,怎么可能会和一个卑鄙无耻的人共度余生。   她早已做好准备要离开,只等傅屿迟厌烦了,她就收拾东西回文德镇,和父母安心过日子,欠的钱她会慢慢还清。   但要是和他结婚,就仿佛黑暗的世界永远迎接不了黎明,那她的人生还有什么希望呢。   那比杀了她还要叫她痛苦。   黎初侧过脸,躲开傅屿迟的手,“我不会和你结婚,这个孩子我也不会留。”   “当初我们约定好,只要我做你的情人,你就肯借我五百万让我还清家里的债,也不会再去为难贺明洲。这几个月来,我尽力做好我该做的,从没有反抗过,你也应该履行你的诺言。”   傅屿迟脸色越来越差,眼中升腾起一股狠戾的气息,周身散发着极强的压迫感,他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敢!”   他钳住黎初的下巴,死死盯着黎初那双淡漠的眼睛,“黎初,你以为自己有资格和我谈判吗?孩子必须生下来,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也别再打其他注意,只要是在洛城,就没有任何一家医院敢为你做流产手术。”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这辈子,你只能和我在一起,生我的孩子。”   黎初倔强地看着他,眼里的怒意被点燃,“傅屿迟,为什么是我?你这样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何必非要抓住我不放。只要你愿意,有大把的女人愿意和你结婚,为你生孩子。我只不过是和你谈过一次恋爱而已,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我情愿从来都没有遇见过你。”   眼眶酸涩得厉害,黎初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泪水便冲破眼眶的禁锢,涌了出来。   胃里那股恶心感又卷土重来,她挣脱束缚,趴到车窗边,捂着嘴干呕。   眼里的泪水流得更凶,身体也宛如虚脱了一般,一点力气也不想动。   傅屿迟指尖微动,眼中怒意敛起,从储物柜里拿出一瓶水递给黎初,“喝一点水。”   黎初没拒绝,接过来的时候盖子已经被打开,喝了小半瓶,胃里的恶心感才被压下去。   瓶子没有盖子,黎初又递还回傅屿迟手里,自己则撇过头,不愿意去看他。   她现在实在没有精力和他争吵。   回到江湾壹号,天已经黑了,黎初洗漱过后直接睡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迷迷糊糊睡了十几个小时,黎初却还是觉得睡不够,胃里没有一点食物,饿得反酸,即便再困,她也要起来吃东西。   保姆收到傅屿迟的嘱咐,特地做了清淡有营养的食物,黎初吃了几口,嘴里没有不适感,便放心地继续动筷。   吃完没多久,又开始恶心,黎初小跑着进洗手间,待了好一会才从里面出来。   保姆适时地递上一杯水,和一板药片,“黎小姐,您把叶酸吃了吧。”   黎初没有过经验,也没接触过孕妇,不知道怀孕了以后要吃叶酸,只以为这就是和维生素差不多的药片,没多想,直接就着水吃了下去。   提不起精神作画,黎初便想着回房间再躺一会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黎初看到微信有一个好友申请。   备注里写的名字是程曦薇。   黎初并不陌生这个名字。   在订婚宴之前,黎初从未见过程曦薇,但却从旁人嘴里听了三年这个名字。   她们之间也就订婚宴上的一面之缘,这之后更是将近半年没有再见过面,程曦薇怎么会突然来加她。   纵然心有疑虑,黎初还是点了通过,并且主动发了消息过去。   黎初:【程学姐,你好。】   对面很快回复了消息。   程曦薇:【黎初,最近有没有空,可以出来见一面吗?】   程曦薇:【我有事想向你确认。】   黎初只觉得意外,她和程曦薇根本没有什么联系,生活也好工作也好,没有任何交连之处,她有什么事需要向她确认?   黎初:【学姐是想确认什么事呢?】   程曦薇:【见面说吧,微信里一时半会说不清楚。】   黎初对程曦薇印象还算不错,订婚宴那天程曦薇的表现也非常得体,并没有因为贺明洲而刻意为难她,甚至还大方送上了祝福。   心里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了下来。   黎初:【我今天有时间。】   程曦薇:【好,下午两点,我们在购物中心一楼咖啡厅见。】   作者有话说:   傅狗:老婆怀孕了,她不能离开我了。   初初:我不要孩子,我要离开。 第35章 休想   黎初换了一身衣服, 裹着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从玻璃窗看到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她微微皱眉, 拜托保姆帮她拿了一把雨伞。   保姆看她脸色不太好,却没有多话,主人家的事不是她可以多嘴的。   时间还早,黎初选择搭乘地铁去购物中心, 工作日的中午, 地铁上并不拥挤, 但黎初一上车厢,便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她身上裹着的黑色羽绒服实在太过显眼, 二月底的温度不算寒冷, 没人会穿这么厚实的衣服, 她在人群中就像是一个异类。   往年黎初也不会这样, 但今年肚子里有了孩子,格外怕冷,只有穿得厚了, 心里才有安全感。   她垂头避过众人的视线, 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   江湾壹号离购物中心不远,地铁两站路就到了。   下了地铁,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一楼咖啡厅。   黎初收起伞,门口的服务员适时地递上袋子,供黎初装伞。   黎初道了声谢, 拎着袋子往店里扫视,却没有看见程曦薇的身影。   服务员将黎初带到空位, 黎初落座后要了一杯牛奶。   牛奶腥膻的味道她不太能闻, 但医生再三叮嘱过不能喝咖啡, 总不好只要一杯白水,所以只能点杯牛奶。   购物中心的东西价格都贵,就连一杯热牛奶也要上百元,黎初有点心痛。   牛奶还没上,程曦薇就到了。   程曦薇穿着一身职业装,整个人干练又强势,她落座后招呼服务员点了一杯冰美式。   黎初听到冰这个字眼都觉得冷,身体也微微哆嗦了一下。   程曦薇细心地发现了她的异样,“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黎初扯着嘴角笑了笑,“没有。”   程曦薇放下包,随口说道:“你点了吗?要不要再点一些甜品?”   “不用不用,我点了一杯牛奶。”那些甜品她根本不能吃,吃一口都觉得腻得想吐。   她不想让程曦薇发现她怀孕的事情。   虽然程曦薇未必会往这方面想,但她不敢赌,万一被看出来了,她怎么解释呢。   程曦薇点点头,双手搭在桌面上,双眼看向黎初,“学妹,有件事我想问一下你,可能会有点冒犯,但要是不问清楚,我心里不太舒服。”   服务员端了饮品过来,礼貌地摆放在她们各自面前。   黎初端起杯子,温热的触感传入她的手心,“没关系,你问吧。”   程曦薇抿着唇,打量着面前的人。   巴掌大的小脸明艳动人,尤其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似的,秋波盈盈。身上穿着一件简约的白色毛衣,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婉约美人。   她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会抛弃贺明洲,转而和傅屿迟那样心狠手辣的人在一起。   “你是不是……和傅屿迟在一起了?”程曦薇眉头轻蹙,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有纠结。   她希望自己是想错了。   黎初手一抖,杯子里的牛奶泼洒了出来,溅到了她身上穿着的白色毛衣上。   程曦薇递上纸巾,“擦擦吧。”   “谢谢。”黎初顿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纸巾,将衣服上的奶渍擦净,又把桌面擦了一遍。   脏了的纸巾被她放在一边,她抬起头,对上程曦薇的视线,“学姐怎么会这样问?”   程曦薇不喜欢弯弯绕绕,直接了当地说:“我昨天看到你和傅屿迟一起从六楼那家店出来,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应该是一起吃了饭。”   程曦薇抿了一口咖啡,冰凉的口感让她的思绪更加清醒,“你和他要是没有关系,怎么会在一起吃饭?这并不符合常理。”   黎初和傅屿迟之间并没有工作上的交集,程曦薇后来找人去查了一下,发现他们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这才隐约察觉两人之间似乎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她还听研究生同学提起过,黎初在认识贺明洲之前还有个前任。   大概是女人的直觉,让她认定傅屿迟就是黎初的前男友。   黎初眼眸微怔,脸色也沉了下去,“学姐,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和傅屿迟在一起,我只是……”   只是做了他的情人。   这样的话黎初根本就说不出口。   简直就是在羞辱她自己。   程曦薇放下杯子,凝起眉头,“黎初,贺明洲有多喜欢你,你比我更清楚,你不该这样对他。”   程曦薇的话让黎初心里崩着的弦彻底断了。   如果有得选,她怎么会放弃贺明洲呢。   眼眶微微发热,黎初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学姐,我……我也是没有办法。”   程曦薇步步逼近:“什么叫没有办法?”   抛弃爱她爱得那么深的人,选择了傅屿迟,无非是因为傅屿迟更有钱,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程曦薇原本以为黎初不是那样的人,这么恬静温婉的女人并不像是看重金钱的。   可现在,她却觉得黎初却和她见过的那些为了金钱地位舍掉颜面不择手段的女人没什么区别。   同样的都是为了金钱出卖灵魂。   黎初愣愣地看着程曦薇,而后轻轻笑了一声,“学姐,我和你不一样,我没有你那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人能为我撑腰,我只能靠我自己。傅屿迟那样阴狠,我斗不过他,只能像一只金丝雀似的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如果不遂了他的意思,我的家人不会好过,贺明洲…也不会好过。”   藏在她心底长达半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全部诉说了出来。   程曦薇眸色渐深,双手按在桌子上,语气也凶狠起来:“傅屿迟威胁你?”   “威胁?”黎初摇摇头,自嘲一笑,“是我欠他的。”   “学姐,我不想隐瞒你,但也请你替我保守这个秘密,不要告诉贺明洲,我怕他…承受不了,我希望他能好好的。”   程曦薇想起傅屿迟的手段周身一片恶寒,程家向来将重心放在餐饮行业上,和与刍科技这样的公司来往较少,但各类宴会上,她也听旁人提起过傅屿迟做事狠绝。   黎初这样没有背景的女人当然不会是他的对手。   就算是她,有着程家撑腰,也未必能在傅屿迟手里讨到什么好处。   程曦薇无力地垂下手,“那…你打算怎么办?如果你需要帮忙,随时可以来找我。”   黎初投去感激的目光,笑得恬淡,“谢谢,但你帮不了我。”   就连傅屿迟的父亲都无法压制他,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帮她。   她也不过是这城市里的一根浮萍罢了,心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动了,在哪都是一样过。   只要她在乎的那些人能过得好,那么她现在的坚持就是有意义的。   程曦薇只觉得心里郁结了一口气,久久不能散去,她根本就不知道黎初背负了这么多,心里的愧疚让她根本不看看黎初,她刚才甚至还怀疑她贪慕钱财。   “你有我的微信,有事尽管给我发消息,能做的,我会尽力做。”程曦薇郑重地承诺。   程家的产业不比傅家,她也不是傅屿迟的对手,恐怕能做的事情有限,但她也想尽力帮一帮黎初。   黎初眼里闪过一丝动容,目光落在小腹处,那里依旧平坦,看不出一点怀孕的迹象,可是用不了多久,肚子就会大起来,到时候什么也隐瞒不住。   黎初咬了咬唇,刻意压低了声音请求:“学姐,你能帮我预约流产手术吗?”   程曦薇惊得瞳孔皱缩,“你怀孕了?傅屿迟的孩子?”   黎初极为不想承认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吗?”程曦薇呼吸急促,只觉得脑子如同烟花一般炸裂开来。   “知道。”黎初如实回答,“他不同意我打掉孩子。”   “他真是疯了!”程曦薇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意,眼里的神色如烈火般熊熊燃烧,“他难道要让孩子成为私生子吗?”   程曦薇吐出一口郁结之气,“黎初,你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生下来。你的孩子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就是一辈子被钉在了耻辱柱上,抬不起头,就算傅屿迟给钱补偿,也肯付孩子的抚养费,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难道你要一辈子做他的……”   程曦薇没把情人两字说出口,她只觉得这两个字是对黎初的羞辱。   “你放心,我会帮你找好医院。”   黎初心里没底,傅屿迟跟她说过,洛城的医院不会给她做流产手术,但如果有程曦薇的帮忙,或许会有转机。   程曦薇和她不同,能力强又有那么强势的家庭背景,做任何事都会比她更容易。   黎初只希望能尽快预约上手术。   “程学姐,谢谢你。”   程曦薇心里还为了之前怀疑黎初的事而愧疚,根本不敢收下她这句谢谢。   -   黎初回到江湾壹号的时候天还未黑,也不知是不是下午和程曦薇聊了许久的原因,心里的担子轻了许多,孕反也没那么严重了。   她趁着自己精神不错,便去阳台处画油画,毕业作品已经进入了收尾阶段,只剩下毕业论文还未修缮。   情绪虽然缓和了许多,但心里毕竟还压着那么多事,目光落在画布上,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如何下笔。   踌躇了许久,还是将画笔搁置。   保姆端了水和药片过来,递给黎初,“黎小姐,该吃叶酸了。”   黎初没多想,直接吃了下去,把水杯还给保姆,视线落在玻璃杯上,她忽然问道:“这药吃了有什么作用?”   保姆眉眼含笑:“怀孕早期都要吃叶酸的,预防胎儿畸形。”   黎初收回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保姆不可能自说自话给她吃药,她担不起这样的风险,那么就只可能是傅屿迟的意思了。   他大概真的是打定了注意要让她生下这个孩子。   -   晚上七点不到,黎初就吃了晚餐。   傅屿迟回来的一向很晚,黎初也不会等他一起吃晚餐。   但今天,她才刚吃完没多久,傅屿迟就回来了。   黎初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脑子昏昏沉沉,听见门口传来的响动,下意识看过去。   傅屿迟穿着烟灰色的大衣,剪裁合体的设计更衬得他身形挺拔,皮鞋落在瓷砖地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惊得黎初的心也跟着颤了一下。   他脱下大衣,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大约是房子里暖气开得足,他解开了西装扣子,领口处的领带打得漂亮工整,被他手指轻勾,也松散了。   傅屿迟越走越近,直到在她身侧坐下,将她整个抱进了怀里。   冰凉的吻落在额头上,像是水珠划过,留下冷淡的痕迹。   傅屿迟的脸埋在黎初的脖颈之间,冷寒的气息渐渐温热起来,如羽毛般撩动着黎初薄而透的皮肤。   “今天怎么样,孩子有没有闹你。”语气里带着淡淡的疲惫,音色也略微沉闷。   黎初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当作自己没有听见。   她和傅屿迟之间的关系既不是夫妻,也非恋人,不过就是见不得光的情人而已,这样亲密的话语不该是他们之间该有的交流。   况且,她也并不想留下这个孩子。   黎初淡漠地看着傅屿迟,像是在看陌生人一般,满眼写着疏离,“我困了,想去睡觉。”   傅屿迟也不生气,只是抚摸着她温润的脸颊,“晚餐吃了吗?”   “嗯。”   又一个吻落在她的眼睛上,“那就去睡吧。”   黎初刚要从他身上下来,整个人就被横抱了起来。   黎初身体纤瘦,体重也很轻,丝毫不费力就能抱起来。   就像是一张薄纸,稍微不注意就会被风吹跑。   抱在怀里有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   傅屿迟皱着眉头把黎初放到床上,看着她瘦如木棍的手臂,说道:“太瘦了,以后要多吃一点。”   黎初从小就偏瘦,文德镇经济水平低,又地处偏远,镇子上的人文化水平普遍不高,在互联网还不算发达的时候,人们了解的信息有限,饮食上也不会讲究营养均衡,有什么就吃什么。   小的时候家里不算富裕,肉是比较稀罕的东西,两三天才能吃上一次,后来家里开了间小卖部,家里的情况才渐渐好转。   黎初上大学后,因为学的艺术,更是烧钱,她就把钱都省下来买油画工具,吃的上面只能俭省。   所以这么多年,她的身体一直这样瘦弱。   年初从文德镇回来后,倒是圆润了一点,但因为怀孕,吃不下东西,又时常反胃,便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去。   黎初敷衍着点了点头,没再去看傅屿迟的脸色,直接往洗手间去洗漱。   躺在床上没多久,就睡了过去,睡得迷迷糊糊时,她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了一层禁锢,想要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掉。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   她梦到自己被傅屿迟锁在公寓里,哪儿也不能去,只能一日一日地熬着,肚子越来越大,根本隐瞒不住,父母看她的眼神极为失望,子衿也与她闹翻,而贺明洲的眼里是对她的嫌恶。   黎初一下子惊醒过来,额头泛着细密的冷汗。   屋子里一片昏暗,身边已经空了出来。   傅屿迟已经离开了。   黎初喘了几口气,让情绪平息下去,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只觉得脑子里尖锐地疼痛。   揉了揉太阳穴,黎初拿过床头柜的手机,看到了徐子衿发来的消息。   徐子衿:【初初,我今天不用加班!晚上出来吃火锅怎么样?我请客。这次我肯定不会再抛下你了。】   黎初眼里泛着温柔,唇角也露着淡淡的笑容。   她有时真的很羡慕徐子衿,羡慕她自由,羡慕她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像她,只能做这金笼子里的鸟。   黎初:【好,你选好地方告诉我。】   待在这里实在太闷了,闷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临近中午,黎初接到了傅屿迟打来的电话。   傅屿迟从前几乎不会给她打电话,也很少在工作时间给她发消息。   但自从得知她怀孕后,会定时发消息关心她身体的状况。   怀孕的女人容易多思多想,需要更多的关怀,可黎初却不需要,她只觉得厌烦。   这个孩子,她不想留下。   虽然心里隐隐不舍,可黎初知道,她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她无法忍受自己要因为一个孩子和傅屿迟一辈子绑在一起,有割不断的连结。   电话里,傅屿迟声音低沉:“初初,午餐吃了吗?”   听见傅屿迟叫她的小名,黎初胃里一阵恶心。   忍着反胃,她回应道:“刚起来,等会就去吃。”   “今天让阿姨做了几道开胃的菜,你多吃一点。”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发什么疯,没完没了地说着这些状似关心的话。   如果他真的在乎她,就该尊重她的意愿,而不是强行逼她把孩子生下来。   说着这些虚伪至极的话,除了让她恶心,并不会让她心里有一丝安慰。   黎初敛去脸上温柔的神色,眼里闪过一丝烦闷,淡淡说道:“知道了,我先去洗漱。”   电话被挂断,傅屿迟眼里凛起寒意,脸色也极为不好看。   宋孟拿着文件从门外进来,看到总裁这幅脸色,一下子就明白他是动了怒。   手指抓紧了文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种时候,他再去替企划部送方案给傅屿迟审阅,那无异于找死。   企划部递上来的方案,那一次不是被驳回三四次,这份才是第二次,还有得改……   傅屿迟抬眼扫了一眼宋孟,眸色清冷,“什么事?”   宋孟硬着头皮将方案递上:“这是企划部交上来的,您看一下。”   要不是企划部的小姑娘拉着他求了半天,他也不会心软帮忙送。   哎,真是自作孽。   傅屿迟示意宋孟放在一边,“知道了。”   宋孟意外地眨眨眼。   傅总居然连看都没看一眼方案。   “还有事?”傅屿迟掀眸,视线从电脑屏幕移到宋孟身上。   宋孟打了个激灵,“没事。”   连忙从总裁办公室出去。   -   下午五点,黎初换了衣服准备出门。   昨日的阴雨天气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明媚的阳光。   气温也回升了几度。   黎初放弃厚实的羽绒服,选了一件驼色双排扣大衣。   搭乘地铁到了火锅店,一眼就看见穿着酒红色毛衣的徐子衿。   走近后,黎初眼眸微微闪动。   徐子衿今天画了明艳的浓妆,整个人看起来更有气势,和之前活泼可爱的形象完全不同,到更像是个混迹职场的女强人了。   “我今天是不是特别不一样。”徐子衿眨眨眼,冲着黎初露齿一笑,“今天是我第一次上庭,前辈跟我说要显得成熟一点,我这才画得浓了一点。”   黎初落座后,将身上斜挎着的包放下,听见徐子衿的话,心里也为她开心,“恭喜你子衿。”   徐子衿把菜单递给黎初,叹了一口气:“这才哪到哪,等我能独挡一面的时候再恭喜也不迟。”   黎初接过菜单,看到上面已经勾画了不少,便随便点了几样,“我相信你的能力,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独立接受案件了。”   “借你吉言。”徐子衿展颜轻笑。   黎初招呼服务员过来,将菜单递过去,说道:“给我们上骨汤鸳鸯锅,谢谢。”   “骨汤?”徐子衿瞪大眼睛,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样,“初初,你不是一直吃辣锅的吗?”   黎初脸色怔住。   她现在怀了孕,医生再三强调过不要碰辛辣油腻的食物,就算她不想要孩子,但这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她总是要尽做母亲的责任。   避开徐子衿的视线,黎初支吾道:“今天有点不舒服,就不吃辣了。”   “哪里不舒服?严重吗?”徐子衿眼里满是急切,又懊恼自己没有提前问黎初能不能吃火锅,擅自作主就定了位置。   她仔细凝视着黎初的脸色,见她面色苍白,眉眼也有些疲累,心里愈发担心,“要不然我们换别的吃?”   “没事的,我吃骨汤就好了。”黎初手指勾起鬓角初落下的头发,撩到耳后,宽慰着徐子衿。   她说话的时候温温柔柔,如同春风拂面,只让人觉得舒适。   徐子衿心里还有顾虑,但好不容易见一次,也不想扫兴,“那好吧,不过你要是不舒服一定得告诉我。”   黎初无奈一笑,“知道啦,徐大律师。”   锅底很快端了上来,没多久就煮沸了,徐子衿一边往里面下菜,一边说道:“没几个月就要毕业答辩了,我一边上班,一边赶论文,累死了。”   “对了,你跟贺明洲打算几月办婚礼啊?有没有想好去哪里度蜜月?”说到这个话题,徐子衿瞬间激动起来,简直比她自己结婚都兴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黎初。   黎初轻呼一口气,放下手里的筷子,脸色也凝重起来,“子衿,上一次我就想告诉你,但是没来得及。”   徐子衿歪头,眼里闪过不解,“告诉我什么?”   黎初看着徐子衿,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叫她连出声都艰难。   纤长的睫毛落下,留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她抿了抿唇,故作轻松说道:“我跟贺明洲已经分手了。”   话说出口时带着一丝颤音,她才惊觉自己直到现在都还不能放下贺明洲。   她的心还是会因为提及他而隐隐作痛。   “什么?”徐子衿手里的筷子啪地一声落在瓷碗上,“我没听错吧,你跟贺明洲分手了?”   徐子衿一双杏眼瞪得浑圆,“你们为什么分手,这…这不是才订婚半年吗?”   徐子衿是看着他们一路走过来的,知道他们彼此感情深厚,不可能说分手就分手。   她呼了几口气,凝着眉心问道:“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徐子衿双眼盯着黎初,等着她的回答。   她是黎初最好的朋友,可这么大的事居然才告诉她。   徐子衿知道事情一定不会那么简单,否则黎初不会瞒她这么久。   黎初摇摇头,“他没有欺负我,是我…主动和他提的分手。”   黎初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她家里欠的债也好,傅屿迟以贺明洲的前途作威胁也好,甚至她肚子里这个本不该有的孩子,她都不想继续隐藏下去了。   徐子衿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值得信赖的人。   她昨天已经告诉了毫不相干的程曦薇,又有什么不能告诉子衿的呢。   “子衿,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或许会让你难以接受,但我不想骗你,也不想再继续隐瞒下去,一个人背负这些实在太累了,说出来,我心里也会轻松很多。”   作者有话说:   前面被锁的29章修改完了,末尾加了一点点大学内容 第36章 休想   徐子衿默默听完了黎初的话。   她怔愣了许久, 脑子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   刚才初初说了什么?欠债?怀孕?   这些就好像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怎么会发生在黎初身上。   她才25岁,刚要研究生毕业, 她明明有更好的未来,怎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徐子衿脸色煞白,颤抖着嘴唇说道:“初初,你真的怀孕了?”   在看到黎初点头的瞬间, 徐子衿脑子嗡地一下, 头晕目眩, 让她差点看不清眼前的人。   今日的一切反常行为都有了解释。   因为怀孕的人不能碰辛辣的食物,所以黎初才会选了骨汤锅底。   她还傻傻地以为初初只是肠胃不太舒服。   她是黎初最好的朋友, 可是黎初发生了这么多事她都不知道。   她还算什么朋友。   “初初, 我…竟然都不知道你背负了这么多…”徐子衿越说声音越小, 语气里满是自责。   锅里的汤底煮得沸腾, 却没有人再去动筷,黎初的视线落在乳白色的骨汤之中,眼底升腾起一片白雾, “子衿, 你不用这样,这一切都和你无关。”   “怎么会和我无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的事也是我的事。”徐子衿抬眸,看着眼前的好友, 眼眶红了一圈,“初初, 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能留下这个孩子。”黎初敛眸, 藏起眼底坚决的神色。   徐子衿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 但她喜欢看电视剧,也喜欢玩社交平台,对于流产这样的事并不陌生,她知道这对女性的身体伤害很大。   如果黎初和贺明洲有了孩子,她一定会拦住黎初做这个决定,可这个孩子是傅屿迟的,她却万分同意黎初的打算。   傅屿迟的孩子绝对不能留下。   傅屿迟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现在不过是一时新鲜,才把黎初困在身边,哪一天腻了,也只会像丢垃圾一样丢掉黎初。   他若是想要孩子,自然有大把的女人愿意为他生,彻底厌烦黎初后,恐怕也会连带着厌烦黎初生的孩子。   孩子要是有这样的父亲,那就太可怜了。   徐子衿点点头,“初初,我支持你。”   ……   这一顿火锅两人都是食不知味,后来徐子衿要了好几瓶酒,借着酒意散发心里的不痛快。   反倒是黎初这个当事人,不得不劝她不要再喝了。   徐子衿酒量不算好,三瓶啤酒下肚,脑子已经晕了,但还是坚持着去前台结账。   连手机都快要拿不稳了,却死活拦着黎初,不让她付饭钱。   好不容易付好钱,徐子衿的身体都开始摇摇欲坠。   黎初问她住在哪,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来。   黎初住在江湾壹号,那里是傅屿迟的公寓,她不能把徐子衿带回去,可她也不知道徐子衿住在哪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在附近找一家酒店,让徐子衿睡一晚。   如果是她自己住,那她就随便定一家便宜的快捷酒店,但要住的人是徐子衿,黎初就选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价格八百多,钱花得有点肉疼,可她还是心甘情愿。   徐子衿对她那么好,她也不想委屈她。   黎初叫了车,等了大约五分钟,司机打来电话说已经到门口了。   黎初搀着徐子衿出去,一眼就看见对面便利店门口停了一辆黑色的车。   天色昏暗,马路上橙红色的灯光也不显眼,黎初还要照顾醉了的徐子衿,便没有绕一下去看车牌号。   走到车后座时,一手扶着徐子衿让她站稳,另一只手去开车门。   车子一开,黎初有点傻眼。   这样高级的内饰,一看就不是她打的那辆车。   “不好意思,认错车了,”黎初对着驾驶座的人连连道歉,“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黎小姐?”   黎初抬眸看向驾驶座的人,眼里是藏不住的错愣。   “时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时瀛脸色缓和,“路过这里,去便利店买了瓶水。”   时瀛指了指车外的那家便利店,再看向黎初的时候反问道:“你呢?”   “我和朋友在对面吃火锅。”这家火锅店非常出名,黎初他们来得早,没有排队,此刻门口已经有不少顾客拿号等待了。   徐子衿已经站不稳脚步,整个倒在黎初的身上,靠着黎初才不至于倒下。   虽然徐子衿看起来也很瘦,但黎初身体本来就弱,又因为怀孕,让她更是虚。   撑着徐子衿的时候实在有点吃力。   “上车吧,我送你们。”时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破天荒的管起了闲事,但话已经说出了口,就没有收回的道理。   黎初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叫的车已经到了,谢谢您的好意。”   时瀛一向恣意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打开车门从驾驶座下去,走到黎初身边帮她扶着徐子衿,“别推辞了,外面冷,你想冻着你的朋友吗?”   时瀛已经把徐子衿赛进了车里,黎初也不好再拒绝,“好吧,那麻烦你了。”   时瀛勾唇一笑,“没事,不麻烦。”   黎初知道他们这样有钱有势的人不喜欢给人当司机,她要是和徐子衿一起坐在后座照顾她,对时先生来说算是羞辱。   黎初安顿好徐子衿,让她半躺在后座,便要起身去驾驶座。   时瀛从后视镜看她要离开,当下就明白她的意思了,他招了一下手,“你就坐在后座照顾朋友。”   黎初这个女人他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但每一次见她似乎都是她狼狈的时候。   但每一次,黎初都表现得非常坚韧,就好像是池塘里的芦苇,在风中摇曳却能屹立不倒。   似乎再艰难的事情都压不倒她的脊梁。   明明是看上去这么纤弱温婉的一个女人。   时瀛收回自己的视线,淡淡道:“你们要去哪里?”   黎初报了酒店的名字。   时瀛忍不住皱眉。   这酒店的名字一听就不上档次,两个女生住在这样的地方总觉得不太合适。   时瀛双手搭着方向盘,指尖轻点,“华凌酒店知道吗?”   黎初不知道时瀛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   华凌酒店是她和贺明洲办订婚宴的地方,她怎么会不知道。   时瀛:“那是我家里的产业,你和你的朋友就去那里住吧,我给你们开一间房。”   时瀛对待女生一向大方,出手阔绰,所以也非常受女生的欢迎。   在自家酒店开一间房,不费吹灰之力,随手的事情,他也根本不放心上。   但黎初却不能接受他这样的好意。   欠的钱好还,欠的人情却难还,况且时瀛是傅屿迟的朋友,她并不想和他扯上什么关系,“谢谢您,但是不用了,这家酒店我已经在网上订好房了。”   时瀛听她说完也不生气,只是淡漠地点点头,踩下了油门。   不到十分钟的时间,车子就停在了酒店门口。   虽然是四星级酒店,但从外表上看已经非常老旧,应该是经营了许多年头。   时瀛解开安全带,帮着黎初把醉酒的徐子衿从车上抱了下来。   徐子衿个子不算矮,但被时瀛抱在怀里的时候却显得格外娇小。   似乎是睡得不舒服,她在时瀛怀里动了动,将脸埋在了时瀛胸口,还蹭了蹭。   黎初站在一旁,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良久,时瀛开口道:“我送你们上去。”   黎初想开口拒绝,但目光落在时瀛怀里的好友,还是闭上了嘴。   凭她自己的力气,把徐子衿背去房间都困难。   “谢谢。”   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黎初的手机响了起来。   想也没想,黎初就按下了挂断键。   没过几秒钟,电话铃声又响了。   黎初把手机放在一边,没再管,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登记入住上。   登记好以后,黎初拿着房卡,往电梯口走去。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黎初直接调成了静音。   到了房间,时瀛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起身后才发现衣服上沾了女人的化妆品。   黑色的大衣上蹭上了白色的粉底液,尤为明显,黎初自然也看到了。   她抽了几张纸巾递给时瀛,语气里满是抱歉,“不好意思,弄脏了你的衣服。”   时瀛接过纸巾,笑了笑:“你为什么要道歉,又不是你弄上的。”   “子衿是我的朋友,她现在没有意识,我代她和你道歉是应该的。”黎初不安地绞着手指。   时瀛身上的大衣是秋冬定制款,一件在六位数以上,且料子金贵,碰不得水。   这么贵的衣服,她和徐子衿都赔不起。   就算是送去干洗,恐怕也得要几千块。   一件衣服而已,时瀛压根没放在心上,“没事,你们休息吧,我回去了。”   说着,时瀛扫了一眼床上睡着的女人,想到黎初刚才叫她子衿,下意识地跟着默念了一遍。   黎初送时瀛出门,到了电梯口就被止住了脚步。   回到房间,黎初想起上次时先生递给她的那张名片还在她包里,她翻找了几下,果真找到了那张有了几条褶皱的名片。   名片上只有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公司职位一概没有。   黎初也没有深想。   这样的人不是她们应该接触的,等明天徐子衿醒了,再商量一下衣服的事情。   就算赔不起,她们也应该要出干洗的费用。   时先生或许并不缺这点钱,但他既然帮了忙,她们也该懂得知恩图报。   简单帮徐子衿擦洗了身体,黎初才将手机拿出来,看到上面的未接电话,黎初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她能猜到自己会面对怎样的怒火。   她躲进浴室,给傅屿迟回了电话,铃声只响了几下便被接通。   “黎初,真是出息了。”   电话里的一声冷笑,让黎初周身骤寒,密密麻麻的恐惧如同蚂蚁一般咬噬着她的五脏六腑。   声音里的愠怒清晰地传入黎初的耳蜗之中。   她挂了他四五个电话,也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就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现在就连装也不想继续装下去了。   以往努力地调整心态,和傅屿迟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以为顺着他的心意,很快就会令他厌烦。   可她错了。   她抬眸看向镜子里的人。   她蹙眉,镜子里的人也在蹙眉,她痛苦,镜子里的人也痛苦。   指尖轻抚过眉眼,试图抹平眉心处的郁结。   她知道傅屿迟是在等她主动说话,说明原因,但她不想说,甚至不想和傅屿迟再有任何联系。   良久,黎初淡淡开口:“我和子衿在一起,她醉了,我要留下来照顾她。”   “你在哪?”电话里的人像是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般。   “酒店。”黎初回应着对方。   “地址发我。”声音不容置喙。   黎初情绪也被调动起来,“我已经说了晚上不会回去,难道我连一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情绪太过激动,让她的胃又开始翻涌,小腹也隐隐泛着疼痛。   黎初深呼吸了几口,不适地感觉慢慢下去,语气也温和了下来,“我明天一早就回去。”   电话里谁都没有再说话,一时间气氛凝固,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傅屿迟压下心里的怒气,薄唇微启:“知道了。”   -   翌日早上七点,黎初叫醒了徐子衿。   徐子衿九点要到律所打卡上班,现在还有两个小时,回家洗个澡换身衣服,时间绰绰有余。   徐子衿因为宿醉,起来的时候脑子疼得像是被酒瓶子砸碎了脑袋一般。   她趴在床上蹭了蹭,像只猫咪,撒着娇哭诉,“初初,我的头好痛,不想去上班。”   黎初坐在床边,伸手帮她按了按头上的穴位,帮助舒缓,“那要不就请假半天,好好睡一觉。”   “不行,你不知道我的老板有多恐怖,去晚一秒他都会死盯着我不放,真不知道哪里惹到他了。”徐子衿从床上坐起来,表情愤怒地数落着老板,“我就是个小小的实习生,至于天天挑我的错处吗?把我贬低地一文不值,严重打击我的自信心。”   “啊啊啊啊,迟早我要干掉他。”   这样的话黎初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妹妹徐子衿给她发消息,除了吐槽工作就是吐槽她的律所老板。   黎初只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君泽律所的老板言嘉许是洛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又去国外留学三年,回来后创办君泽律所,不到30岁创立的律所就已跻身洛城顶尖律所的行列。   这样的人大概对员工的要求也很高,所以才会对徐子衿更为严苛。   黎初不太懂职场上的事情,也只能浅显地安慰几句。   等徐子衿从浴室洗完澡出来,黎初把手里的名片递给了她,简单说明了昨晚上发生的事情。   徐子衿听完后瞪大了眼睛,整个人犹如宕机了一般,“初初,你是说我昨晚被这个男的抱了上来,然后我还弄脏了他的衣服?”   黎初点点头,“时先生说不用我们赔,但我觉得不好意思,他好心帮忙,却弄脏了衣服,怎么说我们也该出干洗的费用,你觉得呢?”   “要出也是我出,”徐子衿脸耷了下来,“初初,这事和你没关系,你就别管了,晚点我自己联系他吧。”   一想起黎初说的那个牌子,徐子衿想死的心都有了。   六位数的大衣,她得打多久的工才能还清。   救命,屋漏偏逢连夜雨,可这漏得未免太大了。   黎初知道徐子衿现在一个人独居,家里人也没有再给过她生活费,房租交完再去掉伙食费,她那点微薄的工资几乎不可能存下来。   回去的路上,黎初悄悄用支付宝转了五千块钱给徐子衿。   没几分钟,徐子衿又把钱转了回来,“初初,我还有钱呢,那点干洗费不算什么啦,你的钱还要还债,自己好好攒着。”   “你和姓傅的那个狗东西的事情我不会坐视不管,他要是再敢威胁你,我就锤爆他的狗头。还有…流产的事情,你要是想清楚了,我陪你去医院。”   徐子衿的话犹如一股暖流流淌进黎初的心里。   她现在不是孤军奋斗了。   她有徐子衿,也有程曦薇,她们都会帮她。   虽然她也知道,哪怕集她们三人之力也很难和傅屿迟对抗,但她还是想尽力试一试。   回到江湾壹号,已经临近九点。   开门进去后,黎初看到了客厅沙发处的男人。   他双眼淡漠地看着手机,纤长的时候在屏幕上敲击,似乎是在回复消息。   黎初换好鞋子,走了过去,打了声招呼,“傅总,我回来了。”   傅屿迟视线从手机上挪开,漆黑深邃的眸子映着黎初的身影,冰凉得犹如深渊里的寒潭,“嗯,去吃药。”   保姆递了水杯和药片过来。   和前两天吃的药片一模一样,是孕妇应该吃的叶酸。   黎初不想争执,顺从地吃了下去。   她咽了咽喉咙,看向傅屿迟的眼神里带着排斥,“傅总,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和您谈一谈。”   傅屿迟收起手机,视线上移,漫不经心地扫视着眼前的人。   闻到她衣服上的辛辣味,眉心轻折,“昨晚吃了什么?”   黎初知道自己身上的味道很重,根本瞒不过傅屿迟的鼻子,她也根本没想要隐瞒,“昨晚和子衿一起吃了火锅。”   “她不知道你怀孕了,你自己不知道吗?”傅屿迟沉声质问,语气里喊着薄薄地怒意。   怀孕的人不能碰辛辣油腻的食物,这些都是基本常识,医生也有交代过,黎初自然清楚,所以她才会选择骨汤锅底。   但她并不想告诉傅屿迟。   “傅总,我想和您谈的就是怀孕的事情。”   于她而言,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大,不能继续这样一直拖着不解决。   黎初侧身看了一眼身后忙碌的保姆,压低声音说道:“我们去书房可以吗?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傅屿迟纤长的手指在手机频幕上轻点了两下,放下交叠的双腿,起身往书房走去。   黎初长呼一口气,小步跟上。   书房朝南,又是整面的玻璃墙,阳光比外面更加明亮刺眼。   黎初微眯着眼睛适应了许久,才缓和过来。   她轻轻将门关上,再转身时,被傅屿迟困在身前,动弹不得。   傅屿迟个子高,因为常年健身,肌肉也很结实,靠近的时候会有极为强烈的压迫感。   黎初后背贴着门板,两只手攥成拳头,慢慢抬眼对上傅屿迟的视线。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淡漠得看不到丝毫感情,像是藏宝匣中珍贵的黑色琉璃珠子,美则美矣却只是死物。   傅屿迟薄唇微启,温热的气息喷涌在黎初的脸颊,“想说什么?”   像是打了腮红一般,黎初白嫩的脸蛋微微泛红。   她垂下眼眸,故意瞥开视线。   没等黎初开口,傅屿迟的视线落在黎初的小腹上,冷冷说道:“如果是想说流产的事情,那就不用再提了。”   “我不会答应。”   “把孩子生下来,我自然会给你给他一个名分,不会让你们受委屈。”   黎初抿着唇,看向眼前这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傅总难道不知道吗?和你在一起于我而言就是委屈。”   “你给了我五百万,让我能还清家里的欠款,解决父母的困顿,我心里其实很感激你。可是我同时又怨你,怨你逼我离开贺明洲,怨你以他的前程作为威胁,逼得我不得不乖乖和你在一起,予取予求。”   “但现在,我是恨你,恨你让我有了不该有的孩子,恨你逼我把孩子生下来。”   “傅屿迟,我们之间有着不可逾越的鸿沟,注定了这个孩子的未来不会幸福。你也明白的不是吗?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还要执意生下这个孩子?”   “傅屿迟,你放过孩子,也放过我吧。”   眼前的这个男人和几年的样貌几乎没有差别,可眉眼之间却多了几分戾气。   就是这一点点细微的差距,让傅屿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傅屿迟,也让她如笼中之雀一般,在这逼仄的环境里苦苦挣扎。   人不是机器,挣扎久了总是会累的,黎初就觉得现在的自己很累很累,她甚至不想再撑下去了。   他咬着牙,语调黯淡深沉:“黎初,我对你已经足够好了,你别不知好歹,更别仗着自己怀孕就以为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他捏住黎初的下巴,手上用了力,言语之中全是对黎初的警告,“对付你,容易得很,你最好把我说的话都记在脑子里,好好照顾自己,安心把孩子生下来,如果再敢有其他的心思,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你可别忘了,贺明洲还在我手里。”   他眼里的阴鸷愈发浓烈,如一团黑雾笼罩,“当初不是为了保住他才肯向我低头吗?现在怎么不肯了?还是说在你心里他根本就不重要。”   黎初发狠般地死死瞪着傅屿迟,像是要活生生剜下他的肉,“傅屿迟,你卑鄙!”   傅屿迟嗤笑一声:“卑鄙又如何?商人本来就是以利为重,不择手段。”   “想让我放过你——”   “休想。”   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黎初,像是在看卑微的蚂蚁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轻易地捏死。   他送下钳制黎初的手,云淡风轻转了转手腕,将袖口处的扣子扣上,“这段时间就不要出去了,想要什么就告诉保姆,她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黎初抬高声音:“你是要彻底剥夺我的自由吗?”   傅屿迟勾唇,笑得凉薄:“当然不是,你的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好好修养,我会安排医生每日上门为你检查。你想出去也可以,我会让保镖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   “傅屿迟,你真的疯了。”   作者有话说:   又是傅狗发疯的一天 第37章 休想   傅屿迟说到做到, 不过一个小时的时间,公寓门外便有保镖看守,只要黎初一出门, 他们就会立即跟上。   黎初待在画室,看着绷好的画布,却丝毫没有创作的心思。   她现在进出都有人看着,想要去医院做手术谈何容易。   下午, 黎初收到了程曦薇发来的消息, 告诉她已经帮她约好了一家私密性非常高的医院, 绝对不会向任何人透露她的消息,即便是傅屿迟, 也没办法将手伸得这么远。   黎初没有犹豫, 直接将自己的处境告知了程曦薇。   黎初:【学姐, 我现在被困在江湾壹号, 傅屿迟安排了保镖跟着我,无论我去哪里,都会有人跟随。】   程曦薇:【这倒是有点难办, 我们得先把这些人甩掉。】   黎初:【这些人一旦发现我不见了, 一定会告诉傅屿迟,无声无息做完手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程曦薇:【别担心,我会帮你想办法。】   黎初:【谢谢学姐。】   她和程曦薇相识时间很短,却可以称得上一见如故,或许是程曦薇身上那种冷静的气势让她觉得很可靠, 心里自然而然地特别信任她。   程曦薇也并未辜负黎初的信任。   不过两天的时间,她就已经制定好了方案。   手术时间就定在下一周的周一, 那是傅屿迟最忙的时候, 会从她身上分散不少注意力。   黎初知道一旦做了手术会面临傅屿迟多么大的怒气, 或许还会牵连贺明洲。   但只要傅屿迟不肯放过她,她就能以此为筹码,逼他放弃对贺明洲下手。   她曾经最期盼的就是傅屿迟能彻底厌烦她,而现在,这却成了她压制傅屿迟的武器。   真是可笑。   按照计划,黎初每日下午在医生检查完她的身体以后,都会出去逛一逛,时间不长,一两个小时就会回来。   她每次出门必会带上帽子和口罩。   三月初春,柳絮漫天,戴口罩并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保镖也不会放在心上。   很快,就到了黎初和程曦薇约定好的那天。   黎初还是一如即往出门,这一次,她去了一家服装店,挑选了几套衣服后,就去更衣室里换。   换了几套都不满意,最终一件都没有买,就一言不发回去了。   车上,保镖见黎初神情怏怏,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就没有多想。   -   服装店内,一身白色连衣长裙的女人从更衣室的角落里出来。   她摘下口罩,露出了明艳的容颜。   程曦薇从店外进来,看到她点头示意离开,“黎初,车就在外面,我们抓紧时间。”   黎初没有磨蹭,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那位替代她的女人是程曦薇找来的替身,她的身形和黎初相似,眉眼也有几分相像,带着口罩,不去细看是看不出来差别的。   江湾壹号的公寓里有了一个黎初,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真正的黎初不会有人注意。   ……   公寓内。   保姆端着燕窝敲了敲房门。   见一直没人应声,心里有点着急,害怕黎小姐出什么事。   先生特意交代黎小姐怀了身孕,需要更加仔细地照顾,一日三餐必须营养均衡,这碗燕窝便是她炖了给黎小姐补气养颜的。   保姆又敲了几下门,见还是无人回应,就只能作罢。   她是专业培训过的,知道未得主人的同意不能擅自进入房间。   可心里没来由的发怵,还是让她不安,思来想去决定给先生打个电话。   “先生,黎小姐似乎身体不太舒服,从外面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门内,我敲门也不回应。”   傅屿迟签阅文件的手一顿,钢笔强而有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哒哒地响声,“你进房间看一看她。”   “好…好的。”保姆没挂断电话,拿着手机小跑到房门口,打开门,就见坐在窗台前的“黎初”如受惊地小鹿一般颤抖了一下。   保姆轻声问道:“黎小姐,您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黎初”慌忙摇头。   她带着口罩,一个字都不肯说。   但这却越发让保姆觉得奇怪,“黎小姐,屋子里热,您要不把口罩摘了。”   “黎初”下意识捂住口罩,眼神惊恐,拼命地摇头。   保姆又走近了几步,看到“黎初”那双眼睛时,吓了得手一抖,手机差一点掉在地上,“你…你不是黎小姐!”   “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黎小姐的衣服?”   假“黎初”见自己被人拆穿,瞬间手足无措。   程曦薇给她开得价格很高,她只需要打扮成黎初的模样,熬三四个小时,就能拿到一万块钱。   她在车展做一天的模特也只有三百块,这三个多小时顶得上她做一个月的模特了。   所以她当时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可等她到江湾壹号的公寓里来,才彻底傻了眼。   这一万块并不是那么好赚的。   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一旦发现她是冒牌的,恐怕她和正主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来这里不过才半个小时,就被认了出来。   ……   电话里,傅屿迟死死捏住钢笔,差点要将手里的钢笔折断。   家里出现个假“黎初”,几乎不用多想,他就知道真黎初的目的是什么。   傅屿迟当即挂断电话,猩红的眼里布满层层阴鸷,犹如地狱里的嗜血修罗一般。   按下熟悉的号码,他压抑着心里的怒意,说道:“帮我找一个人,我要立刻知道她在哪里。”   话音未落,他便起身往门外走去,甚至连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都没有拿。   宋孟从总经办的玻璃看到傅屿迟出来,立刻放下手里的事情跟了上去,“傅总。”   傅屿迟周身散发着凛冽的气息,随手一摆,“不用跟着。”   “是。”宋孟站在原地微微鞠躬,目送傅屿迟。   ……   在程曦薇的护送之下,黎初很快就到了医院,在一楼大厅看到坐立不安地徐子衿。   徐子衿双眼微红,似乎是刚刚哭过。   她一看见黎初,又忍不住掉了眼泪,“初初,我好害怕。”   黎初轻声一笑:“没事的,学姐说这里的医疗条件很好,医生也很专业,不会有事的。”   “可是——”   徐子衿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程曦薇打断:“你害怕什么,做手术的又不是你。”   徐子衿眨了眨眼,脸上泛起愠怒的神色,“你这是什么话,我和初初同气连枝,她疼,我会比她更心疼。”   黎初知道徐子衿对程曦薇有一点偏见,而程曦薇说话又冷淡,这两人凑到一起说不准就会闹得不愉快。   黎初把徐子衿拉到一边,小声说道:“子衿,学姐不是故意怼你,你也别和她生气,我知道你是关心我在乎我,谢谢你愿意陪我来做手术。”   徐子衿听黎初这样说,哭得更凶了,她抱着黎初哽咽道:“初初,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我不怕。”黎初苍白的脸上挂着温婉的笑容,像极了春日里开得烂漫的樱花。   手术前,黎初被医生安排着做检查,一系列检查下来,拿到结果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医生确认无误后,开始准备手术事宜,让黎初在手术室外稍等片刻。   这家医院私密性极高,价格也昂贵,并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所以手术室外除了黎初几人,便没有其他人等候。   等待是最焦虑的,黎初也不可控制地颤栗着。   掌心抚上小腹,那里有个鲜活的生命即将消失。   这一个多月,除了反胃,食欲不振,昏昏欲睡,她几乎感觉不到肚子里有个孩子。   可即将要上手术台了,她心里却泛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她知道,自己或许也舍不得拿掉这个孩子。   可她也没有选择。   这是傅屿迟的孩子,她不能留下。   护士喊出她名字的时候,黎初抖了一下,她的脚不知怎么突然发麻,几乎站不稳。   靠着徐子衿才勉强从椅子上站起来。   “初初……”徐子衿担心不已。   她年纪和黎初一般大,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心里除了恐慌就只剩下不忍。   她知道孩子无辜,可她更想黎初能活得轻松一点。   没有这个孩子,黎初会少一层束缚。   “黎初小姐,请尽快进入手术室。”护士再次出声提醒。   黎初拍了拍徐子衿的手,故作轻松说道:“我很快就出来了。”   徐子衿拉着黎初的手腕,死活不肯放开,好像怕自己一放手,她就要离开了。   程曦薇走上前,扯了扯徐子衿的衣服,面色凝重,“不能再拖了,江湾壹号那边随时有暴露的风险,手术要尽快做。”   徐子衿知道孰轻孰重。   她松开黎初的手,眼里含着泪,“一定会没事的,初初,加油。”   “嗯。”   黎初看了一眼程曦薇,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要不是程曦薇的帮忙,她也没办法这么顺利地来做手术。   程曦薇下巴轻点,眼里流露出让黎初放心的神色。   有她陪在徐子衿身边,黎初也安心不少。   她转身,长呼一口气,往手术室走去。   每一个脚步都无比沉重,就好像是有人抓住她的脚踝不让她前行一般。   在她将自己手里的单子递给护士时,走廊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黎初身体突然发寒,她下意识转身,看到了熟悉而又恐惧的身影。   她怔愣在原地,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要逃。   可是她却怎么也迈不开脚。   等到那人走近,黎初看到他眼底如泣血般得猩红,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   紧接着,一声低沉阴戾的轻笑传入她的耳畔。   “黎初,想找你可真不容易。”   黎初面色惨白,单薄的身体站在手术室门前摇摇欲坠。   离她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色的西装使他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更为强烈。   徐子衿最快反应过来,她冲到黎初身边,将她护在身后,挡住傅屿迟的视线,“你来干什么?”   傅屿迟连看都没看徐子衿一眼,他的眼神始终落在黎初身上。   强压着怒意,他冷冷说道:“跟我回去。”   黎初垂着头,死死咬住唇瓣,一股腥甜的味道浸染她的舌尖,她躲在徐子衿身后,双手攥着徐子衿的衣角,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放手。   她绝对不能就这样回去。   这次如果不能顺利做完手术,之后就不会再有机会。   傅屿迟无视徐子衿,直接上前掐住黎初的腕骨。   他手上用了狠力,几乎要将黎初的手腕捏碎。   “跟我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是狠戾。   黎初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肯退步,“我不回去。”   费了多少心血才换来今天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放弃。   “这个孩子我不可能留下。”   “傅屿迟,我不会生下你的孩子。”   做他的情人已经足够让她耻辱,让她抬不起头,难道她的孩子也要过这样的日子吗?被人指指点点,成为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吗?   况且,她和傅屿迟之间根本没有感情,她不会为不爱的人生下孩子。   黎初用力去掰傅屿迟的手指,试图从他的禁锢之中挣脱出来。   傅屿迟松开黎初的手腕,在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轻松将人抱了起来,往医院外走去。   黎初拼命地挣扎,却没有一点用处。   傅屿迟体格强健,力气也不是她可以比拟,她与他之间完全是云泥之别。   徐子衿想上前帮她,却被人拉住。   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男人,从那人的眼神之中,她看出了一丝熟捻的神色,可她非常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对方。   “你是谁?”徐子衿犹如站起的猫咪一般,瞬间拔高声音,“你跟傅屿迟一伙的是吧?放手!再不放我就报警了。”   时瀛是跟着傅屿迟一起来的。   他本来也不想掺和进来,但他一听见傅屿迟说要查黎初的定位,就知道事情一定不简单,思前想后还是跟了过来。   直到他听见黎初说不会留下孩子,他才明白原来住在江湾壹号的一直都是黎初。   傅屿迟从头到尾就没有放下过这个女人。   时瀛叹了一声:“妹妹,你觉得自己是阿屿的对手吗?听哥哥一句劝,他们俩之间的事你就不要插手了。”   “少在这哥哥妹妹的攀关系,我根本就不认识你,放手,我要去救初初。”徐子衿拉扯着自己的胳膊,却怎么也甩不开。   她心里着急,就怕傅屿迟会伤害黎初。   时瀛看出她脸上的担忧,安慰道:“黎初不会有事的,她现在怀孕了,阿屿就算再怎么疯,也不会对孕妇下手,你放心吧,顶多回去吵几句。”   两人说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出了视线。   “傅屿迟这个狗东西!”徐子衿怒骂道,恨不得把他祖宗十八代问候个遍。   时瀛:“……”   -   黎初被迫坐在副驾驶,连安全带都是傅屿迟帮她系好的。   车门被锁死,她根本就出不去。   回去的路上,气氛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凝滞。   黎初侧过头看向窗外,景色瞬息万变,眼里什么都没能留住。   车子在地下停车场倒车入库,停稳后,黎初解开安全带想下车。   车门还未解锁,她也推不开门。   黎初索性靠着椅背,双手环抱着胸,给自己增加安全感。   三月倒春寒,黎初因为怀孕格外怕冷,车子里没开暖气,即便她穿着厚实的毛呢大衣,手脚也依旧冰凉。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是不是想以此来折磨她,但她是绝对不会开口求他的。   气温越来越低,黎初只觉得自己犹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大雪漫天,视线都被模糊了。   困意席卷而来,可是手脚太冰了,冻得她想睡也睡不着。   身体微微颤栗,她将双手团起,置于唇前,呼出了一口热气。   冷热相遇,瞬间凝成一片白雾,手上的温度不过维系了几秒钟,就又回归透心的寒凉。   傅屿迟觑眸看了她一眼,解开了车门的锁,语调沉了下来:“上楼。”   黎初早已不想待在车里了,听见他的话,一点都未犹豫,立刻打开车门下去。   电梯停在68楼,进入公寓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   连保姆也不在。   这个时间并不是保姆休息的时候,大概是傅屿迟故意让保姆回去了。   那个替代她的模特也不在这里。   黎初有点担心,“那个女生怎么样了?”   傅屿迟眸光阴冷,言语冰凉:“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样?”   黎初抿着唇,没再说话。   她站在玄关门口,脚上换上了绵软的拖鞋,屋子里暖气开得足,身体也渐渐回暖。   她看着傅屿迟往客厅走去,直至在沙发处坐下,双腿交叠,慵懒地靠着沙发,漫不经心地启唇:“过来。”   黎初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   该来的总得来,想逃也逃不过去。   迈开脚步,缓缓挪到客厅,她始终保持着自己和傅屿迟的距离,不敢离得太远,更不想离得太近。   她静默地站着,等着傅屿迟开口。   傅屿迟扫了她一眼,深邃的眼眸愈发幽深,恍若深不见底的冥海,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吸入进去。   “离得这么远,是怕我吃了你吗?”   黎初抿了抿唇,走近两步,脚上被茶几一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方倒去。   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强劲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身体。   黎初半个身体靠着傅屿迟,鼻腔中传入一缕凛冽的雪松气味,味道不浓,但攻击性极强。   她扶着傅屿迟的肩膀,站稳脚步,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不知怎么,她下意识摸了摸腹部,好像是在确认孩子无事一般。   黎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身体瞬间怔愣住了。   她垂下眼眸,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说道:“我有点不舒服,能不能先去休息一会儿。”   脑子里思绪很乱,让她眉眼之间凝起一片烦闷。   她明明不想生下这个孩子,可为什么刚才她却下意识去确认孩子的安全。   如果傅屿迟不扶她,可能摔了这一下,孩子就会没有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的心间竟然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   黎初再也无法骗自己。   或许她的心底深处,也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可是,她怎么能因为自己的在乎,而让孩子来到世间,痛苦地生活呢。   那样实在太自私了。   黎初的脸色确实不太好,透着病态的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   傅屿迟眼底的怒意散去,将她抱了起来,往房间里走去。   黎初躺在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傅屿迟坐在床边,纤长的指尖揉着她的眉眼,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   他到底,还是拿她没有办法。   知道黎初在医院的那一刻,他心里又怒又怕,气她自作主张,更怕她真的不要孩子。   庆幸的是他拦下了。   他知道黎初不会打消这个心思,再有下一次,他还能来得及吗?   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他以为这会是他们之间感情的催化剂,会让黎初回心转意,彻底放下贺明洲,和他好好在一起。   但他没想到,黎初竟然真的不要他的孩子。   深邃的眼眸染上一丝阴沉,寂静地房间内响起低沉暗哑的声音:“初初,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   医院门口。   徐子衿站在程曦薇车前,面色纠结。   她一向不喜欢程曦薇,但眼下,能帮得上忙的恐怕也只有程曦薇了。   她放低姿态,恳求道:“学姐,你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帮帮初初。”   程曦薇轻轻摇头:“我帮不了她,傅屿迟的身份不一般,不是程家可以动的人。”   徐子衿并不清楚傅屿迟的来历,只以为他是科技公司的总裁而已,“他不就是开了一家公司吗?你们程家可是百年企业,怎么会……”   时瀛路过徐子衿身边,发出一声轻笑:“妹妹,我早说了你们斗不过他的,别再挣扎了。”   “他什么来历?”徐子衿不服气问道。   程曦薇凑到她耳边,低声轻语:“他是恒亚集团太子爷。”   徐子衿身体渐渐僵住,瞳孔皱缩。   恒亚集团旗下囊括地产,商圈,影视,掌权人傅世昌更是常年占据福布斯富豪榜榜首。   傅屿迟是恒亚集团的太子爷,那岂不是根本没有人可以制衡他。   徐子衿搭着程曦薇的手腕,眼底升腾起一片茫茫白雾,“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程曦薇垂下眼眸。   以程家的实力和恒亚集团抗衡无异于蚂蚁撼大象,不会有一点作用。   她能帮黎初一次,却难以再帮第二次。   更何况,她也不能拉整个程家下水。   程曦薇:“抱歉。”   徐子衿松开了手,她知道自己不该再为难程曦薇,她已经帮了她们足够多。   徐子衿微微鞠躬:“学姐,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   谢她肯帮黎初联系医院,也谢她出谋划策,尽管还是失败了,但她也应该代黎初道一声谢。   程曦薇没有收下徐子衿的谢意,只是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寒风萧瑟,徐子衿站在医院门口,心里既无奈又愤怒,她看向身旁站着的男人,语气不善道:“你还不走?”   时瀛勾唇笑笑:“妹妹,这事又不是我干的,没必要冲我发火吧。”   徐子衿心里认定他跟傅屿迟是一类人,自然对他也没有好脸色,“我可没有你这样助纣为虐的哥哥。”   时瀛也不生气,手里把玩着跑车钥匙,“阿屿是我的朋友,我帮他不是应该的吗?黎初是你的朋友,你不也一样帮她吗?咱们只是阵营不同,目的都是一样的。”   “你这是强词夺理。”徐子衿气得脸色发白,根本不想再和这人说话。   她往马路走去,准备在路边打一辆计程车去江湾壹号。   时瀛拉住了她,“妹妹,我知道你现在想去救你朋友,但我劝你不要去,你不去,阿屿不会拿她怎么样,你去了,反而激化矛盾。”   他一改吊儿郎当的神色,正经起来,“我和阿屿从小一起长大,没人比我更了解他。”   徐子衿被怒气冲昏了头脑,此刻听了他的话,冷静了下来。   她现在就算是过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况且江湾壹号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没有户主的同意,她恐怕只能在大厅转悠,连电梯也上不去。   徐子衿看向时瀛,眼前的男人一身休闲装扮,剑眉星目,就跟偶像剧里走出来的男主一样。   他虽然是傅屿迟的朋友,但也会真诚的说出缘由,她觉得这人好像也没那么坏了。   徐子衿抿了抿唇,艰难地开口:“你能不能帮帮初初。”   时瀛挑眉答道:“这事没什么好帮的,黎初现在有了孩子,阿屿肯定把她放心尖上宠着,你根本就不用为她担心。”   徐子衿:“……”   她简直是瞎了眼才会觉得他没那么坏。   坏蛋的朋友肯定也是一样坏!   作者有话说:   每晚零点五分更新,有事会在置顶评论请假哦,下章就到文案的第二段了,傅狗带初初出席酒宴,算是公开承认她的女友(老婆)身份,但我们初初不愿意呀,会离开傅狗的。 第38章 休想   正如时瀛所说的那样, 傅屿迟确实没有对黎初怎么样,甚至比起之前更关心了。   但于黎初而言,这是负累。   黎初越来越不爱说话, 也不愿意出门。   常常在画室里一坐就是一整天。   眼里已经彻底没有了光亮,空洞得像个雕刻出来的玩偶。   傅屿迟推掉了所有的饭局,每天晚上八点准时到家陪黎初吃晚餐。   黎初孕反严重,吃了几口胃里就恶心, 流水似的补品一日日吃着, 她反倒是比之前更瘦了一点。   三月末, 黎初怀孕也近两个月,肚子还是和之前一样平坦, 但精神越来越差。   徐子衿多次要来看她, 但黎初都拒绝了。   她现在这幅模样, 只会让子衿担心。   黎初每天和徐子衿发发消息, 这是她一天里最为开心的时候。   四月初,天气也温暖了起来,黎初早上起来后去楼下散步, 身边的保镖寸步不离, 黎初知道他们也是拿钱办事,并没有为难他们,只当他们不存在。   晚上七点,黎初坐在画室里,提起笔却不知道该如何落笔, 脑子里没有一点灵感。   她瞥过视线,看到了放置在角落里的《麦田少女》, 她曾经想把这幅画送给傅世昌先生, 但最终, 也没有送出去。   这样温暖的颜色,写意的笔触,是她如今根本就画不出来的作品。   她突然想起文德镇,想起父母。   如果那时候她没有来洛城读研究生,或许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她现在也许在田野间写生,也许在各大画展上活跃,总之,不是像现在这样,变成被折断翅膀的笼中鸟。   身后的门传来轻微的响动,黎初却没有注意。   直到人走到她身后,俯下身子凑到她耳畔说话,“初初,今天做了什么?”   温热的气息撩得她耳尖微红。   她放下手里的画笔,睫毛垂下,“没做什么。”   傅屿迟掀眸,视线落在画布之上。   画上只打了一层底色,灰黑暗调,像是暴雨肆虐的夜晚。   傅屿迟抚摸着黎初的发丝,薄柔的吻落在她的颈侧,带着湿热,如羽毛轻拂,引得黎初阵阵颤栗。   自她怀孕后,傅屿迟就没再碰过她,黎初知道他忍得难受,好多个夜晚,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听到浴室里传来淅沥的水声。   但她同样庆幸。   因为有了孩子,就可以让她和傅屿迟免于亲密。   黎初躲了一下,拉开了和傅屿迟之间的距离。   傅屿迟却没给她逃离的机会,顺手将人拉进怀里,指尖挑起她的下巴,深深凝视了一眼,俯身吻了下去。   一个多月后的再次亲密,让他几乎失控,他勾缠着黎初的舌,寸寸逼近,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破碎的呜咽声从黎初口中溢出,唇齿间温度骤然升高,纠缠得愈发激烈,她不得不仰起头给自己留一丝呼吸的余地。   到最后,黎初用力推搡着傅屿迟,才将他的神智唤回,放过了她。   黎初靠在傅屿迟怀里,大口地喘着气,眼尾处染上一抹嫣红,妩媚到撩人欲醉。   傅屿迟把玩着黎初葱白的手指,若无其事地在指尖落下一吻,哑着嗓子说道:“晚上有个聚会,你和我一起去,嗯?”   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磁性,像是一道谜题勾着人去解决。   黎初却毫无兴趣,“我累了,想休息。”   傅屿迟耐着性子哄:“你这几天一直在家里闷着,带你出去散散心。”   “去换身衣服,我们等会就走。”   黎初抬眸看着傅屿迟,抿紧了嘴唇,没有说话。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是什么意思。   带她去参加宴会,把她介绍给朋友,让她进入到他的圈子,难道他是真的要给她一个名分吗?   想到这,黎初心脏漏跳了一拍,周身升腾起刺骨的寒意。   她怎么可能和傅屿迟结婚,绝不可能。   -   黎初换了一身蓝色缎面长裙,裙摆蓬松,简约而不失妩媚。   她的肚子因为怀孕月份小依旧平坦,穿这样的长裙也不会暴露。   黎初挽着傅屿迟的胳膊踏入酒宴场合的时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以往这种酒宴,傅屿迟从未带过女伴。   众人小声议论,更有好事者上前攀谈,却都被傅屿迟一一回绝。   黎初被这样盛大隆重的酒宴晃了神,她抬眼看向吊在天花板上的巨大水晶灯,被切割得完美的菱角闪着如钻石一般耀眼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黎初以为自己是进入了电影世界之中,那些看过的画面如同胶卷一般呈现在她眼前。   傅屿迟似乎有事要谈,为黎初找了个位子坐下,又细心交代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黎初独自坐在角落里,周围所有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只是私底下小声地猜测。   侍者端着酒杯过来供黎初挑选,黎初礼貌地回绝了。   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一幅静止的油画。   终于有人按捺不住,走上前来打探。   “你叫什么名字?”   黎初抬起眼眸,一双极美的眼睛却没有一丝生气,唇瓣微启轻吐出两个字:“黎初。”   黎初无神地看着说话的女人。   她穿着一身银色礼服,网纱中掺着细闪星辰,在灯光的照耀之下犹如银河一般耀眼。   黎初知道来这宴会的人非富即贵,不是她可以招惹的。   等到女人走近时,黎初眼里有了一丝慌乱。   女人轻笑一声:“怕什么,你是小傅总带来的人?”   大家当面不敢提,但在背后都称呼傅屿迟为小傅总。   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傅屿迟是傅世昌的儿子,恒亚集团的太子爷。虽然父子二人之间嫌隙颇深,甚至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但傅世昌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将来恒亚集团的一切都是傅屿迟的。   她端着酒杯,轻轻摇晃,轻抿了一口说道:“说说吧,你和小傅总什么关系呀。”   黎初并不想和她说话,她此刻只觉得如坐针毡,想要回去。   黎初从沙发上起身,步伐还未迈出去,就被她拦住了,“急什么?”   女人招呼侍者端酒过来,从托盘上刻意挑了一杯烈酒,递向黎初,“来酒会哪有不喝酒的道理,就当是给我个面子,把酒喝了吧。”   黎初不知道自己怎么惹到她了,她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也不曾做过什么事,这女人为何要这样咄咄逼人。   “不好意思,我身体不舒服,不能喝酒。”黎初抱歉地看了对方一眼,言语之中满是真诚。   即便她这样说了,那女人却仍然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你究竟是身体不好,还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   黎初没有接下她的酒,也没有回应。   沉默就是她的发言。   女人被她的态度惹怒,声音也含着几分怒意,“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能嫁入豪门了,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傅家的门槛是你能高攀得起的吗?真是不自量力。”   黎初这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要针对她。   醉翁之意根本不在酒,而在于傅屿迟。   黎初淡淡一笑,眼眸里没有一丝情绪,像是黑沉沉的玻璃珠,“我不想高攀。”   女人睨了黎初一眼,“算你有点自知之明,下次别再让我看见你这样的人来玷污酒宴。”   这是私人酒宴,邀请的也多是洛城的名门望族,仅有几个非世家的,也是洛城有名的人物,如黎初这样听都没听过的人,还是头一次出现在这种酒宴上。   黎初:“借你吉言。”   如果能彻底脱离傅屿迟的掌控就好了,她不想来这样的酒宴,也不想结交世家名流,她就想回到文德镇,安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这话在女人耳中听起来倒像是羞辱,是挑衅,她脸色忽变指着黎初怒骂:“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宋氏集团的三小姐宋妍,只要我一句话就能让你在洛城待不下去。”   “宋三小姐想让谁待不下去?”   低沉冷淡的声音响起。   宋妍身体僵住,双眼瞪大,如同见了厉鬼一般,恐惧得根本做不成任何反应。   傅屿迟长腿迈开,走到黎初身边,他个子高,居高临下睥睨着宋妍,又问了一遍:“宋三小姐是想我的女人离开洛城吗?”   淡漠从容的音调带着巨大的胁迫感,压得宋妍不敢喘气,“不…不是…我只是开玩笑,开玩笑罢了。”   傅屿迟挑眉,“玩笑,宋三小姐觉得好笑吗?”   宋妍将目光投向黎初,试图让她站出来说两句。   黎初瞥开了视线,只当作没有看见。   善良要用在善良的人身上,用在恶人身上就成了圣母。   她不觉得自己有那个本事可以感化恶人。   况且,宋妍对她的恶意那样明显。   傅屿迟凝眉扫了宋妍一眼,冷冷开口:“回去跟你父亲说,上次谈的合作或许应该重新考虑一下是否合适了。”   宋妍彻底慌了神,如果因为她而搅黄了合作,父亲只会更加不喜欢她,她原本在家里就不受重视,这次恐怕是彻底翻不了身了。   “傅总,我…我知道错了,请您不要取消合作。”宋妍见傅屿迟无动于衷,又将目光投向黎初,“黎小姐,对不起,我刚才不该那样和你说话,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吧。”   宋妍上前握住黎初的手,再次恳求:“我刚才真的不是有心的,请你原谅我吧,我们家不能失去这次合作,求求你了。”   黎初抽回被她握住的手,眼里没有一丝情绪,淡漠地好似一潭死水,“抱歉,这是他的决定,我无权干涉。”   傅屿迟的事和她无关,她也不想干涉。   出了这样的闹剧,酒宴上所有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那些探究复杂的眼神像极了火热岩浆,落在黎初身上的时候烫得她发疼。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也不想成为瞩目的对象。   黎初往阳台处走去,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光皎洁孤傲,撒着淡淡的余晖。   肩上陡然一沉,很快便有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天冷,小心身体。”   黎初没看他,只是拢拢身上披着的西装外套,轻声说道:“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傅屿迟坐在沙发处,长腿交叠,整个人却并不放松,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阳台处的人。   时瀛来得晚,见傅屿迟独自品酒,直接走到他身边落座,“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呢?”   自从医院之后,时瀛也没再见过傅屿迟。   时瀛从侍者端着的托盘上拿了一杯酒,喝了两口,凛冽的口感在唇舌之中肆虐,循着傅屿迟的视线看过去,时瀛看到了阳台上站着的女人。   “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时瀛惊得手一抖,杯子里的酒差点洒了出来。   把黎初带来酒宴,无异于公布了黎初的身份。   时瀛自然是知道傅屿迟对黎初的心思,但他也能看出来黎初并不在乎傅屿迟。   这样强行绑在一起,也是怨偶。   如果他早点知道,还能劝一劝,可现在黎初有了傅屿迟的孩子,一切都没了回转的余地。   傅屿迟不可能放手。   时瀛叹了一声:“阿屿,你跟黎初也不能总是这样,你们开诚布公聊一聊,黎初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会明白你的心意。”   “明白?”傅屿迟冷嗤一声,眼眸愈发深沉。   黎初心里就只有贺明洲,满心里想的也是离开他,就算是明白,也只会装作不明白。   但他是不会让黎初离开的。   -   酒宴过后,黎初又回归正常的生活。   肚子慢慢显露了出来,到四月末的时候,已经有了小小的弧度。   孕反减轻了许多,可精神越来越差,白天就把自己关在画室里,晚上喝傅屿迟躺在一张床上却怎么也不能入睡。   到了凌晨一两点,傅屿迟熟睡后,黎初就掀开被子下床,坐在沙发上,撩起窗帘一角,看着外面高楼林立,灯火通明。   傅屿迟生物钟非常准时,每天早上七点会醒来,黎初就会在这之前躺回去装睡。   六月初,黎初研究生毕业。   徐子衿约好了要来接黎初一起去学校,一早就到了江湾壹号。   保姆开了门,徐子衿一进门就看到餐厅处慢条斯理吃早饭的傅屿迟,脸色立刻就冷了下来。   她憋着闷气,小声询问着身边的保姆:“初初呢?”   保姆拿了拖鞋给她换上,“黎小姐还在卧室。”   徐子衿换好鞋,忙不迭往保姆所指的方向走去,“我去看看她。”   路过餐厅时,徐子衿甚至懒得再看傅屿迟,她怕自己克制不住,直接把拖鞋拍他脸上。   卧室里,黎初正在上妆,她的皮肤本就白皙,因为气色不好更是苍白,饱满的唇也没有一丝血色。   选了支豆沙色的口红,薄薄地涂了一层,气色一下子提升了许多。   门口传来敲门的声音,黎初转过身说道:“进来。”   徐子衿一进来就扑到黎初身边,紧紧抱着她,“初初,我都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又样,傅狗有没有欺负你?”   自从医院分别,徐子衿就再也没有见过黎初,她提过好多次要来看黎初,却都被拒绝,徐子衿只以为是傅屿迟的意思,气得把傅屿迟里里外外骂了一遍。   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黎初,见她毫发无损,才稍稍放心,“我量他也不敢对孕妇下手。”   黎初穿着丝质吊带睡衣,布料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肚子隆起的弧度。   徐子衿盯着黎初的肚子,神色复杂,“初初……”   算算日子,这孩子都四个多月了,已经过了打胎的最佳时期,若是再去做手术,对母体也有很大的伤害。   黎初抚上肚子,试图遮住,“子衿,你坐一会儿,我换身衣服。”   徐子衿收回目光,往沙发处走去,“嗯,初初你慢点,我不着急的。”   黎初浅浅一笑,从衣柜里挑了一身宽松的衣服。   她的肚子还不太明显,穿宽松点的衣服就可以遮住。   去浴室换好衣服,黎初走了出来。   徐子衿起身奔向她,看她身形依旧瘦弱,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是不是没好好照顾你,不给你补充营养?”   怀孕四个多月了,身子单薄如纸,风一吹就能吹倒。   徐子衿没接触过孕妇,但她见过不少,那些怀孕的女人哪一个不是珠圆玉润,根本就没有像黎初这样的。   黎初拉着徐子衿,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挺好的。”   傅屿迟没有亏待过她。   保姆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餐,高级补品也从没有断过,但在她身上就是不起作用。   黎初心里明白,她这是心病,吃再多的补品都没有用。   反正就这样一日日地熬着吧。   再痛苦再难受,日子也总是要过的。   夜里睡不着的时候,黎初也想过一了百了算了,可她想起文德镇上的父母,想起子衿,想到……贺明洲,在她心里萦绕着的念头就消散而去。   她这条命也不全是她自己的。   她总得为在乎她的人而活着。   徐子衿半信半疑,在黎初的推搡下出了卧室,边走边说道:“今天毕业,学校里人多,你当心一点,等我那边拍完了合照就去找你。”   两人走到客厅,看到站立在水晶灯下的男人。   徐子衿闭上了嘴,狠狠瞪了一眼傅屿迟,心里又把他骂了一遍。   黎初淡淡地移开目光,看向厨房里忙碌的保姆,“阿姨,不用做我的早餐了,我和子衿出去吃。”   保姆擦了擦潮湿地双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为难地说道:“黎小姐,早餐已经做好了,先生特意吩咐做了您爱吃的蒸饺。”   黎初怀孕以后变了胃口,独爱吃虾仁蒸饺,天天吃也吃不腻。   上次去产检的时候医生让她少吃一点虾,蛋白质补充太多容易引起消化不良,傅屿迟就让保姆不再做这道虾仁蒸饺。   到现在差不多有半个月没吃过了,却也没有那么想念。   黎初抿了抿唇:“放着吧,我晚上回来吃。”   保姆悄悄看了一眼傅屿迟,想得到答复。   傅屿迟下巴轻点,算是同意了黎初的话。   保姆立刻回应:“好的,我先放冰箱冷藏。”   徐子衿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只要和傅屿迟待在同一个空间,她都无比难受,“初初,我们快走吧,要不赶不上毕业典礼了。”   毕业典礼要到上午十点才举行,还会举行颁奖仪式,她们哪怕在路上堵车一两个小时,也照样来得及。   这不过就是徐子衿的一个借口罢了。   黎初明白徐子衿的意思,也默认了她的话,她抬眼看向傅屿迟,淡淡道:“我和子衿先走了。”   “等等。”傅屿迟叫停了她们的脚步,“我送你过去。”   黎初脚步一顿,额前垂下一缕发丝,刚好遮住她的眸色,“不用了,我们打车就好。”   徐子衿也跟着附和:“是啊,我已经叫了专车,这会儿估计都到楼下了。”   徐子衿压根没叫专车,但她更不想坐傅屿迟的车子,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   “那就把订单取消。”傅屿迟迈着长腿,走到玄关换上皮鞋。   他语气强势,丝毫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转身扫了一眼愣着不动的人,薄唇微启:“还不走?不是来不及了吗?”   徐子衿见他这副发号施令的模样就生气,拳头都捏了起来。   黎初死死攥住徐子衿的胳膊,不让她和傅屿迟起冲突。   徐子衿进律所实习大半年,前两个月刚刚转正,正式成为律师,黎初担心她惹到傅屿迟,丢了工作。   上次从酒宴上回来,知道那场私人宴会只有洛城的名流才能参加,黎初就明白他们上层圈子是共通的,想要让一个小职员没有立足之地太简单了,比捏死一只蚂蚁都要简单的多。   黎初呼出一口气,回应道:“马上就来。”   黎初往前迈了两步,见徐子衿没动,劝慰道:“子衿,走吧。”   徐子衿明白好友的难处,只是她心里咽不下这口气。   她知道傅屿迟权势滔天,不是她们这种小喽啰可以撼动的人物。   徐子衿也曾委婉问过黎初,是不是被傅屿迟强迫才怀了孕,但却被黎初否认。   黎初只说是为了还清家里欠的五百万,自愿和傅屿迟定下这样的关系。   这种情况就算是动用法律也没有任何作用。   她们确实奈何不了他。   ……   上了车,黎初自觉坐在副驾驶。   傅屿迟不喜欢给人做司机,她自然是不能陪着子衿坐在后座。   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停在了洛城大学门口。   这样的豪车一出现就是所有人关注的重点,黎初顶着众人艳羡嫉妒的目光,从车里下来。   车窗摇下,傅屿迟低沉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结束后给我发消息,我来接你。”   黎初想说不必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没必要和他做无谓的争执。   黎初的身影消失在校园里,傅屿迟才启动车子离开。   -   毕业典礼临近结束,听见主持人提及学校特意选了优秀毕业生回来分享经验,黎初的心突然乱跳了一下。   直到她看到贺明洲的身影,紧绷着的身体瞬间松懈了下来,瘫软在椅子上。   黎初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恍惚,毕业典礼一结束,她就婉拒了同学提出要合影的请求,慌忙离开礼堂。   下楼的时候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惊得她差点从楼梯摔下。   幸好身后的人适时扶了她一把。   黎初站稳脚跟,转过身体想和身后的人道谢。   她站的阶梯更低,必须要抬起头才能看清对方的容貌。   掀眸相凝,熟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黎初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喃喃道:“明洲。”   她声音很轻,几乎被吵闹的人群湮灭。   意识到自己不该再这样亲密地叫他,黎初咽了咽干涩地喉咙,哽咽了一声:“谢谢学长。”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好友的书,超级好看哦   《似月光吻桔梗》by璇枢星   文案:   大三暑假那年,阮愫去了趟西境,遇到了苏禹初的好友古皓白。他开了辆军用jeep,穿着短袖迷彩短体,修长的腿裹在绿色军裤下,在火车站门口,靠着车门边,薄唇衔烟,等她出来。   “阮愫是吧,苏禹初让我照顾你。”   他看阮愫的眸子被西陲的太阳照得闪闪发光,迷离扑朔。   *   后来,再回到北城,一屋大院子弟云集的局上,阮愫着高定抹胸礼服裙出席,优雅知性。   北城最出名的浪子公子哥苏禹初高兴,当众夸阮愫:“我女朋友啊,特别乖,我让她走东,她不敢走西,你看她现在大四毕业了吧,本来要回宁市,现在被我一安排,就乖乖待在我身边了。”   在场所有男人都艳羡怎么浪子总有乖乖女为他们死心塌地。   谁都知道苏禹初不仅有阮愫一个。   阮愫抬头看了看坐在灯光阴影里抽烟的男人。   他身上新换了件黑衬衫,送她来的路上,是白色的,被她的口红弄脏了。   手上夹烟的他不动声色的听着一屋的人谈论阮愫。   最后,听得厌了,他起身走了。   喜欢上他的时候,听说他心里有人了。   为了这句话,乖得不行的她步步为营,先接近他兄弟,再接近他,直到他发现她暗恋他整整六年的那天。   【1v1,SC,HE。前期,酷帅禁欲边防军官X纯欲假乖小妖精女大学生;后期,野蛮资本风投大佬斯文败类X妩媚投行女精英】 第39章 休想   贺明洲抿着唇, 收回了扶着黎初胳膊的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他隐忍着内心的悸动, 担忧地问道:“没事吧?”   黎初不敢去看贺明洲的眼神,只是低垂着头,轻咬着唇回了一句:“没事。”   毕业典礼刚刚结束,楼梯处涌下不少学生, 黎初被挤到扶手边上, 单薄的脊背被铁质扶手硌得生疼。   她下意识护住肚子, 小心侧过身避开拥挤的人群。   哄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楼梯处只剩下他们两人, 空气里弥漫着脚步飞扬带起的灰尘。   “很久没见了, 你还好吗?”贺明洲知道自己不该问这样的话, 可是他根本无法将黎初当作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黎初瞥过脸, 错过贺明洲的目光,“还好。”   不必为了生活忧虑,也不用为了工作烦恼, 她确实过得不错。   除了, 没有自由。   贺明洲看向靠着扶手的人,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   薄薄地一层妆容依旧不能掩藏住她郁结的神色。   他看得出她的状态并不好。   被打断的手机铃声再次响起,黎初看向亮起的屏幕,眼神闪烁。   她没有接听,直接按下了黑屏键。   傅屿迟打来的电话, 她没办法自然地在贺明洲面前接听。   她不想让贺明洲知道这肮脏的一切。   黎初微微仰起头,看向贺明洲, 那张温柔英俊的脸让她的极力平静下去的心又起波澜。   不能继续和他待在这里了, 她根本无法克制心里的慌乱, 被她牢牢筑起的堤坝就快要毁于一旦。   “学长,我……”喉咙里像是被东西堵住了一般,说不出话。   她就连要找理由离开,也说不出口。   贺明洲往黎初身后看了一眼,半垂着的眼皮忽而掀开,眼里闪过怔愣的神色,嘴里喃喃道:“傅总?”   周围并不安静,可黎初还是清晰地听到了贺明洲嘴里吐出来的字眼。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学长,你刚才说什么?”   她一定是听错了。   傅屿迟怎么可能会来这里……   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落在瓷砖上发出的啪嗒声,明亮而又沉重。   这种声音她已经听到过无数次了,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心也跟着跳动。   在江湾壹号的时候,每每听到门口传来这样的脚步声,黎初就知道是傅屿迟回来了,心里会不自觉升腾起恐惧抗拒的情感。   日复一日,神经不停地紧绷放松,循环往复,让她的精神越来越差。   黎初死死抓着楼梯扶手,指甲像是要嵌到铁片里似的。   脚步声停下,身后属于男性凛冽强势的气息犹如暴风骤雨一般席卷而来。   “傅总,您怎么会在这里?”贺明洲的话刺破了寂静。   傅屿迟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一眼,冷冷道:“找人。”   黎初的脸色煞白,脚下也没了力气,扶着栏杆才勉强支撑着身体,“学长,我还有事,先走了。”   黎初没去看贺明洲,更没敢看傅屿迟,她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楼下走去。   距离一楼不过只有几步台阶,很快,她的脚就落在了最后一级台阶上。   在要落地的一瞬间,黎初脑子突然昏沉,眼睛也几乎看不清,氤氲着汗珠的掌心脱离扶手,孱弱的身体直直地往前摔去。   疼痛感并没有自皮肤传入神经,纤细的腰肢被强劲的手搂住,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她被人横抱了起来。   鼻腔是淡淡的雪松气味,这味道她太过熟悉。   是傅屿迟身上的味道。   傅屿迟抱着黎初径直离开,只留贺明洲独自站在原地。   傅屿迟紧张的模样根本骗不了人,他对黎初的关心也绝不是相识之人那么简单。   贺明洲突然想起在海城黎初落水的那一幕,傅屿迟分明也和今天一样在意黎初。   那时候他以为傅屿迟只是出于好心出手相救,更何况他是他的老板,还来祝贺过他和黎初的订婚宴,贺明洲根本就没有多想什么,但是今天,他才意识到所有事情并不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手掌无力垂下,他不得不逼着自己承认事实。   傅屿迟和他一样喜欢黎初。   贺明洲看着他们越走越远,他拔腿下楼,跟了上去。   他要弄明白。   他尊敬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他的未婚妻?   贺明洲从未像现在这般失魂落魄过,即便是当时黎初和他提分手,他都没有这样的痛苦。   这种痛就好像是活生生从他心脏的一块肉,疼得鲜血淋漓。   他没能追上去。   程曦薇拦住了他。   程曦薇和贺明洲同是作为优秀毕业生,被校方邀请过来参加毕业典礼。   在她注意到贺明洲的视线穿越人群落在黎初身上时,心里就隐隐担忧。   她跟着贺明洲出来,却没有暴露行踪,直到傅屿迟出现,贺明洲崩溃,她才出来拦住贺明洲的脚步。   黎初为了他的前程,不得不和傅屿迟周旋,她不能让黎初的心血白费。   “贺明洲,你冷静一点。”   贺明洲脸色沉郁得骇人,“冷静?你告诉我该怎么冷静?”   “我的未婚妻和我的老板在一起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程曦薇双手拖住贺明洲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黎初和他的关系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她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   贺明洲虽然一向温和,但硬气起来的时候力气不容小觑,两三下功夫,他就挣开了程曦薇的手,“你也早就知道了是吗?你们所有人都知道,唯独隐瞒着我。”   贺明洲自嘲一笑,“我真是……真是个笑话。”   胸腔像是灌进了风,让他根本喘不上气,喉咙处也涌上一丝腥甜的味道。   “谁都有资格指责黎初,唯独你不行!”程曦薇几乎是吼了出来,响亮的声音犹如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贺明洲的脸上。   他冷静了下来,死死盯着程曦薇,声音也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根本无法隐瞒下去。   程曦薇深吸一口气,说道:“傅屿迟以你的前途作为要挟,将黎初困在身边。”   “你说什么?”   程曦薇眼眸微闪,避开了贺明洲绝望的目光,“你们订婚那天,我在走廊上看到他们两人说话,当时没有多想,后来我又看到他们在一起吃饭,才察觉到不对劲,我找黎初谈话,她不得已才将一切都告诉了我,她嘱咐我不要告诉你真相,可我……我食言了。”   “贺明洲,黎初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在乎你,谁都可以误解她,唯独你不可以。”   “她是因为你才咽下所有的委屈。”   “你觉得自己痛苦,可你有没有想过黎初,她被迫待在不爱的人身边,不得不去承受迎合,她只会比你更痛苦,更难熬。”   程曦薇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情敌说话,但那个人是黎初,她就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   她自诩爱憎分明,浓烈灿烂,可比起黎初默默的付出,她才明白自己和她的差距是天壤之别。   如果换做她是黎初,根本做不到这样。   贺明洲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空洞的眼神没有一丝光亮。   他呆愣愣地站着,脑子里不断回想着程曦薇说的那番话。   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是黎初的未婚夫,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父母逼着黎初分手退婚,傅屿迟以他的前程做要挟逼黎初和他在一起。   黎初默默承担了一切,一个字都没有和他说过。   明明这些该是他来承担的,可黎初却用瘦弱的肩膀为他承担了所有。   贺明洲想抬起头去寻黎初的身影,可是他用尽力气,却怎么也抬不起来,脸颊滑过一片潮湿,泪水从他眼眶里滚了出来。   和黎初分手的时候他痛苦到每天夜里睡不着,即使那样,他也没有掉过泪。   可现在,他再也压不住埋在心里深处的情感。   耳畔的风声呼啸,贺明洲转过身朝停车场走去,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   程曦薇没有追上去,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贺明洲远去的背影。   -   黎初清醒过来的时候入眼的是一片白茫茫的天花板。   她侧过头,看到上方挂着的吊瓶,才知道自己是在医院的病房。   傅屿迟坐在沙发上,慵懒地靠着沙发背,双眼微阖,闭目养神。   听到病床上细微的响动,他猛地睁眼眼睛,起身走到黎初身边。   想到她跟贺明洲举止亲密相谈甚欢,就怒从心头起,声音也沉了下去,“别乱动。”   黎初听话地保持着平躺的姿势,她看见傅屿迟脸色阴沉,担心他找贺明洲的麻烦,主动开口解释:“我只是遇见学长,打个招呼而已,没和他有其他的接触。”   她声音轻柔却透着冷淡,仿佛机器汇报工作一般。   “怎么?怕我找他麻烦?”傅屿迟一下捕捉到了她的意图。   商人敏锐的观察能力非同一般,尤其是傅屿迟,更是商人中的佼佼者。   黎初被说中了心事,慌乱地瞥过眼神,“没…没有。”   傅屿迟直接坐在凳子上,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既然已经和他断干净了,就别再让我看到你们之间还有什么牵扯。”   “我知道。”   傅屿迟看见她眼神里的落寞,声音骤然转冷:“你知道?你现在怀着孕,肚子里是我的孩子,还敢背着我和他联系,黎初,你是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黎初不想和他争论,该说的她也和他说了,信不信由他,她什么也没做,问心无愧。   胃里返上一股酸涩,黎初皱着眉头,闷哼了一声。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傅屿迟表情松动,眼里的戾气散去,浮上一丝关心。   黎初抚上自己的肚子,即使平躺着那里依旧微微隆起弧度,胃里空空荡荡,从昨晚餐后就再也没有进过食,可她却一点都没有吃东西的欲望。   “没事。”黎初淡淡回复。   她转过头,错开傅屿迟的目光,不再说话。   -   从医院回去后,黎初几乎不再主动和傅屿迟说话,只有傅屿迟问她,她才会答几句。   她夜里还是睡不着,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父母常打电话过来问她什么时候回去,黎初只推说自己忙,空了就回去看他们。   黎耀祥夫妻怕耽误女儿工作,也就没再强求,只说要寄点特产过来。   黎初推辞不了,只好拜托徐子衿代她签收。   她不能让父母知道她住在江湾壹号。   父母一辈子老实本分,守着家里的小卖部生活,如果知道她住在这样豪华的公寓里,怕是会恐慌地睡不着。   八月初,黎初怀孕六个月,肚子已经完全显露了出来,穿宽松的衣服也遮挡不住。   黎初不愿出门见人,就连下楼都不肯。   傅屿迟请了心理医生给黎初疏导,成效却甚微。   医生告知傅屿迟,黎初是得了产前抑郁,需要尽量保持身心愉快。   黎初不肯配合治疗,情绪一日比一日差,就连徐子衿来看她,她也很难开心起来。   七月末,黎初接到了母亲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冯玉蓉含着哭腔:“初初,你爸脑溢血,现在正在抢救。”   冯玉蓉的话犹如一声惊雷乍落,惊得黎初一阵恍惚。   黎初扶着沙发坐下,肚子一阵阵抽痛,她长呼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了下来,“妈,您不要担心,爸肯定会没事的,我…我立刻就回来。”   电话挂断,黎初来不及多想,换下身上的睡衣,连行李都没带就要出去。   外面气温高,现在又是大中午,正是最热的时候,保姆担心黎初会出事,怎么也不肯让黎初出门,“黎小姐,你有什么事就让我去办吧,外面太热了,您的身体受不住。”   “我家里出了事,我得赶回去。”黎初声音颤抖,心里焦急万分。   她最怕的就是父亲会出事。   脑溢血不是小毛病,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况且黎耀祥的身体一向不好。   保姆稳住黎初,连忙给傅屿迟打了电话,“傅先生,黎小姐家里出了事,正要赶回去。”   傅屿迟正在批阅文件,当即就放下钢笔,疾步走出办公室,边走边对宋孟说道:“我这几天不在洛城,帮我推掉所有商务活动,有事发邮件。”   “是。”宋孟应道。   傅屿迟走的匆忙,其他什么都没有交代,宋孟也摸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看到傅屿迟脸色凝重,猜想应该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与刍科技距离江湾壹号不过几分钟的车程,傅屿迟回到公寓时,就看见黎初像是丢了魂似的坐在沙发处。   他连鞋子都没换,径直走过去,将黎初搂在怀里,轻抚着她的发丝安慰:“我带你回去,你爸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黎初“嗯”了一声,紧绷着的神经在一刻松懈,眼眶发热,滚烫的泪水扑簌簌掉了下来。   挺着肚子坐车并不是件舒服的事情,即使傅屿迟的豪车内饰改装得非常舒适,可依旧让黎初很难受。   路过服务区的时候,傅屿迟让黎初下车休息。   黎初担心父亲的安危,不肯下去,央求傅屿迟继续行驶。   她咬着唇,隽秀的眉眼掩不住担忧,看向傅屿迟的时候眼里全是恳求。   傅屿迟眼神沉了下去,狠心强制道:“下车,我扶着你走一走。”   傅屿迟向来说一不二,他做好的决定根本无法改变。   黎初不想再耽误下去,只得解开安全带,在傅屿迟的搀扶下出了车厢。   八月初天气炎热,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黎初的额头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直到进了服务区的商城,空调送来凉爽的风,黎初的症状才缓解不少。   歇了十来分钟,黎初忍不住开口催促:“阿屿,我们走吧。”   傅屿迟怔愣了一瞬。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黎初叫他阿屿了。   黎初见他不回应,轻扯了他的袖口,“阿屿。”   傅屿迟回过神,低头看向黎初充满希冀的眼神,心也跟着波动,声音不自觉软化了下来:“好。”   车子又行驶两个小时,在文德镇毗邻的永安市第一医院停下。   黎初挺着孕肚,下车并不方便,解开安全带后,等着傅屿迟走到副驾驶门前,扶着他的胳膊才落地。   在路上时,黎初就收到了母亲发来的消息,告诉她手术顺利结束。   但她心里始终不能平静下来,下车后,一秒钟也没有耽搁,急匆匆往医院大厅奔去。   打听到住院部,黎初连忙往电梯口走去。   焦急地等待着电梯,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   黎初闷哼一声,抓着傅屿迟胳膊的手攥得更紧了。   傅屿迟侧过身子,将黎初半拥在怀里,脸色瞬间严肃,“哪里不舒服?”   黎初摇摇头,“没有,刚才孩子动了一下。”   傅屿迟抚上黎初的肚子,轻轻揉着。   一楼大厅人多,有不少人将目光投向电梯处的两人。   黎初不喜欢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她往后退了两步,拉开自己和傅屿迟之间的距离。   傅屿迟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他凝视着黎初,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电梯门就在此刻打开。   黎初略过傅屿迟,走进了电梯。   电梯里的人见傅屿迟站在门口,也不进来,不耐烦地说道:“进不进,不进我关门了。”   黎初走出去牵住傅屿迟的袖口,眼睛看着电梯里的人,不好意思地回道:“进的。”   “傅屿迟,走吧。”黎初扯了扯他的袖口,示意他挪动脚步。   “嗯。”   ……   到了病房门口,黎初从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母亲的背影。   来不及考虑自己怀孕的事情,黎初直接推开门进去。   冯玉蓉顺着声音回头,看到女儿挺着肚子,惊得差点叫出声。   她慌忙起身,脚步勾到椅子脚,将椅子打翻在地上,砰地一声,响彻了整间病房。   “干嘛呢,安静点!”隔壁病床的家属怒斥道。   冯玉蓉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她将椅子扶起来,拉着黎初往门外走去。   房门关上,冯玉蓉再也忍不住,压低着声音询问:“初初,你这肚子是怎么回事?”   冯玉蓉怀过孩子,一眼就能看出来自己的女儿是怀了孕。   可问题是,孩子是谁的?   黎初双手搭着母亲的手臂,顾不得自己的身体,也没回应母亲的话,“爸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已经脱离了危险,还要再住院观察半个月。”冯玉蓉话锋一转,声音也凝重起来,“你跟明洲又和好了?这孩子……”   冯玉蓉文化水平不高,小时候家里穷,交不出学费,只念到初中毕业就去厂里打工,但她的思想并不迂腐,也不反对女儿有婚前性行为,可她却不能接受女儿未婚先孕。   这个社会对女性太过苛责,尤其是文德镇这样小的地方,未婚先孕会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冯玉蓉舍不得自己的女儿遭人非议。   想到贺家,冯玉蓉垂下了眼眸。   贺家父母已经明确表明退婚,就算有了孩子,女儿在贺家又怎么会好过?   黎初打断了母亲的话,“妈,这孩子和他无关。”   “什么?”冯玉蓉颤着声音。   不是贺明洲的孩子。   冯玉蓉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女儿身边还有其他的什么人。   她咽了咽喉咙,哑着嗓子道:“初初,你和妈妈说实话,那五百万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给人做……”   冯玉蓉没把“情妇”两个字说出口。   她在镇子上也常听到哪家的女儿不学好,进城里给人做情妇捞了一大笔钱。   自家女儿乖巧懂事,从不让她和丈夫操心,要不是家里欠了这么多钱,也不会坏了她的好姻缘。   五百万,这么大一笔钱,什么朋友能轻易借,说到底,还是他们做父母的造孽,害苦了孩子。   冯玉蓉眼眶湿润,自责道:“初初,爸爸妈妈对不住你。”   “妈,您不要这么说,从小到大,您和爸爸拼尽全力养我,照顾我,供我读书,你们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黎初抿了抿干涩的唇,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从没觉得自己出生在文德镇是件不好的事。   家里虽然没有什么钱,但父母总是支持她的一切决定,给了她所有的爱,能成为父母的孩子,她很幸运。   只是她的孩子,却不能和她一样幸运。   她和傅屿迟不可能在一起,这个孩子以后要么跟着傅屿迟,要么跟着她。   而她,几乎不可能抢到孩子的抚养权。   冯玉蓉抱着女儿,失声痛哭,发泄着心里所有的委屈。   这个家从欠债开始,就已经彻底崩溃,苦苦熬到现在,谁也撑不下去了。   丈夫躺在病床上,女儿大着肚子,冯玉蓉从没觉得人生像现在这样灰暗过,就好像是无穷无尽的黑夜,看不见一点光亮。   冯玉蓉发泄完,抹干了眼泪,才发现病房门口站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身西装,模样英俊,简直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人物。   冯玉蓉看着他的脸,总觉得有些熟悉。   黎初瞥了傅屿迟一眼,深呼一口气,压低着声音向母亲介绍:“妈,上次爸被人推倒,就是他帮忙送去医院的。”   冯玉蓉这才想起来,她扯着嘴角,不好意思笑笑,刚才她在外人面前居然那么失态。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郑重地再感谢一次。   护士推着医疗推车从走廊穿过,阻挡了冯玉蓉的脚步,留下一阵滚轮滑过的声响。   声音渐行渐远。   冯玉蓉疲惫的眼皮掀开,骤然停住了脚步。   她看着眼前英俊挺拔的人,冷着声音问道:“你和我女儿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休想   静谧的走廊涌动着一片波澜诡谲, 心脏跳动的声音格外清晰,一下一下,犹如鼓声阵阵。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充斥着空气里的每一个因子, 黎初怀孕后对气味极为敏感,此刻她捂着胸口,压抑喉咙口的恶心。   她看向立在长椅前的傅屿迟。   他身量修长,站得笔直, 手臂处搭着一件黑色西装外套和条纹领带西, 领口处的纽扣解开了两颗, 露出精致的锁骨,在医院炽白的灯光下显得更加白皙。   他向来这样矜贵自持, 即便是泰山崩于眼前也依旧可以面不改色。   冯玉蓉的话音飘散在空气之中, 她凛着脸色等眼前之人的回应。   黎初从未见过母亲这样生气过。   印象里, 母亲都是轻声细语, 温婉柔和,像是夏日里潺潺的溪水,滋润着每一寸土地。   黎初扶着腰, 往前走了两步, “妈…”   “你别说话。”冯玉蓉看也没看女儿一眼,直接呵斥了一声。   傅屿迟看了黎初一眼,示意她安心,随后,他回道:“我是她的男朋友。”   淡淡的一句话却犹如石子落入潭水之中, 惊起圈圈涟漪。   冯玉蓉沉着嗓音继续问:“男朋友?你是真的喜欢初初吗?”   “是。”   黎初眼神微滞,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她没想到母亲会问这样的话, 更没想到傅屿迟会这样肯定地回答。   她和他之间哪有什么爱, 不过就是傅屿迟不甘心罢了。   冯玉蓉眼底的怒意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如果真的喜欢我女儿,怎么会让她未婚先孕?”   喜欢一个人是舍不得对方受一点委屈的,眼前的这个人要是真的喜欢她女儿,怎么会怀孕五六个月也没有来见过父母。   冯玉蓉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说:“你救了我丈夫,我心里感激你,可你伤害了我的女儿,我不能原谅。”   “请你离开。”   冯玉蓉转身去牵女儿的手腕,直接将人拉进病房。   黎初眨了眨眼睛,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   她以为母亲会怪她,会斥责她,可是母亲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身边,护着她,为她撑腰。   ……   病房内,黎初挨着母亲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   三人间的病房,拥挤而逼仄,床与床之间的过道也只能容下一个人通行。   黎初的手被母亲紧紧攥在手心里,过热的温度让她掌心出了汗。   “你跟他是怎么回事?”   黎初听出了母亲声音里的压抑。   她垂下眼眸,说道:“我和他是互相喜欢,走到了一起。”   黎初不想让母亲担心,不得已编了个谎话。   “初初,妈妈不是傻子,你和他是不是真心喜欢,妈妈会看不出来吗?”冯玉蓉直接了当戳穿女儿编造的拙劣谎言,心口难受得一阵阵抽痛,“你和妈妈说实话,妈妈不会怪你。”   黎初的视线落在自己挺起来的肚子上,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   她并不期待这个孩子,但也同样舍不得失去。   轻轻抚着肚子,她哽咽着嗓音:“妈,等孩子出生,我就回来照顾你和爸爸。”   掀眸看向母亲,她认真道:“我不想待在洛城了。”   那个牢笼,她要彻底摆脱。   冯玉蓉身体一怔,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太了解自己的女儿,骨子里倔强,不愿意说任是谁逼问也没有用。   -   病房外,傅屿迟在门前站了许久,透过门上小小的玻璃窗口,凝视着黎初的背影。   直到护士在他身后出言提醒,他才让出了位置。   年轻的护士打量着眼前英俊贵气的男人,双目放光,羞红着脸,轻声细语道:“你不进去吗?”   “不了。”声音淡淡,带着男性特有的低沉。   傅屿迟转身往电梯处走去,几分钟后,他到了停车场。   从车里拿了一包烟,烟盒是新的,废了点功夫撕开透明塑封,从烟盒里拿了一根出来点燃。   他懒散地靠着车门,指尖烟雾袅袅,神情却丝毫没有放松。   从海城回去后,已经大半年没有抽过烟了,如今再尝这个滋味,心里却只有烦躁。   烟还有大半未燃烧,就被他捻灭,丝丝缕缕的烟味在他指尖萦绕,久久不散。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出去,忙音未响几声就被接听。   傅屿迟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住院部大楼,沉声道:“帮我在永安市第一医院安排一间VIP病房。”   “好的。”   ……   一个小时后,黎初出了病房,四下寻找,却没见到傅屿迟的身影。   一码归一码,她心理虽然对傅屿迟抵触,也不愿意接近他,但这次能这么顺利赶来医院,大半都是傅屿迟的功劳。   想了想,黎初还是给他发了个消息。   【今天多谢你送我。】   等了一会没等到傅屿迟的回信,黎初就把手机收了起来,打算去楼下买点东西。   父亲病得突然,很多东西来不及准备,文德镇离这边又远,回去拿东西并不方便,可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还是得备着。   下了楼,黎初下意识超户外停车场看去,在众多车子里看到了傅屿迟那辆宾利。   他还没离开。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是有了感应,突然动了一下。   黎初安抚着肚子里的孩子,抬脚往宾利车走去。   离驾驶座还有两三米距离时,黎初就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她扇了扇风,驱散着鼻腔前的气味。   车窗漆黑一片,看不到车子里的一点情况。   黎初敲了两下窗,玻璃应声落下。   下午四五点的阳光没有正午那么毒辣,但照在人身上依旧像是火炉炙烤一般,黎初只站了一会,额头就被汗珠晕湿。   车子里的冷气从车窗溢出,才让黎初感觉到一股凉爽的气息。   黎初俯下身子,看向车子里的人,刹那间撞上对方的视线,目光交汇之处似有电流闪过。   黎初慌乱地移开视线,闷着声音说:“我要留在这里照顾父亲,等他出院了就回去。”   傅屿迟靠着椅背,掀眸看向窗外的女人,眉眼间透着淡漠。   黎初的话说的不直白,但他毕竟在商场沉浮时间,说话做事早已变得老练,这种浅显的话语他怎么会听不明白。   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希望他能自己回去,不要留下来打扰他们一家人。   傅屿迟眼底微沉,“你现在不适合留下来照顾你父亲,我会安排人照顾,你不用担心。”   黎初不肯退让,“没有什么合不合适,躺在病床上的是我的父亲,我作为女儿,照顾他是应尽的本分。”   “黎初。”傅屿迟动了怒,叫她名字的时候重音落下。   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语气又恢复了平静,“我已经为你父亲安排了VIP病房,也找了护工照顾他。”   黎初怔愣了一瞬。   她没想到傅屿迟默默做了这么多事。   黎初眼眸闪动,语气也软化了下来,“谢谢。”   傅屿迟从椅背处坐起,说道:“你现在是孕妇,不能太过劳累,听话,去酒店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再陪你过来看望你父亲。”   这话说得很现实。   但太没有人情味。   就好像病房里的人不是黎初的父亲,而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   黎初忽然想问他,如果病了的是他的父亲,他还会这样说话吗?   是她忘了,傅屿迟和他父亲早就水火不容,今天病倒的若是他的父亲,恐怕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这个男人原本就是凉薄之人。   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和傅屿迟之间的距离,黎初平淡无波地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傅总不必关心我,时间不早了,早点回洛城吧。”   说完,黎初就转身离开。   傅屿迟用力甩开车门,皮鞋落地发出啪地一声,重重砸在黎初的心间。   “站住!你再走一步试试。”   身后阴沉的声音像是一条毒蛇缠绕在黎初的脚腕上,蛇信轻吐,露出尖锐的毒牙。   尽管她很想离开这里,离开傅屿迟,但她却根本无法挪动脚步。   肚子沉坠得让她根本无法挺直脊背,只能稍稍弯着,才能舒服一些。   黎初扶着自己的腰,低声询问道:“傅总,您还有什么事吗?”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黎初还未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紧紧攥住。   纤细的骨骼不堪一击,疼得她崩起身体,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傅屿迟深邃的眼眸染上一层阴沉,声音像是淬了冰一般,“黎初,你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黎初转过脸,对上他寒冷的目光,眼里升腾起一片雾气,哑着嗓子道:“傅屿迟,你放过我吧。”   “等孩子生下来,你就让我离开可以吗?我很累很累,真的撑不下去了。”   怀孕六个月,除了隆起的肚子,身体依旧单薄如纸片,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她的气色很差,脸上没有一点光泽,也不像其他孕妇那边红润,倒像是遭受了极大的痛苦,从深渊挣扎出来的人。   傅屿迟比任何人都清楚黎初的精神状态。   他不止一次听心理医生说黎初的抑郁症状严重。   甚至连黎初每天夜里睡不着,通宵坐在沙发上失神,他也知道。   但他更知道自己离不开她。   不能失去她。   所以即便是以黎初的健康作为代价,他也绝不可能放手。   他会陪着她,给她想要的一切,会对她好,对他们的孩子好,他们一定会圆满地在一起,携手走完这一生。   傅屿迟拥着黎初,亲吻着她的头发,“初初,再坚持一下,等孩子出生了,一切都会好。”   声音飘散在夏日滚滚热浪之中,却没有飘进黎初的心里。   她脑子里想的只有离开。   哪怕是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她也一定要离开。   那个精美华贵的牢笼,再多待一秒钟,对她来说都是噩梦。   她不愿意睡觉,不愿意闭眼,就是想摆脱这个噩梦。   -   黎初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士刚好进来帮黎耀祥换病房。   冯玉蓉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以为是病人太多,要把床位空给别人。   她急忙拉住护士:“怎么突然要换病房了,我们已经交过钱了,他刚做完手术,经不起折腾。”   护士皱着眉,脸上露出无语的表情,“不是你们家属自己要求换取VIP病房的吗?”   冯玉蓉愣了一下,“没有啊?是不是弄错了?”   护士:“……不是你们自己要求的,难不成医院免费给你升级?”   黎初走上前,拽了一下母亲的衣服,压低声音说道:“妈,是他帮忙安排的病房。”   冯玉蓉一听就明白女儿说的人是谁,脸色唰地一下就沉了下去,“不用他假好心。”   眼眸一抬,正好撞上从门外走进来的傅屿迟。   冯玉蓉没好气怼他,“你来干什么?”   傅屿迟拎着几个白色塑料袋,和他身上昂贵的衬衫形成鲜明的对比。   “阿姨,黎初身体不方便,我帮着拿东西。”傅屿迟礼貌回应。   冯玉蓉:“东西放这,你回去吧。”   连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想看他,看一眼心里就更气一分。   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被他这样糟践,还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到了这个月份,强行去引产,女儿只会遭更大的罪。   黎耀祥被推去了VIP病房,冯玉蓉把门一关,将傅屿迟隔绝在外。   一连数天,傅屿迟日日守在病房外,但始终没能进去。   有几次冯玉蓉从病房里出来,傅屿迟上前想询问黎初身体状况,都被冯玉蓉骂得开不了口。   后来傅屿迟再也没有出现过,黎初渐渐安心了下来。   傅屿迟是与刍科技的主心骨,他不可能不回去,跟她耗在这里。   -   一周后,黎耀祥出现肺部感染症状,再次被推进抢救室。   但这次,他没能下得了手术台。   黎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全身的力气被瞬间抽走,天旋地转,晕倒在母亲怀中。   冯玉蓉泪流满面,哭喊着求医生救救她的女儿。   她已经失去了丈夫,不能再失去女儿。   黎初悲伤过度,出现宫内缺氧症状,好在抢救及时,她和孩子都没事。   睡了一天一夜,黎初才清醒过来,看见母亲憔悴的脸,黎初张口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冯玉蓉握住女儿的手,没忍住落了泪,“初初,你不能太伤心,要多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爸…呢…”黎初艰难地吐着字,嗓子像是塞了一把沙砾,磨得她喉咙刺疼。   冯玉蓉抹着眼泪,可眼角的泪水却越来越多,“你爸,已经走了。”   “爸怎么会走,他刚才还好好的,他还说等孩子出生了要抱一抱,我不信,我不信爸会抛下我们。”黎初挣扎着从病床上坐起身,不顾手上的针头,就要下床。   冯玉蓉死死抱着女儿,不让她动,“初初,你不能这样,听妈妈的话,好好休息。”   黎初伏在冯玉蓉的肩头痛哭,一声一声地喊着爸爸。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爸爸了。   黎耀祥的葬礼办得匆忙,黎初强撑着身体为父亲守灵,冯玉蓉怎么劝都没用。   灵堂上,那些来悼念的亲人似乎没有一人为黎耀祥的过世而心痛,他们反而将视线落在黎初的肚子上,当着黎耀祥的灵位就对黎初指指点点。   “我怎么记得黎初还没结婚呢?这怎么就被弄大了肚子。”   “是啊,真是不学好,败坏黎家的名声。”   “未婚先孕,就算是结婚了也要被婆家看不起的。”   ……   黎初扶着腰,双膝离开蒲团,站直了身体。   她扫视着眼前这群人,只觉得可笑,“你们如果真心是来送我父亲离开,我感激你们,可如果你们只是想来看笑话,那现在也看够了,麻烦你们出去,不要脏了我父亲的灵堂。”   有人被黎初的话激怒:“我看是你脏了你爸的灵堂吧,说不定你爸就是被你未婚先孕给气死的。”   他身边的一个男人跟着附和:“就是,也不知道肚子里的贱种是谁的。”   黎初慢步走到他们两人身前,把他们手里拿着的玻璃杯狠狠打落在地,碎裂声四溅,犹如弓箭离弦,扎入靶心。   她丝毫不畏惧,直视着他们,冷冷说道:“请你们滚出去。”   其他人不想在灵堂上惹事,以免沾染了晦气,就纷纷离去。   那两人见她一个孕妇,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便趾高气扬道:“嘁,我们两个大男人害怕你一个孕妇不成,别以为砸个杯子就能吓唬住人,我告诉你,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哥俩赔礼道歉,我就把你爸灵堂砸了,看你还敢不敢嚣张。”   “不仅要给我们道歉,你还得好好说一说肚子里贱种的来历。”   黎初从未受到过这样的羞辱,气得脸色惨白,扬起手就要给说话的人一巴掌。   手腕被人攥住,那人用力一推,她便往地上摔去。   黎初来不及反应,就在要摔落在地之时,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揽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   紧接着,她听到男性低沉强势的声音:“你说谁的孩子是贱种?”   那两个找麻烦的男人被傅屿迟散发的胁迫感牢牢压制。   明明对方看着斯文矜贵,只是脸色阴沉而已,可他们却觉得这人似乎并不好惹。   傅屿迟带着黎初退后两步,凑到她耳畔嘱咐道:“站在这里,不要乱动,听话。”   傅屿迟解开衬衫袖扣,将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腕,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从容之中带着沉稳。   下一秒,他挥拳至那人的脸颊,干净利落,在那人要反扑之时,他抬脚狠狠踹向对方的腹部,没留一点情面。   另一个人早在同伴被打了脸之时就吓得躲在了角落,此刻看同伴被踹倒在地,躺在地上哀嚎,吓得连忙逃走。   被打的人不顾身体疼痛,捂着肚子连滚带爬逃离,生怕傅屿迟追上去再给他一拳。   傅屿迟转身看向黎初,眼底的戾气散去,浮现出来的是藏不住的愧疚,“我来晚了。”   黎初垂着眸,没有回话。   一场闹剧散去,她没有心思再说什么。   更何况,仔细算起来,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罪魁祸首。   如果她没有怀孕,也就不会受那样的羞辱。   走到碎玻璃处,她蹲下身体,正要捡起碎片,一只骨骼分明的手便落入她的视线,替她将碎片捡了起来。   黎初抿着唇,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仿佛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她重新回到蒲团处跪下,继续为父亲守灵。   怀孕六个月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但她还是强撑着为父亲尽最后一点孝心。   从她上了大学以后就极少回家,寒暑假也常在外兼职赚学费生活费,见父母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   父亲过世后,黎初没有一天不后悔,她要是能多陪陪他就好了。   傅屿迟迈步至黎初身旁,同她一样跪了下去,他深深看了一眼身边憔悴的女人。   她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地上,隆起的肚子坠下,脊背却挺得笔直。   傅屿迟沉着声音道:“累了就靠着我歇一会。”   “不用。”她淡淡拒绝,脱口的声音嘶哑到沙砾。   黎初撑着一口气,直到葬礼结束,在看到父亲的骨灰葬入墓地后,身体彻底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昏睡了整整一天,黎初才醒过来。   入眼的是一片黑暗,像是无尽的夜,永远也等不到天亮的那一刻。   她动动了僵硬的身体,张了张口,干涩的喉咙如同枯朽的枝干,急需清水的润泽。   “水……”出口的声音极为沙哑。   很快,身旁就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高大的人影压了下来,低沉的声音传入耳畔:“怎么了?”   黎初听出了对方话语里的关心和急切。   她努力咽了咽喉咙,再次发声:“水…我想喝水。”   话音落下,明亮的灯光瞬间打开,刺得黎初微眯着眼睛。   脖颈后的床板被摇了起来,调整到适合喝水的高度。   一只透明玻璃杯递到她的眼前。   黎初想伸手去拿,胳膊却怎么也抬不起来。   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杯子凑近到她唇边,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这只手她见过太多次,想忘也忘不掉。   傅屿迟小心翼翼地给黎初喂水,生怕呛到她。   他从未这样照顾过任何人,动作略显笨拙。   一杯水喂完,他低声问道:“还要喝吗?”   黎初轻轻摇头。   傅屿迟放下杯子,看着病床上的人脸色苍白,胸腔像是被灌满了岩浆,烫得他喘不上气。   黎初倒在他怀里的那一刻,四肢百骸升起的恐惧到如今他还能回想起来,怀中人仿佛泡影一般,一碰就碎。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她是他的命。自始至终他对她的爱意从来没有消减过半分,三年前他爱她,三年后,他还是一样爱她。   “饿不饿,你妈妈煮了点粥,我给你盛一碗?”傅屿迟指尖夹起纸巾擦着黎初的嘴角,动作轻柔爱怜。   黎初撇过头,错开他的手。   喉咙里因为温水的滋润,没了之前的干涩。   睫毛落下,她说道:“傅屿迟,你放过我吧。”   傅屿迟仿若没有听见,他俯下身子在黎初的额间落下一个吻,“时间还早,再睡一会,等点滴打完了,我叫醒你。”   黎初直视着傅屿迟那双深邃的眼眸,她看到了从未在他眼里看到的情绪。   悔恨,愧疚,这样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傅屿迟的眼里。   他这样凉薄自私,利益至上的人,怎么会有这种情感。   “傅屿迟,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想过要和你结婚,生孩子,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傅屿迟紧紧握住黎初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初初,你已经有了孩子,我们也会结婚……”   黎初打断了他未说完的话:“但后来,我是真的不爱你了,一点都不爱,你知道吗?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天都很痛苦,痛苦到窒息。”   刹那间,傅屿迟慌了,他整个手掌止不住的颤抖,双眼猩红如血,“不是的,你还是爱我的。”   他像是在给自己洗脑一般,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多说一遍可能性就又增一分。   黎初轻笑一声,冷漠地看着他:“三年前,我和你分开以后,我就再也不爱你了。”   曾经炽烈的爱过他,为他的好欢欣过,为他的冷漠伤心过,分开后痛苦过,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她再也不会爱上他了。   “别说了。”傅屿迟压制着情绪,心里好不容易建起的防线几欲崩塌,他早就知道黎初不爱他了,三年后的第一次见面,他就已经知道,因为那双眼睛曾经那么温柔地看着他,可如今却只有冷漠和疏离。   即便是这样,他依旧要将她强行留在身边,哪怕是不择手段,“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钱还是地位,我都能给你,初初,你不是想成为顶尖油画师吗,你相信我,我可以帮你做到。”   黎初并不怀疑傅屿迟说的话,但于她而言都不重要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只想陪在母亲身边。”   父亲已经过世,她在这世上唯有母亲一个亲人,她要陪着母亲,照顾她。   “我把你母亲也接过去一起照顾,好吗?”傅屿迟颤抖着声音。   黎初冷冷地逼视他,看他的时候仿佛在看陌生人一般,“你这么聪明,不会听不懂我的话。”   傅屿迟怔愣地坐在床边,只觉得眼前一片昏暗。   他怎么会不明白黎初话里的意思。   她想要的从头至尾都是离开他。   他闭上眼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清空脑子里所有杂念。   再睁眼时,他看向黎初的眼神炙热,猩红的眼眸之中是掩藏不住的浓烈爱意,“初初,你别想离开我,这辈子,你只能和我在一起。”   哪怕前面是无间地狱,他也要拉着她一起沉沦。   黎初双手攥紧床单,从胸腔内发出悲鸣,一字一字道:“你永远也困不住我的心。”   她眼里迸发出的神色是傅屿迟从未见过的冷漠,明明她就在他眼前,触手可及,可横在他们之间的却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傅屿迟怔怔地看着眼前人,脑子里所有的思绪荡然无存,只留下一片空白,耳畔回响着着的是黎初最后说的那句话,就像是卡带一般,不断地重复,直到刺耳的杂音炸破,嗡鸣的声音在他脑中作响。   他想问她为什么不能和他重新开始,可话音哽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   许久后,他扶着床沿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替黎初掖好被子,“睡吧,我让护士过来换点滴。”   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没多久护士就推着医疗车进来。   停车场内,昂贵的宾利车厢烟雾缭绕,许久未使用的烟灰缸内塞满了烟头……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休想   出院后, 黎初回了洛城。   她本想把母亲接去洛城照顾,但冯玉蓉怎么也不肯去,只说自己在文德镇过了一辈子, 哪儿也不想去。   黎初没再强求。   孩子出生后,她就会回来,算算日子,也不过是几个月的时间。   不管傅屿迟答不答应, 她都要回来。   从她生下孩子那一刻起, 她就再也不亏欠他了。   九月初, 黎初怀孕八个月,腿脚浮肿, 走路也不方便。   傅屿迟推掉了晚上所有的应酬, 每日准时下班回来陪她, 帮她按摩腿脚, 哄着她吃补品。   相处的时间越长,黎初就越是想尽快离开。   随着临盆的时间接近,黎初除了期盼以外, 心里的不舍也一日日增多。   父亲去世, 她在这世上就只剩母亲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孩子出生后,她就又多了一个亲人。   不是不想带着孩子回文德镇,但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就连她自己离开都那样艰难,更遑论带走傅屿迟的孩子了。   只是离开后, 或许这辈子她都不能再见到她生下的这个孩子。   ……   九月的最后一天,黎初收到了程曦薇的微信。自从毕业典礼舞台上的匆匆一瞥, 黎初就再未见到过她, 也没有和她联系过。   她很怕自己连累程曦薇。   上一次程曦薇帮她, 傅屿迟终止了和程家的合作,一个小小的教训于程家而言没有多大的损失,但黎初明白,这是傅屿迟的警告,如果程曦薇继续插手她的事情,付出的代价将会更为惨烈。   黎初不敢再联系程曦薇,而对方也没有给她发过消息,她们就好像从未认识过那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   在微信上看到程曦薇发来的消息,让黎初颇为意外,但同时,她心里也没来由的恐慌。   就好像是有什么噩耗即将到来。   平静了心情后,她点开消息框。   程曦薇:【贺明洲现在很不好。】   紧接着程曦薇又发了一条:【毕业典礼后他就一蹶不振,我去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每一次他都是烂醉如泥,最近我已经联系不上他了。】   黎初面上一怔,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在她和傅屿迟建立契约的那一天,她就知道会有被贺明洲知晓的那一天,早有预料的事还是让她措手不及。   她不敢去想贺明洲会有多崩溃。   从毕业典礼回来,她在梦里无数次梦见贺明洲失望的眼神,那眼神她见一次便心痛一次,就像是掉入冰窟一般,冻得她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僵硬。   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她还未来得及回复,屏幕里又跳出一条消息:【黎初,你能不能去见见他。】   她不能见他,不能解释,甚至不能给他发一条消息,只有足够沉默,才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黎初死死咬着下唇,指尖落在屏幕上,许久后,才打下一句话,【抱歉,我不能去见他。】   只有不去见他,傅屿迟才不会伤害他,他才能继续在自己热爱的事业上继续大放异彩。   她不能毁了他。   程曦薇明白黎初的难处,没有继续逼迫。   去年的九月,她受邀请,去参加了她们的订婚宴,不过一年的时间,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什么都改变了。   黎初已经怀孕八个月,再过不久就要临盆,程曦薇沉默了片刻,将消息发了出去,【黎初,照顾好自己。】   【谢谢,也拜托学姐……关心他。】缺少字语的一句话,里面藏着的是黎初的不敢表露的心意。   程曦薇:【我会的,你放心。】   -   程曦薇联系不上贺明洲,担心他会出事,就搁置了手里的琐事,开车去了与刍科技。   在前台等了一会,才被告知贺明洲请了半个月的假。   毕业后的这几年,她和贺明洲接触极少,但她常听班级群里的人说贺明洲工作拼命,从不请假。   这一次,他却请了这么长的假。   程曦薇很清楚贺明洲有多崩溃,可一切都已成定局,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打听到贺明洲的住处,程曦薇立刻赶了过去。   按了三次门铃也无人来开门。   直到门内传来一阵东西掉落的响动,程曦薇确认贺明洲就躲藏在家里。   程曦薇用力敲了几下门,引起门内人的注意,她提高了声音喊道:“贺明洲,你现在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实在难看,你心里如果真的放不下黎初,你就该好好生活,活得比任何人都要好,那样才不辜负黎初为你的付出。”   门内的响声停了下来,但程曦薇却没有停下:“她会变成现在这样,全都是因为你太过软弱无能,你不但不反思不努力,反而任由自己陷入低沉之中,你这副模样,永远也帮不了黎初。”   活了二十多年,程曦薇头一次这么不顾形象,高声斥责躲在房子里的人。   她是程家的女儿,背负着程家的兴衰,从小就被教育要做名门淑女,说话做事都要严谨,她厌烦极了这样的状态,于是在读研时爱上贺明洲的那一刻,禁锢在她心里的枷锁被她撕裂,不顾旁人眼光轰轰烈烈追求自己所爱之人。   纵使贺明洲从未喜欢过她,她也没有后悔过。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自由,就好像整个人从泥沼之中挣脱了出来,她从不知道,原来泥沼之外的空气竟然如此清新。   今天,她同样不后悔自己说出口的话。   她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骂醒贺明洲,但只要有一丝可能,她都要去做。   这并不仅仅是为了贺明洲,也是为了黎初,更是为了她自己。   她做不到看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人沉溺在痛苦之中。   门里静谧得深沉,如同漫长无尽的黑夜,唯有空气缓缓流动带起的肃穆风声。   程曦薇退后一步,胸腔之中压抑着的情绪渐渐冷却。   她垂下眼眸,长呼一口气,像是要把埋于心中的污浊都倾吐出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紧闭着的大门缓缓打开。   程曦薇掀眸望去。   颓废萎靡的人影映入她的眼帘。   -   一周后,黎初午睡后醒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红润之色。   中午吃了饭后,心里就忽上忽下安定不下来,午睡时更是噩梦缠身,到最后,她被彻底惊醒。   用热水擦了脸,氤氲的热气喷薄在她脸上,衬得她脸色更是苍白。   从卧室里出去,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门铃适时地响了起来。   保姆连忙去开门。   黎初走到客厅,就见一抹靓丽的身影超她飞奔而来。   “初初,我好想你。”徐子衿轻轻抱了一下黎初,像是怕伤到黎初,一点也不敢用力,很快就自动拉开距离。   徐子衿打量着黎初的肚子,眼里隐隐担忧,“肚子都这么大了,宝宝是不是快要出生了?”   黎初点了点头,轻声回道:“嗯,预产期在下个月26号。”   徐子衿看得出来黎初的精神不太好,扶着她到沙发处坐下,“初初,宝宝取名字了吗?”   徐子衿虽然讨厌傅屿迟,但这孩子也是黎初的孩子,就算有傅屿迟的血脉,她也一样疼爱。   黎初晃神,没听见徐子衿的话。   徐子衿侧过脸,看见黎初双目失神,唤了两声:“初初,初初。”   黎初眨眨眼睛,反应了过来,“怎么了?”   “我刚才说宝宝取名字了吗?”徐子衿又重复一遍。   “还没有。”   她和傅屿迟谁都没有提及,就这样默认好了不去探究孩子的性别。   生下来的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她都没办法陪伴。   这段时间,她尽量让自己的注意力从肚子里的孩子身上转移,只有这样,她离开的时候才能狠得下心。   徐子衿见黎初神情怏怏,笑着提议道:“不如给宝宝取个小名吧,现在的宝宝小名都特别可爱,什么小葡萄,小樱桃,一听就可爱得让人融化。”   黎初无奈驳了徐子衿的好意,淡淡道:“等孩子出生后再取吧。”   取名字就是赋予了自己的感情,她始终都是要离开的,这名字不该她来取。   爱是软肋,也是枷锁。   她不能让自己去爱肚子里的孩子,因为一旦割舍不掉,就只能一辈子被困在这里,永远也逃不出去。   徐子衿没再坚持。   不知怎么,她感觉到了黎初对孩子好像有一丝抵触的情绪。   或许她真的是厌恨傅屿迟,连带着他的孩子也不喜欢。   想到这,徐子衿心里就涌上一股难受的滋味。   她的好友黎初原本该和爱的人在一起,有幸福的人生。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得已和不爱的人在一起,还要生下对方的孩子。   徐子衿很想帮黎初离开这里,可她也知道仅凭她自己是根本做不到的。   徐子衿抿了抿唇,一向能言善辩的她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   徐子衿陪了黎初一下午,直到天色渐暗,她才起身准备离开。   黎初扶着沉重的肚子,将徐子衿送到门口,犹豫再三,她还是没忍住开口:“子衿,如果可以话,请你帮我问一问贺…学长的近况,程学姐说他很不好,我…”   很担心。   她没能把担心二字说出口。   以她现在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担心贺明洲,更不该去担心。   若是不知道贺明洲的状况,她根本无法安心。   这一周以来,她整日惴惴不安,噩梦连连,闭上眼就是贺明洲痛苦萎靡的模样。   梦里,无数次想要和他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只能无力地看着对方越走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徐子衿这才明白为什么黎初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用力点点头,说道:“只要你能安心,我就一定会去做。”   ……   傅屿迟回来时,黎初半靠在沙发上,慵懒地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搞笑综艺。   声音很吵很闹,不时传来阵阵笑声,但黎初却始终面无表情。   她的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神思却早已不知道去哪儿了。   就连傅屿迟站在她身边,她都未察觉到。   身边的沙发陷落,黎初的身体突然腾空,再落下的时候已经被圈进了傅屿迟的怀里。   温热的呼吸如同羽毛一般轻撩过她的脖颈,丝丝缕缕的痒意让黎初身体发颤。   她微微离开身后炙热的怀抱,给自己留了喘息的空间。   傅屿迟扯开领结,解开了衬衫上方的第一颗纽扣,漂亮的锁骨若影若现。   手臂揽住怀中人,往自己的胸膛处箍得更紧。指尖在隆起的肚子上游移,安抚。   他哑着声音道:“孩子今天乖吗?有没有闹你?”   落地窗外最后一缕阳光也被吞噬,黑夜悄然降临,客厅里的水晶灯光更加晃眼,有那么一瞬间,让黎初错以为还在白昼之中。   耳畔传来的声音她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从刚开始的反感,到现在的冷漠,也不过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   傅屿迟就像是一笔勾销了过往的一切,戴上贤夫慈父的面具,关心着她,也关心着她肚子里的孩子。   面具戴久了,恐怕就连傅屿迟自己都信了他就是那样。   但黎初不会忘记面具之下是怎样一副狠绝的面容。   也不会忘记是他将她逼到如今这种绝望的地步。   黎初收回看向水静吊灯的目光,淡漠回道:“没有,他很乖。”   傅屿迟没有计较黎初语调的冷漠,他并不强求她欣然接受他。   他低头瞧着怀里人乌黑的长发。   黎初的头发养得极好,浓密顺滑,随意地披散着,如海藻一般,在灯光映照之下闪着光泽。   手指勾起一缕长发,在指节处绕了几圈把玩,视线扫过茶几上摆放着的两只玻璃杯时,他开口问道:“今天有人来了?”   “是子衿。”黎初看着徐子衿用过的那只杯子,抿了抿唇,“她今天休息,过来看我。”   想起徐子衿临走前她在玄关处拜托她的话,黎初的心不自觉漏跳了一拍。   傅屿迟漫不经心地瞧着她,松开了指节处的发丝,沉着声音道:“紧张什么?”   “没…没有。”   黎初的反应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但他没打算继续追问下去,直接将黎初横抱起来,往餐厅走去。   保姆早已做好了晚餐,桌面上的菜品玲琅满目,几乎都是黎初爱吃的东西。   黎初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着一杯温水小口小口地抿着,安安静静等着傅屿迟用晚餐。   漫长地等待后,傅屿迟放下了筷子。   黎初也跟着放下杯子,准备从餐椅上起身。   傅屿迟却并没有任何动作,他掀眸凝视着黎初,云淡风轻地说道:“贺明洲申请调离去海外分公司。”   犹如平静的湖面骤然掀起一股巨浪,狠狠拍中黎初脆弱的心。   “你说什么?”黎初声音发颤,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贺明洲怎么会申请去海外?他的父母朋友都在这里,去到海外孤立无援,他要怎么独自撑下去。   黎初看向对面的男人,嘴唇止不住颤抖,“是不是你……”   逼他离开的。   “不是。”傅屿迟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着平淡无波的表情,不让自己的怒意宣泄出来。   早在告诉黎初这个消息前,他就已经预想到黎初的表现了。   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她的失控和崩溃。   但他错了。   他从始至终都接受不了黎初的心里有别的男人。   傅屿迟双肘搭在餐桌上,十指交叠,像是在开会议一般严肃,“今天早上收到了他的调离申请,他意愿强烈,我已经同意了。”   黎初抬手扶住餐桌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闭上眼,缓和眼中的眩晕。   她知道傅屿迟没有说谎。   但答应的这样干脆,若说傅屿迟没有一点私心,她死都不会信。   忍着晕眩,她咬着牙问道:“他什么时候离开?”   “下周一。”   黎初心里陡然一沉。   她没想到贺明洲走得这么急。   现在距离下周一也不过只剩一天的时间了。   她抬眼看向傅屿迟,“我要去见他。”   不是恳求,而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她一定要去见他。   程曦薇联系她的时候,她因为怕连累贺明洲,所以不肯去见他。   如果那个时候她去了,或许贺明洲就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一个人承担就好。   贺明洲那么好,他该拥有幸福完满的人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背井离乡远赴海外。   傅屿迟深邃的眸子黯淡下去,像是被磨平的黑色玻璃珠一般,毫无光泽,“你的身体需要静养,并不适合去见他。”   “如果我非要去呢。”黎初直直看着傅屿迟,丝毫不肯退让。   傅屿迟压抑着心里的刺痛,声音变得嘶哑:“初初,你就算不在乎孩子,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果你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办?”   他比谁都要清楚黎初不会在乎他的死活,但此刻,他多希望黎初能稍微在意一点他,能为了他爱惜自己的身体。   直到他看到黎初眼里满到溢出的冷漠,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看他。   心脏骤然紧缩,几乎就要被捏碎,胸腔似是有巨石强行压制,让他根本喘不过气。   许久后,他轻笑一声,眼里全是冰凉与讽刺,“好,我答应你。”   -   翌日一早,黑色宾利停在贺明洲所在的小区门口。   黎初解开安全带,指尖摸到车门的时候,驾驶座的人突然开口:“一个小时后来接你。”   一个小时不算长,但足够她说完该说的话。   黎初没去看傅屿迟的脸色,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推开车门下去。   秋日阳光温和,照在人身上透着暖意。   黎初穿着一件宽松的连衣长裙,裙摆蓬起,却依旧遮不住她隆起的肚子。   她也没有想过要遮住。   事已至此,也无需再多隐瞒。   几分钟后,她站在贺明洲家门前,没有一点犹豫地按下了门铃。   贺明洲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即使是周末,他也会早早的起床去楼下跑几圈再回来。   这个时间,他应该已经在吃早餐了。   门铃声响了三下,黎初听见门内急促的脚步声,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是胖了还是瘦了。   脚步声就在门的另一边停下,可门却迟迟没有打开。   黎初看着门上小小的猫眼,抿了抿干涩的唇,眼神也晦暗了下去。   时间像是被静止了一般,谁都没有动弹分毫。   良久,随着一声响动,门应声而开。   黎初抬头看向门缝里的人。   梦里见过无数次的人,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真实的显现,她脑海里的人重叠在了一起。   他的头发好像长了一点,都快遮住耳朵了。   眉眼之间也多了些许憔悴。   她想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但开口时却只说:“我可以进去吗?”   贺明洲彻底拉开了门,侧过身让出位置,“进来吧。”   在黎初进来的瞬间,他瞥到了她隆起的肚子。   虽然程曦薇早已告诉过他,可真真切切看到还是叫他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黎初下意识地打开玄关处鞋柜的门,从里面拿了一双拖鞋,这是刻在她身体上的记忆,无法被抹消。   换上拖鞋,黎初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合适,她藏下眼里的波动,压着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贺明洲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黎初的头。   以往黎初和他道歉的时候,他总会这样安抚她,消除她心里的歉意。   手停顿在半空中,像是被烫了一般瞬间就收了回来,“没关系,你去沙发那儿坐着,我去倒杯水。”   转身的那一刻,脸上所有的克制溃不成军。他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开玄关。   黎初扫视了一眼客厅,这里和她上一次过来时几乎没有差别,就连茶几上的摆件还是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眼前的画面重重叠叠,一会是一年前,一会是现在,每走一步,她就会看到一年前她在这里的身影。   她清晰地记得那张茶几上曾有过凌乱的酒瓶,也记得窗帘拉起时客厅里的昏暗。   那一切就仿佛是在昨天,只是一个无尽的黑夜吞噬了时间,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彻底停留。   坐在沙发上,黎初还是不能从过去抽身,她情愿自己就溺在过往,再也不要醒过来面对这一切。   阳台外的光亮照射进屋子里,不大的客厅被阳光彻底洗礼,没有一处遗漏。   黎初曾想幻想过会和贺明洲在这里住一辈子。   那时候,她不知道一辈子太长,意外太多。   否则,她会祈求上天再多给她一点时间,让她再陪贺明洲走一段路。   可现在,这条路于她而言已经到了终点。   漂亮的冰裂纹玻璃杯递到黎初面前,晶莹透亮的杯壁外是白皙纤长的指节。   长年累月的敲击键盘,让他的指尖结了一层薄薄的茧,那是岁月留给他的奖章。   接过水杯,黎初说了一声:“谢谢。”   贺明洲没有接话,他走到靠近阳台那处的沙发处坐下,拉开了自己和黎初之间的距离。   黎初抿了一口水,干涩的唇瓣被温水润泽,让她连开口都变得简单了许多,“学长,你一定要去国外吗?”   没等贺明洲说话,黎初继续说道:“以你的能力,在国内大有作为,况且,你的父母朋友都在这里,他们不会希望你去国外。”   她说得急切,情绪也渐渐激动,胸口连带着起伏。   她不敢说出口的是她不希望他去国外。   贺明洲在洛城,就算她回了文德镇,也还是能从别人口中听到有关他的消息,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若是他在国外,她就再也无法知道他的情况。   她只是想默默地关注着他,看着他走向幸福,仅此而已。   这一点点祈求也成了奢望。   贺明洲低垂着头,“我已经决定好了。”   被程曦薇骂醒后,他就决定好了。   既然无法保护想要保护的人,他就该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足够有能力去对抗。   不是没想过把黎初夺回来,但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他早已被傅屿迟死死踩下脚下,根本无力争斗。   父母的劝告,傅屿迟的敌视,黎初的付出,这一切都压得他喘不过气。   留在国内,他不会有出头之日,但在国外或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他不敢给黎初希望,让她等着他回来,因为他更怕让黎初失望。   温柔的眼睛染上殷红,他压抑着痛苦,故作轻松道:“机遇往往伴随着挑战,或许我会在海外有更高的成就。”   黎初看着他,一字一句问道:“一定要去吗?”   贺明洲怔了怔,自胸腔发出一声悲鸣,“嗯。”   眼前闪过一片浓白,像是团团迷雾笼罩,让黎初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纤长的睫毛轻颤,眼眶莫名发酸。   水杯凑近她的唇瓣,她猛地抬起头,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眼泪生生在眼眶里打转,像是听懂了黎初的心声,努力地不让自己掉下来。   黎初扶着腰,从沙发上站起身,她背对着贺明洲,哽咽着说说道:“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她知道自己的就要撑不住了。   她不能在这里倒下,至少不能在贺明洲面前倒下。   八个月的肚子让她走路也不方便,但她还是尽力加快步伐,走到了玄关处。   匆忙换上鞋子,她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   “小初,你在我心里从来都没有变过。”   贺明洲背光而立,眼里隐忍而坚定,“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黎初死死咬住嘴唇,腥甜的味道在她嘴里蔓延开来。   她甚至连回复一句都做不到,她怕自己一开口就是求贺明洲带她一起离开。   心里有多想就有多痛。   脚步迈开这里的那一刻,她与他就再无关联,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后悔吗?   黎初一遍遍问自己。   后悔,但她没有选择。   她只是被命运掌控的人偶,从来就没有真正的自由过。   贺明洲抛弃一切远赴海外,这是他给自己争取来的自由。   而她,也同样该争取自己的自由。   她走出一楼大门的那一刻,明艳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冰凉的身体温暖了起来。   她眯起眼睛,看向远处走过来的男人。   加在她身上所有的枷锁都被彻底打碎,他再也不能威胁她了。   她也不用再害怕他了。   心里提着的那口气彻底消散,这一年多以来从未这样轻松过。   肚子一阵一阵的抽痛,她感觉到有湿.润的液体滑过她的大.腿.内侧。   黎初托着沉重的肚子,几乎站不稳脚步,在要倒下的那一刻,她被人拦腰抱了起来。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初初,初初……”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休想   黎初费尽力气睁开眼睛, 虚幻的目光凝聚,她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   肚子像是被扎了千万根针一般,疼得她咬死了下唇, 腥甜的味道在她口中蔓延,额头处不停地冒着冷汗,隽秀的小脸惨白如纸。   身体一颠一颠,恍若浮萍, 根本靠不了岸。   很快, 她就被放到车子的副驾驶。   傅屿迟动作慌而不乱, 拉过安全带为她系好,来不及多停留一秒, 直接去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临近正午, 阳光晃得刺眼, 车子开得很快, 甚至看不清道路两旁的景象。   黎初的意识越来越淡,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晕过去。   她怕自己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是身体的每一处都像是被敲碎了一般,太疼了, 或许睡过去就不会那么疼了。   那一瞬间, 她眼前出现了父亲的身影。   父亲站在前方,温柔地向她伸出手,说道:“初初,爸爸带你离开。”   一片虚无之中,唯有父亲的身影那么清晰, 那么深刻,黎初迈开脚步, 朝着父亲奔去。   禁锢在她身上的枷锁却在此时束缚住了她, 任她怎么挣扎, 都无法挣脱。   她凝眸看向前方时,父亲的身影由浓至淡,就快要消失不见。   黎初自胸腔发出一声悲鸣:“爸——”   “初初!”悲切的声音如同雷声轰鸣,震得黎初耳畔嗡嗡作响。   “初初,撑住不要睡,就快到医院了。”   这是傅屿迟的声音吗?   他怎么会用这种恳求的语气和她说话,他从未有过的。   剧烈的疼痛又卷土重来,让黎初忍不住叫喊出声,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心,试图缓解,却没有丝毫作用。   那一声嘶哑的痛叫声,让傅屿迟的心狠狠剜了一下,他不敢分心去看她,双眼直视着路面,小心避开所有车子,加速行驶。   他身上背负着黎初和孩子两条命,一丝一毫都不能大意。   身边的女人气息越来越弱,起先还能听到几声哀鸣,现在只有轻到不可听闻的呜咽。   “初初,不许睡!听到没有!”声音如砂纸磨过一般,嘶哑到沙砾,颤抖的音调几欲破碎。   心里的恐慌不可控制地蔓延,占领他全身的每一处角落。   身边的女人没有回应,傅屿迟在间隙之中急切地看向她,就这样对上了她那双宛如死灰一般的眼睛。   那双眼该是明动,温婉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不到一丝求生的欲望。   手臂传来温热的触感,他听到黎初断断续续的话语:“如果我…不在了,请你…照顾好我的母亲…”   声音轻若鸿羽,飘在车厢之内,混着车轮压过马路的声音,一下冲击到了傅屿迟的心里。   傅屿迟用力攥紧方向盘,双眼忍不住猩红,颤抖出声:“不要说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这话不只是在安慰黎初,也是在安慰他自己。   他一遍一遍说着同样的话,仿佛说多了就会变成真的。   黎初用尽力气睁开眼睛,侧过脸看他,“傅屿迟,我好疼,也好累……”   身体的疼痛锥心刺骨,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   她好想就这样睡过去,享受片刻的平静安详。   “我知道,我都知道,再撑一会,一会就好,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声音哽咽沙哑,带着一丝祈求。   身边的人却没有回应他。   傅屿迟双眸如同染了血色一般,猩红到刺目,“初初,你不是想离开我吗?我答应你,让你离开,只要你没事,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他彻底慌了。   直到这一刻,他才彻底明白父亲当场和他说的那句话。   爱是理解,不是束缚。   他自私地将黎初困在身边,不顾她的意愿,让她这么痛苦,让她甚至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错得太离谱。   只要黎初能好好活着,他愿意付出一切,哪怕从此以后他们之间再无任何瓜葛,他也愿意承受。   只要她能活下去。   搭在他手臂上的指尖渐渐收紧,傅屿迟心里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黎初还有意识,她听到了他说的话。   怕黎初不相信他的话,他又再次重复道:“你想去哪都随你,我不会再把你困在身边了。你必须活着,只有活着才能彻底离开我,你听到了吗!”   忍着心里连绵不绝的疼痛,他嘶哑着喊出这段话。   什么都不重要了,就算以后再也不能拥有她,只要她能在这世上好好活着,于他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傅屿迟不假思索解开安全带将黎初从车里抱了下来,一向沉稳冷静的他彻底失控,疯了一般地向医护人员求救。   手术室大门被关上的那一刻,傅屿迟眼前一阵眩晕,他扶着墙壁才勉强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上身的浅色衬衫浸染了大片的鲜血,他却浑然不觉。   脑海里浮现的全是黎初奄奄一息的模样,苍白的面容,因为疼痛而紧蹙的眉头,刚才在他怀里的女人就像是漂浮在空中的气泡,他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破碎。   傅屿迟无力地瘫坐在长椅上,双手紧紧交叉在一起抵着颤抖的唇。   他不停地祈祷着上苍保佑黎初平安,如果可以,他情愿里面躺着的那个人是他,他愿意代替她承受一切痛苦。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灯灭。   傅屿迟慌忙站起身走向前。   护士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男人,说道:“你是产妇的家属吗?”   傅屿迟点点头,他的视线没有落在护士抱着的孩子上,一颗心都悬在黎初身上,焦急地询问:“手术室里的人怎么样?”   护士:“恭喜,产妇生了个女儿,母女平安。”   平安二字他听过太多次,但从未像现在这样令傅屿迟如此喜悦过。   他紧绷着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下来,脚步踉跄,差点倒了下去。   稳住身体后,他才看到护士怀里抱着的孩子。   通红的小脸皱皱巴巴,看上去又小又脆弱。   护士把孩子递给傅屿迟,他却迟迟不敢接过来,只是手足无措地凝视着孩子的脸。   -   黎初清醒过来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身体,想要去看自己的肚子。   动作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呜咽一声。   很快,便有一个人影附身压了下来,急切地询问:“哪里疼?”   黎初抬眼看向他,伸手攥住他的衣袖,“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腹部隆起的弧度消失不见,黎初心里说不出的恐慌。   她虽然不爱傅屿迟,可肚子里的也是她的孩子,她怎么可能割舍得下。   傅屿迟紧紧握住黎初白皙的手,语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庆幸,“孩子很好。”   他顿了顿,郑重地说道:“初初,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女儿。”   他的女儿那么小,就像是展示柜里精致的洋娃娃一般,是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   傅屿迟眼中的柔情让黎初下意识抽回了被他握着的手。   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伤口,疼得她皱紧了眉头。   她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满是对他的戒备,“傅屿迟,你说过会放我离开。”   在她就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了傅屿迟的承诺。   听到他说会放她离开。   因为这句话,她死死撑住,不让自己彻底倒下去,怀着这一丝希望,才让她支撑了下来。   傅屿迟怔愣了片刻,睫毛落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他知道黎初有多想要离开他,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么快提及,甚至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愿和他多说。   他将黎初的手塞回被子里,压抑着心里的痛楚,沉着声音道:“我答应你,等你身体养好了,就让你离开。”   黎初并不敢完全地信任他,她看着他,眉眼之间满是冷厉,“你发誓。”   言语脱口时犹如利剑一般刺得傅屿迟那颗跳动的心脏破碎不堪。   他的脚步往后跌了一步,拉远了与床上躺着的女人之间的距离。   炽白的灯光叫人恍惚,看不清他眼里晦暗的神色。   傅屿迟抿了抿唇,哑着嗓子道:“我如果有违今日许下的承诺,就让我死于非命。”   死于非命于他而言不算是最毒的誓言,可却是黎初最想听的誓言。   他发这样的誓言,只是想让她安心。   黎初呼出一口气,声音决绝:“请你记住你的诺言。”   病房内气氛凝重,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傅屿迟极力压制着内心的翻涌,心尖上密密麻麻的疼痛并不致命,却叫他生不如死。   他颤抖着声音问道:“初初,你就这么厌恶我吗?就不能……”   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在一起吗?   他甚至没能把后面那段话说出口,就被床上的女人极不耐烦地打断。   “是,我真的非常厌恶你,厌恶到不想和你待在一个房间。”   字字句句锥心刺骨,让傅屿迟从头到脚发寒。即便是扶着床头处的柜子,他依旧稳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绝望……他生平头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只这一次,就让他痛不欲生。   许久后,他勉强站起身,声音哽咽到沙哑:“你好好休息,我会找人来照顾你。”   空旷的病房内又重归寂静,黎初的心剧烈波动着,久久不能平息。   她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人,但那又怎么样呢?   她根本就不在乎他,他就算是死在她眼前,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为他流一滴眼泪。   这一切不都是傅屿迟咎由自取吗?   凭什么他毁了她的人生,却还可以若无其事求她原谅。凭什么他在那样伤害过她之后,还敢要求她不去厌恶他。   父亲过世,贺明洲远赴海外,她拼命要留住的人还是一个个离开,早知如此,她又何必与傅屿迟虚与委蛇……   -   傅屿迟离开后不久,门外就进来了两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黎初没有力气,只是微微抬眸浅浅地看了一眼。   她们应该是傅屿迟找来的护工,一进来就分工明确地做事,干起活来动作既轻巧又娴熟。   黎初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耳畔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黎初睁开眼睛,目光追寻哭声,看到左侧的摇篮。   那里躺着的是她的女儿。   黎初喉咙里滚动着发出一声沙哑的闷哼,引起了护工的注意,“黎小姐,您哪里不舒服吗?”   “孩子…孩子…”   护工走到床边,半弯着腰宽慰道:“孩子饿了,月嫂正在给她喂奶,等喂好就抱过来给您看看。”   黎初眨眨眼,目光一直看着月嫂怀中的襁褓。   那是她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她却一眼都没看过。   她会是什么模样,会长得像她吗?   月嫂将奶瓶放到一边,抱着孩子走到病床旁,将孩子放在黎初的身旁。   她侧过头,看着孩子的睡颜,眼眶微热,一滴泪从她眼角划过,没入发丝之间。   孩子刚出生,小脸皱皱巴巴,并不好看,却让黎初挪不开眼睛。   黎初在心里默默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带着女儿一起回去。   -   自这天之后,黎初再也没有见过傅屿迟。   就连出院当天,也只有司机过来接她和孩子。   远在文德镇的母亲并不知道她早产,黎初也没有告诉母亲。   她并不想让母亲担心,况且她也不打算在洛城多待,等出了月子,她就带着女儿回文德镇。   江湾壹号偌大的公寓,因为孩子的降临变得热闹许多,有月嫂照顾孩子,家务也由保姆打理,所有事情都面面俱到,不需要黎初操心。   傅屿迟每日深夜时分回来,早上八点前就已经出门,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长达半个月都没有见过一面。   黎初心里打定主意要带孩子一起离开,身体养好后,她就跟着月嫂学习照顾孩子。   新手妈妈总是手忙脚乱,好在有月嫂在一旁指点,渐渐地,黎初也能非常从容地照顾孩子。   孩子出生第二十三天的晚上,黎初被啼哭声吵醒。   婴儿夜啼是稀松平常的事,自她开始带着孩子睡觉,就睡不好觉。   月嫂也不理解她为什么坚持要带着孩子睡,在她照顾的那么多产妇里,这还是头一次遇见住在这样寸土寸金地界的女人亲自照顾孩子。   她并不知晓黎初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离开做准备。   黎初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看婴儿床上的女儿。   大半个月过去,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婴儿彻底长开,皮肤娇嫩细腻,五官灵动,就连啼哭时也像瓷娃娃一般可爱。   黎初把女儿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哄了一会,可哭声依旧不止。   月嫂有事告假,深夜时分,保姆也早就回去了,偌大的公寓里,找不到一个人帮她。   摇篮里的婴儿哭得撕心裂肺,黎初心疼地凑近女儿的小脸,轻轻吻了一下,低声哄着:“乖宝宝,不哭了,妈妈等会就给你喂奶。”   黎初狠心瞥过视线,步履匆忙地往外走去。   在厨房冲好奶,一刻也没有耽搁地回了房间,小婴儿喝完奶,又甜甜地睡了过去。   黎初盯着女儿白嫩的小脸看了许久,一颗飘荡的心渐渐平静,许久后,她拿着奶瓶去厨房清洗。   厨房的柜子里放了许多奶瓶,黎初手里拿着的那只就算是放着不管,也依旧有新的可以使用,只是她习惯用完随手清洗,没办法随手搁置。   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她看见门口阴暗处站着的人影。   黎初不自觉怔愣了片刻,而后开口道:“抱歉,吵到你休息了。”   以往有月嫂帮忙哄孩子,女儿从未像今天这样哭闹过。   傅屿迟抬眸看向眼前的女人。   她好像更瘦了一些。纤弱的身体薄如柳絮,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   这段时间他不敢见她,生怕从她眼里看到恐惧厌恶的情绪,即使住在一间公寓里,他也尽可能地避开她。   也很少能看到女儿。   他抿了抿唇,低声问道:“孩子睡了吗?”   黎初点点头,“刚睡下。”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下去,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长达二十三天的冷淡在刚才那一刻结束,又似乎在这一刻重新开启。   “我能进去看一眼孩子吗?”   “我有话对你说。”   低沉的声音,清冷的声音,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同时响起。   一个来自傅屿迟,另一个属于黎初。   傅屿迟的心忽然猛烈地跳动了一下,他克制着内心的冲动,语气带着些许颤抖,“你说,我听着。”   这是二十三天以来,黎初第一次主动要和他说话。   他知道自己不会从黎初口中听到他想听的话,但他还是忍不住希冀着。   或许神明这一次会站在他身边。   黎初垂下眼眸,转过身将房门关上,然后往客厅走去。   客厅足够大,大到即使他们起了争执,也不会吵醒房间里的女儿。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没有亮起,唯有玻璃墙外皎洁的月光伴随着点点霓虹灯光映照在光洁的瓷砖地面上。   她在阳台的玻璃画室内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角落里那幅没能卖出的画作上。   那幅画原本应该要卖给恒亚集团董事长傅世昌,如果不是傅屿迟从中做梗,彻底断绝了她的希望,她也不会走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都不重要了。   她仰着头,在一片昏暗之中捕捉到傅屿迟那双深邃明亮的眼眸,语气极为认真地说道:“我要带女儿一起离开。”   傅屿迟眉头蹙起,心沉了下去,“你说什么?”   “我要带着女儿回文德镇。”黎初又重复了一遍。   如果傅屿迟还是听不清,她可以再说一遍,哪怕一百遍一千遍都可以。   傅屿迟极力压制着心里的翻涌,他没想到黎初竟然连最后一丝念想也不肯留给他,要把女儿也从他身边带走。   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黎初这样在乎女儿,他是不是可以用女儿留住她……   卑鄙的想法一旦生根,就如同燎原之火,生生不息。   傅屿迟恍惚了片刻,在看向黎初那双决绝的眼睛时,身体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彻底僵硬。   流连在口中的那句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怎么敢要求她。   他怎么有资格要她留下来。   大半个月来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身心俱疲,身体被严重透支,仿佛在这一刻遭到反噬,让他几乎要倒下去。   强撑着身体,他嘶哑着嗓音说道:“女儿在我身边会更好。”   傅屿迟说的没错。   女儿在他身边当然会比在黎初身边更好。   他是与刍科技的总裁,是恒亚集团的太子爷,在洛城呼风唤雨,想要任何东西都可以轻而易举得到。   女儿在他身边只会过着公主一般的生活。   这些黎初都考虑过。   但她更清楚,对于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金钱地位,而是父母全心全意的爱和陪伴。   而这些,是傅屿迟给不了的。   高不可攀的地位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时间。   二者只能择其一。   女儿跟着傅屿迟也不过是由保姆照顾,根本得不到父亲的陪伴。   黎初看着他,淡淡说道:“在你身边,她只有物质上的满足,你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孩子,到那时,你或许会觉得她碍眼。”   不能怪她以最坏的情况揣测傅屿迟,她说的每一个字将来都可能会变成真的。   她控制不了别人,只能专注自己。   她这辈子不会再和任何男人有牵连了,她只想回到文德镇,安安稳稳地陪着母亲。   这世上,她的至亲就只有母亲和女儿了。   但傅屿迟不同,他正值盛年,往后余生那么长,他总是会有伴侣的,会结婚,也会有新的孩子。   那她的女儿就会变成格格不入的存在。   “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傅屿迟怔怔地看着黎初,眼神里满是凄凉,“初初,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从前是,以后也是。”   黎初的心早已不会有任何波动,她只是面无波澜地站在那儿,仿佛与世隔绝一般。   傅屿迟眼神更悲切一分,嗓音微不可查地颤抖着:“难道要让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你才肯相信吗?”   黎初冷漠地扫了他一眼,“你怎么样都与我无关,你也不需要向我证明什么。”   “我只想带走我的孩子。”   “她也是我的孩子。”傅屿迟所有的克制彻底崩塌,他双眼猩红如血,神情悲痛得恍如奔涌的川流,溅起的浪花充斥着昏暗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傅屿迟走上前,伸出手想要将眼前人揽入怀中。   刻意避开她的这些天,没有一天不想她,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思念。   而他,也只敢在她睡熟之后,才偷偷地去看她一眼,甚至连一个吻都不敢落在她的额头上。   此刻,他疯了般地只想将人揉进怀中,永不分开。   当他指尖就快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他的手被狠狠拍开。   只是一瞬间,他就听到黎初冷到刺骨地质问声:“傅屿迟,你忘了自己发过的誓言吗?”   像是冰冷的水自他头顶浇下,冻得他通体发寒。   他的掌心还留有拍打的余热和轻微的疼痛,可他却毫无感觉。   他不该忘记的。   黎初那么厌恶他,怎么会想要和他亲近,怕是现在和他说话,都是强忍着恶心。   他闭上眼睛,指节合拢成拳,心尖被撕裂的痛苦让他几乎无法承受,深深的挫败感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笼住。   良久,他轻笑一声,深邃的眼眸望着黎初,眼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被无尽的黑夜彻底吞噬。   过了许久,嘶哑到低沉的声音飘散在空寂的客厅之中:“我答应你,你带着女儿离开吧。”   -   满月那天,也是黎初从江湾壹号离开的日子。   傅屿迟提出要送黎初和女儿回去,却被淡淡拒绝。   天亮后不久,黎初就已经收拾好行李等着徐子衿过来接她。   她原本想独自带着孩子默默离开,可徐子衿知道后,无论如何都要送她回去,黎初拗不过,只好点头答应。   这次回去后,恐怕是很难见到子衿了。   能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对她们两人来说都是极为难得的事。   等了大半个小时,徐子衿风尘仆仆赶来,抱歉地说道:“路上遇到安全事故,堵了一会。”   黎初眼里闪过一丝担忧:“没事吧?”   徐子衿摇摇头,她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看黎初怀里抱着的婴儿。   小婴儿白白嫩嫩,仿佛瓷娃娃一般,让徐子衿心都要化了,“我干女儿也太可爱了。初初,我可以抱一抱她吗?”   黎初轻轻将怀里的扆崋女儿递给徐子衿。   徐子衿手忙脚乱托住婴儿的头和屁股,动作僵硬又滑稽。   门铃声突兀的响起,襁褓里睡着的婴儿啼哭了两声,吓得徐子衿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在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保姆去开了门,熟悉的人影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子衿讶然:“你怎么来了?”   时瀛玩世不恭笑笑:“你都能来,我怎么不能来。”   见徐子衿面色不善,他忙恢复了正经模样,说道:“我来送你们去文德镇。”   黎初刚出月子,女儿又那样小,傅屿迟放心不下,只能求好友时瀛帮忙。   时瀛大闲人一个,也乐意帮傅屿迟这个忙,只是他没想到那么偏执的人居然肯放黎初和孩子离开。   黎初也知道这是傅屿迟的授意,她看向走廊深处站着的人影,羽睫落下,鸦青色的阴影晦暗了她的眼神。   她轻轻拍了一下徐子衿,淡淡说道:“子衿,麻烦你和时先生帮我把行李拿下去。”   徐子衿刚想说什么,就被时瀛拉住,“妹妹,咱们先下去。”   徐子衿把小婴儿放回黎初怀里,不情不愿跟着时瀛离开,临走前,她看了一眼藏身在暗处的傅屿迟,眼神沉了下去,对黎初低声道:“我在楼下等你。”   “好。”黎初点头应下。   保姆见状也帮着送行李下去,空旷的公寓内又恢复一片静谧。   黎初抱着孩子站在明亮的客厅里,数步之遥外,傅屿迟藏在昏暗的走廊处。   “我要离开了。”黎初率先打破沉默。   傅屿迟从走廊深处走出来,身体触碰到阳光的那一刻,他像是被刺了一下,不敢再往前走一步。   他最爱的女人,他疼爱的女儿,就站在亮光之下,但他却不敢靠近。他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影,眨眼之间就会彻底破碎。   “你……”话语徘徊在他嘴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然而出口的时候只有一句:“照顾好自己。”   “嗯,我会的。”黎初顿了顿,看向阴暗之地的男人时,目光恍若静水流深。   怀里的孩子忽然醒过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两只小手扑腾腾着,嘴里咿咿呀呀。   “你是孩子的父亲,我不会剥夺你探视她的权利。”   黎初的话说得极轻,却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傅屿迟的耳畔。   心里抑制不住欣喜,他颤着声音道:“我可以去看她?”   他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想让黎初再告诉他一次,想让自己悬着的那颗心安定下来。   傅屿迟迈开脚步,就要往光亮里走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摆脱无尽的黑暗。   然而下一秒,他看见黎初饱满的唇瓣张阖,冰冷的话语自她口中流出。   “如果你想要见女儿,我不会阻止。”   “但最好不要。”   “我不希望你来打扰我的生活。”   没能迈出去的脚步停顿在原地,全身像是被寒冰冻住一般动弹不得。   黎初将目光落在茶几上,平滑的桌面上放了一张黑色的卡。   黎初:“你给我的卡里还有五百万没有动,现在还给你,之前向你借的那笔钱我可能还不上了。我知道你不会在乎这笔钱,但我还是要说一声抱歉。”   “不过,我也付出了代价,就当是扯平了吧。”   傅屿迟压制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沉着声音道:“卡里的钱就当是我给女儿的抚养费,如果不够,我再……”   “不用了,这一年我也攒了一点钱,在你看来或许不值一提,却也足够养活我和孩子。”黎初打断了他的话,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在江湾壹号的这一年,她靠着导师和图灵斯画展的名气,接了一些单子,那些钱她原本是打算三年协议结束后,拿出来还给傅屿迟的,如今成了她养女儿的资金。   既然决定和傅屿迟彻底划清界限,她就不想再要他一份钱。   并非她清高,只是用傅屿迟的钱会让她觉得恶心,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起过去这一年痛苦到麻木的生活。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解脱。   黎初往后退了一步,淡然说道:“我走了。”   她的脚步没有片刻迟疑,很快就消失在客厅之内。   傅屿迟回过神来,拔腿想要追上去,脚上却如同被看不见的链子绑住了一般,怎么也迈不开步伐。   ……   车子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黎初掀眸看向车窗外的景色,平原之地,晚稻成熟,大片金黄色迎风翻涌,蔚蓝澄澈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鸟雀翱翔于天际,一切都美得仿佛画中世界般。   让人飘忽不定,没有真实感。   徐子衿看着黎初,为了即将到来的告别心里有点泛疼,却更庆幸好友终于离开了那个牢笼。   “初初,”徐子衿突然出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黎初收回目光,朝着徐子衿轻轻一笑,“是啊,一切都会好的。”   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像是睡梦中人的呓语呢喃。   驾驶座上的时瀛透过后视镜看向车后座的女人,一如他第一次见她那般,身形瘦弱,婉约易碎,只是现在,多了一丝坚韧和淡然,仿佛高山雪地里那朵不染世俗的雪莲,他这样的俗人,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想起昨夜好友给他打电话时痛苦的语气,时瀛的眼神沉寂了下去。   其实他们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只是傅屿迟太过强势,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用错了方法,将人越推越远。   到现在,已经是无力回天。   时瀛叹了一口气,还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即便是朋友,他也不想再为傅屿迟说任何一句好话。   黎初已经付出足够多的代价,往后余生,她都该幸福美满的活着。   -   三年后。   春风夹杂着细雨朦胧了整个江南小镇。   一身素色长裙的女人牵着两三岁的小女孩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   小女孩挣脱女人的手,欢快地往巷子外跑去。   “铃兰,慢点跑,当心摔倒。”女人无奈地摇头,眼神里却是抑制不住的爱怜。   就在铃兰跑出巷子的那一刻,停在巷口的黑色轿车落下了车窗,一张英俊颓靡的面容显露出来。   他看着远处可爱乖巧的小女孩,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直到巷子口出现女人的身影。   午夜梦回之时才能见到的人终于活生生站在他的眼前。   而在女人察觉到他看过来时,他慌不择路关上车窗,隔绝了女人的视线。   “初初,初初……”他一遍遍念着她的名字,仿佛她就在他身边一般。   黎初扫了一眼不远处的车子。   随处可见的大众汽车,在这样边远的小镇也非常常见。   不知为何,她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总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她压下心里的不安。   毕竟那个男人不会开这样廉价的车。   黎初踩着泥水疾步走到女儿身边,再次牵起女儿的小手。   小铃兰仰着小脸看向妈妈,奶声奶气说道:“妈妈,铃兰要吃糖糖。”   “好,妈妈带铃兰买糖糖吃。”   声音渐行渐远,车子里的人又将车窗落下,恋恋不舍地看着女人和孩子远去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强取豪夺部分到这里正式结束,下章开启火葬场!   火葬场高亮预警:   1.男主还是会发疯,甚至伤害自己祈求女主怜悯   2.有较多雄竞修罗场情节(导致男主发疯的诱因)   3.篇幅不短,大约十万左右   4.由心到身全方位虐男主   5.结局he 第43章 肖想   春雨连绵不绝, 直至日薄西山,也没有停下。   院墙内篱笆上的金银花细叶落了一层薄薄的雨露,夕阳的光洒在雨珠上, 折射出晶莹剔透的色彩。   黎初的目光从电脑屏幕前的表格移开,手指按上肩膀,不轻不重地揉捏了几下。   自从两年前盘下这间民宿,每到月末就成了黎初最忙的时候, 对账结账, 让本来就对数字不敏感的她更是头疼。   但既然做了老板娘, 她就得对这间民宿负责,更何况还有员工需要她养活。   文德镇这几年着力发展旅游业, 江南之地的亭台楼阁, 小桥流水, 都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小镇子上保存得极为完好。   除了来旅游的人, 每年夏秋时节来采风写生的艺术生也不少。   黎初经营的鹿鸣雅舍兼具古典与现代,处处透露着简约文艺之美,颇受艺术生的欢迎。   收银台旁的帘子掀开, 年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从门内走出来, “初初,晚餐好了,你带铃兰先去吃,我来看着就好。”   黎初凝眸往院子里看去。   两三岁大的小女孩蹲在篱笆边,蓬起来的裙摆落在青石板上, 沾染了污泥,小女孩却浑然不知, 只认真地用小铲子挖泥土。   黎初无奈摇摇头, 起身走过去, “铃兰,吃晚餐了。”   小铃兰听到晚餐两个字,双眼一亮,肉嘟嘟的小手一甩,把铲子仍在一旁,转身飞扑到黎初怀里,“妈妈,晚上有没有我最喜欢的肉丸子呀。”   黎初蹲下身,双眼和女儿平视,表情温柔,“铃兰,用完的东西应该怎么办?”   小铃兰飞快地瞥了一眼扔在地上的铲子,奶声奶气道:“要放回框框里。”   铃兰不会说竹篓,一直用框框代替。   说完,铃兰就捡起铲子,乖巧地放进竹篓里。竹篓里都是铃兰的玩具,也是她的百宝箱,平时特别宝贝。   “妈妈,我放好啦,我们快点去吃肉丸子。”铃兰抓着黎初的衣角撒娇,巴掌大的小脸上露出急不可耐地表情,既可爱又有趣。   铃兰最爱吃小肉丸子,三岁大的小人一顿能吃七八个。黎初试图制止过,担心女儿吃撑,最终达成协议,一顿最多不能超过八个。   黎初俯下身子,把女儿抱了起来,对收银台前的女人说道:“芸姐,麻烦你看店,我带铃兰去洗手。”   赵芸点头,“快去吧,洗完手就吃饭,不用等小蔓。”   赵芸和黎初的缘分始于四年前,那时候黎初得知家里欠债,连夜从洛城赶回来,拼车时遇见赵芸和女儿小蔓,一起从意图不轨的司机手里逃离。回到文德镇一年后,黎初开了这间民宿,因为忙不过来就打算请人帮忙,没想到来应聘的人却是赵芸。   赵芸的丈夫早亡,独自抚养女儿,这些年过得很辛苦,黎初于心不忍,就将她留了下来。赵芸手脚麻利,做事勤快,不仅帮着打理民宿,还主动揽下了做饭的活儿。   小镇暮烟袅袅,晚霞漫天,门外时不时传来孩童嬉闹的声音。初春天黑得早,文德小学五点就放学,算算时间,小蔓应该快到家了。   黎初抱着铃兰去后院洗手,回到餐厅时,拿了瓷碟给赵芸留好饭菜。   这时节常有旅客入住,前台离不开人,她们也就只能分开来用餐。   铃兰坐在儿童椅上,两只小手撑着脑袋,圆溜溜的大眼睛好似葡萄一般,直勾勾盯着盘子里的小肉丸。   黎初揉了揉女儿的脸,说道:“小蔓姐姐马上就回来了,我们等她一起吃饭。”   铃兰馋得快要流口水了,却还是用力点点头。   在她心里,丸子再好吃也比不上小蔓姐姐重要。   -   赵芸在前台坐了不久,就见女儿小蔓从门口进来。   赵芸放下手里织了一半的毛衣,刚要开口,视线就越过女儿,看到了她身后跟着的男人。   初春时节,天气透着冬日遗留的凉意,夹杂着北风的萧瑟,可不远处的这个男人却只穿着一件单薄地黑色风衣。他戴着黑色的口罩,额前碎发凌乱,身形虽然笔挺修长,周身却透着一丝颓靡之感。   小蔓跑进屋子,把书包脱下来放到收银台下,她指了指门口的男人,说道:“妈,这位叔叔要住店。”   赵芸眼里闪过一丝疑虑。   要住店,怎么连一件行李都没有?   赵芸把女儿的书包摆放好,说道:“知道了,你快去洗手吃饭。”   小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立马就钻到后院去了。   赵芸个子不高,费力地仰着头看向眼前的男人。   “先生,您是要住宿吗?”赵芸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小镇子上,学也没上过几年,甚至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   男人怔愣了一瞬,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赵芸觉得他有点奇怪,却也没多想,“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赵芸普通话里夹杂着乡音,听起来有点别扭,有几个字眼让人听不懂。   “什么?”男人沉着声音道。   赵芸知道自己口音重,脸上带着一丝窘迫,边用手比划,边调整自己的口音:“就是身份证。”   “哦。”   办理好入住手续后,赵芸把房门卡递了过去,“3楼右转第一间,这是您的证件和房卡,请收好。”   男人没听清赵芸在说什么,淡漠地接过证件,骨节分明的手能看到深蓝色的血管。   清婉的嗓音从帘子内透出来,很轻很柔,像是春日里的阳光,温暖得让人惬意。   男人眼眸微抬,看向收银台旁的门帘。   他站在那儿看了许久,直到赵芸出声提醒,他才反应过来,转身往楼梯走去。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   晚餐后,小蔓带着铃兰在院子里玩,黎初收拾好碗筷去收银台换赵芸去吃饭。   赵芸拉着黎初的袖口,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楼梯,脸色凝重起来,压低声音道:“初初,刚才进来个男人办理入住手续,我瞧着他有点问题。”   黎初微愣:“哪里有问题?”   文德镇这几年治安不错,几乎见不到恶劣事件,顶多就是邻里发生些龃龉,或者有点家庭矛盾,安逸得几乎让黎初忘记了四年前家里被逼债时的情景。   赵芸嘴笨,也形容不出来哪里奇怪,想半天也只说出一句:“他穿着有问题。”   黎初侧着脸,眼神里升腾起如白雾一般的茫然。   这几年文德镇大力发展旅游业,来游览的外地人络绎不绝,偶尔有几个穿着奇怪的也很正常。   赵芸没在大城市里生活过,或许不清楚城市里的年轻人穿着比较大胆奔放。   黎初抿了抿唇,眼神恢复一片清澈,“好,我会留意的。芸姐,你快进去吧,菜给你留好了。”   赵芸朝门帘处走了两步,心里还是不放心,又转过头来说:“那个男人穿一身黑,还带着口罩,连行李也没有,总之……就是特别奇怪,你可要多留点心。”   一身黑倒是没什么,可是住店还不带行李,这就太奇怪了。   黎初凝着眉头,往楼梯口看了一眼。   ……   一直到晚上九点,楼上的奇怪男人也没有下来过。   小铃兰精神奕奕玩了一天,此刻懒洋洋地窝在黎初怀里,上眼皮不时触碰下眼皮。小蔓趴在桌子上做作业,偶尔有不会的题目就把习题本递到黎初眼前,真诚地请教。   座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打破了平静的氛围。   是前两天入住的一位客人打来的,说是房间里的吹风机坏了,让前台送一个好的过去。   这些日用品并不耐用,每隔十天半月就会坏一两个,黎初早早采购了一批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黎初哄着被铃声吵醒的女儿,抬眼看向赵芸,轻声说:“芸姐,去储物间拿个新的送上去吧。”   赵芸脸色并不好看,语气抱怨道:“302的客人才住两天,就坏了两个吹风机了。”   开民宿的总能遇上各式各样的客人,像这样不爱惜物品的,赵芸还是第一次见。   黎初心善却不软弱,她垂眸看向怀中熟睡的女儿,淡淡道:“芸姐,你去送的时候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回来。”   302的客人黎初见过几次,二十出头的男人,一身痞气,行事作风吊儿郎当,同行的还有个年纪差不多的女生。   黎初总觉得吹风机坏得太奇怪了,连续两天坏了两个,就像是故意的一样。   但愿只是她多想。   赵芸点点头,起身拿了吹风机就往楼上走。   鹿鸣雅舍的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的时候会发出咚咚声,为了更贴合古韵,楼梯也偏窄,勉强可容下两个人并排。   鞋底落在木板上的声音直到赵芸站在三楼才停止。   走廊灯有些昏暗,尽头处的窗户外摇曳着树叶萧萧的影子。   赵芸站在房门前,敲了两下,“您好,我过来送吹风机。”   没等多久,房门就杯人从里面打开,留着一头板寸的年轻男人不耐烦地从赵芸手里夺过吹风机,“你们店里用的什么破吹风机,天天坏,就不能买点好的吗?”   赵芸性子软,听见客人这样的语气,一时间不敢复述黎初的话,只是垂着头,无措地绞着手指。   寸头男人嫌恶地扫了她一眼,撇撇嘴道:“懒得跟你说,滚吧。”   他正要关上门,赵芸忽然伸手挡住,“先生,麻烦您把坏了的吹风机给我。”   寸头男人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他就镇定下来,扯着嗓子道:“坏了的还留着干嘛,早给扔了。”   赵芸瞪大眼睛,语气有些乱,更加重了乡土音色,“这是我们民宿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扔?”   “反正我给扔了,爱信不信。”寸头男懒得再跟赵芸废话,直接打落她的手,要把房门关上。   赵芸死撑着,不让他把门关上。   ……   黎初把女儿抱回房间,再出来的时候依旧没有看见赵芸,心里忽然有点不安。   她叮嘱小蔓乖乖写作业,自己则转身去楼上。   到了三楼,就见赵芸半躺在地上,她身前站着的寸头男人抬脚就要踹她,嘴里恶狠狠道:“不知死活的贱人,我踹死你。”   黎初扑过去,用力推开满脸戾气男人。   挽好的头发因为动作过于夸张而松散,凌乱地散落在胸前及后背。   她来不及多想,连忙把倒在地上的赵芸拉起来,护在身后。   她身子纤弱偏瘦,明明没有一点力量,却还是倔强地不肯退缩。   “这位先生,我是这间民宿的老板,您有任何事可以和我说,但请您不要伤害我的员工。”   寸头男人眼神猥琐地将黎初从头到脚扫视了一遍,“行啊,那就跟你说。你的员工非要强行闯进我房间,这怎么算?”   赵芸顾不上身体的疼痛,急切道:“初初,我是想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回来,但他非说扔掉了,不肯拿出来。”   眼前的这个人很明显心虚,不肯把坏掉的吹风机拿出来,原因要么是他自己弄坏的,要么就是他想拿走故意谎称坏了。   吹风机不值多少钱,黎初也不在意,就算是客人弄坏了,她也不会叫客人赔付。   但这个人殴打她的员工,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黎初看着他,轻描淡写一句:“报警吧。”   寸头男人眼神忽变,咬着牙骂骂咧咧:“哈?坏了两个吹风机也要报警,你们有病吧。”   说着,他就扬起拳头要冲上来。   黎初下意识闭上眼,身体也蜷缩起来,心脏扑通扑通直跳,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熟睡的女儿,还有回外祖家省亲的母亲,她们是她在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数秒后,拳头并没有落在她身上。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没有一丝声音。   黎初慢慢睁开眼,俊美的面容落入她眼中,让她来不及给出任何反应。   她拼了命要远离的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就好像噩梦走进了现实一般。   三年的安逸生活被活生生撕裂了一道口子。   寸头男人的手腕被人死死攥住,他五官纠结,戾气包裹着的脸更是扭曲。   大约是被捏疼了,他哀嚎一声,扯着嗓子道:“放手,快点放手,要不然我——”   他话还未说话,就被眼前男人阴鸷的眼神吓得咽了回去。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这人就会杀了他。   巨大的恐惧将他牢牢控制,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房间里的女生听到动静跑了出来,见男友被人压制,连忙上前去拽,她力气不大,拽了几下没拽动,就抬起头,一双杏眼瞪向抓着男友的人。   那人的样貌英俊到让她几乎想不出任何词语来形容,比她在电视里看到的男明星还要好看。似乎是刚洗过澡,头发湿漉漉的,发尖的水珠滴落在他白皙的脖颈上。   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精瘦的肌肉完全显露出来,身形线条在衣服之下若隐若现。   女生张了张口,脸上浮现不自然的红晕,呼之欲出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黎初垂下眼眸,收起自己的情绪,小声对身后的赵芸道:“芸姐,报警吧。”   女生听到了黎初的话,嗓音立刻尖锐起来,“别报警。”   她不自然地笑笑,又道:“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大家说开了就好,不用报警那么严重。”   寸头男人跟着附和:“是是是,别报警,刚才是我不好,我不该动手,我道歉。”   这两人心虚的表情完全写在了脸上,想让人看不出来都难。   黎初抿着唇,冷漠着看着这对情侣,依旧不肯松口。   那边赵芸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电话被接通后,寸头男人试图上去抢下手机,无奈手腕被人禁锢住,身体根本动弹不得。   文德镇小,没几分钟警察就到了楼下。   黎初让赵芸留下来照顾孩子,自己则打算跟着警察去警局调解。   警察看了一眼站在黎初身旁的男人,想着自己就开了一辆警车过来,位子不够,便说道:“来一个人就行了,老板娘跟着去吧。”   话音未落,低沉暗哑的声音就晕在夜色之中,“我自己开车过去。”   警察见他这么配合,满意地点点头,“那行,你自己去吧。”   ……   调解完已经是深夜十一点,那两人主动承认故意弄坏的吹风机,警察严厉批评了许久,又让他们赔尝所有损失,才了事。   黎初知道不会让他们付出多大的代价,但震慑力到了也就够了,只有让他们害怕,不敢再闹,日子才能平静下来。   走出警局的时候,寸头男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恶狠狠瞪了一眼黎初,“明天我就退房,还要给你们店差评。”   黎初并未和他争执,开店两年,这种耍无赖的客人也不是第一次见,动辄就以差评威胁,起先黎初还会为了好评低头,后来发现这样只会使得这些人更加猖狂,就随他们去了。   寸头男人抢在黎初前面拦下一辆车,带着小女友扬长而去。   黎初平静无波地看着车子从她眼前行驶而过,马路对面停着的黑色大众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的眼帘。   纤长挺立的身影靠在车门上,黑夜之中显得有些寂寥。   那人做完笔录就被警察告知可以回去了,但黎初知道,他不会离开。   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她迈步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那一双黑如耀石一般的眼睛就越是清晰,里面闪烁着点点灯光的倒影。   距离不到一米时,黎初停住了步伐,她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淡淡道:“傅先生,谢谢您出手帮忙。”   她的声音礼貌却疏离,对待他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傅屿迟垂眸,极力藏下眼里的波动,“没什么。”   这是他们三年来第一次对话,却如此的冰冷,可他的心却不可控制地疯狂跃动。   他想再和她多说几句话,哪怕再多一句都好。   傅屿迟哑着嗓音,“你……”   嘴里只发出一个字。   他有无数的话想要和她说,可是他说不出口。   三年前她离开的时候说过不希望他来打扰,所以他从未出现在她眼前。   今天如果不是他在鹿鸣雅舍门前站了许久,被那个小女孩拉进去住宿,他也不会有机会出手帮忙。   刚上小学的女孩并没有多大的力气,他很清楚是自己想进去见她一面,所以才会任由女孩拉他进去。   到这一刻,他也没有后悔过自己的选择。   甚至,他庆幸自己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在她身边。   黎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是可以,她不想再跟傅屿迟扯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傅先生,文德镇虽然小,却不只我一家民宿,今晚的住宿费我给您免了,明天还请您去别家看看吧。”   傅屿迟身体僵住,四肢渐渐趋于冰冷,“我不是有意来打扰你,我只是……”   只是想见见你。   可这话他说不出来,他不能让自己和黎初之间隔阂更深。   胸腔像是被巨石堵住一般,让他喘不上气,许久后,他沉着声音道:“我只是想看一眼女儿。”   黎初抿着唇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   这不是傅屿迟三年来第一次接近她了,在她回文德镇的第二个月,傅屿迟就来过,虽然有意避开出现在她眼前,但黎初还是从星星点点的异样中发现了他的存在。   三年的时间,傅屿迟来过无数次,黎初也发现过很多次他存在的痕迹,只是一直都装作毫不知情。   他既然不露面打扰,她也没必要多说什么。   现在,平衡被彻底打破。   傅屿迟是铃兰的父亲,血缘关系割舍不断,黎初没有理由拒绝他的探视请求。   私心里再不情愿,此刻,她也只能点头答应,“你可以见她,但是,你不能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傅屿迟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原本明亮的眼神变得黯淡无光,低沉的嗓音哑到沙砾:“好。”   街道空旷寂寥,只有莹莹月光洒落在路面上,和暖橘色的灯光交织在一起。   初春的气温回升,到了晚上却还是寒冷,从北面刮过来一阵风,冰凉的寒意裹住黎初单薄的身躯,让她忍不住瑟瑟发抖。   “我送你回去。”傅屿迟连忙打开后车门,动作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黎初站在原地,看了一眼被打开的车门。   这条街一向清冷,连车子都很罕见,刚才路过的车被那对情侣拦截,再要等下一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拒绝傅屿迟的提议,抬脚走了过去。   落座后,黎初礼貌地致谢。   傅屿迟搭在车门的手一顿,眼里闪着复杂的情绪,没有回应。   车子平稳地行驶,黎初靠着玻璃窗,沉默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深夜的文德镇很安静,整个镇子似乎都沉睡在梦中,唯有河流两岸灯火通明,昭示着这个镇子的烟火气息。   间隙之中,傅屿迟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的人,眼神闪烁了许久,他试探着开口:“铃兰是女儿的小名吗?”   后座的人猫似的回了一声:“嗯。”   “我没有找人调查你们,只是听你提到过这个名字。”大概是担心黎初怀疑,他立刻补充道。   他已经无数次听见黎初喊这个名字了,第一次听的时候,他怔愣了许久没有缓过来。   他想起过去从黎初脖颈上扯下来的那条项链,吊坠就是铃兰的式样,黎初珍视的目光到如今还会浮现在他眼前。   那时候,他嫉妒得发疯,项链被他狠狠碾在脚下,破烂得不成样子,心里才有了一丝畅快。   傅屿迟勾着唇角,自嘲笑笑。   自始至终他都知道黎初心里的人是贺明洲,是他用了手段才把人强行留住,现在他女儿的名字成了黎初怀念贺明洲的寄托,何尝不是他的报应。   气氛又回归沉默。   许久后,黎初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漫不经心道:“女儿的大名叫黎念歆。”   “黎念歆。”傅屿迟跟着重复了一遍,尾调在他口齿之间徘徊,像是要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间一般。   “有什么寓意吗?”   “没有。”   黎念歆这个名字是百日宴的时候才取的,那时候黎初精神很不好,整日郁郁寡欢,她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活得开心自在,就取了歆字,只是黎歆音同离心,老人家比较忌讳,就加了念字进去。   女儿的存在也让黎初一日日好了起来,脸上多了笑容,整个人像是蜕变重生了一般,和三年前被困在“笼子”里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她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   铃兰周岁时,黎初已经可以重新拿起画笔创作了,一年的时间让她找回初心,她的画也不似从前那般阴暗。   黎初靠着窗呼出一口气,薄雾模糊了干净清透的玻璃。   -   车子停在鹿鸣雅舍前,傅屿迟解开安全带下车。   黎初伸手要去开车门,却被傅屿迟从外打开。   她收回指尖,修剪得圆润的指甲陷入掌心,有点疼,却让她更加清醒。   下车时,黎初没有踩稳地面,差点跌倒,傅屿迟下意识伸手搀扶。   黎初用力打落对方伸过来的手,她几乎是吼着说道:“别碰我。”   清冷的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意。   过往的那些回忆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涌入她的脑海,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思考。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远离眼前的这个人。   黎初拉开自己和傅屿迟的距离,她稳定住情绪,没有将心里的崩溃表露出来,“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打你的。”   三年的时间,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平静,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忘掉那些被她强行咽下去的苦楚,她以为自己可以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傅屿迟,直到刚才傅屿迟的触碰让她的身体条件反射的抗拒,她才发现她做不到。   做不到把他当陌生人,也做不到和他若无其事地相处,他于她而言是毒蛇,是避而远之的存在。   傅屿迟的手僵硬在半空中,白皙的手背殷红了一片,纤长浓密的睫毛垂下掩盖住了他眼底的黯然。   他没有想到黎初会这样排斥他。   三年的时间都不足以洗清他在黎初心里的印象。   过去错得太多太多,幡然醒悟后,竟然连弥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唯一能做的就是远离她和女儿,可是这也是他最不愿做的。   他情愿黎初骂他打他折磨他,也不想像现在这样,就连和她说一句话都是奢侈。   傅屿迟放下手,哑着声音说道:“外面冷,你进去吧。”   黎初看着傅屿迟,眼里眸光淡漠,好似林间幽潭的水面,惊不起一丝波澜。   傅屿迟站在那儿,修长的身形在朦胧的月光之下犹为寂寥。   比起三年前,他清瘦了许多,眉眼之间也不复从前的肆意张扬。   他变得更加成熟稳重,气质也温和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就算是改头换面,削肉剔骨,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   “傅先生,谢谢您送我回来,”黎初顿了顿,又继续说:“明天见完女儿,就请您离开吧。”   “好。”傅屿迟强忍住心里的痛楚,回应道。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次答应黎初了。   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拒绝,可清醒的大脑却只能让他做出同意的回应。   他从未恨自己这样清醒过。   在商业场上,清醒的大脑能让他保持高度警觉,做出正确的决断。现在,他却只想让自己糊涂,如果他足够糊涂,就不会察觉到黎初对他的厌恶,就能拒绝黎初说出的话,继续留在这里。   黎初没再多说什么,她转身进了民宿的门。   傅屿迟默默看着她的背影,贪恋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移开,直到那抹身影消失许久后,傅屿迟松了全身的力气,颓靡地靠着车门。   -   鹿鸣雅舍并非二十四小时营业,晚上12点前就会锁了院门,不让人进出。   黎初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赵芸一直守在前台,没有去休息,见黎初回来,怏怏的精神立刻打足,“初初,警察那边怎么说?”   “只让他们赔了点钱。”黎初云淡风轻道。   赵芸皱起眉头,似乎是不满意这个结果,“唉,那两个年轻人刚才回来就一直骂个不停,赔点钱大概也没什么用,他们不会长记性。”   黎初心里赞同赵芸的话,也知道赵芸在担忧什么,嘴上安慰道:“咱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以后不做他们生意就是了。”   赵芸点点头,这种人的生意确实不该做。   “初初,你去休息吧,这里我看着就行。”   黎初没有推辞,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让她身心俱疲,“嗯,那麻烦你了。”   赵芸摆摆手,“不麻烦,这是我该做的。”   黎初往房间走去,推开房门,看见床上睡着的小团子,眉眼瞬间柔和,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把女儿身上盖着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洗漱过后,黎初在女儿身边躺下,正要伸手关灯时,小团子忽然滚到她怀里,软糯糯地开口,“妈妈你去哪儿了,我等了你好久。”   黎初回抱住女儿,“妈妈有事出去了,宝贝是在等妈妈一起睡觉吗?”   “嗯,妈妈不在我害怕。”   自铃兰出生后,没有一日离开过黎初,睡觉也只肯让黎初陪着,睡醒了发现妈妈不在就会哭闹,除了黎初以外谁哄她都不管用。   黎初俯下身子,亲了亲女儿饱满的额头,轻声细语道:“不怕不怕,妈妈会永远陪着铃兰。”   铃兰仰着小脸,开心地笑了起来。   黎初看着女儿,想到了傅屿迟,她揉着女儿的头发说道:“铃兰,明天我们要见一位叔叔。”   “哪个叔叔?”小铃兰圆溜溜的眼睛眨了眨,可爱极了。   “是你没见过的叔叔。”   “哦。”小孩子对见什么人不敢兴趣,在她的世界中只有吃和玩才是最重要的。   黎初没再多说什么,但她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怀里的女儿渐渐睡了过去,黎初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宝贝晚安。”   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作者有话说:   傅狗等了三年,总算等到了近距离接触女儿小铃兰的机会。 第44章 肖想   翌日清晨, 黎初抱着铃兰出了房门。   三岁大的孩子不算轻,黎初身体瘦弱,抱着有点吃力, 到了前台,黎初就把铃兰放下来。   小孩子待不住,脚一沾地就哒哒跑到院子里去了。   黎初忍不住关心道:“铃兰,慢点跑, 别摔了。”   “知道啦。”奶声奶气地声音传入黎初耳畔时削弱了许多。   铃兰在院子里玩也不会有什么事, 黎初便放心地帮着赵芸一起整理前台。   赵芸边擦着桌面, 边说道:“初初,昨晚上那对男女今天一早就退了房, 我不放心就去他们房间看了下, 哎哟, 那叫一个脏乱, 我都没法下脚,看着挺干净的人,怎么一点也不讲究卫生。”   黎初把手里的抹布放进水盆里搓洗, 回复道:“昨天已经赔了钱, 现在也退了房,就别再计较了,待会儿我去收拾吧。”   赵芸笑笑:“我都收拾好啦,哪能让你做老板的做这些脏活。”   黎初听了赵芸的话,心里波动, 却也无可奈何。   她早已经把赵芸当成家人一样看待,但赵芸却始终记得自己是她的员工, 半步也不肯逾矩。   就连母亲冯玉蓉也连连夸赞赵芸, 说黎初没看错人。   黎初抬头看向赵芸, 眼里盛着笑意,“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   黎初的目光扫过楼梯口时,她开口问道:“昨晚上一起去警局的那位客人退房了吗?”   赵芸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紧接着,她恍然大悟,“你是说302的那位客人吧。”   “嗯。”   “没退房,刚才你还没来的时候出去的,急匆匆的,也不知道这么一大早干嘛去了。”赵芸只觉得他挺奇怪的,一件行李都没带,看着不像是来旅游的,可是听他口音,也并不是本地人。   黎初敛眸,饱满的唇轻抿了起来。   她昨夜答应过傅屿迟,允许他见女儿一面,既然做出了承诺,她就得做到,但心里还是不愿意女儿和傅屿迟有接触。   女儿跟在她身边三年,一天都没有离开过,她知道女儿有多依赖她,可她还是害怕,怕傅屿迟的出现分走女儿最单纯真挚的爱,更怕傅屿迟违背诺言,从她手里夺走女儿的抚养权。   黎初惴惴不安地拿起桌面上的青瓷摆件擦拭,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   铃兰软糯的呼唤声响起,惊得黎初手微颤,摆件自她手心掉落,碰地一声摔成了碎片。   黎初顾不上一地碎片,抬腿就往院子里走去。   微弱的晨光照射在爬满金银花的院墙上,沾了露水的花瓣像是渡了一层金般。   墙角下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手里拎着和他极为不相称的公主礼盒。   他把礼盒递给面前的小女孩,目光既怜爱又激动。   小铃兰背着手,警惕地注视着他,一副戒备的模样。   “铃兰。”黎初唤了一声女儿的名字。   小铃兰看见妈妈,立刻迈开小腿,扑到了妈妈的怀里。   她声音有些委屈地诉说:“妈妈,那个叔叔突然出现,还要给我送礼物。他是不是坏人?”   妈妈曾再三叮嘱过她,不能拿陌生人给的东西,更不能吃陌生人的食物,小铃兰牢牢地将妈妈的话记在了脑子里。   小铃兰躲在黎初身后,扒着黎初的双腿,从缝隙里偷偷看了一眼奇怪的叔叔。   不过这个叔叔长得好好看,比电视里的大明星都要好看。   小铃兰没忍住,又看了好几眼。   傅屿迟怔愣地拎着礼盒站在原地,听见女儿说他是坏人时,心里像是被刀子剜了一样疼。   三年来,他第一次这么近见到女儿,却被当成了坏人,简直比杀了他还要叫他痛苦百倍。   他看向躲在黎初身后的女儿,视线和那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上时,他不自觉往前走了一步,想要靠近一点,却见女儿慌乱地把头藏起来,不愿意再看他。   清晨的空气最为新鲜,可傅屿迟却觉得自己的胸腔闷堵到喘不过气。   黎初拍了拍女儿的小手,示意她松开自己。小铃兰也乖巧地放开了手。   黎初蹲下身体,把女儿半拥在怀里,指着傅屿迟,轻声说道:“这位叔叔不是坏人,他是……”   黎初顿了顿,舌尖上的话语徘徊了许久,最终说出了口,“他是妈妈认识的人。”   “是妈妈的好朋友吗?”在小铃兰眼里,最好的朋友就是小蔓姐姐,那这位叔叔是不是妈妈的“小蔓姐姐”呢。   黎初拨弄着女儿额前的碎发,轻轻勾起一抹淡笑:“不是好朋友,只是认识。”   “哦,这样呀。”   铃兰从妈妈的怀里离开,小跑到傅屿迟怀里,她努力的仰起小脸,可是面前的这位叔叔实在太高,她脖子都仰疼了还是看不全他的脸。   “叔叔,我叫铃兰,大名叫黎念歆,我妈妈叫黎初,妈妈开了一家店,叫小鹿鸭鸭……”   铃兰的这段介绍让黎初哭笑不得。   原本她是担心铃兰乱跑走丢找不到家,就让女儿把家里的基本信息背了下来,结果小家伙背是背了,就是背不清楚,毕竟年纪太小,黎初也没有强迫她一定要一字不差。   从那之后,但凡遇上人,小铃兰就开始一长串的自我介绍,一本正经的模样加上她软糯的声音,把人逗得哈哈大笑。   铃兰说话的时候,傅屿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半蹲下身体,认真地听女儿说话。   自我介绍结束后,铃兰眨着眼睛问道:“叔叔你叫什么呀?”   “傅屿迟。”   小铃兰听不懂,自动省略了后面两个字,甜甜地喊了一声:“傅叔叔。”   傅屿迟愣了几秒,僵硬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小女孩是他的女儿,可他却不能让她喊他一声爸爸。   他敛起眼中的失落,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将手里的公主礼盒递给小铃兰。   铃兰转过身,目光询问着妈妈能不能收,直到她看到妈妈点了点头,才开心地收下了礼物。   “谢谢傅叔叔。”   小孩子拿了新的玩具就控制不住要打开来玩,她小跑到黎初跟前,眼巴巴问道:“妈妈,我可以进去玩吗?”   “去吧。”   得到妈妈允许的铃兰撒开脚丫子就往屋子里跑,生怕慢一步手里的公主娃娃就不见了。   傅屿迟看着铃兰消失的地方,深邃的眼睛里流露着浓郁的不舍。   良久后,他收回目光,哑着嗓音对黎初说道:“谢谢你愿意让我见女儿。”   黎初垂眸,“那个礼盒是你一早出去买的吧。”   傅屿迟注视着黎初,心间又涌上一股酸涩,“是,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总不好空着手见女儿。”   “以后别再送了。”黎初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叫她铃兰吧。这里来往的人不少,我不想让人知道你是铃兰的父亲。”   傅屿迟站在墙角下,就像是风化了的石柱,几乎要一片片碎裂在晨光之中。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黎初不需要他的关心,也不需要他的帮助。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要来接近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让他觉得活着是有意义的。   水滴石穿,绳锯木断,这样词语总在教导着人要坚持不懈,仿佛这样就能得到想要的结果。   可他默默守护了她们三年,黎初却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挫败感如同飞沙般磨碎了他的骄傲。   黎初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连,他这样突然的出现,打乱了她平静安详的生活,让她害怕,更让她恐惧,她再也不想回到以前那样痛苦不堪的生活了。   她果断而决绝地说道:“时间不早了,傅先生回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徒留傅屿迟独自站在院子里。   -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或许是在她说完话后,又或许他又徘徊了一段时间,等她陪着女儿玩了许久后出来时,人已经不在了。   黎初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去。   两天后,冯玉蓉从娘家回来,零零碎碎带了一大堆特产。   黎初帮着收拾的时候,冯玉蓉拉着黎初,眼睛往四周看了一圈,确认没有人后,才放心说:“他是不是过来了?”   黎初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装作听不懂,“谁啊?”   冯玉蓉也没继续打哑迷,直截了当挑明了话,“傅屿迟。”   黎初低着头,浅浅嗯了一声。   冯玉蓉长呼一口气,“他来干什么?要抢走铃兰的抚养权吗?”   冯玉蓉问的话也是黎初之前的担心,傅屿迟的表现虽然并不像是她所担心的那样,但黎初还是没有彻底放下心,傅屿迟从前的卑劣她至死都不会忘,她怎么敢全然相信这个人。   黎初不想让母亲也跟着担心,平淡地打消着母亲的顾虑,“不是,他只是想看一眼女儿。”   “那就好。”冯玉蓉清楚自己的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当初既然把铃兰的抚养权拿了回来,也不会轻易还回去。   这几年,家里有了铃兰热闹不少,也冲淡了黎耀祥过世的悲伤。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她不敢想当时那样郁郁寡欢的女儿如何能撑得下去。   冯玉蓉心里疼爱铃兰,也心疼自己的女儿没有一个好归宿。   当初要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情,女儿早已结婚,不至于落到现在。   冯玉蓉想着还是要给女儿找个结婚对象,也好让铃兰在完整的家庭里面成长。   这样想着,冯玉蓉就往门外走去,拿了手机出来拨通了电话。   黎初未婚生子,在镇子上也多遭人议论,就算学历容貌能力样样出色,文德镇也没有哪家愿意同她家结亲。   前几日她回娘家时,嫂子提及她家远房亲戚的孩子比黎初大几岁,现在就在市里做会计,前两年妻子过世,膝下没有孩子,想着给黎初牵个线,没准就成了。   冯玉蓉只想着找个踏实稳重的女婿,能照顾黎初,爱护铃兰,别的倒是没什么要求,就没有拒绝嫂子的提议,只说回来先问问黎初的意思。   但现在,她觉得这事得提上议程了。   ……   午餐后,黎初哄着铃兰午睡,小家伙没多久就睡着了,黎初轻手轻脚关上门,去了前台。   冯玉蓉正和赵芸闲聊,见女儿来了,摆了摆手,招呼女儿坐下,“初初,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个男孩,妈妈觉得还不错,你去见见吧。”   黎初错愕地落座,脑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冯玉蓉把手机递到女儿面前,一张男人的照片映入黎初的眼帘。   照片里的男人穿着一身不太合体的西装,带着一副黑色的框架眼镜,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   不算好看,也不算难看,普普通通的男生模样,放在人群里就会被淹没。   冯玉蓉眸光微动,轻声说道:“这个男孩子是普通了一点,但是人呢还算不错,家里也简单,你就去见见,喝个茶吃顿饭,实在接触不来就算了。”   黎初早已对婚姻没有任何向往,也不愿意再去接触任何男人,只想和女儿母亲一起好好经营这间民宿,安稳度日。   过去的三年,母亲因为她遭受了许多非议,文德镇就这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传遍整个镇子,很长一段时间,黎初都是镇子里的人编排羞辱的对象,那些难听至极的话犹如一把把利剑,刺得人鲜血直淋。   黎初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她,却接受不了这些人在背后说她母亲。   镇子上的那几个小混混总是出言不逊,调戏黎初,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黎初也报过警,但这些人记吃不记打,出了警局后就会更过分,到后来,黎初不太敢出门,就怕遇见他们。   后来不知怎么,那群混混被人狠狠教训了一顿,个个被打得筋骨错断,不敢再生事。   镇子上人听说这些人是惹了黎初后才被打的,也不敢再出言羞辱黎初。   文德镇的旅游业发展起来后,这些陈年旧事就宛如翻了篇,没人再提及。   黎初抬眼看向母亲。   冯玉蓉比起前几年苍老了许多,眼角多了不少皱纹,红润的脸色依旧掩藏不住面容的疲惫。   看到母亲眼底的希冀时,黎初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她不想让母亲难过,失望。   只是去见一面而已,于她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事,到时直接和对方说清楚就好,也免得浪费彼此时间。   冯玉蓉见女儿愿意,心里悬着的石头放了下去,她也不期待着一次就能成,但女儿不抵触,在她看来就是好的。   她欢喜地立刻给嫂子打了电话过去,约时间让两个孩子见面。   -   时间飞逝,转眼就到了周六。   这是早已经定下来的相亲日子。   一大早,黎初就被冯玉蓉催促着去化妆打扮,黎初心里没那个意思,却也不得不按着母亲的意思来。   自从冯玉蓉给她张罗相亲的事,精神状态变好了许多,整日神采奕奕,脸上从早到晚都挂着笑。   黎初挑了一件黑色针织长裙,裙身阔摆,腰线收拢,恰到好处的设计,穿在黎初身上既简约又显气质。   冯玉蓉满意地点点头。   小铃兰窝在外婆怀里,大眼睛闪着亮光,嘴里甜甜地称赞:“哇~,妈妈好漂亮呀,像公主一样。”   黎初嘴角勾起,温柔一笑,“谢谢宝贝的夸奖。”   小铃兰伸出手要黎初抱她,冯玉蓉忙把铃兰的手挡了下来,“铃兰乖,在家跟姥姥玩,妈妈有事要出去。”   小铃兰委屈巴巴地瘪嘴,“我也要跟妈妈一起去。”   黎初揉了两下铃兰柔软的头发,说道:“铃兰听姥姥的话,不哭不闹,妈妈回来带你买糖吃。”   “真的吗!”小铃兰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有星星掉罗在她葡萄似的眼珠里。   “嗯。”   铃兰紧紧抱住冯玉蓉的脖子,生怕晚一步糖就没有了,“那妈妈早点回来哦,我会很听话的。”   黎初刮了一下女儿的小鼻子,无奈道:“好,那妈妈走了。”   冯玉蓉见时间不早了,开口催了一句:“快去吧,晚了不好。”   黎初点点头,拿起一旁的包出了门。   叫的车子已经等在了门外,黎初上了车,车子按照预定好的线路行驶,十来分钟后,在一间茶馆门口停下。   茶馆清净雅致,颇具江南婉约风情,也是文德镇的网红打卡点。   周六游客多,店里的雅座已经坐满了人,黎初环视一圈,看见了落座在窗下的青年男子。   和母亲给她看的照片相差无几,对方似乎也比较重视这次见面,穿着正式,神情也有些紧绷。   “您好,我是黎初。”黎初走到茶桌前,礼貌地和面前的人打招呼。   “您…您好,我是周禹。”周禹慌乱地站起身,声音也含糊不清。   他呆滞地盯着黎初的脸,眼里是掩藏不住的惊艳。   黎初浅浅一笑,“您好,周先生。”   周禹反应过来自己的冒失,忙伸手请黎初落座,“您好您好,请坐。”   “谢谢。”   黎初自然地坐下,头微微偏向窗外,欣赏了片刻景色。   窗外流水潺潺,阳光洒在水面上,仿佛铺了一层金色的纱面。   很静谧,也很安宁。   如果不是相亲,或许她会享受这一刻的美好。   周禹见过黎初的照片,只一眼,就他彻底明白了什么叫一眼万年。   让他惊愕的是,黎初竟然比照片里还要美,简直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江南美人。   周禹咽了咽喉咙,生怕惊扰了眼前的人,刻意压低声音问道:“黎小姐想吃点什么?”   说着,他把桌上的点餐单子往黎初面前推了推。   黎初淡淡道:“不用了。”   “黎小姐不用客气。”周禹以为她是不好意思,就开口宽慰道。   黎初白皙的手指压在单子上,轻轻推了回去,“周先生自己点吧,我喝点茶水就好。”   周禹点头,“那好,我随便点几样。”   点心都是后厨早早就做好了的,没多久就端了上来。   周禹夹了几样放进黎初面前的盘子里。   黎初淡淡扫了一眼,礼貌致谢。   三十多岁的男人听见黎初温婉的话语,脸颊微微泛红,“黎小姐,我…我觉得你挺好的,不知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成年人了,不喜欢弯弯绕绕,说话都是直来直往,不愿意浪费时间。   黎初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摩挲着手里的茶杯,斟酌着开口:“周先生,您挺好的。”   周禹心里一松,嘴角的笑容抑制不住,“那我们……”   他开口的同时,黎初也平静地说道:“但我们不太合适。”   周禹嘴角的笑容僵住,语气有些急切:“黎小姐觉得哪里不合适?还是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周禹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他心里明白自己配不上她,这样的大美人,他就算是走在她身边都是一种奢侈。   可现在,他们能坐下来相亲,某种程度来说,他们还是匹配的,他也并不介意对方有个女儿。   他知道这次错过了,往后就再也不会遇见这么好的结婚对象了。   黎初垂眸,细细解释:“周先生,很抱歉,其实是我没有结婚的意愿。”   周禹手里的茶杯一晃,水珠从杯口溅出,洒落在桌面上,他忍住心里的慌乱,说道:“我们也可以先从朋友做起,慢慢接触,感情都是慢慢培养的,说不定哪天你就改主意了。”   黎初礼貌地拒绝,“不用了,今天耽误您的时间了,为了表达歉意,就由我来买单吧。”   周禹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黎初招手唤来了服务员。   “两位买单是吗?”服务员翻了翻单子,确认后说道:“一共是288元,请问怎么支付?”   周禹眉头皱起,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么贵啊。”   准备拿着手机付款的手又收了回去。   黎初没注意到他的动作,直接出示了付款码给服务员扫。   买完单后,黎初看向周禹。   周禹表情纠结,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黎初等了片刻,周禹终于开口:“让女生买单怎么好意思,要不然我和你AA吧。”   “没关系,周先生不用在意。”黎初声音温婉,让人听了只觉得舒服。   周禹没再推辞,故作大方说道:“下次我请你去我家吃饭,我妈妈做的菜不比外面的差。”   黎初笑笑,没有应声。   婉拒了对方要送她回去的好意,黎初自己打了辆车。   到家后,冯玉蓉上前询问情况,黎初只是摇了摇头,没说周禹半个字不好。   冯玉蓉也没想着见一面就能成,既然女儿不喜欢,她也不会强求。   回来没多久,黎初的微信就收到一条好友申请,通过后才发现是周禹。   对方热情地和黎初分享生活,弄得黎初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敷衍几句后,黎初就把手机放一边,不去翻看。   ……   连着数日,周禹总是时不时打扰黎初,甚至还说休息日要来鹿鸣雅舍给黎初送点他母亲做的食物。   黎初再三拒绝,对方却像是听不懂她的话一般,自顾自做了决定。   冯玉蓉从嫂子那边听说男方非常满意她家黎初,夸黎初懂礼数,大方得体,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算计着男方的钱,冯玉蓉不晓得个中缘由,只觉得这个男孩看起来老实本分,女儿也没说一句他不好,于是在周禹上门的时候,热情地接待,让周禹错以为自己被认可。   傍晚时分,周禹告别离开。   冯玉蓉给黎初使了个眼色,“初初,去送送小周。”   黎初心里虽然不情愿,还是起身送周禹出去。   到门口时,黎初叫住了周禹,把自己的想法又说了一遍:“周先生,您真的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她其实是想直白地告诉对方不要再来打扰她,只是担心会伤害到对方,就委婉地提醒。   哪成想周禹根本没听明白,只是傻傻一笑,“没事,周末闲着也是闲着,过来给你送点东西不麻烦的。”   网约车恰好行驶过来停在门口,周禹摆摆手说道:“你快进去吧,我回去了。”   黎初凝着眉头,淡漠地看着眼前的人上了车子。   周禹摇下车窗,大声喊了一句,“回去吧,我下周再来看你。”   这一幕,完整地落入躲在树干后的男人眼里。   男人冷笑一声,纤长的手指遮住眼帘,冰冷刻薄的话语自他口中逸出:“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差。”   作者有话说:   棒打鸳鸯傅狗是专业的……对傅狗来说,黎初看上除他以外的任何男人都是眼光差! 第45章 肖想   周禹每日在微信上狂轰滥炸, 毕竟是舅妈的远方亲戚,黎初也不好直接将人拉黑,索性设置了免打扰, 偶尔有空时不咸不淡地回复一两句以示礼貌。   持续四五日后,周禹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一句消息也不给黎初发了。   黎初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松了一口气。   日子平平淡淡过了下去。   直到文德镇集会那日, 黎初带着女儿上街游玩, 无意中碰到了周禹和他父母。   周禹看见黎初如同见了鬼一般, 满脸恐惧地拉着父母逃离。   周禹心绪还未平稳,就着急忙慌把手机拿了出来, 哆嗦着手发了一条消息。   【我刚才遇见黎初了, 但我绝对不是刻意接近她, 您放心, 我一定离她远远的。】   没多久,对方回复道:【嗯。】   周禹松了一口气,擦干额头的冷汗。   周母见他一脸紧张, 关心地问道:“小禹, 怎么啦?”   周禹摇摇头,惊魂未定呢喃着:“没什么。”   哪里是没什么,他的把柄被牢牢攥死在对方手中,只能受人摆布,就连和喜欢的女孩在一起都不行。   想到这, 周禹就懊恼自己不该一时贪财,挪用公款, 否则也不会被人威胁。   -   小铃兰迫不及待地要去买糖人, 她扯着黎初的手要往糖人摊子去。   黎初收回目光, 看向女儿,蹲下身子将女儿抱了起来。   文德镇集会一向热闹,许多外地游客也会刻意挑这个时候过来玩,所以这时候的人会比平常多上五六倍。   黎初抱着女儿往糖人摊子那边走。   人群拥挤,黎初走得艰难,肩膀被碰撞到了好几次。   一群小孩子穿插在人群中,肆意打闹,直直撞上了黎初的小腿。   黎初身体重心失衡,往前面倒了下去,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女儿,不让女儿受到伤害。   在她要倒下去的那一刹那,一股强劲的力量扶住了她。   黎初站稳身体,依旧心有余悸。   她抬眸看向救了她和女儿的好心人,在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容时,嘴里的话飘散在她舌尖。   小铃兰搂着黎初的脖颈,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葡萄似的眼睛忽然亮起,乖巧地喊了一声:“傅叔叔。”   傅屿迟愣了一下,敛去眼底的失落,他微微俯下身子,和铃兰对视,“好久不见,铃兰还记得我呀。”   “当然记得,叔叔长得很好看,比电视里的哥哥还要好看。”小铃兰眨着大眼睛,一副认真的模样。   傅屿迟被女儿逗笑,忍不住轻碰了一下女儿的小脸。   白白嫩嫩的脸,像是牛奶浸泡过似的,丝滑柔软。   傅屿迟的心也跟着柔软了下去。   时隔三年,他第一次接触到女儿,上一次抱她的时候,她还未满月,那么一丁点大的小人躺在他怀里,吸吮着小手咿咿呀呀,现在都长这么大了,也会说很多话了。   他做错了太多,所以也错过了太多。   傅屿迟离的太近,让黎初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几乎就要让她回忆起过去的痛苦。   她默默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谢谢傅先生的帮忙。”   黎初一刻也不想和傅屿迟待在一起,她着急说道:“铃兰,和叔叔说声再见,我们要走了。”   小铃兰不舍地看了一眼傅屿迟,拉长着声音说:“好吧……叔叔再见。”   和傅屿迟擦肩而过时,黎初用着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警告了一句:“别再跟着我。”   傅屿迟站定脚步,默默地看着黎初远去的背影,许久后,他迈脚跟了上去。   黎初和女儿逛了多久,傅屿迟就跟了多久,他一直保持着距离,避免被黎初发现。   远远目送着她们回了家,傅屿迟才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烟盒。   他靠着树干,指尖烟蒂闪着猩红的火星,烟雾缭绕在他眼前,模糊了视线。   黎初离开的这三年,也是他彻底堕入地狱的三年。   他疯狂地投入到工作之中,试图让自己忘掉失去她的痛苦,但每每空闲下来时,剜心的疼痛便会加倍反噬。   他才明白那时候的黎初有多痛苦。   后来,他只有来见她一面,心里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如同上瘾了一般,见一次才能满足一次。   人大概是不会满足的,一开始想着只要能远远看她一眼就好,接着,他就想近一点看她,想跟她说说话,到现在,他想和黎初重新开始。   他太了解自己了,他是绝对不可能看着黎初和别人在一起的。   黎初身边若是有男人,那就只能是他。任何男人都不能成为他的阻碍。   否则,他只会毫不留情地解决掉。   就像周禹那样……   -   夜阑更深,黎初靠着床头,目光落在熟睡的女儿身上。   白日里傅屿迟的突然出现,周禹的恐惧逃离,让黎初不得不多想。   她猜测周禹不再打扰她大概率和傅屿迟有关系,周禹这样做是为了钱还是为了别的,就不得而知。   一方面黎初庆幸摆脱了周禹,另一方面,她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彻底从傅屿迟身边逃离。   即使傅屿迟刻意拉开了距离,她还是知道他跟了她们一路。   就像是跟踪狂一般,让她觉得恐怖。   黎初闭上眼睛,长呼一口气。   多思无用,傅屿迟如果非要用手段达到什么目的,她也没有招架能力,与其这样战战兢兢,不如过好眼下的生活。   ……   周禹彻底断联后,冯玉蓉惋惜了许久,又开始张罗着给黎初介绍其他男人,可不知怎么,就是找不到合适的,只能一拖再拖。   五月中旬,黎初收到好友徐子衿提醒她去参加婚礼的消息。   年后没多久,徐子衿就告诉黎初她要和时瀛结婚了,请黎初务必到场,还要小铃兰做她的花童。   后面布置婚礼场地,选婚纱,拍婚纱照,都一一联系黎初,请她帮忙参详。   婚礼定在五月二十号,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徐子衿能和时瀛走到一起,确实让黎初颇觉意外。   她并不了解时瀛,从他平日里的言语表现来看,是个实打实的情场浪子。徐子衿太过单纯,性格又比较火爆,在情场上远不是时瀛的对手。   黎初也为此担心过。   后来徐子衿带着时瀛来见黎初,在民宿里住了三日,时瀛处处关心子衿,就连黎初想不到的,他都做得很好,黎初这才放心把好友交给时瀛,送上祝福。   收到徐子衿的消息后,黎初定了18号去洛城,把手上的事情都安排了妥当。   18号一早,黎初就带着女儿坐车去市里乘坐高铁。   小孩子第一次出远门,长时间待在车子里会不适应,黎初就选了高铁,减少一半的路途时间。   出了高铁站,就见徐子衿一身职业装,脚下踩着细高跟,风风火火冲了过来。   “初初,小铃兰。”徐子衿扬起手挥舞,声音里的喜悦奔涌而出。   黎初牵着女儿,另一只手拉着行李箱,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回应:“子衿。”   徐子衿走到她们面前停下,小口地喘了下,抚着胸口平息,“律所有点事情,出来晚了,差点就要你们等我了。”   黎初从包里拿出一瓶没开过的水递过去,“不着急的,你喝点水缓缓。”   徐子衿接过却并没有打开,她俯下腰,去看小铃兰,“铃兰宝贝,想不想干妈。”   小铃兰点点头:“太想啦。”   说完,铃兰挣脱开黎初牵着她的手,从口袋里神神秘秘拿出了什么,小拳头紧紧攥着,她扬着小脸说:“干妈,我给你一个礼物。”   徐子衿眼睛一亮,把手伸了出去。   小铃兰飞快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上去。   是一颗牛奶糖。   铃兰眨着眼睛:“干妈,这个糖糖很好吃哦,我把最后一颗送给你啦。”   徐子衿又好笑又感动,她半蹲下身体,抱住小铃兰,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谢谢宝贝,干妈很喜欢你的礼物。”   小家伙有多爱吃糖果,徐子衿是知道的,铃兰愿意把糖果分享给她,可见是真心喜欢她。   徐子衿舍不得吃,小心翼翼地放进了包里珍藏。   她牵着铃兰的手起身,满脸笑容:“你们肯定也累了,我先送你们去酒店休息。”   黎初嘴角上扬:“好。”   徐子衿开始独立接手案子后就买了辆车子,二十多万的奔驰,既不出格也不过于低端,于她律师的身份来说,算是恰好。   和时瀛在一起后,对方送了一辆保时捷,却被徐子衿拒绝了。   徐子衿对黎初没有隐瞒,所有事都会和黎初分享,送车的事自然也没有落下。   当黎初看到停车场里那辆张扬的保时捷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怔愣。   随后,她摇头笑笑,明白徐子衿是特地开这辆车来接她们。   小铃兰没见过这样漂亮的车,她惊呼道:“哇,干妈的车车好漂亮呀,是粉色的。”   徐子衿朝着黎初挤了下眼睛,自得道:“我就知道宝贝会喜欢,才把车子开出来。”   她没在意脚上的细高跟,弯腰把铃兰抱起来放到后座,仔细地给她系上安全带。   “谢谢干妈。”   小铃兰的声音甜到了徐子衿心里,让她忍不住又亲了一口铃兰软弹的脸蛋。   黎初把行李放到后备箱后,走到副驾驶处打开车门。   徐子衿挑眉:“你不用陪我,去后面和铃兰坐一起吧。”   “没关系,铃兰自己可以的,”黎初侧过头,微微一笑,“我也想和你说说话呢。”   大半年没有见过了,黎初也思念徐子衿。黎初经营民宿,身边还有个孩子,很难抽开身出门,这几年她一直待在文德镇,没有出去过。   黎初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和徐子衿说着话。三年的时间,洛城和她印象里的模样相差许多,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繁华。   小铃兰扒着车窗,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的一切。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新奇。   她一会儿蹦出一句话,问问东问问西,黎初也耐心地和她解释。   大约行驶二十分钟后,小家伙似乎累了,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又过不久,车子在华凌酒店门口停下。   酒店侍应员礼貌地接应,帮忙搬运行李。   这里是时家的产业,徐子衿早已经打点好了一切,黎初连登记都不需要自己去做。   侍应员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客厅沙发后面那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高楼林立,云海翻腾,一下就开阔了视野。   徐子衿率先走进去,她转身催促,“初初,快进来,这间房一早就给预定好了,就等着你和铃兰宝贝过来。”   “怎么样,喜欢吗?”   华凌酒店是洛城最豪华的酒店,价格也非常昂贵,这样的一间套房,一晚上怕是要上万。   黎初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我和铃兰不用住这么好的房间,你随便找一间普通的就好了。”   徐子衿反驳:“那怎么行,我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干女儿。”   徐子衿拉着黎初的手,摇晃了两下,声音软了下去,“初初,别想那么多,你和宝贝安心住在这里,反正华凌现在是时瀛管理,咱们也不需要付钱。”   黎初无奈一笑:“好吧。”   她和徐子衿之间要是算得那么细,反而会伤了情分。   徐子衿陪着小铃兰看动画片,黎初就在房间里收拾带来的行李。   黎初没有打算在洛城多留,只等婚礼结束后就回去,但也没有少带衣物,尤其是铃兰的东西,塞满了大半个行李箱。   一件件拿出来放好后,黎初才发觉铃兰平日里常用的沐浴乳忘了带过来。   铃兰未足月就出生,体质也比普通的孩子要差一些,皮肤更是娇嫩,弄不好就会过敏红肿。   黎初也不敢给她乱用沐浴乳。   合上行李箱,推到角落里放置,黎初才出了房门。   沙发上,小铃兰窝在徐子衿的怀里,瞪着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屏幕,聚精会神的模样比黎初教她认字的时候都认真许多。   徐子衿抬眼看向黎初,右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初初,快过来坐。”   黎初浅浅一笑,却没有应声走过去,她站在卧室门口,犹豫着问道:“你等下要回律所吗?”   “不回去,今天请了假,”徐子衿答道,看着黎初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又追问:“怎么了?”   黎初看了一眼窗外。   晚霞映红了天空,犹如橘色火焰般燃烧。   五月昼长,下午六点以后才会有这样的落日余晖。   黎初从前虽然没来过这边几次,但她知道洛城最大的超市就在酒店附近,现在这个点去超市买好回来,恰好赶上晚餐时间。   “铃兰常用的沐浴乳忘记带了,我出去买一瓶新的。麻烦你帮我照顾铃兰,我很快就回来。”黎初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她脚上穿着酒店的拖鞋,轻薄绵软,走在地上几乎不会发出声音。   “初初,等一下。”徐子衿叫停了黎初的步伐。   黎初转过身,侧着脸看向徐子衿,眼里带着不解。   徐子衿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抬头扯出一抹不自然地微笑,“没什么,我就是想吃薯片了。”   “对,就是薯片。”徐子衿又重复一遍,似乎是想让自己相信说出的话一般。   黎初总觉得她有点奇怪,却也没有多想,“就买你常吃的那个行吗?”   “嗯嗯。”徐子衿连连点头,“你快去吧,我会照顾好小铃兰的。”   小铃兰似乎没有意识到黎初要出门,她依旧专注在电视画面上,眼睛一眨不眨。   小铃兰和徐子衿见面少,却很亲近,黎初自然是放心徐子衿陪着女儿,就算铃兰反应过来她离开,有子衿陪伴,也不会哭闹。   黎初走到玄关处换下脚上的拖鞋,拧开把手推门出去。   门锁落下,房间里的电视声响也被隔绝在内。   黎初一边往电梯处走,一边点开手机准备叫车,却不想无意中撞上了人。   顾不上额头被撞得生疼,黎初慌忙垂下头向对方道歉,“对不起,不小心撞到您,真的很抱歉。”   面前的人没有说话。   黎初以为对方是因为莫名被撞而生气,不愿接受她的歉意。   换做是她,或许也会生气。   黎初刻意放轻自己的呼吸声,头更低了一些,心里的歉意上涌,她再次真诚地说道:“实在是抱歉。”   “小初。”清润温和的声音传来,像是山涧中的汨汨泉水流淌而过。   黎初怔愣着抬起头,对上一双温柔的眼睛。   那眼神清亮柔和,仿佛冬日飘落的初雪般,不沾染一丝尘埃。   印象里模糊的面容越来越清晰,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置身于梦境之中。   她张口喃喃道:“学长。”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肖想   离开洛城的这三年, 黎初再也没有听到过贺明洲的消息,他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人知道他的近况如何。   黎初也没想到, 她会再遇见他。   再见面,谈不上喜悦,也算不上窘迫,细细品来, 应该只有落寞的情绪。   他与她之间, 也只能是这样了。   “学长什么时候回来的?”黎初闲话家常般地询问, 礼貌却疏离。   “三个月前。”贺明洲答道。   黎初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以他们如今的关系, 再多问候几句也实在没有必要。   这样不咸不淡地保持着同学关系, 于谁而言, 都好。   贺明洲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 目光灼热而又贪恋。   在国外的这三年,没有一刻不想着她,没有一刻不后悔失去了她。   他痛恨自己无能无力, 什么都做不了。   他清楚地知道要想改变这一切, 他就得站得更高,走得更远。   直到现在,他也不敢说他有绝对的把握能给黎初想要的一切,但至少,他有了和那个人抗衡的能力。   三年的时间, 足够让懦弱者变得强大。   贺明洲唇角微扬,说道:“我这次回来, 就不打算离开了。”   黎初闻言抬眸, 沉静的眸子里不知怎么翻涌起一股浪, “挺好的,叔叔阿姨应该会很高兴。”   温润的声音骤然响起:“小初,你高兴吗?”   黎初怔愣了一瞬。   她以什么身份为他高兴,又有什么资格为他高兴呢。   藏起情绪,黎初笑着答道:“我也为学长高兴。”   电梯在楼层处停下,门开后,贺明洲退后了一步,“你先进去。”   黎初没有推辞,她迈脚进入电梯厢,伸手按住开门键。   等贺明洲进来后,黎初才松开手,按下一楼的按键。   她没有转头看身边的人,而是直接问道:“学长去几楼?”   “负二层。”   黎初闻言按亮了负二层的按键。她把手收回到身侧,攥着拳头,不自然地站立着。   电梯一层一层下落,黎初的心也跟着荡起一层层涟漪。   贺明洲这么巧合出现在她面前,就好像是算计好了时间一般,分毫不差。   黎初根本不用多猜,也知道是徐子衿在背后助力。   难怪临出门前,徐子衿刻意叫住她的脚步。   “你是要出去吗?”贺明洲突然开口问道。   黎初僵硬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要去一趟超市,买点东西。”   “超市离这里不远,我送你。”声音依旧是他特有的温和低沉,但语气却不带询问的意味。   黎初嗓子有点干涩,她抿了抿唇道:“谢谢学长的好意,我自己叫车就好,不麻烦学长了。”   贺明洲温声回复:“不麻烦,顺路而已。”   黎初侧过脸看向贺明洲,才发觉他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浅灰色调衬得他更加儒雅。   穿得这么正式,应该是有工作在身,他说得顺路,或许并不是借口。   黎初想了想,犹豫着开口,“学长是有工作吗?”   “嗯,有个酒局。”贺明洲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黎初白皙的脸上闪过一丝愕然。   她与贺明洲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从未见他去过酒局,她知道他不喜欢那样的场合,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是他最为厌恶的。   可现在,他却如此云淡风轻地告诉她,他有个酒局。   三年,太多人太多事都已改变。   黎初没再问他在哪儿工作,是不是还在他喜欢的行业,她只知道,在贺明洲出国的第二年,他就已经离开了与刍科技。   这是徐子衿从时瀛那里听来的消息,又辗转告诉了她。   黎初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漠然接受了这件事。   就像现在一般,朱唇微微开启,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很快,电梯便在一楼停下。   门开开合合,挤进来四五个住客,黎初被挤到角落里,身体几乎贴着电梯厢,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服,传至皮肤。   黎初微微发颤,她伸手抵着墙面,试图稳住身体。   “小心。”   随着一声担忧的声音,黎初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黎初借着对方的力量站稳,她抬眸看向眼前的人,四目相对时,似是有电流闪过。   她愣了片刻,转移视线说道:“谢谢学长。”   贺明洲的手渐渐松开,目光中带着一丝失落。   电梯停至负二层,门一开,拥挤的车厢瞬间就变得空旷。   黎初跟在贺明洲身后,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直到在一辆黑色迈巴赫前停下。   黎初不太懂车子,并不十分清楚车子的价格,但她也知道迈巴赫的价格不便宜,最少也要百万以上。   这是贺明洲的车子吗?   贺明洲为她打开副驾驶车门,轻声细语地提醒她,“上车吧。”   黎初猛地回过神来,朝贺明洲投去抱歉的目光,坐上了副驾驶座。   她不该这样揣测的。   他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她应该为他高兴不是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黎初双手搭着大腿,本本份份地坐着,目光平视前方,嘴唇紧紧抿着,一个字也没有说。   贺明洲侧过脸看了她一眼,问道:“想听什么音乐?”   “不…不用了。”   只有几分钟的车程而已,不需要听音乐打发时间。   黎初忽然想起什么,尴尬地说道:“学长放你喜欢的音乐就好。”   于她而言只是几分钟的路程,但对贺明洲来说却不是,她刚才的话就像是在拒绝放音乐一般。   贺明洲修长的手指点了几下车载频幕,音乐声缓缓流淌在车厢之中。   黎初目光微闪,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这首歌是她从前常听的歌。   那时候,但凡她坐贺明洲的车子,就一定会放这首歌。   贺明洲偶尔也会促狭地调侃她怎么会听不腻呢。   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说:“我喜欢的当然不会腻。”   她还记得狭窄逼仄的车厢中,贺明洲眼神清亮,像是繁星落入他的眼眸,他问她:“小初会不会有一天腻了我?”   那时,她坚定地看着他,承诺道:“当然不会。”   可如今,却已经物是人非。   ……   歌循环放了两遍,车子就到了目的地。   这里并不是停车的地方,只能靠边停一会,不能久留。   黎初在乐声中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身后突然想起低沉的声线。   “小初,我们可以不要这么见外吗?”   落在地面上的脚僵持住,黎初背对着他,长呼一口气,而后换上清恬的笑容,“我没有和你见外,学长。”   贺明洲眼眸垂下,嘴角撩起不自然地苦笑。   他太了解黎初。   她这样说话就是要和他划清界限。   在她心里,他们就只是学长学妹的关系,她也在用语言行为告诉他,让他也保持好和她的距离。   可是为什么呢?三年前,他们明明就要结婚了,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些事情,如果不是因为傅屿迟横刀夺爱,他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了任何阻碍,他们可以重新开始。他不在乎她的过往,他只想和她在一起。   黎初下了车,关上车门前,她附身看向车子里的人,“学长,谢谢你送我过来,这里不能停车,你快走吧。”   合上车门,黎初透过车窗,出于礼貌提醒了一句:“注意安全。”   恍惚间,贺明洲仿佛回到了三年前。   他掀眸看向黎初,却没看到巧笑倩兮的姿容。   是他忘了,现在的她已经和他没有半分纠葛,不会再像从前那样温柔似水地嘱咐他了。   后方鸣笛声不断,贺明洲收回看向黎初的目光,启动了车子。   黎初看着车子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中,她才转身往超市走去。   要买的东西不多,黎初只拿了需要的东西,又挑了一点零食,去收银台结完账,黎初提前叫好车子,等她出了超市,车子已经到了。   回到酒店时,天还未全黑。   小铃兰看见黎初买了一堆零食回来,葡萄似的眼珠立刻亮了起来,她蹬着小腿,跑到黎初身边,双手合十祈求:“妈妈,我可不可以吃一块巧克力呀?就一小块。”   黎初把零食放在桌面上,让铃兰够不到,她蹲下身体,耐心地和女儿讲道理:“你现在吃了零食,等会儿就吃不下晚饭了。”   “好吧。”小铃兰瘪瘪嘴,一副失落的模样。   徐子衿走上前翻了翻袋子里的零食,表情和铃兰如出一辙,想趁着黎初不注意,偷偷拿一包解馋。   手才刚伸进袋子,小腿就被铃兰抱住,“干妈,不可以吃哦。”   徐子衿讪笑着收回了手,咽了咽喉咙狡辩道:“干妈就是看看,才没有吃呢。”   “真的吗?”小铃兰并不相信,她觉得干妈的表情和她想吃零食的时候一模一样。   “真的真的。”徐子衿被这个小机灵鬼弄得没辙,明明那么可爱暖心,偏偏眼睛尖,什么都能看明白,像个小大人。   黎初揉了揉女儿的头发,眼里盛满了柔情,温和道:“铃兰,你先去看会电视,妈妈和干妈有话要说。”   小铃兰听话地点点头,跑到了沙发边,艰难地爬了上去。   餐厅内只剩下黎初和徐子衿两个人,客厅动画片的声音冲破静谧的气氛。   徐子衿靠着桌面,心虚地低着头,“初初,你要跟我说什么?”   她怎么会不知道黎初想和她说什么,无非是她想撮合黎初和贺明洲的事情。   她也明白自己不应该多管闲事,但是她实在心疼黎初这几年独身一人,那么辛苦地照顾孩子,还要看顾民宿。   如果黎初能和学长重修旧好,也能轻松许多。   况且贺明洲也从未放下过黎初,在她看来,这两人完全可以再续前缘。   她认识贺明洲这么多年,也是看着黎初和他走到一起,只说人品,她是完全信得过的,她也相信,贺明洲会把铃兰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   黎初知道徐子衿是出于好意才会这样做,她也并不怪她,只是觉得无奈,“子衿,你不用再费力为我和学长之间搭线。”   徐子衿见黎初眼眸黯淡,心里忽然酸涩,索性将话挑明:“贺学长一个月前联系我打听你的近况,我想着婚礼你肯定是要过来的,就让他住在隔壁,给你们制造点机会。”   “初初,贺学长一直都没有放下你,他心里始终都喜欢你,你可以试着和他重新开始。”   黎初沉默了片刻开口:“学长换了新车,你看到了吗?”   黎初的话莫名其妙,让徐子衿错愣住了。   她们明明是在说感情的事情,怎么忽然扯到车子了。   黎初接着说道:“他开的车子车型我不认识,但我猜测这辆车怎么也要几百万。”   徐子衿愕然:“那又怎么了?”   几百万的车而已,黎初要是想要,她也可以把自己那辆保时捷送她。   黎初抿唇淡淡地笑,白皙的面容如芙蕖一般清丽,“他现在很好,值得更好的人爱他。”   徐子衿眼眶发热,她咬了下唇,说道:“初初,你就是最好的。”   她的好友黎初,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女生,她值得所有的偏爱。   只是命运对她太过不公。   黎初纤长的睫毛落下,眼睑下方晕染一片鸦青色的阴影,她浅浅勾出一抹笑,温声道:“子衿,我并不是自卑,我只是很清楚和他再也回不去了,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徐子衿张了张口,她想再劝说几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清楚黎初的性格,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轻易改变,她再怎么说都是枉然。   她是黎初的挚交好友,她应该站在黎初的角度为她着想,而非罔顾她的意愿,强行将她和贺明洲凑在一起。   徐子衿想明白后,长呼一口气,“初初,对不起,我不该私自……”   黎初打断了她的话,“子衿,不用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能看见学长过得好,我也很高兴。”   暖橘色的余晖映照在黎初脸上,明明暗暗,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她向来如此,将情绪隐藏,即便是再难过,表面上也要装得云淡风轻,不让人察觉。   徐子衿的目光落在黎初的脸上,心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疼痛。   她努力扬起嘴角,走上前牵起黎初的手腕,将话题转移开,“初初,时间不早了,我们带小铃兰去吃晚饭吧。”   徐子衿拉着黎初往客厅走去,嘴里喋喋不休道:“三楼餐厅的大厨是从聚缘楼挖过来的,我吃过几次,真的特别特别好吃,你肯定也会喜欢的。”   黎初听着徐子衿的话,沉闷的心情一扫而空,笑着说道:“真有这么好吃吗?”   徐子衿停住脚步,转身看着黎初的眼睛,一本正经道:“真的!特别特别好吃!”   黎初闻言忍俊不禁。   小铃兰听见“好吃”两个字,立刻从沙发上爬下来,蹬蹬跑到黎初面前,她仰着小脑袋,期待着问道:“什么好吃呀?我也要吃。”   黎初弯腰抱起女儿,“子衿干妈要带我们去吃好吃的晚餐。”   “好耶。”小铃兰欢呼雀跃,恨不得立刻飞到餐桌旁,还不忘夸赞道:“干妈最好啦!”   徐子衿伸手挂了一下铃兰的鼻子,脸上的笑意抑制不住:“就你嘴甜。”   -   徐子衿提前定了包厢,十人桌的包厢,面积大约20平,两个大人带着个孩子在这样的包厢用餐实在是大材小用。   站在包厢门口,黎初犹豫着开口:“要不我们去大厅坐吧。”   徐子衿不由分说把人推进包厢,“我都已经订好了,退不掉了哦。”   服务员把手里的平板递给徐子衿点餐,又搬来儿童座椅放在黎初的座位旁。   黎初轻声道谢后,把女儿放进了儿童座椅。   三岁的孩子体重不算重,只是黎初身体瘦弱,抱久了吃不消,此刻双手解放,轻松了许多。   徐子衿一边翻看菜单,一边报出菜名询问黎初要不要点。   黎初没怎么搭话,倒是小铃兰特别积极地参与,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点好了菜。   服务员核对好菜品后出了包厢,没等多久,菜就陆续上了桌。   黎初照顾着女儿吃东西,自己却没有吃几口,面前白瓷碗里的几块鱼肉都没了热气。   “初初,我来照顾铃兰,你先吃点东西。”徐子衿接过黎初手里的儿童碗,夹起一块剔干净刺的鱼肉喂入铃兰口中。   小铃兰乖巧地吞入口中,慢慢咀嚼咽下,她握着勺子迫不及待从碗里舀了一勺鱼肉,奶声奶气道:“干妈,我可以自己吃。”   “让她自己吃吧。”黎初示意徐子衿放下儿童碗,“铃兰在家里都是自己吃饭,这次在外面吃我怕她不习惯才喂她吃几口。”   徐子衿忍不住赞叹:“我们宝贝这么厉害,都能自己吃饭了。”   她以为这么小的孩子都得大人喂饭呢。   黎初眼中含笑,夹起碗里的肉送入口中。   果然是聚缘楼出来的大厨,味道确实不是外面的餐馆可以比拟,鱼肉鲜而不腥,嫩而不软,即便被她放冷了,依旧可口。   包厢内,黎初和徐子衿边吃边聊,听她说婚礼的事,吐槽工作,偶尔也会带几句时瀛。   包厢外,时瀛叫住餐厅经理,问道:“子衿来了吗?”   经理回道:“太太已经在用餐了。”   “时总,需要我带您去包厢吗?”   经理话刚说完,就见时瀛身后的男人沉声道:“好。”   经理愣住了,将目光投向时瀛。   毕竟时瀛是华凌酒店的总裁,也是徐小姐的丈夫,于情于理都该他来开口。   时瀛脸色大变,表情仿佛凝滞了一般,连忙抢过话,“不用,你去忙吧。”   经理松了一口气,微微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时瀛看向身后的人,咬着牙压低声音道:“阿屿,我答应带你过来不是让你这样莫名其妙出现在黎初面前的。你稍微冷静点行吗?”   傅屿迟脸色紧绷,盯着远处包厢所在的走廊,缓缓道:“我只是想见见她。”   时瀛无奈叹息一声:“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但是!”   他的声音弱了下去,掺了点祈求的意味:“你也理解一下我好吗?我后天可就要举行婚礼了,你这样一闹,我家那位祖宗搞不好连带着厌恶我,连婚礼都不肯办了。”   天知道他废了多少功夫,才在徐子衿面前洗清自己和傅屿迟之间的关系只是朋友,三观绝对绝对不同,这才抱得美人归。   可不能就这样毁于一旦。   “阿屿,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等婚礼结束,我一定帮你。”   至于怎么帮,到时候再说,这个饼先画下来,稳住傅屿迟。   傅屿迟抿着唇,淡淡地扫了一眼时瀛。   时瀛讪笑一声,心虚地撇过头。   作者有话说:   傅狗:没有一个人站在我这边帮我。   作者&所有人:你活该! 第47章 肖想   婚礼前一天, 徐子衿一大早就来酒店见黎初。   徐子衿眼下乌青,整个人神情恹恹,没有一点精神。   黎初倒了杯水给她, 问道:“昨晚没睡好吗?”   “不是。”徐子衿话锋一转,“是压根就没睡。”   黎初眉心微皱,担忧道:“怎么了?”   “大概是……”徐子衿抿了一口水,干涩的喉咙润泽许多, “有点紧张。”   “因为婚礼吗?”   徐子衿轻轻嗯了一声, 她抬眸看向黎初, 眼神闪烁,“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紧张, 明明领证的时候那么坦然, 反而现在开始紧张了。”   黎初想了想, 轻声说道:“或许是你太过期待明天的婚礼。”   “啊啊啊啊—”徐子衿拍了拍自己脸, 破罐破摔地发泄了几声,“不想了,初初, 我们今天带小铃兰出去玩吧。”   黎初笑着摇摇头, “你可是明天要结婚的人,今天应该好好休息,养足精神,婚礼可是很累的,我怕你明天坚持不住。”   “你怎么知道的?”徐子衿话没过脑子就问了出来, 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没把后面那句你又没有结过婚说出来。   徐子衿懊恼自己说话不动脑子, 她紧张地看了一眼黎初, 见她脸上没什么变化, 才稍稍安心。   “我不是办过订婚宴吗。”黎初轻松地把过往说了出来,像是完全放下了一般,毫不在意。   徐子衿语气中掺杂着愧疚,喃喃地唤着黎初的名字:“初初。”   “没事,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黎初笑得恬淡,眉眼弯弯,白皙的面容瞬间明艳动人。一如多年前订婚宴那日,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徐子衿比谁都清楚,这样明艳的面容之下藏着怎样的伤痛,她甚至不敢去触碰分毫,害怕结了痂的伤口再次撕裂。   “妈妈。”软糯的孩童声音打破了气氛。   小铃兰揉着眼睛,光着脚丫子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黎初走过去把女儿抱起来,温柔地问道:“宝贝睡醒了吗?”   小铃兰睡眼惺忪地点点头,眼神里还有些茫然,显然是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妈妈带你去洗漱。”黎初抱着铃兰走进浴室,给她挤好牙膏,让铃兰自己刷牙。   小铃兰踩着矮脚凳,仔仔细细刷好牙齿,她牢牢记住了妈妈说的话,如果不好好刷牙,牙齿就会长虫子,她最怕虫子了。   黎初靠着浴室门,眼睛时刻注视着女儿,和徐子衿说话:“子衿,今天去美容院吧。”   婚礼前做美容,让皮肤达到最好的状态,也可以放松身心,对徐子衿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   黎初知道徐子衿是觉得她们好不容易来一趟,想陪着她们四处玩一玩,只是比起婚礼来说,这些都是不重要的事。   她不想让自己自己最好的朋友在婚礼上有遗憾。   小铃兰吐出最后一口水,从矮脚凳上下来,把杯子和牙刷捧到黎初面前,她眨着眼睛,一副求表扬的模样,“妈妈,刷好啦。”   “宝贝真棒。”黎初接过杯子放好,又绞了毛巾给女儿洗脸。   门外,徐子衿犹豫了许久,始终没有回话。   昨晚上几乎没有入睡,她的精神确实差到了极点,就算强撑着陪铃兰玩,大概也会心不在焉。   黎初牵着铃兰的小手走出去时,就见徐子衿坐在沙发上五官纠结。   “别想那么多,就去美容院。”黎初直接帮她做了决定,再这样由着她纠结下去,恐怕到中午也没有决断。   徐子衿起身走到铃兰面前,蹲下身体伸手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好吧,只是委屈我们宝贝了。”   小铃兰不理解大人们在说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   徐子衿:“初初,你带铃兰去吃早饭,早餐券放在玄关柜子上了,走的时候记得拿哦。”   黎初愣了愣,问道:“你不去吗?”   “没什么胃口,我在这里躺一会,等你们回来。”徐子衿懒散着回复,声音也有气无力。   黎初没再强求,带着女儿换好衣服,走到玄关处拿起早餐券,她转过身看向窝在沙发里好友,问了一句:“我打包点东西给你吃好吗?”   徐子衿依旧躺着,只是伸出手摆了摆:“不用不用。”   黎初无奈摇摇头,推开了房门。   房门合拢的瞬间,隔壁的房门开了锁,黎初的心不自然的跟着悸动了一下,像是一把小锤子在她心间敲击,咚地一声响彻她的耳蜗。   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黎初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   和她猜想的一样,贺明洲就住在她的隔壁。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样巧地遇上了同时出门的他。   黎初停下脚步,微笑着打招呼:“学长早。”   贺明洲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也同样惊讶于见到黎初。   不过一瞬间,他便收起情绪,温和回应道:“早。”   目光下落,他看到了黎初左手边牵着的小女孩。   两三岁大的小姑娘,穿着粉色蓬蓬裙,乌黑的头发披散着,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小公主。   小姑娘仰着脖子,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点也不认生。   在看到那张与黎初四五分相似的脸时,贺明洲心里忽得涌上一股酸涩,像是有东西哽在他的喉咙里似的,让他连发出声音都有些艰难,“这是你的女儿吗?”   他暗自嘲弄自己明知故问,当年他离开的时候,黎初就已经快要临盆,眼前这个长相如此相似的孩子,除了是黎初的孩子,怎么还会有第二种可能。   黎初伸出指尖将额间散落的头发拨弄到耳后,淡淡道:“是,这是我女儿。”   捏了捏女儿的小手,黎初示意道:“铃兰,跟叔叔打招呼。”   小铃兰嘴甜地喊了一声:“叔叔好。”   “叔叔叫什么名字呀?”小铃兰丝毫不惧怕这位陌生的叔叔,只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就跟之前见过的傅叔叔一样好看。   小铃兰说话时声音软糯,戳人心坎,让人无法拒绝。   贺明洲弯下身凑近小铃兰,笑着回应:“叔叔叫贺明洲。”   小铃兰并不认识这三个字,她只提取到重要的信息,那就是这个叔叔姓贺,妈妈跟她说过,名字的第一个字就是姓,她记得可牢啦。   “贺叔叔。”小铃兰又甜甜地唤了一声。   贺明洲脸色愈发柔和,眼里的温柔如水一般几乎要溢了出来,“你好,小铃兰。”   “叔叔要和我们一起吃早餐吗?”小铃兰出于喜欢邀请道。   黎初脸上的神情变得僵硬,她抱歉地看了一眼贺明洲,不自然地对女儿说道:“叔叔或许有其他事要忙呢,我们不能打扰别人对不对?”   小铃兰失落地瘪嘴,不过妈妈说的话都是对的,她只好点点头,“好吧,我不打扰叔叔。”   “铃兰真乖。”黎初松了一口气,悬着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她跟贺明洲之间最好不要再有任何联系,就连见面也不必,这样对彼此都好。   但出乎她预料的,贺明洲答应了下来。   “不打扰,我也正好要去吃早餐,方便的话可以一起。”贺明洲站直身体,眼眸含笑看着黎初,问道:“小初,方便吗?”   他早就已经吃过了早餐,回房间不过是换身衣服去公司,可这一刻,他却只想陪她再吃一次。   其实他很清楚,他只是想在她身边多待一会儿,早餐不过是个很好的借口罢了。   黎初抿着唇,点了点头,而后扯出一丝不自然的微笑,声音略带些许哑意道:“方便。”   餐厅就开在那里,谁都能过去,她又有什么资格说不方便,让他别去。   黎初牵着女儿,和贺明洲走在一起,大约是模样太过出挑,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进入餐厅时,有不少酒店的住客将目光投向他们。   黎初给女儿拿食物的时候,听见身后的女生小声地感慨:“这一家三口颜值也太高了吧。”   黎初转身看向那个女生,耐心地解释:“我和那位先生只是普通朋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女生因为自己议论对方被发现脸色有些尴尬,连连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胡乱猜测。”   女生小心翼翼打量着前方的男人,见他长相俊美,气质儒雅,一时间不由自主心动,她忸怩着问道:“那位先生有女朋友吗?”   黎初愣了愣:“应该没有吧。”   贺明洲拿了一小碗银耳羹,转身想递给黎初时,一字不差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他迈步上前,把碗放进黎初手里的托盘上,微笑着说道:“你喜欢吃的银耳羹。”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   想搭讪的女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先生分明就是喜欢眼前的女人,否则怎么会连她的口味都如此了解。   女生有些失望,不过她也并不怨怼,毕竟眼前的这个女人实在太过漂亮,五官身材都无可挑剔,多一分妖艳,少一分寡淡,大约是女娲造她的时候都偏爱了几分,才让这女人这样完美。   女生自觉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黎初看着盘子里的银耳羹,颜色清淡,卖相可口,是她喜欢吃的。   “学长,我自己拿就好。”黎初虽然没有拒绝贺明洲拿过来的银耳羹,却委婉地告知他不必再这样顾及她。   贺明洲只当作没听懂她的意思,“没关系,顺手而已。”   他自然地接过黎初手里的餐盘,问她:“想吃什么?”   黎初没有答话,周围人来人往,女儿铃兰也跟在她身边,有些话她不能说得太直白,刚才那样说她以为他能听懂她话里拒绝的意思。   黎初伸出手,平淡说道:“学长,给我吧,我自己来。”   贺明洲没有递回去,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没有深达眼底,“你照看好女儿,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他的语气随性且自然,就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一般。   黎初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深想也没想出什么。   她带着孩子确实不方便,尤其孩子这么小,不看顾好可能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黎初没再拒绝,况且帮忙拿个早餐也没什么,反倒是她表现得太过避之不及。   黎初胃口小,只要了一碗银耳羹和两只小汤包。   小铃兰头一次看见这么多早餐,眼睛都要看花了,缠着贺明洲拿这个拿那个,要不是黎初阻止,恐怕台面上摆出来的每一样都要拿一遍。   等落座时,盘子里堆了四五样餐点。   黎初看着女儿,嗔怪道:“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可以浪费食物,所以你要的这些都得自己吃完哦。”   小铃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完全没问题,肯定能全部吃完。   小家伙高估了自己的胃,在吃完第二样食物的时候,就怎么也不肯再吃了,她耷拉着脸,扯着黎初的手,几乎要哭了出来:“妈妈,我吃不完了怎么办?”   黎初刚想借此机会教育一下女儿,就听见对面的男人开口道:“小铃兰别担心,叔叔帮你吃好不好?”   铃兰眼睛一亮,期待着看向对面的贺叔叔,“真的吗?”   在看到贺叔叔点头后,小铃兰欢呼雀跃,“叔叔最好啦。”   黎初这才发觉,桌面上的食物很多,却没有一样属于贺明洲,他根本没有拿他自己的早餐,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打算吃早餐。   黎初没有揭破他的谎言。   她心里很清楚他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她昨天表现的那么疏远,贺明洲不会看不明白,可她也知道他是个执着的人,当初分手的时候,他也曾在她小区楼下等过那么多个夜晚。   何必呢,困在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中终归是没有意义的。   或许,她应该再直白一点拒绝。   黎初的目光落在餐盘上,微微出神,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迎面走来的男人。   小铃兰捧着牛奶盒小口地吸着,在看到熟悉的身影时,眼里忽然亮了起来,兴奋地呼唤着:“傅叔叔。”   黎初被女儿的声音惊得眼神慌张,拿着筷子的手洇出了汗,骨筷就这样自她手里滑落,掉在了地上。   黎初手指发颤,伸到地上要去捡,就见一只骨骼分明的手快她一步,将地上的筷子捡了起来。   陶瓷骨筷润白光泽,衬得修长的指骨更是如细竹节般赏心悦目。   如果这只手不是属于眼前的这个男人,黎初或许还会赞叹一句好看,但现在,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筷子脏了,换一双干净的吧。”傅屿迟捏着骨筷,视线落在黎初的脸上。   那张温婉明艳的脸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就仿佛是见了阎罗一般。   他就这样让她恐惧吗?   傅屿迟敛眸,眼里痛苦的神色被他藏匿到深处,脸上换了一副轻松平淡地神情,笑着说道:“我重新拿一双给你。”   说完,他也没有等黎初的回复,自顾自走到餐台处,从消毒机了抽出一双骨筷,入手时还泛着温润的气息。   只是这一点店温度根本暖不了他那颗阴冷的心。   他径直走到黎初面前,双手递上筷子,像是骑士给公主献上宝物一般。   傅屿迟身量修长,气质矜贵,一身黑色的西装将他的优势完全显露出来,他就算只是默默地站在那儿,都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   而现在,他在餐厅里众人的注视下,卑微地向黎初示好。   黎初没有接过,她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冷着声音拒绝:“谢谢,我已经吃好了,筷子就不用了。”   黎初倏地站起身,身后的椅子推移时发出刺耳的响声,她弯腰将女儿从儿童座椅里抱了出来,柔声对女儿说道:“铃兰吃饱了,妈妈带你回房间好吗?”   小铃兰看着妈妈盘子里剩下来的食物,疑惑问道:“可是妈妈的早餐还没有吃完呀,妈妈不是说不可以浪费吗?”   黎初盘子里的汤包还剩一个,此刻孤零零地霸占着一整个餐盘。   女儿的提醒让黎初意识到她此刻的反应实在太大,她怔愣了一瞬,呼出一口浊气,“妈妈做得不好,妈妈不该浪费食物。”   黎初教育女儿一向是以身作则,却不想这次在慌乱中破了例。   小铃兰双手环住黎初的脖子,一副理解的表情,说道:“没关系,妈妈吃不下了,也让叔叔帮忙吃吧。”   她在两个叔叔之间来回扫视了几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傅屿迟的脸上,甜甜地问:“傅叔叔可以帮妈妈吃吗?”   小铃兰的话一出口,三个大人都愣住了。   黎初惊讶女儿的口不择言,她板着脸,脸色凝重地教育铃兰:“不可以乱说话,叔叔怎么能吃妈妈剩下的食物。”   小铃兰不理解地追问:“为什么不可以?”   贺叔叔可以吃她吃不下的食物,为什么傅叔叔不能吃妈妈剩下的呢。   “没有为什么。”   黎初语气有点凶,吓得小铃兰不敢多说,把脑袋埋在黎初的脖颈处蹭了蹭,“妈妈不要生气好不好?”   黎初懊恼自己不该把情绪带到女儿身上,她调整了呼吸,让语气软了下来,“妈妈没生气。”   她耐心地和女儿解释:“妈妈和叔叔都是大人,大人之间不能吃对方剩下的食物,这样不礼貌。”   小铃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似乎是有点委屈。   傅屿迟看着黎初,眼里翻涌着炽热的情绪,浓烈的爱意如同海啸一般席卷了他的眼底。   “我不介意。”他似乎是昨夜没有睡好,声音出口时如同呛了烟一般,透着沙哑。   傅屿迟捻起骨筷,伸手夹起盘子里已经冷了的汤包送入口中,腥凉的汁水在他舌尖迸溅,他几乎没有咀嚼,就咽了下去。   黎初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木然地看着他吃下了那只她剩下的汤包。   周围声音嘲杂,唯有他们这里的氛围透着说不清的荒谬。   先是遇上贺明洲,再是碰上傅屿迟,注定这一顿早餐是吃不好了。   深深的无力感如同藤蔓一般将黎初牢牢束缚,她微微闭上眼睛,再睁眼时,眼底只余下凉薄之意。   坐在对面的贺明洲敏锐地捕捉到黎初情绪的变化,看向傅屿迟时眼神闪过一丝阴沉,不过瞬间就恢复了往日里温柔的模样。   “傅总看来是饿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面子,能邀请您和我一起吃早餐?”贺明洲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语气温和地发出邀请。   没等傅屿迟回复,贺明洲就侧过脸对黎初说道:“小初,你带女儿回房间吧。”   这一句温馨得如同夫妻一般的话让傅屿迟彻底失控,他冷笑着迎上贺明洲的目光,眼底似淬了冰一般寒凉,声音冷得发硬:“贺总的面子自然是要给的。”   作者有话说:   两个男人的战争开启! 第48章 肖想   贺总?   黎初抬眸看向贺明洲, 心间如涓涓细流淌过,溅起点点水珠。   她不曾过问贺明洲的事,就连他如今已经是傅屿迟口中的贺总, 她也是才知道。   三年了,他越来越好,她也为他高兴。   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黎初朝着贺明洲微微点头, “我先带孩子回去了。”她抿了抿唇, 又接着说了一句, “你们慢慢吃。”   她抱着女儿掠过站在她身前的傅屿迟,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就好像他是个看不见的透明人一般。   身体带过的风拂过傅屿迟的面容, 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奶香味, 绵软而浓郁。   傅屿迟目送着黎初离开, 直至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将餐椅往外抽出几寸距离,傅屿迟直接落座, 身体靠着椅背, 眼皮抬起看向对面的人,脸色瞬间变得沉郁。   贺明洲放下手里的筷子,拿起纸巾擦拭唇角,而后将纸巾叠起,放置一边。   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没有硝烟, 在静默之中一触即发。   贺明洲轻轻一笑,率先开口:“傅总感觉如何?”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傅屿迟, 眼底浮现嘲弄的意味。   见傅屿迟脸色阴郁, 他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自己的亲生女儿却只能喊你叔叔, 这种滋味很不好受吧。”   贺明洲语气温和,却如同磨得锋利的刀一般,一下捅进傅屿迟的心脏,甚至这样还尤嫌不够,继续在他破碎的心脏里搅动,“小初似乎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呢。”   傅屿迟靠着椅背,长腿交叠,像是在商场上谈论合作一般,即便眼下他落了下风,依旧毫不惊慌,周身凛冽的气势如同大雪压松枝,叫人只觉压迫感十足。   他冷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反击:“她对你不是也很疏离吗?”   贺明洲脸上温润的表情被撕裂,看向傅屿迟时眼里像淬了寒冰一般,但只是浅淡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平静,“傅总,我既然已经离开与刍科技,那么现在我们就处在平等的地位,有些话我直说您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顿了顿,斯文儒雅的脸冷了下去,“请你离她远一点。”   傅屿迟嗤笑一声,缓慢地掀起眼皮,像是在看笑话一样地看着对面的人,“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这样的话?”   他在嘲弄贺明洲不知所谓。   “前未婚夫?学长?”他刻意加重了“前”这个字眼。   他向来知道如何抓住对方的痛点,以及在痛点处狠狠下手,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   但贺明洲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温和无害到软弱无力的人了,在国外的这三年,孤独艰辛的生活将他的棱角磨平,让他明白一个合格的谈判者必须具备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   他迎上对方的目光,一寸也不退让,“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小初的意愿不是吗?”   傅屿迟深邃的瞳孔里晦暗不明,指尖轻点着大腿,反问道:“所以呢?你觉得你现在有资格和她在一起?”   贺明洲视线微微上移,要是打量物品一般,“和您相比,我不能更有资格。”   他的话成功激怒对面随性而坐的男人。   怒意自傅屿迟心底升起,如浓墨晕染般的剑眉紧蹙,阴鸷的眼眸如毒蛇,看向贺明洲时像是要撕碎他一般。   嘴角的笑意愈发凉薄,他咬着牙面色阴狠地说道:“你也配和我和我比较?”   “配不配的,你我说了不算。”贺明洲淡淡回应,“其实你比我更清楚,小初是真的真的非常厌恶你,你如果真的在乎她,就应该离她远一点。”   “我离开她,好让你顺理成章和她在一起?”傅屿迟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笑了一声:“以前倒是没发现你这么精于算计。”   贺明洲端起桌子上的陶瓷杯,抿了一口深褐色的咖啡,苦涩在他口中蔓延开来,却使得他的神思更加清晰。   他放下咖啡,手指摩挲着杯壁,目光落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上,良久后,他沉着声音反问:“你难道就光明磊落?”   杯壁冰凉的温度传入他的指尖,细密的冷珠如雨水下落般沿着杯口滑落,他抿了抿唇,继续道:“当初不是你趁虚而入,从我身边夺走了她吗?”   他的声音极为压抑,让人能听出他话语里饱含着的无限苦痛。   他抬起眼眸,整个人如同重生了一般焕然一新,一字一句像是用篆刻刀在傅屿迟心尖上刻字,“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伤害她了。”   说完,他站起身,身后的椅子被连带着推开,他将上身的西装纽扣仔细扣上,脸上带着礼貌的笑意,说道:“傅总,我吃好了,您慢用。”   傅屿迟盯着贺明洲的背影,指节渐渐握紧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睛如同嗜血般,死死压制着汹涌的怒意。   -   黎初回到房间后,没有和徐子衿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但她眼神飘忽不定,心绪不宁的模样还是让徐子衿察觉了。   徐子衿一边逗弄着小铃兰,一边看向黎初,关心道:“怎么了?从回来后,你就一直心不在焉。”   黎初眼底闪过一瞬慌乱,她努力藏起心思,故作镇定道:“没事,你别多想。”   小铃兰看看黎初又看看徐子衿,一脸天真地替黎初回答:“妈妈刚才浪费食物,是叔叔帮妈妈吃完的。”   “叔叔?”徐子衿疑惑不解,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小铃兰,柔声细语道:“小铃兰,哪个叔叔呀?”   黎初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她并不想让徐子衿知道她刚才见到了傅屿迟。   徐子衿因为她而对傅屿迟痛恨至极,可傅屿迟偏偏又是时瀛的好友,她担心子衿会连带着怪罪时瀛,伤了他们夫妻之间的感情。   小铃兰想了想,拖着尾音道:“就是很帅的叔叔。”   她已经记不起来是哪个叔叔了,只好笼统地回答。   “很帅的叔叔?”徐子衿重复着小铃兰的话,而后眼睛一亮,凑到黎初耳边,小声询问:“是不是学长?”   黎初没有直接否认,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顾左右而言他:“时间不早了,我们快点出去吧。”   徐子衿促狭一笑,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气说道:“行吧,你的事我现在可管不了。”   黎初无奈乜了她一眼。   徐子衿立刻投降,“好了好了,我不打趣你了。”   她收起脸上的笑容,正经说道:“说真的,其实学长挺好的,对你也真心,你不妨摒弃过去的一切,和他重新开始。”   停顿几秒后,徐子衿又补充了一句:“人总要往前看的不是吗?”   黎初垂下眼眸,唇角轻轻勾起,笑得恬淡。   伤痛一旦留下了,就再也抹不去,不去想不是因为遗忘,而是不敢触碰。   横在她和贺明洲之间的并不只是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还有其他的原因。   他又何必要因为她而遭受旁人异样的眼光,这于他也不公平。   徐子衿见黎初没说话,也就识时务地没有继续劝说。   反正现在黎初人就在这里,能不能打动她就看贺明洲自己的本事了,他要是做不到,旁人再怎么帮忙也是无用功。   …   磨磨蹭蹭到出门已经临近上午十点了,徐子衿给美容院那边打电话预约,却被告知上午没有空闲的技师,不得已只好预约了下午的时间。   都已经出了门,再回去酒店实在太麻烦,徐子衿征求了黎初的意见后,就驱车去了最近的购物中心。   逛到童装区时,徐子衿挑了许多公主裙,像是给芭比娃娃换装似的,一件一件哄着小铃兰去换,每换一件,她的心就忍不住融化一次。   最后,她不顾黎初的阻拦,让导购把小铃兰穿过的衣服全部包了起来,一点也不心疼地用时瀛的卡刷了十来万。   黎初看到账单时,心脏不自觉皱缩了一下。   这也花了太多钱了。   她知道徐子衿已经升任了律所的合伙人,收入早已今非昔比,可十万也并不是小数目,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这么多。   徐子衿瞥见黎初眼里的惊慌,笑着宽慰:“这算什么呀,时瀛是小铃兰的干爸,刷他的卡给宝贝买几件衣服不是理所应当吗,你就放宽心好了。”   说完,徐子衿拿着手机点开了时瀛的微信,发了条消息过去。   【刚才刷了你的卡给小铃兰买了几件衣服,就当是你这位干爸爸给女儿买的礼物了。】   时瀛正在办公室里接待他的好友傅屿迟。   傅屿迟脸色阴沉,很明显是心里不痛快。   他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对方,略带同情道:“喝点热水暖暖心。”   傅屿迟冷冷瞪了他一眼,没去碰那杯带着热气的水杯。   时瀛讪笑着走到傅屿迟对面的沙发处落座,手机忽地发出一声提示音。   他点开微信,看到了徐子衿给他发的消息。   脸色忽明忽暗,错综复杂。   他的好友求而不得的称呼,他却轻易地得到了。   想着小铃兰甜甜地喊他干爸爸,时瀛的心瞬间软了下去,脸上挂着欣喜的笑容。   傅屿迟扫了他一眼,淡漠道:“什么消息值得你这么高兴。”   时瀛凑到傅屿迟跟前,把手机递给他,炫耀地回道:“给干女儿买礼物呢。”   傅屿迟的视线定格在手机屏幕上,目光一沉再沉。   “干爸爸?”他不确定地掀眸看向时瀛,问道,“你吗?”   “嗯。”时瀛如同孔雀开屏般骄傲地展示着自己的身份,“我老婆是孩子的干妈,我自然就是干爸了。”   傅屿迟目光闪动,流露着难以言状的复杂神色,眼眸愈发深邃,像是深渊一般几乎要将一切都吞噬。   胸口处沉闷得如同压着巨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喉咙处也被哽住,就连发出声音也略微艰难,“多少钱?”   时瀛怔愣了一瞬,没反应过来傅屿迟话里的意思,“什么?”   傅屿迟又重复一遍,声音哑了几分,“买礼物花了多少钱?”   “没多少吧。”   时瀛边说边点开点开消费短信。   十几条短信轰炸了他的信息箱,每点开一条都是几万块钱的消费。   前后加起来大概二十多万。   嗯,确实没多少。   以前组局打牌,一晚上输赢几百万也正常,二十万于他而言不过是零花钱。   他准备关掉手机时,又一条短信传了进来,时瀛点开来一看,信息上显示转账一百万。   来自坐在他对面的这个男人。   时瀛借着余光,凝视过去,他咽了咽喉咙,组织着措辞,“这笔钱是?”   “礼物。”傅屿迟从容自若道,“算我买的。”   沉默了几秒后,时瀛张了张口,还是把拒绝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行,算你买的。”   他看着好友,无奈叹了口气,只觉得眼前的人有那么一点可怜。   不过有句话说得很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想想好友之前的做法,确实可恨。   现在落到这个境地,也是他的报应。   怎么说傅屿迟也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这时候他也不能落井下石,但是子衿那边他也不能实话实说是傅屿迟出的钱,否则他的好日子也算是到头了。   夹在中间可真是难。   回到微信界面,时瀛给徐子衿回复消息,【老婆,给干女儿多买点,咱不缺钱。】   没多久,徐子衿就发了表情包。   老婆:【刷爆你的卡.jpg】   刷爆就刷爆吧,反正有傅屿迟兜底,他担心什么。   这样一想,时瀛顿时神清气爽,花傅屿迟的钱,用的却是他的名义,这买卖稳赚不赔啊。   -   徐子衿收到时瀛的信息后,刷起卡来愈发肆无忌惮,不只给小铃兰买,给黎初也买了许多,午餐后,她也没有停歇,大约是压力比较大,又拉着黎初报复性地消费,直到累的连路都走不动了,她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两个女人拎着大袋小袋,坐在咖啡厅里歇息,徐子衿看了一眼排排坐的纸袋,决定找个人过来帮她们拿回去。   她不假思索地给时瀛发了定位后,就直接把手机反扣在一旁,招手唤了服务员过来点单。   黎初要了一杯燕麦拿铁,给女儿点了鲜牛奶,徐子衿又点了几个小铃兰爱吃的甜品,工作日的下午,店里客人不多,没多久,点好的东西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牛奶杯太重,小铃兰端不稳,黎初只好端着杯子喂女儿喝。   徐子衿看着这温馨的一幕,感慨道:“初初,做你的女儿可真幸福,我做梦都想要你这样温柔的妈妈。”   视线转移到小铃兰脸上,徐子衿问她:“小铃兰,你幸不幸福呀?”   小铃兰歪着脑袋,眨了眨眼睛。   她还不理解什么是幸福。   “我最喜欢妈妈啦。”小铃兰非常肯定地说道。   徐子衿故意逗弄她:“那宝贝喜欢干妈吗?”   小家伙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也喜欢。”她看向身旁的黎初,奶声奶气道:“妈妈是第一喜欢。”   黎初心里泛着暖意,像是一缕阳光照进了她的心里。   离开洛城的这三年,女儿就是她的救赎,将她从灰暗的世界里拉了出来。   她揉了揉女儿的头,眼底的温柔浓郁到化不开,“妈妈也最爱铃兰。”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倾洒在黎初身上,像是给她描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这一幕,完完整整地落在了马路对面黑色宾利车上的男人眼里。   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连呼吸都刻意放轻,即使距离如此之远,他还是害怕惊扰了这美好的一幕。   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易碎,更需要小心翼翼地呵护。   可这道理,他却是在失去以后才明白。   副驾驶座的时瀛解开安全带,伸手去推开车门,下车前,他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待在车里,哪也别去,千万别被她们发现了。”   时瀛心里实在担心。   他原本打算自己过来的,结果傅屿迟不由分说,直接开车送他过来。   他当然知道好友心里打算着什么,所以这一路上他苦口婆心劝说他安分一点,不要出现在黎初面前,得到对方的答允后,他也还是不能安心。   傅屿迟这人向来疯,做事没有章法,谁知道会不会临时变卦。   傅屿迟目光依旧看着黎初,像是要把她的身影刻在心里般,怎么也不愿挪开,“你放心,我不会去打扰她。”   至少现在不会。   他再怎么想她,也不至于忍不了这两天的时间,搅了时瀛的婚礼。   不着急,他有的是时间。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肖想   时瀛推开咖啡店的门走了进去, 门合上时,他转身透过玻璃门望向马路对面停着的车子。   车里的人安安分分,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定心走向徐子衿那边。   徐子衿刚端起咖啡杯,不经意间就扫到了时瀛的身影,她扬起手,招了两下, 和时瀛的目光对视上。   黎初顺着徐子衿的招手的方向侧过头, 就见穿着藏青色条纹西装的男人朝她们走来。   “一收到子衿的消息就赶过来了, 让你们久等了。”时瀛顾盼间含笑说道。   他看着徐子衿身旁的空位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袋,这才明白是叫他过来当苦工了。   没有位置可以坐, 他索性就站在一旁说话, “大半年没见, 小铃兰又长高了。”   小铃兰冲着时瀛伸出双手, 要他抱抱,“干爸。”   时瀛不假思索将小铃兰抱了起来,亲昵地贴了贴她的脸蛋, 问:“宝贝有没有想干爸?”   “想。”小铃兰点头, “干爸什么时候带我去游乐园?”   时瀛迟疑了几秒,忽地想起来上次去看铃兰时答应了等她来洛城时要带她去游乐园玩的事,顿时间有点哭笑不得。   小家伙哪里是想他,分明是想去游乐园玩。   “等干爸和干妈等婚礼结束了就带你去好不好?”时瀛放轻了声音哄着小家伙。   小铃兰眨着澄澈的眼睛,用力点头, “好。”   似乎是怕时瀛不守诺言,她伸出小手, 要跟他拉钩, “大人不可以骗小孩子哦。”   时瀛被小家伙逗得忍俊不禁, “干爸肯定不骗你,要是骗你,干爸就变成小狗。”   在小铃兰看来,变成小狗是最严重的惩罚,她这才确信干爸没有骗她。   轻轻在时瀛脸颊上亲了一口,小铃兰软糯地欢呼:“干爸最好啦。”   徐子衿突然吃醋:“宝贝刚才还说干妈最好,现在就换成别人啦?”   时瀛骄傲地扬起眉毛,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徐子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赶紧拿着东西走人。”   边说边站起身将身旁的纸袋子拎了起来,递到时瀛面前,示意他接过去后赶紧走人。   时瀛的眼神瞬间变得委屈,“连杯水也不让我喝啊?”   “你自己去前台打包带回去喝,我们待会儿要去美容院,时间要来不及了。”徐子衿。连连催促。   时瀛依依不舍地把怀里的小铃兰放回座位上,接过徐子衿递过来的袋子,好奇地瞟了几眼,但没敢乱翻。   “那我先回去了。”说完,时瀛的目光落在黎初脸上,眸色一瞬间变得错综复杂。   他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正盯向这里,连猜都不用猜,他也知道是车子里的人在窥视。   黎初见时瀛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不由得疑惑,“时先生是有话想和我说吗?”   时瀛回过神来,“啊?没有没有。”   徐子衿打量着他,眼神凛起,质问着:“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奇怪,说吧,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徐子衿和时瀛满打满算认识三年多,在一起近两年,彼此之间最是了解对方。况且徐子衿身为律师,常和各类人打交道,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时瀛的举动怎么可能逃得过她的眼睛。   时瀛后背凉到发麻,他硬着头皮狡辩:“没事,真的没事,我能做什么不好的事。”   徐子衿还能不知道他,表现得这么惊慌失措,绝对是踩到她的雷点了。   她的雷点无非是——   徐子衿攥住时瀛的手腕,将他带走,“初初,你给铃兰喂一点甜品,我送时瀛出去。”   黎初愣愣地看着他们离开,身影在视线中消失她才收回目光,给女儿又喂了几口牛奶。   咖啡店里的温度适宜,让人只觉得惬意,但黎初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们。   她一向敏感,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很快的察觉。   这种被窥探的感觉,从时瀛出现后就一直伴随着。   黎初下意识转头看向玻璃幕墙外。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车子,因为隔得远,又看不清车标,她没认出来那是什么车型,只从线条来看似乎价值不菲。   不知怎么,她感觉停靠在路边的车子里有人,而那个人也同样在看着她。   一股凉意掠过她的肌肤,让她控制不住发颤,她仓皇撇过目光,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因为喝得太急,呛到了嗓子,剧烈咳嗽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   ……   徐子衿把时瀛拽到了门外。   五月的风带着暖意,拂过脸颊时有种说不清的柔情。   但时瀛却没在老婆脸上看到半分蜜意。   他自知做错了事,心里虚得发慌,脸上扯出一丝笑容,他小心翼翼问道:“老婆,怎么啦?”   徐子衿冷笑一声,反问:“怎么了?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啊。”他依旧嘴硬,心里想着没准是子衿在诈他主动供认。   徐子衿用余光扫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车,“那车别告诉我是你瞒着我买的。”   “那车……”时瀛思索着怎么糊弄过去,“是客户的。”   他咽了咽喉咙,接着说:“我的客户正好要来这附近,就顺道带我一起过来了。”   心里的寒意一股接着一股上涌,冻得他四肢都开始僵硬。   徐子衿自然是不相信他的鬼话,“是吗?那我去和你的客户打个招呼吧。”   说着,她作势要往车子处走去。   时瀛哪敢让徐子衿和傅屿迟碰上,就子衿那个性子,以及对傅屿迟的厌恶程度,这不得大闹一场。   他赶忙拦住,“别去。”   徐子衿停下脚步,双手交叠置于胸前,等着时瀛的话,她眼神透着愠怒,嘴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时瀛知道自己瞒不住了,长呼一口气后,索性完全交待出来:“傅屿迟在车里。”   他声音轻似蚊蝇,又说得极快,让人根本听不清。   “什么?再说一遍。”   “傅屿迟在车里。”   徐子衿打量了一眼车子,冷冷问道:“他来干什么?”   “他也没什么意思,就想远远看一眼。”时瀛为好友辩解道。   他知道这时候应该和人渣划清界限,但傅屿迟到底是他二十多年的朋友,这份兄弟情谊是割舍不掉的。   徐子衿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虽然讨厌傅屿迟,但也没有严令禁止时瀛和他往来,可并不代表她能容忍这个混蛋随意出现在黎初面前。   她心里有怨有气,却不会朝不相干的人发火,时瀛带傅屿迟过来,并不无辜,徐子衿也就不再收敛,“初初当年经受了多少痛苦,你也是看到的,你还想让她再痛苦下去吗?你跟傅屿迟是好朋友,你们有来往我不反对,可是你不能帮着他来伤害我的朋友。”   “老婆,我绝对绝对没有帮他,他答应好不出现在黎初面前,我才同意带他过来的。”时瀛心里着急,就怕真的把徐子衿惹生气了,明天就要举办婚礼了,可不能再出任何岔子。   时瀛表情真诚,言语恳切,稍稍打动了徐子衿,“真的?”   “真的。”时瀛忙回应。   见徐子衿脸色阴沉,时瀛压低声音哄道:“老婆,你别生气了,我现在就带他离开,你跟黎初好好玩,所有花费我来出。”   徐子衿甩开时瀛牵着她的手,带着烦躁的语气开口:“快走吧,以后不许这样了。”   “我肯定不会帮他了,他就算跪下来求我,我也不帮他。”时瀛表着真心,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挖出来给徐子衿确认。   “这还差不多。”徐子衿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因为生气而蹙起的眉头也解了开来。   盯着时瀛坐上车子,启动离开,徐子衿才转身回到咖啡店内。   她见黎初眼尾泛红,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难道是黎初知道傅屿迟过来了吗?   “初初,怎么了?”   黎初抽了几张纸巾,擦拭着眼角的生理泪水,哑着嗓子道:“没事,刚才被咖啡呛住了。”   徐子衿悬着的心松懈了下来,呼吸也恢复了顺畅,“那你喝慢点。”   没发现傅屿迟就好。   黎初离开傅屿迟的这三年,精神一点点好了起来,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许多,她是真的为黎初高兴,却也心疼她过去遭受的苦难。   这一次,她说什么也不会让傅屿迟再有机会伤害黎初了。   黎初双手握着杯壁,眼眸垂下,心跳声一下一下,如战锤击鼓一般。   她刚才看见时瀛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由此,她确信了车里人的身份。   能让时瀛坐在副驾驶而非后座,一定是和他身份匹配的人。   根本无需多想,答案只会是唯一的一个。   那道灼热的视线也只可能是他的。   为什么他就这样阴魂不散呢,她分明都已经这样躲着他了。   “初初,在想什么呢?”   徐子衿的询问将黎初的神思拉了回来,她掀眸迎上好友的视线,唇角弯起一抹恬淡的笑容,“在想明天的婚礼,你穿婚纱一定很漂亮。”   徐子衿不好意思地抿嘴一笑,眼里也多了几分柔情。   大学时期,宿舍夜话时谈及过对婚礼的向往,所有人说完后,唯独黎初没有发言,徐子衿好奇地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婚礼,黎初却只说没有想过。   那时候的她为学费奔波,为生活费担忧,哪里有心思去想这些。   后来,她爱上傅屿迟的时候,想过和他的婚礼,不需要多隆重,简单温馨就好,梦被撕碎时,她彻底清醒过来,不敢对感情再抱有任何期待。   遇见贺明洲,是她的幸运,却是他的不幸。   她的伤口被贺明洲的温柔一点点愈合,可她却无法再像从前那样那么热烈地毫无保留地爱一个人。   她试着一点点接纳对方,就在她要彻底打开心扉,奔向幸福时,又再一次跌落云端,摔得粉身碎骨。   到现在,她已经不敢再去奢求什么了。   能看到好友收获幸福,她也由衷欣慰。   “子衿。”黎初唤着好友的名字,她一字一句满是真诚,“你一定要幸福。”   徐子衿错愣了片刻,眼眶微微泛酸,“我会的。”“初初,你也要幸福。”   黎初低下头,看向努力吃着甜点的女儿,唇角微扬,“我很幸福。”   只要和女儿在一起,于她而言每一天都是幸福的。   大人们的情绪低沉,唯有小铃兰天真懵懂,一门心思落在好吃的甜点上,吃得嘴角上沾满了奶油,临走时还打包了两份小蛋糕。   ……   做完美容回到酒店,天已经黑透了,像是泼了墨一般,整片天空都被晕染。   徐子衿本来想送黎初到房间再离开,黎初却制止了。   明天一早徐子衿就要起来化新娘妆,今晚一定要好好睡,下车前,黎初嘱咐道:“别熬夜看案子了,早点休息,明天吃完早饭我就带铃兰去你家里。”   婚宴定在了晚上,下午才接亲,时间上比较充裕,只是新娘这边还要拍摄视频,所以得早一点。   徐子衿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我今天一定早睡。你也好好休息,不着急那么早过来,让我的宝贝干女儿多睡一会儿,她明天可得漂漂亮亮地做我的花童呢。”   “好。”黎初应道:“你回去吧,路上小心。”   小铃兰也跟着摆手,“干妈再见。”   “再见宝贝。”徐子衿给小铃兰飞了个吻。   车子启动后缓缓驶离视线,黎初才抱着女儿往酒店里走去。   晚上八点多酒店一楼人不算多,电梯门口更是一个人都没有。   黎初腾不开手按电梯键,就把女儿放了下来牵着她的手。   电梯从负二层上升,等了大约一分钟,数字跳到了一,电梯门应声而开。   黎初掀眸凝视,就见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随性地靠着后方的墙壁,指尖在手机频幕上飞速地点击着。   黎初默了几秒,呼吸短促地凝滞了一瞬。   小铃兰扯了扯她的手,茫然地唤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也唤回了男人的注意。   手机的亮光反射在他面容上,使他的五官柔和了许多,连带着眼尾的疲惫也消散了不少。   他收起手机,站直了身体,动作有些局促,显然是没预料到会遇见黎初。   “傅叔叔。”小铃兰惊喜地喊道,她仰着小脸,一点也不生分地问:“叔叔也住在这里吗?”   黎初背对着傅屿迟,甚至选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站定。   她放轻了呼吸,让自己不去在意他,只当他不存在。   傅屿迟凝视着黎初单薄的背影,眼里的亮光一点点熄灭。   他半蹲下身体,和小铃兰对视,疲惫的神情软化,轻声细语地回答:“嗯,叔…叔也住在这里。”   他说叔叔二字时停顿了一下,苦涩在他舌尖萦绕。   黎初心里一紧,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速度。   傅屿迟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他在洛城明明有住所,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来住酒店?   并非是她多想,只是她再清楚不过他的意图。   她甚至想不顾一切,转过身警告他不要再接近。   可她不能这么做,天真可爱的女儿就站在她腿边,什么都不知晓,她怎么能当着女儿的面失控。   黎初面对着按键面板,双目无神,呆楞得如同木头一般。   直到一只手从她身旁穿过,她下意识得躲避开,眼神里满是戒备。   傅屿迟捏了捏了指尖,白皙的皮肤在电梯橘色灯光的照射下染上了一层蜜色,松开手指后,他按下了黎初所在楼层的按键。   “我只是想帮你按一下楼层,没有别的意思。”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倦意。   黎初抬眸冷冷地看着他。   她想质问他是怎么知道她住在哪个楼层的,话还未到嘴边,就已经被她咽了回去。   他要是想知道怎么都会有办法知道,问与不问又有什么意义。   三年了,眼前的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卑劣。   密密麻麻的恐惧如同一张网将她牢牢笼罩,让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被魔鬼缠上的人,难道只有死亡才能彻底解脱吗?   黎初弯腰抱起女儿,逃离般地躲到另一个角落。   小铃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感觉出妈妈好像是不开心了,她搂紧妈妈的脖子,头埋进颈窝,糯糯地问:“妈妈累了吗?”   黎初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轻声回应:“嗯,妈妈累了。”   “那我们早点睡觉吧。”小铃兰打着哈欠咕哝着。   “好。”   黎初言语敷衍,她像是被侵/犯领地的狼一般,牢牢守卫住最后一寸土地,生怕自己无力招架对方的进攻。   傅屿迟并未上前,也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举动,他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在观赏稀世珍宝般,眷恋得不肯挪开眼睛。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一家人。   晦暗的眼神更加幽深。   是啊,他们本该是一家人。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他用错了手段,他们或许和万千家庭一样幸福美满。   在她离开的这三年,他没有一天不后悔,起初,他连看都不敢去看她一眼,每日只能依赖酒精麻痹大脑,一旦空闲下来,他就无法自控地想她。   想念是会发芽的种子,时间是它的养料,它肆意生长,早已占满了心里的每一寸角落。   那些日夜,他将自己折磨到几乎发疯,一遍遍地问自己该怎么办,该怎么样才能让黎初原谅他。   失去黎初的半年后,因为严重酗酒,他把自己作到了医院,他只觉得自己是活该,是报应,他的这点痛苦比起黎初所承受的又算得了什么。躺在病床上,眼前浮现的是黎初唇色惨白,气息奄奄的模样,她孱弱的声音仿佛断断续续传入他的耳边,一声一声哀呼着,“傅屿迟,我好疼。”   他想伸手拥住她,却看到了她眼里的恐惧,像是看到了厉鬼一般,瞳孔皱缩。   惊醒后,他才发觉自己身处在医院。   身边陪着的人是他的好友时瀛。   傅屿迟已经记不太清那天时瀛骂了他什么话,唯有一句,彻底点醒了他。   时瀛气他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傅屿迟,你他妈的别跟个废物一样自怨自艾,要赎罪就到黎初跟前去。”   傅屿迟木然地看着时瀛,死灰一般的眼睛慢慢有了神色,伸手攥住时瀛的手腕,他哑着嗓子问:“我还能去向她赎罪吗?她会原谅我吗?”   “她会不会原谅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天天把自己灌到烂醉不会有一点作用。”   “阿屿,就算她不肯原谅,你也该默默地守护她,守护孩子。”   脑子一片眩晕,傅屿迟闭上眼睛缓了许久,再睁眼时,浑浊的眼睛渐渐明亮,“我明白了,时瀛,谢谢你。”   从那天之后,他在暗地里温度黎初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一切,他看着她走出往日的阴霾,看着她盘下民宿经营生意,看着她温柔耐心地照顾女儿。   时隔许久,他又一次看见她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就像是夏日夜晚盛放的烟花,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他躲在角落,空落落的心仿佛被塞了棉花一般,充实却泛着酸涩。   ……   电梯内。   傅屿迟垂下眼眸,转身背对着黎初,他站得笔直,像是雪松一般,带着冷清的气息。   电梯平稳的上升,狭窄的空间里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电梯缓缓停下,门往两边移开,黎初抱着女儿疾步走了出去,掠过傅屿迟身侧时,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烟味。   似乎只是意外沾染上的味道,并不明显,所以同处在封闭的电梯内,她也未曾发觉。   黎初下意识皱了皱眉头,连呼吸也屏住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肖想   身后的炙热的视线如同高温火焰般, 几乎要将黎初灼烧。   原本冷静的步伐因为她的心慌而紊乱。   胸口剧烈起伏着,心脏像是要突破皮肤的禁锢,跳出来一般。   黎初边加快步伐, 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再被傅屿迟缠上。   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那股视线终于随之消失。   小铃兰乖巧地趴在黎初肩膀上熟睡,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   黎初轻柔地拨弄女儿垂落在脸颊的头发,指尖拂过红润的脸蛋, 像是触碰着布丁般, 软弹滑嫩。   心跳声渐渐平稳, 黎初抱着女儿,艰难地拿出房卡开门, 连鞋子也腾不出空隙换, 便径直往卧室走去。   她坐在床边,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的女儿。   小家伙透白的脸蛋泛红, 嘴巴微张,似乎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东西,咂巴了两下唇瓣。   看到女儿那双和傅屿迟极为相似的眼睛时, 黎初的眼神怔了片刻。   替女儿掖好被角, 她起身去餐厅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   冰冷的水流滑过她的喉咙,让她沉闷的心有了一点点松弛。   她靠着桌角,眺望落地窗外的景色。   霓虹灯光装饰着的城市犹如漫画世界一般,波澜美妙。这里的夜晚不似小镇那般安静,马路两旁人来人往, 汽车的轰鸣声穿插在其中,处处都热闹非凡。   原本她打算带女儿逛一逛这座她曾经生活过的城市, 但现在, 她只想尽快离开, 回到小镇子上,继续过平静安逸的生活。   她点开手机,买了后天一早的车票。   明晚的婚宴结束都要九点以后了,来不及赶回去,最早也只能后天早上离开。   但多留一晚,就多一分不安。   傅屿迟今天便三次出现在她面前,虽然中间那次并未露面,但这已经足够证明他的心思了。   黎初不敢赌傅屿迟会遵守诺言放过她,疯子的承诺根本就毫无可信度。   她放下手里的玻璃杯,回卧室轻手轻脚收拾好行李。   等躺在床上时,已经临近十点了。   她伸手将灯的开关按下,整间卧室瞬间被黑暗笼罩。   黎初拥着女儿,却没有一点困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失眠的体验了。   在文德镇时,每天要照顾女儿,要处理民宿的琐事,累得她没有时间多想,躺上床用不了多久就能睡着。   可今天逛了那么久,脚都走酸了,身体也累得动也不想动,她却毫无睡意。   翻来覆去,直到凌晨她才缓缓闭上眼睛。   梦里,她又回到了江湾壹号那个牢笼,她被困在那里,任凭她想尽所有办法也逃不出去。   傅屿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里满是疯狂,“初初,你再也不能离开我了。”   黎初惊恐地往后迈步身后的地板不知何时变成了深渊,将她瞬间吞噬。   黎初猛地惊醒,额头冒着冷汗,急促地呼吸着。   闹钟铃声准时响了起来,她伸手,在黑暗中摸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手机频幕亮起,她看到了徐子衿给她发来的消息。   徐子衿:【这么早起来化妆太要命了,我要睡觉啊啊啊。】   黎初:【摸摸.jpg】   徐子衿:【你这么早就醒了?再多睡会儿吧,我这边也不着急。】   黎初在黑暗中隐约看到了在床尾蹦来蹦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你干女儿这会儿精神极了,我就算是想睡也睡不了。】   徐子衿:【笑哭.jpg】【那你们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黎初:【好,我们洗漱好就过去。】   放下手机,黎初把灯打开,小铃兰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乖巧地坐在床尾,一双眼睛乌溜溜地看着黎初,软软喊道:“妈妈。”   黎初掀开被子下床,把女儿抱进浴室,让她自己刷完牙,又帮着洗了澡,才抱回卧室的床上,她把昨晚挑好的衣服放在铃兰的身边,嘱咐道:“自己把衣服换上,妈妈等会就过来。”   小铃兰点点头:“知道啦。”   小铃兰在家里也是自己换衣服,黎初并不担心,洗漱完出来,就见换好衣服的女儿光着脚丫子在卧室里窜上窜下。   黎初换了一件米色连衣长裙,低调又正式,适合出席婚礼这样的场合。她画了淡妆,只稍微提了点起色,不出挑不抢风头。   她身体弱,徐子衿也心疼她,不让她做伴娘,只临时请了同事和表妹帮忙。伴娘并不轻松的身份,一场婚宴下来,即便是身体健康强健的人也吃不消。   “铃兰,我们要去见干妈了。”黎初朝着女儿招招手。   小铃兰迈着脚丫子跑到黎初跟前,莹白的脚底沾满了灰尘。   黎初无奈抱着女儿去清洗,又给她穿上袜子换好鞋,拖了大半个小时才出门。   到徐子衿家里时,已经上午九点多了。   徐妈妈一见铃兰就喜欢得不得了,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撒手,还催着徐子衿结婚后也抓紧时间生一个。   徐子衿无语笑笑,没敢接母亲的话,就怕一接话没完没了。   她坐在化妆台前由着化妆师在她脸上涂抹,透过镜子看向身后的黎初,说道:“外面桌上有我妈买的早点,你带铃兰去吃。”   “不着急。”黎初细细打量着徐子衿,只觉得好友美极了,她笑了笑,问:“新郎什么时候来接亲?”   “10:58。”徐子衿答道。   黎初微愣,以往参加婚礼都是直接去婚宴现场,接亲这事她没有参与过,不知道时间还是固定好的。   徐子衿看黎初脸色疑惑,解释道:“我们这边的规矩,10:58是吉时,其实我也搞不明白怎么还这么迷信,老人家坚持,我也没办法。”   “这样的好日子,肯定要图个吉利。”黎初笑了笑,转过头看向门外的女儿。   小铃兰一手一个包子,吃得津津有味,那包子都快有她一个脸那么大。   十点左右,徐子衿的妆容完成,她换上婚纱,静静地坐在铺了红玫瑰的床边。   小铃兰扑倒徐子衿怀里,眼睛亮闪闪的,像是落了星星一般,“干妈好漂亮,像公主一样。”   对于小铃兰来说,最漂亮的就是公主,这是她嫩黄想到的最美的夸赞词。   徐子衿眉眼弯弯,轻轻捏了捏铃兰的脸蛋,“谢谢宝贝的夸奖,宝贝去跟干奶奶要糖吃。”   小铃兰一听到糖这个字眼,立马欢呼着从房间跑了出去。   房间没了外人,徐子衿敛起笑容,正色道:“初初,今天晚上的婚宴他也会过来。”   黎初眸色微闪。   徐子衿口中的他除了傅屿迟也不会是其他人。   徐子衿和时瀛的婚礼,傅屿迟作为时瀛的好友出席无可厚非,没道理不让他来。   黎初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得知确切的消息时,还是让她有那么一刻难以接受。   徐子衿自然明白好友的抵触,她拉着黎初的手,说道:“我让时瀛给他安排了很远的座位,你们应该不会碰上。”   徐子衿声音越来越弱,她心里也没底,傅屿迟从前没少干疯事,婚宴上就算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也不奇怪。   “没事,我不在意他。”黎初反过来安慰徐子衿,“你不要为我想了,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一生就这一次,不要留遗憾,开开心心地做个新娘子就好。”   “嗯。”   ……   半小时后,新郎上门来接人,黎初抱着女儿站在客厅里,看着伴娘们出题为难,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黎初也跟着笑,只是那笑并未触达眼底。   黎初不是伴娘,按照习俗,她不需要跟着新娘一起去男方家里,但她还是跟着去了,因为她不想错过任何一刻。   徐子衿刻意安排了车接黎初,司机是时瀛的表弟江叙川,年纪比较小,还在读大学,做事风格却出乎他这个年纪的老成。   黎初带着女儿坐在后座,前排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的漂亮女孩,看样子似乎和表弟差不多大。   女孩转过头,和黎初打招呼:“姐姐好,我叫时苒,是时瀛的堂妹。这是时瀛的表弟江叙。”   时苒看向黎初身旁天真懵懂的小姑娘,问:“姐姐,这是你的女儿吗?”   “嗯。”黎初抚摸女儿的头发,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铃兰,和哥哥姐姐打招呼。”   “哥哥好,姐姐好。”   小铃兰声音软糯,长得又和洋娃娃一般精致,一下子就让时苒心都融化了,“你好乖哦。”   时苒是个话匣子,一路上拉着黎初说话,大部分都是时苒在说话,黎初听着。   快到时家别墅时,黎初将目光投向驾驶座的江叙身上,确实同徐子衿所说的那样,是个老成的少年,上车到现在,一直安安静静地开车,半句话也没有说。   下车后,黎初才看清江叙的长相,他长得和时瀛有几分相似,大约他们都更多地继承了时瀛外祖家的基因,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还带着一丝学生的稚嫩,周身却散发着沉稳的气息。   时苒拉着黎初往前走,睨了一江叙后的江叙川,凑到黎初耳边小声嘀咕:“江叙从小就这样,不爱说话古板得很,现在更加老成了,二十多岁看上去跟三十岁似的,还没我堂哥看着年轻呢。”   她话里的堂哥指得是时瀛。   黎初默默在脑子里对比了一下,单纯从行为举止来看,江叙确实比时瀛看着更成熟。   成熟也不是坏事,只是没了年轻人的朝气,多少有点可惜。   新娘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门,黎初也跟在时苒身后进去。   时家的别墅坐落在兰亭公馆,这是洛城最高端的别墅区,寸土寸金,多少人辛苦一辈子也付不起百分之一的房价。   这是黎初第一次来这样豪奢的地方,刚进门,便被精致奢华的装修吸引了注意力,怔愣地打量着宽阔的客厅,没注意到自己站的地方不合时宜,挡住了外人进来。   她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身体踉跄了一下,好在有人扶住了她的胳膊,让她稳住了身体。   “谢谢。”黎初转过头,向身旁的人道谢。   眼波流转间,撞上一双清冷的眸子,那双眼睛生的漂亮,却泛着幽冷,处处透露着难以接近的意味。   黎初的目光从那双眼睛落下,才发觉扶了她的人是时瀛的表弟。   “不用谢。”江叙淡淡道,他往客厅左侧指了指,“这里人多,你去那边吧。”   “嗯。”黎初点头致谢,抱着女儿往江叙川所指的露台处走去。   半圆形的露台像是和哄闹的客厅隔绝了一般,安静得如同一幅画卷。   露台用玻璃幕墙围起,摆放了一张小圆桌和两把精致的竹椅,简约的线条勾勒出椅子的形状,设计得非常精巧。   黎初落座在竹椅上,小铃兰乖巧地窝在她的怀里玩着自己的手指。   黎初看着玻璃幕墙的景色出神许久,完全没注意到有人刻意接近她。   矮脚茶几上突然传来碰撞的声音,一下子拉回了黎初的意识。   她看了一眼茶几上搁置的牛奶。   目光闪过一丝惊慌,不过须臾之间就恢复了平静。   整个时宅这样热闹,佣人根本无暇顾及她们,又有谁会刻意送一杯牛奶过来。   目光缓缓上移,落在黑色印着暗纹的西装外套上。   无需再往上看,她就已经猜到来的人是谁。   尽管黎初知道今天这样的场合,她是一定会碰上他的,但她也没料想到会这样快。   傅家和时家来往密切,即便时瀛答应徐子衿不请傅屿迟做伴郎,不让他去接亲,凭着长辈的那层关系,他也一定会被请过来。   黎初敛起目光,看向茶几上的那只玻璃杯,杯壁在光线的折射下泛着莹白。   “不用麻烦了,傅先生还是把牛奶拿回去吧。”黎初直接开口拒绝他的好意。   傅屿迟凝视着黎初怀里睡着的孩子,压低声音道:“给铃兰拿的,等她睡醒了喝。”   五月的下旬的天气已经开始闷热,客厅里又聚集了这么多的人,所以佣人早早地就将空调冷气打开。   黎初避着冷风,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些,她本想让佣人拿一条毛毯过来,只是外面太忙碌了,她也不好意思麻烦。   小铃兰似乎是被风吹得发冷,她哼唧了几声,往黎初怀里拱了拱,寻求母亲给予的温暖。   傅屿迟一言不发解开西装纽扣,脱下来,小心翼翼盖在小铃兰的身上。   宽大的西装将铃兰从头到脚严严实实的裹住,完全隔绝了空调吹出来的冷风。   黎初捏着西装的衣角,作势要将衣服还回去,手腕却被人轻轻箍住,停滞了动作。   温热的触感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引起阵阵颤栗。   黎初惊恐地甩开傅屿迟的手,一脸抵触地瞪着他,仿佛见到鬼魅般。   傅屿迟抿着唇,深邃的眼睛藏不住失落。   这是黎初第二次打落他的手。   每一次于他而言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没想到过了三年,她还是这样厌恶他,甚至会在毫无意识下拒绝他的靠近。   眼底微微泛红,他哑着嗓子道:“给铃兰盖着吧,温度低,别冻着她。”   黎初横抱着女儿从椅子上起身,盖在铃兰身上的昂贵西装就这样掉落在地面上,皱成了一团。   她连看都不想再看傅屿迟一眼,直接往客厅内走去,拜托了一位佣人找个空余的房间给女儿休息。   佣人放下手里的托盘,领着黎初上了二楼。   傅屿迟看着她远去身影,极力克制住了想要追上去的欲/望,他俯下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西装,灰尘吸附着面料,在黑色的映衬下尤为明显。   “屿哥?”一道清冷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   傅屿迟凝眸看去,他倏然背着光,眼睛有片刻的不适应,目光渐渐清明后,他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   好友时瀛的表弟江叙,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年纪虽然比他们小很多,却很成熟稳重,又是江家的长子,以后的江氏掌权人,所以他们的关系也颇为亲近。   傅屿迟眸光一掠,落在了江叙手里的白瓷餐盘上,上面错落有致地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甜品。   他眉心轻折,眼神晦暗不明。   江叙并不爱吃甜食,显然是替旁人拿的,他把餐盘端来这里,难道是……   想到之前藏在人群中时看到江叙扶着黎初的那一幕,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暗青。   傅屿迟目光凌厉,带着强横的气势打量着江叙,他的眼神寒冽刺骨,像是淬了冰一般。   江叙自然也察觉到了傅屿迟散发出的压迫感,那股子气势像是上位者睥睨天下般,带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   自他记事起就知道傅家的哥哥极为优秀,他也一直非常欣赏他。   傅夫人过世后,傅屿迟和傅世昌决裂,彻底离开傅家,大约有三四年的时间,他未听到过任何关于傅屿迟的消息。   后来,傅屿迟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并且一跃成为与刍科技的总裁,他又成了众人眼里的天之骄子。   江叙不明白为何傅屿迟会对他抱有敌意,他们之间来往甚少,仅在表哥时瀛组的局上打过几次招呼,连话都未曾说过几句,应该没有过什么出格的言行举止。   “屿哥,怎么了?”   江叙清冷的声音犹如早春的溪流,带着一丝冬末留下的凉意。   傅屿迟眸色深沉,声线透着低哑:“你认识刚才坐在这里的人?”   他摸索着搭在手臂上的西装面料,静默地等待着江叙川的回答。   目光依旧如獒鹰般犀利,盯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江叙目光坦然迎上,回应:“认识,她是嫂子的朋友,嫂子让我帮忙关照她。”   说完,他抬了抬手里的盘子,“这个是给她和她女儿拿的。”   徐子衿确实拜托江叙关照黎初,但她只是请江叙川当一回司机,在婚礼这天接送黎初而已。   来送点心,完全是江叙自己的主意。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这样做,大概是那女人身上独特的婉约气质吸引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接近。   傅屿迟听了江叙的话,心里的疑虑消散了大半。   是他多想了。   江叙不过才二十二岁,不可能会对黎初有意思。   他还是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贺明洲身上,一刻也不能松懈。   作者有话说:   男三小江弟弟上线啦 第51章 肖想   黎初不放心女儿独自睡在陌生的坏境, 她坐在床边陪着女儿,拿出手机给子衿发了消息。   【我在二楼客房照顾铃兰,你先去拍照片, 不用等我。】   按照婚礼流程,新人要和男方的父母亲人合影,还要和伴娘伴郎拍外景视频,由摄影师整理好做成视频在婚宴现场播放。   徐子衿一早就提出要黎初和小铃兰一起拍, 黎初担心这样会引起时家人的不满, 毕竟她只是个外人, 况且她也并未作为伴娘出席。   但她实在拗不过子衿,只好点头答应。   徐子衿给时父时母敬完茶后才在伴娘的簇拥下回婚房休息, 好不容易得了空能看两眼手机。   看到黎初发来的消息, 徐子衿心下一紧, 忙回道:【铃兰没事吧。】   黎初:【睡着了。】顺手拍了一张铃兰熟睡的照片, 一并发了过去。   徐子衿眼神柔和了下来:【宝贝真可爱。】【宝贝醒了就带她过来,我好想她哦。】   黎初:【知道啦。】   小铃兰这一觉睡到下午三点才醒过来,黎初抱着她去浴室洗了脸, 下楼后就见摄影师半蹲在地上, 给新人拍照。   徐子衿看见黎初下来,迫不及待招手,“初初,过来。”   黎初应声走过去。   徐子衿牵着她,让黎初站在她和时瀛中间, 嘱咐摄影师帮忙拍照留恋。   “不介意的话,我也想和你们拍一张。”傅屿迟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 出乎众人的意料。   什么时候见傅屿迟主动要求过拍照, 还是和新人一起拍。   他们不知道, 傅屿迟口中的你们,单单只是指黎初和女儿。   这样的心思,却是逃不过知道前因后果之人的眼睛。   徐子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她提着裙摆上前一步,狠狠瞪着傅屿迟,刚要开口就被黎初拽住了手腕。   徐子衿转过头看向黎初,一脸的愤愤不平。   黎初笑着摇了摇头,示意她自己并不在意,黎初抱着女儿往一旁走去,将中间的位置空了出来。   “黎小姐一起拍吧。”傅屿迟再次出声。   他的声线低沉醇厚,像是悠扬的大提琴,音色上佳。   这一声邀请温和礼貌,通常为了新人的面子,不会有人拒绝这么简单的请求。   毕竟只是拍一张照片而已。   落在徐子衿耳中却只觉得他厚颜无耻,心里的怒意就快要压抑不住,她索性冒着火气看着时瀛,用眼神示意时瀛去解决,意思就是不解决傅屿迟我就把你解决了。   时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傅屿迟是他的挚友,又是合作伙伴,他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拂了他的面子。   可傅屿迟跟黎初的事他是再清楚不过的,现在让黎初毫无芥蒂地跟傅屿迟站在一起拍照,这简直就像是在说天书。   他就是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刻意没安排傅屿迟去接亲,也没让他到时宅来,只给了婚礼邀请函,让他直接去婚宴现场。   哪成想自家着了火,老一辈没跟他打招呼就把人叫了过来。   现在倒好,他两面不是人。   黎初不希望好好的一场婚礼因为她到事闹得不愉快,抿了抿干涩的唇,她轻柔地开口:“好啊,一起拍吧。”   小铃兰刚睡醒,脑子还是懵的,她靠在黎初的肩膀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满是困倦。   傅屿迟迈步走向刚才黎初为他预留的空位,徐子衿连忙隔开他和黎初的距离,像一颗树般站得笔直,嵌死在原地。   傅屿迟眉梢微挑:“如果我没记错,按照规矩,新人应该站在宾客的两边,对吧?”   徐子衿假笑着瞪他,咬着牙压低了声音:“傅屿迟,你别太过分。”   时家的长辈都看着他们,徐子衿不好当场发火,心里气得恨不得扔下这一堆烂摊子,让时瀛自己去解决。   “过分?”傅屿迟轻笑一声,安抚道:“只是拍张照片而已,用不着这么大反应。”   掀眸看向黎初,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符合他本性的温柔,“黎小姐请到这里来。”   黎初不停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这是她最好的朋友的婚礼,不能因为她而毁于一旦。   她迈着细碎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傅屿迟身边走去。   她看着他的身影,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她在暴雨中撕心裂肺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毁了她的幸福,从那天起,她陷入一场难以清醒过来的噩梦。   以至于几乎是粉身碎骨后,才得以彻底脱身。   站定在傅屿迟身边,肩膀擦着他的手臂,心里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又控制不住地升腾而起,每一寸皮肤都在颤栗,叫嚣着——快逃。   “中间的美女把孩子交给旁边的男士抱着,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更和谐一点。”对面的摄影师似乎是对构图要求极高,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没等其他人开口,傅屿迟自己便主动拒绝,“不用麻烦,直接拍就好。”   凡事不能做得太过,过犹不及的道理也是在失去后他才彻底明白。   摄影师拿钱办事,也就没再坚持。   拍完照后,徐子衿立刻拉着黎初远离傅屿迟,像是躲瘟神一样的躲着他。   傅屿迟径直走到摄影师身旁,拿出了手机,“刚才的照片发我一份。”   摄影师见他气宇不凡,一副矜贵公子的做派,想着不能得罪,一口答应:“行,我加你微信,等会把照片导出来了发你。”   临近下午四点,傅屿迟收到了摄影师发过来的照片。   摄影师角度拿捏到位,拍出来的光影美轮美奂,尤其是照片里的人,在他的相机里呈现出最完美的一面。   傅屿迟给摄影师发了一千块钱红包,算是谢礼,他将照片保存下来,用手机相册自带的功能将照片做了裁剪处理。   只留下他们一家人。   他和黎初,还有他的女儿,他们是一家人。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一张全家福。   恍若死火山般的心突然翻涌,叫他久久不能平静。   -   徐子衿趁着间隙把傅屿迟从头到脚骂了一遍,这样还尤嫌不够,她双眼含着愧疚,不敢看黎初。   她都和黎初保证过了,不让傅屿迟接近,结果婚宴还没开始,这狗东西竟然就蹬鼻子上脸。   黎初反过来宽慰好友,让她赶紧消消气,晚上的婚宴才是重头戏,一刻也马虎不得,现在有空还是多休息一会儿比较好。   歇了不到半个小时,外面就来人催促着要赶去婚宴现场。   黎初帮着将徐子衿身上的婚纱裙摆整理好,牵着女儿跟在她身后出去。   别墅大门外,十几辆豪车连成一排,粗略算下来大概价值过亿。   黎初在别墅门口又见到了中午送她们过来的表弟。   黎初嫣然一笑,主动打招呼:“表弟好。”   “等下我和孩子还是坐你的车吗?”似乎是不太好意思,问出声的时候带着羞怯。   江叙刚从外面回来,原本他可以直接去婚宴现场,让表嫂再重新安排个人送眼前的人,但他还是回来了。   说不清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只知道,想要和她多相处一会儿。   哪怕是同处一个空间一句话不说,他也觉得很轻松舒适。   有的人或许天生就带有这样神奇的特质,让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   在他眼里,黎初就是这样的人。   “嗯,我送你们过去。”江叙声线清冷,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江叙对上黎初的视线,那双眼睛历经岁月的洗礼却依旧澄澈透亮,就算是在校园里,他也不曾见过这样纯粹的眸子。   怎么形容呢。   大概就像是冬日里雪扑簌簌落了一夜,清晨时分将万物都覆盖了一层莹白,一切都是那么干净,将尘土都掩盖住了。   走到车前,江叙贴心地为黎初打开后座车门,他用手挡着车门头,防止黎初不小心磕到。   黎初惊讶于表弟的周全,轻声说了句谢谢。   就像时苒说的那样,他确实老成得如同三十岁的成熟男人一般。   车门关上,合上的车窗玻璃也无法隔绝门檐下男人幽冷的视线,如阴鸷的毒蛇一般,死死盯着。   傅屿迟半阖眼睛,迫使自己不去在意黎初上了别人的车。   可嫉妒就像是发了芽的种子,肆无忌惮地生长。   他一再劝慰自己,送黎初的是时瀛的表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们不会有任何接触。   傅屿迟走到车前,弯身进入驾驶座,盯着前方的那辆哑灰色卡宴,喉咙处突然泛起痒意。他从盒子里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打火机的火苗舔.舐过烟尾,点点火星亮起。   烟味飘散在车厢中,冲入他的鼻腔,他恍然反应过来,掐灭了烟蒂。   黎初闻不得烟味。   即使她现在不在他身边,他也不该这样放纵自己。   他要以全新的完美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明白,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傅屿迟了。   前方的卡宴启动,傅屿迟也跟着点燃引擎,卡宴平稳的行驶,傅屿迟也丝毫不急地跟在它身后。   江叙从后视镜看到了傅屿迟的车,他记性很好,只匆匆瞥了一眼,就记下了对方的车牌号。   去酒店的路很多,却只有这一条路最松泛,极少出现堵车的状况。   其他人都选了最近的路线,唯独江叙选了这一条。   现在又多了傅屿迟。   但很快,江叙就反应了过来,傅屿迟并不是选了这条路,而是跟了他们一路。   顾及到车里有小朋友,江叙刻意放缓了车速,按照正常的速度行驶,傅屿迟早该超过了他。可路程过半,他还是跟在他的车后,不急不躁。   联想到之前在时宅傅屿迟的举动,不难猜测到他安的什么心思。   等红灯时,江叙转头看了一眼车厢后座的女人,不经意间和她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带着浅淡的笑意,皎皎如月,叫人忍不住沉溺。   江叙呼吸微滞,仓皇收回目光。   他靠着椅背,指尖敲击着方向盘,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后方的黑色宾利几乎就要贴上江叙的车子,所隔距离甚至都难以容许一个人顺利通过。   离得这样近,黎初自然也发现了。   黎初敛起笑容,心里一阵阵不安,在文德镇时傅屿迟还算收敛,可自她来了洛城以后,就像是落入了猎人设的陷阱般,被他步步紧逼。   好在明天一早她就要离开了。   十几分钟后,车子在华凌酒店的地下车库停下,黎初给女儿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就见江叙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   “谢谢。”黎初下车后把女儿抱了下来,她朝着江叙致谢,言语真诚,是发自内心地谢谢他这一天的帮忙。   江叙话不多,表情也总是十分清冷,做事却出乎意料的沉稳,给黎初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进口处新的车驶进来,江叙扫了一眼,眸光幽深来几分,他合上车门,说道:“不早了,我们上去吧。”   黎初点了点头,牵着女儿跟上他的脚步。   身后不远处的停车位突然发出一声响亮的关门声,在寂静空旷的坏境里,那一声以极快的速度传播至每一个角落。   黎初不敢回头看。   小铃兰走路慢,黎初索性把她抱了起来,她疾步走到江叙身边,和他并排,好像这样就能减轻一些心里的恐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几乎就要逼近她身后,像是鬼魅一般,让她心生恐惧。   江叙隐约感觉到黎初的紧张,他侧过脸看她,却瞥见傅屿迟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江叙停下脚步,看向傅屿迟时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冷漠。   “屿哥。”他礼貌地打着招呼。   黎初的步伐随着江叙的声音僵硬地停在原地,她慌乱地垂下眼眸,恨不能让自己消失在这里。   “屿哥也是刚到吗?”江叙明知故问,他分明早已发现了傅屿迟车。   傅屿迟目光毫无波澜,云淡风轻回道:“跟在你的车后过来的。”   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到稀疏平常的事情,丝毫不加以任何掩饰。   磊落到让黎初错愣了许久。   心里的沉闷缓缓扩溢至整个胸腔,她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介意他的存在。   傅屿迟径直掠过江叙,走到黎初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只是淡淡提醒了一句,“走吧。”   他继续迈步走向电梯,按下上行的按键。   站在电梯门口,身量笔挺,上身只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左手臂搭着黑色的西装外套,领口处没打领结,似乎是嫌太过闷热,他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白皙精致的锁骨。   江叙眼神微沉,脸色闪过一瞬的不悦,他到底年纪不大,还做不到严丝合缝地隐藏自己的情绪。   大约是雄性生物的本能,他彻底确认了傅屿迟对黎初的势在必得。   真有意思。   他凝眸望向站在不远处的女人,温婉恬静中夹杂着一丝破碎感,她身后一片空旷,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肖想   江叙步伐沉稳地走到她面前, “黎初…姐。”   他开口唤她的名字,似乎是觉得这样过于突兀,在末尾时还是加了一个字。   意思瞬间天差地别。   黎初惊颤着抬起头, 眼神里是藏不住慌乱。   她似乎很恐惧傅屿迟的靠近。   江叙反复思忖着黎初的反应,得出了这个结论。   “黎初姐,电梯来了。”江叙指着傅屿迟所站的方向说道,似乎是刚才喊过了一声姐姐, 所以现在再次唤她时自然许多。   “嗯, 我们过去吧。”   黎初把怀里的女儿搂得更紧了些, 她深呼一口气,低着头跟在江叙身后进了电梯。   今晚的婚宴时家遍请宾客, 来得人多, 电梯并不好等, 即便黎初不想和傅屿迟再次同处一个紧闭的空间, 她也不得不在江叙催促的话语中往电梯处走去。   电梯在一楼停下时涌进来四五个人,黎初抱着女儿躲在角落里,她垂着头眼神落在地板上, 没注意到进来这群人是她的研究生校友。   “黎初?”有人惊喜地凑近, “真的是你啊。”   “毕业后就没有听到过你的消息,你现在都在做什么呢。”那人熟捻地询问,若是不知情的,只以为她们从前的关系很好,但实际上, 黎初和眼前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根本没有说过几句话,对他有印象也是因为当初被他骚扰过一段时间。   他身边跟着一位神色怯懦的女人, 黎初认得她, 她同徐子衿有着同一个研究生导师, 为人和善,乐于助人,只是性格唯唯诺诺,当初徐子衿还打趣过她的性格在律师行业会受欺负。   女人看出来黎初并不想搭理男人,她拽了下男人宽大的袖子,脸色带着尴尬:“老公,别问了。”   男人打落女人的手,眉眼处带着嫌恶,“我跟黎初说话,你插什么嘴。”   “我……”她支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委屈得眼睛里闪着泪光。   男人的目光从老婆脸庞转移到黎初怀里的孩子上,瞳孔猛地一震,语气里带着震惊和惋惜,“黎初,这是你的孩子?”   电梯就在此时停下,黎初睨了他一眼,冷冷回了一句:“与你无关。”   黎初实在对这个人没有好感,这人对妻子的态度更是让黎初气愤,她想不明白那样和善的女人怎么会嫁给这种人。   电梯前面的人都已经散了出去,黎初也跟着往外走。   “黎初,黎初,你真的不记得我了?”男人死皮赖脸地凑上前来说话,“我,李广南,当初咱们还在一起吃过饭,我就坐在你斜对面,记起来了没?”   说是斜对面,其实是一张桌子的头尾部,隔了十万八千里。   黎初没理他,只是往前走。   李广南见她不搭理,伸手想要拽停她,那只手还未碰到黎初,黝黑的手臂就同时被两个人攥住。   李广南疼得哀嚎,嘴里骂骂咧咧:“靠,你俩谁呀,有病吧。”   江叙望了一眼傅屿迟,从他深邃的眼里看到升腾而起的怒意,像是要将这个男人毁灭了一般。   江叙率先放开李广南的手,他揉了揉手腕,漫不经心地警告:“别碰不该碰的人。”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跟我说话?”李广南见江叙面相年轻,心想自己都三十多岁了,还怕一个毛头小子不成,直接开口挑衅。   江叙并未生气,这种不入流的货色,不值得他花心思解决,更何况还有人不会放过他。   他静默地站在一旁,目光落在傅屿迟的手背上,看着那只手的青筋一点点暴起,指骨用了狠力,似是要捏断李广南的手腕一般。   李广南拼尽全力也未曾挣脱开,他疼得连连求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保证再也不会碰她一下。”   傅屿迟眼底寒意料峭,像淬了冰,他甩开对方的手腕,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方素净的手帕,仔仔细细擦拭着手指,末了,他随意地将手帕扔到李广南的身上,语气中透着睥睨一切的矜傲:“滚。”   李广南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拔腿就往电梯口走去,他急匆匆按电梯键,嘴里焦急地说:“电梯怎么还不来。”   他的妻子汪蔓并没有和他一起离开,而是狠下心往婚宴厅内走去。   她加快脚步,在迈进厅里时,追上了黎初。   “黎初,我是汪蔓,和徐子衿是同一个导师带的。”汪蔓喘着气向黎初做着自我介绍。   在她眼里,黎初是非常耀眼的存在,是遥不可及的星星,这样的人理所应当地应该不认识她。   然而当黎初开口说道:“我知道,我们一起吃过饭。”汪蔓忽然眼睛酸涩,她没想到这样不起眼的她也会被优秀的人记住。   她们唯一吃的一顿饭,就是刚才李广南所指的那顿,当时七八人聚在一起,就连汪蔓也说不清那天都来了哪些人,可黎初却记得她,她分明是那些人中最容易被忽视的那个。   汪蔓眼底浮现出羞愧的神情,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黎初的眼睛,“真是对不起啊,我老公刚才那样打扰你。”   黎初抿着唇,犹豫着要不要说话。   她其实想告诉汪蔓,李广南并不是一个合适的对象,但她毕竟是外人,说这样的话或许并不适合。   汪蔓的头垂得更低了,似乎要将自己埋在尘埃里。   黎初实在不愿意看见这样好的女孩子被李广南那样的人耽误,她叹了一声,说道:“汪蔓,李广南并不是一个好人,你最好离开他。”   汪蔓的眼里闪过一瞬哀伤,她压低了声音,“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他骚扰女生,满嘴谎话,甚至在遇见危险时抛弃我独自逃离。”   她顿了顿,似乎是要将对李广南的怒意全部发泄出来,“刚才他想接近你,被两个男人阻拦下来,警告他不许触碰你,他逃走的时候连看都没看我一眼,很可笑吧,当初他和我求婚的时候发过毒誓要一生一世守护我,结果我就是这样的下场。”   婚宴厅内歌声悠扬,轻快悦耳的音乐没能驱散汪蔓心里的难过。   说完后,她慌乱地收起情绪,似乎觉得这样喜庆的日子不该说不吉利的话,懊恼地道歉:“今天是徐子衿的婚礼,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别往心里去。”   “汪蔓,其实你有选择。”黎初看着她,忽然想到了自己,连她都能挣脱出来,汪蔓为什么不可以。   “我遇到过比你棘手百倍的情况,可是你看我现在不是也很好吗。”黎初的目光带着鼓励,给汪蔓一点点施加力量,“离开一个让你痛苦的人,你才能重获新生。”   从厅外走进来的两个男人在听到黎初说出这句话时,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江叙心里倏然飘出一缕说不清的复杂情绪,他偏过头,目光停留在傅屿迟冷傲的脸上,漫不经心地问:“屿哥,你觉得什么样的男人会让黎初姐痛苦?”   当他发觉傅屿迟脸色沉郁下去后,胸口的闷堵减轻了许多。   婚宴现场,唯美浪漫的灯光交错,浅蓝色的设计让人恍若置身云海一般,每一幕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黎初留下汪蔓一人独自去寻找座位,她则带着女儿前往新娘的化妆室。   小铃兰是婚礼上的花童,需要穿上漂亮的蓬蓬裙,在新娘入场时拿着小花篮抛撒花瓣。   在家里时,黎初已经教了女儿很多遍,来洛城的第一天晚上还带她来场地彩排了一遍,小家伙牢牢记清了妈妈说的每一个字,甚至可以分毫不差地复述出来。   化妆室内,造型师帮忙给铃兰换上白色纱裙,小铃兰乖巧可爱得像是刚落入人间的小天使,让在场的所有人心都萌化了。   下午六点十八分,婚宴正式开始。   黎初提前在舞台旁的酒桌落座,这是徐子衿一早为她预留好的位置,在看到邻座的人时,黎初呼吸凝滞了一瞬,伴随着悠扬的音乐声,她惊讶道:“学长,您也过来了?”   贺明洲淡淡一笑:“嗯,我特地问她要的婚礼请柬。”   为的是见你一面。   黎初并不意外徐子衿会给贺明洲发请帖,她惊诧的是徐子衿如此刻意地安排他们坐在一起。   贺明洲伸手碰向黎初的额角,指尖还未落下,黎初便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贺明洲眸色愈浓,手顿了顿,随即柔声说道:“头发上落了东西。”   乌黑如墨的发丝间沾了一片细碎的花瓣,他轻轻拨弄了下来,置于手心上,递到黎初面前。   黎初从他手心里捡起花瓣,握在手里,不好意思地笑笑:“可能是刚才在化妆室沾上的。”   从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放在贺明洲手里,她说道:“学长擦擦手吧。”   今天奔波了一天,头发上大约也沾染了许多灰尘,她知道贺明洲爱干净,用餐前必定要让双手一尘不染。   “谢谢。”贺明洲合拢了手,似乎是怕纸巾从他手里消失一般。   舞台对面的男人将目光锁定在黎初身上,看着她温情脉脉地同身旁的人说着话。   在贺明洲伸手抚摸黎初的发丝时,傅屿迟用力攥紧了手里的酒杯,白皙的皮肤依稀可见深蓝色的血管。   那双眼睛如毒蛇般,阴森可怖地盯着贺明洲,他像一个行刑者,阴恻恻地筹谋着如何除去碍眼的人。   当初他能从贺明洲手里夺回黎初,现在也依旧有法子让他自动出局。   贺明洲有句话说得很对,他确实不是光明磊落的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没办法,失去黎初他真的会死。   可他不想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初初了。   不正常的关系里总有人要出局,而他必须保证出局的那个人不会是他。   ……   宴会厅内响起婚礼进行曲,徐子衿的父亲牵着她出现在宴会厅门口,亲手把女儿交给了时瀛。   黎初想起已经过世的父亲,眼泪啪地一下掉了下来,直到新人走到主舞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流泪。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伤心过了。   她以为过去的伤痛愈合了,却没想到只是暂时被封存了而已,触碰到开关时,还是会锥心刺骨地疼痛。   黎初伸手去擦拭眼角的泪水,心里缺失的那一块地方空落落的,让她无助又迷茫。   面前忽然被人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们小初还是这样容易感动呢。”贺明洲语调温柔,像是春夜的风在细语呢喃。   黎初面容微怔,接过了纸巾,喉咙因为哽咽而发疼,只能嘶哑着道:“谢谢学长。”   她攥着纸巾,指尖用力到发白,泪水盈盈挂在她的睫毛上,一双如秋水般的眸子暗淡无神。   她跟贺明洲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总是这样和她说话,让她觉得自己是被小心翼翼地呵护着。   她那颗冰冷的心脏是贺明洲一点一点捂热的,她也曾经以为会那样永远美好下去,但终究只是一场浮生大梦,清醒后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面对残酷的现实。   徐子衿问她为什么不能和贺明洲重新在一起,这个问题她也问过自己很多次,为什么呢?   每一次她都得到了明确的答案。   因为他太好了,好到她不愿意让他受一点委屈。   这样好的人,和她在一起就是委屈。   贺明洲不该委屈自己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舞台上新人交换了戒指,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甜蜜拥吻,黎初真心地为好友开心,原本带着悲伤的眼睛浮现了一丝笑意。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贺明洲。   眼前的人将目光投向了新人所在的方向,并未注意到她在看他。   连绵不绝的掌声渐渐消失,黎初终于开口:“学长,晚上有时间吗,我有话想和你说。”   贺明洲微微一滞,眼睛忽而明亮,像极了春夜里闪烁着的星星,在黑暗之中也极尽温柔。   “有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颤音。   他想问她是不是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开始,但他又不敢问,他害怕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   黎初勾起一抹浅淡的笑容,说道:“好,等铃兰睡着了,我去找你。”   找他彻底说清楚,让他不要继续陷在过去走不出来。   她不愿意看到他这样。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肖想   婚宴结束后临近晚上九点, 宾客们差不多都离开了,黎初本想陪着徐子衿到最后一刻,只是小铃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黎初没有办法,只好带着她回房间睡觉。   看着女儿熟睡后,黎初小心关上房门,走到玄关处换了鞋子。   小铃兰睡熟后不会醒, 除非遇上雷雨天气, 小孩子最怕惊雷声, 轰鸣如山崩般的声音每每都让小家伙吓得大哭。   黎初提前看了天气预报,确认了夜里不会下雨, 这才出了门。   她走到隔壁的房间门口停下, 踌躇着咬了咬唇, 伸手敲响了门。   等待数秒后, 门应声而开。   贺明洲换下了正式的西装,只穿了一件浅色的休闲上衣,整个人散发着温润的气息。   “小初, 进来吧。”他低声邀请。   黎初摇摇头, 她咽了一下干涩的喉咙,说道:“学长,我们去二楼露台处,可以吗?”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归是不合适,尤其还是这样的深夜。   二楼露台清静, 吹着夜风也能让脑子更加清醒,不至于心软而犯糊涂。   “好。”贺明洲向来无法拒绝黎初。   黎初提过的每一个要求都是他可以做到的, 所以她也从不拒绝她, 能满足黎初的需求, 他心里也很愉悦。   他换下拖鞋,临出门时顿住了脚步。   “稍微等一下,我拿个东西。”贺明洲边说边往客厅处走去,从沙发上捡起一条薄毯。   合上门后,他牵起黎初的手,把搭在手臂上的薄毯放了上去,“虽然是五月,夜里温度还是偏低,要是冷了你就披上。”   他细心地为黎初考虑,周全他所能周全的一切。   再没有人比他对她更好了。   黎初这样想着。   心里那股淡淡的不舍终究还是被理智占据,十指收拢,柔软的面料轻抚着她的皮肤,摩.擦间带着一点温度。   在她说完一声谢谢后,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静默了,彼此都没有开口,也都等着对方打破僵局。   深夜的电梯十分空旷,他们甚至没等多久,电梯就停在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渐渐下落至二楼,门开的瞬间,露台处的风涌入了进来。   半圆形的露台亮着暖橘色的灯光,柔和了黑夜的寂寥。   黎初迎着风走到露台边缘,双手搭在扶手上,感受着夹杂了一丝春寒的风。   搁置在手臂上的薄毯被风吹得鼓起,发出紧绷的声音,就如同黎初的心跳声般,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贺明洲站在黎初身后,看着她纤瘦的身躯在夜风之中被勾勒出身形,如丝绸般顺滑的长发摇曳。   她就像是黑夜中的精灵。   如果这是童话故事,那么精灵就会在天亮后消失。   “小初,你有什么想要和我说的?”到了这一刻,他已经不能继续拖下去了,终归要有个结果。   黎初转过身,纤细的腰肢半靠在扶手上,她望向贺明洲,目光中流露着难以言说的复杂之色。   “学长……”温婉的嗓音在夜幕中愈发清晰,如同一汪柔静的泉水。   对于久旱的人来说,这一汪泉水便是救命的仙丹妙药。   夜风骤然呼啸,吹乱了黎初的发丝,也吹乱了贺明洲都心。   不好的预感太过强烈,以至于他连骗都骗不过自己。   他往前走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压向黎初,几乎要将她圈在他的领地里,“小初,我从来都没有……”   放下过你。   这一句萦绕在脑海之中长达三年的话还是没能在此刻说出口。   从高处掉落的玻璃狠狠砸向地面,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彻底打断了他们之间幽静的氛围。   几乎是在玻璃破碎的同时,贺明洲下意识地将黎初揽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像是要把她融入骨髓一般。   他掀眸看向碎声发出的方向,视线缓缓上移,对上了一双阴鸷到发狠的眼眸。   那双眼睛太过骇人,在夜色之中更是如同修罗魔刹般,让人只看一眼便周身发寒。若是眼神可以杀人,恐怕贺明洲现在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黎初靠着贺明洲的胸膛,炙热的温度传入她的皮肤,驱散了夜的寒凉。   她仰起头,顺着贺明洲到视线看过去。   三楼酒吧的阳台处站着个男人。   他俯身搭着扶手,身体微微前倾,像是猛兽狩猎一般,狠戾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   相隔这样远,又是在夜幕之下,黎初还是看清了三楼的那个人。   那样的眼神,她怎么可能忘记。   三年前的种种再次如洪水般涌入她的脑海,不断地撕扯着,让她恍惚到发晕。   恐惧自她心里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使得她无法自控地颤栗着。   她太怕了。   太怕再次回到那个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傅屿迟就那样不动声色地看着露台处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心里的怒气如云海一般翻涌,深邃的瞳孔里写满了疯狂,他恨不得冲上去分开他们,让黎初的眼里只能看到他一个人。   他早就知道贺明洲太碍眼,但没想过会碍眼到让他有种想要撕碎的冲动。   他原本打算徐徐图之,但到了现在这样的情况,缓一步,都是在给贺明洲接近黎初的机会。   他怎么可能容许这两个人死灰复燃。   夜幕中一道闪电劈开,亮如白昼的光映照在三个人的脸上,紧接着雷声阵阵,如炮竹在耳边炸响般。   黎初惊恐地推开贺明洲,苍白的脸上满是急切,她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踉跄着脚步往电梯口跑去。   发丝凌乱地散落在她额前,她顾不上整理,疯了般地按着电梯键,嘴里不停地催促,“快点,快点,拜托了。”   电梯仿佛听到了黎初的祈祷,很快就停在了二楼。   黎初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在电梯停下后夺门而出,迈进房间㛄婲的那一刻听到了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连鞋子也来不及换,黎初慌忙进了卧室,将坐在床上无助大哭的女儿抱进怀里,一声一声哄着:“铃兰乖,妈妈在这呢,是妈妈不好,不该留铃兰一个人在房间。”   小铃兰哭声渐弱,她趴在黎初的肩膀上抽噎着,“妈妈,我害怕。”   “不怕,妈妈在呢,妈妈会保护铃兰的。”黎初轻拍着女儿的背,安抚她的情绪。   小家伙脸上挂着泪珠,呼吸逐渐趋于平稳。   黎初悬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女儿赛回被子里。   她闭上眼睛,回想着今晚种种,只觉得是一步错步步错。   洛城是一刻也不能多待了。   明天一早,她必须要回去。   可她不知道,这一晚,是注定不会安稳了。   黎初从卧室里走出来时,玄关外响起了敲门声。   华凌酒店安全设施做得极为到位,黎初并不担心会有什么坏人。   她以为敲门的是贺明洲。   刚才她什么都来不及说就将贺明洲抛下,现在他过来问问她也是应该的。   黎初回来的匆忙,安全锁还未扣上,她直接将门打开,看到了那张熟悉极了的脸。   完全是出于条件反射,她作势要关上门。   那扇门被男人强劲有力的手抵住,任凭黎初如何用力也动摇不了分毫。   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精神在一瞬间崩溃,她颤着声音问他:“傅屿迟,你到底想怎么样?”   傅屿迟轻笑一声,嘴角的伤口被肌肉动作牵扯到,疼得他皱紧了眉头。   他伸出拇指覆在伤口处,拭去血珠,一点也不在意他脸上乌青的痕迹。   “我想怎样?”他重复着黎初的话,嘴角的笑意更甚,眼里写满了自嘲。   他反问她:“初初,你难道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他进一步,她就退百步,他与她之间永远只能隔着这样远的距离。   能做的他都愿意做,只要黎初愿意开口,刀山火海他也照闯不误。   但他们不能是现在这样。   她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的看他,像是当他是仇人般地戒备着他。   那比杀了他还要叫他痛苦。   黎初冷眼看着他,声音出口时比目光还要寒冷:“你想要什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别忘记你当初发过的毒誓。”   傅屿迟似乎早就猜想到黎初会说这样的话,他脸上没有丝毫错愕,顺着黎初的话说:“违背诺言就叫我死于非命。”   满不在乎的表情让黎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但很快,她眼里便只剩一片怒意,瞪着他:“你想死就去死,别在我这里发疯。”   黎初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生气过了,上一次发怒是在三年前,她拼了命要逃离他的时候。   傅屿迟像是没有听见黎初的话一般,身体没有做出任何回应。   黎初死死咬着唇,指节用力扣门,咬牙切齿道:“松手。”   傅屿迟强硬地不肯退让,深邃的瞳孔沉郁到黯淡,他嘶哑着嗓音问:“初初,你是要和他在一起吗?”   如果不是意外看到他们举止暧昧,他不会气到疯狂把手里的玻璃杯砸下去。   眼睁睁看着他们紧紧相拥的那一刻,剜心一般的疼痛自他心中升腾而起,让他连呼吸都觉得疼痛。   黎初眼眶微热,澄澈的眼底染上一层血色,淬了寒冰的话语从她苍白的唇里溢出:“ 不知道你在发什么疯。”   傅屿迟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彻底断裂,他觉得自己或许真的是疯了。   在黎初离开以后,他去见了贺明洲,这一场战争里谁也不肯退让,到最后两败俱伤。   这是他将近三十年的人生中,第一次为了女人大打出手。   从前有多不屑,如今就有多卑微。   当真是天道好轮回。   “你想和他在一起是吗?”傅屿迟垂下眼眸,低低地笑了一声,音调凄凉,如同寒夜里的一缕风,让人捉摸不透。   他停顿了几秒,压抑着内心的痛苦,薄唇微启吐出带着颤音的字眼:“可以。”   然而下一秒,他倏然掀眸逼视黎初,猩红的眼眸中蕴藏着疯狂执拗的爱意,一字一句,声音泣血:“除非我死。”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肖想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门口, 谁都不肯罢休。   连绵不绝的酸涩涌上黎初的心头,她那双盈盈如秋水般的眼睛微微发热,不受控制地泛着泪花。   她为自己感到委屈。   她从未伤害过他半分, 可他却步步相逼,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傅屿迟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既心疼又无助。   他也不想这样逼迫她,可是他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抵着门的手缓缓收了力气, 他还是投了降:“初初, 你别怕我好不好。”   他颤着声音, 望向黎初的时候眼里满是藏不住的爱意。   放在以前,他是绝对料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碾碎所有骄傲, 狼狈不堪的祈求对方的怜悯。   但现在, 只要有一丝可能, 无论什么事, 他都愿意去做。   黎初抿着唇,没有给他一丝回应。   她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怎么有脸和她说这样的话。   简直是可笑至极。   胸腔像是灌了凛冽的寒风,呼吸时有刺骨的疼痛感, 她气极反笑:“傅屿迟, 你从来都没有经受过我所恐惧的事,凭什么要求我不要怕你。”   “都不必去回想过去你所做的事情,只说今天晚上,”黎初言语激动,音调尖锐得犹如利刺般, 她继续逼问他:“那只从三楼砸下来的杯子是不是你故意干的?”   傅屿迟眸光闪烁,薄唇抿成了一条线。   他从来都不是胆小怕事的人, 自己做过的事也绝不会否认, 可当他看到黎初眼里的怒意时, 心里却胆怯了。   恐慌的情绪彻底脱离他的掌控,让他不知所措。   良久后,他哑着嗓子开口:“我……我可以解释……”   “你还要解释什么?”黎初冷着声音打断他的话。   傅屿迟嘴唇颤抖着,声音哽咽:“我只是接受不了,我做不到看着你投入别人的怀抱。”   “你接受不了的事,我就不可以去做吗?”黎初觉得傅屿迟的话真是可笑,怎么到现在,这个人还是以自我为中心,要求所有人都按照他都想法行事。   “凭什么呢?你凭什么插手我的人生?我不是生来就欠你的。”   “不是的,初初,我不是这个意思。”傅屿迟急切地为自己辩解,可当他想继续解释原因时,却发现根本找不出能让黎初能够接受的理由。   是的,他就是卑劣地想要独自占有黎初的一切。   黎初冷冷发笑:“怎么?想不出正当的理由了吗?”   她轻吐出一口浊气,对他说道:“傅屿迟,你是真的让我害怕。”   那样过激的举动怎么能不让人害怕,难道她要每一日都活在恐惧之中,忧虑着对方会不会再次和三年前一样逼迫她吗。   一股热气冲向傅屿迟的脑子,让他眼前一片眩晕,心脏像是被锋利的刀反复割着,痛到几乎无法喘息,他朝着黎初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初初,别怕我,求你。”   黎初的神色愈发凉薄,她看着他时像是看在被压入刑场的恶人,可心里却并未觉得痛快,“傅屿迟,我也求过你,可你呢,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傅屿迟脸色煞白,嗓子沙哑到发不出一点声音。   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黎初说的话,他才意识到他当初对她又有多狠绝。   她不止一次地求他放她离开,可是他却一次又一次打碎她的希冀,固执地将她困在自己身边。   “对不起,对不起……”他像是要把这辈子的道歉都说完一般,一遍遍重复着。   黎初听着他的道歉,气到郁结的心渐渐冷却,她疲惫地说道:“傅屿迟,别再来打扰我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往后,我们还是各自安好。”   黎初后退了一步,拉远了和傅屿迟的距离,眼里写满了冷漠和决绝。   傅屿迟凝视着黎初,目光一刻也未曾从她失去血色的脸上移开。   她仿佛是一缕抓不住的清风,即便就站在他眼前,也依旧那么虚无缥缈。   他走近一步,空寂的夜色里飘散着他低沉的余音,“初初,我不能放弃你。”   “我知道你不喜欢从前的我,因为那个我做了很多伤害你的事,所以过去的这三年我逼着自己反思,改变,我想以一个全新的面貌出现在你面前,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只是想求你给我一个机会,哪怕就只是让我在你身边为你端茶倒水都好。”   黎初纵容他将话说话,眼神里交杂着蔑视,开口道:“说完了?”   傅屿迟错愕了一瞬,轻点了下头。他放轻了自己的呼吸,生怕错过黎初的回应。   “那就走吧。”黎初伸手要将门合上。   傅屿迟下意识抵住,不肯认输,固执地问:“初初,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黎初冷眼看着他,话出口时满是讥讽:“我不给你机会,你就会放弃吗?也不会,对吧。不管我说什么,你总是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做。”   黎初顿了顿,反问:“那你又何必来问我?”   “我不知道我哪一处表现的让你觉得我们可以破镜重圆,重修旧好,如果你还是不清楚我的意思,那么我再明确一点告诉你。”   深吸一口气,她接着说:“傅屿迟,你现在死缠烂打的样子让我觉得恶心。”   傅屿迟扶着门支撑身体,脑子昏昏沉沉到就快要失去意识,他强行将涣散的目光聚拢,投向黎初,忍着颤音语调尽失道:“你说什么?”   他不敢相信黎初说出来的话。   她是那么温柔的一个人,就算是气到几点也不会说一个难听的字眼,可她现在却说出这样狠心的话,仿佛将刀尖直挺挺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我说,你让我觉得恶心。”黎初像是怕他听不清般,又加重了语气。   铺天盖地的痛苦终于彻底压垮傅屿迟,扶着门的手滑落至身侧,身体犹如被折断的雪松,倒落在地。   他匍匐在地面上,最后一丝理智迫使他伸手去够黎初的脚尖。   距离不过半寸之遥时,那只还未来得及换下鞋子的脚后腿了一步。   视线逐渐变得模糊,脑子晕沉到没有办法再去思考。   “初初,初初。”苍白的嘴唇凄婉地念着黎初的名字,每念一遍气息便弱一分。   黎初目光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眼睛里没有一丝怜悯。   对敌人善良,就是对自己残忍。   他曾经那样逼迫她,将她困住,如今,她又怎么可能因为他倒下而心软。   黎初转身进入客厅,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打了客房服务。   不多久,两位年轻的客房管家便出现在黎初的房门口。   黎初指着地上的人,皱着眉头用一种冷漠到嫌恶的语气说道:“麻烦你们带走他。”   客房管家连忙将傅屿迟从地上架了起来,表情凝重地向黎初道歉:“客人,真的很抱歉,都是我们酒店的失职,惊扰了您休息。”   傅屿迟倒在管家身上,脸色像是脱落的墙皮露出了灰色的混凝土般,透着死气沉沉的乌青。   蹙起的眉头,发白的嘴唇,无一不显现出他此刻有多痛苦。   可在场的这么多人里,却没有一个人关心他的病情如何。   他毫无意识地被客房管家带走后,身后的那扇门没有一丁点留恋地合上,就仿佛刚才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又回归宁静。   黎初背靠着门,深深呼了几口气,身体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让她根本稳定不住。   她闭上眼睛,安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放空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如鼓点般的心跳声渐渐平缓,她才迈开腿往卧室走去。   -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连绵不绝的噩梦缠了她整夜,醒来的时候身上冷汗涔涔。   屋外大雨倾盆,狂风卷着雨珠拍打着玻璃窗,声响不断。   阴郁的雨天总是会让人心情烦闷,失去对生活的激.情。   黎初掀开被子下床,打开窗帘时,就见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阴暗之中。   上午七点,本该是天光大亮的时候,可重重乌云如铁锁连舟,压住了太阳迸发出的光亮。   她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带女儿吃完早饭后,黎初接到了徐子衿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徐子衿声音焦急:“初初,学长他…现在人在医院。”   黎初凝眉:“医院?他生病了?”   “不是,”徐子衿深吸一口气,道:“他被人打进了医院。”   黎初慌忙从沙发处起身,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骨不自觉捏紧了手机,“怎么回事?”   脑子里忽然闪现出昨晚傅屿迟的样子,他脸上挂着伤,身上的衣服也非常不自然地皱起,分明就是不久之前和人起过冲突。   黎初咽了咽喉咙,颤着声音问徐子衿,“是不是傅屿迟做的?”   她心里又慌又怕,只希望这件事和傅屿迟没有关系,否则,学长就是因为她才遭受这无妄之灾。   然而她还是失望了。   “是。”徐子衿的声音透着愤怒,“我已经看过了监控视频,确实是他动手打人。”   二楼的露台到了深夜时分原本就不会有住客过去,再加上昨夜下了暴雨,更是人迹罕至。   十二点前巡防的人看到露台处似乎有人倒落在地,吓得赶忙叫人帮忙送去医院。   今天一早,时瀛就收到了酒店经理发来的消息和剪下来的视频片段,惊得睡意全无,连带着吵醒了徐子衿。   徐子衿没多想就给黎初打了电话,一方面是想引起黎初对贺明洲的关心,另一方面,她更想让黎初知道傅屿迟的昭昭罪行,好叫黎初时刻警惕,别再被这个疯子缠上。   电话里,黎初靠着客厅的玻璃幕墙眺望远方,双眼微滞,沉默了许久。   雨声淅沥,薄雾朦胧,这座城市全然没有了往日热闹的模样。   她眼眸微抬,紧抿着的唇微启,问:“学长在哪家医院。”   他是因为她而被无辜连累,她总得亲自去看看,否则良心难安。   徐子衿报了医院的地址,她看到外面风狂雨骤,想起刚才手机里的恶劣天气提醒,眉心凝起:“学长没什么事,都是轻伤,只是淋了雨有点发烧,等雨停了你再去看他吧。”   似乎是怕黎初不放心,她又宽慰道:“时瀛安排了酒店的工作人员照顾他,你不用担心。”   黎初到不全是担心贺明洲的伤势,更多的是因为心里太过愧疚。   “子衿,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铃兰,我要去医院看一眼。”   昨天婚宴结束,徐子衿和时瀛就直接在酒店留宿,没有回兰亭公馆的新房,黎初知道徐子衿还在休假,不会耽误她等工作,所以才开口请她帮忙。   洛城除了徐子衿,再没有能让她无条件信任的人了,铃兰交给她,黎初才不会担忧。   徐子衿本想再劝黎初,可她也清楚黎初做了决定后就不会改变,她再怎么劝也没用。   徐子衿挂断电话,就见时瀛已经换了身休闲服出来,似乎是要出门,她叫住他,说道:“你要出去吗?正好,你先送初初去医院。”   时瀛怔愣了片刻,问:“去医院干什么?病了?”   刚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徐子衿:“是去见……贺明洲?”   他那一个“见”字拖了很长,明显是在犹豫着后面说出口的名字。   “不然是去见谁?”徐子衿无语地反问,视线落在时瀛的脸上,来回打量。   她总觉得时瀛有点不对劲,看起来就像是因为某件事而心虚。   还没等她细问,时瀛就岔开了话题,催促道:“你快去换衣服,等下我跟你一起去找黎初。”   “嗯。”   ……   黎初抱着小铃兰坐在沙发上动画片,敲门声响起后,她摸了摸铃兰的头,让她自己乖乖看电视,起身往玄关处走去。   门开后,就见徐子衿身后跟着高大的男人。   黎初眼里闪过一瞬错愣,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微微侧身,请他们进来。   徐子衿一进去便飞奔到小铃兰身边,像是摆弄洋娃娃一般地捏了捏她的小脸,心满意足后,她转过头,指着时瀛对黎初说道:“初初,等会儿时瀛送你去医院。”   “不用麻烦了,我叫个车去就行。”黎初轻声拒绝。   徐子衿摆摆手,“不麻烦,他正好也要出去。而且外面下暴雨,很难打得到车,时瀛送你过去,我也更放心。”   黎初没再推辞,双眼含笑看着时瀛,“那就麻烦你了。”   时瀛嘴角边漾起一抹假笑,避开了黎初澄澈的目光。   -   车子行驶在雨水淹没的路面,车轮碾压过的地方溅起一簇又一簇的水花,车子里的气氛平静却暗流涌动,音乐声悠扬婉转,驱散了雨水带来的烦躁。   等绿灯时,时瀛在间隙中偷偷瞄了一眼副驾驶座的黎初,却没想到就那么巧地撞上了她的视线。   他讪笑了一声,收回目光,继续看着红灯。   “时先生是顺路吧。”黎初看着车窗外淅沥的雨水,声音云淡风轻,与外面呼啸的风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能让时瀛在这种暴雨天也要去见的人,除了傅屿迟大概也不会有别人了,更何况昨天晚上,是她打电话叫客房管家把人带走的,只需稍微想一想,就能猜到这两人所住的同一家医院。   时瀛没说话,心思陡然被猜中,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的方案。   黎初不在乎他是否给回应,只是自顾自地说:“时先生,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也在医院。”   意思就是请时瀛封好嘴,一个字也不要提及她,哪怕对方询问,也只字不言。   时瀛沉默了许久,在绿灯亮起的时候踩下油门,伴随着轮胎碾过雨水的声音,他答应了黎初的请求:“好。”   车子又恢复了静默,谁都没有开口打破僵局。   几分钟后,车子在医院的地下停车库停下,两人一前一后上了电梯,又在同一个楼层停下,最终在护士台处分道扬镳,各往两处走去。   站在病房门口,黎初伸手敲了两下门,门内传来回应声后,她推门进去。   黎初在床边坐下,打量了一圈。   单间的病房内,除了躺在床上脸颊因为发烧儿泛着殷红的贺明洲,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照顾你的人呢?”她问。   徐子衿说酒店的工作人员被安排在这里照顾他,可她已经扫过每一个角落,却没看见有人。   贺明洲挣扎着从病床上起身,哑着嗓子道:“我这里没什么事,刚才让他回去了。”   黎初按住了他撑在床边的手,“挂着水呢,别乱动了。”   她把床板摇到合适的位置,从床头柜上的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给贺明洲,“喝点水润润嗓子。”   黎初再次落座,眼眸微抬,目光落在了贺明洲烧红的脸上,眼里渐渐升腾起愧疚地神色,“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变成现在这样。”   “小初,和你无关。”贺明洲重重地咳了几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在人耳里只觉得骇人。   黎初见他这幅模样,惊慌失措地伸手,手顿在半空中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贺明洲喘着粗气,故作轻松道:“没事,就是腹部有点疼。”   “怎么回事?”黎初目光里是藏不住的担忧。   看到黎初为他露出这样的眼神,贺明洲忽然觉得被傅屿迟打一拳,淋点雨也是值得的。   若不是这样,黎初也不会特意来见他,还这般细心地照顾他。   贺明洲靠着床板,有气无力道:“昨晚你离开后,我和他争执了几句。”   争执几句,然后打了一架。   若不是黎初昨晚看到了傅屿迟脸上的伤口,她也不会相信这两个人会跟未进社会的学生一般,丝毫不顾成年人的体面,打架互殴。   傅屿迟又狠又疯,只怕对着贺明洲是下了死手。   否则怎么会使得贺明洲晕倒在地,淋了暴雨。   黎初拿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心里的愧疚如发了芽的种子,一点点占据了她整个胸腔,她迎上贺明洲的目光,白皙的脸庞浮现凝重的神情,哽着嗓音嘱咐:“以后不要和他争执了,他…不是什么好人。”   黎初骂不出什么难听的话,只用一句“不是好人”轻轻带过。   “嗯,都听你的。”贺明洲眼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看着黎初时暗蕴着柔情。   ……   走廊另一头的病房内,时瀛随意地搬了凳子坐在床尾,他端详着床头脸色阴沉的人,非常识时务地闭上了嘴。   傅屿迟觑眸,眼里蕴含着危险的信号,“你刚才说贺明洲晕倒在露台?”   时瀛眨了眨眼睛,点头。   他叹了一声,劝说着眼前的人:“阿屿,就算你再怎么讨厌他,也不能下手那么狠,好在发现得及时,要是出了事,你可就麻烦了。”   傅屿迟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冷,幽暗的眼眸里写满了讽刺:“怎么,他这是贼喊捉贼贼吗?是他先动的手,我不过是不想任人宰割,反击了一下而已。”   “况且打在他腹部的那一拳我收了力,根本不至于将人打晕。”   时瀛听完后耳朵嗡嗡作响,眼睛越瞪越大,不敢置信道:“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的?”   当时他们两人所站的位置正好被石柱挡住,监控只隐隐约约拍到了贺明洲被打倒在地的场景,至于这一场架是由谁起的头,除了他们两个人就再无第三人知晓。   时瀛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   傅屿迟疯他是知道的,毕竟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那么温和儒雅的贺明洲竟然也会变得这么疯。   傅屿迟靠着床,胃部如火烧般灼痛,他忍着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闷哑的笑声,“好,很好。”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吃这样的哑巴亏。   贺明洲送了这样一份大礼给他,他总得好好还回去,叫他也尝尝这种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肖想   黎初在医院里照顾了贺明洲一上午, 虽然大多数时候她也只是安安静静坐着,贺明洲说一句她就应一句,对方要是不说话那么她也不会主动开口。   到了中午, 黎初准备去医院食堂打包份粥拿上来,发热的病人需要吃的清淡一点,粥便是最好的选择。   十二点正是用餐高峰,黎初刻意晚了半小时下去, 没想到餐厅内还是挤满了人, 排了许久的队终于打包好了两份粥。   一份是贺明洲的牛奶燕麦粥, 一份是她自己的小米粥。   黎初一点也没有磨蹭,拎着粥就往电梯口走去, 正正好碰上同样拎着食物的时瀛。   他手里的袋子制作得非常精美, 还用了烫金工艺, 一看就知这份午餐并不便宜。   时瀛的视线下移, 落在了黎初手指勾着的白色塑料袋,两份一次性打包盒上下垒着,盒子里的食物没能看清。   和他手里的那份食物一对比, 黎初的这份简直是过于朴素。   时瀛懊恼自己没想到帮黎初也订一份, 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叫外卖不方便,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去医院的食堂,但这间公立医院的食堂是出了名的难吃,他买回去恐怕傅屿迟是一口都不会吃。   时瀛摸了摸鼻子, 不好意思道:“我都忘了你也在医院,不然应该多点一份给你, 医院食堂的饭菜实在是不好吃。”   电梯门开, 里面有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人, 不多,也就三个人,黎初迈脚进去,按了楼层键,她站定在角落里,脸上挂着浅淡的笑容,“我没打包饭菜,只要了粥,应该不会太难吃。”   粥这种食物,做法简单,人人都可以上手,只要不是放多了调味料,多半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时瀛没多纠结,直接把手里的袋子递给了黎初,“这份你先拿去吃。”   黎初是他老婆最好的朋友,要是被老婆知道他苛待她的朋友,估计得罚他坐三天冷板凳。   至于病房里的傅屿迟……   饿一两个小时也不会死。   黎初不打算收下,正想推辞的时候,电梯到了楼层,时瀛不由分说把袋子塞到黎初手里,没等她反应过来拒绝他,人就已经大步流星地往病房走去。   推开病房门,就见傅屿迟半坐在床上,十指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似乎是在处理公务。   傅屿迟抬头瞥了时瀛一眼,看见他两手空空,皱着眉头问:“你不是下去拿午餐了吗?”   “是啊。”时瀛硬着头皮回应。   “午餐呢?”   时瀛扯着嘴角尴尬笑笑,绞尽脑汁编了个不那么离谱的理由,“雨天路滑,骑手摔了一跤,连带着外卖也摔了。”   “所以?”傅屿迟挑眉看着他,等他给一个确切的答复。   “所以咱们就只能等着他重新送一份过来。”   傅屿迟啪地一下合上电脑,脸色阴郁地掀开被子下床。   时瀛忙问道:“你干嘛去?”   “洗手间。”   时瀛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傅屿迟要自己出去吃东西。   时瀛见他捂着胃部,明白他肯定是胃又疼了,走上前作势要扶他,“你胃不好,别逞强了,我扶你进去。”   傅屿迟乜了他一眼,“我是胃疼,不是腿疼。”   时瀛讪笑着收回了手,“行,你自己进去吧。”   省得他费力气了。   -   黎初拎着两份午餐回了病房。   贺明洲的点滴已经打完,此刻他正靠着床头接电话,见到黎初拎着食物进来,他移开贴在耳旁的手机,左手捂住听筒,压低声音道:“辛苦了。”   黎初扬起唇角笑得温婉,落在贺明洲眼里阴沉沉的暴雨天似乎都明亮了起来。   她打开那份精致的烫金袋子,拿出了里面的食物。   两份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海鲜粥。   纤长的手指稍微用了点力,盖子就被揭开,腾腾热气飘散在空气之中。   她把病床上的桌板支起来,将手里端着的粥放到贺明洲面前,一声不吭地走回沙发处,没有打扰他。   黎初安安静静地喝着粥,任由鲜美的味道在她舌尖扩溢,耳畔不时传来几声贺明洲低沉沙哑的声音。   他似乎是在和电话里的人沟通工作上的事,时不时说出几个专有名词,黎初不太能听得明白,但从贺明洲轻折的眉心处还是能看出他遇上了棘手的事。   从她进入病房起,这通电话一直持续了二十分钟,就连桌板上的粥都没了热气,才挂断。   她没有多此一举宽慰贺明洲,以他们现在的关系,她也没有任何理由插手他的事情。   黎初只是收好自己吃完的饭盒,起身走到贺明洲身边,端起桌上的海鲜粥,“粥冷了,我去帮你热一下。”   在她就要转身的时候,贺明洲拉住了她的手腕,“没关系,让你再麻烦一趟我心里过意不去。”   贺明洲的目光温和真挚,言语之中含着一丝愧疚的情绪。   他的手心温度很高,大约是发热的缘故,掌心热得发烫,像火炉似的,灼热着黎初的皮肤。   黎初抬眸迎上他的目光,抿了抿唇,说道:“学长不是说不要见外吗?”   贺明洲凝滞了一瞬,眸光微闪,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小初,你愿意……”   和我重新开始吗?   他甚至胆小到无法将后面的话问出来。   虚无缥缈的希望往往伴随着失望,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这一次。   即使他没有把话说出来,黎初也听懂了他的意思,视线缓缓下移,落在贺明洲泛红的指尖上,她说:“学长,你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病好了再说。”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不忍心对生着病的贺明洲说出拒绝他的话,所以选择逃避,逃避他对她的在乎,对她的恳求。   她不能让自己再次陷进去,那样只会害了他。   就如同现在这样,他因为她住进了医院。   她骗不了自己,她的心还是会因为贺明洲而波动,可是,她更清楚她不可能和他重修旧好了,过去那些横在他们之间的苦痛谁也不会忘记,会一日一日地折磨着彼此。   何必呢?   就这样保持着平淡的同学关系,对彼此都好。   黎初伸手将贺明洲的手腕抬起,轻轻放置在床上,为他掖好被子,“你还生着病,不能吃生冷的食物,我还是去热一下比较好,稍微等我一会儿,很快就好。”   没等贺明洲说话,黎初就离开了病房,将他独自留在病房之中。   房门合上的那一瞬间,黎初松懈了紧绷的身体,目光无神地落在瓷白的地砖上。   路过走廊中间的护士台时,她看到了一个高挑的男人半靠着桌面,向护士询问着什么。   “江叙?”黎初颇为意外地喊了一声对方的名字。   江叙侧过脸,炽白的灯光晃得他视线发白,他微眯着眼睛,直视着前方背光而来的女人。   等她靠近后,他怔愣了一瞬,喃喃道:“黎初。”   他似乎是不敢确认,刻意压低的声音只萦绕在他舌尖,除了他自己以外再无旁人听见。   等黎初走近后,江叙看清了她的脸,不施粉黛的面容如清水出芙蓉一般,素雅到出尘。   “黎初…姐,你怎么会在这里?”江叙凝着眉心问她,言语之间丝毫不生分,根本看不出他们只是见过一次而已。   他细细打量着黎初,确认了她并不是生病了才出现在医院,连他自己都没感觉出来紧张的心情在慢慢放下。   黎初看了一眼手里捧着的粥碗,唇角漾起一抹恬淡的笑容,“我来看望生病的朋友。”   她又将目光投向江叙,随口一问:“你呢?”   江叙提了一下手里的打包袋,“我过来给表哥送午餐。”   聚缘楼送餐太慢,时瀛怕傅屿迟的胃撑不住,想到表弟江叙住得离聚缘楼近,就不客气地叫他帮忙送一趟。   黎初这才注意到他手里的袋子,和之前时瀛塞给她的出自于同一家。   “哦,这样啊。”黎初心里过意不去,连带着声音也颇为局促。   要不是她拿了时瀛的午餐,也不需要麻烦江叙帮忙送这一趟了。   黎初发现的事自然也没有逃过江叙的眼睛,他看到黎初手里粥碗上的logo字样,一下子就明白了时瀛是将先前叫的餐给了她。   她也是来看望傅屿迟的吗?   江叙敛起眼眸,胸口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的情绪,让他觉得莫名烦躁。   黎初没有和江叙多聊,贺明洲还在病房里等着她,她不能继续耽误时间,“那个……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她朝江叙礼貌地笑笑,不等他回应,就轻声向桌台处的护士询问,“请问哪里有微波炉,我想热一下粥。”   年轻的小护士回应:“去二楼食堂吧,这边没有的。”   “好的,谢谢。”   江叙看着黎初的身影渐行渐远,心里的烦躁却丝毫没有减退,他靠着护士台,继续询问刚才未说完的话:“请问傅屿迟住在哪个病房?”   他的声音清冽低沉,落在人耳里像是秋夜寒雨般,透着疏离和寂寥。   “1102,右转第二间病房。”小护士脸颊微红,舌头如同打了结,说话也不流利。   江叙和护士道完谢,迈开脚步往病房走去。   他站在病房外伸手敲响了房门,动作停滞的瞬间,门内的回应声传了出来。   江叙推门进去,就见时瀛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指尖飞快地敲击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反倒是工作狂傅屿迟平静地躺在病床上。   一副非常不和谐的景象。   在他印象中,傅屿迟是病到爬不起来也不会放下工作的人。   江叙没继续深想,他走到沙发处把手里的袋子放在了茶几上。   时瀛敲完最后一个字,松了口气道:“阿屿,邮件按照你说的都回复完了。”   那口气并未完全松完,他赶忙试探着问:“没别的事了吧?”   时瀛见他胃部疼成那样还要坚持工作,实在是于心不忍,所以自告奋勇帮他处理,但他没想到回复邮件这种事竟然也这么累人。   从他给江叙发消息拜托他送午餐开始,到现在整整一个小时,他回复得眼睛都要花了。   傅屿迟给了他一个平淡无波的眼神,让他自行体会。   时瀛立刻明白回复邮件只是这一天工作的开始,他赶忙把电脑合上放回傅屿迟的床边,“你的工作还是你自己来做吧。”   时瀛此刻饿得发晕,冲到茶几处三两下就拆了包装袋,把海鲜粥拿了出来,往江叙手里递了一份,“小叙,给阿屿拿过去。”   江叙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放到傅屿迟面前的桌板上。   “谢谢。”傅屿迟沉着声说道,细听能听出他声音里的隐忍。   江叙笑了笑,眼底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从前他见傅屿迟的时候只当他是哥哥是钦佩的对象,而现在,他发觉自己对他抱有敌意。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细究起来,就是昨天他发现傅屿迟对黎初的态度很不一般之后。   他未曾谈过恋爱,也未曾喜欢过任何一个女人,他是江家的独子,将来势必要继承江家的一切,他的未来不过是同他父亲一样在世家中挑选个联姻对象,借此稳固势力。   这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责任,他早就接受了这已经默认的安排。   时瀛曾经劝过他,让他拒绝家里的安排,自由选择结婚对象,他问时瀛为什么要拒绝,他不理解为什么要拒绝家里的安排放弃联姻,明明这样才是双赢的结果不是吗。   时瀛只回了他一句:你还没有遇见你爱的人。   当时的他不理解时瀛的意思,可现在,他好像懂了。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就只会想要和她共度余生。   江叙没想过黎初会是他二十二年人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意外。   他和她不过才刚认识,见过两次面,可是他就是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反抗家族的想法,他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江叙眼神微沉,心里的烦躁无限放大,横在前路的问题实在太多,傅屿迟便是首当其冲的那一个。   大概是同类人的直觉,他能感觉出傅屿迟对黎初抱有强烈的占有欲。   若是和傅屿迟相争,他未必能争得过他。   傅屿迟昨夜喝了酒又打了一架,导致他的胃炎再次复发,不是什么大病,但也足够折磨人。   小半碗粥下肚,胃里不再是空落落的,疼痛感也减轻了许多。   他放下勺子,从床头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唇角,一举一动矜贵优雅。   指尖轻扬,纸巾便轻飘飘地落于桌面。   傅屿迟掀眸,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江叙身上。   纵横商场多年,傅屿迟早就已经能够洞察人心,江叙的那点变化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江叙自进来后,就对他抱有敌视的态度,甚至在接近他时会有抵触的心理。傅屿迟根本不在乎江叙对他的那点敌视,讨厌他的人太多,他无暇关心那些人因为什么厌恶他,就像他也毫不关心眼前的这个人一样。   在他心里,唯一重要的只有黎初。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可以为黎初让步。   这两人的暗潮涌动终于引起了时瀛的注意。   时瀛收好餐盒,来回扫视着两个人,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叙从小就心思深沉,有什么话也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傅屿迟更是没有章法,做事全看自己喜恶,这俩人时瀛都搞不明白。   可凝滞的气氛却是骗不了人的。   难道在他专心喝粥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   时瀛眨了眨眼,清空脑子里繁乱的思绪,他起身拍了拍江叙的肩膀,笑着说:“小叙,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你要是忙就先回去,改天我再好好谢你。”   时瀛不敢再多留江叙,他心里的预感很不好,总觉得会有事要发生。   江叙早点离开也好,免得波及到他。   江叙眉心微动,唇角撩起浅笑,眼底却渗着寒意,“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过身,目光恢复一片澄澈,他看着时瀛问道:“表哥,你知道黎初姐在哪个病房吗?我来的时候遇见她了,想再和她道个别。”   江叙的话语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在场的两个人耳朵嗡嗡作响。   傅屿迟靠着床头的脊背蓦地腾起,双手死死攥着被单,深邃的瞳孔闪着猩红的光芒,他咬着牙嘶哑着嗓音问:“你刚才说什么?”   时瀛哪里敢让傅屿迟知道黎初就在医院里,而且还在贺明洲到病房内照顾。   他拼命地给江叙使眼色,让他别再说话,可江叙却像是没看懂他的示意般,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在离开前和黎初姐道个别。”   傅屿迟合上眼帘,掩盖不住的怒意和痛苦在他双眼之中翻涌交织,戾气弥漫至四肢百骸。   原来她来了医院,也知道他就在医院里,可她却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他一眼。   明明贺明洲才是出手伤人的元凶,现在却伪装成了受害者。   傅屿迟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至极,他竟然也会被人算计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肖想   时瀛脸色煞白, 嘴角的笑完全凝滞,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最后傅屿迟是从江叙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趁着傅屿迟还未发作,时瀛连忙把江叙推出了病房, “你屿哥需要静养,我们到外面说。”   身后的房门合上,时瀛悬着的心依旧没有落下,他紧锁着眉头, 声音也带着焦灼, “小叙, 你就别去打扰黎初了,先回去吧。”   江叙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 原本清澈的眼神晦暗了下去, “屿哥和黎初姐认识吗?”   他刚才不过是稍稍试探了一下, 傅屿迟就出乎意料地反应那么大, 若说对黎初没有别的心思,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时瀛惊讶江叙问他的话,他这个表弟向来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 今天怎么一反常态, 关心起傅屿迟和黎初的关系来了。   时瀛斟酌了言语,谨慎回道:“认识,不算熟。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屿迟和黎初之间的恩怨纠葛实在没必要对其他人说,即便这个人是他的表弟也不行。   江叙敛眸,纤长的睫毛撒下一片鸦青色的阴影, 将他眼里的情绪完全隐藏,“没什么, 随便问问。”   停顿几秒后, 他抬眸轻声道:“表哥, 你进去照顾屿哥吧,我先回去了。”   时瀛纵然心有疑虑,也顾不上多问,比起江叙不知为何的意图他更担心病房里的人会发怒做出不可逆转的事来,“嗯,外面雨大,路上注意安全。”   目送江叙离开,时瀛转身长呼一口气,脑子里强迫自己思考应对方法,却毫无头绪,无奈之下,他按下了门把手。   如他料想的那样,傅屿迟怒不可遏,离得那么远,他都能感受到傅屿迟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极强的压迫感让他的手都忍不住发颤。   “阿屿。”时瀛低哑地唤他。   傅屿迟靠着床头,双目赤红,淬了冰般地渗着寒意,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   时瀛走近他,思索着怎么向他解释没把黎初来医院的事告诉他,可思来想去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件事一旦被挑明,傅屿迟立刻就会想到黎初是为了谁才来的医院。   “她,现在在哪儿?”   傅屿迟低沉地声音骤然打破病房里的寂静,惊得时瀛眼神一晃,喉咙失声了般发不出一个字。   “哪个病房?”   傅屿迟再次问。   他唇角带着冷笑,眼底涌动着阴鸷的血色,像极了歃血而归的修罗。   见时瀛不说话,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胃部因为剧烈的动作而撕裂般的疼痛,他却恍若察觉不到,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要往外走。   时瀛脑子来不及反应,身体却下意识拦住了他,“阿屿,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傅屿迟脸色带着病态的苍白,声音自他沙哑的喉咙发出,森寒如久积不化的冰雪,他用一种极为轻松的语气淡然道:“当然是去探望一下被我伤了的人。”   时瀛惊恐地咽了咽喉咙。   傅屿迟哪里是去探望贺明洲,他这幅样子根本就是去宣战的。   “阿屿……”时瀛终究还是没能拦住他。   傅屿迟一间一间病房敲门进去,被骂了也不在意,只是脸色越来越阴沉,站在第七间病房门口时,他又和之前一样敲响了门。   黎初刚热完粥回来,轻手轻脚地把粥放到病床的桌板上,还没来得及将勺子递给贺明洲,门外就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这个点并不是医生查房的时候,况且贺明洲的点滴已经挂完了,护士也没必要再过来,黎初虽然觉得奇怪,还是去开了门。   看到傅屿迟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就要把门关上,却没注意到门缝之间死死压住了一只骨骼分明的手。   等她反应过来门怎么也合不上时,才发觉门缝里夹着的那只手已经积了瘀血。   她慌忙松开了贴着门的手,表情惧怕到无措。   黎初看着眼前的男人,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她竭力控制着内心的起伏,却仍旧收效甚微。   她颤着声音问:“你来做什么?”   “听说贺明洲病了,我来探望他。”傅屿迟坦荡的表情让黎初通体发凉。   这个男人怎么能在伤害了人之后还能没有一丝愧疚。   黎初的脸色瞬间冰冷刺骨,“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傅屿迟揉了揉被门缝夹到发淤的手,灼热的视线落在黎初白皙的面容上,贪恋的描绘着她的五官,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小初,是医生来了吗?”   贺明洲带着沙哑的柔和声音从背后的病床上传来。   黎初忽然紧张起来,心跳声躁动不安,她担心贺明洲发现傅屿迟,情急之下,不得已编了条谎话:“是护士过来询问一些情况,我来回答就好。”   慌乱地撞上傅屿迟的视线,黎初看见了他眼里的沉郁。   “你以前也是这样骗我的吗?”他哑着嗓子问她,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压抑。   傅屿迟不可自控地回想黎初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一边欺骗他,一边跟贺明洲联系。   他就像是一条溺水的鱼,根本不敢正视现实,无尽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那颗空落落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然而此刻,站在他眼前的女人还是以言语作刃,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心尖。   “是,对你说的每一句都非我本意。”   傅屿迟死死压着墙壁,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胃部的疼痛再次袭来,犹如千万根针反复戳刺,然而这点疼痛却不及心痛的万分之一。   黎初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请你离开。”   “如果我不肯呢。”   傅屿迟依旧站定在原地,他身形高大,堵住了整扇房门,犹如一座巍峨的山,越是凑近越觉得压迫感十足。   这股气势压得黎初气血上涌,连呼吸也变得急促,她压着嗓音怒骂:“傅屿迟!你已经害得学长住院,还不够吗?”   “学长有什么错?我不过是和他说了几句话,你就把人打进了医院,如果我和他在一起了,你是不是要杀了他?”   傅屿迟苍白的面容满是错愕,他松开压着墙壁的手,仓皇地攥住黎初的手腕,深邃的眼眸里一片凌乱,“你以为是我打伤了他?”   黎初抿紧了唇,没有回复他的话,然而她质疑的眼神早已透露出一切。   一股酸涩上涌,喉咙处像是被硬物卡住了一般,让他连发声都困难。   他想告诉她,不是他做的。   可是他说不出来,就连摇头辩解他都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黎初不会相信。   他曾经以贺明洲作威胁,逼得黎初不得不臣服于他,他是那么的卑鄙无耻,现在,黎初又怎么会相信他。   黎初用力挣脱傅屿迟的禁锢,她狠狠揉搓着被他攥过的手腕,仿佛那块皮肤沾染了脏东西一般。   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眼前的男人身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贺明洲已经走到她的身后。   “傅屿迟,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明洲发着高热,声音有气无力,他强撑着身体走到黎初身边,将她护在身后。   傅屿迟冷嗤一声:“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   昨天晚上的情况没有人比他们这两位当事人更加清楚。   分明是贺明洲自己故意淋了暴雨高热不退进了医院,现在却成了他将他打得晕倒在地,才会淋雨发热。   傅屿迟没想到贺明洲会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对付他,故意让黎初以为是他伤了他,不仅博取了黎初的同情,更让黎初厌恶他。   他从前干过不少混账事,所有人都不会怀疑这件事的真伪,他们只会以为贺明洲是被他所伤,这口锅根本容不得他拒绝就已经背在了他的身上。   别人怎么看他,傅屿迟根本不会在乎,从始至终,他在乎的只有黎初。   和黎初四目相对时,他只看到了她眼里的愤怒和厌恶。   贺明洲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咳嗽着,高烧到发热的脸因为剧烈咳嗽而泛紫,“昨晚的事……和小初无关,你有什么不痛快……尽管冲我来。”   他断断续续说完了这句话,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黎初见他这幅模样,心急如焚,怕他病情加重,说到底都是因为她,才会让他遭此横祸。   黎初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学长,别再说话了,我扶你回去休息。”   “我没事。”贺明洲反过来宽慰黎初,他声音嘶哑,完全听不出往日里的温和。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男人,眼睛里阴沉如墨,心里却有种占了上风的痛快感。   他们之间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注定是他会获胜,而傅屿迟只会和他当年一样,无助无力,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离开自己。   贺明洲嘴角噙着笑,以胜利者的姿态高高在上打量着手下败将。   傅屿迟被他激怒,一把攥住贺明洲胸口处的衣服,咬着牙道:“你敢不敢告诉她实情!”   黎初上前用尽全身力气推开傅屿迟,“傅屿迟,松手!”   傅屿迟胃疼得使不上力,被黎初一推,整个人踉跄着砸向走廊对面的墙壁,身体碰撞到墙壁的那一刻发出剧烈的声响,犹如战捶击鼓般。   他闷哼了一声,凌厉的眉头紧锁,看上去十分痛苦。   黎初没想到自己真的能推开他,她的力气明明远不如他,心里闪过一瞬恐慌,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傅屿迟身体强健,就算真的被她推向墙壁,也不至于受伤,他一定是在装腔作势,博取同情。   黎初没再多看他一眼,直接将病房门关上,扶着贺明洲回病床休息。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肖想   病房外, 傅屿迟支撑不住身体,沿着墙面倒了下去,他靠着墙, 粗重地喘息着,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身体的疼痛。   深邃眼眸犹如毒蛇般阴鸷地盯着紧闭的病房门,周身散发着狠戾的气息,像是失去理智的野兽一般。   时瀛战战兢兢地走上前, 试图扶起傅屿迟。   他的手还未碰到傅屿迟, 耳畔就传来一阵阴测测的笑声, 顿时间通体发寒,手停滞在了半空中。   傅屿迟扶着墙壁缓缓地站了起来, 眼神一刻也没有从病房门上移开, 眼底的笑意愈发冰凉。   “以为这样我就会认输?做梦!”   -   黎初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 低垂着头, 不敢对上贺明洲的眼睛。   那双眼睛越是温柔,越是淡然,她就越是愧疚。   都是她把他害成这样的。   “学长……”黎初试图开口道歉, 刚开口就被贺明洲打断, “小初,不要自责,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只是我和傅屿迟之间的事。”   “可你是因为我才进了医院。”   如果昨天晚上,她没有叫贺明洲去二楼露台, 就不会被傅屿迟看到,也就不会有后续的事情。   贺明洲伸手覆上黎初白皙的手背, 轻声道:“小初, 你看着我。”   黎初抿了抿唇, 缓缓抬起头。   眼前英俊儒雅的男人发着高热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无形之中让黎初安心了许多。   “小初,我和傅屿迟一定会起争执的,你明白的对吗?”   黎初瓷白的面容微怔,目光逃避般地闪烁着。   她怎么会不明白贺明洲和傅屿迟的心思。   傅屿迟就是条疯狗,她的身边无论出现谁,他都会上去撕咬。   周禹就是前车之鉴,现在轮到了贺明洲。   她虽然不知道傅屿迟用了什么手段赶走了周禹,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方法。   上一次,她没有插手去管,因为周禹对她而言只是个无足轻重的陌生人,甚至周禹的消失反而让她松了一口气。   可这次不一样,傅屿迟伤害的是贺明洲,是她曾经爱过的,也对不起过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贺明洲过得幸福。   黎初看着贺明洲,将昨晚没有说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学长,你值得更好的人。”   这句话,她原本打算等贺明洲病好了以后再说,经过傅屿迟这样一闹,她不得不提前说,以免再发生什么意外。   她甚至不能在这里多待一秒,否则对贺明洲来说都是危险。   “学长,我等下就回去了,我已经找了护工来照看你。”   贺明洲慌了神,他抓着黎初的手不让她起身离开,“小初,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呢?”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他敛了敛眸,让自己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温和:“小初是在怪我当年执意远赴海外吗?”   黎初摇了摇头。   她从未怪过他,她只怪自己。   那个时候,他们彼此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况且,他去海外是正确的选择。   “学长,我……已经有了孩子,我们回不去了。”没有料想中的难受,她只是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   她的孩子,身上流着傅屿迟的血脉,即便贺明洲心胸再开阔,也不可能毫不介意。   她没说出口的还有贺明洲的父母。   贺父贺母是绝对不可能同意贺明洲和她在一起的。   这也是她不愿意和他重修旧好的原因之一。   一开始就已经知道结果的感情,还有什么开始的必要呢,不顾一切强行在一起,到最后彼此只会更加受伤。   贺明洲并不知道黎初的顾虑,他只知道他不能失去黎初,即便她有了傅屿迟的孩子,他也不在意,“小初,当时的你没有选择,只能生下孩子,我不敢说我一点不介意铃兰身上流着他的血,但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照顾和疼爱。”   黎初并不怀疑贺明洲的誓言,她相信以贺明洲的人品绝对能做到他说的这些话。   只是,没有必要。   黎初拂开了贺明洲的手,从凳子上起身。   这一刻,贺明洲仿佛看到了当年和他说分手的黎初,隐忍而又决绝。   高热烧得他脑子都开始恍惚。   他不明白,他分明已经足够强大了,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能留住她。   病床上的人晕晕沉沉睡了过去,黎初放轻动作为他掖好被角。   不忍心留贺明洲独自一人发着高烧躺在病床上,黎初想着等请的护工来了再离开也不迟。   护工没有等到,却等来了贺明洲的母亲。   贺母心急如焚地冲入病房关心儿子的病情,直接把黎初挤到了一边。   黎初默默地站在边上,没有出声打扰。   贺母摸着贺明洲烧得泛红的额头,心疼不已:“怎么会突然发高烧呢。”   话音落地,她才注意到自己身后站着个女人。   她转头看过去,担忧的表情逐渐僵硬,像是泥土糊成的城堡垒龟裂了数条裂缝。   贺母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再见到黎初的这一天。   当初因为黎初家里欠下巨额债款,她们老两口为了儿子的将来不得已逼黎初主动分手,儿子得知后便于家里闹翻,甚至远赴海外三年,这三年里和他们沟通的时间都少之又少。   贺母后悔过当初的决定,可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那么做,她这辈子只有贺明洲一个儿子,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跳进火坑。   但现在,她的儿子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去应对他的人生,她也不会反对她们重新在一起,毕竟黎初是她当初认定好了的儿媳妇。   贺母愧疚地垂下眼眸,她上前握住黎初的手,喉咙哽咽到说不出话。   “阿姨。”黎初礼貌地问候贺母,“您和叔叔身体都好吧?”   “都好都好。”贺母眼眸闪烁,却始终不敢抬眸看黎初,“你父母呢?也都好吗?”   黎初沉默了几秒,艰涩地开口:“母亲还好,父亲三年前就去世了。”   贺母忽地仰起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孩子,是我们对不住你。”   黎初轻轻摇了摇头。   她从未怨恨过贺父贺母,她知道那个时候他们也是出于无奈,那笔巨额债款压在谁身上都会喘不过气,就算贺母不提,她也会找机会跟贺明洲分开。   贺母心里被歉疚完全填满,就算她不知道详情,也能猜到那段时间黎初这孩子过得有多艰难。   贺母一心想弥补对黎初的亏欠,握着黎初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初初,家里的债都还清了吗?要是缺钱就找明洲,他如今能帮得上你。”   “明洲这个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我和他爸都知道他心里一直有你,现在他自己有本事了,责任也都能自己扛,我和他爸也不会再插手了。”   贺母说这话并不算太过直白,她想告诉黎初的是她不会再反对儿子和黎初在一起了,可当初是她硬生生断了两个孩子的姻缘,现在说这样话也觉得没有脸。   “阿姨,您的意思我都明白,只是我……。”黎初声音很轻很淡,她停顿了片刻,凝眸望了一眼病床上昏睡着的贺明洲,澄澈的眼底像是石子落入湖面般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什么?”贺母眼角含着泪水等着黎初未说完的话。   黎初抿了抿唇,说:“我已经有了女儿。”   -   医院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的凝重和暴雨侵蚀的阴潮气息,连带着让黎初的心情也愈发烦闷。   她站在大厅进口处,看着连绵不绝的雨水不断地拍打着地面,发出石子落地般的声音,不由得想这样大的雨珠砸在人身上一定很疼。   暴雨天的车最难等,手机上下完单后迟迟没有司机接单,黎初也不着急,就站在那儿安安静静地等待,极少有人像她这样驻足,大多都是匆匆忙忙,偶尔有几个会停留一瞬将目光投向她。   手机铃声唤回了黎初的思绪。   “初初,学长的病情好点了吗?”徐子衿的声音飘入到黎初耳中,电话里依稀还能听到电视的声音和女儿铃兰的奶音。   “好多了,贺阿姨过来照顾他,我想着就先回去。”黎初的情绪被她隐藏得很好,让人听不出一点问题。   但徐子衿不是别人,她是黎初最好的朋友,从大一就是一个宿舍上下铺的舍友,研究生又一起租房子,算起来她们友谊都有十年了,她怎么会不了解黎初。   黎初越是看起来没事就代表一定有事,徐子衿揉了揉小铃兰的脑袋,凑到她耳边小声哄:“宝贝,干妈先和你妈妈说几句话,马上就把手机给你好不好?”   小铃兰点了点头:“干妈说话算话哦。”说完,她还伸出小拇指要和徐子衿拉钩。   徐子衿和她拉了勾盖了章,才在小姑娘念念不舍的目光中走进了卧室。   她和黎初说的话并不适合让小铃兰听到。   徐子衿半掩着门,边注视着铃兰的动静,边和黎初说话,“贺阿姨过来了?你们说什么了?他妈妈又反对你们在一起吗?”   连珠炮似的问题朝黎初席卷而来,黎初没有逃避,一条一条仔仔细细地回复:“阿姨应该是得知学长病了赶过来照顾,她和我道了歉,说她和贺叔叔这几年对我都很愧疚,还说……不会再反对我和学长在一起。”   徐子衿意外地眨了眨眼,生怕自己是听错了,她以为贺家父母一定会反对他们重修旧好呢。   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   “初初,既然学长的父母都不再反对,你还有什么顾虑呢?”徐子衿一门心思想撮合黎初和贺明洲,不仅是因为她信得过贺明洲的人品,也因为她知道贺明洲足够爱黎初,能给黎初幸福。   黎初轻笑了一声:“我跟贺阿姨说,我已经有了孩子。”   徐子衿心一下子被揪了起来,就连声音都开始颤抖:“阿姨怎么说?”   她只想着学长不会因为黎初有了孩子就轻视她,可她忘了老一辈的人大概率是不会接受自己未婚的儿子娶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   贺明洲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思想上比较正统,绝对不可能同意。   “阿姨什么都没说。”   无声胜有声。   贺母一句不说大家就都已经心知肚明。   徐子衿到这一刻终于明白黎初为什么不愿意跟学长重新在一起了。   由始至终最大的症结都是贺明洲的父母。   如果黎初和学长在一起,学长就一定会陷入两难的境地,被迫在亲情和爱情之间二选一。   黎初不会这样做的,她是那么好的人,绝对不会让学长陷入那样的困境。   徐子衿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声,叹好友命途多舛,也叹好友为何总是得不到幸福,明明就近在咫尺了。   “初初……”徐子衿向来不会安慰人,想了许久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在卧室内为黎初伤感,没注意到小铃兰已经扒在卧室门上,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手机,“干妈,到我了吗?我要和妈妈说话。”   徐子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条,手机差点没摔出去,她呼吸几口气安抚情绪,蹲下身体把手机递给小铃兰。   铃兰两只小手费力地捧着手机,委屈地和妈妈哭诉:“妈妈你去哪里了,怎么还不回来?我好想你。”   黎初听见女儿的声音心一下就柔软了,“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那你快点哦,我等不及啦。”   黎初温柔地笑笑,“妈妈知道啦。”   徐子衿凑上来说道:“初初,你怎么回来?外面下暴雨呢,不好打车吧,我让时瀛去接你。”   “别麻烦他了,他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已经叫了车。”黎初拒绝了徐子衿的提议。   徐子衿也没再坚持。   电话挂断后,黎初翻看了打车订单,还是无人接单,雨越下越大,看样子就是到了傍晚也不会停下。   黎初出来的时候带了伞,来的时候车进车出没用上,现在她要去搭乘地铁,倒是用上了。   伞骨撑开,她没入雨幕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肖想   医院距离地铁口不算远, 七八百米的距离,脚程慢的走十分钟也能到了。   黎初不过才走了百米,身上就已经被雨水淋湿了大半, 不得不冒雨加快步伐。   临近地铁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鸣笛声。   黎初起初并没有在意,她和车子并不在一个道上,也不会出现她赌了车行道这样荒唐的情况, 直到那辆车缓缓行驶到她的身侧, 连水渍都不曾溅到她身上, 车窗落下,江叙俊美的脸映入黎初的眼帘。   黎初浑身湿透, 模样狼狈不堪, 但她丝毫不觉得羞耻, 依旧和往常一样不卑不亢, 她牢牢抓着伞柄忍受着风雨的侵蚀,和车里的人说话:“江叙,你也是刚从医院出来吗?”   再次见到江叙也让黎初十分意外。   “黎初姐, 你先上车, 我送你。”江叙没有回答黎初的话,而是催促她上车。   黎初眨了下眼睛,将落入眼睛里的雨水挤了出去,“谢谢,不麻烦你了, 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会弄脏江叙的车, 这种豪车清洗一次恐怕都要大几千上万, 倒不是她出不起这份钱, 只是多少有点心疼,她经营的那家民宿就是爆满的时候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风越刮越大,黎初瘦弱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她想迈脚往前走,却遭到巨大的风阻,以至于寸步难行。   江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淋着雨拉住了黎初的手腕,“黎初姐,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我们都会生病。”   他常年锻炼,身体素质好,并不会因为淋点雨就生病,但是黎初不一样,她那么纤瘦,听表嫂说她身体也不太好,淋了雨再受凉多半会生病。   他说话时并没有单单只说黎初,他说的是他们都会生病。他和黎初接触不算多,但足够他了解她的性格品质,她是个怕麻烦别人,也怕给别人带来麻烦的人。   他只有这样说,黎初才会改变她的主意。   黎初没想到江叙会从车上下来,她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为了让她上车不惜自己淋雨,她第一次见他时还觉得他没有少年的气息,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缺。   “江叙,你不用下来,快回车里去。”黎初把手里的伞伸到江叙的头上,试图帮他挡雨,但她个子不够高,根本遮不住。   江叙喊徐子衿一声表嫂,黎初跟徐子衿关系好,也把江叙当成表弟来看待,此刻看他淋雨,心里也着急,她像是哄女儿一样温声哄他:“我和你一起回车里,行吗?”   江叙接过黎初手里的伞,拉着她往副驾驶座走去,伞面完全倾斜在黎初头顶,将她和雨幕隔绝。   车门打开,黎初看到了座位上的一盒甜点,想着他可能是要送给某个女生,她小心地把甜点盒子拎起来,生怕碰坏了。   江叙收了伞坐进驾驶座,那把伞他仔细折叠好,又找了个袋子装起来递给黎初,“伞收好。”   “好,谢谢你。”黎初接过来放在脚边,又把甜点送上去给江叙,“这个要不然放后座?”   她浑身湿透了,再这样提着恐怕这份精致的点心包装也得被沾染污水,到时候再要送人就不太合适了。   江叙从纸巾盒子里抽出一大把纸巾送到黎初面前,“擦擦脸。”他看了一眼黎初手里的甜点,毫不在意道:“你拿着吧,拆开也没关系。”   原来那不是送给女生的。   黎初松了口气,生怕自己打扰了年轻人的约会。   黎初擦干了脸上的雨水,但是身上却没有一处不滴水,毁了表弟的车,黎初心里过意不去,她等着江叙擦完了脸,才说:“江叙,我们可以加个微信吗?车子的清洗费我转给你。”   江叙本想拒绝,他也不缺这点清洗费,是他自己执意要送黎初,没道理让她出这份钱,但出乎意料的,他点了头,“可以,我扫你。”   他点开微信添加了黎初为好友,看到她的头像是logo字样,便问她:“这是你的公司吗?”   黎初哑然失笑:“不是什么公司,是我经营的民宿,有机会过来玩呀。”   “好。”江叙不假思索应了下来。   黎初收好手机,给江叙介绍文德镇,她每每说起家乡的时候眼里都闪着光,整个人沉浸在其中,也会引起旁人的共鸣。   江叙开着车,默默地听她说文德镇的山川河流,人文荟萃,他想,那应该是一个特别宁静的小镇子。   雨刮器孜孜不倦地工作,豆大的雨珠刚落上在车前玻璃上就被刮了下去。马路上来往的车子很少,行人也看不到几个,黎初不再说话后,整片世界都好想安静了下来。   她抱着那份甜点,垂下的眼眸出神地落在自己泛白的指尖上。   刚才完全没有考虑到表弟愿不愿意听,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应该挺干扰他的,可她又不好直接问出口,弄得彼此都尴尬。   耳畔忽然安静下来,却让江叙一时间无法适应,他自己是个闷葫芦,不太爱说话,很少听人长篇大论,他会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在他的信条中,任何事情都可以以最简洁的语言来概括。   但黎初似乎是那个例外。   他听她说了很多关于文德镇的事情,感受着她所感受的一切,忍不住想要听她说更多。   红灯停车的时候,他侧过头,视线望着黎初抱在怀里的甜点,那是他给母亲带的,如果不是临时起意绕路买了这份甜点,他也不会这么巧地遇见黎初。   “这家店的甜点很不错,你尝尝?”   大概是他刚才说得不够直白,所以黎初一直没有动,江叙索性让她拆开包装吃。   黎初尴尬笑笑:“不用,我不饿。”   甜点就算不是送人的也是江叙买了自己吃的,她麻烦他开车相送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怎么能再吃他的东西。   红灯下的数字跳得很快,没一会灯就变换成了绿色。   江叙没再劝她,他踩下油门,车子继续行驶在雨幕之中。   几分钟后,车子进入了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江叙直接把车子开到了电梯口,方便黎初下车。   黎初解开安全带,看着同她一样浑身湿透的江叙,不好意思地说道:“江叙,谢谢你送我回来,也很抱歉害你弄湿了衣服。”   “没关系,你不用自责。”江叙刻意压低了声音。   黎初下了车,把甜点又完好无损地放回副驾驶座上,关上车门前,她不忘嘱咐:“江叙,回去后让你家里人煮一碗姜汤给你喝,可以驱寒,这个天气不冷不热,淋了雨也是容易生病的。”   江叙呼吸微滞,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扶着车门,湿透的长发还滴着水,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地贴着,整个人狼狈不堪,可她却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嘱咐他要喝姜汤。   他上了初中后,就连他的母亲也不再这么事无巨细地关心他,所有人都说他是江家未来的继承人,他不能软弱,不能任性,所有的事都得按部就班,原本他也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该如此,但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他轻轻点了点头,沉着声音说:“黎初,你先上楼。”   黎初没注意到江叙的话里隐藏了“姐”这个字眼,她不纠结于让江叙先行离开,而是听了他的话关上了车门,提着装着伞的袋子往电梯口走去。   江叙亲眼看着她的身影没入电梯,才驱车回了江宅,偌大的宅子里除了佣人,就只剩下他母亲,父亲一早去了公司,回来大概也是深夜了。   江母见儿子衣衫尽湿,心疼地走上前:“这是怎么弄的,不是开车出去的吗?”   江叙把甜点递给母亲,“回来的时候顺路给您带的。”   江母心里感动,抱着那份沾了雨水的甜点眼眶微红,“下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去买了,把自己林成这样。”   “快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免得生病。”   江叙点头:“好。”   他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上楼梯前叫住了一个佣人,“麻烦你帮我煮一碗姜汤,我等会下来喝。”   江母愣在原地。   她这个母亲做得太不称职,连姜汤驱寒这种事都要儿子自己操心。   -   黎初回到酒店房间后匆忙洗完澡,穿着家居服和徐子衿一起窝在沙发里,精神也萎靡了下去。   铃兰太久没见到黎初,像是八爪鱼一半黏在黎初身上不肯下来。   黎初抚摸着女儿的头发,轻声和徐子衿说着话,“子衿,我和铃兰明天就要回去了。”   徐子衿一惊,忙转头看她,眼睛里满是不舍:“这么快就回去了吗?”   “其实今天就要回去的,只是……”后面的话无需她说,徐子衿也能明白。   徐子衿舍不得黎初,她们能够见面的机会不多,下次再见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   她能理解黎初这样做的原因,无非是被傅屿迟那个狗东西逼得不得不离开。   离开也好,回文德镇可以继续过安生日子,总比在这里天天胆战心惊好。   徐子衿叹了口气,抱住黎初,“明天我送你去车站。”   “嗯。”   黎初点了点头,视线落向窗外,城市林立的高楼隐匿于硕大的雨幕中,虚虚实实,让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肖想   昨日下了一天的雨, 污浊的城市被整个冲洗,清晨的雨后阳光澄澈地笼罩着整座城市。   黎初买的早班高铁,上午九点不到就已经到了高铁站。   距离发车还有大半个小时, 徐子衿想多陪她们一会,不肯提前离开,于是,三人就找了个咖啡厅落座, 等临近检票时再进去也不迟。   点的咖啡还没做好, 黎初就接到了贺明洲打开的电话。   “小初, 你在哪里?我有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和你说。”   电话里,贺明洲的声音很急很慌。   黎初沉默了几秒钟, 开口道:“学长, 我已经到了高铁站, 等会就要检票进去了。”   黎初示意徐子衿帮她照顾铃兰, 起身往店外走去,她不想让女儿听到这些,即使那样小的孩子根本不会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黎初没等贺明洲开口, 就先说了话,“学长,不要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了,我们……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贺明洲根本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他死死攥着手机, 问她:“是因为我的父母吗?”   他想不出除了这条原因之外黎初还有什么拒绝他的理由,“小初, 当初你家里出事, 是我父母逼你离开, 让你陷入更深的绝望。他们是我的父母,是我永远也割舍不下的亲人,我无法抛弃他们独自走向你,所以只能代他们像你道歉,我不求你原谅,因为换做是我可能也不会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父母不会成为我们在一起的阻碍,我会平衡好一切,你相信我好吗?”   他急切地剖出自己的心给黎初看,他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退烧后,脑子清醒过来,看见陪伴在身边的人是他的母亲,他心里下意识地害怕,害怕黎初见了母亲,当初他的父母做的那么绝,对黎初来说是多么大的伤害,时至今日,他想起来依旧会觉得心疼,黎初只会比他更疼。   贺明洲仓皇失措地问母亲有没有见过黎初,见母亲点了头,他心里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掀开被子下床,母亲却按住了他,“明洲,你不能再去见她!”   贺明洲恍如没有听见般,挣脱母亲的禁锢往外走。   贺母终于忍不住哭喊:“你知不知道她已经有了孩子!”   “那又怎么样?”贺明洲反问。   贺母怔愣了一瞬,捂着脸崩溃大哭,“疯了,真的疯了。你难道要上赶着给她的孩子做后爹吗?别人会怎么看你?怎么看我们家?”   贺明洲苦笑,声音也变得凄凉:“如果那个时候你们没有逼她离开,我和她早就结婚了不是吗?”   泪水不住地夺眶而出,贺母哽咽着回复:“我们是做错了,可那都是为了你好。”   贺母走上前,双手死死抓住儿子的胳膊,不肯放他出去,“明洲,这世上的女孩那么多,咱们再找一个行吗?就当妈妈求你。”   贺明洲拂开了母亲的手,“我只要她。”   他不顾身后的母亲,离开医院回了酒店,换了一身衣服去敲黎初的门却始终得不到回应,情急之下打了电话给她。   黎初听完贺明洲说的那段话,心里并非没有一点触动,只是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那个时候她家里欠债,傅屿迟相逼,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却是贺家父母的话,她想,她这辈子应该都无法释怀了。   她那么尊敬他们,那么关爱他们,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父母,甚至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麻烦他们,可是,他们却毫不留情地抛弃了她。   如果说傅屿迟是利剑刺心,那么贺父贺母就是钝刀子割肉。   都让她无比疼痛。   黎初闭上眼,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滑落。   “贺明洲。”她叫他的名字。   “别来见我了。”   “祝你幸福。”   ……   电话被挂断。   贺明洲再打过去时无人接听。   他驱车赶往高铁站,希望能再见她一面,当面挽留。   -   傅屿迟并不比贺明洲提前知晓黎初离开的消息。   黎初在哪儿于他而言都无所谓,她在哪儿,他就去哪儿见她。   唯一让他介怀的就是贺明洲。   他是真的怕黎初和贺明洲重新在一起。   让人通知贺明洲的母亲来医院,是他反击的第一步。   贺明洲本人不是阻碍,但他的父母一定是。   黎初绝不可能在贺家父母的反对下还坚持和贺明洲在一起,这一点,傅屿迟比任何人都要确定。   从时瀛那边得知黎初回文德镇后,傅屿迟反而松了口气。   这代表黎初拒绝了贺明洲。   傅屿迟换上助理送过来的衣服,出了院。   助理宋孟开着车,从后视镜看向后座的老板,“傅总,送您回家吗?”   “去公司。”傅屿迟视线落在手机频幕上,漫不经心说道。   “好的。”   从医院地下停车场绕上来,傅屿迟忽然改了主意,“去高铁站。”   宋孟偷瞄了一眼后座的老板,见他脸色青郁,不敢开口问缘由,默默导航去高铁站。   这一趟傅屿迟并没有必要过去,但贺明洲要去,他怎么能不去?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老天都在帮他,在高架上,他就认出了贺明洲的车牌号。   从贺明洲回国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他,车牌号早就烂熟于心。   傅屿迟勾唇冷笑,慵懒地靠着后座,云淡风轻道:“跟着前面那辆车。”   宋孟点头。   拿着老板的工资,自然是老板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下高架后不久,就和前面那辆车一前一后停下来等红灯。   宋孟不清楚老板为什么要他跟着这辆车,但他也不敢问。   红灯倒数三秒时,宋孟听见后座的老板的声音。   “撞上去。”   宋孟脑子来不及犹豫,脚下已经按照老板的指示踩下油门,砰地一声撞上了前面车子的后车厢。   巨大的声音惊地所有人将目光投入两辆相撞的豪车上。   宋孟心跳加速,久久不能平静。   他安稳开车将近十个年头,平生第一次发生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还是他主动撞了上去。   傅屿迟嘴角带笑,眼眸森寒,像是经年不化的高山白雪,冷得刺骨。   他推开车门下车,正好碰上同样下车的贺明洲。   他嘴角的笑意更盛,带着嘲讽:“原来是贺总。真是不好意思,我的助理不小心撞了您的车。”   傅屿迟敲了两下驾驶座的车窗玻璃,宋孟立刻摇下车窗听他指示,“宋孟,报警吧,这么严重的交通事故,没有警察解决可不行。”   宋孟迟疑了几秒,硬着头皮问道:“傅总,您不是赶着去高铁站吗?”   交警过来处理反而会耽误很长时间。   傅屿迟扫了他一眼,“是吗?那就不去了。”   目的都达到了,也没有必要再过去。   贺明洲站在损坏的车身旁,凌厉的目光死死盯着傅屿迟,气极反笑:“你以为把我拦住了我,小初就会选择你了吗?别妄想了,小初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我知道。”傅屿迟平淡地回应,言语里听不出一丝波澜,眼眸微掀,他反问:“那又怎样?”   “来一个就对付一个,总之她的身边除了我以外不可能再会有任何男人。”   “贺总,我劝您还是先把家里的事情解决好,您说呢?”   贺明洲早就猜到是傅屿迟在背后推波助澜,否则他的母亲怎么可能会知道他住进了医院,刚才的追尾,恐怕也是他故意撞上来的,为的就是不让他顺利见到黎初,“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我,傅总还真是抬举我。”   傅屿迟眼里带着笑意,周身却透着刺骨的寒凉,反击道:“彼此彼此。”   -   黎初带着女儿回到文德镇时已经是下午了。   去的时候行李带的不多,回来的时候倒是塞了满满一大箱子,都是徐子衿给小铃兰买的衣服玩具,还有黎初给家里的人带的礼物。   冯玉蓉帮着女儿收拾行李,手上没闲着,嘴上也没闲着,“初初,这次去洛城没发生什么事吧?”   冯玉蓉是担心女儿又被人缠上。   三年前的事到现在想起来都让她心如刀绞。   “没有,一切都好。”黎初不想让母亲担心,不得已说了谎话。   在洛城短短几天的时间,发生了许多事,遇到了许多人,黎初挑了几件开心的事说给母亲听,好让她放心。   冯玉蓉翻看女儿手机里拍的婚礼照片,一时间艳羡不已,当初要不是家里欠下那笔债,女儿如今也该这么幸福。   冯玉蓉上了年纪,眼睛老花,为了不错过任何细节,她回房间拿了老花镜戴上又重新看一遍,翻阅的时候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消息。   “我在车上发现一条红色的手绳,不知道是不是你落下的。”   冯玉蓉一向尊重女儿,从不窥探女儿的隐私,无意中看到了这条消息,虽然心有好奇,却没有点进去仔细看,只是把手机还给了女儿,“初初,有人给你发消息。”   黎初拿过手机,点开消息页面,看到了江叙发来的那句话,以及他拍的一张手绳照片。   那是条红色掺着金线编织称的手绳,上面还串着一颗镂空的金属球,是求转运的手绳,很常见的款式。   黎初自从开了民宿,身上就很少戴饰品,“这不是我的手绳,你问问其他人呢。”   发完消息,黎初就放下了手机继续收拾行李,把衣服都扔进了衣蒌里拿去清洗。   衣服晾晒好后,她才得空看了眼手机,江叙发消息告诉她已经找到了失主,又问她是不是已经回了文德镇。   黎初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回他:“我已经到了镇子,欢迎你过来玩。”   黎初只是客气一句,并没有真的想过江叙会来这样的小镇子。   他们这种豪门子弟,出去玩大多都会选择出国,文德镇以人文风情古派建筑闻名的镇子根本不会出现在他们的旅游清单上。   当她看到江叙发来的答允时,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肖想   回到文德镇的第二周, 黎初的状态完全从洛城抽离了出来,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贺明洲每日都给黎初打电话,黎初却一次都没有接听过。就连黎初也惊诧于自己也可以对贺明洲这样心狠, 若是在几年前,她肯定是做不到的,但现在,她却可以如此轻易做到。   安宁的日子在隔壁空置许久的房屋开始装修之时被打破。   那日下午, 黎初从外面购置了洗漱用品回来, 见自家民宿左侧的房子有工人进进出出, 不由得心生疑虑,问了赵芸才知道隔壁的屋子被房主卖了出去, 新的户主一接手就大肆翻新整修, 看情况不像是要开店做生意, 倒像是要自住。   这片地段不算好, 做民宿还可勉强,做生意却难招到顾客,临着河又安静, 自住确实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不知道新邻居是什么来历, 愿意花大血本来装修这样老旧的房屋。   隔壁工人们工作时间不长,下午四五点天还未黑就收了工,并不算扰民,这点让黎初颇为欣慰,否则住店的客人投诉, 她也难办。   一个月后,隔壁的房子已经装修完毕, 她的新邻居却始终没有漏过面, 就连工人们也不知道户主是谁。   黎初本来也不是多事的人, 并没有对新邻居上心,这人出不出现于她而言根本不重要,她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民宿上,每日里的细碎琐事占了大半的时间,剩余的那点还要陪伴照顾女儿。   七月初天热得发闷,民宿里开着空调比较凉快,出了门就跟进了火笼一般,烧得人浑身冒汗。   这样热的天来文德镇旅游的人不多,民宿的生意也越来越淡,赵芸坐在前台收银处担忧,店里就快入不敷出了,可空调还是没日没夜的开着,她一想到高额都电费就心疼。   赵芸拉着黎初好心相劝,“初初,店里也没有客人,我一个人守着就行,不如把一楼的空调关了,我不怕热。”   黎初摇头,“空调还是要开的,客人进来后要是觉得热就不会选择住在这里。”   赵芸觉得黎初说的很在理,可老是没有生意下去也不是办法。   赵芸愁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见黎初还是一副不骄不躁的模样,心里更加着急。   民宿没有生意黎初并非不着急,民宿的生意是她收入的来源,断了这份收入也就等于断了全家人的收入,她手里的钱还能撑几个月,撑到旺季回暖也不难,但总不能年年都这样在淡季苦撑着。   黎初不顾天热,在下午三点后阳光没有那么毒来以后独自撑着伞出了门。   她打算去外面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想出点办法来。   天气太热,路上连行人也看不见多少,来旅游的人就更是少的可怜,街上开着的门店大多冷冷清清,往常挤满了人的纪念品店铺如今也只有老板一人孤零零地看着铺子。   日薄西山,黎初收了伞往回走,路过隔壁新装的屋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惊愕地发现紧闭的漆木大门开了,好像已经有人住了进去。   黎初没有多停留,径直从门口掠了过去,没看见穿着黑色休闲服的男人从内院出来。   进了民宿,黎初走到前台,把手里的伞递给赵芸,随口问道:“隔壁是已经住了人吗?我刚才看见门是开着的。”   赵芸收好伞,“是吗?这我倒是不清楚,不过之前是听到了搬卸东西的声音。”   黎初思索了片刻,问:“芸姐,下午煮的酸梅汤还有吗?”   “有的,还剩很多呢。”赵芸以为黎初要喝,起身准备去厨房帮她倒一碗,“我去给你拿。”   “芸姐,麻烦帮我拿保温桶装一壶,我拿去送给新邻居。”   她这里是开民宿的,来来往往的客人多,周围的邻居还是打好关系比较好。   赵芸按照黎初的意思倒好了酸梅汤,又装了些小点心让黎初一并带过去。   黎初接过后没多停留,直接就往隔壁走去。   回来时打开着的大门,现在已经紧紧闭合,黎初腾出一只手敲了几下门,没等多久就听到了门内沉稳的脚步声。   厚重的漆木门被人从内打开,黎初看到了来人穿着的黑色休闲T恤。   “您好,我是隔壁鹿鸣雅舍的老板,贸然登门拜访,希望没有打扰您。”   说完这段话后,黎初抬起眼眸看向面前的人。   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黎初的脸色瞬间僵硬,莹莹如秋水般的瞳孔剧烈皱缩,她颤着声音尖锐地问:“怎么会是你?”   傅屿迟也没有料到在他搬过来的第一天就会遇见黎初,虽然这件事迟早会被黎初知晓,但这么快暴露还是大大出乎他的预想。   不过这样也好,免得他还要去想怎么让黎初知道他就住在隔壁。   想离黎初近一点,住进民宿是最上佳的选择,只是他很清楚黎初不会同意他住进去,所以,他就退而求其次,搬到了隔壁。   以前来看黎初和女儿的时候,他要么睡在车里,要么临时找间旅馆凑活,每一次都不能停留太长时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漂泊无依的人。   买下这栋房子其实也只是无意间的一个决定,房子的原主人并没有打算卖掉,他出了高于市场的价格才拿了下来,这些年,他大大小小做过很多比笔生意,最满意却是这一件。   傅屿迟双眼写满爱意,看着黎初时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他轻声问她:“要进来看看吗?”   他如同普通邻居一般,邀请黎初进他的新家做客。   黎初微眯着眼睛,打量着眼前举止疯狂的男人,她紧抿着唇,始终没有回应他。   她知道他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人,即便她的话说得再难听,拒绝得再明显,这个男人都会如同牛皮癣一般死死黏住她。   他要住在这里就住吧,她无权过问。   黎初也想明白了,她实在没必要和傅屿迟争执,也没有必要因为他的靠近而厌恶恐惧,她根本无需对付这样的人,只把他当成陌生人来对待就好了。   一个陌生人是无法让她情绪激动的。   黎初垂下眼眸,将情绪收起来,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了傅屿迟:“这是给新邻居的见面礼,我店里来往的客人多,要是吵到你了还请多多谅解,有任何不满都可以找我沟通,我会尽量解决。”   她就像是对待普通邻居那样,和傅屿迟说着平淡的话。   傅屿迟恍惚了一瞬。   她和他已经好多年没有这样云淡风轻地说过话了。   他把她困在身边的时候,她和他说话时带着恐惧;她要离开时,她和他说话刺骨而尖锐;他接近她时,她和他说话冰冷决绝。   他现在是在做梦吗?   否则,黎初怎么会用这么温和的声音和他说话。   他接过她递过来的东西,指尖相触的瞬间,隐秘的电流在皮肤游走,他不敢置信地压低了声音,“初初,你……是不是放下了过去的一切,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念头一旦滋生,便无法控制,他以为这是黎初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他还是失望了。   “傅先生。”黎初打断了他的话,用一种极为平淡的语气和他说:“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   是邻居,也只能是邻居。   莫名的心痛在傅屿迟心中如燎原之火般蔓延。   他不怕黎初怨他恨他,那样至少她心里还有他,他最怕她用这种冷漠疏离的语气和他说话,一如几年前订婚宴上再见她那样,会让他有种彻底失去她的错觉。   搬来之前,傅屿迟劝自己,就这样默默守着她也很好,能看见她就该满足。   可是见到她了,他就想更近一步,想再抱着她,亲吻她。   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的生物。   他想,他要是没有心,或者没有感情就好了,这样的话,他就能放过自己,也能放过她。   黎初冲他笑了笑,澄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怨恨,“傅先生,我先回去了,保温桶用完了还得麻烦你还给我。”   转过身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这些年,她带着对傅屿迟的恐惧和怨恨生活,她不是不放过他,是不肯放过自己,与其说怨恨傅屿迟,不如说她是在怨恨自己无能,于是她就用恨来惩罚自己。   她早就该放过自己了。   她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黎初,刚才不是做的很好吗?就这样继续保持下去。   傅屿迟眷念地望着黎初远去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中,他才拎着食物进了门。   空旷的屋子里没有一丝烟火气息,即便住了人也像是冷冰冰的地窖。   打开保温桶后,甜酸的气味从里面飘散出来,家里没有碗筷,傅屿迟捧着保温桶尝了一口,舌尖被浓郁的杨梅酸味裹挟,让他这种不喜酸的人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如果是别人送来的,他连都不会多看一眼,但这是黎初亲自送给他的,他舍不得剩下,强忍着胃里的酸意,他喝完了保温桶里所有的酸梅汤。   仔仔细细洗干净保温桶后,他去了鹿鸣雅舍。   脑子里清楚记得黎初离开前告知他的话,要他把保温桶还回去,他来履行约定了。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肖想   天色渐黑, 冯玉蓉端着洒水壶在院子里浇花,墙角处种了几株金银花,如今已爬满了整面院墙。   七月不是金银花盛开的季节, 郁郁葱葱的叶片沾着细闪的水珠,在昏暗的夜色中透着夏日晚间的自然。   冯玉蓉刚浇完,就见院门外进来个身高腿长的男人,院门挂着的灯不够明亮, 不足以让她看清那人的样貌。   冯玉蓉随手放下洒水壶, 迎了上去, “您好,是要住宿吗?”   等走近后, 她看清了男人的容貌, 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顾不上礼貌, 直接要将人轰出去,“你来干什么?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傅屿迟停住了脚步,“阿姨, 我过来还……”   冯玉蓉没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 她板着脸,语气极其不善:“快走,要不然我就报警了。”   冯玉蓉心里对傅屿迟有怨,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好脸色。当初要不是因为他,女儿又怎么会郁郁寡欢地回到镇子里来。   傅屿迟尊重冯玉蓉是长辈, 不想惹得长辈不痛快,便打消了当面把东西还给黎初的念头, 他把手里的保温桶递给冯玉蓉, 说:“阿姨, 麻烦您和初初说一声,保温桶还回来了。”   冯玉蓉一眼就认出这是家里的保温桶,她皱着眉头,怎么也想不明白傅屿迟是怎么拿到的。   回到前台,冯玉蓉重重地将保温桶摔在桌面上,质问忙碌账目的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家里的保温桶怎么跑他那儿去了?”   黎初扫了一眼清洗干净的保温桶,头也未抬,“您见到他了?他是刚搬来的邻居。”   为了不让母亲疑虑,黎初补充了一句:“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   冯玉蓉活了几十年,哪里还不懂傅屿迟的心思,无非是想近水楼台罢了,几年过去了竟然还是贼心不死,惦记着她的女儿。   只是不知道他会不会抢小铃兰的抚养权。   “初初,他该不是来抢铃兰抚养权的吧?”冯玉蓉忧心忡忡,生怕自己的小外孙女被人夺走。   黎初眼神微滞,目光从账本上移开,看向一脸愁容的母亲,“他不会的。”   傅屿迟这人虽然卑鄙无耻,做事也不择手段,但黎初相信,他不会做出伤害女儿的事。   铃兰这些年一直养在她身边,对于父亲更是一点不知情,傅屿迟强行把女儿夺回去,也不会让女儿和他亲近,反而会使年幼的孩子恐惧不安。   “你怎么确定他就不会?”冯玉蓉反问,她是半点也不会再相信那个男人,当初她要是执意把女儿留在身边,不让她再回洛城,也不至于早产损伤了身体,养了三年还是这样虚弱。   黎初:“他要是想抢走孩子早就抢了,何必买下隔壁的院子还搬进去住。”   “妈,您就当隔壁住了个陌生人,往后咱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必去在意他。”   见女儿是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表情也没有多大的变化,冯玉蓉才稍稍放心。   她最怕的就是看到女儿痛苦崩溃。   要是能就此彻底放下,于女儿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   翌日一早,黎初帮着赵芸收拾客房,店里虽然没有客人,但是房间还是需要每日打扫干净。   忙到上午十点黎初才得空休息,她进了院子,就见女儿和一位成年男人蹲在墙角处用小铲子挖泥土。   黎初远远地瞧了一眼,就认出那位成年男人就是傅屿迟。   黎初怔了一瞬,心脏都漏跳一拍。   她加快脚步走上前,本能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傅屿迟,“铃兰,外面热,和妈妈进去好吗?”   小铃兰挖得正起劲,连连摇头,“妈妈,我要和傅叔叔一起挖宝藏。”   她抓起地上的小珠子,捧到黎初面前,献宝似的说:“妈妈快看,这是我挖到的亮晶晶哦。”   小铃兰手里的不是普通的珠子,而是镶嵌了钻石的扣子,放在市面上价值六位数以上,却被傅屿迟拿来给小孩子当成玩具。   黎初从女儿手里拿过扣子还给了身旁的男人,“傅先生,这么贵重的东西您还是收好吧,要是丢了,我赔不起。”   小铃兰不理解妈妈为什么要把珠子给傅叔叔,那是她挖出来的宝藏,她要送给妈妈。   “妈妈,不要给叔叔好不好?”小铃兰也不管自己手上都是泥巴,她抱着黎初的裙摆就撒娇,试图改变黎初的主意。   黎初蹲下身体,耐心地和女儿讲道理,“那个本来就是叔叔的东西,是叔叔和你开玩笑,藏在土里让你挖的。”   小铃兰眼巴巴地看着傅屿迟手里的漂亮珠子,她依旧不愿意相信妈妈说的话。   “这是铃兰挖出来的,当然就是铃兰的东西了。”傅屿迟在女儿希冀的目光中将袖扣放到了她的小手上。   他凑近黎初,压低声音道:“不值什么钱,就让孩子拿去玩吧。”   几十万的袖扣,怎么能让孩子拿去当玩具,要是丢了怎么办?   像是预知了黎初的想法,傅屿迟漫不经心道:“丢了就丢了。”   黎初不想欠他,这袖扣要是丢了,她就又欠了他,到时候更加牵扯不清。   她坚决地掰开女儿的手,强硬拿过袖扣,再次还给了傅屿迟。   小铃兰双手半举在空中,委屈地直掉眼泪,却还是没有哭出声。   女儿离开这么久,这还是傅屿迟第一次见她哭,心口像是被重物死死压住,一阵一阵地泛着疼,他想抱一抱女儿,想哄她开心,可是他却只能干看着,手足无措。   黎初照顾女儿一向很有耐心,她不会打骂女儿,就算女儿犯了错,她也是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点告诉女儿,这么狠心地对待女儿还是头一回。   黎初一边给女儿擦眼泪,一边说:“铃兰的盒子里不是有很多珠子吗?我们回去挑更好看的好不好?”   小铃兰瘪着嘴,一抽一抽地和黎初说话:“妈妈,我要把漂亮珠子送给你,不要送给叔叔。”   黎初的眼眶一下子变得酸涩,她温柔地揉着女儿的头发。   三年前的人生很昏暗也很委屈,铃兰的出生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她从不后悔生下了铃兰,也感恩能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   傅屿迟看着这一幕,空落落的心像是被人从内里撕裂,干涸得连血都流不出来了。   他本该和她们是一家人,可是如今,他却是被排挤在外的那个,他不能抱着女儿,告诉她他是她的父亲,告诉她他会一生一世永远呵护她,他也不能抱着黎初,告诉她他永远爱她。   他只能如同局外人一般,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她们,就连他们之间这一点点的联系,都是他想方设法算计来的。   当真是可悲。   可他却甘之如饴。   他不能在文德镇停留太久,洛城还有一堆事情等着他回去处理。   断了贺明洲的后路,也让傅屿迟损失了不少,国内的几笔订单被贺明洲截胡,公司技术骨干也被挖走了数人,内忧外患让他精疲力尽。   临走前,他在鹿鸣雅舍门外站了许久,想进去和黎初说几句话,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和女儿,犹豫了许久,他还是没有进去。   他想,黎初大约也不愿意看到他。   -   好几日没有见到傅屿迟,黎初猜想他应该是回了洛城,心情也连带着轻松了不少。   这几日民宿的生意依旧淡泊,收入连日常开销都不能支撑,去年暑期生意也淡,却没有像今年这样,连着几日只有一两位客人。   黎初也找镇子里的旅游社商量过,愿意以返利的形式请他们帮忙介绍旅客住宿,只是旅游社也拉不到游客,就是想帮也没有办法。   就在黎初忧心生意的时候,民宿内来了一位令人意外的客人。   看着眼前背着行囊的江叙,黎初惊讶得失了语。   她以为江叙不过是客气才答应她会过来玩,没想到真的过来了。   黎初反应过来后,连忙招呼他上二楼客房休息,帮着打开房间里的空调,她问:“江叙,你是一个人过来的吗?”   江叙额角汗珠岑岑,声音也带着喘息:“是。”   黎初见他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的神色,呼之欲出的话语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本想问他怎么这么突然就过来了,也没有提前打声招呼。   但她知道,江叙此刻更需要休息。   “你先收拾一下,好好休息,等晚饭时我再来喊你。”   江叙放下包,不好意思地说道:“黎初姐,我这么贸然地过来,会不会打扰你?”   来文德镇虽然不是一时兴起,但确实没有经过深思熟虑,想到她,他就过来了。   黎初微微一笑:“不会,你别想那么多,安心住着,等晚上气温降了,我带你去镇子上逛一逛。”   江叙的出现叫人意外,却不让人反感,相反,黎初还挺高兴的。   这证明她的安利有了效果。   黎初并不知晓江叙是因为她才会来到这里,她只以为江叙是单纯过来游玩的。   冯玉蓉得知黎初的朋友从洛城过来玩,当天晚上做了一大桌子的好菜招待,餐桌上看见二十岁出头的江叙时颇为意外,避开江叙的视线将女儿叫进了厨房,“初初,他是?”   黎初往外面看了一眼,“您说江叙吗?他是时瀛的表弟,还在念书,这次是放假了过来玩的。”   冯玉蓉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江叙那个孩子看初初的眼神完全不是普通朋友之间会有的,更像是在看爱慕的对象。   冯玉蓉心下一惊,厨房里热气蒸腾,她的后背却泛起点点凉意。   江叙并非是好归宿,年纪小不说,家庭背景也不容小觑,女儿要是和他在一起,不知道要遇多少困难。 第62章 肖想   晚餐后, 天色渐黑,镇子上的灯光一一点亮,白天躲在屋子里的人纷纷出来, 街道两旁支起了不少小摊,冷清的小镇子慢慢热闹起来。   黎初带着江叙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充当临时导游的角色,给他介绍这座小镇子。   夏夜的晚风带着氤氲的热气, 吹在人脸上并不舒服, 黎初将吹散的头发拨弄到耳后, 无意间看到身旁沉着脸的江叙。   江叙的情绪似乎非常低落,像是藏了心事。   他这样突然过来, 一声招呼都未打, 应当是在洛城遇到了烦心的事, 所以才会临时起意来了文德镇。   黎初并不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江叙要是想要告诉她自然会开口说,要是不想说,她问了也只会使他为难。   “江叙, 你想吃雪糕吗?”黎初站在路旁卖雪糕的摊子前, 扫视着冰柜里的雪糕。   女儿小铃兰喜欢吃这些,黎初哄女儿开心时就会买零食给她,她想,给江叙买支雪糕,或许也会让他高兴一点。   江叙很少吃零食, 他从小就被当成江家的继承人来培养,克制对食物的欲望, 也是他的必修之课, 上一次有人给他买雪糕, 大概是十岁以前的事了。   上了初中以后,他可以随意支配自己的零花钱,可他却再也不会像当初一样那么渴望一支雪糕,当时的他以为自己是长大了不爱吃零食了,后来他才明白,小时候的他想要的其实是父母的关心呵护,只是于他而言,那是一种奢侈。   过去的二十二年,他享受着江家带给他的一切,优越的生活,显赫的地位,却没有一天真正的放松过,他是江家的独子,江家的继承人,唯独不是他自己。   可黎初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她会问他想不想吃雪糕。   江叙鬼使神差地点头,他心里从未像此刻这样渴望拥有一支雪糕。   黎初挑了两支牛乳雪糕,还挺贵,两支就要十五块,在文德镇这种小镇子上,单价七块五的雪糕堪比天价了。   她递了一支给江叙,自己拆了一支,小小地咬了一口,浓郁的奶味在舌尖融化。   见江叙拿着雪糕一动不动,黎初提醒道:“快吃吧,要不然一会儿就化了。”   江叙看着黎初脸上溢出的满足感,平静如幽潭般的心荡起一圈圈涟漪。   这雪糕真有那么好吃吗?   他拆开来咬了一口,除了冰凉以外,就只有廉价的奶味,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手里的这支雪糕就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雪糕。   “挺好吃的。”江叙喑哑的声音飘散在夜色之中。   黎初扬起笑脸,“你喜欢就好,我本来还担心你吃不惯。”   江叙没有豪门子弟的架子,让黎初松了一口气,她就怕自己招待不周,委屈了江叙。   毕竟是听了她的介绍才过来的玩的,她也不想让他失望。   回去时,黎初又买了几支雪糕,打算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尤其是家里的两个小朋友,心心念念想吃雪糕。   黎初和江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快要走到民宿门口时,江叙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黎初问他。   江叙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后,说道:“黎初,我……家里想让我联姻。”   “联姻?”黎初重复了一遍江叙的话,她觉得很不可思议,联姻二字听上去就像是电视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那你是不想联姻才过来的吗?”   江叙点头。   不想联姻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他会过来见她,是因为他发觉自己对她的情感并不普通,他想要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确信了自己喜欢她。   在民宿房间里休息的时候,他反复问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黎初,一遍一遍,始终没能得到答案。   豪门世家的婚姻大事多数由不得自己,像时瀛那样能够和自己喜欢的女孩结婚的豪门子弟寥寥无几,整个洛城上流社会也找不出几个人。   他们的人生早就在出生的那一刻就被规划好了,看起来幸运,实际上也有着不幸的地方。   黎初忽然觉得江叙也很可怜,二十二岁,这么好的年纪,却不能去爱想爱的人,“可是你才二十二岁,这么早就要联姻了吗?”   “结婚还早,他们的意思是先订婚。”江叙口中的他们无非是江家人。   黎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江叙,她既不能让江叙放弃抵抗接受事实,也不能鼓励江叙不顾江家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她只是个外人,江叙的人生还是应该由他自己做主,她能做的,就是在江叙做好决定后支持他。   “江叙,跟着你的心走吧,无论你选什么,以后都有可能会因为当初放弃的那个而后悔,我们谁都不能预知未来,能看到的只有眼前而已。”   江叙怔愣着站在原地,他眼里能看到的唯有黎初。   他想告诉她,他早就选择了她。   可是当他看到黎初眼睛里的澄澈时,他胆怯了,不敢将自己的感情宣之于口。   他怕一旦说出口,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现在,他可以以表弟的身份靠近黎初,和她一起游玩,可表白以后,黎初或许只会躲着他。   在来文德镇以前,他打探过关于黎初的事,想知道黎初的事情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他甚至没有花费多少功夫,就掌握了一切。   知道她曾经和人订婚又退婚,知道她家里曾经欠下巨额债款,知道她曾经是傅屿迟养在公寓里的金丝雀,也知道了她的女儿是傅屿迟的孩子。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来让自己接受这一切,甚至逼自己去忘记她,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无法放下。   只要黎初愿意接受他,哪怕是要与傅屿迟为敌,他也不在乎。   黎初以为江叙还在纠结联姻的事,便宽慰道:“江叙,你就在我这里安心住着,离开学还有很长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联姻的事情,不用逼自己这么快决定。”   她心里把江叙当成是表弟,不忍心看到他因为家族利益不得已而联姻,她希望江叙能和他爱的人在一起,过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的人生已经是这样了,不可能会遇见爱的人,可江叙不同,二十二岁的美好年华,不该困在冰冷的联姻之中。   黎初的话处处透着关心,可在江叙听起来却像是一根根刺扎进了他心里。   黎初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   挫败感像是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禁锢在其中,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挣脱不开。   ……   江叙在鹿鸣雅舍住了下来。   他是这间民宿唯一的男性,尽管黎初当他是客人,拦着他不许他干活,江叙还是尽可能地帮一些小忙。   江叙做事稳妥,话也少,很招长辈喜欢,冯玉蓉和赵芸都很喜欢他。   鹿鸣雅舍的生意在江叙住进来第八天后突然爆火,源源不断的客人办理住宿,让黎初措手不及,后来询问了客人后,才知道原来是有位摄影师无意中拍下了黎初和江叙在民宿门口说话时的照片,俊男美女构图精美,吸引了许多人的眼球。   当晚,黎初接到了徐子衿打来的电话。   “初初,江叙怎么会在你那边!时瀛问过他好多次,他都不肯说自己去哪儿了。”   黎初接待了一天的顾客,好不容易闲下来歇口气,“他大概是心里烦闷,过来散散心吧。”   徐子衿想到江家联姻的事,叹了口气:“也是,这么小就被家里安排联姻,换做是我肯定也会逃。”   黎初无奈笑笑:“江叙不是会逃避的人,他会回去解决这件事的。”   “不对啊,你和江叙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他还特地跑到你的民宿去。”徐子衿抓住重点,逼着黎初回答。   怎么想怎么觉得奇怪。   徐子衿很肯定在她婚礼之前黎初甚至压根不知道有江叙这么个人,婚礼当天她拜托江叙帮忙接送黎初,那应该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就算是后面又见了几面,也不至于熟稔到这个地步。   她对于时瀛的这位表弟了解极少,只知道他少年老成,性格清冷,二十多岁的年纪倒是比时瀛看着还要成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一时兴起就不远千里跑去文德镇?   除非,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旅游散心上。   徐子衿惊得瞪大眼睛,心跳加速,“初初,你该不会和表弟在一起了吧?”   黎初哑然失笑:“你都在想什么呢!江叙才多大,我怎么可能和他有什么?我只当他是弟弟。这种话以后别再说了,要是江叙知道了肯定很尴尬。”   徐子衿觉得自己没有想错,江叙的行为举止太不正常了,完全就是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模样,“初初,我觉得你还是多留意一下表弟,他对你的心思肯定不简单。”   黎初无奈道:“真的不是,江叙就是被我安利过来玩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电话挂断后,黎初从房间出来去前台,正巧遇上了二楼下来的江叙,他穿着短袖短裤,精瘦的肌肉线条流畅,少了几分白天一丝不苟的沉稳,多了几分年轻人的朝气。   想起徐子衿电话里说的那些胡言乱语,黎初尴尬地不看正视江叙。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肖想   一楼前台来往的客人多, 所以空调温度也调得更低,冷气吹拂皮肤,带着一丝沁凉。   黎初抚了抚手臂, 试图驱散寒冷。   “这么晚下来是有什么事吗?”黎初问江叙,“需要我帮忙吗?”   时间刚过十一点,对于这座小镇子来说确实很晚了,民宿里的住客大多不会在这个时间出来。   “没什么事, 睡不着, 下来走走。”   来这里一周了, 江叙原本以为自己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会接受这里慢吞吞的节奏,但不过一周, 他就已经完全适应, 甚至觉得在这里更自在更舒心。   或许是因为, 这里有她。   眼眸微落, 他看向面前长发披散着的女人,那一刻躁动的心渐渐平静。   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江家的人不会给他留太多喘息的时间。   他想, 他要在临走前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   或许是因为环境太过安静, 或许是因为夜晚太过孤单,又或许是因为此刻的氛围氤氲,让他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在黎初要离开的时候,他叫停了她的脚步:“黎初,我有话要和你说。”   黎初茫然地看着江叙, 见他一脸沉重,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心跳声越来越快, 脑子里回响着徐子衿说的话, 她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到了这一刻, 黎初突然发觉江叙的奇怪之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叙叫她时就只是单纯的叫她的名字,不会称呼她一声姐姐。   黎初并不在意他是否叫她姐姐,但是这突如其来的改变让她不得不多想。   不会的,江叙对她不会有那样的心思,他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也没有过多的接触,况且,她的年纪也比他大许多,江叙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黎初站定在原地,心悬在了嗓子眼,却还是故作轻松地说:“今天很晚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可以吗?”   她应该坦荡一点地直接问他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还是选择了逃避。   在黎初看来,江叙是个很好的朋友,他虽然年纪小,做事却非常稳妥,她并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黎初并不确信江叙究竟要说什么,她只是本能地趋利避害,控制住局面。   江叙的目光越过黎初,落在她身后墙面上挂着的画上。   那是一副精致的油画,画的是春日盛景,色调温暖清新,笔触柔和,给民宿平添一抹温馨。   很久之前,他也见过类似风格的画。   在与刍科技的总裁办公室内,那幅画被挂在办公桌对面的墙壁上,一抬眼就能看到。   当时他只觉得那幅画和灰黑色调的办公室格格不入,现在想来,那应该是傅屿迟刻意挂上去的。   那么黎初呢,她心里还有傅屿迟吗?   黎初对傅屿迟的排斥和恐惧,他是真真切切看在眼里的,可黎初越是这样,就越是表明她从未真正放下过傅屿迟。   或许连黎初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点。   “我很快就要回去了。”   江叙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落寞,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寂寥。   黎初怔愣了片刻,她还未开口,就见冯玉蓉抱着小铃兰急匆匆地从房间里出来。   冯玉蓉一看见女儿,声音慌张道:“初初,铃兰发烧了,得赶紧送去医院。”   铃兰的小脸烧得泛红,迷迷糊糊地躺在冯玉蓉怀里,哭喊着要找妈妈。   未足月出生的铃兰,体质比其他孩子要差一些,也更容易生病,这些年黎初细心地照顾着,最怕的就是女儿生病。   镇子里的医院是私人诊所,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开着,这么晚了,就是赶过去也没有医生能诊治。   小镇子就是这点不好,医疗条件有限。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慌乱,黎初找了体温计出来给女儿量体温,几分钟后,体温计上显示出的体温不到三十八度。   体温不算太高,这让黎初稍稍安心了一些。   小孩子不比大人,大人发热还能抗一晚上等天亮了再去医院,可三岁的孩子扛不住,黎初也不敢拿女儿的身体赌。   民宿没有会开车的人,出行都是提前和相熟的司机约好时间,黎初从通讯录里翻出司机孙师傅的电话,当即就拨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许久也无人接听,黎初渐渐着急起来。   她坐在前台椅子上,怀里的女儿哭声不止,黎初一边哄,一边又打了一遍电话。   这次终于被接听。   电话里,孙师傅为难地告诉黎初他人在外地,不能帮这个忙。   黎初挂断电话,心沉到了深处。   铃兰不是第一次生病了,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连车子也叫不到。   到了深夜,镇子的马路连车子都罕见,要想临时叫辆车子简直难如登天。   “附近哪里能借到车?”江叙问道。   只要能借到车,他就可以开车送黎初去医院。   江叙此刻无比后悔没有自己开车过来,否则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黎初着急,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黎初摇了摇头,无力感深深地笼罩着她。   周围的邻居多数都没有车子,况且这么晚了,吵醒邻居也不合适。   冯玉蓉忽然想起什么,她凑到黎初耳边,低声说道:“初初,找他吧。”   黎初抬眸看向母亲,眼里带着询问的意味。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母亲说的是谁。   “晚上看见隔壁的灯亮了,应该是他在家里。”   这个他指的是谁,黎初心知肚明。   冯玉蓉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女儿和傅屿迟再扯上任何关系,可现在,由不得她不愿意,任何事都比不上铃兰重要,三岁大的孩子,高烧一夜怕是要出大问题的。   冯玉蓉一刻也不想等下去了,她只想尽快将小孙女送到医院,“初初,我去请他帮忙。”   黎初白皙的指骨攥住母亲的手腕,轻声道:“妈,我去吧。”   她曾和他说过,不想再和他有任何关系,如今女儿生病,她还是只能去求他帮忙,庆幸的是,他能帮上忙,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铃兰似乎是在黎初怀里才有安全感,抱着她怎么也不肯放手,冯玉蓉试图抱过去也没有成功,黎初让母亲在家里收拾点东西带去医院,自己抱着女儿去隔壁求助。   江叙跟在黎初身后,他仅仅从冯玉蓉点只言片语中就猜出来黎初要找的人是谁。   他没料想到那人会抛下洛城的一切,搬到鹿鸣雅舍隔壁。   黎初抱着女儿腾不出手敲门,江叙代替她完成了她要做的事。   等了没多久,木门应声而开。   江叙身体高大,他站在前面将身后的女人挡得严严实实。   傅屿迟开门见到江叙时眼神微怔,反应过来后,黑曜石般的眼眸愈发深邃,“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洛城后他连轴转地处理公务,丝毫没有喘息的时刻,网上的八卦消息他分不出一点时间关注,根本就不知晓网上流传着的那张照片。工作上的事情解决好后,他立刻就赶了回来,四个小时的车程让他的身体无比乏累,精神却异常的振奋。   江叙没有回答傅屿迟的话,目光晦涩地看了傅屿迟一眼,侧身让身后的人显露出来。   昏暗的灯光下,瘦弱的女人眼眶泛红,怀里抱着幼小的孩子,看上去既可怜又无助。   傅屿迟的心被狠狠刺痛,他不过是回洛城一周而已,黎初怎么会变得这么憔悴。   “发生什么事了?”傅屿迟按压住内心的恐慌,沉着声音问她。   黎初上前一步,黯淡的眼神如同被抽干了水的枯井。   “铃兰病了,请你帮忙送我们去医院。”黎初低声请求,完全没有之前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傅屿迟看向黎初怀中的女儿,平常活泼开朗的孩子此刻双颊通红,葡萄似的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上挂着泪水。   他甚至来不及心痛,下意识地转身回屋子去拿车钥匙。   车子就停在门口,他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直接打开了后车座的车门,“上车,我现在就送你们去医院,你别担心,铃兰肯定会没事的。”   女儿病了,傅屿迟比任何人都要心痛,可他还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黎初需要他,女儿也需要他,他是她们的依靠,他不能有丝毫的慌乱。   当初黎初父亲受伤,黎初也是这样求他帮忙,那时候他做出了违心之举,以她父亲做威胁,逼迫她留在他身边,那时候,他一心想要她,却不知道那样做只会把她推的更远,分开的那三年,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却已经于事无补。   他以为,黎初再也不会求他帮忙,却不想,他还有被她需要的时候。   黎初抱着女儿上车,没多久,冯玉蓉收拾好了要带去医院的东西跟了出来,照顾生病的孩子不是件轻松的事情,冯玉蓉想跟着女儿一起去医院帮着照顾铃兰,黎初却让母亲留下,“妈,您留在店里帮芸姐,这几天客人多,芸姐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冯玉蓉不放心地看了一眼傅屿迟,无奈点头,“好,我留下来照看店。你要是照顾不过来就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帮你。”   傅屿迟捕捉到了黎初母亲看他时的眼神,心里涌上一股酸涩,却也无可奈何,都是他当年错得太深,她们这样防备他也是正常的。   “阿姨,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初初和女儿。”   冯玉蓉冷笑,刚想开口斥责他有什么资格说出“女儿”这个词,看到站在副驾驶座旁的江叙就把话咽了回去。   她不想在外人面前闹得难看。   “行了,快去医院吧。”   孩子的病可耽误不得。   冯玉蓉往后退了几步,把位置空出来好让车子顺利起步。   她本想叫上江叙一起回民宿,就见江叙自顾自开了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   傅屿迟单手握着方向盘,看着江叙时,深邃如寒潭般的眼眸染上一层阴沉:“你跟着来干什么?”   “我不放心。”江叙瞳孔微沉,语调也连带着低哑。   不是不放心黎初,而是不放心眼前的这个男人。 第64章 肖想   文德镇到市区距离不短, 走高速公路车程大约在一小时。黎初想起几年前父亲受伤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傅屿迟帮了忙,送父亲去医院, 才让父亲平安渡过难关。   车窗外风声呼啸,扰乱了黎初的心绪。   她最不想亏欠的人就是傅屿迟,可临到难处,她还是亏欠了他。   黎初向来恩怨分明, 他今天帮了她, 这份恩情她终归要还回去的。   越是不想再和他有牵连, 就越是摆脱不了,就好像是命运在故意捉弄她一般。   黎初轻吐一口气, 落寞的目光望向窗外, 夜色之中, 月亮高悬, 散发着莹莹亮光,远山如同剪影一般,只能依稀看到模糊的轮廓。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她只希望这一夜能尽快过去, 尽快回归安宁的生活。   小铃兰睡得并不安稳, 藏在黎初怀里小声地抽噎,可怜的模样牵动着车子里每个人的心。   傅屿迟匆匆瞥了一眼车内的后视镜,看到女儿难受的样子,心也跟着一阵一阵的刺痛。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女儿生病,过去的三年, 女儿不知道病过多少次,可他却没能陪伴在她身边。   愧疚和悔恨交织, 不断撕扯着, 痛苦的感觉犹如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束缚。   傅屿迟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平视眼前的路面,这是他眼下唯一能为她们做的事。   车子在医院门口停下,没多久便有保安过来驱赶,“这里不能停车,往右边开,停到车库里去。”   从车库到医院一楼大厅需要花费更长的时间,孩子的病一刻也不能耽误,必须尽早地治疗。   傅屿迟侧身看向黎初,“你在这里下车,先去挂号,我停好车就去找你。”   他脸上浮着疲惫之色,声音也带着嘶哑。   洛城的事一忙完他就开车到文德镇,还没来得及休息又开车来医院,连续五个小时的车程任是谁都会觉得乏累。   黎初自然也看出傅屿迟的脸色并不好,如果傅屿迟只是个普通邻居好心送他们来医院,那么黎初会在感谢他之后劝他先回去,可傅屿迟并不是。   黎初凝着眉心,轻轻点了点头。   她还是做不到在利用完他之后就过河拆桥。   江叙这一路都没有说话,停了车后,他是第一个下车的,大步迈去后座打开车门,把黎初母亲准备好的包裹拿了起来。   江叙殷勤的行为引起了傅屿迟的疑虑。   同为男人,对方是什么心思一眼就能看明白。   起初他没有往男女之情上面想,黎初比江叙年长六七岁,况且两人之前根本没有交集,怎么看都不觉得江叙会喜欢黎初,然而他所看到的一幕幕无一不在向他证明江叙的心思。   江叙会对黎初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实在是让他意外。   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时瀛婚礼那天吗?还是他住院时江叙来看他的那天?   江叙从未想过要隐瞒自己对黎初的感情,即使是在傅屿迟面前他也丝毫不避讳,他扶着黎初下了车,关上车门时,他对傅屿迟说道:“屿哥,黎初身边还有我,你可以放心。”   傅屿迟的目光黯淡深沉,看向江叙时像是在打量不自量力的蝼蚁。   他当然不会把江叙放在眼里。   因为他确信,黎初不会爱上江叙。   他也不会给江叙一点机会,让他肆无忌惮地在黎初面前表现。   傅屿迟勾唇浅笑:“那就麻烦你替我照看一会儿。”   一句话,就让江叙成了他和黎初之间的外人,一个在他不在黎初身边时,才能起到作用的替代品。   江叙的脸色瞬间僵硬,他压抑着内心的翻涌,不在黎初面前表现出不该有的情绪。   他敛起眼眸,没再多说什么,转身跟上了黎初的步伐。   小城市的急症大厅并没有多少病人,挂号窗口也十分冷清。   黎初抱着女儿腾不出手,只好麻烦江叙替她去窗口挂号。   江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第一次去医院窗口挂号,他是江家的继承人,自小就有人为他打点一切琐事,就算是他生病了,也有私人医生上门诊治,该怎么挂号,他一点也不清楚。   黎初一心挂念女儿的病情,没发现江叙的不知所措。   直到傅屿迟出现,她才发觉江叙依旧停留在她身边没有任何举动。   黎初意识到江叙应该是不会做这些事的,她懊恼自己没有和江叙交代清楚,“江叙,你拿铃兰的就诊卡去挂号窗口递给护士,交了挂号费把凭条拿回来就好。”   江叙从包里翻出一张卡,问:“就诊卡是这个吗?”   黎初刚要点头,傅屿迟就走过来夺过江叙手里的卡,不容置喙道:“我去挂号,你先带女儿去儿科诊室。”   傅屿迟做事雷厉风行,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拿着挂号单回来了。   急诊大厅没什么人,儿科急诊人却不少,走廊外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都跟着发颤。   小铃兰昏昏沉沉地睡在黎初怀里,白嫩的脸蛋因为高烧泛红,她不哭不闹,乖巧地如同熟睡的猫咪一般,惹人怜爱。   在走廊外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医生叫号,渐渐地,黎初也不由得着急起来,她脸色沉郁,隽秀的眉头紧蹙在一起,坐在长椅上目光死死盯着诊室门口的显示屏,生怕错过女儿的名字。   “把女儿给我吧。”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黎初耳畔响起,从前冰冷刻薄的音调如今却像是换了个人一般掺着似水的柔情,“抱了这么久,你的手臂肯定很累,让我抱一会儿吧。”   黎初眼眸微滞了一瞬。   她的手臂就如傅屿迟说的那样,很累很酸。过去带女儿来看病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咬牙撑着,就算是母亲跟在她身旁,她也不会劳累母亲抱着女儿。   有时候碰不上空置带床位,她就只能抱着女儿坐在输液大厅的长椅上,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回到家时手臂都已经麻木了。   她自认为是个韧性极强的人,再苦再累她都能挺过去,可当她听到傅屿迟的话时,死水一般的心竟然泛起了涟漪。   她想,她或许是累了,否则怎么会动了想把女儿交给傅屿迟的念头。   “不用了,铃兰生病的时候离不开我。”黎初将念头强压下去,编了个理由拒绝了傅屿迟。   小铃兰从小就不认人,虽然更依赖亲近黎初,但其他熟悉的人抱她,她也不会哭闹。   黎初只是单纯地不想让女儿和傅屿迟过多接触。   黎初的理由听上去很合理,可她闪烁的眼神还是透露出她在说谎的事实,傅屿迟没有拆穿她,他很清楚黎初排斥他,不愿意让女儿接触他。他不知道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黎初放下对他的芥蒂,他甚至悲哀地想,或许这辈子都得不到黎初的原谅了。   诊室门口的电子屏幕更新了画面,铃兰的名字出现在上方。   黎初慌忙起身,眼前忽然一片黑暗,身体踉跄了一下,差点倒下去。   在她身旁的傅屿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担忧而又急切地询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江叙的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到黎初,就被傅屿迟抢了先,他沉默地收回手。   黎初站稳身体,声音透着虚弱:“没事,有点低血糖。”   低血糖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病症,缓一缓就没事了。   黎初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颤,看上去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轻松,明显是在强撑着。   这样下去,铃兰的病还没好,黎初恐怕就要倒下了。   “初初,你现在需要休息。”傅屿迟高大的身躯挡在黎初面前,犹如一座巍峨的山。   “把女儿给我,我抱着她,你休息一会儿。”傅屿迟不等黎初回复就伸手将黎初怀里的孩子抱了过来。   小铃兰不过三岁,傅屿迟抱着并不费力。   他应该早点抱过来的,否则黎初也不会累得低血糖。   黎初没有力气和傅屿迟争执,低血糖的后遗症还没缓和过来,细弱的手臂止不住地颤抖,她继续抱着女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下去,刚才起身时眼前发黑,她到现在还在后怕,她自己摔倒也没什么,却不能连累女儿也跟着摔倒。   傅屿迟抬脚往儿科诊室走去,黎初拿着包跟在他身后。   唯独江叙站在门外,没有跟进去。   他发觉自己根本帮不上黎初什么忙,挂号也好,候诊也好,他像是个局外人,根本无从插手,甚至他都没有发现黎初身体的异常。   可这些,傅屿迟都能做到。   ……   诊室内,医生耐心地给铃兰检查,又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写病例报告时,嘱咐道:“小孩子抵抗力差,你们做父母的要细心照顾,先去打退烧针,再留院观察一晚看看情况。”   眼前的这对夫妻看起来年轻,医生以为他们是疏忽了,才致孩子发热。   黎初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病历本,低声道:“谢谢医生。”   医生见黎初脸色苍白,当下就建议:“孩子妈妈看起来脸色不好,最好也去挂个号看看。”   刚才在外面黎初差点摔倒,傅屿迟就起了心思,想让黎初也去检查一下身体,但他清楚黎初不可能会接受他的提议,所以就没有说出口,现在医生提了出来,正好跟他不谋而合。   从诊室出去,黎初便往缴费窗口走去,傅屿迟跟在她身后,复述了一遍医生的话:“初初,等铃兰打完退烧针,你就去挂个号看看吧。”   黎初脚步不停,只当没有听见傅屿迟的话。   她一心想着女儿,只希望女儿的高热能尽快退去。   作者有话说:   最近阳了,脑子转不动,码字速度极慢,更新时间不固定,尽量日更。 第65章 肖想   安静乖巧的小铃兰在打退烧针时因为刺痛而哭闹, 涨红的小脸挂满了泪珠,小巧的五官也纠结在一起。   傅屿迟从未哄过孩子,此刻惊慌失措到全身僵硬, 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才能让怀里的女儿止住哭声。   黎初从包里抽了张纸巾出来,温柔地擦拭去铃兰脸上的泪水,擦净后,她头也没有抬, 轻声对傅屿迟说:“你抱着她走一走, 很快就不哭了。”   黎初的脸色依旧苍白, 身上的白色T恤几乎要和医院的白墙融为一体。   她的身体过于单薄,比起当年离开的时候似乎更瘦削了。   傅屿迟想, 这几年照顾女儿, 她应该是废了许多心思。   他如果能一直陪在她身边, 她也不会这么辛苦。   从注射室出来后, 小铃兰的哭声渐渐变弱,抽噎着又睡着了。   儿童急诊观察室挤满了生病的孩子和陪护的父母,婴幼儿的啼哭声连绵不绝, 没有一刻安静。   小铃兰完全不受干扰, 睡得很熟,黎初陪在病床前却始终静不下心,脑子被喧闹的环境吵得发晕。   傅屿迟见她脸色越来越差,又提醒她去挂号看诊的事,却没有得到回应。   黎初揉了揉太阳穴, 逼着自己清醒一点,想起没有跟着进观察室的江叙, 起身往走廊外走去。   傅屿迟抿着唇, 目光跟随黎初的背影, 直到黎初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修长的睫毛半阖,落下一层鸦青色的阴影,晦暗了他的眼神。   黎初一句话没说,他也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事。   无非是去见江叙。   黎初刚出观察室,就见江叙一个人坐在走廊尽头,白炽的灯光打在他身上,让他周身拢上一层清冷。   黎初停顿了几秒,迈步走了过去。   自然地在江叙身边落座,黎初轻声道:“江叙,谢谢你今晚的帮忙。”   江叙眼底闪过一丝黯淡,唇角牵扯勾起一抹苦笑。   他根本就没有帮上什么忙。   进了医院以后,他就像是个游离的边缘人,从挂号到看诊再到留院,他什么都没有做。   他想,今晚如果没有傅屿迟,黎初应该会更累吧。   “我…也没有帮你做什么。”江叙语气有些自责。   黎初捕捉到了江叙情绪的变化。   江叙这样的天之骄子,大概从来没想到过会被医院里的这点小事难住,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正常的。   “你能陪我来医院,就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   黎初的语气真诚,任是谁听了都会为之侧动,江叙也不例外。   他一扫心中的阴霾,眼底的光渐渐明亮,“真的吗?”   “当然。”黎初肯定道。   走廊处也并不安静,观察室内的哭声从紧闭的房门传了出来,虽然减弱了许多,却依旧让人听了心烦意乱。   黎初看了一眼手机频幕,时间已过了零点。女儿还在观察室内,黎初需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今晚注定是睡不好了,可江叙没必要也留在这里,“这附近有酒店,你凑活住一晚,明天我们一起回去,行吗?”   “你呢?”江叙问她。   黎初让他去酒店休息,可她自己呢?   “我?”黎初的目光落在观察室门口的指示牌上,“我留在这里陪铃兰。”   黎初的脸色被灯光衬得更加苍白,像是万里孤寂的雪山,入眼之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江叙并不懂医理,就连他都看出来黎初身体状况不好,足以说明黎初现在是硬撑着。   江叙没有多想,下意识道:“你去休息,我留下来替你照顾铃兰。”   黎初侧过头,惊讶地看向身边的男人,她完全没有料想到江叙会说出这样的话。   黎初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她很清楚江叙这么做的原因是出于对她的好感。   真的是疯了。   江叙怎么会对她有好感?他们之间认识的时间那么短,也没有过多的交集,她甚至比他年长几岁,还有个女儿,无论怎么想,江叙都不应该喜欢她。   黎初藏下眼里的骇然,咬着唇说:“并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生病的孩子会比平常更难照顾,更加没有安全感,身边必须有亲近的人陪伴。谢谢你愿意帮忙,但是真的不用了。”   黎初怕江叙继续坚持,她立刻从长椅上起身,给江叙留下一句话,“很晚了,你快去酒店休息吧。”   她没敢看江叙的表情,急匆匆回了观察室。   黎初坐在病床前,心绪始终安稳不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焦虑的模样自然没能逃过傅屿迟的眼睛。   傅屿迟为女儿掖好被角,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和他不合适。”   黎初的脸色瞬间冷了下去,心里筑起的防线在这一刻被彻底打破。   这话放在平常,黎初根本不会在意,可是今晚,女儿突如其来的发热让她几乎在崩溃边缘,她咬死了牙才硬撑到现在。   她当然知道她和江叙并不合适,但傅屿迟有什么资格插手她的事情。   “我的事不劳烦傅先生关心。”   黎初的声音透着刺骨的寒意,犹如冰刃划过傅屿迟破碎不堪的心。   他紧攥着被子,才压抑住内心的翻涌,“我没什么意思,只是怕你受到伤害。”   傅屿迟低垂着眼眸,晦暗的神情被他默默敛起,“他是江家的继承人,江家人不会认可你。”   黎初对江叙并没有其他感情,在她心里,江叙就是弟弟一般的存在,她会照顾他,关心他,却绝对不会爱上他。   三年前,她从洛城回来以后,就再也无法爱上任何人了。   “究竟是关心,还是你私心作祟?”黎初反问他,“傅屿迟,你自己心里最清楚不是吗?”   傅屿迟抿着唇,没有答话。   黎初说得没错,他确实是有私心,倘若今天黎初接触的不是江叙而是其他人,他或许也会说同样的话。   他就是无法接受黎初和其他男人在一起。   他就是这么卑劣地想要占有她。   他甚至想不管不顾地将黎初强行留在身边,他想,即使黎初不爱他,只要能待在他的身边也好。   可是他不能这样做,他太害怕看到黎初郁郁寡欢的模样。   所以,他给了她自由。   针锋相对的争论就此结束,他们两人各自坐在病床左右两侧,界限分明如同楚河汉界一般。   黎初时时关注着女儿的病情,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女儿量体温,后半夜降到正常温度,黎初悬着的心才放松下来,累得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观察室内的空调冷气开得足,黎初睡着没多久就无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短袖T恤遮不住的手臂冷到泛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睡得迷迷糊糊时,黎初忽然感觉到身上多了一点重量,好像是有人给她盖了件衣服。   是谁?   黎初想要睁开眼看看,可眼睛就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怎么也睁不开。   大约是太累了,这一觉黎初睡得很熟,周围吵杂的声音完全没有影响到她。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了。   黎初直起僵硬的身体,缓和了许久才彻底清醒,她下意识看向病床,却发现女儿没了踪影。   慌乱从凳子上站起来,黎初环顾四周,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依旧没有看到女儿铃兰。   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想打电话给傅屿迟。   她记得很清楚,昨晚上是她和傅屿迟一起在这里照顾女儿,现在女儿不见了,只有可能是傅屿迟带走了她。   黎初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   母亲担忧傅屿迟会不会带走铃兰时,她坚定地告诉母亲傅屿迟不会那么做,但现在,她也不敢确定了。   她怎么能轻易相信他呢?他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再卑劣的事都有可能做!   傅屿迟很清楚她离不开铃兰,铃兰也离不开她,或许他带走铃兰就是为了逼她回去。   黎初拔脚就往门外走,还未走两步,眼前忽然一片漆黑,她踉跄了一下,跌落在病床上,双手撑着缓了许久,眼睛才慢慢看到光亮。   “妈妈。”   小铃兰清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黎初抬眼看过去,就看见傅屿迟抱着女儿迎面而来。   小铃兰肉嘟嘟的小手搂着傅屿迟的脖子,兴奋极了,小家伙一直养在小镇子上,接触到的人里没有个子这么高的,能让她好像飞起来一般。   黎初的心砰砰乱跳,那种感觉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人劫后余生一般。   她起身走上前,强硬地从傅屿迟怀里抱过女儿,紧紧搂在怀里,“铃兰去哪儿了,怎么不和妈妈说一声,妈妈很担心。”   三岁大的小孩子懵懵懂懂,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担心她,她就是和傅叔叔一起出去了,傅叔叔也不是坏人呀。   小铃兰还是亲了亲妈妈的脸,奶声奶气道:“对不起。”   黎初不是怪女儿,她是怪自己没有看顾好女儿,在医院这样公共的地方放下了戒备心。   “傅叔叔说妈妈累了,要好好睡觉。”小铃兰一本正经地重复傅屿迟和她说的话,最后又板着脸严肃道:“妈妈不乖哦,早睡早起才是乖孩子。”   “嗯,妈妈没有铃兰乖,铃兰是最好的乖孩子。”黎初抱着女儿,空荡的心被渐渐填满,女儿就是她的命,没了女儿,她大概也活不下去了。   傅屿迟薄唇微抿,深邃的眼眸中氤氲着黯淡深沉。   在黎初心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黎初慌乱的表情,戒备的眼神,无一不表露出她的担忧。   她在担忧他带走女儿。   “我刚才带女儿去复诊,医生说退了烧就没什么事,可以回去了。”傅屿迟藏下心里的苦涩,耐心地和黎初解释。   黎初点了点头,问:“你联系江叙了吗?”   傅屿迟眼神凝滞了一瞬。   她就这么关心江叙吗? 第66章 肖想   傅屿迟压抑着心中的烦闷, 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波澜。   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因为忧心女儿的病情,即便身体已经疲惫到快要支撑不住了也还是没有阖眼。   此刻, 他只觉得眼前像是有一片吹不散的浓雾,让他迷茫到寸步难行。   “没有。”他淡漠地回复黎初的询问。   他没有联系过江叙,也不想联系。   他清楚地知道江叙和黎初之间不会有任何可能,可是他就是抑制不住地嫉妒。   嫉妒江叙能得到黎初的关心, 嫉妒江叙可以自然地跟在黎初身边而不会遭到她的排斥。   这些他做梦都在祈求的事情, 另一个人却能轻松得到, 心里怎么能平衡?   黎初不过是随口一问,听到傅屿迟没有联系江叙也并不意外。   把女儿放在床上, 黎初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给江叙发了消息, 告诉他可以回去了。   【好, 我马上就到。】江叙几乎是秒回,就好像是专门等着她发消息一般。   黎初收好手机,收拾一下铃兰的东西, 无意间看到了病床上格格不入的烟灰色毛绒毯子。   医院不会提供这样的毯子, 只可能是病人家属携带来的,她的包不大,母亲不可能会塞毛毯进来,那这条毯子只可能是傅屿迟带进来的。   纤细的手指勾起毛毯,简单几下就折成了方块, 手心揉搓着,她说道:“毛毯我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你。”   用过的东西总是要清洗干净了才好还回去, 这是基本礼貌。   傅屿迟抿了抿干涩到唇, “不用还, 毛毯是干净的,你如果用得上就留着,用不上就扔了吧。”   病房里的空调温度低,他怕黎初冷,就拜托护士帮忙照看女儿,匆匆回车里拿了毛毯就回来,一刻也不敢耽误。   傅屿迟小心观察着黎初的表情,没有从她脸上看出排斥,忽然松了一口气。   他不求黎初的感激,只要她能接受他的好意对他而言就是不错的开端。   黎初默默将毛毯卷起来,在包里找了个空位塞了进去,松垮的包立刻被撑出圆鼓鼓的弧度。   毛毯摸起来顺滑舒服,应该价格不便宜,黎初打算回去后买一条新的还给他。   她不想再亏欠他更多,就算是一条毛毯也不行。   东西放收拾好,江叙就从门外走了进来,黎初讶异地望着他,“这么快就过来了?”   她以为江叙还在酒店里,赶过来怎么也需要十来分钟到时间。   江叙头发凌乱,眉眼看着也有些憔悴,完全没有来平常的风采。   黎初凝眉打量,愧疚道:“昨晚没有睡好吗?是不是酒店环境不好?”   市医院附近没有什么好酒店,基本是快捷连锁或是自营的旅馆,条件不会好,让江叙主这样到地方确实委屈。   如果不是为了帮她的忙,江叙也不需要经历这些。   江叙故作轻松地摇头:“睡得还好,酒店也还不错。”   他不希望黎初为他担忧,所以撒了谎。   他在医院走廊坐了一整夜,压根没有去酒店。   作为江氏的继承人,他按部就班地活着,从小到大的烦恼不过是没有自由,无法轻松,他的脑子还算聪明,学业根本难不住他,过去的二十二年他活得一帆风顺。   昨晚,是他最心烦意乱的时候。   就连得知要和不熟悉的世家千金订婚,他都没有这么烦扰过。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如别人,但昨晚,他看到了自己和傅屿迟之间的差距。   明明他们都在黎初的身边,可他却无法让黎初依靠。   沮丧的种子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以燎原之势溢满心田。   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傅屿迟,眼神晦暗不明。   江叙的目光过于凌厉,引起了傅屿迟的注意,他掀眸凝视过去,四目相对时,他朝他勾唇轻笑,就像是在藐视对手一般,用轻蔑的眼神告诉对方你不可能赢过我。   江叙丝毫没有退缩,脸色却愈发严肃。   ……   回去的路上比来的时候热闹许多,小铃兰病好后精神十足,一路上叽叽喳喳没完,一小时后,车子在鹿鸣雅舍门口停下,冯玉蓉早早收到了黎初的消息等在门口,车一停稳,她就上前接铃兰进了院门。   黎初和江叙都下了车,唯独傅屿迟坐在车上没有下来。   黎初走了两步停下,转身对身后的江叙说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还有话要和他说。”   江叙迟疑了数秒,不放心地看了一眼车里的人,还是点头答应。   傅屿迟是个很大的威胁,江叙并不想看到黎初和他有过多的接触。   然而他和黎初之间不过是朋友关系,他没有资格插手黎初的事。   黎初等江叙进了门,才往驾驶座处走近。   视线落向搭在方向盘上的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她说:“昨晚谢谢你。”   “谢什么?”傅屿迟问她。   他的这句反问让黎初愣住了,她在脑子里组织了一下措辞,诚恳回复:“谢你……送我们去医院,谢你守了铃兰一夜,谢你给我的毯子。”   傅屿迟的眼眸深邃幽冷,像是一口看不见底的井,他凝望着黎初,哑着嗓音道:“初初,这些事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你不需要谢我。”   他不想听黎初和他说谢谢,不想被黎初当成是外人,他是铃兰的爸爸,做这些事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傅屿迟。”黎初唤他的名字,“我不想欠你。”   “昨晚上找你帮忙实属无奈,你肯帮,我很感激,我会报答你的。”   傅屿迟瞳孔微沉,眼里压抑着复杂的神色。   良久后,他问:“怎么报答?”   他的语气不善,像是在赌气一般。   “是给我钱?还是给我东西?”傅屿迟声音越发阴冷,“你觉得我缺吗?”   黎初分明就是往他心上扎针,密密麻麻的疼痛连绵不绝,可他还得咬着牙强忍着。   傅屿迟打开车门,走了下来,高大的身影犹如一座巍峨对山,压迫感十足,“初初,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事让你无法原谅,我也不求你原谅,我只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默默守护在你们身边的机会,仅此而已。”   黎初退后一步,眼神闪烁,“我不需要你,铃兰也不需要。”   她执意和他划清界限,不愿接受他的靠近。   在傅屿迟帮了忙之后说这样的话确实是她在过河拆桥,如果换做别人,黎初不会这么决绝,可眼前的人是傅屿迟,是她拼尽一切努力离开的人,她怎么可能再回到他身边。   黎初掀眸看向他,冰冷的语气说着不近人情的话:“傅屿迟,你买下隔壁的房子我阻止不了,也没有精力干涉,我只想请你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也别再打扰我的家人。”   一段话说完,掌心里洇湿的汗蹭到了绒毯上,那一小块地方既潮湿又闷热,捂得掌心很不舒服。   她站在原地,瘦弱的身体裹挟在炎热夏日的阳光之中,静静地等他的回复。   傅屿迟的脸色并不好,甚至可以用差来形容,眼下乌青,面容憔悴,眼神中透着颓靡。   长时间的奔波加上不间断地处理各类事情,让他精疲力尽。   脑子似乎已经停止了运转,他想不出该怎么回应黎初的话。   当初是他答应了放她离开,也答应了不再来打扰她。   可是他后悔了。   在她离开的那天,他就已经后悔了。   “初初。”他哑着嗓子道:“我……”   他想要把自己的心剖给她看,祈求她的一点怜悯,可当他看到黎初漠然的目光时,溢到喉咙口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就算说得再多,再真切,她也不会听一个字。   睫毛垂落,眼下的乌青又加了一层阴影,晦涩的眼神完全被隐藏。   “天太热了,你快进去吧。”   傅屿迟没有回应黎初。   他不愿意说违心的话。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放弃她。   黎初不想和他继续争执下去,那样根本毫无意义,被狗皮膏药粘上了,要是不掉一层皮也不可能获得重生。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经得起再掉一层皮。   黎初一句话没说,转身往院子走去,走到一楼前台处时,遇上了江叙。   江叙还穿着去医院时的那身衣服,显然是刻意等在这里的。   黎初将手里的绒毯放在吧台上,问他:“怎么不回房间洗漱?”   江叙直截了当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黎初的手不自觉颤了一下,“可以晚点再说吗?我们都先去洗漱,休息一段时间,你觉得呢?”   黎初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就开口拒绝。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江叙的话一旦说出来了,他们之间就再也不能维持普通朋友的关系了。   在洛城时,她和江叙几乎没什么交集,仅有的几次接触都得到了江叙的帮助,她对他很感激,所以在他来文德镇后,她一直都很照顾他,也算是报答他之前的帮助。黎初对江叙的感情,就像姐姐对弟弟一般,是关心和怜爱。   “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江叙的声音夹杂着道不明的请求。   黎初没能狠下心拒绝。   前台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地方,黎初带着他去了后院的餐厅。   七月天气闷热,院子里的虫鸣声此起彼伏,搅得人更加心乱。   餐厅空调一开,没多久,身上的热气就伴随着冷风飘散了,内心的燥热也跟着平淡了下来。   黎初和江叙各自坐在餐椅上,遥遥相对,像是面试官和应聘者,又像是在商业谈判,总之,气氛异常紧张。   静谧的环境被江叙的声音打破,“我要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肖想   离开?   黎初眼神微滞, 不确定地问:“回洛城吗?”   虽然早有准备,但听到江叙要回去的消息,还是让黎初没能缓过神。   她以为他可以再多待一些时间的。   江叙来的这些日子, 她也没有带他好好看一看。   “什么时候走?”她想趁着江叙还未离开前,带他四处走走,领略小镇风情。   “下午。”   呼吸短暂地停滞了一下,她咽了下干涩的喉咙, 艰难地开口:“今天下午?”   江叙默不作声。   黎初的手从桌面滑落, 垂落在大腿上, 心里的愧疚不断滋生,很快就占满了整个心房, 她甚至不敢对上江叙的视线。   竟然连一点时间也不剩了。   早知道他今天离开, 她应该空出时间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么着急回去吗?镇子上还有好多地方没带你去过呢。”   江叙淡淡地嗯了一声, 强迫自己瞥开望向黎初的目光。   眼眸垂下, 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方漆木桌面,上面新旧划痕交错,红漆也被磕掉了一小块。   江叙从未想过他会变得这么疯狂。   循规蹈矩过了二十二年, 他以为往后的人生也会继续这样过下去。   直到遇见了她, 他动了逃离江家的念头。   那是成就他的地方,也是囚住他的地方。   所以他不顾父母为他安排的联姻,来了这里。   但最终,江家人还是找到了这里。   或者说,有人告诉江家人他在这里。   他还太弱小了, 既不能保护黎初,也无力与江家抗衡, 他所能做的, 就只是跟着来接他的人回去。   但在那之前, 他想弄清楚黎初的心意。   “黎初,你希望我留下来吗?”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得黎初脑子嗡嗡作响。   江叙的话听起来并不是在告白,可黎初不是单纯到不谙世事的小女生了,她怎么会不明白江叙话里的意思。   心脏蓦地揪紧,就连呼吸都变得短促。   沉默了许久后,黎初平心静气道:“江叙,这么小的地方是留不住你的,我也不希望你在这里委屈自己,你的未来应该在更加广阔的地方。”   江叙眼眸微抬,勾唇轻笑,他半靠着椅背,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尽管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江叙从始至终都知道黎初并不喜欢他,只是他太贪念这一点美好,自欺欺人罢了。   现在梦醒了,他也要离开了。   起身走过黎初身旁时,江叙定住脚步,沉声提醒:“你要小心傅屿迟。”   黎初颤栗了一瞬,猛地抬起头。   江叙明显是话里有话,他让她小心傅屿迟,必然是有什么缘由。   “他对你做了什么?”黎初急切地问道。   她很怕傅屿迟因为她再去伤害其他人。   贺明洲就是前车之鉴。   江叙迈开脚步,“没什么。”   不过就是暴露了他的去向,将他从黎初身边引开而已,确实不算什么。   比起被殴打住院的贺明洲,傅屿迟看在两家的交情上,对他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要怪也只能是怪他太弱小,没有资格和他抗衡。   江叙离开后,黎初在餐厅呆坐了很长时间,一直到赵芸进来准备午饭,她才回过神。   赵芸见她脸色不好,催促她回房间休息,午饭好了会喊她。   黎初点点头,浑浑噩噩地往房间走,脚步虚浮,连带着身体也跟着摇晃。   躺在床上的那一刻,她的脑子彻底混沌,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是身体累到了极点,这一觉睡得很深,再醒来的时候,天幕墨黑。   黎初慌张下床,急匆匆跑了出去。   前台收银桌后,冯玉蓉抱着铃兰,温柔地教她认字,见女儿脚步急促,当即就猜到她是要找江叙。   冯玉蓉招手叫住了女儿,“初初,小江已经回去了。”   “下午就走了,你睡得熟,小江也不让我们叫醒你。”冯玉蓉放在书本上的指尖往下移了一格,落在了新的字上,小铃兰不认识,仰着头小脸耷拉着,像极了受委屈的小狗,“外婆,我不认识呀。”   “这个字是木,木头的木。”冯玉蓉教导着孙女,也不忘和女儿说话,“下午来了好几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过来接小江,那架势就跟电视剧一样,把我们家铃兰都吓到了……”   小铃兰听到外婆的话,想起下午看到的人,害怕地往外婆怀里钻。   那几个叔叔长得好凶,像动画片里的大坏蛋。   冯玉蓉摸了摸铃兰的头,安抚她:“不怕不怕,那些叔叔都走啦。”   小铃兰瑟缩着趴在书本上,认真地念着字。   江家人搞出这么大阵仗,大概是铁了心要把江叙带回去。   江叙是江家独子,江家人就算气他逃婚,也不会对他怎么样。   她只担心江叙回去后被迫和不爱的人联姻,那对江叙来说太痛苦了。   江叙值得一份真挚的感情。   黎初能做的事有限,她唯一能为江叙做的就是拜托徐子衿,请她让时瀛出面周旋。   徐子衿接到黎初的电话后立刻就答应了下来,她在电话里还可惜黎初不喜欢江叙,在她看来,江叙除了年纪小一点,别的也没什么不好,况且对黎初也真心,算是不错的选择对象。   既然黎初不喜欢,那也没办法强求。   徐子衿还在加班,匆匆叮嘱黎初好好照顾自己后就挂了电话。   两天后,黎初从徐子衿那边得到了江叙的消息。   联姻取消,但他不久后就要彻底离开洛城,远赴海外留学。   黎初盯着手机页面上的“海外”两个字,心尖上泛起微弱的疼痛。   三年前她听到这两个字时只觉得振聋发聩,而现在,她却能保持得如此平静。   时间早已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她太多。   ……   生活又趋于平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时光转瞬即逝,转眼间一周又快过去。   黎初从官网上买的绒毯也在周六的下午送到了她的手上。   一条和傅屿迟给她的那条一模一样的绒毯,是她买来还他的。   价格接近五位数,抵得上她们全家两个月的花销,这笔钱花得心疼,却不得不花。   傍晚时分,黎初听到了院子外汽车熄火的声音,目光从电脑屏幕里的表格移开,唤了赵芸出来替她看前台,起身回房间拎了个纸袋出来。   砖红色的纸袋上印着烫金英文字体,赵芸没读过几年书,并不认识,只觉得那里面装的应该是很贵的东西。   “芸姐,我出去一下,店里就麻烦你了。”黎初声音温声道。   赵芸也没多过问,只是点头:“你放心去吧,店里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   赵芸在店里干了三年,熟悉一应事物,即便遇上了突发事件,也可以独自应对,黎初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最近游客比较多,琐碎的事也不少,黎初担心赵芸应付不过来。   好在她也只是出去一会儿,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出了院门,往隔壁的房子走去,下午被烈日暴晒的石子路温度冷却,即便她穿着轻薄的凉拖也没感受到炙热。   视线扫过门口停着的低调车子,最终落在那幢小楼上。   站在漆木门前,黎初神色凝重地敲了两下。   等待的时间,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带走了天边最后一丝色彩,只剩一片黑暗。   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院门也在此刻被人从里面打开。   傅屿迟似乎是没有预料到黎初会主动来见他,漆黑的瞳孔微颤,随即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   他侧身挪了一步,将门口的位置让出来,“进来吧。”   黎初没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如果不是她脸上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只会让人以为她是被定住了。   傅屿迟眉心轻蹙,低沉的声音飘散在夜空之中,“外面人多,有什么话进来再说,可以吗?”   他的话挑不出错,黎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她微微点头,抬脚进了院子。   这间房子并不算大,面积只有鹿鸣雅舍的四分之一,院子虽然种植的都是南方水乡之地常见的花草,但沿用了苏式园林的设计,一步一景,极为巧妙。   黎初匆匆瞥了几眼,脚步一刻都没有停留。   进了客厅,黎初轻轻将手里的纸袋放在了桌面上,“这是还你的毯子,全新的。”   “你一定要和我算这么清楚吗?”傅屿迟问她,语气夹杂着痛苦和绝望,“只是一块毯子而已,接受我的好意就这么难吗?”   黎初抬眼看向他,掷地有声道:“难。”   “你送铃兰去医院,你尽了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但我和你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你没有必要对我好。”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该送的东西也送到了,她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黎初转身往外走,还未走出客厅,就被身后的人攥住了手腕。   掌心触碰的那片肌肤传来炙热的气息,简直就像是烙铁打上了印记一般,恍惚间,黎初只觉得手腕处烫得发疼。   她用尽力气想要甩开,可她与傅屿迟之间体力差距过大,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黎初咬着唇,愤然道:“放手!”   见傅屿迟不动,她拔高了声音重复一遍:“放开我!”   黎初死死瞪着他,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利器,此刻他已成了刀下亡魂。   傅屿迟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就像是陷入了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之中。   “你就这么恨我吗?”   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他不该问的。   他怕听到黎初肯定的回答,他承受不起。   黎初停止了挣扎,声音凉得发寒,反问:“我不该恨吗?”   “你伤害我不够,还要伤害我身边的人,贺明洲,江叙,还有周禹,你敢说你没有对他们用过手段?”   傅屿迟将心里的翻涌强行压制下去,沉声道:“我可以解释。”   黎初轻嗤,眼底满是冷漠,“好,我听你解释。”   她退后了两步,拉开和傅屿迟的距离。   傅屿迟焦躁地扯了两下领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几近窒息的感觉才稍稍缓解。   下午和客户聊完合作以后他就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为的就是能尽早的离她近一点。   他知道无论他的解释黎初未必会信,可他一定要说出来。   “我跟贺明洲确实起过争执,但我绝没有打晕他,我离开的时候,他还非常清醒。江叙的行踪并不是我透露给江家的,你……和他的那张照片网上传得沸沸扬扬,江家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江叙对我构不成任何威胁,我没必要对付他。至于周禹……”傅屿迟一时间没想起来周禹是谁,停顿几秒后才恍然,“周禹是你之前的相亲对象?确实是我逼他离开你的,他私自挪用公款,根本配不上你。”   傅屿迟自认为解释得足够清楚,他抿着唇,等待黎初的回应。   黎初勾起唇角,笑得凉薄,“你的意思是,贺明洲故意弄伤自己,诬陷你?江叙的事和你毫无关系,周禹则是自作自受,对吗?”   傅屿迟听出黎初话里的讽刺,他攥了攥拳头,试图让自己保持冷静。   “对。”   他肯定道。   黎初脸色沉了下去,“你不觉得可笑吗?他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来诬陷你,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这一刻,黎初只觉得自己是病得不轻才会浪费时间听他狡辩。   “怎么会没有好处?得到你的愧疚和怜悯,加深你对我的恨意,这些难道还不够吗?”傅屿迟声音嘶哑,深邃的眼眸藏着无尽的痛苦。   黎初后退一步,“够了!我不想听。”   她根本就不相信傅屿迟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心狠手辣,卑鄙无耻,她不会忘记他当初是怎样用贺明洲来威胁她的。   贺明洲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美好,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如果他真的做了……   黎初垂眸,眼底升腾起茫茫白雾,“就算他真的做了,那不也是穷途末路之境的反击吗?是你逼他的!”   强忍着的泪水在她说完这句撕心裂肺的话后终于落下。   跟着一同落下的还有她早已支离破碎的心。   都是因为她,贺明洲才会被逼到如今这样的境地,如果没有遇见她,贺明洲会有安慰美好的生活,会有和睦的家庭,是她害了他。   黎初掀眸,祈求的目光投向傅屿迟,“就当是我求你,别再伤害贺明洲好吗?”   傅屿迟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他难以喘气,“哪怕他要对付我?”   从五月到现在,贺明洲拼命抢占市场,从他手里截走几个重要项目,疯狂的报复确实棘手,但还没有到无力招架的地步。   可现在,黎初求他放过贺明洲。   等于是让他不战而降。   傅屿迟的目光和黎初交汇,她从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他自嘲笑笑,是他高看了自己,黎初怎么会在乎他的死活。   傅屿迟闭上眼睛,脑子里不断回想起曾经看到黎初和贺明洲甜蜜的画面,她会从城市的边缘赶到中心,就为了给贺明洲送一顿晚饭,她会拒绝名利和金钱,就为了跟贺明洲相守,可这些,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   他在她心里又算什么?   傅屿迟缓步走到桌前,骨节分明的手捏住一只精致的玻璃杯,手微微松开,那只杯子便掉落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   他蹲下身体捡起最大的那块碎片捏在指尖,扯下脖颈处系得松垮的领带,小心翼翼地缠绕在碎片平钝的那端。   缠好后,他起身走近黎初,牵过她白皙的手,带着她握住领带缠绕的碎片。   而后,毫不犹豫地让那段碎片刺入他的腰腹,殷红的鲜血在纯白的衬衫上开出一朵荼蘼的花,仿佛地狱里盛开的曼陀罗,诡异而又恐怖。   “初初,我欠你的,现在还你。”   作者有话说:   除夕可能不更,大家不要等。上一章补了一千字,记得看一下。 第68章 肖想   眼前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她拼命想要醒来, 却越陷越深。   黎初的手止不住地颤栗,那块沾染鲜血的玻璃自她手中掉落,尖锐的那端摔成了更加细小的碎片。   黎初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双手本是干净白皙的,可现在却被血染红。   她心里没有一丝畅快的感觉。   明明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眼前的人是伤她最深的人,是最该得到报应的人,可玻璃真的刺入了他的皮肤, 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为什么要这样做?”黎初缓缓抬眼看他, 澄澈的眼底泛着泣血般的猩红, “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会死的!”   “我死了,就再也没有人会来打扰你了, 这样不好吗?”傅屿迟蹙眉镇定道, 腹部的伤口被牵扯, 剧烈的疼痛一波一波覆上神经, 不给他留片刻喘息的时间。   黎初彻底崩溃:“你毁了我的幸福,毁了我的人生,我是怨你, 也恨你, 可是……可是……”   说到后面,她已经哽咽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即便是再怎么厌恶傅屿迟,她也从未想过要他去死。   “可是什么?”他捂着伤口,步步逼近。   没等黎初回答,他自顾自地替她说了答案, “可是你依旧不想我死,对吗?”   “初初, 你为什么不肯承认你心里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我呢?”   不, 不是。   她心里没有他。   从他们分手以后, 她就再也不爱他了。   她只是……只是不想成为伤害他的凶手。   黎初颤着声音,几乎是嘶哑着嗓音说话:“我不想你死,是因为我不想背上一条人命。”   眼眶酸涩发热,强撑着许久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傅屿迟最怕黎初的眼泪。   她早已在他心上栓了绳子,轻轻一扯,他就会被她牵动。   她哭,他只会比她更加难受。   傅屿迟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叹了一声,“不会的,我不会死,也不会连累你。今天是我失去了理智,让你害怕让你伤心,都是我不好。”   “别哭了,好吗?”   他已经有将近四年不曾这么近地接触她了。   四年之前,他们同住一间房,睡在一张床榻上,是彼此最亲密的人,那段时间是他最幸福的日子,也是黎初最痛苦的日子。   他们就好像是两只刺猬,一个人的幸福就必须要以另一个人的痛苦作为代价。   那时候他不懂怎么样爱一个人,以为将她留在身边就好,后来明白了,也晚了。   傅屿迟的目光落在黎初苍白的脸上,眼底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眷念和疼惜。   如果可以,他想紧紧拥抱着她,在她眉眼处落在一个吻,告诉她自己有多后悔,有多爱她。   可是,他除了为她拭泪,别的什么也不能做。   他的指尖没能再次触碰到她的眼角。   黎初侧过了脸,避开了他的指尖。   哭过以后,黎初冷静了下来,她用尚且干净的手背抹了两下脸,却还是不小心蹭上了一点血迹。   黎初看不见,也没功夫去在意。   视线下移,落在白色衬衫那块深红色的血渍上。   刚才那块碎片刺进去那么深,血液根本止不住,再这样下去要出大问题了。   “家里有纱布吗?”说着,黎初就想去翻找。   傅屿迟拉住了她,“别找了,我没事,伤口不深。”   黎初根本不相信傅屿迟的话,虽然不是她主观意愿去刺伤他的,可那块碎片确确实实握在了她的手上,她能感受到刺入皮肤的深度。   她颤着手掀开了傅屿迟身上的衬衫,那条长约五公分的伤口藏匿在一片血污之中,惊得黎初倒吸一口气。   这么长的伤口必须要缝合处理,否则血一直流下去,身体也支撑不住。   黎初再次问他:“家里有没有纱布?”   傅屿迟抿了抿干涩的唇:“没有,没来得及准备。”   他工作繁忙,重心都在洛城,即便是来文德镇也待不了多久,请的临时保姆也只在他来之前打扫卫生,而他也没有想到让保姆帮忙备好医药用品。   黎初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手机塞到傅屿迟的掌心,“我回去拿纱布过来,你用我的手机给孙师傅打个电话,让他把车开到你家门口,通讯录里我都备注好了,你点开就能看见。”   好在孙师傅这几天都在镇子上,否则这会也找不到车送他们去医院。   黎初匆忙赶回民宿,在收银台后面的柜子里找到了药箱,四下翻找,终于找到了一卷纱布。   赵芸见黎初脸上沾了血,着急问道:“怎么回事?哪里受伤了?”   黎初来不及多解释:“我没事,晚上我不回来吃饭了,您和我妈说一声。”   “什么事啊?唉呀……这怎么不说清楚就走了。”赵芸望着黎初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息。   ……   黎初离开后,傅屿迟看着掌心里的手机微微出神。   他从未翻看过黎初的手机,几年前他强迫她留在身边的时候也不敢去看,因为他怕看到黎初还在留恋贺明洲,所以自欺欺人,以为看不到就是没发生。   直到那次他无意中看到贺明洲打给黎初的电话,发来的消息,他盛怒之下逼黎初删了贺明洲的联系方式。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他真是卑劣又悲哀。   黎初的手机没有密码,点开就能进去,傅屿迟忍住好奇,没有去翻看,只是进了通讯录,找到了孙师傅的电话。   孙师傅接听后愣了许久,后来得知是黎初的意思,这才一口答应下来。   挂断后,傅屿迟捏着手机坐在沙发上,腹部的伤口一阵阵刺痛,却还在他的忍受范围之内。   他想起黎初表露出来的担忧,心里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初初还是在意他的,也许,她真的没有放下他。   这样的结论让傅屿迟忍不住欣喜。   他不怕希望渺茫,他只怕毫无希望,但凡有一点点可能,他都会努力去让这种可能性变大。   见黎初回来,傅屿迟正要从沙发上起身,就被黎初叫住,“别动,我给你包扎一下。”   黎初用纱布简易地包扎了伤口,血已经流得不多,衣服上的血渍看着倒是吓人。   只顾着包扎,黎初没意识到自己离傅屿迟有多近,几乎整个人都落在他怀中。   抬头的瞬间,她对上他的视线,独属男人的气息喷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如同岩浆般灼热,烫得黎初飞快拉远了和他的距离。   她正襟危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咽了咽喉咙,不自然问道:“电话打了吗?”   “嗯,孙师傅说待会儿就到。”傅屿迟此刻并不好受,刚才不过是稍微亲密的接触了一下,他的身体就不可控制地起了反应。   他尽力并拢双腿,不让黎初发现他的变化。   要是让黎初知道了,只会更加厌恶他。   傅屿迟把黎初的手机放在沙发上,然后朝黎初的方向推过去,“你的手机。”   似乎是怕黎初误会,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只打了电话,没有翻你的手机。”   “嗯。”黎初握着手机,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她手机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也不怕被人看到。   而且,她也知道傅屿迟不会去翻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屿迟愈发焦灼,他身体上的变化丝毫没有要平静下去的意思。   镇子就那么大,开车十几分钟就能绕完整个镇子,距离司机过来应该不剩几分钟了。   傅屿迟忽然起身,惊动了一旁的黎初。   他背过身,哑着嗓子道:“我去换件衣服。”   身上的衬衫被鲜血染红了一大片,看着极为骇人。天气炎热,伤口容易感染,换件干净的衣服能避免一部分感染的风险。   “我去帮你拿,衣服是在卧室里吗?”   “不用,我自己拿。”傅屿迟强硬地拒绝。   语气的转变让黎初发怔。   她没再阻拦他。   傅屿迟逃离般地回到卧室,平息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蹲下身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件黑色的衬衫,动作拉扯过大,伤口又开始流血,绑好的纱布也被鲜血浸湿。   他匆匆看了一眼,没多在意,换好衣服后就出了门。   黎初已经等在了客厅门口,“走吧,孙师傅已经到了。”   傅屿迟点头跟上。   院门外停着一辆灰色的面包车,车身划痕斑斑,积了厚重的灰尘。   傅屿迟出生豪门,却并不骄矜,眉头都未动一下就自觉进了后座。   黎初担心他的伤口,也跟着进了后座,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她也可以帮忙。   孙师傅年约五十,见到黎初身边坐着的英俊男人,以为是黎初的男友,“黎老板,这小伙子倒是配你,我瞧着比你妈妈上次介绍的那个强得多。”   黎初想解释傅屿迟和她没关系,但这一解释又要浪费许多时间,索性就当没听见。   “孙师傅,麻烦您送我们去医院。”   孙师傅边启动车子,边皱着眉头说道:“哎呦,谁病了?”   黎初:“没生病,他受了点伤,去医院看看。”   “严不严重?”孙师傅就这性格,爱操心。   傅屿迟抢在黎初前面开了口:“不严重,小伤。”   “小伤也不能不当回事,弄不好就要出大事的……”孙师傅一路喋喋不休,从伤口扯到了镇子上的八卦,听得黎初昏昏欲睡。   镇子到市医院一个小时的车程,黎初在出了镇子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这几日民宿生意忙,休息的时间不多,精神整日紧绷,现在稍一松懈,身体就累得挺不住。   黎初是被叫醒的。   脑子昏昏沉沉,澄澈的眼睛里一片茫然,“到医院了吗?”   “嗯。”   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那么近的声音,她似乎能感受到那出声的唇瓣就在她脸侧。   意识彻底清醒后,她慌忙抬起头,枕着傅屿迟肩膀的那侧脸还留有余温,烧得她脑子都开始发热。   她暗骂自己太过放松警惕,不该放任自己睡过去。   下了车,她刻意保持距离,甚至在看见傅屿迟扯到伤口面色痛苦时,也没有伸手帮他。   黎初想,等处理完伤口,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了。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肖想   急诊室外的走廊吵杂声不断, 哭声,叫喊声,以及凌乱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 像是在演奏一曲永不停息的交响乐。   黎初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等待着傅屿迟从急诊外科诊室里出来。   刚才医生看诊后说的话依旧萦绕在她耳边。   【伤口再深一寸就会危及生命。】   傅屿迟是在拿命赌吗?   他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真的会丧命?   黎初不敢深想,只觉得恐惧。   十来分钟后,诊室门从内打开, 医生扶着傅屿迟走了出来。   黎初呆坐在椅子上, 直到医生叫她上前, 她才起身。   医生耐心嘱咐:“待会打完破伤风就可以回去了,伤口不要沾水, 每天换一次药。”   黎初点点头, 表示自己都记下了。   等待看诊的病人还有很多, 医生说完就进去了。   傅屿迟靠着墙, 伤口因为打了麻醉感觉不到疼痛,除了脸色稍显苍白以外,几乎看不出他刚做完缝合手术。   “你能自己走吗?”黎初轻声道, 她手里拿着一堆单子, 那些纸张大小不一,却被她一张张捋好,有序地排列。   注射室在三楼,他们现在得坐电梯上去,黎初打量着傅屿迟腹部的伤口, 思索着要不要借一辆轮椅。   “可以。”低沉的声音透着疲惫。   黎初还是不太放心,她把单子叠好放进口袋, 伸手牵住了傅屿迟的小臂, “我扶你吧。”   傅屿迟没想到黎初会主动搀扶他, 他从诊室里出来的时候,她明明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心脏忽然悸动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小臂上来自于女人掌心的温度。   傅屿迟压抑着情绪,哑着嗓子道:“没事,我自己能走,你不用扶我。”   黎初身体弱,怎么可能扶得动他,更何况他也不舍得累着她。   黎初没再强求,她默默走在他身边,余光时刻关注着。   注射完破伤风又挂了消炎的点滴,一小时后,伤口处的麻醉逐渐消失。   这点小伤放在以前傅屿迟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现在,他却觉得伤口处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闷哼了一声,试图引起黎初的注意。   黎初瞬间发现他的异样:“怎么了?是伤口不舒服吗?”   “嗯,麻醉过了。”傅屿迟捂着伤口,感受着细密的疼痛。   那点感觉在到达他的大脑神经以后被他刻意放大无数倍,继而从他口中轻喘而出。   他的视线落在黎初白皙的脸庞上,看着她眼底流露出焦急与担心,只觉得空落落的心都快被填满到要溢出。   黎初还是在乎他的。   就算她不肯承认,他也确认她还在乎他,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黎初没意识到傅屿迟是故意夸大其词,她以为伤口是真的非常疼痛。   玻璃刺得那么深,都能看到皮肤之内的血肉了,她只是回想起那副画面都觉得头皮发麻,而承受的人只会更痛苦。   黎初有些无措,茫然地盯着傅屿迟的伤口,“你忍一忍,我去找医生开点止疼药。”   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麻醉不可能轻易使用,除此以外能减缓痛感的就只有止疼药了。   傅屿迟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需要的不是药,是她。   “能不能让我靠一会儿?”傅屿迟低声请求。   他态度太过诚恳,反倒让黎初不忍心拒绝伤者的请求。   黎初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闭眼轻吐一口气,“你靠着我休息,点滴挂完了叫你。”   她还是太心软。   傅屿迟受了伤,她就自然将他当成了需要被照顾的弱者。   左侧肩膀上的重量慢慢增加,独属于男人的气息越来越浓烈,温热的触感,浅淡的呼吸,无一不在提醒她身旁坐着的人是谁。   黎初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怎么会答应他这么无理的要求。   他的伤完全是他咎由自取,即便是借了她的手,那也不该由她来承担后果。   黎初不知道傅屿迟有没有睡着,她僵硬地坐了半个小时,刻意避开视线不去看他,在点滴落完的那一刻,她立即唤醒了傅屿迟,起身拉开和他的距离。   护士过来拔针头的时候,黎初借口去了洗手间,捧了一把冰冷的水泼向自己的脸,繁乱的情绪终于被暂时压制。   从洗手间出来,就见傅屿迟单手撑着墙面等在门口。   在炽白的灯光映照之下,他的皮肤苍白到接近透明,几乎能看到青紫色的血管。   黎初停顿了几秒,迈步走了过去,“走吧,我叫的车马上就到了。”   黎初以为傅屿迟的伤口需要住院修养几天,就直接让孙师傅回去了,现在只能叫辆车送他们回文德镇。好在市里车子多,手机订单没下多久就已经有司机接单。   开车的师傅寡言少语,车里始终保持着安静的氛围,黎初经过这几小时的紧绷,精神已经处于极度疲惫的边缘,可她闭上眼却怎么也静不下心。   回到文德镇时已经过了晚上九点,黎初瞥了一眼民宿门口亮着的灯光,心里纠结了片刻,还是选择送傅屿迟进屋。   傅屿迟的步伐并不快,相较于之前甚至算得上缓慢,大概是走路会牵扯到腹部的伤口,不敢有太大的作用。   黎初跟在他身后,目光跟随着他的背影,在看到他跨台阶重心不稳时,没做多想就上前扶住了他。   傅屿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反手攥住了黎初的手腕,他用了力气,像是怕眼前的人消失不见般,“你不回去吗?”   黎初送他去医院,陪他缝合伤口,陪他输液,她已经做的足够多,傅屿迟根本不敢奢想她在回来后还会继续关心他。   可现在,黎初却没有选择离开他。   傅屿迟低下头看她,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身旁女人的半张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犹如珍珠一般润白。   黎初垂着眼眸,纤长浓密的睫毛落下,藏住了她眼里的神色。   她不想多管闲事,也不该多管闲事,可她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放任受伤的傅屿迟不管。   下车时犹豫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许多画面,一会是傅屿迟虚弱到昏迷倒在院子里,一会是伤口再次裂开流血不止。   这个镇子上,傅屿迟除她以外不认识任何人,要是真的出了事,她都不知道他还能求助谁。   “等你睡了就回去。”黎初的声音很轻,很快就融入了夏夜晚风中。   黎初皮肤透薄,即使傅屿迟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她白皙的手腕依旧浮现出一圈红痕。   不疼,她也就没在意他略微过激的举动。   院子和客厅的灯都亮着,一路走过并没有发生意外,走过昏暗的走廊进入卧室,入眼的是一片漆黑,只能隐约看到模糊的影子。   “灯的开关在哪儿?”黎初试探性地在墙面上摸索着,却没触碰到开关。   走廊里微弱的亮光是从客厅处传来的,照不进卧室,开关的位置除了这间卧室的主人之外无人知晓。   傅屿迟脑子晕沉,胃部因为长时间饥饿开始绞痛,他强撑着没让自己失去意识,抬手在墙面上找到了开关。   灯倏地亮起,刺得眼睛难以承受,黎初缓了片刻才适应。   她还没能再进一步,就被傅屿迟拦住了脚步,“初初,你先回去。”   黎初抬眸看向他,唇瓣紧抿,一言不发,清澈的眼底泛着淡淡的光亮,细看却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   傅屿迟的反应太过奇怪。   刚才在院门外的时候,他分明是欣喜的,渴望她留下来,然而现在却有种避之不及的感觉。   就像是怕她发现什么似的。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黎初的声音平淡,仿佛机器般不掺杂一丝感情。   “没有。”傅屿迟眼神躲闪,不敢对上黎初那双过于干净澄澈的眼睛,那会让他觉得此刻的欺骗是一种亵渎。   身体上的疼痛忍一忍就过去了,也许黎初知道了也不会担心,可他还是不愿意留下这种可能性。   黎初静默地看着他,声音沉了下去:“确定吗?”   这是最后一次问他,如果傅屿迟的回答依旧是肯定,她就转身离开,不会再干涉他任何事,他就算出了事也和她无关。   “不确定。”傅屿迟攥着的拳头松开,整个人犹如泄气了般。   黎初说话的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在远离他,和数年前同样的失去感再次卷土重来。   那时他刚毕业不久,和父亲彻底闹崩,离开傅家独自创业,碍于恒亚集团总裁的施压,无人敢帮他,那段日子他尝尽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唯有黎初是黑暗世界里的唯一一束光,可后来,这束光也没有了。   他还记得分手前的最后一次通话,那天项目竞标失败,公司面临着倒闭的风险,他不愿意让黎初知道,不愿意她来承担他的痛苦,所以只告诉她在忙,让她不要来打扰。   却不想,那竟成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次通话。   等他处理好公司的事情后,黎初已经从他的世界彻底消失。   起初他以为黎初是在生气,气他的忽视,气他的冷淡,他就想给她一段时间冷静下来也好。黎初那么爱他,付出了所有真心,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离开。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他才意识到黎初是真的不要他了。   他发过一次信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从此就再也没有联系过她。   那时的他把自尊看得太重要,不肯低头,以为时间可以让他遗忘一切。   到头来,只有他自己被遗忘了而已。   如果可以重来,他绝对不会推开黎初,让她心灰意冷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肖想   暖橘色的灯光充斥着卧室里每一寸空间, 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黎初不自然地侧过脸,低声道:“你躺下来,我帮你看看伤口。”   傅屿迟上身的黑色衬衫将肌肤遮掩得严实, 看不到一点绷带的痕迹,她要想确认伤口的情况只能掀开他的衬衣。   黎初坐在床沿边,低头俯视,瞬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黑眸。   她从未用这个角度看过他, 这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就好像眼下的人完全掌控在她手中一般。   视线渐渐下移, 最终落在腹部。   黎初润白的指尖勾起衬衫一角,只是她还未掀起来, 手背就被一只大手牢牢包裹住。   人的体温并不高, 可她却觉得那手心像是涂了岩浆一般, 炙热到发烫。   “怎……么了?”   话出口, 黎初才意识到她的声音在颤抖,就连心跳也逐渐加快,一声一声, 恍若无数的雨珠砸向青石板发出的声音, 耳朵里全是轰鸣。   这简直是太奇怪了。   不过就是帮他检查一下伤口而已,她有什么可紧张的呢。   傅屿迟也并不好受,黎初离他太近了,她的气息越发浓郁,融入了他的每一条神经, 他的克制,他的隐忍都快要崩溃。   “没什么, 我自己来吧。”   她的指尖滑过他的皮肤都会惹得他颤栗。   他受不住这样的撩拨, 也怕吓着她。   黎初的手僵硬了一瞬, 还是依从他的要求松开了。   傅屿迟掀开了衬衫的一个角,露出被纱布覆盖的伤口。   暖橘色的灯光染在他的皮肤上,微微泛起蜜色,看上去没那么骇人。   白色的纱布透出了一点血迹,颜色已经变深,大概是在医院时流的血,伤口没再破裂,黎初也稍稍安心。   镇子上医疗环境不太好,输液换药这类可以做,缝合的手术却是做不了的,要是伤口再崩开就会变得麻烦。   黎初从床边起身,温声说:“伤口还好,没有流血,麻药过了会有些疼,你忍一忍,睡着了就会好受一点。”   “你要回去了吗?”傅屿迟撑着床板,想直起身体,声音也变得急切。   他自私地想让她再多陪他一会儿,他的精力支撑不了多久,很快就会昏睡过去。   “别动。”黎初的手压上他的肩,阻止他起身,“小心碰到伤口。”   手松开后,她轻声道:“我去弄点吃的。”   黎初倒是不觉得饿,但傅屿迟是伤者,总不能和她一样饿着睡觉。   去厨房看了一圈,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锅都是崭新的没被使用过。   黎初回了鹿鸣雅舍,一进前台就被母亲叫住了脚步,“去哪了,晚饭吃了吗?”   “还没吃,我去厨房做点吃的,您先带铃兰进屋休息。”黎初回道。   小铃兰窝在外婆的怀里,眼睛一耷一耷,听见妈妈的声音后立刻清醒了过来,张着双手要妈妈抱,“妈妈抱抱。”   黎初把女儿接了过来轻哄:“铃兰乖,跟外婆去睡觉,小孩子睡晚了就长不高了。”   小铃兰赖在黎初的怀里不肯离开,“我不要,我就要妈妈,我要和妈妈一起睡。”   黎初总是对女儿狠不下心,小家伙乖巧懂事,却因为早产而体弱,总归是她亏欠了女儿,,“妈妈还有事要做,等做完了陪你好不好?”   小铃兰点点头,模样乖巧的让人心疼,“妈妈早点回来哦。”   “好,妈妈很快就来陪你。”黎初在女儿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冯玉蓉接过孩子,脸色沉了下去,“你是不是……算了,等你忙完再说。”   临走前,冯玉蓉嘱咐了一句:“早点回来。”   黎初站在收银台旁,应了声:“嗯。”   ……   黎初煮了一碗素面端去了隔壁,她离开之前关了卧室的灯,意思就是让傅屿迟先睡一会,当她再回去时,灯依旧关着,可床上的人却还是清醒的。   黎初也没多嘴问他怎么不睡一会儿,只是扶着他起身,又将那碗面递给他,“有点烫。”   傅屿迟从她手中接过,白瓷碗微微发烫,直接暖进了他心里,筷子落进碗里时,他问:“你吃了吗?”   “嗯,吃过了。”黎初随口敷衍了一句。   傅屿迟浸润商场这么多年,察言观色不过是手到擒来,黎初的表情神态明显是在说谎,他看出来了却没有拆穿。   一碗面下肚,胃部的饥饿感消失,连带着伤口处的疼痛都减缓。   “找人来照顾你了吗?”黎初边收拾碗筷边问。   “我不需要别人照顾。”   黎初的眼神凝滞了一瞬,缓缓站直,“你是打算明天回去吗?”   傅屿迟沉默不语。   这也就意味着她猜对了。   “你的身体承受不了长时间的车程,况且医生说过还要输液几天消炎。”黎初声调平淡,听不出喜怒。   “让你的秘书过来照顾你。”   她不是在劝他,而是在下命令。   他们之间不该再有过多的来往,她也不可能时刻照顾他,这不是她的义务。   丢下这句话,黎初端着碗筷离开,没给傅屿迟拒绝的机会。   回到鹿鸣雅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打烊的赵芸停下手头上的事迎了上来,“回来啦初初。”   “嗯。”黎初脸色疲惫,声音也有气无力,“我妈呢?”   赵芸瞄了一眼走廊,卧室就在那侧,“在房间里,我看着她好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见黎初手里端着碗筷,赵芸诧异了一瞬,伸出手,“碗筷给我吧,你进去看看。”   黎初没推辞,把碗筷递了过去。   卧室门半阖着,就像是在特地等她一般,轻轻一推,便带起一阵冷风。   冯玉蓉坐在床边慈爱地轻抚铃兰的脊背,听见了推门的响声也没有抬头望过去。   黎初迈步走近,唤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来?”冯玉蓉语气严肃冷淡,带着怒意,显然是知道黎初去了哪里。   黎初也没打算瞒着母亲,“他受了伤,我就……”   “你就怎么?心软了?还是心疼了?”冯玉蓉转头看着黎初,苍桑的眼神闪烁,叹了一声:“初初,你怎么还在犯傻。”   “妈,我没有。”黎初急切地辩解。   她不会忘记傅屿迟从前对她的伤害,也不会重新接纳他。   “我只是帮了他一点忙而已,算是还了他送铃兰去医院的情。”   冯玉蓉拉着黎初的手,重重地捏了一下,“初初,傅屿迟心太狠,做事也太绝,我们惹不起,他是铃兰的爸爸,只要他想,他就能夺走铃兰的抚养权,你必须要离他远一点,让他彻底死心,这样我们家才能有安稳的生活,你明白吗?”   母亲说的这些话她何尝不明白,从前她是这样做的,以后也会继续这样做。   她只帮他这一次,往后他怎么样都和她无关了。   黎初垂眸,忽然对上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干净,单纯,不沾染一丝世俗杂念,那是只有懵懂的孩童才会有的眼睛。   黎初的脑海像是有烟花迸裂,四溅开来,嗡嗡作响。   心里催促她说些什么,引开小家伙的注意,可话却始终囫囵在喉咙中,怎么也说不出来。   “妈妈,傅叔叔是我爸爸吗?”小铃兰从床上爬起来,跌撞到黎初怀里,她仰着小脑袋,懵然问道。   小铃兰自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他们都有爸爸,可是她没有,妈妈也从来没有和她说过。   有时候她也羡慕其他小朋友可以骑在爸爸脖子上,像个巨人一样。   为什么就她没有爸爸呢?   小铃兰问过妈妈,可是妈妈会难过,她宁愿没有爸爸,也不想让妈妈难过。   黎初搂着女儿,眼眶发酸,温热的泪水自脸颊滑落,滴在了铃兰的手臂上。   铃兰用小手笨拙地给妈妈擦拭眼泪,也跟着急哭了,“妈妈不哭,我不要爸爸,爸爸坏。”   黎初的心忽然被揉了一下。   女儿是上天送给她的礼物,是支撑她活着的勇气,也是她的一切。   黎初亲吻着女儿的额头,嘶哑着嗓子道:“妈妈不哭,铃兰也不哭了好吗?”   小铃兰抽泣着点头,“我不哭啦。”   黎初抽了纸巾给女儿擦干净小脸,眼里满是爱意。   铃兰总有一天要知道爸爸是谁,她不可能瞒一辈子,黎初私心里希望那天能晚一点来,可是现在,她瞒不住了。   黎初让母亲冯玉蓉先回房间休息,冯玉蓉心疼地看了一眼小孙女,又朝女儿投去不赞同的目光,却也无可奈何。   孩子虽然小,也明白很多,不是大人随便糊弄几句就可以掩埋过去。   冯玉蓉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门锁扣紧发出一声啪嗒的响声。   铃兰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靠在黎初怀里安静得像只小鹿,脸蛋因为哭过而透着粉嫩。   “铃兰想知道爸爸是谁吗?”黎初问她。   小铃兰怕自己又惹妈妈难过,连连摇头,“我不要爸爸,只要妈妈。”   铃兰温热的小手紧紧抱着黎初,让黎初的心又暖了一分,“傅叔叔是你的爸爸,但是他不能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为什么?”铃兰并不想要爸爸,可是她依旧不理解爸爸为什么不能和她们生活在一起。   “因为爸爸和妈妈不在一起,所以铃兰只能选择爸爸或者妈妈。”黎初试图用小孩子能理解的浅显语句解释。   “爸爸是不要我们了吗?是不是爸爸不喜欢我?”   她很乖,很听话,不像其他小朋友那样哭闹,为什么爸爸还是不喜欢她呢?   铃兰瘪着嘴巴,葡萄似的眼睛扑闪,她的小脑袋想不出来其他原因。   大人们的恩怨不该由孩子来承担,黎初也不愿抹黑女儿心里父亲的形象,让女儿活在怨恨之中,“不是,爸爸很喜欢你,也没有不要你,是妈妈不喜欢爸爸,不想和爸爸在一起生活,所以妈妈就带铃兰回来了。”   “妈妈不喜欢爸爸,铃兰也不要喜欢爸爸。”小铃兰坚定地站在妈妈这边,宣誓自己的决心。   在她心里没有人比妈妈更重要,就连外婆也不能撼动妈妈在她心里的位置。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肖想   铃兰抱着妈妈不肯撒手, 也许是突然得知父亲的消息,小家伙不知所措,生怕妈妈把她丢给爸爸, 不要她了。   困意渐渐袭来,小铃兰眼皮撑不住耷拉了下来,还不忘喃喃道:“妈妈别丢下我,我不要爸爸。”   黎初的心早已经软成一滩水, 融化在女儿的爱意里了, 拍打着女儿的后背哄她入睡, 轻声回应:“不会的,妈妈不会不要铃兰。”   迷糊间听到了妈妈的话, 铃兰安心地熟睡, 浅浅的呼吸声夹杂着空调的风声, 在黎初心间拨动起一圈接着一圈的涟漪。   给女儿盖好被子, 黎初拿着睡衣进了浴室,淋浴喷头打开预热,伴随着哗啦的水声, 她点开通讯录找到了时瀛的名字。   编辑一条信息, 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发送。   电话号码在手机里存了许久,却很少联系,黎初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找徐子衿,而这次,因为事关傅屿迟, 她就不想把好友也牵扯进来。   没多久,那边就回了消息。   时瀛:【阿屿怎么受伤的?严重吗?你别着急, 我明天就赶过去。】   时瀛看见黎初发来的消息手都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知道这些年傅屿迟但凡有时间就会去文德镇看黎初和女儿, 但他万万没想到他会在那个小镇子上受伤。   当年他和傅屿迟一起去文德镇救黎初和她父亲,整整开车一小时才到市里的医院,并且医疗资源极差,严重点的伤都无力处理。傅屿迟出了什么事连命折在那边的可能性也有。   黎初见时瀛焦急,发送了宽慰的话语:【不严重,只是他现在需要人照顾。你也不用亲自过来,找个能照顾他的人就好。】   时瀛:【我还是亲自过去看看,别人我不放心。】   他和傅屿迟毕竟是二十多年的朋友,打断筋也连着骨,总要亲眼看见他没事才能放心。   黎初没想过要阻拦时瀛过来,她只是觉得没必要,况且她也不想让徐子衿知道傅屿迟住在文德镇的事。   多想无益,该来的总是要来,将手机放在盥洗台上后,她脱/下衣服进了淋浴间。   -   翌日上午八点,闹钟声刚响,黎初就清醒了过来。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噩梦连连,好几次惊醒过来,身上的纯棉睡裙也被汗水氤湿,不得已又洗了一遍澡。   收拾干净后,黎初叫醒了女儿,盯着她换衣服刷牙洗脸,小铃兰似乎忘记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绝口不提爸爸。   抱着女儿去前台,偶遇几个住宿的客人,这群人正打算去南村的一个农家乐体验生活,看见黎初温婉明艳的容貌后纷纷驻足,惊呼仙女下凡,视线转向黎初怀里的女儿,又惋惜道:“仙女果然都是别人的。”   黎初只是浅笑,没有解释自己是单亲妈妈。   倒不是她不愿意说,只是不想把私事拿出来作为聊天谈资。   那群人应该是放假的大学生,年纪看着不大,其中有两个女生看到小铃兰时从包里拿了零食出来逗弄小家伙。   小铃兰并不认生,可今天却一反常态,不肯理会两个大姐姐,只搂着妈妈的脖子往后躲。   黎初不好意思地笑笑:“她可能是没睡好。”   “铃兰,姐姐们是喜欢你呢,我们收下姐姐的礼物,说声谢谢好不好?”黎初温柔地哄着女儿。   铃兰是听话的孩子,不会乱发脾气,今天这么异常大约还是和昨晚的事有关系。   黎初心里无奈叹息一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小铃兰听了妈妈的话把头转了过来,慢慢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接过姐姐们给的小零食,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姐姐。”   两个女生被小家伙萌得心都化了,“不用谢,宝贝真乖。”   铃兰的小手紧紧攥着零食,想吃又不敢吃,怕被妈妈骂,怕妈妈生气了不要她,把她丢给爸爸。   她小心翼翼地把零食交给妈妈,奶声奶气道:“给妈妈。”   “给妈妈保管吗?”黎初愣了一下。   小铃兰摇头,“给妈妈吃。”   女儿有多爱吃零食别人或许不清楚,可她是铃兰的妈妈,没人比她更清楚。   但现在,护食的小家伙却愿意把零食全部给她吃,这怎么能不让人意外。   那群学生离开后,黎初坐在前台的椅子上,拆了一包零食,“铃兰是不是怕妈妈离开你,所以才一直不开心呢?”   小铃兰眨了眨眼睛,瘪着嘴重重地点头,“妈妈不要离开我。”   女儿怕她离开,她又何尝不怕女儿离开,母女连心,一旦分开就是要她的命。   “妈妈不会离开你。”黎初哑着嗓子,喉咙处像是有硬物堵住,发出的声音有些许哽咽。   铃兰抱着妈妈的胳膊追问:“真的吗?”   “真的。”   小铃兰半信半疑看着妈妈,最后凑上去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口,小手伸进零食袋里抓了一把,趁着妈妈不注意悄悄塞进嘴巴里,脸颊瞬间鼓了起来,像是仓鼠一般。   黎初回过神来时手里的零食已经没了一小半,她佯装生气道:“不能吃了,等下吃不下早饭。”   小铃兰悻悻背过手,无辜地眨着眼睛,叫人看了不忍心责怪她。   -   中午用过餐后,黎初就让母亲带着铃兰午睡,芸姐收拾完厨房想着出来看顾前台,也被黎初喊去休息。   黎初对着账单清算,看到稳步增长的收益,烦乱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走到院门口,入眼的就是隔壁那栋精致的小楼。   也不知道时瀛到了没有。   还有……那个人的伤口……   黎初长呼一口气,将脑子里的思绪打断。她已经做了能做的事,不该再去想这些,他是死是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垂下目光,转身回了屋子,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   水温透过玻璃杯传入她的掌心,合适的温度,刚巧抵消空调的寒气。   这样惬意的午间本该是肆意享受的,可她却怎么都安不下心。   下午一点,赵芸过来换黎初休息,黎初已经往房间走了一半的路,还是折回来掀开帘子进了厨房。   赵芸以为黎初是中午没吃饱,连忙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初初,想吃什么我来弄。”   “不用,我煮点粥,马上就弄好了。”黎初动作利索,三两下就洗净了米放入砂锅里焖煮,又加了红枣和燕麦,都是补气血的食材。   赵芸想到昨晚黎初回来的时候脸上沾了血迹,不由得担心:“你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可不能自己撑着不说,要是怕你妈妈担心,就跟我说。”   合上盖子,调了小火,黎初抽了张纸巾擦拭湿漉漉的双手,“芸姐,别担心,我没受伤。”   “那这粥?”赵芸的目光绕过黎初,落在她身后的砂锅上。   黎初避开视线,淡淡道:“给别人的。”   赵芸识趣地没继续追问,黎初向来是有想法的,她要是不想说,谁问都没用。   客人预约了入住的时间,算算也差不多该到了,赵芸没在厨房门口久留,“我去前台看着,你有事叫我。”   “好。”   小火煮了快半小时,香味飘散了出来,黎初关了火,用勺子盛进保温桶里。   厨房的温度比外面高许多,她的额头晕出一层薄汗,到了外面被冷气一吹,整个人才似离水的鱼再度落入江河般,如逢甘霖。   她没多耽误时间,和赵芸打了声招呼。   “芸姐,我出去了,有事给我打电话。”黎初扬了扬手机,示意道。   赵芸忙从柜子里拿了把太阳伞出来,递给黎初:“外面太阳大,撑伞遮一遮。”   “谢谢芸姐,我走不远,伞就不拿了。”黎初摆摆手,语气温和有礼。   赵芸讪讪收回伞,往前院瞟了一眼,灼灼烈日晒得院子里的空气蒸腾翻涌,清晨时尚还饱满的花朵此刻也奄了下去,细长的茎干没了水分支撑不住花头的重量,弯了一道弧度。   午时过后是最热的阶段,赵芸实在想不出是什么样的人能让畏热的黎初盯着大太阳送粥。   黎初没走两步就到了隔壁院门前,昨天离开前她把钥匙带了出来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想着有人来照顾傅屿迟的话就可以自己开门进去,不用他受着伤还要出来一趟。   那把钥匙还好好的放在花盆下,沾了点干涸的泥土,可见并没有人过来。   傅屿迟根本没有找人来照顾他。   黎初不是第一次过来了,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卧室门口,敲了几下门也不见回应,只好自作主张推门进去。   明亮的卧室空空荡荡,床上的薄被凌乱地卷在一起,唯有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黎初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在窗台处的沙发坐下,默默等着浴室里的人出来。   等了许久却没等到人出来,黎初担心他晕倒在浴室,慌忙小跑过去敲响了浴室的门。   “傅屿迟,你在里面吗?”   即便隔着一道门,即便耳边被水声充斥,傅屿迟依旧清晰地听到了独属于黎初温婉清澈的声音。   他怔愣了片刻,手里的毛巾直接掉入了蓄满水的浴缸之中,溅起的水花洒在了他的皮肤上。   昏睡到中午才彻底清醒,四肢乏力,伤口发疼,身体一阵一阵地冒冷汗,他强撑着到浴室洗漱,放了一池水,打算擦洗身体。   身上还穿着昨夜的那身衣服,血腥味刺鼻,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这味道睡过去的。   傅屿迟转身看向浴室的门,沉声道:“我在。”   黎初听见他的声音,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你没事就好。”   想起医生的嘱咐,黎初又问了一句:“需要我进去帮忙吗?”   话出口,她自己就惊诧地僵硬了身体,白皙的脸蛋泛出一抹掩饰不住的尴尬之色。   傅屿迟在里面洗澡,她能帮什么忙……   门内,傅屿迟也同样愣了片刻,脑子都还未反应过来,嘴里的话就脱口而出:“可以吗?”   黎初听见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宛如战锤击鼓般嗡声不断,她搭上门把手,颤着声音道:“可以。”   作者有话说: 第72章 肖想   纤瘦到几乎脱相的手怎么也使不上力, 思绪乱做一团,早已经捋不清。   黎初深呼吸几口,让自己的声音出口时尽量平静:“那我进来了。”   “嗯。”   门打开, 氤氲的水汽向她涌来,模糊了她的视线,层层迷雾拨开,她才看清站在浴缸前的男人。   他身上的衬衣领口解了两颗扣子, 锁骨裸露, 白皙的肌肤沾了水汽, 变得朦胧起来。   黎初站在门口有点不知所措,“需要我做什么?”   浴室里的水汽愈发蒸腾, 两人同处在一起, 却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黎初感觉到一股灼热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透过层层雾汽, 依旧烫得她发热,又或许是浴室太闷,让她有点喘不过气。   她尴尬地挪开目光, 不敢再去看他。   傅屿迟继续解衬衫的扣子, 纤长的手指慢条斯理,整个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丝毫看不出他是个带着伤的病人。   “过来。”他从容不迫道。   黎初真的觉得自己像是中了蛊一般,脑子里已经感知到危险,告诫她不该靠近, 可她的脚步却向他走去。   走到傅屿迟面前时,映入她眼帘的是男人裸露的上身。   胸膛紧实有力, 腹肌块块分明, 皮肤偏白却不显一点文弱, 反而彰显出强劲的力量。   过去的记忆忽然涌现,在江湾一号的那段日子,他们不知道在多少个夜晚里坦诚相见。   恐惧的情感瞬间上涌,黎初下意识后退一步,让自己远离他。   傅屿迟拉住她的手腕,他没有用力,怕伤到她,更怕失去她,“别怕,我不会像以前那样了。”   他知道她的顾虑,也知道言语过于轻飘不可能让黎初放下过去的芥蒂信任他。   他松开手,把毛巾递给黎初,然后背过身,沙哑着嗓子道:“帮我擦擦背就好,我自己没办法。”   带着点祈求的语气使得黎初的戒心消失大半。   傅屿迟受了伤,医生嘱咐过伤口不能碰水,可天这么热,一天不洗澡都忍受不了。   黎初找人来照顾傅屿迟也有这部分原因,她是女生,和他的关系又尴尬,很多事情不方便做。   但他现在上衣都脱了,浴缸的水也放满了,等时瀛过来帮他就晚了。   黎初把毛巾浸到水里,拿出来后绞了半干,保留了一半的水分,让毛巾足够湿润。   她个子不算矮,可到了傅屿迟面前还是显得娇小。   从脖子处往下擦拭,一点一点顾及到整个背部,动作轻柔舒适。   傅屿迟身体渐渐紧绷,明明只是在帮他擦背,甚至她的手指都不曾直接接触他的皮肤,他却还是觉得背部酥酥麻麻,像是过电了一般。   “你转过来吧。”   他听见身后的人在和他说话。   傅屿迟缓缓转过身,胸膛几乎和黎初贴在一起。   她离得那样近,只要他稍微低头,就能亲吻她的唇。   他肖想了三年多的人,就在他眼前,他们之间仿佛没有了隔阂,没有了恩怨,彼此心平气和,甚至在朦胧的水汽之中还勾出一抹暧昧的氛围。   喉结滚动,声音哑到发颤:“初初。”   他唤了她的名字。   就像从前无数个情动之时一样,仿佛叫她的名字才能攀上另一个高峰。   那一声同样撩动了黎初的心,她慌乱地把毛巾塞到傅屿迟手里,低垂着头,藏住了发热的脸颊,“剩下的你自己来,我先出去了。”   将浴室的门隔绝在身后,她才渐渐缓和过来。   黎初走到客厅,看着院子里修剪齐整的花草发愣,她已经搞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她是怨他,害怕他的,可他受了伤,又祈求她的帮助,她就立刻心软了,没有办法放任他不管。   昨天她是要和他彻底划清界线的,怎么又会变成现在这样。   院门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黎初的思绪。   黎初回过神来,将思绪压了下去,出了院子去开门。   门外,时瀛风尘仆仆,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看见黎初的时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以为黎初联系他是因为不愿意接触傅屿迟。   时瀛边往里面走边问:“阿屿怎么样?”   他来之前给傅屿迟打过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又不想因为傅屿迟的事打扰黎初,就没再问她。这一路上他是心急如焚,就怕傅屿迟出了什么事。   “他……还好。”都能下床去浴室洗漱了,应该算是还好。   时瀛这才松了一口气。   按计划中午前就能到,哪知道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堵了将近两个小时才通车。   他来得匆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问里傅屿迟的位置,就直接走进了卧室,刚巧碰上从浴室出来的傅屿迟。   他光裸着上身,只在腹部围了一条浴巾,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珠,如果不是腹部贴着的纱布,根本看不出他是伤患。   时瀛假意咳嗽了两声:“注意点,黎初还在呢。”   黎初走得慢,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时瀛提及她的名字。   她顺着时瀛的视线看过去,目光在半空中和傅屿迟交汇,想到刚才在浴室里发生的事,不自然地瞥过视线。   “我去倒杯水。”她找了个借口离开,步伐变得凌乱。   时瀛总觉得这两人有点不对劲,细说又说不上来,他自顾自走到床边,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保温桶。   正要伸手碰,就被人制止,“别动,那是给我的。”   是黎初特地给他准备的食物,除他以外任何人都不能夺走。   “看你小气那样,我跑这么远过来看你,饭都没吃。”时瀛讪讪收回手,视线略过傅屿迟的伤口时语气也转变为严肃:“你这伤怎么回事?”   他小时候是和傅屿迟一块上的格斗课,轮狠,连他都得退避三分,这种小镇子哪还有他的对手,能把他伤成这样。   “我自己伤的。”傅屿迟云淡风轻说道,那种淡薄的感觉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种无关紧要的话。   时瀛拧眉:“啊?”   他是真搞不懂傅屿迟在想什么了。   自己把自己捅伤,真的是闻所未闻。   他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因为黎初?”   傅屿迟没回应,只是走上前把保温桶拿走。   这态度明显就是承认了。   “你是不是疯了!就算想让她原谅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时瀛不敢置信地盯着傅屿迟。   傅屿迟是什么性子,他比谁都清楚,偏执狠戾,他以为这些年傅屿迟学会了收敛,没想到更加疯狂了,现在连命都不要了。   “我不是没事吗。”傅屿迟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时瀛气急反笑:“你有事我现在就应该在太平间看你了。”   生气归生气,时瀛还是担心傅屿迟的伤势,放缓了语气问道:“你这伤医生怎么说?”   “不致命,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时瀛:“……”   不如不说。   他还是出去找黎初问问情况,总得知道伤情才好照顾他,“你快吃吧,我也出去喝点水。”   傅屿迟定定看着他,眸光深不可测,似乎是对他的话表示怀疑。   时瀛无奈投降:“放心,我不会和黎初乱说的。”   ……   客厅没开空调,时瀛刚从卧室出去就觉得胸口热得闷堵。他见黎初端着水杯双目无神,走过去小声叫她:“想什么呢?”   “没什么。”黎初手一抖,水杯差点没抓稳掉下去。   时瀛找了一圈,终于在个不起眼的角落翻到了空调的遥控器,冷风吹出来才舒服了几分。   他给自己倒了杯水,一口气喝了半杯,“我这次来没告诉子衿,你应该也不想她知道吧。”   否则也不会单独联系他。   时瀛继续说:“子衿挺想你的,等她空了我再带她过来。”   “好。”黎初点点头,她也很挂念子衿。   时瀛出来的目的不是寒暄,说这些也只是引子,很快,他就将话题拉回了傅屿迟身上,“他那伤严重吗?医生怎么说的?这边医疗水平不太行,用不用回洛城再检查一下?”   “伤口不深,已经缝合过了,每天换药输液就好,你待会儿就带他去镇子上的卫生院换药。”黎初耐心回复,有时瀛照顾傅屿迟她也可以放下心。   时瀛不自觉皱眉:“镇上的卫生院能换药输液?”   他还以为这种小地方连小诊所都未必有。   黎初点头:“药品和医院里都是一样的,你可以放心。”   黎初是他老婆徐子衿的好友,又是傅屿迟最爱的女人,时瀛自然是信她的,就算黎初再怎么恨傅屿迟,也不至于真要他的命,毕竟这个女人心太过善良,否则当初也不会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好,等会儿我就送他过去。”时瀛放下杯子,叹了一声:“你们俩……”   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他就是觉得惋惜。   黎初现在还能帮忙照顾傅屿迟可见也不是到了完全不能挽回的地步,这些年傅屿迟的改变他是看在眼里的,只要黎初肯给他机会,他绝对会拼尽一切对她好。   “当初他要是肯放下尊严去找你,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事。”时瀛感慨道,“你们俩分手那三年,他没有一天放下过你,那时候你怎么就能狠心甩了他呢?”   这件事萦绕在时瀛心头多年,始终想不出原因。   那会儿他虽然没见过黎初,但从傅屿迟口中听过太多关于她的事,就连他这个外人都能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黎初对傅屿迟的爱意是那么深重,可后来怎么就毫无征兆地分开了。   黎初的瞳孔猛然皱缩,手心也开始冒冷汗:“你说是我甩了他?”   耳朵忽然嗡了一声,脊背仿佛被针扎了一般,浑身都渐渐麻木。   作者有话说:   《招惹荆棘》过500收就加更,目前还差几十个,宝们动手点点收藏吧,下本就开它 第73章 肖想   黎初的反问让时瀛懵了, 当年黎初和傅屿迟分手后,他是亲眼看着傅屿迟痛苦发疯,继而一步步走向深渊, 变得越来越冷血,越来越偏执。   黎初惊诧的脸色让他开始怀疑自己,过去发生的那些事难道都是他记错了?   热气被冷风吹散,心头的燥热却久久不散, 时瀛眉心微微动了动, 说道:“你和他的事本来我是不该插手, 可我和他从小一起玩到大,感情就跟亲兄弟没区别, 我总是关心他的, 他那时候以为自己被甩了, 又不肯低头找你问个明白, 以至于耿耿于怀了三年,直到你要和别的男人结婚,才逼得他走了错路。”   “其实他心里从来都没有放下过你, 这么多年了, 始终只有你一个人。”   时瀛默默观察着黎初的脸色,见她并没有太过激动,顿了顿继续说:“我说这些不是在为他说好话,只是我觉得当年要是有什么误会还是说清楚比较好,你觉得呢?”   时瀛说话的时候傅屿迟刚好从卧室里出来, 他换了身休闲的衣服,干净简约的T恤配黑色长裤, 平日里凌厉的气势削弱了几分, 反而多了一点少年感。   他藏身在背光的走廊里, 拳头慢慢捏紧,身体逐渐紧绷,原本平稳的胸口开始剧烈起伏,为了不被发现,他刻意放轻了呼吸。   他比任何人都想知道当初黎初离开他的原因。   黎初不自觉地咬着嘴唇,直到唇上传来一阵刺痛感,她才醒悟过来。   汗湿的手心微微发热,她捏了捏拳头,试图安抚自己内心的涌动。   沉默了良久,她开口道:“或许是有误会吧,但是都不重要了。”   过去了这么久的事,再拿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她不想计较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想去论谁对谁错,错过了就是错过了,他们都为自己的错误买了单受了惩罚,也该够了。   就算说清了真相,他们也回不去了。   就像时间不能倒转,感情也不能回溯。   “这对我来说很重要。”傅屿迟从阴影里走出来,整个人暴露在亮光之下。   黎初循声望过去,在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只是依靠着本能后退了一步。   傅屿迟步伐沉稳有力,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向她走来,他并没有将她逼到退无可退,在离她一步之遥的时候停下了脚步,他再次说:“请你告诉我原因。”   “究竟为什么要抛下我?”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每一个字眼说出口的时候全身都在用力。   “我没有。”黎初反驳,语气有些激动。   她咽了咽喉咙平息内心的波动,澄澈的眼睛闪着光,压低了声音:“是你让我不要打扰你的,不是吗?”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傅屿迟冷漠的语气扎得她有多疼,她捧上的真心他有多不屑一顾。   然而现在,她却成了结束那段感情的始作俑者,多可笑啊。   傅屿迟脸色渐渐苍白,脑海中仿佛有烟花迸裂,响声如雷,炸得他耳朵轰隆作响。   黎初没说错,他是真的和她说了那样的话,可事实不是那样的。   他无措地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苍白的肌肤满是青紫色的血管。   “那个时候公司项目竞标失败,面临着巨额的债务,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说了那样的话。”傅屿迟沉声解释,迫切地想要得到黎初的原谅,“后来我处理好所有事后去联系你,就再也没有得到你的回复,你删了我的联系方式,也不接电话,那时候我还太年轻,把自尊看得太重,不肯低头,错过的那三年里没有一天不后悔。”   他言辞恳切,字字句句都是真诚,只是这份真诚来得太晚了。   黎初抬眸迎上他的视线:“说完了吗?”   傅屿迟眼眸凝滞了一瞬,无力感从心底生出散布到全身。   他说的那些话对黎初来说似乎根本不重要,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在乎而已。   他不明白当初那么爱他的黎初,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黎初,怎么说走就走了,一次都没有回头再看过他。   拿不起放不下的人从来都是他。   黎初的眼睛明亮又闪躲,他在她眼里看过太多次这样的情绪,每一次都像是被凌迟一般,心尖上没有一处不疼。   他听见她说:“傅屿迟,现在说这些话真的没有意义,放下吧,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活。”   他苦笑一声,喃喃低语:“放不下。”   是说给黎初听的,也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从前就没能放下,现在他们之间有了孩子,更是放不下。   黎初心乱如麻,她应该要和以前一样言辞决绝,可当她看到他眼底的落寞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   他是伤过她,却也帮了她。   父亲受伤是他送他们去了医院,找了更好的医生给她父亲做手术,家里钱的巨额债款是他替她还的,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也是他出手相救。   她甚至在想,如果当初他们之间早早地解开了误会,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黎初长呼一口气,打断了自己的思绪。   现实就是现实,从来都没有如果一说。   “不早了,让时瀛送你去镇子上的卫生院换药吧。”她垂着眼眸,揉捏了下手心。   话说完,她伸手去拿傅屿迟手里提着的保温桶,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时意外地产生了细微的电流。   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她就镇静下来,不带丝毫犹豫地拿过保温桶。   “我回去了。”   她极力压抑着心中的烦乱,不让自己在傅屿迟面前露出一丝破绽。   黎初转身往院子走去,就见时瀛百无聊赖地望着花草发呆,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从客厅里出去的,也许是为了给他们留出空间,所以顶着烈日独自站在院子里。   似乎是听见了步伐声,时瀛将目光投过去,微微愣神:“聊完了?”   这才过去几分钟就都说开了?这么快?   黎初轻轻弯起唇角,回道:“也没什么可聊的。”   “他这个人以前做了不少混蛋的事情,很对不起你,这几年你和他接触不多,或许没什么感觉,其实他已经改变了很多。”时瀛为好友操碎了心,他是真心希望黎初能原谅傅屿迟。   黎初抿了抿干涩的唇,额头被晒得出了层薄汗。   时瀛叹了口气,问她:“你们是真的不可能了吗?”   他想问的是黎初还能不能重新接受傅屿迟。   好友对黎初的心思他再清楚不过,就算黎初这辈子都不原谅他,他也不可能放弃,更加不可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况且他们之间还有个女儿,这是割舍不断的血缘关系。   他拿不准的是黎初的心思。   若说黎初怨恨傅屿迟,那怎么又会在他受伤的时候还关心他照顾他,甚至还送午餐过来。   可若是心里还有傅屿迟,又怎么会是现在这样不冷不淡的情绪。   黎初恍惚了许久,或许是阳光晒得她发懵,脑子给不出任何反馈,耳畔知了声不断,扰得思绪也如同一团乱麻。   “外面热,你快进去吧。”黎初没有回答时瀛,而是选择逃避。   她迈步走过时瀛身边,没敢对上他的视线,他问她的话她分明就该直截了当地告诉他:是的,他们没有可能了。   可她说不出口。   她弄不清心里的想法,也并不擅长说谎。   连自己都骗不过去,又怎么去骗别人。   时瀛看着黎初纤弱的背影,无奈叹息一声,转身进了客厅。   “她走了?”傅屿迟眼皮都未抬一下,情绪完全被隐藏起来,出口时的声音带着低哑。   时瀛松懒地走进来,答道:“走了。”   他对自己的这个好友多少是有点恨铁不成钢,当初他不是没劝过他主动去找黎初问清楚,可傅屿迟到好,硬生生扛了三年,到最后黎初和别人订婚了,他强行把人抢了回来,闹成现在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时瀛想开口数落几句,在看到傅屿迟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庞时,没忍心说出口,只是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不咸不淡道:“走吧,送你去换药。”   -   黎初回到鹿鸣雅舍时,前台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她把保温桶拿进厨房清洗干净后出来,还是不见赵芸的身影。   黎初以为芸姐可能是去了洗手间,就没放心上,自己坐在前台守着。   过了半个多小时,母亲冯玉蓉抱着刚午睡醒的铃兰走了过来,小铃兰一见到妈妈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要抱抱。   黎初当然不会拒绝女儿的这点小要求,把女儿抱过来,从前台抽屉里翻出了一把木梳子,温柔地给铃兰梳顺头发,扎了两个小揪揪。   小家伙脸蛋圆润,配上两个可爱的小揪,像极了糯米团子。   “妈,芸姐呢?”黎初放下梳子,想到一直未现身的芸姐心里有点担心。   冯玉蓉往二楼看了一眼,“是不是在楼上收拾客房?”   今天没有客人退房,她们也提前问过入住的客人需不需要换床单打扫之类的,该做的上午都已经做过了,芸姐没必要再去收拾,“应该不会。”   “小蔓什么时候回来?在她爷爷奶奶那边也快一个月了吧。”小蔓是赵芸的女儿,赵芸的丈夫过世后一直由赵芸抚养,小蔓的爷爷奶奶思想比较守旧,不太喜欢女孩,对小蔓也算不上好,爷爷奶奶亲自来接小蔓的时候黎初就看出了小蔓的抗拒,但碍于老人家的坚持,小蔓还是去了,这一去就是一个月。   冯玉蓉还未来得及回答,赵芸便从门外走了进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整个人颤颤巍巍,几乎站不稳。   冯玉蓉忙搀扶了一把:“这是怎么了?”   赵芸眼泪啪地一声掉了下来,嘶哑着嗓子道:“他们叫我拿二十万出来给小叔子娶媳妇,不然就不让我见小蔓。”   作者有话说: 第74章 肖想   赵芸捂着嘴痛哭。沧桑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她的小叔子不学无术, 初中毕业就跟一帮社会人混到了一起,干着偷鸡摸狗的勾当,因为偷工地上的钢缆被抓坐了几年牢, 年初才被放回来。   老大意外过世了,二老就剩这么一个儿子,眼珠似的宝贝,要什么给什么, 儿子提及要结婚, 二老自然是想足了办法凑钱, 可老人家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就把主意打到了赵芸身上。   赵芸死咬着唇抽噎道:“他们这是要逼死我。”   冯玉蓉听完赵芸的哭诉脸色气得发白:“小叔子结婚凭什么叫你出钱,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赵芸干活麻利, 虽然文化程度不高, 但是知礼懂礼, 冯玉蓉早也把她当作亲人看待。   赵芸比黎初大了几岁,现在也不过三十出头,她结婚早日子过得又苦, 刚来鹿鸣雅舍的时候冯玉蓉以为她年近四十了, 这几年条件好点了人也年轻了许多。   本以为日子能一直安稳下去,没想到出了这档子事。   赵芸气愤又绝望。   她对两个老人家尽心尽力,逢年过节哪次不是又送东西又给钱,反倒遭他们算计。   黎初抽了几张纸巾递给赵芸,示意她擦擦眼泪, “芸姐,你先冷静冷静, 小蔓的事我们不会不管, 一定把她要回来。”   赵芸眼中含泪,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黎初的手臂,“初初,我信你。”   在她心里黎初就是主心骨,黎初人漂亮心地又善良,念了那么多书,还自己开了民宿,怎么看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只要是黎初说的话,赵芸就绝对不会怀疑。   她说会把小蔓要回来,就一定会做到。   “那我能做什么?”赵芸一脸的不知所措。   黎初思索了片刻,冷静道:“什么都不做,等他们自己找上门。”   按兵不动才是上策,比的就是谁更有定力,老两口想从赵芸这边要钱就一定会找过来逼迫,他们现在着急上门要人反而是给了对方提要求的机会。   “芸姐,我知道你担心小蔓,但他们毕竟是小蔓的爷爷奶奶,就算不喜欢小蔓也不会苛待她,他们既然已经提了钱的事,这几天一定会过来找你。”   赵芸点点头,魂不守舍地自语:“你说的对,我就耐心等着,等他们来找我。”   ……   第二天一早,院门就被人从外敲的砰砰作响,伴随着的还有男人高亢的喊声。   赵芸惊慌道:“是他们来了。”   黎初猜到老两口很快就会坐不住,但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黎初让母亲拉住赵芸,不让她出面,自己走出去开了门。   门一开,外头的男人就急吼吼地要往里冲,黎初半阖着门,视线在男人和他身后的老人之间扫视,故意装作不清楚他们的来意:“你们是要办理入住吗?”   “老子来找人的,赶紧把赵芸叫出来。”男人一脸戾气,模样没个正劲,看着就像是混社会的不良青年。   这应该就是赵芸的小叔子吴承。   “你是芸姐的小叔子吧?”黎初从容不迫问他,她身子虽然瘦弱,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气质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有种低她一头的感觉。   吴承这才将目光投到黎初身上,浑浊的眼睛瞬间明亮起来,他敢说这女人是他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比电视里的明星都要好看,他那一双眼珠子恨不得粘在女人身上。   “你是?”吴承的语气软化了许多,美人当前他哪里还敢豪横。   黎初被吴承□□裸的视线盯得很不舒服,她极力压抑胸口的那股子恶心感,淡淡道:“我是这里的老板。”   “老板!”吴承惊呼,“你一个人开了这么大一家民宿?”   看不出来这么弱的女人居然手里有这么多钱。   文德镇这几年大力发展旅游,房价也是水涨船高,能开这么大一家民宿没有个大十几万恐怕也经营不起来。   黎初看不惯他,语气也冷了下去:“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吴承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的目的,“我来找我嫂子,你让她出来。”   “芸姐不在,有什么事和我说就好。”   吴承肆意打量着黎初,撇撇嘴:“我找她要钱,怎么着,你想代替她出这个钱?”   宁犯君子,不惹小人,吴承这样的人没有道德没有底线,什么事都干得出来,黎初虽然不怕他,却也担心被这样的人缠上。   黎初从门内走出来,反把门带上:“芸姐不过是在我这里打工,还要养女儿,哪里有多余的钱拿得出来。”   “我哥出事后得了二十万的赔偿,那笔钱可都在她手里。”吴承是打定了主意要捞到钱,吐了一口痰接着说:“她想独吞那笔钱?门都没有。”   赵芸的丈夫是打工时意外过世,当时赔了一笔钱,赵芸就把这笔钱分成两份,一份存了起来将来给小蔓上学用,一份用来给公婆养老,这件事两位老人也都是知道的。   黎初看向台阶下佝偻着身躯满头白发的老人,心里虽然可怜他们老来失子,但更埋怨他们拎不清。   老人自知理亏,目光闪躲,恨不得隐藏起来。   视线收回,黎初不紧不慢道:“你哥哥的赔偿款,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是成年人,手脚健全,不该靠自己赚钱吗?”   吴承一听火气上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这是我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少多管闲事。”   “芸姐在我这里工作,我是她的老板,怎么会和我无关?”黎初的语气依旧从容不迫,和吴承形成鲜明的对比。   吴承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般,四两拨千金给拨了回来,来了这么久连赵芸的影子都没看到。   原本想在美人面前博个面,才收敛了点脾气,可美人到底是没有钱来得重要,吴承索性解了束缚,高声吼道:“赵芸!赵芸!你赶紧出来,不想要女儿了是不是?”   躲在前台的赵芸听见吴承提及女儿小蔓,心都揪了起来,几乎按耐不住要出去,好在冯玉蓉拦住了她,“你现在出去也只会让他们抓住你的命门,更加嚣张,你放宽心,初初一定能解决好。”   赵芸凝重眉头不时往院子外看去,大门紧闭,她也看不到什么,只能心里不停地祈祷事情能顺利解决,女儿能早日回到她身边。   门外,黎初半倚着门慵懒地掀眸,语气冰冷如冬雪:“小点声,我这里可住了不少旅客。”   “那又怎么样?你赶紧把赵芸叫出来。”吴承指着黎初不耐烦道。   他耐心一向有限。要不是看这妞长得漂亮,他早就一角踹过去,直接进去了。   “怎么样?”黎初笑了笑,眉眼结了霜,“那我就只能报警了。”   她又看向两位老人,语气微微温和了些:“小蔓的父亲没了,芸姐就是小蔓第一监护人,你们把小蔓强行留在身边,不让芸姐见她,已经是违法了,警察过来你们也不占理。至于钱的事,芸姐也和你们商量过,留十万给你们养老,另外十万给小蔓上学,你们把小蔓送回来,那十万就拿出来给你们。”   吴承哪里肯放弃另外十万,他一早就想着要把钱全部拿回来,“十万就把我们给打发了,她想得倒是轻巧,没二十万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我还就不信她能在里头躲一辈子。”   黎初也懒得和他废话,直接拿起手机报警,电话刚被接通,黎初还没来得及报出地址,手机就被吴承夺走,骂骂咧咧道:“你报什么警!是不是不想活了!”   吵闹的声音过大引得不少人驻足围观,多是街坊四邻,平日里黎初也没少给他们送点吃喝,可现在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帮忙。   吴承看着凶神恶煞,还带着一股子不要命的气势,谁也不敢轻易上前,免得给自己招祸。   周围人的驻足让吴承愈发嚣张,他掂了掂手机,作势要摔下去,手刚扬起来,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死死攥住,动弹不得。   那只手力量雄劲,应该是常年健身训练出来的,完全不是他可以比拟。   他拼尽全力想要挣脱出来,却怎么都挣不开,气急败坏骂出口:“你谁啊你,信不信老子……”   他刚转过身,猝不及防对上一双阴鸷的眸子。   恐惧瞬间弥漫全身,腿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吴承在监狱里待了几年,那些重刑犯几乎都是这样的眼神,看人就像是在看猎物一般,杀你就和杀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手机还回去。”面前的男人沉声命令。   吴承一向欺软怕硬,哪里敢不听话,恭恭敬敬把手机奉上,末了又望向男人,试图求得恩赦。   “滚。”   一个字干脆利落。   吴承立刻连滚带爬逃走,生怕晚一秒就没了小命。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没事吧?”   “没事。”黎初捏着手机淡然回复。   她仰起脸看他,问:“你怎么过来了,伤口还好吗?”   她这里如此热闹,怕是傅屿迟锁在卧室里也听到了动静。   “听到了点动静,过来看看。”果然如黎初料想的一般。   傅屿迟抿了下干涩的唇,没忍住打探道:“刚才那人是谁?”   问完后他又觉得很不合适,黎初最不喜欢他插手她的事情,傅屿迟忙补充一句:“随便问问,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是店里员工的小叔子。”   傅屿迟帮她解了围,她也没必要给他难堪。   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黎初略过傅屿迟走向站在后方的两位老人,芸姐的公婆年纪比冯玉蓉稍微大一些,但看起来老了不止十岁,一个儿子死了,一个坐了牢,他们恐怕忧心到茶饭不思,但这也不是他们可以欺负芸姐的理由,这世道并不是谁弱谁就更有道理。   黎初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伯父伯母,把小蔓送回来吧,你们也是为人父母,应该知道骨肉分离是多么痛苦的事,孩子还小,不该牵扯到大人的事里。那十万你们拿回去,是留着养老还是贴给儿子都随你们,以后就别再来打扰芸姐和小蔓了。”   黎初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两位老人动容,含着泪点头:“小蔓……唉,可惜不是个男孩,我家老大就这么断了后。”   临到这一刻,两老人还是在埋怨赵芸没能给生出个孙子。   迂腐封建的思维并没有随着社会的进步而消失,在看不到的角落里依旧在肆意生长。   小蔓有这样的爷爷奶奶真是一种悲哀,但好在她还有爱她的母亲,以及她们这些关心她爱护她的长辈。   离开之前,赵芸的婆婆拉着黎初的手,不确信地问:“她真肯把钱拿出来,十万块一分不少吗?我儿子就等这笔钱娶媳妇了。”   婆婆溺爱小儿子的事黎初也听赵芸说起过,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那笔留给他们养老的费用一旦拿出来给了游手好闲的小儿子恐怕以后他们的日子会更加难过,但这也是他们自己选的,怨不了旁人。   “只要你们把小蔓平安送回来,芸姐一定拿出这笔钱给你们。”黎初和二老保证。   赵芸婆婆松了口气:“行,我明天就把小蔓送回来。”   老人离开后,黎初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去,差点没站稳,好在傅屿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他能感受到黎初此刻的心情并不好,大约是为了那个叫小蔓的女孩而黯然神伤。   “你别难过。”他局促地安慰她,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可他还能做什么呢?   也只能是这样默默地陪伴在她身边罢了。   在她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她不需要的时候离开。   “谢谢。”黎初轻轻推开他,站稳了身体,“我不难过,只是觉得恶心。”   吴承让她恶心,那对老人更叫她恶心。   为了儿子意外过世的赔偿款,算计儿媳,算计孙女,人心怎么能险恶到这种地步。   “这世上的人太多,什么样的都会有,一点都不稀奇,不值得的人不配浪费你的精力。”傅屿迟宽慰黎初。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论起恶心,有的人只怕是有过之无不及,他早已经学会了漠视,不为那些人浪费一丝精力。   黎初愣愣地看着他,而后浅浅一笑,像是无奈又像是自嘲:“是啊,何必为他们浪费感情。”   清晨的风徐徐,吹乱了黎初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心,视线落及傅屿迟的腹部,她没忍住开口提醒:“今天记得再去换药,如果不舒服及时去市里的医院看看。”   “你在关心我吗?”   黎初心跳声忽然漏了一拍,脑子也渐渐发懵。   “是怕你出了事连累我。”她死咬着牙不肯承认,试图欺骗自己的心。   “不会。”   “什么?”黎初没理解。   傅屿迟轻笑:“不会连累你。”   他的眼神过于炙热,落在黎初身上的时候像是在点火一般,“我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预计周末正文完结,写到初初彻底看清自己的心并且表明心意。正文完结后再继续写点糖。 第75章 肖想   也许是太阳升起来了, 温度逐渐升高,炙烤着地面,有那么一瞬间黎初热得喘不上气。   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她不自觉慌乱, 下意识地逃避。   院门随着吱呀一声推开,黎初转身背向他,轻咬着唇说:“我进去了,你也早点去诊所换药。”   她迈步进门, 反手将门合上, 瘦削的脊背靠着木门, 一股温热的触感传入她的肌肤,就像是有人在轻柔抚摸一般。   一门之隔, 傅屿迟站在台阶下, 眼神落在阖着的木门上, 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他静默了良久, 直到阳光晒得他发晕,他才回去。   时瀛睡眼惺忪从房间里出来,看到傅屿迟站在客厅发愣只觉得意外, “起这么早?”   时瀛本来打算睡到晌午起来, 吃过午饭就送傅屿迟去诊所换药,要不是刚才外头太吵,他也不可能这么早醒。   这破房子隔音也太差了。   时瀛心里默默吐槽。   傅屿迟乜了他一眼:“不早了。”   黎初每日都是这个时候起来忙前忙后,他又怎么能继续安心睡下去。   快一周没见铃兰了,也不知道小家伙有没有什么变化。   思及女儿, 傅屿迟脸色柔和了下去。   时瀛打趣他:“想什么呢?”   “想女儿。”也想他的初初。   时瀛觉得自己被莫名噎了一下。   谁能不喜欢又软又萌的小姑娘,只可惜子衿目前还没有生育的计划, 三十岁前他是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女儿了。   “有女儿就是了不起啊。”时瀛羡慕地叹了一声。   话锋一转, 他问道:“外面吵什么呢?”   傅屿迟眼神骤然转冷, 声音微沉:“没什么,邻里吵架而已。”   “哦。”时瀛对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不敢兴趣,随口应付了一声。   -   赵芸公婆回去后没见着儿子的身影,想着赵芸老板说的话,忙把锁在屋子里的小蔓放了出来。   小蔓脾气倔,一身的傲骨,从房间里出来就要往外跑,老爷子好不容易拽住了她,“死丫头,跑哪去?再跑就把你腿打断。”   小蔓一口咬住爷爷的手背,她处在换牙期,松动的牙齿不太能使上力,咬上去也是不痛不痒。   老爷子一巴掌打上去,打得小蔓脑袋嗡嗡作响。   小蔓哭喊着:“我要妈妈,我要回去。”   “别哭了,再哭给你嘴巴缝上。”老爷子故意吓唬她。   小蔓害怕地捂着嘴,哭声呜咽在喉咙中。   老婆子这才上来唱红脸,哄着小蔓道:“爷爷奶奶这就送你回去,见到妈妈可不许说坏话,听见了吗?”   小蔓一听能回去见妈妈,连连点头。   老两口一心想把十万块钱拿回来,一分钟不想耽搁,生怕晚一步赵芸救反悔了。   十万不是一笔小数目了,他们要攒好多年才能攒出来。   临近中午,老人送小蔓回了鹿鸣雅舍。   赵芸一见女儿,紧搂着不肯撒手,泣不成声:“小蔓,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留下你一个人。”   老人可不愿意看这娘俩哭哭啼啼,他们只想把钱拿回来,“小芸,那钱是不是能给我们了。”   赵芸只恨自己太软弱,但凡硬气一点,也不会这样任人糟践,好在女儿的性子不像她,否则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她这辈子吃的苦太多,不想女儿走她走过的路。   她盯着老人看,眼里恨意翻涌,抹了把泪,拿了信封出来。   那里头是她去银行取出来的十万块钱,她太了解自己的这对公婆,不见着真钱是不可能罢休的。   “你们数数。”赵芸冷声道。   老人收了钱,立马拆开将钱倒出来,整整十沓的百元大钞,红得晃眼。   “我们还能不信你吗?肯定少不了。”嘴上是这么说,老婆子已经数上了钱,整整数了近半小时,才确定钱一分不少。   老婆子心里喜不自胜,这下儿子娶媳妇就有着落了。   赵芸早已经对公婆绝望,此刻只希望他们赶紧离开,往后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   黎初看出赵芸的厌恶,悄悄走到她面前,让她带着小蔓先进去休息。   赵芸感激地望向她,小声道:“谢谢你,初初。”   黎初唇角一弯:“没事,快进去吧。”   她走到老人面前,温和道:“我送你们出去。”   老人哪还管得着赵芸,他们眼里只有钱。   送到门口,黎初停住了脚步:“这是您二老的养老钱,好好收着,以后就别再让芸姐为难了。”   她隐晦地提醒两个老人不要一时脑热将钱都给了儿子,芸姐那个小叔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货色,要这笔钱恐怕也不是干正事。   这到底是别人的家事,她不好插手,就不咸不淡地暗示了两句,能不能听懂就看他们自己了。   老两口回去的时候正巧在半路遇上儿子,喜滋滋地把钱递给了他。   吴承一看才十万,不满意的撇嘴,嘴里骂了几句难听的脏话,“就这点钱够干嘛!她不是还有十万吗?你们再给要回来。”   老人就是再不要脸也不可能去动赵芸的十万,按照道理讲,那钱原本一分都不该给他们的,是赵芸心善留了一半给他们。   老婆子安抚着儿子:“十万也够了,咱把彩礼钱给人家,婚礼的钱我们早给你攒好了。”   吴承脸色阴鸷,脑子里满是毒辣的心思。   他哥死了,那笔赔偿就该是他的,赵芸又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拿他的钱。   这种贱人就该死!   吴承拿了钱,只留下一句:“我还有点事,你俩先回去。”就往南边走了。   老两口也没多想什么,更是不知晓吴承拿这笔钱是去还赌债的。   他欠了十五万赌债,把赵芸的钱全部拿回来不仅能还上,他还能盈余五万。   十万还给了赌场,吴承稍稍松了口气,他还有时间去找剩下来的那十万。   吴承躲在墙角的阴暗处,烟雾缭绕着他如毒蝎一般的眼睛。   只要赵芸死了,那笔钱自然会落在他的手里。   -   小蔓平安回来,赵芸惊魂初定,黎初给她们母女留了时间好好相处,午饭后就给赵芸放了假,不许她出来帮忙。   下午退房的客人多,入住的却只有零星几个人,网上的热度过去,鹿鸣雅舍的生意又恢复到了平日的惨淡,黎初收拾好客房时已经到了黄昏,吃了晚餐后才稍稍空闲下来,陪女儿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清完账目打点好琐事,已经是深夜十点。   黎初揉着发酸的肩膀回房间洗漱,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眼里柔情似水,轻吻了女儿洁白的额头,轻声细语道:“晚安宝贝。”   回应她的只有窗外的蝉鸣声。   累了一下午,黎初躺下去没多久就睡了过去,她睡眠向来浅,一点点动静都能惊醒。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烟味,像是大火炙烤散发出的味道,呛得她睡梦中咳嗽了一声,意识也清醒过来。   她踩着凉拖往门外走,那股烟味越发呛人。   一瞬间她就意识到是着火了。   黎初来不及多想,立刻跑到前台按响了消防警报器,刺耳的声音贯穿整座民宿。   她心里记挂着女儿,回房间抱起熟睡的女儿就往外跑,小家伙被警报声吵醒,吓得直哭,黎初也挪不出心思安抚她,到了院子外,她看着逃出来的人群,却没看到母亲和赵芸母女的身影。   黎初心里慌乱,身体止不住颤意。   她将女儿托付给身旁的一对夫妻,那是店里的住客,虽然接触不多,但黎初能确认他们是心善的人,把女儿交给他们,她是放心的。   夫妻中的女人拉住黎初,语气焦急:“你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黎初甩开她的手,澄澈的眼底一片猩红,嘶哑着嗓子:“我的家人在里面,我必须进去救她们。”   她不管不顾往里面冲,还未走到院门,就被一只强劲有力的手死死攥住。   “放开!放开!”黎初拼尽全力挣脱,却动摇不了分毫。   她的嗓子已经哽咽,巨大的恐惧包裹着她,仿佛跌进了无尽地深渊,“我已经没有了爸爸,不能再没有妈妈。”   她抬头,眼里含着泪,满是绝望,“傅屿迟,我不能再失去妈妈。”   她不敢想象失去母亲后会怎样,她太脆弱了,再也经不起三年前失去父亲的痛苦。   傅屿迟依旧沉着冷静,他喊时瀛上前,嘱咐道:“帮我照顾好她,绝对不能让她进去。”   他双手握着黎初的胳膊,俯身去直视她的眼睛,“初初,我一定会把你母亲救出来,相信我,我一定做到。”   黎初望着他,呼吸都凝滞了。   她那颗惶恐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突然平静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她就是莫名地信了他这句话。   傅屿迟的眼神太过真挚,甚至干净明亮到不掺杂一丝杂质,犹如微波荡漾到湖面,她能在他眼中看到她的倒影。   含在眼眶中的泪啪地一下掉落,她咬着唇点头。   傅屿迟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轻柔不已:“别哭,等我。”   他往院子里走去,身影很快没于火光之中。   作者有话说: 第76章 肖想   黎初发现的及时, 火势还未蔓延开来,火源在一楼左侧的住房,那里是赵芸母女的房间, 紧挨着的就是冯玉蓉的房间。   火烧得那样大,滚滚浓烟直冲黑夜,摇曳的火光恍得黎初眼睛都开始发疼。   心里没有一刻能平静下来,只能不住地祈祷着所有人平安。   过了几分钟, 浓烟中闪过人影, 黎初惊喜地往前几步, 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在看到赵芸母女的时候,她连连问道:“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她没看到母亲的身影, 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上, 她死死抓住赵芸的手:“我妈呢?她怎么没出来?”   赵芸喘了几口气, 断断续续道:“我没看见冯姐, 你别担心,刚才那个先生救了我们以后就去冯姐那边了,一定会救出来的。”   黎初无助地点头。   她还能怎么办, 还能做些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火势始终没有降下来的趋势,周围人声不断,呼喊声此起彼伏:“消防车来了吗?怎么还不来!”   院门口围了一圈凑热闹的人,黎初被他们推挤着,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玩偶般,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傅屿迟进去前和她说的话。   “别哭,等我。”   视线早已经模糊, 她还是撑着没让眼眶里的泪落下来。   她不哭, 她会等他回来。   他一定会回来, 带着母亲一起从火海里回来。   消防警笛声由远及近,响彻夜空。   很快,消防员便开始拉警戒线,疏散围观群众。   “这里危险,往后退退。”消防员对黎初警示道。   黎初一动不动,没给任何反应。   时瀛忙上前拉着她往后方走,“走吧,你母亲一定会没事的。”   “真的吗?”黎初黯淡的眼里闪着一丝希冀,声音轻到发颤。   火势并不小,傅屿迟去的又是火源附近,这么久还没出来恐怕是……时瀛不敢将自己的猜测如实告诉黎初,陷入绝望的人需要一点点希望,否则肯定是撑不过去的。   他点头:“真的,阿屿和你母亲都会没事的。”   现如今,他不得不承担起傅屿迟的那份责任,好好照顾黎初和铃兰,他不能表露出一丝惊慌,他必须要是镇静的。   阿屿,希望你平安无事。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黎初退到了警戒线外,小铃兰被吓得不轻,哭喊着要妈妈。那对夫妻没办法,只好把铃兰抱到黎初面前。   黎初接过女儿,紧紧搂在怀里,目光却始终落向火光之处。   小铃兰很快止住了哭声,抽噎着问:“妈妈,外婆呢?外婆怎么没出来?”   小孩子不懂什么是失火,只是下意识的害怕。   黎初轻声安慰着女儿:“外婆很快就出来了。”   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她还有女儿,她是女儿的支柱,绝对不可以倒下。   时间太长了,所有人都知道里头的人活着出来的可能性太小,所有人都在安慰她,开解她,可黎初不愿意放弃。   一刻没有盖棺定论,她就一刻不放弃。   傅屿迟说过会把她母亲带出来,他一定会做到的。   火势渐渐被扑灭,那团刺眼的火光从视线中隐隐消失,徒余浓烟滚滚。   而在这团浓郁的烟雾之中,终于浮现出了人影。   黎初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看错了。   直到那身影越来越近,她才敢呼出一口气,含在眼里的泪瞬间落下。   冯玉蓉脸被熏得发黑,她裹着潮湿的白色被单,在消防员的护送下平安走了出来。   “妈!”黎初不顾警戒线的阻拦想要往里冲,却被消防员及时拦住。   冯玉蓉的脸上完全没有劫后重生的惊喜,暗沉的脸上流着热泪,她缓缓走到黎初身边,忽然崩不住,泪水流得更凶了,嘴里不停地喃喃:“初初,是我害了他。”   黎初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到母亲后,她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空落落的心被瞬间填满。   “妈,你说什么呢?”   冯玉蓉捂着脸自责不已,不断重复着那句话:“是我害了他,要不是为了救我,他也不会……”   黎初眼神一滞,感到一片眩晕:“您说的是……谁?”   她不敢去猜想那个可能。   不会的!不会的!傅屿迟不会出事的!   “傅……”   冯玉蓉刚开口,话还未说完,黎初就见消防员抬了一个担架出来。   呼吸骤停,心藏像是被人不断拉扯着一般痛苦。   夜色昏暗,她离得远,看不清楚担架上的人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能看到他身上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衣服。   “傅屿迟。”她唤他的名字。   夹杂在警笛声和哄吵声中,她的呼唤声依旧清晰,那是她用尽所有力气发出来的声音。   然而,她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救护车早已等候在一旁,消防员将人送到救护车上,黎初把女儿交给母亲,和时瀛一起拨开拥挤的人群,往救护车那边走去。   车门正要关上,时瀛远远喊了一声:“等等。”   两人喘着气跑过去,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水氤湿。   “你们是?”医生问道。   “我是他朋友。”   “我是他家人。”   黎初和时瀛同时回应。   家人二字却是从黎初嘴里说出来的。   时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却没敢浪费时间,直接上了救护车。   离得近了,才看到傅屿迟的伤势是那么惨烈,他左肩处被烧得发焦,周围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疱,黎初只看了一眼就别过脸,泪水无声地落下,直至她再也忍不住,低浅的哭声从她喉咙处溢出。   握着傅屿迟的手被轻轻捏了一下,黎初止住哭声,抬眼看向他。   那张英俊的面容沾染了灰尘,泛着沉沉郁气,他蠕动着唇,艰难地发出声音:“别哭。”   眼睛眨了下,泪水又不受控制地往下掉,黎初哽咽着道:“疼不疼?”   “不疼。”傅屿迟依旧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声音传到喉咙口的时候就像是被捂住了。   胡说,怎么会不疼?烧得这么严重,肯定疼死了。   黎初紧紧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   傅屿迟的意识开始消散,他本来已经昏沉了过去,可是他听到了黎初哭泣的声音,他就想啊,他的初初要幸福开心的活着,怎么能哭呢,他让自己从一片虚无之中挣扎出来,然而现在,他知道就要撑不住了。   他还想再多看看她,想看她笑着时候的模样。   他想,如果就这样离开了也好,他就再也不会打扰她,她可以过她想要的安稳日子。   黎初感觉到她攥着的那只手就快要抽离而去,她急得不知所措,只能更用力地攥紧,眼泪汹涌而出:“傅屿迟,你不许死,你要好好活着。”   “初初……”傅屿迟微弱地唤着她的名字,像是要在最后把这个名字刻在心上,一起带走。   黎初从未向这一刻这么心慌过,她好怕,真的好怕,“我在,阿屿,我在。”   “真好啊,又听见你叫我阿屿了。”声音越来越弱,几乎就要听不清。   “你喜欢听我以后都这样叫你好不好?”黎初溢满泪水的眼睛沁着血,胸口堵得她快要喘不上气,她脑子很乱,无法做出任何思考,她只知道他会死,会离开她。   她不要他死,也不要他离开。   黎初疯了般地哭喊:“傅屿迟,你还没等到我的原谅,还没听铃兰喊你一声爸爸,你甘心就这么死了吗?”   时瀛拉住黎初想要劝她。   黎初不顾他的劝阻转过头看向医生,祈求道:“医生,你救救他,求你救救他。”   她捂着脸泣不成声。   医生只是静静坐在一旁,仔细关注着屏幕上的波动。   黎初渐渐心灰,她以为医生也尽了全力,束手无策。   时瀛递了纸巾给黎初,平淡无波道:“擦擦吧。”   黎初捏着纸巾不说话,任由眼泪肆虐。   时瀛见她情绪稳定了下来,才出声告知:“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   而且是疼晕的。   这世上他最了解傅屿迟,从小就怕疼,但是最硬不承认,受了伤也死撑着不肯说一声疼。更何况是在黎初面前,怎么可能拉下脸说疼。   黎初愣了一下,依旧不敢相信时瀛的话,“他真的没事吗?”   时瀛非常确信地点头:“不信你问医生。”   伤口看着是很吓人,但绝对不致命。   黎初将目光投向医生,试图得到肯定的答案。   医生友好地笑笑:“你丈夫伤口是挺严重,但不会危及生命,放心吧。”   听见丈夫二字,黎初忙垂下头,避开医生的眼神。   不过她也没有反驳。   只在心里默默回味着这两个字。   丈夫,听起来也并不让人反感。   ……   在医院处理好伤口,傅屿迟被安排进了单人病房,他躺在纯白的病床上,安静地熟睡,浅浅的呼吸声昭示着他鲜活的生命。   时瀛在病房陪护,黎初出去给母亲打了电话问情况。   鹿鸣雅舍一楼住房几乎被烧了个干净,好在前台那边和二楼客房没被波及到,客人们的安全和财产都无事,她们自己人损失了点不算什么,只要人活着就好,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加珍贵。   黎初没留床陪护,嘱咐时瀛好好照顾傅屿迟后就打了辆车回了家。   她母亲年纪大了,赵芸没什么主见,还是需要她回去处理一切事物。   回到民宿时已经是凌晨,二楼没殃及到,住客们虽然心有余悸还是回去睡下,只剩母亲冯玉蓉等人依旧守在前台处。   见黎初回来,冯玉蓉抱着熟睡的孩子慌不择路站起身,脸上写满了焦急:“他怎么样了,伤得严不严重?”   火势刚起来的时候冯玉蓉睡得正熟,等听到警报声的时候屋门被火整个覆盖住,窗户因为之前坏了推不开,她根本无法出去。   冯玉蓉以为自己要么被火烧死,要么被烟呛死,怎么也没预料到傅屿迟会进来救她。   因为女儿的事,她从未给过傅屿迟好脸色,他却不顾危险冲进来救她。   那一刻,冯玉蓉才明白傅屿迟爱初初有多深,连带着对她也愿意拼上命相救。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悬在心上的担忧松了下去,冯玉蓉脸色缓和不少,“他是因为我才受伤,明天你替我去看望他,我再熬点补汤,你一并带过去。”   “好。”黎初疲累至极,声音也有气无力,“妈,芸姐,你们先去二楼客房休息,我处理点事,一会也去休息。”   两个小孩子都睡着了,没必要陪着大人在这里受苦。   看着她们上了楼,黎初才去烧毁的现场看了一眼。   满目疮痍,往日里温馨的布置不复存在,入眼的全是一团焦炭。   事故调查还没出来,但黎初想失火的原因绝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人为纵火,她绝不会轻易放过犯罪之人。   -   翌日清晨,房客们经历了昨晚的惊险,也不愿继续住下去,早早地就起来退房,但好在没有难缠的客人要求赔款。   尽管损失惨重,黎初还是免了他们的房费。   她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的,要是她发现的晚了,昨晚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或许连她自己都要葬身火海。   冯玉蓉早早地起来去厨房熬了汤,熬了几个小时的鸡汤浓香四溢,她装进了保温桶里嘱咐黎初带去医院。   黎初带着女儿一起去,小铃兰坐在车里远远的看见医院的十字标牌,害怕得直往黎初怀里躲,奶声奶气道:“不要打针,怕怕。”   “不打针,妈妈是带你去见……”黎初顿了顿,轻呼一口气,接着说:“带你见爸爸。”   “爸爸?”小铃兰睁大了眼睛,圆溜溜的眼睛像葡萄似的,忽然嘴巴一瘪:“妈妈别扔我,我不要爸爸。”   她害怕是妈妈不要她了,所以才会带她见爸爸。   傅叔叔是她的爸爸,给她送过礼物,她虽然也喜欢他,可是她不要和他一起,她只想和妈妈在一起。   黎初安抚着女儿,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爸爸受伤了,妈妈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好吗?”   小铃兰点点头:“那好吧。”   只要妈妈不扔下她,去就去嘛。   不过爸爸为什么受伤了?是摔跤了吗?   小铃兰牵着妈妈的手走在医院的走廊里,这是第一次不用来打针,小家伙可高兴了,走路的时候脚步也轻快了很多。   病房门口停下脚步,黎初敲响了门。   敲门声落下,病房内的声音响起:“进来。”   黎初按下门把手,牵着女儿走了进去。   傅屿迟已经清醒了过来,他左肩处烧伤严重,绕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床板被摇上来,使他能半靠着。   见到黎初的那一刻,他眼眸微微一颤,呼吸都凝滞了一瞬,“你怎么过来了?”   心里的惊喜悄悄发芽,醒来后没见到黎初,他以为昨晚他听到的那些话都只是一场梦。   可现在黎初就站在他面前,仿佛他伸手就能触碰到她。   黎初没说话,时瀛接过她手里的保温桶,圆场道:“当然是来看你的,这不还给你带了汤。”   他顺势打开,香味瞬间飘散了出来,时瀛赞不绝口:“这也太香了,黎初,你的手艺都能开餐厅了,回头你要是有意愿我来给你投资。”   时瀛越说越混,话题扯了十万八千里。   黎初温和地笑了笑:“这是我母亲做的。”   母亲的手艺一向很好,得到了赞扬黎初也为母亲高兴。   时瀛倒吸一口气。   平静下来后他把病床上的桌板撑了开来,将手里的汤放了上去,他凑到傅屿迟耳边,低声打趣:“你这下可算是没白受伤。”   伤了左肩换来岳母的认可,也算是值了。   昨晚上黎初对傅屿迟的在乎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原谅傅屿迟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么多年了,他这兄弟总算是熬出了头。   时瀛把床边的凳子让了出来,招呼黎初去坐,自己则坐到窗台下方的沙发上。   黎初没推辞。   小铃兰坐在她腿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病床上的人看。   黎初低头凑近女儿,轻声提醒:“铃兰,妈妈刚才和你说的话还记得吗?”   小家伙用力点了点头,眼里闪烁着光,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要去摸傅屿迟绑着绷带的左肩,“疼不疼?爸爸。”   “你……你叫我什么?”傅屿迟的声音带着止不住的颤意。   是他听错了吗?   铃兰刚才叫他爸爸?   “爸爸。”小铃兰又喊了一声,她仰起头看着妈妈,小脸透着迷茫。   她没有喊错呀,是妈妈让她这样喊的。   黎初揉了下女儿白嫩的脸蛋,温柔地笑着,“铃兰乖,让时瀛叔叔带你去买糖吃好不好?”   被提及到的时瀛从震惊中缓过来。   黎初的意思他清楚,她是想单独和傅屿迟聊聊。   时瀛起身上前,俯下身向小铃兰伸出手:“干爸带你买糖去。”   他始终没忘记自己的身份,他是铃兰的干爸。   小铃兰不想离开妈妈,但是她又特别想吃糖,犹豫纠结了很久,还是迎向了时瀛的怀抱。   “那我们要快点回来哦。”稚嫩的声音从小家伙嘴里传出来。   她怕妈妈丢下她离开了。   走之前,她趴在时瀛的肩头上,凝着秀气的眉头,目光里透着一丝丝害怕,“妈妈,一定要等我回来哦。”   “嗯。”黎初望着女儿,眉眼之间尽是温柔。   小家伙这才放心和时瀛离开。   病房内又恢复銥嬅一片静谧,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在这场无声的战争中,似乎谁先说话,谁就认输了。   然而认输的那个人永远都是傅屿迟。   “初初。”他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是说不清的缱绻。   他脑子里浮现出无数的问题想要从黎初这里求证,比如她是不是叫了他阿屿,比如她是不是像她承诺的那样以后都这么叫她,再比如她是不是愿意原谅他。   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害怕,害怕那只是他昏沉时做的一场梦。   没得到黎初的否认,他甚至还可以骗骗自己,然而一旦求证,他或许连欺骗自己的机会都没有了。   黎初轻抿着唇,静静地看着她,温柔地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她问他:“你是不想要你这条命了吗?”   想到他躺在救护车里连呼吸都极其微弱的那一幕,黎初心口一酸,差点落泪。   那一刻,她真的以为他会死。   她恨他当年的冷漠,更恨他不择手段强取豪夺毁了她的幸福,然而当她以为他要死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他的可能。   她和他之间的爱恨纠葛在死亡面前可以变得轻描淡写,不值一提。所有的痛苦,怨恨,伤痛都可以被抹平,她要的,就只是他好好活着。   黎初站起身,去触碰傅屿迟的伤口。   他裸着上身,左肩和腹部都绑了绷带,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实在是狼狈。   “疼吗?”她又问了一遍刚才女儿问过的话。   傅屿迟握住她的手,黯淡的眼睛一点点明亮起来,唇角含着笑,哑声道:“疼。”   黎初的眼泪一下滴了下来,正好落在了傅屿迟的锁骨上。   那块隆起的骨头和肩颈之间形成的凹陷蓄了那一滴泪。   “别哭。”   希望我的初初,永远都不要哭。   黎初俯身亲吻他的唇。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主动亲吻他。   只是唇与唇的相碰,却含着彼此浓烈的爱意,比过往的每一次亲密都更加动情。   离开了他的唇,黎初抹去眼角的泪水,对他说:“重新追我一次,就像大学时那样。”   回到原点,他们重新开始。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完结啦,我歇一天再继续更新。   接下来屏幕前的您将看到:   1.初初驯夫指南   2.夫妻(小情侣)甜蜜日常   3.小铃兰名字大揭秘   4.傅狗家庭情况大揭秘   5.夫妻联手撕坏蛋   6.待补充(想到啥写啥,评论可点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