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好别哭》作者:宝光相直   【文案】   【极限拉扯势均力敌激情博弈高端局对狙】   作为“红圈所魔女”,时眉从政法学院到民事法庭一路受捧,人际交往一把好手,灵活取证,精准辩护。   直到岑浪空降,抢了她计划已久的升职位。   谁都知道,港厦太子爷岑浪是出了名的人物。   本该继承家业,偏偏杀进了律界,刑事案手到擒来,心理战高辩鬼才,堪称庭审现场人形测谎仪。   两人相遇,可谓王不见王,直接上演惊涛骇浪旷日持久的厮杀戏码。   众同事躲在门外瑟瑟发抖:   这俩祖宗不会把律所天花板掀了吧……   1、一起委托案,两人被迫合作。   时眉念头一起,挑眉提议:“待会儿取证你演备胎,务必要装成那种爱我爱到死去活来的舔狗,懂?”   “怎么,公报私仇啊你。”岑浪睨着她,扯动嘴角冷哂,“时律师,备胎和舔狗可不一样。”   他轻飘拿捏她的命门,声腔懒恹:   “舔你可以,得加钱。”   时眉:?   2、所有人都认为,他俩合作的官司必定鸡飞狗跳。   可开庭当日,时眉铁证逻辑闭环,岑浪攻心补刀收麦,两人默契双打重拳出击,完美配合手起刀落,当庭胜诉。   亲友团目瞪狗呆:?你们tm管这叫“死对头”?!   3、后来某日,时眉正在电脑前录入资料。岑浪半倚坐着她对面的桌沿,双手插兜,姿态桀骜。看架势以为两人又掐起来了,一群精英律师纷纷暗戳戳跑去趴门缝。   结果凑近才听到岑浪来了句——   “说好的给我个名分,怎么玩赖?”   时眉目不斜视,“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岑浪眯着眼,缓慢逼近,将时眉拽进怀里。   他扣住她细软纤巧的腰,将她转了个身反抵在桌前,微微侧头,吐字慵懒:“昨晚……”   暧昧字词黏连在她紧绷的颈后肌肤,时眉顷刻涨红耳根。   “就那会儿。”   有意站在她身后,岑浪极力掩藏自己比对方还红透的耳骨,“忘了?”   众人:!!哪会儿?哪会儿啊?!   〈贪财好色^甜辣系魔女×纯情傲娇^酷拽挂野王〉   故事大概是↓↓↓   岑浪:你算个什么东西   时眉:你他妈又算个什么东西   其他人:没让你俩算到一起去…   PS:双处,HE具体排雷见第一章 作话   内容标签: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眉,岑浪 ┃ 配角:微博@宝光相直 ┃ 其它:下本写《别喘》~   一句话简介:甜辣魔女×酷拽野王   立意:尊崇法则,敬畏生命。 第1章 今夜或不再她的裙子破了。   夜幕低沉。   音乐餐吧灯影迷离。   坐在对面的年轻男人欲言又止,半晌,才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时眉,今晚约你出来是想跟你说,我们——”   “等下再说。”时眉语气干脆地打断他。   她在灯下低垂视线,仔细看着桌上的菜色,忽然皱了下眉,说:   “你看这是什么?”   宋今泉有点心虚,忍下不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到时眉细白指尖打开手机电筒。   筒灯散射强白光,照向桌上一碟捞汁海蛎,也照清紧缠在海蛎之中的,   一根打了结的头发丝。   确定了是什么东西,时眉单指滑开屏幕,对准海蛎拍下两张照片,又录了几秒视频。检查确认后,她举起旁侧的琉璃灯球晃了晃,引来服务生。   “你好,我们在饭菜中吃出了脏头发。”   时眉举起手机电筒再次映亮那碟海蛎,示意对方看过去。   服务生瞧了眼,机械化地回答:“客人,是这样的,已经上菜这么久了,我们无法确定头发丝是在什么地方出现的。如果您比较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挑干净。”   说着她就要上手挑走菜里的头发丝,刚伸出手,却被时眉一把握住手腕,将海蛎盘移开些。   “不需要。”她笑了笑,并不理会服务生的态度,措辞尚且和气地要求,“麻烦叫你们经理过来吧。”   本来就不是多大点事,还要耽搁时间,宋今泉忍不住了,拨高了点声音阻止:“算了吧,一个头发而已,不至于。”   动静那么大丢人现眼的。   何况此刻,她本就被不少男人频频偷觑。   繁茂绿植拔地高矗在时眉身后。放肆葳蕤,消解暑气,招摇起某种夏日雨林的盛旺与烂漫,织缠无比蓬勃的生命力。如她一般。   她充盈在这片绿潮中。   油画纹链条吊带收腰短裙,黑长发,卷翘发质细软蓬松,雪肤红唇,肩薄纤瘦,随手撩发惹得耳饰小幅度剔闪晃曳,着色淡淡港风的懒意。   宋今泉皱起眉,又说:“这里这么多人,你别为了根头发闹事。”   丢人。   这句没说。   “你好像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时眉耐着性子回应,眉梢轻扬,“律师怎么会闹事?”   “别吃那道菜不就行了,”他更不耐烦了,“我还有话跟你说。”   经理刚好在这时赶来。   大概是经常处理,经理表现得十分老道,一上来便假意谦和地赔着笑脸:   “实在不好意思二位,我们之前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失误,但是既然影响了您的用餐心情,我这边给二位赠送一杯饮料,您看怎么样?”   玻璃彩球墩立在桌上,球体均速旋转,分割出鱼鳞状的裂纹光斑。   似落日霓虹被敲碎,   泛淌点点静默流转的华光,璨璨搁浅在她略含戏谑的眸波里。   伸手不打笑脸人,时眉明白,真要是脾气好的,这也就息事宁人了。   时眉弯起月牙眼,看着还挺温柔:“不是故意找茬难为您,只是您这个处理方法不太合适啊。”   她捏着那根头发,显得比对方还为难,“饭菜里有异物,就是不符合食品安全标准了,这整份菜都是不能吃的,我们承担的损失不是您一杯饮料就能解决的呢。”   经理脸色不太好看了,只能附和,然后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以为可能用不上的东西,   “这样吧,我再送您两张优惠券,下次二位来,全店菜品满一千元可以抵一百,很划算的。”   “下次的事,下次再说。”   时眉笑着推回那两张券,情绪平静,“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我看您对法律似乎很不了解。”   “根据我国《食品安全法》第148条规定,消费者除要求赔偿损失外,可向生产者或经营者要求支付价款10倍的赔偿金。”   她念着律法条文,字词清晰,声音并不大,普法工作做得十分耐心,也专业得滴水不漏。   宋今泉突然在桌底下踢了她一脚。   时眉瞥他一眼,见他表情隐忍,轻易读懂他的眼神暗示,明显是在警告她适可而止。   今天宋今泉也有点毛病,时眉心里已经很不痛快了,鞋跟踩了回去,直接无视他,转头继续盯向经理:   “您这个职位,先行赔付的权利应该是有的吧?”   经理知道自己碰上硬茬了,可老油条的心理当然还想再糊弄一下,“女士您看,我们也就是小本经营,之后我一定会给他们开会整顿卫生,记住教训——”   “花钱,才能买到教训。”   时眉径直截断她的话,拿起账单板敲敲金额,说,“您支付过失赔偿,买走教训;我维护自身利益,皆大欢喜。”   这时,一直强忍着火的宋今泉突然爆发,“噌”一下站起来,转身就大步走人。   时眉根本没急着追。   她低头从包里掏出名片和笔,翻过名片背面,手速飞快地写下一串银行账号,递给经理时,还不忘叮嘱一句:   “物证我已经留存了。五个工作日之内联系我处理赔偿金,否则,我会依法向食品安全部门实名检举贵店卫生不达标。”   她拍了拍经理的肩膀,留下一句“辛苦”,之后才拎包追了出去。   整套操作一气呵成。   经理被她这一手完全搞蒙,还没从怎么会有人时刻记得银行账号的震惊中回神,无意看向手里的名片,又顿时被上面几行简体印刷字吓愣原地:   【Libra律师事务所,高级民事律师,时眉。】   ……   从餐吧出来,宋今泉全程在前面沉默暴走。   时眉跟着他走了一路,喊他名字也不答应,到旧滩路口,脚下细高跟已经快磨光她的耐性。   烦躁从酸痛的脚底漫上心跳,时眉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问他:“宋今泉,你有病?”   后方有人在骑车。   轰鸣声凶猛杀入旧滩车流,引擎摩擦燥起阵阵气焰冲天的聩响,似昏雷劈彻穹宇,贯穿夜雾,爆碾长街,喷薄着嚣张由远及近地一路炸过来。   完全湮没她的声音。   时眉更烦了,加快脚步拉住他,拨高音量道:“你发什么疯呢?”   宋今泉忍了一晚上,终于不忍了,“是你发疯吧?你以为谁能受得了你这种人!”   他扬手狠狠甩开她,吼了句:“分手!”   受外力惯性,时眉稳不住高跟鞋,眉头跳了下,心跳落空,整个人往后趔趄。   而这时候,轰鸣声已经飚近。   她下意识迅速抬头,一辆漆光绿机车携风呼啸,赫然闯入视域中心,朝她直面对冲。   时眉瞳孔骤缩,全身血液加速,眼睁睁目睹那辆重型机车飚来,却根本做不出任何躲避反应。   心跳立停的一瞬——   机车主娴熟控车压弯,一个疾速甩尾,车体在电光火石的漂移下强势变转轨道,轮胎抓地擦滑发出刺耳尖叫,最终猝然急刹在时眉眼前。   她甚至,清晰嗅到重磅轮毂的火药味。   刺鼻得心颤。   场面定格。   重机型改装摩车本就扎眼,更遑论往后趔趄几步摔倒在地的漂亮女人,路人纷纷侧目过来,三两驻足地聚拢,低语窃窃。   “干什么呢。”   男性嗓线冷淡入耳,尾音压沉。   时眉顺势仰起头。   街灯高悬在后,男子逆光跨坐机车上。   身骨修瘦挺拔,肩宽平直,腿长腰窄,年轻体态尽显明锐张扬的酷拽。   他摘下头盔,随意拨弄两下额前碎发。旖旎光影抽丝成网拥捧着他,滤过黯郁夜色,幽缩在灰紫色微微凌乱的发梢,淬足冷感,倾倒出近乎靡艳的痞性美。   岑浪半垂眼皮,视线恹恹飘向宋今泉,居高临下的睥睨感如锋芒在背,极具压迫性,令人莫名生出几分畏缩。   宋今泉当然明白刚才的危急。若非岑浪硬核车技,一旦撞上时眉肯定出大事,而作为始作俑者,宋今泉也绝跑不了连带责任。   “吵架跑大马路上吵,”岑浪虚敛着眸,眼神不驯地冷哂一声,“不要命了?”   宋今泉本就不爽,又被他怼得窝火,火气根本就压不住了:“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摊上这种人,谁愿意在大马路上吵架!”   “你知道我忍她多久了吗!”   时眉眼角微挑,明白了,冷笑:“所以,你今晚就是冲着来跟我分手的是吧?”   难怪几次三番有话说。   “是,我就是要跟你分手。”   宋今泉仿佛越说越气,直接将矛头转对时眉,字词尖锐,“时眉,你好好想想你丢不丢人!”   “买东西讲价,吃饭要打包,我拜托你别这么俗这么不知廉耻行不行?真受够了。”   有好戏看,围观群众愈渐变多。   “你有完么?”时眉眯眼看他。   她徘徊的目光走失温度,语调薄凉,趋于冷戾。   看在他那张还算不赖的皮相上,之前几次简短约会中,时眉始终敛着脾气。   宋今泉没见过她这么冷,愣了愣。   “我问你,你有完么?”   她又问了一遍。   甚至不必抬高声线,宋今泉自会被她逼矮下去半截。   岑浪跨车在旁侧冷眼旁观,凝神听了半天,倏尔,冷不丁低浅嗤笑了声。   这一笑,让宋今泉脸上顿时挂不住,   “难道不是?这么爱钱你谈什么恋爱?去跟钱过啊,吃出根头发你都要斤斤计较拿法律说事要赔偿,律师你了不起吗?”   “律师确实了不起。”   岑浪看戏似的勾着唇,抬起下颌,腔调玩味,“我说你是不是被律师揍过啊?”   吐字讥嘲:“这么恨。”   两人被框入同一画面,时眉很难不将他与宋今泉做出对比,结果立见高下,两人悬殊的体感差尤为割裂。   与宋今泉那种日系奶狗截然相反的路子。   岑浪野得不加掩饰。   浅紫色皮夹克外套,内搭白T,下身黑色束脚排扣裤,脚踩干净洁白的运动战靴,倨傲恣意,又冷又痞。   协调驾驭紫调与漆光绿并不容易,他却可以。   大抵是他自身气度孤傲,衣品风流,乖张不羁的高贵蛰伏在他身上,光鲜自矜,足以将任何亮色杂糅为点缀的修饰。   宋今泉还想回喷,岑浪却手腕一动,轻拧了机动把手,轰鸣声骤然炸起,瞬间吓得宋今泉立马倒退几步。   估计也是自己心虚,不敢让更多人看热闹,宋今泉虚张声势地“呵”了声,转身大步冲开人群,落荒而逃似的。   真就好样的。   以为是个奶狗,结果是只无能狂怒的蠢狗。   日。   时眉默不吭声盯着他狼狈逃跑的样子,咬牙冷笑,内心疯狂祝他族谱升天,恨不得拿出法庭辩论的气势怼到他自闭跳江。   但她在原地没动。   比起收拾宋今泉,此刻她面临着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她的裙子破了。   是被宋今泉大力甩开时,裙边不慎钩到他的手表扣,直接被撕裂一条口子。她的裙子本身就很短,将将过臀,这会儿只能拿包包勉强遮挡一点。   这个崽种,差点拜他所赐横尸街头。   “这位律师小姐,”视线飘向仍坐在车前的时眉,岑浪懒淡低睫,“还不起?”   时眉:“……”   她舔舔唇,说:“我缓缓。”   她也不想耗啊。   可当下围观路人太多,不少男人都直勾勾望着她,如果就这样直接站起来,绝对会走光。   再说这人,就不能自己拐个弯吗,怎么就非得等她起来。   岑浪掀眼扫了圈,没说话,单手控车直接调转位置,一把横在时眉身前。   重机型车体犹如为萍水相逢的女性展露善意的骑士,桀骜,优雅,坚定不移,顷刻格挡掉一切不怀好意的觊觎。   他微微垂首,吊儿郎当地咬住指尖机车手套,随意摘脱下来,眼梢冷峭瞥向周围的人,压着眉,语气有点儿不耐烦:“都很闲吗?”   夜雾暗涌,时眉听到周围嘈杂转瞬弱化,熙攘散去。   她轻轻挑眉,瞅准时机,正欲借助机车的庇护从地上爬起来——   “喂。”岑浪倏然开口。   时眉抬头,迎面是某件物什兜头朝她扔来。   她下意识伸手接住,   第一反应是,好香。   似小柑橘浸泡在磅礴雨后,混叠焚烧香根草,捕获嗅觉,逐渐推演颗粒感饱满的诱蛊尾调。   欲气的野,危险的坏。   ——性感的,骚。   像它的主人。   时眉低头看清手中的外套。   浅紫色。   他的。 第2章 他人即过敏眼光真差。   晚八点,旧滩人潮汹涌。   喷泉升腾盎然华彩的水雾,浇灌音符起舞,涣散回旋,推搡出星夜流辉的夏日烟火。   时眉摔得不轻。   裙子破了不说,手腕、臂肘、膝盖到处都是伤,不少地方渗着血,小腿处磕出大片肿胀淤紫,触目惊心的,疼得发烫。   她也不矫情,迅速将男人的外套系在腰际,忍痛从地上起来。歪了歪头,然后在人影攒动的夜色里,走近那位机车酷Boy。   潮闷晚风短暂悬停。   光丝起伏勾描他的骨相,眉眼锋凌狭长,唇薄色淡,张弛出撕漫少年般冷酷雅痞的欲色。   时眉对他的感官印象不差。挑起月牙眼,大大方方地朝他弯唇,礼貌说了句:“谢谢你啊。”   岑浪没吭声。   顾自低着头,慢吞吞地戴回机车手套。   他眼睫低垂,耳廓金饰稀微碎闪,迸泛简净冰冷的银光渡淌至下颌弧线,侧颜漂亮,裹挟着冷调的靡恹。   很傲,理都不理她。   总归出于感谢,时眉忍下他的傲慢,清清嗓子,问:“那个…衣服,要怎么还给你?”   “扔了吧。”他眼也不抬一下。   “……”   行,十个帅哥九个拽。   她撇撇嘴,没什么在意,也不想自讨没趣,从包包里翻出一根棒棒糖,随意拆开包装丢进嘴里,转身要走。   “等等。”身后男人蓦地叫住她。   时眉没说话,疑惑地回望向他。   岑浪在这时微微偏头,眼睑低敛,视线懒淡凝在她脸上,片刻后,倏尔朝她伸出一只手。   “?”   这是要什么?   难不成……   思考着眨眨眼,半晌,她从包里又拿出一根棒棒糖,略显犹疑地放在他掌心,干笑两声:“看不出,你也喜欢吃这个啊……”   岑浪愣了下,垂睫看过去。   看他机车绿得扎眼,猜测他大概率偏爱这口,时眉还特意给他挑了个绿色外包装的,青柠汽水味。   米奇头卡通糖衣,安静躺在黑色皮质的机车手套上,堆叠违和,包藏奇妙的反差感,鲜明又真切。   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见他迟迟未动,“不喜欢?”她问。   “不喜欢没事,还有别的。”   她低头继续在包里翻找,还不忘碎碎念地耐心询问,“你喜欢什么口味?可乐?香橙?巧克力怎么样?”   “……”   “外套口袋里。”岑浪忍了半天才开口,嗓线冷漠,“还我。”   啊?   还什么啊?   说话有必要这么省字吗?   时眉停下找糖,顺着他的话弯下腰,伸手探进他的外衣兜里摸索,还真摸到一枚金属质地的东西。   冰冷的,很小。   像是一枚……徽章?   掏出来一看,果然没错。   不仅是枚徽章,还是她最熟悉的、最常用的、执业律师出庭时所佩戴的专用徽章。   “你也是律师?!”时眉难掩惊讶。   岑浪嗤了声,从她手里拿回徽章,揣进裤兜,懒腔懒调地反问:“怎么,不像?”   这话问的,   您自己觉得像吗?   这年头律师玩这么野?戴耳饰、漂紫毛、开机车???   都市精英的滤镜碎一地好吧。   时眉忽然就懂了。   所以像他这种拽王人设,绝非会对路人施以援手的暖男。纯粹因为大家同行,才会在宋今泉开地图炮喷律师时冷锐回怼,才会大发慈悲地扔件外套给自己。   “去医院的时候,挂个眼科。”   他眉梢微扬,斜了眼她一身惨兮兮的伤,冷嘁挖苦,“眼光真差。”   “?”   骂人?是不是骂人?!   时眉不打算忍了,正想回怼,对方却完全不给她机会,戴上头盔,从容拨调护目镜,伏低身子娴熟拧转车把。   轰鸣声轰然炸起那刻,一道绿影潇洒划穿潮热幽沉的夜,朝她丢掷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   然后恨得咬了咬牙。   行,你清高,你扔我糖。   个拽b。   分手什么的,绝不会对事业狂时眉产生半点影响。   当委托人因早班高铁时间,希望她早一点到律所见面时,时眉并无任何犹豫。不仅比委托人更早到,甚至提前了两小时赶到律所整理会面资料。   塔楼的钟声惊扰破晓,划分昼暮。   旧滩尾上,游轮劈开层叠浪波,   缓速驶离渡口。   出港的第一道汽笛声闷彻天地,朝气横生,似曦光伏吻北回归线的致礼辞章。   一个祥和的夏至清晨。   “老东西,你签不签?”   却被投影视频中,充满危险的男声彻底撕碎。   画面很讽刺。   壮年儿子表情狠厉,将八旬轮椅父亲粗暴按头在桌前,强行逼迫他签字。   老人尚有意识。   含糊不清地用力丢开笔,呜咽抵抗,泪水交连口水滴落,烫皱灼糊纸张上「遗嘱」二字。   “签字,听见没有?”   老人仍然不肯。   此刻,儿子对父亲完全丧失耐心。   他烦躁地踹了脚轮椅泄愤,把笔一掌拍在桌上,暴力掐住老人的后颈,逐渐进入狂怒:   “不签是吧?”   “行,不签,我今天就先弄死你,再去搞死徐嘉合一家。”   “他徐嘉合不是有钱吗?不是看不起我吗?老子让他有命赚钱没命花!”   “从小你就偏袒他,他都那么有钱了,你们怎么就不可怜可怜我呢?”儿子一把揪起父亲的衣领,疾言厉色,“我最后再问你一遍,签不签?!”   “……”   “总结来看,八年前您父亲中风偏瘫,一直都是徐先生您与妻子悉心照顾。而这期间,您弟弟从未尽过任何赡养义务。”   按下暂停键,时眉轻转座椅,摁亮手中的激光笔直射投屏上的混账儿子,   “半年前,老人病情恶化,您弟弟突然回来暴力胁迫他签立遗嘱,并以此为据,在老人过世后,要求您交予其名下所有遗产。”   “是这样的,时律师。”   接待室,视频中不肖子提到的哥哥“徐嘉合”,此刻正坐在时眉对面。   中年男人西装革履,面容温和,自我打理得十分精致,一副眼镜遮去大半商人的精明,反添几分儒雅。   “但他不知道,老人早在生病前便自愿立过一份遗嘱,声明除您母亲自身所得外,其余全部遗产留给您。”   时眉低头翻阅文件,在看到某处时,轻轻挑眉,   “并允许您妻子也一同继承?”   这并不常见。   按照法规,儿媳与女婿皆非法定继承人,无权继承公婆或岳父母的财产。   徐嘉合点点头,“我老婆很孝顺。”   “我经常出差外地招商,我爸瘫痪这八年都是她照顾,直到他老人家临终。”   所以老人也很明事理。   “时律师,老实说我不缺钱。”他突然抬头看向时眉,诚恳坦言,   “至少,不缺我父亲这点财产。”   港厦市富者如流。   徐嘉合排不上号,但大小算个企业家。   在本土24小时便利店连锁品牌中,其名下「喜仕嘉便利店」始终位居中游。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徐嘉合曾获封本市“十大慈善企业家”的荣誉称号,个人对外形象保持得十分良好,这使他家的品牌口碑也相当不错。   如他所言,他可以一次性预付高额律师费。   的确不缺钱。   “可这次实在太过分了,我可以允许他一直游手好闲,但决不能容忍他这样对待老人,不给点教训他永远长不大。”他顿了顿,补充道,   “另外…这笔钱,说白了是替我老婆争取的。”   “我已经自愿跟我老婆签订了协议,官司打赢后,我会将父亲的遗产全部转移到她个人名下。”   他目光坦率又坚定,   “八年,我不会、也不能让她白白辛苦。”   时眉嘴角微弯,毫不吝啬赞扬:   “徐先生赤城待人,宅心仁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没想到家庭关系处理得也如此得当,孝顺老人,怜悯兄弟,更重要的是,看得出您真的很爱您妻子。”   “时律师过奖了。”徐嘉合虚握拳掌,掩住唇轻咳两嗓,倒像被时眉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人都有缺陷,我没您说得那么完美。”   如此谦逊有礼。   与视频中的弟弟,大相径庭。   不禁令人唏嘘,同一种家庭,同一对父母,怎么会培养出两种全然不同的品行。   “您刚才说,您弟弟一直‘游手好闲’?”时眉敏锐抓住这个关键词,问,“他没有固定工作吗?”   “没有。”徐嘉合扶了下眼镜,   “不过我也从没指望他赡养老人,自家兄弟,我不想计较这些。”   “我不是说这个。”时眉摇摇头,“没有工作,但总要生活,那么他的生活来源……”   她忽然笑了下,“或许是靠频繁向您伸手要钱吗?”   徐嘉合稍愣,大概没想到她说得这样直白,也无奈笑了笑,回以赞赏:“猜得这么准,看来推荐人说时律师在民事案上经验丰富,果然是真的。”   “您也可以直接称赞我专业。”她轻笑打趣,根本不谦虚,明媚自信到骨子里。   令人感觉踏实。   徐嘉合笑着赞同:“我从不否认您的专业。”   “谢谢。”时眉低头飞快做下笔记,同时交代对方:“麻烦您回去后,整合一下与弟弟之间全部的银行流水记录,原件邮寄给我。”   “没问题。”   片刻后,时眉撩起眼看向对面的男人,耐心分析给他听:   “目前来说,首先,我们的确可以向法院提交大量证据,证明您弟弟长期以来弃养病重老人,而您与妻子八年来尽职尽责履行赡养义务,以此控诉被告方品行不端。”   “但是,并不够。”   “哪里不够?”他问。   “我们手握的,筹码不够。”   “法理角度出发,法院更倾向于遵从逝者意愿,分配其名下所有。”   时眉进一步循序论述,   “而您与弟弟同样作为第一顺位继承人,老人前后订立的两份遗嘱效力一致。现在,两份遗嘱存在冲突,依照我国法律,订立时间在后的遗嘱效力优先于时间在前的。”   “换句话说,”她略微停顿,犀利剖开现实,“法院会以您弟弟手中那份遗嘱为准。”   徐嘉合听到这里,嘴角笑意微僵,皱眉反驳:“可他那份是强行逼我父亲写的,有视频做证据,还能作数吗?”   “这也是我接下来想要问您的。”   墙上挂钟滴答跳秒,沉溺静谧。   黑色笔管翻飞在她纤长细白的指尖,灵活转缠,她单手合扣上文件,拎笔指向旁侧的投影屏幕,将问题设置在事态严重性之后,问:   “徐先生,希望您可以如实告诉我,这份视频,您是通过什么方式拿到手的?”   ……   徐嘉合离开时不到九点。   很快,接待室外传来窸窣响动,精英同事们在谈笑风生中陆续进入一楼中庭打卡。   清晨,Libra律师事务所。   “时律师,早上好。”   “早~”   “时律早,咖啡。”   “谢谢。”   “哇时律又加班?真的全年无休这么拼吗!”   “请叫我‘Libra无假之宝’。”   “哈哈哈好的宝。”   时眉一手端咖啡,脚步生风地快速爬上楼梯。   不同于大部分选址写字楼的事务所。   Libra律所在红圈所里独树一帜,直接包下文创园内一座五层独栋洋楼,按律师等级划分楼层办公区。   时眉自打去年评上高级律师后,从三楼搬上了四楼,这让她每回爬楼,都忍不住腹诽自家主任。   有钱买洋楼,没钱装电梯。   为了方便客户,大部分接待室都设在一楼,另外会议室、员工餐厅及各类休闲区基本在二楼。   这意味着,时眉每天楼上楼下至少跑四五趟。   以至于,她现在已经练就飞快跨步四层楼,而不洒一滴咖啡的特技……   说什么要跳出舒适圈,带领整个律所职员强身健体动起来,还美其名曰,职位越高越要扛得住磨炼。   为什么有人会把爬楼梯看作一种磨练?   她只觉得浪费时间。   说到底还是主任想省钱,实打实“极抠主义”,当代霸主黄世仁典范。   “老大,昨晚怎么回事儿?”   刚走到工位,屁股都还没坐热,喻卓那小子便坐着办公转椅长腿一滑,娴熟溜到她跟前,质问:   “说好带弟弟出来,我们等到半夜,你人影儿都没一个。”   喻卓跟时眉同级,一同毕业于港厦政法大。   时眉从小就是“别人家孩子”,门门永争第一,成绩优异到初中连跳两级。   因此比喻卓小两岁。   大一那年,市里组织“法庭模拟辩论赛”。时眉全程暴力输出,差点把喻卓当庭怼哭。   后来,喻卓输了比赛,气势汹汹地冲到班里堵住她,那样子让时眉几乎以为他要光天化日“校园行凶”。   结果这傻小子,竟然双手捧上自己的律师模拟徽章,中二病晚期发作似的,非要认她当老大,又喊又嚎。   这大哥一当就是四年。   大学毕业后,喻卓被公派留学读研,时眉收到律所offer选择入职。   本以为山高水远,大哥小弟也就此疏远,谁能想到喻卓回国后,机缘巧合下也来到「Libra」。面对此刻已是职场前辈的时眉,喻卓二话不说当然还是抱大腿,认大哥,故技重施,再续兄弟情。   这小弟一做又是四年。   “弟弟?”时眉想起昨晚的事,明媚一笑,须臾之间表情消失,冷视着他,“你要再敢介绍这种二逼给我,你就跟他一起等着被我扔海里喂鱼吧。”   “什么情况?”   “分了。”   “哦分…分、分了?!”   喻卓一瞬间觉得五官都错位了。   他给时眉物色过几任男友。   可无奈她是雷打不动工作狂属性,每次恋爱几个月,见面三分钟,手还没牵上就下一个更乖了。   喻卓想着,那年下奶狗总够乖了吧?结果这回甚至不到一个月就分手。   不是,她怎么又分手了呢?   照时眉的说法,她对未来另一半也没别的要求,简单粗暴三个字:   帅就行。   “弟弟不够帅?”   不能啊,之间不是见过几次吗?   时眉后靠椅背,撸起西装袖给他看。   喻卓一瞧,人都傻了,她胳膊上大小不一的青紫瘀痕清楚分明,斑驳扭结,略深几处还未结痂,明晃晃地刺眼。   是昨晚摔的。   “操。”喻卓吓一跳,皱紧眉问:“他打你了?”   “为什么不是我打他?”时眉挑唇。   “你又不可能犯蠢。”   喻卓斩钉截铁,“你要想搞他,肯定是故意激怒他,逼他先动手,然后适当自卫。再立马安排伤情鉴定,反手一个故意伤害告得他毛都不剩。”   他太了解时眉了。   “我确实会这么做。”时眉拨开他的身子,走向收纳墙。   喻卓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墙上厚重文件夹整齐归置,以案件时间顺序分类罗列。她仰面抬眼,指尖依次缓慢滑过文件夹脊,自不同柜格中挑拣出相同案件类型,满不在乎说:   “他觉得我丢人呗。”   “丢什么人?”   “买东西讲价,吃饭打包丢人喽。”   喻卓:“?”   选着选着档案,她忽然单手撑在书架上,指尖时有时无地敲扣两下,又想起来什么,“哦对了,他还骂我不知廉耻呢。”   她平静得不真实。   喻卓在心底暗叫不妙。   果然下一刻,听她轻叹了声:   “我还真想干脆就把恶名坐实,让他看看,到底什么叫不知廉耻。”   她尾声勾挑,笑容微妙又诡异。月牙眼眯起甜美弧度,眸底凝结一点思考,口吻认真,露骨字词浸透兴致浓郁的顽劣,左脸梨涡暗藏几分坏。   “别别,一个狗东西犯不上。”   喻卓最怵她这幅模样,凉意袭上后脖子,半哄半劝,“我跟那孙子也不熟,中间还隔着两个朋友,回头我们替你收拾他。”   “再说了,情场失意而已,架不住我们职场得意。”喻卓顺手接过她怀里的几摞文件,左右瞟了两眼,压低声,一脸神秘地问,   “黄世仁那边给你透底了吗?”   “黄世仁”就是那位,省钱不肯装电梯的、Libra律所合伙人之一。   黄世海,他们的直属上司主任。   照五年一次惯例,今年年中季度评选时,「Libra」将开放一个无比宝贵的名额。   一个四楼到五楼的晋升名额。   奇怪的是,往年应该早在上个月便公布晋选结果了,今年却拖到现在也迟迟不见消息。   私底下,大家都猜时眉是内定首选。   她自大三实习起就在「Libra」,后来从一楼律师助理做到四楼高级律师,一路升职加薪,风生水起。   最重要的是,她是全所业绩突出代表。   但是。   “透底?”时眉像听了个笑话,“老家伙不把我除名就不错了。”   但是吧,   喻卓想了想,也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   毕竟整个「Libra」无人不知,黄主任最看不上眼的人,也是时眉。   “嘁,他敢。”喻卓不信邪,“「Libra」又不是他一人独大……”   正说着,一阵拍手声牵走两人注意。   黄世海从楼上下来,此时,四楼已经聚满了收到通知上来开晨会的同事。   喻卓掏出手机扫了眼群,莫名其妙道:“晨会不都在二楼会议厅开吗?老黄又整什么幺蛾子。”   时眉没搭腔。   视线突然直直略过中年发福的黄世海,向上游移,紧紧盯向他身后。   有些呆滞。   年轻男子一身黑色西装,挺括又周正。   他单手揣在裤兜,肩脊落拓,体态修美,步姿慵懒地跟在黄世海身后,淡敛眉眼,缓慢迈下复古回旋木梯。   与昨夜判若两人。   所有人像被按下静音键。   阒寂下,黄世海扬声宣布道:   “说两件事。第一,为了迎战年底全国红圈所举办的「律师匹配辩论赛」,接下来一段时间,会在我们律所的助律、初级、中级和高级律师之中,分别抽调两人成立‘协作组’。大家可以推荐,也可以自荐。”   “第二,经律所高层一致评选结果,今年年中季度升任五楼的人选,就是我身边这位,即将入职咱们「Libra」大家庭的岑律师。”   黄世海换上笑脸,伸手示意身边男子说,“小岑啊,来,你给大家做一下自我介绍。”   时眉眉心微跳。   她双臂交叉环在胸前,斜靠着旁侧收纳柜,歪了歪头,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微分碎盖黑发替代灰紫色,男人衣冠精致,耳饰不见,消隐掉昨夜吊儿郎当的野痞气。   条纹领带束勒白衬衫,褪却欲色,领口严密扣到最上方,仿若将造物主身旁最叛逆的混世魔一同封印。   这时,对面男人掀起眼皮。   冷滞的疏离感浸泡着他,剖露无比饱和的傲气与贵气。   如此触不可及。   他散漫无波地环视一圈,倏然,似有感应般,目光径直飘向她,无声捕获她的视线。   凝定片刻,他嗓音冷淡,验明正身似地介绍自己:   “协作组执行组长,岑浪。” 第3章 流浪者之歌她脱力瘫软在他怀里。……   「Libra」以楼层标榜职场阶级。   名义上论,四、五楼皆为高级律师。   区别在于,如时眉、喻卓这种在四楼的高律,平日工作属于各扫门前雪,只许做自己的案子,赚自己的辛苦钱,不得插手他人的案件。   五楼,却是质的不同。   每位高律都直接领导一个小组团队,算作组长。组长揽活儿派下去,并提供一定建设性的技术指导,同时,可以抽成全体组员的绩效酬金。   这对即将成立的“协作组”同样适用。   一楼之差,即云泥之别。   五楼,对其余人来说,无疑是律所天花板地位的象征。   而对于时眉,爬上去,就是升职加薪。   没别的,就是钱。   岑浪空降前,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时眉会是今年成功爬上五楼的人。   包括她自己。   谁成想,半路杀出个开外挂的。居然一来就稳坐五楼,当上了组长,还堂而皇之抢走她的升职位。   挡人财路,   他怎么敢的啊?!   此刻,神颜暴击当前,众人被岑浪惊艳到全体愣滞,安静如鸡。   “啪。”   “啪。”   “啪。”   三下。   掷地有声。   一声比一声响。   所有人望向声源,   只见时眉倚着墙柜带头鼓掌,她姿态轻漫,没什么情绪起伏,可凝落在男人身上的扫量却伏藏审视,排斥感交织眼底,完全不加掩饰。   岑浪表情松散,像是才注意到搞出动静的女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冷淡睨向她。   目光交触的那几秒,   一切嘈杂失真,转瞬褪化为稀浅的白噪音。   时眉燃起攻势,细眉弯挑晾晒挑衅的意味,倔强夺占主导权。而岑浪并不接招,眼神停留给她的片刻更像施舍,完全压制性的傲慢。   很快,岑浪从她脸上抽走视线,轻飘而轻蔑。   时眉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这场短暂无声的私密博弈,终结在众人回神之后,纷纷跟随时眉鼓起掌来。   大家为优秀人才鼓掌,为新鲜血液鼓掌,更为「Libra」新一任“眼球润色担当”而鼓掌。   只有时眉,   这掌声里杀机暗涌,没一点是欢迎的意思。   “卧槽?”   “这他妈不是……浪哥?!”   突然间,始终呆立的喻卓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扬手扔下怀中文件,被狗追似的嗷一声就蹿出去,直直冲向岑浪。   一阵小旋风擦过,时眉感觉眼前晃过一道影儿,等到反应过来定睛一瞧——   喻卓猛地一把抱住岑浪。   力气大到险些将吨位过重的主任掀飞,激动得就差挂到岑浪身上了。   岑浪猝不及防被他缠住,表情抽了一下,脸色不太和善,冷声低骂道:“少在这儿发癫,松手。”   喻卓充耳不闻:“浪哥你毕业了吗!!”   “回国怎么不招呼兄弟一声?”   “浪哥真没想到咱们以后还能成为同事,浪哥——”   “喻卓。”岑浪沉了口气,压低嗓撇眼,“我把你扔地上?”   半秒。   甚至不用。   喻卓赶忙撒手,无比狗腿儿地替他拍了拍西装,朝他咧嘴傻乐:“我有点激动了,浪哥别气哈。”   岑浪掸平肩头褶皱,懒得理他。   “你小子是不是疯了。”   黄世海在一旁看不下去,生怕喻卓给他把人得罪了,抬手就把他拉过来,手一挥:“散会!”   戏剧化的一个早上终于收尾。众人频频暗中偷望着岑浪,小声交互谈论,推搡着散去。   时眉看到脚边铺了满地的文件,杀了喻卓的心都有,正欲支使他收拾好,喻卓倒三两步先跑过来,拉起她就走:“老大先别管那些了,跟我来。”   时眉:“……?”   喻卓兴冲冲地推她到岑浪面前,作势咳了两嗓,煞有其事地充当媒介人:“浪哥,老大,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不需要。”   两人异口同声。   “啊?”喻卓懵了下,“你们…认识?”   “认识。”   “不认识。”   两人再次同时。   喻卓:“?”   时眉:“?”   不认识?   你再说一次??   喻卓还自我沉浸在“双厨狂喜”的雀跃里,明显迟钝,转头就跟岑浪继续安利:“浪哥那我单独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没兴趣。”岑浪抬脚就走。   时眉原本就对他很大意见,这会儿又被他那副拽样狠激了一下,瞬间上头,脱口而出:“岑律还真是贵人多忘,这么快就不记得昨晚的事了?”   喻卓:……昨晚什么?   但她很快后悔了。   话一出口,看到岑浪停步转身那一瞬,就后悔了。   她还算有相对清醒的认知。   被一个烂男甩,刮破裙子,还差点被岑浪撞上,怎么说都不是一件很有脸的事。   “那档子破事儿,就不用希望多个旁观群众记得了吧。”   岑浪双手插兜,缓慢转身,眼尾倾泻桀骜,口吻淡嘲,“怎么,不想欠我人情?”   他痞里痞气地嗤声:“非要谢我?”   这人怎么就这么欠?   从业以来,她嘴上功夫还没输给过谁,   行啊,碰上对手了呗。   喻卓猛地眼角一跳,这才惊觉两人画风不对,赶紧站出来打圆场,若无其事地拉开时眉:“哈哈…哈…那个,浪哥,我先忙完手里的活儿,中午去找你咱们一起吃饭。”   岑浪头也不回,根本没理他。   时眉刚准备开口,喻卓立马一把给她拽住,边往回拉边哄:“老大老大,冷静啊冷静,大热天的当心中暑。”   “滑跪挺快啊你!”   时眉一巴掌拍他脑门上,“怂什么?他一个外来的你怕他干什么!”   喻卓吃痛地揉了揉,“也不是怕…老大你可能刚接触浪哥不了解。”   “别看他外表冷冷酷酷的,好像不近人情似的,其实真挺单纯一人,一点坏心眼没有。”   时眉想起晨会上他那副不值钱的样儿,忍不住酸他:“怎么着,给你多少钱啊,这么帮他说话呢?”   喻卓蹲下给她捡文件,回忆道:   “我公派留学那时候认识他的,我俩一个法学院,当时一起边读研边在律所实习。后来我回国就业,他继续攻博,哦对了,”   他突然想到,“浪哥也小我两岁,跟你同年,而且跟你一样胜负欲特强……”   “打住!我跟他可不一样。”时眉打断他,故意挖苦道,“他比你小,你还管他叫哥?”   喻卓乐了,“那不就跟我叫你老大一样?”   时眉笑得阴恻:“你再拿我跟他比?”   “没没没,没得比。”喻卓见好就收,等整理好七零八落的文件,又贱兮兮地蹭到她跟前,挑眉揶揄,   “不过…我说老大……”   “有屁放。”   “你看这浪哥身上,可同时具备你最爱的两项特质啊。”   喻卓脑子想什么,他一开口时眉就猜得到:“行啊,夸完他单纯,还想夸他帅是吧?”   “啧,不止帅的事儿。”   喻卓放好文件,双手撑在桌沿上,微微凑近她,声线压虚,“老大你想想,金融决赛圈里的‘小三浪’都是谁家的?”   所谓金融决赛圈,代表的是港厦市金融中心CBD,珠港前滩。   而“小三浪”分别指,   堪称城市天际线的最高写字楼,「壹浪集团」;   容纳私人酒店、购物商区、乐园、奥体、酒吧步行街、各类金融机构等最大建筑群,「环浪天合中心」,   以及,国内最富地产住宅区,「鱼浪鲤」。   至于都是谁家的?   时眉逐渐觉察到某种苗头,迟凝了一下:“我记得,港厦首富姓……”   “姓岑。”喻卓接茬。   “……”   喻卓打了个响指:“那你现在再猜猜,‘小三浪’的‘浪’,是哪个‘浪’?”   还能有哪个“浪”,   自然是,岑浪的浪。   “……我说他哪来这么大底气空降呢。”时眉舔了舔上颚,眼色微嘲,字词从牙缝里崩落,“原来是首富家的太子爷带资入职啊。”   走后门还敢拽得上天。   喻卓被她冷飕飕的眼神唬住,实在憋不住好奇,试探着问:“老大,你跟浪哥……”   “滚。”   “诶得嘞。”   晚上喻卓组了个局,说是为了安慰时眉情场、职场双失意,请她出来好好喝一顿。   地址就选在她家附近的酒吧街。   白吃白喝的好事儿哪有不去的道理,接下来两天又是周末,时眉想都没想一口应下来。   尤其是,喻卓还说,局上有帅哥。   这还不精心打扮一下?   出于对帅哥的“尊重”,去之前时眉先回了趟家,洗澡、化妆、换衣服,精挑细选配饰,还不急不忙地点了个外卖。   临出门前,她特意挑了款黑色公主切造型的假发。是她最近偏爱的发型,可惜工作原因平时不方便留,只好私下过把瘾。   等搞定一切走出单元楼,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港东滩尾属于旧城区。   这片儿地势崎岖,地形坑洼复杂,高低盘错,狭街窄巷成百上千条繁密交缠,曲折迂回,横纵蜿蜒。   时眉租住的老旧复式楼在后巷,与酒吧街一巷之隔。   独自穿行在昏暗巷中,壁挂灯泛散在她身上,悬绕幽黄光色。光晕裹住她,扯出一抹纤薄盈瘦的影儿,被夜雾侵吞,反折在墙壁上斑驳挪动。   她像一尾游曳的鱼。   而捕鱼人亦步亦趋,尾随在后。   于是,墙上多添出一道影。   一道高壮的,鬼祟的,明显属于成年男人的身影。   这个点,小巷十分安静。后方猝然出现的脚步声成为第一信号源,清晰落入时眉耳中,不可忽视,令她迅速有所警惕。   她需要确认一点。   时眉没回头,利用余光偷觑墙上暗伏的双人影。当她加快步伐,对方也随之变快;当她放慢脚步,对方也缓下速度。   仿若一场受人操纵的皮影戏。   时眉很快得到验证。   她被跟踪了。   而她试探的动作,也很快让跟踪者发现了她的警觉。索性懒于玩追逐游戏,身后暗影一瞬间跟上距离,缩近,又近了些,直至紧挨。   墙上皮影戏不再是默片。   随男人加速的脚步开始播放声音,落掷逼仄无人的长巷中,分外清楚,闷沉,近在咫尺的可怖。   时眉感受到血液因惊骇而倒冲全身,刹那激涌,神经崩锁,心率的泵博被男人紧凑的步调重踩压制。   但她很冷静。   观察四周监控时,她不动声色地慢慢伸手进包里,用力握紧随身携带的防狼喷雾,下一刻拔腿就跑。   男人却明显早有预料。   他跟得太近,几乎毫不费力地三两步撵上去,伸手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想拽她回来。不料力道猛地一空,像鱼从手中灵巧滑脱出去,始料未及地抓了个寂寞。   他下意识低头,发现手里只剩一团诡异的黑东西。   ……是时眉的假发。   时眉趁对方发愣的空隙,转身举起防狼喷雾,对准他的脸就要一顿猛喷。   她可以还击成功的。   至少可以逃跑成功。   但她却突然停下动作,悚然抬头,借灯光看清男人的长相:“徐嘉志?”   徐嘉合的弟弟。   那位,威逼胁迫父亲订立遗嘱的不肖子。   今早在视频里见过。   对方冷笑一声,直接打掉时眉手里的喷雾瓶,阴阳怪调地奚落:“这就认出我了?还真难为您一个大律师能记住我这个无名混子。”   “你想干什么?”   时眉后退两步,在彼此间撤开安全距离。   “不想干什么,就是来提醒提醒大律师,”他扔掉手里的假发,又跟上来站近,笑得流里流气,“我们老徐家的家务事,轮不着你操心,听明白了?”   时眉默默揽过包藏在身后,再次探手进包内摸索,她拴紧呼吸,以强硬话语分散他的注意力,“委托协议毁不了,针对你的起诉状也早就提交法院——”   “少跟我扯。”他不耐烦地打断她,“告诉你,老爷子亲手立下的遗嘱在我手里,他徐嘉合,一分钱都别想拿走。”   徐嘉志阴森笑了笑,补充:“你要想活命,就别管闲事,否则。”   再明显不过的威胁幽冷刺穿听觉神经:   “我是烂命一条,你不是吧?”   时眉略显沉默。   徐嘉志以为成功吓住她,志得意满地转身想走,时眉却在下一秒忽然开口,淡淡嘲弄他:   “徐嘉志,你挺心虚啊。”   “你说什么?”   当手指终于触碰到金属录音笔,   “我说错了吗?”她稍稍扬起下颚,按动开关,轻松破译他憋足拙劣的逻辑漏洞,拆碎他的伪作表象,   “既然遗嘱在手,如果我是你,就不会、不应该、也没必要多此一举,在半夜恐吓一名在你看来必输无疑的律师。”   “除非,”她还有后话,“遗嘱有问题。”   徐嘉志当即愣滞。   时眉直视男人的眼睛,语气笃定,“你怕了。”   “我怕什么?!”他不自觉拔高声音。   时眉眯了眯眼,轻语凉凉地讥讽他:“你怕在法庭上,被我公然披露你手中那份遗嘱,是假的。”   “或者更专业点说,”她停顿一声,自我更正,“是你非法获得的。”   尽管敌我悬殊,时眉处在绝对下风的劣势。   但这并不影响她发挥,将清晰的思维、理性的分析以及,极具煽动力的话术发挥到淋漓尽致。   她一向如此。   如此擅长诱导,精准拿捏,   越危急越摆正情绪。   徐嘉志显然被激恼,正欲张嘴反呛,时眉却抢先一步,平铺直叙:“你很恐慌,又别无他法,所以只能自乱阵脚地跑来威胁我,对吗?”   “你他妈放什么屁呢!”   时眉弯唇笑了,正视他的眼神很平静,毫无惧色,仅仅是细致观察着他每一寸微表情,深深印在脑子里。   然后解读他,找到他恼羞成怒下,拼命掩盖的致命点。   “其实这个案子一点都不难。”她拎出看似无厘头的新话题,“我的委托人是尽忠尽孝,心系慈善的成功企业家。”   “而你,不务正业、居无定所混到今天,一无事成,老人病重你置之不理,老人去世你跳出来说有遗嘱,财产都归你。”   她挑眉嗤笑,“谁信?”   “操,你敢拿我跟那个畜生比!?”   徐嘉志像突然被刺扎到某根敏感神经,灰沉沉的面色阴厉骇人,眼神扭曲到几乎要将她就地施暴,声音从高亢转瞬压沉,“你他娘的找死是吧?”   为什么他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无论是逼迫父亲的视频里,还是此刻,他总会提到哥哥。   时眉还在步步紧逼:“为什么不能比?你愚蠢,自私,只会伸手找哥哥要钱,像个永远活在家人庇护下叫嚣着要糖吃的巨婴。”   会不会是因为……   “在父亲眼里,你就是比不上哥哥优秀。”   她决定赌一把。   灼人的痛感旋即铺天盖地烧起来。   她被一种癫狂的暴力死死掐住脖子,扼制呼吸,外力逼她一步步倒退,直到脊背狠戾撞向冰冷坚硬的墙体,生疼得令她牙齿都打颤,封锁在他粗粝虎口处的动脉血液流速激增。   啧,赌对了。   “徐嘉合徐嘉合!又他妈是徐嘉合!!”   他在嘶吼。   痛苦无比剧烈地碾压,时眉感觉自己像被一头按进水里,庞大而无力的溺毙感迅猛吞噬着她。   求生欲的本能让她双手扒着徐嘉志的手背,做出微弱挣扎,却根本无从动摇他的强悍,耳膜鼓胀灼热,充斥着男人不可遏制的狂怒:   “所有人都说我比不上他,连你这个婊子都敢踩低我去捧高他!”   狰狞的残暴烧在徐嘉志眼底,声调尖锐,“是,就是我逼着老畜生立的遗嘱,那又如何?从小到大他眼里只有徐嘉合,连个正眼都不肯分我,我凭什么养他?我恨不得弄死他!!”   时眉用残存的几分清醒,听懂了他的话。   遗产,不过是缺爱衍生仇恨的载体。   他要夺走父亲死后所有的一切,就像经年累月中,哥哥徐嘉合夺走全家人的瞩目一般。   包内,录音笔端闪烁着明灭的绿光,悉数收录下徐嘉志暴躁的自白,也泄露出时眉愈渐走弱的吸气声。   是有点麻烦。   她已然濒临在窒息的边缘。   滚烫脸颊隐隐发青,视域中脱落致盲的光,弥散黯黑,炙烤出丝丝缕缕的血红,脉跳搏动的频率被毁乱,蚕食,进一步摧垮。   意识即将熄灭前,时眉用尽最大力气死死握着手中的录音笔。   砰。   一声巨响。   徐嘉志被爆发性的力量一脚踹中,整个人弹飞出去,狠狠摔砸在巷尾堆积的箱子上,“哐啷”几声噪响,箱子应声碎成废木残渣。   由静及动的画面质变,扭转在无比极限的顷刻间。   钳制在喉的力度骤然抽离,令时眉完全失去支撑点,身体失重摇晃,呼吸虚薄,眼前一片漫无边际的沉黯,头胀晕眩,只能任由惯性狠狠拽她倒下。   像断了线的美人木偶,   脆弱又破碎,细弱微喘,诉说可怜,最终不堪重负地谢幕这场皮影戏。   她脱力瘫软在来人怀里。   剧烈咳嗽的不适下,意外接触到的男香挤入鼻腔,清消冷峻,重力弹跳在感官上,微妙渗透,又野又欲,悄然缓释那份痛苦的窒息感。   似曾相识的熟悉。   是外套上的冷香,时眉竟然还记得。   是岑浪。   又是岑浪。 第4章 幽冥猎犬够绝的啊。   巷外,小酒吧开场营业,灯红酒绿的光打射出来,好似缝入宽窄巷子里的霓彩补丁。   而巷内,只有点点淅沥的落雨声。   以及。   “人找到了,”岑浪瞥了眼墙上的蓝色地标牌,举着手机说,“下廓街右九巷,酒吧出来往右。”   “好我马上到,老大人没事儿吧?”电话那端,喻卓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清晰传出。   岑浪拉低视线,“她——”   后半句话,因时眉徒然撞入他怀中而顿了下。   他完全没设防,以至于当夜雨淋落她身上,令酸甜湿漉的乌梅香驻满鼻腔时,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甚至忘记第一时间推开她。   “浪哥?浪哥??”   岑浪被喻卓心急如焚地喊着,低头皱眉看向时眉。活这么大,从没跟人这么近过,心底旋即腾升抵触感,下意识想抽身撤开距离。   可没能成功。   时眉曲蜷手指,更加攥紧他腰际的衣料,嘴角微弯,报复般全然卸力给他,以此借力勉强站稳。   岑浪歪了歪头,散漫不经地眯起眼,舌尖抵着脸颊内侧,轻嗤了声,将后半截话补充完整:   “她估计不行了,报警吧。”   说完便撂了电话。   “你才不行…咳咳……”   即便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时眉也没忘了回呛他,拿出最大的余力跟他较劲。   岑浪点头,“你行?”   他后退一步,桎梏在她腕上的力道稍稍收紧,作势要拎开她。时眉无从依附,摇摇欲坠地被迫跟着往前踉跄半步,再次摔进他怀里。   雨下得比刚才急了些。   岑浪松开她,赞同道:“时律师确实行。”   时眉:“……”   妈的,是真狗啊。   每次刚给他增值点好感度,下一秒就被他快刀乱斩个精光,直接一整个封心锁爱,无欲无求。   时眉气得想骂人。   “老大我来了!”这时,喻卓从巷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时眉咬咬牙,强撑着精神从岑浪怀里退开,摘下身上的小挎包,扬手直接砸向喻卓,有气无力地骂他:“现在才来,来给我收尸是吧?”   她根本没多大劲儿,包包在夜雨中划出半道抛物线,便软塌塌地直坠下去。   喻卓赶忙接住包,又扶住她,   “我们在酒吧听到你录音就立马出来了,反正知道浪哥先找到你,我也就不担心了。”   时眉并非第一次遇到这类事。   打赢官司,遭到对方委托人报复;输了官司,遇到自家当事人报复;无论赢或输,总有一方利益受损,干这一行,爬得越高结仇越多。   独自摸爬滚打这些年,她只有自己小心。   走夜路会格外警惕,防狼喷雾绝不离身,以及后来,喻卓发挥自己擅长修电脑的技能,自制了款录音笔,终端连接他的手机。   突发紧急状况时,只要按下笔帽开关,录音会自动传输到他手机上,是为了留存证据,也为了让喻卓能及时救人。   “……合着你今晚说的帅哥,”时眉突然反应过来,瞟了眼岑浪,咬牙切齿地问喻卓,“就是他?”   “啊?啊对…”喻卓有点心虚。   这不是白天见他俩好像有误会,喻卓灵机一动,晚上瞒着俩人撺掇了场局,想着没有什么误会是喝酒解决不了的。   结果哪知道,岑浪刚到酒吧坐下,喻卓手机就疯狂响起刺耳警报声,紧接着现场转播时眉跟徐嘉志的全程对话。   这么想想,喻卓觉得当时岑浪跟此刻时眉的反应,简直如出一辙,眼神冷冷钉住他,语气看透一切似的,问:   “这就是你跟我说的,大案子?”   喻卓:“……”   做人好难。   做和事佬难上加难。   “妈的臭娘们儿,叫人来是吧!”   后方,徐嘉志已经爬了起来。大概被岑浪那一脚踹得不轻,他跌跌撞撞的,从地上捡起一根铁棍,脚步微飘朝他们走过来。   他一副豁出去的烂命架势,厉声斥吼,“来啊,今天他妈的谁都别想活!”   岑浪偏头扫了眼,压着眉,没什么耐心:   “啧,真麻烦。”   他在雨幕下转身,一手拽起黑色冲锋衣后的连帽,缓慢踱步,双手插兜堵在徐嘉志面前,头也不回地低声示意:“喻卓。”   “明白!”   喻卓一秒会意,扶着时眉躲远了些,   随即掏出手机点开录像。   时眉:……?   行啊,   都挺熟手。   画面中,徐嘉志双手举起铁棍冲向岑浪,不管不顾地猛力砸向他。   岑浪扯扯唇,闪身后撤,敏捷避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偏不急着还手,只防守不进攻,纯耍着他玩。纵使这样,徐嘉志也根本近不了身,“哐哐”十几棍无一例外落在墙上,连他影子都碰不着。   一通操作下来,徐嘉志累得几乎拿不稳凶器,反观岑浪喘都不喘,轻傲蔑他一眼,兴致缺缺地讥讽他:   “瞄准点儿啊你,砸墙呢?”   时眉在旁边看得都无语了,这鬼人,怎么他妈打个架都这德行啊?   真服了。   喻卓盯着时间,提醒道:“浪哥差不多了,别玩了。”   岑浪侧头轻巧避过一击:“说了瞄准点儿,废物。”   徐嘉志被他逼急了眼,怒火中烧,肺都气炸了,使出蛮力一把揪住他,另一手扬起铁棍劈头就要砸下来。   岑浪任由他扯着领子,冷哂挑眉,眼底郁沉危险。   他单手从容箍钳徐嘉志的小臂,腕骨一转,一记手刀狠戾劈下,对方吃痛松手,被岑浪轻易夺棍顺利抢占上乘。   似乎嫌弃被碰过的凶器太脏,岑浪撤后半步,抛起铁棍调转头尾,又精准接住,拎着棍子在手里掂了掂,笑容微妙。   “你他妈——”   徐嘉志还没骂完。   岑浪猛然矮身欺近,一发爆头,两棍带走,徐嘉志拼尽全力暴怒反击,却压根来不及抵抗岑浪的阴戾攻势,直接被他一脚掀飞,身体弹射向窄巷的墙体上,最后重新摔回地上。   时眉这才意识到他动起真格有多狠,望向蜷缩在地的徐嘉志,皱了皱眉,她已经恢复大半,慢慢站直身子,有点急切想走过去看一眼。   “怎么了?”喻卓问。   “他别把人打死了。”   喻卓笑了笑,关掉手机录像,说:“那孙子好着呢,不信你听听。”   “哪儿来的逼崽子……”   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看来没事。   “放心吧,浪哥下手有分寸,他这点儿伤连伤情鉴定都做不出来。”   时眉掀起眼睫,视线穿透雨雾凝定岑浪。   徐嘉志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岑浪被他骂烦了,干脆抄起棍子直接怼他嘴里,半蹲下身,手背拍打两下他的脸,讥讽道:“话这么密呢。”   警察赶到时,正巧看到这副场景,迅速上前堵住岑浪,隔开徐嘉志,肃意询问:“谁报的警?”   “我报的我报的。”喻卓赶紧接话。   “这怎么回事?”民警看向地上的徐嘉志。   岑浪不慌不忙站起来,懒洋洋地半举双手,迈后一步澄清自己的无辜:“他持棍伤人,我正当防卫。”   徐嘉志挣扎着“唔唔”两声。   民警看了看岑浪,又看一眼嘴里被塞着根铁棍的徐嘉志,表情肃意冷却,明显对岑浪的解释持怀疑态度。   “哦这棍子…”   岑浪单手插兜,拎了拎自己被抓皱的衣领,“嘴太脏,帮他漱漱口。”   话落,他一把抽出铁棍。   “我草你妈——”   岑浪又给他塞回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行为的正确性。   喻卓也走过来解释:“警察同志,我们真是自卫,有视频作证。”   “那位女同志怎么回事?”   警察敏锐注意到靠墙而站的时眉。   岑浪挑眉,略微歪头,吊儿郎当斜她一眼。   雨停了。   水珠顺沿墙体,滑滚下混乱的水迹弧线。壁挂灯晃颤着拖长光丝,碰撞墙上湿亮水渍,交织折回,拨清雨雾映亮这条窄巷。   时眉慢吞吞地走过来,跟快没气似的。   她步调虚浮,低着头,薄肩弓蜷。脸色敷弥病气的白,纤瘦影子携泛湿气,像一尾搁浅岸滩上的鱼,看起来易碎飘摇。   她当然没有那么脆弱。   “是朋友帮我报的案。”   是故意佯作受到极大惊吓的样子,嘶声回答。   年轻警官被她这副模样惊到,猜测或许她遭受过凶险的经历,于是放松审问的语气,问:   “为什么报案?”   时眉向前移步,站在壁挂灯的正下方,用力展示身上的伤痕。   光霎时照清她苍白的脸色,眼睑满是血丝,稍稍仰头时,完全袒露出细嫩薄白的脖颈上,赫然盘桓的淤紫掐痕,项链在拉扯间割伤肌肤,出了点血。   她抬手指认徐嘉志,果断回答:   “他蓄意谋杀未遂。”   ……   谋杀。   这罪名太大了,使得徐嘉志被拷到警局仍在狂躁叫嚣,疯狂谩骂时眉,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警方先把人押进了拘留室。   “很抱歉女士,我刚刚查过,您所居住的那条巷内监控目前出现故障,我已经通知了技术部门的同事,不过还需要一定的修复时间。”   年轻警官微微皱眉,补充说,   “您的伤势需要等待伤情鉴定结果,除岑先生这位证人以外,请问案发现场还有其他证据可以证明嫌疑人的犯罪事实吗?”   监控坏了啊…   这倒偏离了时眉的计划。   她略微陷入沉默。   “有。”   身后,岑浪懒散靠在墙柱上,代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   众人纷纷惊诧地望向他。   时眉跟喻卓对视了眼,看到岑浪顺手拖过旁侧的白板,翻了个面儿,拿起马克笔手速飞快地勾画起来。   窗外夜色潮涌,有蝉鸣。   岑浪逆光站在白板前,暗影倾投。修瘦指骨握着笔,薄密眼睫低垂,耳骨银钉泅渡细碎流光,描摹侧颜线条冷酷挂欲,下颌半掩在冲锋衣竖起的衣领下。   “这个位置。”   低沉喑磁的声音倏地敲醒时眉,她重新看回白板上,一瞬间,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不过须臾走个神儿的功夫,   以她家所在的窄巷为中心,连接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的地理方位图,此刻已尽数跃然呈现在岑浪笔下,精确到她家门牌号,   ——下廓街右九巷。   等等,不太对吧,   她记得他给喻卓打电话那会儿,好像是照着墙上牌子念的,而且喻卓说过他刚回国没多久。   也就是说他是第一次去那里。   也就是说,他有过目不忘的速记能力。   时眉抿起唇,单手撑着脸,若有所思地观察他。   “晚上11点12分,我找到她的时候,”岑浪圈出时眉家巷口偏东侧的位置,敲了敲,“这里停着一辆垃圾清运车。”   他画下三角标识,拖出长剪头指向里侧,说:“大型车行车记录仪的能见度超过10米,广角150°,完全可以清晰拍下案发现场的经过。”   年轻警官一听,当即拿起听筒播出内线,“喂,查一下今晚——”   “不用查了。”   岑浪淡挑眉尾,流畅写下一串数字。   众人再次看去,白板上,黑色笔迹狂放不羁,勾折潇洒。   ——港A06021   垃圾清运车的车牌号码。   三个人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酒没喝上,帅哥是谎言,一场惊心动魄生死边缘,同样的笔录轮流做了三遍。这一晚,真他妈热闹。   但也不算毫无收获。   时眉轻转手中的录音笔,心情挺好,连那位空降抢走自己升职位的男人也变得顺眼了些。   公私分明,时眉一向拎得清,于是扯起声音,对他说:“今晚的事,谢了。”   岑浪低着头玩手机,没给她任何回应。   该拽还是拽。   又是熟悉的场景。   “起初徐嘉志攻击你,你只躲避不还手,我还以为你是外强中干。但后来发现我错了。”   并不在意他的冷漠,时眉眯了眯眼,轻轻笑起来,   “所以这算是你的…一种战略?”   战略么?   他这才停下脚步,难得耐起性子等待她的下文。   时眉捏着录音笔,挠蹭了下额角,揭露他:“激怒他,逼他先下手,而他下手越重,你的防卫就可以越狠,并且保证一切反击都在正当合法的限度内。”   “够绝的啊。”她由衷称赞。   岑浪回头看她。   半晌,他勾了下唇,将手机扔回裤兜,折身步步迈近她,口吻冷淡地将问题反抛给她,说:   “这不也是你的‘战略’么,时律。” 第5章   时眉顿了顿。   “岑律什么意思?”她笑容淡了点,装没听懂。   “跟我装傻?”   岑浪挑起眉,掏出她那瓶防狼喷雾,晃了晃,话音饶有兴致,“时律为什么不用?”   时眉泰然自若地耸耸肩:“我没来得及。”   “你撒谎。”他轻声冷笑。   “来不及用,总来得及跑吧。”   拉低视线凝住她,岑浪眼梢微扬,步伐迈近,“找你的时候我发现,为防止酒吧街酗酒闹事,巡警车在各巷口每20分钟交替巡逻一次。”   “只要你喊几声,他们的出警速度一定比喻卓快。”   稍稍站定,他又问:“为什么不喊?”   他步步紧逼的态度貌似刻意刁难,令人不适。   时眉被他无意识逼退脚步,牵动情绪,又极力藏起情绪,拼命表现得从容:“我都被锁喉了,我怎么喊?”   “擅长规避风险,是身为一名民事律师最基本的专业素养。”岑浪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他站在一定距离的位置,略微俯身,薄唇凑近她耳际,挑眼凝着她身后的汹涌夜色,四两拨千斤地嘲弄:   “明知道危险,怎么还惹怒他?”   时眉忽地笑了下:“拜托谁惹谁啊,是他先跑家门口蹲我好不好?”   “于是你顺水推舟,设套逼那孙子对你下死手?”他很快往后站直,眼色平静地观望她,声音低伏。   “话别说那么难听,我只是赌一把。”   “拿命赌?”   岑浪稍抬下颌,缓慢抵近的步调倾泻掠夺性的强势,如此坚定,坚定不移地用目光压制她,分析她,试图洞穿她的思想本质。又轻漫,又锋利。   时眉被他生生逼退到树前,指腹抚触到树皮的裂纹,硌痛她,令她正欲张嘴反驳。   岑浪淡嗤一声:“玩儿这么疯。”   “当心翻车啊,时律。”   他的态度不置可否,姿态是散漫不经。   却又带着无可忽视的锐气。   时眉轻轻缩了一下手指,微不可觉,然后抬头看着他,说:   “可事实证明我赌对了。”   “我踩疼了他的底线,他哥徐嘉合光芒笼罩的存在,就是他疯癫的痛点,是永远困囿他无法挣脱——”   的阴影。   但没说完,在岑浪含藏戏谑的注视下,她略带倔强的声音丧失温度,狠狠僵滞。   路灯被盛茂繁枝吞噬。稀疏遗落的光斑讨好阴柔月色,交融悱恻,垂怜在他身上,牵拉出男人高瘦落拓的清冷黑影。   时眉被困在他的影子里。   此刻,他像个矜倨漠视的追猎者,冷锐又慵懒,轻易摇散她的警惕性,拨乱她的思维节奏,再随性拆卸她最引以为傲的谈判技巧。   不屑费力逼供,早已胜券在握。   这让她的骄傲,难以自处。   恍然醒悟的一瞬,   “所以,岑律这是在,”时眉顿了一下,“审我?”   他居然用她对付徐嘉志那招,来套她的话。   而她居然就这样,被套中了。   这从未有过。   时眉必须承认,这一刻她真的被挑衅到了。   他在言语对峙间运算逻辑,循循善诱的诘问字词,仿若漫不经心鞭挞在她自尊心上的碎细鞭痕,不会痛,但会滋生无比饱胀的顿挫感。   让她这样真切地体会到堵闷。   “莫名被拉来当群演,总要知道你这出戏,”   他把玩着手里的喷雾,眼底浮出懒冷笑意,徘徊在她脸上的视线充斥审量,缓字回答:“到底演的是什么。”   “是什么?”   时眉还是很快恢复冷静。   继而毫不迟疑地站直身子,她挑起眉尾,从容承接他的眼神拷问,深深直视着他,然后主动走近他,再近一步。   岑浪垂下眼皮,皱起眉。   直到看清——   她的黑色高跟鞋尖,主动磕抵在他白色球鞋的前端。   距离被不合时宜地骤然扯近。   时眉浅浅眯弯月牙眼,左脸浮现梨涡,笑容坦然。她的发梢被夜风撩起,携卷的香气仿若蜂巢抽丝般,勾勾缠缠地,悄然擦惹过他耳骨的冰冷金饰。   像是在模仿他上一刻审讯的架势,她微微前倾身体,稍稍昂起下颚,目光轨迹自下而上地游移至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天真到顽劣,轻声追问:   “你认为,我的目的是什么?”   气氛趋向冰结。   一早躲退到边上观战的喻卓望着眼前场景,无声咧了咧嘴,忍不住打个哆嗦。   这两尊佛打从律所见面起就互看不顺眼。可大半夜在警局门口直接对杠,是喻卓千算万算都未曾料到的惊悚事件。   期间他无数次想上去劝和,   可看看时眉,又瞅瞅岑浪,发现这俩祖宗一个劝不了,一个不敢劝。   蓦地,喻卓瞪大了眼,亲眼目睹下一秒被迫退后的人,居然换成了起初占据对峙上风位、最先发动攻势的人。   这次退开的人,是岑浪。   但他并不完全输。   他皱着眉退后撤开彼此距离,同时动作敏捷地,迅速抽走时眉手中的录音笔,播调两下,轻按回放键。   “是,就是我逼着老畜生立的遗嘱,那又怎样——”   录音又被暂停播放。   “表面上是故意刺激他,逼他说出有利于我方的呈堂供词。”他扯了下唇,微眯眼,话锋突转,“可我怎么觉得…时律还另有所图呢?”   时眉顿时变了脸色,“还我。”   “怎么,紧张了?”他语气玩味。   时眉紧皱眉尖,踮起脚,凑上前伸手想抢回录音笔。   不料岑浪又退了两步,巧妙避绕开她抢夺的方向,故意在她眼前扬了扬录音笔,说:   “你不会不知道,这种带有明显诱导性的音频资料,不具备法律效力。”   他倏地放松手指虚晃一下,时眉立刻伸手去抢录音笔,却被岑浪精准截走握手里,低头瞟了眼,淡声讥笑:“要我继续猜下去么?”   他明明什么都猜到了。   还偏要捉弄。   现在就是后悔,刚才跟警察讲述案件原委时不该被他听到,这人非但速记能力强,甚至还能在速记的情况下展现出过人的分析力。   时眉觉得这是在平白给自己招惹麻烦。   看来,是棋逢对手。   难得的旗鼓相当。   时眉心下稍顿,眸眼暗自转动,倏然眉梢微动,起了一点儿不为人知的小心思。   时眉沉默盯视着他,良久,她淡淡垂眼,乌黑薄密的长睫遮蔽眼底隐隐翻涌的情绪,嘴角紧抿。   “你在批判我吗?”   她忽然轻轻喟叹一声,又抬起头探进他眼里,声色低下去,听起来有点说不出的落寞,“岑律师知道什么?”   岑浪怔愣半拍,滞眼看向她。   “你知道他缠我三个多月了吗?”她直直地逼视他,声线些微变调,眼尾发红,“你知道这三个月里,他跟踪我,打我,羞辱我,还扬言要杀了我!”   她停顿在这里,乌浓长睫无力垂颤了下,再抬眼时,黑亮眼眸里溢满湿漉的红,话音哽咽:   “我只是…只是想利用自己的专业去摆脱困境…摆脱他,你告诉我,”   “是我错了吗?”她问。   岑浪当即僵直脊背,手掌松了下握捏录音笔的力道,紧紧皱起眉骨,冷声警告她:“你最好别哭。”   尾音尚未落地——   时眉凝望他的双眼顷刻弥泛潮涌水雾,嘴唇小幅度颤抖,鼻尖通红,眼底交织血丝,紧接着眼泪唰地断线滚落,滑淌脸颊。   岑浪:“……”   她还在委屈控诉:   “大家同事一场,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这儿冷嘲热讽地审问我,你凭什么审我?你当我是你犯人吗?”   岑浪没想惹哭她,抿了抿唇,嗓线僵硬了下:“我没那意思。”   “你知不知道他甚至威胁我…说如果我接下这个案子,他就要连我父母一起做掉!”她不给他机会说完,哭得更凶了,“如果有人威胁到你的家人,你会放他好过吗?”   “……行了。”岑浪被她哭得无措又心烦,抬手将录音笔扔回给她,头一回被逼得退让,“当我什么都没说。”   “哦。”时眉近乎一秒收声。   她像被他刚才按停的录音笔那般,戛然而止,然后抬手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转身离开前瞥他一眼,嘁了声:   “早这样不得了,非要我哭。”   岑浪:“???”   “那个…浪哥,”喻卓不知何时无声挪到岑浪身边。   “她什么毛病?”岑浪沉着嗓子问。   喻卓挠挠头,仔细斟酌了下语言,说:“其实吧,老大是一周前才接到的这案子。”   一周前才接的。   徐嘉志又怎么会纠缠她三个月。   岑浪虚眯起眼,舌尖抵着上颚扫了圈,轻蔑一笑,视线浸透讥诮的讽意凝定在不远处。   不远处,时眉随意拦下辆出租车,坐上后排,她按下车窗看向岑浪,先是拆了根棒棒糖含嘴里,随后半趴在车门上,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   喻卓摸了摸鼻子,“……还有就是。”   岑浪咬着牙:“说。”   时眉表情挑衅,拇指缓缓转朝下,甚至跟他扮了个鬼脸,笑得盎然得意。随后拍拍司机座椅靠背,尾烟喷起,车子在夜雾里绝尘而去。   这时,喻卓告诉他:   “老大她…其实是孤儿。” 第6章   几天后,徐嘉合联系时眉,说是要为徐嘉志的事赔礼道歉。比起这个,时眉更在意上次说起的有关视频物证的来源问题,于是提出想约见一下徐嘉合的妻子。   徐嘉合在电话那端明显迟疑了下。   过了会儿,他回答说邀请时眉到家里做客,顺便一起吃个便饭。   时眉确认了眼门牌号,按下门铃。   墅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半。   是个女人。   第一感官印象是瘦弱。   她大半身子都在门后。   没有立即敞开门邀请时眉进去,也没有从门后走出来,始终默不作声地低着眼,视线发滞。   “您好,我叫时眉。”   时眉笑容职业,将登门拜访所携带的礼盒放在地上,主动伸手向她自我介绍,“是徐嘉合先生的代理律师。”   女人仍然没有动作,也不曾与她对视,纵使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立,她的目光依旧放得极低。   时眉语气平和地笑问:“请问您是夏婕女士吗?”   夏婕。   徐嘉合的妻子。   像是听到时眉喊了她的名字,稍稍抬头,双眸缓慢转动了两圈,才挪移对焦上时眉的注视,之后将门完全拉开,侧身说:“进来吧。”   声音不大,不带情绪。   富家阔太见得多了,总留有某些刻板印象。   可夏婕不同。   一身反季节黑丝绒长袖连衣裙,黑长袜,黑短发,厚重刘海参差偏长,近乎遮蔽眉眼,衬得袒露在外的脸色格外虚白。   她似乎尤为钟情黑色调的装束。   通身上下并无任何多余的金银配饰,单薄寡淡,给人感觉像刚刚做完忏悔告解,沾了满身晨露自教堂归来的修女。   唯独。   “好。”时眉没有介意礼节被忽视,十分自然地收回腾在半空的手,弯腰拎起礼品盒,走进别墅时不经意侧了下眸。   唯独女人颈上系缠的红色丝巾,   与那身黑裙不算协调。   有点跳脱。   “时律师来了。”徐嘉合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跟她打招呼,“先坐,饭马上好。”   时眉将东西放好,调侃一句:“徐总亲自下厨,看来今天有口福了。”   徐嘉合谦虚笑道:“家常菜而已。”   时眉走进客厅,看到一个小男孩半趴在茶几上,十岁上下,正神情专注地在画画。蜡笔横七竖八地铺散地上,零碎涂料四处滚落,将白色绒毛地毯渲染污浊,盛满晃眼扭曲的彩色。   这时,夏婕慢吞吞地走过来,蜷跪在地毯上想收拾一下,不料男孩仿佛被打扰到,愤怒地用力挥手一把推倒她,大声喊道:   “走开!拿开你的脏手!”   时眉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心,走上前打算扶夏婕起来。结果刚从她背后伸出手,夏婕却应激反射似的猛然转过身子,胡乱从地上抓起一根蜡笔,双手握住对准时眉就要扎过去。   空气凝固一刹。   “抱歉…”蜡笔掉落,她低下睫毛,深喘一口气喃声道。   时眉摇摇头,微笑说:“没事。”   很快,徐嘉合将饭菜摆布上桌,抬头瞥了眼客厅方向,笑着跟时眉介绍:“那是我儿子,徐奇。”   他转头看向男孩,温声训导:“小奇,叫人了吗?”   男孩倒是对父亲有些惧色,放下蜡笔,仰头对时眉规规矩矩地喊了声:“姐姐好。”   “叫阿姨。”时眉纠正。   徐嘉合不由笑出声:“我记得时律师才24岁吧,叫姐姐是对的。”   时眉笑了笑,“阿姨辈分大。”   揍孩子合理。   她弯下腰假意欣赏徐奇的画,借势凑在小男孩耳边,刻意压沉声音,恶魔低语般不经意吐露残忍字词:   “对不起妈妈的小孩子,是会受到惩罚的哦。”   徐奇悚然后退身子,又被时眉单手按住肩强行搂回来,弯眉眯眼,将诡异阴鹜的威胁话无情送入男孩耳中:“下次再敢对妈妈动手,小心阿姨半夜爬窗,来撕烂你的画。”   徐奇几乎一动不敢动,任由时眉一脸和善地揉弄他的脑袋,她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转头还对徐嘉合夸赞一句:   “你家小孩真可爱。”   “他啊,皮得很。”徐嘉合走过来搂过夏婕,拦下她缓慢整理杂物的动作,笑音温和:“等下我来收老婆,洗手吃饭吧。”   时眉扭头望过去,沉默盯着夏婕的背影,略陷思忖。   饭桌上,徐嘉合示意了眼夏婕,夏婕会意,随即从侧柜中拿出一个厚重信封递给他。   “时律师,这次实在太抱歉了,没想到我弟他为了那点钱竟然做出这种混账事。”   说着,他将信封推到时眉面前,   “这里是我跟我老婆的一点心意,权当做辛苦费,是我们夫妻给你添麻烦了。”   时眉敛下睫,无声望着眼前的红色信封,好一会儿,她说:“拿钱办事,谈不上辛苦。何况,辛苦费包含在委托酬金中,您已经给过了。”   纤细手指搭上信封,轻拍两下,她抬眼看向对面的男人,勾起唇,轻描淡写地开玩笑:   “还是说,您希望代替弟弟,跟我私了呢?”   “当然不是,时律师不要误会。”徐嘉合立即否认,解释道,“成年人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大概就是因为这些年我替他收拾了太多烂摊子,才导致今天这样的局面。”   时眉一动不动笑看着他,等他的后文。   “只是我母亲她年纪大了,加上父亲刚刚病逝,现在那小子又惹出这种事,双重打击让老人家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他果然有后文。   男人将信封朝时眉推了推,看上去欲言又止,半晌道,“时律师先收下,这样我们心里也好过一些。”   他前后逻辑对不上。   代表后文还没完。   时眉弯唇,亲自替他将没说完的后文延展开,平铺直叙:“或许徐总是想问,倘若我真的追责您弟弟,他会受到怎样的判罚?”   她如此直接,倒让徐嘉合局促了下。   片刻后,只见他泄了一口气,又朝时眉的方向推了推信封,坦笑说:“好吧,我承认这里存在我的一点私心。”   “所以时律师,如果你追究起来的话,我想知道会有怎样的后果。”   这才是他的后文。   她的话术犹如一根牵引绳。   当对方受她牵引表现出坦诚,亮出底牌又倾囊相告时,时眉反而亲手剪断绳结,迂回地兜了个圈儿说:   “警方有警方的办案流程,我们有我们的规章制度,在一起案件没有被完全定性之前,我不能、也无法明确告诉您后果如何,这样会坏了规矩。”   “不过。”   她挑了挑眉,将转折词放在这里,   “这件事的确,可大可小。”   徐嘉合眼底笑意深了下,像是听懂了她的意思,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身旁的夏婕。而夏婕也同样地,第二次重复拿钱动作,取出两封比第一封两倍厚的信封,叠放在桌上。   男人将话说得委婉动听:   “是我冒犯了,但不管怎么说,时律师这次受到这么大的惊吓有我们的责任,后续的医疗费和精神补偿我们一定不会少。”   “这点心意,希望时律师先收下。”   时眉低头笑了,问:“您真的希望我收下吗?”   徐嘉合怔了怔。   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谈妥了,他给钱,时眉放人。可这会儿,他怎么听起来又觉得时眉好像不是这意思。   “徐老先生身后所留下的合法财产,我可以帮夏婕女士争取到。”她移眸,看向始终不语的女人。   夏婕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在这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回望向她。   律师办案就像医生救人,不说“一定”,只说“尽力”,可她却说:   “这案子我能打赢。”   “但前提是,”她将面前的三摞信封推回去,视线锁定回徐嘉合,“您什么都不做。”   “时律师你这是……”   “您也可以为弟弟做取保候审,或者我撤案,帮您捞他出来。”   时眉神色耐心,声音柔和,   “那么,我需要收回刚才的承诺。”   在激怒徐嘉志逼他动手这一点上,岑浪完全没有猜错,   时眉故意的。   他说她别有所图,也是对的。   时眉并非想将那份录音用作呈堂供词,她当然明白那不能当做合法证据被法庭录用。   她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关他进去。   当被告人在开庭前以蓄意谋杀的罪名被事先逮捕,其性质的恶劣程度一定会得到法官的重视,时眉在这之后紧跟着申请立案,便一定不会被拒。   更重要的是,徐嘉志蓄意谋杀的动机来源于因遗产案的报复心理,这在很大程度上抹黑了他的品行,提高了犯罪适当性,也便同时意味着提高了这场官司的胜率。   一箭双雕,这才是她的目的。   只是她达成目的的手段确实疯,这点岑浪也没说错。   怎么就突然想到他了?   真晦气。   徐嘉合算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要么利用徐嘉志自己作的妖,打赢官司;要么放他出来,遗产案的胜负变为未知数。   “这道选择题应该不难。”   时眉轻轻弯眼,指尖捏着瓷勺似有若无地一下下搅动汤羹,礼貌交出主动权,说:“还有时间,您可以慢慢权衡利弊。”   “我想,没有权衡的必要了。”   徐嘉合大手一捏,将三个信封尽数收回,不忘称赞她,“还是时律师考虑周全。”   “那么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需要向夏女士了解一下。”时眉放下汤匙,目光落在夏婕脸上,将语气放得格外轻柔,问,   “听说那份视频是您拿回来的,对吗?”   “是我。”   ……   从徐嘉合家出来,时眉收到喻卓几条微信轰炸。   喻金毛:   【哥】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内部名单出来了,我进协作组了】   时眉盯着屏幕,冷笑了声,手指飞快地打字。   HKFG:   【这么开心】   【不得请顿大的?】   她顺势摸了摸胃,有点难受,刚才那顿饭也没吃几口,怎么还消化不良了呢。   喻金毛:   【可】   HKFG:   【你这算不算叛变?】   喻金毛:   【那不能】   【因为坏消息是……】   那边突然没了动静。   时眉心底隐隐不妙。   HKFG:   【?】   过了好一会儿,那边缓缓回过来一条:   【你也进协作组了。】   时眉:?   HKFG:   【你再说一遍?】   喻金毛:   【您的好友已下线.jpg】   不是,几个意思?   那个空降兵抢了她的升职位还不够,还有胆让她给他当手下打工???   时眉差点气得想摔手机。 第7章   “遗产案的被告方怎么回事?”   五楼,主任办公室。   黄世海看着时眉递交的行政拘留通知书,神色不虞,问她,   “你把人弄进去的?”   “怎么会,您把我当成什么了。”   时眉站在桌对面,眼神倾投着温顺与无辜的成色,状似坦诚,   “我也是临时接到委托人电话,警方把人压在看守所,拘留书寄到了家属那边。据说是被告施暴,受害方控诉他蓄意谋杀。”   “受害方,”黄世海哼了声,“就是你吧。”   时眉:“……”   要不是带时眉办案这么多年,一次次领教过她绝不是个省油的灯,黄世海差点就信了。   他太清楚时眉了。   清楚知道她庭前取证最爱剑走偏锋,动手快,下手狠,疯起来谁也摸不清她闭环证据链的门径。动不动先斩后奏,从来不服管教,简直是整个Libra最硬的刺头。   所以黄世海看不上她。   路子太野的人,不适合当律师。   “到底怎么回事!”黄世海抬高声音质问。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见骗不过去,时眉索性也不装了,“他想在我这儿装社会人。”   她笑了声,径直坐在待客椅上,翘起二郎腿,说:“我就得让他明白什么是社会险恶。”   黄世海一听这话就懂了。她是什么目的,她有什么企图,不必说破,已然再明显不过。   “你不要每次都把事情做这么绝。”   “我认为我是合理控告。”   “合理?”   “主客观相统一原则这点,您是前辈您比我懂。”   时眉稍坐正身子,摆出逻辑,   “他到家门口蹲我一晚上,跟踪我,威胁我,算不算主观上的故意犯罪意图?我不顺他意,他就动手想掐死我且付诸实际,就算被突发外力及时制止,但这是不是客观存在的犯罪行为?”   谈及专业领域,她思维运转得极为迅速而缜密,条理清晰,紧凑话术令人无隙可乘。   但她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态度温和,自持下属应有的礼貌与谦逊。   讲理,又分厘不让。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后靠向椅背,轻抬下颚望着黄世海,闲散调侃:   “再说了主任,您都不关心关心下属职员的伤势,也太伤人心了吧。”   “少跟我来这套。”黄世海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别拿法庭上那招来忽悠我,还扯什么原则,不遵守原则性纪律的你说第二没人配当第一!”   就算庭审现场,黄世海仍然对时眉感到头疼。   她绝不恪守常规与传统。   当以辩方律师的身份进行交叉询问时,她尤其擅长下软刀子,犀利诱导一切不利于己方的证人产生自我怀疑,从而使对方无意识模糊证词,瞬间丧失可信性。   不违法,但也不道德。   “我已经跟你强调过无数次,办案要专注案情本身,取证要规范辅助手段,时刻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黄世海敲敲桌面,警告她,   “收起那些三教九流走捷径的小聪明,你是律师,一名律师比起胜率更重要的是品行和声誉。这不仅关系到你个人,还牵扯到我们律所在整个业界的口碑。”   “就是考虑到律所的口碑,我才没把事情搞大。”   时眉探前身子,拎起文书在他眼前晃了晃,“如果不是看您的面子,这张纸的标头就不该是拘留书,而是逮捕令。”   “我一定有办法让他背着案底吃牢饭。”   她重新将纸拍在桌上,挑眉轻笑,   “您还不知道我么,钱跟命,两样都得保齐了才是我。”   “时眉!你别再给我整事儿!”   黄世海觉得自己血压都飚上来了,他用力按压太阳穴,指着她再次警告,“把遗产案结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行,但是。”   “?”   但是?   她还敢但是?!   时眉站起身,抬手扯掉丝巾,指了指脖子上的淤青掐痕,微弯嘴角:   “工伤,麻烦您给报一下。”   “……开诊断证明,自己去财务那儿走账。”   “谢谢主任。”   “另外,”黄世海叫住她,问,“进协作组的事儿,考虑怎么样了?”   “那事儿啊…”   时眉眯了眯眼,半晌,慢慢露出笑容,回答说,“您别急,等我跟那位岑组长,好好聊聊。”   ……   内部传言始终跑得比人快。   原本时眉没能在今年成功升上五楼的事,俨然成为同事们茶余饭后的八卦论点,更遑论如今反在投票推选中拔得头筹,选入协作组,被迫在升职位劲敌手下卖命。   绩效酬薪被抽成,   某种程度上,相当于又矮了一截。   “我对打辩论没兴趣。”   时眉在四楼露台的吸烟区找到岑浪,将小组候选名单递给他,说,   “主任那边你交代一下,把我名字划掉。”   岑浪拉低视线,懒恹恹瞟一眼她手中的名单,没接,反而从裤兜不紧不慢掏出盒烟。   食指拨开烟盒,轻抖了下,从中夹出一根白头烟,叼在唇间,他拖着腔调似施舍般,问了两个字:   “理由?”   “没理由,就是没兴趣。”   被他吊儿郎当的样子激到,时眉忍不住又故意补了句,   “单纯不想做这事儿,不可以么?”   “是不想做这事儿,”他甩盖打火,微微偏头吸燃烟身,视线散漫滑向她,换了种问法,“还是不想在我手底下做事?”   “有区别吗?”时眉举得手有点累,见他完全没有要接文件的意思,干脆扬手扔去旁侧小桌。   接住他投来的目光,她弯唇奚落,   “应该没人会甘愿服从一位空降的领导吧?”   “空降。”他眯起眼睛,淡声重复这两个字,倏尔略挑眉尾,轻嗤,“我说呢。”   “锵。”   时眉被这声清脆亮响捕捉,低眼一瞥。   岑浪在她凝落的视域中翻滑机盖,反转起手,回拉机身,指法熟稔迅速,修瘦指骨勾缠火机的手位着色某种老派绅士的风格,流畅得近乎华丽。又太过压制。   他花哨把玩的动作如此闲情逸致。   时眉也努力表现平静,唯独隐约皱眉的微表情,泄露些许烦躁的情绪。   岑浪慢吞吞地朝她走近,步态优雅,低磁慵懒的声线压着戏谑:   “我听喻卓说,你在今年升任五楼的备选名单里。”   “……你想说什么?”她心口一窒,话里带有警惕,预感并不好。   “本该升职加薪,结果被我这个外来人截胡,让你觉得委屈不公,你不甘心。”   岑浪在一段适时的距离站定,指尖轻弹烟灰,嘴角挑起的弧度浸染两分嘲弄感,直白剖露她绝对不愿承认的小心思,   “所以你讨厌我,是吗?”   的确是。   但她现在更讨厌的是,   他明明已知答案,还偏要发问,每次都是。   时眉看得出他有多高傲,很不巧,她也是。对于绝对骄傲的人而言,比起失败,对手取胜后的反复鞭尸更令她恼火。   真行啊,   踩人命门一踩一个准。   “不然呢?”时眉缓和几分紧绷的神色,双手环胸,略低了低头,指腹蹭挠两下额角,好整以暇地将问题抛回,“我有什么必须欣赏你的理由么?”   “啊,好像也有。”她忽然狡猾地笑了下,抬眼看他,自问自答,   “除非,岑律师肯退下来…”   “可以。”   他竟然回应得如此痛快。   时眉梗了一下,“?”   “我当然可以服从你,随时。”   岑浪稍稍欠身,在她困惑地注视下轻轻抬手,“啪”地一声,他下压的嗓线与机盖扣合的响音一起送入她耳中。   他说:“只要时律有这个实力。”   “……”   潜台词昭然若揭,   是在嘲讽她至少现在还没那个资格。   时眉简直要气笑了,胸腔极力克制无法释放的积郁,骂他的词句在嘴里来回颠倒,她眨了眨眼,忽然另起一个新的话题: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不做律师的话,我能干什么。”   岑浪冷淡掀眼,没有赏赐任何多余的情绪,看起来像是对她缺乏逻辑的话语兴致缺缺。   总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   但并不影响时眉输出,她走上前两步,眼尾淬着笑,神色认真地告诉他:   “现在我想,我可能会是一名屠狗专业户。”   专门屠杀你这种鬣狗,   为民除害。   面对她不加掩饰的威胁话,岑浪扯了扯嘴角,眉眼松动,青白烟圈自鼻唇间吞吐弥散,雾气幽凉蛰伏,裹挟他懒声懒气的口吻:   “我更建议你去当演员。”   时眉:“……”   什么意思?   还记着她那晚装哭的事儿呢,   就挺记仇呗。   ——“诶诶,时律又上去挨训了。”   这时,另一道女声突然切入他们的对话,“你们说,这是这个月第几回了?”   “那可没得数。”梳背头的男律师笑哼,问,“她又玩什么花样儿?”   “就她手头那个遗产案,她把被告搞进去了,连立案期都缩短了,可真会玩。”   “正常,论不择手段,还得是她。”   “要不怎么叫‘魔女’呢。”   “之前就听过红圈所里有这号人物,据说打民事十拿九稳,手腕很毒。”一旁矮个男律师适时加入这场八卦。   他刚从临市的律所跳槽过来,对时眉的事迹一无所知,以一种看戏的心态表现出好奇:   “不过,‘魔女’这名儿怎么来的?”   背头男律师站在落地窗前,借着反光面整理发型,发胶打得头顶冒油,鄙弃的意味从作答中漏出来:   “仲裁策略精明刮利,辩护思路毫无同理心,甲方至上,不守规矩,道德感低下,永远只跟钱共情。”   “不是‘魔女’是什么?”   露台那端,非议声乐此不疲。   岑浪垂眼看向时眉,不料却被她毫无征兆地扯住卫衣袖口,猛地用力一拽,彼此距离骤然拉近,站位迅速调转,随即他整个人挡在她面前。   岑浪完全没防备,只是下意识挪开一点夹着烟的手,避免烫到她。   奇怪地低头看她一眼,他皱起眉问:“你干什——”   “嘘!”   时眉飞快捂住他的嘴,力道激进而莽撞,另一手食指抵唇,示意他噤声。   他们隐蔽在露台角落。   熙光偏漏,拖拽出两人几乎重叠的身影,冷酷与明媚意外交锋,描勒剥落下双人影倾倒在地。   像海浪追尾太阳,   张扬碰撞出碳酸质地的水蒸气泡。   在岑浪身后,数棵大望鹤兰蘸着天光张弛盛旺,错纵撑开一小块庇荫处,悄然收拢起双人影。茎叶繁硕厚肥,植株高矗的姿态是此刻为他们所设的最佳掩护。   夏日漫灌的绿潮中,时眉拉挑目光仰起头,踮起脚尖凑近他,气音黏连,每一个字词都在他微妙变红的耳际,轻柔慢放:   “不想跟我传办公室绯闻,”   她掌心用力压紧他的唇,   “就别乱动。” 第8章   星夜厚涂,恒存于小蝉窸窣的仲夏。   蜗牛伏卧老旧窗台慢速蠕爬,踽踽独行,悄然兜转半个圆周圈。   这时,木窗被人对向拉动。   热气猛然涌出四角楼窗,蒸腾弥散,蜗牛受惊缩蜷身躯,避藏自身柔软在脆壳中,只留一对触角在外,观察着欲落无处的水汽。   时眉抬手关掉花洒。   湍急水流声戛然而止,浴室陷落阒寂。   她趿拉上拖鞋,随手裹了件浴袍。   浴袍有些旧了,也不够长,随她脚步挪移的动作,袍子下摆隐隐飘开细缝儿,怯怯露出丰腻纤白的腿侧线条。   走到盥洗盆前,她抬手用指背擦拂了下镜子,雾气抖落,镜面仍残遗着层混乱水迹,朦胧暄映出女人的年轻面容。   也照清她修美的脖颈肌肤上,   难以消解的淤痕。   对着镜子左右查看半天,她探手从柜上取下化瘀药膏,挤在指腹,仰起下颚轻揉涂抹在脖子上。   但还是,“嘶…”   挺疼。   徐嘉志那王八蛋,下手真狠。   烦躁地扔开药膏,时眉双手掐腰瞪着镜子,一瞬间不可遏制地回想起白天岑浪的话,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   “不想跟我传办公室绯闻,就别乱动。”   怎么听,   都是求他配合的词句,   却生生被她唇舌揉捏成带有威胁的字义。   岑浪一时没有动作。   火星灼烫烟丝寸寸烧卷,走势幅度稀弱,愈渐燃化成将断未断的灰色,摇摇欲坠。   当时眉强行调换两人站位,局势便在刹那间扭转。上一秒不算友善的谈话与针锋互斥的磁场,被这一刻猝不及防的肢体接触全盘搅碎,彼此都想制衡对方的这场较量,已然在失衡的瞬间变了味。   这是完全不合时宜的。   她上身前倾,一手捂着岑浪。   目光穿越他身后的浓茂绿植,眯眼盯向对面的两男一女,看了一会儿后,轻浅讽笑了声。   落在他耳边的一声笑。   她的眼神没有挪动位置,仍窥探着后方,嘴唇却努力探寻他稀微泛红的耳骨,虚声虚气地送出字音:   “让你划掉我的名字,是为你好。”   “你会后悔用我的。”   她在坦述的同时,甚至抵得更近。   斜落地上的双人影,充分记叙着两人当下紧密贴靠在一起的事实。彼此接触的部位激增热度,轻易刺透衣料,不受阻隔地源源倾泻给他。   她绝不柔软。   嘴角牵挑的弧度名为讥讽,眼尾眉梢是硬气,   还有一点,不知所谓的轻率。   可是。   唇上她掌心的触感是柔软。   抚触在他鼻骨的拇指指腹细腻绵凉,他的唇温,被她指根淡弱的乌梅香浸透,甜涩似坠挂在初夏雾带里的湿漉莓果,饱满,丰沃,生机勃勃。   岑浪觉得嗓子发干,忍不住微滚喉结,听觉神经敏锐读取到她发声前有意克制的气音,   她说:“毕竟,我名声很差的。”   气味、体温、触觉、声音,一切感官似被她恶劣剪断串连玻璃珠的绳线,珠体霎时崩弹,如露四散地飞溅,他无比矫健的行动力被这份冲击谋杀得彻底。   他站在那里,几乎忘了反应。   直到。   烟头灼热指尖的一瞬,岑浪像是被烫醒。   随着烟灰萎然断落半截,他迅速回神后仰脖子,紧紧皱着眉,抬手施力扣住她的细腕,毫不迟疑地将她的手掌从唇上拎开,脊背绷得极为挺直。   岑浪没有这样被动过。   他从未跟哪个女人,   甚至不会跟任何人产生如此越界的肢体接触,   他绝对讨厌的。   而在被迫成为接受方的此刻,比起强烈的抵触感,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古怪。   前所未有的,异样的古怪。   他压低视线,捕捉住她也直视过来的双眼。   然后在她的眼里,   看清了他自己。   看看他这幅样子。   耳根被她的呼吸炙烤熏红的样子,   一脸警觉的怪异样子。   岑浪立刻甩开她的手腕,后退几步,转身掐了烟头,默不吭声注视着鹤望兰外交谈的男女。   时眉却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他也迫切吃瓜,挑了挑眉,跟着走过去站到他身侧。   只顾着对面的她当然不会注意到,   身旁男人在她又一次靠近时,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从来缺乏情绪的眼底泄露一点不自然,不自然地在她看不见的时候,揉捏了几下发烫的耳朵。   大鹤望兰横亘摆排成列,分割露台,植株长势盛茂如林,极好掩蔽起两方阵营,但阻不断彼端这场针对时眉的批判言谈。   “听说魔女手握大把客户资源,光靠熟人介绍都能赚得盆满钵满,原来是靠这么差劲的职业操守,才混上的业绩最佳代表。”矮个律师很快跟上附和,   “她这种人怎么还能被集体选进协作组?”   协作组会在年底参战红圈所大型辩论赛,胜出方将斩获“年度律师明星奖”,换句话说,组内成员都代表各家律所的专业实力及业务水平,是口碑,更是招牌。   矮个想不通,如时眉这般行径恶劣的无良律师,怎么还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推崇,纷纷上票给她,送她进协作组。   她不应该接受集体群嘲吗?   “谁让人家时律有张巧嘴呢。”   短发女律倚着露台栏杆,阳奉阴违,   “场面话信手拈来,再难搞的甲方也能被她哄开心,不但甘愿掏钱让她打官司,还有一个算一个都反过来捧着她。人家那套圆滑处世摆在那儿,要想搞搞人心轻而易举,咱们可学不来。”   岑浪淡去情绪,敛低眼,略微侧头看着时眉。   她看上去很平静。   令人感到不适的带刺话语,完全没有为她制造半分不痛快的恼意,如此冷静又明艳,没有在意。没有心。   仿佛感应到旁侧投来审量的目光,时眉扭头回望他,双手交叉胸前耸耸肩,转身走去里面后靠在墙上,嘴角翘着歪了下头,口型默声告诉他:   “还有呢,接着听啊。”   “批判”的确还没完。   “还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背头对窗正了正领带,远观自己的“完美仪表”,顺势嗤鼻冷嘲一句,   “想进去的挤破脑袋也没戏,不想进的接连两年被票进去。我要是她,既然没兴趣就干脆退选让位,何必装出一副清高样儿。”   短发女律调笑接话:“李律别灰心啊,我猜魔女今年肯定还会拒绝入组,毕竟为律所争荣誉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她绝对不会做的。”   她举了举手中的咖啡杯,“反正咱们在候选名单里,等她把位置让出来,大家就都还有机会。”   “不好说吧,现在协作组的事交由五楼的岑律师全权把控。”矮个语气存疑,   “内部名单送上去,魔女就算想退组,也得岑律点头签字,主任说了都不算。”   “那个空降的小年轻?”   背头不屑一笑,“一看就大学毕业没多久,收到ffer就来的应届生,能有多大本事?”   他像是想到什么好笑的,又补充道:   “在红圈所里,一块板砖扔出去,十个里有七个是硕博,像魔女那种本科学历就敢来掺和一脚的还真没几个。”   “估计那位岑律也跟她大差不差,学历高不到哪儿去。”   批判主角从自己莫名转移到岑浪身上,倒让时眉感到有些意外。   不过这样也好,原本见他态度不清不楚的,时眉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该用什么办法让他同意自己退组。正巧借那几个酸鸡的嘴,贬得她一文不值,甚至还连他也牵带上。   凭岑浪那般目无下尘的高贵脾性,肯定瞧不上也容不下她这种社会油条性质的“魔女”。   挺好,省她事儿了。   轻垂长睫,时眉盯着自己鞋前尖,微微沉默。   其实当她发现背头那三个人时,便立马猜到他们聚在一起准没好话儿。   似乎他们丰富自身业余时间的唯一嗜好就是说闲话,而时眉这种日常不按套路出牌的特殊案例,自然会成为他们舌尖上最活跃的常客。   以往时眉从不放心上。   起初她也是不在意的。反而觉得恰好利用他们对自己的贬低,可以趁机让岑浪放弃她。   只是吧。   真正听下来以后,她感觉心里隐隐压得慌。   她并不是完全不介意。   至少,在面对抢走自己升职位的劲敌面前,她仍然想保有体面。   她是这样倔强,骄傲,不容轻视,当然不能在对手眼里变得那么轻贱。   思绪游离之际,眼前徒然倾投下一道暗影。时眉抬起头看到岑浪把玩着手机,从她身侧的小桌上抽走那份小组候选名单,折身便要迈出“安全区”。   时眉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眼神询问:干什么去?   岑浪稍稍低睫,扫了眼小臂处她皙白的手指,皱了皱眉,二话不说抽手出来,视线移落在她脸上,像在反问:   不然?陪你站到天黑?   时眉小幅度倾斜身体,抬手掩唇,悄声说:“我知道你后悔了,想迫不及待回去把我从组里除名,但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反正都躲这么久了,我们就躲到他们待会儿——”   “再躲就不是绯闻了,”岑浪打断她,指了指斜对着两人频闪红灯的电子眼探头,嗤声,   “是偷情。”   时眉:?!   他在说什么东西?   偷情?   到底有谁会想要跟他偷情啊!   不是,关键露台什么时候还装上监控了?   对时眉来说,年轻漂亮有许多优势。   比如精力充沛,可以随心所欲加班,一年做人家两年的业绩;比如未来可期,过硬的专业素养足够支撑未来无限明耀的可能性;比如广泛交际,优质的外貌条件的确更容易塑造亲切力。   但是,当一名年轻又漂亮的女性在职场过分耀眼时,又总吃亏在年轻与漂亮上。   爬得高不是因为努力,是年轻;   人缘好不是因为情商,是漂亮。   往往一句“她啊,年纪小又长得美,哪个男人见了不想帮一把。”的阴阳话,便可以完全将所有独自摸爬滚打的辛酸抹杀干净。   倘若男女关系还复杂,则更是强有力的佐证。   要强如时眉,对这一点十分忌讳。   解决的方案有两种。   要么保持私生活透明,避免跟任何男性同事传出不必要的办公室绯闻;要么,就跟所有人打成一片,不论男女。   而她又是那样八面玲珑,当然选后者。   可岑浪不同。   从他第一天空降律所,时眉就知道,   这人太特殊了。   无论何种境地,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是所有人视线瞩目的中心漩涡点。   他是这样的存在。   生来,便注定成为诠释“征服”的风暴眼。   但那又如何。   在时眉这里,他依然是个外强中干的空降兵。   抛开他身上一切独树一帜又令人咂舌的条件不谈,只是因为单从某种严格意义上说,他算时眉半个领导。而跟领导传办公室绯闻这种事,绝不该是一名成熟的职场人所为。   所以她清醒地明白:   面对岑浪,   不要过多交集。   要保持正常再正常的社交距离。   也因此她非常抗拒进入协作组,一是没人能从她手中薅走一分钱,   以及她就是方方面面,都瞧不上这人。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律所安保室内虽然不至于有电子检测员24小时守在监控前,但难保不会存在有心人故意买通关系拿到监控剪辑,再拿出去恶意造谣的情况。   时眉咬紧下唇,迅速低头转身背对着监控,随后飞快跟岑浪拉开距离,移到旁边监控盲区下,完全一副躲瘟神般唯恐避他不及的模样。   女人莫名其妙的一系列动作被岑浪看在眼里,他拧起眉,略微漠滞在原地,轻易洞悉她这套操作下所透露的含义:离我远点儿,别来沾边谢谢。   岑浪懒散掠她一眼,半晌,不屑地嘁了声。   谁稀罕似的。   鹤望兰那端,恶语仍未停歇。   “诶你们知道吗,就上次魔女搞影后那个案子……”   “嘭——”   一声铜铁相撞的闷响。   歪斜的垃圾桶被岑浪一脚踢正,狠戾磕撞在栏杆上,露台上嚼舌根的男女被这声闷沉巨响唬住,纷纷惊骇地望过来,几乎一秒闭上了嘴。   “说够了么?”   岑浪绕过密仄绿植走出来,姿态倨傲,眼色森寒地依次划过三人身上,口吻疏凉又轻飘,“都挺尽兴是吧。”   时眉见他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出去,隐约感觉不太妙,她沿着盲区边缘小步溜到墙角处,暗戳戳拨开一点茎叶,透过植株间隙无声偷窥着对面的情况。   矮个律师最先反应过来,忙打起圆场:“诶岑律什么时候来的,看我们光顾着说话了都没注意到您,那您先在这里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啊。”   说着就要拉上另外两人离开。   “站那儿。”岑浪懒洋洋地开口,“让你们走了么?”   或许是出于背后议论他人的心虚,在听到岑浪命令的下一秒,三人不约而同地竟都瞬时停下来。   岑浪在这时径直走过去,关窗,拉帘,落锁,继而转身抄兜站在三人面前,没出声。   气氛当即冻结。   矮个明显比短发女律和背头灵活,立即堆起笑意,故作不明所以的样子问:“岑律师…还有事吗?”   岑浪微微偏眼,定落在他脸上的视线冷漠轻傲,依旧没说话,只慢悠悠地抬手,指尖垂下,朝他做了个勾点动作。   矮个跟左右两人对了眼,一脸犹疑地慢吞吞走去他身边,紧接着便被岑浪吊儿郎当地搭揽着肩,扯唇问:   “刚都说什么了?”   “来,说我也听听。” 第9章   “没、没说什么啊,岑律是不是误会了…”   矮个逐渐表露出畏怯。   岑浪没急着接话,放开他,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滑开屏幕,点按录音播放:   “谁让人家时律有张巧嘴呢。”   “那个空降的小年轻?”   “像魔女那种本科学历也敢……”   “估计那位岑律也跟她大差不差……”   当场,不仅矮个三人傻了眼,藏身后面的时眉也直接愣住。   这鬼人,什么时候还录音了?   学她是吧。   明明跟她一样疯,上次在警局门口还唱反调似的审自己。   真狗。   “《民法典》第一百一十条,”岑浪冷淡低睫,眼神似淬了冰渣的冷酷锋刃,贯穿无比寡漠的压制感,晦沉沉地钉住矮个,语气嘲弄,“接啊。”   矮个压根顶不住他的逼迫,“……自、自然人享有生命权、身体权、健康权、姓名权、肖像权、名誉权——”   “停。”   岑浪止住他,抽查作业般继续提问,“《侵权责任法》第十五条规定,承担侵权责任的方式主要有?”   “……1停止侵害,2排除妨碍,3消除危险,4——”   “行了。”   岑浪不耐烦地又一次打断,懒淡移眼,接下来的命令明显是说给三个人听的,   “就这两条,背一百遍。”   矮个人傻了,下意识顺他的话问:“在…在这儿?”   “不愿意?”   岑浪情绪平淡,貌似宽仁般点点头,说,   “那几位就回去工位上,”   “站着。”   “大声背。”   “噗…”时眉险些笑出声,赶紧双手捂住嘴,整个人往后面缩了缩,看着热闹。   “岑律师搞错了吧?”   背头立马忍不住火了,“就算你任职五楼高律,也不过是职称比我们高,还算不上我们的领导。何况岑律初来乍到,怎么说我们也算前辈了。”   “请问你有什么权力命令我们?!”   对比背头剑拔弩张的架势,岑浪始终漫不经心,表情松散地歪了歪头,舌尖抵着唇角内侧看他一眼,拿起手机,拨号出去:   “安保室么,我是岑浪。”   “麻烦查一下四楼2号露台监控,嗯,丢了样东西,时间啊……”   他故意停顿了下,眼神散漫悠悠地扫过慌张寻找探头位置的几人,挑眉告诉手机那端的监测员:“直接调最近一个月,每天下午两点到三点的回放录像,发我手机上。”   挂了电话,岑浪迈步走近背头跟前,懒腔懒调地问他:   “我现在有权力了么,李律。”   时眉忍不住摇头啧叹:   狗,实在太狗了。   很显然,那三个人也跟她一样,刚刚才知道这里被装上了监控。有监控的存在意味着,他们每天过来嘴别人的“批判大会”,都被清清楚楚地全程录下来。   而被他们嘴过的人,又何止时眉。   只要岑浪想,随随便便在晨会上放两段监控视频,众矢之的的情况下,这三个人,一个都别想活。   时眉忽然觉得她错了,   他不是跟自己一样疯,   他比她还疯。   如时眉所想,那三人几乎瞬间变了脸,脸色简直比猪肝还难看。   背头强撑着堂皇,硬憋出一句:“岑律师,你没必要这样。”   “我哪样?”   岑浪冷嗤,低头翻开手中的候选名单,瞟了眼,“学历挺高是吧?”   “高校硕博毕业,干了13年,才混了个…中级?”他笑了声,抬头问,“平时都怎么跟家里人交代的?”   背头:“……”   岑浪敛起笑意,冷冷瞥向一旁的短发女律师,问:“想进协作组?”   孙瑛踌躇半天,才谨慎着措词婉转回答:“如果机会合适的话——”   “你有什么?”   “什么?”孙瑛被他问愣了下。   岑浪从她身上撤回目光,低头随意浏览过她的个人履历,“我问你有什么。”   “我…”   “学历?连个奖学金都没拿过。”   “……”   “实力?委托案胜率不及40%。”   “……”   “业绩?”岑浪翻开另一页,冷笑讥嘲,“连票选第一的时律一半都不到。”   孙瑛死死抿着唇,手指攥紧用力到泛青,最终一声都没吭。   “至于你。”岑浪这时候偏头定眼,看向矮个,正打算开口说什么,又莫名顿住,半晌,他突然凉凉地笑了声。   伤害性够深,侮辱性极强的一声笑。   显然是,骂都懒得骂了。   矮个被他羞辱地立刻垂下头,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根本不敢跟他对视。   “业务不精,专业全无,”一片冰结的氛围下,岑浪压着眉,神色冷峭地咬紧字音,凌厉骇人,“让你们回去背律条,有问题?”   “还是说…”他扬了扬手机,缓慢踱步,低眉晃眼间将威胁话说得慵懒又讥诮,“你们会比较希望我在明早例会上,给大家找点乐子。”   没错,就是这样。   时眉弯起嘴角,内心对岑浪骨子里淌露出那股居高临下的拽劲儿表示满意。第一次。   她观察到没有人再敢搭腔。   几分钟前自我标榜高知分子的精英律师们,被年轻的上位者轻易凌驾。   此刻,岑浪什么都不必做。   只需要轻佻而玩味地睥睨众人,耐心地旁观,气场碾压,便足以令所有人败北躺下。   当见不得光的要害拿捏在后辈手中,他们的傲慢便被一种慌不迭时的心情炙烤,愚昧的偏见被烧成灰。   所谓前辈,也必须认栽。   连讪然离去的脚步,都拖沓着衰气。   “还不出来。”岑浪斜了眼鹤望兰后的方向。   时眉闻声从后面跑出来,目光凝落在他手旁的候选名单上,清清嗓子,些微放轻了些语调,告诉他说:   “虽然你刚才帮我说了好话,但协作组,我是不会进的。”   “帮你?”岑浪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眼梢微扬,反问,“我为什么要?”   “……”   行,明白了。   人家之所以肯出手整治那几只酸鸡,完全是因为他们刚才连他也一块儿骂了。   时眉微笑咬牙,内心痛骂自己不长记性,每回前脚刚觉得他有个人样儿,后脚就变狗。   “不过,”岑浪倏然在这时低头走近她,“让你这么抵触的理由是什么?”   “钱?”他问。   时眉皮笑肉不笑,摆摆手说:“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钱可以解决的。”   岑浪双手插进兜里,腰身弯着,眯眼看了她好一会儿,低嗤了声,   “是么,我还以为,钱可以让我们之间没有问题呢。”   时眉被他狠噎了下,气得张嘴就想开怼:“你——”   “所以你不是不想进,是不敢。”   岑浪下一刻站直身子,敛起情绪,连半个眼神都懒于施舍,转身离开之前,甩下的激将字句精准戳中她的雷区,   “就这么怕我?”   ……   怕他?   她有什么好怕的?   时眉瞪着镜子猛力刷着牙,力气大到像要把牙刷掰断,简直越想越气,内心腹诽自从遇上岑浪真是哪哪儿都不顺:   被宋今泉甩、被抢升职位、被徐嘉志锁喉、被黄世仁教训、被酸鸡嚼舌根……   ???   时眉悚然停下动作,好家伙,不放一块儿还没发现,这么一想她最近也太背了吧!   她弯腰狠狠吐出一口牙膏沫。   妈的,更气了。   这时,手机突然炸了几声响,她打开微信看到喻卓在群里发了条酒吧定位,吆喝着喊及时行乐。   时眉一秒心动,飞速回了个“1”,放下手机立马加快速度刷牙洗漱吹头,然后跑进卧室换衣服,又抱起一堆没洗的衣服跑去阳台,胡乱地一股脑儿塞进洗衣机。   徒然,一张被揉皱的纸团掉了出来。   时眉蹲下来,捡起那张纸团慢慢展开,眉尖随纸上阴暗扭曲的色彩而紧紧蹙起。   喻卓挑了附近的一家静吧。   时眉赶到的时候,他跟吴小乔正在进行日常一斗的吵嘴活动。   “眉眉!”吴小乔看到时眉,瞪了一眼喻卓冲她招手,“眉眉这边~”   时眉走过去坐到吴小乔身旁,抬手揉揉她的脑袋,扬唇眨了眨眼问:“臭宝,想我没?”   “诶呀人家当然每天都有想你的呀~”   “呕…”喻卓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感觉小时候喝的奶都要吐这桌上了,“不是我说,你俩能不能别一见面就这么腻歪。”   时眉赏他一记眼刀:“美女的事你少管。”   小乔用肩膀蹭了蹭时眉,嬉笑附和:“就是,美女就是要贴贴!”   喻卓:“啊对对对,臭宝宝,恶心心。”   小乔:“…你好变态。”   时眉:“非常。”   吴小乔跟时眉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小时眉两岁,小姑娘性格甜软,小时候被孤儿院里的一些大孩子欺负,都是时眉出手护着。   两人从小就跟亲姐妹没差。   时眉和喻卓大三那年,吴小乔考上了港厦医科大,学校就在政法大隔壁。于是时眉就带着她跟喻卓一起玩,三人成虎,起了个群名叫「歇岗摆烂的荣耀」。   要说起王者,三个人一个爱玩小乔,一个爱玩周瑜。至于时眉。   用喻卓的话说,   她是女野王,爱乱杀。   今年六月小乔医科大毕业,正赶上市刑侦分局法医稀缺,加上小乔在校成绩优异,自身专业实力过关,被选入分局做法医助理,边实习边考研。   “老大,啤的洋的?”喻卓拿出手机扫码点单。   时眉手一挥,“不了,明天开庭。”   “行啊,立案期又创新快。”喻卓调笑。   时眉得意地撩了下发梢,“不是说了吗,时间……”   “时间就是钱,钱就是命。”   小乔跟喻卓立刻异口同声。   时眉帅气地打了个响指,“孺子可教。”   喻卓飞快在手机上加购几样饮品,“怪不得孙瑛他们几个又在露台嘴你。”   说到这儿,他仿佛想到什么搞笑的,朝两人招了招手,一脸神秘:“知道你下午出外勤之后,孙瑛跟老李,还有那个新来的矮个在律所干了个什么事儿吗?”   “干什么他们,现在背后碎嘴子还不够,难道还敢光明正大说眉眉坏话?!”小乔义愤填膺地问。   “看看。”喻卓直接在手机上翻出下午的视频。   视频中,孙瑛站在四楼的工位上,大庭广众下反复背诵《侵权名誉》的两项法条,纵使五官极力遮掩在长发下,也不难看出她几乎从脸红到了脖子。   “她这是在干什么?”小乔纳闷。   “不光她,接着往后看。”喻卓手指右滑到下一个视频。   同样的场景,背诵同样的两款条律。   只不过从四楼换到了三楼。   主角换成了梳背头的李律跟矮个。   喻卓嗤了声,“群里有人数着,两项法条,整整被他们三个背了一百遍。”   时眉拎起水杯喝了口,似乎早有预料般挑了挑眉,问:“这么大声,老黄没听见吗?”   “巧了,老黄刚好就跟浪哥从三楼上四楼路过,关键浪哥还故意站那儿听了半天,跟老黄说,”   喻卓把手机一放,环起双臂后靠向椅子,模仿起岑浪那副冷酷拽痞的神态,故意压低声音,有样学样:   “黄主任手底下的人,挺好学啊。”   小乔:“他好会阴阳啊哈哈哈……”   喻卓分析:“老黄那脾气你们也知道,肯定觉得他们三个丢脸丢到家了,当时就想上去骂人。”   小乔忍不住追问:“然后呢然后呢!”   “被浪哥拦下了。”喻卓挑挑眉,   “说他们蠢是蠢,但可以蠢完再骂。没想到老黄真就听浪哥的了,放着没管,事后给三个人叫到五楼劈头盖脸一顿骂。”   “痛快!让他们平时天天在背后酸眉眉,真解气,现世报了属于是。”小乔忍不住鼓掌。   时眉捏着杯口,漫不经心地轻晃着杯中的水,没说话。   “哦对了,”喻卓突然又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枚微型优盘扔给时眉,“浪哥给你的。”   时眉抬手接住,垂眸看了眼问:“这什么?”   “四楼露台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回放,全是他们仨的批判大会,基本律所的人被他们嘴了个遍儿。”   这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喻卓又下单了些吃的,说:“里面就数骂你的话最多,红眼癌没跑了。”   时眉把玩着优盘,若有所思地问:“岑浪说什么了?”   “他说——”喻卓正想脱口而出,又迅速反应过来,一个急刹车拐了个弯,挠挠后脑勺,“没,他什么都没说。”   “眉眉他说谎!”小乔一眼辨真假。   “是啊,他都敢说谎了。”时眉阴恻恻地哼笑一声。   喻卓给她使眼色:“吴小乔!”   吴小乔装看不见他的暗示,“叛徒就应该被踢出荣耀群!”   “吴女士,造谣违法了解一下。”   “事实摆在这儿,你现在都敢为了那个什么浪哥对眉眉撒谎了!”   “我什么时候?”   “那你为什么不敢回答眉眉的话?”   “我……”   时眉眯起眼,话音里暗伏警告:“还不说?”   喻卓抿抿嘴,措词了好一会儿,才掂量着说:“他真没说什么,就说让你平时取证方式注意安全,别太拼——”   时眉捏着优盘敲敲桌面,“说原话。”   还注意安全,   时眉连半个标点符号都不信,   那鬼人嘴里能吐出这么温柔的话就有鬼了。   喻卓眼一闭,豁出去了,压小声音转述:   “他说让你别把自己干死了。”   时眉:“……”   小乔:“……”   喻卓咳了声,试着往回找补:   “嗐,浪哥人就那样儿,嘴坏心善,你看他还特意让我剪辑那些人的把柄给你,他其实——”   “从现在开始,别让我再听到‘浪’这个字。”时眉恨得牙痒痒。   小乔连忙转移话题:“哎领导就是难搞,我们分局最近也刚来了一名法医届大神,人巨帅就是性子冷到西伯利亚,整个一生人勿近,简直比尸体还阴森冻人。”   说着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喻卓跟着和稀泥:“说点开心的,等回头拿下遗产案,老大这个月业绩就冲顶了,年底奖金又多进账一笔,到时候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说起徐嘉合……   时眉低头从包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在桌子上展开,拿过桌灯压住边角,说:   “你们帮我看看这画。”   喻卓瞥了眼,皱起眉:“这什么鬼画符这么吓人?”   “你也觉得有问题?”时眉问。   “任谁看都不太正常吧,是人是狗都看不出来,你哪儿弄来的?”   时眉盯着那张画沉吟了下,回答说:   “是个孩子画的。”   是徐嘉合的儿子,   徐奇。   那天从徐嘉合家离开时,时眉站在门口跟喻卓发微信,突然一个纸团砸到她头上,时眉抬头一看是徐奇,见到她发现自己,小男孩迅速关上窗户拉了帘儿。   当时时眉以为那小屁孩儿记仇她说要撕烂他的画,故意恶作剧,偏偏周围也没有垃圾桶,时眉就捡起来随便揣兜里了。   今晚洗衣服的时候,纸团正好被抖落出来,时眉原本没在意,但是打开之后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   总觉得……   “总觉得…这画好像在隐喻什么。”小乔思忖道。   “确实有问题,”喻卓歪着头,“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   小乔拿起画纸对着灯,反过来又正过去研究了半天,最后泄气道:“不行眉眉,你让我剖尸我在行,搞艺术我这个门外汉真就一窍不通了,你得找个懂画的人问问。”   喻卓接话:“光懂画恐怕不够,如果真是个孩子画的,八成心理有问题,还得找个心理方面的专家。”   懂画,又懂心理的人啊…   若说时眉人脉广是真的,可平日里接触的都是与案件相关的从业人,警察、法官、检察官、法医、记者等等,再不济也还有平时取证认识的一些三教九流。   懂心理学的画家,她还真不认识。   何况这怎么说也涉及案件隐私相关,总不好随便拿给外人看。   这时,喻卓突然开口,打破僵局:   “不然老大你去找浪哥,他认识的大佬多,我记得他在国外跟一个心理医生关系不错。医生懂保密隐私,这样你也不算坏了规矩。”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求他?”   时眉跟小乔对视一眼,转头盯着他笑了声,问:“我刚说什么来着。”   小乔立马作答:“不能替‘浪’字相关!”   时眉点点头:“小乔,给我狠狠揍他,揍到他妈都认不出来为止。”   小乔摩拳擦掌:“好嘞!”   喻卓:……就不该给你出这主意。   事情过去几天,时眉依然毫无头绪。   这几天她反反复复对着那张破画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又怎么都看不出问题来,搞得她都快要失眠了。   懂画又懂心理的大神让她去哪儿找啊!   难不成真要去求岑浪?   不行,那鬼人肯定没空搭理她,有空也不搭理她。   可他又是目前唯一的门路……   时眉一边在脑子里天人交战,一边走进律所准备打卡上班,这时,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住她:   “你好。”   时眉回头。   是个女人。   年轻漂亮,身材纤靓,   珠光宝气的女人。   她摘下墨镜,由上而下地打量时眉一眼,说:“帮我找下岑浪。” 第10章   “小耿,客人找岑律。”   时眉带年轻女人来到前台,将人交给负责接待的姑娘,便自己走去一旁打卡。   内心却不禁细数起岑浪的“罪状”。   除第一天入职外,时眉再没见他穿过正装。   在衣冠端肃的高知精英行头中,岑浪那番随性的懒散气派实在过分卓殊。   身上各类休闲潮牌、奢牌,衣着配色大胆又跳脱,耳饰照戴,机车照开,几乎不带重样儿的。露天停车场上一众规整停泊的商务车里,独属他那辆机车扎眼得嚣张。   每天踩点上班,到点就走,太子爷似的一秒都不多待。偏偏最爱三令五申强调仪容仪表、能者多劳的黄世仁,到了那位太子爷面前就睁只眼闭只眼。   简直双标得离谱。   现在甚至……   时眉偏头,默声觑了眼一旁的年轻女人,又很快若无其事地收回扫量。   甚至还有漂亮姑娘找上门。   瞧她气汹汹的架势,怎么看也不太像官司缠身的客户,八成是岑浪犯浑惹了人家。   时眉摇头暗叹。   还真是人如其名的富家公子哥,   孟浪多情,浪出花儿了。   “很抱歉女士,岑律师说没有登记案件纠纷详情并提前预约的话,一概不见。”   小耿略显为难地挂掉内线,递了张空白表给她,礼貌道,“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先在这边做一下简要登记,之后我会根据岑律的行程帮您预约时间。”   年轻女人不耐地推开表格,问:“你刚才跟他说我名字了吗?说清楚我是秦氏集团秦顺平的女儿了吗?”   小耿认真点头,“是的秦婵女士。”   “说了他也不见?”秦婵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秦女士。”   “直接拒绝??”   “……是这样的。”   时眉轻挑了下眉梢,更加确定上一秒的猜测,这明显是岑浪心虚不占理,连人家姑娘面儿都不敢见了。   啧,他也有今天。   那边秦婵有点被气到,手掌一拍台面,钻石手镯磕碰大理石溅起冰冷回响,命令说:   “再给他打回去。”   小耿被吓了一跳,可也终归是见过世面的孩子,仍然撑住良好的职业素养,微笑婉拒:“抱歉女士,我不能这样做。”   “不行,无论如何你们必须让我见到岑浪。”秦婵语气强硬,毋庸置疑地要求道,   “我现在就要见他。”   大概秦婵表露出一副见不到人就不走的气势,让小耿感觉无措,只能搬出官方的话术应对:“秦女士,希望您不要为难我们——”   “我带她上去吧。”   “时律师…?”   小耿惊呼出声。   秦婵闻声转头看向时眉。   时眉从容接住她的注视,稍稍弯唇,语调温柔地说:“我带您去见他,跟我来吧。”   小耿一听,忙开口阻止:“时律师,这样…不好吧,岑律他、他……”   他脾气很差,待人冷漠又倨傲,情感淡薄,自他入职短短一段时间律所上下无人不晓。   小耿想这样说,又不敢,只好换了种措词方式,委婉表达:“岑律他可能在忙。”   何况办公室永远藏不住秘密。   时眉原本板上钉钉的五楼升职位,被岑浪后来居上横空抢走,两人关系不合这事儿,不过半天功夫便从四楼传到了一楼小耿这里。   万一两人借这个引子杠起来,恐怕她也难脱干系。   时眉当然一眼看出她的顾虑,笑了笑,意有所指地回应她说:“放心,不会发生你担心的那种事。”   她怎么会跟他打起来呢。   她只会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他越不想做的事儿偏要他做,他越不想见的人她亲自送到他面前。   岑浪不是说自己怕他么。   时眉还就非得让他认清现实,   她不但不怕他,   她还能膈应死他。   报复性得逞的快感充斥心底,时眉在这种想想都痛快的情绪里,领着秦婵来到五楼岑浪的办公室。   门没关。   时眉站在门口往里探了眼,发现小耿口中“可能在忙”的岑大律师正斜身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棒球,悠闲扔向对面墙壁,又稳稳接住,再扔,再接住……   公然摸鱼,连门都不关。   要知道主任办公室就在楼梯正对面,   他可真敢干。   “笃、笃、笃”——   时眉抬手,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细白指骨扣门发出的响动里伏藏着某种挑衅意味。   岑浪却没有一丝摸鱼被抓包的窘迫,压根不慌,连瘫靠的姿势都未曾变过。   他懒洋洋接中惯性回弹的棒球,不紧不慢地歪头掠了眼门口,视线在时眉与秦婵身上逡巡两秒,扯了扯唇,腔调散漫:“进来。”   时眉侧开身子,示意秦婵进去。   她对两人的关系毫无兴趣,不过是想让岑浪知道人是她带上来的,寻衅的目的达成,就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   然而,转身离开的前一秒。   “你也进来。”   身后徒然传来岑浪的声音。   “不行。”时眉还没等出声,秦婵先往前走了步,皱眉开口,“岑浪,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   岑浪微微移眼,目光冷淡地瞥向她,声压低磁:“我跟你很熟么?”   时眉停下脚步,看戏似的眼神来回徘徊在两人之间,好整以暇地后靠着门,默不吭声。   秦婵被他噎怼了下,脸色变得难看,趾高气扬地走去茶台前,脚下细高跟踩得地板泠泠作响,像是在极力压制快被点燃的火气。   她深吸一口气,单手掐腰,质问:   “是不熟,那是因为我整整联系你半个月,你倒好,微信不加、电话不接、邮箱更是连个信儿都不回,你什么意思?”   “咚”地一声。   时眉应声挑眸望过去。   只见岑浪像是被女人吵烦了,扬手将白色球体精准丢掷斜对角的软框里,随后从沙发上慢吞吞地站起身,迈步走到她面前。   他拉低目光,眼色不驯地凝着她,口吻讥诮:   “所以,跑这儿撒泼来了?”   秦婵怔愣一瞬,似乎顶不住他完全压倒性的森冷气场,被恫吓得下意识后退两步,余下的控诉在嘴边儿憋了又憋。   大抵是生来娇贵的心气儿受不得委屈,加上个性使然,令她强压下莫名升起的畏怯,语气不忿:   “我撒泼?我还想问问你呢,你到底凭什么不接我委托?”   岑浪懒得跟她废话,伸手从旁边档案夹层中抽过一沓表格,甩到桌上,“要么走人。”   他指尖敲了敲表格,掷地有声,“要么闭嘴。”   秦婵低头瞅清表格内容,是委托案件详情的咨询表。秦婵不傻,通过这半个月所亲身领教过的岑浪的脾气,她很聪明地意识到此刻他没当场撵人,反而还让她填表,至少说明还是有戏的。   秦婵当即噤声,半句废话都无,生怕岑浪反悔似的迅速拿上表,很识相地坐去一旁安静填写。   能屈能伸,与方才的模样判若两人。   反倒是时眉有点愣滞。   搞什么,居然真是委托人?   还以为能狠狠膈应他一波,或者吃到什么大瓜,   合着她瞎乐呵半天呗。   嘴角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未来得及敛起,她无意间移眸,蓦然撞进岑浪投来的视线中。   两人目光交触那一刹,他懒懒扬挑眼梢,眼神玩味,似乎洞悉一切般饶有兴致地凝着她。   时眉仓促跳开他的凝视,不自在地咳了声,声色尖锐得更像心虚,问他:“你有事没事?我时间很贵的。”   岑浪轻嗤一声,慢条斯理坐回办公桌前,打开正摆在眼前的一份文件夹,单手转到她面前,声线淡凉,听起来没什么诚意:   “签么?”   时眉走近两步,垂睫认清标头几个印刷字:   ——《入组协议签署书》   她低头挠蹭了下额角,看上去有些困扰:   “我以为我已经很明确地拒绝过你。可既然岑律贵人多忘事,我也不介意再说一次。”   甚至懒于翻阅协议条款,她抬手扣上黑色文件夹,反转回去。   瞟了眼仍在奋笔疾书顾不上抬头的秦婵,时眉弯起嘴角,径直绕过办公桌站到他身侧,弯下腰,稍稍凑近,压虚声音告诉他:   “我知道我很优秀,但你也别太惦记我。”   她眯起月牙眼,单手撑压着文件夹,指了指彼此,近乎狡猾地笑了,“我跟你,我们之间,是绝对不可能合作的。”   岑浪却意外没有回呛她。   他情绪十分平静,手指在桌上拨弹了下,眸光微眯,忽地笑了,问:   “不后悔?”   时眉后仰了下脖子,一脸怪异地上下打量他半天,仿佛在诧异他怎么还会问这种废话。   她站直身子,昂着下颚清高一笑,模仿他之前的台词,回敬道:   “我为什么要?”   如此睚眦必报。   岑浪挑眉点点头,表示懂了,朝她手底的方向扬扬下颌,示意:“打开。”   时眉不明所以地打开文件夹,看到岑浪从上面撤下其中一张A4纸,转动椅背,下一刻果决干脆地,将她的签署书扔进碎纸机里。   机器启动,纸张缓慢吸入,碎成纸屑。   回身时看到时眉仍傻站在那儿,他睨她一眼,似乎心情颇佳,声调拉得很长,问:   “还有事儿?” 第11章   这会儿又在下逐客令了。   架子不小啊。   让她进来就进来,让她走就走,   什么东西。   关键自己刚才竟然还莫名听他话。   更不爽了。   时眉恨恨地扣上文件夹,给他扔桌上时手用了点劲儿,“啪”一声轻响,伴随她转身离开前没好气地甩下一句:   “能有什么事儿!”   那边秦婵听到动静抬起头,正巧看见这一幕,顿时在心里怒赞一句“摔得好”。   “看戏呢?”岑浪冷不丁开口。   秦婵:“……”   “你还有十分钟。”   “十分钟?你有病吧?”   “五分钟。”   “我写好了!”   秦婵快步走过去,递给他填好的表格,坐在他对面。   “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我老公是智谷科技集团的总经理,我父亲跟你父亲认识——”   岑浪不耐地拧起眉,“说重点。”   秦婵也不扭捏,开门见山:   “上个月,我跟一群姐们儿去崇京,搞了场泳衣趴。”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一大摞照片和资料,直接放到他面前。   岑浪随手挑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正在进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泳衣Party。秦婵穿着性感热辣,被三个裸着上身的年轻肌肉男簇拥其中,贴身热舞,碰杯狂欢。   岑浪潦草睨了眼,放下照片,以陈述的口吻完成提问的句式:   “请男模助兴了?”   秦婵翘起二郎腿转着座椅,抬手欣赏着自己的美甲,满不在意:“花钱看男人跳舞而已,不犯法吧?”   岑浪翻阅起她给的其余资料,眼速飞快,头也不抬地问了句:   “别告诉我,你们反被人威胁了。”   秦婵忽然沉默了一瞬。   岑浪没听到回应,抬头瞥向她,见她一副哑巴亏的样子,凉凉地笑了声。   “是那帮孙子不讲规矩!”秦婵被他的笑声激怒,立马坐直身子,气不打一处来,“他们居然敢威胁我,要三千万,否则就把照片和视频发给我老公。”   岑浪兴致缺缺,“这就怂了?”   秦婵讥笑道:“我怂个屁,他敢在外面偷腥一个接一个,我就能把绿帽子给他戴成埃菲尔铁塔,我谁都不怕。”   “那你干什么来了?”   “…那还有三千万呢,我不能纯当这冤大头吧?”   秦婵拎起另一张男模团照,指给岑浪看,说:“他们这种勒索手段一看就是惯犯,偷拍的人绝对就在这帮孙子当中。”   “证据呢?”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秦婵扔下照片,“帮我取证。”   “没兴趣。”岑浪冷笑一声,“你不如报警。”   “不能报警!”秦婵突然激动出声,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她飘开目光,含糊其辞地解释,“这事儿要抖出去,我还混不混了。”   岑浪撩起眼皮,沉沉地看她一眼,懒淡戏谑的嗓线不近人情:   “不是谁都不怕么?”   空气隐隐僵滞半分钟。   岑浪合上资料,后靠向椅背,视线牢牢锁紧她躲闪的眼神,清黑眸底带有极具剖析力的审视。这种审视并无攻击性,却足以轻易剔除她的所有伪作,令人无处遁形。   “当一个人无法逻辑自洽,那就说明,”他压平尾音,字词有力,   “她在说谎。”   上流社会,默许一套圈内特有的信息链存在,隐秘且透明,以此来满足需求。   而岑浪,有关于他的一切,   不可估量的家族势力、明耀精绝的漂亮皮囊、不拘一格的恶劣脾性以及,智力拔群的自身条件,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注定推他站上这个圈子、这根链条热度中心的高位。   就像他回国的事情没有告知任何人,   包括他的父亲。   可同在豪门圈内的秦婵只需稍加利用这条信息链,也能知道。   就像她知道。   “我知道你在大学里,曾协助国外警方破获一起留学生碎尸案。”她说。   岑浪压着眉,沉默冷视着她。   苦于求路无门,秦婵只能找上岑浪。可她始终对来之前了解过的他的传闻,他的事迹,保持怀疑。   一个富二代做律师,   这本身对于思维惯性里的偏见,就是一种挑战。   怎么都不太靠谱。   但是,当她发现面对岑浪漫不经心的审视,而无法做到自圆其说的时候,当她意识到对方可以三言两语就轻易拆解她刻意隐瞒的真相时,   她唯有说实话:   “人命关天,岑浪,我需要你的帮助。”   还有展露真诚:“拜托了。”   从岑浪办公室出来,时眉便开始着手下午开庭的遗产案。   这案子几乎没有难度。   法庭上,列证规划、交叉询问、串联逻辑一向是时眉的拿手戏。她的辩护初始方向,是从个人品行出发加以行为佐证辅助,让法官及陪审团明白,原、被告双方对待赡养老人所作出行为之上的态度差异。   诚然,民事诉讼中并不存在绝对单纯的善与恶,法律也不会以双方当事人的私德高下来决定裁决走向。更通俗来讲,民事诉讼仅仅代表,双方当事人在某种利益上发生纠葛。   而法律,始终需要依靠强有力的证据,在两方利益间做出正义的横平。   因此,时眉又进行分步举证。   传唤街坊领居、医护人员等一番证人发声证词,步步咬死,不留余地。然后在最后关头甩出一段罔顾人伦的视频物证。   一招打成定局。   法官当庭宣判取消被告人徐嘉志遗产继承权,遵从真实遗嘱,由徐嘉合母亲及徐嘉合夫妇进行遗产分割,共同继承死者名下一切合法财产。   这对徐嘉合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时眉倒不觉得意外。   一切都如她所掌控的轨迹发展,很顺利。   只不过。   时眉举起手中皱巴巴的画纸,陷入沉思。   下午闭庭后,在徐嘉合去签署案件最后相关确认书时,时眉跟作为现场第一目击证人出庭的夏婕,有过短暂的几分钟交流。   夏婕依然是初见时的那副扮相,黑长裙,黑长袜,一条红丝巾。   说是交流,其实也不过是互相握了个手。   但偏偏就是握手时,时眉敏锐发现夏婕的右手拇指,缺失了一截指节,还有……   时眉皱着眉,紧盯着画纸观量。   这是一张最简朴的素描画。   黑色铅线勾勒扭曲线条,不难看出小男孩徐奇的笔触十分稚嫩,很多地方出现断连又重新续上。通过时眉这几天的反复研究,她凭感觉猜测这画的大概是,一男一女两个人。   整张画纸上唯一出现的彩色,   是红色。   红色…   红色?   红丝巾?!   ——还有就是。   时眉一秒回想起与夏婕握手之后,她不经意整理红丝巾的动作,暴露出脖颈的洁白肌肤,也暴露出深藏在红色丝巾之下的,   伤疤。很狰狞。   从猛然顿悟的情绪中反应过来,时眉再次看向眼前的画。假设,画中带有红丝巾的女人代表夏婕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   那么画中的另一个男人,   会是徐嘉合么?   他这个姿势看上去,像在…双手合十地跪拜?求饶?   为什么求饶?   他做了什么错事?   出轨?   不对。   依照时眉这些年经手过不计其数的离婚官司来看,比起大部分只会低卑忏悔、惺惺作态的男方,被出轨的女人,往往更容易情绪外露。   歇斯底里的愤怒,悲悔万分的哀怨,拿捏把柄的强硬,又或者是当断则断的潇洒,无论是哪一种都好,至少是有情绪的。   但夏婕没有。   前后两次见面她表现得无比沉静。   不,与其说沉静,不如说“死寂”更为贴切一些。   时眉又一次联想到夏婕脖子上的伤疤。   不是出轨的话,或许,   是…家暴么?   “嗡嗡嗡……”   手机在这时突然传来震动。   时眉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打断思路,拿过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是喻卓。   “老大,哪儿呢?”   “家。”   “那个什么,浪哥喝醉了喊我去开车,我这边还有点儿事一时走不开,你能去一趟么?”   ???   时眉难以置信地拿下手机,看了眼亮起的屏幕,又抬头看了眼挂表时间,强忍住想骂人的冲动,说: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凌晨两点我去接他?!”   “他不是富二代吗?家里连个司机都不给安排上?再说没有司机还没有代驾吗,你给他叫个代驾不完了。”   “我叫了,我都叫六七个了,关键他那车太豪没师傅敢接啊。”   大概喻卓本身也就是随口一问,猜到时眉绝对不会去,很快松口,“行那没事儿了老大,我再找别人,你歇吧。”   时眉挂断电话,内心觉得喻卓越来越夸张了,这哪是崇拜,这不纯纯一脑残粉吗?   有空必须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正想着,喻卓紧接着又给她发了条微信。   喻金毛:   【主要是我听说浪哥认识那个心理医生回国了】   【你那画儿不还没着落呢吗】   【他喝了酒好说话】   ???   这狗东西怎么不早说啊?   时眉迅速起身抓起外套,边开门往外跑,边恶狠狠地给喻卓发了条语音:   “发岑浪电话和位置给我,立刻马上!” 第12章   时眉赶到喻卓发来的夜店位置。   一下出租车,不远处一辆银黑色亮漆超跑赫然扎入眼底,湛蓝跳色勾边,线体华美而流畅,极致张扬。   时眉捂紧兜里的驾驶证,十分头疼地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超跑没开敞篷,车窗也关着,但不必留心确认车牌号,她凭直觉预感到,那一定就是岑浪的车。   毕竟那车的气质,太像他了。   车停在原地发动着,尾烟喷薄,肆意叫嚣起振聋发聩的响遏,声声震耳。   时眉在这片轰鸣声里走到驾驶位,结果忖摸半天,很好,连个正经车把手都没找到,压根不会开车门。   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她强压着耐性又绕到副驾位外侧,抬手曲指敲敲车窗,不料车内还没动静,身后倒先传来陌生女子的嘲谑:   “姐妹,别敲了,没戏。”   时眉偏头望去:“?”   “没看人家开超跑都不稀罕开敞篷么,明摆着…嗝…防搭讪呗。”女人大概率喝高了,醉得站都站不稳,扶着路标柱子恨恨骂道,“不就长得帅又有两个钱吗,傲死他得了。”   时眉还未及说话,跟醉酒女同行的几人也踉跄晃着步围上来,揽住醉酒的女人,戏笑她:   “看人帅哥不理你,不甘心啦?”   另一个女人接茬说:“嗐,人家傲有傲的资本,刚才保安小哥不是说了,这车可价值半个亿呢,别说港厦,全国拢共也没几台,高攀不起。”   “……”   不得不说,时眉也被狠狠惊住。   半个亿,限量级。   好的,她更加担忧自己的驾驶证了。   真够浮夸。   时眉再次用力敲了几下车门。   “妹妹,省省吧,这一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来敲他车门了。”连旁边不相干的人都看热闹似的劝时眉,   “他绝对不会为你降窗的。”   可偏偏,   车窗就在字音落地的下一瞬,   缓缓降落。   燥闷的夏夜像被掀起一角凉风。   雨后小柑橘的香氛味道浸渗冷气中,在开窗的一霎,从车内大肆泻出来,末尾后调弥散着丝缕混浊酒香,玷染冰寒薄透的小柑橘,熏得当下气氛靡靡萎颓。   岑浪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毫无迟疑地,一口喊出她的名字:“时眉?”   是他第一次,   认真叫出她的名字。   没有一贯讥讽刻薄的口吻,反而带了点,单纯感觉到意外的疑惑。   他稍稍勾扬起尾音,问她:“怎么你来了?”   深知岑浪那股子冷傲脾性,说不准她刚解释完自己是来帮他开车的,后脚他便信不过地关窗撵人。   一时急中生智,时眉用力一把按住车窗,放软些许音色:“那个…外面太多蚊子了,又热,能不能先让我上车?”   说着,她作势挠了挠腿。   岑浪垂敛视线,沉默扫了眼她的短裙,低低地说了句“好”,之后伸手触按了下开关,驾驶位车门瞬即旋转上升,仿佛为它的主人做出绅士邀请。   他这…   这么乖?!   时眉不免有些发愣。   见她仍站着不动,岑浪抬手在她眼前打了记响指,头一歪,淡声提醒:“不是说热?”   “哦哦…来了来了。”   时眉快步小跑溜上去,刚一上车,岑浪竟还不忘替她按关上门,顺手调低了些空调冷度。   如此细致入微地贴心。   如此异常。   不会是,真喝醉了吧?   “喻卓让你来的?”他忽然问。   时眉眨眨眼,品了半天,听不出他这句话里有什么情绪,于是试探着回答:   “他有事,让我来送你回家。”   说完,她转头观察岑浪的脸色,见他并未表露不满,心下稍安,自我调笑地补了句:“我反正也闲得很。”   “你的时间很贵,不是么?”   或许是喝酒的缘故,他嗓线喑沉,平淡无奇的词句敷着层低磁哑音,懒恹恹的,极具辩听性。   居然有几分性感。   怪好听的。   ?!   时眉被自己的想法猛然吓住,还没回神,又听到身旁的男人问:“想要什么补偿。”   时眉后仰身子,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惊觉他完全褪却平素拽冷的清高姿态,一反常态的好脾气。   简直诡异得可怖。   “付你加班费?”   他侧头凝向她,眉眼松散,口吻却足够诚恳,仿佛真的在征询她的意见,“价你开。”   还有这种好事儿呢?   这还是那个傲慢自矜的岑大少爷吗?   时眉几乎确信他是真的醉了。   这怎么说,   别人酒后乱性,   他醉酒后转性,人设崩碎?   怪不得喻卓有意强调:岑浪喝了酒,好说话。   可饶是再如何视钱如命的“魔女”,也根本没办法适应他这种出乎意料的反常。加上想到今晚来的目的,她迅速摆摆手,有点心虚地一口回拒:   “不用不用,同事关怀,不谈钱。”   岑浪眯起眼睛,安静凝视她好一会儿,半晌,他倏尔微微探身近前,哑然低笑了声:“就同事啊?”   “不对么?”时眉慢了半拍。   “没有不对,只不过…”岑浪半睨着她,目光缓慢挪移在她脸上,如有实质般,寸寸侵入她略显惊诧的眼里,   “凌晨两点,送男同事回家。”   他很快散漫地靠回车门,唇角微挑弧度,意味不明:“不太像你。”   话是不中听了些,   但也没说错。   毕竟是她有求于人,当然得放好态度,趁势拿捏,不能太较真。   识时务,才能成大事。   所以当岑浪莫名朝她摊掌的时候,时眉几乎一秒反应过来,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早备好的驾驶证,双手递到他掌心上。   自信地告诉他:“放心,合法持证。”   “不是这个。”岑浪这时冷不防开口,低眼看着她的证件,似有不满地轻轻皱眉,问她,   “糖,有么?”   “……糖?什么糖?”   “你被前男友甩那次,给我的糖。”   “前男——”   “……”   时眉顿时无语,行啊,喝醉了还不忘戳人痛处。   算了,她忍。   时眉认命似的拎过包,想从里面找糖给他。徒然一下子看到来之前特意准备的文件,手上动作稍顿,弯了弯唇。   她悄声拿出文件,搁在旁边,翻出一根米奇头的棒棒糖,“给。”   岑浪拿过糖,可迟迟没动静。   时眉奇怪地看了眼糖,又看了他一眼,说:“干什么,你不会又想扔——”   “看什么看。”他忽然出声。   时眉:“?”   “小东西长得真丑。”   时眉:???   不是,他跟谁说话呢?   时眉忍不了了,“你再给我说一遍?说谁丑…”   可紧接着,她愤恼的话尾字词蓦然消逝在悚愣的表情下,然后眼睁睁地看到岑浪指尖捏着糖棍,跟手里的米奇头大眼瞪小眼,不屑嘁道:   “还看?再看就吃了你。”   时眉:“……岑浪,下次记着,不能喝就去小孩桌。”   但凡你有点儿数,   也不至于荒唐到在这里和一根棒棒糖吵架。   个幼稚鬼。   岑浪显然没听清她说什么,只微微抿唇,盯着眼前的米奇头不说话。良久,他忽然攥紧指骨,握住棒棒糖扬手丢入中控储物箱。   “关它小黑屋。”   他像刚从球赛中酣畅淋漓下场的少年,挑了下眉梢,洋洋自得:“我赢了。”   时眉:“……”   是,你赢了。   直接赢麻了。   时眉实在懒得理他,开始专心研究起方向盘后的各类仪器操作,想先熟熟手。   岑浪垂下眸,单手拎起她的驾驶证,指尖挑开,思维跳脱地问她:   “上过路么?”   时眉莫名紧张了下,“…没有。”   没有那个机会。   她的梦想很现实:升职加薪,买车买房。   可就目前来看,前者被身边少爷所阻,后者受卡里存款所限。平日出行地铁、公交是首选,今晚打车来的这60块钱,已经是她最大程度的慷慨。   岑浪瞟一眼挡风玻璃,点点头,平静地说了句:“问题不大,先把雨刮关了吧。”   时眉:“……”   她默默关掉雨刮器,伸脚试了试踩油门的距离,边嘴硬道:“我不熟手而已,再说都这个点儿了路上能有几辆车,心放肚子里好吧?”   说是这么说,可她发现岑浪个子太高腿又长,导致她伸直腿也够不着。无奈下,她只好低伏着脑袋左右来回找了半天,愣是没找到调节座椅的开关。   这到底哪门子破车啊,什么都找不到!   真烦了。   正当她陷入无比焦躁的情绪——   下一秒,岑浪像是看不过眼,轻笑了声,继而伸臂撑在椅背上,整个人毫无预兆地欺身凑近,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身前,自然而然地探入驾驶座椅下。   他没有触碰到她分毫。   甚至连眼神,也没有落在她脸上,   但是。   但是这个姿势,   一种实实在在的,看似虚抱着她的,暧昧姿势。   令她无法消解。   时眉瞳孔骤缩,本能地屏住呼吸,僵直身体后贴向椅背,双手用力扶按着座椅两侧。   她试图努力表现得坦然。   她怎么能慌呢。   她没有任何支撑慌张的理由。   这并不合理。   可感官,在难以描述地跟她作对。   神经犹如数万根紧绷的丝线,在岑浪靠过来的短暂间隙里,脱轨疯长,混乱交织,轻悄钻入皮肉之下,以一种失控的恐怖速度自发缠绞她的心脏,收缩,勒紧,薄弱而热烈。   后果是,她的心率变为不真实的快。   鬼使神差的快。   与此同时,座椅在岑浪的手指拨动下,逐渐升高,坚定不移的外力推着她移向前,一点点朝他缓速抵近。   而时眉能做的,   仅仅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收拢手指,死死扣紧真皮座椅的边缘。   相比两人距离拉近所带来的惊骇,   混沌的情绪更占上风。   大脑将这一刻度的情绪判定为荷尔蒙的诱果,诱发微妙氛围的促成。   诱发氛围与现实的断裂感   诱发一切感官的敏锐。   当现实感被迫剥离,   时眉正处在半失真的惶恐状态,体会一种由岑浪引诱而来的,涌动的古怪感受。   她委顿在他宽阔薄削的体态下,仿佛被半拥在怀里。   小柑橘的冷香恣意缱绻在他身上,侵吞车内密闭的空气,鼻端是他呼吸间喷洒的酒气,很淡薄,又勾缠着几分禁忌的男性魅力。   这让她的目光无处落脚。   她开始不自然地飘移视线。起初落在他黑色皮衣上,很快又滑转他的耳饰上,再后来凝定着他的铂金项链。   可无论如何,   当下这要命的一刻,   她的眼里都是他。   “够了…”   离得太近了。   时眉仰头后躲,迫不得已抬手抵住他的肩膀,手指捉紧他肩上的衣料,像是拼命抓住理性的尾巴。   心跳搏动得如此不稳定。   牵连她身为一名律法从业者,本该能言善辩,却无法在此刻构成流利的词句:“可、可以了…”   岑浪停下来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默不吭声地注视了她几秒,沉着嗓子问:“很热?”   因为他喝了酒,总有些无厘头。   可时眉是清醒的,在彼此这样一个不算妥当的近距离下,她很难做到掰正他的逻辑。   唯有下意识回答他:“不热。”   其实是热的。   又不完全,身体翻涌着奇怪的燥热,掌心黏腻,但她的指尖由于抓力而变得冰凉。   “可你出汗了。”   岑浪蜷起食指,力度极轻地刮蹭了下她鼻尖的薄汗,然后略微弯腰,视线与她平齐,声线低迷地追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啊……   时眉抿紧嘴角,对视上他的眼睛,尝试从那里探索到一些捉弄或是调侃的恶意。   可是没有。   薄密睫毛下,他的眼神是清黑而通透的亮,灼着粼粼的光,干净似意气洒脱的少年般令人心惊,磊磊大方,如此澄澈。没有半点不礼貌。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   那大概是他的眼里有一点好奇。   仿佛是真的在好奇地询问她,为什么车里开放着冷气,她还会热到出汗。   为什么。   时眉也想知道为什么。   片刻后,岑浪倏然低哑地笑起来,虚眯了眯眼,浸透酒味的字音又闷又欲,顺着她的耳际一路滑坠。   像琉璃球崩落平静的水域,弹起涟漪。   他问:“是我让你紧张了么?” 第13章   车内空调源源不断地放送冷气。   缭绕丝缕小噪音。   岑浪半撑着身子低眸看她,眼神迷醉,颈上挂戴的铂金项链随他的坐姿垂下来。   海浪状的湖蓝坠饰微微晃荡,小幅度摇曳着冰冷温度,偶尔擦碰她裸露在外的锁骨肌肤,泛散稀微酥麻。   细腻肤肉被撩惹起过电似的战栗感。   很轻,有点痒。   “当然不是!”她反驳。   无意识地挠了两下锁骨,她表现得很急切,急切地试图忽略掉耳边他因为酒精刺激,而尤为喑沉短促的低喘。   心率节奏却迟迟得不到平复。   时眉羞恼地用力一把推开岑浪,从他身体范围的掌控下顺利脱困,抬手抚上锁骨处,又稍稍移上一点,尝试以冷凉的指温压制烫红的脸颊。   她语气不善:“我有什么可紧张的!”   谁会因为他随便靠近一下就紧张啊!   绝不可能。   岑浪被她的大力推搡后撞向车门,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大概有些撞疼了,他嘶声揉着肩胛骨,却并不生气,只是认真地解释一句:   “不是因为帮我开车才紧张么?”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   她还以为…   时眉忍不住偷觑他一眼,发现他淡垂着眸,睫毛似乌沉沉的鸦羽般轻遮眼睑,不必细究,也能猜到那里是如何纯澈,不含恶意,看起来还带点委屈的痕迹。   时眉抓了两下头发,不自在地清咳一声,辩驳的说辞变得很快:“你这车连专业代驾都不敢接,我怎么可能不紧张,万一待会儿要是有个磕碰算谁的?”   “算我的。”   他坐正身子,满不在乎地说,“车租的二手,全保,没几个钱。”   租的二手,   是…吗???   歪头瞥见时眉一副质疑的神情,岑浪挑唇笑了,“撞烂也不用你赔。”   时眉立马清醒:“真的?”   “录着呢。”他抬起手,指尖点点运行中的行车记录仪,提醒她,“有效物证。”   “很好。”时眉放心了,系上安全带,挂挡,脚下摸索着缓踩油门,   “家住哪儿啊?给个导航呗。”   岑浪掏出手机给她找定位,不经意斜撇一眼倒车镜,余光瞥见一家门头牌时,又歪头扫了眼时眉略微发红的锁骨,   蓦然开口:“停车。”   时眉本能地一脚刹住,“怎么了?”   岑浪直接替她挂上倒挡,说:“倒回去。”   “?”   这鬼人又搞什么?   真难伺候。   时眉无奈地往后倒了一段,耐着性子问:“干什么你,要去厕所?憋不住啦??”   “……”   就算酒后再好脾气,也看得出来岑浪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他指尖触按中控开关,超跑敞篷顷刻掀顶后滑,车窗同时降下,“就这儿停。”他说。   冷气被大肆放逐出去。盛夏晚风下一秒裹卷上来,潮濡微黏,沁着丝丝融融的咸腻气息。   并不算舒适。   比起小柑橘的话,   比起他身上雾雨薄凉的味道。   时眉暗沉了口气,依言停车在路边,四周探寻了一圈,自语轻喃:“这附近也没有公厕啊…”   岑浪完全忽略她的话,“啪嗒”一声卸了安全带,单手撑在车门上,借力一个纵身,体态矫健地迅疾跳下跑车,逃跑似的丢给她一句:   “我买烟。”   “……”   买烟也不用急到跳车吧。   年纪不大,烟瘾不小。   时眉只能熄火,放松身体窝在座椅里,胳膊靠车门上,懒懒地撑着头等他。   视线追逐的轨迹拉长,自然而然地识清目标,锁定在男人高大精瘦的背影上。   他沉隐在这片黑色下。唯有一点光源来自门头牌灯,虚弱映照他踱动的步伐,飞快,但不稳,带着点摇摇晃晃的洒脱醉意。   时眉嫌弃地摇头轻啧。   走路都飘,喝了多少啊这是,难怪都喝出性格分裂了。   “叮咚。”   伴随不远处的一声弱响,时眉支起身子,看到岑浪推开便利店的玻璃门,手里拿着样东西朝这边走过来。   她重新戴好安全带,正欲按下发动键,不料,在岑浪开车门那刻,一只苍白的手猝然伸过来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哥哥…帮我、帮帮我!!”   岑浪低睫看向落在腕上的抓力,略微惊诧,随后二话不说扬手甩开,冷淡扫视一眼后,微微皱眉,问:“怎么回事?”   时眉也在此时停下动作,扭头望过去。   “后面、后面那个男人一直追我!”   她弯腰大口喘着气,或许意识到岑浪非常反感肢体接触,女生不敢再贸然靠近,双手缠绕着书包肩带绞紧,急迫地反复央求,   “哥哥,求你救救我吧……求求你…”   是名女孩子。   不,更准确地说,是名女学生。   那身蓝白相间的校服第一时间为她表明身份,应该是名高中生,时眉猜。   她看上去如此狼狈。   身上的校服似乎经受过大力撕扯,拉链处破损得厉害,套在里面的卫衣领口也有些残破。   马尾辫散乱歪斜在脑后,随她不时回头张望的动作来回摆甩,像一只在无人区路途中受惊的鹿,秀净无害,又恐慌无措,急于寻求生路。   而显然,   她认定岑浪就是当下唯一的生路。   “我真的跑不动了。”极度胆颤的状态下,女孩唯有畏怯索索地求救,几乎快哭出来,“麻烦你…只要带我去前面的地铁口就好,拜托了哥哥……”   “岑浪。”时眉忽然喊他一声。   岑浪偏头,移眸凝向她。   时眉朝他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他看倒车镜,“是他么?”她问女孩。   岑浪侧抬起头,撩眼一瞥,晦黯沉沉的夜雾下,隐约站着个明显属于男人的粗犷身影。他在移动。   女孩悚然回头,僵硬点头:“是…是是就是他!!”   目光触及那道似鬼魅般可怖的身影,她仿佛因可预见的危险而深受刺激,猛地一个弹跳跑去拦在车前,上半身半趴在超跑引擎盖上,一副绝地求生的架势,   “带我走!不然谁也别想走,除非你们撞死我——”   女孩言辞激进,被恫吓的情绪逼仄得趋于极端。   岑浪与时眉却始终冷静。   从远处的夜色里抽回视线,岑浪眸色未变,没有分一眼给正在拦车的女孩,而是不偏不倚地,跟时眉对了眼。   时眉一眼会意。   着车,故意没挂挡,给了脚油。   超跑骤然轰起猛烈的转速声浪,闷沉炸耳,震得女孩手掌发软脱力,惊骇失色地滑下车前盖。   岑浪这时迈步走过去,弯下腰,长指勾起女孩卫衣兜帽的边缘,将人直接提起来拎去副驾车门旁。时眉笑了声,迅速开锁,副驾车门旋即前翻升起。   两人全程不曾有半字对话。   但眼神对望,动作配合,该有的默契灵犀,一样不差。   女孩反被两人这番无声操作弄得有点懵,傻愣愣地站在车外,抬头盯着时眉眨眨眼,又忍不住回头瞅了眼岑浪,发现他们一坐一站,一前一后以某种不必言明的微妙姿势,将自己护在中间。   “小妹妹,还不上来?”时眉双手扶在方向盘上,歪头调侃,“坏人要追上来了哦。”   女生被她唬住,赶紧爬上副驾驶座。   结果刚一坐好,便看到岑浪单臂懒散搭在车顶,另一手插着兜,稍稍压下眉,命令她:   “坐后面。”   “哦哦…”女孩听话地起身,手忙脚乱地钻爬去后排座,一声不敢吭,乖得跟猫儿一样。   被陌生女孩闹这么一出,岑浪酒醒了大半。他表情疏冷,虚眯起眸子,抬头瞟了眼后方,眼底烧出黑不见底的暗忖成色。   那里已经没了人影。   他没说话,俯身迈上车,将一直握在手里的一罐黄色小瓶递给时眉。   时眉微怔,接过来时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问:   “这是什么?”   “脖子。”岑浪垂着眼不看她。   脖子?   时眉不明所以地抻长脖子,对着后视镜照了半天,“脖子怎么了吗?”   没事啊?   就是锁骨周围被她刚才挠得发红……等等。   时眉低头看了眼手里的东西,   蚊虫叮咬,   止痒膏?   她恍然想起自己上车前说外面有蚊子。这家伙,该不会以为她锁骨发红的地方是被蚊子咬的,所以买烟的功夫,还顺带给她捎了罐止痒膏?   “特意买给我的?”   时眉指尖捏着罐身转了转,坏心思打趣,“不收我钱吧?”   岑浪拨调两下座椅,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半敛着眼睫,看不出什么情绪,回了句:“不收。”   还有一句:“买烟送的。”   “……”   多余问这一嘴。   时眉将止痒膏扔包里,一脚油门给足动力,超跑风驰电掣地飞逸在这个夏日午夜的空城街道,像一条流线柔韧的鱼,潇洒游弋,漂亮摆尾。   岑浪仰头靠着椅背,懒洋洋抬眼,透过后视镜瞥向后排的女孩。   并未直白询问她在此之前的遭遇,以免二度刺激到她,而是将话锋拐了个弯,淡声询问:   “需要帮你报警么?”   “不、不不不!”女孩一口否决,“不能报警哥哥,我…我是跟同学爬墙出来的,如果报警被父母知道,我爸一定会打断我的腿!”   “那些人…”话到嘴边儿,依然觉得有些问题由同为男性的自己问出口,总归有失妥当。   岑浪舔舔唇,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那些人伤害你了吗?”   时眉却可以瞬间心领神会,以温和轻柔的口吻,替他将未说完的话尾补充出来。   女孩像在课上被老师突然点名,一下子紧张起来,言语磕绊:“那、那倒也没有……”   “我们去了今晚哥哥在的那家夜店玩,结果被几个男人骚扰纠缠,一直逼我们喝酒,还说要带我们去更好玩的地方。”   岑浪倏然抿起唇线,眉头深了几分,默不作声。   “那家夜店允许未成年进入?”   时眉觉得离谱,油门踩深,脑子里甚至在过《非法营业》相关的民法典条律了。   “我那几个朋友都是留级生,去年就成年了。”   时眉缓下语气,问:“那你呢?”   “我今天刚好成年。”   女孩微微低头,声音里带点失落,“原本朋友们要给我过成人礼,所以才去那里玩的,没想到第一次去就碰上这种事……”   车内徒然安静了一瞬。   半晌。   “生日快乐啊,小朋友。”   时眉瞟一眼后视镜,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料却惹来一旁岑浪侧眸,意味不明地淡撇她一眼,轻嘁了声后,没再出声,恹恹地阖上眸假寐。   时眉自然觉察到他眼神里的不友好,不懂这男人忽然又抽哪门子疯,没好气地白他一眼。看在他今晚酒品还不算差的份上,先不跟他计较,她扭头看回挡风玻璃前的路况,驱车进入国道。   后座,得到生日祝福的女孩子仿若完全未曾预料到,足足怔忪了半分钟,才有所回神,小声道谢:   “谢谢司机姐姐…”   ……司机姐姐。   行吧,也没叫错。   “司机姐姐,你把我放在前面邮轮港站C出口就好。”   孩子还怪有“礼貌”的,时眉心里想。嘴上倒没说什么,略带关切地提醒她:“这个点,地铁早就停运了吧?”   “啊对哦…”被这样一说女孩才意识到时间,随后想了想,又告诉时眉,“那就在下一站A出口停吧,那里有趟夜班公交,直达我家。”   时眉唇角弧度微滞。   她有意斜了眼后视镜。   镜中只露出女孩的一双眼睛,恍惚中,她蓦然发觉女孩眼尾轻眯上挑,勾扬的弯弧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兴致盎然的,似乎浸着些许深意的玩味。   是错觉吗?   为什么她感觉到女孩的眼神,   像是……在笑?   时眉侧眸看向岑浪,见他出奇地安静,闭着眼仿佛睡着了,并没有觉察到女孩言辞中的怪异。   这让她忍不住蹙眉重新望回后视镜。可再看时,女孩并无异常,眼神堂皇不安,带着恐惧,俨然是那副可怜楚楚的模样。   时眉压下心头的诡异,打了圈方向盘,很快恢复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趟夜班公交的终点站,是「稻荷里」对吗?”   “姐姐居然知道?!”女孩不免惊讶。   时眉论家常一般,状似随口地告诉她:“巧了,你哥哥也住附近,既然这样那就顺路送你回家吧。”   女生“啊?”一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小小声咕哝了句:“哥哥开这么豪的车…家里却住那么偏远的郊外啊?”   时眉觉得小女孩傻得可爱,劝诫她说:“你看啊,有些人说要带你去‘更好玩的地方’,实际只是为了粉饰自己的肮脏;就像有些人光鲜亮丽开豪车,可有谁知道这车是租的二手呢?”   这么说完,她又觉得把那帮孙子跟岑浪放一起相提并论,好像也不太合适,于是又自我修正地改口道:   “不过你今晚运气好,至少他不是坏人。”   说着,她指了指岑浪。   “你不是每次都有好运气。”   岑浪这时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发了条消息,嗓线漠然带刺,“赶上点儿背,当心刚出虎穴,又进狼窝。”   有理。   但难听。   女孩成功被他吓到,整个人像被钉在了座椅上,双手紧攥着书包带一动不动,连话都不敢再多说一句。   时眉看出小女孩被吓到,打正方向盘,同时将话捻得柔软,放轻音线解释说:“他的意思是,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直接报警,不要随便上陌生人的车。”   “毕竟比起你遭遇不测,爬墙逃课这些对你的父母来说都是小事,”她冲后视镜里的女孩笑了笑,   “他们一定更希望你平安。”   女孩吸了吸鼻子,乖巧点头:“我记住了,谢谢你司机姐姐。”   ……哪门子的司机姐姐,   这孩子可真是爱叫人。   “她不是司机。”   岑浪收起手机扔回兜里,重新阖上眼皮,态度毋庸置疑。   时眉惊异地瞥他一眼。   “那姐姐是什么?”女孩起了好奇心。   岑浪仍然闭着眼,薄唇翕动,扔出两个字:“同事。”   “哦哦…那要叫同事姐姐。”   “就叫姐姐。”   “可是我觉得加个前缀显得更亲切呀?”   “错觉。”   “……”   听着一大一小两人突然幼稚拌嘴的时眉:   “……要不你俩下车先打一架?”   ……   如小女孩所言,「稻荷里」位于旧城区远郊,距离接上岑浪的夜店大约一小时车程。   “这么晚回家,你怎么跟父母解释呢?”   时眉停好车,扫了眼中控台上的水晶台表,叫醒在后半路睡着的女生,稍显担忧地问她。   女生从后座爬起来,擦擦嘴角,完全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回答:“没关系,这个点他们早都睡了,我悄悄溜进去,明早再偷偷回学校就行。”   “这样啊…”时眉思忖着眯起眼,仰头逡巡一圈。   要走到不远处有人家居住的平房群,就得经过一条羊肠小道,小道夹在稻田与荷莲沼泽之间,车过不去,只能停在有水泥路的高坡路口。   路不长,但是很黑。   时眉看了眼身旁仍在沉睡的男人,   算了,金贵少爷不敢指望。   何况等下进去万一惊动女生的父母,看到她不仅半夜进家门,还是被一个满身酒气的男人送回家,怕是更加说不清了。   时眉从包里拿好东西,对女孩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她转身走下车。   并未看到岑浪锁紧眉,缓慢睁眼。   他抿紧唇线,眼睑边缘泛起细密血丝,眸光幽深却清明。   淡漠懒散的视线穿透挡风玻璃,女人的背影便如此轻易地落在他的视点中,纤薄瘦削,倔强,富有生命力的鲜活。   他倏尔那晚想起从徐嘉志手中救下她的场景,舌尖顶了顶上颚,半晌,微不可察地轻哼一声。   这女人,   还是不长记性。   岑浪有点烦躁地开门下车,手伸进裤兜里想掏烟抽,发现没有,在身上四下摸了摸才意识到今晚没带烟出来。   这时候,手机忽然传出震动。   他接起电话,沉默不语地听着电话那端的人说话,边走到驾驶位,弯腰顺手拨亮车前双侧的远光灯。   昏昏落落的夜里,直打出去的车灯放射强光,刹那照亮稻田深处的羊肠小路。   前路蓦然变得清晰无比。   身后光源来得猝不及防,时眉猛地收住脚步,心口顿窒,几乎出于神经过敏的应激反应,她立刻掏出死死捏在手心里的防狼喷雾,没敢轻易转身。   “是哥哥特意替我们开的车灯诶~”   耳边恍惚响起女孩的声音。   时眉薄睫轻颤了下,转头回望,看清站在车前打电话的男人是岑浪,才慢慢松动手指,无声舒了口气,惊觉自己掌心里全是虚汗。   “哥哥好细心啊。”女孩不禁感叹。   “勉强算有良心。”   时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关掉用来照明的手机电筒,伸手扯过女孩的书包带,“回家了,小朋友。”   小路不长,时眉很快将女孩送到地方。目送她安全进去家门,刚要转身往回走,谁知刚一转身,迎面差点撞上就跟在后面的岑浪。   时眉被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嗔怪:“练轻功呢,走路也不出声!”   “被跟踪还是这点警惕性。”岑浪啧了声,语调微嘲,“没长进。”   ??   又开始了是吧?   看样子是酒醒就不做人了。   时眉不忍他,反唇相讥:“你有长进,你不良少年拯救问题少女,还拉上我这个免费苦力工。”   “苦力?”岑浪觉得好笑,“说顺路的是你,担心她晚回家不好交代的也是你。”   他淡嗤一声,“我以为你喜欢做志愿呢。”   “……”   时眉气得咬牙,“岑律师挺爱装睡啊?”   “不重要。”岑浪忽然从身后拿出一张文件,拎到她眼前,挑了下眉梢,问,“说说,这什么?”   时眉偏眸扫了眼,脸色微变。   是之前她拒绝过的,   被岑浪丢进碎纸机里的那份,   ——《入组协议签署书》   今晚来之前她特意找喻卓要了备份,重新打印好带过来,原本是打算当做筹码待会儿跟他来一场谈判。   想了想,应该是刚才给他找糖的时候,顺手拿出来不记得放回去。   “这东西已经废了,但现在,又在我车上出现。”岑浪低头将手中纸张对折,“为什么?”   “我记得你家住滩尾吧?”   他眼也不抬,表情认真地再次对折那张纸,“让你大半夜不睡觉、不加班,从滩尾浪费时间跑到前滩来找我,帮我开车,送我回家的理由,是什么?”   繁星旷野下,   早稻飘香,荷莲晚睡,有风动。   他们站在这条狭路四目对峙。   直到他指尖的动作停下来,抬起眼,窥伺的眼神凝落在她脸上,冷锐而慵懒。   直到风过千百回。   岑浪倏然笑了,   令繁星失色,稻香让步,荷莲苏醒。   他手中动作继续,用一种不留余地、又偏偏带了点迂回的口吻,   问她:   “有事求我?”   “……”   见被识破,时眉也不打算继续拖,随机应变,开门见山:   “确实有个事儿——”   “可以。”他一口应下。   时眉稍愣,继而眼神警惕地看着他,心底腾升一种非常不美妙的预感。   她垂睫看向他手中。   修瘦骨感的长指完成最后一步。   时眉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签署书》,化身为一只纸飞机跃然出现在岑浪的指尖,被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然后听到岑浪说:   “叫声好听的。” 第14章   “岑浪,你别太过分!”   时眉眼神警惕。   的确,事关夏婕是否遭遇家暴,时眉必须搞懂她儿子徐奇的那幅画。而出于对当事人的隐私保护,她无法随意寻求外界专业人士的帮助。   又那么恰好,她需要的,岑浪都有。   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任由岑浪随意拿捏。   就算她处事圆滑,她能屈能伸,她见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日常对着甲方伏低做小根本没在怕。   但是岑浪不行,   对谁都可以大度就对岑浪不行。   无论如何都不能输。   开玩笑,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   大不了再去找别的出路,她就不信,整个港厦就他岑浪认识画家和心理专家。   “不愿意就算了,别勉强。”   见她一脸硬气,岑浪指尖轻轻拨动,《签署书》折叠而成的纸飞机受外力控制转了个圈,仿佛刚才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   “不过…”他倏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侧眸扫她一眼,冷不防地问她一句,“我猜时律还没看过这份协议。”   时眉没懂他的话,“什么意思?”   “之前协作组的条款,太差劲。”他口吻戏谑。   时眉轻笑挖苦:“所以,您做了什么伟大的决策呢?”   “决策谈不上,”岑浪并不在意她的讽刺,懒懒扯唇,四两拨千斤地回了句:“修了几条奖励机制而已。”   奖励机制?   时眉突然间变得敏感起来,立马追问:“比如?”   “比如绩效酬薪不抽成。”   意思是,他根本不惦记组员那点提成。   “团队奖金不分摊。”   十个人分五十万,跟十个人各拿五十万,天壤之别。   “团队业绩最高者起薪翻倍,月度奖翻倍,季度奖翻倍,年终奖……”   在时眉精彩纷呈的眼神注视下,岑浪故意顿了顿,眉尾略跳,非常好兴致地补充后话,   “年终奖,双月四倍。”   “!!”   他疯了吧?   这哪是奖励机制?   这简直就他妈是送钱机制!   “还有。”他说。   “还有?!”时眉瞪大瞳孔。   岑浪像是被她逗乐了声,往前走近两步,歪头看她,手里吊儿郎当地转玩着纸飞机,吐字平稳有力:   “打赢辩论赛,拿下明星奖,可得珠港前滩海景房产一套、超跑一辆,不限额,可折现,均归个人名下所有,与律所无关。”   什、么东西?!   什么一套?一辆什么??   时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这些对时律来说都没用,”他眯眼瞄准荷莲沼泽里的某处,试了试,作势要将手中的纸飞机扔出去,还搬出了白天她的台词,语气遗憾,   “毕竟我们之间是不可能合作的。”   “等等!”她猛地一把拉住他。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忽然弯起月牙弧的眼眉,单手捉住他的手背,借着这份握力步步朝他走近,另一手从他掌中飞快抽走纸飞机,小心翼翼地揣进屁股后兜里。   然后,些微靠近他的一瞬,时眉用尽生平温柔的语气,笑意盈盈地问他:   “想听我叫什么?”   她甚至朝他无辜地眨眨眼。   要什么馒头,要什么志气,   输赢重要吗?   在海景房和超跑面前,胜负欲一文不值。   岑浪敏锐觉察到一点不对劲,总觉得她在动什么坏心思,稍稍皱眉,随她逼近的脚步而不经意后退几分,   可是晚了。   时眉猛然凑近——   轻轻挑眉,嘴角梨涡轻凹甜美,淬笑的眼神似一摊晕开的水雾,丝丝滑入他清黑的眸里,如月光溺入墨水。如此生动欲滴。   又如此充满野性。   当小指轻轻蠕动,狡猾地蹭挠了下他的无名指指根,时眉刻意压着气,收软音色,尾调上挑,黏黏柔柔地唤了他一嗓子:   “浪哥~”   一刻度失真的虚幻感。   岑浪瞳孔轻微颤抖,狠狠怔滞,随即整个人僵立在原地。   如果不是夜幕黯淡,   如果不是光线晦沉,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时眉一定可以亲眼目睹眼前这个男人,是如何在震惊错愣的表情下,一寸寸烧红耳根,顷刻向下蔓延至脖颈肤色,点染古怪的通红。   他的反应非常割裂。   眼神是波澜不惊,目光却欲落无处,几乎触电般从时眉掌中抽手出来,逃离她指下的小把戏,稍显迟缓地偏侧过身子。   时眉对他突然这么大反应感到奇怪。   难道说……   他还不满意?   “浪浪?”   她继续向他抵近了些。   带点试探。   “浪宝。”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   再近一次。   “好哥哥…”   直到她的声音稀微变调,   妖气迷人,坏得要命。   岑浪下颌绷紧,半晌,嘶声阻止她:“…够了。”   他眼角眉峰仍然冷峭。   可薄唇却不自觉勾挑了下,很快被他握拳虚掩,欲盖弥彰地咳了嗓,压平嘴角,语气微恼地说她:   “乱叫什么。”   岑浪是有些懊恼。   因为分明知道,她并不真心,   她最擅长以谎言诱捕,   她每一声伪作服软的称呼里,都带有绝对清晰的技巧性。   分明知道是这样。   但是。   但是他必须承认,   心跳异常的频率意为受用,   他还是不可遏制地,在她那里体会到一种完全新鲜的,满足猎奇的,欣快感。   而时眉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   单纯觉得这人铁是在找茬。   分明是他先提出“叫声好听的”,为了让那几声听起来够嗲,够软,够腻歪,她嗓子都快夹冒烟儿了。   她都这么努力了!   他居然敢说她是“乱叫”?!   但是为了四倍年终奖…   “嫌我叫得不好听?”她忍。   为了海景房和超跑…   “那怎么叫算好听?”她虚心请教。   她提问的腔调很坦诚。   可这话听上去,多少有点不太对味儿的糟糕。   岑浪径直转身,迈步朝车走过去,背对着她优雅伸出一根食指,手势懒恹地摆了摆,嫌弃的意味根本不加掩饰,“说了别勉强。”   “别呀浪浪,我觉得还是可以勉强一下的,是声音不对还是称呼不喜欢呢?要不我再换个叫法你听听……”   时眉锲而不舍地紧忙追上去。   一心只顾海景房的她,当然不曾注意,   口是心非的男人在转身时,悄然挑动眉尾,唇角偷偷弯扬,向来缺乏情绪的眼梢勾着点意味不明的笑。   另外,他耳朵真的快红飞了。   ……   时眉送岑浪到家时,天都快亮了。   临下车前,这男人还算有点良心,在她殷勤拆开纸飞机,双手恭敬地递上那张皱巴巴的《入组协议签署书》时,潇洒签下自己的名字。   整整折腾了一晚上,这会儿神经懈怠下来,时眉只觉得力倦神疲。   刚走下车,准备手机上叫个车回家,心里还嘀咕着必须得找岑浪报销来回路费。   “你等会儿。”岑浪蓦然叫住她。   她回头望去,看到不知何时超跑旁边站着一名年轻男子。男子西装革履,体态笔挺,身高年龄与岑浪不相上下。   岑浪绕过车头,经过男子身边时,扬手将车钥匙抛给对方,淡声吩咐了句:“送她回去。”   “好的,少爷。”   年轻男人稍稍颔首,应声。   还有这好福气呢?   时眉完全懒于玩虚的那套,挑挑眉,下一秒毫不迟疑地开车门坐上去。   这时候,她突然想起件事儿,眸波轻转两下,在年轻男子着车缓缓驶离岑浪家时,她思忖着开口道谢:   “辛苦您啦,这一大早就麻烦您跑一趟。”   年轻男子彬彬有礼:“应该的。”   “这车是岑浪新买的吧?”   她伸手到处摸了摸,状似闲聊天的样子,故意好奇道,“看着还挺新的。”   男子态度温和,点头说:“是的。”   “是属于岑浪名下财产所有吗?”   而不是他口中所谓,   租的二手。   男子依旧耐心,笑了下,回答:“车主本人的确是少爷没错。”   时眉回以微笑,表示明了。   内心却疯狂起疑:   所以,他骗她是租的二手,到底是怕她开这车太紧张的随口安慰话;   还是说,他憋着什么阴招使坏呢?   想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后者可能性更大。   还好她刚才全程小心驾驶,否则肯定要被他讹上,然后欠债卖身,从此沦为跟喻卓一样的小弟角色,替他鞍前马后地卖命。   这狗男人,八百个心眼没一个是好的。   真够阴的。   时眉顿时不困了。   忿忿地转头望向车窗外,车子恰巧驶离墅区,视野不经意捎过门口假山石上的名字。   她当即怔忪——   「莱茵湾」   她竟然几天前刚刚来过。   “什么?你说浪哥跟徐嘉合住一个别墅区?”   一周后的下午茶,喻卓拎起时眉从人事那边拿来的通讯表,仔细打量住址一栏的信息,有些不可思议。   起初送岑浪到家那会儿,时眉光顾着跟他解释徐嘉合还有那幅画的事,压根没留心注意周围环境。   她敲敲住址上的门牌号,“甚至还是隔壁邻居。”   喻卓嘬了口冰沙,问,“那你俩谈妥了吗?”   时眉后仰身子靠着躺椅,懒洋洋地“嗯”了声,“勉强算是。”   喻卓扬扬下巴,调笑:   “怎么样老大,没骗你吧,浪哥是不是醉了好说话?”   时眉晃悠着躺椅,轻叹一声,阴阳怪调地唏嘘道:“哎,有些人凌晨当社畜加班,有些人凌晨蹦野迪狂欢,同人不同命啊……”   喻卓笑了,“别不平衡啊老大,我估计要不是为了案子,浪哥也不会在夜店包场跟他们玩,毕竟他这次回国连他老爸都不知道。”   “崇京的男模案?”   时眉想起来找他的那位富家千金。   “对,说到底有钱人都在一个圈儿。浪哥身份地位摆那儿,圈里出了这种事,浪哥想打听打听,只要稍微搞个局,那些人还不得上赶着借机往他身边凑。”   “等等!”时眉猛地坐起身子,看着他问,“你刚说什么?”   喻卓被她吓一跳,“有钱人都在一个圈儿……”   “不是这句。”   “他这次回国连他老爸……”   “再上一句。”   喻卓使劲儿回想了半秒,皱眉试探说:“要不是为了案子,浪哥也不会在夜店包场——”   “停停停。”时眉将脸上的墨镜拨下来一点,盯着他问,“包场?我去接他那晚,他在那家夜店包场了吗?”   喻卓点点头,“是啊。”   “你确定?”   “当然,那家夜店本来也是他家产业。”   “那包场是不是意味着,去的基本都得是圈里熟人?”   “理论上是这样。”   “……”   “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时眉单手摘掉墨镜,凑近了些,问他,   “假设几个高中生恰巧那晚去了那家夜店,几个孩子又恰巧刚刚成年,那么在岑浪包场的情况下,夜店安保人员会允许他们进去玩吗?”   “浪哥就算不包场,他们也进不去。”   喻卓说得如此笃定。   “为什么?”   “照你的说法,刚刚成年的高中生最多也就十八、九。”喻卓耸耸肩,告诉她,“那家夜店,要求必须年满22周岁以上才能进。”   22周岁啊……   也就是说,   那个小女孩说谎了。   时眉霎时回想起,那晚透过后视镜,她无意中瞟见女孩的一双眼睛。那种眼神,成熟玩味的、戏笑的、完全不属于一个单纯青涩的高中生,该有的眼神。   倘若,她没有看错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时眉紧紧蹙起眉尖。   女孩不止在这件事上说了谎,   也许她自始至终,   都在说谎。   “对了,你连蹲这几天,见到夏婕了么?”喻卓突然问她。   自从怀疑徐嘉合家暴后,时眉认为自己有必要再见一次夏婕,她希望是自己职业病的缘故而过于敏感。   但如果不是,   如果夏婕当下的处境很不好,   她希望能拉她一把。   只是贸然邀约,极有可能打草惊蛇。   因此她最近每晚都会去「莱茵湾」。想试着看能不能碰巧遇到夏婕,或者他们的小儿子徐奇,但凡被时眉抓住任何一次见面的机会,她都有信心,一定可以得到相对有价值的线索。   “一次都没碰上。”   可她看起来并不沮丧。   倘若家暴属实,   那么夏婕自我封闭足不出户,或者被徐嘉合有意控制起来,都不是没有可能。   喻卓比谁都了解她,深知夏婕这事儿不出个结果,她绝对会一管到底。   他正色几分,皱眉问她:“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时眉撕开手中的麻薯面包,往嘴里送了一块,眉眼松动,低头扫了眼腕表指针,慢慢露出笑容,说:   “等徐嘉合下班。”   晚间七点二十八分,   莱茵湾,   距离徐嘉合下班回家,还剩两分钟。   时眉没有在说笑,   此刻,她站在0118幢与0119幢两栋别墅之间的林荫道上,当余光瞥见一辆黑色沃尔沃行驶而来时,她弯起嘴角,掏出手机拨通0119幢别墅主人的号码。   通话响了三声被接听:   “喂。”   男人字音冷淡,低沉含哑。   黑色沃尔沃,缓慢停泊在0118幢别墅门口。   “岑浪。”时眉紧盯着从车里下来的徐嘉合,说,“出来一下,我有样东西给你。”   徐嘉合也在这时注意到她,明显感到意外,随即关上车门朝她走过来。   岑浪在电话那端沉默了会儿,问她:“你在哪?”   时眉跟徐嘉合挥手示意,挂断电话前,告诉他:   “你家门口。”   “时律师?”徐嘉合惊奇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晚上好啊,徐总。”时眉走上前笑着跟他打招呼,客套话张口就来,“我来找我男朋友,想不到你们居然是邻居,刚刚还跟他提到您呢。”   徐嘉合也十分惊讶,“竟然这么巧?”   话音未落,身后墅门徒然转动——   岑浪单手推开门,另一手插兜,松松垮垮地斜靠着门边,略垂眼睑,熏着漫不经心的眼神缓慢飘向时眉,   随后视线一挑,淡漠凉凉地投向徐嘉合。   在他给予反应之前,   时眉机敏地更快一步。   “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迅速走近岑浪身边,双手搂上他揣着裤兜的手臂,暗暗施力拉他往前走了几步,神情未变,举止大方地冲徐嘉合轻笑道,   “徐总,这是我男朋友岑浪。”   岑浪脸色隐隐愕然,旋即皱紧眉骨,低头敛睫时,傲慢不驯的眼神凝在她脸上,暗含其中的警告意味不显而露。   时眉全然视若无睹。   松开搂在他胳膊上的一只手,她的手指,就着他插兜的姿势一同向下探入他的裤兜,无比顺畅又自然。   仿佛是小情侣间,完全出于习惯性的亲昵动作。   岑浪下意识想反手挣脱,却被时眉一早预判。她用力压紧在他手上的抓力,将他瘦削修长的指骨夹在指缝中,力度无理得蛮横。   但她又并非只懂得强硬。   食指反复摩擦两下,很快自他温热燥灼的手心里滑绕出来。这个手位,使两人指腹无可避免地发生触碰,指节混乱交错,勾弄拨挑,缓慢温柔。   他的手指愈渐发烫,   凌乱缠绞着她的冰冷指温,温差感滋生奇妙敏锐的体感,潮润,黏腻,柔软的湿濡。   那一霎,岑浪感觉像被她强行按手浸泡水中。水温丰腻绵凉,有小鱼婀娜穿梭指缝里,抖着粼粼软软的水光,撩拨细密蛰麻的痒。   不会不适,   反而腾升些刺激。   还有一点,罪恶难堪的期待。   他本该轻易扬手甩开她。可他却被控制,被挽留,他对肢体接触的反感,莫名被她紧握的湿软力量所破坏。   于是他什么都没做。   鬼使神差地。   “浪浪,这是我跟你提到过的徐总,我之前的委托人。”时眉眯弯起月牙眼,仰头跟岑浪介绍道。   她的意图很明显。   像她口中叫出的“浪浪”一样明显,   不过是以十指交缠这样亲密的姿势,来诱哄,去提醒,强迫岑浪配合她演戏。   岑浪唇角抽了下,沉默几秒,最终还是向徐嘉合伸出另一只手,下颌微含,淡声说了句:“徐总。”   徐嘉合笑了笑,礼貌地回握住岑浪,谦逊道:“哪来的什么徐总,我虚长你们几岁,要是不介意的话,喊我一声‘徐哥’就行。”   他的眼神在两人之间徘徊了会儿,毫不吝啬地夸赞:“之前只知道时律师年轻有为,实力强硬,没想到男朋友也这么帅气又优秀。”   “他呀,比起徐哥还是差得远。”时眉一张巧嘴毫不怯场,轻笑打趣,   “我们这也都是靠浪浪家里帮衬,才能在这么贵的地段买上新房,要不哪有机会跟您做邻居呢。”   徐嘉合一听就懂了,看了眼岑浪,深意笑道:“原来不是男朋友,是未婚夫啊。”   外人绝对看不到的地方,时眉扣紧他的长指,拇指轻率磨蹭他的手背,指尖细数男人青筋突起的禁欲脉络,幅度微小地,一点点勾惹画圈,时有时无。   她的尾指,又在轻轻刮蹭他的指根。   某种带有抚慰性的小动作,像是在诱哄着他保持耐心,把戏演完。   “……”   岑浪咬咬牙,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没反驳,算是默认。   时眉这时像是想到什么,搂紧他的手臂晃了晃,有点兴奋道:   “对了浪浪,上次徐哥和夫人邀请我去家里做客,徐哥可是烧得一手好菜,你没机会尝到真的有点可惜。”   徐嘉合蓦然神情僵硬了下,眼色突变,只看似随口地含糊接了句:“几道拿不出手的家常菜而已。”   岑浪虚眯起眸子,剖析的视线渗透树影的浮光驳色,牢牢钉在他身上,气场冷冽自矜,不露声色地端详着他好一会儿。   良久,他倏然薄唇微弯,从时眉手中抽出胳膊,懒散搭揽着她的肩将人勾进怀里,似笑非笑:   “既然麻烦徐哥一回,总要礼尚往来。”   侧头掠了眼时眉,他转而看向徐嘉合,笑容微妙,口吻不咸不淡地说:“等我们把新房子收拾好,邀请您和嫂子来家里玩,徐哥赏个脸。”   这是试探他呢。   看他刚才不情不愿那样儿,   其实很上道的嘛。   时眉一秒听懂岑浪的意思,非常配合地作势往他怀里靠了靠,跟着笑声附和:“是啊是啊,以后大家离得这么近,没事儿经常走动走动。”   徐嘉合淡笑点头:“好,有机会一定。”   等徐嘉合前脚转身刚走,岑浪感觉手臂力道一空,歪头撩眼过去,只见身旁的女人早已脚底生风似的,飞快推开半掩的墅门,一溜烟直奔着跑进他家里。   岑浪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跟在后面走进客厅,一眼瞥见已经窜上二楼的时眉,简直要气笑了。   “砰。”   墅门被他大力扣合。   “下来。”岑浪眼神郁郁。   聪明如时眉,当然懂得先发制人:“下去可以,但你要保证听我把话说完,不能赶我出去。”   “私闯民宅,还敢讨价还价。”   岑浪在沙发上坐下,双手环胸靠着沙发椅背,讥诮道,“时律胆儿挺肥啊。”   “我胆子一向很大。”时眉半趴在楼梯栏杆上,垂着脑袋,平铺直叙地告诉他说,“岑浪,我看过你的个人履历,上面的婚姻状况写着你未婚。”   “也对,”她想了想又说,“港厦太子爷如果结婚,必然得是世纪婚礼,分分钟爆上热搜的排场。”   “说点我想听的。”   岑浪不耐打断,斜她一眼:“未婚夫这事儿,解释解释?”   “别心急嘛,这之前,你先回答我三个问题。”时眉拍了拍栏杆,转身走去螺旋楼梯口。   “恋爱了吗?”   她慢慢走下台阶,问。   岑浪稍愣,继而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冷哂笑哼:“正经人谁谈恋爱?”   那就是没有。   “有暧昧对象吗?”   她穿过中庭走向他,问。   “不需要。”他不屑轻嗤。   那就是也没有。   “最后一个问题。”   时眉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眸眼弯起,在距离他半步的地方站定,低头笑眼凝视着他,问:   “有喜欢的人了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有还是没有?”   “跟你有关系么?”   为了将就他的坐姿,时眉伏低眼睫,毫无征兆地前倾身体,细瘦腰肢纤脆得好似不堪一折,在他的视域里渐渐弯曲,靠近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当然,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她停顿在这里,眨眼,红唇轻动,说,   “就让我住进来。”   岑浪猛然调转视线,被迫向后仰靠,微微昂起的下颌骨精致硬朗,鼻唇弧线欲气生动,勾描起撕漫少年般的靡恹冷感。   他紧紧直视着她,肩骨紧绷,额角青筋隐隐凸显,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闷着嗓反问:   “你说什么?”   这个姿势让时眉感觉疲惫。   她索性单膝弯曲,蜷跪在他的双腿之间,转移重心,伸手抵着他头侧的沙发椅背,另一手掐腰,半塌着腰身与他视线交触。   “我说,”   她眼尾浸着笑,占着一点儿挑衅的意味,压低声音告诉他:   “要不要试试非法同居,我们。” 第15章 匿名情人【万字更】   时间推回两小时之前。   客厅里,岑浪坐在沙发上,臂肘撑着双膝脊背微弓,干净修长的指骨时而交叉点触,歪头安静地盯着躺在围炉茶几上的,   ——一根棒棒糖。   绿色,米奇头,   与某天晚上他曾见过的那根,   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初见的那根他以非常桀骜不羁的姿态扔回给它的主人,而这根,是他刚才在车里的中控箱无意发现的。   是时眉的。   他确定。   但岑浪想不通,如果是他醉酒那晚时眉不小心落下的,那么这根米奇头应该出现在车里任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而不是,   出现在中控箱的夹层里。   像被人特意放入一般。   偏偏他那晚确实喝得醉,刚见到时眉来接他时的那段记忆受酒精干扰,变得遥远,凌乱到有点出现断层。还能记起来的回忆,是下车给她买止痒膏之后的事儿了。   所以。   岑浪忽然起身,探手拿过一个小方盒,从里面取出一枚微型电子芯片,插入投影仪,启动开关,洁白帷幕自镂空天花缓缓垂坠降落。   是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   他倒要看看,这根棒棒糖到底怎么回事。   可岑浪很快后悔了。   不,更确切说,应该是被自己惊吓到。   “看什么看。”   “小东西长得真丑。”   “还看?再看就吃了你。”   岑浪抿紧唇线,锋凌眉骨深深拧起,乌沉密长的眼睫轻微抖动,遮蔽起眸底惊异万分的浮光。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帷幕,望着帷幕内的另一个自己,握紧米奇头的棒棒糖,开箱丢入中控夹层里。   还听到那个自己说:   “关他小黑屋。”   “我赢了。”   “嘀。”   岑浪一秒按下暂停。   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会干出这种幼稚的蠢事,岑浪拿过遥控器,不信邪地倒退,重播:   “小东西长得真丑。”   快进,重播:   “再看就吃了你。”   快速倒退,播放,还是他:   “糖,有么。”   “……”   他迅速关闭屏幕。   接下来足足三分钟,岑浪坐沙发上一动未动。似乎根本无从消化这份突如其来的诡异感,他徒然又抓起遥控器,扬手丢去一米开外的单人沙发上。   “嗡嗡——”   下一刻,手机骤然震起响动。   他略显烦躁地皱起眉,看也没看来电显示,随手接了起来。   然而,当电话那端传来时眉的声音,岑浪猛地僵滞了下,随即迅速反应过来,偏头移开一点手机,虚握起拳掩唇低声清嗓,几秒后,装没事儿人似的冷着腔问:“你在哪。”   却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的回答,竟然是:   “你家门口。”   ……   她说:“要不要试试非法同居,我们。”   岑浪淡敛着眼皮,下颌收紧,眸光灼深地直视她。   沉默了好半天,良久,他倏然抬手扣住她的下颚,稍稍施力捏起她的脸颊扯近鼻端,偏头凑近闻了闻。   沉着嗓子问她:“喝酒了?”   时眉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挣扎后躲。鼻尖在混乱动作中不经意擦惹过他的,燃起丝丝电流般的酥痒,渗透感官,剥落出两分奇妙的异样感。   激得她整个人瑟缩了下。   两侧脸蛋被他指尖捏得略微变形,嘴巴嘟起来,导致她说话有点含糊,发音黏连:   “没有,我很清醒!”   “有多清醒?”   岑浪充耳不闻,些微冷凉的指尖按掐着她的细腻肤肉,触手弹软嫩滑。长指箍在她下巴的力度很坚定,但不至于弄疼她。   两人离得很近,不过三指的距离。过分贴近的距离,令当下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更显古怪。   古怪的对峙气氛,   古怪的谈判主题,   “大晚上不回家,跑来邀请男同事同居。”还有,古怪的他的反问句,   “这就是你说的,清醒?”   时眉忽然间没了声音。   她的黑色长发施施然散下,随岑浪手中的拉近动作,卷翘发梢搭落在他遒劲有力的小臂上。   男人的腕骨筋脉分明,线条利落,与她的细软发丝交错缠乱时,乍然堆叠起无比强烈体感差。   时眉仍然保持占据上乘优势的姿态,手撑着岑浪头侧的沙发椅背,单膝蜷跪在他双腿之间,瘦腰弯拱,一种壁咚他的诡异体位。   衬得她蛮横又风情。   可她的表情不算好。尖巧下颚卡托在他手掌的虎口位置,丰腻脸颊受他指力挤压,凹陷软糯饱满的肉感美。红唇小幅度撅起,惹人晃眼。   她的姿态与表情斥足矛盾。   对比主动靠近的莽撞姿态,她的表情是小心,眼神柔软,裹藏起那里素有的叵测心机,只淌露出一点假作委屈的无辜。   岑浪已经被骗过一次。   所以这次,当她那双极会骗人的眼睛缓慢眨动,当她眼角泛起湿漉,眼尾发红,   当她又要来那一套的时候,   岑浪指尖一松放开她,拨开她的身子坐远了些,警告性的威胁话冷得骇人:“时眉,你再敢装哭,我现在就扔你出去,信么?”   时眉一秒收住,吸吸鼻子,轻飘地哼了声,站直身子低头告诉他:   “七天,就七天。”   岑浪懒淡瞟她一眼。   “你让我住进来七天。”   她信誓旦旦,“见到夏婕,搞清楚事情真相,我就走。”   “你有没有想过,事情到最后,未必会按照你所预期的假想发展。”   他向后靠了靠,抬膝叠腿,视线漠然凝落在她的眼睛上,清黑色瞳孔迸泛着邃冷幽深的光芒,   轻易就能解剖她的思想,“当心,得不偿失。”   时眉忽然笑了,   “你认为付出一定有酬报么?”   并不急于得到他的答案,甚至好像也没有期待过他会回答。   她转身撩眸逡巡一圈,双手背后,脚下慢吞吞地迈出那几步,惬意得仿佛是在参观欣赏他家一样。   “将付出与酬报规划在同一平衡值,”她走到窗边,指尖拨弄几下窗帘绑带的流苏穗,回头瞄他一眼,笑容讥诮,   “我并不觉得岑律是这种,‘单纯天真’的人。”   话里有几分是谩骂,   岑浪自然一听就懂。   “得不到任何酬报,却要先为此付出代价。”他散漫勾弯唇角,捕捉她身影的眼神缺乏情绪,口吻掺着反向压制的讽刺,   “我也不觉得,时律会喜欢‘无私奉献’。”   时眉轻轻笑起来:   “代价,你指什么?”   她没有再继续下去这场有关人性探讨的哲学话题,反而认真思忖了下,片刻后翘起嘴角,在岑浪的沉默注视下,自问自答,   “是指我们孤男寡女,同居一室吗?”   岑浪锁紧眉骨,像是对她直白袒露的遣词造句深感不满。   “你很介意吗?”   她没由来地这样问。   寻求对方意见的语气貌似真诚友好,眼底却淌出狡猾的笑意,她总是这样坏,坏心思地抛出一道不清不楚的选择题,问他:   “怕我欺负你,占你便宜?”   岑浪眸色晦沉,弯唇时眉梢浸透浓烈的冷嘲感,懒腔懒调地反问她:“你期待我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欺负你这种事呢…”时眉故意停顿在这里,后倚着落地窗歪头望向他,语调戏谑,   “只要你不喝醉,应该不会。”   “……”   僵硬的表情在他脸上一闪而逝,舌尖轻扫过脸颊内侧,半晌,像是被她气笑了似的,低头冷笑出声。   巧妙避绕这个话题。岑浪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随后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走向她,当他迈入时眉所在的那幅画面,与她在同一扇圆弧落地木格窗前站定时,   时眉听到他说:   “上次在律所露台,一副巴不得跟我撇清关系的样子,现在又赖着不走。”   听到他声线微嘲:“不怕绯闻了?”   窗外,积云暗涌。   一道白闪猝然撕裂这个夜晚。   视域被清晰挑亮的极限瞬间,时眉转身正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动人的谎话张口就来:   “如果能跟帅气优秀的岑律传绯闻,那一定是我的荣幸。”   话音将落,霹雷下一刻爆起巨响迅猛惊炸,直劈云霄,贯击穹苍,似天神携来无处释放的积郁叩问人间。   她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低沉的笑,带着明显又浓烈的讽意。   时眉:“……”   好吧,她承认自己撒大谎,   但也用不着这么配合地响雷吧。   没多久,骤雨大肆侵袭,饱满湿亮的雨珠前赴后继地砸向玻璃窗,迸溅四散。   暖黄地灯漫上来,描勒出岑浪修挺高瘦的身骨脊线。他斜身倚靠着窗,雷电四分五裂地交替闪白,点亮浓重昏黑的雨夜,也点亮他靛乌低垂的眼睫。   “你想住进来,可以。”   他敛起唇角的笑意,下颌微含,那种像掠夺者般狩猎的眼神灼烧在她脸上,   嗓线不着色任何情感,“但,你能为我做什么?”   这男人,还真是绝不吃亏。   提出同居的形式来监视徐嘉合,是时眉从人事部拿到岑浪的个人档案,发现他与徐嘉合是邻居后的临时起意。   她的确还没想好,   该用什么样对等的筹码跟岑浪谈判这场交易。   “国家法律规定,违背妇女意愿是违法的……”她底气不足地小声咕哝一句。   岑浪几乎被她逗乐了,“所以,时律想空手套白狼?”   “那倒也没有…”   “看来你还是要跟警察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深夜非法私闯民宅。”   时眉:“???”   不是,他还想着这茬呢?   合着今晚好话说尽也是白说了是吧。   然而令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是,岑浪并没有在跟她开玩笑,时眉很快眼睁睁看着他按下“110”,开了免提。   “嘟……”   第一声。   时眉:“岑浪!你不至于真报警吧!?”   “嘟……”   第二声。   时眉:“等等等等,你给我一晚时间让我想——”   “嘟……”   第三声。   “男模案!!!”   时眉上前一把夺下他的手机,急得连说带比划,“崇、崇京的男模案,我有办法帮你解决!”   “最高效!”   “免费!”   ——电话被接通。   “少爷,您说。”   手机里蓦然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时眉当场傻住,愣愣地低头看向手里岑浪的手机,足足呆滞了两秒,直到眼前暗影倾投,这才觉察到自己身上,重叠着男人修瘦紧实的影子。   她踉跄着被他逼退脚步,在凌乱的眸光里仰头凝向他,背部紧贴上冰冷坚硬的窗,手心腻着薄汗,仓促后撑住玻璃腾漫开氤氲朦胧的雾气。   岑浪伸手将她抵在水迹滑滚的落地窗前,慵懒倾下身子。没有着急拿回手机,而是微微侧头,眯起眸子睨着她,薄唇凑近她手中的手机听筒,告诉那端的私人助理:   “派人过来清理客房,现在。”   “好的少爷。”   电话挂断。   时眉仍然发懵。   她明明看到手机号码显示的“110”报警电话……   趁锁屏前,时眉直接在他手机上翻起通话记录,“你给你家助理备注是‘110’?!”她不可置信。   岑浪眼底浮着笑,不置可否:“犯法么?”   他懒洋洋地站直身子,眉眼松散,从时眉手中抽回手机,转身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   “刚才说男模案…免费是吧?”   时眉狠狠咬紧牙。   岑浪好整以暇地扫她一眼,扔她两个字:   “成交。”   “……”   时眉简直被他气笑出声,双手掐腰,用力瞪着眼前的落地窗,想直接给他砸了,又赔不起,她只能强压住火,深深沉了一口气。   敢阴我。   狗男人,你完了。   被岑浪阴了一把,时眉几乎一晚上没怎么睡。头半夜气得睡不着,后半夜勉强睡着了也能被气醒,临到天亮又从床上掉下去一回,直接摔醒了。   “啊啊啊岑浪这个混蛋!!”   别的都不重要,主要是免费!   她到底为什么要免费帮他办案啊?活这么大,她什么时候干过免费的事儿了!   时眉气得在床上不停打滚,踢被子,还披头撒发地来了一套空气拳。最后折腾累了,她瘫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缓了缓,摸来手机想看一眼时间。   目光忽然被一条推送新闻吸引。   ——《一线豪门独子疑似深夜诱拐未成年少女》   她微微皱眉,忍不住想看看这是什么品种的人渣。指尖点进去,只见硕大标题字下方最先入眼的,是一张自动充斥整个手机屏的配图照片。   时眉顺手点开配图,   很模糊。   夜晚,无人街边,敞篷超跑前,身形高瘦精健的黑衣男子伸手勾着女孩的卫衣帽。女生穿一身高中校服,被男子扯着帽子拎去车旁边,多少有点被强迫的意思。   看起来的确像一出社会新闻。   只不过……   时眉双指放大那张糊照,四处移动,对着照片的每个位置都仔仔细细地认真观察了好一会儿,眉尖越蹙越深。   如果巧合太多,   那就变成有意。   深夜、超跑、女高中生。   这张照片上所有的熟悉元素组合到一起,俨然逐渐拼接出一副似曾相识的画面。   这个场景,   午夜便利店前的马路;   这辆车,   半个亿,限量级;   还有,那个所谓被猥琐男人骚扰的女学生。   时眉咬着下唇,退出新闻界面,点进微信,手指飞快地找到跟喻卓的聊天记录,搜索日期定位,看到当晚喻卓发来的车牌号码:   ——港AA1919   她又迅速切回新闻,放大照片,成功辨认出跑车后尾上的模糊数字,一模一样。   港AA1919,   岑浪的车。   一线豪门独子,非岑浪莫属。   时眉坐在床上,用三分钟的时间来冷静自我,当她从悚然震惊的情绪里缓过来,很快便得出结论——   虽然不懂刚刚回国的岑浪能跟谁结仇,但可以确定的是,岑浪被人做局下套了。   时眉沉默了半分钟,在喻卓的聊天记录里找到岑浪的电话,拨出去,响了很久,直到传来机械女声的“无人接听”。   难道还没起?   时眉扫了眼时间,八点多。   这个点都要准备上班了。   她想了想,拿起手机,趿拉上拖鞋走出房门。昨晚只顾着跟他生气,房间被打理好之后,她找岑浪要了家里密码,便回二楼客房没出来过,所以时眉甚至不太清楚岑浪到底住在几楼的哪个房间。   没办法,只能挨个找了。   时眉边打岑浪电话,边敲房门喊他名字,可从一楼到三楼整个别墅找了个遍儿,也愣是没见到岑浪人影儿。   回到房间,她单手叉腰望着眼前的落地镜,另一手抚着后颈,有过几分钟的踌躇:   ‘凭他自身实力,就算真被警察带走,也能在24小时内出来吧。’   ‘何况岑家跺跺脚,整个港厦都要震三震,岑浪还是独子,他家怎么也不可能眼看着他出事。’   算了算了,什么时候轮到她这个天天抢优惠券买打折品的穷苦社畜,担心人家资本财团的大少爷了。   时眉摇摇头,把手机扔去床上,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   等捯饬好拎包下楼,出门时经过餐厅,余光不经意瞥见餐桌上似乎摆着什么东西。   好奇心作祟,时眉小跑两步过去,看到桌上扣着一个保温蒸罩,她伸手掀罩一看——   ??   居然…有早餐?!   昨晚清理房间的佣人没走么?   她抬头四处扫了圈,一个人没有。拉开椅子坐下时,时眉突然就想明白了:   哦,这一定是因为昨晚岑浪阴她,然后又良心发现过意不去,所以才出去顺便给她也带了份早餐。   扁扁嘴,她舀起一勺椰乳燕窝粥尝了口,眼前倏然一亮。丝滑浓稠,入口即化,忍不住又炫多几口,内心称赞岑浪可以嘛,哪儿买的粥这么好喝。   嘴里嚼着纸皮烧麦,时眉举起手机,不由地又点进那条新闻看了眼,热度涨得很快,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已经过十万浏览量了。   她低头看了眼腕表,照这个速度下去,估计到上班黄金时间会爆上热搜。   吃得有点饱,时眉摸了摸肚子靠着椅背,看着毫无回电消息的手机屏幕,忍不住嗫喏一句:   “这少爷真被请去喝茶了?”   ……   律所果然也没有见到岑浪。   上班路上,时眉在脑子里重新盘了一遍那晚关于女学生的一切言行举止。   其实当晚她感觉到不对劲,除了无意觉察到女孩的眼神异常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她的说辞出现纰漏。   起初问起缘由的时候,女孩说自己为了跟朋友一起过成人礼,所以是第一次去那家夜店。   可后来,女孩却能精准明确地告诉时眉,那里最近的地铁口是邮轮港站,下一站A出口有一趟夜班公车,直达「稻荷里」。   一个人真的可以对第一次走过的路线如此熟记吗?她当时觉得奇怪,可又转念想到岑浪也拥有过目不忘的速记能力,这并不能作为怀疑的依据。   直到,喻卓说岑浪包场。   还说那家夜店必须年满22周岁才能进。   到这里她确定女孩有问题。   昨晚原本也想跟他说说关于女孩的问题,结果一生气就给忘脑后了。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连喻卓都知道的事,岑浪不可能不知道。当女孩说她也去了那家夜店的时候,岑浪应该在那一刻已经识破了她的谎话。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揭穿,   为什么还纵容自己送她回家。   他知道这是个坑吗?   如果知道,   为什么还要往里跳。   “哐啷。”   一声玻璃飞溅的碎响。   四楼的人集体望向声源处,时眉被打断思路,也撩眼看向茶水间。   “喻律师,没事吧?”   “没事,没拿稳。”   “喻律你手出血了!”   “……”   时眉默不作声地看他一眼,转椅弯腰去包里翻创可贴,忽然摸到一罐黄色小瓶。   那罐止痒膏。   岑浪给的。   “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时眉走近茶水间,把创可贴递给他,顺手接过他手里的扫帚扫干净地面。   喻卓撕开创可贴缠住伤口,滑了下手机,锁屏揣兜里,摇头勉强牵出点笑意说:“没事儿。”   “行了,笑得比哭还丑。”   跟喻卓一起玩这么多年,他什么德行时眉门儿清,一个看手机的动作就懂了,“担心你浪哥呢?”   喻卓也知道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老大你眼真毒。”   “要不怎么能当你老大呢。”   时眉拿出纸杯,重新接了杯咖啡给他,打趣道,“说真的,我有时候都怀疑岑浪是不是救过你命,让你这么操心他。”   喻卓垂眼笑了笑。   “浪哥确实救过我一命。”   他说。   时眉怔然看向他,发现他虽然在笑,可眼神却正色而认真。从校园到职场相识相处至今,有些默契是彼此对个眼神就能瞬间意会的。   这不是玩笑话,   时眉知道。   喻卓晃了晃杯里的咖啡,抿唇回想了会儿,主动说起那段他鲜少提及的过往:“老大你知道的,我当初为什么放弃宾里弗的保博资格。”   时眉点点头。   因为一起留学生特大凶杀碎尸案。   死者是喻卓的同寝室友。   校园、凶杀、碎尸三个词组所串连的刑事案件实在性质恶劣。无论如何,外国警方需要尽快破案作出交代,找到凶手,或者替代凶手的人。   很不幸的是,碎尸案迟迟找不到突破口,死者家属讨要说法,学生老师人心惶惶,社会新闻一浪接一浪。   最后,警方迫于无奈下只好暂时对外公布,已锁定犯罪嫌疑人系死者生前室友,拥有充分不在场证明的喻卓。   仅仅因为,   死前最后见过的人,是喻卓,   最后一通电话打给的人,是喻卓。   时眉记得,由于牵扯到留学生问题,当时那案子不止在国外,甚至在国内也引起极其高度的关注和讨论,各路网络大神针对案情的高谈阔论层出不穷。   “那案子后来是浪哥协助警方破的。原本按照他们国家的律法量刑,九成会判我终身监禁。”   时眉眼皮猛地一跳。   尽管喻卓在看似平静地叙述这件事,时眉还是能听出,他极力克制的声音里藏着几分轻颤,   “没他的话,我就回不来了。”   就算回得来,喻卓将面临的也是被强制遣返,被吊销律师执业证,被迫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而丧失一切自身合法权益,然后独自承担着被彻底毁掉的一生。   这让时眉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所以当时阿姨生病那次,也是岑浪……”   “是浪哥动了家里关系,跟你一起救了我妈。”喻卓放下喝光咖啡的纸杯,压着声说。   “原来那个电话是岑浪打给我的。”   时眉恍然顿悟。   喻卓出国后,时眉隔三差五会替他去探望父母。   那年冬天,喻卓出事被国外警方控制起来,偏偏祸不单行,喻母恰巧在这个时候查出宫颈癌,必须尽快手术。   然而当时港厦人医的肿瘤科床位紧张,安排住院需要排号,时眉知道当时联系喻卓也没用,索性没告诉他喻母生病的事,替他们两边互相瞒着。同时四处奔波托人花钱找关系,好不容易替喻母争取到一个床位。   困难却并没有就此打住。   时眉得到院方通知,要求喻母必须在三天内进行手术,否则需要把床位腾出转给其他急需手术的病患。   而喻母又常年罹患糖尿病,想做手术必须先降血糖,这个过程并没有那么快,需要住院观察调养。   这几乎是个死循环。   无奈下,时眉打算再想办法托人先将喻母转去其他科室病房,等血糖指标稳定,再重新花钱找关系争取肿瘤科床位。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头天还要求喻母腾床位的院方突然联系到时眉,说可以为喻母办理转去港岛私人疗养院,提供术前调养、手术进行和术后修养一整套服务。   特别是,全部医疗费用无须喻家个人承担。   说实话如果不是院方的主治医师亲自出面,时眉当时险些就要以为这是什么新型骗术。   毕竟无人不知,港岛私人疗养院拥有全国最顶尖的医疗技术,单单床位就要日万起步,随便进去住些日子就是百万为单位的往里砸钱,且不算在医保报销范围内。   说白了,那里是专门给有钱人看病的地方。   喻氏夫妇都是本分老实的教书人,喻母教高中历史,喻父教高中数学,港岛显然不会是他们的选择。   但时眉没有贸然去问喻卓父母,而是再三向院方核实情况真实性,甚至多留了个心眼确保有效证据留存。   即便这样她仍然不能完全放心,而喻母的病又拖不得,面对妻子重病的喻父在自乱阵脚的情况下完全信任时眉,大小事都由她做主。   当时眉陷入非常两难的抉择间,她接到了岑浪的电话。   “带阿姨尽快配合院方转院,不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会有人去跟叔叔签全免协议,就说你找的。”   这是那通越洋电话的全部内容。   很快隔天一早,就有港岛私人疗养院的人找上门。倘若只有港岛的人,也许还是无法打消时眉的全部疑虑,直到她看见一同出现的那位壹浪集团法务部部长,曾任港厦政法大法学系教授,法学界泰斗级人物,同时也是她的标杆偶像。   那一刻她才确信,电话里自称是喻卓朋友的那个少年,真的不是骗子。   “要不是后来老大你告诉我,我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在我母亲生病时,浪哥也出过一份力。连他帮警方破案那事儿,也是我自己在联邦新闻报道上看到的。”   喻卓摇头笑了下,   “所以我说浪哥人就那样儿,就算做天大的善事也懒于解释,看着冷,其实比谁都心热。”   “当初我们一块儿玩得一群人平时都挺要好,真到我出事儿那天,别管有钱没钱的,个个能跑多远跑多远。我也理解,人之常情嘛。”   时眉没出声,只是安静聆听着被细细描勒出的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岑浪。   喻卓停顿了会儿,过了很长时间,声音极低极低地哽咽一句:   “但真的…除了浪哥,没人帮我。”   时眉沉默了好半天,半晌,拍了拍喻卓的肩膀说:   “去跟老黄请个外勤假。”   喻卓缓下情绪,惊讶问她:“我们去哪?”   她拎过桌上的空纸杯揉成一团,半眯着眸,扬手精准丢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回身挑眉告诉他:   “救你浪哥。”   ……   “怎么样,能不能行啊你?”   岑浪家车库,时眉跟喻卓俩人一人一边趴跪车座上,仰起上半身对头盯着行车记录仪。   喻卓边卸边憋不住好奇问:   “老大,你怎么有浪哥车钥匙的?不是,你怎么有他家密码的?”   “我住这儿。”时眉果断干脆。   早上出门的时候看到岑浪没开车,车钥匙就随便扔在茶几上。   “什么?!”喻卓像被雷劈了下似的,爆炸性消息让他歪着脑袋绕开后视镜,八卦的同时还带点兴奋地问:“你俩…啥时候事儿?这、这进度飞快啊。”   时眉照着他的脑袋狠敲一记,“借住一周!!还不是为了夏婕的事。”   喻卓乐了:“就住一周啊,你多住他个十天半月的呗,说不准你俩朝夕相处就能发现对方的好…嘿嘿…嘿嘿嘿…”   “?喻卓,我对你太好了是不是?”时眉咬牙威胁。   喻卓拆掉记录仪外壳,“你呀,其实跟浪哥一样嘴硬心软。”   时眉翻个白眼,“别扯淡,我是看你面子好吗?”   也看在那罐止痒膏的面儿上。   喻卓还想说什么,被时眉一巴掌呼背上,催促道:“赶紧干活儿!”   “不成,整不了。”   时眉疑惑了下,“怎么回事?”   喻卓指了指空缺的卡槽位,“芯片被人拿走了。”   时眉蹙紧眉尖,但仍然冷静,她转身坐在副驾上,轻垂长睫,眼底牵离出些许认真思考的成色。   “那晚,你们去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喻卓冷不防问起。   特别的地方。   “有办法了,跟我走。”她眸波剔亮如水。   那条新闻爆上热榜时,时眉带喻卓拎着大包小包下午茶,赶到港厦市刑侦分局。   因为经常来找小乔玩,加上平日里偶尔取证业务有走动,时眉跟局里的人早就打成一片,安排喻卓在外面分吃的,她直接转头找上老熟人。   市刑侦分局支队队长,梁铭。   “这位大小姐,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梁铭一见时眉来就笑了。   时眉也不见外,大大方方地落座他对面,语气淬足了撒娇的意思:   “铭哥你要这么说我可伤心了,哪回来看小乔,我没带好东西孝敬您啊。”   梁铭没好气笑说:“没大没小,连声叔都不叫。”   梁铭今年四十七,   照辈分时眉叫他一声叔也叫得着。   “叫什么叔啊多显老,您在我这儿永远警队第一队草,分局不老之光!”论溜须拍马时眉绝对当仁不让。   “行了,少来那套。”常年缉拿罪犯,梁铭当然练就一双极具洞察力的鹰眼,一秒识破她的意图,“说吧,奔着谁来的?”   时眉嘿嘿一笑,试探道:   “那个,我们律所的岑律师是不是在你这儿呢?”   “岑律师?没听说有这号人啊。”梁铭状似思考着,还顺带问了句一旁的警察小哥,“诶小贺,咱们最近抓的人里面有姓岑的吗?”   “报告梁队,没有!”   时眉:“……”   她要看不出她梁叔这点装傻充愣的演技,她就白混这么多年。   “诶呀您别跟我兜圈儿了铭哥,”时眉直接捅破窗户纸,“就说人是不是在你这儿吧。”   梁铭见被她看穿,也不装了,笑道:   “是在我这儿。”   时眉立马来了精神,“因为那则新闻?你们不会真怀疑他诱拐未成年吧?”   “诶打住啊,规矩在这儿,案件相关不讨论。”梁铭公事公办。   时眉也不着急,弯起唇角赞同道:“对,规矩不能坏,那您什么都别说,您听我说就行。”   梁铭挑挑眉,示意她继续。   “首先,作为当晚现场第一节 目击证人,我可以为岑浪作证,那篇新闻上针对他的报道完全抹杀真相,颠倒黑白哗众取宠。事实如此,我愿意为我接下来提供的证词承担一切法律责任。”   说着,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优盘,   “物证。”   她将优盘推到梁铭眼前,指尖点敲两下,词句条理,逻辑清晰地分析说:   “这是前滩区洲心大道闸口路247号,711便利店的外接监控电子眼,也就是新闻配图上所拍摄的地点。”   “根据监控显示,凌晨2点46分09秒那名女高中生出现,自称遭遇尾随向岑浪求助。2点52分18秒女高中生言辞激动,拦车要求我们为她提供帮助,就在这个时间节点,岑浪拉她上车被拍下。”   “4点08分我开车载女孩到「稻荷里」,并亲自送她回家,5点26分我开车送岑浪到「莱茵湾」,车上全程对话可以在行车记录仪中完整提取到。”   时眉从梁铭桌上的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快速写下两串数字号码,告诉他,   “这是我跟岑浪的手机号,您可以让技术部的警官通过基站定位信息,随时验证我的话是否属实。”   其实说到这里,时眉还是紧张了下。   因为行车记录仪的芯片丢失,倘若梁铭追问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还解释不清。   所幸梁铭只是耐心听完她的话,眼神欣赏,话里话外尽是不加掩饰地夸赞:“早就说过你更适合当警察,什么时候律师干腻了,考虑考虑来我这儿?”   时眉也不吃他那套,轻轻挑唇:“您别跟我打岔,您按您的规矩,我走我的流程。”   “哦?那你接下来什么流程?”   时眉毫不迟疑,当即脱口而出:   “我要见岑浪。”   梁铭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门口,笑着问她:“警局见人先亮身份,岑浪是你什么人?”   “我的…”时眉被出其不意地问愣住,梗了一下,又机敏反应过来,回答:“我的当事人。”   她挺直腰背,虚咳两嗓,佯作专业的官方腔势:   “作为岑先生的私人委托律师,在没见到我之前,我的当事人有权保持沉默,拒绝回答任何不利于自身利益的审问。”   梁铭忍不住啧笑两声:“原来是私人委托,看来挖不走你了。”   他冲时眉朝后扬了扬下巴,示意她。   嗯?   什么意思?   时眉不明所以地扭头望去——   一眼看到岑浪拎着水瓶靠在门上,表情松散冷淡,神色恹恹,“我的人哪有这么好挖。”   他目光一挑与她对上眼神,视线炽灼地交缠到一起,薄唇缓缓勾上层浅薄的笑,腔调疏懒,尾音透着点低微胶着的哑意:   “是吧,律师小姐。”! 第16章   “铭哥,什么情况?”   时眉懵了。   梁铭在他俩之间来回看了眼,摇头一笑,从桌上拿起份文件递给时眉,解释说:   “看看,女生负责扮演高中生,以这层身份做保护让受害人降低警惕心,大部分选定一些小资水平的上班族。同伙负责扮恶人和偷拍,利用照片视频等紧随其后反手威胁,诬陷他们对‘未成年少女’做非法的事,索要数额不菲的钱款,扬言如果不给钱就把事情捅到受害人公司和家庭。”   “合着是升级版‘仙人跳’?”时眉问。   梁铭点头,“你也可以这么理解。”   “可这次为什么换作案手法?”   时眉觉得奇怪,“他们没有直接威胁岑浪,似乎只是单纯想把事情闹大,这团伙里还有媒体的人?”   梁铭也皱起眉,看向岑浪。   时眉跟着顺势瞥向他,   岑浪慢条斯理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眼色平静,不咸不淡地说了句:   “壹浪最近在跟长实竞标西海码头的项目。”   港厦“双贵”,壹浪&长实。   由于两大集团在各个领域皆有所涉猎,双方时不时总能碰上,算是老对头,年年首富的位置轮流上。所谓上流圈里的“神仙打架”,说的就是这两家。   “我记得好像公布中标结果就在这几天。”   民商诉讼不分家,时眉平时对一些财经方面的新闻报导也相对敏感,基本圈里的大动作都能实时捕捉。   她恍然反应过来,“长实买通这些人,是为了利用恶性社会事件阻挠壹浪中标?”   大型上市集团的股价与集团名誉时刻紧密关联,常常牵一发而动全身。倘若今天的新闻标题从“一线豪门独子”变成《壹浪太子深夜诱拐未成年少女》,就算壹浪是家族企业而非股东制,不会出现董事会上“逼宫退位”的惨状,但恐怕此刻壹浪的股市也不会太好看。   所以说,商人为什么冷血,   都怪金钱太眼热。   岑浪疏冷轻嗤:“这点儿手段,最多是长实知道我回国,替我“知会”我爸一声。”   时眉不由在心里暗叹,   这还真是豪门情报网堪比FBI,她记得喻卓说,夜店包场是岑浪第一次宣布回归,结果当晚就被盯上搞事。   怪不得岑浪低调回国呢。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时眉纳闷地看着岑浪,又转头眯起眼睛,别有深意地盯向梁铭。   “别,误会了,还真不是我抓的。”梁铭摆了摆手,“其实这个诈骗团伙,我们的人也盯了有段时间,无奈那些受害人总害怕东窗事发,影响到自身生活,拒不配合我们提供证据。”   “还是小岑实力够强,新闻一出,他直接连人带证据一起打包送来警局。”   说着,梁铭笑着调侃时眉,“你要再晚来一会儿,人家都准备回去吃晚饭了。”   时眉:“……”   合着还是她多管闲事儿了呗。   白跑一趟。   “不白来。”岑浪倏然开口,话是说给梁铭听的,可视线淡淡游移在时眉脸上,眼梢微扬,“我的私人律师,这不是来帮您把证据闭环了么。”   梁铭低头看一眼桌上的优盘,笑声赞同:“倒也是,时律师可算帮我们大忙了。”   时眉歪头凝着岑浪,轻轻挑眉。   还行,挺给面儿。   算有良心。   梁铭这时接起电话,“好,我知道了。”   随后放下电话,告诉岑浪:“壹浪法务部的人来了。”   ……   “想问什么?”   从梁铭办公室出来,时眉跟在岑浪身边,始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女孩…那个女人不对劲的?”   时眉迫不及待地问他。   岑浪撩她一眼,“包场。”   果然是这样。   时眉纳闷道:“可连喻卓都知道你那晚包场,他们事先不做调查吗?想搞你还这么没诚意。”   她一心只顾盯着他输出求知欲,全然没注意到抱着大摞文件走来的男警官,两人险些就要迎面对撞。   “人已经在我车上,”   说话间,岑浪出手扯开她避绕对方,又很快松手,“她无论找什么借口,都没区别。”   时眉却更加疑惑,问他:   “既然你发现了,为什么不撵她下车?”   岑浪压着眉,声线微嘲:“你觉得,‘嫖娼并深夜遗弃未成年少女’,会比‘深夜诱拐’更好听么?”   “……”   话糙理不糙。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时眉不禁暗暗偷觑他一眼,见他神色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对这类肮脏把戏早已司空见惯,这让她突然觉得好像……   有钱人也并非全都是快乐?   “但如果你提醒我,我可以直接开车送她来警局的。”时眉有点不忿。   岑浪低睫看她一眼,并未直接接下她的话,而是反问她:   “你知道如果壹浪追究那间新闻媒体公司,结果会是什么吗?”   时眉虽然不懂商业上的弯弯绕绕,但作为港厦市民,至少该对壹浪集团的实力与地位有绝对清晰的认知。   “大概…那家公司会消失?”   时眉想了想,又说,“可他们很聪明,利用仅具有指向性的代称发布报道,就算壹浪的股市真的因为这则新闻而发生动荡,恐怕也很难起诉追究。”   “缺什么?”岑浪继续提问。   “直接证据。”   时眉答得果断:“能够证明那篇新闻与你、或者与壹浪相关的直接证据。”   “车牌号。”   岑浪直接给出答案。   ——港AA1919   时眉蓦然怔愣。   她瞬间回想起早上自己也曾对比过,那张配图糊照上面所隐约拍下的车牌号码,岑浪的车牌号码。   这同时也解答了时眉的另一个困惑。   既然任意一个负面新闻,都可能具有影响利益的风险所在,那么如壹浪这般手眼通天的财团,其所属公关部门一定全天24小时无间隙盯梢网络风向。   他们绝不允许任何潜在威胁的存活。   而今早那则新闻,居然可以挂在网上超过3小时,甚至爆上热榜。   按照资本的惯用手笔,只要他们想,甚至用不着公关部出面,只需甩钱封麦撤新闻即可。   除非,壹浪故意坐视不理。   事情到这一步,已经基本盘个七七八八了。   “所以,那晚你假装上当,让对手卸下防备心发布新闻。新闻一出,壹浪任其发展置之不理,这样但凡遭受任何损失,或者哪怕毫无损失,都够以‘集团名誉受损’为由提起诉讼,从而端掉那家媒体公司,以儆效尤。”   时眉清晰利落地捋了一遍。   忽然间,她似乎又意识到这条逻辑链中,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浮动因素。   “但这一切成立的前提,是那张照片必须成为直接证据。”她皱了皱眉,问,   “你怎么确定,对方一定能拍到你的车牌?”   岑浪倒也耐着性子回答:   “在你送那个女人进家门的时候,‘110’已经抓住了她偷拍的同伙。”   此110非彼110,   指的是岑浪的私人助理。   “所以,那张配图,”岑浪轻蔑一笑,“是我亲自替他选好发给媒体的。”   “……”   果然是长在诡谲漩涡里的太子爷,   好大一盘棋。   “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岑浪懒恹挑眉。   “什么?”时眉问。   “壹浪并没有打算追究媒体公司的法律责任。”他眼神玩味不羁,字词运用得婉转又锋利,口吻凉薄地告诉她,   “只是让他们重新发表一则新闻而已。”   这时候,壹浪法务部成员叫走岑浪。   时眉出于好奇,掏出手机点进新闻网,只见入眼霸据热搜榜一的标题是:   ——《恭贺壹浪国际集团成功中标西海岸集装箱码头承包工程项目》   同一家媒体,   前后两份重磅新闻稿。   倘若这则新闻已表露出对壹浪的明确褒奖性,那么另一则报道的隐晦贬义性脏水,其内涵矛头则直指同为“一线豪门”的,长实集团。   极致瞬间,风向扭转,将计就计,以牙还牙。   够狠。   够讽刺。   “眉眉~~!”   时眉对商战的一番暗叹,终止在小乔甜腻娇软的这一声里。   时眉伸手揉揉小乔的脑袋,冲她眨眼道:“饿了饿了,下班没!”   小乔挎上她的胳膊,有样学样:“下了下了,吃什么!”   “下馆子的事儿,还得问咱卓哥。”   时眉拉上她走出警局,正巧看到那边喻卓跟岑浪也一同出来,于是半开玩笑地喊了嗓子,   “卓哥,咱晚上去哪儿乐呵啊?”   喻卓握拳捶捶左胸前,自作帅气地指指她,一副靠谱又不完全靠谱的样子,“这你可就问对人了,别问,直接跟我走。”   说完,他回头问岑浪:“浪哥,一起不?”   “没空。”   岑浪低头玩着手机,眼也不抬。   “这就是…那位‘浪哥’啊?”小乔踮起脚,悄咪咪地跟时眉耳语,“果然又冷又拽,跟我们那位领导简直难分伯仲。”   时眉坏笑附和:“回头给他俩组个局,看谁拽死谁。”   两人瞬间笑作一团。   笑着笑着,小乔突然用力拽了拽时眉的衣袖,小声惊呼:“眉眉眉眉!!就是他!那位法医届大佬,我领导林商陆。”   ?!   时眉当即抬头,眯眼望向从警局里走出来的男人。   白色宽松衬衫搭黑长裤,领口严密系扣,袖口上挽两道露出小臂肌肉线条,肩宽挺拔,体态修直,看上去冷峭又清贵。   时眉微微僵在原地,追问:   “你说他叫什么?”   小乔不明所以地重复道:“林商陆啊,双木林,中草药那个商陆。”   “……陆哥?”   时眉试探着小心喊了一声。   岑浪隐隐皱眉,旋即抬眼瞟过去。   当喻卓和吴小乔也同一刻愕然瞧她时——   男人徒然应声停下步伐,稍顿,滞眼偏头,漠然孤清的眼神冷冷落在她脸上。继而下一秒,眉眼略松,惊异在他冷调的眸底弹跳了下。   半晌,他竟然迈步走向时眉。   反而令时眉愣了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她稍显局促,思忖着该如何自我介绍。   可当她不慎跌入对方沉郁似水的眸子里,冲到嘴边儿的说辞都变得刻意。   她索性放弃,最终只抿抿唇,说出一句:“我是……”   “时眉?”   林商陆接得自然。   疑问句式,陈述语气。   时眉登时眸波放亮,满目惊喜,言辞里的雀跃成色根本不加掩饰:   “我果然没有认错人!!”   林商陆淡淡勾唇,褪却森冷寡漠的肃意,微微垂眸,眼神斯雅温儒,声色清朗地看着她说:   “长大了。”   笑、笑了……?!   吴小乔震惊地瞪大瞳孔,眼睁睁看着那位“冷面阎王”居然笑了,从未有过半点多余表情的男人,居然此时此刻对着眉眉笑了。   然而更令人猜不到的是,时眉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后,似乎根本无法掩饰过分雀跃的心情,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直接冲上前一把抱住林商陆,激动得小步子跺脚,   “好久不见啊,陆哥!”   林商陆下意识伸手接住她,稳住她的身子,又迅速松开手,只虚虚环着她的后背。   如此绅士有礼教。   岑浪站在视野最好的位置观赏到这一幕,沉默半分钟后,倏尔低嗤了声,眸眼无色,嗓音冷漠地问喻卓:“他谁?”   喻卓也一头雾水地跟小乔对视了眼,俩人面面相觑,抓挠两下后脑勺疑惑道:   “没听说老大还有个陆哥啊……”   岑浪眼神更冷下几分。   什么铭哥,   什么卓哥,   什么陆哥。   她一天到晚怎么就有那么多的好哥哥。 第17章   “我们这个时间去找人家真的方便么?会不会太打扰?”   车上,时眉轻声问岑浪。   原本是大家一起约晚餐的。时眉已经很多年没见林商陆了,没想到今天恰好会在警局碰到,想着怎么都要吃个饭喝两杯好好叙叙旧。   结果岑浪突然喊她走,说是那位画家明天之后要出远门,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港厦,只剩今晚有空。   无奈总还是要以工作为重,时眉只好抱歉失约,跟林商陆说等有机会随时聚。好在林商陆也并不计较,主动留了她的联系方式,说下次会提前联系她。   晚餐,只能是小乔跟喻卓这对冤家一起解决了。   “警局门口,你抱着那位是刑警?”   岑浪忽然问她,沉默几秒,又声音冷淡地补了句,“看着弱不禁风的,也不太像。”   时眉被问愣了下,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你说阿商?”   她挑唇纠正,“人家可是警局特聘的法医。”   “阿商。”   岑浪扯唇重复这个称呼,尾音下压,轻蔑冷嗤了声。   比“陆哥”更离谱。   时眉并未在意他这声轻讽。   “我跟阿商…”她忽然在这里停顿了下,垂下睫毛,半晌又抬眼望向窗外,轻笑了声,“我们从小一起在孤儿院长大,那时候小乔还没来,我俩基本每天都在一块儿玩。”   车速倏然放缓了几分。   似乎久别重逢格外容易携来回忆,又或者是当下这刻,身边的男人还不算讨厌,令她可以短暂卸下防备,敛起小部分自我防御的刺。   然后小心推开岁月尘封的闸门。   时间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那段懂得“遗弃”为何意,学会察言观色,只能报团取暖的时光,大抵并不完全幸福快乐。也许酸楚更多。   就像一道经年累月闭锁的闸门,一旦启封,必然是浮屑碎尘扑面而来,呛得人鼻酸难受。   所以时眉鲜少去想往事。   她需要心硬。   才能自洽。   “阿商乖巧懂事,长得清秀学习也好,孤儿院里没有老师不喜欢他,甚至经常会有想要领养的夫妻,抢着要带走他。”   岑浪没吭声,淡淡抿起唇,侧眸看了她一眼。   她嘴角上弯,是在笑。   可她的眼神似淋了雨般湿冷,黯淡,没有光,一眼望进去让人捉不住方向。   “后来呢。”   岑浪破天荒地主动发问。   她没有表现得那样开心。   可偏偏这样,就算是这样,还是能听到她故作轻松地牵起唇角,微扬语调:   “后来,听说是一对很有钱的丧子夫妇来孤儿院,领走了阿商。在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直到今天。”   所以,她刚才在警局才会那么激动。   大抵是见到家人的亲切感吧。   车内徒然陷入一瞬阒寂。   过了好一会儿,窗外匆匆掠过的幽暗夜色,转而变为巍然高矗的建筑组群,灯色浮光幻影,满目是冰冷璀璨如奢华剔闪的凉星。   车子驶入珠港前滩中心,主动开口的人,还是岑浪:   “你今天,为什么来警局?”   外界的人在不断塑造她。她贪财、精明、现实,她撒谎成性,无往不利,她的漂亮皮囊下深藏着如此恶劣而不完美的灵魂本质。   所以为什么,   这样的她会出现在警局,   帮他取证辩护,为他证明清白,还私自承认是他的私人律师。   他并没有要求她这么做。   不,应该说就算她这么做,岑浪也并没有承诺给她任何利益相关的好处。   “还你人情。”   时眉轻轻挑眉,歪头看向他,“上次你在徐嘉志手里救下我那晚,不是也在警局做了我的证人吗?”   她突然觉得困倦。双手环胸往下滑了滑身子,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坐姿,闭着眼困恹恹地告诉他:   “一报还一报啊岑律,扯平了。”   “扯平了么?”   岑浪撩她一眼,再次松开油门缓下车速,淡声戏谑的字词与细致体贴的举止极度违和,   “我怎么记得,我救过你可不止一次。”   他倒算得还挺细。   “别那么较真。”时眉这时睁开眼,扭头注视着他,眸色里浸染一点狡黠的底色,慢慢露出笑容:   “同在协作组,以后我们就算是利益同体了。”   “所以,时律想跟我同甘共苦?”他声色凉凉。   “同甘可以。”   她转回头继续闭上眼,红唇微动,聪明地将问题反扔回去,“共苦你就不心疼我吗?”   “……”   ……   原本以为,岑浪会带她直接赶去见那位艺术家朋友,可没想到他居然绕路来了前滩CBD,又选了家闹中取静的中餐厅。   算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一起吃饭。   好巧不巧,还碰上了熟人。   “岑浪。”   身后有个女人出声喊他。   不料岑浪却理都不理,径直朝里走去,倒是时眉听到声音先回头,发现竟然是之前去律所找岑浪办男模案的那位千金。   “喂,秦婵喊你呢。”时眉拉住他。   岑浪这才顿住步子,转身掀眼看过去。   秦婵朝两人走过来,先是一眼认出时眉,挑眼戏笑着   跟她摆摆手打了个招呼:“律师妹妹,又见面啦。”   “巧啊,秦女士。”时眉弯唇轻笑。   秦婵一愣,“你居然还记得我?”   时眉歪了歪头,漂亮话信手捏来,“这么漂亮的美女,过目不忘好像很正常吧?”   “干你们这行的,嘴都这么甜吗?”秦婵显然被逗乐,转头又见到冷着脸无语的岑浪,勾勾眉,不拘一格地伸手就要拍上他的肩膀,   “这位倒是另当别论。”   岑浪眉骨皱起,侧身直接避开她的触碰,语气冷漠地扔了两个字:“让开。”   “凶什么,听圈里人说你回归了。”秦婵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收回手,环胸抱臂笑看着他,   “我那事儿,看来是有眉目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下班时间为你答疑解惑?”岑浪口吻不耐地截断她的话,字词森冷得骇人,   “再说一次,让开。”   对方受他眼神恫吓,撇撇嘴,侧开身子给他让了条道儿。在岑浪漠然迈开之后,秦婵一把拉住跟在他身后的时眉,悄声跟她说:   “让你男朋友多留心点我那案子。”   “男朋友?”时眉简直要笑出来,“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误解呢?”   “你俩不是一对儿吗?”   秦婵狐疑出声,又想了想,摆摆手直率道,“也是,谁会跟他那种注孤生的拽冷样儿啊。”   随她手部动作,时眉顺势瞄到她露在外面的手腕肌肤,顿了两秒,没由来地蓦然夸赞她一句:   “您的手镯真漂亮~”   秦婵随她的话低头看了眼,晃晃腕部的镯子,兴奋道:“有眼光嘛,诶我跟你说这可是——”   走在前面的岑浪这时停下来,转身凝向时眉,音线没什么起伏,问她:“走不走?”   时眉耸耸肩,跟秦婵简单招呼了声,临走前又特意留心瞄了眼她的手腕,也没多说什么,跟上岑浪辗转走去提前预定好的长廊雅间。   “不是说那位画家时间有限,怎么还有闲工夫来吃饭?”   一坐下,时眉才觉得奇怪。   岑浪淡瞥他一眼,轻飘飘地扔了两个字出来:“饿了。”   “……”   行吧,少爷任性。   不吃白不吃。   服务生很懂眼色地站去时眉旁侧,时眉也没客气,眼速飞快地阅览餐牌,迅速将自己爱吃的菜点出来。   服务生安静记录,随后抬头悄声觑了眼对面。   岑浪拎着茶壶替两人斟好茶,掀眼朝服务生点了点头,示意就这些。   时眉端着茶盅抿了口,怎么想都觉得有点儿怪,当即放下茶盅,眼神略带警惕性地问他:   “你这…该不会是给我安排了顿鸿门宴吧?”   突然这么好心?   怪惊悚的。   “有事儿让我办?”她又问。   见她一副充满戒备的表情,岑浪觉得好气又好笑,“看来我在时律这里的印象,是真差劲。”   时眉扁扁嘴,“毕竟我并不认为,我们已经到了可以共进晚餐的相熟关系。”   她预知下一秒岑浪一定会反怼回他,内心已经开始酝酿预判的回呛台词了,哪知对面的男人只是轻嗤了声,口吻不咸不淡:   “放心,不收你饭钱。”   那倒敢情好。   很快,几名服务生陆续上菜,止住两人的进一步交谈。时眉也很快被眼前美味牵走味蕾,没再考虑那么多。   似乎并没有受到孤儿院回忆的影响,时眉看上去心情不错,胃口也好,心无旁骛地夹着莴笋吃。   她吃东西的样子安静又认真,眼皮轻垂,小口小口地嚼咽,没有声音。夹菜的动作也不慌不忙,举止幅度很小。   大概饭菜是她爱吃的,十分合口味,所以也没有挑食。   岑浪几乎没怎么动筷,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水,眼神敛低,半睨着她认真吃饭的模样,眼底隐约褪却几分冷。   嘴角不自觉稀微扯动。   他当然没什么目的。只是清楚她应该为了帮自己取证而奔走了一天,因此单纯想跟她吃顿饭而已。   他承认起初在警局见到她时,以为她会借此机会跟他谈判,做交易,毕竟她说过她的时间很宝贵,不会做出力不讨好的事。   可是没有。   而现在岑浪反而觉得,就算她是真实带有目的性,才来警局为他作证。   似乎也没有关系。   “秦婵结婚了吗?”   吃着吃着,时眉冷不防地扯出这个话题。   岑浪沉着嗓子,应了声:“智安科技集团总经理夫人。”   “那智安科技的老总,人怎么样?”   岑浪指尖滑转翻盖火机,语气平淡,模棱两可地给出一个回答:“商人该有的样儿。”   “我刚刚看到,秦婵手腕上有伤。”   时眉停下手中夹菜的动作,咬唇想了想,微微蹙眉说,“但我刚才有意试探过她,发现她并没有什么应激反应,跟夏婕…不太一样。”   不像她初见夏婕那时,仅仅是一个靠近,也会激惹到对方做出反击动作。   时眉撩眸瞥向他,递给他一个深意的眼神,“你看呢?”   “家暴?”岑浪说出她的示意。   时眉坐直身子,抿唇问:“有可能么?”   “不排除,但微乎其微。”   指尖甩盖打火,又反手扣盖,金属擦撞的无机制冰冷响声里,岑浪的嗓音被修饰得格外低磁,   “秦氏集团与智安科技势力相当,为彼此利益联姻,每个月夫妻二人扮演亲密出席的酒会大大小小不下几十个。就算真是家暴,施暴部位也不该是被外人一眼看到的地方。”   时眉支着下颚,专注地听他的分析,“接着说。”   “没了。”岑浪注视着她,视线徘徊过她嘴角出的蘸汁,扬手丢了包纸巾过去,   “其他就是你知道的,爱玩、爱消费、爱搞轰趴。还能跨省请男模,至少说明她经济独立,同时性格外放强势。”   这样的女人,   大概很难被家暴还忍气吞声。   可时眉听到这里,却有点走神。   她只是感到意外。   这个冷傲张扬,又不着调的金贵少爷,谈起豪门内圈的事仿佛无所不知,面对对家的名誉迫害也根本不惊讶,可以釜底抽薪,轻易绝地反击,手段娴熟得像经   历过无数次这种事一般。   那么,他是一直都这样应对自如吗?   不是吧。   那是什么呢。   应该是他真的遭遇过很多次这样的委屈,被诬陷、被诟病、被迫害,然后在一次次千锤百炼中反省自我,获取经验吧。   应该是在坐拥“港厦太子爷”、“一线豪门独子”、“壹浪继承人”这样看似光鲜惊人的标签背后,举步维艰地付出本不该怪责于他的代价吧。   值得庆幸的是,   这个男人拥有足够高度的卓识,以及透过喻卓的坦述,纵使出生便长在罪恶劣迹的金钱圈下,可岑浪,仍然保有一颗干净的心。   这很难得。   而这也许,是她今天不求目的为他去警局的原因。   就当替喻卓还的好了。   吃饱喝足上车以后,时眉也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安心踏实地睡了一路,直到道路越发崎岖不平,最终是颠簸的后坐力把她晃醒。   一睁眼,的确吓了她一跳。   岑浪驱车行驶在某条不知名的盘山路上,右侧峭壁山石,左侧万丈悬崖,盘山路每道弯绕扭曲险峻,坡度极大,路宽骤缩。   危险到时眉借车灯勉强看清左侧深渊的情形之后,就愣生生没看再看第二眼,整个人都清醒了。   “看来这位艺术家高寿啊,住这么荒僻的深山老林里……”时眉又在默默抓紧安全带了。   拐过最后一道弯,盘山路到了尽头,岑浪停车在半山腰的荒野空位,看了她一眼,说:“下车。”   不是,   怎么还得步行进山啊?   看她傻坐着没动,岑浪绕过车头走过来,开了车门一手撑在车顶,问她:“还是你想自己呆车里?”   半夜三更,自己呆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里。   那一刻,她脑子里已经把近十年国内特大连环谋杀案都过了一遍,不想还好,一想更惊悚了。   这种地方,简直堪比抛尸现场……   时眉二话不说飞速跳下车,内心告诫自己不要到处乱看,绷紧神经脚步生风地一心闷头往前走。   “走那么快你知道路么。”   身后传来岑浪懒洋洋地一声奚落,“怎么,怕了?”   “我当然不怕!”她不自觉拨高声音告诉他,也像是在告诉自己,试图以这种方式来给自己壮胆,嘴比骨头硬,“别以为只有你们办刑事案的才——”   “有蛇。”   “啊啊啊啊啊啊!”   时眉瞬间破防,从头皮发麻到脚底,无比惊恐的情绪令她尖声跳起来,下一刻不管不顾地狠狠扑撞进岑浪,死命搂紧他的腰。 第18章   原本只是想吓吓她。   岑浪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   一时没设防,被她狠力扑上来的力道撞得踉跄了下,带着轻微疼痛,惹得他稍稍皱眉,手掌却顺势抚住她脑后。   一种下意识地,保护姿势。   意识到当下姿势的不妥当,岑浪迅速收手插兜,沉默盯着她身后压根不存在蛇影的那块空地,闷着嗓说了声:   “爬走了。”   “走了吗?”时眉心有余悸地又问一遍,“确定吗?”   腰际被她用力圈搂着,身体紧密贴触的部位源源不断倾泻热度,煽动血液激涌的奇妙感。   极度适配的身高差,令时眉刚好够埋头在他颈窝。   而岑浪甚至可以感受到她因为惊吓剧烈眨颤的睫毛,带一点点硬度,不算柔软地反复蹭扫他的脖颈肌肤,幅度轻率而快。   像…毛茸茸的小猫尾尖撩滑掌心。   一种微妙的,尖锐的,难以忽视又无法言喻的碎痒,游曳在他皮肤上,透过身体燥灼的脉动悄然发烫,毫无阻力地向上蔓延弥散。直至他得以清晰感觉到,耳廓周遭滋生异常古怪的灼热。   又是耳尖烧红。   又是这样。   岑浪顿生烦躁,这种情绪在时眉得知安全后,毫无迟疑地松手退离开而更为加剧。是那种被满足后又被夺走的,空洞的烦躁。   岑浪转身去车里拿了台手电筒,经过时眉身边时斜撇她一眼,淡声叮嘱了句:“跟紧点。”   看他拿手电筒的熟练动作,应该不会是第一次来。时眉稍稍安心,快步跟在他身后,脚下步子黏得很近,生怕自己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山林里被他单独落下。   这时候,岑浪倏然停下步伐。   时眉没来得及留意,惯性朝前不慎使额头磕上他的肩胛骨,吃痛“嘶”了一声,目光略含不满地抬头望他。   “怎么停了?”她轻揉两下额角。   岑浪低睫敛向她,微抿唇线,半晌,沉默地伸了只袖子给她。   时眉低眼看过去,愣了半秒,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后,眯起眸抬头正视着他。   尽管四下环境浸泡在一片探不见边际的沉夜里,夜色昏落黯郁,可她还是凭直觉感知到,伏藏在他眼底一丝不自在的赧然。   时眉觉得有点想笑:   “我又不是怕黑的小女生。”   说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伸手过去,指尖捏住他绿色的卫衣袖口,攥紧了两分在手心。   岑浪没吭声,从她脸上撤走视线,手上一个施力将人拽近身侧,另一手举着手电,有意放慢些脚步速度,牵着她继续朝山里深处走去。   步入接近山顶的位置,在手电微弱光亮的照映下,一栋双层别墅出现在时眉的视点中心,看上去比普通别墅更宽长。   再走近些,当不远处的深色建筑体轮廓被更加清晰描勒在她眼前时,   她才看清,   并非是一栋宽长别墅,   而是两栋,双层别墅连建打通。   也许,是子女不放心老艺术家隐居山林,跟着一起上山住,才建了两栋别墅吧。   时眉在心里猜。   这样想着,她稍稍收紧指尖,拽了拽手中的衣袖。   感觉到袖口的轻轻扯力,岑浪停下来掠她一眼,片刻后,略微弯腰,偏头朝她侧了侧。   时眉就势仰起下颚,问他:“待会儿见到那位老艺术家,我要怎么称呼呢?”   礼貌总还是要的。   “不需要。”岑浪慢悠悠地直起身子,眸眼无色,领着她迈步走向其中一侧别墅。   过了好一会儿,几乎是两人距离别墅门口仅剩几步之遥,岑浪并未急着甩开她,而是声淡平稳地跟她说:   “他不老,很年轻。”   很年轻么?   会有年轻人,选择住在这样近乎与世隔绝的山林中……隐居么?   直到低迷风浪掀翻茂叶。   下一瞬,自门楼小径的黑暗处,隐约传来一道男性嗓音,矜冷,疏离,尾音压沉:   “来了,浪哥。”   岑浪懒懒沉沉地“嗯”了声。   时眉当即松开岑浪的衣袖。撩起长睫,扭头凝望过去,仔细辨认了下声源处。   山雾涨起,暗蓝夜色横亘这片昏酣沉眠的天穹,有风无云。林木深深浅浅的葱郁,冷风溜入葳蕤林间的缝隙游弋,卷缠,飘飘然。   一点猩红火星点亮平阔视域,轻幅晃曳,忽明忽暗,随之弥散一团青白迷蒙的烟雾,又旋即消融殆尽。   灰暗身形在雾气流失之后出现。   时眉这才惊觉,   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名少年。   山上深夜温度低冷,少年穿一身松垮深棕色薄毛衣,黑裤束进马丁靴,撑起他修削清瘦的身骨线条。   他斜身倚靠着门楼,肩脊微微弓蜷,半垂着头,黑色鸭舌帽几乎遮蔽起眉眼,暴露在外的颌骨颈侧肤色冷白。   长指夹烟吸燃最后一口,他掐灭烟头,指尖微微挑起一点帽檐边缘,视线刺穿山风冷冷划过时眉。   停留的半刻浸透冷漠。   可时眉半点不怵。   冷静接住他的目光灼烤,往前走了一步,继而回头凝向岑浪朝他歪歪头,眸波灼亮地示意他:   不介绍一下么?   岑浪洞悉她的意图,无声勾了勾唇,口吻平淡地介绍:   “江峭,港美大二学生。”   港厦美术学院。   全国最高艺术学府。   没想到非但不是年迈古稀的老艺术家,居然还是个美貌弟弟。   岑浪这时瞥向对面的少年,微顿一下,清嗓跟他反向介绍她的名字:   “时眉。”   “Libra高级律师。”   他挑起眉梢,字词深意地补充一句,“别惹,当心告到你毕不了业。”   瞎说什么。   时眉弯曲手肘捣他一下。   岑浪也不躲,懒懒散散地笑了声。   不过时眉并没有想到他还会特意介绍自己的身份。还挺给面儿。   “江同学,麻烦你了。”时眉礼貌向少年道谢。   在岑浪“特意”介绍之后,江峭落在她脸上的眼神已然缓下几分,他没说话,只是朝时眉淡淡颔首,表示没关系。   与岑浪不同。   少年脾性冷淡疏离,   但并不拽。   “进来吧。”江峭站直身子,率先转身走入门楼。   时眉听到后紧忙跟上他,全然忘了对周遭环境的恐惧,更顾不得留在后面的岑浪。   岑浪懒恹恹跟在她身后,视线追逐着她迫不及待的身姿背影,不由地轻哼一声:   用完就扔,够没良心的。   他们跟随江峭辗转来到一间工作室模样的房间。   房间超高吊顶,昏暗无度。唯有四角墙缝开放晕影壁灯,暄映出大大小小、各式各貌的雕像,不规则无定律分布排散在地柜、高柜、嵌入式墙柜等房间的各个角落。   所以他是…   雕塑系的学生么?   “你们看到的那张画,不完整。”   江峭淡淡开口。   时眉蹙起眉尖,追问:“不完整的意思是…?”   “还有我们看不到,或者说看不懂的另一半画作,对么?”岑浪平静接话。   江峭点点头,   “补充出另一半并不难。”   他微微停顿,又摇头说,“但不够直观。缺乏冲击力的话,你们很难窥伺到作画人那一刻的状态与情绪。”   “我试着还原了一下,用雕塑。”   他的语气很淡,仿佛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可预感告诉时眉。   能被岑浪拜托做事的人,绝非善类。   事实证明,她猜得一点不错。   当壁灯关闭,困顿的失序感迎头罩下来。视野囿于绝对无光的黑暗,摸不着边际,触不到底线。   时眉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   空间维度极度失序的那一秒——   江峭抬手扯掉雕塑绒布,“啪嗒”一声响,室内昏聩在这个刻度被纵向截碎,撞开空间里的黑色,自天花板骤然崩落下一束光络。   视觉感官徒然溅起波动。   浮光因子顷刻爆裂四散,回旋,裂变,再团拢弥聚凝成光柱,直射矗立在正中央空间的雕塑膏像上。   狠狠刺入时眉的眼中。   一座双人雕塑。   如时眉所看到的画中所示,男人双手合十跪拜在女人面前,虔诚仰望,似在深深愧责忏悔。   而女人面无表情。   仿佛不近人情。然而随视线上移,视觉基调急剧扭转。   光学仪器的剖露下,男人的脊背皮开肉绽,自上而下长出三只粗犷血淋的手。手臂无限延长弯曲,毛骨悚然地绕过头顶,直直逼仄向女人——   第一只手死死扼掐她的喉咙,   青筋暴起;   第二只手轻易掏穿她的身体,   剖心露肺;   第三只手,   卷缠着四根拇指粗的铁链,分别栓锁住女人的四肢。   而女人却还活着。   没有呼救,不见痛苦,就只是面无表情地活着。   时眉移眼盯向女人脖子上的那条红丝巾,那条,与夏婕脖子上一模一样的,红丝巾。   时眉感觉全身血液都在倒涌,太阳穴神经刺痛,激恼的情绪在胸腔涌动,燥起剧烈起伏。她紧紧抿着唇,极力克制自己气到发颤的呼吸频率。   她做民事很久了。   经手的离婚官司多到数不过来,家暴视频,当然没少看。   可她还是做不到司空见惯,   还是每一次,每一次都觉得气愤,心疼,无法理解。   还是看一次痛一次。   站在旁侧的岑浪敛眸凝着她,轻咬牙关,继而默不吭声地走前一些,整个人站去她身前。   他脊背宽阔平直,安全感饱满,很好地挡住时眉,令她在岑浪与江峭的交谈间隙中,得到一个足以缓喘的机会。   “从画上来看,画作者笔触确实不算娴熟。”江峭稍稍皱眉,半晌,话锋突转,   “但论创作手法,画风很老派。”   “所以你认为,那幅画并非出自一个小孩子之手。”岑浪迅速理解到他的话意。   江峭掀眼与他对视,“我确定。”   不是徐奇画的。   那会是谁。   时眉已经从愤怒的情绪里平复下来,她绕开岑浪走出来,重新默默扫量了一眼眼前的双人雕塑,看向江峭礼貌询问:   “或许,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江峭侧开身子让出位置,微昂下颌,告诉她说:   “浪哥已经买下了它,随意。”   时眉略感意外地望向岑浪,只见他转身抬手跟江峭招呼了下,云淡风轻地告诉时眉:   “不用拍了,特写照会发你邮箱,走吧。”   时眉怔忡了下,反应过来回头也跟江峭弯腰道谢,江峭回以颔首,结束这场短暂的山林会面。   时眉与岑浪离开这间工作室后,江峭从房间走出来关上门,结果刚一转身,蓦然被一具柔软娇躯撞了个满怀。   是个女孩子。   长发湿漉漉地滴落水珠,着一件蕾丝吊带短裙,光着双足,月色修饰她珍珠色的圆润脚趾,充斥欲气,腰细成一束,小腿肌肤印落着淤青的细碎牙印,单调薄透的绸料根本无法遮掩任何隐私。   甜美勾人的香味紧密包裹着他。江峭当即拧起眉,狠狠咬牙,声色冷硬地警告女孩:   “盛欲,滚回你的房间。”   “我会滚的,但要带你一起。”   盛欲本能地磨蹭了他一下,戏谑挑眉,大胆又莽撞地撩过他裤子上的湿点,哧哧地低声笑起来。   眼神纯真又恶劣地问他:   “学长,你出汗了,需要我帮忙么?”   ……   下山的气氛并不算好。   与其婉叹夏婕有可能经历过的悲惨遭遇,时眉更想为她解决问题。   “那幅画…”   “夏婕。”   时眉与岑浪,同一刻,不谋而合。   时眉猛然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迅速从包里掏出那副画,借着岑浪手中的电筒看过去,问他:   “你跟我想的一样吗?”   岑浪挑挑眉,“夏婕的右手拇指缺失一截指节。”   “所以,如果不是孩子画的,可偏偏笔触又偏于稚嫩……”   时眉在岑浪的引领下快速冲出那团雾,逐渐探触到真相的壁垒,“那么就有可能是夏婕…”   岑浪“嗯”了声,坦述答案:   “用左手画的。”   周六清晨。   由于昨晚从江峭那里回到家已经后半夜,第二天也不用上班,时眉干脆没定闹钟,一觉睡到自然醒。   不知道是不是长时间加班连轴转的原因,哪怕多睡了三个小时,醒过来她还是很困。   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闭着眼摸进浴室洗澡洗漱,又精神萎颓地下楼走到餐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但她很快清醒了。   “噗——”   时眉将嘴里未及咽下的水,全数喷了出来。   在看到岑浪湿着发,站在黑色冰箱前仰头喝水之际,   整个人,彻底醒了。   晨阳斜着穿窗而入,碎撒满房,迸泛出颗粒感饱满的光泽垂怜在岑浪身上。   他裸着上身,年轻修美的身骨体态精实而紧建,双侧锁骨深深凹嵌,尾端勾连微微突起的肩胛骨。   腹肌流畅得不见半分赘余,线条张弛不羁,腰身窄长,渗透男性魅力的人鱼线最终没入略低的休闲裤边。   “哇哦~”   时眉弯眼笑了,视线寸寸游移在他的腹肌上,眼神发黏。   声音是羞涩,“这算什么,早安福利吗?”   可凑去他身边的动作却快速得不假思索。她轻轻抬手,冰冷指腹一点点顺沿他的肌理轮廓滑蹭向下。   直至清晰探触到他禁不住发力的人鱼线…… 第19章   她的指尖徘徊在他的小腹。   有一种灾难性的不适感。   很糟糕。   岑浪滚了滚喉结,咽下干涩,欲气虬结的肌肉紧实坚硬,而她指腹柔软,彼此贴触的部位瞬间腾升热气。   被她刺激,又被她抚慰,两种极端的感官反复对撞牵扯脉动,堵在心口,令他全身僵硬,体温莫名充斥饱胀的烫。   他非常不爽。   不爽的不是被她触碰,   不是这个。   岑浪施力扣住她的手指,紧紧皱起眉,额角青筋隐隐突起,伏低视线冷眼凝着她。   不爽的是,她的眼神。   她微微翘起眼尾,剔亮的眸波盈着一点无精打采的玩味,不添染半分情感,更多的是挑衅。   看他像看砧板上的鱼。   又风情,又寡情。   “提醒你,别玩过了。”   岑浪嗓音疏冷,一把甩开她的手。   “过么?”时眉笑了,慵懒又无辜地看着他说,“明明知道家里多了个女人,还不穿衣服。”   她双手撑在餐桌上,凑近他脸前,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我还以为,你想跟我玩呢。”   岑浪冷淡瞥她一眼,懒得理她,抬手拎起水瓶隔空精准丢入垃圾桶,砸出“哐当”一声小噪音。   随后挡开她的身子,正要转身离开。   “那个雕像。”   时眉在他身后突然开口,“你为什么要买下它?”   换来岑浪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   “钱多闲的。”   他语气不善,可时眉并不生气。   因为,她好像发现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秘密。   岑浪虽然脾气臭,但颜值身材确实一等一的顶。年轻美好的bdy有谁会不喜欢呢?   美色当前,摸到就是赚到。   所以就在刚刚,她没有太多特殊意图的上手,与其说摸,不如说碰更为贴切。   她承认她这样的行为动作带有一点点不友好的挑衅。   但是。   但是吧,   她居然看到岑浪脸红了?   不止脸红,准确说是从脸侧到耳骨,顺沿脖子一路到上半身肩骨,都侵染上一层薄薄的淡粉色。   是她看错了吗?   他竟然,   是这样纯情挂的么。   事情好像变得有趣了呢。   ……   早上不欢而散之后,岑浪一天没在家。让他没想到的是,刚一回家,就被眼前的场景惊退了半步。   残阳光影压低,快日落了。   黄昏的余温仿似流光旖旎的色调盒,风过时不慎倾翻盒子,溅淌出大片霜花状晕开的颜料。   于是,一滩滩甜橘与橙红,叠合浪漫调的绛紫涂抹上透净澄亮的玻璃。   飘窗像被金箔彩光点缀的画布。   时眉就那样浴在画布下。   她半趴在飘窗前,臂肘弯曲撑在窗台上,双手举着望远镜,眼睛凑在瞄准镜前一动不动地观察着林荫道对面的别墅。   岑浪斜了眼对面,一秒读取到她这个动作的目的,拖着腔懒声道:   “干什么呢,非法偷窥?”   “少给我上纲上线啊。”时眉头也不回,手指微微调动望远镜角度,纠正道,“我这是好奇你家小区的绿化环境,观赏观赏。”   岑浪轻嗤一声,折身朝她走过去,然而在距离她半米的位置又徒然顿滞脚步。   眼皮狠狠跳了下。   她的趴姿非常难以言喻。   奶蓝色短款外套随她手臂向上抬,露出纤弱盈瘦的腰线,微卷的浓密长发轻盈垂散。发梢缝隙里,隐约释放出一对浅浅勾人的腰窝。   她背对着岑浪,腰身完全塌下去,轻凹出似月牙般挺翘的身体弧度。   下身超短裙的裙边因为这个姿势而拉高到腿根,堪堪遮住臀线,如此毫无防备,几乎裸出整条腻白的长腿在他眼底。   岑浪在原地站了会儿。   垂在双侧手掌不由自主地稍稍收紧,无声调整了下呼吸,略显艰难地撤开视线。   探手从沙发上扯来一件他的外套,岑浪走去她身后,没再低眼看她,却也精准地将衣服扔盖在她身上。   时眉不明觉厉地回头看了眼身后,一脸莫名其妙地告诉他:“盖什么衣服啊,我不冷——”   话音未及落定。   岑浪倏然弯下腰,伸手捉住她的一只脚踝将人整个拽向自己,单手把她抱离地面一点,手腕隔着外套顺势落在她的细腰处,抵着她在窗台上。   时眉被惊了一跳,本能挣扎着控诉:“干嘛你?”   “徐嘉合过来了。”   岑浪腕骨施力搂紧她,另一手撑在玻璃上,虚眯着眼看向后方朝这边愈渐逼近的男人,微低下头,薄唇凑抵在她耳边,平静从容地问,   “你说,怎么办?”   时眉立刻不乱动了,双手配合地圈住岑浪的脖子,往他怀里贴靠过去,压小声音说:   “这男人这么警惕,绝对不对劲。”   岑浪敛低眼睫,手指捏起她的下颚移偏些,作势埋头在她颈窝处,低声道:   “所以你现在认定夏婕正在遭受家暴,是么?”   他看上去离得很近。   实际仍保持不会碰到她的妥当距离,可自他鼻唇间的好闻气息不时轻扫过她的颈侧,勾着几分说不清的燥痒。   时眉下意识缩紧了下脖子,咬着唇,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案情讨论上,回答说:   “那幅画不就是她给我的求救信号么?”   她想了想,补充道:“而且在法院,我见到她脖子上有很严重的伤疤。”   “她为什么突然求救?”   “忍不了了当然要求救。”   “为什么现在才忍不了?”   时眉手扶在他肩上,捕捉住他的眼睛,蹙眉问他:“你什么意思?”   岑浪表情松散,暂时放过这个不合时宜的话题,告诉她:“不管你想替夏婕做什么,照规矩,先拿到全权委托。”   “这个我当然知道。”时眉哼了声,问,“走了吗?”   岑浪撩了眼窗外,发现那里已经没了人影,他微微抿唇,手上力道一松放开她的身子,“走了。”   然而——   就在他正欲转身之际,时眉猝不及防地收紧圈在他脖子上的双手,拉近他的身体,慵倦弯起眸子,仰头望着他说:   “那我们,继续?”   岑浪锁紧眉,伸手试图拉下她的胳膊,沉着嗓喑沉警告她:“老实点。”   “你老实么?”   她扬唇勾笑,纤细修美的脖颈线条昂起,身体前倾不断贴近他,晶亮的月牙眼慢慢眯弯,字字清晰地质问他,   “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岑浪顿时神色一凛,冷下眸子与她视线织缠,在这样一段短暂又漫长的对视里,他清晰解剖出她眼底直白的试探,玩弄。   还有,又一次过火地挑衅。   时眉是故意的。   故意想证实自己发现的秘密是否真如她所想那般,   再次看到岑浪脸红的样子。   她不知死活地抬起手,食指屈蜷,反复磨蹭着他线条明晰的下颌骨,弯唇戏谑地说出那句:   “我现在才发现,原来岑律长了一张坏男孩的脸,实际…是个纯情的小乖。”   一天之内,被她坏心思地玩了两次。   岑浪几乎低头气笑了。   他没说话,上手“哗”一声拽上窗帘,另一手牢牢箍住她的腰,将她的身体托高了些,再次按抵在窗台上。   时眉当然没想到他会蓦然做出这样的动作,低低地惊呼一声,指骨出于本能地攥紧他肩上的衣料,   “岑浪,你干什么!”   她很快发现,这一次,岑浪没有再如刚才那般保持绅士的风度。   而是头一歪,一寸寸地,坚定不移地朝前靠向她。   意识到自己真的玩过了,时眉终于肯扭转方才玩弄的态度,睫毛不受控制地眨颤,敛起眼尾戏笑的弧,淌露出一点点惧色的端倪。   可岑浪还没有停下。   “我记得我提醒过你,”   他仍然在抵近,“别玩得太过。”   时眉摒紧呼吸,唇角笑意逐渐凝固,当她发觉岑浪那双从来缺乏情绪的眸眼,此刻正伏藏着盎然玩味的兴致时,   她不得不拿出十足诚意的演技,“岑浪…不要……”   “不要?”   岑浪低笑一声。   “为什么不要?”   他压紧她的身子。   手掌捏起她的脸颊,在距离她一指的地方停下来。他缓慢拉低视线,自她佯装害怕的眼睛一路下滑到她的唇上。   以一种类似诱哄的腔调,尾音淡淡勾起,哑着嗓问:   “宝宝要我好不好?”   时眉登时瞪大双眼,也不装了,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对不起。”   “对不起?”他反问。   她又说:“我错了。”   “嗯?”岑浪半睨着她,懒懒沉沉地拖着调子。   “我以后再也不挑衅你了。”她举手伸出三根手指,斩钉截铁,“我保证。”   岑浪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冷嗤一声,并未站直身子放她走,而是眼也不抬一下地抬起一只手臂。   时眉瞬间秒懂,如获大赦般顺着他抬起的手臂空隙飞快钻出去,短短几秒不到便蹿没影儿。   所以她不会知道,   在她落荒而逃之后,岑浪蓦地弯腰双手撑在窗台边缘,伏低着头很沉很重地缓喘出一口气,一手撩了撩领口,额角隐隐浮着层薄汗。   从脸烧红到耳根。   他缓了好半天,良久后,才从裤兜拿出手机,滑开屏幕瞟了眼停留在上面的界面,忽然就心生烦躁。   他到底在干什么。   刚才又他妈是在干什么。   心烦意乱地随手将手机扔去窗台,射灯打照向玻璃,反射出屏幕上的两行字。   一个某乎的提问界面。   问:怎么才能赢一个女生?   提问者:浪   半小时后。   好心人答:喊她声“宝宝”试试。 第20章   “也许夏婕的痛苦,不止家暴。”   在一同见过心理专家之后,   岑浪这样告诉她。   而心理专家通过那副「跪拜图」虽无法断定夏婕当下的精神状态,但可以做出的诊断是,非常不乐观。   时眉轻叹一口气,下了船,一路沉思着走到港岛大学校门口,抬头望了眼。   夏婕,   你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通过熟人了解,时眉辗转打听到夏婕曾在12年前就读于港岛大学,美术系漫画专业。这就更加确切地证明,那幅「跪拜图」极有可能就是出自她笔下。   虽然对比江峭所在的港厦美术学院,港岛大学的美术系在艺术圈内并没有那样久负盛名,可针对一心想要留学深造的学生来说,港岛大是出了名的通往国外艺术大学的桥梁媒介。   来这里的学生基本分两种。   要么是家里非常有钱,可学生本身成绩不够国外艺术大学的录取门槛,因此先来港岛大过渡一下,再以学校内部的特有形式转出去。   要么,是学生成绩很好但家庭条件并不算十分富裕,依然可以先考入港岛大,再以优异成绩获得交换生资格,得到留学机会。   “不知道夏婕属于哪种情况。”   时眉小声嘀咕一句。   “时律师。”   身后忽然有人在叫她。   时眉转身看过去,一眼瞥见衣冠端正的男人,惊讶出声:“向阳教授?”   “您怎么…”她指了指学校。   向阳朝她走过来,温和解释:“今天时间空闲,来给学生们上半天课。”   向阳就是岑浪带她去见的那位心理学博士。岑浪在宾里弗大学读研时,每周定期会去旁听他的犯罪心理学讲座。   近期回国后,在港岛区经营一家私人心理诊所,随缘接客。   时眉这才恍悟:   “听岑浪说您回国后,全国各地有很多大学都向您发出邀请,特聘您为心理学教授,原来最后的幸运学校是港岛大。”   “我没他说的那么受欢迎,不过是就近原则。”向阳嘴角微弯,毫无任何前提的,忽而问她,   “来了解夏婕的事?”   时眉猛地怔愣。   所以心理医生的洞察力真的恐怖到这种地步吗,她甚至一句话都还没说呢。   这让她不由地紧张了下。   “别紧张,心理医生没那么神。”   她的微表情实在明显,不必费心,只一眼便足以轻易剖析内心活动,向阳唇角笑意渐深,低声安抚:   “是岑浪拜托我留意夏婕的学历。我调查了一下,发现她曾经是我们学校美术系的学生,你应该也是为这件事来的?”   时眉这才舒了口气,“是的,向阳教授是查到了什么吗?”   向阳下颌微含,转身领路说:“跟我来。”   “根据学校档案库的资料显示,夏婕当初以全校专业第一的优异成绩被港岛大提前录取。”   “入学后各科成绩非A则优,而且持续两年拿到奖学金。我特意去咨询过当年执教的前辈教师,他们对夏婕印象十分深刻,评价夏婕性格活泼外放,人缘很不错。”   时眉听到这里,忽然皱了眉尖,敏锐抓出向阳这番讲述中的一句重点,说:“一名成绩优异、性格活泼、人缘很好的学生的确可以令任课老师印象深刻,但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十一年。”   她抬头望着向阳,目光笃定:   “整整十一年,依然让当时的老教师‘印象十分深刻’,夏婕一定有她与众不同的特殊性,对么?”   向阳眼神温柔地赞赏点头:   “大一下学期,夏婕顺利获得交换生名额。如果没有那场意外的话,她可以在修满大一学年课程的学分后,成功交换去佛罗伦萨美术学院。”   时眉登时腾升起非常不好的预感:   “…什么样的意外?”   去佛罗伦萨深造一定是她的梦想。   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   让她放弃这条路。   向阳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似乎也没有忍心说出口,只掰过电脑屏幕转到时眉面前,温声提醒:“你看这个。”   时眉凑近前一看,旋即被赫然出现在上面的标题大字狠狠刺痛。   那是一则校网论坛的发帖截图。   ——《美术系一字女神祼照,想看私》   裸、裸照?!   怎么会……   “确定是夏婕吗?”她的声音紧绷起来。   向阳神情未变,沉吟片刻后,说:“由于帖子热度太高,导致校网网络延迟卡顿,没能第一时间撤帖,事情很快在校园大肆闹开。”   “她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吗?”   时眉感觉胸口堵闷到呼吸困难,她嘴唇轻动,发音微微干涩:   “哪怕是校方?”   向阳摇摇头,“据他们当时的教导员回忆,夏婕在第一天就申请退学了,自那以后再没有学校的人见过她。”   ……   楼上蓦然传来一阵口哨声。   时眉从跟向阳上午的对话回忆里抽离出来,回过神,转身仰头循声望过去。   这才恍然惊觉别墅内一片黑暗。   一楼右侧徒然朝她亮起两道闪白,时眉本能地抬起手背遮挡视线,在稍稍适应光亮后,渐渐看清岑浪不知何时松散恹恹地站在那里。   “怎么不开灯,省电呢?”   岑浪轻嗤一声,单手撑住栏杆,借力纵身直接翻越下来,重新摁亮手中的电筒,说:“停电了。”   时眉刚想说什么,手机忽然响起极为刺耳的铃声。岑浪见到她看也没看来电显示,飞快接起电话喊了一声“院长”,熟练程度像是给那位“院长”设置的单独铃声一般。   她下意识走去一旁接电话。   岑浪并未跟过去,只是随手举起手中电筒给她照清周围视域。   然而别墅内过分安静,电话那端“院长”似乎情绪无比激动焦灼,导致就算岑浪没想留心听,也被迫清晰听清电话那端全部对话。   “小眉,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院长,您慢慢说。”   “孩子丢了……怎么办啊小眉,阿文和羽羽两个孩子丢了!”   时眉抓了两下头发,单手掐腰,努力强迫自己冷静询问:“院长您先别急,把话说清楚,孩子是什么时候、在哪不见的?”   电话那端的女人泣声哭诉道:   “熄灯睡觉那会儿还在的……十点多左右,我听到外面风大…担心后半夜有台风孩子们会感冒,就去给他们关窗…结果进去替他们盖被的时候就发现羽羽不见了……”   “一开始我以为她去洗手间了,可等了半天也没回来,接着刘老师就跑过来跟我说阿文也不见了……”   “报警了吗?”时眉抓起衣服就往外走。   “报了,警察那边已经立案了,可我们这前后找了两个多小时还是没见到人……”   时眉尽量放轻声音安抚:   “您先安排老师们继续在周围找,我现在赶去孩子学校附近看看。”   挂了电话,时眉低头想在手机上叫车,不料身侧蓦地传来一声喇叭响,她扭头看去,发现岑浪降下窗说了两个字:   “上车。”   ……   台风来袭前,暴雨未至。   月色伛偻消隐厚层积云后,狂风骤起回旋撕扯行道树,无畏撞击,时而悬停耳边,时而似午夜出没的万鬼嚎啕呜咽,作孽人间,毁天灭地。   岑浪的车速却丝毫未减。   紫色超跑疾速驰骋在滨港大道上。   时眉在上车时报了地点后,便一路都没再出声。岑浪抿着唇,也没追问什么,只是偶尔掠一眼车窗倒影,可以清楚发觉女人回复消息时难以控制颤抖的指尖。   四十多分钟的车程,愣是被岑浪十几分钟赶到。两人从孩子学校附近一路开车搜寻,时间缓慢又快速地挪移过一个完整的圆周,依然不见两个孩子的踪影。   时眉看上去有些崩溃,“两个孩子不会……”   “不会。”岑浪嗓音低沉,“这附近中小学聚集,属于警方重点治安管理区域。何况小孩子体力有限,身上就算有零钱也不多,走不远的。”   他情绪平静,话语从容有力。   在一定程度上相当于给了时眉一个绝对平稳的心理支撑,令她得以很快跟着沉下情绪,打起精神,继续在手机群里跟孤儿院的老师保持实时联系。   时间又过去半小时,当岑浪开车从某条辅路驶出时,车载蓝牙随之响起来电。   “找到了么?”岑浪按下蓝牙接通。   “找到了少爷。”年轻助理的声音在蓝牙另一侧温声传出,“两名少年儿童,一男一女,毫发无伤,需要我直接送他们回孤儿院吗?”   “不用,位置发过来。”岑浪掐断蓝牙,单手打转方向盘迅疾掉头,侧眸撩了眼时眉,告诉她,   “孩子没事。”   时眉下意识捉紧车内侧把手,深沉一口气,沉默两秒后,声音泛哑地跟他说了声:   “谢谢。”   “110”助理是在学校后山处找到两个孩子的。   岑浪刚驱车赶到,车都没来得及停稳,时眉便直接解了安全带准备冲下车,结果被身旁男人眼疾手快一把扣住细腕,淡声道:“慌什么。”   时眉咬紧唇,努力稳下一点心神,等岑浪停好车,立刻开门跑向“110”身后的那辆黑色宾利。   年轻助理看到她来,很有礼节地替她打开后车门。大抵孩子透过车窗认出了时眉,车门刚一开,两个孩子当即从车里跳下来哭着扑向她。   “姐姐!!”   “姐姐呜呜呜……”   时眉因为担心而着急的火气在心里强压了一路,原本打算好好训他们一顿以免再有下次,可被两个孩子极具依赖性地又哭又抱,心头火顿时消了大半。   岑浪双手插兜站在身后,安静看了会儿,也没上前阻止打扰他们,朝助理打了个手势,助理会意,稍稍颔首后驱车先行离开。   “阿文,羽羽,姐姐知道你们一直很乖的。”时眉半蹲在两个小孩子面前,抬手替小女孩擦了擦眼泪,柔声问,“如果不是一定有原因,你们不会乱跑的对不对?”   小男孩年纪要比女孩稍大一点,听到时眉这样说,立马懂事地先跟她道歉:   “姐姐对不起,我跟妹妹不是故意乱跑的,害你担心了……”   “那阿文告诉姐姐,你今晚想带妹妹去哪里?”   小男孩低垂下头,欲言又止地支吾着:“我…我……”   “姐姐别骂哥哥呜呜呜……”羽羽以为哥哥要挨骂,忍不住又委屈地哭起来,“哥哥没有错,我们没有做错……”   时眉还想继续追问理由,岑浪这时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伸手揉了揉男孩的小脑袋,低声道:“先上车吧,待会儿台风要来了。”   时眉只好先放弃逼问,带两个孩子上了车。车上给院长那边打电话之前,时眉想到比起回孤儿院,其实这里距离岑浪家更近,而且孩子折腾大半夜明显都累坏了。   可毕竟这跟自己暂时借住情况不同,当时是因为跟岑浪有交换协议才能顺利住进他家,现在如果再带两个小孩住进去,恐怕很难吧……   何况她也不确定岑浪会不会讨厌小孩子。   她还是决定试探着跟岑浪开口:“那个,可以的话能不能…”   “可以。”岑浪应得爽快。   时眉几乎下意识以为他又有炸。   岑浪懒懒瞥她一眼,轻松窥探到她的想法,不屑嘁了声,说:“没必要把人想那么坏。住一个是住,住三个也是住,我只是今晚懒得再给你当司机而已。”   时眉扁扁嘴,忍着没出声呛回去。   总归是有求于人家,他又答应得还挺利落,那就让让他好了。   “姐姐……”   当时眉刚刚挂断打给院长的电话时,小男孩阿文突然开口,说:“姐姐,你别生我和妹妹的气好不好。”   时眉微喘了口气,放软声音:   “姐姐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们。不止我,你们知不知道,今晚整个院里的老师们、警察叔叔包括我身边的这位哥哥,所有人整整找了你们两个一晚上。”   “对不起姐姐…我们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了。”阿文歪头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忍着泪眼,声音低落地告诉她,“我们没有不乖,我们只是…只是,只是想去爸爸妈妈的墓园看一看他们。”   时眉心腔猛烈震颤了下。   岑浪皱起眉,透过后视镜扫向小男孩,问他:“为什么突然想去?”   小男孩撅起嘴,头垂得很低很低,过了好半天,才哭着回答:   “因为…因为今天是他们的忌日……”   时眉鼻尖一酸,连忙扭头看向车窗外,眼底霎时泛红。   岑浪凝视的眼神掠过她脸上,眉峰缓下冷峭,没说话,腾出一只手连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后座压抑着声抽泣的小男孩,说:   “别把妹妹吵醒了,明天一早,我跟姐姐陪你们去。”   小男孩立马抬起头,猛眨几下挂着泪的睫毛,震惊问他:   “真的吗哥哥!”   岑浪轻轻挑眉,有点儿孩子气地跟他保证一句:“男子汉大丈夫。”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阿文赶紧接话。   岑浪笑了声,“小鬼,学习挺好啊。”   “我在班里回回都考第一哥哥。”   “这就骄傲了?”   “…那、那倒也没有。”   时眉放松身子后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繁茂行道树,无声弯了弯唇。   到家以后,已经恢复供电了。   岑浪跟时眉一人带一个孩子洗澡洗漱,等到哄两个孩子睡下,俨然是后半夜了。   可能是困劲儿过了,时眉反而睡不着了,索性爬起来拿上岑浪给她的关于男模案的影像资料,来到三楼的家庭影院。   插上优盘,时眉才发现秦婵提供的视频非常多,她按照时间顺序找到第一个影频,坐回沙发上,点击播放。   然而,前几帧画面的刚一出,时眉就直觉不太对劲。   这…什么啊?   不会是什么很恐怖的视频吧??   她迅速按下暂停。   “看片儿呢?”   这时候,岑浪双手环胸,懒洋洋地倚着门口扯唇戏谑。   时眉被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心里当即弹跳出一个想法。   她半趴在沙发背上注视着他,眯了眯眼,狡猾地弯起嘴角:   “岑律一起么?” 第21章 03:19AM值夜   岑浪不懂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这个时间,   他应该去睡觉。   睡不着就去夜跑、看卷宗、打游戏。   而不是听到三楼有动静,误以为这个女人在因为孤儿院的事情心情不好导致失眠,就没脑子地跑上来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现在看来,   她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影响。   “没兴趣。”岑浪凉凉斜她一眼,转身往外走。   “岑浪,我今天心情很差。”   她忽然说。   他蓦地停下步子。   “你能陪我一会儿吗?”她又说。   这是根本不合时宜的。   他知道。   可是。   可是她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   音色很低很低。   没有一贯倔强较劲的语调,她发声微哽,尾音虚哑下沉,字词吞吐得又黏又软,似乎没什么气力。   室内顿陷阒寂。   岑浪稀微垂下眼睫,良久,他踢上门,优雅又缓慢地转身走过去,坐在沙发另一端,姿态疏懒傲慢。   “别多想,还你上次帮我开车的人情而已。”他特意强调理由的口吻听上去冷硬,视线却始终没有回望她。   时眉也跟着坐回沙发上,半敛起眸,柔顺长发稍稍遮蔽脸颊,在昏落聩黯的房间里有点看不清楚她的情绪,只听到她低低浅浅地“哦”了声。   “不过…”她停顿在这里。   岑浪压平嘴角,探手拿过遥控器在指尖打了个转,按下继续播放,看向屏幕时随口问了句:“不过什么?”   时眉撩起长睫看向他,抬起一只手搭在沙发背上,微微歪头,指尖似有若无地玩弄着耳垂,挑起唇轻声揶揄:   “知道秦婵发了什么视频证据给你么?”   她笑眯月牙眼,唇角梨涡弧度微妙。   声音斥足兴致盎然的猎奇感。   哪里还有刚才那副,可怜样子。   分明是自己,   又被她的演技耍了。   岑浪冷笑一声,薄唇勾弯着浓烈的讥诮意味,眼神伏藏好整以暇的嘲意,懒腔懒调地搭腔:   “听这意思,你知道?”   “不知道。”她一口否决。   岑浪后仰上身,双腿架在原木桌上,没说话。只眯了眯眸子,视线淡漠慵懒地睨着她,眼神郁郁,蓄着邃沉危险的眩光。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真不知道。”时眉举手表示无辜,“但看这片头,总感觉好像有点儿吓人。”   “所以才拉我一起。”岑浪低声笑起来,舔了舔唇,吊儿郎当地蔑她一眼,话里带点痞气,   “看不出来,时律也有怕的时候。”   这鬼人。   嘴上真是一点不吃亏。   时眉咬紧脸颊内侧的腮肉,不想忍他,正欲张口还嘴怼回去——   “嗯…”   一声喘叫从立体环绕音箱中溢出。   一声男人的,喘叫。   时眉瞬间身体一僵,岑浪紧紧拧起眉,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同时转头望向面前的投影屏幕。场景很刺激。   暗红色光影错晕敷弥。   秦婵穿一身黑色三角比基尼,高扎马尾,身量窈窕有致,性感热辣。   她红唇扬曳,眼角笑容戏谑。一手轻甩黑色皮鞭,另一手端着复古红油蜡,光裸着双足一步步缓缓踩在白色厚绒长毛地毯上。   直到画面定格。   镜头被霎时拉近,照向地毯上被铐住的年轻男人……   “哇哦…”   时眉睁大瞳孔,忍不住震惊感叹。   她很快回想起前几天在中餐厅偶遇秦婵的情景,当时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一圈淤青,误以为她也被家暴。   这么看的话,   还真不是,   就,玩得还挺花的。   “啧,这男的还是…差点儿意思啊。”她仿佛不太满意地摇摇头,忽然又毫无征兆地扭头看向岑浪。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视线起初停在他脸上,很快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拉低,熏着意味不明的黏意,掠过肩骨线条滑落到他紧致窄长的腹腰上。   然后,慢慢露出笑容。   下一秒,岑浪压着眉起身就走。   再下一秒,时眉快一步用力按住他。   “松手。”他嗓音冷漠。   “我不。”时眉双手撑在沙发上,起身凑上前,眸波剔亮澄明,笑得叵测。   岑浪抿紧唇线,被迫昂起几分脖子,淡垂着眼皮凝住她,嗓线发紧: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你看不出来么?”   时眉挪动膝盖,目光始终腻在他眼里,要他亲眼目睹自己是如何慢吞吞地,小幅度地,坏心眼地朝他爬移过去。   室内光线混沌织缠,加湿器氤氲抽丝,满台陈列的香烛晃惹,高低粗细不一,明暗飘摇不定,熔火滴蜡,撩动丝丝缕缕小柑橘的寒凉香氛。   室温却在一刻度拔高。   岑浪收紧下颌,深深注视着她。   她投过来的视线如软水发黏。   每一根垂落的发丝,每一寸挪近的距离,每一道近在咫尺的呼吸,每一次避无可避的触碰,都像是潜心为他,只为他布设而起的罗网。   如此邪恶,禁忌,心燥意痒。   于是他必须眼神冰冷,冷到似一把锋利薄透的利刃,这样才能毫无迟疑,这样才可以不留情面地,划破她的网。   可是偏偏。   当他僵着脊背,难抵本能地微滚喉结,时眉偏巧垂睫看了眼他欲气突起的喉结,轻轻挑眉,下一刻手心朝上,湿热指尖用了点力地刮挠了一下他那里。   近乎放肆地问他说:   “岑律今晚…怎么不叫我宝宝了?”   不就是玩心跳吗,   要不是那晚他突然来了那句“宝宝”,让她整个人傻住,说什么她都不会又是道歉又是逃跑,输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但是有什么关系。   在哪儿输的,   就在哪儿赢回来好了。   岑浪明显没想到她会提起这茬,全身的血液顷刻激涌下窜,耳廓像被身后台面上的烛火猛烈烫到,瞬即染红。   不想跟她过多拉扯这个话题,从来拽天拽地的男人破天荒地勉强退让一步,咬着牙偏侧过头,避开她步步紧逼的对视,薄唇翕动:   “时眉,别没事找事。”   时眉难得能见到岑浪也有被逼得逃避这一刻,觉得自己这局实在赢得痛快,心里憋不住窃喜。   面上偏要得了便宜还卖乖,装着一副无比失望的样子,轻啧两声:   “原来岑律这么不禁逗啊,说你纯还不乐意——啊啊啊!”   “岑浪你干什么你放我下来!”   时眉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机会,再回过神时身体已经腾空,被岑浪忍无可忍地单手勾住腰扛在肩上。   时眉下意识踢蹬着小腿,胡乱挣扎:   “岑浪,我跟你闹着玩的!”   岑浪充耳不闻,扛着她转身走去里侧的暗室,砰地一脚踹开门,在床边稍微站定了下,冷冷嗤笑一声:   “玩?”   他气场阴晦,二话不说弯腰将人扔去床上。时眉趁势想跑,被岑浪反手箍住脚踝朝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扯,直接拽回来。   “喜欢玩是吧?”   他不留余地地向她逼近。   “想怎么玩,来,我陪你。”   他宽阔平直的肩膀压下来。   “想玩刚才视频里那种么?”   他的身影几乎将时眉整个人罩住。   糟糕。   好像一个过火,   ……又把他惹毛了。   “岑浪你先别激动,你、你听我说……”   “说。”   时眉立马笑眯起来眼尾,非常识时务地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摆出试图讲和的架势,话里掺着几分诱哄:   “这么说多不合适……”   岑浪却根本不吃她这套,勾唇:   “就这么说。”   尾音落下,他又故意朝前抵近一大截,鼻尖几乎快要碰到她的。   他的眼神早已剥离掉森寒可畏的冷,换而添补上一种新的情绪,一种恶劣的、绝不绅士的、充满破坏欲的情绪。   活似洞穿灵魂的罪恶猎魂者。   你不必目击他的枪膛,   已能感知恐慌。   时眉吓得疯狂眨颤睫毛,极力后仰着上身,双臂弯曲撑在床上,以此支撑自身重心。   急切妥协:   “我说我说,我想到可以最快效率钓住那个敲诈男模团的方法了!”   岑浪仍在贴近她,眼底压着古怪又不真实的克制,低沉着嗓命令:   “继续。”   当他瘦挺的身形轮廓不断欺身向前,   她只能弓着腰不停向后退,   像只被困在荆棘丛里失守的猫儿。   尽管敌不过他游擦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扫量,就算完全处在弱势一方,可猫就是猫,再畏惧也不能忘了讨好利益。   所以她磕绊着要求:   “只要你、你肯配合我一件事。”   岑浪眉梢勾着冷笑,就猜到她不会这样么乖,他问得也很直白:   “要什么,钱?”   “你。”   她回答。   “说什么?”   他凑近的动作明显停下来。   “我说,”时眉舔舔唇,认真探进他眼里,没有任何玩笑成分地重复这句,   “我要你。”   岑浪目光倏然怔敛,以为又是女人死性不改的恶作剧,他似乎真的有些恼,声线清寡漠然地冷声警告她:   “时眉,你——”   “再回一次属于你的那个圈子。”   时眉径直截断他不悦的训斥,不再后退,而是撑着胆子与他对视,凭空蹦了句毫无厘头的话。   “上次不算。”   她的眼睛湿霭黑亮,宛如汪着清凉雾水的琉璃珠球,如此无理地,向岑浪提出要求说,   “这次,我要你向所有人公开我们的关系。”   岑浪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理解她的话,良久后,他还是觉得好笑,问:   “我们的,哪层关系?” 第22章   “你希望我们是哪种关系?”   这个姿势令时眉非常吃力。   手臂由于用力弯曲支撑的角度而阵阵酸麻,腰背发软,几乎没撑多久便泄了力,被迫伸出一只手扶住岑浪的肩膀。   “在你这里,如何定义我们的关系。”时眉收拢手指,紧紧捉住他肩上的衣料,眼眸轻转一圈,将问题反向丢给他,   “现在,由你决定。”   岑浪偏头扫了眼她的手,微微抿唇,低睫喑哑着嗓问她:“你的目的呢?”   “很简单,只要让他们觉得,我对你非常重要就够了。”她说。   岑浪当然听懂了,“钓鱼执法?”   既然秦婵去到崇京都能被那里的男模知晓身份而敲诈勒索,那就说明,这个团伙在港厦一定有眼线。   “你向所有人公开我的存在,到时候,我们就去崇京玩一圈。”时眉眨眼道,“港厦太子爷的女人找男模,不信他们不上钩。”   岑浪扯唇笑了声,“怎么,想绿我。”   “也没什么关系吧。”她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眼神认真地看着他,说,   “反正我们之间,本来就是假的。”   岑浪倏尔拧紧眉,唇角弧度敛起,不动声色地凝着她好一会儿,半晌,似笑非笑地自嘲般应了句:   “说得对,我们本来就是假的。”   他转瞬松开对她的桎梏,撤开距离站直身子,稀微低敛下颌,居高临下的视线轻傲冷淡地飘向她,充斥压迫感。   “时眉,知道跟我捆绑意味着什么吗?”岑浪勾着唇,喑沉嗓线却不着色半点笑意,转身之前告诉她,   “我会让你好好体会的。”   ……   很奇怪。   岑浪好像从昨晚开始就在生气。   时眉觉得他莫名其妙。   早上五点天还没亮,时眉起床收拾好自己便去叫醒两个孩子,带他们去洗脸刷牙。   等到三个人都洗漱好下到一楼,已经能闻到小餐厅传来煎蛋的香味了。   两个孩子抬头巴巴地望向时眉,时眉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谁会一大早起来给他们做早饭。   总不可能是那位金贵少爷吧。   还偏偏就是。   岑浪这时从厨房走出来。   额前碎发蓬松懒散,略显凌乱。灰绿色家居服外系了条男士围裙,上面比卡丘支棱起的两只耳朵跟岑浪脑后疏于打理的那撮呆毛遥相呼应。   他两手各端一大叠早餐拼盘,轻轻放置在小餐厅的四方桌上,时眉表情震惊地顺着他的身影一路瞟过去,发现桌上已然摆好三份中式早餐。   加上他刚端出来的两份,属于是中西式早餐俱全了。   时眉完全傻在原地。两个孩子本就性格乖巧,加上有点认生,见到时眉没动更加一动不敢动。   直到岑浪朝那边斜了一眼,淡淡发话:“愣什么,坐下吃饭。”   时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怔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拍拍两个孩子的后背,示意他们上桌。   岑浪给两个孩子挪开座椅,男孩子阿文走过去坐下,回头看了看时眉,思考两秒后又站起身,规规矩矩地对着岑浪弯腰道谢说:“谢谢哥哥。”   小女孩羽羽有样学样,跟着向后翘起两只小手,奶声奶气弯腰道:“谢谢哥哥。”   岑浪估摸没被小孩子这么正式的道谢过,偏头咳了嗓,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故作不在意地重复了句:“吃饭吧。”   瞧瞧,   少爷还不好意思了。   真是有趣。   时眉轻轻挑动眉梢,心里有点儿忍不住想笑,可为了给岑浪保几分面子,她憋着没表现出来,走过去坐下。   岑浪却没跟她有什么过多交流,目光直接越过她,坐去另一边低头开始吃饭。   “看不出来你还会做饭呢?”   时眉真的没办法不觉得惊讶,脑子里的固有印象当然普遍认为如岑浪这种身份的少爷,身边一定有大把人供着。   岑浪没出声。   时眉也没太在意,低头舀了勺粥进嘴里。尝到熟悉的配方味道,她恍然好像意识到什么,平日午饭跟晚饭都在律所解决,早餐往往被时眉一杯咖啡对付过去。   可从住进来以后,好像每天早上都能吃到岑浪“买回来”的早饭。起初有中餐有西餐,但时眉不爱吃西餐,后来几天就都变成中式早餐了。   就像今早一样。   时眉的中餐,岑浪的西餐,剩下两份中餐和一份西餐给两个孩子,想吃什么随便选。   现在想想,原来这些天的早餐都是岑浪亲手做的。再仔细想想他会做饭也许并不算什么特别稀奇的事情,毕竟喻卓不是说他独自在国外呆了很多年么。   更何况……   上次出了“照片陷害”那么大的事,而她在岑浪家住了这么多天,却一次都没有见到他的家人出现关心过。   想到这儿,她不禁抬头无声觑了对面的男人一眼,不料恰巧这时岑浪抬起头,毫不费力地捉住她偷偷窥伺的目光。   岑浪稍稍皱眉,反手敲敲桌面,口吻暗含警告:“吃饭还走神?”   时眉眯眼笑笑,继续低头吃饭。   早餐解决好以后,时眉本来想主动承担洗碗的工作,却被岑浪拦下说:“带孩子整理好书包,从墓园回来直接送他们上学。”   时眉怔忪了下,听他的意思是真的会送两个孩子去墓园,而且他也会去?   她还以为他那晚只是随口说说呢。   时眉弯唇笑了下,没再耽搁,带着两个孩子上楼去收拾东西。再下来时,没在一楼客厅看到岑浪。   她带两个孩子走出别墅,刚一出院门口,便看到一辆黑色保姆车横停在眼前,年轻助理坐在车上耐心等待。   岑浪松散后倚着车门在抽烟。   全然不同于往日的散漫穿搭。   他今日竟然穿了一身清黑色西服正装。奢昂西装修勒他平阔瘦直的肩脊线,发型精致,腰窄腿长,身骨挺括落拓,深灰色衬衫搭黑色领带,为他的颌骨优容着添两笔冷感的白。   岑浪本身的皮相属于浓颜欲气挂,平日里穿着风格又鲜亮随性,总带了点性感的野痞味道。   唯有此刻不同。   黑色西装扭结禁欲与寡淡的底色,每一针勾边都描出优雅,每一道褶皱都彰显高贵。   而他眉尾疏离,眼梢冷峭,气度慵懒自矜,足以压过身上任何行头,所以并非是西装在为他做修饰。   而是他反衬得这身西装清贵疏傲。   时眉被他腕间袖扣的冷光晃回神。   见到时眉带孩子出来,岑浪迅速在旁侧垃圾桶掐了烟,站直身时系上西装纽扣,伸手接过两个孩子的书包,说了句:   “上车。”   助理驱车赶到时,不早不晚,刚刚好是墓园开放时间。   商务车底盘更高于私家车,没等助理,岑浪率先开门走下副驾,稳稳抱下两个小孩。   随后,他敛低视线扫了眼时眉脚上的黑色高跟,微微抿唇,默不吭声地走近两步,弯起一只手臂抬给她。   时眉顺手扶住他的胳膊,借力缓步走下车,岑浪耐心等她站稳之后,才走开去接过一早安排助理备好的花束,依次分给两个孩子跟时眉。   “我在这儿等你们。”岑浪揉揉小男孩的脑袋,眼神很淡,退了几分灼人的冷,凝向时眉告诉她,   “有事打电话。”   时眉深深看了他一眼,良久后点了点头,弯腰牵起小女孩的手,领着他们步调缓慢地朝墓园的入口方向走去。   时眉离开后,年轻助理这时走上前,站在岑浪侧后方,语调平和地开口问他:   “少爷打算什么时候回壹浪?”   岑浪双手插兜,眼神依然紧紧追逐在渐行渐远的女人身上,头也不回地说:“我不记得有跟你说过,我会回去。”   “可是,岑先生已经知道您回国了。”   岑先生。   自然是壹浪集团的现任总裁,   岑浪的父亲。   岑浪这才抽回目光,偏头掠他一眼,要笑不笑地轻嗤一声:   “从我喝醉那晚,喊你过来送她回家那刻起,我爸就知道我回国了吧?”   所以他才会喊喻卓来开车,   只是没想到来的人是时眉。   而送完那个女孩,从「稻荷里」到「莱茵湾」已经是凌晨,他不得不担心时眉会累得在网约车上睡着,出于安全考虑,他只能联系助理来送时眉。   哪怕明知道,   这样会惊动他的父亲。   助理微微颔首,低声道:“很抱歉,少爷。”   岑浪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跳过这个话题,“我有事交给你去做。”   “少爷您说。”   “这周末搞个轰趴。”他眯了眯眼,“圈里人越多越好,场面怎么浮夸怎么搞。”   助理很快接话说:“下周六是您的生日,您是打算为自己举办生日派对吗?”   “不提生日。”他说。   “那么,我们邀请圈内各位少爷、千金的名头是?”   岑浪意有所感地侧头,眼风微抬,瞥见不远处牵着两个孩子慢慢走过来的女人,眉骨懒懒挑了下,回答:   “就说,我要介绍我的未婚妻,给大家认识认识。”   ……   助理送两个孩子去学校后,路上岑浪忽然告诉时眉:“准备一下,今晚我们请徐嘉合一家三口来家里吃饭。”   “这么突然吗?”   时眉怔忡两秒,问他:“可我还没想好用什么理由,冒昧邀约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吧?”   岑浪换了个坐姿,半垂着头阖上眸开始补觉,声腔困恹恹地:   “那就想办法,逼他不得不同意。” 第23章   “哇…”   “哇…”   “……”   阁楼门口,阿文和羽羽纷纷惊讶得张大嘴巴,双眼滴溜溜地转,两个孩子面对房间里的场景只会震诧地发出单音节感叹词。   时眉斜靠着门边,环胸抱臂,歪头观赏着房内的壮观陈设。   一时失语。   一间赛博朋克风的百平米空间,全镜面吊顶,纵深延展构建起超时空的视觉风格,仿若置身前卫感与几何感双重冲击下的元宇宙世界,以弧形长虹玻璃替代外侧墙体,里侧空间一分为二。   左侧空间静而有序。   四围堆砌各式收纳空间,宽窄不一,花样百出。   黑木架上是超跑与机车模型,吊脚高台摆着大型乐高积木;中古组合柜墩放魔幻系艺术模型;八十一格做旧斜方柜及悬挂式玻璃复古柜则陈列着机动战士高达、漫威复联超英、哈利波特全员、吸血鬼家族甚至还有……   山海经百怪?!   “哇…哥哥,你有这么这么多玩具啊,也太酷了吧……”   大抵都是男孩子爱玩的东西。   阿文一溜烟跑进去,站在琳琅满目的玩具面前,左看看右瞅瞅,不敢乱碰,只能隔着玻璃跟里面的“战神们”挥挥小手。   岑浪下颌微扬,深隽眉眼消隐掉惯有的邃冷冰锐,挂了两分炫耀宝物般的恣意神色,“酷吧?”   如此孩子气的得意。   “嗯嗯嗯!”阿文疯狂点头。   “嗯嗯嗯!”羽羽有样学样。   “还专门整了个玩具房。”   时眉朝里探了眼,看到右侧空间是各类电动潮玩机,有点儿想笑,“看不出来啊,岑律挺有童心的嘛。”   岑浪微微眯眼,哼笑一声:“说我老?”   时眉乐了,故意逗他:“比起上次见过的江峭弟弟,岑律还是…嗯……”   岑浪:“……”   懒得理她,岑浪抄兜走进去,长指按下墙内某处嵌入式开关,下一瞬,所有展柜同时应声自动滑启柜门。   他半蹲在两个小孩子面前,随手指了指柜中的模型,轻飘飘地来了句:   “喜欢哪个,拿。”   倘若是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收到他人赠送的玩具,大概会天真烂漫地雀跃蹦跳,因为得到新的礼物而兴奋不已。   可在孤儿院长大的孩子不一样。   什么事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东西该拿往往是自幼便需要具备的判断能力。   或者说是一种生存技能。   因为没有双亲这样坚定而稳固的靠山,因为缺乏被他人无限度呵护的疼爱,就必须靠察言观色所练就的“懂事”和“乖巧”,为自己铺设前路。   所以他们更敏感,也更脆弱。   阿文和羽羽听到后的下意识反应是惊讶,纵然得到房间主人的允许,两个孩子依然不敢贸然接受,第一时间扭头眼巴巴地望向时眉,似乎是在征求她的同意。   心里清楚岑浪的计划,时眉嘴角漾起温柔笑容,朝小男孩眨眨眼:   “还不谢谢哥哥?”   听到这话,阿文和羽羽才扬起小胳膊欢呼,又礼貌规矩地向岑浪道谢。……   两个孩子最终选了一款3D立体艺术模型,兴高采烈地抱着去了院子里拼装。   厨房里,岑浪掌勺主厨,时眉打下手准备食材。   原本,照岑浪的意思是,直接让助理安排厨师来家里做,或者做好之后安排人到饭点送过来。   让他给姓徐的做饭?   除非他有病。   省时省力的事儿,时眉当然也同意。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鬼机灵儿地一把握住他要给助理打电话的手指,凑近了仰头问他:   “先说清楚,钱谁出?”   岑浪反被她问愣了下,“什么钱?”   “你这又是空运海鲜、又是纯天然燕窝、又是陈年花胶的,还要请电视塔私房菜里的大厨过来,一请还请好几位。”   时眉眯眯眼,“食材不花钱?师傅工时费不花钱?给报销吗?”   “当然…”岑浪顿了顿,从她手心里抽出指尖,懒懒扯唇,“不报。”   时眉:“?”   “为什么不报,说好协作组案件共办。我现在进了协作组,我手里的案子也归组里管,这样都不报销??”   她就不能理解。   “你有没有想过,‘团队奖金不分成’这项福利条款代表什么?”   岑浪撩她一眼,倏尔极轻地笑了声,直接给出答案说:   “代表‘案件开销不分摊’,谁的案子谁出钱,无论最后亏与赚,一律自负,多公平。”   他居然在协议上用暗款,   时眉气得牙痒痒。   无奈岑浪已经安排助理订好了食材,她如果再自己去买菜做家常小炒似乎也不太说得过去。眼下木已成舟,她只好自掏腰包买下这些这辈子还没入过口的东西。   什么鹅肝、刺身…   什么波士顿龙虾…   什么帝王蟹、面包蟹、黄金蟹……   可时眉没有任何食欲,她只觉得痛失一个亿,一边心在滴血,一边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能见一面夏婕。   可还是……   “哐”一声闷沉噪响。   正在跟虾蟹“大作战”的岑浪惊了下,双手分别拎着两只肥硕蟹钳,回身看向时眉,发现她正气冲冲地瞪过来,手里菜刀被她用力斜砍在砧板上。   “你这一顿饭下来不得上万!”时眉越想越气,晚饭又不是她一个人吃,凭什么要她全包费用,“不行,你至少帮我A一半。”   还以为有多天大的事。看她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好像他不答应掏钱,下一秒菜刀砍得就不是砧板,而是他的脑袋。   岑浪懒散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处理蟹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请你吃。”   时眉:“?”   都说无事献殷勤……   “你只需要支付我的工时费就可以。”岑浪背对着女人,无声勾弯了下唇。   “不是,你怎么还要工时费??”   时眉傻眼。   岑浪头也不回地,举起一只蟹钳朝她挥了挥,拖长音调:“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比那些电视塔的大厨贵多了。”   “……”   累了,毁灭吧。   时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顺势瞥向窗外院子里的阿文和羽羽,忽然,一个身着校服小男孩的出现令她眼前一亮。   “岑浪。”她拍拍他的背。   岑浪抬头看她。   时眉朝窗外扬扬下颚,放低声音,意味深长地笑了声:“瞧,徐奇来了。”   岑浪的计划很简单。   留阿文和羽羽在家里多住一晚,故意让两个孩子院子里玩模型,引来徐奇。再通过徐奇顺理成章地邀请徐嘉合跟夏婕,晚上来家里做客吃饭。   岑浪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先有条不紊地处理好虾蟹蒸上锅,等徐奇跟阿文他们玩了一段时间,他才洗手走出去。   徐奇始终保持戒备。   一种不属于他这年纪的小孩子该有的警惕。与其说玩,不如说是站在旁边观看阿文和羽羽拼装模型。   尽管期间阿文和羽羽很大方地喊他“小哥哥”,大方友好地邀请他一起动手来玩,徐奇却自始至终都没有碰过。   直到看见岑浪推门走来院子里,他犹如被惊吓到,二话不说扭头就往外跑。   岑浪头一歪,眼疾手快地迅速勾住男孩的后衣领,扯近眼前,吊儿郎当地哼了声:“小鬼,跑什么?”   徐奇不说话,皱着小眉头用力扭动身体,想从他指下挣脱出来。   但是没用。   岑浪也懒得跟这小孩绕弯,拎了拎裤脚半蹲下,手掌发力稍稍扣紧他的肩膀,直截了当地问他:   “会画画?”   “不会。”男孩回答冷漠。   “那这是谁画的?”   岑浪拿出那副「跪拜图」,在他眼前展开扬了扬,“嗯?”   徐奇明显震愣几秒,抬头望见从别墅里走出来的时眉后,才恍然明白过来。   男孩不屑地偏过头,嗤鼻道:   “跟你说了又能怎么样,你们还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岑浪微微挑眉,顺着他的话提出诘问:“你想我们做什么?”   “让我母亲离开!!”   男孩的反应过于异常的激动,他用力瞪大瞳孔,盯向岑浪的眼神爆裂出某种尖锐戳人的愤怨。   “为什么?”岑浪装作不懂,对他表现出来的敌对情绪视若无睹,   “你很讨厌她?”   “我、我…”大概没料到会被这样质问,他忽然磕绊了下,浑身竖起的外刺像在那一霎被摧毁碾压,男孩一下子变得萎颓。   ——他看上去很绝望。   “是啊,我都已经这么讨厌她了,她为什么还不肯离开……”   ——听起来也是。   不像装的,   是一种自然地,由内而外真实迸发出的,如此强烈的绝望。   岑浪没再接话,不露声色地站起身,低敛下颌,只用饱含压迫性的视线逼住男孩,如锋芒在背,轻飘摧垮他伪饰真相的耸峙外壳。   “她很痛苦。”   过了很久之后,徐奇在岑浪强势逼仄的气场下做出妥协,前一秒的外放情绪去除大半。   晚风回旋,斜阳退山。   眼前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男孩子低耸着肩头,面色寡淡。日落周转在身上时,残忍抽走他这个年纪本该有的一切蓬勃与朝气,浇筑惧色,灌满颓丧。   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再晚的话,她连痛苦都没有了。”   徐嘉合找来的时候,时眉以徐奇跟阿文、羽羽三个孩子玩得正开心为由,邀请他们顺便来家里吃饭。   徐嘉合推脱两回,勉强应下。   当时眉提出让他喊上夏婕一起来时,徐嘉合的表情变得不太好看。   听他的意思,或许是想借口夏婕回娘家而含糊过去,好在岑浪早有预料,提前授意过徐奇助力。   因此男孩没由来地蹦出来一句:“别管妈妈,让她一个人在家自己吃算了。”   徐嘉合生硬地笑了下,神情里透出几分不敞亮的成色。   于是饭桌上,   时眉如愿以偿,   时隔一个多月,终于成功见到夏婕。   夏婕还是老样子。黑发黑裙黑袜,从头到脚将自己遮蔽得严严实实,不暴露任何一寸皮肤出来,面无表情,眼神干涸。   脖子上的红丝巾,   还是那样扎眼,   刺得时眉指尖微颤,双眼发涩。   她还记得,那里掩藏起的狰狞疤痕,有多可怖,有多可惜。   这时,岑浪倏然伸臂搂住她的肩,将人勾进怀里,薄唇凑在她耳边,压着嗓:   “收着点啊,别一直盯着人家看。”   时眉这才猛然惊觉所有人都在看向自己,尤其是徐嘉合,而她的目光如此明显地紧抓着夏婕不放,以至于岑浪喊了她几声都没理。   桌上气氛微凝,   时眉轻颤长睫,脑子里飞快旋转要怎么缓解当下的尴尬状况。   岑浪却慢吞吞收回揽着她的胳膊,手掌压在她头顶轻揉两下,歪头看着她,放低姿态哄她说:   “别生气了宝宝,我错了,你看徐哥跟嫂子都在,给个台阶好不好?”   “……”   这、这是什么演技,   自己跟这位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吧?   时眉立刻配合地牵起笑意,作势娇羞地推他一把,嗔怪道:“瞎说什么。”   岑浪扯了下唇,转头跟徐嘉合解释:“小姑娘被我惯的,徐哥别介意。”   徐嘉合跟着笑起来,摆手道:“不会,时律师平时在外都是雷厉风行,也就在你面前撒撒娇了。”岑浪似乎对这句话很受用,唇角笑意渐深,朝桌上比了个虚请的手势,以主人的身份做出邀请:“来,动筷吧。”   由上次停电而来的灵感,   按照岑浪的计划,待会儿别墅内会短暂断电,时眉就可以趁这个机会,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塞给夏婕。   所以时眉时刻都在等待停电的信号,又忍不住担心徐嘉合会突然让夏婕离开,导致她整顿饭吃得都很紧张,紧张到没心思去剥那些虾蟹,紧张到食不知味。   反观岑浪全程松弛又随性。   一改平素冷酷傲拽的人设,跟徐嘉合一杯接一杯的香槟干,全然一派谈笑风生的快意模样。   悉知岑浪的冷漠本性,时眉看得出来,他此刻是在徐嘉合面前故意伪作人傻钱多的阔少爷。   可时眉不懂他为什么要这样。也不懂他为什么要问…   “徐哥手底下的「喜仕嘉」主营便利店这么久,”岑浪捏过一只面包蟹,拆掉蟹脚,问,   “有没有考虑过扩大营业范围?”   徐嘉合放下香槟杯,语气谦逊:“是有过这个想法,毕竟现在的大环境来说,24小时便利店在一线城市已经足够饱和。”   岑浪低眼掀开蟹壳,用蟹针剔掉蟹掩、肺、心及蟹胃,接话道:   “一条路饱和就说明该换块蛋糕吃了,品牌打出市场不容易。”   他抬眸扫了眼徐嘉合,“不能浪费。”   “没错,所以下半年我们公司筹划向海边度假村方向发展。”徐嘉合自然一下听出岑浪话里的意思,顿了顿,主动问及,   “不知道小岑兄弟做哪个行业的,说不定将来有机会我们还可以合作。”   时眉心不在焉地端起高脚杯,咽下一口红酒,聚精会神地听着两人的谈话。   结果居然听到岑浪蓦地来了句:   “现在就可以。”   徐嘉合也没想到他会如此痛快,明显怔住,半晌后,开玩笑似的试探他一句:   “有意向的话,小岑…投点儿?”   “多少?”   “一百万。”   “一百万?”   岑浪低低笑起来,眼也不抬一下,痞里痞气地懒声说,“不够我玩一晚上。”   时眉:“……”   这鬼人,   到底想干什么。   徐嘉合笑着眯起眼,没再急着开口,似乎对岑浪的话秉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这样吧,徐哥。”   岑浪将剥好的蟹黄蟹膏放进蟹壳里,浇上酱汁,递给时眉,看向徐嘉合说,   “我直接推您的「喜仕嘉」进驻壹浪,到时候您想玩什么项目都好说,怎么样?”   别说徐嘉合,连时眉也整个呆住,愣愣地望向他,又被岑浪看也不看地伸手按低脑袋,敲敲桌面提醒她:“好好吃饭。”   时眉抿抿唇,但也没出声。   想着他做事总归应该有分寸,待会儿等人走了再问比较好,于是强压下心底的疑惑,给阿文和羽羽碗里夹上菜,自己低头默默吃起蟹黄膏。   而徐嘉合也在脑子里晃过神来,若非不是对面的男人与壹浪的现任总裁同姓岑,壹浪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接纳他推进去的杂牌。   想到这里,徐嘉合的声音已然婉转了三个度,扬声笑问:“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是“需要我做什么”,   而不是“你的条件是什么”,   因为壹浪这两个字的重量,一旦搬上台面,就足以令所有谈判或合作者的姿态倾轧到最低。   “下个月评选,徐哥只要继续蝉联“慈善企业家”的荣誉就可以。”   岑浪抽出湿巾擦干净手指,替时眉的碗里盛满花胶羹,缓缓掀起眼皮,淡声补充:“这对壹浪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话说到这里,徐嘉合已经听懂了,他在手机上发了条消息,之后放下手机看向岑浪,笑声回答:“好,我一定尽力。”   岑浪稀微挑眉,端起酒杯举向他,“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时眉看了眼他的杯子,挑挑眉,不禁想起上回他喝醉的场景。   心里直犯嘀咕:   看他这今晚一杯又一杯地没停过,但目前为止说话利落,逻辑也清晰,看不出来酒量好像还不错嘛。   下一刻,黑暗骤然扑卷而来。   停电了。   时眉一瞬间绷紧了神经,迅速从口袋掏出早已备好的纸条,死死攥在手心里,努力眨了眨眼试图辩清夏婕所在的方位。   “不好意思,应该是跳闸了。”   耳边倏地响起岑浪低磁的嗓线,令时眉心下稍安,“宝宝,你先带孩子回二楼,我去看看总闸开关。”   借着窗外昏黄灯色,模糊中时眉终于隐约看清夏婕,顺便应了岑浪一声:“好。”   这时,坐于对面的徐嘉合也开口道:“时间不早了,孩子还要做作业,让我爱人也先带他回去吧。”   显然,他还想留下继续跟岑浪聊聊生意上的事儿。   时眉与夏婕同时在黑暗中起身,错身而过时,时眉瞅准机会飞快将手中的纸条塞给夏婕,边干扰注意力地说:   “这太黑了,嫂子你小心些别摔倒。”   夏婕没有回应。   太好了,   时眉在心底长舒一口气。   她几乎迫不及待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岑浪,等夏婕带孩子离开后,她牵起阿文和羽羽边朝楼上走边说:“徐哥您先坐会儿,我把孩子送上去,然后去给你跟浪浪开酒。”   徐嘉合回道:“不着急。”   转瞬间,餐厅内只剩徐嘉合一人。   他在椅子上沉默地坐了会儿,随后从西装内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屏幕上刚刚收到一条短信:   【徐总查到了,壹浪集团太子叫岑浪,近期刚回国。身边确实有个未婚妻,之前一直藏着,听说下周会在圈里公开,极有可能这次回国就是为了结婚。】   屏幕散射微弱光亮,依稀映清男人脸色晦沉,目光幽暗不明,嘴角却悠悠扬起,笑容阴郁得近乎病态。   他收起手机,从椅子上慢慢站起身,步调轻缓踩在木质地板上,朝向螺旋木梯移动,一步步,一层层,没有发出一点响动地迈上台阶。   一直走上三楼,他似乎听见东侧楼上隐约传来交谈声。   这里的户型与他家户型相同,徐嘉合知道,朝右拐进去还有七层步梯,上方是一间斜户式阁楼。   他缓下步子,站在阁楼下方的楼梯口,默不作声地窃听着上方传来的声音,如此胶着,黏连,暧昧不堪。   “现在不行,还有客人在…”   “……那亲一下。”   “脖子不可以…会、会被看出来的……”   “……哪里能亲,你选。”   “……”   “浪浪~别闹了呀…”   “……”   阁楼内,两人言语亲密得一塌糊涂,实际上却隔了几米远。   因为猜到徐嘉合可能会起疑心,想来偷听两人谈话,确认他们俩个是否觉察到关于夏婕的什么异样。   时眉半倚着玻璃门,稍稍探身看着楼下,嘴上刻意夹着嗓娇嗔怪叫,甚至尾音还带了点喘,眼梢浸透狡猾的笑。   岑浪慵懒靠坐着旁侧的单人沙发,抬膝叠腿,姿态倨傲自矜。   起初他是冷眼看着她飙独角戏,发癫一样又喘又叫,假得不行。   直到楼下传来不寻常的动静。   就算徐嘉合脚步放得再轻,还是没能逃过岑浪敏锐的耳力,所以后来他才敷衍两句,象征性地配合一下。   就在时眉准备下楼时——   岑浪蓦地锁紧眉骨,从沙发起身大步走向时眉,伸手迅速勾紧她的腰,身体带她转动,迫使她调转位置,旋即时眉整个人被岑浪抵在玻璃门内侧。   “你干什——”   “嘘。”   岑浪抬起手,拇指施力按住她柔软的唇,朝外看了眼,过了会儿淡敛下眼睫,视线瞟过她被自己指尖挤压的唇肉,微微顿滞,喉结滚动了下。   他松开指腹下的软肉,稍稍偏侧过头,长指将她脸侧的柔顺发丝别到耳后,贴抵在她耳边,嗓线低磁泛哑:   “戏没完,继续。”   时眉逼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很快便听到细微浅浅的脚步声,在一片极端阒寂下逐步靠近这个房间。   徐嘉合居然上来了。   时眉突然全身都紧绷起来,   平日里那些三脚猫的撩人功夫这会儿半点不顶用。   她掀眸凝望着岑浪,眼波似汪着潮润的冰泉般剔透,急切,盈盈楚楚地盛着细密无措的薄光,又软又亮,言辞笨拙地问他:“要怎么…继续?”   无辜得惹人怜爱。   “抱紧我。”   岑浪逃开她的眼神,双手扣住她纤弱细瘦的腰肢,托高她的身体直接将人抱上沙发椅背,压在无机质感的冰冷玻璃上。   “嗯…”   不知怎么回事,时眉忽然低低地喘了声。   不同于刚才,   是一声真切的,   绵软翘尾的喘音。   她皱着眉,腰身本能往后拱弯,上身前倾,根本坐不稳地要朝前扑摔下来。   岑浪快一步把人搂住,牢牢把控住她的身体,耳边紧随而来的,是她的一声控诉:“岑浪,痛……”   末尾一个单音节,   似软水滴落,   沾染黏腻诱人的鼻息。   很要命。   “我…”一开口,岑浪才意识到自己的嗓音哑得不像话,他清了清声,拉开彼此间的一点距离,问她:   “弄疼你了?”   糟糕的台词。   糟糕的他的声音。   还是哑。   低沉涩哑得不成样子,   恶劣撩过时眉的耳廓,蛮横扯动心跳,欺凌心脏催拉起异常活跃的脉动泵搏,游蹿全身每一处末梢神经,灼烧血液,燥起潮涌。   感受到怀里人轻轻点头,岑浪怔愣半拍,眼底伏藏隐晦难辨的幽邃,虚哑着声问:“哪里?”   “后腰…”她有些受不住岑浪的哑音,半昂起纤美脖颈,艰难避开。   然而——   当下这一秒,赫然刺入视域的场景,令她瞳孔骤缩,指尖悚然颤抖。   全镜面吊顶清晰反照出这间潮玩阁楼内的每一角。高饱和度的镭射霓虹灯绚丽斑斓,烘造出洋红、亮青与橙紫色的渐变光影,完全脱离现实感的颓靡与迷幻。   华美得磅礴,夺目得浮夸。   他们好似堕坠在荒诞不经的末日下。   七彩玻璃外,徐嘉合的身影就阴沉伫立在那里,向里窥伺。   七彩玻璃内,   岑浪半跪在沙发上,单手搂抱着她在怀中,略弯上身,屈蜷指骨轻轻接触她不堪一握的软腰。   霓虹光影不停幻变,曲折滢洄在她薄透的肌肤之上,晕圈斑点的光痕,为她的优美腰线镀抹一层迷离昏淡的霓彩光泽。   岑浪清楚分明地看到,   在她后腰处,软嫩腻白的肤肉被某种利器狠戾划破一道红肿伤口,不算浅,当即滋生起颗颗小粒饱满欲滴的血珠,边缘弥散雾化般的淤紫。   如此鲜明刺眼的反差感,   深深泄入他眼底,形成某种电流脉冲的欣快感,渗透微妙古怪的张力。   岑浪微动喉结,试图吞咽下那些不妥当的罪恶念头,然后仔细回忆了下。   才想起来,   应该是刚才抱她的时候,   他食指上的指戒,划伤了她的后腰。   “岑浪,他走了。”时眉虚弱推阻了下他的身体,伏在他耳边小声说。   ……   别墅恢复供电,   岑浪懒恹恹地搂着时眉从楼上下来,徐嘉合坐在餐厅圆桌前,三人深意对视,心照不宣地对阁楼上的那番偷窥只字不提。   接下来,岑浪陪徐嘉合推杯换盏,时眉跟着做做样子。似乎从岑浪应下推荐徐嘉合的品牌进驻壹浪后,他格外兴奋。   而刚刚在阁楼的所听所见,也让徐嘉合确信,岑浪就是个没心眼的富家公子哥。   基本整晚就是岑浪负责喝,时眉负责将岑浪从徐嘉合口中套出的信息做有效整合,往脑子里记。   最后酒过了三巡又三巡,快到凌晨四点,时眉跟岑浪才总算将徐嘉合送出门口。   然而,墅门阖闭之际——   前一秒还在跟徐嘉合侃侃而谈、看起来在正常不过的男人,后一秒转身便歪头倾倒在时眉肩上。   时眉吓了一跳,下意识忙伸手接住他的身子,扶着他走向客厅沙发,边走边假意凶他:“岑浪,你别给我装醉啊。”   终究是敌不过将近一米九个头男人的重量。时眉很快体力不支,腿弯发软导致脚下步子一个错乱,头晕目眩的混乱里,她被岑浪径直扑倒在沙发上。   时眉正欲用力推开他,不料岑浪似乎意有所感,单手捉住她的两只细腕压在沙发上,鼻尖轻缓蹭触她的颈窝。   “腰还疼么?”他开口,声腔温柔,嗓线湿哑透欲:   “趴好,我看看。” 第24章   最后这句话,   岑浪轻眯眸眼,略微抬起一点头,向上抵近她的耳朵。薄唇翕动时,偶尔擦碰过她圆润丰腻的耳肉,时有时无,激惹细细密密触电般的战栗。   时眉觉得有些难熬。   耳侧敷弥他的凌乱鼻息,微微急促,词尾织缠撩人失守的低哑喘音,一声叠着一声勾她,让她品尝到濒临无力的昏沉感。   时眉根本受不了岑浪这样。   心脏脉跳剧烈加速带动她的身体轻颤,猛烈灼人的热气,自她的后背颈侧蒸腾而起,额头跟着沁出层薄薄的汗。   她不得不试图躲避。   混乱中不自觉抽动手腕。然而男人单手桎梏在她腕上的力度太过牢固,掌温炙热得惊人,熨烫得她失措地仰起头,用力挺动了下腰背。   这个动作,仿佛给了岑浪一个信号。   他稍稍压紧她的身体,防止她乱动以免扯到伤口,另一只手顺势落在她腰上,没有直接贴触她的皮肤,而是替她往下拽了拽短款上衣的下摆。   但有什么用呢。   没有上衣外套的遮掩,她里面穿的原本就是露脐装。   “很不舒服?”   他竟然这样问她。   他竟然这样,   语气疑惑地问她。   时眉怔忪半秒,转头深深望入他的双眼,惊觉那里漆黑纯澈的亮,眼色通透,并无半点罪恶邪郁的杂尘,仅仅浮动着名为关切的认真。   她开始不懂,他是怎么做到眼神干净无害,嗓音却溢满欲气。   又温柔,又致命。   好像就算当下氛围被催拉到情动的制高点;就算他们贴近到暧昧的最大阈值;就算她身体里的渴望被狠狠吊足,也不过是他魅力散射的无意之举。   所以,他对自己毫无欲望对么?   只有她一个人恶劣是么?   他凭什么。   时眉忽然间就有些恼,仿佛在这场欲望的双人对决中又是她输,某种不忿又挫败的诡异情绪兜头而来,近乎霎时浇熄前一秒体内的滚烫。   她甚至怀疑,   自己是不是太寂寞了。   饱胀的羞愤憋闷在心口,神思逐渐清明,她拱起膝头狠踢他一脚,语气不善地吼他:   “被你压着我怎么舒服?”   岑浪迅速松开她的手,听话地撑起身子,淡敛眼睫凝了她一眼,眸底平静,声色低柔地跟她说:“抱歉。”   他毫不迟疑地走开了。   时眉从沙发上坐起来,只觉得更加心烦,她也不懂为什么,就是莫名没由来地,不爽到爆炸。   直到没过一会儿,岑浪又折返回来,步伐不稳,似乎踩着阑珊的醉意,高大瘦挺的身形隐隐轻晃,手里多了个长形小箱子。   等走近过来,时眉才恍然认出来,他手里拎着的是个家用储备医药箱。   原来是要帮她上药么?   心底燥郁像被凉水过滤,刹那降温些许,她突然又感觉没那么烦了。很奇妙。   果然岑浪只有喝醉了才会这样。   喝醉才会人设崩碎,   喝醉才有好脾气,   喝醉才变得乖,喝醉才——   变得乖?   这个想法蓦然在她脑里拐了个弯,描点,连线,瞬间暴力醒觉。   那是不是代表,她可以趁此欺负他?   反正明早他也不会记得什么,   所以过分一点也没关系?   “你弄伤了我。”   在男人单膝跪地打开药箱时,时眉仰靠着坐在沙发上,双手环胸,轻抬下颚这样要求他,   “跟我道歉,岑浪。”   岑浪停下来手中动作,掀起眼皮,视线直勾勾地无声瞟向她。   眼底迭起晦重黯沉的光。   那一瞬,时眉还是难免怂了下。   但很快,岑浪稀微松动眉眼,似乎无奈又温和地笑了下,喉结轻滚,顺从地哑着嗓向她说出一句:“对不起。”   音落,他缓缓摘掉食指上那枚指戒,随手一抛,当啷一声丢入旁侧的垃圾桶里,不见丝毫留恋。   “今晚辛苦了。”   他口吻耐心而真诚,唇角勾着淡薄弧度,却不似平日那般戏嘲刺人,哄她,   “不解气的话,我们晚点再说,先涂药。”   时眉愣了两秒,对方由拽到乖这般人格分裂式的转变,反倒令她一下子有些不适应,想要欺负人的坏心思在他放柔语调之后,被迫堵了回去。   她抿抿唇,没再说什么,闷闷地转身趴在沙发上,双手交叉垫着下巴,慢慢合上眼睛,闭目养神…个屁。   养不了。   “嘶…”伤口处被岑浪喷上了生理盐水,倒是不会特别痛,但湿淋淋的也不太舒服。她轻轻皱眉,腾出一只手伸过去对着伤口扇着风,想让那里快点吸收变干。   身后传来岑浪低低的一声笑。   “你笑什么?”她不满地扭头瞪他。   也不看看谁是罪魁祸首,   还敢在这儿笑。   岑浪头一歪,挑了挑眉,挡开她的手,从旁边拿过一个紫色抱枕,示意她抬一下腰说,“我来吧。”   时眉乐不得享受被人伺候,翘起小腿,依言弯拱了下纤细腰肢。   岑浪将抱枕塞进去垫高她的腰,按下她不老实的小腿,“别乱动。”   在时眉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之前,右后侧腰际倏然感受到一抹温热,令她当即僵直身体,下意识震惊地回头望过去——岑浪蜷腿半跪在沙发前的地毯上,一手箍住她的脚踝,微微俯身,没有凑得很近,只是靠近她的伤口周遭轻缓吹着气。   带有抚慰性的温暖,很舒服。   这个角度,足以看清他的侧颜。   眉骨漂亮,眼窝深陷,鸦羽般乌黑薄密的眼睫垂敛,施掩淡淡的阴影,拉挑鼻骨挺直,下颌线条锋凌而明晰。   当他的呼吸舒缓落在肌肤上,   时眉意识到感官顷刻变得敏锐,体内那股异常滚烫的潮意又一次被牵拉出来,隐隐积涌泵血,让她不禁蜷缩脚趾,如坠热浪。   所幸岑浪没有过多折磨她,片刻后,他停下来,替她仔细消毒伤口,再用棉签挤上护理药膏为她涂抹。   而这个过程,他也并不好过。   女人阴柔软腻的细腰上,划横出一道淤血伤痕,边缘青紫,血珠早已凝结干涸,扭结在她嫩白薄透的皮肉上。   一种凌虐美感的破坏欲,   充斥在他眼底。   他捏着棉签,将白色药膏轻柔涂抹在她的瘀痕处,每一次触碰,都激得她收缩腰腹,像只被他玩弄的敏感小猫,脆弱,怕痛,没有半分骨气。   岑浪指尖微抖,皱起眉,手中加快为她涂药的速度。   一场再普通不过的药物涂抹,   狠狠虐了两个人,   一个难熬,一个难忍,谁也没讨到好处。   “好了,起来吧。”   岑浪艰难挪开视线,声音又哑了几个度。   他低头整理好医药箱,扣紧,正打算起身拎开时,胸前衣领蓦地被女人伸指勾住——   他抬起头看她,疑惑在眼底一闪而逝。   时眉蜷曲食指,指尖用力一扯,将他拉近自己眼前,转瞬,彼此鼻尖对鼻尖的距离不到一指。   “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问话很无厘头。   她明白。   但她就是想知道,   现在就想。   而对于她的反常,岑浪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或讥讽,正相反他的情绪稳定,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回答:   “理性、顽强、心硬,笑得有多温柔,眼神就有多冷。”   中肯又客观地评价,   不加掩饰,一针见血。   时眉不得不承认,   他没有用错任何一个词,   可就是,刺耳。   时眉努力藏好那些多余又矫情地情感,轻轻笑起来,追问:“从什么时候开始?”   什么时候开始,   你看穿了我的本质,   发现我是如此恶劣的人。   “第一晚。”岑浪单刀直入,坦率且诚恳地接下她的问话,   “第一晚,见到你的时候。”   “所以在那时起,你就讨厌我。”   她为他们的初遇,   做下评判的定义。   “不是。”岑浪倏地锁紧眉头,凝视她的眼神说不清是哪种情绪,但很坚定,坚定地否认说:   “不是讨厌。”   “那是什么?”她笑问。   ——是惊艳。   是如果可能的话,   还想再见她一次的那种惊艳。   但他还记得自己喝了酒,他并不想让她觉得自己是因为醉酒,才说出这样的胡话。   所以时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误以为他的沉默代表根本回答不上来的默认,她挑唇自嘲地笑了声。   算了,再问下去挺没劲的。   “叫了我一晚上宝宝,怎么不叫了?”她突然另起话头。   岑浪虽然醉,但还没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听得出她软笑轻语里有多少捉弄的成分,他选择避开这个问题,继续收拾好药箱,站起身想走。   “有没有叫过别人宝宝?”   时眉却不打算放过他,跟着站起来,径直堵住他的去路。   “没有。”这次,他答得痛快。   时眉迈近他眼前,仰头盯着他逼问:“那么,是谁教你的?”岑浪沉默了下。   半晌,才飘开眼神,慢吞吞地告诉她:“……网上。”   ???   网上?   意思是说,第一次喊她宝宝那晚,仅仅是为了吓住自己所以他提前上网查的?   时眉立马脑补了一下,没喝酒的他一定是冷着一张高傲的脸,却为了赢她,做出这种颠覆人设的事情。   她忍不住哧哧地笑起来。   岑浪抿紧唇,耳骨边缘隐隐见了红,他绕开时眉想要离开。   时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怎么办,岑浪。”她忽然开口。   岑浪侧头凝向她,听见她说:“你喝完酒这么乖,我会忍不住。”   他耐着性子问:“忍不住什么?”   时眉步步逼近他,笑容微妙。   岑浪看着她,为了拉开彼此过分贴近的距离而被迫后退两步。   时眉却没有停下,反而紧紧攥住他的指骨,尾指状似无意般蹭挠了下他的指根,下一刻她猝不及防地伸手,直接将他用力推倒在沙发上。   说:“忍不住想毁掉你。”   “哗啦——”   医药箱应声跌落,瓶罐摔洒满地。   在他起身之前,时眉快一步伸手将他按回沙发,另一手撑在他头侧,整个人半趴在他身上,纤靓皙白的长腿跟他的双腿交错。   一如涂药之前,他对她做的动作。   不过是体位对调的区别。   可时眉,却比刚才的他胆大得多,按在他肩上的那只手慢慢滑下,红唇轻动:   “既然你讨厌我…”   她停顿在这里,指尖划过他精瘦有力的腰身,月牙眼眯弯笑意,说:“那么讨厌跟更讨厌,也没有什么区别吧。”   尾音滑入他耳廓,顺沿神经,滴淌在他炽灼发烫的心尖上。   “时眉。”   岑浪嘶声唤她的名字。   时眉停住凑近他的动作,鼻尖擦碰过他的唇,静默盯视他的眼神湿泛晶亮,像满载今夜这场春宵里最旖旎的光影,交织荒唐。   再往深处探究,是隐含期待地试探。   岑浪低叹一声,极浅淡的一声。   他抬起手,掌心缓慢盖住时眉的眼睛,额角青筋暴起,眸里聚着不透光的浓墨漩涡,声线虚哑得失真:   “别欺负我了。”   别用这种有所期待的眼神,试探我。   你不会明白,   从来都是我忍得更多。   不止今晚。   ……   清晨,早饭过后。   佣人们来收拾昨晚餐厅的残局,年轻助理送阿文和羽羽两个孩子去上学。   时眉今天跟律所请了假,打算待会儿去趟警局,下午等两个孩子放学送他们回去,顺便回孤儿院看看。   这时,她看到刚刚晨跑回来的岑浪从楼上冲完澡下来,头发半干不湿的,一身清爽利落的黑色宽松运动装。   熙光自斜拉窗泅渡在他身上,剪影倾投木地板,浸透冷酷与孤傲。   哪里还有半点昨晚乖顺的模样。   他单手抄兜,拿着手机简单打了两个字,又扔回裤兜,抬眼时,目光随意投向时眉,音质冷淡地问:   “什么时候见夏婕?”   时眉收回视线,照着穿衣镜涂抹口红,模棱两可地回了句:“看运气。”   岑浪低头回消息,挑挑眉,笑哼一声:“那祝你好运。”   “怎么,着急赶我走了?”   时眉用指腹将口红涂抹均匀,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转头看向他,笑得不怀好意,   “岑律昨晚欺负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冷漠的。”   岑浪指尖微滞,拧眉撩起眼皮,反问:“我昨晚欺负你了?”   时眉走去他面前,弯起嘴角,“想知道啊?”   “可以,叫声好听的。”   “爸。”   爸、爸?!   那倒也不至于直接叫爸爸…   等等。   时眉忽然觉得他眼神凝落的视点不是自己,而是直直越过她,望向后方——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口,   气场强势得更甚过岑浪,   神色肃冷深锐。   所以这位是,   岑浪的父亲…吗? 第25章   众所周知,壹浪国际远洋海运集团在国内闻名遐迩,历年都在全国十大跨国集团排行榜上斩获前列。   而壹浪在港厦市的显赫地位则更不必赘述,其旗下所属分支品牌涉及各行各业,早已实现多元化、高层次的领域发展,是各大财经媒体争相报道的“宠儿”。   无人不晓壹浪。   但是,掌控其背后的岑家人却鲜少出现荧屏前,甚至连财媒的露脸采访都屈指可数,更遑论其他。   上流层的圈内人或许有更多了解。而大部分的外界大众对港厦首富的印象几乎都如时眉一般,知道壹浪集团位居港厦一线豪门,知道首富姓岑。   以及,刻板印象认为,   壹浪集团现任总裁,传闻中的港厦首富应该不会太年轻。   但眼前这个男人,   真的是岑浪的父亲吗?   时眉不敢相信。   依照岑浪的颜值,可以确定他的家族基因绝对不会差。   可他父亲不仅是神颜的问题,   更重要的是,   按岑浪的年纪算,他的父亲怎么说至少也该40岁中半。   而此刻站在门口的男人,没有半分中年男人发福的迹象,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左右。   相比随性散漫的岑浪,   他一身藏青暗纹西装,肩脊平阔,体态修直如雾凇屹立寒山之巅,挺拔而周正。金属双排扣配搭复古领针,折投冷色眩光,粉饰他华贵又寡漠的绅士气度。   就算难以置信,   但毕竟岑浪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爸”,   也幸亏他喊那一声让她及时刹车,不然的话,时眉不知道自己这张嘴还会搞出什么危险发言。   人生真是,无处不社死。   但她不是小女孩了,当然不会因为猝不及防地见到对方的家长就脸色涨红,惊慌失措,何况她又不是真的要嫁过去。   在她眼里,岑浪的父亲除了是她从业以来见过钱最多、气场最强、身材管理最自律的中年男人以外。   再无其余特殊之处。   于是她理了理衣着,嘴角弯起职业性微笑,声音礼貌,浅浅柔柔地喊了对方一声:   “岑总。”   当男人移眸,   森冷视线无声刺入她眼里,   时眉是在那一刻,才实实在在清晰感受到来自上位者的凌迟审视。   他的眼神太骇人。   不同于岑浪的高贵冷傲,岁月施予他的馈赠好像尤为偏袒,沉敛肃锐,绝不留痕。   所以他眼里的冷是平稳,寒凉,冻结情绪,仿似三万里冰川般深不见底。目光一挑,便足以令对方缴械躲逃。   时眉总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像是那种会让自己“滚出去”的样子。   然而令她完全意外的是,   男人没有表现出任何刻意为难与无礼苛责,只是朝她礼貌性微微颔首,声线平淡地自我介绍:   “岑浪的父亲,岑祚舟。”   那一瞬,   时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不可遏制地觉得自己出息了,什么时候轮到港厦首富主动跟她做自我介绍了,她太出息了。这时,岑浪往前走了两步,拉住她半挡在身后,侧头低声深意提醒她:   “不是说有事?”   时眉一秒会意,不卑不亢地弯起唇,离开前礼数周到地跟岑祚舟打了声招呼:“岑总你们聊,我先失陪了。”   ……   “您要是来劝我回壹浪的,我就不留您喝茶了。”   墅后茶苑。   岑浪在围炉内加入易燃核桃碳,摸了摸身上发现没带火,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岑祚舟。   岑祚舟从身上掏出一盒火柴,随意扔给他。岑浪抬手接住,瞥了眼手里的黑色火柴盒,一时无语。   “都什么年代了。”他嫌弃地推开火柴底盒,拎出细长火棍,动作熟手地噌一下擦蹭侧边,着火起碳。   岑祚舟没理会他,抬膝叠腿,坐姿优雅矜贵,直截了当地开口问他:   “我怎么不知道,你要结婚了?”   自岑浪让助理将消息大肆散出去,圈子里有关太子爷未婚妻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   “…您现在知道也不晚。”   底碳燃势渐旺,岑浪不慌不忙地加入乌橄榄核炭,声色冷淡。   “她自己知道么?”岑祚舟掀起眼,视线冷峻深锐地投向他。   岑浪手中动作微滞。   时眉当时的原话是,   只要让圈里的人觉得,她对他非常重要就可以了。   岑祚舟半垂眼睑,沉默一瞥他手上的僵滞,凉凉嗤了声,“看来是你自作主张。”   “行事武断,不负责任。”岑祚舟皱起眉,眼色端肃,冷冷道,   “岑浪,我就是这样教育你的?”   岑浪抿紧唇线,洗过一泡老白茶,投茶进柴烧陶壶内,加入陈皮,扣盖煮茶,语调轻飘地接了句:   “演场戏而已。”   反正她说过,   他们之间本来就是假的。   岑祚舟神色漠然,瞟眼向稍稍滚沸的陶壶,又撩了他一眼,说:   “你的身份,会为别人带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岑浪懒懒挑眉,悬壶高冲茶汤在公道杯中,修长指骨捏起玻璃杯沿,在茶巾上蘸了下后,低下杯口替岑祚舟斟好茶。   然后,漫不经心地告诉他:   “所以,我不回去。”   岑祚舟端起茶盅抿了口,品过半秒,拧眉将茶倒向旁侧竹川盆栽,抬起双指敲扣两下木桌,命令道:   “太涩,重来。”   岑浪低头自己尝了两口,抿抿唇,轻嘁一声:“不都一个味儿?”   说着将壶里残茶倒掉,添碳煮水,洗茶重来。   “我有必要提醒你,不要随便拿女孩子的名声玩乐。”岑祚舟没有计较岑浪上一句叛逆话,眼底寒意冷却,字词警告,   “要谈,就正经谈。”   岑浪顿了顿,重新为父亲斟上七分茶,状似随意地问了句:   “怎么算正经?”   岑祚舟神色未变,沉默地看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这不在我的教育范围内。”   “……”   岑浪淡哼一声,奚落他:“也对,你要是会谈恋爱,我妈也不至于看上别的男人,恨你恨得连我都不要了。”   岑浪从未见过他的母亲。   自他记事起,便是由岑祚舟一手养大的。明明别墅里佣人保姆排排站,可他身为一个堂堂大总裁,就是愿意屈尊降纡,手把手耐着性子跟月嫂学习给岑浪换尿布。   事关岑浪,   岑祚舟一定事必躬亲。   小时候的事儿都是岑浪听奶奶说的,长大以后的事,是他自己凭心感受的。   岑祚舟给了岑浪不止双倍的爱意,以至于他对母爱的缺失并没有那么在意,关于母亲的事,是在后来上学时听同学家司机提了两嘴。   大概是母亲家是临市数一数一的名门望族,跟岑祚舟结婚不过是场你情我愿,无关风花雪月的商业联姻。   岑浪的存在,不过是为了稳固利益。   之后的事情也没有那么复杂。   母亲找到真命天子,跟岑祚舟提起离婚,且为了新的婚姻和家庭,主动提出放弃岑浪的抚养权。   岑祚舟大方放人,双方公平公正的依法分割婚后财产,自此一别两宽。   当初结婚的时候女方无意宣扬,岑祚舟当然配合,两人只是领证走过场。   两人离婚时,岑浪已经出生。   岑祚舟不允许外界存在任何一则可能会伤害到岑浪的留言,因此跟她母亲达成协议,双方第一次在除利益外,目标一致地做了一件事。   那天港厦市的各大财媒、娱媒得到风声,蠢蠢欲动,而壹浪集团公关部与女方背后的集团公关强强联手,连盯媒界一个月,愣是将离婚消息压得密不透风。   “说是演戏,原来是想假戏真做。”   岑祚舟眼也不抬,反敬自己儿子一句。   岑浪皱眉啧了声,“说什么呢。”   话落,他佯作无意地四下探了眼,发现没有时眉的影子,这才安心喝茶。   岑祚舟淡淡挑眉,懒得跟他扯,暂且放过这个两人都非常不擅长的话题,语气清冷地提醒岑浪:   “黄世海绝不会成全办公室恋情。”   岑浪差点呛到,“说了没那意思——”   “我的意思是,”   岑祚舟看向他,口吻客观,“当心你演这出戏,会影响到人家女孩子的事业。”   “您想说什么?”   “辞职吧。”岑祚舟将指尖茶盅敦在木桌上,眼色寡淡,将这场父子局的结尾句呼应回岑浪起初扔出来的那句话。   “你也该回壹浪了。”   初秋清风送爽,茶苑飘香。   场景乍然抽离推远,汇聚,再重现,收束于一楼时眉的房间。   楼下围炉煮茶的一幕,被清晰投映在落地窗上,时眉嚼着泡泡糖坐地上临窗观赏。   坦白说,岑浪真的给她很多“惊喜”。   怎么会有人性格反差到割裂。   清醒时冷漠倨傲,目无下尘;醉酒时温顺无害,纯澈谦逊;害羞会连耳朵都红飞,会孩子气的收集玩具打电动,还有…   还有就算再拽天拽地,在父亲面前,也得乖乖地煮茶斟茶,一次不过关再来一次。   “啧啧…”时眉轻叹摇头,嘴里好整以暇地吹起泡泡,内心感叹这位少爷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这时,茶苑中两个男人起身。   猜测应该是谈话结束,时眉将唇上的泡泡糖吹破,嘬了个响后,跟着起身跑下楼。   偷偷站在楼梯上,她看到岑祚舟离开之前,递给岑浪一份厚厚的皮质本文件,具体没太听清,只隐约听到什么“礼物”两个字。   “出来。”   岑祚舟走后,岑浪头也不回地开口。   时眉扁扁嘴,不情不愿地走到楼梯口,腹诽这男人怎么耳朵这么好使啊。   她扫了眼岑浪手里的东西,眸波一转,弯起月牙眼打趣道:“没想到岑总这么平易近人啊,哪像你,一天到晚冷着张脸。”   “平易近人?”   岑浪都笑了,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用这种词语形容他老爸。   他随手将文件丢去沙发,慢吞吞地往前挪动步伐,歪头看着她说:“可我怎么觉得,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失望呢?”   “啊…?”时眉愣了下,脱口而出,“有这么明显吗?”   岑浪当然一眼看出这女人没怀什么好心眼,虚眯起眼,懒得跟她兜圈子,问:   “想说什么?”   “也没什么…”时眉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尾挑起狡猾笑意,表情无辜地说,   “我以为岑总见到咱俩住一起,会像电视剧小说里那种老桥段一样,直接一个亿支票甩我脸上,然后说,”   她捏着喉咙清清嗓子,刻意压低声,有模有样地模仿起来:“拿着钱赶紧滚,离我儿子远点儿!”   岑浪:“……”   半晌,他倏然深深看着她,双手背后,眯起眸朝她迈近几步。   嗓线凉凉地问她:“爱钱是吧?”   时眉被他突如其来地靠近惊了下,下意识扶着墙倒退着步子迈上三层台阶,话音刻磕绊了下,“干、干什么你。”   “想要多少。”   他步调坚定地继续逼近。   “别客气,说说。”   他跟着她迈上两层。   “我一次性给够你。”   又逼着她接连迈上几层。   “岑浪,你发什么疯——”   话没来得及落稳,时眉登时瞳孔放大,眼睁睁望着他单手绕到后颈用力一拽,直接扯下橘色上衣。   岑浪扬手扔开衣服,捉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调转方位,将人抵在复古式螺旋楼梯的半中央,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栏杆上。   唇角扯起,岑浪垂眼睨着她:   “给钱之前,你先给我解释解释,咱俩昨晚到底谁欺负谁。”   时眉开口之前,他指了指自己腰腹上印烙的那圈牙印,嗓音低迷地问:   “为什么咬我,嗯?” 第26章   “时眉。”   “别欺负我了。”   “……”   岑浪做出让步,   希望及时叫停这场不合时宜的暧昧,   他们不该这样。   至少,不该在他醉酒后这样。   可明显时眉并不这样想。   她慢慢弯起一侧唇角,拉下他捂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掌。腻白纤指似小蛇撩摆细长尾尖,轻缓蠕爬,凉凉软软地钻入他炽灼发烫的指缝。   于是岑浪被迫看清,   此刻压在他身上的女人,是如何用一双湿漉漂亮的眸眼睥睨着他,那双眼里,又释放着怎样不加掩饰的恶趣味。   放肆,任性,不走心。   好像。   好像只是在逗他玩儿。   这让他隐隐有些恼意,动了动腿,声色不虞地命令她:“下去。”   时眉挑眼笑了。   她没有下去,而是突然改变姿势,放松身体径直跨坐他腰上,一只手与他十指交缠,扣住他的修瘦指骨用力压在沙发上。   另一只手摩挲上来,掐住他的脖子卡在虎口处,直勾勾地望着他,兴致盎然道:   “再叫我一声宝宝。”   “我让你下去,”岑浪拧起眉,想起身掀她下去,质问的词句里浇透抗拒,“听见没?”   时眉充耳未闻,根本不惧他,反而更加用力扼住他的喉咙,全身都在抵近,软唇近乎贴上他的,声音发虚:   “叫我,我想听。”   如此蛮横,霸道,不讲道理,   分明深知他的抗拒,   却因为他的抗拒,而感到兴奋。   岑浪没叫,也没有反抗她。其实他只需单手施力就能将她从身上拎开,他当然知道的,这太简单了。   但他没有这样做。   他觉得自己也很奇怪。   时眉真的用力了。眼瞧着岑浪精致透欲的优容因为她不管不顾地莽撞掐力,而肉眼可见地微微涨红。   这次不是害羞,是缺氧。   可即便如此。   他都硬生生地咬紧牙关,   就是不肯满足她。   “真的就这么讨厌我?”时眉蓦地放松箍在他脖子的力气,有点泄气。   有些不甘心。   松开与他紧密交缠的手指,时眉从他身上下来,忿忿地站在沙发旁,垂眸看着他因为骤然重获氧气而抑不住地低声咳起来。   然后——   毫无预兆地,她拉低眼神,目光蛰伏着盈润剔透的薄光,悄然凝落在他腰腹上。   那里,因为被她刚才跨坐的姿势而蹭上去一边衣角,袒露出男人精瘦紧实的劲腰,伴随他低咳的动作,腰部肌肉跟着收缩起伏,张弛孟浪又禁忌的欲气美学。   有点馋,   想咬上去一口,   就现在。   美色当前,时眉绝不委屈自己。她二话不说伸手撩起半截他的衣摆,在岑浪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半趴过去偏头咬了下去。   腰腹猝然传来一阵刺痛。   岑浪弓背嘶声闷哼了下,紧皱着眉昂起脖颈,喉结外突,浴在光影里浮动出性感弧度。   他腰脊僵硬紧绷,感受到浑身血液向下蹿涌,迫切而激进,比方才被她掐住脖子更难呼吸,额角青筋根根暴起。   坏心思的女人仍不放过他,   大抵他腰腹肌肉过分精健有力,让她感觉腮肌微微发酸,于是不知所谓地上下磨了磨贝齿,惹得岑浪喑沉沉地重喘了一下。   岑浪忍无可忍地咬着牙,探手牢牢捏住她的脸颊两侧,指尖发力,逼迫她松口。   但很要命的是,   在他低睫一瞥的那刹,恰巧目睹时眉张嘴,女人湿亮柔软的唇瓣在离开他的腰腹之际,甚至牵拉起一根晶莹剔透的银丝。   她拭了下嘴角,细眉弯弯,告诉他:   “感受到了么?”   “你兴奋了,岑浪。”   ……   “咚”地一声,   手机自床头摔在地板上。   岑浪倏然睁开眸子,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第一反应是四下飞快逡巡一圈,直到认清当下的环境是卧室而非沙发。   身边,也没有那个女人的存在。   原来…是场梦。   岑浪按住眉心,深深缓喘了一口气。   可他竟然会梦到时眉。   竟然,会梦到那样离谱的暧昧场景,   还梦到…时眉咬他。   岑浪烦躁地胡乱揉了两下头发,随手拨开床头开关,房内灯色昏亮,厚绒窗帘缓缓自动朝向双侧滑开。   抬头瞟了眼天色,还未亮透。   岑浪掀开被子,走去浴室洗脸刷牙,换好衣服下去晨跑。   回来时,两个孩子已经被助理接走,经过小餐厅看到时眉正在边刷手机边吃早餐。   岑浪一秒想起今早那场梦。   “诶你不吃早餐吗?”   身后传来女人清软柔柔的声音。   岑浪几乎没做停留,理也没理时眉,甚至没走楼梯,直接坐电梯回了三楼。   留时眉一头雾水地在后面目送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嘟囔一句:   “真行,酒醒了就不理人。”   跑那么快干嘛,   她是瘟疫吗?   岑浪回到卧室,脑子里依旧织缠盘旋着那场该死的梦。他皱眉走进浴室,拨开花洒,脱掉上衣,不经意抬头瞥了眼镜子,蓦然怔愣一瞬。   透过镜面,   他看到了一圈牙印。   整齐印烙在他右侧的腰腹上。   与梦中的位置,一模一样。   “再叫我一声宝宝。”   “叫我,我想听。”   “你兴奋了,岑浪。”   岑浪眼皮一跳,双手撑在流理台上,低哑胶着地喘了声,嗓子干涩得厉害,可无论他如何反复滚动喉结,都无法吞□□内直窜而来的糟糕欲望。   所以,   那不是梦。   或者应该说,哪怕他的大脑神经被酒精蚕食,使记忆混乱到只记得送走徐嘉合,还有…帮她涂药,之后的事情他都不记得了。   哪怕是这样,   即便如此,那个片段,时眉咬他的那个片段仍然可以在他的潜意识里霸据一席之地,大脑自发通过梦境的方式,帮他回忆。   ……   洗完澡下楼,时眉正对着镜前涂口红。   尽管岑浪绝对不想的,   可还是在看到她嘴唇的那一刻,无可遏制地开始重坠进那个梦里,想起她的柔软唇瓣离开他的腰腹肌肉时,想起就在那个极限又致命的瞬间——   自她唇上黏连起的一根银丝,   湿滑的,剔亮的,   让他无法不兴奋。   岑浪深吸一口气,眸底瞬即郁沉幽晦,他迅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假意胡乱打了两个字发出去。   借这个欲盖弥彰的时间,他敛好情绪,收起手机扔回裤兜,挑起正经话题问她:   “什么时候去见夏婕?”   “看运气。”时眉回答。   这时,手机在兜里传来震动,岑浪拿出来扫了眼,才发现他居然把刚才乱打的字,错手发给了早上询问几点需要安排佣人过来整理卫生的助理。   他原本是想发给自己的。   最荒唐的是,   他随手乱打的两个字,   是【时眉】。   岑浪:“……”   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中邪了?   助理这时发来消息,礼貌询问:   【有什么吩咐吗,少爷。】   岑浪随便回了个【无】,表面仍要装作没事人似的,冷冷酷酷地回了时眉一句:   “那祝你好运。”   ……   时间推后到岑祚舟离开之后,岑浪将时眉困在回旋木梯的半中央,沉着嗓问:   “为什么咬我?”   他想知道,梦里被她掐着脖子逼迫叫她宝宝是不是真的,   她说她想听也是真的吗?   到底他有没有说那句“别欺负我了”,   还有……   岑浪抿紧唇线,逼近她,嗓音浸透警告:“别告诉我不是你。”   还有,   只有他一个人兴奋么。   她呢?   时眉垂睫看了眼他腰上的牙印,眨眨眼,歪头笑看着他说:   “我?岑律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幼稚的事。”   怎么不可能,   就是她。   谁让他讨厌自己,谁让他喝醉了那么乖,反正他酒醒了什么都不会记得,这么好一个可以欺负他的机会。   时眉没理由放过。   岑浪舌尖抵着脸颊内侧,简直要被她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气笑了,他淡去情绪,视线懒冷地睨着她,说:   “我昨天24小时跟你待在一起,早、午、晚三餐都陪你吃的,不是你是谁?”   “别,不是,并没有。”   时眉连忙否认三连,打死不承认,眼神无辜地摆摆手,赖账道,   “昨晚徐嘉合走了以后,咱俩各回各的房,各睡各的床,这怎么能算24小时在一起呢?”   她甚至还开玩笑的补了句:   “除非你梦到我了,在梦里跟我待了一晚上,那勉强还能算个24小时。”   岑浪神色突变,“……”   时眉发现他意外地没有怼回自己,竟然…竟然沉默了?!   “搞、搞什么?”她悚然后仰,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你这个时候不说话,就很容易让我误会——”   “闭嘴。”   岑浪拎回自己搭在栏杆上的衣服,冷着脸套上后转身就走。   所以这什么意思?   该不会…   该不会他真梦见自己了吧?!   时眉从岑浪家出来便去了市刑侦分局,照旧带了下午茶让小乔分给同事,等她去办公室找梁铭时,恰巧林商陆也在。   “诶小眉来了。”梁铭一见时眉来,下意识就问,“这回什么案子?”   时眉扁扁嘴,笑道:“瞧您这话说的,没案子我就不能来看您啦?”   林商陆翻阅卷宗的动作停滞,掀眼望去,寡调灰淡的视域中倏然闯入一抹明艳的生动,令他不自主晃了下神。   青葡萄色及腰针织短袖,下配三排扣高腰牛仔裤,脚上一双过膝黑色骑士靴,极大限度地拉挑她本就纤靓窈窕的身材。   黑色长卷发茂密柔顺披散着,肤脂冷白薄透,野生眉下落弧度自然,红唇饱满,一双眸子似一川烟雨般湿软丰沃的亮。   刹那春和景明,缤纷落樱。   她朝他招手,笑弯了眼唤他的名字:   “阿商。”   轻松击溃他的波澜不惊。   “过来坐。”林商陆淡淡勾唇,起身让了个座位给她,声线清疏亲和:   “你们先聊,我出去等你。”   梁铭反倒有些惊讶,“你俩认识?什么时候的事儿?”   要是他刚才没看错,   这还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头一回见这位全警局都敬而远之的林法医露个笑脸。   “我们俩认识可有年头了呢。”   时眉也不见外,直接坐在梁铭对面,眸色褪却玩闹的成色,有些急迫地问。   “铭哥,章老师那边…有消息了吗?”   梁铭跟着神色端肃,眉目间有几分犯难,“还没有,你也知道半年前那场意外之后,头两个月她每天都会来警局闹,我们也都习惯了,只能尽力安抚。”   “后来中间有半个月她没来,一开始我们以为她想通了,但又还是有点不放心,就上门去她家走访。”   时眉悄然收拢手指,声音绷紧,“你们去的时候,当时她家是什么状况?”   梁铭叹了一口气,尽管同样的话已经重复给这孩子说过很多次,但每次听到她问,梁铭总还是于心不忍,   耐心再次说给她听:“她过得很不好,几乎…几乎不是人能住的地方。”   时眉心口顿窒,指腹狠狠摁压在背包拉链处的尖锐挂饰上,像是通过这种方式以此提醒自己要冷静。   再冷静一点。   “那她……”时眉艰难开口。   “目前还是失踪状态。”   梁铭知道她想问什么,放柔嗓音,“我们的人一直在找,从没放弃,也不会放弃。”   ……   从梁铭办公室出来,时眉有点走神,直到身后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   “眉眉。”   林商陆叫住她。   时眉回头,稳了稳情绪,唇角牵起一点笑意:“林法医下班啦?”   林商陆轻轻挑眉,问她:“等下去哪?”   “回家。”   时眉这样告诉他。   林商陆点点头,   “不介意的话,我送你?”   时眉眨眼道: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会跟你客套。”   林商陆低头笑了,“我的荣幸。”   在接上阿文和羽羽之后,时眉报出下一站的目的地。   林商陆没有想到,   她说的回家,是回他们曾经共同的家,   ——港厦市西郊孤儿院。   而时眉也不会想到,   她居然会在这里,   在她仰头与林商陆笑眼相谈时,   看到岑浪。 第27章   入秋气温落下来,   还称不上多冷,但凉风好似一柄裹了柔色绸布的利器,剪去晚夏的闷热余温,染黄槐杨木林,抖碎枫叶,搁浅满地。   晚霞如一把春光烧起旺势,   薄云羞得赤红浮光,   粼粼又璨璨。   “我记得小时候每年到了这个季节,老师都要求我们重新做这些东西换下去年的,我经常因为手笨气得嚎啕大哭。”   时眉停步在长廊末尾,微微仰面,抬起指尖轻轻碰了一下垂挂在檐角的风铃,嘴角弯起柔软弧度,   “每次你总会先帮我做好一个,拿来哄我,让我别哭。”   放眼望去,整条长廊蜿蜒窄曲,檐顶织绕攀缠着密密仄仄的葡萄藤。   藤蔓或粗实或细脆,七彩琉璃风铃坠吊在上面,满满当当的。   秋风穿廊撩动,溅起伶伶仃仃地碎颤铃音。似溪水偎向泉石,清泠,透澈,   还有一点孤零零。   林商陆掀眼,目光凝落在她的指尖,轻声笑她:“现在还爱哭么?”   “怎么可能!”时眉笑着啧他一声,半晌,她稍敛唇角,偏头认真地看向他。   其实从上回重逢后,时眉心里便藏着很多问题,有很多话想问他:   后来他去了哪里生活?   养父母是好人吗?没有虐待他吧?   什么时候、为什么又回来港厦了呢?   还有,   既然回来了,既然还记得她,   怎么从来没有找过自己。   晚风低旋,捎来些许冷意,时眉吸了吸鼻子,七零八碎的关切问题盘桓心底,删删减减,终究只剩下一句:   “阿商,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林商陆背脊微僵,沉默了好一会儿,半晌低敛眼睑,抬手脱下身上的外套,撑罩在时眉的肩上,替她拉紧衣领裹住那件薄薄的短袖。   他挑起唇,语气从容平稳:   “挺好的,你呢?”   时眉歪头看着他,指尖撩了下耳边的发丝,弯起月牙眼,笑得明媚:   “四个字形容就是,风生水起。”   林商陆被她逗笑出声,点头赞同:“嗯,毕竟时律师这么优秀。”   “哥哥——”   时眉还没来得及接话之前,旁侧忽然蹿出一道小小身影,传来着小男孩一声激动地高喊。   她顺势望过去,   随即整个人愣在原地,   怎么是…岑浪?!   男人一身黑色涂鸦棒球服,休闲裤束扎进复古原色马丁靴,外套里面的浅紫卫衣连帽扣在头上,冷恹恹地迈下越野大G,单手甩上车门。   “你怎么来了?”   时眉走过去,一脸震惊地问他。   岑浪半垂着眼皮,沉默扫量过披在她身上的男士外套,瞟了她一眼,继而懒洋洋地调转目光,疏冷淡漠地瞥向站在她旁边的林商陆。   好半天后,他要笑不笑地嗤了声,眼神郁郁,随后将拎在手里的礼品袋递给阿文,没什么情绪地赏她三个字:   “送东西。”   ???   什么鬼态度?难不成还因为早上那事儿生气呢?   时眉无语地瞪他一眼,但碍于林商陆在,她也不好跟他直接开怼,勉强忍了下来,侧开身跟他从中介绍:   “上次在警局你见过,阿商,市刑侦分局最年轻的特聘法医。”   说着,她转头朝林商陆笑起来,指着岑浪说,“他叫岑浪,我们律所的同事。”   岑浪舔舔唇,简直要气笑了。   介绍别人就是阿商,   介绍他就是岑浪。   别人就是最年轻的特聘法医,   他就一句轻飘飘的同事。   行,会玩。   这时,林商陆迈前一步,主动伸手向岑浪,声线平淡地自我介绍一句:   “林商陆。”   岑浪微微昂首,低睫斜他一眼,手抄在裤兜里没动。下一秒,当他挑眼掠向时眉,接收到对方递过来的警告眼神时,抿了抿唇,这才懒散伸手象征性回握了下。   “小眉。”   一位中年女人出现,切断他们谈话。   “曹院长。”时眉走过去,意识到中年女人像是有话要说,她扶着女人慢慢走去一旁,稍稍弯腰倾听对方讲话。   岑浪后靠着引擎盖,略微掀眼,视线无声投向长廊边轻语交谈的两人。   不远处,中年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牛皮纸信封,厚度不薄,神情殷切地拉住时眉的手,要她一定收下。   应该是一沓钱,岑浪猜。   “小时候有经济条件还不错的家长来办领养手续时,身边时常会带着一名律师。记忆力,那些律师永远是衣着体面,光鲜亮丽的都市精英形象。”   林商陆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她看到以后就说,长大了什么都不做就做律师,帮更多的家庭领养孩子,帮更多的孩子挑选‘好’人家,没想到后来她真的入了这行。”   岑浪迟疑了一下,开口问:“‘好’人家的标准是什么?”   “不家暴、不虐待、不侵害,能让孩子吃饱穿暖,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   他说到这里顿了下。   岑浪冷淡侧目,听到他说:   “不会二次弃养。”   不知为何,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个瞬间,岑浪凝回对面正在跟中年女人温柔讲话的时眉,心底倏地一沉。   林商陆淡   淡眯起眼睛,将注视的目光同样落在时眉身上,继续道:   “相比港厦其他区域的孤儿院,这里收留儿童人数相对较少,因此够不上重点扶持名额,但这里的基础设施却并不差。”   他移眸看向岑浪,没由来地这样问他:“你觉得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猜。   “有人在暗中捐款资助。”   岑浪回答。   林商陆轻轻挑眉,再次望向女人时,眼底淌出几分无奈的成色,摇头低笑说:   “依照她的性格,一定只肯留下勉强够自己生活的费用,剩余的经济收入会毫无保留地送到这里。”   所以,   她才会爱钱,   又没钱。   岑浪不是没有过疑惑,   作为超一线城市,港厦在职的高级白领薪资待遇自然不低。而据他了解,Libra律所的酬薪福利也相当丰厚。   时眉作为高级律师,工资结构分起薪、绩效提成、奖金和年终奖,如果带新人的话还会有额外的辛苦费。七七八八算下来,就算扣掉税费,她一年到头入手的数字也绝对可观。   可她却连台车都没有,   连个房子的首付都没攒出来,   事到如今,还要租住在旧城区安全隐患极大的巷子里。   甚至家门口的监控都是坏的。   这时候,长廊边那位中年院长的情绪看起来有些激动,紧紧攥着时眉的双手,声音不自觉扬高了些:   “好孩子,你就收下吧,这是我个人代表咱们院的一点心意。”   “现如今不比从前,国家政策一年比一年好,你也别老惦记着这边,往后赚了钱就留给自己吃好的穿好的,要好好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啊。”   时眉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温柔耐心地把信封装回院长的口袋,轻描淡写地跟她打趣:   “您太小瞧我了不是,我也不是从前那个刚入社会的小实习生啦,我现在赚得可比以前多得多。”   “我前段时间刚涨了工资呢。”说完,她给院长指了指岑浪,眨眨眼,   “那是我领导,不信您去问问。院长您就放心吧,您还不知道我吗,亏着谁我也不可能亏着自己。”   院长显然不吃她这套,作势轻拍了下她的胳膊,气道:   “你别想骗我,不说车房那些大数的,就你这身衣服都穿两三年了。”   “……”   时眉抬手将头发别去耳后,表情有点不自然,她稀微垂敛着睫毛,良久后,才扬起嘴角,状似满不在乎道,   “反正…我也没有家人,您就当我提前投资吧。咱们不是说好了嘛,等您退休了,我就回来接您的班。”   岑浪拧起眉,眼底的光郁结喑沉,神色复杂。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有熟到可以闲聊的程度。”他从时眉身上撤回视线,冷漠飘向对面的男人,嗓音疏离: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林商陆眼色平稳,没有一丝被戳穿的窘迫,挑唇笑了声,不咸不淡地反问:   “既然是才认识的关系,你又为什么,见到我就不爽?”   岑浪:“……”   那边,时眉总算连哄带劝地送走院长,听到这边两人在聊天,她走过来随口问了句:“聊什么呢?”   林商陆故意接话:“我们在聊这位岑律师为什么——”   “走不走?”   岑浪迅速截断他的话,凝向时眉。   林商陆低笑一声。   时眉愣了下,“去哪?”   岑浪虚眯了下眸,倏然欠身凑向她,薄唇靠近她耳畔,压低嗓,慵懒吐字:   “徐嘉合那顿饭,还欠着我工时费呢。”   时眉:“?”   这都还记着?   怎么会有这么小气的男人啊!   这时候,林商陆无声勾起唇,似笑非笑地在旁边来了句:“眉眉要不跟我走?”   岑浪缓缓直起身,咬牙冷笑一声。随即走去副驾旁拉开车门,头一歪,口吻毋庸置疑:“上车。”   时眉:“……”   “加班去了阿商,回头喊上小乔他俩,咱们一起约饭~”   时眉朝林商陆笑着挥挥手,转头笑容立刻消失,没好气地狠剜了一眼岑浪。   不料刚坐上车正准备关门,手腕蓦地被岑浪一把捉住,“等等。”   “干嘛?”时眉疑惑抬头。   只见岑浪脱下自己的棒球服,懒懒挂在肩头,一手扶着车门微扬下颌,语调冷傲地提醒她:“衣服。”   时眉不明所以地低下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披着林商陆的外套,连忙脱下来想下车去还给人家。   谁知却被岑浪反手劫走,   下一瞬迎面兜头罩过来一抹黑色,时眉本能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居然是他的棒球服。   干什么呢这是?   都上车了还给什么衣服?   她满头问号地抬眼望过去,看见男人一脸冷酷地绕过车头,在经过林商陆跟前时扬手将外套扔给他,随后开门跳上车,二话不说着车给油直接飙出去。   “就喜欢穿他的?”   岑浪透过后视镜,扫了眼被时眉叠好放去后座的棒球服,冷哼一声。   时眉:“蛤?”   不是,怎么回事,   他今天怎么哪哪都这么奇怪?   岑浪抿唇不吭声。   见他不说话,时眉只好主动问他:“你打算让我怎么还债?”   岑浪不知道。   他压根就没想什么还债的事。   只不过……   “急什么。”他说。   只不过,   是看到他们单独在一起,   就不爽到爆炸。   “你——”   正想开口呛他,手机突然毫无预警地响起来,时眉扫了眼来电显示。   是陌生号码。   “喂,你好。”她接起电话。   刚好前方信号灯变红。   岑浪踩下刹车,默不作声地偏头看她,觉察到她整个人的情绪蓦然沉下来,薄睫淡垂着轻轻抖颤,捏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隐隐些许泛白。   如果没猜错的话,   他大致知道那端的来电人是谁了。   果然。   时眉结束通话以后,静默一瞬,半晌,她慢慢转头望向   岑浪,嘴唇轻动,眸波乍然流露出根本难以掩饰的喜色。   “是夏婕!”她欣喜道。   绿灯亮了,岑浪一脚油门下去,车子平稳而快地驶出路口,又在趋近下一个路口之前逐渐减速。   “她约我现在就去见面,但是《委托书》我没带在身上。”时眉咬紧下唇,像是在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皱眉嗫喏道,   “怎么办,她会不会是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机会,趁徐嘉合不在的时候才能联系我出来见面。”   岑浪单手反拨方向盘打到底,迅疾调转车头,同时声色疏淡地告诉她:   “你前面的储物箱。”   时眉忙伸手打开眼前的储物箱,一眼发现里面的档案袋,取出来打开,竟然是一式两份《全权委托协议书》。   她大致翻阅其中条款,看得出尽管大致模版内容相似,但协议中的细节部分具有很明显针对当事人的目标指向性。   而这位当事人怎么看,都是夏婕。   “你怎么还随时备在车上啊。”   女人的声音显然变软。   岑浪一手曲臂撑着车窗,目光越过挡风玻璃专注盯着前方路况,没理她。   时眉满心扑在即将单独会见夏婕的激动情绪中,甚至还有点紧张,便没太在意他的沉默。   就在她以为岑浪不会开口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莫名听到身边男人自嘲般淡哼了一句:“谁知道呢。”   谁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   时眉看到的委托书是一式两份,   她看不到的是岑浪在每辆车上,都悄悄备了一份,因为他也不确定哪天跟她出门会开哪辆车。   但他想当然以为他们会一起。   就像他今天已经做好了陪她一起送孩子回孤儿院的准备,结果临到下班,从喻卓那里听到消息说她跟那个法医在一起。   他想都不想立刻冲回家,特意装好上次阿文跟羽羽拼装的艺术模型,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开车到孤儿院。   恰巧就目睹两人嬉笑言谈那一幕。   小东西,   够没良心的。   岑浪一路上都很沉默。   时眉也并不计较他的冷漠,两人在天黑之前赶到夏婕指定的地点。   ——北港区班妮圣心大教堂。   夏婕选在教堂见面,时眉一点都不意外,毕竟初次见面那天,夏婕给她的印象就像是刚从教堂做完告解的修女。   只是时眉以为教堂只在白天开放,想不到这家教堂,竟然开到夜间十二点。   时眉低头盯着腿上的《委托书》,手指略微收紧档案袋边缘,签署委托协议这种流程,明明她已经经历过无数次。   可不知道怎么的,她竟然会在这一次,真实感觉到紧张。   “我在这儿等你。”   岑浪开了车锁,淡声说。   时眉点点头。她知道,在男性那里长期遭受侮辱与暴力的夏婕,此刻大抵会对天底下所有男人都非常害怕和抵触。   所以他选择在外面等。   有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喻卓说得对,   这位表面看起来酷酷拽拽的金贵少爷,实际上性格单纯又善良。   还够细心。   时眉暗暗做了个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将《委托书》装进包里后下车。   “时眉。”   关上车门之前,岑浪倏然叫住她。   时眉抬头回望他。   看到他单手扶着方向盘,低垂眼睫,或许是车内昏落暗黄的光色,令视域迷蒙柔软,他的侧颜比往日任何时候看上去都更加温和。   他没有转头与她对视。   但时眉清晰听到他的嗓线,低磁有力,慢条斯理,又那样坚定不移。   他说:“别紧张。”   还有一句:   “你做得很好,一直都是。”   ……   教堂内空荡得冷清。   当她迈入这里,平阔视域中心落入一名女子的单薄背影,在这间偌大高耸的空间维度中,她背对着门口坐在那里。   如此渺小,坚韧,无畏。   她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时眉当即鼻尖一酸,眼底泛起朦胧。   她深喘几口气,放轻脚步,屏紧呼吸,一步步走过去,无声坐在夏婕身后。   第一次,   经手无数委托的高级律师,   经验丰富的她,   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今晚的谈话。   于是她陪她坐了很久。   直到。   “你看懂了我的画。”   最先开口的人,是夏婕。   这是她们第四次见面,   这是夏婕主动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时眉却有些不好意思。她并不敢直接说她看懂了,毕竟那幅画的真正含义是她通过两个懂行的专家才得以领悟。   所以她说:   “我认出了你。”   我认出了画中的你。   “为什么。”夏婕问。   时眉知道她的意思是,   你想帮我,   为什么?   “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或许我应该说,‘我感觉你的状态很不好,所以我期望拉你一把’。”   时眉抿起唇,沉默几秒,随后以一种尽量轻松的语气,浅笑道,   “或者说,‘想想你的父母,考虑一下你的孩子,现在我已经向你伸出了可以拯救你的援助之手,我期望你必须振作起来,坚强勇敢地抓住我吧’。”   “再或者,我期望你不要遗忘自己,不要失去自己,不要这样低下你自己’。”   她缓缓停顿在这里,   “但有幸我曾经读过威尔伍德的一句话,他说‘期望,常是一种微妙的暴力,这是在要求别人顺从我们的意志’。”   “夏婕。”她叫出她的名字,   “我可以认识你吗?”   不是帮助,不是拯救,   不是谁的妻子、母亲、女儿,   没有别的理由。   “只是单纯地,允许我认识一下夏婕这个人,可以吗?”   时眉柔声请求道。   她还记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只有在她叫出“夏婕”这两个字,   当她叫她的名字时,   夏婕才隐隐有一点情绪反馈给她。   又是一瞬阒寂。   这里太静了,   静到时眉听得到腕表上的跳针,   听得到自己的心跳,   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终于如愿听到了夏婕的那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从教堂走出来,穿过廊庭,绕到教堂后方的露天停车场。   她撩眸探眼过去,   看到岑浪就站在一棵百年银杏树下,   长身玉立,在等她。   岑浪意有所感地,抬头看向她。   时眉扬起嘴角,几乎不曾犹豫地,小跑过去径直扑向他怀里。   岑浪略微怔然,但没再像上次那样被她撞得踉跄,而是稳稳接住她的身子。   一个无关于儿女情长的,   仅仅代表庆祝的,   拥抱。   “岑浪,我拿到了!!”   她激动地抱住他,   在他怀里雀跃地蹦了两下,仰起头,像第一次打赢官司似的,笑弯着眼睛骄傲地向他宣布,   “我拿到夏婕的委托书了,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夏婕的全权委托代理律师了。”   “真棒。”   岑浪勾弯薄唇,乌沉睫毛细密排覆,遮泻一层似鸦羽般淡淡的暗翳。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顶,轻揉两下女人的柔软长发,真诚地祝贺她,   “恭喜你。”   “也恭喜你。”   时眉从他怀里出来,挑挑眉。   岑浪微愣,“什么?”   “恭喜你重获自由。”   她开心地抬手拍拍他的肩,稍稍歪头,在略微凑近他的一段距离停住,眸眼洋溢着通透晶亮的薄光,烫燃他的心,   “今晚我会收拾东西搬出去,这段时间,辛苦你啦。” 第28章   岑浪足足怔了半分钟。   半分钟后他恍然意识到,“同居”之前时眉说过,七天之内拿到夏婕的委托书就一定会离开,让他放心。   而今晚,刚好是第七天。   “不行,我不准。”他很快说道。   “啊?”时眉愣了下。   “嗯?”岑浪也愣住。   时眉仰面看着他,眨眼道:“你刚说…你不准?不准什么?”   “……”   居然下意识说了内心想法,   自己说完自己都懵了,   所以,他这是在不准些什么。   最近,又都在干什么呢。   岑浪觉得自己很不对劲。   无关于时眉的时候,他一切正常。但凡跟时眉扯上关系的事情,他的语言、行动就开始各方面的不对劲。他知道的。   为什么对她心软;   为什么总想帮她,明明他才不是那种乐善好施的滥好人;   为什么情绪开始受她牵动;   到底为什么,会为她感觉兴奋。而当发觉她并没有任何在意时,又恼怒。   又忍不住。   刚才,听到她说要搬出去。   他应该觉得开心才对。毕竟她那样充满诱惑力,而他已经因她破坏了许多理智,背弃了一些原则。应该及时止损的。   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允许。   “岑浪。”   “岑浪?”   “岑浪!”   时眉扯了扯他的衣袖,“走什么神呢,你刚是不是说不准我搬出去,为什么?”   岑浪晃回神,清了清嗓子,迅速掩藏起眼底那些不自然的神色。   他的手掌还停留在她的头发上,微微下移,轻拍了下她脑后,眉骨略挑,淡淡哧了声:“怎么,拿到东西就想跑?”   时眉啧一声,用手指梳理两下头发,不满反问:“那不然?”   “我为什么会同意你准进来,你应该不会忘了吧?”岑浪凉凉瞥她一眼。   “……”   别说,她刚才一时高兴,   差点真忘了。   “你说男模案?”时眉这才想起来。   岑浪不置可否,语气轻飘:“明晚轰趴狂欢,当时你怎么要求的?”   “…在你的圈子里,公布我的存在。”   岑浪懒笑一声,“还有呢?”   时眉依言回答:“让所有人都觉得……”   “觉得什么?”   她抿唇顿了顿,小心试探说:“觉得我对你很重要?”   岑浪缓慢低敛眼睫,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好一会儿,半晌后,腔调疏懒地问:   “所以你觉得,‘未婚妻’这个身份,够重要么?”   “?!还来??”时眉惊讶出声。   “时律这么喜欢演,当然要陪你演到底。”岑浪眯了眯眼,慵懒哼笑,   “男模案结束之前,你还不能搬走。”   时眉本能吞咽两下口水,“会不会……玩得有点儿太大了啊?”   “怂了?”岑浪挑唇。   “我怂什么!”时眉最经不起别人激将这招,下意识挺直后背,嘴硬道,“我主要是替你担心。”   “担心我?”岑浪稍稍倾身,视线自上而下懒淡游移在她脸上,嘁了声,“你会有这么好心?”   “你看,我反正无名无姓小老百姓一个,跟你解绑之后我照样恋爱、相亲、耍朋友,我是无所谓的。”   “你就不一样了。港厦太子爷突然有了个未婚妻,过了明晚那必然人尽皆知。”她耸耸肩,眼尾上勾起近乎狡猾的弧度,   “等以后你要有什么家族联姻啊、或者有了真心喜欢的女孩子想正经跟人家在一起啦,你可得费功夫解释我的存在了。”   “……够了。”岑浪明显不耐地打断她,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前冷漠扔下一句,“不劳操心,管好你自己。”   解绑之后?   恋爱?相亲?还耍朋友?   什么家族联姻,什么真心喜欢的女孩子想正经在一起……   这女人,嘴里就没一句他爱听的。   ……   又是两天美好的周末假。   时眉头天晚上因为终于拿到夏婕的委托书,兴奋得各种查阅往年经典案例及卷宗,一直到后半夜才勉强睡着。   睡之前,她特意关了闹钟打算睡个自然醒。但结果显然是,没能如愿。   “嗡嗡嗡……”   手机第四次响起震动。   时眉哼唧一声,十分不情愿地缩进又软又暖的被子里,把自己裹得像只蚕蛹一样滚来滚去就是不想接。   但来电人仿佛极有耐心,诚心跟她作对似的偏不挂断电话,时眉闷头在被窝里气恼地胡乱蹬踹两下。   最终还是认命地伸出一只手,摸向床头柜,闭着眼拿过手机放在脸颊上,声音沙哑地接起来:“喂。”   “起床了。”男人嗓线喑磁,透过听筒钻入:“下楼吃饭。”   时眉还处在半困不醒地状态,人有点发懵,拿下手机扫了眼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   “请问你是谁?”   电话那端蓦地沉默一瞬,片刻后,男人咬紧字音,“你说我是谁?”   这种冷漠倨傲的口吻,   半讥半嘲的反问句式,   除了岑浪,还能是谁。   时眉卷着被子在床上滚了圈,音腔里浸着没睡醒的柔哑懒意,软趴趴地耍赖说:“少爷,今天可是周末啊。”   周末为什么要早饭,   她只想一觉睡到吃晚饭。   不料岑浪也不强迫,很快妥协让步说:“行,接着睡吧,本来还想带你去赚点小费——”   “我醒了。”   “……”   时眉腾地一下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来,胡乱撩开脸上的头发,扬起微笑,模仿起女性机械化口吻,字正腔圆:   “您的室友时眉女士,将在三十分钟后下楼与您共进早餐,请耐心等——”   “嘟嘟……”   岑浪直接挂了电话。   “……个狗东西。”   ……   “没存我手机号?”   饭桌上,岑浪冷不丁这样问她。   “咳咳…”时眉咽下嘴里那口桂花粥,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边擦着嘴角边笑。   笑得有多甜就有多心虚,“怎、怎么可能,我不仅存了,还给你备注「金牌搭档」呢。”   岑浪挑挑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这顿早餐快要结束之际,时眉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她下意识望向岑浪举在耳边的手机,两人对视几秒后,同时移眸看向躺在饭桌上的手机。   下一刻,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但到底是岑浪更快一步,迅速抢过她的手机,随即指尖一挑在手里调转方向,低眼一瞥,赫然是陌生来电。   时眉:“……”   岑浪慢悠悠挂掉自己打给她的电话,捏着她的手机扬了扬,冷笑着问她:   “金牌搭档?”   时眉:“…备不备注的,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你说是吧岑律。”   岑浪没理她,起身端碗进了厨房。   时眉不理解,   不是,这也要生气?   难不成他给自己搞什么好备注了?!   珠港前滩中心CBD万里碧道,数十座新拜占庭式复古建筑群体一字排开。   气势恢宏华贵,灯晕震颤似星子涣散银河深处,颠倒绮丽长明的虚幻美,映彻穹宇,令人目眩神迷。   无人不晓,   这里有座最接近天际线的写字楼,   这里是壹浪的地盘。   雨夜,大雾涨起。   天地像被泼了墨般洇黑郁郁,边缘泛起湿霭的宝蓝色,雨珠鳞波,游逸碎落。   「壹浪集团」正厅前多级门台高矗斜落,暮色下,一行男女团队身着黑色西服正装,队列规整,撑举黑伞拾级而下。   为首男人身形挺拔如雾凇。衣冠奢昂,发型精致,笔直肩脊撑罩起长及小腿的黑色风衣,落拓而周正。   内搭同色高领薄线衣,柔软领边竖拢锋凌下颌,更显气度寡漠。   ——是岑祚舟。   在他身后紧随十九人小组队。   男女对半,黑色皮鞋与高跟溅沓雨点,步调齐整,神色端肃,黑伞下众人同时迈落台阶的气场炸裂全开。   跟在岑祚舟右手旁的男性助理正在低声向他汇报事宜,男人只漠然听着,始终没什么情绪起伏。   直到手下说:   “岑先生,我们查到有人混入、并暗中监视少爷今晚的轰趴派对。”   岑祚舟倏然停下步伐,冷眸推开助理手中的黑伞,后方小队旋即跟随停驻,纷纷收起各自手中的伞柄。   雨势停了。   “今晚十二点整,少爷的派对在「环浪天合中心」A19座ONE77夜店举行。”   助理将伞递给身后人,拿出平板,手指飞快而熟稔地操作出派对现场的各大监控电子眼,示意给岑祚舟看:   “现场把控秩序的安检组同事传来消息称,在夜店斜对角11点钟方向的空中走廊,有三名男士在利用偷拍设备摄录少爷的行动轨迹。”   岑祚舟眼色未变,淡撩了眼平板上的监控画面,语调森冷地问道:   “查到是谁了么?”   男组长合扣上平板,回答:“是商会会长的人。”   “许昌良。”   岑祚舟懒挑眉尾,薄唇微翕,吐字淡漠地说出这个名字。   稍顿,他低头嗤笑了下,字音很淡,却浸透阴鸷冷恹的讥诮:   “看来是钱赚够了,想找死。”   在场人皆知,港厦商会会长许昌良,自成立商会以来,笼络港厦市大半富商名流,四处抢地、抢工程、抢资源。   为了拉拢「壹浪」这条大鱼,许昌良费尽心机讨好岑祚舟,送钱送地、送项目送女人,却到接连惨遭碰壁,到如今连岑祚舟本人的面儿都没能见上。   现在搞这一出,大抵是听闻壹浪太子爷回国,将算盘打到了岑浪身上,试图以此拿捏岑祚舟。   “岑浪身边谁跟着?”   岑祚舟稀微皱眉,开口问。   另一侧女性组长闻言,神情肃穆地回答:“是肴。”   肴就是那位“110”,   自时眉住进岑浪家,便跟着跑前跑后办事的年轻小助理。   “岑先生,需要为少爷的派对暗中增派警卫人手吗?”   “不用。”岑祚舟转身迈下台阶,   “我亲自去。” 第29章   星月褪色,午夜裹挟碎雨抖落沉浮。   放眼晃去,「环浪天合中心」正后方的奥体酒吧街到点开场,两侧长街沿道停满超跑豪车,纵向列队,各式各色宛若大型车展现场。   车上迈下俊男靓女。   三五结组成群,嬉笑玩闹,众人统一行进的目标地点——「ONE77」。   而「ONE77」内楼十余米高架台上,俨然是另外一种,不同于靡丽风月场的诡异气氛。   “找什么呢?”   岑浪拉住一直低头找东西的女人。   时眉打从进来没过多久便开了手机电筒,猫着腰在二楼四处逡巡,整个人在岑浪眼前走来晃去,半刻也不肯安分。   “岑浪,我的腿链不见了!”时眉还在低着头到处翻找,声音听上去有点不爽。   “腿链?”岑浪略皱起眉,在心里反复琢磨半天,仍觉得是个完全超出认知范围的新词儿,“那是什么?”   “就是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腿上戴的那条blingbling的白金链子啊。”   可能是找累了,时眉泄气一般坐去岑浪身旁,从手机相册里翻出照片拿给他看,“你看,就这个,是不是很好看?”   岑浪低眸一瞥,又瞟了眼她丰腻光洁的腿部肌肤,撇回视线后,稍稍在脑子里过了遍儿,想起来似乎晚间出门时,她腿上确实挂着条莓果坠饰的流苏链。   “很重要?”岑浪问她。   得到的回答,是女人可怜楚楚的声音:“很漂亮……”   岑浪:“……”   他偏眸凝向她,昏暗视域中映入她盈泛水汽的眸波,通透湿亮,眼尾长睫微垂,遮弥一小片奄奄失落的阴翳。   一副十足委屈兮兮的模样。   明知道她人精戏多,十有九成是装的,明知道找腿链这种东西听起来就非常无厘头,但还是……   “是不是找不到那个东西,你今晚就不能老实?”岑浪还是这样问她。   时眉还在用手机电筒四处晃照,边找边回答:“主要是贵好吗,五千三呢,那条腿链可是今晚我这身装扮的‘灵魂点缀’。”   “再说我为了谁?”时眉不满地抬头瞪他一眼,收起手机,向后仰靠坐在沙发上,没好气道,   “还不是为了演好你的‘未婚妻’,不打扮得漂亮点,待会儿怎么成功混进那帮名媛圈。”   听她歪理一堆,岑浪觉得好气又好笑,深知跟着女人吵嘴绝占不到便宜,他也懒得回怼,朝旁边助理打了个手势。   “让他们开灯。”岑浪淡声吩咐。   一向训练有素的干练助理也难免怔愣半秒,稍稍迟疑过后,鲜有地向岑浪再次确定:“少爷,客人即将入场,是现在需要开启场内最强光度的照明设备吗?”   岑浪半点不犹豫,“开。”   “等等等等。”肴应声离开前,时眉反倒忙出声阻拦,“不是说客人准备入场了吗,别耽误正事儿,算了,先不找了。”   肴停下脚步,望向岑浪。   岑浪朝肴挥挥手,掀眼看着时眉,低声哼笑:“找也是你,不找也是你。”   他单手搭着沙发椅背,缓慢凑近她一点,歪头眯眼,拖着腔调懒声戏谑:   “这么难伺候呢,我的…未婚妻?”   时眉当即瞳孔收缩,本能地后仰脖子,一脸惊恐地注视着他,正欲抿唇反驳,身前身后却在这时纷至沓来脚步声。   下一刻,顶棚吊射灯自四面八方打落下来,光柱旋转角度,聚焦在二楼方位。   时眉这才看清,是肴率领一行男男女女走上来,在得到岑浪点头后,人手一台金属探测仪开始地毯式搜索整座高架台。   不得不说,「壹浪」的人效率奇快。   岑浪金贵少爷当惯了。   时眉却着实坐不住,就在她起身想要找人借台探测仪跟着一起找时,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已经戴着白手套将那条白金腿链双手递给她。   “谢谢,麻烦你们啦。”时眉雀跃道谢,接过来后背靠着栏杆,打算将腿链扣戴回大腿上。   然而当她刚刚半弯腰肢,坐在沙发上的岑浪这时倏然放下腿,微微拧眉,旋即起身走去她眼前,拉起她,“站好别动。”   手中的白金链条被他抽走。   时眉稀微怔忡,直到眼睁睁目睹岑浪在她面前单膝蜷腿。   思及旁边还站着两排男女小队,时眉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急忙扭过头,言语磕绊地伸手阻止他,“你、你干嘛?”   岑浪朝身侧瞟了眼,肴一秒会意,迅速整队带人下楼。   时眉仍觉得此刻两人的姿势十分别扭,低下身想拉他起来:   “我自己可以——”   “别弯腰。”岑浪语调冷淡。   “怎么了…”时眉不明所以地低头,这才惊觉自己今晚穿了件复古绒绸蕾丝链条小吊带,领口松弛且极低,只要稍稍一弯腰便袒露出大片腻白肌肤。   时眉慌忙直起身,紧紧捂住胸口,感受到掌下心跳脉动一刻度错频乱跳,后颈蒸腾薄密汗意,熏得脸颊燥热无比。   她小声埋怨道:“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提醒我……”   “你不是说好看,非常喜欢,今晚要靠这件衣服艳压全场?”   大概只有重复她的话时,他才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字。   时眉咬着下唇,“话是这么说,但会不会有点儿不太方便啊?”   关键她临出门照镜子的时候,   光顾着满意这件露背吊带背后交叉的两根银色链条,全然不记得前   面领口有这么低。   “穿衣自由,你负责好看就行了。”   岑浪头也不抬,指尖拎开白金细链贴覆在她左侧大腿处,一只手掌穿过她的腿缝,绕到腿根后摩挲链条扣环。   他收拢指骨,尽量不触碰到她。   但偏偏女人并不安分,不停地反复抖着腿,导致岑浪尝试了三次都没能成功。   “时眉。”他忽然叫她的名字。   时眉还在抖着腿四处张望,漫不经心“嗯”了声,算是回应。   岑浪暂时放弃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视线平静地睇视着她,问:   “你很紧张,是么?”   时眉身体微僵,睫毛轻轻眨颤几下,下意识反驳:“我哪有?”   “没有么?”岑浪虚眯起眼睛,手掌示意性拍了下她不停抖动的小腿,尾音懒洋洋地勾起,淡声逼问她,   “那你抖什么?嗯?”   时眉不得不承认。   岑浪具有极其毒辣的剖析力。   是的,她很紧张。   什么找腿链,不过都是为了掩盖紧张而欲盖弥彰的借口。   从今晚来到这里开始,   不,甚至更早。   从看到整条酒吧街停满浮夸到令人眼晕的各种超跑时,她整个人就处于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   见她沉默,岑浪稀微放松逼问的态度,字音轻描淡写:   “为什么紧张?”   “因为,女人的虚荣心。”   她这次倒算是诚实,半垂着目光与他对视,直白而坦率地告诉他说,   “与其说紧张,不如说我在思考,面对港厦上流圈层这么多的名媛千金,今晚,我该以什么样的心态才能坦然自处。”   “你思考的结论是什么?”   他依旧耐心。   也许是被岑浪撕破伪装,又或者是跟他的一番对话,时眉反而慢慢放松下来,轻轻挑眉,笑声回答:   “既然没她们有钱,就要比她们漂亮。”   原来,   拼命要找回腿链,   是为了这个。   岑浪不免笑哼一声,“所以,是在担心自己没她们漂亮?”   “为什么不是担心没她们有钱?”   时眉诧异反问。   “因为她们都没我有钱。”岑浪在她万分鄙弃的眼光中勾弯唇角,   “而我们利益同体。”   他半蹲在她面前,周身气势却分毫未减。如此恣意,洒脱,倨傲自矜,擅长以眼力与话语择人而噬,带有天之骄子生来便独受偏爱的张扬不羁。   他说:   “在今晚,我们已经不分彼此了,不是么?”   时眉是在这一刻完全松下来,   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她甚至开始有些羡慕,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永远赤诚无畏,从不自失。   “那你觉得,我有她们漂亮吗?”   时眉忽然弯唇问他。   岑浪蓦地沉默,低头再次拎开那条细链,重新缠绕在女人纤靓皙白的大腿上,黏着嗓子掺了两分不自然:   “我并不认为这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   那应该就是,漂亮的意思咯。   “岑浪,夸赞的时候呢要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样才算有诚意。”   时眉顿时来了兴致,她舔舔唇,弯下腰身双手直接捧起他的脸,两人视线交缠对视的那一瞬,她啧声轻笑:   “再说一次,我漂亮吗?”   然而——   在岑浪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下一秒,楼下骤然炸起欢呼与尖叫,人声鼎沸,此起彼伏。   ……   喧腾画面极限推远,拉缩,再放大,清晰收束进斜对角11点钟方向的,   另一方镜头之下。   镜头内,众人在楼下欢腾起哄。   楼上的女人看上去极为震惊,而半蹲在女人面前的岑浪在此刻缓慢站起身,不见任何窘迫,懒痞从容地搭搂上女人的肩,口吻散漫不经地宣布开场。   “看不出来啊,这位壹浪太子爷还是个痴情种呢。”   空中长廊内,驼背男人扭转天文望远镜的镜头,边笑得猥琐。   在他身边两侧,分别还站有两个男人扛着摄影摄像机,跟着笑声附和。   驼背男人啐了一口,说:   “你们还别说,这太子爷还就是他娘的会选妞儿,这身材——啊!!”   一声凄厉惨叫猝然响彻在廊内,   传出幽幽荡荡的回音,   漂浮在半空内。   只见驼背男被人从后面一脚踹趴出去,另外两个男人几乎没有空隙反应,同时扭头的瞬间,已然被两名高瘦的年轻女子一记手刀狠戾劈晕。   岑祚舟缓步迈过去,眸色阴冷,一把掐住驼背男的脖子直接将人从地上拎起来,虎口卡住对方的脖颈动脉,下一瞬单手把人甩跪在地。   大抵是沾上了驼背男的口水,岑祚舟冷冷皱眉,抬起袖口低头扫了眼,慢慢摘下手上的皮质手套。   那边,两名女子一左一右迅疾制住驼背男,将他狠狠按跪在地上,反钳他的双臂别在身后用纤维绳娴熟捆绑。   驼背男瞬间动弹不得,只敢羞愤嚎叫:“你们他妈谁啊!”   岑祚舟侧低着眸蔑他一眼。   只这一眼,   让驼背男当场哆嗦着噤声。   这时,岑祚舟身边的男组长取下几人的拍摄设备,轮流拨弄调频反复查验,走至他身边汇报道:   “岑先生,小少爷跟那个女孩被偷拍到的视频影像都在这里了。”   岑祚舟后倚在对面的墙上,双手环胸,垂眼瞥向驼背男,问:   “许昌良给你的任务是什么?”   驼背男完全顶不住他的气场,根本不禁吓,结结巴巴地一股脑儿全抖了出来:   “什么也不做,就、就试试……”   “试试我儿子,在我这里是什么重量?”男人眼色寡冷。   “昂昂…对对对……”驼背男忙应声。   “礼我收了,回去告诉许昌良,明晚见不到他的人。”   岑祚舟倏尔停顿在这里。   两名女子已经为驼背男松绑,与男组长一起清走全部偷拍设备。   在离开之前,岑祚舟轻傲扫一眼驼背男,看他的眼神更像看狗,声平淡稳:   “他的商会,我就替他代劳了。”   ……   “岑先生,您看那好像是少爷身边的女孩。”   行径欢闹场边缘,   男组长指了指舞池旁被陌生男人纠缠的时眉,低声提醒岑祚舟。   岑祚舟撩眼过去。   时眉按照计划特意与岑浪分开,跑去跟秦婵等人热络闲聊,以便给潜伏在这个场子里的男模团眼线一个可以攻略的信号。   在正事儿基本聊得差不多后,她被秦婵几个人拉着多喝了几大杯洋酒。   所以起初在这里看到宋今泉的那刻,她还以为自己喝醉出现幻觉了呢。   “你怎么在这儿!”   宋今泉一把拉住她,在震惊过后只剩恼怒与气急败坏,“时眉,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居然还跟踪我来这里你要脸吗!”   时眉简直被他气笑了:“…趁我当你是个人之前,放手。”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你知道来这里的人都是什么身份,举办这个局的人又是谁吗?”宋今泉仿佛越说越来火,   “我告诉你,今晚对我特别重   要,你别他妈想坏我的事,赶紧给我走人听见——啊!!”   在时眉抄起旁桌的酒瓶准备给他爆头之前,宋今泉就像半小时前的驼背男一样,同款惨叫声,同款被人从后面踹趴出去的糗态。   在这时候,肴不知从哪个方位蹿出来,动作敏捷地迅速反剪住宋今泉的双臂,又是与驼背男同款的跪地姿势。   当时眉被人伸手护在身后之际,舞台灯光与DJ重低音全部停滞,紧跟着,人群中爆发出哗然惊恐的悚骇尖叫声。   时眉知道,   眼前护着自己的男人是岑浪,   但她没想到的是。   眼下,岑浪修长指骨灵活把转一柄黑色手枪,下一刻,他持枪抵住宋今泉的头,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   随后,又懒恹掀起眼睫,痞里痞气地问了句:“这条狗,是谁带进来的?”! 第30章   全场静默。   没人敢出来认领宋今泉。   他双臂反剪在后,被肴单膝狠戾压抵着背跪在地上,腰脊颓然弓弯,低耸着头,浑身剧烈颤抖。   额角被冰冷枪口恫吓出层层汗水,却一动不敢动,在光下反照得像打了层蜡,比头上的发胶还油。   整个人,   从最初的小奶狗,   退化成为一只丧家之犬。   时眉真是笑了,   内心臭骂一句喻卓,同时为自己曾经辨别男人的眼光深刻默哀。   她想自己这些年一定是太寂寞了,随便一点人渣的荷尔蒙,都能让她“恋爱”。   但比起这些,她现在更在意的,   是岑浪。   身为一名专业的律法从业者,当然时刻又清楚地谨记“非法持有枪支”将会承担怎样严重的刑事后果。   不过。   如果对方是岑浪的话,   那应该不是惊吓,   毕竟,他从来只会给人带来惊喜。   时眉就是在眼下这刻,就是这样,就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地,相信他。   “看来没人要你啊。”   岑浪低嗤一声。   肴很懂眼色,膝盖用力顶住宋今泉的脊柱,出手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挺直腰背,最大限度地昂起脖子。   岑浪慵懒半垂着眸,长指利落翻转手中黑枪,用枪柄拍着宋今泉的脸颊,语调森冷得骇人,命令他:   “道歉。”   宋今泉慌不迭时地望向岑浪,试图弯腰又动弹不得,只有被逼开口:   “对、对不起——”   “不是跟我。”岑浪根本没有一丝耐性,冷漠打断他,侧开身子搂过时眉的腰,咬紧字词纠正他,   “跟我未婚妻,道歉。”   人群中,隐约溅起稀疏浅浅的低语。   与初遇那晚的场景,   何其相似。   “对不起。”   看得出宋今泉并不情愿,但为了保命,他还是没有犹豫地向时眉认错。   很不凑巧,人灌了酒就爱翻点旧账,时眉很自然地回想起那晚在大马路上,宋今泉对她的当街呵斥,骂她丢人,骂她俗,骂她不知廉耻。   “怎么什么人都能放进来啊。”时眉眼都不抬一下,懒懒偎靠向岑浪怀里,双手交叉胸前,佯作趾高气昂的姿态傲慢道,“还不撵出去。”   狐假虎威,   恃宠而骄,   算是被她玩儿明白了。   难得被时眉依靠一回,岑浪乐得享受,吊儿郎当地揽着她,歪头斜了眼肴,腔调痞气:“听见了?”   肴低头应声,随后迅速拎着宋今泉交给两名警卫,在众人口哨起哄声中,宋今泉被带离舞池轰了出去。   时眉有点奇怪,   她记得刚才岑浪掏枪时,明明这些名媛少爷们个个惊恐万分的尖叫,   怎么这会儿好像…又不怕了?   时眉转头仰面望向岑浪。   岑浪敛低眼睫,视线平静地徘徊在她脸上,淡淡挑眉,搭在她肩上的手稍稍抬起,施力捂盖住她的耳朵。   另一手持枪举起,撩起眼皮,散漫轻佻地掠了人群一眼。   下一瞬,   紫色光影幻化裂变,凝集,   聚落在他身上。   年轻男女瞬间吊高激昂的情绪,神情亢奋,忽然间纷纷默契齐整开始倒计时:   “3。”   “2。”   “1。”   “嘣——”   岑浪搂紧时眉,单手上膛,直接朝天崩了一枪。   霎时。   七色彩带飞离枪膛,   直线喷射。   原来是彩带枪。   紧跟而来又是接连几声震音。   “嘭——”   炫光颠倒,低音摇撼。   气氛炮弹发出阵阵爆响,漫天崩炸起七彩箔纸,舞池在极限分秒内被霓虹灌漫,堆叠纵情欢愉的靡丽梦,粉饰骄奢浮夸的风月场。   午夜正式开场。   年轻气盛的俊男靓女摒弃焦虑,谎造美好,推杯换盏,不想明天,放肆又疯狂地沉沦在混乱虚构的末世欢腾下。   而这场晚宴的一对主角,   却在声势浩大的喧腾中,   消失不见。   ……   时眉有点醉了。   她原本就不擅长洋酒,   今晚跟秦婵几人聊得兴起,喝得有些急,加上洋酒后反劲,没当场上头,她便忘了控制多喝了不少。   原本在外面的欢闹场里,被各种灯光加DJ重低音晃得目眩神迷,也不觉得晕。   然而眼下这间私人厢房实在太静,反倒让她天旋地转的,压根稳不住步子。   脚下发飘,急需一个有力的支撑,她跌跌撞撞地走向沙发,在距离岑浪两步远的地方扑摔过去。   岑浪迅速伸手接住她,稀微皱眉,将她从怀中带离一点,捏起她的脸蛋,低眼扫量道:“醉了?”   猜到她应该喝了不少,   只是想她玩得开心,不想扫她兴,反正有他在可以保证她的安全,放纵一下也没什么关系。   不过刚刚离开时看她还挺清醒,到这里也就几分钟的功夫,没想到醉这么快。   “先睡会儿,走之前叫你。”   说着,岑浪勾她进怀里,一手穿过她的腿弯将人横抱起来,放去床上。   之后转身正欲关灯离开。   然而——   “岑浪!”   时眉突然在后面喊住他。   岑浪转身回望,不料下一刻却毫不设防地被她用力推坐到沙发上,大概是怕他反抗,时眉干脆跟着爬上去跨坐他腿上。   岑浪近乎怔然愣住。   很快又反应过来,意识到当下这个姿势有多糟糕,有多不妥当。   她有多不知防备。   “下去。”岑浪冷下声音。   时眉却浑然不觉,反而双手圈搂上他的脖颈,醉意迷蒙地眯着眼,质问:   “夸我那句话你还没说完呢。”   岑浪轻轻拽开她的胳膊,拧着眉,随口问道:“什么?”   “我漂亮吗?”   她不肯松手,更加搂紧他,甚至不知死活地往前移蹭了下,歪头追问,“哪里漂亮?有多漂亮?比她们都漂亮吗?”   “时眉。”   岑浪感觉不太好,腾出手按住她的大腿不准她乱动,眸眼窝藏喑沉深沃的漆黑,似探不见底的漩涡,嗓音微涩,   告诉她,也告诉自己:   “你喝醉了。”   她喝醉了。   就算她做出一些不合时宜的举动,也只能证明她的酒品差劲,   这代表不了什么。   所以。   “别闹了。”他绷紧下颌。   所以,   他要守好清醒,   不要理智出走,不可以逾越底线。   可偏偏。   银色细链自她左侧肩头悄然滑落,全然释放削薄骨感的肩颈线,她一点点挪动手指,湿软指尖抚触上他按住自己的腕骨,轻轻抽动了下大腿。   眼波迷醉地凝视他,小声嗔怨:   “好烫…你的手……”   她根本不懂他的辛苦坚守,   只会无意摧垮他的理智,   只会毁坏他的底线,又不自知。   岑浪触电般飞快抽手离开,艰难滚动喉结,撇开视线,深深缓喘了下,逼迫自己忽略那些涌动在血液中的古怪燥热。   这有些辛苦。   她还坐在他腿上。   紧密贴触的部位倾泻势不可挡的滚烫,无可遏制地渗透热度。   他感受到她全身都在抵近。肤肉似珍珠般腻白柔软,眼皮薄透,织缠根根纤细的青蓝血管,眼角被酒精熏染得通红。   浓郁醉意让她看上去如此敏感,脆弱,缺乏警惕心,没有半点边界意识。   所以,他什么时候又在看她了。   “岑浪,你看外面那个人…是宋今泉吗?”时眉指了指门外,忽然这样问他。   她是真的很醉了。   否则,怎么会连肴都认不出来。   他应该纠正她的。   可他没有。   “今晚,宋今泉跟你说了什么?”   岑浪低声反问。   时眉此刻早已丧失掉自我的逻辑,任由他牵引跑题,认真思考两秒,诚实回答:“他说我是跟踪他才来这里。”   “你是么?”   “当然不是,我明明是跟着你来的。”   “那么,现在他就站在那里。”   岑浪表情平静地注视着她,血液却早已翻涌起不适的动荡,声线浸透压抑与克制,向她提议,   “要不要证明给他看。”   “怎么证明?”时眉与他疑惑对视。   岑浪搂紧她盈弱的细腰,微微凑近,高挺鼻尖似有若无地,轻率摩擦了下她的唇,凝视她的眼神压下极具破坏性的情绪,口吻低缓,   循循诱导她说:   “你这么聪明,自己想。”   时眉咬住唇,垂眸紧紧盯着他,充满困惑的目光在他温柔又耐心的等待下,似是蓦然摸到灵感一般,   洁白贝齿松开下唇,轻喃:   “是这样吗?”   她俯身毫不犹豫地亲上他的唇,莽撞又大胆地,唇贴唇。   压根算不上一个吻。   却让岑浪狠狠僵滞,没有动。   是他想要的结果,他确定。   只不过,   他纯洁干净的灵魂,还在与那种摧毁力十足的坏情绪自我撕扯。   时眉偏在这时,缩了下肩,眯弯着眼不知所谓地戏笑他:   “岑浪,你是不是…不会接吻啊?”   岑浪略抬眼,并不生气她的奚落,相反眼色认真地向她讨教:   “怎么算会?”   “就…网上不是说了吗,约会要送礼物,接吻要伸舌头,办事要戴——”   “刚说什么?”他嗓线喑哑。   时眉顺着他重复:“办事要……”   可没说完,   又一次被他截断,“上一句。”   “上一句?”时眉回想了下,恍悟笑说,“接吻要伸舌头。”   “好,你说的。”   岑浪一手扶住她的后脑,稍稍仰头,深切地亲吻了她。他双手箍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整个人带向自己,湿腻混乱捕捉她的唇,索取侵占。   他的舌尖辗转勾缠她,轻率滑过她的口腔上颚,惹得她忍不住瑟颤,被迫体会他给予的这份战栗感,凌乱,躁动不歇,又充斥欣快。   当时眉被他逼近微窒的边缘,   她的手机突然刺耳地响起来,两人在这场舌吻中气喘吁吁地停下,唇舌分离时,牵拉起剔闪湿亮的暧昧银丝。   岑浪微喘着睁开眸子,懒淡瞥过一眼她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是:   阿商。   他舔了下唇角,没吭声。   而时眉似乎仍堕坠在上一秒的唇舌抵触中,没能神思清明地脱离出来,她看也没看手机,随意而无所谓地丢去一旁。   重新搂上岑浪的脖子,低头主动探寻他的唇,眼神迷乱又混沌,只靠本能想要继续刚才那个被打断的吻。   可能吧,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酒精真是害人的东西。   于是岑浪重重地缓了口气,在她靠过来那秒,虚眯着眼后靠向沙发椅背,狠心躲掉她的索吻。   他垂敛眼睫,视线萎颓凝定她靡滟微肿的唇,低嗤一笑:   “存他的,不存我的。”   这样被极度诱导的氛围里,时眉哪里听得懂他在酸些什么,不满足地蹙紧眉尖,手指疲软无力地揪住他的衣服,声音泛着黏软:“我……”   我有些难受。   她想说。   岑浪猜得到,也感受得到,却不准她说出来。   “你可以接受么?”   岑浪淡淡抬眸,目光牢牢钉住她的眼睛,薄唇染上了她的味道,在当下这种模糊不定的境况下,   他貌似礼貌绅士的征求词句勾着湿哑郁沉的嗓音,听上去够撩人,够生动,也够残忍。   他说:   “继续下去的话,我也许…会越界。” 第31章   “岑浪,我有些不舒服。”   也许她没有听懂他的问题,也许是她,不愿接受他的“越界”,总之,时眉没有直面回答,而是另扯起新的话题,   “你可以帮我吧?”   岑浪也并未再继续下去。抬指缓缓勾起她一侧滑落的细链吊带,眼底极力压下那些绝不纯粹的贪欲,还算温柔地问他:   “想我怎么做?”   “摘掉它。”她说。   岑浪顺着她的示意伏低目光,看到她曲起左腿,纤腻丰盈的腿部肌肤勾缠着一圈细碎剔闪,小粒莓果状的流苏链条垂坠下来,滑绕在她腿根内侧,摇曳晃荡。   “很痒…”   她指的是那条白金腿链。   岑浪稀微皱起眉,情绪变沉了下,再度斥足浓烈破坏欲的眼神锁紧她。   单手绕去她的大腿后侧,指尖探索到微凉链扣,解开时略用了点力,不成想竟惹来她的一声轻哼。   岑浪半敛黑睫,遮蔽起愈加晦郁的眼色,默不作声地低头注视着,那根细长链条浸染她的香气与体温,丝滑落入他的手掌。他已经完成了被交代的任务。   但他还没有离开。   修瘦指骨不自觉顺沿她大腿外侧的边缘一点点挪移,触感柔软滑腻,进展悠缓,牵动神经,翻涌起如此罪恶又愉悦的古怪情绪。   他抬起视线,轻易捕获她醉醺醺的眸波,仔细又专注地凝视她,不想错漏她脸上每一分反馈给他的表情。   时眉觉得非常不好过。   冷凉泛痒的腿链被摘下。   可取而代之是男人炽灼发烫的掌温,她无意识垂睫看去,入眼是他肌肉虬结的小臂,筋脉分明,过分禁欲。   他压着她的腿,收拢指骨,稍稍施力,轻易按掐出肉感凹陷的指印。   当他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着,带来温暖抚慰,又微微动荡起过电般刺激,时眉根本受不了被他这样对待,浑身力气由腿及腰被悉数抽离。   她忍不住仰起脖颈,用力眨颤乌密翘长的睫毛,很快又整个人泄力委顿在他怀里,下意识呢喃他的名字:   “岑浪……”   时眉挺腰前倾,皱眉抵住他的额头,指尖攥紧抓力,细白双腿仿佛欲落无处般弯曲缩蜷,这样无助又无措,唯有依靠本能。   本能轻蹭他劲瘦紧实的腰肌。   “岑浪…”她的呼吸不稳。   岑浪收紧下颌,眼底隐隐见了红,腾出手狠心压紧她的膝盖,毫不动摇,继而偏了下头与她低声耳语:   “不要叫我的名字。”   不要回应他。   他就快要被肮脏的情绪吞噬败坏,   他已经足够狼狈了。   可女人还是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警觉。   当岑浪打算抱她下去之际,   她竟然抓住他的手臂,无意识挪动位置,即便岑浪被她逼得皱眉嘶声,她仍无所醒悟。   “你刚说的越界。”   时眉莫名提问的话语完全丧失逻辑:   “那么,你的边界在哪里?”   “好奇么?”岑浪掀眼凝视着她,缓慢摘脱掉骨感指节上的戒指,慵懒倦恹地笑了声,问她,“想知道?”   “我……”   她没说完。   岑浪已经没有耐性了。   喉结微动,亲吻她,唇舌揉碎她不着边际的醉话,腕骨收紧怀中细弱到不堪一握的蛮腰,体位调换的动作就在下一秒。   时眉只觉得天旋地转,悚然惊呼被他蛮横又强势喂堵回去,化为娇弱的呜咽,任由他抵着身体压在沙发上。   岑浪拎起她的手臂,甩开掌心那条细长的白金腿链,迅速缠绑住她的两只手腕在头顶,修长指骨穿入她的指缝,单手扣住她交叠的手指混乱缠握。   热切深入的吻激烈又贪婪。   他吻得很疯,舌尖勾缠抵触,一遍遍细数眷顾她口中的湿软,鼻息破碎交濡。   浓情蜜意的舌吻刺激肾上腺素,带来撕裂现实的昏沉感,时眉被他逼近窒息,后背交叉的两根银链吊带硌得她生疼,她蹙起眉虚弱推阻,却不肯求饶。   岑浪觉察到她的颤抖,慢慢停下来,稍微放给她一点空隙,等她缓喘平息。   窗边帘纱粼粼波动。   斜拉式落地灯撑罩起一方旖旎昏影,流光轻盈,玻璃上的月色羞赧逃逸。   她看上去如此脆弱。鼻唇泛红,眼波迷蒙潮润,酒精殷红她浅浅上挑的眼尾,盈盈楚楚,释放一点凌虐美感。   雾雨莓果的香气自她颈侧弥散,丰沛湿漉,如她一般,如她的唇一般。   想要避开她的那双眼,岑浪转过她。抬手捏起她的脸颊,绵密唇温黏连她细嫩圆润的耳垂,勾弄拨挑。   时眉觉得有些空落,偏头找回他的唇,甜美熟透的味道全然溺闭着他,仍难以消解他的燥郁。于是更为深切地回吻她,体会她的脆弱,她的震颤,她的惑。   阒寂中,隐隐陷落着细微小噪音,令气氛一次又一次下沉。   声色泥泞,交融腥膻。   直到。   直到迷乱的热望在这一刻暴涨,   时眉已经变得崩溃,身体融化在放肆极乐的深渊与无法挣脱的堕落中。   她遏制不住地,   自红肿唇间溢出一声低吟,   很清软的一声。   却能在一秒不到的那个霎时,猛烈贯穿岑浪的听觉,冲击他的失控行径,让他身体顿滞,持续疯涨的炙烫体温近乎骤然冷却下来。   差一点。被污秽黑暗的欲望彻底操纵挽留,   差一点他真的越界了。   被他把控着身体的时眉似乎比刚才更醉了。脸色酡红滚烫,呼吸频率急而短促,发丝柔顺茂密地铺散在沙发上,嘴唇红肿的痕迹是他凶狠吻过的罪证,两侧肩带早已滑脱。   她就那样望着他,   仿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来,   他们好像很合拍不是么?   岑浪居然有一刻度的心虚,不敢正视她,淡淡低眼,长睫似鸦羽乌沉薄密,仍无法遮蔽他眼底一闪而逝的慌。   他完全清醒过来。   快速解开她双手细腕上系缠的腿链,丢去一旁,他拉开两人间身体的距离,欲图从她身上起来,却没能成功。   岑浪反复滚动两下喉结,拍了拍她盘在自己腰上的腿,示意她放松。“你怎么了?”   时眉躺在那里,不明所以地松开腿,眸眼湿泛无辜地凝着她。   岑浪替她撩回两侧链带,沉默半晌后,手掌轻轻揉弄几下她的发顶,弯腰亲吻在她额头上,告诉她说:   “已经足够了。”   时眉听不懂,追问:“什么?”   岑浪低哑轻笑,“没什么,回家吧。”   今晚你选择跟我在一起,   我们所共度的,   这个午夜。   还有,在你那里恶劣偷来的吻。   已经是今年,   我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   “岑浪,今天是你生日吗?”   回到家,时眉也还没醒酒,踉跄着步子拉住岑浪惊讶询问。   虽然岑浪没提生日的事,   但狂欢轰趴结束时,名媛少爷们还是为壹浪太子爷送上了各种礼物,   堆如小山似的夸张程度。   岑浪扶稳她的身体,没什么在意地随口回了句:“不重要。”   没否认,   那就是默认咯。   “啊我知道了,那天你父亲过来,临走前给你的东西说什么礼物,原来就是专程跑过来给你送生日礼物啊?”她恍悟道。   岑浪陪她走上楼,笑她一声:“偷听,还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时眉嘿嘿一乐,又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把捉住他的手腕激动道:   “要不然我们现在去夜市吧!”   “夜市?”岑浪愣了下,“去做什么?”   “咱们去玩打枪游戏!我之前给阿文他们赢过礼物,一块钱一发,三十块钱还送十发,赢到的礼物里面有超级英雄。”   时眉挑挑眉,朝他歪头弯唇,   “我们浪浪不是最喜欢超级英雄了嘛?”   如果没猜错的话,   她指的,应该是岑浪家阁楼上那间潮玩房里摆放的,限定限量款超英模型。   “…不用了。”岑浪瞟过她仍然有点微肿的唇瓣,撇回眼神淡声道,“再说这个点,你觉得夜市还开么?”   时眉低头掏出手机看了眼,四点半了,还上哪儿玩什么打枪游戏。   她扁扁嘴,有点丧气,轻语嗫喏一句:“虽然我们关系不好,但好歹也是作为同事以来陪你过得第一个生日。”   原来在她那里,   他就只是跟她关系不好的,同事。   岑浪舔舔唇,双手环胸斜倚着墙,懒腔懒调地轻哧一声:   “手机号都不存,确实关系不太好。”   大抵酒精让时眉变得柔和下来,脑子里只记得这段时间认识岑浪以来,他看似不着调,实则非常靠谱的细致周到。   她出奇地没有回呛,而是很认真地思考了好半天,良久后,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那根白金腿链。   然后,在岑浪还没来及反应过来之前,她牵过他的手,将那根腿链圈缠两周松松垮垮地戴在他的腕骨上。   时眉眯弯眉眼,说:   “这个送给你吧,生日快乐,岑浪。”   岑浪盯着那根链子整整一晚没合眼,脑子里过电影似的,反反复复,满满当当地全是他们在私人厢房疯狂接吻的场景。   一直撑到中午,他健完身游完泳,又去房间浴室洗澡出来之后,才总算听见隔壁房间传来响动。   他换好衣服,走去隔壁敲了敲门。   竟然,有点紧张。   磨蹭了好一会儿,房门被人从里面慢吞吞打开,时眉大概也刚洗完澡,穿着清凉小吊带超短裤,湿漉着长发走出来。   “怎么了?”   时眉漫不经心地拿毛巾擦着头发。   岑浪吞咽了下喉结,视线紧紧盯视着她,问:“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昨晚?”时眉被他没由来地话问懵了下,“昨晚什么事?”   果然断片了么。   但岑浪并不打算隐瞒。   毕竟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做出了不算体面的事情。   “昨晚,我们接吻了。”   他像是对她做了坏事一般,看着他,口吻认真地向她承认罪行,   “不止一次。”   “这个啊…”时眉擦拭头发的动作忽然停下来,目光无所波澜地回望他,说,   “我当然记得。”   岑浪身体僵直了下。   这时候,时眉蓦地走近他眼前,唇角牵起狡黠的弧度,情绪平静地注视他,吞吐字音的语调带着点调侃,问他:   “所以,岑律一大早来敲我房门,就是为了责怪我昨晚夺走了你的…初吻么?” 第32章   当枝上雄蝉干瘪,了无生色,   当扶桑招摇赭色嫩蕊,   港厦的夏带走鲜艳明丽的朝日,带走如茵野草,带走暖融,退场沉默。   而凉秋偏爱诱捕雨水来袭,肆意挑衅,戏耍人间。   直至港口钟楼准点回荡幽响,庄严肃穆宛若慈悲佛打更,令前一秒嘶天裂地的暴雨忌惮叛逃,顷刻收势。   只留一江潮鸣夜雾。   和潮鸣夜雾下,一辆纯黑色加长版劳斯莱斯幻影自港江前滩绕行滩尾,气势沉稳压迫,最终横停在一幢古欧式宫廷建筑风的私人会所中央楼前。   华灯缀满奢靡建筑庭院。   复古水泥地面坑凹不平。   雨水堆积,在灯色辉映下亮如镜面,反照出劳斯莱斯后车门被人从外侧恭敬开敞。   一只奢昂铮亮的黑色皮鞋缓慢迈下,黑长袜,黑色西装裤管只余中间一道精致竖痕,平整得不见半分褶皱。   镜头快速晃上去,拉远,岑祚舟微弯腰身从车内下来,双手系上西服扣。倏尔半眯起眸子,一个森冷挑眼,瞥向正前方楼露台的旗袍美人。   以及,   女人手中的铜鎏金手柄望远镜。   纵然觉察到被岑祚舟发现,女人却丝毫不为自己的偷窥行为被抓包而窘迫慌张。相反,她指尖捏着望远镜手柄,稍稍举高,懒散轻转两下。   算是跟岑祚舟打了个招呼。   岑祚舟神色寡漠,看也不看地撤开眼神,连一个嗤声都懒于施舍给她。   “岑先生,老先生要求您跟少爷明天回一趟「璞园」。”接完电话的男组长从旁侧走过来,低声询问,   “需要现在告诉少爷一声吗?”   “不用,我自己回。”   岑祚舟迈步朝会所走去,似是想到什么,略微停了下步子,   “那个女孩的事办好了么?”   “是的,岑先生。”男组长应声,   “照您的吩咐,我们已经为时眉律师的所有相关隐私资料做好保密防范,确保暂时不会因少爷的身份而影响到律师小姐的个人生活和工作。”   “家里老爷子那边也瞒好。”   岑祚舟特意叮嘱了一句,继续走向会所。   “明白。”   这时,站立在门口两侧的安保人员忽然向岑祚舟伸手阻拦。   而男组长明显更快一步,迅速上前将岑祚舟护在身后,出手反肘卡住左侧安保按在墙上,同时甩棍怼指另一人。   一挑一几乎就在几秒之间。   被男组长单手钳制的安保立刻吃痛开口:“抱歉岑总,许会长下令只能您一个人进去。”   这是给他下马威呢。   岑祚舟挑眉冷笑,淡声:“石瑀。”   被唤作“石瑀”的男组长皱眉收手,放开安保,弹回收缩棍别在腰后,看上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在岑祚舟的手势下出示会员证,之后退开等待。   安保人员推开双扇门,侧身让步。   眼前只有一座向下蜿蜒而去的旋转楼梯,一眼探不到底,空旷死寂。   岑祚舟眸色未变,抬步迈下。   直到走下层楼的高度,视野骤然挑亮,四周墙壁构架中空恒温酒柜,依据年份摞满各式红酒瓶。   俨然是一间地下酒窖。   拐入里侧,品酒吧台有侍者开瓶。   “哟,岑总。”   真皮沙发椅上,光头男人歪嘴叼着雪茄,五十岁出头,身宽体阔,挺着硕大肚腩没有起身,嘴上客套寒暄,   “岑总日理万机,还抽空来我这小地方,真是太给我许某人脸面了。”   与几日前在壹浪门口吃闭门羹的狼狈样子截然相反。   岑祚舟解开西装扣,随意挑了个地方坐在他对面,淡漠讽刺:   “听说许会长有意发展年轻人的夜场生意,岑某当然要来讨教几招。”   他话里的潜台词,   许昌良自然一听就明白。   讪笑两声,拿下嘴里的雪茄,许昌良招呼侍者上酒,说:   “哪里的话,不过是听闻咱们壹浪的太子要带未婚妻给大家认识认识,这么大的场我担心有人闹事,派几个人替少爷看看场子而已。”   “劳您辛苦。”   岑祚舟食指推开侍者递来的高脚杯,明显不吃姓许的这套。   “都是自家孩子,应该的。”   许昌良也不恼,挥手让侍者退开,盘搓几下和田玉醒狮手把件,笑着循序挑出今晚这番谈话的主题,   “岑总应该知道,商会前段时间的几个项目收尾效果不错,加上入秋了,各家老板出资一起包了艘游轮,打算办个晚宴夜游港江。”   说着,他一手推过去两封邀请函,说,“有兴趣的话,岑总不如赏个脸,带小少爷来玩玩?”   岑祚舟虚敛眼皮,拎起其中一封邀请函打开,懒淡扫了眼,半讥半嘲:   “我们这一辈的无聊交际,年轻人会感兴趣么?”   “小少爷刚回国,虽说还不急,但身为独子回壹浪继承家业是早晚的事,这人脉交际上现在开始打点正合适。”   许昌良笑了笑,“何况也不光我们年长一辈,各大集团家族的千金少爷都受邀在列。”   岑祚舟抬膝叠腿,放下邀请函,举止优雅从容,情绪平淡地撩眼过去,   “怎么,听起来许会长别有用意?”   “小少爷那个所谓的‘未婚妻’大抵不是什么正路子,我派人替岑总查了,结果连个正经家世都查不出。”   “小少爷心思单纯,很可能一不留神被外面那些居心叵测的坏女人骗了,扒皮吞钱的女人玩得过就玩玩,玩不过还是越早扔越好。”   许昌良手夹着雪茄,敲了敲邀请函,意味深长地笑道,   “这些正经名媛,才担得起一句‘壹浪太子爷的未婚妻’,您说是吧岑总。”   岑祚舟抬指摩挲几下眉峰,片刻后,忽然就低头笑了。   “我一直认为,我前妻的离开一定是因为我这个人太差劲。”   他掀起视线,慢慢敛起唇角弧度,冷漠嗤声,眼底的讥诮成色不加掩饰,   “现在看来,跟您这位无妻无子的‘优秀商人’相比,我也许不算太差。”   岑祚舟话冷得不近人情。   不料许昌良却仍然丝毫不见恼意,反而笑出了声,重新点起手里的雪茄猛嘬两口,接话道:   “岑总当然不差。要不是您对小少爷这份圈里独一份的父爱,我今晚还没这个荣幸能见上您一面呢。”   “许会长既然知道,就请不要挑战一位父亲对儿子的守护底线。”   岑祚舟在这时站起身,眼神平静,疏傲倦恹地望向光头男人,   “生意上的事,随时欢迎您采用任何方式针对我,针对壹浪。”   他停顿在这里,扬了扬手中的两封邀请函,凉凉嗤笑一声,警告他:   “但千万别有一次,是通过岑浪。”   音落,他随手朝后抛去,啪嗒一声,两封邀请函被精准丢入水潭中。   岑祚舟转身离开。   而他离开后一秒,旗袍女人摇曳生姿自拐角暗室走出来,笑音戏谑:“怎么办,许会长似乎逆触龙鳞了呢。”   许昌良为女人递一杯红酒,跟着笑说:“谁知道我们碰的龙鳞,还是龙的软肋呢?”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女人接过高脚杯。   “当然还是继续用你的良策。”   许昌良微倾杯身,碰了下她的,眯眼一饮而尽,得意之色尽显眼里,   “只要盯死岑浪,不怕他老子不跪地求饶,大不了就让那位壹浪太子爷见点血腥咯。”   女人挑挑眉,红唇轻抿酒杯,意味不明地善意提醒他:   “那你可要小心了。”   许昌良不解,“怎么说?”   “岑祚舟明知道你会拿岑浪威胁他,还偏要堂而皇之地告诉你,儿子对他的重要性。”   女人勾起唇,细长指尖小幅度轻晃高脚杯,说:   “如果不是早就留好后手,恐怕这些年但凡盯上壹浪这块肥肉的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他儿子说事了。”   许昌良蓦地沉默了下,思考半晌后,反问:“你的意思是…?”   女人轻笑,“岑祚舟这只老狐狸你玩不过,不如,先试试那位岑小少爷有什么弱点好了。”   岑浪已经连躲时眉天了。   每日早出晚归,似乎刻意错开跟时眉交际的时间线。就算在律所的上班时间碰上,岑浪也对她视若无睹般,能避则避。   时眉知道,   “冷战”的源头,   是那天早上的“初吻事件”开始。   “所以,岑律一大早来敲我房门,就是为了责怪我昨晚夺走了你的…初吻么?”   “如果我向你道歉的话,会让你觉得比较舒服一点吗?”   “孤男寡女在一起住久了是会有感情的,为了避免这种麻烦,我们目前最要紧的是应该赶紧结束任务,然后各回各家从此互不沾边儿。”   “几个吻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清醒点,岑浪。”   ……   时眉承认她的话难听。   但实话都难听。   心动么?   当然是有的。   毕竟那晚也是她的初吻。   不过,比起这些,   作为一名成熟独立的女性,这种成熟意味着清醒、现实、目标明确以及对自己有绝对充分的认知。   孤儿院出身的她,父母双亡的她,见到光鲜靓丽的上流名媛会紧张的她,   这样骨子里自卑的她。   要如何与天之骄子、恣意洒脱的岑浪并肩而立?   而她的独立,又代表着因为经受过独自摸爬滚打的艰苦,所以要强,所以固执,所以不肯相信任何人。   她不信岑浪真的有动心,   就像她说的,不过是孤男寡女在一起玩得时间长了,让从未恋爱过的少爷情感动荡了下而已。   但这说明不了什么。   于是她要将自己的心动藏得更深才可以,这样就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伤到自己。   时眉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不完美,不耀眼,也不低头,不肯求饶。   她连被岑浪吻到喘不上气的时候,   都没有求饶不是么。   但岑浪这样一直躲着她也不是办法,不是说别的,时眉更担心的是秦婵和夏婕的案子。   因此这晚,时眉特意在沙发上死等岑浪,发誓今晚一定要把人给等回来。   然后她成功了。   凌晨一点,时眉听到墅门开动的声音,扔下手里抱枕,“噌”一下跳起来跑去门口,结果因为跑得太快没刹住,猛地一头栽进了岑浪怀里。   岑浪下意识搂紧她,随即拧起眉,飞快松开手从怀里拉她出来,默不吭声地绕开她打算离开。   “岑浪,我有话跟你说。”   时眉追上去拉住他。   岑浪顿滞步伐,但没回头。   时眉索性绕去他面前,没有任何前提句的铺垫,直接开门见山:   “谈笔交易吧。”   岑浪没吭声,冷淡垂着眸,看起来兴致缺缺的样子。   “明天,我陪你去崇京,咱们把男模案就地解决了。”时眉说。   “条件。”   男人惜字如金。   一心搞事业的时眉也并不在意,接上他的话回答:   “从崇京回来,你陪我去一趟夏婕老家。”   “说完了?”岑浪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是嗓音漠然地微扬下颌,   “让开。”   “等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时眉捉住他的手腕,比起男人淡漠冷懒的神情,她反而因为想到精绝的idea而尤为兴奋,挑眉提议,   “到时候到了崇京,取证的时候你   就演我备胎,务必要装成那种爱我爱到死去活来的舔狗,懂?”   备胎。   舔狗。   爱到死去活来。   岑浪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怎么,公报私仇啊你。”岑浪睨着她,这才渐渐生了几分兴趣出来,扯动嘴角冷哂,   “时律师,备胎和舔狗可不一样。”   知晓女人最爱什么,岑浪后倚着沙发背,自上而下扫量她一眼,虚眯着眼轻飘拿捏她的命门,声腔懒恹:   “舔你可以,得加钱。”   时眉:“?” 第33章   崇京在北,港厦在南。   从港厦飞崇京大约小时左右,为了不过分引人注目,岑浪没安排家里的私人飞机,选择跟时眉一起坐民航。   毕竟作为港厦太子爷的未婚妻,既然都跨省办泳衣派对找男模了,总不能还明目张胆地让岑家包机给她。   两人买了晚间航班。   起飞平稳后,岑浪从包里拎出扣头式耳机戴好,操纵机舱内配有的手柄遥控屏幕开始打起游戏。   大抵是头等舱太舒服了,时眉起初在聚精会神看着电影,过了没一会儿,岑浪无意间抬头斜她一眼,发现女人在摇摇晃晃地犯瞌睡。   她盘腿坐在沙发椅上,身体前倾,脑袋一点一点地不停点头,整个人像只不倒翁一样昏沉沉地闭着眼。   这时,飞机一个气流颠簸。   时眉随惯性身体猛力朝前栽去,眼看着脑袋就要磕上对面的屏幕,岑浪丢下手柄迅速伸手托住她的尖巧下颚。   入手腻软微凉。微弱浅浅的呼吸喷落在他的炽烫掌心,带着丝丝热气,似小猫细短茸茸的尾尖轻轻蹭划,幅度很小,频率均匀,撩惹酥酥密密的痒。   岑浪虚敛着睫,指骨略微施力捏起她的脸颊拉近眼前,眼底冷冷招摇着捕猎与侵略的颓靡,不露声色,狼一样的视线徘徊在她脸上。   时眉在他掌心上睡着了。   双眸闭阖,长睫低垂,薄白眼皮上敷缠着根根青蓝色毛细血管,错乱盘绞,总凝练出几分凌虐美感的漂亮。   目光拉下,游移过她饱满欲气的鼻唇线,当指腹不自觉贴触上她的唇,紧密感受她的湿热唇温,柔软唇肉被他指尖按压挤揉,根本禁不住反复逗弄,唇瓣边缘很快变得殷红勾人。   岑浪凝视着这张脸,有些想不通。   为什么她的唇这么软,   说的话却那么刺人;   为什么她的身体那样柔韧温暖,   心却这般又冷又硬。   当她以极其无所谓,甚至有些嘲意的口吻说出“夺走他的初吻”时,其实岑浪是没有生气的。   毕竟,那是事实。   当她用一副荒唐可笑的表情告诫他,“几个吻而已,大家都是成年人”,让他清醒点的时候,岑浪也没有生气。   毕竟,那也是事实。   的确是他够荒唐。   天真觉得自己在没经过她的允许,在她喝醉的情况下,偷骗走了她的吻这种行为是不绅士的,不妥当的,无论如何他应该要主动承认这份“罪行”。   他可以负责。   可就在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思考怎么去负责的时候,得到的时眉的态度是冷嘲热讽,是划清界限,是将他所谓“负责任”的行为视作一种无聊的麻烦。   她说:   “如果我向你道歉的话,会让你觉得比较舒服一点吗?”   当然不会。   他怎么会觉得舒服,   他只会感到挫败。   于是接连几天岑浪都在避开她。他想知道,到底他这段时间古怪又诡异的异常行为,是不是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仅仅只是孤男寡女在一起住久了而已。   但当他发现自己看到她会心烦,看不到她更烦的时候,   岑浪就知道不是了。   那是什么呢?   他对时眉产生的情感,   到底是什么。   岑浪移开拇指,放过她娇软丰腻的唇瓣,收轻力度,将她放躺在沙发椅上,调低椅背,拎过小毛毯替她盖上。   却在撑起身之前,   眼神无意识地紧紧凝定她的嘴唇,   然后在岑浪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逐渐弯下腰身,一点点移凑近她的唇前。   而时眉蓦然这一刻,睁开眸子。   她被岑浪惊了一跳,本能扶住他的肩头,后仰脖子,薄睫剧烈眨颤,磕绊着问:“怎、怎么了…?”   “刺眼。”   岑浪嗓音冷淡,眸色未变地抬起手,“哗”一声用力扣下她头侧的遮光板。   随即淡淡瞟了眼她的唇,平静从容地直起身子,拿起手柄开始新一轮的游戏战斗,除了不记得戴回耳机的耳骨在肉眼可见地速度泛红以外,别无异样。   “遮光板不是可以自动调节吗?”   时眉望向他呢喃一句。   岑浪清清嗓子,眼神停留在游戏屏幕上,头也不回地冷漠接了句:   “忘了。”   “但是……”时眉翻了个身朝他的方向侧身躺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抬指轻缓滑触过他的耳根,慢慢露出笑容,   “岑浪,你耳朵怎么又红了。”   女人指尖冰冷,蹭抚过耳廓似被软水淌过,软腻,丰沃,又像勾着燎原的一簇火,缺少限度的明目张胆。   她总是这样。   时刻提醒他身处劣势,   给他带来麻烦,   又让他贪婪。   岑浪皱眉捉住她的手指,冷冷丢开,侧偏过头低睫盯视着她,问:   “你想说什么?”   时眉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梢,梨涡浅现,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我想知道,那天晚上…真的是你初吻吗?”   岑浪平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倏尔唇角微勾,回答干脆:“是。”   他强调散漫,慵懒淡漠地将问题反抛给她:“所以,你打算怎么赔给我?”   时眉反倒被他问愣了下,下意识脱口而出:“是我先动嘴的吗?你可别趁我喝醉了想诓我。”   “诓你?”岑浪低嗤一笑,“我派人调监控出来,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时眉:“……”   那倒也大可不必,   有谁会想要看酒后社死的视频…   “回答问题。”   见她愣神不说话,岑浪屈指轻扣她眼前的桌面,深意提醒道。   时眉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问题?”   岑浪半眯着眼,“装?”   时眉认真反应了下,才惊觉到他刚才的问题问得有多暧昧不清,后颈隐隐腾升些许燥热,嘴硬道:   “那你想我怎么赔?”   “赔钱的话…”   “别想。”时眉迅速果决打断他的话,甚至激动得坐了起来,表情坚定不移,“想都别想。”   开什么玩笑,秦婵这案子本身就是为了见到夏婕住进他家,而不得不答应的免费义务劳动。   昨晚她为了速战速决,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好的提案,只不过是要委屈他假装当下舔狗。   假装而已啊!   结果他居然要加钱。   不加钱就不配合。   合着她一分钱不拿还倒贴,倒贴就算了,他现在居然还敢跟她谈钱?   岑浪轻轻挑眉,丝毫不意外,仿佛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赔钱,或者还吻抵债。”   他懒痞痞地给出建议,告诉她说,“我允许你选择其一。”   “还吻抵债?”   时眉惊然重复这四个字。   过了好半天,   “抵多少?”她竟然这样问。   岑浪隐隐挑唇,“清平。”   时眉躺回去,裹起小毛毯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鹘伶伶地眨睫望着他,就像是…   就像是真的有在思考他的提议。   “慢慢想。”岑浪转过头,唇角弧度暗暗加深,拨调回屏幕游戏,漫不经心地留给她一句,   “今晚,我们有的是时间。”   ……   崇京的气温比港厦低,一下飞机,岑浪便从手提的小行李箱中拎出一件厚外套给时眉穿上。   之后时眉跟着他去拿行李,去地下停车场,总之一路兜兜转转时眉都不用操心不用带脑子。   跟着他走就对了。   时眉跟在后面索性玩起手机,一直走到地下,才发现肴跟另一名男助理早已等候多时。   两人身后分别停着两辆超跑。   一辆奶油白色布加迪,一辆牛油果色法拉利。   “你开哪辆?”   岑浪从肴手中接过车钥匙,转身问时眉。   时眉回了条喻卓的微信,看了眼车,又看了一眼他,惊讶问道:“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吗?”   “分开走,酒店集合。”说着,岑浪掀眸撩她一眼,哧笑了下,贴近她耳侧低声说,“不是想包我么?”   时眉眨眨眼,瞬间懂了他的意思。按照她给出的方案,两人要先装不认识,在今晚的泳衣趴上互相对上眼才勾搭一起去。因此当然不能一起从机场进入酒店。   “入戏挺快啊。”时眉忍不住调侃。   岑浪懒得理她,轻扬下颌,扔了个字:“选。”   时眉抿抿唇,看上去有点犹疑。   岑浪一秒读懂她的踌躇,淡勾了下唇,直接握着她的手按下语音键,将这条语音证据发给喻卓:   “车全保,事故不用你赔。”   时眉瞬间亮了眸子,弯起唇,指着那辆牛油果色的法拉利说:“这个……颜色多适合你啊。”   岑浪:“?”   时眉笑眯着眼,挪移手指,又指向一旁的奶油白布加迪说:“我要这辆。”   岑浪抬手将车钥匙扔给她,“位置发你了,出发。”   说是不用她负责,   可时眉毕竟开车经验并不足,加上这车比她人还金贵,她脚下油门压根不敢往深了踩。   岑浪原本跟她特意隔了一条街,奈何时眉车速只减不增,越开越慢,这样开下去恐怕天亮都到不了酒店。   岑浪实在忍不了,干脆变道加速直接追上来,降下敞篷,抬起手在前车里朝她打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   时眉滴按两下喇叭回应,之后一路跟着他飞驰在崇京的繁华车流中。   半小时后,两辆超跑一前一后开入一座皇宫花园式酒店后院。   时眉看到岑浪停了车,也跟着停下来,两人将车钥匙递给泊车员后,时眉忽然被岑浪拉着跑向一旁的丛林入口。   “记住这里,一直走到头就是今晚的森林泳池趴。”岑浪指给她看,叮嘱说,“待会儿换完衣服吃完饭,十一点左右下来,我在这边等你。”   “好。”时眉点头应下,然而一抬头,莫名觉得岑浪的眼神似乎不太对劲,“还有事儿?”   “正事说完了,是不是该聊聊私事了?”岑浪眯起眼,缓缓朝她迈近。   时眉被接连逼退,直到后背贴抵在坚硬粗糙的树前,试探着问他:   “什么…私事?”   岑浪欺身困住她,微微歪头,指腹施力磨蹭过她脆弱薄软的红唇,说:   “亲我,现在。” 第34章   “在这里?”   时眉一脸怔忪地望向他,本能地四下逡巡两眼,伸手掩唇凑近他小声问,   “现在就要开始演了吗?”   照原计划的话,   是在这之前两人先装不熟,然后在今晚的派对之后才搞到一起。   岑浪懒懒“嗯”了声,手掌顺势落在她后腰处微微收紧,将人往怀里带近一点,低着嗓提醒:   “实战呢,认真点儿亲。”   时眉没防备,随他外力把控朝前踉跄一步,完全跌入他怀中。   小柑橘冰透涩凉的冷香旋即溜入鼻腔,熏浸倦懒尾调,是他身上一贯的诱蛊味道。总容易令人失守。   时眉下意识抵住他的肩膀,稍稍后仰脖子,飘开目光,躲避他身上的撩拨香气,也想避开他那双会勾人的眼睛,红唇轻动,没什么气势地反驳:   “不用…不用真亲吧,好像也没有人在拍,我们可以借位……”   “你会讨厌么?”岑浪倏然这样问。   “什么?”时眉没懂。   “之前始终没有征求过你的同意,是我不好。那我现在问,”而他的解释,比上一句问话更直接:   “你讨厌我碰你么?”   “咚”地一下,   时眉瞳孔骤缩,就像感觉有什么东西猛力凿进身体里,砸到肋骨,又重重弹落在心脏上。   然后,弹起一汪柔软水波。   水波荡漾,似小幅度潮浪反复触碰她最敏感的心腔壁垒,轻而缓,却能在这个极限的分秒内使荷尔蒙快速苏醒在她的四肢百骸。久久难褪。   这算什么问题。   时眉几乎麻了双腿,不敢移眼,不敢正视他,她做不到如他那般坦荡直率,不知道什么才是这个问题的答案。   心跳的频率根本无处落脚。   所幸,岑浪没有再继续。   他放松逼问的姿态,转而换过另一种方式来向她讨要答案。   “我要你一句话,时眉。”   他抬起手,修瘦骨感的长指慢慢游移上她的薄白颈侧,拉近她,告诉她,   “讨厌就说讨厌,不喜欢就说不喜欢。”   彼此不过三指距离,岑浪扣紧她,捏过她的下颚与她对视,暗涌深沃的视线不由分说地捕捉她的眼神,又滑落到她的唇上,一点点抵近。   “只要你拒绝,”他还在试探,仍然为她保留余地,“我就停下来。”   直到将要被他吻住——   时眉剧烈眨颤睫毛,感受到呼吸变得急而短促,在他越发凑近时,贴触到他的唇温的前一秒,她下意识闭紧眸眼,双手自然圈搂上他的脖颈。   半分钟过去后。   岑浪倏然低哑地笑起来。   他没有亲下去,反而松开了箍在她腰际的桎梏,缓慢直起身子退后几步,掌心施力揉弄几下她的蓬软发顶。   眼尾勾着笑,歪头问她:   “所以,这是你的答案,对么?”   不是抵触,没有反感,   在并无酒精催动的情况下,彼此同时清醒的当下,愿意、且期待他给的亲吻。   时眉猛地睁开眼,顿了两秒,反应过来的下一瞬顷刻涨红耳根,脸颊一路爆起燥热蔓延至后颈。   收回搂着他的手臂,她眯眼偏了偏头,慢慢走近他眼前,双手环在胸前,挑起目光,弯唇咬牙:   “玩我?”   “怎么会。”岑浪语调无辜。   时眉被气得笑出声,舔舔唇,深吸一口气,再次仰头看向他,她酝酿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说什么狠话,只是单手拍拍他的腰,用力捏了两下。   笑得甜美,留下一句:   “晚点见,等我。”   这仇不报,   她就不姓时。   ……   晚间,十一点。   时眉按照岑浪告诉她的路线,兜兜转转来到□□院,找到入口,顺沿繁密葳蕤地丛林窄路一直走进去。   还未见到泳池,已然能听见里面震耳发聩的低音炮响,水声撩动及年轻男女的尖叫欢呼声。   又是一场极致盛大的露天狂欢场。   夜风低旋,有流萤飞曳。   浓郁密林以椭圆状裹束起整个泳池场地,灯影绚丽如霓彩闪电,光点幽微,仿若星子群舞闪熠,亦真亦幻,斑斓泅渡着粼粼涟漪的泳池水纹。   分明是初秋的凉夜。这里却升腾起暖如春的融融热汽,氤雾弥漫圈绕。   正中央泳池内,泳衣男女水中嬉玩,充气玩具浮满水面幽荡碰撞,互喷水枪,泼水笑闹,或者拥抱接吻。   酒吧卡座绕泳池外围层层而设,两侧艺术雕像立起高台,有DJ打碟,下方壁炉火焰的晃摆幅度与泡沫机的喷放频率由DJ掌控,酒水高叠如塔。   时眉挑了个靠近泳池的C位座。   她直接躺在木制躺椅上,下单扫了杯鸡尾酒,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   四周灯光晃得她眼晕想吐,干脆从包内掏出一副墨镜戴上,很快,服务生将她点的那杯鸡尾酒端上来。   时眉拿过酒杯,捏着吸管边喝边顺势扫视起整个派对场面。   眼前是一片骄奢糜乱的混沌。   在这份混沌中,   透过眼前墨镜的过滤褪色下,   她还是一眼认出了岑浪。   在大部分男生都裸着上身,只穿一条泳裤的场子里,他倒是格外保守。   紫色T恤松松垮垮地罩在身上,黑色半裤,脚踩一双白得发光的高帮运动鞋,颈上叠戴着一黑一银两条挂链,与耳骨银饰剔闪辉映。   他侧坐在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距离时眉不远。   从她这个角度望去,霓色光络垂怜他野气挂欲的侧颜鼻骨线,乌沉薄密的眼睫淡敛,下颌锋凌晰彻。   玻璃酒杯在他指间随性摇晃,坐姿慵懒,气度松弛,腕骨的机械表为他平添两笔散漫不经的痞贵感。   无法否认的是,   岑浪坐在哪里,哪里便是人群视线聚焦的中心旋涡。   生来便是万众瞩目的存在。   时眉粗略估算了下,就从她坐下点了杯喝的这会儿功夫,刻意“经过”他身边的泳衣女孩少说也有十几个。   胆大的上前主动邀约,被他冷漠倨傲的眼神吓退;胆小的不敢靠近就围聚一旁,个个年轻漂亮,盘靓条顺。   时眉不由在墨镜后翻了个白眼,   妹妹们只会被他表面的优质皮相所蛊惑,不知道他长得人模狗样,实际人事儿一点不干。   似乎她的盯视过分直白炙热,岑浪意有所感般掀起眸,不动声色地撩眼投向她,放下酒杯,起身朝她走过去。   然而,当岑浪距离她还剩几步路时,蓦然出现五六个光裸着上半身的帅气男生,戏笑着走过来围在时眉面前。   完全将岑浪隔开在外。   岑浪眉骨轻动,冷嗤了声。   但也并未有任何过多举动,只是走去一旁斜靠着浮雕柱,表情松散淡漠地注视着那边的情况。   ——是男模团出动了。   他们的计划无非是派几个年轻体嫩的男模,陪这位“壹浪太子的未婚妻”玩一玩,团伙拍下照片视频,反手勒索。   而时眉的计划是,   她拒绝男模团的邀宠,在这场派对上跟扮演“小舔狗”的岑浪看对眼,两人勾搭在一起甜蜜几天。   反正这边的人没谁认识岑浪,而跟男模玩和跟“舔狗”玩都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儿。男模团伙既然有心勒索,只要偷拍成功就可以了。   但是吧。   时眉没按计划来。   “姐姐,一个人来的吗?”   “一个人多无聊啊姐姐。”   “跟我们一起下水吧,放心,我们会保护你的安全。”   她懒洋洋躺靠在沙滩椅上,面对眼前一排帅气男模的邀请下,非但没有爽快回拒,反而食指拨下一点鼻梁上的墨镜,透过镜片上方的缝隙扫量一眼。   片刻后,慢慢露出笑容,由衷感叹一声:“哇哦~”   所以这就是富婆的快乐吗?   有钱有房,男模绕床。   岑浪:“……”   时眉摘掉脸上的墨镜,漫不经心地转玩着镜腿,流连男色的视线依次扫过一众男模们,倒还真的认真挑选起了半天,最终她不慌不忙地站起来。   走到其中一名男模面前,掐腰弯身,仔细观察了半天他侧腰上竖排梵文纹身,起身朝他招招手说:   “纹身不错,就你了。”   岑浪在一旁眯起双眸,舌尖舔扫了下后槽牙,被这女人成功气笑了。   真就沉迷男色了,   岑浪不得不怀疑两小时前,她之所以不拒绝他的亲吻试探,是不是就单纯因为他这张脸。   行,够可以的。   这时,纹身男模头一歪,走近时眉身边,而后时眉跟其他人挥挥手,弯唇道:“弟弟我看上了,人我带走,散了吧你们。”   说完,时眉带着纹身男模转身朝岑浪的方向走来,在经过他身边时,她故意放慢脚步,当两人就要擦肩而过——   手腕倏尔被男人一把扣住,他说:   “小姐,你的脚链掉了。”   时眉眼波得意地勾起红唇,她反手握住岑浪的手掌,微凉指尖轻缓滑蹭过他的掌心,一如小鱼摆尾般游弋下来,尾指浅浅刮挠了几下他的指根,说:   “哦是吗?看来要麻烦这位先生,帮我戴回去了呢。”   她转头望向身后的纹身男模,挑挑眉,别有深意道:“你先去里面等我。”   “姐姐一定要来哦,不要忘记我。”   “不会不会,等下就来~”   “我会一直等你哦。”   岑浪:“……”   他冷着脸不耐烦地将时眉扯向自己,勾住她的腰搂紧,弯身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把人横抱起来,走向丛林另一侧的拐角处。   ……   时眉预感到不太妙。   刚才不过是想报复一下他下午的捉弄,但此刻看到岑浪冷锐寡漠的脸色,时眉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   玩脱了。   于是,当被岑浪挤向泳池角落那一刻,时眉想都不想立马端起好态度,装作不懂地问他:“浪浪,你怎么啦…”   “胃口挺大。”岑浪嗤笑一声。   完蛋。   真惹着他了。   毕竟是她破坏计划在先,这种时候,当然要能屈能伸。   她牵起懵懂无辜的笑意,眼波软软地眨了眨,继续装:“什么啊?”   岑浪懒得看她演,冷淡勾唇,问:   “喜欢男人纹身?”   “没有。”她一口否决。   “喜欢看腰?”   “不是。”   他二话不说将她抱离地面放到泳池台上,双臂撑在她的身体两侧,欠身凑近她,再次逼问:   “喜欢跟男模一起玩?”   身后没有任何支撑力,失重的落空感随时威胁着她的大脑神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仰倒下去,时眉不得已抬手抱紧他的脖子,紧忙接话:   “他们都是歪瓜裂枣,怎么可能跟你比!”   岑浪哼笑了声,忽然不说话了,眸眼凉凉地凝着她,视线里伏藏着晦黯危险的眩光。   时眉见他沉默,本能吞咽了几下口水,默默往前挪动两下屁股,尽量贴紧他以免掉下泳池,试探着说:“要不…咱们说正事儿吧。”   音落,她从包里摸出一个小笔记本,拿手里朝他扬了扬,有点儿兴奋地跟他说:“你看,我给咱们接下来这两天的演戏计划写了个概括。”   岑浪挑起眉尾,字音微嘲:“还有兴致写剧本呢。”   时眉歪头一乐,话赶话脱口而出:“这不是担心你第一次当舔狗业务不熟练嘛。”   其实说完她就后悔了。   不料岑浪却意外地没有生气,低了低腰身,视线懒淡徘徊在她脸上,问:   “你想我怎么舔?”   他屈蜷食指,指节抚蹭了下她的锁骨,淡淡挑起唇,又问:   “从哪开始舔?”   时眉还没来得及回答之前,听到他哑音笑了声,第三次问她:   “舔到什么程度可以进行下一步?”   三句问话,   一次比一次糟糕。   然而时眉却根本没有体会到其中的糟糕含义,误以为他是真的在跟自己讨论战术,不由地也集中注意力,说:   “到高潮就可以下一步。”   说着,她拿出十足敬业地态度打开她做好笔记的小本子,指给他看,神态认真地解释说:   “你看高潮在这儿,一定要爽,但能不能爽关键就看你的技术了。”   岑浪拎过她的本子,低睫瞟了眼,抬眸时吊儿郎当地看着她好一会儿,半晌后,似笑非笑地再次问:   “所以让你爽的话,有奖励么?”   ???   什么?   说什么?他在说什么??   她无意识反驳:“什么让我爽,是让那帮敲诈团伙拍得爽——”反驳的话停在这里。   停在他浸透戏谑与逗弄的眼神中,   停在他低迷虚哑的笑里。   时眉这才恍悟自己有多蠢,刚才的话题有多羞耻,她居然跟这个男人跨频聊天了这么久都没发觉怪异……   一天之内体会两次心率不稳的躁动,体内涌动起某种古怪的情绪,时眉觉得不太对,她燥热着脸颊伸手推阻岑浪的身体想要从他的掌控中脱困。   “我、我走了……”她目光乱飘。   “别啊。”岑浪不为所动,垂眼凝视着她,“那还舔么?”   时眉被他激得有点恼羞成怒:   “不舔不舔!”   “不舔?”岑浪啧一声,极力忽略自己比对方还红的耳根,仍然不肯就此放过她,拍拍手里的剧本,懒腔懒调:   “那你的高潮怎么办?” 第35章   一天之内,   被岑浪连续戏弄两回,时眉觉得自己这次输惨了,太丢面儿了。   她气恼地抬脚去踹他。不料被岑浪腾出手捉住她的脚踝握在掌心,冰冷沁凉的金属触感旋即敷缠上来,令她忍不住轻轻抽动了下小腿。   “别动。”岑浪扣紧她的脚踝。   时眉低头望去,看到他指尖挑起一根白金细链圈绕在她纤细脚腕处,链上垂挂着两颗钻石坠饰。   她凑近了些仔细观察,   看清是粉钻莓果与紫钻海浪的形状搭配,精致瑰丽,涟涟灯影下粼动出纯澈剔亮的碎光,幽微闪熠,浸欲旖旎。   时眉掀睫看他,眼波莹沃,问:   “这是…送我的?”   说话间,她不由地在他手心里晃动两下脚腕,两颗钻石轻磕伶仃细响,容承的光像会流动般飘飘坠入她眼底,剥落洇洇软软的亮,似盈水甜醉。   岑浪几欲溺死在她眼中。   拇指不自觉抚蹭她脚踝内侧的肌肤,一点点游移,感受丰腻与柔软,细细密密的触碰如此温柔,这样亲密,克制的情绪暗涌压抑。   “痒…”时眉并不抵触他的抚摸,只是觉得有些酥酥麻麻的怪异感,不得不浅浅挣扎了下,重复道,   “问你话呢。”   他收回手,微微偏头从她脸上挪开视线,握拳掩唇清咳两声,解释的话总有几分欲盖弥彰:   “道具。”   道具?   到底谁家会用钻石当道具,   真就当她傻呢。   但不管怎么说,看得出时眉还是因为收到他的礼物而感觉开心,于是也不跟他计较,又美美地欣赏了两眼漂亮脚链,正打算自己跳下泳池台。   结果一抬眼,无意发现对面密匝林叶之间,暗暗伸出一台圆形黑色镜头。   “岑浪,别回头。”   她双手圈紧他的脖子,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鼻尖蹭滑过他的颈侧动脉,小声告诉他,“有人在拍了。”   岑浪抬手扶在她后脑揉弄两下,随即箍住她细弱盈软的腰肢,收紧施力,单手将她抱下泳池台,说:“走吧。”   ……   岑浪带时眉换了个地方。   大部分青年男女都在外面的泳池场地欢腾,酒吧内侧几乎无人,他们选择了角落壁炉前的一处双人沙发卡座。   一个适合对方偷拍的,   绝佳位置。   那条脚链的确让时眉很开心,   但这并不足以平灭今天接连两次被岑浪逗耍着玩的恼意,何况睚眦必报,原本就是她的一贯行事风格。   所以,当服务生端来水果塔,时眉漫不经心扫了眼上面的水果种类,在瞥见其中某精致小蝶时,轻轻挑了下眉。   “我想吃这个。”她指向那碟树莓,要求说,“你喂我。”   岑浪微愣,掠了她一眼,恍然想起她在“剧本”上记录的「亲密投喂」,一时觉得无语又好笑。   碍于正在被人拍着,他没有拒绝,撕开旁侧的消毒湿巾擦了擦手,捏起其中一颗喂到她嘴边,“张嘴。”   有人在拍,时眉不能叫他的名字。   于是喊他:“宝贝。”   岑浪淡淡眯眼,   那一刻的直觉并不太好,他已然足够了解这个女人。预感告诉他,   她又要玩花样了。   ——只是……   “你是知道的,我心眼小。可偏偏你今天还要欺负我两次。”   她垂睫看了眼他指尖的树莓,说。   ——只是他从不讨厌她的花样。   “不怕我报复你么?”   她弯起月牙眼,稍稍偏头,张嘴含走那颗红艳艳的树莓,下一刻齿尖用力,一口咬住他的食指。   ——不对,不能说不讨厌。   反而是,期待。   一种要人命的,   完全满足猎奇感的,该死的着迷。   岑浪稀微皱眉,试图从她嘴中抽出手指,时眉却更加用力咬紧他,眸波淬足戏弄,挑衅般朝他扬起唇角。   岑浪食指一个用力,将她勾近眼前,稍稍侧头凑抵在她耳边,压沉字音,耐着性子警告她:   “你的‘剧本’里可没这条。”   时眉歪头看他,哧哧地笑起来,她仍然不肯松口,甚至坏心思地用舌尖轻轻划过他的指腹,留给他一抹湿热,如一尾小鱼自他摆曳尾尖。   岑浪没说话,将她推开一点。他屈蜷食指,轻易便顶起她的口腔上颚,分明这样他已经可以抽离出来。   可他却被那抹湿热所挽留。   这让事情变得失控。   他弯曲指节探索到她的舌尖,勾缠软腻,那里是如何的温软绵柔,如何甜美罪恶,他已经品尝过了。   但这次是不同的。   岑浪不露声色地凝视着她眼睛,眼底旋即扭结暗色,深晦难辨。   不同的是,   亲吻她时,是没办法看到她的眼睛的,这难免让他觉得遗憾。   这次却可以。   他可以清楚分明地发现,她整张脸都染上薄红色,唇瓣微张,双眸盈动湿亮,随他指腹拨逗挑弄的动作,她会轻哼出声,眼波不受控地溅起轻微波澜。   这简直比想象之中,   更惹人兴奋。   更刺激。   直到时眉受不住这样的耻意。   男人指节骨感坚硬,可舌尖却被他勾弄得泛痒,煎熬的割裂感再次将她体内的古怪情绪撕扯出来,让她脸颊发烫,让她止不住促喘。   让她第三次被他主导。   时眉真的生气了,无比愠恼地狠力朝他的指腹咬下去,可岑浪早有防备,迅速抽手出来,扑了个空的齿尖在混乱中一口咬破那颗树莓。   岑浪抽过纸巾擦干净手指,无意间瞥她一眼,手中动作倏然滞住,额角青筋突起,眼色沉郁得不成样子,耳边迷蒙上难以言喻的杂音。   树莓破裂在她口中,饱满丰沛的殷红汁液顺沿她的嘴角淌下,凝结成滴,弹落在她凝脂皙白的胸前。   红与白的极致反差,太过鲜明。   因为她看上去是那样适合碾压,   亢奋因子几近顷刻猛烈袭击向岑浪,破坏他的理智,摧垮他的神经,洞穿血液狠狠撞向他的脆弱。   岑浪开始有变化。   他无法放松蓦然紧张的部位,他必须极力掩饰住一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会有的一些小麻烦。   这让他有些难堪。   他很快从她身上撤开注视,探手拎起纸巾盒丢给她,转过身子默不吭声地打算离开——   时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她伸手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下一瞬抬起屁股,整个人侧坐上他的双腿,逼得他眉骨紧皱,嘶声沉沉地喘了下。   顽劣的女人却只顾着接二连三被他捉弄的气恼心情,身体用力贴近他,告诉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答案么?”   ‘你讨厌我碰你么?’   这句的答案。   “我现在很清醒。”她抬指轻轻戳弄他性感浮动的喉结,湿漉漉的眸子里闪动着恶劣报复的玩味,说,   “所以,不如你自己来。”   寻找答案。   彼此紧密贴合发生尤为敏感的美妙回馈,仿若最勾人的调剂品,使岑浪的变化越发强烈,颈侧青筋暴起,脉跳错颤,令血液激涌起无法平复的吞噬力。   他太亢奋了。   脑内紧绷的神经已然被抻拉到最大弹性值,再这样下去的话,   他会毁掉她。   “我道歉,好不好?”他偏头避开她的吻,沉着嗓子,声线沙哑得不像话。   他承认是他发现了她也会害羞,并为她害羞的姿态而痴迷,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逗弄她。   没错,   关于那个答案,他也太想知道了。   但现在不行。   可是。   可是如果他突然这样放低姿态的话,对时眉来说,对苦于寻找报复的机会而终于找到的她来说,   当然没有任何理由,放过他。   “太晚了,宝贝。”   时眉轻轻发出一声喟叹,不由分说地掰正他的脸,下一刻,霸道又蛮横地低头强吻他。   杂音再次笼罩耳畔。   岑浪拧紧眉,略微失神,清晰感受到眼前充斥起血红色的边缘,滚烫的情绪无可遏制地怒涨在体内。   唇齿交濡温软触感,剧烈交缠,灼热,滑腻,又羞耻得粘稠。岑浪此刻实实在在地从她口中,在她舌尖,尝到一丝甘洌酸甜的,树莓味道。   而时眉的报复心有多强,吻他吻得就有多凶,岑浪甚至不必回应,她自会摩擦主动。   于是他便退开一点,   这样她会被自然而然地勾过来,黏得更紧,吻得更深,更急迫,纵使不得要领也想跟他争做主导方,压着他亲,齿尖偶尔磕蹭到他的薄唇。   但她还是那样不争气地脆弱。   先强吻的人,居然最先软下来。   如果岑浪不抱她,她便根本无所依傍,一如坐在泳池台那般失重落空。   她也体会到难受。   唯有凭借本能摸到他的手腕,抓紧他搂上腰后,要他给她自己一个沉稳有力的支撑。   岑浪不再忍,腕骨一个用力勾她过来,仰头凶狠地回吻她,攻势很疯,带着些许刺激的痛感,很快将她逼得喘不上气,舌尖发麻,只好主动叫停这场由她而起的强吻。   离开时,她甚至在他的唇上嘬起一道响儿,银丝断连,交织充血的靡滟。   时眉还沉浸在上一秒的疯狂与激烈中,眼神发懵,努力缓喘破碎短促的气息,然而——   脑中的乱象还没能得到平息,紧接而来地,是岑浪咬上她的耳肉,嗓音湿哑低涩,吐字慵懒地问她:   “怎么湿了,宝宝。” 第36章   时眉挺直脊背,   整个人完全僵滞在他腿上,随即后知后觉地醒过来。   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坐姿在两人错乱接吻的疯狂间隙中发生改变,不知什么时候,她从原本的偏身侧坐变成跨坐着他的右腿。   于是事情变得有些微妙。   在接受她莽撞又蛮横的强吻过程中,岑浪腿上的半裤裤边被胡乱蹭卷上去,释放紧实的腿部肌肉。   而她,穿的是一件连体泳衣裙。   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   她的变化之所以被岑浪轻易感受到,是因为他们之间,坐姿改变得如此自然且直观,令他直观体会她似软水般变得虚弱,变得阴柔,变得敏感又不知足。   而岑浪在这方面的经验为零。   所以起初他是不懂的。   直到他无意做了某个动作。   比如。   他懒散颠了下右腿,黑不见底的视线如有实质,低音哑哑:“还玩么?”   惹得时眉瞬间轻哼出声,她蹙起眉尖,落在他颈侧的指尖抓力骤然收紧,没有半点骨气地虚弱推阻:“别…”   “嗯?”   好像,更明显了。   她的变化。   时眉蹙紧眉,感觉到很不舒服。   气息越发不稳,她抬起薄睫湿洇着眸波望入他眼里,鼻尖泛红,总是蔫然楚楚,可就算在这种时刻被岑浪欺负狠了,也偏不肯服软。   她真的很漂亮,   此刻,看上去也真的很可怜。   带给他这样新鲜的猎奇感,一半欣快,一半忏悔,他分不清该追逐哪边,他只知道自己所有不风度的罪恶行为都与她有关。   然后,岑浪在她的反应里学到一些什么,薄唇松开她的耳垂,视线捉住她琉璃珠般黑亮湿漉的眼睛,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带一点好奇地问她:   “你喜欢这样,是不是?”   没有戏弄,   他提问的语气很真诚,某种程度上,听起来更像是虚心地求教。   他居然在这种事上,虚心求教。   “谁喜欢了…”   时眉有些崩溃,愤懑控诉的音腔又倔强又僵硬,可双手却越发搂紧他。   不喜欢么?   于是岑浪没有再给她任何动作。   于是先忍不住的,是时眉。   呼吸碎落在他颈窝,她迫切地轻蹭着他,仿佛在以这种方式向他索要一点难以启齿的抚慰。只是这会让她更难过,更脆弱,烫得一塌糊涂。   岑浪很快在她毫无章法的动作中,读懂了她的意图。   “不喜欢?”抬指将她嘴角的碎发别去耳后,温柔亲吻她的脸颊,喑磁沉哑的嗓音勾着笑,“又在撒谎。”   时眉觉得痒,本能缩了下肩头,极力藏起被洞穿心思的眼神,藏起身体动荡不安的空缺,不想承认自己再一次输给他的事实。   都怪这身连体泳衣。   实在太薄了,太紧身了,太容易被对方觉察到她的变化。   不过呢。   岑浪瞟了眼后方暗中窥伺的镜头,轻柔拍拍她的腰侧,决定放过她,说:“差不多了,你先回酒店房间。”   ——不过也不是只她自己有变化。   时眉坐在他怀里,没有立刻下来。缓了好一会儿后,她挺直腰臀慢慢撑起上半身,目光俯低,无声注视着他。   岑浪撩起眼皮,“怎么——”   他倏然拧起眉,沙哑尾声湮没在郁郁低沉的喘音里。   时眉轻轻弯起嘴角。   是她坏心思地膝盖微动,小心又大胆地,笨拙地重重蹭压过他。   岑浪眼神一黯,腾出手迅速扣住她的腿,制止她如此乱来的举动。   他强行压下紧张部位的不适感,皱眉凝定她,表情隐忍,喉结滚动咽下贪婪的渴望,眼底凝结晦色可见的情动,幽深得仿若在燃烧般淬炼危险。   时眉却对他毫无惧色,细眉弯弯地看着他,眼色澄明通透,沾点无辜,坦然直白地告诉他说:   “下次不会让你赢得这么容易。”   说完她从岑浪身上下来,理好连体泳裙的超短衣料,转身离开。   独留岑浪自己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攥住沙发边缘,小臂青筋虬结,脉骨清晰。平阔肩脊线弓蜷弯曲,咬紧牙关,仍有一丝短促而急的低喘溢出喉咙。   过了很长时间。   等他从情动的泛滥情绪中抽离时,懒恹颓靡地抬眼,瞥见面前那碟树莓,略晃了下神。   岑浪抬起左手,拇指擦拭过下唇渗出的一点血迹,是在刚才的意乱情迷中被时眉颤抖着咬破的。   临走前,她说过什么?   下次不会让他赢得这么容易是么,   下次,还有下次。   淡淡低笑一声,岑浪挑起眉,舌尖轻舔了下唇角,尝到一丝饱胀甜美的,   嗯,她的味道。   ……   时眉回到酒店的顶楼套房,知道岑浪没那么快回来,她也没着急,不慌不忙地泡了个澡,换好衣服又心满意足地吃了顿晚餐。   敷好面膜,刚洗完脸,门铃响了。   以为是岑浪,她起身去开门,“查到他们——”   话到嘴边儿蓦地顿滞。   不是岑浪,   是那位,纹身男模。   “时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坐?”纹身男这会儿倒是穿上了衣服,朝时眉身后的房间逡巡一圈,笑得意味深长。   时眉下意识把住门,挡他在外面,假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潜台词,皮笑肉不笑:“抱歉,今晚已经有人陪我了呢。”   纹身男扬扬眉,也没有任何被拒绝的窘迫,反倒大方一笑,说:   “误会了,我可不是来陪你的。”   时眉这才恍悟过来。   这就开始……敲诈勒索了?   比她想象中快太多。   亏她还制定了好几天的演戏计划,合着这群人是怕她这位“壹浪太子爷的未婚妻”跑了,这么迫不及待地当晚明晃晃地找上门来了。   时眉忽然就松开了门,轻轻挑眉,侧身让出一条路,“进来吧。”   “不关门?”   纹身男注意到门口大敞着。   时眉不太在意地看也没看,顾自趁着转身倒水的功夫,快速按下录音笔,漫不经心道:“没必要。”为了这次行动方便,临出发之前,岑浪已经让喻卓将录音笔的传输终端转移到他的手机上。   在时眉按下录音开关的一刻,岑浪的手机会立即响起警报声,之后两人的全部谈话内容都可以被他实时监听。   就像现在这样。   “啪”一下,纹身男甩出一沓厚度不薄的照片在桌面上,扬了扬下巴,说:“来,欣赏欣赏。”   时眉不明所以地望向桌面,登时脸色大变,手抖着胡乱翻动眼前那些画面香艳的照片,逐一查看,神色慌乱道:“谁让你们拍的?!”   纹身男似乎非常满意她的表现,身体往后倚靠,轻蔑一笑:“怎么样,我们专业摄影师傅的技术,还不错吧?”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别紧张啊,我们都是明码标价的。”纹身男将全部照片全数推到时眉面前,又掏出一个小型U盘,敲敲桌面,胜券在握地告诉他说,   “一个亿,这些就都是你的了。”   啧,真够贵的。   秦婵被勒索的金额是三千万,   到了她这儿张口就是一个亿,到底是“壹浪太子爷”的标价更金贵呗。   “敲诈勒索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你就不怕我报警么?”时眉佯作气愤道。   “报警?”纹身男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可以试试,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你那位未婚夫知道得更快。”   “你——”   “我劝你,还是别自作聪明了。像你这种不要脸的女人有一个算一个,我们威胁得多了去了,哪个到最后不都得是乖乖听话,花钱买平安?”   他仿佛越说越来劲儿,自居道德制高点的凌傲姿态,竟然嘴脸嫌恶地开启了自我高潮式地说教:   “告诉你,男人玩女人天经地义,女人搞男人那就是婊子行为,需要我帮你告诉一下你未婚夫——”   “告诉我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   只见岑浪斜身斜靠在门口,双手懒散交叉胸前,视线冷漠寡淡地投过去。   这时,时眉猝然拍桌子站起来,指着纹身男跟岑浪告状说:   “岑浪,他敢骂我?”   “是啊,他居然敢骂你。”   岑浪轻浅挑起唇,虚眯起眸子,说话间不紧不慢地伸手关上了房门。   “岑、岑浪?!”   纹身男在两人之间惊疑不定地来回徘徊两眼,然而还没等再次开口——   “嘭”地一声,岑浪飞起一脚,直接将人从凳子上踹翻在地。   纹身男本能想爬起来,却被岑浪径直踩住胸口狠压在地上,弯腰扯掉对方头上的发套塞他嘴里,顺势捆住他。   随后,岑浪朝时眉歪了歪头,眼尾浸着笑,痞里痞气道:“医药费我包了,来,打到你出气。”   纹身男一听,呜咽着用力挣扎起来,无奈被岑浪踩在脚下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瞪大眼睛惊恐望着时眉走近。   时眉关掉录音笔,一脸坏笑着摩拳擦掌,煞有其事地来回活动两下脖子,也不客气,照着对方的小腹处上去就是两脚,边踹边问:   “男人玩女人天经地义?”   “女人搞男人就是婊子行为?”说着,下一脚狠狠踢在他的小腿前骨。   纹身男蜷腿缩在地上,还没缓过痛劲儿,蓦然听到时眉叹一口气,轻飘飘地说了句:“累了,做掉他吧。”   “呜呜呜……”   纹身男瞳孔瞪大,双手合十拜神一样向她求饶,浑身发抖地被岑浪从地上一把拎起来时,还在不停地拜他俩。   时眉走近他,抬手替他拍干净衣服上的鞋印,唇角微弯,状似温柔般轻言细语地告诫他:   “老实交代,就留你条小命。”   纹身男忙不迭地疯狂点头。   很快门外再次传来敲门声,岑浪走过去开门,见到两名民警神情端肃地出示证件,   “您好,崇京市西岚区人民东路派出所接到报案,请问你们谁是报案人?”   “我是。”岑浪回答。   ……   从警局出来已经是凌晨四点。   大抵是被时眉和岑浪两人给吓到,纹身男交代得很痛快,同伙组织及过往犯案过程一股脑儿吐得干净。   加上时眉手中的录音,算是证据齐全,岑浪向警方传达了秦婵来找他时的顾虑,警方表示由于本案涉及数十名女性个人隐私,案件性质特殊,故此包括届时开庭都将做不公开审理。   “原来秦婵不光为了自己,费这么大周折更多地是为了她朋友。”   到酒店后,时眉刷着牙还不忘跟岑浪继续讨论案情。   岑浪从他房间的浴室走出来,随意擦了擦头发,接话说:“毕竟是她组的局,出了事,当然要负责到底。”   时眉咕噜咕噜漱口,洗完脸,忽然蹭去岑浪身边,仰起头,朝他挑挑眉梢,略带惋惜地啧声:   “但你还别说,我看那照片拍得我们两个还挺好看,就是可惜了,证物被警方收走不能留作私用。”   “留作私用?”岑浪掠她一眼。   时眉耸耸肩,站到他对面,“对啊,等夏婕的案子结束我们搭档散伙,还能留个纪念嘛。”   她倒是公私分得开,   一天到晚想着一拍两散。   岑浪食指抵住她的额头把人推开,眼也不抬一下,嗓音冷淡:“把你嘴上的牙膏擦干净再说话。”   时眉赶忙擦擦嘴,“……”   有个屁!   个幼稚鬼。   中午起床时,岑浪想着带时眉吃完饭然后去个地方,结果……   结果就是来到她房间门口时,原本想敲门的手,十分尴尬停在了半空。   她睡觉压根没关房门。   虽说为了任务两人在顶楼开了一间套房,但这间套房的宽敞度等同于三居室,两人一人一间卧房,各带独卫,跟平时在岑浪家住倒也没什么不同。   但不管怎么说,   好歹也是跟一个男人出差同住,   她怎么半分警惕心都没有。   这时候,时眉抻着懒腰在床上翻了个身,或许室内温度有些发闷,她翻身背对着门口,同时蓦地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腿,夹住被子。   岑浪不得不被迫看清,   她甚至,   甚至没有穿裤子……   丰腻皙白的长腿自然曲蜷在柔软被褥上,细瘦脚踝松松散散地缠着一圈白金脚链,泛散碎光,粉钻莓果与紫钻海浪交叠垂挂在跟腱处。   是在收到她的腿链作为生日礼物之后,岑浪特意找人从国外为她定做的回礼,从链条款式、坠饰形状到钻石颜色都由他全程精挑细选。   果然很适合她。   视线缓慢拉高,女人小腿线条纤靓匀细,光滑流畅,玲珑盈润的肌肤透出恰到好处的骨感。   再往上的话……   岑浪猛地撤开眼神,放轻力道替她带上门后,背身低头缓喘了下,渐然平复眸底的荤腥。   ……   想带时眉来的地方,   是崇京大学。   正是中午下课的时间。   停好车,岑浪来到校门口掀睫随意斜撇一眼,倏尔稀微挑眉,单手插兜迈步走去一名男生面前。   男生跟他个头不相上下。寸头,骨相邃深,黑色冲锋衣修勒他平直挺拔的身形轮廓,衣领竖拢,遮蔽起锋利削薄的下颌角,同色工装裤束进马丁靴,通身寡调的黑斥足阴鸷不羁的冷。   前路被岑浪挡住,并未令他绕行,眸色孤清地眯眼望过来,没出声。   岑浪也没客气,缺乏情绪的淡漠口吻保持应有的谦逊,单刀直入:   “同学,麻烦帮忙刷下校卡,我进去找下我妹。”   男生懒挑了下眉尾,薄唇翕动,开口的字音浸透些许烟嗓的低涩:   “你妹哪位。”   少点礼貌,太过倨傲,暗指拒绝的语气。   “大一,传播一班岑芙。”   尾音落定,岑浪慵懒撩睫瞟他一眼,敏锐觉察男生先是神色轻滞,继而缓慢勾了下唇,再次沉默。   岑浪恍然有点懂了,反问他:   “认识?”   男生从裤兜掏出校卡,放置旁侧卡槽滴了一声,态度变了些,低眉晃眼里尽是散漫:   “巧了,算认识。”   他倒也不嫌麻烦。   说着带岑浪进去,还真就带着岑浪一路穿过校园前坛喷泉,来到岑芙上课的教学楼。   两人明显气场相斥,话不投机,于是一左一右地站在楼前等岑芙下课,往来路过的学生谁见了都得瞄上两眼,两人的抗打神颜使楼前回头率直线飙高。   很快,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   陆陆续续地年轻学生从楼里走出来,三五成群,嬉笑推搡。   “哥??”   一道清越甜软的声音飘来。   岑浪抬手朝她招了下。   岑芙扬起笑,眸波翩然闪动喜色,小步跑下台阶走去他身边,情绪雀跃地问他:“不是说要两三天才办完事——”   末尾的话句徒然僵在嘴边,是当岑芙转头看清对面男生后,莫名顿了声。   男生低浅嗤笑一声。   小姑娘从教学楼走出来的第一眼视线分明是先落在他身上。他确定。   可偏偏这会儿,   又跟他玩装看不见那套呢。   真有劲。   岑芙越是想用装看不见略过这一茬,他越是要给她找不体面的。   他懒懒提步走过去,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一段位置站定,一双丹凤眼慢悠悠落了兴致盎然的笑,声腔拖长,戏谑又调戏:   “打招呼挑人?前两天姐夫,姐夫的。不叫得挺欢?”   岑浪低斜着视线,瞟一眼自家堂妹顷刻涨红的脸色,又漠然瞥了眼男生,随即倾身将岑芙半挡在后,   嗓线森冷平稳:“借过。”   男生倒没继续说什么,反而点到为止地后退两步,懒洋洋地深凝了岑芙一眼,目光意味不明,然后潇洒离去。   见到人走,岑芙才敢呼吸般顺了口气,语调惊异地问岑浪:   “哥,你怎么跟他一起啊?”   “他谁?”岑浪倦恹撩一眼男生离去的背影,低睫调侃,“吓成这样?”   “许砚谈。”岑芙轻声回答。   许砚谈?   岑浪在脑子过了遍人名儿,   没印象。   岑芙领着他顺沿校园的银杏道漫步,忽然像是什么,语调怨怼地嗔怪道:“说着来这事儿还不都赖你!”   “赖我?”   岑芙咬着下唇,眸光胡乱飘移两下,放小声音跟他说:“就是…就是你上次回国啊,我那天被岑颂宜欺负心情不好,你带我去酒吧那晚。”   岑芙是岑浪的远房堂妹。   她上面还有个同胞姐姐,不知道她父母有什么问题,同样都是亲生偏偏宠大虐小,几乎把家里最好的吃穿用度和所有的宠爱都给了姐姐岑颂宜。   因此,岑芙在岑家的日子可想而知,并不好过。   说起来,岑浪跟这个远房堂妹接触并不多,往年除了在家族聚会中见两眼,其余时间就是岑浪偶尔来崇京办事,会特意抽空来探望岑芙。   至于她那位跋扈凌傲的姐姐,   岑浪一个正眼都懒得给。   “那晚认识了他,然后呢?”岑浪顺着她的逻辑,将话替她补充完整。   岑芙下意识搂紧几分怀里的书本,声音放得极低极低,“然后就差点……”   岑浪轻轻皱眉,花了半分钟来理解她的话,良久,他拉下眼神,注视她的眼睛跟她确认:“差点?”   岑芙燥热着脸,在他盯视的眼神中点点头,给出确切答案:“嗯…”   那应该是,   差点儿,擦枪走火。   或许受岑祚舟的教育影响,岑浪本身其实惯来是相对“保守”的绅士癖性。   所谓“保守”,并非是对别人行径的妄加评判,他接受这个世界每个人对待爱情、对待异性、对待情动的不同表达方式。没有标准,不分对错。   他的“保守”,是严苛要求自我。   一如岑祚舟对他的教育理念:不要玩乐他人,不要妄想操控任何人。   所以他洁身自好,尊重女性,保持绅士礼节与风度已经是自幼灌进脑子里的条件反应。   但唯独,   唯独面对时眉,   他总会难以遏制地越界,他会失控,会出格,会做出一切与绅士品格所背离的坏事。一面罪恶,一面享受。   “哥?”   “哥!”   岑浪被堂妹唤回神,清咳两嗓,接着上一个话题问她:“那‘姐夫’是怎么回事?”   “他是岑颂宜的未婚夫,家里定的。”岑芙撇撇嘴。岑浪拧紧眉,不屑冷哼嘁声:“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家族联姻那套,俗不俗。”   岑浪最烦这套,   毕竟他自己,不就是个家族联姻失败的产物么。   岑芙忽然转身,倒退着走仰头望向他,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地问:   “哥,你说我该怎么办?”   岑浪双手插兜,挑起眉,坦荡利落的口吻充斥他一贯恣意洒脱的做派:   “有感觉就追,没感觉就忘。”   岑芙反复品了品他这句话,   琢磨来琢磨去,   反倒琢磨出几分豁然开朗的意思。   “对了哥,你今天来应该不止是观赏我学校这么简单吧?”   岑芙莫名看穿他似的,狡黠一笑。   岑浪掩唇低咳了声,眼神里的不自然一闪而逝,抿了抿唇,说:   “嗯,是有点儿事找你。”   ……   自打那回在孤儿院,听到院长说时眉身上的衣服都穿很久了,岑浪就总想着带她去买买买。   但又觉得直接带她去包场买衣服好像并不妥当,怕她放不开,也担心这种方式不够自然,不够尊重她。   这次来崇京,刚好想到堂妹岑芙,有个女孩子陪着一起,边逛边聊,总好过他一个大男人尴尬作陪得好。   而事实上,时眉本身就是个自来熟,岑芙性格也开朗,两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打成一片。   于是画风极其和谐,   两个女孩子在前面吃吃逛逛买买买,他跟在后面负责刷卡,买好的衣服鞋子包包直接安排肴过来挨个邮寄。   购物时光持续一整个下午,三人一起吃完晚饭后,岑浪和时眉送岑芙回学校,之后两人结束崇京之旅,照旧乘坐晚间航班飞回港厦国际机场。   落地时间是晚上八点。   之后岑浪载着时眉没有回市区,而是驱车两个半小时,直奔港厦附近的海边小镇——平潭镇。   在这里,在打烊之前,他们推开一家「初夏民宿」的木门。   一位温和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后起身,笑容浅浅地迎接他们,“两位年轻人来得真不巧,我这儿今晚就剩最后一间房了。”   时眉走上前,双手递交身份证件,笑眼大方地笑说:   “正好,我们就要一间。”   老板娘恍然顿悟,笑着接过她的证件,“两位是刚新婚不久吧?”   岑浪抿唇没吭声。   垂在身侧的手臂却在下一刻被女人直接搂住,听她热络地跟老板娘攀谈:“对啊,我们来度蜜月。”   末了,时眉还不忘抬眸朝他眨眨眼,弯起唇畔,声音甜蜜地问他:   “开心吗,老公。” 第37章   「初夏民宿」规模不小。   六层楼,48间房,靠海而建,装潢小众精致,配套娱乐设施一应俱全。这里没有其他员工,由一对中年夫妻亲手打理经营。   这对中年夫妻,   就是夏婕的父母。   “向阳教授说,想要更进一步走近——”时眉话说到这里,蓦然顿住,跑去门口悄咪咪敞开条缝,探头出去左右瞄了两眼,见没人又缩回来,锁上门说,   “想进一步走近夏婕,我们可以从她的原生家庭着手了解一下。”   “看来他父母并不知道女儿正在遭受的一切。”她走去窗边,手指拨弄两下绿萝叶脉,不咸不淡地笑哼一声,   “还有心情养花儿呢。”   岑浪掀起眼皮,淡淡瞥过墙上挂的小幅油画,缓慢开口:“别急着揣测,也许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悲观。”   “不,我不是悲观。”   时眉转身后靠在窗台,双手环胸,语调略讽,“我只是比较现实罢了。”   她的话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可字面之下,总渗入几分似有若无的嘲意,乍一听并不明显,细品才能觉察到字眼表层根根耸立的尖锐小刺。   父母亲情是什么?   时眉从未体会过,所以不懂。   自幼生长的环境让她见识了太多无品德、不作为、懦弱自私的所谓“父母”。   因此她会有这样的惯性思维。并非每对父母都可以是子女治愈苦痛的退路,也不是每个原生家庭都能够成为坚不可摧的强大力量。   这不能怪她。   岑浪明白,眼下两人在这个话题上暂且无法达成共识,再说下去恐怕只会发生一些不必要的争执。   而他绝对不想跟她吵架。   或者说,如果可以,他只想她多一些开心;如果可以,他始终做退让的一方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她开心。   所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时眉有了这些情绪,心软、心疼、心动、草木皆兵,一次又一次地破戒到不像他,一遍又一遍地享受对她的破戒。   还有什么?   还有妄想占据她夜晚的时间。   再深一点感受她,她的甜美,她的羞涩,她为他哭泣却怎么都不肯求饶的鲜活,诸如此类这样难以启齿的,卑劣又贪婪的情动。   那么,这算什么呢。   这是…   喜欢么?   他喜欢她,是么?   “岑浪!”时眉第三次叫他。   岑浪被她惊了下,   也被自己方才的想法吓了一跳,若有所思地从墙上挂画撤回视线,嗓音低迷地回了声:“嗯?”   “问你话呢。”   “什么?”   时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惊讶他居然也会愣神,只好耐心重复一句:   “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岑浪有点没缓过来,稍拧起眉,稀微困惑地低睫凝向她。一眼洞穿她眸波里熠动着粼光碎亮的戏谑,笑容顽劣地朝他轻挑眉尾,目光别有深意。   岑浪侧偏了下头,余光扫及身后唯一的那间浴室,恍然觉悟的一瞬,耳廓倏尔燥起低烧,声线发涩:   “你先,我出去抽根烟。”   “出去抽?别啊老公。”时眉堵住他,后背贴靠在门上,故意歪头戏笑,   “我这刚伪造出我们甜蜜度假的样子,结果你大半夜出去抽闷烟,被人家看到还以为我们‘夫妻生活’不和谐——”   她未及说完的放肆话尾,在他徒然欺身凑近的顷刻,尽数消音。   她被完全困罩在他的影子下。   “我发现你很喜欢对我虚张声势。”   岑浪掐起她的脸颊,指腹轻率磨蹭,视线沉甸甸地游移在她脸上,虚声淡淡地奚落她,   “可惜没什么骨气,每次挑衅完,又自己先犯怂。”   糟糕,   被发现了。   因为清晰体会到自己叫出第一声老公时,岑浪抵不住她这样出其不意的撩逗,整个人瞬间僵直身体。   于是她坏心思地想再试一次。   毕竟,没有什么事情比从一个缺乏情绪的人身上获得情绪更有成就感;   更没有什么比让拽冷傲慢的天之骄子展现纯情更为罪恶。   无论身体或是情绪,感受他因自己而产生前所未有的变化这种事,   不止岑浪,她也非常享受。   “说谁犯怂呢?”时眉嘴硬反驳。   岑浪扯唇,“你没有?”   “当然没有,我有什么好怂的?”   他点点头,轻嗤:“好。”   下一刻,岑浪弯腰将人扛起来转身扔去床上,时眉出于本能向后缩退,又被他不由分说地拦腰捞回来。   “跑什么?”他勾起尾音。   时眉也知道他每回嘴上放狠,事实上却从未伤害过自己,索性不躲了。   反倒眯弯眼睑,皙白食指勾住他的衣领,指节一个用力弯曲将他扯近眼前,仰起头,目光肆意交织他的视线,   “干什么,又想吓唬我?”   “吓唬你?”岑浪靡恹懒懒地笑起来,声腔华美又残忍,告诉她,“我想我可以不必这么麻烦。”   时眉似乎没懂,“什么意思?”   岑浪鼻尖压近她,腰腹悬空尚且给她留有余地,耐着性子低缓解释给她的词句却字字逼人:   “外人以为我们是新婚夫妻,而这里也只有一张床,既然占尽天时地利,是不是代表无论我做什么,都没人理你。”   时眉这次听懂了。   但她装作不懂,手指很快从他领口处缩回来,抿唇一笑,跟他玩起断章取义的文字游戏:   “是只有一张床,所以今晚,你睡地上。”   “老公都叫了,还分床睡。”   岑浪半眯着眼,懒腔懒调地啧一声,“见外了吧?”   时眉反唇相讥,   “这么喜欢听我叫老公呢?”   “喜欢啊。”他接得十分迅速。   大抵没想到他如此直白,时眉蓦然怔忪,愣愣地眨颤几下睫毛,身体旋即被他往怀里带近了些,听到他说:   “来,再叫一声。”   时眉咬咬牙,愣是没敢出声。   “怎么,叫不出来?”岑浪低浅地笑了声,眼神落在她唇上,好心提醒,“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吗?”   深知他眼底浮动的笑意带有怎样的戏弄,戏弄她只会虚张声势,戏嘲她被他说中一样又在犯怂。   时眉有点被他惹毛了。   她用力一把推开他的身子,从床上站起来,闷头找好换洗衣物,默不吭声地拎着东西朝浴室走去。   岑浪以为她会变乖。   不过。   不过他忘了,   魔女的短暂性犯怂只是在衡量利弊,她非但不会变乖,还会睚眦必报。   “我很好奇,你能帮我做什么?”   走进浴室的前一秒,时眉忽然停下来,转过身,眼波湿润地反问他,   “帮我洗澡么?”   她扬起嘴角,半讥半嘲地轻轻笑了一声,红唇微动,这样告诉他:   “敢你就进来。”   音落,她回身迈入浴室,反手推上门,却没有落锁。   不,不是没锁。   是过了三秒,浴室的木门又被人从里侧扭开,专门为他留有一道充斥挑衅意味的缝隙。   她居然这样明晃晃地,晾晒邀请。   没多久,里面闷闷沉沉地传出水流声,春光无度,是钓他犯罪的饵料。一如倒挂进皮肉的铁钩,拖扯着他。   如果他不屈服,就会痛苦。   岑浪必须深深缓喘一口气,吞下痛苦,压制渴望,他拿上烟走出房间,在经过浴室之际“哐”一声狠狠带上门。   仔细分辨水流声中,   有时眉接连几次惨烈败北之后,   首战告捷的轻笑声。   ……   潮浪盐浸星月碎裂的光斑,绮丽灌漫,蘸着腥润夜风的余温,层层涌宕。   姿态万变似银河长明,永不凋零。   沙滩上留有一艘观赏性的老旧船只,岑浪慵懒靠坐在甲板,吸燃烟身,拇指随意滑动着手机。   倏然间,一则八卦新闻的报道标头,瞬时扎入岑浪的视野中心。   他隐隐皱起眉。   ——《豪门暗涌,港厦“小三浪”或将迎来“太子继位”》   岑浪成年后便在外游学,回国后也是直奔律所。从小到大,在他与集团之间,与真正商界战争之间,始终隔着父亲岑祚舟作为保护屏障。   关于他无心家业这点,岑祚舟心知肚明,对此也一直是睁只眼闭只眼。   但就算如此,   就算岑浪从未经手集团业务,   他也清楚,壹浪集团公关部具有怎样绝对不可小觑的实力。   一家区区八卦媒体,若非得人默许之下,又怎么会在壹浪公关部的眼皮子底下被指名道姓登上报道。   而事关壹浪,有资   格谈“允许”二字的上位者,除了他的父亲以外,   再无他人。   坦白说,尽管岑祚舟对待岑浪的教育事必躬亲,且方方面面都十分严格。但只要不涉及原则性问题,他从不干预岑浪的自由与个人生活。   这也是为什么岑浪回国,不必特意告知岑祚舟的原因,并非关系不好,而是父子间早已达成的默契。   所以上次,岑祚舟来家里特意强调让他回壹浪,岑浪就觉得有些奇怪。   现在甚至利用舆论,更不正常了。   岑浪掐掉烟,退出新闻界面,点进通讯录拨下一串数字号码。   不过两声,电话很快被接听:   “喂,少爷。”   岑浪抬眼望着远处探不见边际的海平面,微顿了顿,缓缓开口道:   “石瑀,我爸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第38章   璞园,岑家老宅邸。   四进院落的苏氏园林庭院,横卧于港厦最南端的梵衔山脚下。入院雕梁水榭,碧瓦朱甍,满目尽览松柏苍翠,亭阁琳琅鳞次,曲径送风摇竹。   “我知道你一直不想给小浪压力。”   百年芭蕉树下,置一茶席。   岑老爷子搁下手里茶盅,长生眉微抬,看向对面自己的儿子,脸色平和,   “这回,想好了?”   岑祚舟拎起茶壶,向炉内添置橄榄核碳,吐字淡稳有力:   “他总要学会责任和担当。”   长指捏起公道杯,替父亲续添热茶,岑祚舟始终情绪平静,   “这条路,无论您还是我,都注定无法陪他走到最后。”   岑老爷子眯起眼,饱经时年岁月的眼尾纵然镌刻横纹,可双目毅然矍铄有神,笑声接话:   “而身为长辈,我们能做的是在引领他的有限时间里,尽全力替他铲除障碍。”   岑祚舟淡淡勾唇:“这件事情上,我们早已达成共识了不是么,父亲。”   岑老爷子笑着点头。转而又思及到什么,轻叹一声,略带忧虑地问起:   “不过,小浪这孩子心思太纯净,也自由惯了,从小不爱被拘束,当年出国留学不就是因为抵触回壹浪。”   老爷子隐隐皱眉,补充道,“做他的思想工作你一定要耐心,不能硬着来,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我明白,您放心。”岑祚舟应道。   老爷子抿一口温茶,偏头望向廊檐外坠在芭蕉上的青绿果实,似是忆起往昔旧事,语气隐有唏嘘:   “阿舟啊,有些时候人不能执念太深,赌局无常,没有谁能永远做赢家。”   又见凉雨淅沥摇落。   松涛在秋声里幽幽苏醒,似低吟的虔诚梵唱,漫天冷雨被午后洄风吹乱原本飘曳的轨迹,殷殷浇灌,碎打芭蕉。   岑祚舟掀起眼皮,微微侧头,视线平淡地沉默扫视过廊外绿荫,半晌后,他低缓开口:   “我没有执念,父亲。”   “可那件事,你从没有一天肯真正释怀,这二十多年我跟你母亲都看在眼里,你啊……哎。”老爷子欲言又止。   “您是知道的,将岑浪健康平安地抚养成人,培育成一个正直、善良、有绝对道德感的男人。”岑祚舟直视着父亲,   “我的目的,从来只有这一个。”   “你已经做到了。”岑老爷子敲敲茶台,“到今天,即便这孩子还尚未担起壹浪,但他的优秀你我有目共睹。”   “我不否认他的优秀。”   岑祚舟倏然眉眼松动,低笑了下,“但您才刚刚说过,在有限引领他的时间里,为他清平障碍。”   他敛起唇角弧度,视线灌漫空落寒凉的情绪,眼底扭结疏冷眩光,说:   “查不清楚那件事,就铲不掉最致命的障碍,抓不住那个人,岑浪时刻会被危及生命,我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岑老爷子沉下面色,提醒他:   “但你别忘了,事情已经过去二十六年了,连警方都将那案子定成悬案。”   “他会来找我的。”   “不会太久。”岑祚舟懒淡挑眉,指尖捏着公道杯轻缓打转一圈,眼风冷峭,声色浸透讥嘲,   “毕竟我破坏了他的‘完美’犯罪,不止一次,这对他来说是耻辱。”   “所以,你要求小浪回来接手。”知子莫若父,不必再多说什么,老爷子自然听懂了他的意思,深深皱眉,“是打算抛下所有去对付他,是不是?”   岑祚舟没有接话。   老爷子点点头,懂了。   这些年,他们父子关系各方面也都和睦,唯独在这件事上实在经历过无数次争辩、翻脸、冷战甚至暴力摔砸。   可但凡有一次是有效的,岑祚舟不会像今天这样决绝到义无反顾。事到如今老爷子心里门儿清,强行阻止只会徒增岑祚舟的痛苦与压力,道德绑架也并非良计。   所以。   “好好活下来,阿舟。”   老爷子叹了口气,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儿子,告诉他,“再失去你的话,小浪那孩子就真的太可怜了。”   岑祚舟轻微挑唇,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再次抬眸看向老爷子,低下姿态,口吻压抑着名为愧疚的情感,说:   “抱歉,倘若我早一步解决这件事,也不会连累到您。”   老爷子反倒爽朗一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轮椅扶手,没什么在意道:   “人老了,早晚都要走不动路,这十几年全当提前适应罢了,不碍事。”   他挥挥手,告诫儿子:   “别忘了,咱们岑家的家训是什么。”   自家人,不道歉,不道谢;   敬终慎始,不可同室操戈;保持怜弱之心,绝不迫害他人。   这是岑家百年基业的根柢。   “我听说,小浪最近身边一直有个女孩子?”老爷子适时换了话题。   岑祚舟挑动眉峰,倒也没有太多意外,淡声打趣:   “看来,还是没能瞒得住您。”   “想瞒我,你们可还差点火候。”老爷子哼笑一声,来了兴趣,身子稍势探前跟儿子打听起孙子的八卦,   “我还听说人家女孩儿很优秀啊,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律所的高律了。”   “您如果现在想见,恐怕还太早。”   岑祚舟一语揭穿。   老爷子啧了两声,“要我说,小浪那孩子被你教得哪都好,唯独这方面不好,从早到晚冷着张脸,半天憋不出句漂亮话,谁家女孩儿见了能喜欢?”   “……”岑祚舟熄火灭碳,在老爷子还想继续言传身教之前,抬头朝对面低唤一声:“母亲。”   “你个没正形儿的,又在这儿说些什么不着调的胡话?”老太太走过来,照着岑老爷子后背抬手就是一巴掌。   “没有,这不是跟孩子…聊正事呢吗。”老爷子讪笑着打起哈哈。   老太太赖得睬他,招手示意几名佣人将东西拎上来,朝岑祚舟和颜叮嘱:   “入秋了,我新纳了些蚕丝被和鹅绒毯,你和小浪各留一套,剩下的记得给老二、老还有小妹家送去。”   岑祚舟兄妹四个。   虽然其余兄妹人并不持股壹浪,但各有各的风光领域,生活都极其优渥自不必说。   只是再顶级奢昂的意大利手工蚕丝被,也抵不过老太太年年亲手缝制的半根针线来得珍贵。   这是岑家的孩子,   自小便得到的教育理念。   ……   加长版劳斯莱斯载着一车被褥绒毯从璞园出发,一路经停家高档别墅区,岑家兄妹及家中佣仆得了消息,也早早站在门口等候兄长,欢欣收下来自母亲的秋冬爱意。   直到傍晚时分,劳斯莱斯拐入一座中古海派式高层洋楼庭院内。   岑祚舟从车上下来,抬步迈上楼前台阶,缓步走至家门口。   徒然,指纹解锁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后退一步,偏头冷眼瞥向左侧,很快,一簇青白烟圈悠悠飘入视域。   冷嗤了声,岑祚舟转身朝细缈烟雾的来源处走去,又在拐角处略顿步子。   这时,一只纤白手腕蓦然伸向他发出猛力攻势,岑祚舟侧头避开,反手扣紧那只手腕二话不说将人狠戾拽出,旋即闪身近前,单手卡住对方脖子。   下一瞬,他腕骨手力压紧,掐着对方的脖颈直接将人拎起来,带离地面。   是个女人。   身穿高开叉修身蕾丝旗袍,水蓝晕染雾杏色,隐隐露出里层的浅柔内衬,一个身娇体软的女人。   身体失重的这一刻,只有被他掐住的脖颈是唯一的着力点,这让她瞬间体会到近乎濒死般的窒息感。   没过多久她便开始挣扎。   ——许昌良身边的人。   岑祚舟漠然蔑她一眼,指骨卸力,不动声色地松手扔开她。   女人腿下虚软,脸色涨红,慌乱中只能扶住墙壁剧烈咳嗽。   看上去总有几分我见犹怜。   岑祚舟当然没那个耐性等她,甚至多施舍她一眼都是浪费,更遑论怜香惜玉,转身离开前,赏了她一个字:   “滚。”   “岑浪…咳咳……”   女人努力缓喘着呼吸,勉强平息后,突然这样告诉他,“你们岑家的金贵小少爷,似乎遇到麻烦了呢。”   岑祚舟被女人成功挽留脚步。   可他却并未跟女人有所交涉。   而是直接掏出手机,拨通内线,不过两声,电话迅速被接起:“岑先生。”   “出了什么事。”   他嗓线依旧平稳冷淡。   肴在那端如实汇报:“少爷安全,是律师小姐…被人绑走了。”   岑祚舟森冷睨向眼前的女人。   女人此刻已经完全缓过神色,似乎听到了通话内容,她勾弯红唇,目光浮动几丝轻傲的得意,问他:   “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岑祚舟挂断电话,没有跟她半句废话,单刀直入:   “想要什么?”   “别误会,不是绑架。”女人斜身靠着墙,笑得深意,“一个小测试而已。”   “测试。”   岑祚舟冷笑重复这两个字。   “没错,就是测试。”   女人指尖转玩着手机,懒散轻笑,随后滑开手机界面,举给他看,“试一试那位律师小姐,对我们的小少爷究竟有多重要。”   岑祚舟淡漠低眼,   看清她的手机屏幕上,时眉被反钳手臂捆绑在地上,黑色胶布封着嘴巴,看上去状态很不好。   背景,是一间大型的冷冻仓库。 第39章   时间倒退三小时。   时眉跟岑浪在房间内,终究还是因为夏婕的事情发生一些意见分歧。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时眉盘腿坐在床上,语气蔑然,   “她父母显然对夏婕漠不关心。”   “你怎么确定?”岑浪问。   时眉眼神诧异,“你看不出来吗?一楼公共区摆了那么多张全家福,都是老两口的,一张夏婕的照片都没有。”   “是没错。”岑浪背对着她站,撩眼观察着墙上的挂画,头也不回道,“但这只是你的臆测,而非你论点的证据。”   “一目了然的事情,还需要证据吗?”时眉明显不赞同他的观点,   “上午我假意询问周围的旅游攻略,顺便跟她母亲闲聊家常。当聊到夏婕时她完全没有半秒犹疑或是难过,表现出来的都是认为她女儿过得很好那种愉快,还能跟我侃侃而谈呢。”   岑浪又换了一幅画观察,问:“她说什么了?”   时眉哼笑一声,干脆躺下来,拎过一个靠枕垫在脑袋下面,望着天花板兴致缺缺地复述几句:   “还能说什么,无非就是听到我们从港厦来,说她女儿也在港厦生活,以前在港岛学画画成绩优异,后来结婚生子,老公温柔体贴,孩子聪明可爱。”   “有说多久进城看一次夏婕么?”   岑浪口吻平淡,拿出手机分别对准墙上的两幅画作,拍摄下来。   身后传来时眉漫不经心地回答:“我问了,她说一年也就去个一两次,平时民宿生意忙,徐嘉合他们也忙。”   说到这里,时眉仿佛突然想到什么,猛地从床上爬起来,思忖道:   “你这么一问我倒想起来,我跟她母亲聊天的时候,听她对徐嘉合的印象是相当满意这个女婿的。”   “这老两口……”她歪头眯起眼睛,抿了抿唇,半晌,蓦地冷笑一声,   “该不会是卖女儿了吧?”   岑浪这才收起手机,慢吞吞地转身后靠着电视柜,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向她投去目光,扯唇反问:   “真的有这么糟糕?”   “这就糟糕了?”时眉不屑轻笑,   “人性险恶又难堪,有多少女人的悲惨婚姻是因为原生父母的重男轻女、封建死板、贪慕虚荣而导致的。”   她音调凉凉地补了句:“打离婚官司这么多年,卖女儿的父母我见多了。这点,我还是比你有经验。”   似乎面对原生家庭这个问题上,时眉总会变得比往日敏感而尖锐,她本不是这样看似武断的人,岑浪知道。   这或许是因为她深受其痛吧。   岑浪还是决定暂缓这场讨论。   他腕骨一扬,抛起手中的香橙又反手接住,散漫瞟她一眼,懒声懒气道:   “来都来了,心急什么。”   “你不信我?”   时眉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了声,点头说,“行,你去找你的证据,我倒要让你好好听听她妈妈是怎么说的。”   她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起身走人。   岑浪略微侧头,沉默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房门闭阖。过了好一会儿,他恹恹挑动眉尾,宠溺般摇头低笑一声。   ……   时眉失踪两小时前。   彼时岑浪帮夏婕父亲搬了两箱货。他无意瞥了眼箱子上的信息,发现寄件地址来自港厦「莱茵湾」。   寄件人,是夏婕。   “是我女儿寄来的画。”   夏父看起来很开心,不像假的,跟岑浪介绍的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   “她每个月都会寄画回来。这孩子从小就爱画画,当年在港岛大学年年都能拿奖学金和奖杯,现在也越来越优秀。她啊,生来就是吃这碗饭的。”   夏父拿出一副山水油画,递给岑浪,神色兴奋地问道:“年轻人,你看她画得怎么样?”   岑浪双手接过,视线寸寸逡巡在眼前这张画作上,专注仔细地观察了好半天,眉骨稀微拧起。   半晌后,他眉眼松动,淡去情绪,掀睫时略挑起唇,说:   “的确很专业,方便我拍张照么?”   夏父更高兴了:   “当然,快多拍点,回去以后还要麻烦你也跟周围亲戚朋友多宣传宣传。”   岑浪低头反复对比手机上的几张画作,边走去民宿公共区找时眉,可前后找了个一圈也没见她人影儿。   “时小姐吗?她从我这儿离开已经有一会儿了,是不是去别的地方逛玩了?”   夏婕母亲这样告诉他。   岑浪走出民宿,给时眉打去几通电话,全部无人接听。再打,就占线了。   “生气了…?”岑浪皱眉自语。   抬头望一眼天色,快日落了。   但这个季节本就是小镇的旅游淡季,游客稀少,海边附近许多商家都选择外出游玩而歇业。加上现在这个时间饭点,周围几乎见不到人了。   不过。也正因为没人,沙滩上此刻风景正好,岑浪很快选中一处欣赏日落的绝佳位置。   然后返回车上,将一早备好晚间露营的各种装备快速运到沙滩上   搭帐篷、挂夜灯、支烤架,只要想到待会儿时眉回来见到会开心,他恨不得把这片海买下来送给她。   可当他摆好食材,一切准备就绪;   当斜阳下沉,黄昏漫上又褪色;   当夜灯逐渐串连幽姿斑斓的碎亮;   整整两个小时过去。   时眉没有回来。岑浪不得不觉察到哪里隐约有些不对,他重新拨打时眉的电话,没接。他返回楼上房间,没人。他开车绕着海边兜了一圈,凡是开门的商铺都进去看一眼,还是不见人。   时眉失踪了。   夏婕母亲笑声安慰:   “小伙子你先别着急,我们这里虽比不得大城市,但民风淳朴,治安也——”   “我让你调监控。”   岑浪猛地一拍桌子,视线冷锐、寡漠、冻结情绪,警告性的词句不着色半分迂回婉转,字音咬紧,森寒得骇人,   “听懂了么?”   夏母当场被他吓住,动也不敢动。   到底还是夏父沉得住气,忙应声好,询问时间后最快速度调出监控。   可大抵就像夏母说得那样,小镇治安不错,整间民宿只有里面公共区与门口安设两台电子眼。   岑浪依照门口监控所显示的画面内容,重走时眉经过的路线,直到一条窄巷拐角处,人不见了。   监控也在这里结束。   这时候,不远处路灯旁的石阶上,一道幽微剔闪的细光忽然狠狠刺入他的视野中心。   岑浪走过去,举起手电照过去。   光晕聚拢,赫然映清白金细链,莓果形粉钻交触海浪状紫钻,泛散熠闪。   ——是他送她的脚链。   岑浪拧紧眉,弯身捡起那根链条,手机突然响起在这刻。他紧忙掏出来,看到来电显示是:宝宝。   “喂,你去哪——”   “岑少爷。”   一个男人的声音悠悠传来。   不是时眉。   岑浪捏紧手机,神色瞬即冷下几个度,漠然撩起眼皮,视线阴燃黯不见底的积郁,晦鸷得更甚过窄巷夜色。   对方口气俗套又轻浮:   “你的小未婚妻在我手上,方便的话,不如今晚我们见个面?”   而在此刻,岑浪像他的父亲一样,极致诠释上位者沉穆凌驾的气势,冷漠,孤傲,似万里海底般平静寡寂,却是风暴前的骇人端倪。   万军一身抵。   “要什么?”他没有废话。   “钱。”   “多少。”   “十个亿。”   岑浪倏然低笑了声,口吻讥嘲:   “就要这点儿钱,也值得你们大费周章绑走我的人?”   对面的人仿佛完全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一时愣住,竟迟迟没有接话。   “我出双倍,二十亿。”   岑浪嗓线倦恹,薄唇仍勾着稀微弧度,眼底却望不见丝毫笑意,   “好好伺候着,别吓到她。否则,我就用这钱给你们打几口像样的棺材。”   “说,人在哪儿。”   “他说什么了?”   冷库内,胖子挂掉电话后,一旁矮个男人跟另外三个立马围上来问。   胖子好像还没缓过神,懵了会儿,才迟疑着转述:“他说给20亿,让好好伺候,别吓着她,否则就给咱们买棺材。”   二十亿。   是什么概念,   应该够这几个人活好几辈子。   其余四个人听到,也蒙了半天,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大好运砸傻了。   “操,之前就听驼背说那位太子爷不但人傻钱多,还是个大情种。”   矮个朝地上啐一口,走过去狠踢了时眉一脚,流里流气道:   “想不到,这娘们儿真这么值钱。”   胖子问:“绑人之前许会长那边说要十个亿,那咱用不用告诉他一声?”   结果被矮个跳起来就是一巴掌扇过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骂:   “你他娘的是不是傻逼?他要十个亿,岑浪给二十,剩下那十个不留下来咱们兄弟分了你还想着上交?贱不贱?”   胖子胆小,这活儿是他干得第一票,把人绑到冷库才知道惹得是壹浪太子爷,被矮个逼着给岑浪打了通电话,到现在腿还哆嗦。   “可这万一要是被许会长那边……”胖子话没说完,被矮个一拳爆锤在胸口,矮个气得咬牙切齿:   “就你这怂逼样儿,活该你煮一辈子麻辣烫,烂泥扶不上墙!”   矮个越说越气,还想动手,被另外三个拦下来,其中一个问:“哥,这里边儿太冷了,咱出去吧。”   矮个挥开三人,整理好被扯乱的衣服,问胖子:“那小子什么时候到?”   胖子忙道:“估计十五分钟。”   矮个哆嗦两下,一招手:“走,外面抽根烟。”   胖子又问:“哥,那她……”   “扔这儿,死不了。”矮个看向蜷缩着侧躺在地上的时眉。   她还在昏迷,睡颜无辜。   双手被反绑背后使腰身挺起,勒显胸前轮廓,小臂纤细脆弱。灰黑短裤释放丰腻盈白的腿部线条,短袜勒紧小腿肤肉,与脏污秽浊的水泥地面形成过分鲜明的反差,腿上淤青更添禁忌。   矮个的眼神有点变味。变得黏腻,渴求,还有两分迫切。他走过去狠力踩在时眉大腿上,柔嫩肤肉因他的踩力而隐隐轻凹,更大程度刺激到他。   矮个居高临下盯着眼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几乎在这一秒,对她的贪婪和对钱的欲望是如此对等的强烈。   他看了她很久,眯眼舔着唇,像在做思想挣扎。当他眼底欲念趋近癫狂,是胖子一句“二十亿,剩十亿咱们分,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及时浇醒他。   没错,   还是钱重要,   有了钱,什么样的女人吃不到。   矮个最终邪佞一笑,狠狠一脚踹向时眉的小腹,借以暴力来泄火。   时眉被他踹退一小段距离,仍闭着眼,半声都不吭,看起来像是还没醒。   直到几人离去。   眼皮轻动,时眉慢慢睁开眼睛,乌黑薄密的长睫眨颤几下,努力适应着。   她其实早就醒了。   大概要归功于律师这份职业,让她常年对待陌生人总保持十分的警惕,以至于在窄巷里突然遇到这几个男人出现时,她当下一瞬间的预感非常不好。   “认识岑浪吗?”胖子问她。   时眉本能缓步后退,弯眉笑着装傻:“啊?谁啊?你们找错人了吧。”   矮个骂了句:“别跟她废话,就是她,绑了走。”   两个男人很快围上来,在这个间隙,她趁乱飞速扯断脚上的脚链,不着痕迹地朝后丢去石阶上。   如果她不见,岑浪会调监控,只要看到这条脚链,虽然不能证明她是在这里消失,至少代表她到过这里。   从那个巷口为中心反向追踪,或许可以为他提供线索。   她知道,这对岑浪来说并不难;   也相信,这点默契他一定有;   所以岑浪一定能找到自己,只不过眼下这个低温环境太恶劣,为了保证岑浪来之前不被冻死,她必须先自救。   越危险,越冷静,这是时眉从业这么多年来练就的第一条自保能力。   因此她此刻异常沉着。   被绑来的路上,时眉在车里其实就醒了,只是她知道身处一个密闭的移动空间和五个男人,她没有任何胜算。   与其无谓挣扎,不如装睡,让他们放松警惕。   但这个过程并不容易。   在被注射一针不知道是什么药物时,她强忍着巨大的恐惧没有挣扎;   在被矮个暴力殴打,小腹被踹疼到牙齿打颤时,她抿紧嘴角,闷声不吭。   现在,冷库中只剩下她一人。   神经稍稍松弛的一瞬,莫名的昏沉感紧随泛散,很困,也很冷。   可又很热,很燥郁。   可能是,那针注射剂的药效。   时眉极力缓沉一口气。   好在,那胖子是个新手,没什么绑人的经验,手法不专业,绑得不算紧。   时眉使劲转动手腕,用力一挣,很快绳结松散脱落下来。她微微喘着气,抬手撕掉嘴上的胶布,揉揉脸颊才恍然惊觉自己体温烫得吓人。   这帮狗,到底给她打了什么药。   可当下不是愤恼的时候,她强撑着虚软身体从地上爬起来,扶住墙,抬眼扫量起这间大型冷库。   四周全部都是铁货架,一直顶到天花板,上面堆满各式各样的袋装货物,旁侧立着一把拿货的梯子。   体感温度应该在零度以下。   时眉想起之前同事接手过一起刑事案,学到一则常识是倘若人被关进零下18度的冷库中,不过20分钟就会死亡。   当时同事还调笑说要搜查一下自救方法,万一哪天点儿背遭委托人报复,也不至于落个20分钟死亡倒计时。   说者无意,但时眉留心了。   她真的查过自救方式。   没想到有一天还真能用上。这里的温度倒不至于那么低,可时眉怕死,她艰难迈步在冷库中,四下找了圈,还真发现了一根卡门用的木棍。   时眉拿起木棍,抬头观察两眼,随后抓住梯子一条腿吃力拖拽到角落,浑身颤抖着一步步爬上三分之二。   她站在梯子上,手里牢牢攥住木棍对准室内机风扇,用尽力气“哐、哐”连续狠捅几下,终于成功捣坏风扇。   室内机风扇坏掉,室外机则会产生低压保护,停滞降温。   时眉近乎被抽光力气,腿弯一软,整个人稳不住平衡朝后踉跄半步,错乱中不停往下踩空几节。   她出于本能一把薅住旁侧的铁货架,感受到头晕脑胀,眼前蒙泛模糊血色,心跳极快,体内源源不断地往外涌出热气,只能半趴在上面大口喘气。   这时候,铁架上的货袋引起她的注意。时眉伸手拨开一点,注意到眼前是一袋……鱼豆腐?   顺着梯子爬下来,她忍着难受慢腾腾地仔细观察其余货袋,鱼丸、芝士丸、波波肠……   全部都是冷冻食品。   徒然,时眉仿佛想起什么,伸手进短裤口袋摸了摸,登时眸色澄亮了下。   是录音笔。   她紧忙哆嗦着手指掏出来,按下开关,举在唇边,逼迫自己三秒钟冷静下来整理思绪,嘴唇微动:   “岑浪,我现在被关在一间冷冻库,里面存放着大量冷冻食品……”   说到这里,她恍惚中蓦然想起矮个几人刚才的对话:   “活该你煮一辈子麻辣烫!”   “那小子什么时候到?”   “估计十五分钟。”“这里可能是一家麻辣烫店,距离我们住的民宿车程十五分钟左右…”   她尽力捋顺语言逻辑,思忖了下,又垫脚伸手再次观察一眼架上的货袋,瞥清上面的食品公司名称,   “得利伯,查一下这家公司供应的门店,应该可以……”   话没说完,时眉突然感觉体内猛然激涌一股热意,似燃起澎湃火焰烙烫过心口,绞紧感官末梢,大脑一瞬缺氧。   当她撑不住身体弓背蹲下,   死死抓紧铁架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就在这一秒——   “哐啷”一声。   冷库外传来猛烈闷沉的爆响。   下一刻,岑浪手持棒球棍,“嘭”一脚踹开冷库双扇门,神色冷峭,眼风快速滑扫过里侧一圈,旋即捕捉时眉的身影。   他跑过去,屈膝半跪在她面前,更快一步接住她的身体勾进怀里,顷刻间只觉得她在剧烈颤抖。   以为是这里过于低温的恶劣环境,浪立刻脱下外套裹住她,眉骨紧皱,低声叫她的名字,“时眉?”   时眉近乎没什么反应。   岑浪搂紧她,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将人抱起来,先带她走出冷库。到了门口轻轻放她下来,弯腰用脸颊贴紧她的额头。   竟然惊人的烫。   担心她再度昏迷,岑浪又一次开口,低哑嗓线浸色些许焦灼,喊她:   “宝宝?”   时眉很快动了一下。   岑浪咬紧牙,眼底稀微见了红,良久他缓缓暗松一口气,替她重新拢紧外套,想先抱她去车上。   不料时眉却突然有了动作。   她低着头,蹙起眉尖,在下一个动作之前先是声音嘶哑地问了一句:   “是你吗,岑浪。”   胸腔蓦然扎入刺痛。   岑浪眼睫微动,唇线紧抿,眼底因暴怒而扭结的阴晦泥沼随她软软凉凉的话音,一点点稀释遣散。   他托起她的腰肢,给她一个沉稳有力的支撑,修长指骨缓慢理顺女人茂密凌乱的长发,力度温柔从容,淡声反问:   “还有别人这样叫过你么,嗯?”   不太合适的境况,   不算妥当的回应,   但却能实实在在地,惹来时眉轻笑。   她微微挣脱他,从他的外套里伸出来手,随即紧紧搂上他的腰身,脸颊靠在他胸膛,发出一声轻浅虚弱的喟叹。   仿佛此刻唯有跟他的肢体接触,才能为自己体内的异常滚烫争取到一星半点的可怜抚慰。她不得不怀疑那针药……   不过,那不是重点。   她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比如。   她的第二个问题是:   “二十亿,你不会傻到真的给他们,对不对?”   被绑架,被监禁,   受到这样前所未有的惊吓,   她首要关心的问题竟然是这个么。   岑浪垂下视线,指背抚触着她的脸颊,还是异常高温的烫,有些不太对劲。   但他很有耐心,告诉她:   “放心,我没有。”   音落的后一刻,岑浪倏尔脊背僵直,一丝冰冷柔软的触感浅浅滑过他的腰侧。   ——是时眉的指尖。   她还有第三个问题:   “我的脚链你看到了吗?有没有替我收好?”   “有。”他嗓音发涩,施力捉住她的手指,制止过于荒唐的小动作。   时眉略微清醒了下。   她推开他的身体,强撑着站起来,路灯下她眼波盈润迷离,脸色潮红,呼吸间带着碎碎颤颤的微喘。   落入岑浪的耳际,有点不太好。   “你……”   他还没来及开口,倏尔间抬眼一瞥,暗色中蓦地走出一个黑影朝时眉的身后快速移动过来——   岑浪完全下意识反应,迅速伸手捞过时眉调换两人位置,将她护在身后,直至黑衣人在视域范围内逐步放大近前,他手中的银色匕首才变得如此晃眼。   而那一个刹那,岑浪稳稳挡在时眉身前,满心只顾保护时眉的念头冲击掉所有自幼操练的格斗技巧。   等他恢复肌肉本能,准备出手防御的霎时——   眨眼之下,黑衣人竟然猛地收手后退,仿佛可以提前预知到来的危险,手腕一转弹回匕首,调走就跑。   然后,岑祚舟带人出现在歹徒跑走的那个瞬间。   这时,岑浪感觉掌中柔软抽离,转身时望见时眉已经烧晕过去,倒地之前,岑浪迅疾伸臂揽过她抱起来。   岑祚舟淡敛视线,掠了眼他怀中的时眉,依旧没什么表情,吐字平静:   “石瑀,派直升机送医院。”   “是,岑先生。”   “爸。”岑浪低声叫住他。   岑祚舟却没回头,迈步走向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冷声扔给岑浪两个字:   “先走。” 第40章   冷夜,山间厉风洄游。   万丈悬崖似被山神持斧,横向劈裂,徒留半壁陡峭,惊心动魄。   “岑祚舟,你他妈疯了吗!!”   山崖间,许昌良双手死命扒在崖壁上,浑身哆嗦得像筛糠,狰狞怒骂。   在他身后,放眼是直坠而下的无望深渊,择人而噬。崖底汪洋着冰冷海域,水面交融幽黯褪色成黑,潮浪汹涌。   他随时会掉下去。   而支撑他存货至今的,并非是他那双肥胖双手的抓力,更不是他的幸运,而是他背上吊挂着三根粗粝麻绳。   三根绳索的尽头,   栓结在五人合抱的歪脖子树干上。   岑祚舟就坐在他面前的黑檀木椅上。懒散后靠椅背,略微歪头,修长食指轻缓抚蹭着锋凌下颌,另一手搭着座椅扶手。   尽管他只是坐在那里,   可强势气场锐利得不减分毫,视线居高临下,带一点倦怠地冷睨着他,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摊毫无价值的垃圾。   许昌良被求生本能激得怒骂。   岑祚舟却无半分不悦,仿佛面对一条癫狂的疯狗,连情绪施舍都算一种浪费。   他没说话,只是抬手动了动食指。   站在许昌良左侧的年轻女人会意,领命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啪”一声干脆利落地割断了左侧的那根麻绳。   “啊——”   三根麻绳只剩两根,身体失衡就在顷刻之间,许昌良抖擞着一身肥肉在崖壁上来回晃荡几下,凄厉惨叫。   也许,最难捱的不是死亡,   而是这种,反反复复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惊恐,心理上的罪太难熬了。   “岑、岑总,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不得不开始服软。   岑祚舟仍然无动于衷。他优雅地抬膝叠腿,气定神闲的姿态就像在观演一部喜剧影片,只是演员太差劲,太没志气,贱如蝼蚁的丑态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我还以为,许会长的骨头有多硬。”   他薄唇轻动,眼梢勾起不加掩饰的讽意,字词渗透浓烈寒凉的讥诮,问他,   “上次见面,我说过什么?”   半条腿迈进鬼门关,许昌良哪里还有心思顾及这些,一心只想快点结束眼下这份心惊肉跳的煎熬,肉脸腆起讪笑说:   “不管您说了什么,都是对的,我坚决同意——”   “啧。”岑祚舟不耐截断他的屁话,兴致缺缺地瞥他一眼,随后,淡声要求:   “来,帮许会长回忆回忆。”   下一刻,站在许昌良右侧的年轻女人点头领意,重复跟左侧同伴同样的动作,抽刀轻转,割绳,半点不犹豫。   此时,吊挂在许昌良身上的三根麻绳,只剩下最后一根,绳索拉不住他吨位过重的肥硕身躯,重力惯性让他整个人顺沿峭壁迅猛下坠一截。   又是一阵刺耳的惨叫声。   麻绳被最大限度的抻直绷紧。   这时候,岑祚舟慢条斯理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不慌不忙地朝前走了几步。   他在裤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拎了拎裤腿,好整以暇地半蹲下来,随即擦边起火,捏着细棍逐渐靠近唯一仅剩的麻绳。   “别!!别别别…岑总,岑总我求您,有话好商量,我、我想起来了!我真想起来了……”   许昌良简直快被吓尿出来。   岑祚舟斜撇向他,勾唇:   “想起什么了?”   许昌良急忙应答:“上回,上回您说让我怎么针对您、针对壹浪都行,就是…就是别去招惹小少爷……”   “是我不对,是我犯浑了岑总,我发誓绝对不会再有下次。”许昌良颤颤巍巍地高举三根手指,面如死灰地恳求,   “您不看僧面看佛面,以后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您一句话,我给您当狗!”   半晌,岑祚舟缓缓冷笑一声,随意甩灭手中的火柴棍,起身懒懒吩咐:   “拉上来。”   两名年轻女人让开位置,石瑀带另外两个黑衣保镖走过去,一人拉绳,另外两人很快将许昌良轻易架上来。   这时的许昌良早已吓得没有一点力气,站都站不住,双腿发软直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粗喘着气,满头油光。   倒是还没忘了恭敬发问:   “岑总,您……还有事吩咐给我吗?”   岑祚舟情绪淡漠地睥睨着他,目光严苛冷骇,片刻后,意味不明地逼问他:   “说说,是谁指使你的。”   ……   一直回到地下酒庄,许昌良都没从一小时前被岑祚舟的那番极限恫吓中回过神,他扶着墙一步步走下螺旋回梯,腿肚子还在不停打转,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儿。   他浑浑噩噩地拐入地廊内侧,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   “嘭”地一声沉响。   许昌良在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际,整个人从里面被踹飞出拐角。   他狼狈又懵逼地仰起头——   眼睁睁地看着,一名男子堂而皇之地从他的地盘走出来。   地廊楼距不高。   他落拓高瘦的身形几乎快要碰到天花,从而浑然生出难以描述的压迫感,年轻的体态紧实修挺。同为男性,许昌良却下意识觉得他脚上的马丁靴能把他踩死。   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   但是,也无需费力多想。   只要稍微留心他冻结森冷的气势,轻傲不驯的神色,看他的眼神又像在看垃圾,便不必怀疑。   没人能比岑祚舟的儿子,   更像岑祚舟。   ——是岑浪。   “许会长是吧?”   他慢吞吞地走去许昌良面前,轻蔑垂下眼皮,腔调桀骜,问,   “就你,敢绑我未婚妻。”   许昌良还没从他父亲那波教训里缓过来,现在又落在他手中,实在有些绝望,连从地上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狂咽口水讨饶似的说:“误会,小少爷,一切都是误——”   岑浪完全没耐心听他的废话,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直接在地上拖着他往里走,继而停住脚步,腕骨收力猛地一甩,许昌良整个被他甩飞在沙发上。   “许会长是欺负我们岑家没人了?”   说话间,岑浪右手弹甩出一把□□,修瘦长指灵活飞转,动作潇洒自如,娴熟收放。   他玩着匕首缓慢走向许昌良,凉凉笑了声,又问:“还是觉得我爸太好说话了,嗯?”   许昌良登时后背僵直,光亮脑门布满油汗,双手惊惶摆动否认:   “哪里的话,小少爷你先冷静一下,我刚刚才见过你父亲,我们已经谈妥了……”   “哦?这么快就谈妥了?”   岑浪步步逼近他面前,散漫不羁地拖长调子,懒痞痞地挑起眉梢,说,   “所以你应该感到庆幸,我现在还没上手接管壹浪。”   尾音落定。   下一秒,他指尖别转□□,利刃朝下,二话不说狠狠朝下扎捅下去。   许昌良狂叫一声,一瞬间又二度体会了一遍从崖壁疾速坠空的惊骇感,浑身上下没有一块肥肉不在疯狂抖动。   但预料中的疼痛没有袭来。   他哆嗦着冷汗低头看去,不看还好,一看更是心悸胆颤,原来之所以没有痛感是因为他本能岔开大腿躲避。   然后那把□□,就正正好扎穿皮质沙发,立在离他□□仅有一厘米的位置。   差一厘米,   再多一厘米,   他就被岑浪废掉了。   岑浪抬手重拍两下他的肩,吊儿郎当地补充完上一句话,告诉他说:   “毕竟,我不像我爸那么好脾气。”   好脾气。   他说他父亲好脾气。   他居然说一个大半夜把人从被窝拖走吊在悬崖上的人,好脾气。   许昌良觉得这父子俩真不能惹,都有病。   有水流忽然淌落的声音,岑浪低头瞟过去,发现眼前这个比他爸还老的狗男人竟然这么不经吓。   吓到真尿了。   许昌良:“……”   岑浪顿时拧紧眉,眼神鄙弃地迅速退后,观赏两眼他那副熊样儿,简直被他气乐了。   “你的那几条狗,我已经帮你送进去了。”转身离开前,岑浪看了眼他那把□□,有点儿可惜,   “多烧两柱香,保佑一下他不会把你也交代进去。”   走出那幢令人作呕的地下酒庄,肴已经在等他了。他为岑浪敞开车门,上车后,语气温和地询问:   “少爷,咱们还是回港岛医院吗?”   岑浪靠在椅背闭目养神,懒恹“嗯”了声,过了一会儿,他倏然又睁开眸子,唇角勾起恶劣兴趣的弧度,说:   “天冷了,派人给许会长送一千条裤子,选快干布料的。”   肴微微愣了下,但没多问,应声:   “好的少爷,我立刻去办。”   “这样不行…岑浪……”   时眉喘着气从他舌尖逃开,眼波摇动颓靡,嘴唇被吻得豔红充血,声色发软,   “不够…太少了…”   “哪里不够?”岑浪嗓线低迷。   时眉涨红着脸,勉强自己压抑住体内那些急于宣泄的欲念,可皙白眼睑敷缠细密交织的小血丝,耳根连沿后颈皮肤因得不到释放的兴奋而燥涌潮热。   她生出几分崩溃。   而岑浪根本不懂得怜惜她的辛苦。没有慷慨地给予她,不会放开地填补她,在她因药物饱受折磨这一刻,他竟然还在恪守,保有理智,耐心又吝啬。   她快要恨死他的绅士风度了。   “你说过…会帮我的。”时眉搂住他,用力贴紧他的身体,微微仰头,红唇上残留的是他的水光,比她眼里的湿漉还亮,   “再给我一点…”   无论是哪一种极致的抚慰,   再深入给一点,   再多一点。   在遇见岑浪之前,无数个深夜独处的夜晚里,作为一名健康成熟的适龄女性,时眉不是没有过寂寞。   她尝试过触碰自己。   她一定比岑浪更了解自己。   这样痛苦的当下,   她当然也可以自己来。   可是。   可是有岑浪在了。   她已经拥有更诱人更完美的选择,此时此刻她就是想要岑浪赠予她一场酣畅淋漓的体会。   如果可以,她不介意为他盛绽;如果是他,她只会更有感觉。这让她的乞怜中带有某种非他不可的坚决。   岑浪足足花了一分钟来理解她的话。   当听懂她的请求时,岑浪恍然低眉笑了,他双手掐住她的腰,抱起她坐上飘窗台,膝盖顶开,俯身侧头在她耳边,说:   “原来是不够爽。”   时眉没来得及说些什么。   猛然在他怀里激烈战栗,她瞳孔骤缩,窗外,闷沉响雷劈彻云涡砸下来的那个刹那,时眉紧咬着下唇,迷离中感受到他的指腹带来不太纯洁的贴触。   很罪恶,很欣快,   一种陌生的,过电般刺激的满足感,   又不得满足。   他停了下来,没有下一步动作,给她那一点点可怜的贴触也变得若即若离。   时眉轻喘出声,或许是担心他会离开,她快速一把按住他的手,望向他的眼神斥足贪心又无措的渴望,脱口而出:   “你、你是不是不会……”   当然。岑浪怎么可能会。   在她之前他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碰过,天之骄子如此傲慢又冷酷,爱好繁多,痴迷于闯荡冒险,根本无心这些荒唐□□。   他所有与情动相关的初体验,   都来自时眉。   岑浪没有立刻回答她。也不见任何窘迫,抬手温柔抚弄她的长发,淡淡戏谑:“很难过么?”   是的。   她难过到快熬不下去。   可这种难过绝不仅由药物控制,更多的是因为他,因为他碰了自己又不继续,给她又不完全。   她想宣泄,想他帮自己尽兴。   于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很急,焦灼的情绪甚至趋近愤怒,告诉他:“我快死了!”   岑浪沉着嗓低笑出来,哑音慵懒地安慰她:“死不了。”   他的手指重新贴上去。   指腹蹭碰到的触感好似水中圆润生温的白玉,滑腻,黏漉漉的,有点烫,令他喉咙干涸,不自觉弯蜷指节。   时眉旋即身体前倾,纤指抓住他的臂膀,蹙起眉尖低低地叫了一声。   “你来教我,好不好。”   岑浪开口的声线已经沙哑得虚黏,他直直地凝视着她,礼貌求教的口吻,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却伏藏侵略性。   他问:“碰哪里会让你感觉快乐?”   还说:“我可以学。”   时眉在震撼中有点恍惚。   她觉得十分割裂。   毕竟平素的岑浪是那样目无下尘的冷漠形象,而在眼下,却跟她发生情人间难以启齿的,过分私密地接触。   他并不高傲,反而向她虚心讨教他从未尝试过的事情,听她引导,为她纾解,这样强烈的对比反差竟让时眉产生某种卑劣的驯服感。   就像是……   岑浪表现得异常耐心。   耐性中隐约私藏一点好奇,在时眉捏着他的手指不断探索的这份奇妙过程,他的眼神变得阴黯发晦,喘音越来越沉。   他也有些不太好过。   ——就像是,被她得到了一样。   不过,天赋异禀的男人不该只有过目不忘的速记能力,还应该要有绝对过人的学习能力。   很显然,   岑浪一定是这类人当中的翘楚。   他学得非常快。   而当他将如此过人的学习能力体现在这种事情上的时候,探索就变成了控制,引导也变成了被操纵。   他用指尖怜爱禁忌之果,   一个轻微的动作就足够掌控她,迅速激烈,或者节奏舒缓,慢刮重挑,让她神经高度紧绷,让她感官脆弱。   时间开始走向失真。   他举止的幅度频率犹如窗外不得停歇的夜雨,湿泞淅沥,声色淋漓,两个人都由不得自己。   时眉很快受不住,饱胀的酸楚感几乎让她哭出来,她没办法表现强硬,在彻底丧失理智之前,她必须向他求饶:   “别在这里…我不能……”   这里是窗边。   万一……   可能会被人看到的呀。   “没关系。”岑浪没有停下来,摒弃酷拽倨傲的他,这一刻温柔得令人想哭,   “这里没人能看到,只有我。”   “你可以的,宝宝。”   他安慰的口吻如此轻柔,可动作却急迫而重,甚至在某个过度兴奋的刻度没能把控好指尖的力度。   时眉的惊叫尖锐而高亢。   岑浪腾出手捂住她的嘴唇,嘶哑喑磁的字音自听觉神经一路烫到她的心尖,语调宠溺地低声笑她:   “乖,声音克制一点,我听得到。”   时眉感受得到,唇上他的指骨还弥留浸染着水光,紧密贴覆着她,身体剧烈颤抖时,她在混乱中伸出舌尖浅尝了一口。   说不上来的味道。   她的味道。   外面雨势渐大,铺天盖地地漫卷倾洒,天地浸润在湿霭水雾中宛若新生。   缓喘过上一秒的震颤,   时眉睁开眼睛,薄睫失神轻眨,   清醒过来的霎时近乎呆滞。   她用力眨眨眼睛,目光迟缓地扫量一圈眼前四周的环境,整个人傻住。   不是岑浪家的客厅,   是…私人病房;   她没有坐在飘窗台上,   而是…躺在病床上。   至于岑浪,他不在。所以刚才的一切并非现实,   居然是场梦。   时眉抿紧唇,鬼使神差地将手伸进被子里,试了试,摸到有点糟糕的湿意。   梦里什么都是假的。   只有她的绽放,   是真的。   病房门在这时被推开,岑浪从外面走进来,见到时眉醒了,忙迈步走近她,弯腰伸手抚上她的额头,声音微哑地问她:   “不烧了,还难受么?”   话进入她耳里,投射给大脑的却是他在梦里笑音低低地问她那句:   “很难过么?”   她眼神怔忪,仿佛还在愣神地发懵,岑浪抬手在她脸前晃了两下,语气有点着急地追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时眉蓦然捉住他的手。   轻抬目光,视线里他的手指骨感瘦削,指节坚硬有力,指尖修剪得干净圆整,满足手控者所有需求的臆想。   就是这只手,   梦里就是这只手,   轻易一个拨挑逗弄,就能让她疯狂。   “时眉?”   岑浪被动接受她十指交缠的动作,略带疑惑地出声叫她。   可是不对,   明明在梦里,他是叫她“宝宝”的,   时眉居然为此而感到空落。   “我做了个梦,刚才。”时眉的声音沙哑到仿佛真的像在梦里那样惊叫过一般。   误以为她遭受过惊吓,一时留下了阴影,岑浪拧紧眉,在她的床边坐下来,手掌轻轻揉弄几下她的发顶,放柔语调问:   “做噩梦了么?”   噩梦?   不,当然不是。   她做了场春梦。   一场有他参与的春梦。   梦里,她很快乐。   因为岑浪。   岑浪没有继续逼问她什么,转而换了个话题,向她交代说:   “那些人都进去了。他们给你注射的那针药是一种新型迷幻剂,医生说会让人昏沉无力,产生幻觉,但不会对身体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他觉得有些不放心,又向她确认一遍:“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么?”   “有。”时眉说。   岑浪皱起眉,神色明显紧张了下,凑近她一些,问:“哪里?”   时眉指着自己的小腹,“这里。”   检查伤势时,   他记得医生说她那里遭受过踹力。   岑浪眸色冷下几分,或许出于着急,他没有在意那些绅士礼节,手掌轻轻抚上她的腹部,说:   “很痛是么?我去叫护士帮你上药……”   “梦里你不是这样对我的。”   时眉忽然说了一句十分无厘头的话。   岑浪略微怔然,视线凝定着她的眼睛,决定待会儿再让医生看看,那针迷幻剂是否还存在一些其他潜在的副作用。   “梦到我了?”他捉住她话里的重点,轻轻挑眉,极具辩听性的嗓音透露些许欢愉,顺着她的话接下去,   “梦里,我是怎么对你的?”   时眉掀起长睫,沉默地与他对视了好半天,良久后,她忽然弯起嘴角,湿亮迷蒙的眸波斑驳灵动的底色,说:   “你手放的位置不对。”   “嗯?”岑浪没听懂。   这时,纤细温凉的手指接触他的腕骨,微微挪移。她的食指指腹落在他手背上,轻缓打着圈,急促蠕动,或者勾抹挑动,重复梦里他做出的积极尝试。   岑浪低敛眼睫,默不吭声地看着她的那些小动作,还是不懂。   不懂,却又莫名觉得喉咙发涩。   “梦里我教过你的,手的位置还要再往下一些。”   时眉笑得野性又狡猾。   她突然停下指尖的动作,抬眼望向他,盈盈眯弯起月牙眼,嘴唇张合,向他发出没什么诚意的邀请。   她说:“岑浪,要再学一次吗?” 第41章   岑浪的掌温不算暖。   大抵是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携泛着夜雨寒凉的水汽,微微湿冷,对比下她异常潮热的体温更像在发起低烧。   可时眉却觉得很舒服。   忍不住朝他挪近一些,动作中本就露脐的短款衣边被她拱卷上去。   于是没有任何阻隔地,岑浪的掌心紧密贴合她盈弱纤软的小腹,肌肤薄透,肉脂丰腻,过分新奇的触感勾惹他不由地收指扣紧,激得时眉本能缩颤了下。   岑浪抬眼一瞥,   看到她略蹙起眉,洁白齿尖咬住下唇,从鼻端发出一声黏连的轻哼。   像只被玩弄的小猫。   岑浪艰涩地滚动喉结,视线缓缓滑下来,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白色被褥盖在女人身上,足够绵实的厚度并不能勒显出什么,例如她身体的曲弧线条。   一切都再正常不过。   除了,   除了她此刻平躺在床上,腰腹处存有一点稍稍突起的弧度,那个有点暧昧的位置,是他手掌伸入后停留的位置。   而这原本也正常,   毕竟他只是想替她检查伤势而已,   可关键是,   最关键的是,女人上一秒还在他手背上挑逗画圈的食指,忽然就改变了策略方向,自他手背无声收缩滑退,却没有离开,而是很快勾住他的尾指,指尖怯怯软软地反复刮蹭他的无名指指根。   她向他释放出一个信号,   只有彼此才读得懂的,   有求于他的信号。   当岑浪稀微抬指,给了她一个可以继续的余地,时眉迅速抓住这个机会,牵引着他的手指一点点游移,下落。   时眉的变化很明显。   无需施力碾压,不必费心控制,   他仅仅只是轻缓温柔地动作,感受到她越绷越紧的腰腹肉脂,短促而急的低弱喘音,最终在她呜咽出声的一瞬,叫停他的指尖挪移。   他体会到她动情,两次。   上次是在他腿上。   这次,在他指下。   “梦里你教了我什么?”   岑浪压着浓烈的欲念,虚声问她。   “这样么?”他点了一下。   “还是这样?”   又蜷指挑抹了下。   即便梦是假的,可快乐是真的。时眉是真的才刚刚为他绽放过不久,要么就别碰她,要么就全给让她再来一次,被岑浪此刻这般逗猫儿一样地对待,比在梦里得不到释放的感觉更崩溃。   她小口喘着气,薄睫眨颤,像条被遗落搁浅在岸滩上的鱼,呼吸难以为继,红唇张合时能看见她粉嫩柔软的舌尖。   那里是什么滋味,   他也已经尝过。   所以瞧,他们已经有这样多的体验。   可她还是,   “岑浪…我不想……”   她不想玩了。   她发现梦就是梦。   梦里的岑浪是被她得到的,受她支配的,温柔得让她想哭。   而脱离梦境的岑浪,让她只敢嘴上挑衅,在真正践行某些实质行为的时候,他甚至还没开始,她已然饱受折磨了。这跟她面对岑浪的情意,同理。   她其实并不迟钝,   或者说,她还没有那么迟钝。   这个世界上从事律师职业的女性有很多,比她条件优良的更多,而岑浪偏偏在如此众多的选择当中,只肯跟她不断纠缠到现在,至少证明他对自己是感兴趣的。   他们从互斥、到对峙、到交易,然后合作。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在较量中疯狂接吻,默契下表演亲密。   一边博弈,一边拉扯。   还有在冷库的那个夜晚,他来救她,危险面前,他毫不迟疑地想替她挡刀。   他们共同经历了这么多。   时眉知道,感受得到,也相信岑浪对她不单单只是兴趣而已。   是她还在犹豫。   并非因为担心被他伤害而犹豫,也不是害怕被抛弃,而是她无比厌恶被抛弃后落空感,这种感觉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无能,所以深恶痛绝。   如果快乐注定会被收回,   那从一开始,   就不要给。   更何况,这些都还只是她的逻辑推断,岑浪还什么都没对她说过不是吗?   “时眉。”   岑浪在这时倏然叫住她。   时眉掀睫仰头,看到他早已抽指离开,神色从萎靡旖旎的情绪中恢复,坐在对面与她视线持平。   他眼神沉沉地凝着她,口吻平淡,可这种平淡之下细究是一种真挚。   溢满虔诚的直白。   岑浪这样问她:   “如果我追求你的话,会让你感觉困扰么?”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Libra律所,五楼。   黄世仁猛地从老板椅上站起来,“嘭”地一掌拍在桌子上,指着时眉的鼻子骂,   “反手告自己的委托人?!时眉你去整个律圈问问,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但凡有一点职业操守的律师,有谁会干这种蠢事!”   “职业操守?”   比起自家主任的跳脚激动,时眉十分平静地坐在待客椅上,懒声轻笑,   “这种东西我已经没有很久了,您应该不是今天才知道吧?”   “你少跟我在这儿阴阳怪气!”黄世仁扯了扯领带,按着眉心平缓了好半天,勉强放低音量警告她,“这案子你绝对不准给我接,你不要名声律所还要——”   “晚了。”时眉非常干脆地打断他,从包内拿出一份文件,推去他面前敲了敲,   “夏婕的委托书,我已经签了。”   黄世仁一口气提上来,扬声就要继续骂:“谁给你的权力——”   “岑浪给的。”   时眉又一次截断他,慢慢弯唇,不留情面地告诉他说,   “这个案子现在归我们协作组名下,我请示过我们组长,他点头,我才签的。”   “那也不能你来干!”   黄世仁觉得自己血压都飚上来了,他双手撑在办公桌上,语气强硬,   “你前脚刚帮他老公打赢了官司,这才过去多久?反手又帮他老婆告他老公,这要是传出去你名声还要不要!?律所的声誉还要不要!你们做事情到底过不过脑子?!”   他拿起夏婕的委托书,厉声质问:   “时眉你办这么多年民事案,家暴这个罪有多难定你不是不知道,因为家暴而判离婚更是难上加难你心里没数吗!”   “是很难。”时眉放下二郎腿,身体前倾,表情隐约冷凝几分,用目光逼住他,   “不难,还花钱请律师做什么?”   她停在这里,蓦然话锋一转,嘴角勾扬的弧度带点讥诮,字音微嘲:   “可是主任,这年头干什么不难啊?”   “你别跟我扯没用的。”听出她想打岔,黄世仁不上她的当。   但骂归骂,带了时眉这么多年,黄世仁比谁都清楚她的倔性子一旦上来,没人拦得住。深呼一口气,过了好一会儿,他冷静下来退了一步,端肃坚决地命令她:   “夏婕要请律师,可以,我们能接。但你不行,这简直是胡闹,换别人来。”   “换别人就能赢么?”时眉话接得很快。   她轻轻挑眉,起身与黄世仁对立而站,眼波云淡风轻,不显山不露水地追问:   “在这里,比我办民事案经验更丰富的人,比我更擅长打离婚官司的人,比我还能帮您赚钱的人,您一共能数出几个人选?”   “主任,您还不懂么?”   时眉从他手中拿回委托案,月牙眼眯弯,慢慢露出笑容,离开之前告诉他:   “我的业绩是您留我至今的原因,所以,我的实力,就是Libra的实力。”   ……   在时眉离开没多久,岑浪也很快被叫到主任办公室。   不过。   在黄世仁开口之前,岑浪坐在时眉坐过的位置,扫了眼他摆桌上的全家福,倏尔懒洋洋问道:“主任家的女儿,今年多大了?”   黄世仁被他问得有点懵,也跟着看向桌上照片,无意识回了句:“26了。”   “做什么工作的?”   黄世仁还没回过神,又答:“学音乐的,在港岛大当声乐老师。”   岑浪半垂眼皮,长指速拧着手中的魔方,漫不经心地再次提问:   “有男朋友了么?”   黄世仁这下倒反应过来,像是误以为岑浪看上他家闺女了,登时双眼放亮,思忖好一会儿之后才说:“谈了一个,但我跟她妈都没相中,要是有——”   “挺好。”岑浪打断他,眼也不抬地来了句:“小姑娘挺幸运。”   黄世仁听不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岑浪撩眸瞟他一眼,笑了声,又继续低头飞转指间的魔方块,说:   “有您这样的律师父亲坐镇,就算以后遇人不淑,对方也不敢乱来。”   黄世仁隐约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味儿。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又听见他补充道:   “夏婕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岑浪懒懒抬眼,视线平静,口吻客观得仿佛是在陈述某件事实。   但听起来,却残忍得难堪。   他说:“被虐待、被囚禁、被摧毁人生,受害者被日日夜夜困锁泣血,抬头地狱,脚下深渊,施暴者却能混迹上流,风光无限。”   岑浪扬手丢起魔方,又精准接住,恹恹掠了眼黄世仁,眉尾微动,意有所指的语调剥离出完全不加掩饰的讽刺:   “好不容易幸运一次,遇到一位愿意且具有实力帮助她的律师,可惜,她的上司…”   他故意顿住,没再继续,只是别有深意地“啧”了一声。   黄世仁被他说得瞬间脸上挂不住,沉默了很长时间后,说:   “我也不是不接这案子,但时律的身份确实不合适,除非有人能顶上来打主力,倒是可以考虑让她从旁辅助……”   “我来。”   岑浪等得就是他这句。   黄世仁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据我了解,岑律的主辩方向是刑事案吧?”   魔方色调全部归位,岑浪起身将它墩在黄世仁面前,懒腔懒调地向他宣布:   “这案子,我打的就是刑事。”   地下酒庄,暗室。   “教授,教授求求您,您饶我一条狗命吧,我真的不敢了……”许昌良跪在地上,鼻青脸肿,血糊了一脸也顾不上擦,只双手合十不停向面前的男人哭着求饶,   “许会长真是好大的胃口啊。”在他面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单手抄兜,另一手勾转着一根高尔夫球杆,语气散漫,   “我要的是岑浪的半条命,你居然为了十个亿,敢擅自做主坏我的事?”   音落,他双手握举球杆,架起一副打洞球的标准姿势,照着许昌良的大腿直直挥杆砍去。   “啊!!!”   整间暗室充斥回荡起他的嚎声。   这时,旗袍女人推门摇曳走进来,经过瘫在地上的许昌良,轻蔑鄙弃地瞥了眼,随后走到白色西装的男人身边,将一份档案袋双手递交上去,汇报说:   “查到了教授,岑浪的母亲名叫杭露侬,外界人都以为其背后的杭氏集团实力雄厚,与岑祚舟结婚算是豪门联姻,其实不然。”   “哦?”被称为“教授”的男人挑挑眉。   “当年,因内部股东与同为制药集团的竞品公司暗中勾结,加上杭家人自相残杀,几方交迫近乎挖空了杭氏。”   旗袍女人嗤声道,“那个时候的杭氏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几乎就剩个空壳子。所以,与其说岑家与杭氏商业联姻,不如说是岑祚舟单方面救助。”   教授眯起眼,缓缓勾唇:“他岑祚舟可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教授您看。”旗袍女人又将另一份档案袋拆开,从里面取出一份文件,   “根据我们调查,杭露侬自始至终根本没有怀孕生产的经历。”   “你的意思是?”   旗袍女人给出结论:   “他们当年应该是做了一笔交易,岑祚舟出手救助杭氏,代价是杭露侬需要给岑浪一个母亲的身份。” 第42章   “这么说,黄世仁同意了?”   客厅里,时眉趴在沙发上正翻着卷宗,听到岑浪的话悦然抬头,挑挑眉,“可以嘛浪浪,黄世仁都能被你搞定,挺上道啊。”   “老师教得好。”   岑浪吊儿郎当戏谑道。   时眉嘁笑一声,眼也不抬地顺嘴接了句,“这就叫老师了?我好像也没有教你什么吧~”   岑浪在沙发靠背后站定,稀微弯唇,下一瞬低下身伸手箍紧她的腰肢,手臂施力,直接将人抱住翻了个身,让她平躺过来看着自己,反问:   “梦里教得还少么,时老师?”   “咳咳…”时眉一口气差点呛到。   她瞬间涨红耳根,颈侧皙白肤脂隐隐侵染薄粉色,似将将轻熟的蜜桃肉,饱满丰沃,斥足凌虐性的美感。   很香,很甜,一掐就出水。   “什么呀…”时眉眼神乱飘,稍稍偏开头,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他一下,想翻身逃开。   却被岑浪更快一步勾回来。他牢牢握住她的细腰在掌心,拇指浅浅摩挲过她的性感腰窝,倏尔略微用力揉按两下。   惹得时眉不自觉挺腰仰起头,睫毛乱颤,咬住唇,鼻腔哼唧着叫了一声,黑色长发凌乱铺陈在沙发上,茂密柔顺,几根细软发丝缠黏在嘴角处,若隐若现圆润通红的耳肉。   原来,这里是她的敏感点么。   岑浪松散半靠着沙发背,手臂从她腰下缓缓抽出来,筋脉分明的指骨径直抚压住她的一侧胯骨,将人按在沙发上,吐字慵懒:   “你不是挺会的么。”   他凑近了些,食指屈蜷刮蹭了下她的脸颊,尾音轻扬:“脸红什么,嗯?”   时眉被他逗得身上都热了。   就算她平时再怎么喜欢玩挑衅,   可这青天白日的不说,   当下没有任何气氛情调做遮掩,自己就这样被岑浪桎梏在掌下,她一切错乱的心率、呼吸、眸光都如此清明地尽数倾投在他眼底。   他们离得有多近,近到鼻尖相触近到气息交濡,近到只要她一个抬头便可以满足亲吻的距离。   然后听他莫名提起那场梦,   无论怎么样都……   有点羞耻啊…   所幸,岑浪并没有继续深入这个话题,算是好心放过她,可紧接而来的另一个问题,也并不算容易。   他问:“上次我说的事,想好了么?”   “上次?什么事啊……?”   甚至还没问完,她已经想起来了。   上次的事,   当然是指在医院那晚,他没有任何前提铺垫做准备地突然问她:   “如果我追求你的话,会让你感觉困扰么?”   这样的问题要让她怎么回答?   回答不会,   不就代表她间接答应了他的告白,连追求的必要都没有。   可如果回答会……   怎么会呢?   她当然不会感觉有半点困扰,   如果岑浪追求她的话,如果追求的人是他的话,时眉大概只会觉得期待、心动,还有在岑浪身上体会到一点无法言明的征服欲。所以,他为什么要问?   正常来说他不是应该直接追求吗?   到底有谁会在告白的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啊!   等等,告白……?   “你是在告白吗?岑浪。”   时眉想知道,没由来地,现在就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不是。”他竟然说。   像被猛烈灌注满腔湿潮阴凉的水,时眉心底一沉,蹙起眉尖,眸色缺乏情绪地注视着他。   过了好一会儿,她蓦然轻弯嘴角,眼尾挑抹起疏疏凉凉的弧度,扬手拨开他的身子就要起来,字音微嘲:   “没心思陪你玩,让开——”   “我的意思是说,”知道让她误会了,岑浪笑了声,纹丝不动地重新将她揽过来,耐着性子解释,   “至少我不会、不能、也不应该连一束花都没准备,就开口向你告白。”   单臂搂紧她的腰,腕骨一个用力直接将人捞起来,让她跪在沙发上,正过身子面对自己。   “但如果我可以追求你,”   岑浪略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的沙发背上,看着她的眼睛与她视线齐平,嗓音低柔地这样告诉她:   “那么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告白。”   是他的声音有什么魔力吗?   为什么再正常不过的几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矫饰,可经过他喑磁嗓线的稀释,就能自大脑迅疾流窜下尾椎,溅弹细细密密的绵痒。   那汪冰冷凄涩的水转而便膨胀生温,融化,裂淌,充溢绞酥她的一颗心,涌流入感官的毛细血管,在神经末梢上盛放小朵小朵薄软的花。   “试试。”时眉扭捏了下身子,眼波亮闪闪的,在他微愣的一刹从他怀里轻巧脱离出来,转身坐回沙发上,声音很轻,“看你本事。”   她给出了答案,   一个给他留足余地的答案,   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这时,岑浪像是恍然想到什么,二话不说突然转身就飞快跑出去。   “诶你去哪——”   时眉话都没说完,人已经没影儿了。她眨眨眼,盯着门口不明所以地嗫喏一句,“跑得还挺快……”   随即,没过一会儿,   岑浪便捧着满满一大束鲜花进来,   花束多到甚至看不见他的脸。   时眉整个人几乎傻住,眼也不眨地看着岑浪绕过来,将整捧巨大的花束直接搬到她身旁。   然后。   然后岑浪倏然沉默下来。   时眉见过他许多时候的神态。   冷漠傲慢的、讥诮讽刺的、睥睨高贵的,或者还有颓靡情动的……   但他此刻,   眼下这一刻的神情,   像什么呢?   他垂着头,喉结微动,手掌有几分不自然地抚了下后颈,视线瞟向她又很快撤开,半晌,他指了指那捧过分夸张的花束,低哑沉沉地告诉她:   “这是送给你的。”   似乎觉得这么说并不妥当,他舔舔唇,又补充一句:“别误会,我不是要用一束花就追到你。”   他的神情像什么呢?   嗯,她知道了。   像青涩内敛的少年,在最贫瘠荒芜的炙烤末世里见到一束花。花很美,正配心尖上的她,于是顾不得烫手也要带走这束花。   带回来送给她,   再把一颗心也捧给她,   可他甚至没有想好一句台词,来私心为自己争取一点什么。   只是。   “你…为什么要送花给我?”   时眉问他。   “没有为什么。”岑浪的声音更低了,耳骨也要红飞了,   “就是好看,花和你都是。”   ——只是,这样忠诚如赤子,笨拙似少年。   时眉低睫望向眼前的花束。   花开得正艳。   花芯留白,蕊瓣层叠饱满,裹着高饱和度的珠光,浓艳绮丽,却并不浮俗,如烈火般豔红欲滴。   岑浪没有说错,   花就如她一般鲜活,热情,健康,舒展蓬勃旺盛的生命力,朝气高亢的绽放美好,野心勃勃。   这是整一千朵。   花的名字叫:珍妮小姐。   花语是:追求你。   随后,岑浪走到她面前,单膝半跪,打开手中一方粉紫交融的丝绒盒,长指从里面挑出那根脚链。   ——粉钻莓果,紫钻海浪。   “这次再别扔掉了。”   岑浪握起她的一只脚踝,让她踩在自己的膝头上,低着头,眉眼乖顺而耐心地为她再次戴回去。   时眉紧紧抿唇,一眨不眨地安静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的专注,他的认真,他虔诚得仿佛当下不是在送她礼物,而是在……   求婚。   求婚?!   时眉被自己猝然惊吓到,   她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你要不要帮我一下?”在时眉完全走神之际,耳畔缓缓传来岑浪的求助。   原来。   这次的礼物不止有脚链。   还有一条项链,一根手链,分别都与脚链同款坠饰。   唯独耳饰不同。   是分开的,   左耳紫钻海浪,右耳粉钻莓果。   犹如寓意着他们可以是勾缠交织的完美情人,他们也可以分开,保持各自绝对自我的完整个体。   岑浪替她顺利戴好项链与手链,偏偏到了耳饰,手法生涩得有些无措,大抵也是怕弄疼他。   时眉极力克制住心底几乎要膨炸的酥痒感,告诉自己不要这么轻易被追到手,可从他手中接过耳饰的一瞬,   还是没忍住问他:   “所以你原本就准备了一整套吗?”   而不是胡诌乱扯的什么任务道具。   岑浪低低地“嗯”了声。   “什么时候?”她又追问。   岑浪默不吭声地观察着她戴耳饰的动作,神色平静,可细究之下轻易便能发现他的眼神根本维持不住任何   平和。   那里沉黯无度,绝不纯洁。   岑浪觉得自己可能着魔了。   否则的话,没道理她只是戴个耳饰,而落入他眼中的每一帧动作,   都在诠释“性感”美学。   “梦见你的那晚。”他说。   时眉怔顿住,震惊地回望向他,似乎又在向他讨要一个问题地答案。   “不是只有你会梦到我。”仿佛一眼读懂她的问题,这次他答得也很痛快。   稍稍停顿了以下,岑浪倏然有点无奈地低笑一声,继而向她发出邀请:   “所以下次再梦到我的话,不要害羞,不要觉得是自己输了。”   “直接来找我吧,宝宝。”   他的口吻如此真诚,   “因为不论现实,或者就算在梦里,我的欲念与渴求也一定比你多。” 第43章   徐奇是在晚饭前跑来的。   彼时岑浪在厨房做饭。   肴送来了一百只花瓶。时眉正坐在长绒地毯上亲手分装那一千株珍妮小姐,十株一组,修枝剪叶,然后放入花瓶内装好水,准备待会儿挨个找地方摆满岑浪的别墅。   这时候,客厅对面的斜拉窗突然传来几声小力的拍打。   时眉抬头望过去,   透过玻璃窗瞥见一个瘦小的身影,   竟然是徐奇。   她紧忙放下手里的剪刀,跑去窗边,拧开下层玻璃的旋转锁,还没来及跟小男孩说什么——   徐奇蹲下身,迅速从外面塞了一个U盘进来,随后一句话也没说,看了看四周便很快跑走了。   “怎么了?”岑浪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时眉蹲在窗边发呆的背影。   时眉回过身,朝他扬了扬手中的U盘,又指向身后说:   “徐奇刚才送来的。”   岑浪反而没有任何意外,神色平静地摘掉身上的围裙,转身走向厨房,边告诉时眉:“先吃饭吧,吃完饭我陪你一起看。”   ……   “她很痛苦。”   “再晚的话,她连痛苦都没了……”   这是当初,宴请徐嘉合一家来吃饭前,岑浪与徐奇那次简短见面时,   小男孩无力又绝望地陈述。   “你认为她的痛苦都是你父亲一手造成的么?”   岑浪没由来地问他。   “当然是他!”男孩立刻接话,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握拳时语气愤恨,   “从我记事起他就使用暴力,这都是我亲眼所见的。半年前,他好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控制了妈妈,就算不打人也能让妈妈听他的话。”   “也是从那时候起,我妈妈…再也没办法画画了……”   “不,你错了。”岑浪双手插兜,侧低着头,斜撇他一眼,   “你母亲的痛苦,除了丈夫的混账恶行之外,还有儿子的不尊重。”   “可我是为她好!”   男孩子不服气地嘶声辩驳。   “但你对她造成的伤害,也是实质性存在的。”岑浪懒淡地轻哧一声,   “小鬼,胡乱标榜自己是个坏毛病,得改。这不是‘为她好’,这叫‘自以为是’。”   “你!”男孩气得脸更红了。   “不服?”岑浪略微歪头,索性放弃一些婉转的说教,换了种沟通方式,坦白地告诉他说,   “徐奇,你可以有更好的方式保护你母亲,要不要试试。”   ……   “所以徐奇按照你说的,可能是趁徐嘉合还没回来,特意从夏婕那里拿来这个U盘给我们。”   时眉略带唏嘘地感慨一句,“这孩子也是可怜。”   电动遥控家庭影院的灯光打起,岑浪将U盘插入投影仪,按下开关,调整好投屏角度后,点击播放。   “老婆,你应该知道,为了娶你我付出了多少代价。”   徐嘉合的声音很快传来。   画面中,夏婕跪在客厅中央,徐嘉合在她面前蹲下来,没有想象中的暴力与血腥,虚伪的男人甚至在表演温柔。他弯着腰,手指寸寸触碰过夏婕的脸颊,掌心托起她的下颚,眼神灌漫深情,十分耐心地向她发问:   “我被外面的人嘲笑,被羞辱,被他们戳着脊梁骨非议,连徐嘉志那个废物都来骂我吃剩饭,他们没人理解我,只有你知道我为了什么,对吗老婆?”   “因为我。”夏婕说。   “没错,都是因为你啊。”徐嘉合手掌下落,缓慢游移到她的脖子上,   “为什么是因为你呢?”   夏婕愣愣地抬起眼,目光呆滞地看向他,嘴唇轻动,顺着他的话回答:   “因为我……不干净。”   徐嘉合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这样,因为你被人迷奸过,因为你们学校每个人都见过你的裸照,因为徐奇不知道是哪个野男人的孩子。”   在这样仅仅日常向的聊天中,他却可以将排比逻辑运用得熟练且精准,就像是,提前设计好的。   而夏婕面对他的露骨话术,   只是安静地聆听,   自始至终都不曾有一分情绪波澜。   “而这一切我都照单全收,在你被退学的时候我娶了你,我保护你,养着你也替你养着野男人的儿子。”   徐嘉合还在喋喋不休,   “我为你做了所有我能做的,没有任何怨言,我甘之如饴,因为我实在太爱你了老婆。”   夏婕还是看着他,无动于衷。   “你呢,你也像我爱你那样爱我吗?”徐嘉合拇指摩挲着她的脖颈。   夏婕告诉他:“是的。”   “不对,老婆。”徐嘉合摇摇头,也同样跪在她面前,似乎是在极力向她灌输着什么,垂头哽咽着重复道,   “你不够爱我,你还是不够爱我。”   夏婕是在这一刻,像抚摸孩子一般抬手抚摸他的头顶,片刻后,蓦然落泪,泪水烫湿她的眼角,反衬得她的神色那样哀伤而无措。   “可是嘉合…能给的,我真的都给了……”她小声抽泣,   “你说担心我会离开,你要我绝不留退路地爱你,所以我没有再见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连他们买给我的这栋房子也让给你父亲来养病了……”   她抚上徐嘉合的手,带他感受脖颈上残存的那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努力向他证明自己的忠诚:   “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   她看起来很崩溃,痛苦得几乎说不出话,泪流满面地望着他,声声泣血:   “嘉合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究竟还要怎样爱你……”   原来这个时候的她还是有情绪的。   她还没有完全丧失人的情感,   至少,她还会哭。   时眉用力攥紧手心,强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逼迫自己死死盯着荧幕上徐嘉合那张丑恶的嘴脸。   倏然,眼前视频被按下暂停,随即手背上覆落一抹坚定又温暖的体感。   时眉垂下眼,感受到岑浪施力掰开她冰冷的手指,修瘦骨感的指节勾缠上来,捏了捏她的指腹。   半晌后,他说:   “如果我告诉你,徐奇就是徐嘉合的亲生儿子,你是不是会更生气?”   时眉旋即紧蹙眉尖,捏紧了下他的手指,忙追问:“你怎么知道?”   “请他们来家里吃饭那晚,我留了徐嘉合跟徐奇的DNA。”   说着,他慢慢松开时眉的手,从旁侧取出一份文件给她。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上面的鉴定结果非常刺眼:   【他们之间的亲子关系概率值经计算为99.9999%……依据DNA分析结果,支持徐嘉合为徐奇的生物学父亲。】   “可刚才徐嘉合在视频里说孩子是……”时眉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像是被某种可怕的想法砸中一般,她徒然顿住话音。   “你觉得,徐嘉合会做出那种替别的男人养孩子这种善举么?”   岑浪适时提醒她。   “如果他一早就知道孩子是他的。”   时眉低头注视着手中的鉴定报告,稍稍停顿两秒,轻声道出那个令人惊骇的猜想,   “也许,当年迫害夏婕的人,散播照片的人,就是他。”   岑浪没有否认,只是说:   “我们还缺少最直接的证据。”   看到她将注意力从愤怒里抽离出来,岑浪没再多说什么,按下遥控继续播放那段视频资料。   “可是,你宁愿为我放弃生命,也不愿停止画画不是么?”   徐嘉合低下身,亲吻她的手背。   时眉注意到,   这个时候她的右手拇指,   是完好无损的。   突然间,夏婕在此刻猛地一把狠狠推开他,近乎是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呜咽着摇头退后:   “不要…嘉合,求求你,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徐嘉合却在不断逼近,   “对不起老婆,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唯独不能忍受在你心里还有比我更重要的事情。”   在夏婕骤然尖叫的一刹,徐嘉合快步上前牢牢捉住她的右手手腕,大力拖着她朝厨房走去。   “如果你真的爱我,”   当镜头场景切换至厨房,当徐嘉合从刀具收纳架中抽出砍骨刀,当他挥刀而起的这一刻——   这个男人,借以最肮脏卑劣的手段,为一名画家的人生做下宣判:   “以后,就再也不要画画了吧。”   起初以为会有的血腥,   在这个瞬间,   发生了。   时眉没有亲眼目睹,是岑浪在无比极限的刹那及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而视觉被遮挡的副作用,   是听力乘以双倍的敏锐,于是她不能再清楚分明地听到了。   听到了那根断裂的拇指指节;   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她听到了,夏婕这荒谬的、破败的、行将就木的人生。   “所以,徐嘉合要的爱从不是夏婕为他而死。”   再开口时,时眉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有些失真。   岑浪关闭画面,捂盖在她眼睛上的手掌移落在她的脑后,一下下力度轻柔地抚顺她的长发,嗓音低淡:   “他要的,是夏婕为他而活。”   心甘情愿地为他而活,   丢掉全部自我意识地,   只为他而活。   凌晨,环浪天合中心后街。   露天酒吧营地。   以蓬伞搭设而置的卡座紧密林立,霓虹灯串流泻似星河,璀璨长明,台上乐队奏演低缓爵士曲,掀腾酒色喧嚷。   女人包下场内最大的卡座。   独设阶梯之上的高处,   特殊性尤为彰显。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   黑卷短发,大偏分蓬松出慵懒港风,双侧耳串闪得晃眼。   一身黑色西装连体短裙,衣肩挺立,衣襟处镌刻复古刺绣,针脚繁复精致,鱼骨腰封紧致束勒细瘦腰线。   腻白纤长的双腿交叠,她上身前倾,手臂弯曲支在膝头,百无聊赖地托着尖巧下颚,另一手气势过人地撑在沙发上,恹恹低垂着视线。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可以尽览全场风光,自然也可以清晰看到左前角的卡座上,一名年轻男子在同桌女生转身去洗手间的下一秒,   在她酒杯中投下一枚白色药片。   楼上女人眼色高傲地睨着,小腿懒散晃动,片刻,冷嘲轻蔑地嗤笑出声。   没多久同桌女生回来,明显已经有了醉意,下药的男子绕过桌子搂住她的肩,手法黏腻地磨蹭着,在劝她喝酒。   女生尚有理智。   抗拒地推阻开他极具性暗示地肢体接触,偏头试图躲避那杯酒。   男子给了同伙一个眼神,同伙接收暗示后,立马配合地按住女生。女生被两名男子控制着无法动弹,周遭人推杯换盏,根本无暇顾及她的遭遇。   就在她将要被灌酒的霎时——   “喂。”   身后徒然传来一道声音。   台上乐队在下一秒被叫停表演,音乐消逝的瞬间,整个场子像被集体按下消音键,顿陷极致阒寂。   聚集的人群徒然纷纷朝两侧让开。细看才发现,是由两侧黑衣保镖阻挡开人流,为楼上女人硬生生腾出一条路。   女人身高直逼176cm,眉眼锋锐凌长,眼尾英气,鼻骨高挺,唇色饱满殷红,皮相美得具有攻击性。   身上那套黑色西装裙更为她着添几笔气场,骇人逼仄,有种大刀阔斧的明艳与傲慢,宛若一朵盛绽的富贵花。   她双手背后,步调慢吞吞地走去下药的那桌男子面前,伸手握住酒杯,食指黑色指戒轻磕杯壁发出清脆细响,端至鼻尖浅淡嗅了下。   “加了料啊。”   她蔑然勾挑红唇,随即朝后打了个手势,语调冷漠地命令,   “按住。”   后方黑衣保镖顷刻上前,场面画风扭转就在转瞬之间,两名男子甚至还没看清对方来人,下一秒便被死死按趴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面部疼得扭曲。   “小妹妹,还不走?”   女人懒懒偏眼扫向被下药的女生。   女生大抵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惊慌失措,却也没忘了不停地弯腰向女人道谢,边谢边倒退着往外走。   这时,女人像是玩腻了,没什么耐性地扬手将杯中的酒直接浇淋了下药的男子一头,紧接着一把薅起男人的头发,抄起一旁的香槟就要砸过去——   然而。手腕在下一刻被人扣住。   女人视线不耐地凶恶抬眼,正欲张嘴教训,却在认清对面男人的瞬间眉尖松动,长睫轻眨,眼尾转而褪却冷色。   “怎么回事?”   岑祚舟收走她手中的酒瓶,想将人拉过来,不料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别人的头发。   岑祚舟稀微皱眉,“松手。”   女人这才回过神,赶紧松手,还暗地给身后的黑衣保镖悄悄打了个退散的手势,随即清了清嗓,控诉道:   “这畜、这男的给人小姑娘下药。”   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冷傲气焰。   岑祚舟森冷挑眸,瞥了眼她身后想跑的两名男子,低声命令:   “石瑀,处理好。”   石瑀迅速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再次摁住,应声:“是,岑先生。”   女人见到那两个人龇牙咧嘴的嘴脸,还是气不打一处来,跑上去不解恨地狠狠踹了两脚。正想着再给两巴掌时,不料身体忽然受外力轻扯。   岑祚舟扣紧女人的细腕,施力一拽,将人径直拉到身后,口吻压着警告性,嗓线喑沉地问她:   “还要闹?”   说话间,他微微侧头,余光别有深意地半眯起眸,沉默地凝视着她。   女人顺势撩睫一扫,发觉周围有不少人在暗中举着手机录视频,立刻乖了,抿起唇哼哼了两声,不服气道:   “不闹就不闹。”   岑祚舟放开她,转身走在前面。   女人倒也真的安静下来,撇撇嘴,默不吭声地小步快跑着跟在他身后,乖得跟猫儿似的。   俨然从女王到乖猫般判若两人。   “怎么过来了?”   走上中心位卡座,岑祚舟没什么情绪地淡淡撩她一眼,语调低磁,   “杭氏的业务发展到港厦了么?”   眼前站在他面前的女人,   倒也不是别人,   正是他的前妻,岑浪名义上的母亲,杭氏集团现任执行总裁。   ——杭露侬。   “我是来帮你的。”   杭露侬也不见外,直接在他对面坐下来,捏起小叉子插下一块杨桃,送进嘴里咀嚼着。   “帮我?”岑祚舟挑起眉。   杭露侬清楚这人的高贵脾性,也不跟他兜圈子,从下属手里接过一份档案扔给他,咽下嘴里的果肉说:   “当年的事,有人查到了我这里。”   在岑祚舟开口之前,   “既然他们能查到,岑浪不是我亲生的。”她搁下手里的小叉子,眼神正色两分,语气冷凉地道出事态严重性,   “想必他们很快就能查出,岑浪,也不是你亲生的。” 第44章   楼下乐队重新开始奏演,场子很快被烘卷热潮,喧嚣高涨,气氛闲适,一派酒色慵然。   楼上,杭露侬身体前倾,朝岑祚舟靠近一些,掀睫看向他,声音压低:   “如果被这件事查到,过不了一晚,整个港厦就会人尽皆知,到时候,我们家的故事必然要被疯狂改编。”   她说“我们家”。   将早已阔别多年、各自为营、从未类属过同一世界的彼此蓦然划地结盟。   这是有些荒谬的。   但女人表现得毫无异样。   言辞顺畅,表情自然。   不存任何刻意矫饰的痕迹,不见迟疑,没有半分虚伪奉迎地试探。   她眉尾眼梢剥露的神态只有专注。就事论事的专注,专注到说出这句“我们家”,好像也没有哪里是不妥切的。   这并不奇怪。   因为她本就不懂伪装,   奇怪的人不是她,   岑祚舟挑起目光,竟然就顺着她的话,做出别有深意地奇怪提问:   “我们家,有什么故事?”   杭露侬不由震愣了下,似乎无比诧异他怎么会问出这种不着调的问题,那一刻也没有多想,话赶话脱口而出: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啊?家里现在的故事版本是什么?是我潇洒走人,追求真爱,你跟孩子一个被绿一个被弃,甚至你还至今未娶。”   “可如果小浪不是亲生的这件事被抖出去,那这故事就彻底变味儿了。”   她稍稍蹙眉,   “搞不好就是你出轨在先,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我一气之下报复性绿你,抛夫弃子。”   说到这里,她不屑轻笑了下,语气微嘲,“毕竟有钱人有了钱,就剩下闲了。你信吗,如果素来低调高贵的首富岑家出了八卦丑闻,能让他们很长一段时都亢奋到自我高潮的程度。”   岑祚舟微微拧眉,似乎对她的露骨用词难以接受。   其实当年两人解绑时,岑祚舟起初的提议是和平分手,好聚好散。   当然,他并非是私心为自己。   被绿、被抛弃、惨遭爱人背叛这类听起来仿佛带有侮辱性的非议词汇,他从未有过在意。   当一个人身处旁人压根无从撼动的顶峰之巅,拥有绝对掌控性的优渥权力,他的强大、强硬、强势足以在低眉抬眼间随手掀翻整条食物链。   当惊涛因他而起,   骇浪为他起势,   公序良俗便显得赘余,幼稚,苍白到对他构不成丝毫伤害。   所以,他提出友好分开实际上更多的是为杭露侬着想。   毕竟,抛夫弃子这种事就算是她占据感情上位的主动权,可一旦以舆论的形式流出去,她的名声总归还是要在那些无脑人的舌尖上滚来滚去。   这对她并没有好处。   在杭露侬当初执意要这么做的时候,岑祚舟曾耐心分析过给她听。   是她听不进去罢了。   年轻气盛的女孩子太倔强,太傲气,太恼羞成怒了。   至于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不是说好了大家逢场作戏,只是一局利益对换的游戏而已么?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有影响么?”   良久,岑祚舟眉眼松动,吐字平静地倏然这样问她。   “什么?”杭露侬没跟上他的节奏。   从来惜字如金的男人,出奇地耐下性子,将上个问题重复延展给她,问:   “如果事情真变成你说的那样,对你、对杭氏有影响么?”   变成哪样?   他出轨在先,她离家在后么?   那当然是,没影响的。   甚至对她来说,理应是没什么所谓,是有利无弊的。   “消息我收到了。”   岑祚舟轻易洞穿她沉默下的回答,懒淡轻抬眉尾,扬了扬手中她给的档案袋,缺乏情绪地叮嘱她:   “这种事情电话里也可以说,下次不必费力过来,白跑一趟。”   他还是冷漠,眼色疏淡,口吻寒凉地完全不近人情。   “我说过了,”但杭露侬半点不怵他,“我是来帮你的。”   “我知道你有意让小浪回来。”   她后靠向椅背,双臂微弯分别搭着两侧扶手,姿态从容地正视他,   “这个圈子有多注重血脉纯正,你比谁都清楚,私生子、野孩子、父母不详这类词一旦沾上就是一生。”   岑祚舟没有动,也没吭声,视线缄默地游移在她脸上,眼色未变。   女人却在这时飘开目光,耸了下肩,歪头时轻轻垂睫,食指似有所无地勾弄着发间耳串,声音放得更轻了:   “要不然,我们也不会结婚,你也不会需要我来给他一个母亲的名分。”   落下话音,她挺直腰身拎出冰桶内的洋酒,知道岑祚舟不喝酒,她也懒得客套礼让,直接给自己倒了半杯。   好像,也没有表现地那样从容。   “铺垫这么多。”岑祚舟淡敛眼皮,不动声色地瞟过她面前的洋酒杯,拉起目光凝向她,单刀直入:   “到底想说什么?”   杭露侬放下喝空的酒杯,指尖漫不经心地转动酒杯,半低着眼,说:   “跟我复婚,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要我们重新合体,有关小浪的所有身世流言都会不攻自破。”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岑祚舟略眯起眼,没说话。   “你可别误会。”   又或者,杭露侬本就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喝光第一杯时,她舔舔唇,以一种满不在乎的语调戏谑道,   “我只是讨厌听到流言变成是因为我魅力不够,才让你出轨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别忘了,当年不是你赶我走,是我先不要你的。”   她执着强调这一点,语气里剥露一点近乎尖锐的霸道。   霸道得,更像是在深藏心虚。   因为杭露侬明白,岑祚舟从来泾渭分明。厌恶界限模糊,反感定义混淆,恪守己身的男人容不得也不允许任何跨线的越轨行为出现在他眼前。   而自己今晚的话,   已然几次三番地坏了他的规矩。   接下来,他应该是冷蔑讥讽,嗤嘲她不自量力,用一种观赏跳梁小丑的眼神或者是,连眼神都吝啬施舍。“当初并非赶你走,”却怎么都没料到岑祚舟很平淡,平淡地纠正她,   “是放你走。”   杭露侬举到唇边的酒杯忽然顿滞。   岑祚舟眼梢微扬,抬手轻易拨下她的酒杯,起身时反手将酒倒入冰桶,眼神拉低缓缓裹住她,告诉她说,   “既然走了,就没必要回头,这对你、对杭氏毫无意义。”   岑祚舟绕过她迈下楼梯。   然而,始终没有半步停留的男人,却在迈至楼梯半中央的位置时,倏尔停住。   尽管场内还是吵,   但耳力极佳的他,还是没有任何阻隔障碍地听到,楼上女人的气恼控诉:   “什么放我走,谁要你放我走了!”   “这男人怎么还是那副德行啊,没良心,不识趣,用完就扔。”   还有一句:   “还当我是需要靠你救济的小女孩呢?我早就不喜欢你了好不好。”   随后控诉声停下,过了没一会儿,又传来她询问下属时不太确定的声音:   “我刚刚没太露馅吧?”   “看不出来我对他还有感觉吧?”   “本来是想装出那种让他高攀不起的女王气场……”   “……”   岑祚舟虚眯着眼,半晌,微微摇头,唇角隐约勾过一丝极浅的弧度。   小姑娘长大了,变聪明了,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达成目的了。   就是演技太差,   说谎的技术半点没长进。   “开始的时候,他挺好的。”   班妮圣心大教堂,   今晚徐嘉合出差外地,时眉在这里时隔多日又一次见到夏婕。   她比上次更勇敢了,   “在我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他依旧毅然决然地要娶我,瞒着家里人跟我领了证,还不惜跟全家人决裂想跟我举办婚礼。”   “只是我实在没勇气了,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无比恐慌,一见到相机就抖到抽搐。刚结婚那一年我天天做噩梦,他也整夜整夜抱着我不睡,哭得比我还厉害。”   或许已经先入为主,   听到这些,时眉非但不能感受到一丝美好,只觉得那个男人做出这样戏精般伪善割裂的行为更令人恶心,荒唐得可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这些,尽量放弱声音,循序渐进地问她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了呢?”   “徐奇出生以后。”   大抵过去的那些时月痛苦到超越麻木的极限,就算回忆起来,她的情绪也几乎没什么波澜,眼神淌露出浑浊的底色,   “那天中午阳光特别好,我坐在客厅的飘窗,特意选了件许久没穿的白色连衣裙,想给自己画一张自画像。”   “自画像?”   时眉敏锐捉牢这个关键词,目光微怔,尝试着开口问,“你那时候已经可以……”   夏婕稍稍垂眼,然后,点点头,   “我想那时候应该算是走出来了吧,因为他的确对我不错,至少我愿意主动直面我自己。”   可结果,应该是可想而知的惋惜。   时眉没再出声打断,视域中还是她佝偻瘦弱的黑色背影,   时眉坐在她后方,听见她说:   “但自画像只画了一半,徐奇这时候饿醒了,哭得很大声,于是我把孩子抱过来给他喂奶。”   “那是我第一次挨打。”   她的情绪还是平稳。   时眉却心尖一颤,下意识捏紧手指。   “后来每次挨打的时候我都会出神。”她像是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也对,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出神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时眉颤声问她。   “在反省。”她回答,“反省我第一次挨打那天,究竟是哪一步做错了。”   “是因为我坐在飘窗上画画吗?”   “还是因为孩子哭得太大声。”   “难道是因为那天我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而他并不喜欢吗?”   她停顿了几秒。   她的陈述太冷静了,   冷静到时眉几次接近窒息,而她分明只是听夏婕的陈述而已。   片刻后,夏婕给出答案:“后来有一天,在我以为快要被他打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我画自画像的时候,对面有个男人在同时晾衣服。”   所以,从那以后,   时眉每一次见到的夏婕,都是一身黑色长裙,长袜,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   “那时候…反抗过吗?”时眉轻声问。   “没有。”   “一次都没有过吗?”   “……没有。”   “那时候虽然痛苦,但还可以画画,只要面前摆一张画纸,只要眼睛分得清颜料,只要还能提得起笔,也没那么难熬。”   提及画,她的呼吸落染些许起伏。   “那个视频,”时眉说到这里,耳边瞬时充斥着夏婕痛苦哀嚎的乱象,她紧紧蹙起眉,咬着牙问。   “是半年前的事情,对吗?”   来之前,岑浪告诉她,在民宿的时候他曾拍下房间内的挂画与夏父收到以夏婕的名义寄去的画作。   他将两幅作品同时发给江峭看,   结果不出所料,房间内的挂画与夏婕用左手画的那副「跪拜画」异曲同工,而夏父收到的画作,是赝品。   大概是徐嘉合为防止夏婕父母发现,随便挑了几幅画,寄去民宿。   而房间的挂画落款时间,   正是半年前,   夏婕断指之前。   这次,夏婕沉默了很久。   就在时眉以为她不会再回答时,半分钟后,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她说:“是。”   时眉鼻尖猛地一酸,眼前瞬间朦泛模糊,她紧忙清了清嗓,不想被夏婕发现她这些酸楚的、怜悯的、无用的表现。   好在,夏婕也并没有发现什么,也没有像时眉那般遮遮掩掩,而是直接把话挑开,毫不避讳地说:   “其实断指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不再动手,只是用言语跟我交流,就像视频中那样。”   用言语交流,   交流的另一面是灌输,洗脑,驯化以此达到比暴力压制更高一层的,   精神控制么?“从前的暴力只能让我身体服从,我总认为我的心、我的精神还有,我的灵魂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我自己,它们属于我的画作。”她是在这里,真的轻笑了一声,   “只要我是能画画的,那么,我就是自由的。而自由之下,是不觉肉体苦痛的。”   时眉似乎明白了什么,“后来他对你的精神控制起作用了,对吗?”   “是的。”夏婕好像有些累了,身子向前倚靠在桌上,双手撑头,   “那段时间我无时无刻不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不干净,我耽误了他,我对不起他,以至于画画时输出的欲望也在逐渐丧失。”   “直到。”   “我明白了。”   这一次,时眉主动打断了夏婕。   已经足够了,   不必再说下去,她都知道的。   再继续的话,就太残忍了。   直到断指那一刻,让夏婕幡然清醒。   她开始留存证据,比如视频;   她尝试向外求救,比如时眉;   她学会用力反抗,比如此刻。   可令时眉没有想到的是——   “结婚后,我与父母就不常见面了,但不是因为他。”没想到夏婕居然也有主动,   “是我父母觉得,他们是小县城里的人,在有钱有势的他面前,我父母不想每次因为他们的出现,而时刻提醒他我的家境一般,我知道,他们只是怕给我丢脸。”   时眉却在这时想起视频中她的话,愕然嗫喏:“可你父母却给你买了一套房子。”   现在回忆视频中的画面,   那套房子并不算小,在港厦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一套房的首付甚至都会耗尽老两口一生攒下的积蓄。   夏婕在最后这一刻,含泪出声:   “结婚的时候,我父母害怕婆家人因为我的出身亏待我,他们担心我在这里受委屈,所以那套房子……”   “那套房子…是他们给我撑腰的底气。”   时眉整个人傻在那里。   她不能想象,夏家父母如果知道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十几年里都在遭受徐嘉合惨无人道地虐待。就连老两口掏空积蓄买给女儿的房子,都被徐嘉合随随便便扔给父亲养病送终,该有多绝望。   原来,岑浪是对的。   夏家父母没有错,   错的,是她“身边即世界”的固有思想。   所以,夏婕为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她分明那样坚强,   纵使肉体被残暴对待,仍然灵魂自由;   她分明那样坚定,   就算落魄荒芜至今,仍会反抗求救;   她分明那样坚韧,   即便回忆不过是又一次经受暴力的虐行,仍然不曾逃避,直面时眉每一道问题。所以到底,到头来,   她的当事人夏婕,在这场活埋似的婚姻里,得到了什么。   在那一刹,时眉强忍着愤怒结束跟夏婕的这次会面。   然后,她顶着满腔无法消褪的怒火走出教堂,拒听岑浪的来电,关闭手机,抬手扯起卫衣连帽扣在头上,双手插兜,朝着与岑浪正在等待她的反方向径直离去。   同为女性,她拥有满分代入的同理心。越是代入,越是感到万劫不复。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   忘记了自己曾向主任夸下海口的“经验与实力”,更忘记了作为一名律师该有的专业、冷静、理智与职业操守。   她只深刻记得夏婕说,   徐嘉合这个人最在乎的是声望,   他视面子如命。   那么好,今晚她就替夏婕毁掉他的“命”。 第45章   时眉来找喻卓借车。   来的时候她一身黑装。   卫衣外套的连帽扣在头上,内搭紧身吊带,高腰牛仔短裤配马丁靴,衬得气场尤为冷酷。   口罩遮蔽大半面容,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冰透寒凉,没有半分情绪。   喻卓被她狠狠吓住:   “老大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车给我。”她声音嘶哑。   “你要去哪?”喻卓边说边掏出车钥匙,按下解锁说,“我送你啊。”   时眉没什么耐性,朝他摊手,   “少废话,给我。”   喻卓总觉得她不太对劲,整个人看上去跟平时判若两人,完全是一副马上要去犯罪的样子。   他不由地握紧几分车钥匙,不敢给又不敢不给,只能试探开口婉转小心地劝她说:“老大你是不是因为夏婕——”   “诶老大?!”   “老大!!!”   时眉没理他,直接上前一把从他手里抢走车钥匙,开门跳上越野,猛轰一脚油门飞出去。   喻卓被吓愣三秒,反应过来迅速掏出手机,飞快拨号出去,巧的是,手机拨通一声还没响完,便被接了起来。   “说。”   那端传来岑浪的森冷嗓音。   喻卓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上来就是:“浪哥,不好了要出事了!”   岑浪几乎没有迟疑,直接问:   “时眉怎么了?”   ……   路上,时眉在脑子里重盘了一遍。   夏婕今年三十二岁。   十二年前,还是一名大二学生的她因各科成绩名列前茅,成功获得港岛大提供的交换生名额,学费一应减免。   与此同时,夏婕拿到全年奖学金。   即便夏家条件不算十分富足,但依靠奖学金及学校资助的学费减免,夏家父母以经营海边民宿的收入来为夏婕提供生活费绰绰有余。   她本应该出国留学。   去感受艺术生们心中的殿堂;   去体会佛罗伦萨旧电影般复古浪漫的午后闲暇;在圣母百花大教堂写生,在米开朗琪罗广场欣赏街头乐队的演奏,跟朋友喝酒嬉闹,极乐快活。   然后去经历翡冷翠的日落,经过但丁与初恋情人贝特丽丝邂逅的大桥。   天光熙澈,河水似冷翠粼波金黄,交融成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在河边画日落,斜阳自成油画般泛散光辉包裹她,垂怜她,亲吻她。   她就是光的本身。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时至今日,夏婕光是活下来已实属不易。仅靠反抗徐嘉合这口气而活。   本该拥有明耀鲜亮的女画家,在出国前夕惨遭迷奸。被散播裸照、被流言消耗、被取消交换资格、被勒令退学……   她的一切自由与美好,都被留在大二这年,被结婚生子的流程悲惨套牢。   灵魂搁浅在四方囚笼,   她在深渊底,任由徐嘉合一双魔爪戏耍玩弄,从捂住到麻木。   再然后,被暴力掌控肉体,被言语操纵思想,可就算被鞭挞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至少还有梦想做精神支柱。   直到梦想也被践踏碾碎。   这就是夏婕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捋顺了,唯独一点。   夏婕说,徐嘉合大她八岁。   认识徐嘉合那年夏婕大一,当时事业上小有成就的男人第一次以企业家的身份,去港岛大进行毕业生实习招聘。   也是,如若不然,市侩庸俗的狗男人又怎么有机会认识艺术系天赋卓越的系花;如若不然,肮脏卑劣的男人又怎么能娶到未来可期的画家。   得不到,就毁掉,再以救世主的虚伪姿态出现在她面前。   将“摧毁”重新命名为“拯救”,   所以时眉确定当年迷奸迫害夏婕的人,甚至散播她隐私照片的人,就是徐嘉合。   但是没有证据。   事情过去十二年,连夏婕都无法确定当年做出那件事的人就是徐嘉合,寻找直接证据难如登天。   如果缺少这一证据,就只剩断指视频为证的故意伤害罪,少一道指认徐嘉合迷奸妇女的罪证。   真的会气到心梗。   “操,徐嘉合这只牲口!”   时眉一脚踩住油门,猛力砸了把方向盘,舌尖顶着腮眯眼望向挡风玻璃前的浓稠夜色,呼吸不稳,起伏的频率因极度愤怒而愈发急促。   她深沉一口气,低眼看向手机,导航显示目的地就在前方五十米处,她拨开远光灯,撩眸瞟了眼,勾起冷笑。   时眉停车在路边,跳下车打开后备箱,拎下两个重量不轻的塑料桶,一手拎起一桶,眼神冷厉锋锐,径直朝向路前方的一家门店走去。   ——「喜仕嘉」24小时无人便利店。   徐嘉合开的第一家大型便利店。   算是「喜仕嘉」品牌起家的总店,在附近社区街道亲民度极高,邻里街坊无人不识“慈善企业家”徐总。   时眉站入监控摄像区,抬头瞥了眼,视频影像中只能录到一名纤瘦高挑的黑衣女子,戴着口罩,看不清面容。   她双手揣兜站在门口,目光轻抬,视线缓慢扫视过门头牌下横挂的红幅:   「为热烈庆贺老板徐嘉合蝉联“年度慈善家”荣誉称号,本周内喜仕嘉旗下所有品牌门店一律享有八折优惠。」   红底白字,写尽讽刺。   时眉拉下眼神,朝店内逡巡两眼,讥诮挑唇,眼尾上挑蔑然轻傲的弧度。   下一刻,她微微退后几步,弯腰分别掀开两桶桶盖,双手搬起一桶二话不说照着门店落地玻璃直直泼上去,一桶泼完接着另一桶,动作利落,干脆果决。   红色猪血瞬时渲染整个落地窗,似人血喷溅般大片大片顺沿而下,殷红血液黏稠凝结,更像一把焚烧废墟的大火,很快遮掉横幅上的浮夸白字。   血迹自门店玻璃滑淌蔓延,直流不息,一路渗出地面泥缝。   壮观场面仿佛玻璃藏着尸,   由时眉举起锤子执着反复地一遍遍凿墙锹壁,即便扎穿了手掌也要誓死挖掘痕迹,最后的真相便如此凛冽泣血。   时眉没急着离开,她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等待眼前这片红色稍稍凝固后,从外套口袋掏出一罐涂鸦自喷漆。   黑色靴底全然不顾血迹肮脏,径直踩在上面,她朝前迈步,站在红色玻璃前,懒散摇晃几下手里的喷漆罐。   随后,食指按动喷漆口,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地写下两行绿体大字:   ——徐嘉合,杀人犯。   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门口多站了会儿,拍了几张角度不同的照片,之后离开赶往下一家门店。   她今晚的目的是,   挑选「喜仕嘉」旗下规模最大的十家便利店,挨个泼猪血,挨个喷字,拍下照片发给她认识的一个网媒记者。   没别的,就是搞臭他。   ……   当她赶到第三家便利店时,   岑浪找到了她。   一下车,距离很远就看到体态单薄的女人一口气接连搬起两桶红色液体,想也不想狠狠泼上店门口。   然后晃动几下自喷漆罐,在玻璃上喷写“徐嘉合,杀人犯”六个大字。   如此天真,幼稚,荒谬的   没有丝毫用处的,   笨办法。   岑浪旋即拧紧眉,甩上车门,迅速迈步走过去。   走近之前他以为时眉泼的是红油漆,直到慢慢靠近,迎面瞬时扑鼻刺来腥膻腐烂的恶臭味道。   眉骨皱得更深,在看到隐隐有苍蝇飞来聚集之际,岑浪才有所意识,   她居然在泼猪血。   腐坏变质的臭猪血。   大半夜的,她去哪儿弄来的猪血?   “干什么呢。”   岑浪忍着不适走近她。   大抵听声音也能辩清是谁,时眉头也不抬,继续手中喷写的动作,说:   “你要不是来帮忙的,就回吧。”   岑浪眼梢微冷,出手施力扣住她,尾音压沉,漠然重复上一个问题:   “我问你干什么呢。”   “看不见吗?”时眉心里烦躁,语气不算好,反手挣脱他质问,“没见过猪血还是没见过彩绘涂鸦?”   岑浪沉了口气,缓声说:“先跟我回去。”   时眉拒绝:“活儿没干完。”   “走不走?”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时眉本来就窝着一腔火,正赶上他来撞上枪口,立刻被惹恼了,手里喷漆罐“哐”一声大力摔出去,扭头瞪向他,   “不走,听清了吗,你少管——”   下一瞬,身体徒然失重落空,被岑浪直接扛起来的一刹,时眉更火了。   积郁在心底的愤怒顷刻迁怒到岑浪身上,小腿乱动挣扎,双手用力捶打他的肩脊,厉声控诉他:   “岑浪你混蛋!放开我听见没有,我命令你现在立刻放我下来!”   岑浪仍凭她在肩上闹腾,步态平稳,单臂桎梏她的力度坚定不移,凭她那点儿不足为道的挣扎根本无从撼动。   他将人扔去副驾,关门落锁,之后转身迈上驾驶座,着车时斜撇了她一眼,见她气得脸颊微微涨红,挑眉低笑一声,好心提醒道:“安全带。”   时眉偏跟他作对似的,双手抱臂目不斜视,没听见一样就是不动。   岑浪也不生气,下一秒毫无预兆地倾身凑上去,嗓音低淡地戏谑:“我帮你系?”   时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推开他的身子,自己闷不作声地扯过安全带。   虽然在生气,   但还算乖,   怪可爱的。   岑浪后退开身体,踩下油门,单手打转方向盘,另一手拨下蓝牙通话。   免提打开,很快传来肴的声音:   “晚上好,少爷。”   “汇江路、茵河路、平甫路三家「喜仕嘉便利店」,你带人去清理一下,现在去,天亮前务必清干净。”   “好的,少爷。”   肴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顶,那边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车辆发动的声音。   听到岑浪并未挂断电话,肴有所会意,温缓平和地开口询问:   “少爷,还有什么吩咐吗?”   岑浪驱车停在红灯前,素来冷傲寡言的小少爷一反平日说完就挂的常态,稍顿了下,煞有其事地告诉肴:   “几家店门口的玻璃上被人泼了烂猪血,让兄弟们带好口罩。”   说着,他略微侧眼,余光捎过明显在偷听的女人,薄唇淡淡勾动,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两个字:“太臭。”   挂了肴的电话,岑浪手臂弯曲撑在车窗上,没急着说话,视线穿透挡风玻璃落在夜雾里,不动声色地等着红灯。   一旁的女人却有点小动作。   先是从包里拿出湿巾擦干净手上又红又绿的颜色,没过多久,她抬头瞧了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岑浪,   于是低下头,拎起胸前的衣领闻了闻,又反复嗅了几下手臂上的衣料。   她没出声,但很快指尖摸索到车窗按钮,默不吭声按下玻璃的举动还是暴露了她的一些小心思。   好像……   也没闻到什么怪味儿啊,   她嗅觉失灵了?   一早将她整套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岑浪没什么表现,始终装没看见,手臂仍懒散搁在车窗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唇,以此遮掩住嘴角那抹要笑不笑的弧度。   ……   岑浪载着时眉来到一座码头。   他从车上拎下一方木色箱子,手臂上搭着张羊绒毛毯,带时眉走上岸边的一艘中型私人轮艇,跟主人热络招呼:   “阿伯,这么晚还钓呢。”   “诶,小浪来了啊。”年过六旬的老伯显然跟岑浪是熟识了,面露喜色,转头一眼见到时眉倒有些意外,随即会意调笑,“哟,这回带女朋友来的。”   岑浪不太自然地清了下嗓,偏头看向站在舱外的时眉。时眉还是有点不想理他,但礼貌不能少,弯腰走近船舱,跟老伯乖巧问好:“阿伯好。”   “诶好好好。”老伯乐呵得很,跟他俩招招手,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下午我刚钓上来条肥的,先坐,我这就去给你们蒸上。”   岑浪应道:“行,麻烦您。”   两人坐在船舱一侧。   没过一会儿,时眉感觉轮艇渐渐开动起来,她好奇走上甲板,这才惊觉从这个视角瞭望,可以清晰望尽港江下游至港尾的夜滩江景。   “冷静了?”岑浪插兜迈上甲板。   时眉撑靠着木纹栏杆,放远视线。   江上夜风清泠,月朗星疏。   皎色雪月勾弯上弦弧,高悬薄纱游云间,悄然挪移。   剔亮若镂空镜般稀释银霜,落投于鳞波江面仍保持自我,不为水流散形。   只为雾雨幻梦赋予修辞。   “你不会想教育我吧?”   江风巡游擦抚过发梢,时眉双臂弯曲抵在栏杆上,歪头回望他。   “教育你?”岑浪懒洋洋轻哧了下,斜挑眉尾,“我又不是黄世海。”   “所以你想说什么?”   时眉语气恢复平静,知道他带自己来这里,绝不只是吃顿宵夜这么简单。   “是有话要问你。”岑浪双手插兜,身形落拓地站在她面前,虚眯着眼,字词尾句中裹藏稀微冷却的肃意。   “刚才,干什么呢?”   他在今晚第三次,重复这句问话。只不过这次他没有停给时眉回答的机会,而是瞟眼去江面,将话补完,   “我问的是,作为夏婕唯一指定的全权委托辩护律师,你刚才是在干什么。”   所以同为领导,   这就是岑浪与黄世海的不同。   岑浪聪明太多了。   倘若今晚换做黄世海,不必想也该是遭受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骂她胡来,骂她业余,骂她只会没事找事做一些毫无任何意义的无用功。   而时眉从不怕他,   伶牙俐齿的功力能让她分分钟吊儿郎当地搪塞回去,再不济就争理三分,   反正她心里窝火时绝不退让。   但岑浪不同。   从最开始接触他,时眉就清楚这人太会剖析与洞察了,看着是傲慢冷淡的金贵少爷,人傻钱多,散漫不经,可那些不过是他不想而已。   只要他想,有时候不过随意一个挑眼就能将人由皮穿骨,剥得赤裸。   心理战,没人玩得过他。   就像此时此刻,   他没有任何指责、训斥、跳脚谩骂,他什么没做,甚至连问话的口吻都并非质问,眼神冷静睿智,声淡平稳。   可就是,   就是一句问话抵十句骂。   他就是可以在说完这句话的下一刻,让时眉深切分明地进行反省。   即便,她一早就知道,   自己今晚不该这样,   这简直不能再愚蠢了。   其实时眉很快冷静下来。   在被岑浪扛上车以后,听到他给肴打电话让对方去清理现场那个时候,她就已经醒过来了。   如岑浪所言,她在干什么,身为夏婕的辩护律师她在干什么,作为眼下夏婕唯一寄托指望的人,   她又能做什么呢。   泼猪血这种行为有多愚昧至极,   她会不知道吗?   不,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别说她在店门口泼点臭猪血,就算她实施犯罪把徐嘉合浸猪笼,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夏婕的人生已至此,受过的伤害难道可以因为徐嘉合死去就一笔勾销吗?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说到底,时眉只是太愤怒了。   不单只愤怒徐嘉合的无下限,更令她愤怒的是她发现自己做不了什么,做律师这么久她从未觉得这样无力过。   “律师。”时眉低头冷笑了声,“律师又如何?全权委托的律师又能怎样?”   江风什么时候变得刺眼了,时眉撇开视线不想被他分析,稍稍侧头,眨颤几下眼睫极力缓解眸底敷弥的涩意,   “有些正义,连警察都无能为力不是么。”   “所以,你在为夏婕伸张正义么?”   岑浪依旧平和。   平和得刺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眉有些不快。   “作为你的同事,我完全理解同为女性的你在面对这起案件所代入的愤怒感,毋庸置疑,你的同理心对夏婕来说是绝对宝贵的。”   他微微自嘲轻笑,坦诚又坦然,   “毕竟,这是作为男性的我所无法办到的事情,很遗憾我只能理解,而做不到完全意义上的感同身受。”   岑浪很少会说这么多话,大抵只有在时眉面前,才肯抛却全部高傲与冷视,耐心又细致地引导她,不带半点私心地,为她构架正确的思维导图。   “但作为你的搭档,我不得不提醒你牢记自己的主线任务,分清楚想做的与应该做的,分清楚你和夏婕的身份。”   他淡凝着她的侧颜,告诉她,   “否则,你分不清楚,你就会痛苦,像现在这样。”   时眉些微怔忪了下,回头看向他,无意识地嘴唇轻动,轻声发问:   “我的主线任务是什么?”   或许代入感太过强烈,   让她有些分不清自己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她的主线任务又是什么。   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妄。   岑浪低斜着眼,反问:“对你而言,夏婕的身份是什么?”   “我的委托人。”她说。   “没错,所以永远走在为委托人奔波的路上,尽全力为每一位委托人争取利益最大化,无关对方的遭遇与品行。”   他嗓音温柔,循循善诱,   “这就是你的主线任务,这才是你的主控场。”   “可我根本不能为她做什么!不,不对,应该是就算我做了什么,那对夏婕来说也根本没有意义。”   时眉不自觉抬高声音,风过时,隐约带走一些她的沮丧和颓唐,让她听起来更加激动,   “我能做什么,为她多拿到些财产?夏婕还会在意这些吗?让徐嘉合入狱?这种人入狱就够了吗?就算他入土也不能对冲夏婕所受的伤害吧?”   “你认为,夏婕为什么能撑到现在?”岑浪倏然没由来地问她。   “想报复徐嘉合。”   时眉是这样认为的,“对她来说,不能画画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想报复徐嘉合,她也许都撑不到现在。”   岑浪看着她的眼睛,视线与她缓慢接触,淡淡摇头,不认同的语调也仍然舒缓从容,做出假设:   “如果我是夏婕,万念俱灰的情况下最痛快的报复方式,是同归于尽。”   时眉猛然僵住。   听到岑浪平铺直叙:   “而非求助一个律师。你有想过么,她为什么要将自己痛苦到麻木的经历血淋淋地撕开,再回忆一次,再从头分享一次给你?”   时眉没想过。   她压根没往这上面思考过。   “心理学角度来讲,她非但不是万念俱灰,反而是在求生。”而岑浪也没有让她等太久,慷慨地给出答案,   “再痛苦也要这样做,这是她非常强烈的求生本能。”   求生本能。   简短有力的四个字,却好似一颗巨大的钢针,狠狠钉入她的身体里。   让她骤然惊醒,让她过电般战栗。   她有些难以置信,瞳孔轻微颤抖,灰沉沉的眸波渐然放亮一瞬,重复:   “夏婕,她在求生……?”   岑浪靠近她一点,稍稍抬手,手掌力度温暖揉弄两下她的发顶,轻唤她的名字,回答她的声线低柔有力:   “时眉,你可以代入她的情绪,但你不是她,我也不是,我们不能替她做任何决定。”   “财产,我们要帮她夺得应有的,就算她不在意,她还有父母,还有孩子。徐嘉合,我们当然也要亲手帮她送进去,离婚不是目的,彻底摆脱这个梦魇才是。”   岑浪替她拨开嘴角发丝,告诉她,   “过去的伤害已经发生了,如果夏婕自己都不曾放弃存活,那么我们要做的,就是再推她迈前一次。”   时眉是在这一刻,   必须承认自己真的佩服岑浪的精神容量。   他好像从来都是自信从容的。   目标准确清晰,时刻清楚自己的轨道,恣意张扬让他从不按部就班,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为自己掌控“平衡”。   精神富足,   坚守本质,   坚定不移。   也许,只有用尽绝对强大爱意的家庭,才能栽培出来这样一个岑浪,让他在这个年纪便拥有极其优质的向下兼容力,明耀光鲜,又纯澈热烈。   时眉还记得,   他的父亲也是一位谦逊有礼、低调内敛、斥足名士风流的绅士呢。   见她忽然沉默,岑浪停在她脑后的手轻轻拍了下,低声问她:   “想什么呢?”   时眉缓过神,心情豁然畅快时才发觉胃里隐隐反酸,她弯起嘴角,眨眼道:“饿了。”   岑浪笑了声,牵起她走向船舱,带点痞气地调侃:“可惜了,阿伯这里只有鱼,没有猪血。”   “……”   时眉抬腿踹他,被他挑眉闪身躲开。   老伯做的清蒸鱼的确拿手,加上时眉确实饿了,抄起筷子开始认真干饭。   “慢点儿吃。”岑浪替她细心剔除鱼骨,将鱼身中间最肥最嫩的鱼肉全部夹给她,又像是想起来什么,说,   “还想帮夏婕出气么?”   时眉微愣,嘴里咀嚼的动作突然停下来,一脸不明所以地看他,含着鱼肉呜哩哇啦地开口说:   “你刚不是……”   岑浪倒了杯水给她,“咽下去再说话。”   时眉快速嚼咽,灌了一大口水,继续道:“你刚不是说打官司帮夏婕吗?”   岑浪身体向前倚靠,手肘弯曲支在桌子上,撑着脸,视线慢慢徘徊在时眉脸上,懒腔懒调地来了句:   “官司该打打,气该出出啊。”   时眉后仰了下脖子,问他:“你想干嘛?”   “跟你一样,搞臭徐嘉合。”   岑浪眼梢勾着笑,倏尔话锋一转,逗她,“不过,我的计划,应该比你那些臭猪血更有效。”   时眉:“……”   就是说,猪血这个梗就过不去了。   无奈她满腔好奇,也不能跟他计较,探身过去凑近他急切问道:   “是什么是什么?”   “想知道啊?”岑浪半眯眼睑。   时眉疯狂点头。   “想知道也行,”他慵懒抬手,修长指尖勾绕住她的一缕细软发丝,饶有兴致地圈缠把玩着,声色低迷,   “但你是不是得表示一下?”   “表示?”时眉被他蓦然陡转的话题绕得有点晕,似懂非懂地接话,“你想我做出哪方面表示——”   话没说完,时眉放在桌上的手机徒然响起来,她一心扑在岑浪身上,抓过手机看也没看直接开了免提:   “喂?”   电话那端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姐姐,我是黎睿,你今晚要发给我的照片拍好了吗?”   时眉一拍脑门,这才记起来。   黎睿是一家网媒的记者,跟她关系不错,时眉今晚找了他原本打算把徐嘉合的那些猪血视频还有杀人犯的喷漆照发给他,让他搞篇报道来着。   结果被岑浪中间一打岔,直接把记者弟弟忘没影儿了。   然后,下一秒,   岑浪就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女人,莫名其妙堆起笑脸,莫名其妙放软声音,莫名其妙对着手机哄道:   “啊不好意思啊睿睿,我后来想了想觉得这么做又好像不太合适,而且这怎么说也算是弄虚作假了,都是我一时糊涂居然还扯上你跟我一起搞假新闻,实在抱歉呀睿睿~”   弟弟却很敞亮,笑说:   “没事的姐姐,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跟我千万别客气,有需要你说一声我立马到位。”   时眉显然是被弟弟反向哄开心了,笑得更甜了:“啧,还得是我们睿睿!”   弟弟说:“那时间不早了,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姐姐,过两天我回到港厦约你出来吃饭。”   时眉:“好呀好呀~那晚安啦。”   黎睿:“晚安姐姐。”   岑浪简直被眼前这出气笑了。   “啪”一声放下筷子,向后靠着椅背,双手环胸,抬膝叠腿,眯眼舔了舔唇,没说话。   姐姐弟弟,互道晚安,   行,他人还没追到手,情敌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多。! 第46章   午间,壹浪集团总部大楼。   第77号会议厅。   “非常感谢壹浪集团的领导能够给予我本人及「喜仕嘉」品牌更上一层发展空间的机会,对于这次能有幸蝉联‘年度慈善家’的荣誉我属实惶恐……”   百平余米阶梯会议厅,时眉坐在台下中间排位置,身体后靠椅背上,双手交叉胸前,疏懒恹恹地挑眸看向前方。   听着台上徐嘉合的虚伪发言。   煎熬得分秒难捱,时眉恨不得下一刻冲上台撕烂他那张惺惺作态又卑劣肮脏的嘴脸,半秒都不想多待下去。   她低头瞥了眼手机,没有消息。   昨晚睡前,时眉收到岑浪的微信,说帮她请了今天的假,十点钟肴会来接她去壹浪总部。   HKFG:   【去壹浪?】   【做什么(惊恐.jpg)】   岑浪秒回两个字。   L:【看戏】   HKFG:   【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L:【去】   又补充一句:【你可以晚一点】   意思是,她可以不用那么早起床,慢悠悠收拾好吃过早饭再出发咯。   时眉弯起唇,舒适地翻了个身,惊起的一颗心这才平稳落回去。   HKFG:【那明早见~】   那边没了回讯。   时眉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于是按灭屏幕,给手机充上电,可却在准备关闭台灯前一秒,微信图标再次亮起。   时眉迅速抓过手机,解锁点进去,在看到岑浪头像旁多出的小红点时,细长弯弯的眉梢不自觉盈起弧度。   L:【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还应该有什么吗?   时眉靠向床头,稍稍眯起眸,盯着岑浪这行白色对话框认真思考了几秒。   ……有点想不出。   但也不能表现出来。她轻咬下唇,打下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再删,反反复复折腾半天,最终斟酌出来一个字。   HKFG:【嗯?】   那边又没声了。   时眉这回反倒睡不着了。她轻轻蹙眉,换了个姿势半趴在床上,开始上拉两人的聊天记录。   “他说我可以晚一点,我回那明早见,也没问题啊?”她自语喃喃着,   “那这句‘没了?’是什么意思啊?我忘了什么吗?还应该再说一句结束语?”   短短两分钟过去,时眉在床上来回滚了三四圈,心里好像有只幼猫的爪尖在不停撩挠她的心,细细密密地,力道不大,不痛,但痒。   痒得人不安,像发癫。   这种古怪的异样直到微信的来讯铃声又一次惊喜响起。   时眉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低头看向手机,手指飞快地点进对话框,如愿看到岑浪再次发来的消息。   L:【跟我说晚安。】   什、什么啊……   时眉望着白色框内的五个字,睫毛乱颤几下,随即,脸颊温度“腾”地涨起,那一刻的感觉仿佛探身倾靠向火源旁,薄红色顺沿耳根迅速烘染至脖颈。   时眉咬紧唇肉,想了想,指尖挪移缓缓打了个问号,发送过去。   钓他一下。   不料这时候,岑浪没有再故意拖延,干脆利落地传送一条语音过来。   时眉抿起唇,指尖长按语音条转换听筒播放,然后举起手机贴近耳边。   听到他的声音:   “怎么,只跟弟弟说,不跟我说?”   尾音压平,语句低磁沉沉,转折词“我”无意浸透一点稀微的哑。   口吻散漫不经,吐字慵懒。   紧密撩拨着她。   真的,性感得勾人。   时眉没忍住,   又连续轻按几次播放,   反复重听。   或许被岑浪的嗓音诱蛊得有点儿找不着北,时眉缓了会儿,用力清了清喉咙,拇指按下语音键,回了他一句:   “晚安。”   她甚至都没问一句哪个弟弟,   甚至也没有意识到,她现在为什么会潜移默化地变成这样:   为他的一条微信坐立不安;   为他的一条语音脸红心跳,为他生出一些难以启齿的特殊感觉。   为什么。   为什么早上吃早餐,看到他留下的那张便签上写着:   【晚点见,有事打电话。】   她甚至觉得,   岑浪好像……   嗯,挺甜。   ……   飘远的思绪被扯回来,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震动,时眉回神低头看过去,   是岑浪的微信。   L:【上来】   HKFG:【你在哪?】   L:【回头】   时眉立刻回头,并未见到岑浪人影儿,她顺势朝上方扫了一圈,蓦然在二楼见到了他。   此时,岑浪似乎也意有所感。   他双手插兜,松松垮垮地站在楼梯围栏前,下颌轻扬起冷硬锋锐的弧度,气度疏离倨傲,眼色淡漠,全然一副站在自家产业的金贵少爷派头。   直到视线触到时眉的一刹。   他微微偏头,漠视睥睨的眉眼旋即隐隐松动几分,不露声色地伸手指了指旁侧楼梯示意她。   场内不算安静。   台上徐嘉合仍在说个没完,场下人交头低语窃窃,也因此没人注意到两人之间的私密暗号。   时眉猫低腰身绕过最后排,小步跑去会议厅侧后方的螺旋步梯,步调飞快地爬上去,跑到岑浪身旁。   “什么情况啊?”她跑得有点喘。   岑浪头一歪,懒淡挑眉,抬手揽住她的肩稍稍施力,揽她进怀里,另一只手举到她眼前。   时眉瞥清眼前他的奢昂腕表,感受到他倏然凑抵在耳侧,比昨夜更喑沉有力的嗓线字字滑入她的听觉神经。   她听见他在倒数。   “5.”   “4.”   “3.”   “2.”   他停顿在这里,莫名哑然低笑一声,声音带了点宠溺地问她:   “徐嘉合名声烂掉的话,会让你感觉开心么,宝宝。”   时眉被他这声“宝宝”叫得心率猛蹿,略缩了下肩头。太过了。在当下这样光明公开的场合,怎么样都是不合时宜的。   不合时宜的,让她心动。   她好像根本没办法抵抗,只能顺从本心无意识点头,告诉他:“我会。”   岑浪揽着她肩膀的那只手落在她发顶,若有似无地揉弄两下,腔调华美:   “好,只要你开心。”   就在音落的下一个瞬间。   徐嘉合手中的话筒被突然闭麦,场内观众不明所以,交流低语转而愈渐变大,人声嘈杂之际,在他身后的满墙屏幕随即启动开始播放。   第一个画面,   是「喜仕嘉」办公楼层。   一群身着深蓝制服的男女机关人员直接上门,分别堵住楼层前后出入口,上手落锁,动作利落娴熟。   领头组长出列下达通知:   “你好,我们是港厦市第四税务分局,现依法对你公司「喜仕嘉24时便利店」进行税务稽查,稽查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合同、发票、上下游及资金流,请诸位予以配合,即刻起关闭一切电子通讯设备……”   “哐当”一声闷响。   话筒掉落在地。   徐嘉合大惊失措地转身望向身后屏幕,不断后退试图看清整个墙幕画面。   很快,第二个镜头转向「喜仕嘉」实体便利店,同样身着蓝色通勤制服的管理人员上门包抄,端肃下令:   “我们隶属于港厦市工商管理局,现接到举报贵店倒卖贩卖走私假烟……”   接下来,第三个镜头是下一家被查抄的实力店面,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每一方镜头都是店面被查抄的严肃场景,邻里街坊纷纷驻足围观。   于是,几十方镜头同时缩小、拼接、整合,直至组成一副新的动态画面。成方块状的小镜头将税务稽查喜仕嘉办公总部的画面簇拥在最中间,实时转播,同时公放。   满墙场景极尽壮观。   场下已然溅起喧嚷不息的非议,   却还没完,   随即,“嘭”地一下踹门声。   “姓徐的这狗逼在这儿!”   “放高利贷骗我们钱!”   “装你妈嗨的孙子,直接干他!”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恍惚中只见一群人一窝蜂地狂涌进来,目标一致地冲向台上的徐嘉合。   徐嘉合见状,扭头就想往外跑。   可冲进来的年轻人当仁不让,径直跳上桌子大步横跨过去,狠狠一脚毫不留情地将他踹翻在台上。   来的人男女老少都占全了。   所有人目光仇视逼向徐嘉合,男人们拖住徐嘉合把他按在地上打。   大妈阿姨们将手里的臭牛奶、臭鸡蛋、烂番茄一个接一个疯狂砸向徐嘉合,金钱的原始驱动力有多强大,强大让他们恨不得手撕了他。   饶是时眉,也被眼前几乎发生在几分钟之内的一切惊愣,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向岑浪发问,肴在这时候带人上来。   “少爷,警察跟记者都到了。”   时眉注意到,肴在这时弯腰从搬上来的货箱中取出两枚长筒□□。   分别递给她跟岑浪。   时眉接过来,望向岑浪。   岑浪替她撕开手中□□的外包装,打了个手势,痞里痞气地笑说:   “来,庆祝一下。”   时眉已经完全回过神来,挑起眉尾,慢慢露出笑容,眼底充斥着兴致盎然地亢奋、刺激以及迫不及待。   她知道,岑浪在陪她疯,   也许,他原本对这些有点幼稚、又没什么实际效用的“出气”方式应该是那样不屑与懒理。   当看到两侧警卫人手一只□□,连肴手里都有一个时,时眉笑得更开了。众人以岑浪与时眉为中心一字排开,高举□□,对准楼下还在挨打的徐嘉合——   指尖拉环。   “啪、啪、啪……”   礼花瞬时喷射飞散,霓彩镭射箔条好似旋转不歇的霜花,漫天摇下。   台上的人嘶吼谩骂,   场下观众起身惊叫,   位居高处的时眉与岑浪拉炮喷花,欢腾庆祝,整个会议厅场面一度混乱到从未有过的失控状态。   到后来,是警察与记者的出现,叫停殴打,救了徐嘉合一命,然后在一众记者白光忽闪地快门之下,   在离开之前,   时眉认出梁铭与另一位同级警察,   看到他们出示逮捕令。   听到他们说:   “您好,港厦市经侦分局民警,我们怀疑你与最近一起走私洗钱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您好,我们是港厦市刑侦分局支队,你涉嫌犯故意伤害、迷奸、囚禁他人等刑事犯罪,现依法对你进行传唤。”   一出闹剧落幕,   岑浪牵起时眉离开,走出会议厅,乘坐私人电梯,直达地下一楼。   时眉以为他会带自己去地下车库,驱车离开。   但不是。   他们似乎穿梭在壹浪大厦主楼。   几经辗转奔走,前方视野忽然晦黯,两侧空间收缩狭窄,渐然出现一道静谧幽深的地下长廊。   竟然是人造海底世界。   圆弧曲面玻璃净亮透澈,分隔廊道两旁,构建深蓝色迷蒙水域。   玻璃内侧,海洋生物数以万千迂回疾穿,鲸鲨摆尾,逡水留痕,鱼群水母以物种颜色各自成组,浮游交错。   直直穿越地廊尽头,出现一方落地门,岑浪面部识别解锁,双侧门对向滑动,里侧空间豁然晾晒开敞。   时眉有点傻眼,   主楼地下藏着海底世界,   海底尽头居然还接连一方休息室。   “先在这里坐会儿,等下我们去吃饭。”岑浪低头扫了眼腕表,告诉时眉。   时眉点点头,坐上沙发。   视线下意识追随着岑浪的身影,望见他走去衣柜前随手挑出两件衣服,经过她面前时,略微挑眉,深意沉默地看她一眼,之后转身走进对面隔间。   看起来这里似乎是他的专属领域。   时眉以为他是去换衣服,   结果没多久,对面隔间传出淅沥溅地的水流声,些许发闷,又清楚分明。   这怎么…   不是去吃饭嘛?   怎么……突然在洗澡了?   时眉抿紧唇,呆呆地望着垂直矗立在房间中央的水母落地展缸,又移眼看向四周外的深蓝玻璃。   这才惊觉整个房间是深嵌在海底世界之中,只有玻璃窗做隔档,没有墙。   厚密严实的玻璃外,涟波游动着各式叫不上名的海洋生物,大小成群。   她转身跪在沙发上,当注意力从岑浪洗澡这件事被成功牵引到观赏鱼群时,身后传来隔间房门扭动的声音。   时眉不自觉循声回头,   却在下一秒瞳孔发生稀微缩颤,   初始反应是猛咽两下口水。   房门后敞,氤氲潮雾缱绻蒸腾而出,幽弥敷缠着他,暧昧朦胧。   岑浪光裸着上身。   轻甩两下湿漉黑发,手里拿着白色毛巾随意擦拭发梢,慵懒随性。   年轻体态斥足旺盛蓬勃的男性荷尔蒙,肩宽平直,锁骨凹出性感沟壑,紧实腹肌深刻蜿蜒,描勒不羁,人鱼线张弛欲色,修长窄腰劲瘦有力。   他的腰身精健坚韧。   下身套着条松垮的黑色运动裤,反衬得肌肤冷白泛光,身形挺拔修直,浸浴在这片雾蓝色的潮气光影中。   当他走过来,小柑橘焚叠香根草的熟悉味道在鼻尖弹跳着溜入,时眉无所觉察地舔了舔唇,喉咙发干。   视域中,是他过低的运动裤边,   还有……   “喜欢么?”岑浪倏尔这样问。   ——还有,她可以看到他浅浅露出的一点点若隐若现的,白色底裤边缘。   时眉像被惊吓到,“啊?”   喜欢什么?   喜欢他不穿上衣?喜欢他的充溢诱惑美学的腹肌?还是喜欢他蜿蜒而下的人鱼线肌理……   他不是很纯情吗?谁教他这样的。   “我问你喜欢白鲸么?”   岑浪反而感到奇怪地睨着她,视线坦然落在眼前的深蓝玻璃上,屈蜷食指,轻声敲扣两下,回眸挑眉,   “怎么吓成这样?”   时眉:“……”   他是故意的吧?   这都不算故意,是不是当她傻!   她极力藏起心底那点不知为何的羞赧,坐回沙发上,弯眉斜他一眼,声音佯作淡定老道地戏谑:   “放着这么养眼的你不喜欢,去喜欢一条鱼?你当我是吃素的尼姑呢。”   却没料到岑浪早已不是从前那个,被她三两句就逗得红飞了的纯情少年。   他“嗯?”了声,挨着她坐下,反问:“这么说,你喜欢我啊?”   “……”   是喜欢……吗?   “咚”地一下,   那一刻时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脏滚落,重力砸入肋骨。   不会痛苦,就是…酥麻麻的。   从来伶牙俐齿的女人,也会有莫名接不上话的时候,心绪纷杂间她胡乱扶住沙发边缘,却一不小心,   触碰到了他的手。   有点烫。他的手指骨感瘦削,指节坚硬,仅仅是止于指腹抵触的抚摸,也足以体会到蓄势伏藏的热度,轻微磨蹭时,有电流蛰过的疼。   不止她感受过他的腰部力量。   他的指节,   不也曾体会过她的柔软么。   他们真的有过很多亲密了不是么。   那么,他会在今天告白吗?   她会答应吗?   时眉又在分析了。   指下抚碰着盘恒分明的筋脉,   恍然见时眉才仿若被敲醒,低头望去,蓦然发觉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在抚摸岑浪的手背……   她触电般迅速撤开。   又在未及远离的一瞬,被岑浪反手按住,指尖被捕捉,十指黏腻缠绕,勾扯碰抵,坚毅与柔软迎合又试探,最终她的手指妥协委顿在他指间夹缝。   时眉有些受不住他指尖的滚烫,   曲起手指想闪躲退却,   后果是被岑浪捏紧指骨,他的拇指擦蹭过她软腻不堪的掌心,轻率摩挲,让她皱眉哼唧着抗议两声。   这时,岑浪忽然拿起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时眉不明状况地另一只手掏出手机,两人同时低眼望去屏幕——   还是一串数字号码。   没有特殊,   没有任何备注。   岑浪舌尖抵着唇角内,眼神自她手机慢吞吞地挑起上拉,捕获她的眼睛,   “阿商有备注,我没有?”   时眉怔忪了下,未及开口,身体蓦地传来失重腾空,整个人被他单手勾搂过去起身抱住。   这个姿势让她缺乏安全感,生怕掉下去只能双手快速圈住他的脖子,些微不良的喘音碎在他耳边。   岑浪走到床边,松手将人扔下去。   “睿睿有晚安,我也没有。”   他伸手捉住她纤瘦冰冷的脚踝,施力一扯,将她拽到床尾,轻哧一笑,   “如果我告诉你我快醋死了,是不是做得过了,也情有可原?”   “什么——”   岑浪的动作很快。   她完全懵怔的发音被他强硬霸道地喂回去,他俯身用力亲吻她,堵住她的废话,舌尖舔她的唇,探入她口中品尝每一处湿漉与甜美,舐咬的力道发狠。   这个体位令时眉不得不仰起头承受他的吻,细软蛮腰被他全然把控在掌心,源源不断的热度从他手掌倾泻,激惹更为酥麻的刺痛感。   岑浪双手收紧,亲吻她的同时把她抱起来一点,修挺坚毅的身体阴影完全笼罩着她。他给的吻迫切焦灼,浓烈但并不鲁莽,让人满足,身体体贴地稍稍撤开些许,不至于压痛她。   而这样就必须令时眉跟随着追逐他,手指绞紧在他颈后,感觉到快要被他过分炽灼的体温烫化。   意识完全剥离前,她好像偶尔清醒一下,想说什么却又被岑浪吻回去。   玻璃外有沙丁鱼掀起风暴,   玻璃内也有一场风暴。   胶着黏稠的小噪音四处碰壁徘徊。   每当这个时候,当岑浪以一种不算温柔的方式分析她、洞察她、耐心好奇地探索她时,时眉总是没什么骨气的。   她很懂得求怜不求饶。   譬如尾指刮蹭他的无名指指根,释放信号的小动作积极又主动,可等到岑浪有所回应时,她又变得无辜而胆小。   于是两人总在你追我赶地拉扯。   他尝试激烈,她就眼波懵懂地闪躲;当他心软,她又莽撞地不知死活。   这种戏码或许可以升腾为某种情人间独特的趣味。   只是这次,   她真的很不乖,   当剔透薄亮的银丝断连在彼此唇上,时眉湿泛着雾气漉漉的眼神,开口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居然是含糊不清地:   “夏婕…被迷奸的罪行,我们、我们还缺少最直接的…证据……呜。”   岑浪低头在她耳上咬了一口。   他狠咬着牙关,虚眯眸眼,压紧每一个字音声线低迷地问她:   “所以我刚才亲你的时候,你想的都是破案?”   她动了动微肿的唇:“我   ……”   可没有得到岑浪的理会。   一只手臂伸入她腰下,牢牢捏紧她的脆弱,之后时眉止不住颤动着身体,听到岑浪在耳边说:   “你知道这个房间的上面,是什么地方么?”   时眉惊慌扶住他的手臂,望着他。   “是壹浪主楼大厦的正厅。”   而现在的时间是,   正午十一点二十七分。   这意味着,   还有三分钟,壹浪大厦将迎来数以千名的白领精英纷纷打卡下班的午高峰。也就是说,再过三分钟会有非常多的人行经他们头顶。   岑浪低哑地笑了,欲望的潮涌流动在他靡恹动人的眼尾,他抬手,指腹轻缓擦拭过她唇角被亲花的口红。   温柔又残忍地好心提醒她,   “忍着点宝宝,别叫。”! 第47章   时眉如果肯听话的话,   那就不是她了。   他刚才说什么?   这里是地下一层。   楼上是,壹浪主楼大厦正厅,   再过三分钟……   不,时间已经到了。   时眉渐然平缓呼吸,越过岑浪紧实阔直的肩颈,隐约瞟见水母展缸后矗立的复古白木钟摆。   十一点半过五分。   她好像,隐约听到了脚步声。   “可是…这里没有人认识我的。”   她撇回目光,眼神里流露出一点思考,直勾勾地望着他,忽而挑起嘴角,   “如果我叫了,丢人的是你吧。”   所以她永远是这样。   吃亏的时候就求怜,得逞之后又卖乖,不知所谓,不守常理,不懂边界,漂亮得让人心颤,又顽劣得令人心痒。   彼此气势仿佛一刹那对调。   她在下面,   在岑浪稍许放开她的此时此刻,从喘不过气的承受方,   到找回自己的主控场。   岑浪伏低眼睑,情绪莫辨地凝视她,视线深深裹罩着她张合的唇,那里有柔软的舌尖若隐若现,唇肉洇染晕红,湿亮微肿的痕迹是被他用力吻过的罪证。   亲吻她的那刻已经够疯了,可还是填不满欲壑,停不下追猎,   他想剖析她更多的情绪,   仅仅唇舌交濡的放纵还不够尽兴。   但,这样不行。   他在追求不是么。   没有得到她的首肯,他还没能具备向她告白的资格。   现在这样是有失妥当的。   岑浪感受到来自绅士品格的谴责,也被她的甜美柔韧所紧握。继续,或是停下,他游走在一念之差的正与恶,分不清哪边占据上风的优势更多,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服从哪一个。   于是他停在那里。   没有退开,也没有动作,眸底侵入挣扎在理性与颓唐之间的割裂感,不可名状,反而凝结几分奇妙的俗艳美感。   “你想我怎么做?”   与他平素冷漠孤傲的眼神大相径庭,指背轻轻碰触她的眼尾,近乎是在向她求助的口吻。   他希望她给出一个答案。   要求他,   找回理智,还是摒弃良俗;   就此收手,或者沉溺堕落。   “岑浪。”   良久,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很微妙的体验感。   时眉瘫躺在那里,长发茂密卷翘地铺散开来,黑亮柔顺,眸波动人。   双手搂紧他的脖子,稍稍歪头,下一刻手腕用力将他勾近眼前,音节敷落丝丝清凌笑意,暗含挑衅:   “你要付出,我才能听话。”   岑浪的确没忍住。   低头快速从她唇上偷走一个甜吻,   半眯起眼睨着她,问:“比如?”   在这个时候,他仿佛又恢复了原本坦诚纯澈的模样,要她命令,向她讨教,认真直率的语调让人很想……   “我教过你的,忘了么?”她说。   ——很想弄脏他。   不择手段地,教坏他。   岑浪倏尔绷紧下颌,眼神近乎一瞬摇散理智,气息渐沉,音线稀微发涩:   “你确定要么?”   确定要他那样么。   像她梦里教过的那样,   任由他操控么。   时眉在回望他。   眸波像滤了水的黑色琉璃,沉甸甸地黏着他,只要一想到那份由他给予的狂纵情绪,欣快,勃发,软禁着窒息。   “我想。”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湿的。   像极了醉酒。   她说她想。   不是要求他这样。   而是想他这样。   至于要不要将她构想的事情就地实施,他说了算。   她当然也够聪明。聪明地将他摇摆不定的问题重新踢回给他,聪明地放给他主动权,聪明地懂他。   岑浪看着她好一会儿,半晌,轻哑低低地笑了声,仍垫在她腰下的手臂倏尔勾紧她,带她的身体往上提了提。   拖长腔调懒音道:   “你想的话,其实我们也不只有这一种方法。”   尾音落定。   他的指腹也落定。   时眉被他温柔释放的体感烫得战栗,膝头微拱,又被他手掌按压下去。   她微微张唇,长睫迷乱颤起晕眩的频率,肢体末梢因他的馈赠而走向敏感,神经灵巧,像被推入漩涡。   可是……   可是好像不太对。   皮衣外套不知何时落地的,她身上剩一件紫色短袖,束扎进黑色高腰超短皮裙内,裙子还没有被揉皱。   她还有残余的清醒。清醒记得今天穿得这件皮裙有点特殊,   拉链不在后面,也没有在腰侧,   而是在前面。   自左侧胯骨位置一直斜向右侧裙边,斜横着一道金属拉链。   而岑浪,在时眉昏聩的某个刻度,倾身低头,齿尖叼住她左侧胯骨处的拉链,轻轻下拉,过程缓慢得煎熬。   然后皮裙摊开。   这时,他没有直起上身。   这次不是指腹。   时眉完全僵滞,神思骤然清明的那个刹那,瞳孔剧烈缩紧,感官神经激荡的触觉被大脑判定为酸楚与欢愉。   细密绵融的酸楚,   不安又致命的欢愉。   时眉皱起眉,眸波似另外某处一般充溢起湿潮水汽,肩颈发颤,想要后撤,却又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做,   唯有含糊不清地小声讨饶:   “等、等一下…岑浪……”   “等不了。”岑浪嘶哑着嗓告诉她。   因为他发现,原来这种方式可以让她这么轻易便吃下败阵。   不必博弈拉扯,更不用计较输赢,   他只需要凭借一点点温柔就能体会到她的温顺,她的慌乱,她的服软。   在此之前,   他从不知道她这么会求饶。   每一声啜泣都是示好。让他想再努力一些,让他耳骨攀升烫红,让他的漂亮眼尾悄然催拉起情动的征兆端倪。   他耳根的红色与她肌肤的皙白对拉出无比刺眼的反差,双倍鲜明。   岑浪开始后悔,   后悔没有更早发现这种方式,   更胜过她梦里的教学成果。   而对比岑浪新鲜的猎奇感,时眉实在不太好过,近乎濒临绝望的焦灼。   她觉得好荒唐。   楼上的人匆匆踽踽地经行,吐槽工作、谈论天气、商讨下班后去哪家吃饭,喝哪家咖啡,激动着即将到来的周末。   地下的她在经受堕落,明知不该却根本无从抵抗岑浪的诱拐,不,她知道事实上自己才是享受的那一个。   她才没有想过抵抗。   仅仅一墙之隔。   墙外的天光盛放,   墙内的她也快要盛放,像伊甸园熟透坠地的禁果。   脚踝上,两颗粉紫钻石时而轻磕,碰溅起清泠泠的迷离脆响,每一道脆响都仿佛是将此刻的一切都描摹成可触探的线迹,起伏曲弧、高峰低谷、上下错落都有岑浪操控拓写。   这样不可名状的极致,这样的心跳泵搏,是只有他才能给予的快乐。   时眉后仰起头,眉尖蹙得更深,感到仿若被注射一针蜜糖,混入血液,由头到脚地灌漫,浇落得大脑宕机。   她冰冷的手指绞紧又松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又什么都在落空。   快了,在这样一个临界的阈值,   只要再有一点。   只要岑浪再慷慨施予她多一点点。   可是,他竟然生生停下来。   抬起头,视线萎靡恹恹地凝向她,眼底郁郁黯黯地见了红。他的唇浸泡着一层薄亮的水光,应该有她的味道。   岑浪哑音沉沉地问她:   “忍不住了?”   时眉眼神迷蒙,对他带点坏心思地戏谑诘问力不从心,在眼下的境况,哪怕他只是长指挑开黏在时眉嘴角的发丝,都会被无限放大其中的微妙。   手指失去抓力摔落下来,只会胡乱碰触,只会期期艾艾地叫他的名字:   “岑浪、岑浪……”   “嗯?”   岑浪捉住她的手指,与她勾缠相扣,阻止她那些心燥意乱的小动作。   “我…我想。”又是这句。   但不一样的。   上次她的眉尾眼角敷弥挑衅;   这次她的字末话音尽是哀求。   “变   诚实了,真乖。”   岑浪弯起唇,毫不吝啬夸奖,可转折的语气也不加掩饰地残忍,“不过。”   时眉动了动小腿,真软,真美,真惨,“什么……”   岑浪读懂她的焦灼。   却只肯亲吻她,偏拖着她,不给她,甚至在这个要命的临点还要记仇一般重复她之前的那句话:   “你要付出,我才会听话。”   时眉咬紧下唇,鼻尖渗出轻薄的汗,带着恨的音腔很快又被颤抖的哭腔覆盖,“你想要什么……”   岑浪表情隐忍,屈指刮走她鼻尖上的汗,压下阴晦邃深的眼色,嘶声要求:“以后,只能跟我说晚安。”   都这个时候了,   他竟然还要在意这个!   时眉难捱得想死。   但还是,“好…”咬牙坚持着答应他。   可他还没完,   “给我一个备注。”   “……行。”   “现在。”   “行…什么?现、现在?”   “就现在。”   说着,岑浪探手从一旁捞过她的手机,递给她,眯了眯眼睛。   另一手从她紧绞的指缝中狠心抽离,执着得像个一定要在喜欢的女孩面前得到存在感的幼稚少年。   时眉几近崩溃地接过手机,落在屏幕上的视线发虚,幻叠重影。   强忍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折磨找到他的手机号,指尖瑟颤,为他打下两字备注:「浪浪」   而在这个过程中,   比起得到备注更令他兴奋的是,   “背过我手机号了?”   否则她怎么会那么快速又精准地找到他的号码,他一向最会捕捉重点。   是的,   她早就背过了,   其实也早有给他备注过。   只是经历过上次绑架的事,看到绑匪拿着她的手机那么顺利地轻易找到他的号码,又发觉从她手机里拨给他的号码可以被他秒接,时眉莫名感觉气恼。   恼的不是被绑架,恼的是他秒接了别人的电话。   所以她又删除了备注。   如果他是她一个人的,那么给她的任何特殊待遇,就只能给她。   可是拜托……   现在这些都不是重要的啊。   时眉丢开手机,搂紧他埋头在他怀里,鼻尖轻蹭着他的颈侧动脉,呼吸有不正常的乱,好像在提醒他。   提醒他做完刚才戛然而止的事。   提醒他要善始善终。   岑浪低笑着将她从怀里拉开一点,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轻轻挑起眉,指尖重力弹了一下。   在时眉发出尖利惊叫的下一瞬,岑浪迅速深切地吻住她,吞下她的喘音。   很长时间后,他们从气喘吁吁地舌吻中停下来,时眉好像还没缓过神来,虚软茫然地舔了舔唇,从他唇上尝到自己的味道,还有一点腥甜的血味。   她又咬破了岑浪的嘴唇。   “哭了?”   岑浪没有顾及嘴上的伤,长指微蜷,挑走她眼尾可怜楚楚的泪水,眸色凝入几分意外,嗓线沙哑,   “弄疼你了么?”   时眉吸着鼻子推开他,往后缩退,直接钻进他的被子里。   “不是。”   当然不是的。   她望着自己遗落在白色被子上的黑色皮裙,整个人看上去如此安静,湿润,似乎脱力可又生机勃勃得鲜活。   颈上圈缠着他亲自挑选的双钻项链,像是被他做下标记。   不过。   “那是什么?”不肯放过她的男人仍然执着追问:   “我想听你告诉我,宝宝。”   不过——   不是她被标记成他的私有物。   而是,时眉得到了他。   时眉整个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闪动着潮漉美艳的光色。   第一次表现乖顺。   乖顺地告诉他说:“爽的。”   “之前我答应过阿文和羽羽,今年圣诞节会让他们见到圣诞老人。”   吃过饭,岑浪带时眉来到壹浪主楼沙龙休闲区,拿出一沓厚实的文件档案,推到她面前,视线落在她身上稀微不稳,观察着她的脸色,   “不如趁这次机会,顺便整修一下孤儿院里陈年老旧的建筑设施,保证师生安全,你觉得可以么?”   面前的文件标头是:   《港厦市西郊孤儿院装修备案》   他的目的是:   给足安全感。倘若那间孤儿院是她可以倾尽所有都要守护的东西,   那就翻新它,先出手替她守好它。   他当然完全可以利用自己的优势条件,出钱、出人、出力对孤儿院进行投资、融资、或者以她的名义暗中资助。   但岑浪没有忘记,追求最基础的首要条件是尊重。孤儿院是时眉的私生活,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肆意干涉或插手她的私生活都是绝对错误的。   所以他准备的说辞是:   答应阿文和羽羽给他们一个足够享受圣诞氛围的圣诞节;“顺便”整修一下老旧建筑;以此保证师生安全。   很周到。   也万事俱备。   就差她一个点头。   他说过,没别的,只要她开心。   “好。”时眉给出回答。   岑浪眉尾一挑,眼色倏尔落入清光,唇角隐约勾起微不可察的弧度,仿若真诚努力之后,终于换来她的侧眸。   他翻开手中的装修企划案,想跟她探讨一些细节,“那…”   却还没来得及开口——   “好漂亮。”时眉忽然这样说。   岑浪稍愣,“什么?”   时眉徒然凑近他,眼神真挚,冷凉指尖贴触上岑浪有点充血的嘴唇,反复描绘被她咬伤的红痕,语气如此诚恳:   “岑浪,你的嘴唇好漂亮。”   这么漂亮的一双唇,   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在几个小时前为她做那样的事啊……   可是好糟糕,她还想重蹈覆辙。   岑浪却在这时眼角微动,倏然扣住她的手腕,视线缓缓上移,抬眼瞥向她身后,声线平静地喊了一声:   “爸。”   是岑祚舟。   还有,跟在他身边的杭露侬。! 第48章   三天前。   环浪天合中心顶层露台,001卡位。   杭露侬坐在隔断内,眼色疏冷,面前电脑内正在进行视频会议,桌上待签文件堆摞得满满当当。   她低头飞快翻阅手中文件,眉头轻蹙,确认没问题后潇洒落笔签字。一旁女助理及时收走她签好的文件,替换上新的待签文件,训练有素。   “今天会议结束之前,有几句话想跟大家做个简单的分享。”杭露侬在这时抬起头,后靠向椅背,纤指花式转动笔杆,表情淡凉,   “曾经一位圈内非常成功的前辈告诉我,生意场上,利益自然是万物恒定的原始驱动力。想赚钱,先花钱,想赚狠钱,那就得学会玩钱。”   在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跟随在岑祚舟身边的短暂时间里,有幸被他教会一些商场上的生存之道。   她翘起二郎腿,懒散晃动真皮转椅,恹恹垂着睫,蓦然挑唇:   “所以跟竞品集团之间打几轮所谓‘价格战’、‘闪电战’没什么所谓,一点小钱,诸位有兴致,杭氏也玩得起。”   屏幕那端,   所有人面面相觑,   会议室内的气氛陷入些许冰结。   一众领导班子互相对了眼,没人敢吭声,毕竟杭氏里的高层们谁没领教过这位女总裁的骇人脾性呢。   傲慢,漠视,狠戾,说一不二。   他们认为她应该还有下文。   “不过,前辈还教给我另一句话。”   果不其然,   杭露侬慢悠悠开口,将转折词放在正式的警告语句之前,声音平淡:   “有钱人与商人的区别在于,有钱人利析秋毫,而商人,可以在利益与卓识之间制约平衡。”   “杭氏之所以立下「坚守本心,惟精惟一」的企业文化,是因为干我们这行容不得半点玩笑和纰漏。”   她抬起眼,视线漠然逡巡过屏幕内每一张面孔,略微停了下,语调肃冷:   “因为制药,就是治人命。”   连线那端的精英骨干们当然一听就懂,这几年对家集团逼得紧,杭氏旗下几个制药品牌咽不下这口气,暗中跟对方互咬较劲,自家总裁这是敲警钟呢。   一时之间,屏幕内更加阒寂。   “我不管你们搞什么对狙战术,下注或者套狼随你们玩,但原则性问题上,麻烦各位别给我找不痛快。”   这场会议挂断前,杭露侬竖起手中签字笔,敲扣桌面,掷地有声地警告:   “毕竟你们知道的,我这个人最烦讲情面。谁犯错谁顶锅。杭氏,绝不为任何人的愚昧无知而买单。”   在视频会议终止之后,   隔断外的卡座,   隐隐传来三两男女的风凉话。   “诶听说了吗,杭氏那位回来了。”   “杭氏?哪个杭氏?”   “诶呀敢给首富家戴绿帽儿的,还能是哪个杭氏。”   “……天哪,她怎么还敢回来?”   女人颈上戴了条祖母绿项链,照着气垫镜补口红,边轻傲一笑,“那谁知道,说不准是在外面浪够了,又想回来攀大腿了呗。”   “哇这女人可以啊,当年跟人跑的时候抛夫弃子,闹得整个圈里沸沸扬扬。拜托那可是岑家啊,港厦第一豪门她说绿就绿,真够勇的。”   头戴贝雷帽的女人一手掩唇小声道。   “嗐,这圈里有钱人哪有一个是干净的,什么纯洁爱情纯属放狗屁,我怀疑她跟首富根本就是各玩各的,女方明着找,男方偷着吃。”   祖母绿女人不屑冷哼,   “搞不好啊,首富家那位太子爷都不一定是杭氏亲生的,否则她当年怎么可能说扔就扔,没准儿是首富玩了别的女人带回来的私生子呢。”   贝雷帽女人倒十分惊讶,“蛤?真的假的啊,可首富自从杭氏之后就再没娶过,我以为他是用情至深被伤到,还对前妻旧情难却呢。”   “嘁,你也太扯了吧。”另一旁打游戏的男人嗤笑出声,头也不抬说,   “你当首富是吃斋撞钟的和尚呢,人家背地里找没找你怎么知道,我要是首富我也不娶,娶了还得分财产,不娶干玩多爽,反正勾勾手指大把女人排队。”   “你恶不恶心?都什么年代了还当自己是霸总呢,你把女孩子当什么?”贝雷帽女人显然觉得对面男人low爆了,一脸嫌恶,“就你这张破嘴,怪不得没人要呢,还有脸跟人首富比,我真吐了呀。”   男人没想到会突然被呛,还被说得这么狠,一时脸上挂不住,扔下手机就要骂人:“你!”   “诶呀好了,你俩有什么吵的。”却被还在补妆的祖母绿女人截下话头,神色洋溢着不以为然,   “我倒觉得阿钱话糙理不糙,首富为了那么个女人不再婚本来就天方夜谭,也不想想杭氏有什么资质——”   徒然,“嘭”地一声。   下一刻,三人面前的下午茶复古圆桌被来人直接掀翻,几人受惊站立躲避,打游戏男人的手机旋即摔落地上。   “啧,说我呢?”   杭露侬声色轻佻,步调懒漫地走过来。脚下满钻细高跟径直碾踩上男人的手机屏,刹那碎裂。   她稍稍挥手,让替她掀桌子的保镖让去一旁,随后停在祖母绿女人面前。   她双手交叉胸前。   廓形短款黑西装上衣,细瘦小蛮腰若隐若现,搭一件侧边高开叉黑色半身裙,束勒身骨婀娜窈曼,纤盈腿线全然袒露,丰腻凝脂,唇红齿白。   祖母绿女人明显被她盯得发毛,正欲张嘴之际脸上蓦然一热,不明液体迎面洒来瞬间将她浇了个透。   祖母绿女人顿时惊起尖叫,眼都顾不上睁开,第一反应是慌不迭时地疯狂擦脸。头发湿黏地打了缕儿,衣服上还残留了几颗突兀的……   ——枸杞。   误以为被泼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她吓得弯腰想去找镜子。不料下一瞬杭露侬迅速伸手,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将人狠力扯回来。   “别慌啊,又不是硫酸。”   她另一手拎着已经泼空的保温杯,“铛”地一声杵在旁侧的镂空栏杆上,极响噪声把另外两人又唬了一跳。   杭露侬眼梢微扬,足足高出祖母绿女人一个头,眉目冷厉沉郁,盛世凌人,两人气场完全不在同一级别。   她拉下目光,眼神鄙弃,   “我说这大白天哪来的酸鸡在这儿叽叽歪歪,原来是郝家的千金啊。怎么,你好闺蜜上位当了你小妈,在家给你气受了,嘴这么脏?”   郝靖当即脸色难堪,想伸手挣扎着推开她,奈何力气根本硬不过杭露侬。   “背后嘴我就算了,还骂我男人。”   杭露侬松开她,步步紧逼。   “骂我男人不够,还敢说我儿子。”   食指狠戳她的额头,说一句戳一次。   “看到我男人有钱有势有颜值,还偏偏非我不另娶,替我守身如玉,让你眼红得滴血了是吧?”   郝靖根本无从反抗,唯有被杭露侬强迫性逼退脚步,慌乱看着她,生生挨下她充满蔑视的戳头动作。   最终她没稳住步子,一个趔趄后仰摔倒在地,浑身黏满地上的蛋糕,姿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杭露侬居高临下地站在她眼前,视线倨傲睥睨。半晌后,她弯低腰身,伸手弹走泼落在郝靖身上的枸杞。   “讨论我有什么资质之前,你不如先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她红唇挑起,目光却毫无笑意,   “再让我听到你背后非议我家人,下次泼你脸上的,可就不是温茶水了。”   说完,她缓慢直起身。   将手中保温杯递给身后助理,转身走去说闲话的男人面前,顺势一脚踢开已经被她踩烂的手机。   男人心虚又要装,挺了挺腰板,开口发问:“杭露侬你要——啊!”   杭露侬抬脚直接踢在他的小腿骨上,在男人吃痛弯腰的刹那,她慢吞吞地摘掉墨镜,冷嗤一声,扬手就是一巴掌呼过去,   “别用你那张臭嘴,叫我的名字。”   男人疼得大口吸气,好半天才缓过来,像是被彻底激恼,张口就骂:“你他妈算个什么逼东西,真以为岑祚舟能过来给你提鞋呢?”   他骂得不解气,紧跟着抬起手就要朝她狠狠揍过去——   然后,   他碰到杭露侬之前,   整个人被死死按趴在地上。   不是杭露侬的保镖。   是岑祚舟的。   是石瑀。   有点愣神的一刻,杭露侬被人捉住手腕施力拉去身后。她怔忪仰头,望见岑祚舟从她的助理手中接过她的大衣,撑开两侧,稀微歪头示意。   眨了眨睫,她轻轻抿唇,试探着走近他转身张开两只手臂。   岑祚舟微微低头,然后在所有人的震诧瞩目下,替她穿好大衣,动作慢条斯理,自然而不刻意,耐性极好。   所以他这是……   给足了自己面子的意思么?   即便她刚才大言不惭地撒谎说他“非自己不再娶”,为自己“守身如玉”。   杭露侬背对着他,抿紧唇,却怎么也收不住因窃喜而疯狂扬起的嘴角。   “石瑀,赔钱给老板。”   岑祚舟瞥了眼满地狼藉,冷漠睨向对面嚼舌根的男人,口吻寡淡补了句,   “这顿下午茶,我们一并请了。”   “好的,岑先生。”   狼狈二人组哪里敢出声,甚至连抬头跟眼前这位他们口中“被绿的首富”对视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全程哆嗦着低头。   而一旁的杭露侬丝毫没心思再留意这边的情况,她迅速挥散自己的人,小声命令他们不要跟过来。   她也不想犯迷糊啊。   可是……   可是岑祚舟说“我们”诶……   不是“我和她”,   而是“我们”。   “走吧。”岑祚舟侧眸撩她一眼。   杭露侬忙不迭点头,小步迈开跟在岑祚舟身侧,走了几步还伸手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边边。   几分钟前,她身上那股子目空凌傲的劲儿又一次消褪殆尽。   因为岑祚舟。   只有岑祚舟。   目送两人离去背影的贝雷帽女人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回过神,咕哝一句:   “啊这…怎么有点好磕。”   ……   “我那个、我刚才没有欺负人。”   车上,杭露侬率先打破沉默,想到重逢后两次见面好像都是自己在打人,她觉得还是有必要解释一句。   另外还需要解释的是:   “是他们先骂你,不光骂你还敢说小浪,这种狗东西放年轻时候我早一拳一个了,我……”   倏尔瞟见岑祚舟沉默投来的视线,她迅速收住没说完的狠话,清咳一声,眼神不自然地轻声多说了句,   “我不是故意撒谎的。”   “撒谎什么?”岑祚舟淡声反问。   杭露侬飞快飘开目光,小声嘟囔:   “就……说你非我不再娶…为了我守身如玉什么的啊……”   岑祚舟眉梢微动,眯了眯眸子,倏然打断她的话,口吻平静地告诉她:   “也不算撒谎。”   “什么?”杭露侬怔住。   她扭头,见到岑祚舟从善如流地撤开视线。停顿了好一会儿,就在杭露侬以为他不会再接话的时候,忽然听到旁侧男人低沉有力的一句:   “我的确只有过你。”   发现父亲带着陌生女人回家的时候,岑浪正半倚在超跑前,懒懒抽着烟等在公馆门口。   瞥见岑祚舟的车停入车位,他掐了烟,双手插兜低头走过去,不料无意掀眼的一秒,他看到石瑀恭敬打开后车门,从里面迈下来的人不是岑祚舟。   ——是个女人。   他没见过的女人。   不对,这么说并不妥当。   应该是岑浪活这么大以后,第一次见到他父亲身边有女人,还带回了家。   岑浪勾唇轻啧,视线不动声色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一眼,挑了下眉。   “爸。”他懒淡开口。   岑祚舟应了声,“嗯。”   当发现儿子的眼神中伏藏些许意外与戏谑时,他稍稍眯眼,顺着岑浪凝落的目光一同看向对面的女人。   接收到父子俩同时望过来的注视,杭露侬也并不觉得窘迫,径直走去岑浪面前,伸手向他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你母亲。”   非常诡异的画面,   无比古怪的气氛,   “我是你母亲”这句话已经够匪夷所思了,偏偏前面还要再加句“你好”,更荒唐了。   岑浪哼笑了声,并未意识到杭露侬话里的含义,他抬手半握了下算是回礼,瞟了眼岑祚舟,淡淡调侃一句:   “你们这进度还挺快。”   刚见面就要当他母亲了。   听出来他误会的意思,杭露侬正欲出声再深入说点什么,不料岑祚舟在这时倏然开口,代替她做出解释:   “杭露侬,你母亲,我前妻。”   岑浪愣滞了下,用足足一分钟来理解他的话,然后才恍悟过来父亲的意思。   原来这就是那位,   在他还没记事的时候就抛夫弃子,   与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岑浪慢慢敛起唇角笑意,冷淡移眸瞥她一眼,没再吭声,只是眉骨紧锁。   ……   “区区蝼蚁,也值得你跟我开口。”   书房内,岑祚舟将徐嘉合的商业犯罪证据扔到桌面上,话音稀微不解。   “有人会开心。”   岑浪打开档案袋,从里面抽出文件眼速飞快浏览一番,勾了下唇,随后将文件插回去装好,“谢了爸。”   岑祚舟没什么在意,坐在皮椅上,抬起目光,语气稍染严苛地问他:   “打算什么时候履行承诺?”   岑浪动作微顿,放下文件坐在他对面,眼色深黯些许,良久后回答:   “等我陪她结束手上这案子。”   岑浪欠下父亲一笔巨款,   不多不少,   二十亿。   在时眉遭遇绑架的那个晚上,接到绑匪索要巨额的那个晚上,从来心高气傲的岑浪第一次打电话给父亲,主动开口求借二十亿。   岑祚舟眼也不眨,当场应下。   但条件是,   要岑浪顶起壹浪算是还债。   岑祚舟无声凝了眼岑浪,些微抿紧唇线,过了好半天,没由来地扯起另一个话题:“让你回来不是还债。”   岑浪望过去,等待父亲的后话。   “律师的确是很不错的职业,你想做,我没意见。”岑祚舟抬起臂肘撑在桌面,长指交叉,说话的情绪很平静,   “但我说过,你的身份会为她带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你无法凭借律师这个身份,去解决你因为壹浪太子的名号所带来的麻烦。”   事实如此,岑浪当然明白。   在他自幼至今的成长过程中,始终在坐享壹浪为他带来的一切,例如不可估量   的财力愉悦,例如万众瞩目的太子光鲜,例如潇洒自如地享乐生活。   但与此同时,他也必须背负着壹浪压下的枷锁。   例如家常便饭被迫害;   例如寥寥无几的友谊;   例如,他注定要放下所谓自由,必须回去接手壹浪的命运。   因为他是家中独子。他不能永远活在父亲的庇护下,更因为壹浪是岑家世世代代的心血,有无数的人在倚靠壹浪养家糊口,倚靠壹浪存活。   还有。   “回来,才能更好地保护你喜欢的女孩子。”   在与儿子的交流中,岑祚舟从不武断专横,他会先教岑浪怎么做,再告诉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像他说:“至少下次她因为你出事的时候,你不需要再来求我,更不用求任何人。”   “我明白您的意思,爸。”岑浪低眼看着面前的档案袋,静默半晌后,他也转而提起新的话题,看向岑祚舟,问,   “但您这么着急退二线,到底为什么?”   毕竟在岑浪看来,   他父亲可还远远没到退休的年纪,   何况这圈子里人的基操都是,父辈身体垮掉干不动了,才放手给下一代。   “我有我的事情。”岑祚舟不做解释。   岑浪却半眯起眼睑,沉默盯视着父亲看了好一会儿,半天憋出来一句:   “您不会…是忙着想复婚吧?”   岑祚舟:“……”   谁知,岑祚舟的沉默反倒像是更加证实了岑浪内心的猜测,他有点一言难尽地看着父亲,停顿了很长时间之后,才低叹一口气说:   “爸,看不出来,您够痴情的啊。”   说着,他抬指拨转了下台面的水晶旋转相册。   是一张全家福。   左边是岑祚舟,右边是杭露侬,   3岁的小岑浪被抱在中间。   “你如果很闲,就现在辞职。”   岑祚舟很快将相册转回去,警告性掠他一眼,语气微冷。   岑浪挑挑眉,很懂得见好就收,起身拿走档案袋准备离开。   推门出去之前,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坐在书桌前正对着那张全家福走神的岑祚舟,平稳开口:   “虽然我并不赞成您跟杭女士重修旧情,毕竟当初是她抛弃在先。”   岑祚舟挑起眸眼,听到他说:   “不过,您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力。壹浪我会顶起来,您不必凡事都惦记着我,该恋爱恋爱,该复婚复婚。”   “我尊重您的选择,爸。”   岑浪语调认真,没有半点玩闹不羁的成色,告诉他说,   “就像您一直以来尊重并支持我的决定一样。”   岑浪推门离开。   岑祚舟仍坐在那里,视线缓慢落在眼前这张全家福上,良久,浅淡勾唇。   岑浪走下楼,正巧碰上在客厅四处参观的杭露侬,奇怪的“母子”组合狭路相逢,气氛一度上升到抓马的程度。   杭露侬正思考着该说点什么,只见岑浪从她面前经过,眉眼冷淡疏离,但还是朝她稍稍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之后,与她擦肩而过。   杭露侬眉梢轻扬,内心暗下感慨。   这么多年不见,这孩子变得简直跟他爸一模一样。   同款冷酷,   同款帅气,   同款绅士好教养。   时眉是没有想到会再次遇见岑浪的父亲。   在主楼的沙龙区,   在她对着岑浪发痴的时候。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不是,怎么还能重复上演,   她简直被尬得不想回头。   时眉猛然惊醒般收回手,快速起身,转头端起职业微笑,礼貌道:   “岑总。”   但她这次显然没有初见岑祚舟时的那般从容,或许,随着岑浪在她心中地位与分量的不断积累,在面对他父亲时的忐忑也在增多。   只是,时眉发现岑祚舟身边,   这次居然,   多了个漂亮女人。   时眉不自觉将目光落在杭露侬身上,看起来很年轻,不太像岑浪母亲该有的年纪。不过他父亲也不像。   也许钞能力可以永葆青春?   而杭露侬此刻也在注视她。再准确一点的话,应该是在观察她脖颈上的那条项链、双耳的耳钻、细腕上的手链,目光下坠,还有她的脚链。   她眸光闪动了下,没说什么,只是朝她走近两步,伸手歪头跟她打招呼:   “嘿,儿媳妇。”   岑浪:“……”   岑祚舟:“……”   时眉:“……?”   这时,岑浪上前将时眉半挡在身后,同一时刻,岑祚舟伸手拉走杭露侬,两父子对视一眼,迅速偶遇又迅速分开,简直不能再默契。   “诶我还没跟人家小姑娘打完招呼呢,这么着急走干嘛,一家人见都见了干脆晚上一起吃个饭多好……”   杭露侬被岑祚舟拉着手腕,边走边抗议。   实在忍无可忍,岑祚舟带她走远一些,之后低声提醒她一句:   “岑浪还没追上。”   “啊…还没追上啊……”杭露侬这才恍然惊觉,点点头自喃一句,   “那确实吃饭还太早,给人家小姑娘造成压力就不好了。”   岑祚舟想起她那句“儿媳妇”,认为有必要跟她做个介绍,于是淡声开口:   “时眉,Libra律所的高律。”   杭露侬惊愣了下,“这么厉害?这么年轻就是高律了啊,那我们小浪真应该好好努力。”   岑祚舟没再接话,在水吧点了两杯美式,一冷一热,将热的那杯递给她,可却发现她还在愣神,“在想什么?”   杭露侬接过他手里的咖啡,仔细思忖了好半天,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似的,激动得捉住岑祚舟的手指,说:   “阿舟,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律师身上带的那套双钻首饰是今年Toxy集团上个月刚出的新品。”   岑祚舟瞥了眼被她无意识握住的指尖,没说什么,伸手帮她扶稳咖啡坐下来,看到她翻出手机兴奋道:   “你看,我上个月刚去看过他们集团的新展,那套双钻的原身是一颗粉色裸钻跟一颗紫色裸钻,坐地三千万起价,还不算大师设计跟手工费。”   “我当时特别喜欢这套双钻首饰的设计理念,想下手来着,但出产商那边说早就被人拍下了。”   岑祚舟看了眼她手机里的首饰特写图,安静听着她的话,耐着性子等她说完,抿了口咖啡,优雅开口:   “设计理念是什么?”   只听杭露侬字音晰彻,   她说:   “紫钻是忠诚,粉钻是欲望。”   日落时,岑浪骑机车带时眉来到江边码头,陪她度过今晚的黄昏。   “岑浪,你就这么喜欢我。”   时眉跳下车,半开玩笑地调侃他。   不料下一刻,岑浪摘下头盔,倏然伸手捞过她将人抱离地面,让她反坐在机车引擎上与自己正面对视,双手替她取下头盔,眼色真挚地回答说:   “是。”   时眉心尖狠狠一悸。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唇瓣被他拇指指腹按压住,没机会出声的时候,她听到岑浪声线喑哑地问她:   “所以,你要不要试试我?”   不是你要不要跟我试试,   而是,你要不要试试我,   他将自己摆下低阶,放低姿态,视线袒露出某种近乎执念的热切与直白。   他说:   “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我?”   ——那份执念,被命名为“非她不可”。   时眉坐在比他稍稍高出半截的位置,错愣地低眸凝视着他,瞳孔轻颤。   岑浪半仰起头,眼神清黑通透得发亮,外突的喉结浮在斜阳濒危的残影里,为她撕毁一切底线,向她乞怜。   他的第三个问句是:   “让所有人都知道我在追求你,我可以吗,宝宝。”! 第49章   “夏婕的案子结束后,我再回答你。”   这是那日在码头,   时眉的答复。   岑浪说:“好。”   已经等了这么久,他当然不介意再多等等,给足她考虑时间是对的。   毕竟,无论她答应或是拒绝,   他都不准备放手了。   时间来到秋末第一个星期三上午,   夏婕案开庭的日子。   以家庭暴力为由的离婚诉讼官司不确定性太大,而夏婕再经不起折腾了。于是岑浪提出不走民事走刑事。   上次会议室的那场闹剧以后,徐嘉合已经被警方控制。   岑浪与时眉分头行动。   岑浪去检举徐嘉合商业欺诈并提供板上钉钉的事实犯罪证据;时眉则以夏婕全权委托代理人身份向警方提供徐嘉合侵害人身自由与安全的犯罪证据。   证据链串联下来,徐嘉合由公诉机关提起诉讼,控告其犯故意伤害罪、虐待罪、侮辱罪、商业欺诈、侵占他人财物及暴力干涉婚姻自由等多项罪状。   时眉作为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代理人,陪伴夏婕一同出庭。   而岑浪,尽管当初是以他的名义在主任黄世海面前接下这案子,但他始终没有与夏婕签订任何委托协议。   在开庭当日,他也没有出庭,只是坐在庭审现场下进行旁听。   毕竟夏婕唯一信任的人是时眉,也只有时眉具备陪在夏婕身旁战斗的资格。   毕竟发现夏婕不对劲的人是她,   第一个向夏婕伸出手的人,还是她。   在证据充沛的刑事诉讼中,即便徐嘉合花天价请辩护律师,对这起案件最终的审判结果也并不会有太大影响。   不过,有一点遗憾,   徐嘉合在被指控的诸多罪行当中,   唯独还少了一条。   “公诉人,针对你所指控的被告人婚前违背原告方意愿,使用迷药导致原告方无法反抗的情况下对其进行性交的强制性行为,你是否有新证据或证人提供。”   法庭上,审判长提出发问。   检察官稍稍捏弯会议麦,凑近道:“是的,因此,我申请法庭传唤证人到庭作证。”   审判长点头:“传证人到庭。”   夏婕在这时侧头看向身旁的时眉,时眉微微垂眸,随后慢慢握住她在桌下不自觉紧攥的手,神色温柔,轻声对夏婕说:   “别怕,你很勇敢,你没有错。”   夏婕因她的话而渐然放松些许,指尖松力,默不吭声地反握住她。   时眉掀起睫,探长视线撩向旁听席,很快被岑浪的目光精准捕捉,彼此眼神横隔肃正沉穆的庭审气势,倏尔对视碰撞。   紧跟着,两人的对话响在她耳旁。   “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十二年前徐嘉合对夏婕的迷奸行为,他可能要少判十年,这对夏婕来说是一种不公。”   半月前,时眉站在律所露台,转身紧蹙眉尖看着他,语气略带遗憾,   “岑浪,我想我还是没有做到位。”   “你不是没有做到位。”   岑浪走近了些,将手中咖啡递给她,抬手揉揉她的脑后,云淡风轻地告诉她:   “看不到答案的时候,就说明你需要切换思路,往回看,或许这个答案是你经手过却不自知的隐藏点。”   时眉下意识自喃:   “切换思路,往回看……”   “证人姓名。”   法庭上,审判长正在查对个人信息。   男人站在证人席,先是转头扫过被告席,逡巡过徐嘉合的眼神轻蔑凌人,甚至隐隐渗漏出一点得意之色。   而后他又望了眼原告席,掠过夏婕与时眉身上时没什么表情,好像他虽然作为有利于夏婕这方的证人出庭,也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想要帮忙的意愿。   相比帮忙,他的出现更像一种报复。   审判长冷下声音,再一次询问:   “证人姓名。”   男人从夏婕这边收回注视,抬起头,一脸麻木地望向高位处的审判长,回答:   “我叫徐嘉志。”   ……   一个月前。   周末的午后。   岑浪骑机车来到滩尾旧城区,将车停在巷口空地,按照地址走入小巷深处,在巷子末端一户破破烂烂的门前顿住脚步。   他扫了眼门牌号,抬手敲门。   “吱嘎”一声,破旧木门并未上锁。   随着岑浪敲门的动作,木门朝里漏出一条缝隙,仿佛是随意默许外人进入。   岑浪停顿两秒,继而伸手缓缓推开木门,迈过门槛走进去。   一间空阔而不算敞亮的平房小院,晦黯阴潮,四周堆着柴火与废铁,墙体湿裂,渗弥锈铁的腥气,白墙下沉至茶褐色,处处裹叠家徒四壁的颓败与荒凉。   他穿过院子,扭开门把手走进唯一有可能住人的对面房间。   恶臭熏天的气味下一刻紧扑而来。   岑浪皱深眉骨,在鼻端嫌恶地扇扬两下,隐忍着此刻极为不适的酒臭味与男人身上浑浊的酸臭气,淡漠撩眼掠了一圈。   “哟,这不是壹浪太子爷么。”   徐嘉志一脸堕落相,斜躺在脏污秽垢的深色沙发上,不屑一笑,   “我这破地方也能找着,还真是难为你。”   岑浪对他的阴阳怪调丝毫不见恼,一脚踢开地上的啤酒易拉罐空瓶,从旁侧拎过来一把木椅,从容镇定地坐在他对面。   即便坐着,他的语句仍然凝落居高睥睨的优雅气势,轻飘戏谑了声:   “怎么,离开哥哥的襁褓这么惨呢。”   “去你妈的!”徐嘉志还是那么没长进,还是会因为徐嘉合而被轻易激怒,起身就要对岑浪动手,却被岑浪反手一棍直接怼杵在沙发上动弹不得。   只能无效咆叫:“你他娘有屁快放!”   岑浪反倒不急,慢悠悠地抬棍贴在他脸上敲了敲,眼梢勾着一抹痞贵感,   “嘴这么脏,记吃不记打是吧?”   大抵想起上一回挨打又被关进去的经历,他明显收了下动作,面色憎恶发怒,洋相丑态,厉声命令他:“滚出老子家!”   岑浪当然不怵他,收起随手捡来的木棍立在身前,双手撑在上面,懒痞歪头。   “滚之前,还想问你一句,”他挑眼看着对面虚张声势的男人,直入主题,   “这些年你威胁徐嘉合,从他那里一次又一次伸手要钱,让他不得不有求必应的理由是什么?”   这是他翻阅时眉最初为徐嘉合辩护财产案的卷宗时,发现的一个重要隐藏点。   银行流水记录做不了假,徐嘉合这些年前前后后确实没少给徐嘉志的账户上打钱,每一笔都数额不菲。   但这不是重点。   岑浪觉察到的重点是,徐嘉合突然开始给徐嘉志打钱的时间,是十二年前。   十二年前,   这不得不让他做个联想,   因为那不远不近,刚好就是夏婕大二被人迷奸并散播裸照的时间点。   “谁威胁他了,那他妈是他徐嘉合自己做贼心虚,他自己心里头亏得慌——”   “他为什么心虚?”   岑浪迅速按住他话句里不慎侧漏的这个争议词,视线冷锐,又一次逼问,   “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做了贼?”   绝不留给徐嘉志缓神的机会,他佯作语调轻浮,神色持疑,嗤笑激将:   “不会是你玩污蔑造谣那套吧?”   “放屁,老子当然是有证据!”徐嘉志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啐了口,大骂,   “你以为他徐嘉合是什么好鸟?是,我是爱喝爱赌混吃等死,但至少我没害过人。”   “徐嘉合那个伪君子,表面装得一副人模狗样,还什么狗屁的慈善家,你知道他对他老婆干过什么龌龊事吗?”   他似乎越说越来劲儿,“当年要不是他下药强奸,还拍了夏婕的裸照散到她学校,就他小学毕业那副文盲样能娶上艺术系女神?我呸!”   果然。   岑浪赌对了。   最后一项证据就在徐嘉志手里。   他眉尾轻动,虚眯着眼逼住徐嘉志,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亲眼所见?”   “那当然。”徐嘉志冷冷一笑,“当年我在外面欠了赌债,摸进他家想偷点钱,拿了钱正要走,结果好巧不巧碰上他带夏婕回来,甚至他都等不及回屋,在客厅里就跟条公狗一样在人家姑娘身上发情。”   岑浪锁紧眉,敛起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沉下嗓音问他:“证据呢。”   徐嘉志听到这话,突然默了下,转身又躺了回去,半晌道:“给徐嘉合了。”   岑浪没急着开口,略微思考了几秒,   “你把证据给他,他答应保你出来,是么?”   “不愧是太子爷,脑子转得真快。”他换了个姿势歪躺着,瞥他一眼,凉凉哼笑,“这还得多亏你身边那位女律师啊,要不是她当初搞我,也不会给徐嘉合这个机会。”   岑浪恍然明白过来。   来之前,他还有一点没想清楚。   既然徐嘉合知道徐嘉志手中拿捏着他的把柄,而他持续十几年来一直被徐嘉志要挟塞钱,为什么突然会为了遗产起诉?   他不怕自己的劣行被公之于众么。   直到刚才,他倏然想通了这一点。   倘若对徐嘉志来说,这份证据是他用来威胁徐嘉合最后的王牌,那么他必然不会轻易拿出来。   所以他才会先跟踪时眉,找她的不痛快,企图唬住她,却不想反被时眉搞进去。而如果这一切都在徐嘉合的掌控……   他料到依徐嘉志的性子肯定要先去找自己的代理律师时眉;又料到时眉不是吃素的,会让徐嘉志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在徐嘉志不得不有求于他的时候,他再出手要回视频证据,保他出来。   可是。   岑浪眉骨愈渐拧深。   从他跟徐嘉合几次交手的经验,他并不觉得徐嘉合是这么精通算计甚至还懂点心理学的人。   总觉得他背后……有人在指点。   “我听说那女人最近又在帮夏婕打官司了,你今天来这儿,是想找我拿证据吧?”颓烂的男人在幸灾乐祸,   “这他娘的就叫搬起石头——”   岑浪一脚踹在他脸边的沙发上,懒得跟他兜弯子,单刀直入嗤声揭穿他:   “备份在哪?”   徐嘉志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你算他妈老几,就算我有我又凭什么给你?”   “不想赢一回么?”   岑浪没由来地这样问了句,漠然冰冷的眼神直直钉住他,字词半讥半嘲,   “从小活在徐嘉合的阴影里,父母不疼,长辈不爱,所有人的目光都瞩目在哥哥身上,这让你无时无刻都活得很痛苦,不是么?”   徐嘉志身体瞬即僵住,面色突变。   “现在,机会就摆在你面前。”岑浪手持木棍敲杵几下地面,他目光讥诮,循循善诱的口吻缓慢得更像一种心理压制。   他说:“要不要试试,一起毁掉他。”   ……   庭审现场整整持续一上午,饶是再怎么经验丰富,时眉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   好在,她的心理足够强大。   好在,在这之前岑浪已经将一切细节替她铺好,带着她一遍一遍反复模拟庭审现场,以合理精准的逻辑体系与严密且系统的切实物证闭环证据链。   好在,一审判决结果没有让她失望。   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数罪并罚,徐嘉合下半辈子算是牢底坐穿,且时眉所提出的刑事附带民事诉讼赔偿款也被准予。   好在,她也没有令夏婕失望。   当然,徐嘉合一定会提起上诉。   “没关系,这官司我必然是要陪你打到底的,就打到他没钱上诉为止。”   法院   门口,时眉这样告诉夏婕。   夏婕今日换下了黑裙。   脱掉了黑色裤袜,一身浅红色短袖连衣裙,裙边及膝盖位置,露出常年没能见到阳光的细白小腿肌肤。脖子上遮掩伤疤的红丝巾换成一根复古山茶花项圈。   其实,秋末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夏婕身上的连衣裙并不适合当下这个季节,但是有什么关系。   至少这符合她此时此刻,   摆脱束缚,汲取自由,重获新生,   往后只为自己而活的心情。   偏分中长发短至锁骨,替代原本的及腰长发,额前厚实刘海不见。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观察到她的长相,时眉脱口而出:   “夏婕,你很漂亮。”   还有一句:   “你真的很漂亮,不止今天。”   夏婕抬起眉眼,从来灰败发黯的双眸是在今天这一刻滋生稀微亮度,她笑了。   尽管是很浅很淡的弧度。   但她还是笑了。   她看着时眉,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地跟她说了一句:“谢谢。”   她也还有一句:   “谢谢你,时眉。”   谢谢你的帮助。   谢谢你的陪伴。   谢谢你,夸我漂亮。   平素八面玲珑的魔女,此刻面对夏婕这样真挚而直白的道谢,反倒有些赧然,她无意识抬手摸了摸头发,说:   “先别急着道谢呀,我们接下来还有一仗。”   跟徐嘉合的离婚官司。   徐嘉合被判刑,那么夏婕跟他的离婚官司就变得没那么难控制了,她要帮夏婕争取到最大程度的权益,钱、车、房、孩子,一样不落。   “请问,是夏婕女士吗?”   夏婕出声之前,后方突然响起一道女人的声音,切入两人间的对话。   两人同时回身望去——   一位身穿青花瓷复古真丝连衣裙的女人,外披墨绿收腰裘绒大衣。四十岁中半的年龄,长发精致盘绾成髻,斜插一根和田玉簪,气度高雅出尘,保养姣好。   初见的陌生人对夏婕来说还是有些局促难安,她稍稍后退两步,低下头轻语:   “我是。”   时眉下意识想上前将夏婕挡住,徒然却看到出现在中年女人身后的岑浪,或许是一刹那与他的灵犀默契,让时眉顿住脚步,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她的直觉告诉她,   这位中年女人并不会伤害夏婕。   也许……   “您好,我是「別不同艺廊」的负责人,这是我的名片。”   中年女人没有更进一步靠近夏婕,而是就站在原地,双手递上自己的名片,眉眼温和,语速轻缓而柔,   “可能我这样贸然来打扰有些唐突。是这样的,上个月我去平潭镇海边采风,恰巧入住在「初夏民宿」。”   听到父母的民宿,夏婕怔愣了一会儿,良久后眼眶泛红,急切问道:“是我爸妈出了什么事……”   “不是的,你别误会。”   中年女人轻笑摇头,她似乎有一种足以平复人心的力量,很快令夏婕镇定下来,随后解释说,   “我在房间里看到了你的挂画,感觉实在有灵气我非常喜欢,于是向你父母打听到你的联系方式。”   夏婕几乎懵在原地。   过了会儿,她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低头看向手中的名片,震诧出声:   “别不同……您、您是别尹教授?!”   时眉听到这个名字后,悄悄拿出手机,点开百度快速输入后搜索。   结果一看吓一跳。   别尹教授。   港厦美术学院院长。   全国学画画的艺术生谁不知道,别尹教授的课比她的画还难求。   别尹在这时稍微走前两步,将手中的一封函书交给她,淡笑开口:   “我们艺廊最近在川西刚刚成立一家美术分馆,正在广纳同行人才,不知道夏婕女士有没有兴趣来了解一下。”   条件反射一般,夏婕在听到对方这句话第一反应,是迅速收回自己的断指右手,背在身后,眼神变得些许难堪。   别尹自然觉察到她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弯起唇,仿佛完全没有在意到她的异常一般,继续笑道:   “如果你有意向的话,可以试试来我这里从画廊讲解员做起,薪资待遇一切好谈。不着急,你可以回家后慢慢考虑。”   说完,别尹向两人微微颔首后离开。   时眉也很快与夏婕做了道别,然后她走向始终站在距离几人不远处的岑浪,半眯起眼,没头没脑地问了他一句:   “别尹教授跟江峭是什么关系?”   她没有忘记,   岑浪的朋友江峭,   正就读于港厦美术学院。   岑浪轻咳一声,双手插兜转身带她朝停车场走去,路上不太自然地回了句:   “她是江峭的母亲。”   怪不得。   “所以「初夏民宿」夏婕的那些画,其实是你交给别尹教授的,对不对?”   时眉声音笃定。   她也同样记得,   当初两人在房间因为夏婕而发生意见分歧时,岑浪一直在观察房间中的挂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还拍了照片。   “我不过是搭了条线。”   直到上车,才等来男人的轻描淡写,   “是夏婕本身足够优秀。”   Libra最近接连告捷几场大案。   黄世海一时心血来潮,突然说要在晚上组织团建,律所瞬即陷入一片欢呼中。   所有人都表示参加,唯独时眉没信。   “这时律怎么不接电话呢。”   办公室内,黄世海不停拨打时眉的手机,可偏偏对方一个没接,反倒让这位“雷霆万钧”的主任心里没了底。   不会是赢了夏婕这官司,还记恨着上回他骂得那些难听话吧。   不会这么记仇吧?   不会是……想跳槽吧!?   “小岑啊,这个这个,你给时律打个电话试试,不知道是不是我这手机有问题,你问问她晚上来不来跟我们团建。”   平时骂归骂,但这位魔女可是他的摇钱树,谁都能走她可不能走啊。   岑浪懒恹恹靠坐着软皮沙发,双腿交叠搭桌上,一派散漫不经的二世祖模样。   听到黄世海心虚地要求,他轻哧一声,拎起手机长指拨下时眉的手机号,动作飞快且娴熟。   电话拨通,   第一声都还没响完,   被时眉秒接。   岑浪故意点开免提,时眉听起来十分愉悦的声音在下一秒传来,清楚分明:   “怎么啦浪浪?”   打十个电话都被拒接的黄世海:“……”   岑浪眯眸瞥了黄世海一眼,勾挑起唇,拿着手机凑近了些,声色低柔:   “在哪呢?”   那边传来时眉按密码锁的声音,“我刚到家,喻卓不是说今晚团建嘛,我回来洗澡化个妆今晚去惊艳全场!”   “那顺便帮我从家里带个火机,对,在后院茶室。”岑浪说。   黄世海:“?”   他听到了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   你俩什么时候住一起了??   这时,岑浪倏然笑了声,问:“怎么没接主任电话?”   时眉的语气立刻变得不耐烦,“不想接,用脚想都知道他肯定又要骂我,一天到晚喊喊喊,要是声音大有理驴都能统治世界了。”   黄世海:“???”   岑浪低头笑着摸了摸眉梢,挂断电话前说:“在家等我,回去接你。”   ……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   回家路上,当岑浪骑机车途径港江隧道时,猝然另一辆重机型机车径直朝他猛力飞撞过来。   岑浪连人带车摔翻在地。他皱眉忍痛摘下头盔,还未及从地上起身时——   下个瞬时,一把银色匕首毫无预兆地迅疾狠戾扎刺向他的腰腹。! 第50章   岑浪的反应有多快。   眼风收紧,余光瞥见一道亮闪的银光直冲自己刺来之际,他扣住头盔迅疾挡在身前,锋利匕刃深深扎入机车头盔内。   黑衣人抬头看向他,略微愣神时被岑浪反手扭转头盔勾住他的手腕施力一别,对方很快受力吃痛,被迫侧身半跪下来。岑浪趁势飞起一脚直接踹下他的头盔。   还是没能看清对方长相。   黑衣人戴着口罩,一双眉眼袒露狠锐与凛冽,但岑浪一眼看出他年纪不大。   像个少年。   视线落在被踢去一旁的匕首上,   很眼熟,岑浪清楚记得,时眉被绑架那晚,那个徒然来袭击的黑衣人手中拿的,也是这把银色匕首。   岑浪嗤笑了声,没着急站起来,半支起一条腿坐在原地,懒散活动几下身上筋骨,除了摔得有点疼,其他没什么问题。   他低头咬住指尖皮质手套,缓慢摘脱下来,眼色轻傲地睨向他,语气讥诮:   “哥们儿,什么仇啊,穷追不舍的。”   黑衣少年没吭声,抓过匕首从地上爬起来,步步走向他,调转匕首方向握紧刀把,利刃朝下,随即再一次朝他出手。   岑浪偏头躲开,抽身一个后空翻敏捷后撤,眼稍勾笑,下一刻矮身欺近,弹腿屈膝猛力捣向黑衣少年的下腹位置。   对方受力弯腰,发出闷哼痛声,却也不弱,就势双臂一把箍住岑浪的腰,同时抄起匕首捅向他的心脏。   岑浪明显更快一步。下盘平稳,眼底眩光尖锐,曲起手肘对准他的颈椎骨节狠狠劈下,腰际力道被震松一瞬,他抬手揪起少年的衣领正欲将人踹出去。   不料少年竟也没落下风,动作利索格挡住他的攻势,从他手下灵巧逃开。   瞬时两人在隧道中开始拳脚对拉,彼此格斗功底都很硬,出手速度势不可挡。   但岑浪根本无心恋战。   他显然已经没了耐性,下了狠手一把掐住少年的喉骨撞向冷硬墙壁,力道阴厉,凝定的视线疏冷傲慢,“你今晚肯定是干不过我,要不改天再来?”   他轻转手腕,示意腕表时间给他看,眼神淡漠懒恹,腔调痞气,似笑非笑:   “我还要给我女朋友取蛋糕,去晚了就关门了,真没时间陪你练。”   少年仿佛被他戏谑嘲弄的口吻激恼,愤怒反攻一击,脱离他的手掌桎梏,两人来回撕扯间岑浪无意拽开他的后衣领,蓦然瞟清他后颈上的纹身。   少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纹身图案暴露,瞬间大力推开他,遮起纹身后,脚步有些错乱堂皇地跑走了。   岑浪拧眉虚眯起眼睛,   纹身图案是一个灰色的特殊符号,   他看得很清楚,但没看懂。   ……   岑浪没有说谎。   为了替时眉庆祝夏婕案一审胜诉,他的确提前很久预定了一份三层树莓蛋糕。   这种事情呢,通常是给肴去一个电话,就可以快速搞定的。   但事关时眉,他必要亲力亲为。   大半夜不睡觉自己坐在茶室选蛋糕款式,一选就是好几天。选好款式约师傅,耐心细致地跟师傅沟通。   最后定好一切,师傅说可以送货上门,但岑浪还是坚持自己去提。   虽然没被捅伤,但从机车上摔落还是让他脸上挂了彩。岑浪倒也没什么在意,这个点正是下班晚高峰,为了能尽快取到蛋糕,他才没开车。   于是就这样带着一脸伤,岑浪在黄昏将落的暮色时分赶到前滩中心那家私人订制蛋糕房。   没有使用任何特权,   秉持虔诚而愉悦的一颗心,   按部就班地,去跟随众人排起长龙队,只为了心爱的女孩子买到一早为她而准备的庆贺蛋糕。   拿到蛋糕后,肴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停车场,“少爷,您受伤了?”肴吓坏了。   “骑车摔的。”岑浪按下他立刻拨号叫医车的动作,从他手里接过车钥匙,临走前特意叮嘱一句,“别告诉我爸。”   他驱车拐入上次去过的花店,又是999朵珍妮小姐,之后兜进环浪天合购物中心,成功取到提前三个月订购的礼物。   开车回家的路上,   岑浪从未这样小心驾驶过,担心加速让花倒了,担心刹车摔坏了蛋糕;   他也从未这样亢奋过。   这种亢奋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或许就是,   来见她的路上斜阳掸落橙与紫蓝,   他将满腔无畏与忠诚压满。   开始幻想。   她会为他的礼物侧眼青睐么;   她会慷慨容承他的偏爱么;   她也会有一点点想他么。   他实在幻想过无数次。   他想他可以,   陪她堕入巫山,溺入潮浪,   只为挽留她这一抹生动明媚的回响。   听她肯定他,   说他可以,   他当然是可以的。   时眉一直趴在客厅飘窗上等岑浪。   看一眼窗外的院子,又看一眼手机,心里掐算着他比往常回来的时间要晚很多,是路上很堵吗?   她低头望向旁边的行李箱。   今晚,她有话要跟他说。   正想着,外面忽然传来炸耳轰鸣声。   时眉登时双眸放亮,“噌”一下从飘窗上跳起身,快步小跑去门口。   刚一开门,入眼满满当当的大捧花束,似曾相识的   熟悉。熟悉的豔红色,熟悉的花朵数量,熟悉的鲜花品种。   是她的珍妮小姐。   时眉定定地注视着门口的岑浪。水晶塔灯为他镀上薄光,风度优雅,明锐昂扬,他一手捧花,一手提着方柱形礼盒的同时还拿着另一方长形礼盒。   “恭喜胜诉啊,律师小姐。”他勾唇。   心腔仿若被外力敲弹了下,由内而外如电流脉冲般震传出馈响,流窜神经,游曳颅内,轻杳杳的暖,甜丝丝的软。   尽管那里本就足以柔软了。   时眉竟然顷刻涨红脸颊,飘开目光,慌不迭时地从他手中帮他分担了礼盒,却在下一秒瞟过他脸上,眉尖忽然紧蹙,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凑近端详两秒,问:   “你怎么受伤了?!”   岑浪腾出手带上门,安慰性地拍拍她腰后,轻轻推着她走进去,给出同样的理由解释:“骑车摔的。”   “可你车技很好的。”   天天破案的女人哪有那么好骗。   她没忘记他们初遇的那晚,要不是当时岑浪的硬核车技,她就要因为宋今泉那个孙子横尸街头了。   岑浪放下花和蛋糕,抬头时无意瞥到脚边的粉色行李箱,动作不由僵滞了下。   那是时眉的行李箱。   难道她……   他甚至有点不愿去想那个猜测。   “偶尔也有失手。”   于是佯作没看见一般,转身拿过另一方礼物盒,想伸手拉时眉坐过来时,不料却被她躲避开。   岑浪稍愣,随即听到她扔下一句“等我一下”,便匆匆跑走了。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时眉的行李箱微微走神,唇线抿紧,眼色暗伏些许落寞。   所以还是不行么?   她还是…要走么。   很快,时眉“哒哒哒”地跑回来,手里拎着白色医药箱跑来他身边坐下,低头打开医药箱,眉尖仍未舒展,碎碎念:   “路况很不好吗?你怎么会摔倒啊,还摔得这么严重。”   其实没多严重。   不过是颧骨、鼻骨与下颌处有点轻微擦伤而已,这点小伤算什么呢。   “没事,我们先出发吧。”岑浪捉住她要为自己上药的手,眼眸稀微发沉,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点试探地说,   “回来再上药。”   如果,她还肯回来的话。   “不行,先上药。”时眉拍开他的手,语气坚决,可拿棉签为他涂药的动作却无比轻柔,生怕弄疼他。   在这个缓慢又快速的过程里,   岑浪始终注视着她,   妄图从她这里得到哪怕只有一点的预兆与端倪都好,比如她决定拒绝他的疏冷,强硬,或者是其他什么。   可是没有。   她什么反馈都没有给他。   她藏得滴水不漏,   他想或许他从未看懂她。   看不懂,所以才被死死地吸引住。   当时眉结束为他上药之后,她像是才想到什么,轻轻挑眉,边收好医药箱边低头告诉他:“我让喻卓跟黄世仁说了声,今晚我们两个不去团建了。”   “嗯?怎么不去了?”   岑浪有些意外,印象中她应该是非常喜欢这种很多人聚在一起,喝酒聊天的。   时眉在这时侧过身子,与他面对面坐着,稍稍停顿了一小会儿,她嘴唇轻动:   “因为我有话跟你说,岑浪。”   岑浪蓦地心底一沉。   从来直白坦诚的男人,在这一刻倏然站起身,视线悄然撤开了些,像逃避,   “好,那拆完礼物,我们慢慢说。”   尾音落定,他拎来两份礼盒,长指挑起紧密缠系的丝绒带,绒带松散而下,长柱型的礼盒四面如绽开般顺势而落。   是给她的蛋糕。   树莓味,小三层,   蛋糕中央斜插着一小块巧克力方牌。   时眉略微惊诧地靠近些,伸手取下上面的巧克力方牌,看到上面写有两行字:   花开富贵,平安顺意。   前程似锦,逢案必胜。   实在是,再朴实不过的一句祝福语。   但也实实在在地,   精准囊括了时眉的所有心愿:   金钱、平安、未来、事业,一字不差。   他将所有能给的祝福都给到了,甚至准确解析了她的微信名【HKFG】背后的隐藏的“花开富贵”这一含义。   却唯独,没有趁势借这个机会为自己讨一句愿望。   比如:我们在一起吧。   诸如此类。   “这个字,是你写的吗?”开口时,时眉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带有细密微小的抖。   一定是他的字,   朝夕相处这么久,她绝不会认错。   果然听到岑浪低低地“嗯”了声。   是他挤出时间,特意去跟师傅学习怎么用奶油写字的。   毕竟这是他最真诚的祝福,   怎么可以借他人之手。   “真甜。”时眉咬了一小口。   岑浪淡淡挑唇,之后解开另外一个礼物盒,屈膝半跪,把礼物从里面拿出来。   ——一双满钻高跟鞋。   上一次这个位置,   他用单膝半跪的姿势为她佩戴脚链,   这一次同样的位置,   他以同样的虔诚姿态,为她穿鞋。   尖头细跟,碎闪璀璨,   鞋的大小尺寸惊人得与她相适配。   时眉极力压下鼻腔酸涩,手指紧紧攥住沙发边缘,半开玩笑似的调侃:   “岑浪,你知不知道送鞋的寓意是,送我走,这样会把我送离你身边的。”   岑浪手中动作稍顿,继而弯腰为她穿好另一只,低哑轻笑了声,回答:   “我的寓意是,愿你所行皆坦途。”   时眉真的很喜欢。   他送的每一样礼物,她都很喜欢。   不,应该说送礼物的人是他,所以无论他送什么,寓意是什么,她都会喜欢。   “巧了,我今天也有为你准备礼物。”   仔细欣赏脚上那双高跟鞋很久,半晌后,时眉吸吸鼻子,起身跟他说:   “不过我没有你那么用心,我的礼物都很实际的。”   说完,不等岑浪给出回应,她弯身拉住他的手掌带他走向二楼。   “岑浪,今晚我会搬出去。”   二楼,他的房间门口,时眉忽然这样告诉他。   岑浪抿紧唇,没说话。   尽管事先已经猜到了,但真真切切地从她嘴中听到这句话的刹那。   他还是感受到一种钝痛,在蔓延。   “这是你的答案么?”   他压着眉,不死心地多问了她一句。   可明明问的人是他,   逃避听到回答的人还是他,   是他没有做好准备。   还无法情绪平静地从她那里得到确切被拒绝的答复,于是岑浪缓喘了下,舔舔唇,退让一步松口说:   “好,那我先送你回去。”   倘若她要走,   他就必须先放她自由,   再重新追求。   “我的意思是,”然而时眉却在这时候,忽然笑了,眉尾轻扬补充说,   “今晚我   会从我的房间搬出去。”   “什么?”岑浪没听懂。   时眉没再继续浪费口舌,抬手径直推开身后他的卧室房门,下一瞬连同他一起推进去,反手关门落锁。   “我说,我要从我的房间,搬来你这里。”她最终将这句话补充完整。   而岑浪在她话音落下的霎时,看清他的卧室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粉紫纱幔、满室香烛、红酒香槟、床上的玫瑰花瓣、角落的香薰加湿,以及墙壁上由时眉亲笔写下的一篇小诗……   “怎么,不喜欢我的礼物?”她慢慢逼近岑浪,抬手拽下飘绑在氢气球上的一个小方盒,递给他,眯弯起月牙眼,笑问,   “还是,不欢迎我?”   岑浪低头看过去,   看到她轻拍在他掌心上的,   一盒避孕套。! 第51章   “如果你满意我的礼物,”时眉一眨不眨地注视他,指尖捏住他运动裤边的单根系带,轻轻一抽,眼尾弯起狡猾的弧度,   “那现在,我可以亲你了吗?”   岑浪掀起眼睫回望她,伸手捉住女人的手指,随即抽离视线,后仰了下头,稀微滚动喉结吞咽几分涩意,薄唇翕动:   “我,我先洗个澡。”   视域里残留下他烫红的耳骨,   岑浪是逃去浴室的。   时眉确定。   还是那么纯情。   时眉脱掉长衫外套,坐在懒人藤椅上,轻轻晃动一早倒入醒酒器中的红酒,拎出两只高脚杯,分别倒了三分之一。   她做了许多事先准备。   所以当岑浪从浴室走出来,抬眼撩眸的刹那,不免被眼前的画面狠狠震愣。   月色斜影,香烛晃曳斑驳。   透明玻璃窗开敞一道缝隙,冷凉夜风溜进来,波动烛芯,吹拂粉紫纱幔施施然飘卷。房间极致阒寂,角落香薰机袅娜抽丝,湿潮雾气充溢在光线里,熏熏黯昧。   催拉起活色生香的浮想。   对比岑浪刚洗完澡出来仍然穿得规规矩矩,时眉简直是不能再刻意。   她懒倦半倚着复古角柜,身上仅剩一件抹胸蕾丝连衣短裙,丝绸缎料粉饰她纤细曼妙的身量骨架,肤脂阴柔凝白。   柔顺黑发繁茂如浪,尾梢慵然卷翘,锁骨勾连直角肩,腰肢腻软,盈弱似无骨般不堪一握,腿部线条修靓清绝。   脚上,还穿着岑浪送的那双高跟鞋。   “洗完啦。”时眉弯唇看向他,仰头喝光杯内的红酒,另一手拎着醒酒器,歪头朝桌上那只高脚杯挑挑眉,发出邀请,   “来点儿?”   岑浪眯起眼睛,绝不纯洁的底色似漆黑无度的泥沼,深深弥散在他眸底。   他不露声色。   迈步走向她时顺手勾起酒杯,站定在她面前,稍稍伸手递向她。   时眉为他跟自己都倒上酒,指尖捏着杯脚向他示意。岑浪眉尾轻动,下一秒手上酒杯略微倾斜与她默契对碰,上乘的玻璃杯壁相撞半秒,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响得人无端端地,耳朵发痒。   岑浪率先饮尽。   看上去情绪平静,呼吸稳定,倘若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只有眼色扭结着微妙。   至于时眉……   他下颌收紧,眯眼后退两步坐在单人沙发上,舌尖慢慢滑舔过下唇,然后稍微侧头,从镜子里看着她。   ——她实在是,太不老实了。   “诶呀,洒了呢。”   没能拿稳手中的高脚杯,落入她唇瓣的红酒仅有一小口,剩余大半杯不慎倾洒在自己身上,自尖巧下颚边沿全数泼下。   殷红液体如红墨滴落宣纸般瞬即玷染白色绸缎,红白色差刺眼得惊人。   蕾丝短裙料子太薄,被酒水淋落浇湿大片后变得尤为贴透,束勒饱满,大肆晾晒她的窈窕与骨感。谈不上半点隐私。   一览无余。   “有点可惜了。”   她却还不自知。   探出舌尖挑走杯沿上的酒珠,卷入口中,还略觉遗憾般舔过嘴角残存的液体。   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透明?   当她的目光缓缓滑过来,岑浪想,她当然是知道的。   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分明就是想要这样,   从踏入这个房间那刻之后,她的潮湿眼神在勾缠他,她的情趣短裙在邀请他,她粉红玲珑的曲线在牵引他,   纯白又媚俗,无畏而无辜,整个空间维度因她而泛漫湿漉,她浸在湿气里,甜腻稠密的香氛里都是她迷蒙柔软的身体。   她站在禁忌的边缘。   她就是,   禁忌本身。   如果这样他都还不懂回应,   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良久静默,岑浪从镜子上收回视线,抬眼一瞥,开口的嗓音低柔沙哑,命令:   “过来,我帮你。”   时眉听到这句话,扬起嘴角。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   在她想要从岑浪身上图点什么的时候,她才听话,才会展露完整的乖顺。   她指尖还挑着高脚杯,走向他,脚下高跟鞋踏入奢昂厚实的长绒地毯,落地无声,就像她步步走入他心里一般无声。   “帮我什么?”时眉坐在他身上。   岑浪顺势搂住她,指尖细数她柔软脆弱的身段线条,烫过椎骨,落在她腰上,轻微拉开她一点,眼神黏连徘徊得露骨。   足够抵近的距离才能看清,   一滴殷红酒珠顺沿她的腻白脖颈悄然滚淌,毫无阻隔地轻捷滑入。   直到发现——   她凸点俏丽明显。   岑浪咬紧牙根,猜她里面空无一物,   而证实这个猜测很简单,   当他抬手绕至她背后,指尖勾住系缠在腰臀上的细带,轻缓拆解,蕾丝抹胸旋即在她的小声惊呼里萎然落下。   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么。   岑浪低笑一声。   他眼神追逐的轨迹恶劣又诚实,缓缓拉低,凝定,仔细端详,告诉她:   “帮你,舔干净。”   岑浪低头含住那滴酒珠,惹来她难以为继地颤瑟,他没有停下,唇温落在她紧绷的肌肤上,探索中饱含耐性地湿热挪移到一点,咬住她,磨蹭她。   时眉瞬间仰起颈项,鼻腔发出弱声弱气地轻哼,手指攥紧他的抓力仿佛推阻,可摇摇欲坠偎向他的动作更像迎合。   似乎痛苦,又欢愉。   甚至没忘了强忍着腿软,嗫喏要求:“那你可不可以……”   “啵”地一声小噪音,岑浪松动唇齿,舔了舔,才意犹未尽地放过湿亮的豔红,恹恹眯眼撩向她,发音懒沉:“嗯?”   时眉喘得有些急,眼尾被刺激得弥蒙些许湿红,唇瓣微抖,还是不肯服软地,看着他,磕绊着字音把上一句要求说完。   她带点喘音地说:   “你可不可以…边舔边叫我宝宝。”   岑浪哑着嗓笑起来。   “可以。”指尖挑开她的裙边,向她讨要好处,光与夜在他眼底擦燃交错,   “但,我能得到什么?”   他的动作还没停。指腹优雅抚蹭,然后发现那里也同样并无阻隔,岑浪难抑地低喘了声,感觉到有些不太好过。   时眉缩蜷了下,身体防御的本能几乎被他瞬间破译,体感神经激起燥涌,唯有他指根给予的贴触才勉强安抚。   “一个秘密。”她羞怩地告诉他。   听起来,   似乎是个不错的交换条件。   下一刻,岑浪给她今夜第一个亲吻,起身抱稳她,将她带去床上,舌尖缓慢碾辗她的甜美香气,施力加深,贪享她澎湃鲜活的生命力,品尝她被逼给回的反馈。   浊乱混沌中,她被岑浪按住大腿,肢体末梢投射给大脑的一切敏感反应都直窜而下,他低头,舐吻她的剔透与晶亮。   带着她的味道重新吻她,   齿尖雕琢细密碎小的淤痕伤,点缀她优美昂挺的颈侧,不加掩饰地取悦她。   然后,低沉喘音敷落在她耳际,喑磁有力,欲气得无以复加,湿哑诱哄的声色崩落在她耳边:“宝宝。”   当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怦然炸裂,   时眉才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以为自己会非常享受他给予的这声特殊亲昵,贪心而不知足地妄图让他再多叫几遍,她好想听,好喜欢听。   可事实证明她连一声都受不住,   他还没有开始,   她已经,为他盛绽过一次了。   岑浪当然第一时间觉察到她不正常的战栗,掐紧她的腰肢,嘶声笑她:   “你到了,是么?”   时眉不说话,羞恼地想拉下他强吻,岑浪却后撤一点,不让她亲,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揉捏两下,追问:   “所以你的秘密是什么?”   时眉稍势偏头,咬住他的拇指吮了下,舌尖浅浅下滑,弥留下一道湿亮的水痕在他指根,焚烧在他手指上的柑橘香,是此刻催动情调最好的调剂品。   很久之后,就在岑浪将要失去耐性惩罚她的时候,时眉适时松开他的指节,就像半小时前他松开她那样,发出靡滟萎颓“啵”地一声。   “第一次听你叫宝宝的时候,”她手腕用力拉他下来,探寻到他烫红的耳根,喘音短促地分享这个秘密,   “我就……了。”   一句话,四个字,   霎时摧毁岑浪一触即溃的定力。   “像现在这样么?”他抬起手,向她展示指尖携   抹的晶莹剔亮,嗓音偏移了些。   时眉没能得到再次开口的机会。岑浪俯身咬住她的唇,额角青筋暴起,缓慢推入,血液积涌翻腾不休地焦灼热度。   但是还不行,   他还没办法放开动作。   时眉惊骇尖叫一声。   双手死死攥在他的手臂上,指骨泛白,破碎呜咽被他吞落,剥离出深层次的致盲感,情绪被刺激得非常不稳定。   她还是太娇气了。   还是太会求饶了。   强势疯狂的掠夺前夕,岑浪必须有所收敛,不含恶意地讨好她,温柔耐心地拆解她,节奏放缓,延迟快乐。   等待一个“可乘之机”。   “岑浪……”   那么得不到满足的,就不止他一个。   时眉挺起来一点,鼻尖轻蹭他的喉结,浑身发软地贴靠他,企图用这种方式乞求他的帮助,帮助她粉碎体内的异常。   岑浪却不肯施以援手,过分磁哑的字词浸泡诱惑,问她:“还有呢?”   他停了下来。   绵密的酥感与暴戾的渴求如此矛盾地交织背离,让时眉饱受折磨。   她几乎急得快哭出来。   岑浪还是毫不动摇。   时眉必须自寻出路,委顿在他怀里用力思考哪里才是可以碾压他,逼他狂暴的敏感点,过了半晌,她抬头用力吻住他,轻轻抽动了一下小腿,蹭他,说了一句:   “我爱你。”   岑浪当即拧起眉,拖她翻了个身,施予她全部满足的一瞬坏心思地捂住她,凑抵在她耳际,咬着牙要求她:   “刚才那句不算。”   他放开进展的动作,洞穿她的脆弱,让她体会尖利的酸麻,蓬勃的热,字音重喘:“下次,重新说。”   还有一句:“不许在床上。”   床头床尾的烛影招摇潮热,火芯阴燃,融蜡滴落,朦胧满房昏聩浮俗。   他们混乱契合地作乐。   剖离现实,像堕落在无常而无边际的山火,深渊,心魔,诱果。   窗外月色早已消亡,天光即将觉醒。   时眉被岑浪折腾狠了,到后半夜近乎没什么体力支撑,由着他抱去浴室洗漱冲澡,迷迷糊糊之际,隐约听到他说明天要带她见家长,问她好不好。   时眉窝在他怀里虚软点头。   然后昏睡过去。   于是错漏了梁铭在凌晨打来的电话,   只收到一条他的微信。   上面说:【时眉,章老师死了。】! 第52章   时眉再醒过来就是中午了。   下意识伸手试了试身边,是冷的,不见岑浪。她实在懒得动,抬手摸向床头柜,想给岑浪打个电话。   结果发现昨晚手机忘记充电,已经自动关机了。   无奈只好插上充电器,等开机的功夫她强撑着身子爬起来去浴室洗漱。原本还想再冲个澡。快天亮那会儿岑浪已经帮她洗过了,但她睡觉不老实,头发还是被睡得一团乱遭。   只不过终究还是有心无力,站在盥洗盆前洗脸刷牙已经在腿软了,腰臀酸胀,大腿……时眉擦干净脸,低头瞟一眼,很好,大腿上都是细碎的咬痕伤。   这个混蛋。   岑浪属狗的吧,   净挑她敏感不受力的部位咬。   但总而言之就是,她能坚持刷完牙洗完脸已经很不错了,实在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再去洗个澡。   本来还想跟他甜甜蜜蜜约个小会,   毕竟今天周末嘛。   毕竟,今天是恋爱第一天嘛。   “岑浪!”她站在浴室门口,一转身,正好撞见岑浪推门走进来。   她叉起腰,佯作气恼,张嘴就要教训他:“你以后——”   嗔恼的话尾蓦地消音,   岑浪撩起眼皮凝住她,倏然凑上来,勾起唇,倾身弯腰亲了她一下。   用力而短暂的一个吻。   “花已经帮你分装好了。”岑浪眉尾轻挑,落在她唇上的视线虚迷胶着,拇指替她温柔擦掉嘴角的牙膏渍,缓缓探入她眼里,嗓线微哑,   “欢迎来到我身边,宝宝。”   时眉这才注意到,他从身后拿出一盏肉粉色麦穗瓶,里面斜插着十珠层叠饱满的珍妮小姐。   完全按照,上次她分装的标准。   “什么呀……”时眉语气顿时松软下来,耳廓微烫,目光像是无处落脚,似打非打地推了他一下。   又或许,称不上推。   推力发黏,糖分很足,   带有明确的羞涩,自然地撒娇,和无比浓烈的喜欢他。   接过花瓶,低头轻嗅了两下,特别香。时眉又仰头拍拍他的肩,岑浪俯低眼,很配合地弯身靠近她。   时眉踮脚凑上去,在他颈侧深吸了吸鼻腔,发出一声浅浅喟叹的喘音。   “啧,比花还香。”她眼波狡黠,毫不吝啬地夸赞他,却偏偏又将夸赞的词句故意压虚,咬紧发音。   于是本就不纯粹地语调变得更为动荡,气音黏软上浮,渗漏两分湿润地挑逗,在他耳边笑得不长记性,   “你好诱人啊,浪浪。”   岑浪稀微眯起眼,扣住她的后腰手腕用力一勾,时眉根本稳不住身体径直撞上去,腰脊瞬即迸发丝缕酸意。   腿更软了。   “站都站不稳了,”岑浪收紧她的腰,警告性拍了一下,头一歪,薄唇贴着她的耳垂戏笑,“还勾我呢。”   他拍得极富有技巧,   力道微微有点重,但绝不会痛,电流般直窜尾椎的震感带起隐隐酥麻。   让她打着颤叫出一声。   岑浪似乎要的就是她一声,奖励式亲吻她的脸颊,弯腰将人抱起来,低声笑她:“叫什么,有这么爽?”   时眉登时脸色酡红,手里抱着花瓶挡住自己,躲在他怀里小腿乱蹬,闷声闷气地控诉他:“岑浪你别欺负人!”   有些回忆是要记一辈子的。   比如,昨晚最开始的时候,岑浪始终压着自己对她体现温柔,而她精力充沛,偏不安生,表现得很疯。   但岑浪还是有所克制地收着来。   于是有些急于出口的话,   时眉表达得很不好理解。   比如。   “浪浪,你能不能再多爱我一点…”   她表露得词不达意。   但向他索吻的小动作却大胆而热切,眼角湿漉,用尽本领去阐释词句没能坦述清楚的要求。   她竟然亢奋到这种地步。   而起初的岑浪也并不老道,他极力抑制着压挤下的娇黏触感,甚至在这样的灼烧情绪里,还能认真思考她的话。   她不满足于温柔,她很迫切。   如果是这样的话,   岑浪微微抬眼,彻底放开进展的频率,仔细观察着她,绝不错漏她反馈给他的每一寸表情,然后似摸非摸地施力拍打了她一下。   就像刚才那样。   然后得到时眉回赠给他的反应,   比刚才更要命。   “原来你喜欢这样。”岑浪低缓笑起来,天赋异禀的男人,还会不耻下问。   时眉脸更红了,迅速截断回忆。   但也乖了点,由着岑浪抱她回床上,扯过被子帮她盖好。   他坐在床边,伸进一只手臂垫在她腰下,指腹探寻到她后腰侧轻力按揉。   他的动作很纯粹,眼神干净,情绪平稳镇静,不渗入任何一点隐晦不明的暗示,好像就真的是在单纯为她舒缓。   不纯洁的人,是时眉。   她已经明显觉察到自己愈渐委顿的体感,悄然蒸腾的热意,身体被他指下浮漫上来的捏力隐隐炙烤出洇潮。   她知道那绝不是汗。   “你很紧张?”经过前一晚对她的细致探索,岑浪很快发现她的不对劲,手臂发力把人往上带了点,眯了眯眼,抵住她拖着声腔笑问,“想到什么了?”   时眉咬紧下唇,   肢体末梢近乎灾难性变软的刹那,她经受不住他的眼神拷问,抬手紧紧捂住了他的眼睛。   可这样做的后果是。   她不得不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拥有一双绝对美感的唇。   他用这双唇为她做过很多事。   追求她,亲吻她,叫她宝宝,对她说尽情话,让她品尝难以言喻的欢愉又给她抚慰,   为她提供一些情人间的私密服务。   他太会利用自己的优势了。   所以时眉怎么可能不回想,越回想越紧张,身体紧绷到压根放松不了的程度时,她甚至战栗地轻哼了声。   她觉得自己要在他手下完蛋了。   时眉还捂着他的眼睛,但尾指却在渐渐下移,小幅度滑到他的唇角,轻轻点触,含含糊糊地哼唧着:   “浪浪…我们不能再继续了。”   昨晚确实太过了。   岑浪薄唇微翕,下颌蓦然收紧,修长指骨攥住她的手腕。他的指节有点冷,拇指带着凉意上下抚触,若有似无地磨蹭她滚烫泵搏的内侧动脉。   听到她说:“但是,但是你昨晚真的很棒,我想…我应该表扬你一下。”   他拉下她的手,清晰感受着她指尖依次划过他的唇,就像一点点撕扯他的理智,轻盈又疯狂地,无意或有意的。   “想好用什么方式了么?”   最后,被她击垮。   他的眼神比嗓线更阴晦邃沉。   时眉弯起嘴角,在此时此刻非常庆幸自己事先做好的准备,准备了满满一屋子的氢气球,每根气球下都栓挂着送他的亲密礼物。   她歪了歪头,指着漂浮在最近处的小方盒,声音沁入不正常的情绪,说:   “就这个好不好,葡萄味冰感颗粒凉爽型超薄——”   手机突然响起一通来电。   霎时粉碎眼下满涨的旖旎氛围感,   如此不合时宜。   岑浪挑挑眉,似乎在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接,那一秒时眉几乎用尽这辈子的事业心来对抗人类本能的欲望。   最终她沮丧地泄了口气,但还是有点不死心,给自己留了个回旋的余地,   “你帮我看看是谁,不是客户的话,一律不接!”   岑浪笑了声,起身拿过她的手机扫一眼屏幕,轻轻皱眉,口吻敛起几分笑意,告诉她:“是梁铭。”   “接。”   章老师是孤儿院的生活老师。   孤儿院的孩子被分组管理,一个生活老师手底下分管十个小孩,时眉是这些孩子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也因此没少被章老师照拂。   记忆里,章老师为人和善,态度温和,情绪稳定,走起路来慢悠悠的,永远一副从容耐心的娴静模样。   小时候很多事情时眉都记不得了。有印象的是,那时候孤儿院条件不好,伙食方面自然跟不上,章老师便时常在家里做好饭给他们这些孩子带过来,虽然只是家常便饭,但能吃饱也算不错。   章老师像妈妈一样温暖体贴吗?   梁铭曾经这样问过她。   时眉笑了,反问他,原来妈妈的形容词是“温暖体贴”吗?   未必吧。   在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是没有妈妈的。但或许时眉比较幸运吧,在她七岁那年,曾经短暂拥有过一位“妈妈”。   “妈妈”很漂亮,眼光也好,在孤儿院里那么多小孩子之间,一眼相中了时眉。“妈妈”也很有钱,各方面条件适配,所以领养时眉的手续办得很快。   只不过,“妈妈”的新鲜感比领养手续更快消失,虚妄的母女情谊甚至没能撑过半个月,就被“妈妈”的司机再次扔回孤儿院门口的垃圾桶旁。   是下班的章老师发现了小时眉。   将她重新带回孤儿院,从此,时眉对“抛弃”这个词深恶痛绝。   当然,在女人那里她也不算毫无所得,至少得到了一个像样的名字,   ——时眉。   四时充美,一年四时富足美好,女人说“美”字太土,而时眉的眉形很好看,那就叫“时眉”吧。   被弃养后,章老师曾问过她要不要改名字,小时眉摇摇头,不改。   就用这个名字,警醒自己以后一定要足够强大,足够优秀,足够有钱,这样就没有人再敢抛弃她。   算下来,章老师今天刚好满50岁。   若不是半年前那场意外,   章老师的丈夫不会去世,她的孩子不至于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应该还没有退休,而时眉现在有能力了,可以给她买很大很甜的蛋糕,送她礼物,为她庆生。   毕竟早年由她带大的十个孩子,如今早已天南海北,各自成家,没有人还愿意回来看看,没有人愿意一遍又一遍承认自己是孤儿这件事。   院长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所以现在,时眉算是章老师死后唯一可以通知的人选。   “溪溪找到了吗?”   梁铭办公室,时眉刚刚看完章老师遗体,整个人还处于十分懵怔的状态。   溪溪是章老师唯一的女儿。   梁铭眉头紧皱,“还没有,但事情过去半年,章老师突然自杀,我们猜想也许溪溪的情况并不乐观。”   “自杀?”时眉突然抬起头,震愣:“可您不是说,有人投案自首杀了章老师吗?”   “这也是我今天叫你们两个过来的原因。”说着,梁铭看了一眼旁边的林商陆,无声示意他。   时眉不明所以地跟岑浪对视一眼,岑浪神色未变,伸手在她后背安慰性拍了拍,眼神告诉她先别心急。   “我们的确在犯罪现场逮捕到一名年轻人,他自称杀了死者,带回来审讯期间也始终对犯罪行为供认不讳。”   这时候,林商陆走上前,将一份《尸检报告》递给两人,说,   “但根据我昨晚对尸体进一步检验和比对伤口,我可以很负责任地确定,死者是自杀。”   时眉默不吭声地蹙紧眉。   岑浪明显要比她镇定许多,在迅速阅览过手中的《尸检报告》后,他倏然掀眼,看向梁铭问:   “所以,嫌疑人翻供了么?”   梁铭毫无意外地点点头,“翻了。”   “他承认人不是他杀的,但他也确实出现在犯罪现场,我们审了他一晚上,这小子嘴很硬,什么都不说。”   岑浪的思维逻辑一向转得飞快,且精准,直击重点。他接话道:   “所以您把我也叫来的原因是?”   时眉也在这时反应过来。   事关案件机密及死者隐私,若非必要,梁铭的确不该允许岑浪也坐在这里。   “天亮的时候,嫌疑人忽然松口,要求申请辩护律师安排会面,还说在他见到律师之前,半个字都不会   说。”   梁铭从桌上拿起另一份文件档案转到岑浪面前,直视他,补充后话:   “同时,他指定由你做他的辩护律师。”   时眉一脸震诧地看向岑浪。   岑浪却依旧情绪平静,长指拎起梁铭推过来的那份文件档案,翻开扉页,视线冷淡缓慢地落在上面。   一份犯罪嫌疑人的《履历表》。   上面清楚印刷着宋体字:   姓名:成澈予   性别:男   年龄:18岁   ……   凶器:银色双刃匕首   身体特征:灰色纹身图案   位置:后颈骨   含义:五线谱中的低音谱号   这个年轻人,就是那日在隧道中骑机车撞向岑浪,并且前后接连两次袭击刺杀他的黑衣少年。! 第53章   自梁铭升任刑侦分局支队队长,其战绩不容小觑,虽不敢说命案必破,但手上悬案的确在减少。   唯独一个案子。   自发生以来就始终成为全刑侦分局的心头大患,持续半年,至今未破。   案件名被叫做:「社团聊天案」   根据目前为止梁铭等人的侦查结果显示,这是一起团伙作案,犯罪对象重点针对于港厦在校女大学生。   犯罪团伙会在选中目标之后,出其不意地向目标人发送一条社团链接邀请,一旦被选中的女大学生点击链接,在点进去的那个瞬间,手机内的所有隐私将全数泄露。   这之后,人生不再由自己掌控。   “发一张裸照来,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手机里的私密照发给你同学。”   第一次被威胁。   “脱光了发一段视频来,如果你不听话,就把你的裸照发给你父母。”   这是第一次。   “今晚到这个地方来,如果敢报警,就把你的照片和视频发到学校论坛。”   还有第三次。   她们被统一拉进一间聊天室,被赐予编号01到09。聊天室内有很多“观众”,每位观众都需要花天价购买VIP会员资格,才可以进入聊天室,有偿观看那些照片和视频。   相中的话,直接在聊天室内报号,会有管理员替“尊贵的VIP会员”搭桥建梁,上述的第三次威胁由此而来:   “今晚,到这个地方来。”   在聊天室中,每位女大学生的情绪历程如出一辙,从震惊、愤怒、谩骂;到恐惧、堂皇、吓哭;然后在被逼与求饶之间循环往复,最后是麻木。   麻木地像物品一样被管理,像囚鸟一样被观赏,像机器一样被运行。年轻美好的女孩子丧失人的尊严。   麻木地看着后来者重蹈覆辙。   她们被“使用”。   可偏偏,   没有人敢报警。   到后来,九名受害女大学生其中八名不堪重辱,死的死,疯的疯。   唯独,只有一人。   唯一一名幸存的女大学生,也是最后一名受害者,没有精神崩溃,没有放弃生命,在遭受第一次人身威胁时,毫不犹疑地站出来选择了报警。   她编号是09,   她叫方灵溪,   她是章老师的亲生女儿。   “认识么?”   岑浪在桌上摆出八名受害女大学生的照片,疏冷撩眼,淡漠注视着对面的黑衣少年。   少年皮肤偏黑,寸头,身高185cm,身骨精健结实,长相意外地还算周正,浓眉,鼻骨高直,眼神锋锐。   被铐住的一双手,布满他这个年纪绝不该有的粗粝茧子。   成澈予低睫扫了眼,“不认识。”   岑浪挑挑眉,又从档案袋中单独取出一张方灵溪的照片,指尖敲了敲,   “这个,认识么?”   成澈予突然陷入沉默。   扣戴手铐的双手下意识抬起来,左手动作很慢地轻抚着后颈,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良久,他停下动作,说:   “死了。”   他在说谎。   岑浪轻易剖穿他权衡利弊的眼色,   但这也意味着,他认识,   半年前,在方灵溪报警之后,警方迅速根据她提供的聊天室信息紧锣密鼓地进行调查,但显然这个犯罪团伙的作案手法非常高超。   所有IP地址都来自境外,转账记录也全部使用境外账户,且这个聊天室具有时刻自毁功能,一旦强攻,里面所有的犯罪证据链将在数秒之内烟消云散。   方灵溪在这时,主动提出潜伏在里面做“卧底”,以此协助警方破案。   梁铭思虑再三,此案件为团伙作案,案件性质极其恶劣,当他向上请示后得到准予,无奈下同意方灵溪的计划。   他派人全天48小时轮流保护方灵溪的安全,但有些意外终究是避无可避的。   那晚章老师突然发起高烧,方灵溪一时心急,半夜偷跑出去给母亲买药,从那之后便至今下落不明。   岑浪并未继续追问,他身体后靠向椅背,一只手搭在桌子上,懒散掀眼,兴致缺缺地问他:“为什么指定我?”   成澈予收回手,随意搭在腿上,看向他说:“你在国外破的那起碎尸案,很有名。”   “是有名,但跟你有关系么?”岑浪勾唇轻哧,眼色剥离傲慢,字词冷漠,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   “方灵溪母亲的案子,你不想了解真相吗?”成澈予身体前倾,双臂撑在桌子上,靠近他威胁一句,“不想让你女朋友开心一点吗?”   岑浪讥诮笑了声,纠正他:   “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让我女朋友开心,犯不着听你在这儿浪费我时间。”   尾音落下,他将桌上东西收好,起身临走之前,又似乎想起什么好心提醒他:“还有,现在是你求我办事。”   岑浪慵懒漠然地睨他一眼,口吻微嘲:“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   “我没杀她。”   少年到底是扛不住他心理战术上的打压,在岑浪推门出去之前,成澈予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急切出声,   “我去的时候,她已经死了。”   “你为什么会去?”   “有人指使我杀她。”   “谁。”   “杀死方灵溪的人。”   “我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岑浪情绪疏淡地低嗤了声,最后一次警告他,   “所以你最好,别让我问第一次。”   成澈予与他目光对峙,半晌后,垂头沉默地坐回去,他又一次抬手摸了摸后颈的纹身,语调意味不明:   “我没见过他,一直以来都是单线联系,关于他的信息,我只知道一点。”   “他的代号是,教授。”   地下酒窖。   “哟,许会长怎么一个人喝起闷酒了。”旗袍女人戏笑一声,步调婀娜,手指轻缓划过椅背款款落座。   许昌良瞟她一眼,仰头喝光杯中酒,气声骂道:“他妈的,一天到晚给人当狗,不喝酒还能干什么!”   旗袍女人拎过桌上烟盒,夹出两根烟,“啪”一声打起火,眯着眸子徐徐吸燃烟身,递给他其中一根,看了眼他面前的电脑,笑道:   “又帮教授洗钱了?”   “你也不比我好多少吧?”许昌良接过她的烟,狠吸几口,小指抠挠着太阳穴奚落她,   “还不是一样给人当狗,帮教授查人家祖坟,别说,还真让你挖着个大料。”   说着他不由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岑祚舟居然养了个小杂种,这事儿要是放出去,可太他妈有意思了。”   “许会长说得没错,你我都是狗。”许昌良的话难听,但旗袍女人丝毫没动怒,慵懒喷出丝丝青雾,语调笑意轻嘲,   “但狗惹急了,也得有反咬一口的时候。”   许昌良吐了口烟圈,侧眼看她,“听这意思,你想反?”   “等等,教授让你去圈里放小杂种的消息,你到现在都没动静。”他说到这里,仿佛恍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蓦地哂笑两声,问她,   “怎么着,心里还惦记着岑祚舟呢?”   慢慢转动指尖酒杯,女人抬手拨弄几下头发,动作娴熟地掸落烟灰,言词中并不遮掩,   “好男人谁不惦记?不过我惦记他,可不光是为了据为己有。”   “什么意思?”   “蠢,你惹怒岑祚舟被他吊在悬崖那次,他不是逼问你教授的身份么。”   旗袍女人挑起唇,吸了口烟过入肺里,又缓缓溢出鼻腔,意有所指道:   “既然他想找教授麻烦,教授也刚好想搞死他,那不如你就从中给他们搭条线……”   许昌良忽然怔住,顺着她的思路说:“你的意思是,利用岑祚舟对付教授?”   旗袍女人讥讽一笑,“我的意思是,与其你夹在中间活不下去,不如直接放他们自相残杀。”   “行啊,好一招借刀杀人。”许昌良这才算是听明白,啧了两声,突然又朝她凑近两分,笑得有些贼,“不过,这万一要是你的好男人有什么不测,你不心疼啊?”   “谁赢谁输还不好说呢。”旗袍女人掐了烟,捏住洋酒杯沿反向一转,杯底磕在木桌上发出闷响,衬出她的声音尤为尖利,   “只要他岑祚舟想对付教授,对他而言,我就一定有不可替代的价值。”   许昌良忍不住讥笑:“但你别忘了,除了杭家那位,其他女人可从没见他在意过谁。”   旗袍女人伸指按住不停旋转的酒杯,目光冷厉嗤了声,说:   “那就先毁掉她。”   岑祚舟得到消息,带人赶去酒吧夜场,眼风收紧逡巡了圈,一眼发现半趴在调酒吧台上的杭露侬,旋即拧起眉。   他迈步走过去,视线寡漠瞥向杭露侬的助理,神色冷凝,口吻森寒质问:   “怎么醉成这样?”   饶是多年跟在杭露侬见过大场面的女助理,在岑祚舟倾倒性的气场面前,也无法应对自如。别说出声答话,简直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地支吾着:“杭总她……”   “诶阿舟!”大概是女人听到了岑祚舟的声音,蓦然从大理石台面惊醒,猛地坐起来惊喜喊他,“阿舟你来了呀。”   酒精操纵却让她根本稳不住身体,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朝前栽过去,眼看着快要从高脚凳上摔下来——   岑祚舟迅速出手,更快一步将人搂住,低头望向怀中脸色涨红的女人,眉骨皱得更紧,修长指背不自觉贴覆了下她的脸颊,又探去她额前试了试温度,尾音轻勾,叫了她一声:   “侬侬?”   “啊?”杭露侬很快回应他,“怎么啦?”   岑祚舟被她憨傻的眼神气笑了,手臂扶稳她的身体,嗓线褪去骇人的冷,掺染低柔,细究之下还伏藏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说:   “现在喝酒不发烧了,有进步。”   醉意迷蒙的女人听到夸赞,瞬间乐开了花,手指攥住他腰侧的西装衣料,讨赏似的挑起眉尾,得意地喋喋不休:   “那是当然,都告诉你我不是小女孩了,我现在特别厉害,什么酒应酬我都不怂。”   女助理等人得到岑祚舟的手势,无声离开,石瑀也一同出去开车。   岑祚舟拿起她的包,微微俯身,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将人轻易横抱起来,步伐平稳地抱着她走到旁侧稍矮一点的沙发上,放她下来。   之后屈膝半蹲在她面前,勾唇应她:   “嗯,确实长大了。”   “可是…阿舟……”她忽然低下头,没什么前后逻辑地这样告诉他,“我今天很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岑祚舟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耐性十足。   “因为,今天有个穿旗袍的漂亮女人来找我。她跟我说……她说…”她抠着手指,声音越来越说,头越说越低。   岑祚舟不必去看,   透过她愈渐发重的咬字和鼻音,   一听就知道她哭了。   手中为她穿外套的动作停滞,他眼色倏尔冷下几度,唇线微抿,询问她的声音仍然温柔:“她跟你说了什么?”   一滴眼泪猝然掉落在他手背的虎口处,晶亮,剔闪,饱满的烫,仿若敷弥着苦涩味道砸在他坚硬如冰的心垒上,砸出极具深度的小坑,令他感觉到些许轻率的疼。   如果他低头,就能看到,她的眼泪倒映出他妥协的模样。   他不该的。   杭露侬在静默地啜泣,岑祚舟没有开口,没有催促,也并不急于逼问,只是情绪平静地替她穿好自己的外衣,良久,听到她说:   “她说她知道小浪不是我们亲生,知道你的一切,也知道你唯一喜欢的女人不是我,是……”   她哽咽得厉害,说不下去。   “是谁?”岑祚舟反而在这一刻,开口追问,“你认为我喜欢的女人,是谁?”   杭露侬在这时慢慢抬头,湿红着眼与他对视,嘴唇轻动:“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岑祚舟蜷指为她拭掉泪珠,音线舒缓,循循善诱的声色像是一种带有鼓励性地牵引,继续发问,   “不知道,为什么还回来?”   杭露侬似乎抵不住他眼底的凝视感,飘开目光,将视线落在别处,带着哭腔含糊其辞:   “是…是小浪的生母吗?”   “不要说谎,侬侬。”岑祚舟伸手捏过她的下颚,稀微抵近她一点,眼底漆燃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你知道的,对么?”   或许清楚她已经很醉了,即便今晚他说过非常重要的话,明天一觉醒来她还是会忘得干净。所以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足够坦诚。   “没有人知道我的一切,只有你知道。”   他不是不能坦白。   他也当然明白她的心意。   无法接受,绝不是因为岑浪的生母或是其他什么女人,只有两点。   因为他终究带了一个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他已为人父就必须承担起父亲的责任。   但杭露侬不同。   她完全没必要给一个孩子当后妈,她如此坚韧而灵动,她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美好人生。   其一,因为仇敌在暗,他在明。   曾亲眼目睹父亲被车轮生生碾压过双腿,自那以后老人家彻底瘫痪,必须要靠轮椅度日,岑祚舟从没忘记,也不敢忘记。   他身边太危险了,   连他自己这条命也福祸难测,   在尽全力保护岑浪的时候,他就没办法给杭露侬满分的爱意,站在她的角度,实在不必。   在这方面,岑祚舟一向拎得清。   无法回应她的爱实属情非得已,但这不代表,他没有情难自禁的时刻。   他当然是有过的。   情难自禁的时候,他选择了娶她;   情难自禁的时候,他对任何人都傲然蔑视,唯独给予她短暂而无限的温柔;   情难自禁的时候,他不想杭露侬误以为自己是什么荒唐的替身,于是在结婚之前就对她坦白过一切,关于他的过去、岑浪的来历、以及他对岑浪的生母没有半年男女之间的情意。   情难自禁的时候,   “我说了,我只有过你,无论名义上,还是情感上。”岑祚舟替她擦干净眼泪,拢好外衣。   看到她哭,他还是情难自禁地对她坦诚。   “所以,别哭了好不好。”岑祚舟站起身,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回家。”   杭露侬仰头望向他,半晌,破涕而笑,坐在沙发上没动,却耍赖似的伸手向他。   岑祚舟淡淡挑眉,再次倾身,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朝门口走去。   醉酒的人情绪来得快,去得快,   没多久,甚至还没等走到车里,杭露侬已经在他怀里昏睡过去。   这一觉,就是天亮。   醒来迷迷糊糊摸去浴室刷牙的时候,她忽然惊醒,猛然想起自己昨晚好像醉成一摊烂泥,然后岑祚舟好像有来接她   ……?   她四下环顾一圈,发现是自己住的酒店。   难道说,昨晚见到岑祚舟是她的幻觉?他根本没来?自己是被助理送回酒店的?   她含着牙膏跑出浴室,刚要拿起手机拨电话给助理,门外忽然传来节奏规律的敲门声。   “谁啊?”她走近门边问了句。   很快,门外响起男人低磁沉沉的声音:“我。”   !!!   是岑祚舟。   “等、等一下!”   杭露侬拔腿跑去浴室,动作飞快地刷牙洗脸,拿出毕生所学无比迅速地画了个妆,换衣服换鞋,总算勉强收拾得形象还算不错,边不安地整理衣服,边走过去给他开门。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杭露侬惊讶道。   岑祚舟没进去,就站在门口,将一对耳环递给她说:“昨晚落在我这儿的。”   “哦哦……”杭露侬伸手接过来,徒然惊觉到不对劲,错愣问他,“昨晚…你来找过我?”   “断片了?”岑祚舟眯了眯眼,大方承认,“我送你回来的。”   杭露侬当即惊出一身冷汗。   “那…那个,我没乱说什么……吧?”她眼睫疯狂眨颤,试探着问。   “说什么?”岑祚舟反问。   “没,没什么就行。”杭露侬立马摆手,干笑两声,此地无银地解释说,“主要是昨天杭氏刚签了个大单,够吃一年了,我这一高兴就跟歆歆她们几个喝得有点多。”   歆歆就是她的那位女助理。   岑祚舟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   就在杭露侬手心各种飚汗快要扛不住他的眼神准备全招了时,倏然男人懒淡地笑哼了声,语调轻描淡写:   “还行,不算醉,还知道打电话让我去接你。”   杭露侬:“……”   她咬紧下唇,脑子里还在飞速运转找话题,这时候岑祚舟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他掏出来撇过一眼,隐隐皱起眉,随后将手里的醒酒汤递给她,淡声叮嘱:“走了,记得喝。”   杭露侬倚着门,怀抱着男人送来的醒酒汤,恋恋不舍地目送他的背影。   而岑祚舟已然收起眉尾眼梢的柔情,神色森冷,情绪冻结,低头看着手机上的两则消息。   第一则,是许昌良:   【岑总,送你份大礼,请笑纳。】   第一则,是一个未知号码:   【高级VIP账号】   【密码】   【欢迎来到「社团聊天室」,本房间专为高级VIP会员所设,聊天室名为「教授房」。】   下面附带一串蓝字链接。   接连一段时间,时眉在岑浪的陪同下办好了章老师的一应葬礼后事。   或许是岑浪给的支撑力量过于强大,时眉并没有萎颓下来,反而恢复了精神进入工作。   毕竟她明白,哭哭啼啼是最无用的。   她要做的,是完成章老师没做完的事情,找到她的女儿方灵溪,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查出真相,就是对章老师最大的慰藉。   所以这天黎睿从外地回来,约时眉出来吃饭,作为女朋友的自觉性,时眉当然第一时间给岑浪打电话想跟他说一声。   免得她家浪浪又要吃飞醋。   但又想到岑浪上午在开庭,接不了电话,时眉索性就给他发了个信息。   “你最近忙什么呢?”露天餐厅,时眉看了眼对面的黎睿,弯唇调侃,“怎么好像瘦了?”   黎睿挑挑眉,献宝一样从包里掏出一份泛黄的旧报纸,递给她说:   “姐姐,你看看这篇报道。”   时眉不明所以地低头望过去,入眼一行硕大的加粗宋体字标头极为扎眼。   《11.2未婚先孕少女报复校园爆炸案》   “这标题可算是把噱头占尽了。”时眉失笑摇头,视线落及在正文时,无意瞥见报道发出的时间,惊鄂道,“25年前的报道??”   黎睿点点头,略微唏嘘不忿:   “无良媒记,只顾着博取群众眼球胡乱编造,简直离谱!”   时眉微微诧异,“这报道是假的?”   “没错,我这次出差就是去当地了解这件事。”黎睿压低声音,一脸神秘凑近她说,   “姐姐,你听说过心理学上的精神控制和催眠杀人吗?”   “催眠杀人?好像平时在电影里看到过。”时眉首先注意到这个词,仔细想了想,说,“精神控制是说利用心理学对一个人进行精神干预吗?”   黎睿忙不迭再次点头,为了保密,他凑得更近了些,说:“可以简单理解为长时间持续性地洗脑、驯化、调教,也算是一种高级手段的PUA。”   时眉听着听着来了兴趣,也凑近他追问:“那你说的这个催眠杀人和精神控制,跟这个25年前的案子有关系吗?”   黎睿继续探前几分,两人此刻的姿势近乎是头对头,他趴在时眉耳边兴奋地想要继续分享:“当然有关系,我跟你说姐姐——”   很遗憾,   他没能说完。   下一秒,后衣领被人从身后蓦地施力拎起来往后拉开一段距离,两人同时懵怔抬头,   只见岑浪一身挺括西装,身骨落拓修直,单手插兜,另一手还拎着黎睿的后衣领,舌尖抵了抵唇角内侧,虚眯着眼慵懒吐字:   “你叫,黎睿是吧?”! 第54章   凌晨三点半。   帕加尼风神疾驰驶下高速出口。   时眉的心情很复杂。   几小时前,时眉在露天餐厅单独会面年轻帅气的记者弟弟,两人面对面、头碰头凑在一起讨论陈年报道,三观输出契合。   岑浪出现在这个时候。   诚然,料想到倘若没有说一声,岑浪一定会醋,所以时眉事先给他微信留了言。   她特别留意过,按照法院到餐厅的路程与时间计算,岑浪应该是在闭庭之后没有耽搁,立即出发赶过来。   以及,他拎住黎睿衣领的动作,包括他眼角眉梢泄露的神色,他的发问,他的口吻,一切都足以证明这个男人还是醋了。   时眉掀睫之间,一目了然。   并为此而亢奋。   她竟然感到亢奋。   毕竟,从前的天之骄子傲慢又矜骄。   而此刻得到他因过分在意滋生出名为“嫉妒”的陌生情感,他为她痴迷,为她破戒,被她煽动情绪,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亢奋了。   但还不够。   如果让他继续吃味一点,会怎样呢?   应该,会非常有趣吧。   于是,当黎睿的目光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徘徊,一脸懵怔地问时眉:“这位是…?”   岑浪眉骨轻扬,没有主动自我介绍,而是偏头将视线凝落在时眉脸上,不动声色的眼神里,似乎含着饶有兴致的期待。   然而——   “啊,介绍一下,这是我上司。”   时眉轻飘一句。   上司。   由她淡然阐述的他的身份,   从她嘴中亲口承认的他们的关系,在别的男人面前他被给予的名分,   是什么,上司?   岑浪虚眯起眼睛,靠着墙,沉默低眼睨着她,讶异之外郁结微讽的底色近乎淌出眸底。他像是被气笑了,舔舔唇角,淡漠从她脸上撤离视线,转身走人。   饶是神经大条,黎睿也还是嗅出这位“上司”跟时眉之间的不对劲,他试探开口:   “姐姐,他不单单只是上司吧?”   时眉弯起嘴角,收拾东西的同时,大方承认:“你姐夫。”   黎睿更加惊愣:“那你刚才说……”   “这个嘛,”时眉知道他想问什么,眉眼弯弯,回答得模棱两可,“你可以理解为情人间的恶趣味。”   “蛤…?”黎睿还是懵。   没有任何感情阅历的男生怎么会理解,他没有体会过,当然不懂。   “有时间多接触一下女孩子吧。”时眉没再执着解释,拎起包背好,临走前笑着分享,“你会发现,恋爱真是太有意思了。”   有意思归有意思,   但有些时候,   自己作出来的苦也得自己受。   时眉猜岑浪没有走远。   而事实的确是他压根没离开。   入夜凉风洄悬浮荡,霓彩光色里招摇丝丝青团白雾,他慵懒冷酷地半倚在车旁,身影绰绰落地,拖拽出高傲不羁的线迹轮廓,表情松散,气度疏离。   见到时眉从餐厅出来,岑浪眸色漠然地掐掉烟,直起身子迈步朝她走过去。   时眉有多能去能伸,见势不好,玩够了就开始装怂,讨巧卖乖的求怜话张口就来:   “浪浪你别生气——”   但如果岑浪到现在还能被她骗到,他就白跟她同床共枕这么久。   他眸色未变,半点不为所动。   二话不说弯腰扛起她,牢牢箍紧她的细弱蛮腰,在女人慌乱的低呼声中直接扔她上车,单臂搭在车门上,压着声,撩眼轻嗤:   “喜欢玩角色扮演?”   时眉眨眨眼,眼波盈盈楚楚似星子,通透薄亮,流转的纯澈眸光懵懂又无辜,音调故作不解,伸手欲图去抱他,问:   “什么啊浪浪,你在说什么角色扮演呀?”   岑浪笑哼了声,身体后撤一点,没让她手上的动作得逞。头一歪,也懒得跟她打哑谜,低喑的声线浸泡着些许吊儿郎当的野痞气,直截了当地反问她:   “试过被上司绑架么?”   时眉心尖稍颤,“浪浪……”   她软腻着嗓子唤他。   声音有多软腻,心底就觉得有多刺激。   “怎么,很期待?”岑浪轻易剖析她的那点儿小心思,凉凉哧笑一声,眼底剥离不加掩饰的恶劣,甩上车门。   时眉轻轻挑眉,笑了。   不得不承认,人真是欲壑难填的产物。更多时候岑浪总会处处顾及着她,纵使在极度情动下也尽力压抑而对她展露温柔。   她的不满足由此冒芽。   想摧垮他的温柔,   想激恼他,破解他,围剿他;想看他反复背弃理智与自我,失控的他,暴戾的他,想感受他更深层次的极致疯狂。   只为她而疯的他。   所以今晚才借这个好机会刺激他。不道德,但实在吻合她亢奋激进的坏心思。   只不过,时眉以为他们会回家玩。   可当超跑轰鸣着震耳发聩的闷声一路飚上高速,时眉这才有点清醒过来,恍然惊觉岑浪或许会比她所能承受的范围更疯。   “浪浪,我们…去哪啊?”她轻声问。   岑浪侧眸瞥她一眼,很快收回注视,懒声懒气地拖着腔戏谑:“怕了?”   “怎么会。”时眉这时候反倒不肯示弱了,确实嘴硬,但也会拿捏两句,   “你这么宝贝我,我没理由害怕的。”   “真不怕?”岑浪痞痞挑唇,打了方向盘进入匝道,驶离高速时不咸不淡地告诉她,   “毕竟你不太乖,所以今晚,我没打算宝贝你。”   他有点冷淡,   时眉却根本没在怕,   反而……   “怦”地一下,好似有绵融融的东西在她心里极速猛烈地炸开,炸裂出亿万根甘甜沁水的隐形线,蜜巢抽丝般绞酥她的心,昏昏沉沉,缠缠绕绕,仿若一场高亢的暴动。   反而在期待他的不温柔。   车下了高速,   她的脑子还在上高速。   车子最终停泊在海边。   凌晨四点,天色尚在酣睡,浪卷翻腾暗涌,早潮酝酿在即。   车内过分阒寂,静得甚至让人感到有些耳鸣。岑浪出奇地缄默,他什么都没做,没有任何时眉一路遐想的旖旎行为。   他不会……   不会真的就是单纯来看日出吧。   天快亮了,时眉快要等不及了。当她想要岑浪做些什么,那么她表达的方式便绝对放肆,饱满又丰富,盛大而充沛。   只要她想,   她就绝不委屈自己,   她就一定会这么做。   因此她率先撕碎静默,清了清声音,没有歪头看向旁边的男人,只是告诉他:   “岑浪,我昨晚做了个梦。”   有些熟悉的台词。   岑浪不回应,懒恹靠坐,只无声移眸睨向她,淡垂着眼皮,很快等来她的下文。   她说:“我梦见我怀孕了。”   岑浪是在这一刻眼色微滞,肩脊僵顿,心腔没由来狠狠悸抖了下,如惊雷弹炸。   他略微坐直身体。   而对比岑浪的反应,时眉的语气却格外平稳,就像在陈述客观存在的法律条令,藏匿的情绪让人无从捉摸。   “然后,我还梦到……”   这句话明显与上句不同,故意般拖长尾调,她偏过头,慢慢露出笑容。   下一瞬,时眉穿过中控区跨坐到他身上,双手勾缠他的肩颈,稍稍俯身,凑得很近,温热柔软的唇几乎贴触上他的耳骨,   “我还梦到,我涨、奶了。”   有意咬紧的两个字,敷着暧昧不清,以一种黏稠含糊的气音悄然送入他的听觉神经,充斥密不可拆的虚迷感。   岑浪掀抬眼睫,眸底邃漆阴郁似黯黑无度的沼泽渊底,探不到边际,默不吭声地紧紧注视着她,呼吸无可避免地渐然变沉。   时眉还没结束。   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后话。   “你说,你可以帮我。”   舌尖似无意般滑过他的耳垂,她笑得梨涡风情,不遗余力地向他演示:“就像这样。”   声落,她张嘴咬住,齿尖轻力蹭磨了下,感受到岑浪的明显变化后,闷闷浅浅地戏笑两声,而后微微松开他的耳肉,取而代之的是唇瓣含夹,舌尖撩拨过后——   用力一嘬。   发出靡滟尖锐的“啵”声细响,她松唇,圆润诱红的耳肉从她唇瓣脱落出来。   岑浪眼皮一跳,咬紧牙,鼻腔灌满女人湿漉酸甜的乌梅香,让他顿时嗓子发涩,心乱意燥的某个瞬时,血液剧烈积涌蹿下去,额角青筋暴起,他低低重喘了一声。   时眉轻轻笑起来,稀微挪动了下,声音软水欲滴般带着钩,钩扯他的神经,问:   “你要不要,提前熟练一下?”   岑浪低睫,扫了眼她的饱满。   时眉垂眸,扫了眼他的薄唇。   两人同一刻拉起视线,四目交触的那秒,岑浪忍无可忍地双手掐住她的腰,托高她身体的下一瞬狠狠亲吻她。   时眉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要躲避他的吻,无论欲擒故纵或是什么,总之她没什么力气的推阻成为这场舌吻最有力的助燃剂。   他唇舌紧密缠绞她,力道疯狂,比这之前任何一次的亲吻都要狠戾,舌尖抵着她的口腔上颚,快速向后滑去,反复舐弄后面的一点嫩凉软肉,时眉登时发出哀叫。   她就在窒息的边缘战栗,   嘴唇被他亲得滚烫发疼,上颚软肉又被他虚假温柔的触碰撩得麻痒,   双重交织的反差挑起无比极限的失守感,太激切,太疯,太罪恶。   霹雷横亘云海骤然轰炸之际——   时眉被他亲哭了。   岑浪总算好心停下来,屈蜷指骨挑走她眼尾靡红的泪珠,眼神颓恹,嗓线嘶哑得近乎失真,提醒她说:“外面下雨了。”   暴雨酣畅淋漓地瀑落。   时眉微微缓喘平息,咬紧下唇,在他怀里不太敢动,没头没脑地接了句:   “嗯,玻璃湿了。”   岑浪眯起眼,狼一样的视线投向她。   听到她说:“我也是。”   顷刻,岑浪懒洋洋低啧一声,指腹轻松破译束缚在她背后的暗扣,湿哑着嗓笑骂她:   “时眉,你在找死。”! 第55章   海水涨潮了。   今晨袭来的第一波早潮。   水浪跃卷泛白的朵儿,汹流失序,波澜澎湃。潮汐粼粼吞下蛰伏在黎明前的最后一点夜,似赶赴人间的荒唐宴,冷潮叠叠,恣意狂涌起虚妄的雾,云层压得极低,历历昭昭。   白色浪尾亲吻落雨。声势浩大,雨势泠然泛滥,迸溅在车外的挡风玻璃上炸开一簇簇涟漪花,或盛绽,或盈亏,水迹顺沿车窗滑滚交汇,织缠绵绵。   车内,升腾潮热微闷的内温。   岑浪往下坐了坐,姿态松弛,眼神慵懒颓恹,唇温落上去,眼梢玷染一抹低迷黏连的微红。   时眉情难自已,   不敢低头,更不敢看他。   她昨夜那个荒唐的梦,勃发的梦,梦里的体会。此时此刻正在被他践行,真真切切地落实到位。   小柑橘焚叠香根草的野欲味道,燃烧在他指根,一如窗外浇落淋漓的漫雨清透,昏昏凉凉,洇透香氛。同一刻,缠绕交织她唇角眉梢的乌梅香,酸甜如泡入薄荷水中的蜜巢,丝线串连碳酸气泡上升回旋,质地冰凉,冷软,轻轻黏黏。   岑浪已然给予了她很多欣快。   但是,只有一半,   她有些崩溃。   “浪浪……”可时眉却做不出更多的反应。只会软音柔哑地唤他,只能长睫轻敛凝着他,没什么说服力地要求他,“我还可以……”   不料岑浪却低哑一笑,干脆地停了下来。   他懒懒抬起眼皮,眸色倨傲,嘴唇敷染着层湿润薄光,恹恹颓唐,眸色倨傲,沙哑低音稀微嘲弄:   “喜欢在车里?”   岑浪一身硬挺西装仍然端整,姿态疏懒,眼色烧燃不正常的烫意,“嗯?”   时眉蹙紧眉骨,眼神发空,表情破碎楚楚地,颤抖着根本接不住他的话,唯有偏侧开头向车窗外望去。   海浪仍然堆叠骇人阵仗,冲涌岸滩,浓烈而急速。   晨雨淅沥不歇。   岑浪嘴角勾扬,抬起手,抚上她的脖颈微微收力,拇指指腹抚慰她的颈侧动脉,感受到她鲜活泵搏的生命力,如此盛旺,令人贪醉。   他淡淡抬眼,凝视她,仿佛是在掐算时间看她到底需要多久,才会屈服,才会反省,才会变乖。   哑声在她耳根沉着嗓问:   “时眉,你是不是就喜欢我这样?”   就是喜欢他,   用强的。   “我不是…”时眉闭了闭眼,感觉神经刺痛,理智叛逃,承受着偏轨的迷茫,体温偏高。   无论如何,   她都绝不愿承认被他直白剖露的事实。   他的声色稀微懒淡。   不似往日对她特有的温柔与宠溺,   这样的他让时眉觉得陌生。   陌生的另一面,是快让她疯掉一样的着迷和痴狂。   她被迫缓喘了下,眉尖深蹙,摇摇欲坠地一手撑在窗户上,覆按在上面的指印边缘炽灼起浓郁的雾气水痕,斑斑点点。   像情人间的摩斯电码,   张弛亲昵,催拉私密,没过多久又被她胡乱涂抹得不成形。   她从未这样求过岑浪。   而事实上,岑浪也从未对她这样狠心过。   毕竟,她今天的表现确实,让他很不满意。   起初只是醋她在别的男人面前那样定义他们的关系,介绍他时划定界限的口吻,过分规矩的身份,方方面面,都让他在所难免地滋生几分挫败感。   但在日出前后,直到亲吻她的那瞬岑浪才豁然明了,原来她故意作恶的趣味,是在责怪他,太过小心翼翼,太过温柔。   既然她这样顽劣,贪玩,想找刺激,   那他当然没理由放过她。   “天快亮了。”时眉强忍颤抖,微微挪移了下位置,幅度很小,艰难开口,“我们还要赶回去…”   她凑上去亲他,讨好他,希望他接住自己的兴奋情绪并赏赐她最极致的抚慰,   “你可以为我做些什么吗?”   岑浪轻轻哧笑了声,回拒的口吻不见迟疑,不近人情:“现在还不行,宝宝。”   没有措施,眼下的确时机不良。   岑浪当然无法为她做什么。   而他越是不做什么,在这个时刻,时眉便越是想要什么。   谁说,只有她会拿捏人心的。   手指尚且沾染着玻璃的冷凉,抚上他的精致西装,迫切追逐的轨线仿佛在向他讨要温暖,贪恋游移,徘徊得混乱又心急。   她永远就是这样,   被温柔对待时贪心而不知足,等到岑浪以一种成年男人的方式对待她,才懂其中厉害滋味难熬得过命。   岑浪眯起眼,眸底流光浮沉危险,腾出手捉住她拎开,疏冷勾唇,话意残忍:   “你要知道,不乖是要被惩罚的。”   “岑浪——”   “嘘。”岑浪按住她的唇,恍惚中,时眉感觉到一种自我给予的奇妙,听到他低笑,   “得不到我,但你可以得到自己。”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自己这样做。   但这是她第一次,   在岑浪面前…   这是别样的感受。   别样到甚至还没开始,   目睹岑浪就这么紧密的凝着她,视线阴燃着冷艳的美感,如锋芒在背一般。   她已经想哭了。   好要命。   所以她也总算见识到了,   见识到岑浪对   她也绝不温柔的样子。冷眼旁观的他,残忍讥嘲的他,面对她的示弱半点不为所动的他。都是她的他。   而时眉并不觉得丝毫不适。   反而是自内心激荡出某种强烈的占有欲。她如此鬼迷心窍,一想到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只为她一个人动容情绪,心底就像膨炸开无数暖融融的棉花糖,甜得发腻。   车外雨势渐然翻涌,昏聩未歇。   黎明苏醒,晨曦自东山云海裹挟煽情绵延的绮光濯濯攀峰,迸泛澄粉的旖旎色,好似圣洁灵子再无暇,也难逃浮俗。   时眉也会偶尔有一瞬间的清醒。   在这一瞬里,   她好像听到了,一种声音   而此刻她根本无法分辨清楚,   那究竟是浪潮涨涌的声音,   还是风雨崩落的声音,   还是。   别的声音。   然后,无意低头之际,   时眉忍不住迅速瑟缩手指,她好像还没有清醒,仿佛还被挽留在昨夜的梦境。   “浪浪。”时眉嘴唇轻蠕,在弥香潮润的密闭空间里,听到自己的声音软软泛哑,   “我想吃水蜜桃…”   很无厘头的一句话。   但也有依据。   她想吃水蜜桃,想看到饱满熟透的蜜桃汁液滴淌下来,透明净亮,剔闪拉丝,   想坐在岑浪腿上吃。   这样如果她不小心的话,也许滴淌下来的汁液,会生生溅砸在,   岑浪奢昂的西装裤上。   也许蜜桃的汁液,过分湿泞,还会打湿他身下的真皮座椅。   就像现在这样。   所以,她刚才听到的水声是什么。   不是浪潮,不是飘雨,   对么。   只要一想到这些声音尽数被岑浪一清二楚地听到,时眉瞬时撑不住身体,也不管是否还会更加弄脏岑浪的裤子,就那么直接跌落在他大腿上。   岑浪顺势搂住她,抽过纸巾替她擦干净,也擦净自己的手指,余光瞟见她一脸贪心模样地望着自己,伸手勾挑了下她的尖巧下颚,声音浸泡欲哑,暗伏深意:   “今晚给你吃,管够。”   “那你……”她咬紧下唇。   不难受吗。   明明从日出之前很早的时候,   他的变化就很大了。   岑浪深喘了下,等到略微平复一些,才撩起眼睫,视线郁沉钉住她的唇。   想狠狠地吻上去,但又没有。   毕竟,他知道倘若将方才的一切从头来过,她会被自己毁掉。   “所以我说的今晚管够,你懂了么?”   他优雅挑眉。   时眉还在发抖,感觉自己因他的话又要浑身升温,头用力埋在他颈侧,呼吸微喘,声音发闷,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帕加尼的车座…防水吗?”   岑浪稍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低睫瞥了眼,像是被她逗乐:“担心车座,不担心我的裤子?”   时眉撒娇似的晃了晃腰。   岑浪眼梢微扬,仿佛对她的撒娇很受用,抬手极富技巧性地拍了她一下,嗓音宠溺,笑骂她一句:“小废物。”   时眉努努嘴,有点不服气,起身爬回去副驾时报复性地随手抓起里衣扔他身上。   没想到岑浪反手接住,痞气挑眉,   “不要了是吧?”   说完,他懒散叠了两下直接揣进裤兜里,吊儿郎当瞟她一眼,挑衅一般。   不过。   他的眼神变化很快。   几乎不过两秒,霎时褪却刚刚清明没多久的光,又是欺负她时那样的黯沉。   时眉:“……还给我!”   她的上衣是件针织开衫,   衣料青绿鲜亮,肤肉腻白薄透,随便动一动都是生机勃勃的风情。   岑浪哑着声逗她:“我还以为你不想穿了呢。”   时眉:“……”   好想死一下。   完蛋了,她的浪浪真的学坏了。   从海边折回市区,岑浪说要带她回老宅见一下爷爷奶奶,时眉本来是满口答应的。可当听到他说老宅附近有一处温泉度假区,晚上要带她去玩的时候。   “先回家拿一下快递。”她说。   岑浪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多说什么,乖乖听话地驱车先回了趟家,帮她取出一小车快递,之后两人又去给爷爷奶奶买了些礼物,在晚饭前直奔梵衔山璞园。   不过,他们来得不太巧。   璞园的管家说大小姐来接两位老人家去家里吃饭,今晚应该不回来。   大小姐是岑浪的小姑。   管家恭声问岑浪,是否需要给大小姐打个电话,岑浪说不用。   反正都来了,干脆就在这里住一晚。   管家立刻安排人去准备晚餐。   梵衔山是块风水宝地,山后落有一池天然温泉,因为距离璞园很近,岑祚舟索性买下整个温泉池地改造成度假区。   逢年过节的,岑家人一定会雷打不动回璞园住。   原本温泉区算是璞园的后花园了,想只单独给自家人团圆聚会时使用,并未打算对外营业,不成想度假区被一群登山摄影师拍下,反倒无心插柳,迅速蹿红成港厦负有盛名的景区休闲地。   岑家老爷子素来在这种事情没什么在意,说既然大家都喜欢,那就干脆对外开放,人多也热闹,于是岑祚舟便将此地划给壹浪旗下旅游管理分部运营。直至今天,温泉区已经成为梵衔山后的景点打卡地,一到节假日人满为患。   吃过晚饭,岑浪带时眉去到后山。   岑家人在这里都有专属卧房。岑浪给时眉指路温泉的方向,让她先去,自己去前厅给她点些宵夜零食。   等到岑浪点好东西,走去独立的双人温泉区找她时,时眉已经下水了。   微微挑眉,岑浪迈步走进去,双手插兜站在池边,当视线瞥清她身上那件珠光色的贝壳纹理吊带裙时,有点想笑。   他半蹲下来,嗓音懒沉沉地调侃:   “泡温泉穿裙子?”   水面热气氤氲,薄雾弥绕,时眉自水中央缓缓游曳过来,眸眼潮润泛光,唇红齿白,黑发散乱如瀑,美得像一尾鱼。   她仰起头,眉尖紧蹙,伸手向他控诉说:“拉我上去,小腿抽筋了。”   岑浪拧   起眉,立刻扣住她的手腕,正欲发力,不料时眉更快他一步,双手握紧他的腕骨用力一拽——   “哗啦”一声。   岑浪径直被她扯入水中。   下一秒,时眉抵住他的身体在池壁上。   岑浪眯起眼睑,扶稳她的身子,没有反抗。他的目光稀微黯沉下来,尾音压得很低,轻易剖露她眸底那点不太友善的小心思,问:“想干什么?”   在他的嗓线里,   落有时眉恶劣重欲的语调。   “知道这条裙子有什么用吗?”她弯起唇,一双月牙眼沐浴着靡丽光色,说,   “它是专门留给你撕的,宝贝。”! 第56章   昨天立冬,岑浪小姑带两位老人回自家小聚,原定想让父母在家里多住几天,谁知一早接到了管家来的电话。   听说岑浪夜里来了老宅。爷爷奶奶高兴归高兴,但因为岑浪平日里常去,加上周末知道他不用上班,两位老人家也没太着急,决定吃过午饭再回去。   然而,当管家说,   小少爷还带了位女生回来时,   两位老人在餐坐上相视一眼,望向小姑,小姑挑挑眉,紧接着三个人快速吃完早餐,快速收东西,快速赶回了璞园。   ……   “那位,就是阿舟提到的时律师?”   九曲廊檐下,祖孙二人端坐茶席两侧,岑老爷子望向对面的长孙,笑抿一口热茶,问话温和又深意,“你的未婚妻?”   一家人气氛祥和地吃过午饭,小姑岑璋跟老太太拉着时眉去了里屋,说是准备了见面礼要送她。   时眉是个从不怯生人的自来熟,住进「莱茵湾」没多久,连墅区的警卫安保都能被她混熟,这点岑浪当然是知道的。   也清楚家中长辈绝不会刻意难为她,时眉欣然同意后,便任她跟岑璋去了。   “啧,我爸又卖我。”岑浪抬手抚了抚颈后的棘突,不自然地清了下嗓。   老爷子笑笑,毫无遮掩地半开玩笑道:“上回听他那意思,你能不能追上人家姑娘还不一定,想不到这么快就带回家里了。缘分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看不出来我爸够八卦的,这种事都要跟您说。”岑浪泄气笑了声,有点无奈,又很快低声保证说,“我一定珍惜,您放心。”   老爷子点点头,“嗯,这方面,你确实做得比你爸强。”   说到这里,岑浪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儿,嘴角微弯,眼神蓦然伏藏两分狡色,上身朝前倾近了些,说:   “爷爷,您儿子最近打算跟他前妻复婚这事儿,您听说了么?”   反正是他老爸先卖他,   他反卖老爸一回,   也不能怪他。   “我知道,小杭回来了是吧。”   老爷子倒一脸淡然。   岑浪略微意外,后仰身体,尾音浮扬了下,接下话:“这您都知道?”   老爷子轻抬长生眉,用镊子从围炉上夹起一片烤好的菠萝,配上两片烟熏肉,放到岑浪碗里,笑道:   “我是人老了,可耳不聋眼不花。”   “哪儿的话,您才不老。”岑浪乖乖地端起碗,尝了口爷爷亲手烤的菠萝,抬眼看向他时,思忖片刻,又问,   “那要是他俩真复婚,您什么意见?”   老爷子豁达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少管儿孙我享福。你们年轻人的事,自己做主,我可不跟着瞎操心。”   岑浪挑挑眉,不觉得奇怪,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毕竟岑家长辈一向开明通达,对待儿女之事只要不触犯法律,不违背道德,从来都秉承放养不干涉的理念。   就像二叔家的儿女,   儿子是外交官,女儿是纹身师,家里一视同仁,从无内耗;   就像小姑只谈情爱,   自由至上的不婚主义,家中无人反对,只有开心就好;就像岑家长辈从不会为子女安排商业联姻,一切事关人生与未来的重大抉择,自己做主,自己承担,自己体悟。   “回壹浪的事,决定好了吗?”老爷子搁下手中的骨瓷茶盅,话锋突转,问道。   岑浪手持公道杯,腕骨发力轻晃两下杯底,替老爷子斟上七分满,点头回答:   “按我爸的意思,下个月回。”   这时,他将公道杯放置茶台,轻轻锁眉,眼色收敛些许肃意,薄唇翕动:   “爷爷,照他的年纪再干个三十年都没问题,圈里父辈也没人像他这么早放权的,我直觉他是有事瞒着我,您看呢?”   “他也许有他的打算。”   老爷子的回答似是而非,很模糊。   岑浪眉骨拧深。   “小浪,有几句话,爷爷觉得有必要叮嘱你。”老爷子在这时端肃神色。   岑浪点头,“您说。”   “你回壹浪之后,外界针对你的言谈舆论绝不会少,你自己要岿然坚定。”   老爷子慢慢搓转手中的醒狮玉指捻,眼神矍铄,语气郑重,   “你岑浪,是我岑家堂堂正正的长孙,是壹浪名正言顺的传承人,你永远都是我们岑家的人。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无论外面的人如何非议你,都是些登不得台面的跳梁小丑,不必理会。”老爷子拄着拐杖敲敲地面,告诉爱孙,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记住,你的背后,是整个岑家在给你撑腰。”   这些话,   岑浪第一次听到。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从家中长辈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自幼便享尽了全家人的偏宠。   爷爷奶奶的隔代溺爱;   父亲寡言但一人分饰两角的爱;   以及,来自二叔、三叔、小姑这些旁系亲属以各自的方式来诠释的爱。   所谓“天之骄子”,   并非单纯指物质条件上的绝对优渥,一定还有家人不计代价地偏爱。   当这一刻忽然听到爷爷如此郑重其事的表态,坦白说,岑浪的心情很复杂。   除了震惊、意外和感动,   还觉得有点奇怪。   为什么,老爷子突然做出这种承诺?   但他没多说什么,淡淡垂睫,   情绪平稳而认真地低声应下,说:   “是,爷爷,我记下了。”   “老爸说得没错!”   蓦然,一道靓丽清越的声音附和道。   声比人先到,   不用猜,   只有小姑岑璋。   岑浪撩起眼皮投去视线,瞥见时眉跟在岑璋身旁,接收到他的目光,时眉朝他弯起唇,意味不明地轻挑眉梢。   岑璋一身黑衣,小西装外套配棋盘格露脐内搭,下身皮质阔腿裤。   黑灰挑染鲻鱼头,厌世妆,气场酷飒。   她双手揣兜走过来,大咧咧地抬手拍拍岑浪的肩膀,环胸靠着桌边,下颚一扬,眼角眉梢尽是倨傲冷感,威胁道:   “我看谁敢欺负我们小浪,直接让三哥出手,这种蝼蚁老三一拳一个。”   岑浪:“……”   三哥说的是岑浪的三叔,   自幼习武,精通中外各式格斗擒拿术,自立门户后手下徒弟不计其数,如今在保镖一行也是屈指可数的人物。   岑浪身边的肴,与岑祚舟身边的石瑀都是自幼跟在老三身边的爱徒。   时眉在一旁忍不住轻声憋笑。   前后跟这位小姑相处时间不过几小时,但时眉已经完全被她耿直爽快的性格圈粉,两人简直是相见恨晚的投缘。   老爷子无奈看了眼自己女儿,又在岑浪与时眉之间扫了眼,意有所指地提醒岑璋:“好了,别耽误他们年轻人时间,推我去厨房看看今晚咱们吃什么。”   “哦哦好。”岑璋一秒变乖,听话地走上前推着老爷子的轮椅。   然而调走离开之前,经过时眉身边时她忽然停了下脚步,斜身凑近她耳边,悄声悄语地留下一句:   “后山有温泉,记得让小浪带你去~”   时眉:“……”   温泉么。   现在她几乎是听到这两个字,   都会觉得无比腿软。   “它是专门留给你撕的,宝贝。”   这个时候的时眉,   梨涡敷染风情,眼神挑衅,莽撞而无畏地摧毁边界,一脚迈入欲望的禁区,   她当然不会想到,   几次三番戏逗一个刚刚开荤的男人,欺负他,试探他,渴望他,   会承受怎样被彻夜操纵的折磨。   徒然一阵水声掀腾倾翻,音色发颤,波纹层叠推澜情动,涟漪张弛勃发的力量,尾调孟浪而不可说。   岑浪不多废话,手腕发力扣住她的身体反转过去,带她调转位置,将人狠狠按抵在池壁上,一只手垫在她腰前。   “嫌我对你太好了,是么?”   岑浪站在她身后,薄唇贴在她耳根,音落的时刻,水下蓦地传来“刺拉”一声,狠戾,旖旎,闷沉撩耳。   纵使提出建议的是时眉。   但真正被践行的一瞬,她还是骤然惊吓到,抬睫间恍然瞥清勾挑在他修长指尖的,一块破碎裙料。   视觉感受到的刺激顷刻纵穿大脑,诚实反应在四肢百骸。她有点想逃。   这样拙劣而没骨气的小心思,毫不费力地剖露在岑浪眼底,他富有技巧性地拍打她一下,有点想笑。   勾紧她的细瘦蛮腰,调整了下,岑浪这次不带半分怜意,没有铺垫,是她偶尔偷偷臆想而未曾体会的,一点点小暴力。   一次性给得太足,   还有他低磁戏谑的嗓线加持:“早说喜欢玩野的,我怎么舍得委屈你。”   “岑浪等、等一下…”时眉害怕了。   “等?”岑浪却没有宠爱地顺从她,略含轻佻,“这种情况下,你让我等?”   他的奚落声色溅在水面上,激荡圈圈晕晕的波澜,水纹氤氲绕雾,盛满细碎粼粼的满月冷光,徐徐往往,摇摇晃晃。   如果岑浪放开进展,   时眉连出声啜泣的机会都不配有,   她只能双手撑在池沿上,只能死死咬紧下唇,只能不得停歇地战栗容承他。   而如果这个时候,岑浪再野一点。   “你知道周六晚上,这里一直都是人满为患,门庭若市么?”岑浪抬手掐起她的脸蛋,逼她向后仰头,与她对视,说,   “你猜猜,此刻有多少人正在经过屏风外面,他们一定难以想象……”   “别,别说了…”时眉感觉到肢体末梢都在因他的话而高度紧张,脆弱,一触即溃,当隐约好像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与熙熙攘攘的嘈杂,她必须学会求饶,   “浪浪,别这样对我。”   “哪样?”得来不易的好时机,岑浪自然不肯接受她不走心的那点示弱,   “我哪样对你,说出来。”   她不说。   他就有了围剿她的理由。   他能有多野,他之前的温柔行径是遭受了多大的误解,时眉正在被迫反省。   “好像,好像有人……”她猝然惊叫,旋即被岑浪眼疾手快地捂住嘴。   是真的有人。   屏风外,脚步声径直靠近,   很快传来服务生的礼貌询问:“少爷,水温已经达到您指定的要求,请问需要继续恒温加热吗?”   “继续。”岑浪冷声回复,而后觉察到倏然在他怀里松软神经的时眉,清楚她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哑地笑起来,轻嗤,   “怎么,你好像继续不了了?”   “混蛋…”时眉几乎压抑得哭出声。   懒淡挑眉,岑浪双手掐紧她的腰,让她转过来面对自己,靡颓睨了眼挂在她肩上残存的珠光贝壳裙料,声线嘶哑:   “下次别随便勾我,嗯?”   云海遮蔽星河璀璨,月亮羞赧藏起。   池下水涟动荡不歇。   池边红木小柜上,时眉与岑浪的手机交叠摆放在一起,同频震动,屏亮起。   一条独家新闻横亘之上。   ——《狸猫太子:继承人或为弃婴,壹浪明日股价将迎来第一波寒霜暴跌。》! 第57章   那是成澈予第二次见到女孩。   彼时,他在一个雷电交加的午夜,接收到来自“教授”的单线命令。   要求他,处理掉女孩。   成澈予跟随教授太久了。   久到有时连自己也会恍惚,恍惚觉得,他是教授潜行在永夜中的一道暗影。   身为暗影,这些年他为教授处理过很多人。男人、女人、富人、穷人,甚至包括外国人。这些人是好是坏、是美是丑、是年轻是年迈,对他来说,绝无例外。   拿钱办事,一视同仁,绝不动摇或怜悯,这是他的规矩。   而相比之下,处理掉一名毫无反抗之力的女孩,实在是,太轻松了。   他来到那间专门用于做“处理”的地下室,神色孤清,眼神冷视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女孩,语气漠然地警告说:   “别哭,别喊,别求饶。如果你听话一点,我可以让你离开得不那么痛苦。”   这是他处理前的惯用台词。   他想过,倘若被处理者真如他所要求的这样表现乖顺,他是可以一刀解决的。   他刀法精准,手速迅疾,   的确还来不及感受痛苦,便已丧命。   但,事实上往往并不如意。迄今为止,在他处理掉的那么多条人命里,从没有人真正听从他的劝诫。   求生欲的本能,通常总会让人乱抓稻草,以为从教授手中换到他手下,就会出现一次新的希望与转机。   所以太多人哭着向他求饶了。   尤其是富人。   这让成澈予非常反感。而如果他生气,就会影响他刀法与手速的发挥,因此从未有被处理者享受过一刀毙命的“优待”。   他以为这次也不例外。   他从后腰掏出银色匕首,利落出鞘,迅速而灵活把转在指尖,动作娴熟。   姿态看上去有点百无聊赖,   倒像是在等待求饶。   但这次,真的是个例外。   女孩没有求饶。   一声都没有。   她靠着墙蜷坐在那里,手脚被捆,身上还是穿着七天前,成澈予初见她时的那件白色连衣裙。只不过当时很干净。   现在,被撕裂得残破不堪。   地下室光线黯淡,但还可以勉强照清她。女孩被侵犯得很惨重。脸上、脖子上、手臂上一切看得到与看不到的地方,都是淤紫发青的斑痕。双腿挂着血。   女孩看上去很憔悴无力。   但没有哭。   她渐渐抬起头,脸色苍白,眸底敷满血丝,眼神微微仓皇地看着他。   她似乎有点难免的惧瑟,   可并不脆弱。   当成澈予想当然以为她会开口说一些,令他听腻了的求饶话时,不料,女孩轻转眸波,视线定落在他身后那架破旧的钢琴上,声音柔哑地问他:   “哥哥,你会弹钢琴吗?”   “什么?”成澈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孩仰起头,安静地看着他好一会儿,片刻后,向他提出央求。   不是央求他放她一命。   而是央求他:   “杀我之前,我能不能听你弹一首曲子呢,哥哥。”   指间玩刀的动作停下来,成澈予冷冷皱眉,反问的口吻掺染凌厉:“你怎么知道,我会弹?”   “我听到了。”女孩仿佛对他逐渐褪却一点惧色,与他目光直视,说,“七天里,我听到你弹了三次,那首曲子。”   也对,教授的房间就在楼上。   七天里,他为教授处理掉三条人命,每结束一次,都弹一曲,以这种荒诞不经的艺术形式向他汇报,任务顺利完成。   “你知道,那首曲子?”他还是意外。   女孩竟然笑了下,眸光澄亮得灼人眼,笃定地回答他:“《绿袖子》,一首家喻户晓的英国民谣曲。”   成澈予眉头蹙深,视线充斥审量地盯视她,感受到有沉甸甸的石子砸入心腔。   或许是以为他不屑于这样做。   “没关系的,哥哥。”女孩略微低头,抿了抿唇,放轻了些声音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低音谱号第一行第二小节的最后一个音符升do你弹错了。以后记得要弹黑键。”   成澈予稍愣,下意识问:“会弹钢琴?”   大约听到“钢琴”二字,女孩重新抬起头,双眸登时放亮一瞬,浅浅弯唇:   “我是专业的,哥哥。”   为什么她要一直叫他“哥哥”?   为什么会有人在临死之前,还有余力纠正他的错误音符?   为什么不哭闹、不喊叫、不求饶?   成澈予在这时候走近她眼前,缓慢半蹲下身,调转匕首方向,用刀刃挑起她的下颚,眉眼冷鸷阴婺,问她:   “你不怕死么?”   “怕。”女孩掀眸凝向他,细眉弯弯,说,“但生死天注定,人还是不要太勉强。”   成澈予冷笑一声,语调微嘲:“年纪不大,活得倒挺通透。”   “谢谢,活得通透是我的众多优秀品质之一。”女孩坦然轻笑。   “行,我就成全你。”   下一刻,成澈予抬手持刀刺向她。   女孩迅速偏低下头,紧紧闭起双眼,整个人像是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但,意料之中的痛意没来。   “叫什么名字。”   成澈予飞快落手,那个刹那,锋利匕刃在捅刺向女孩的霎时被调转轨迹,死死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被骤然挑断。   女孩重获自由,回答:   “方灵溪。”   ……   “方灵溪没死,是么?”   审讯室内,谈话进入到这次会面的结尾时刻,岑浪站在他对面,双手撑着桌沿,眼色锋锐地剖析他,   “人在哪儿?”   成澈予没想过会被他这样轻易揭露,像是被触到雷区,他神情冷厉,手铐猛地砸落到桌面上,言辞激动,说:   “别白费心思了,告诉你,除非教授死,否则没人能找到她!”   那就证明,方灵溪确实还活着。   一句话,   暴露出两条信息。   岑浪笑了,“所以是谁把她‘送’给教授的,是你么?”   他有意说出这样的刺激性用语,   为的就是,激怒他。   而事实证明,岑浪赌对了。   “当然不是!”当一个人遭受到极大的侮辱或委屈,就会在瞬间调动全部注意力来为自己辨明,从而忽略对方问话的用意。   就像现在这样。   他仿佛不能接受这样的污蔑,急于为自己辩解,告诉岑浪:   “是姓许的。”   岑浪敲叩桌面,   “你打算继续跟我打哑谜?”   成澈予吐了口气,舔唇道:   “是许昌良。”   ……   “许昌良?”   办公室,时眉听到这个名字,感觉有点陌生,“梁队有查到这个人吗?”   “港厦商会的会长,之前也是他派人绑架你。”岑浪递给她手中的美式。   时眉接过美式,眉尖轻蹙,若有所思地重复自喃道:“港厦商会……”   这时候,她像是忽然意识到什么,捉住岑浪的手臂问:“港厦有几个商会?”   岑浪低眼一瞥,顺势反握住她的手,默不吭声地踢上门,淡淡勾唇:   “很多,想到什么了?”   “那叫「港厦商会」的商会呢?”   “只有一个。”   “就是许昌良的那个?”   “没错。”   “……”   时眉立刻跑去岑浪的档案柜前,拉开门,仰起头,视线依次逡巡过整齐归置在夹层柜中的档案名称,边告诉岑浪:   “今天秦婵来找我,她跟她老公离婚了来委托我打官司,她说她发现好几次她老公在手机上看女大学生的视频。”   “重点是,她提到她老公是这个港厦商会的会员之一。”说着,她总算找到了夏婕案的资料文档,伸手拿下来迅速阅览,直到翻至其中一页,朝岑浪招招手说,   “你看,徐嘉合突然不对夏婕动手,改为精神层面的控制是在半年前,而他居然也是那个时候,加入了许昌良的商会。”   岑浪眼速飞快地浏览过她手中的资料,略微沉吟,片刻后,回忆道:   “今天我在会见成澈予过程中,他承认了「社团聊天案」里面的八名受害女大学生,除去精神失常的三人以外,其余五人都被他亲手杀害。”   时眉合上文件,抬头看他。   岑浪眯起眼,继续道:“一个背负了五条   命案的连环死刑犯,多一条或再少一条对他来说已经无足轻重,他没必要撒谎。”   “那这么说,章老师的确是自杀?”   时眉听懂了他的意思。   “是自杀。”岑浪转身松懒倚靠在柜前,半垂着眼,话锋一转,“也不完全是。”   “这是什么意思?”时眉有点不懂了。   “精神控制属于心理学犯罪。之前在帮夏婕的时候,我就一直有个疑问,依照徐嘉合那个智商,如果他会玩心理,就不会对夏婕用迷奸和裸照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不会等到半年前才表露。”   岑浪稀微低头,指尖抚了抚锋凌眉尾,思忖道,“一定是有人教他这么做。”   “而他使用精神控制的时间跟他进入港厦商会的时间一致,也就是说,”时眉倒像是被他的话启发到,立马接话说,“教他使用精神控制手法的人,就在这个商会里。”   岑浪挑挑眉,点头:“或者说商会里,有人非常精通心理学。”   “心理学…教授……”时眉咬唇思考。   “还有个事儿。”岑浪倏尔在这时想起来什么,眉骨微拧,说,   “成澈予交代,他杀害那五名女大学生的所使用的同一作案手法,是伪装成家政清洁工上门服务。”   “家政?!”时眉有点儿被雷到。   “嗯,同时他还交代了他所隶属的那间家政公司,叫「Z.Z&HomeCleaning」,简称「Z.Z」。”岑浪抬手抚住后颈的棘突,来回活动几下脖子,下结论说,   “我怀疑这个家政公司,极有可能跟许昌良的商会脱不了关系。”   时眉正想开口说什么,徒然,岑浪的手机猝不及防地响起来。   岑浪掏出来,瞟了眼接起:“梁队。”   听到是梁铭,时眉口型问他:“怎么了?”   岑浪低睫睨着时眉,但注意力仍放在与梁铭的通话上,那端通知了一些消息给他,很快,岑浪喜怒难辨地淡声应道:   “好,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时眉迫不及待地追问:“梁队怎么说?有什么进展吗?”   “家政公司查到了,确实在港厦商会名下。我没猜错。”岑浪告诉她。   “这勉强算个好消息。”时眉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总觉得还没完,又问,   “还有坏消息吗?”   “梁队的人刚刚接到报案,发现一名女性死在「壹号公馆」附近。”岑浪眸色冷凝,些微沉默了下,补充道,   “死者身份,是家政公司的法人。”   “蛤?!”时眉惊愣一瞬,“咱们才刚查到这条线,法人就死了,这也太蹊跷了。”   的确是,说不过去的蹊跷。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涉及到刑侦逻辑学的破案流程,属于时眉的盲区,但证据又是法庭辩护的关键,她一时有些没了主意。   不料,岑浪反倒微弯唇畔,不慌不忙地从办公桌旁的抽屉里取出一封金色贺函,在时眉眼前轻晃两下,语态痞气:   “警方有警方的办案套路,律师有律师的取证手段。”   时眉不明所以地拿过来,打开一看,发现这居然是一封邀请函。   一封游轮晚宴的邀请函。   举办方:港厦商会   邀请人:许昌良   “你这、这从哪弄来的?”时眉低头认真看了两眼上面的受邀人姓名,不自觉念出来:“诚挚邀请壹浪集团总裁岑祚舟先生……你居然偷岑先生的邀请函!”   岑浪不满地低啧一声,纠正她:   “身为一名执业律师,注意措辞啊,什么叫偷,我这是‘临时借用’。”   时眉:“……”   “怎么着,想不想去?”岑浪问她。   时眉讶然:“我也能去?”   “怎么不能。”岑浪歪了歪头,双指轻弹贺函,吊儿郎当地提醒她,“这上面不是说了,每位来宾可携带、且仅可携带一名女伴共同登船赴宴。”   超大型游轮晚宴诶。   有情报拿,有吃有喝,还能有绝美港江夜景欣赏。那当然是,不去白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时眉拿着贺函扇了扇,眼尾上挑,想也不想一口应下。   “想去也可以。”岑浪伸手勾住她的腰,旋即将人按在档案柜前,低声要求,   “亲一下。”   时眉吓了一跳,双手抵在他胸膛上,小声控诉:“疯了你,这里是律所办公室。”   岑浪挑起唇,懒得跟她废话,牢牢扣紧她的身体低头强吻她,唇舌卷缠,炽灼猛烈地逼迫她体会头晕目眩的稠甜。   时眉很快屈从于他。   双臂软绵绵地圈揽上他,欲图回应他,让他更深切地感受自己。   然而,岑浪却倏尔放过她的唇,扬手扫开桌上的文件,旋即直接将她抱离地面,让她坐在桌上,哑着嗓问:   “所以时律师,打算什么时候公开我们的关系,给我个名分?”! 第58章   “岑律师,”时眉歪头笑看着他,“想要什么名分?”   岑浪微弯腰身,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视线慢慢与她持平,唇角淡挑:   “一个下次你在别的男人面前介绍我是‘上司’时,可以名正言顺反驳的名分。”   “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时眉身体前倾,双手搂上他的肩颈,凑在他耳边悄声戏笑,“我已经认错了呀,宝贝。”   的确。   在车里,温泉里,还有家里,   她都狠狠“认错”过了。   鬼知道她为了一时兴起的恶趣味,在无数个浓烈情动偏又无法满足的时刻,被岑浪逼着、哄着、诱惑着说过多少遍“想要你”、“喜欢你”、“只有你”。   认错的后果,   是稍加回想,都会腰酸的代价。   时眉有点分心了。   “啊!”腰脊蓦地被狠力打了一下,近乎出于无数个从他那里得来的潜意识反应,时眉迅速搂紧他,娇气嗔怪,   “干嘛呀,大白天的欺负人?”   岑浪眉梢轻扬,抬手绕去她腰后,瘦长指骨张开,几乎一掌的尺寸便可把控她赢弱易折的细腰,贴上去缓力揉捏。   他带有小幅度游移的捏力,就像他适时拍打的动作一般,一点点施重,不会痛,些许蛰麻感在腰椎处穿行。   指腹施予的温热压力,轻松渗透薄软的衣料,激惹起不太纯洁的别样动容。   揉比不揉更色气。   “意思是白天不行,晚上可以?”   他的反问如此无赖。   让她意燥心痒。   所以瞧,这个男人越来越会玩了。   他真的在一点点被她教坏。   从干净纯澈,到极致勾扯,每一份神色,每一个动作,每一种口吻,每一次堕落,都在诠释明锐昂扬的欲色美学。   让她产生奇妙的成就感,接近变态。   不能再继续了。   时眉清楚在这样下去气氛会走调,她略显仓皇地逃开对视,推了下他的身子,从桌上跳下来,言辞闪烁地提醒他:   “岑律师,你跑题了。”   “那说回来。”   岑浪更快一步出手,将人拦腰稳稳地捞回来,修挺落拓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额头轻抵上她的,声色喑沉,   “至少,给我一个随时、随地、在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光明正大邀请你约会的名分,嗯?”   面对男人孩子气般一些奇怪的执拗,时眉不免有些失笑,指尖掐了掐他紧实坚硬的腰肌,月牙眼浅弯成弧,笑他:   “我们约得还少吗?”   “对我来说,远远不够。”   岑浪单手箍起她的下颚,托在掌心,眼神溢足柔情耐心的底色,说,   “我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得到你的承认,行么,宝宝。”   面对时眉,他的言谈话术十分讲究。   他永远为她留有余地。   就像追求时他说:   “如果我追求你的话,会让你感觉困扰么?”   “如果我可以追求你,那么在你允许的情况下,我会告白。”   比如告白时他说:   “你要不要试试我?”   “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我?”   还有刚才他说,   他需要得到她的承认。   不是想要,是需要,是他在小心而笨拙地表达一种“讨要”的迫切需求。   也许,强势霸道的祈使句式,更适配他生来矜骄高傲的人设。   类似于,“你是我的”。   关于这个话题,他们不是没有过讨论。   “你希望我是你的吗,岑浪。”   时眉也曾这样问他。   岑浪稀微拧眉,在认真思考过良久后,他纠正她的说辞,说:   “我希望你爱我。”   “有什么区别吗?”时眉没太懂。   岑浪低缓笑了,   “我的希望是,你爱你的事业,爱你的生活,爱你自己,然后也爱我。”   他有意强调这个顺序。   当时窗外风雷漫雨。   观影室内壁炉灼燃熏暖,他在那个午夜将她圈揽入怀,深情亲吻她的发顶,耐心回答她的问题:   “而不论你爱不爱我,有多爱我,你仍是你。”   “你不属于任何人,时眉。”   他这样告诉她,要她清楚,让她明白,“你永远,只是你本身而已。”   所以坦白说,在他们确立关系之后的每个瞬间,岑浪始终尽全力以他所认知的方式来爱护、爱惜、爱怜她。   不停地送她礼物,表达心意;第一时间带她见长辈,给足安全感;   不厌其烦用行动验证,他是真心的。   事业上,不会护她在身后,自以为是地“保护她”;也不做她的后盾,刻意等她来央求以此证明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完美搭档,   处理问题上他足够强大,情绪稳定,对待搭档他秉持尊重而不越界。   恋爱中,他是永远陷入热恋的情人。   情人,时常比恋人更亲密,更疯狂,更令人心动勃发。   他们床上床下,都要命得合拍。   方方面面,岑浪无可挑剔。   现在,他提及“名分”。   时眉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只是,在不谙世事的年纪就遭遇过领养又被抛弃的她,总还是会有些慌。   如果只是两人之间的恋爱,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一天岑浪变了,也没几个人知晓,时眉认为这样自己可以少受一点伤。   而如果公之于众,她会彻底被动。   并非是她不信任,   只是幼年被遗弃的阴影,常隐常现,   她还有一点点,没有做好准备。   时眉微微抿唇,默了下。   岑浪有多聪明,从期待到看穿也不过是她从头到尾沉默的几秒钟时间。   他忽然笑了,稍稍欠身,弯腰靠近一些直视她的眼睛,低声承诺给她听。   他说:“我不会变的,宝宝。”   没有进一步逼迫她给出关于“名分”的回应,既然她还没有做好准备,那么此刻的退让,是他最高规格的理解与温柔。   “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变了,”他抬起手,食指屈蜷,轻柔敲扣了下她的脑门,   “那一定是我变得,更爱你了。”   时间倒回48小时前。   晚间23点59分,   某网媒横空曝出一则头条新闻,   ——《狸猫太子:继承人或为弃婴,壹浪明日股价将迎来第一波寒霜暴跌。》   新闻曝出,震惊财媒与娱媒两界,不过半小时火速窜上热搜榜首,大批量营销号水军下场,词条性质转眼红得发紫,尾随一个“沸”字。   全天24小时无间隙盯梢网媒舆论的壹浪公关部也难免震诧,毕竟针对壹浪或岑祚舟旁敲侧击的新闻时常上演,他们也见怪不怪,随便出手压一压很快就过。   而忌惮于负法律责任,网媒通常都会使用代称来发布新闻,例如“第一豪门”、“百年集团”、“首富”等等。   在标头如此指名道姓,还是头一回。   但不管怎么说,壹浪公关部迅速全员进入警备状态,通知信息技术通讯等几大部门,全面力压舆论热度。   只不过,对面似乎有备而来。   在周末这样网民习惯性深夜冲浪的时间段,热度迟迟居高不下,就像后方有一股势力在暗箱操纵,很快遍及各大平台。   “发布新闻的是哪家,查到了么?”岑祚舟刚刚结束十几个小时的跨国航班,一下飞机就收到消息,时差都顾不上倒。   石瑀点头回应:   “据我们的人逼讯,这家媒体公司的老总表示他们的内部加密官网在下午一点左右,突然遭遇黑客攻击。”   岑祚舟步伐微顿,精准抓住重点:   “我们的人逼讯?”   “……是夫人、是杭女士亲自逼供的。”   石瑀很快改口道。   岑祚舟微微皱眉,“她人呢?”   “杭女士很安全,您放心。”   跟随老板快一十年,石瑀怎么会不懂他的言外之意,随后继续边走边汇报,   “最初,发动舆论方势头很猛,我们的公关与技术部门重点联络并针对几大平台,开价撤下热搜头条。”   “但在此过程中,对方明显早有准备,很快转移阵地到其他平台,且出动大量娱媒的营销号及水军,造势的阵仗不小。”   “杭氏出手了?”岑祚舟落座后排   ,长指飞快滑动平板上的内部讯息,低声问。   石瑀坐在副驾,回答:   “是的岑先生,杭女士提前预料这次舆论不会轻易被压,当即命令杭氏集团的公关与通讯技术部门全体出动,与壹浪进行线上联手力压舆论。”   他看了眼时间,“截止一个小时前,即凌晨两点23分,所有涉及小少爷是弃婴的谣言被全部压下,撤得很干净。”   “现在挂出来的新闻也是她干的。”   岑祚舟翻滑热搜界面。   这次是肯定句。   “……是的。”石瑀明显迟疑了下,如实交代,“按您的吩咐,在保护杭女士人身安全的前提下,我陪同她一起去到发布小少爷那条舆论的网媒老总家中。”   依照杭露侬的脾气,   一定不是规规矩矩地敲门进去,大概率是夜闯没跑。   “她要求对方给出赔偿,否则的话,咳……”石瑀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   “否则,就端了人家的窝。”   岑祚舟懒淡接话。   石瑀:“……是的。”   岑祚舟瞥了眼满屏的新闻标头,尽是某上市集团总裁婚外情私生子,豪门一家为争财产鸡飞狗跳的闹剧。   用一则伦理八卦舆论来压一则本就扑朔迷离的新闻,的确是相对有效的办法。   也确实符合,   杭露侬狠戾果决的行事风格。   岑祚舟些微勾唇,没再说什么。   “岑先生,许昌良这次邀请您参加平安夜的游轮晚宴,您是否赴约?”石瑀问。   “当然。”岑祚舟敛起嘴角弧度,按灭平板,屏幕上投射出他浓郁讥讽的眼色,   “毕竟,他送了一份大礼给我。”   石瑀点头应下,迅速在平板上为岑祚舟之后的几日行程做计划,似乎又想到什么,问:“但您的邀请函被小少爷……”   岑祚舟抬手按了按眉心,有点无奈,半晌后沉声吩咐:“到时候派人护好他。”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他的女朋友。”   “另外,通知媒体,三天后在壹浪召开记者发布会。”岑祚舟眸色未变。   “是,岑先生。”   这时,车内徒然响起一阵震动。   岑祚舟拿起手机扫了眼,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但他的直觉,预感并不好。   “喂。”他破天荒地接起陌生号码。   “岑祚舟。”电话那端传来一道女人的声音,语调妖然敞亮,笑声说,   “听说许昌良送了你一份不薄的大礼。”   “你想说什么。”岑祚舟显然轻易猜出对方的身份,冷漠吐字。   “想不想知道,「教授房」背后的那位‘教授’,究竟是谁?”女人腔调神秘,   “想知道的话,半小时后,来「壹号公馆」109房见我。”   岑祚舟挂断电话,手机捏在指尖翻转两圈,下一瞬,出声命令:   “掉头,去「壹号公馆」。”   ……   约他的是旗袍女人。   她应该提前跟前台打过招呼,岑祚舟赶去时,前台人员直接礼貌交付他另一张房卡,允许他直上十楼。   只是,当岑祚舟乘电梯上到十楼,探寻到109号房间,滴下房卡后推门进入;   当房门自动关阖的一瞬;   他没有见到女人。   但他清晰嗅到,这间仿照中古世纪装潢风格的哥特式房间内,弥散充斥着一股十分浓稠深重的血腥味。   岑祚舟冷静自持,步伐优雅从容,锋锐视线逡巡一圈后,顺着味道转入浴室门口,站定,然后拉开门。   女人还剩一口气游离。   面目惊恐地,瘫在浴缸里抽搐。   身穿墨绿色高开叉修身旗袍,血迹蔓延渲染全身,绿色洇得发黑,甚至分不清楚致命伤口在哪里。   岑祚舟站在浴缸外,自始至终连眉头都未曾皱过,仅仅是那样,居高临下,目光森冷地睨视着她。   旗袍女人像是认出了他,浸泡在血水中的手艰难抬起,伸向他,眼神已然空洞发虚。   她皲裂的嘴唇动了下,   苟延残喘地,要他听清这句:   “做…家政的人,是、是教授……”   在她颤音落下那刻,   在她左手失力摔回的那刻,   在她睁着眼,气息断止的,下一刻,   在这时候,房门被人从外滴卡后大力踹开,梁铭带人持枪冲进来,径直狠力抵住岑祚舟的后脑,厉声呵斥:   “别动,警察!”! 第59章   “人跑了,拍到个背影。”   警局办公室,梁铭推门走进来,扔了沓影频截图资料在岑祚舟面前,咬牙一掌拍在桌上,不甘心道,   “差一点,又是差一点。”   “正常。”岑祚舟情绪平静,“他布的局,又怎么会轻易折在我们手里。”   岑祚舟拎起那沓资料,审量的目光落在上面,仔细观察片刻后,放下文件,指尖敲叩两下,淡淡勾唇,   “不过至少这次,不算一无所获。”   梁铭也缓过点来,回身坐在对面,掏出烟盒递给岑祚舟一根,自己点上后,反手将火机扔给他,轻叹着唏嘘一声:   “那案子都过去25年了,想不到你还没放弃,竟然一直追到今天。”   二十五年前。   梁铭刚刚大学毕业,未曾料想还是一名新入警员的他,第一次出现场接触的案子,就是一起轰动全市的命案。   也是在那个时候,   他认识了第一案发现场的目击者,   年仅15岁的岑祚舟。   这些年两人一商一警,联系并不多,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当年那案子的凶手至今没被缉拿归案,且仍在继续犯罪。   这案子一日未破,深扎在两人心底的这块疙瘩就一刻都不能削平。   他们两个,谁也不会放手。   “梁队不也一样。”岑祚舟接住火机,缓缓吸燃烟身,抬眼看他。   梁铭大咧咧地笑了声,“你都叫我梁队了,职责所在,我不就是干这个的么。”   岑祚舟扬扬眉,不置可否。   “老爷子身体还硬朗吧?”梁铭问。   岑祚舟点头,“托梁队的福。”   两人上一次接触合作,是在凶手针对岑祚舟又无从下手,于是便将迫害的矛头转移向岑家老爷子。   多亏梁铭,老爷子虽然残了双腿,但所幸保下一条命。   “嗐,托我什么福。”梁铭郁闷地吐了口烟,“凶手至今没抓到,逢年过节的,我都没那个脸去看他老人家。”   那次也是差一点。   像这次一样,   像25年前一样。   岑祚舟轻掸烟灰,声平淡稳:   “放心,这次,他绝对跑不了。”   “所以你确定,操纵「教授房」背后的这个‘教授’,就是25年前那起案件的凶手。”   梁铭皱起眉头。   “当然。”岑祚舟口吻笃定,“毕竟他催眠杀人的手法,只有我亲眼见过。”   而他们这一次合作联手,   是在成澈予自首入狱,指定岑浪做他的辩护律师,并在岑浪的审讯下交代出许昌良及“教授”之后。   能轻松接触到港厦商会和许昌良的人选,梁铭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   就是岑祚舟。   又是那么恰好,岑祚舟在这时候收到许昌良送来的一份大礼,   ——「教授房」的会员账号。   原本,岑祚舟打算直接将账号密码传给梁铭,但又考虑到或许“教授”可以查到会员登录的定位,一旦查到是警局,则必然启动自毁模式,那么一切便会功亏一篑。   于是,他约梁铭暗中去到自己的地盘,并按照许昌良告知的时间登录账号。   然后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里面身穿白色西装的“教授”,头戴面具,使用变声器在对一名年轻女孩进行催眠。   直到没多久,当“教授”在说出“Cleaning”这个单词的下一瞬,   女孩自杀了。   很快,梁铭接到警队手下的通知,说接到报案称在岗东区淇河路某下水道内发现一名女尸。经查验,死者身份为港岛大学大一新生。   “「壹号公馆」的死者身份查出来了。”梁铭掐了烟,朝他手里的文件扬扬下巴,示意,“死者肖思涵,女,27岁,港厦商会的成员之一,是「Z.Z&HomeCleaning」高级家政代理服务中心的法人。”   岑祚舟翻阅资料,“这间家政公司……”   “没错,就是岑浪从成澈予嘴中审出的那间家政公司。照他的交代,他挂名在这间公司下,利用清洁工身份杀害「女大学生性剥削案」的五名受害女学生。”   「女大学生性剥削案」,   也就是这半年来,为了保护受害者身份隐私,而被代指的「社团聊天案」。   “而肖思涵死前说,做家政的人是教授。”岑祚舟合上文件,意有所指。   梁铭点头应道,“所以,我们有充分理由怀疑‘教授’就是这起案件的背后主谋。”   “同时,依据犯罪嫌疑人前后相同的作案手法,催眠杀人。我已经向上申请,将「女大学生性剥削案」跟25年前的「校园爆炸案」并案侦查。”梁铭势在必得,   “无论如何,一定要揪出‘教授’。”   岑祚舟挑挑眉,“那就祝我们好运。”   梁铭听到这里,突然沉吟片刻,良久后抬头看向岑祚舟,语气肃重:   “但是祚舟,身为这起案件的负责人,也作为你这么多年的朋友,于公于私我都有必要提醒你。”   “你的处境是最危险的。”   他敲敲桌面上的那张背影,“别忘了,因为25年前的案子,这些年来教授所做的一切犯罪行为,针对目标都是你。”   “我知道。”岑祚舟优雅叠腿,眉眼剜剐冷漠,字音刺入寡凉,   “他针对我,我也没想放他好过。”   梁铭紧皱起   眉,看到岑祚舟始终冷静,眼底静谧幽深,口吻淡薄,说:   “我有一个请求。”   不是要求。   不是交易条件。   是请求。   还有什么事情,是需要让这个位高权重的男人用“请求”二字呢。   “是岑浪。”梁铭语气肯定。   岑祚舟稀微弯唇,回答:“是。”   梁铭当然可以理解,但不管怎么说,知晓当年真相的他还是会想不通,   “其实这些年我始终有疑问,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岑浪那孩子视如己出,你明知道他是——”   “他是我儿子。”   岑祚舟低下声线,着重强调这一点,   “无关那一纸血缘鉴定。只要他是一个正直的孩子,他就是我的儿子,而我为此,沉下二十五年对他的引导与教育。”   “当年所有人因惧怕他或许会遗传先天所持的劣根性,从而嫌恶、唾骂并遗弃他。”岑祚舟下颌微含,些微为子骄傲的意味从词句里淌露出来,他说:   “但事实证明,他的正直绝非仅得益于我的后天培养。是他生性本就纯澈。”   一同从当年的真相走过来,梁铭自然明白岑浪或许会有的“劣根性”是什么。而在前后几次接触他的过程中。   的确,如岑祚舟所说,   “我确实在他身上,看到了正义与善良的优秀品质。”梁铭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笑了笑,“也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律师。”   岑祚舟淡拢思绪,在这时候些许沉默,半晌后,薄唇微翕,说:   “人,我可以帮你们抓到,哪怕在必要时刻,用我做饵。”   梁铭正欲接话说什么。   “但危急关头,请务必先保岑浪。”   岑祚舟却已经起身,双手端系西装扣,面对梁铭,素来高贵自矜的男人稍稍弯腰,鞠下一躬,言辞虔诚,   “这是作为一名父亲的请求。拜托了,梁警官。”   日后,   壹浪集团主楼大厦,   岑祚舟召开百名记者新闻发布会。   财媒与上流圈内无人不晓,岑家人一向偏爱低调行事,平常必要时期的记者发布会皆以壹浪的名义召开,会议声明负责人也全部由公关部职业发言人全权安排。   距离岑家人上一次接受采访,   大概是岑祚舟升任,   当时由岑老爷子亲自召开记者会。   故此,当得知本次新闻发布会由壹浪现任执行总裁,“港厦首富”岑祚舟亲自召开,整个财媒届都难掩振奋状态。   近乎从日前得到消息,便开始蠢蠢欲动,甚至有几家已经开始暗中蹲点。   为了能获取第一手现场报道,各家媒体纷纷扛起堪称“家底”的精良设备,派出最优秀的前线记者。   不过半小时,会场已被围剿得座无虚席,连同阶梯过道与走廊都挤满了机器。   简直是采访场面的空前盛况。   “自新历1月1日起,壹浪集团执行总裁将不再由我本人担任。”   岑祚舟立于高台,嗓音平稳。   而他精短简洁的一句话,   犹如一颗富有毁灭性杀伤力的炸弹,   轰然震响整个会场。   底下百名记者哗然燥起,低语窃窃,白光频频烁闪交替快门声,很快又被台上的男人所压制,见他疏傲睥睨地低眼,听到他宣之于众第二则消息:   “经由董事会一致商讨决定,壹浪集团新任执行总裁将交予岑家长孙,岑浪。”   又是一场骤然喧嚷的浮响。   这时,有记者举手提问:   “请问岑先生,据您所说此次官宣接班人由董事会一致商讨,那么请问前任壹浪总裁,也就是您的父亲对此抱以什么样的态度呢?他是否也支持您此番决定呢?”   岑祚舟慵懒掀眼,略微前倾身体轻捏桌麦,口吻不咸不淡地回应:   “这个问题,你不如亲自问我父亲。”   尾音落掷,   “嘭”声响起,会场侧立的双扇雕花木门被两侧警卫员对向拉开。   人群立刻清让出一条路。   是岑老爷子亲临现场。   小姑岑璋推着轮椅,左侧是老一家,身后跟着老二一家。   右侧是杭露侬扶着老太太。   一家人整整齐齐到场,不必过多发言,不为别的,只要他们出现在这里,就代表对岑浪绝不动摇的肯定。   媒记都是个顶个的聪明人,没有谁还敢多此一举再去真的向老爷子提问那些蠢话。反倒是杭露侬的出现,瞬间激起了现场记者的八卦因子。   “杭女士,近期圈内一直有您将与岑先生预备复婚的传言。请问您今日与岑家人一同前来,是坐实了这则传言吗?”   台上岑祚舟撩眼望向她,并未急于开口替她解围,反而秉持一种观望姿态,他沉默的行为是对杭露侬绝对信任的表现。   杭露侬也在此刻抬睫,瞥他一眼,随即撇回视线后,不慌不忙地接过话筒,   “我想这应该不是一场明星发布会,在座各位也并非娱记,所以涉及私人感情问题,很抱歉,无可奉告。”   “不过,既然话筒交到我手中,那就请允许我再多说一句。”   她仪态大方地弯唇,   “岑浪年纪还小,羽翼未丰,少不更事,未来希望各位不吝赐教。”   说到这里,她突然话锋一转,带点半玩笑地语气,轻声调侃,   “但,别欺负我儿子,有什么事冲孩子他爸去。”   台下瞬间荡开浅浅笑声。   而这之前细碎泄露的,有关岑浪并非岑祚舟亲生独子的谣言,不攻自破。   这也就是,   岑祚舟提前召开新闻发布会,提前宣布退任的原因。他为岑浪铺好了前路。   甚至连岑浪也并未事先得到父亲的通知,而是通过手机弹入的一则则刷屏式头条新闻,得知自己将要继承家业。   这是岑祚舟第一次,   没有与岑浪事先商量之后,便直接替他宣布的决定。   不过,这不是岑浪在这天夜晚开车来到公馆,冲上书房找岑祚舟的原因。   “啪”地一声,   岑浪将一份文件甩在岑祚舟面前,半垂着眼,极力平复了下情绪,冷声问他:   “爸,这是什么?”   岑祚舟斜瞥一眼,头也不抬地继续签署文件,嗓线平淡:   “怎么,做律师的没见过遗嘱么?”   “见过,但没见过您这个年纪就立遗嘱,还把遗嘱当做生日礼物送给儿子的父亲。”   岑浪每年的生日,作为父亲,岑祚舟从没有一次少过礼物。小到机车、跑车、游轮,大到在他留学的国家买下一座岛。   他们父子平日联系不算紧密,   与这世上大部分父子的相处模式大同小异,一年半载见不上几回,一连两个月也不通个电话,微信聊天更加没有。   唯独岑浪生日,哪怕他那些年在国外游学,岑祚舟也会特意抽出时间。虽不会陪他度过一个完整的生日,毕竟岑浪更喜欢跟朋友一起游玩享乐。   但礼物方面,岑祚舟一定亲自送到。   而岑浪也习惯了父亲送来那些大大小小的礼物,日子久了,经常到了第二年生日,才想起上一年的礼物还不记得拆。   若非下午跟时眉在后院围炉煮茶,被她发现偶然发现这份文件,岑浪大概永远想不到,自己的父亲居然身体完全无恙的年纪一早立好了遗嘱。   甚至时眉还发现,这份遗嘱上印有遗嘱公证处的公证章。   也就是说,   这份遗嘱具有绝对的法律效益,   岑祚舟是认真的。   “您要提前退下来,没问题,我既然答应了您顶起壹浪我就一定做到。但是爸,您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岑浪抬手抚了抚后颈,尝试保持冷静,之后双手撑在桌沿上,重复   问道,   “到底有什么,是我这个做儿子不能帮您分担的?”   “没有。”岑祚舟闭口不谈,“遗嘱而已,早晚的事,你没必要小题大做。”   书房的气氛转瞬冰结。   直至墙上挂钟游跳过四分之一个圆周圈,那是针扎一般难熬的时间。岑浪倏尔松动紧抿的唇,在开口询问这个问题之前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他看着对面的父亲,说:   “上次回璞园,爷爷让我记住,我是岑家堂堂正正的长孙,是壹浪名正言顺的传承人,说我永远都是岑家的人。”   岑祚舟徒然顿滞笔尖。   “但如果我真的是,如果我原本就是,那么爷爷不必刻意强调这些话。”   岑浪的声音渐渐平息,放低,   然后问,   “我是弃婴么,爸。”! 第60章   深夜,港江大桥下。   岑浪折身靠坐着超跑引擎盖。   桥底橘灯昏晃,月色如寒霜盐浸般沁溶封层,一个挂天,一个淌落江面。光络疏疏浅浅地游离,细密布局,倾斜失真。   他半边肩脊堕隐至暗影中。眉骨锋利锐凌,敷弥寒意,眼睫半遮淡漠神色,收束眸底寂冷森凉的流光,稀微迷茫。   整个人陷入一种阴郁与孤清的平衡。   爆珠烟捏夹在指尖,他颓懒偏头,薄荷味烟丝吸卷鼻腔,灌漫入肺,回散吐出时薄唇轻翕,习惯性眯起下眼睑。   岑浪独自坐在这里几个小时。   除了放空,什么都没做。   父亲的话还在重复不歇。   ……   如何会毫无端倪呢。   毕竟偶尔,也还是会偶尔有那么几次,但凡身边朋友见过岑祚舟,都会发自内心地来上一句惊叹:   “那真是你爸吗?”   “太年轻了吧。”   “一点都不像。”   毕竟他的“母亲”杭露侬,如昙花一现般只是短暂存在了一下,又很快消失,算算年龄甚至比岑祚舟还要年轻。   只是身为父亲,作为家人,岑祚舟与岑家待岑浪实在怜爱十分,方方面面,无微不至,外界传言根本到不了岑浪这里。   而岑浪也没有任何理由,怀疑身世。   直到三日前,那则“弃婴”新闻爆出。   岑浪还是看到了。   起初抱以冷嗤的态度,认为这种旁门左道的小道新闻不过是靠着标题占噱头,壹浪百年根基屹立至今,又怎么会因为一则毫无根据的新闻而致使股价动荡。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先置之不理,任由其发酵,等天一亮命令法务部直接出动,告得对方公司毛都不剩,以儆效尤。   始料未及的是,   鼎沸舆情两小时内被撤得干干净净,   这代表,壹浪出手了。   岑浪在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前不久爷爷特意叮嘱的一席话。   越想越奇怪。   他打电话给石瑀,问岑祚舟出差是否回来,得到的回答是父亲乘坐私机赶回。   他记得他原本是五天后才回的。   更奇怪了。   所以他问:   “我是弃婴么,爸。”   “不是。”岑祚舟不曾犹疑,放下笔,目光肃却注视着他,不容置喙,   “只要我活一天,你就不是。”   “那么,您这句话的意思,”岑浪舔舔唇,倏然感觉喉咙里往外滋冒尖锐刺扎的碎疼,连吞吐的字词也灼染一点苦意,   “我原本真的是……”   “你是岑家的孩子。”   岑祚舟沉声截断他的话,起身,与年轻气盛的儿子对立而站,这样告诉他,   “对于这件事,我的态度,家里人的态度,我想我们今天已经在记者会上表现得足够明显。”   岑浪蓦然微窒。   这才恍然顿悟,原来岑祚舟提前退任,召开百名记者会,全家上阵的理由,   是为了替他立明身份。   “岑浪,老爷子说得没错。”岑祚舟视线微敛,平静凝睇着他,说,“想顶起壹浪,你必须做到无所顾忌,无所畏惧。”   “当然,”他话锋一转,“你不是小孩子了,我没有权利单纯为了保护你而对你隐瞒有关身世的真相,如果你想——”   “不必了。”这次由岑浪主动打断。   比起伦理血缘这种东西,此时此刻,在得知对面的男人与自己没有任何生物学上的关系,岑浪更想知道的是:   “我让你失望过么,爸。”   “从来没有。”   素来吝啬于表露情感的男人,在这个瞬时,不曾有半点犹疑,口吻正色,   “你是我的孩子。无关于你平庸或者优秀,也不论你取得多少成就,我只要你健康,平安,正直,对弱者抱以怜悯,对他人秉持绅士素养,对生命怀有敬畏心。”   “这是我一直以来对你的教育,而你时至今日,做得很好。”   岑祚舟略微勾唇,眉骨松动,眼色浅浅稀释惯有的漠然寡冷,低淡轻笑,   “我为你骄傲,岑浪。”   ……   江面返寒起雾。   一阵铃音蓦然叫醒他,思绪回笼,岑浪掏出手机,瞥见来电显示,唇角微弯。   “喂,宝宝。”他嗓音有一点哑。   “浪浪,你怎么还没回来呀,我都等你等困了。”时眉在电话那端哼唧着。   岑浪瞟了眼腕表时间,掐灭烟蒂,收拾好情绪,直起身开车门坐进去,低柔哄她:“先睡,10分钟到家。”   岑浪果真在十分钟赶到家,进卧房时看到时眉已经睡下了,只在门口处为他留了盏小紫灯,仿佛是替代她等他回家。   懒懒挑眉,抬手关掉小紫灯。   担心会吵醒她,岑浪放轻动作,去衣帽间随手挑了两件换洗衣物后,特意去卧房隔壁的主浴洗澡洗漱。   回来时,他走到时眉那侧的床边,半弯下腰,轻轻亲吻她的额头,而后正欲起身离开,下一秒,倏然被时眉双手搂住脖子,用力往下一扯,吻了上来。   时眉挑起坏笑,趁岑浪没设防直接将他整个人拽到床上,翻身压坐上去,伏低头,温暖柔软的舐吻落在他眉尖,眼尾,鼻骨,唇线,下颌,喉结……   她如一尾纤巧湿滑的鱼,   紧密擦蹭,熏着乌梅浓郁靡稠的香,盈润微黏,逼迫肾上腺素激涌诡异而愉悦的欣快感,唇舌丈量他,收起齿尖,读取情人之间私密而不可说的愉悦趣味,热烈得发烫。   她还在追逐,   还没有舍得停下,   然后,尝到了一点,很奇妙。   暗纹格窗开敞了半扇,夜风低旋,撩起薄软虚飘的窗纱,透出澄亮玻璃。   地灯殷殷晃晃地漫上来。   光丝交织弥罩在玻璃上,擦亮一角,岑浪修长骨感的剪影清晰泅渡在上面,描勒出堕沉欲色的非人美感。   角落加湿香薰器袅娜运转,喷薄水汽,氤氲蒸雾,勾缠“沙沙”抽丝的白噪音。   白噪音下,   掺入一道细微的嘬响,   一声岑浪的重喘。   ——三重奏。   气氛催拉烧燃到难以描述的沸点。   岑浪皱紧眉,感觉无处遁形。   此刻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的贴触彷如收缩疯长的丝线,一点点幅度微小的动作都死死撕扯着神经,炙烤他的理性。   可事实上,她也只是尝到一下而已。   岑浪咬死牙关,在她好奇心勃发后想要继续深入探究之前,迅速出手拉她上来,单臂箍紧她的腰肢,低垂着睫,拇指狠狠蹭走她唇上的湿亮水渍,“时眉——”   沙哑尾音却被她吞入口中。   一如几秒之前,   她也是这样品尝他的。   岑浪立刻深切回吻她,唇温交濡,舌尖压抵碾挤,挑抹她上颚后方的微凉软肉,细数她的甜腻,激惹出她的颤瑟,鼻腔溢出软音轻哼。听起来缺乏疼爱。   这场舌吻结束在很长时间以后。   “用了我的沐浴露?”时眉搂紧他,气喘吁吁地趴在他肩颈处,深嗅了下,戏笑,   “身上都是我的味道,还不给我尝?”   她低头恶意收紧牙齿,在岑浪嘶声沉沉的闷喘音节里,赐给他一个整齐完满的牙印小圈在他左肩偏后点的位置。   好似标记域地般蛮横。   “跟我玩欲擒故纵啊,岑浪。”   她笑得狡猾又风情。   岑浪眸色萎靡,极力克制心底疯狂恶劣的冲动,精瘦指节顺势掌控她的身体,浅浅抚触,似有若无地移动。   轻易发觉她腰下,什么都没有。   时眉轻蹭了一下。   他不自觉指腹收力,攥得她生疼,在她忍不住喊叫的时候,被他两指勾夹住舌尖,反复逗弄,哑着嗓低嗤一笑:   “所以,你就是这样等我等困的?”   时眉到底还是压不住羞赧,捂上他的嘴,讨好般轻力咬住他的指尖,舔了下。   舌尖“啵”出一声响。   就像玻璃上投射的那样,   他们重叠时那样。   低劣的情绪逐渐占据上风,令他从来情绪冷薄的眸色溢足骇人的贪欲,放开的进展有些凶,指腹凝结炽灼皮肤的热度,残遗下斑斑点点的淤痕。   而时眉却怎么样都没有求饶,不躲闪,不逃离,不退让,反而更柔软,更破碎,也更热情。又纯真,又孟浪。   她叫他的名字,轻声耳语:   “岑浪…”   “疼了?”岑浪怜   惜挑开她嘴角的发丝,亲吻她的脸颊,声色低迷。   而她没由来地,在这个情调下,这个情绪下,他的控制下,告诉他说:   “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他徒然僵滞了下。   时眉努力地抱住他,鼻息碎颤,趴伏在她耳边,勃发的情欲贯穿肢体末梢,令她头晕目眩,仍要艰难开口:   “不论你是谁的谁,我都只要作为你的你,听懂了吗,岑浪。”   弃婴那则新闻,她当然也看到了。   于是告诉他酝酿许久的这句话,要他明白,无关于他来自哪里,背景如何,出身高贵或贱若草芥,她时眉所要所爱的,只是岑浪而已。   只是岑浪这个人,而已。   故此在这份感情里,   至死不渝的哪里只有他。在他给出的偏袒,宠溺,忠诚这些既定条件下,   她所回应给他的,是对等的无暇。   他们是,相爱在无望未来下的瘾性情人。对爱情保持新鲜感,对彼此充满探究欲,成瘾性的情人是绝对不会分手的,因为他们癖性相投,瘾症让他们彻底浸溺。让他们太过坚决。   “好。”岑浪在这短暂片刻里收起攻击性,温柔黏连地亲吻她,喑沉视线穿透昏聩光影与她接触,指腹狩猎她的鲜嫩与紧致,低哑嗓音落在她脖子上,发出轻微震动。   “那我们到死,都别分手。”   如果不是事先约了向阳,昨晚被硬生生磨到后半夜的时眉,绝对要瘫一天的。   这是她第二次来港岛大学。   第一次是为了夏婕。   这次,是为了方灵溪。   不知道是否真的巧合至此,当梁铭提及方灵溪在出事前是港岛大钢琴系的学生时,时眉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位熟人。   “向阳教授。”   时眉扬起嘴角,伸手朝不远处款款走来的男人打招呼。   男人一身白色西装,衣冠精致端整,气质温儒,眉眼斯文清隽,笑道:   “今天我没课,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这位名誉满身的心理学博士,   双学位中,其中之一是犯罪心理学,   资历颇丰的心理医生。   同时,还是一名被众多名校哄抢、炙手可热的、在校授课,   心理学教授。   向他咨询“精神控制”与“催眠杀人”,   当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好啊,那就打扰您了。”   时眉一口应下。! 第61章   “所谓‘精神控制’,心理学上也被称为‘心智控制’,主要通过瓦解受害者的自我认知,垄断、束缚个人思想,摧毁受害者原本的三观世界,同时为其灌输一套全新的理念观。”   向阳递给时眉一杯热茶,缓声道,   “控制者可以通过这种手段操纵受害者,使其形成依赖,从而长期‘服务’和‘效命’于控制者,最终沦为对方的工具。”   “‘服务’…‘效命’……”时眉轻垂长睫,指腹轻轻摩挲过瓷杯雕饰的纹理,思忖道,   “也就是说,这种精神控制的侧重点是强调受害者的‘自愿性’,通过控制者的操控行为,让受害者‘心甘情愿’地被驯化。”   “可以这样理解。通常来讲,如果控制者对一个团队人员使用这种手段,那么就如理论上所说的使整个团队变为‘工具’来谋取利益。”   向阳轻轻弯唇,淡声补充,   “但倘若控制者花费时间,耗费精力去持续专注性地针对某个人进行精神干预,与其说是想将对方变成‘工具’……”   他略微停顿,“不如说,是将受害者当成一部‘作品’来对待。”   “作品?”时眉被这个词震惊到。   向阳有多敏锐,一眼洞穿她的微表情,语气温和地问:“觉得很残忍?”   时眉隐隐蹙起眉,默了下。   “一般情况下,实施精神控制需要许多特定的条件,比如控制受害者的时间、人际、生理环境、接触外界的信息;又或者压抑受害者个性化的行为与态度等等。”   向阳抬起手,指尖轻缓拨转桌面上的蛇盘沙漏,玻璃球翻转两周半,绿色流沙随之渗泻狭窄管道,发出轻微细响。   “当这些特定条件被一一满足,受害者将陷入控制者为其独设的精神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无需暴力鞭笞,不必强制。”   男人的声音落下,温隽又斯柔,   “受害者不会意识到自己正在被吞噬思想领地,只会认定控制者是唯一可以依傍的存在,同时因为恐慌失去控制者而心生不安,这种情况下自会倾心服从。”   时眉不自觉望向桌上的沙漏。更准确的,是望向漏盘上的青绿蛇身。   小蛇攀缠勾绕,小幅度幽荡晃曳,当视线无意识与那双蛇眼相对交触,时眉恍惚中走了下神,听到男人的温柔诘问:   “你会感觉痛苦么?”   “又或者,倘若没有外力干扰,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一种自我防御的梦境,梦里没有令你不愉快的事,反而……”   “不对,不是这样。”时眉忽然出声打断,移眸看着他,毫无迟疑地重复,   “这样是不对的。”   向阳微偏头,挑眉注视她。   他的目光非常柔和,像金光霞帔下第一波沐浴晨熙的早茶,叶瓣上凝结水露,温度稍凉,留香潜滋暗长,不沾浮俗。   “哦?”他似乎笑了,“那么你评判对错的标准,是什么?”   时眉直勾勾地回望他,仿佛是从上一秒的分神中醒过来,眼波刹那清明。   她没有规矩作答这个问题。   “我为什么要被控制?”   而是抢夺主动权,下颚轻扬,嘴角挑起微妙弧度,出其不意地反问:   “精神干预这种恶劣行径的存在,本身就是错的,不对吗向阳教授?”   “当然。”向阳指尖点住漏盘之上的蛇头,玻璃球打横停滞,蛇身止住摇摆,他倏然眼梢弯沉,毫不吝啬地夸赞,   “所以你瞧,精神容量足够饱满才能使一个人的心智坚定不移,才不会给他人可乘之机。很显然,时律师与小浪都是这样坚若磐石的人。”   时眉笑声附和。   却没忘记多留意一眼那枚蛇盘沙漏。   唇角弧度微敛。   如果不是她的错觉,那刚才从蛇盘沙漏晃荡走沙的一瞬起,对面这位心理医生应该是在试图对她进行催眠。   而让她得以即刻醒悟的,   是手机的一声震动。   是岑浪的微信。   当她想起下午出门前,跟他发生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时,整个人当即就醒了。   这时,时眉余光瞟见窗外走廊经过的高瘦身影,向阳仿佛也在同一时间发现,轻轻笑起来,调侃道:   “看来比起我们上次见面,你们的关系已经从同事跨去另一个发展方向了。”   时眉并不遮掩,回以戏笑:   “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展露情感上的全部忠诚,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某种精神层面的控制呢,向阳教授。”   向阳稍顿,没有立刻接话。   下一刻,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起铃声,向阳拿起手机,对时眉表示抱歉后,接听电话。   对面的人似乎在向他汇报什么。   很快,向阳面色平和地回答:   “家里进了两只蟑螂,麻烦家政公司派一名清洁工来处理一下。”   时眉耳廓轻动,没有过多表露什么,低头挪移手指回复微信。等向阳挂断电话,门外传来礼节性的敲门声。   是岑浪。   “请进。”向阳回应。   岑浪这时候从外面推门走进来,视线无声凝向时眉,片刻后稀微撩眼,对向阳稍稍欠身,声线隐有对师长的尊敬有礼。   稳淡唤他一声:“教授。”   向阳笑着点点头。   时眉没看他,也没吭声。   向阳自然洞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起身轻笑揶揄道:   “我等下   出外诊,就不多留你们两个了。”   分别前,向阳从抽屉里拿出一袋文件递给岑浪,拍拍他肩膀,言辞中暗含欣赏与称赞成色,深意告诉他说:   “恭喜你,心理学博士学位申请通过了,现在是时候到你做选择,继续学业还是,继承家业。”   两人走出私人心理诊所,时眉满心都是向阳临走时的话,一早忘了跟岑浪之间的小别扭,抬头诧异地问他:   “你的博士学位怎么会申请心理学?”   就算要继续深造,   他的专业也应该是攻读法学啊。   “你为什么生气?”   岑浪却直截了当地反问她。   时眉被他问懵了下,“生什么气?”   岑浪微微歪头,迈步走近她,略低下腰身与她目光齐平,仔细观察,喑黯眼神不放过她任何一寸的微表情,说:   “出门不要我送,打电话不接,微信只会一个字,刚才也没有理我……”   他单掌掐起她的脸颊,拉近眼前,薄密乌沉的黑睫垂敛下来,低声追问:   “说说,到底气我什么?”   岑浪不提这茬时眉忘了也就那么算了,偏他凡是都要打直球,这么一问时眉想起来,又有点不爽了,也懒得跟他兜兜绕绕,开口就是:“你今早上——”   “我今早上做完没抱你。”   在她给出回答之前,得到前句提示的男人倏然猜出正确答案。   一语中的,一点即透。   岑浪眼梢微扬,指腹摩擦她细嫩脸肉的幅度伏藏痞气,慵懒勾着笑,“是么?”   是的,就是这个。   但不至于……   夕阳西下的,大庭广众的,人来人……倒也没有人,他们在拐角处。   时眉顷刻耳根熟红,慌忙伸手想推开他的身子,不料岑浪更快预判到她的反应,另一手牢牢箍住她的腰,感受到指下她愈渐升温的脸颊,他松散挑眉,问:   “就只是因为这个?”   “那不然呢!”时眉被他掐着脸,两侧柔嫩脸蛋挤向中间,唇瓣嘟起来,声音含混地不满控诉:“说好……要先贴贴的!”   岑浪像是被她逗乐,指尖一松,瘦削指背替她轻力揉着脸,失笑解释:   “你当时出了很多汗宝宝,怕你不舒服,我想先帮你洗干净。”   落在她腰上的手掌轻轻收力,指腹似无若有地抚触过她的小腹,倾身凑抵在她耳际,沉着嗓提醒她:   “毕竟快到你生理期了,要注意些。”   上个月临近生理期那次,结束后,时眉完全动不了。岑浪抱她,她不给抱,背也不肯让他背,怎么哄她就是不要动,愣是撒娇耍赖地扯着岑浪一觉睡到下午。   结果就是,   姨妈会平等地惩罚每一个不重视她的女人,时眉“荣幸”地感受到痛经的绝望。   现在回想起来,还能狠狠打个哆嗦。   其实时眉本来也没有多生气,不过是想跟男朋友的娇嗔心态,但随便耍一下小脾气,也能得到岑浪这样认真耐心的解释,又怎么会令人不开心呢。   “是…吗?”时眉佯作质疑地眯眼问他。   岑浪低头笑了,逼近一步,   “早上结束我有没有第一时间亲你?”   “好像有…”时眉被迫后退。   “洗完澡是不是抱着你睡的?”   “好像是…”时眉又退一步。   “按照你的要求,亲一下才能出门。”他将人逼到墙角,懒淡低眼,反客为主,   “你今天出门,亲我了么?”   “我亲——”   “不许说谎。”   “…没有。”   岑浪满意地勾起唇,缓缓站直身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看着她,说:   “那怎么办呢,时律师?”   一句不显而露的威胁话。   时眉四下扫视两眼,瞥见没人,伸手搂上岑浪用力亲吻一下他的脸颊。   离开时,看到他脸上清晰印落的完整唇印,时眉眯起眼,像是在欣赏自己的“作品”,轻啧一声:“宝贝,你买的这个口红色号还真挺不错的嘛。”   岑浪顺势扯住她,抬手搭上她的肩揽着她走,眼色倨傲不羁,懒腔懒调地带点小得意,下颌稍扬,嘁笑:   “我的眼光什么时候出过错?”   时眉忍着笑:“骄傲之前,你确定不把脸上的口红印擦掉吗?”   “擦什么,回家接着试。”   “只能在你脸上试?”   “不然?你还想在哪儿?”   “我还想…在昨晚我亲亲的地方可以嘛浪浪~”   “……”   甚至上车后,只要一到仅剩两个人的时候,时眉就开始肆无忌惮,   “怎么不说话啦?昨晚你一直喊我宝宝,喘得可好听了,这么快就忘啦?”   说完开始上手,“没关系,你要实在忘了,我就在这里帮你回忆回忆。”   岑浪抬手双指夹住她的嘴唇,咬牙切齿:   “时眉,别作死。”   ……   午夜,骤风哀鸣。   隆冬萧寒,冰封颠潦冷寂,自北南下而来一场流离失所的飓风,吞噬云雨,刺穿浓雾,漠傲如狂暴蛮勇的野心家,踢踏铁蹄造势搅乱这个夜晚,无从安宁。   可家庭影院内,春和景明。   壁炉灼然上等雪松木。   珍妮小姐的蕊瓣被倒吊烘干,混合小柑橘投撒入炉一同蒸烤,冷消清冽中渗透丝缕甜滋味,仿若倾翻在年轮上的花蜜,浸染木质尾调,恰到好处。   投影墙放送《闻香识女人》。   留声机娓娓流泻《一步之遥》。   整间影室只有一盏灯。   一盏斜拉式落地氛围灯高挑拉罩,打投出粉与紫的碰撞碎影,一半浮华,一半幽郁,渐然晕圈杂糅归合,敷弥落下。   “当啷”一声脆响。   时眉手持高脚杯,与岑浪碰杯相撞,一饮而尽。她放下酒杯,双手拎起红色裙边曲膝低头,向岑浪致以公主点头礼。   岑浪恹恹挑眉,耐着性子配合地单手微举,打转两圈,贴在左肩前,半弯腰身,一个绅士礼稀释在他桀骜气质里。   野欲不驯,风雅又风流,   舞曲滑入高潮。   时眉被岑浪搂住腰肢,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与他指掌相抵,俨然端   起双人舞姿的架势,起范很足。   他们光脚在白色长绒毯上,借这曲《一步之遥》的短暂切分音节拍,滑步踢腿、旋转、搂腰,舞步交错,进退往来。   配合出一曲热情激烈的,探戈。   不,不是配合,   应该说是,较量。   一如他们床上床下习惯性的较量,岑浪优雅不拘,时眉明艳奔放,两人势均力敌,明暗拉扯,彼此抗衡。   这已经是他们练习的第十天。当岑浪告诉她即将来临的游艇晚宴上需要跳舞,问她想跳什么时,女人斩钉截铁地拒绝华尔兹,就要跳探戈。   岑浪自然无可无不可。   只是,她大学在兴趣社团学得那点三脚猫皮毛,该如何与自幼跟随私教练习纯正探戈舞步的岑浪呢。   明知赢不过,还偏要较劲。   还从不知认输。   她总这样,倔强,执拗,又迷人。   当这段烈如野火的探戈,以时眉迈错最后一个舞步而告终时。   “你输了。”   岑浪当然不会为她放水,认真对待每一场较量,才是对对手最好的尊重。   他扯起嘴角,做了个勾点手势,   “过来。”   时眉努努嘴,认栽般小步挪蹭着。   然后十分自觉地探身过去,伸给他一颗脑袋,闭紧双眼,颤音叮嘱他:   “轻点儿弹呀你……”   岑浪哂笑了声,“愿赌服输啊。”   时眉哼了下,也不指望他会手下留情,用力紧紧闭着眼睛,虽然这几天眉梢被弹,但每次都还是莫名紧张,紧张等待着额头上那一下弹响。   然而——   预想中的脆疼并未袭来。   取而代之的,   是落在唇上的舐吻。他的吻。   根本不必半字语言,时眉迅速回应他,胶着黏腻的舌吻近乎爆发性地发生在下一瞬。然后,壁炉噼啪点点的白噪音里,混入些许别的声音。   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在长绒地毯上。   岑浪一手把控她的蛮腰,呼吸郁沉,耐心舔吻她的耳骨,放开进展,追逐她紧绷的皮肤,细数曲弧,雕琢斑驳淤青,技巧高超。   一面是缓慢安抚,一面在极端反复。   而墙上投影帷幕中,   恰巧放送到那句经典台词。   【我想有一个女人拥住我,我埋在她的秀发里闻香。而第二天醒来,她还留在我身旁。】   如此应景。   窗外,妖风东奔西走,兵荒马乱。   室内,他们撬动情火,就地浮摇。   当意识全然消融在灼烫感官中,只有偶尔那么刹那,她会非常短暂地清醒一下,捉住理智的尾巴。   听到“嘭”地一声闷响。   她迷乱碎喘着睁开眼,余光瞟清白色长毛毯上烧起大片刺眼的红色,疾速渲染,湿透,信马由缰地浇淋。   地毯被红酒浇淋。   岑浪被她浇淋。   在她这刻极乐的晃神里,岑浪几乎被她逼疯,克制收敛的进展愈发龟裂。   然后,土崩瓦解。   就如影片所言,   【有些人,一分钟内过尽一生。】   岑浪感同身受,恍然间觉得这一辈子的欢愉,在她盎然盛绽的这刻,诠释淋漓。   “岑浪…酒……”   红酒被她踢翻了。   她想说。   惊艳在他阴燃的眸底狠戾撞过,自然地迸发,岑浪微微压紧她,嗓音涩哑:   “别管它。”   他还被她紧密勾扯着,捕食的趣味,追猎的愉悦,她的甜美,都是罪。   只是。   有些不对劲。   时眉的表情不对劲。   岑浪敏锐觉察到她的一点异样,稀微拧眉,亲吻了下她的唇,声色低柔地问:   “怎么了,宝宝?”   时眉却咬唇摇头,长睫半阖,黑发如瀑,卷翘柔软的发梢擦惹过盈弱后腰,浮荡飘摇,频次规律,幅度伶仃破碎,抱紧他哼哼唧唧的。   【今天是很好的一天,适合任何心愿。】   一个念头倏地划过脑神经。岑浪仿佛意识到什么,退出来,在这样不合时宜的境况下,偏偏听到时眉说:   “我的心愿,是要你成为我的骑士。”   岑浪抬头看她,指背温柔地替她拭去额上的薄汗,被她捉住手指,温软唇瓣舐吻他的腕骨内侧,又听到她问:“你会喜欢吗?”   “嗯?”他沉着嗓反问一声。   “你喜欢我这个会跳探戈的小公主嘛?”她的确不舒服,却浑然不顾,脚趾轻蹭他,弯弯绕绕,一心想要他的答案。   岑浪挑抹了下。   事实证明他的猜测一点没错。   她的生理期来了。   “别乱动。”岑浪出手捉住她的细瘦脚踝,向她展示指腹上的一丝殷红,之后抱起她走向浴室,在她耳边低笑说:   “你流血了,我的小公主。”! 第62章   平安夜,难得雨歇。   晚八点,乔治亚港号游轮自东方长雾港缓速驶行,浪叠层层洄浮,汽笛闷鸣哀长似鲸落,江波诡谲,泛漫森寒潮霭。   宴舞厅内推杯送盏,一派奢靡。   “岑总,好久不见。”一位络腮胡的中年男人来到岑祚舟面前,端起笑容,身旁跟着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孩。   岑祚舟彼时正微弯着腰,眉骨松弛,侧身倾听杭露侬说话。   被来人蓦地扰断,他没什么表情,漠然寡淡地略偏头,凉飘飘睨他一眼,声线懒冷地开口:“隋总。”   杭露侬不似岑祚舟那般。   她从不刻意伪装自我情绪。   晚宴将将开始,想跟岑祚舟说几句话的她,已经数不清第几次被前来敬酒的人扰断兴致,明明东道主另有其人。   但就是没有人愿意错过这个,可以跟掌控“港厦第一豪门”的男人攀谈一二的良机,哪怕只是在岑祚舟面前混个脸熟。   杭露侬神色不虞,敛起唇角眼尾的弯弧,眉梢泠然沉下,低斜着目光,不动声色的打量里落有冷眼旁观的轻蔑。   端盘的侍者此时路过,姓隋的男人从侍者手中接过两杯香槟,其中一杯递给岑祚舟,留给自己一杯与他对碰,笑道:   “前不久的新闻发布会我看了,恭喜咱们家太子接手集团。我听说小少爷回国后去Libra做过一段时间的高律,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可小觑,后生可畏啊。”   全程对杭露侬熟视无睹。   岑祚舟接过酒杯,侧眸瞟一眼杭露侬,没喝,象征性淡漠回了句:“过奖。”   隋豪倒也没在意,似乎另有重点,伸手拉拽过一旁的年轻女孩,动作粗蛮。   年轻女孩看上去有些瑟缩,略显抗拒地小力挣扎,不料换来隋豪恶狠狠怒瞪一眼后,不再推阻,由他拉着上前。   隋豪重新端起笑脸,对岑祚舟说:   “这是小女隋冉辛,今年刚大学毕业。这孩子性子太乖,平时也不懂交际天天就憋在家里练琴画画的,趁今天这个机会,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说着,他四下张望两眼,虚与委蛇地佯作无意般问起,“小少爷还没到?”   见岑祚舟没出声,他讪笑一下,干巴巴地补充解释,“嗐,这不想着她跟小少爷也算同龄人,他们年轻人——”   “年轻人的事,还是让年轻人自己去处理更合适一些吧。”   杭露侬耐性耗尽,根本不想忍他那副谄媚嘴脸,抬手抚上岑祚舟的胸膛,将他稍稍推后,自己走上前,视线蔑然斜撇向隋豪,傲不可攀。   岑祚舟淡淡挑眉,十分配合地后退两步,放下酒杯,顺势自然地接过她递来的手包,沉默不语地帮她拿着。   隋豪与隋冉辛震惊移眼,同时望向杭露侬。   “都说女大避父。女儿想不想交朋友,想跟谁交朋友,想在哪交朋友是她的自由。”杭露侬轻倚圆台桌边,双手环胸,睨着隋豪挑唇道,   “隋总就算爱女心切,该给的空间还是要有,都这个年代了,应该不会还有父母搞一手包办的老一套吧,您说呢,隋总。”   隋豪是什么意思,从他一上来将话题引向岑浪便昭然若揭。无非是想借这个场子,把女儿推出来介绍给岑浪,搞搞商业联姻那一套,以满足私欲。   穷人家父母不作为,卖女儿。   富人家父母不做人,送女儿。   岑祚舟尚未表态,   杭露侬已经懒得忍了。反正当坏人而已,她一向信手捏来。   四两拨千斤的几句话,算是看在他女儿也在场的面子下,给足他台阶,没把话说得太绝,以免让他过于难堪。   但同时也扼杀掉他那点心思。   滴水不漏,不留余地。   似乎是杭露侬的话给了女孩勇气,隋冉辛立刻用力一把甩开父亲的手,目光坚定,带有几分鄙弃的嫌恶。   隋豪却仍不甘心,仿佛在他眼里女人能有什么话语权,加上看到既然话到这个份儿上,他也索性摊牌。   于是径直无视杭露侬,看向岑祚舟问:“那岑总的态度是?”   “我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   杭露侬真被气笑了,没再给他留面儿,毫不客气地回敬一句,转而扭头看向岑祚舟,有点儿赌气地问他:“是吧?”   岑祚舟没有迟疑,“当然。”   “但我想我们两家之间——”   “爸?”   喑磁有力的声音,徒然从后方传来,再次截断隋豪的话。   众人纷纷望过去。   见到岑浪着一身暗黑系西装,身骨修直笔挺,肩宽平阔,腰身瘦削。精致衣冠稀微压制他落拓不羁的气度,却压不住他眉眼桀骜,反添几笔冷调的痞贵感。   时眉跟在他身旁,与他十指缠扣。两人倒像是有些惊异会在这里看到岑祚舟与杭露侬,彼此对视一眼,走过去。   却还没等走近——   “诶,儿媳妇~”   杭露侬瞬时挑起笑眼,朝时眉招手。   又来。   但这次与上次不同。   或许是岑浪与时眉的关系确定下来,总之杭露侬的这声“儿媳妇”一出口,   岑浪轻哧勾笑,岑祚舟不露声色。   两人明显都是默认。   不过,父子二人的默认里,也有一点细微差别。   岑祚舟的默认,毋庸置疑是对时眉的认可。这是他始终如一的态度。   而岑浪的默认,   却有两层意义暗含其   中。   一层,是坦诚自己与时眉的恋爱关系;另一层,是接受杭露侬以岑祚舟配偶的身份自居。   至于时眉,她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弯唇跟她招手回应,她的底气来自于多年游刃职场的应对自如,更来自岑浪。   “岑总,杭女士。”时眉走近两人。   岑祚舟微微颔首。   杭露侬直接揽住时眉,随即冷下视线,偏头意有所指地跟隋豪说了句:   “失陪了,隋总。”   隋豪原本还想说什么,岑浪冷淡掀起睫,孤清倨傲地一眼瞥过去,旋即让他闭上嘴,隋冉辛更被吓得一哆嗦,悄悄拽扯父亲的衣角示意他快些离开。   比起杭露侬与岑浪的外露情绪,素来脾性寡凉的岑祚舟反而在家人面前,敛起些许冷漠,变得相对稳淡平和。   “爸,我有话问您。”   岑浪走去岑祚舟面前,肃却几分眼色,声线压低,   “我在警局的档案看到,肖思涵死亡那天,你出现在案发现场。”   肖思涵,就是那个旗袍女人。   成澈予所交代的,「Z.Z&HomeCleaning」高级家政代理服务中心的法人。“教授”的手下之一。   “梁铭说,‘教授’的案子您也在查。”岑浪拧起眉,“为什么?”   许昌良有意拉拢岑祚舟入商会,向他示好已久,岑浪自然有所耳闻。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父亲,知晓他不会理,更不会赴宴,所以才偷走他的邀请函。   可却在刚刚发现他也在。   “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岑浪又问。   包括,“教授房”的聊天室,梁铭说这条消息渠道来源也是岑祚舟。   肖思涵、许昌良、“教授房”皆与“教授”主谋的「社团聊天案」相关,这证明岑祚舟也被卷入其中。   而在岑浪的逼问下,梁铭只说是岑祚舟主动在调查这起案件。   至于原因,梁铭不肯透露,告诉岑浪这需要他亲自去岑祚舟。   为什么父亲会与这案子有关?   岑浪起初想不通,   但只要联想一下岑祚舟近来最反常的举止,那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难。   杭露侬与时眉默契地看向眼前的父子二人,轻轻蹙起眉,保持沉默。   “‘教授’就是这么多年来一直针对我们家,害爷爷双腿残疾的凶手,对么?”   岑浪在这时再次开口,口吻笃定,“这也就是您今晚出现在这里,提前退任壹浪总裁的位置而迟迟不跟告诉我的真相,是不是?”   岑祚舟始终神情平静。   丝毫不意外岑浪的问话,就像是一直相信依照他的思维逻辑猜到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一般。   而在他将要开口的一刻——   猝然,“桄榔”一声巨响。   下一瞬,只见隋冉辛衣裙染血,仿佛受到极大的刺激,不停尖叫着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一连撞倒几名侍者手中的托盘,混乱中跌摔在岑浪脚边。   几乎出于肌肉反应,岑家父子二人迅速上前,各自出手护住杭露侬与时眉在身后,石瑀与肴也在同一瞬疾速出现。   “死、死人了…死人……有人、有人死了……”隋冉辛眼神空滞,念念有词。   岑祚舟与岑浪无声对了眼,留下石瑀跟肴在原地保护杭露侬与时眉,随后父子二人飞快穿梭人群,走出宴舞场。   室内恒温游泳池边,   惊叫四起,人头攒动,奢昂酒杯崩裂碎溅,蛋糕稀烂如泥,脚步混乱聚拢。   岑祚舟与岑浪逆着人流冲去池边,一眼望见泳池中央,膘肥体壮的中年男人死鱼般浮在水面,面朝下,血流满池。   ——是许昌良。   这个时候,岑浪的手机响起来。   “开免提。”岑祚舟瞥见他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冷声命令。   岑浪接起来,按开免提。   “喂岑浪,听得清吗?”   梁铭似乎听到他这边人声喧嚷。   岑浪看了眼岑祚舟,此刻父子二人灵犀相通,清楚这个时间接到梁铭打来的电话,一定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听得清。”岑浪回答,“出什么事了,梁队。”   梁铭的声音很快传来:   “成澈予死了,今晚,是自杀。”! 第63章   成澈予人被关在看守所,死因只可能是自杀,林商陆的尸检报告也印证这点。同时,许昌良的死因与他一致。   都是自杀。   “就算死因是自杀,但促使自杀的原因,不见得是自我意愿。”   梁铭办公室内,岑浪分析道。   岑祚舟冷静接话:“催眠杀人。”   催眠者通过某种特定而高超的心理催眠手法,长期以来在受害者脑中埋下一颗“种子”,形成一层潜意识。   这颗“种子”可以是任何形式,一个单词、一个字母、一个拟声词甚至一声口哨。只要催眠者需要时,拔出“种子”,就能让受害者看似自愿地做某事。   “‘教授’当时也在游轮上吗?或者是,‘教授’派人替他传达了某条命令,才导致许昌良突然自杀?”时眉问。   梁铭说:“监控显示,我们没有在游轮上发现可疑人员,只查到许昌良生前接触的最后一个人,是一名不起眼的男性侍者。”   “通过审问,那名侍者交代的确是有人承诺给他一笔不菲的佣金,让他引许昌良到泳池边,并带一句话给他。但他也没见到对方长相,无法提供有效信息。”   时眉立刻追问:“是什么话?”   “Cleaning,是么?”岑祚舟开口。   梁铭点头,“没错。”   这个单词并不陌生。   在“教授房”里,教授催眠女大学生,最后致使对方自杀的那个单词,   就是Cleaning。   “那成澈予呢?”时眉觉得奇怪,“就算许昌良自杀是教授的催眠,可成澈予人在看守所,教授的手没可能伸进警局里,他为什么会突然自杀?”   这时,门外传来“叩叩”敲门声。   “梁队,查到了。”小警员走进来,递交上一份资料文件,汇报说,   “排除同仓犯人,成澈予自杀当天,曾有人专门前来探视他。”   “什么身份?”梁铭接过资料问。   小警员语惊四座:   “一名心理学博士,名下开设一间私人心理诊所,同时任职于港岛大学心理学系教授,叫向阳。”   “你说,谁?”岑浪稍滞,随即倏然从椅子上起身,快步走去梁铭面前,抢过他手里的资料,脸色郁沉森冷。   岑祚舟漠然抬眼,没出声,仅仅是波澜不惊地看着他。   时眉整个人当即惊愣住。   向阳教授?!   怎么会……   “岑浪,你冷静点!”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刑侦警察,梁铭镇定自持,语气渗染些许厉色,对他提出诘问,“你认识他?”   岑浪垂下眼睫,凝着手中的文件反复审量许久,过了好半天,他敛起方才略微失控的情绪,声音渐然平息,说了句:   “我恩师。”   话一出,气氛旋即僵滞凝结。   时眉忽然想起上次在向阳的心理诊所,分别前,向阳曾提到岑浪的心理学博士学位申请通过了,当时她还想不通,为什么岑浪会从法学转去心理学。   恩师的话,   所以,是因为向阳吗。   等等。   她猛地蹙紧眉尖,恍然间捕捉到什么一般,嘴唇轻动,开口说:   “你们要不要听听这个。”   另外三人纷纷看向她。   时眉从包里掏出录音笔,轻按几下,起身将笔放在梁铭的办公桌上。   里面很快传来男人的温和声音。   “所谓‘精神控制’,心理学上……”   是向阳。   是上一次,她去咨询向阳的那场谈话,所幸,出于职业病,一些重要场合她总习惯性先录下来。   录音播放结束。   当时眉正欲伸手收回录音笔,倏然,岑浪扣住她的手腕,说:   “我进去之前的那句,再放一遍。”   时眉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听话照做,将录音往前倒了几秒。   向阳的声音轻缓流泻:   “家里进了两只蟑螂,麻烦家政公司派一名清洁工来处理一下。”   梁铭首先抓住重点:“家政公司。”   “这两只蟑螂,说得应该就是许昌良跟成澈予。”岑祚舟平淡补充。   很快,梁铭也以极高的敏锐度回想起什么,低头迅速从桌上的大摞档案中翻找出其中一份,与岑浪手中向阳的资料进行比照,瞬间,一目了然:   “你们看,我们在肖思涵的死亡现场抓拍到的那个背影,跟向阳来探视成澈予的监控中拍下的身影,是不是很像?”   他将两张图片贴上背板,   的确,轮廓相似。   那么,如果是向阳的话,   如果是这样的话,   一切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假设教授是心理学博士,那么理所当然地擅长催眠杀人与精神控制。   假设‘教授’是港岛大学的教授,那么“教授房”里自杀的港岛女大学生有就了出处;方灵溪也同样是港岛大的学生。   假设肖思涵与许昌良都曾为教授卖命,因为成澈予交代的家政公司,所以除掉肖思涵灭口;因为得知“教授房”被许昌良泄露,所以除掉许昌良灭口。   为的,是防止警方通过这两条线,查到向阳头上。   而由此可以继续得出假设。   假设许昌良只是个傀儡,港厦商会背后的实际掌权人是向阳,那么也正好解释了,为什么徐嘉合在加入商会之后突然不用暴力控制夏婕,而采用精神控制。   以及,秦婵曾经提到过,撞见自己老公在手机上看女大学生,而她老公,也正是港厦商会的会员。   假设,向阳是「社团聊天案」的主谋,港厦商会实际由他操纵。那么等量代换是不是可以考虑,在「聊天室」内高价观看甚至点名让女学生线下会面的所谓“会员”,就是港厦商会的“会员”。   时眉第一时间凝向岑浪。   无声望向那道孤独伫立的高瘦身影,如此挺拔,坚毅,顽劣不屈。   在一刻她想到的是,   成澈予是前后两次刺杀岑浪的人,   成澈予是为教授卖命的杀手。   那是不是代表,倘若不是岑浪足够敏锐而机警,倘若不是他父亲将他保护得好,倘若不是他懂得自保。   他极有可能,死在“恩师”手里。   还有,在游轮晚宴上她曾听到岑家父子的对话,“教授”是一直以来针对岑家,甚至害得岑老爷子双腿瘫痪。   恩师,是劣迹斑斑的杀人犯。   时眉呼吸轻窒,很难形容那一刹的感受,一定要说的话,大概像是狠戾撕烂手上的倒刺,血渗出来,刺心的疼。   为岑浪心疼。   “但一切都只是假设。”半晌,岑浪徒然开口,他转头看向梁铭,视线晦暗不明,嗓音渗入一点涩意,说,   “我们还缺少直接证据。”   “是。”梁铭夹烟按着太阳穴,泄出一口气,“而且,肖思涵、许昌良和成澈予一死,现在案件相关人物线索都断了。”   他紧紧皱眉,沉吟道:“除非……”   “方灵溪。”   “找到方灵溪。”   时眉与岑浪异口同声。   两人默契相视,时眉朝他轻轻弯唇,岑浪挑了下眉梢,表示赞赏。   “没错,我们之所以能考虑到向阳身上,是因为他前来探视成澈予,毕竟他走后没多久,成澈予就自杀身亡了。”   梁铭应和,“能让他不惜暴露自身的代价也要来这一趟,说明成澈予身上一定有他的把柄或者指向他的线索。”   时眉紧接着盘出逻辑,“而事实上,通过成澈予与浪浪的几次会面所交代的内容,只有家政公司和港厦商会,而与这两条线索相关的人,肖思涵与许昌良都已经被他除掉,不足以威胁。”   “也许,他猜得到方灵溪没死,人被成澈予藏了起来。他来探视,是想从成澈予口中,套出方灵溪的下落。”   岑浪放下手中的资料,食指敲扣两下,侧头定眼,口吻掷地有声,   “但从探视监控的对话来看,成澈予并没有告诉他,方灵溪的下落。”   他将结论下在最后,   “所以,找到方灵溪,就能揪出‘教授’。”   ……   从警局出来,岑浪始终沉默不语地开车,一路上都不曾与时眉有过交流。   时眉完全理解,   选择同样沉默的陪伴,   没有逼问他任何。   车内空前凝寂的氛围,在即将拐入「莱茵湾」的最后一个路口之前,由一通骤然惊起的来电铃声刺破。   是岑浪的手机。   手机来   电连通车载蓝牙,   两人同时扫向中央屏幕,看清来电人的一瞬,都略觉诧异。   “喂岑浪,是我,杭露侬。”   电话被接通。   岑浪拨开公放,声线偏冷,“说。”   “岑祚舟…”始料未及地,在说出这三个字的下一秒,杭露侬旋即哽咽出声。   时眉看了眼岑浪,不自觉攥紧指尖,仿佛一脚迈上高空架起钢丝,下面是万丈峭壁,心腔泵搏的速率快到无以复加。   紧随而来的预感非常不好。   岑浪一脚刹住车,冷冷咬牙:“我爸怎么了?说清楚。”   杭露侬仍然难掩哭腔,又激切,又极力稳住情绪,告诉他:   “你父亲他危在旦夕。所以岑浪,你务必听好我接下来说的每一句话,关于你的亲生父母……”   白日私人心理诊所。   心理诊疗商谈师:   向阳教授。   在踏入这里之前,岑祚舟曾无数次假设过这一天,梦里,或是梦外。   本以为,终于得以与纠缠自己二十五年的宿敌当面对峙,他会痛快,或是激愤,或是悲壮,又或者是忧心忡忡。   但都没有。   岑祚舟非常平静。   从未如此平静。   大抵是因为,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才来到这里。   他年迈的父母,   所幸有家中其余兄妹膝前陪伴。   他最抱歉的人,   他唯一深爱的女人。   已经被他命令石瑀和肴连夜绑回临市,日夜不分守在杭氏,确保安全。   还有就是。   他的儿子岑浪。   很开心,他终于有了喜欢的姑娘;   很欣慰,他是个好孩子;他成长为一名有学识、懂担当、具有绅士风度及向下兼容力的男人;他是干净又正直的人。   身为父亲,能为儿子做得很有限。   一份堂堂正正的家世;   一群温柔善良的家人;   一间遵纪守法的集团;   一封足以果腹的遗嘱。   还有,一段饱含亏欠的父子情份。毕竟在陪伴儿子长大的过程中,他时常更注重教育、引领与培养。   他们父子之间,实在鲜少交流。   以上这些,是他能给的全部。   所以,他内心无比平静。   他做好了一切准备,为所有人做好了准备,也为自己做好了,死的准备。   岑祚舟走进那间心理咨询室,关门落锁,看向站在窗前身穿白色西装的男人,眼神寡漠,口吻平淡:   “好久不见,臧哲。”   不是向阳。   而是,   他的本名,臧哲。   “太久没人这样称呼我了,确实有点不习惯。”男人还是那般儒雅清隽,转过身,手中玩转一把漂亮的水果刀,利刃蓦然割破指腹,血液渗淌,被他抵唇舔干。   “二十五年,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向阳笑容阴柔,   “没有猜错的话,这一次,你跟那位不顶用的梁队长,依然没有掌握缉拿我的证据。我说的对么,岑总。”   岑祚舟低头轻哂,单手插兜,缓慢迈步向前,神情斥足视觉系冷恹,疏淡,沉静似三万里深川,慵懒吐字:   “有什么关系。你人在这里,没有证据,那就制造证据。”   并非同归于尽。   而是激怒他,揭穿他,刺痛他,成为被他了结的最后一条人命,   以此作为新的、有力“证据”。   让这间心理室,他最引以为傲的心理室,成为他暗室欺心的终场。   这就是岑祚舟,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目的。! 第64章   【你们那一年的保送计划叫什么名字?】   “「港岛超优生少年特别集训悬衡计划」。”   岑祚舟回答,   “简称,「悬衡计划」。”   【你认为‘悬衡’意味着?】   岑祚舟:“韩非子的《饰邪》,‘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   【据说考入「港岛第一中学」这所高中并不难,但想要参加「悬衡计划」的学生,得到任意挑选名府高校的保送机会,必须卓尔不群?】   岑祚舟轻笑,纠正:   “准确来说,是某一方面相对突出。”   【所以这其实是一所「天才集中营」,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岑祚舟耸肩,“如果你一定要这样理解的话,不能算错。”   【那么你突出的方向是?】   “数学。”   岑祚舟微垂睫,主动补充,   “他们两个,一个天赋在化学,另一个你知道的,心理学。”   【你们那时多大?关系好吗?】   岑祚舟回答,“15岁,跳级高三,不算熟,同班同学而已。”   【化学天才少女,余白音。这个天资聪颖又令人唏嘘的可怜女孩,就是……】   岑祚舟眼神郁沉下来,不置可否:   “岑浪的生母。”   【说说你对她的印象吧。】   “干净。”   岑祚舟眯起眼,“不止衣着,应该说心思纯白,善良得有些天真。”   【你一眼就能确定她是这样的性格吗?】   岑祚舟淡淡挑眉,“数理化不分家。我与她唯一的交际仅限于,她抢我的数学第一,我拿她的化学第一。”   “当她考到数学第一的成绩,会小心翼翼地来找我道歉。”   【为什么道歉?】   “「悬衡计划」中,每取得一次单科第一,都可以得到一笔还算不菲的奖学金。”岑祚舟稍稍放松,后靠向椅背,   “她说可以分我一半。如果换做别人,我甚至怀疑那是一种挑衅。”   “但她很真诚。我看得出来。”   他有点无奈地摇摇头,“大概她觉得,我的家庭条件也很不好吧。”   【「悬衡计划」里的学生,家庭状况普遍都很差吗?】   “五五分吧,毕竟那里只看天赋,不论出身。”他说。   【你为什么会加入这个计划?】   “省时省力。”岑祚舟轻描淡写,“父亲想提早退二线陪母亲周游,我需要尽快完成学业,撑起壹浪。”   【余白音的家庭情况呢?】   岑祚舟略加思忖,沉吟道:   “我知道的不多。根据梁铭后来得到的信息,她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建新家庭,无人监管她。她家人应该为了图省事,而她也的确天赋异禀,加上「悬衡计划」是封闭式集训,所以送她进去。”   【你认为这是她被向阳盯上的原因吗?因为极度缺爱,才更好被控制。】   “一部分是这样。”岑祚舟冷下眸色,“但向阳对她心生歹念,更多原因是贪婪她的干净。”   【你对向阳了解多少呢?】   岑祚舟微微坐直身体,拧紧眉,   “据我所知,他的生长环境非常恶劣。父亲常年酗酒家暴,母亲落入风尘,没人照应他的生活起居。”   “听说,「悬衡计划」之前,他因身上的衣着鞋物过分脏污而被同学歧视排斥,长期遭受校园暴力,因此他对‘脏’字格外敏感,算是能够刺激到他的底线。”   【「悬衡计划」期间,班上同学没人再欺负他吗?】   岑祚舟摇头说,“也许因为之前的经历,他患有严重洁癖,自我保持得十分整洁,看不出异样。”   “何况「悬衡计划」每月都有淘汰赛,大家忙于学业,没时间注重这些。”   【所以,向阳极度厌恶‘脏’,才会盯上无论外表或内在都无比‘干净’的余白音,对吗?】   岑祚舟点头,口吻讥诮:   “他本名臧哲,他甚至不能接受自己的姓氏谐音‘脏’。”   【向阳的父母呢?还活着吗?】   “被他杀了。”   岑祚舟目光肃冷,   “梁铭后来的调查结果显示,在他拿到「悬衡计划」的第一份奖学金,曾偷跑出去为父母双方买下保险。之后利用心理诱导促使他母亲杀了父亲,又令母亲自杀,从而拿到父母双份意外赔偿金。”   “出事后,他应该就是手握父母性命换来的这‘第一桶金’,逃亡境外。”   【也就是说,他第一次尝试‘催眠杀人’,是在自己亲生父母身上。】   岑祚舟半讥半嘲,“也许吧。”   【被他精神干预后受控制的余白音,与从前有什么不同?】   “她表现得非常‘爱’他。”   岑祚舟低叹一声,   “心甘情愿地对他唯命是从。即便那时候大家无暇顾及学业之外的闲事,‘化学校花’疯狂倒追‘心理天才’的八卦还是被传得沸沸扬扬。”   【向阳对此是什么态度?】   “假意避之不及。”他字音讥讽。   【后来呢?】   岑祚舟淡声回忆:   “校方意外得知余白音怀孕,多次联系其父母无果后,认为此事性质恶劣且严重影响「悬衡计划」的对外声誉,余白音被校方勒令退学。”   【向阳却还可以继续就读?】   岑祚舟轻按眉心,“猜也知道,对他‘死心塌地’的余白音,当然咬紧牙,无论如何都不肯供他出来。”   【在那之后,你还有余白音的消息吗?】   “没有。”这时,他话锋稍转,   “不过据梁铭后来调查,余白音在退学后她的父母即便知晓此事,也无人问津,这更加剧了她对向阳的依赖。”   岑祚舟沉默几秒,半晌道:   “那之后,余白音被向阳彻底接手监管,被他长期持续性地驯化、洗脑、心理诱导,变得越来越‘爱’他,一心要为他生下孩子,放弃自我。”   【而在这个过程中,向阳却对余白音同时进行催眠,在她脑子里埋下可以催动她自杀的暗示词,也就是种下‘种子’。】   “是。”   【事情的转机是什么?】   “教授我们化学课的齐主任非常赏识余白音。   当年,她被勒令退学的事齐主任一直很关注,也清楚余白音父母的为人,出于担心,他曾留心找过余白音,费尽周折后,无意在向阳家中发现余白音。”   岑祚舟双手交叉,抵在唇前,   “余白音心思单纯,齐主任很快从她那里套出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无比震愤,在学校里找到向阳谈话。”   【向阳杀了他?】   岑祚舟没出声,算是默认。   【他的杀人手法是什么,又是催眠吗?】   “是氰化钾。”他回答。   【他作为一名高中生,如何得到的氰化钾?】   “学校里有设备精良的化学实验室。”   岑祚舟视线寡凉,冷嗤:   “别忘了,他的身边还有一位化学天才。”   【余白音帮他制毒谋害恩师?】   “‘帮’是主观意愿,那个时候的余白音应该完全丧失自我意识。”   岑祚舟眼色未变。   【那么,你是如何被牵连进去的呢?】   “齐主任死在学校办公室,案发现场被发现氰化钾成分,确认这是一起蓄意谋杀,警方迅速介入侦查。”   岑祚舟情绪稳定,平铺直叙,   “余白音退学后,我临时顶替她做化学课代表。齐主任被害那天,我曾去他办公室送试卷,无意在他的教案本上发现,他将‘臧哲’与‘余白音’两个人的名字写在一起。”   【你是齐主任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因此,向阳打算将嫌疑嫁祸给你?】   “算是。”   【而你借此机会,为警方提供了新的破案思路?】   “死亡现场,氰化钾的成分残留出现在齐主任的课本、教案本等很多地方。警方无法确定齐主任的真正死因。”   岑祚舟嗓音漠然,“是我告诉警方,齐主任有用食指沾口水翻书页的习惯,而事实证明,氰化钾的具体残留位置就是书页右下角。”   【同时,你也将齐主任的教案本上,出现‘臧哲’与‘余白音’的线索一并告诉了警方。】   岑祚舟低淡“嗯”了声。   【当警方很快排查到他们两人时,向阳决定杀了余白音灭口?】   岑祚舟紧紧皱眉,冷淡纠正:   “是余白音母子。”   【   那个时候余白音的孩子,也就是岑浪,他已经出世了吗?】   “还未满月。”岑祚舟说。   【说一说最后那晚,你们三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岑祚舟掀起眼皮,微微侧头,视线凝定在落地窗外的海面上。   水波粼动,灯塔高矗在潮雾下。   书房内只有浪声。   当岑祚舟推测出,氰化钾极有可能是余白音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制作而成,他在那天晚上悄然来到化学实验室,从后门进入,打算独自继续调查一些证据。   就在这时,向阳带余白音从侧门进来,岑祚舟立刻闪身掩在器材柜后。   【你看到了什么?】   “余白音怀中抱着一名婴儿,向阳搂着余白音,一边逗弄婴儿。婴儿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笑。”   “余白音看上去很‘开心’。”   “好像,也很‘幸福’。”   【你听到了什么?】   “向阳说,他爱她。”   “他说,那间化学实验室是他们相爱的秘密基地。”   “他说,余白音在这里为他亲手制作的礼物,他非常喜欢。”   “余白音说,她也很喜欢在那里约会。”   【余白音为他做的礼物是什么?】   “一套简易的爆炸装置。”   【向阳打算点燃爆炸装置,炸死余白音吗?】   “不,是他要让余白音自己点燃爆炸装置,炸死母子二人。”   【后来发生了什么?】   后来,当岑祚舟看到向阳拿出那套爆炸装置,瞬间意识到不对,年轻气盛的少年当然没有现如今的成熟稳敛。   他救人心切。   于是他想也不想地冲出来,试图上前夺走爆炸装置,然而就在他冲出来的那个刹那,向阳一瞬跑退到门口——   “阿音。”他温柔轻唤,“看着我。”   余白音当即浑身惊起一阵颤缩,再抬睫时,眼神呆愣发滞,听话地看着向阳。   “保护好你送给我的礼物吧。”   他如此柔和。   “不要!”岑祚舟冷厉阻止。   “阿音,拿起它,这是你爱我最有力的佐证不是么?”   “余白音,清醒一点,不要碰!”   “阿音,我爱你。”   饶是那个时候再不懂得什么是“精神控制”,什么叫“催眠杀人”,岑祚舟也该反应过来无论他喊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余白音听不到他的声音。   她已经伸出一只手拿起了爆炸装置,表情发空,拇指贴覆在启动按钮的边缘,摩挲徘徊。   岑祚舟直接飞起一脚,面前的桌子被他迅疾踹向门口,狠戾撞击上向阳的肚子。向阳在那一秒与他对视。   岑祚舟稀微昂首,森寒恹恹地接住他的注视,抄起桌上的化学量杯朝他走去。   是向阳先怂了。   他宛若一条游曳阴浮于地道的毒蛇,郁结晦黯角隅,目光尖锐,攻于心计。   当岑祚舟走近他的前一秒,   在他关门逃跑的前一秒,   他躲在门口,阴厉怒瞪着岑祚舟,那是一种计划被破坏的不甘与愤恨。   他是完美的。   他的计划更是完美的。   他的存在,就是“完美”一词的拓写。   没有人可以毁坏他的计划。   唯独岑祚舟。   两次。   可下一个转瞬,他又松展眉眼,死死钉在他身上的视线徒然调转,凝向他身后的余白音,双眸含嘲,声音却万分轻柔。   他的眸色与声音完全割裂。   他在此刻命令余白音:   “阿音,Cleaning。”   实验室骤然响起女生撕心裂肺的尖叫,岑祚舟被惊到,一个错神的功夫,   向阳逃走了。   余白音高举起爆炸按钮。   “余白音!!”   无比极限的瞬间,岑祚舟飞速冲向她,一把牢牢箍住她的手腕。   从来高贵倨傲的少年,   从来意气风发的少年,   从来光芒万丈的天之骄子,被莫名又无辜地卷入这场根本与他无关的讽刺事件中,他本可以,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紧紧盯视着精神濒临崩溃边缘的女同学,尽力放缓语调,音线泛涩,小心地试探着安抚她说:   “余白音,把东西给我,你会死的。”   余白音无动于衷。   这时候,岑祚舟无意敛睫低眸掠了眼她怀中的婴儿,小婴儿很乖巧,竟然也在瞪大眼睛好奇懵懂地回望他。   “你的孩子!”他倏然意识到这点,在余白音有下一个动作前,急切开口,   “如果你按下它,你的孩子也会死。”   【等一下,你为什么没有逃走?】   【你明知道那是个会爆炸的危险东西,这个时候,正常人的反应都应该是紧随向阳身后,为了自保夺门而逃。】   【难道,你不怕死吗?】   “没有人不怕死。”   “但,对弱者怀有同情,当两条鲜活的人命挣扎在地狱与深渊的交界点等待被拯救,而当下的境况只有我可以做这个所谓的‘英雄’。”   “这就不是一个选择题。”   “救,或者不救?很抱歉,我从没有那样的道德疑虑。”   【那么你在想什么?】   “没有任何想法。对无辜的生命抱以朴素的怜悯与绝对的敬畏心,我认为,这是一个自然人该有的基本素养。”   “而且,我感受得到。”   【你感受到什么?】   “余白音强烈的求生欲。”   【她想活下来?】   “她想她的孩子,活下来。”   不论是在当时,向阳因为年龄小而导致催眠能力不够成熟;   又或者是,母爱的冲击;   总之,当岑祚舟提及那句“你的孩子”,余白音怔然顿滞,纹丝未动。   “带…他走……”   她开口说话了。   这是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什么?”岑祚舟近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的…孩子。”女孩艰难发声,“求你……岑祚舟,求你…带他走   ……”   “一起走,余白音。”岑祚舟当然不信那个邪,分明只要她松开那个该死的爆炸装置,大家就都相安无事。   “来不及了……拜托你…让他活……”   “都能活!”岑祚舟咬紧牙,以坚定不移的口吻告诉她,“信我,只要你放手,你跟你的孩子都能活。”   他欲图再次去夺她手里的东西,   可是——   余白音已经更快一步按下开关。   如她所说,   真的来不及了。   倘若她松开拇指,但凡她移动半步的霎时,她跟孩子,一个都保不住。   “走啊!!”女孩泪流满面地嘶吼。   【那是你做过最艰难的决定吗?】   “不。”   湿涌的浪潮渐退。   岑祚舟从窗外撤回目光,声色微颓:   “那是我做过最无能的决定。”   【为什么收养岑浪?】   【你只需要将他交给警方。】   【毕竟身为岑家长子,你拥有无限光鲜明耀的未来,你本不必早早为人父,可以肆意畅享属于自己的快意人生。】   “当我抱着他…不对,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该如何正确地怀抱一名不足满月的婴儿。”他无奈地低笑一声,   “实验室在身后轰然炸裂,我几乎是用一种‘端’的姿势,带他跑出来。冲天火光里,当我站在沉夜的星幕下低头确认他的安全时,他突然对我,笑了一下。”   【根据我国法律规定,收养人必须年满35周岁以上,而你那时候只有15岁。】   “我去求了我父亲,拜托他与母亲隔代收养。”   【那是你唯一一次求他办事吗?】   “是。”   【你父母的态度是?】   “他们一向如此。不表达,不指责,不驳斥,先倾听,然后他们赞扬我在实验室里没有逃跑的做法非常勇敢,让我回去沉着冷静地认真思考一段时间。”   “他们希望我的决定不是兴起的冲动,因为那样会害了自己,更毁了岑浪的一生。”   【你想了多久?】   “72小时。”   【才三天,你不担心自己如你父母所言,只是一时冲动吗?】   “我的意思是,三天时间里我始终唯一的思考是,要想正确地教育、引领和陪伴这个孩子长大,我该做出哪些努力。”   【所以你从未犹疑过要或不要这个孩子。】   “对我来说,这同样不是一个选择题。”   【最后一个问题,你后悔过吗?】   ……   “岑祚舟,你后悔过吗?”   心理室,向阳半蹲在岑祚舟面前,从他腹部拔出那把漂亮的水果刀。   岑祚舟咬牙抽搐了下。   向阳笑容微妙,仔细端详新鲜血液自刀尖匀速滴落的速率,长指皙白干净,轻轻擦抚刀刃,殷红湿腻的血浸染指腹,被他反手涂抹在岑祚舟的西装上。   “25年前的那件事,原本跟你毫无关系,如果不是你提供思路,警方不会查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出于自保,被逼无奈而杀掉余白音母子。”   “我原本没想杀他们的。”他压低声音,语气温润,眼神貌似澄澈的无辜,   “至少我没打算杀掉我儿子。”   向阳渐然握紧刀柄,刀尖抵住岑祚舟的左肩位置,隔着他硬挺奢昂的西装衣料,慢慢下滑,停在心脏的位置上。   “可你却出现在实验室,你竟然敢第二次坏我的事。”他持刀敲了敲他的心脏,眼底兴致盎然,问,   “后悔吗?要是你当年冷眼旁观,你父亲不会瘫痪,你也不会马上死在这里,还有那位让你引以为傲的儿子……”   “不对,让我想想。”他忽然顿住,眯眼佯作思考,嘶声轻笑,   “怎么我听说那是个没人要的弃婴啊,想不到你岑祚舟,居然会养那种来历不明的野种,啧啧。”   岑祚舟偏头吐出一口血水,浑不在意地擦净嘴角,斜瞥他一眼,低低嗤笑:   “至少我没你那么脏。”   向阳瞬即脸色微变。   岑祚舟口吻嘲弄:“谋划「社团聊天案」,精神控制一批又一批女大学生,心理干预,催眠杀人。二十五年了,这点手段你怎么还没玩腻?”   “你找什么呢?”   他表情松散地倚坐地上,长腿微蜷,一手搭着膝盖,懒懒沉沉地抬眼,   “你在找余白音的替身,对么?”   向阳愈渐大力攥紧刀柄,他清隽温和的脸色终于渗有一丝皲裂,一如二十五年前在实验室那般瞪着他。   “方灵溪,就是那个替身。”   岑祚舟散漫轻嗤,冷恹疏淡的视线逼回去,薄唇敷弥豔红血迹,似笑非笑:   “毕竟她跟余白音容貌相似到让你迷乱的程度,我没说错吧,教授。”! 第65章   向阳随后捅向岑祚舟的两刀,力度够深,带有被击穿黑暗面的阴郁情绪。   他表现得理性而残酷,   而岑祚舟却一眼剖析他的理性,是抵不住拷问的可悲,伪饰的残酷也不过是由内而外释放的衰气。   他被讥讽地刺痛了,不是么。   “没错。当许昌良将方灵溪送给我的时候,的确让我迷乱。”向阳再次拔出刀,踉跄着后退两步,目光痴迷,   “她们太像了你知道吗?”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好像瞬间回到二十五年前,在那间化学实验室,那是我初见我的阿音——”   “你的阿音?”岑祚舟近乎讥笑。   身中数刀,已经令他的身体机能失去活动性。他蜷腿坐在那里,捂紧伤口,殷红鲜血如残阳满溢的红调,顺沿指缝汩汩淌露,途径他精致繁复的衣冠,渐然弥散身下大片墨绿毛绒地毯,浸透成黑。   眼底蒙泛红色边缘,岑祚舟却连眉骨都未曾皱过,好似永恒世纪高雅战损的名士风流,慵懒靠在墙边,平静寒凉。   语调华美,眼神嘲讽得骇人,   “千万别告诉我,你很爱她。”   “我当然爱她!”   向阳毫不迟疑,反手持刀狠戾扎在白墙上,像是被彻底激怒,情绪癫狂,   “余白音,我的阿音,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干净、更纯洁、更令我心颤的女人!就算后来我的催眠再炉火纯青又如何,我试过那么多女学生,都是废的!”   他握住刀柄走向岑祚舟,尖利刀刃在墙上,拖刻出一道长而细的锋锐疤痕。   “还是阿音,只有阿音是我驯化最成功的案例,只有她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一瞬稀释目光狠毒,残暴的男人那样天真钝感地望着他,眸眼清澈,语态无辜,仿佛是纯粹因为不懂才反问,   “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爱她?”   岑祚舟听得明白。   不是爱她,   是因为余白音的爱,让他体会到“支配”与“统治”的快感;   是他在余白音身上,得到无与伦比、绝无仅有的精神满足与成就感。   所以,余白音母子的死成为向阳的心魔,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耻辱。   这种耻辱般的执念,转嫁到岑祚舟身上,积累成二十五年都难以磨灭的恨。   “方灵溪呢?”   岑祚舟微微调动腕表,冷漠抬眼一瞥,感觉到血液流失后的寒凉。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问她,岑祚舟,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啊?”   向阳笑哼一声,蹲在他面前,掂了掂手中的水果刀,歪头挑唇,   “告诉你也没关系,那种不中用的替身木偶,跟「聊天室」的其他女孩一样,对我来说,她们一旦被‘精神控制’而开始展露服从,我就已经失去兴趣了。”   “结果?当然是玩腻了就扔啊。”   “可方灵溪却逃了。”   一句话,让向阳再度沉下脸色。   “她就消失在你眼皮底下。”   身体开始打起寒颤,岑祚舟咬紧牙,另一只手箍住捂在伤口的腕骨,阻止肢体末梢疯狂叫嚣的战栗,视线钉住他,   “怎么,你居然没能用你‘炉火纯青’的催眠技术控制住她么?”   “闭嘴。”向阳命令他。   岑祚舟眼尾含嘲,冷嗤地笑起来:“你以为你能‘控制’任何人,而事实上不断有人在你掌控之外,比如我儿子,比如那位时律师,比如,方灵溪。”   岑祚舟最后是在警局才得知,向阳成为岑浪所谓的“恩师”。那么他确定向阳最初的计划一定是,“精神控制”岑浪,离间他们的父子情,让他与自己反目成仇。   但很显然,   向阳的计划失败得一塌糊涂,他的儿子精神富足且内心强大,   他不会受任何人“控制”。   除非,是岑浪甘愿。   “可你儿子至今仍尊称我一声‘恩师’呢,岑祚舟。”向阳厉声告诉他。   而岑祚舟实在冷静自持,他眉眼平淡,侧头撩视窗外一眼,以一种轻蔑惋惜的口吻,疏冷得优雅,声色懒散:   “你输了,教授。”   向阳觉得可笑,他一把揪住岑祚舟的衣领,调转刀刃,这一次对准他的心脏。   就在他预备结束这一切,   他打算真正下死手之前,   当岑祚舟陷入昏迷的这一刻——   “嘭”一声剧烈的碎响。   岑浪迅疾破窗而入。   他动作敏捷地翻身跳进来,单手抄起办公桌上的蛇盘沙漏,一步步缓慢迈向向阳,宛如末世深渊踏步而来的混世魔,气场森冷剜利,视线阴寡。   下一个刹那,在向阳尚未及做出抵御动作的前一秒,岑浪抄起沙漏二话不说照准他的头直直劈砸过去,瞬时爆头。   沙漏碎裂,   绿色蛇身截然折断,   头尾分离。   向阳哀叫一声,吃痛之下手中利刃摔落出去,捂住头部血流如注的位置,下意识想从地上爬起来,又被岑浪一脚踹翻。   岑浪甚至没有弯腰去揍他。   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地寒凉睥睨着他,长腿弹射出爆发性的力度,一停不停地,接连踢踹他全身的脆弱部位。   向阳感受到各处器官都在崩塌,而他竟然十分享受这种痛苦,身体蜷缩颤抖,却痴狂般发癫地大笑出声,“岑浪……”   被岑浪一脚踩在脸上碾辗。   他寡淡垂着眼眸,神色未变,视线不为任何波澜的情绪所着色,冷视他,   看他的眼神更像看一条狗。   岑浪脚踩着他,任由向阳抽出。   他没有回头,但清楚分明地听到,身后医护人员脚步纷沓地抬走岑祚舟。   “岑浪,可以了!”梁铭似乎看出岑浪已然杀红了眼,失去理智,厉声制止他。   可岑浪在此刻,就像没了顾虑一样,稀微偏眸,余光瞟见地上那把浸染他父亲血液的水果刀,收回脚。   他慢吞吞地弯下腰,捉起向阳的一条腿,一步步拖着他,如同拖拽垃圾,朝对面地上的水果刀走去。   “浪浪!”时眉死死按住梁铭掏枪的动作,轻声唤他,“别低头浪浪,太脏。”   岑浪略微顿滞,   可也只有一下,短暂静立的两秒后,他再次低头,逐渐弯下腰,   指尖触碰的方向是刀落的位置。   梁铭与手下警员迅速掏出枪,全体警备,目光机警地盯视着他。   时眉自然敌不过。   既然无法阻止,那就为他挡枪。   她没有半点犹疑地转身挡在岑浪面前,护住他,与一众持枪警察对立而站。   但她还是清醒的。   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站在那里,稍稍扭头,声音带有一点瑟惧,但很温柔:   “浪浪,惩处罪恶的事交给警察吧。”   她极力放轻音色,从颤抖里挣出克制的吐息,提醒他:“你要做一个正直的绅士。岑先生说过,只要你是正直的,你就是他的儿子。”   身后迟迟没再传来动静。   时眉在这时与梁铭交换眼色,梁铭点头,跟手下拷走同样昏迷的向阳。   不料将要离开之际,岑浪倏然开口。   “梁队。”他发音干涩,“我爸右手腕上的那块表,装了微型针孔探头。”   里面收录着向阳的自爆。   这是杭露侬说的。   “明白。”梁铭会意。   很快,所有人陆续撤离,这间心理室陷入死寂般荒凉的阒静。   时眉转身猛地扑进岑浪怀里,力气大到岑浪都没防备,朝后踉跄了两步才稳住,她埋头在他颈侧,肩膀轻轻抽动。   “哭了?”岑浪稍怔,低敛睫毛,想要伸手拉开她一点看看她,声线微哑,   “怎么哭了,宝宝?”   “没有…”嘴上说没有,却止不住音腔抽泣,闷声闷气地反驳他,“没哭。”   “抱歉刚刚…吓到你了。”岑浪抬手轻抚她脑后,语调低柔,“害怕了么?”   “不是……”时眉用力摇头,死死抱紧他的腰,下一秒几乎放声大哭,声音含混抽噎,“不是害怕…我是,我是难过……”   岑浪稍微拉开她,屈蜷食指,替她拭掉眼尾欲落未落的泪珠,伏低视线与她平视,问她:“为什么难过?”   “我心疼你……怎么办浪浪,我觉得好难过……”她捉住岑浪的手指,哭得泪眼迷蒙,“浪浪如果你也很难过就告诉我吧,别一个人憋着……”   “我没事的,宝宝。”岑浪失笑摇头,耐起性子解释给她听,   “案件的凶手,岑家的仇   人已经落网,至于我爸,我信他能挺过来。所以不要为我难过,真的没关系。”   他如此坚定而坚韧。   在这个关头认清谁是亲人,谁是仇人,绝不为血缘这种东西多留一丝情。   时眉恍然顿悟,他稳定的情绪不只是在安慰她。他的父亲,他的家庭究竟给了他怎样的爱意与力量,足以让他在这样近乎毁灭性的冲击下都不被击垮。   “走吧。”岑浪牵住她的手。   “去哪里?”   “去找方灵溪。”   “你知道她在哪里吗?”   ……   岑浪知道的。   当他冷静下来稍加回想,就能很快明白最后一次与成澈予会面时,他看似无厘头说的那句“只要教授还活着,陆地就不安全。”所谓何意。   陆地不安全。   那么水中地下呢。   结合成澈予所提到过的,他与方灵溪的交际初始源头是,钢琴。   这就不难了。   通过警队技术组的连夜卫星搜寻,港厦共有37间钢琴调音室,3间位于港江江下艺术隧道内。   其中一间,名叫「Greensleeves」。   译为,《绿袖子》。   “教授,抓住了吗?”   这是时眉见到方灵溪时,她的第一句问话。   来之前,时眉以为,这个经历过网络性剥削、经历过绑架、经历过转送、经历过侵犯、又经历过半年逃亡的女孩子,应该是残碎的,落魄的,精神恍惚的。   可是没有。   方灵溪看上去与平常女孩无异,   调音师内暖气充足,她一身宽松棉质连衣裙,坐在钢琴前,发丝柔软,气色偏白,衣着整洁干净。   时眉仔细观察着她,轻声回答:   “抓到了。”   其实想问她是否握有一些向阳的犯罪证据,又或者是否愿意站出来做证人,可当时眉对视上女孩纯澈无畏的双眸,她发现她很难直白开口,提出这些过分要求。   “我愿意出庭作证。”   方灵溪却意外地主动这样要求,她平静地看向时眉,告诉她,“我有教授最直接的犯罪证据。”   时眉嘴唇轻动,“是…什么?”   这时候,女孩从钢琴前站起来。   当她站起来,转身面对时眉,时眉霎时完全僵滞在原地。   因为她看到,女孩的肚子已经很大了。   “这是……”   教授的孩子。   她想这样说却根本说不出口。   于是方灵溪替她说:“是教授囚禁我七天七夜,强奸我的证据。”   她称这个孩子为“证据”。   不能算错。   “有六个月了吧?”时眉看向她的肚子,想起成澈予藏起她,很快又被向阳发现他没有杀掉方灵溪,之后两人开始为期半年的逃亡生活。   方灵溪低头,纤白细指轻轻摩挲着高隆的腹部,良久后,声音微哽:   “很抱歉,我必须这样做。”   她必须目标坚定,   坚定地留这个孩子存活至今,整整半年,不轻易沦陷母爱的伦理情感中,   仍然记得,这是证据。   她必须头脑清醒,   清醒地记住成澈予是杀人犯,犯罪角度上他与向阳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而不是被他荒唐的爱意冲昏理智。   她必须这样做,坚贞不渝,忠于自我,才能不被向阳精神控制,才能不受成澈予情感干扰,才能在经历过常人无法想象的悲痛后,还可以活下来。   她想活下来。   就要靠自己,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这个孩子,不属于这个世界。”   纵使怀胎六月,可她隆起的只有一个婴儿的重量,她还是很瘦。那样瘦削,那样纤弱,又那么柔韧而顽强。   她的手垂下来,眸底有素净的光芒,   “我会配合警察的流程,让这个孩子去跟教授做亲子鉴定,在那之后,我会去做引产。对不起。”   时眉微微摇头,伸手拉她坐下,“不必‘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受害者无错。生育自由,这是你的权利。”   所以,方灵溪才不是余白音的替身。   纵使两个女孩子拥有偶然巧合的相似容貌,但她们本性不同,她们截然相反。   余白音纯洁无暇,不谙世事,无比缺□□与童年令她精神世界极度匮乏。   她干净孤独如白玫瑰。   像朵柔软小百花。   方灵溪聪明灵敏,胆大心细,诚然生活在单亲家庭,但妈妈给予她的爱意丰厚且深切,她的精神世界足够饱满。   她顽强坚韧如红玫瑰。   像只钢牙小白兔。   时眉目光委顿了下,“章老师她……”   “我知道。”方灵溪眼波湿红,提及母亲才展露脆弱情绪,“或许是母子连心吧,那晚我的预感很不好,直觉妈妈会出事,于是我拜托成澈予去看妈妈。”   “后来他一直没再回来,我就知道,妈妈出事了。”   “成澈予为什么会自首?”时眉问。   方灵溪偏侧了下头,视线淡淡落在琴架的那份谱子上,音调平和:   “因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教授对我们穷追不舍,他知道成澈予的一切,我们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只能自首,将教授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这样,我才有机会逃生。”   “所以后来,是你自己逃到这里来的吗?”时眉环顾了下四周环境,问。   方灵溪点头,继而看向时眉,反问道:“他是自杀的吧?”   时眉似乎惊异于她这样肯定。   “因为他没见过教授,他也没有亲人,教授知道他将我藏了起来,那么那个时候,谁去探视他,谁就是教授。”   方灵溪解释说。   时眉这才惊觉,“所以教授一走,他立刻自杀,这样就让警方成功怀疑到来探访的人身上。”   “没错。”   难怪。   如若不是成澈予自杀,   他们也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注意力成功锁定在向阳身上。   “姐姐,我们走吧。”在时眉晃神的功夫,方灵溪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穿好大衣站在她面前,对   她轻浅微笑。   时眉主动替她分担背包,出发之前,歪头认真地凝视她一眼,牵起唇角:   “你很勇敢,灵溪。”   希望你,尝遍人间苦,   依然保持当下这份灵动,不踌躇,不迷路,不问来日归途,只行脚下寸步。   未来,一切顺遂。! 第66章   岑祚舟后来持续处于昏迷状态。   时眉偶尔抽空去探望,看到除岑家人之外,杭露侬几乎日夜陪伴。   一来二回,两人脾性相投,说什么都能聊到一块儿,反倒是混得相熟了。   岑浪提前上任,彻底接手壹浪。   石瑀跟肴时刻随从在他身边之外,听说岑家人轮番上阵鼎力相助,连老爷子也接连坐镇,董事会无人敢造次。   岑浪辞职后,时眉顶替他的位置升去五楼,新案子接踵而来,年终辩论赛迫在眉睫,时眉带领手下团队忙得脚不沾地,昼夜不分。   两人各自忙于事业,一个游刃新港,一个奔波旧滩,东奔西走在并不交集的不同轨迹,几乎挪不出空闲见面。   更多时候,时眉是在各大网媒、财媒、或者环浪天合中心的大荧屏上见到岑浪。   但即便如此,   微信聊天总还是不可少。   比如。   时眉说聊天不比见面,隔着手机看不到对方的眼神、声音以及说话时候的神态语气。   所以要求岑浪,不准用“哦”、“嗯”、“好”这种单个音节答复她。   于是就变成:   HKFG:   【浪浪,我昨天发现一家围炉煮茶的露天茶苑,超级漂亮,周末一起去吧!】   浪:【好】   HKFG:【好?】   浪:【的】   浪:【宝】   浪:【宝】   浪:【刚才在电梯,信号不好(贴贴.jpg)】   再比如:   HKFG:   【你的宝宝已被气死.jpg】   岑浪下一秒直接一个电话扔过来,“怎么了?”   时眉立刻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明白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蠢的当事人!!”   “今天开庭,打离婚官司,我做男方的原告律师诉讼离婚,我说两人已经分居很久,婚姻感情破裂。”   “女方说,‘分房睡也算分居吗?而且他寂寞那时候还来爬我的床呢!’”   “我当时就觉得不妙,在桌子下面踢了脚男方,小声叮嘱他跟他说‘否认、否认!’,结果你猜他说什么?”   “他居然说‘啊那是她先勾引的我’,说完竟然还敢回头问我厉不厉害……法官当场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就那一眼我就知道这婚绝对离不成。”   岑浪在那边耐心听完她喋喋不休地吐槽,良久后,低哑地轻笑一声,说:   “我也想你了,宝宝。”   时眉瞬间眼尾泛红。   她就知道,   他听得懂,   只有他懂她的潜台词。   跟你分享日常不是真的想跟你分享日常,而是想告诉你:   我想你了。   ……   岑浪确实很忙。   不过,在12月31日这天一早,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石瑀开车载领他,来到一个地方。   ——「苏仙岭七号公墓陵园」   岑浪一身黑衣西装,手捧一簇白色小苍兰,穿过葱郁林荫,拾级而上。   碑位鳞次墩坐,阶梯状排布在半壁斜坡之上,错落有致,沉穆肃寂。   东方日晖冉冉,殷切悬上地平线。   逝者却永如残阳的余晖,长眠墓土,碑林形影斜移,宛若生命随风潦草消逝。   岑浪沿路迈上最高一层,在全墓园风水最正的,中心位置的墓碑前停步驻足。   他落眸,认清碑石上镌刻的竖文。   慈母余白音之墓。   孝男岑浪敬立。   据闻余白音死后,她家中父母亲朋因嫌恶她丢尽脸面,无人前来认尸。最终是由岑家人出面,为余白音办妥后事。   这块墓碑,是岑祚舟代替岑浪所立。   岑浪弯腰,半蹲下身,将那束伴风簇簇的小苍兰放在碑石前。   他掀起薄睫,眼底惯来凝练的桀骜与冷酷稀微隐蔽,锋敛弓藏。   碑上女孩眉眼与他相似,笑得动容。   唇动了动,良久,听他低唤一声:   “母亲。”   清明润净的风晃曳荡过。   晨曦天光朗澈,咽尽昨夜最后一口凉瑟,柔软笼罩住他,流连吻渡。   须臾风消意融,留弥温暖。   萧萧草木在这之后割清潦败过往,落入舒和晴空,重现序幕,浸染光明。   黑夜终将与我们告别。   “浪哥怎么还没到啊,马上倒计时了!”小酒吧,迷幻光影照得喻卓目眩头晕,酒意上头让他更醉了。   时眉凑上前,拿起勺子,身形不稳地踉跄给他脑门一记,醉眼笑骂道:   “我家浪浪可是事业型男人,你以为跟你一样啊,一天到晚闲出屁来。”   喻卓吃痛揉着脑袋,不服大喊:   “老大你太没良心了,为了你我最近可是连续上大夜班没停过,你不能见色忘义,你要记住是谁……”   “这鬼人怎么这么多废话,小乔,睿睿,给我灌他!”时眉不耐烦道。   “得嘞,眉眉。”   “好的,姐姐。”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喻卓的嚎叫里,吴小乔跟黎睿一脸坏笑着走过去,林商陆非常懂眼色地让开喻卓身旁的位置,由着两人一左一右架住喻卓,一个捏脸一个灌。   时   眉拎起酒杯,碰了下林商陆的杯子,眨眼道:“陆哥,马上新年了,有什么愿望说来听听?”   林商陆挑挑眉,喝光杯中酒,轻笑了声,意味不明地瞥一眼正在玩闹的小乔,说:“希望来年徒弟有长进,能让我退下二线,少剖几刀。”   那边小乔听到这话,瞬间僵直身子,颠颠儿地跑回时眉身边,坐姿端正,像个上课嬉闹被老师抓包的乖学生。   时眉后仰了下头,眯起眼,若有所思地在两人之间来回徘徊两眼,就算醉酒也能凭借天生的敏锐直觉,嗅出一点异样。   于是故意揶揄道:   “小乔,你什么拜师的?这么大喜事都不请客庆祝这事儿可是你不对啊。”   小乔当即涨红耳根,轻轻拉拽她的衣角,羞赧急道:“诶呀眉眉!”   时眉抿唇乐了,知道她脸皮薄便适可而止,这时听到黎睿切入对话,问道:   “向阳的案子怎么样,定罪了吗?”   桌上旋即安静一瞬。   众人纷纷望向林商陆,见他点头,缓慢吐字:“还没最终定,毕竟他罪状太多,犯罪范围太大,警方需要时间整合递交检方。但死刑,跑不了。”   “那就好。”黎睿轻叹一声。   时眉默了下,仰头喝光杯中洋酒。   喻卓反倒这时候清醒了一瞬,拍了拍手,意有所指地轻咳一声,叮嘱道:   “嗐,大过年的,提他干嘛多晦气。待会儿浪哥来了你们可别——”   “说我什么呢。”   懒腔懒调的嗓音自后方传来。   “浪浪!”时眉听出声音,旋即“噌”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结果起得太猛酒劲儿攻上来,稳不住身体,整个人险些栽倒。   岑浪快一步出手搂住,勾她进怀里,扶好她坐下,随即眯眼扫向喻卓。   喻卓迅速举手投降,“别,浪哥,真不怪我,我哪有那个胆子敢灌老大啊……”   时眉半趴在他身上,双手揪住他的大衣两侧,鼻尖凑抵上去,用力“啵”了一口他的脖子,在他颈侧蹭腻着,声音发软:   “浪浪你好香啊,别动,再亲一下。”   喻卓一口酒差点喷出来。   黎睿立刻红着脸低头,非礼勿视。   小乔比他的脸还红,眼神胡乱飘开,却不经意被林商陆恰巧捕捉,挑眼弯唇。   跟时眉恋爱的过程有过太多大胆热烈的尝试,岑浪被她教会很多,如何防守反攻,如何反客为主,如何拿捏她的软骨。   他已经很久没再红耳朵了。   可说到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秀恩爱,岑浪难免还是耳廓燥热,隐约发烫。   他拉住时眉,想偏头跟她说些什么,可在时眉看来他没有立刻照办的低头亲吻自己,就是在拒绝。   “为什么不亲亲?”仿佛意识到什么,时眉了然一笑,圈揽上他的肩颈,下一秒出口的话让全桌人都听得分明,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又吃醋了,上次你就是吃睿睿的醋,上上次是吃陆哥的醋,浪浪你知不知你吃醋的样子我真的要爱死了……呜。”   黎睿傻眼地望向林商陆,   林商陆挑了下眉梢,耸耸肩。   如果说上一刻岑浪还只是红耳朵,   那么这一刻,   当所有人震惊望向他的这一刻,   岑浪成功地,久违地,红飞了。   他两指夹住时眉的嘴巴,随即起身弯腰将她打横抱起,眉眼不驯,留下一句:   “我先带她走,今晚算我的。”   喻卓一脸懵逼:“诶,诶浪哥你们去哪儿啊!马上倒数了啊喂——”   岑浪将时眉扔上车,一脚飙出去,在距离零点还剩十分钟的时候杀到他们初相遇的旧滩广场。   “时眉,我有礼物送给你。”   岑浪解开安全带,探身去后座取过一个粉色绒面的小方盒。   时眉接过盒子,闭眼晃了晃脑袋,试图极力甩清那些晕乎粘稠的意识,指尖施力,打开小方盒。   一盏紫色小灯打罩微光。   紫色绒缎海绵夹层中,裹挟着一把钥匙,铂金材质,钻石镶边,仍然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秘密代码:   一面粉钻,一面紫钻。   这次,还多加了一项。   时眉发现在钥匙的圆头上,印烙着珍妮小姐的花纹图样。   “这是……?”时眉不解地看向他。   岑浪从里面取出这把钥匙,轻按圆头处的珍妮小姐花纹,钥身瞬即弹射开与钥匙头分离,露出一点微弱绿光。   “居然是个录音器?!”时眉惊叹。   “也是一把真正的钥匙。”   岑浪淡淡勾唇,将它拿近唇边,清了下嗓,撩眼凝视着她,问,   “壹浪主楼大厦地下的那间海底观景房,还记得么?”   时眉回想了下,当即脸颊泛酡,有点磕绊地回答:“当、当然。”   毕竟他曾在那里,   第一次让她品尝到真切的欣快感,   怎么可能忘。   岑浪低笑,“这是那个房间的钥匙。”   “什么…意思?”时眉没懂。   “除了钥匙以外,那个房间的密码我已经改为我们初遇的日期。”   速跳频闪的绿光,悄然录下男人喑沉有力的叙述词,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他答应过她什么?   “我不会变,宝宝。”   ——我永远爱你。   “我在壹浪为你留了一个房间。”   ——也在我身边,为你永久留下一个位置。   “可以邀请我,做你的情人么?”   ——成瘾性的情人绝不分手。在此刻,零点前的最后一刻,我希望得到你的邀约,邀请我,肆意搅乱你的人生。   时眉没有半分犹豫,凑身过去发狠的拥抱他,亲吻他,捧住他的脸,额头相抵,然后气喘吁吁地告诉他:   “当然,直到跟你相恋之前,我从来没有一天像这样期待过未来。”   岑浪低头回吻她。   这个吻停止在很久之后,时眉从他指间抽走钥匙,指腹摩挲上面珍妮小姐的花纹,有些疑惑。   “为什么是珍妮小姐?”她抬头唇吻了下他的唇,笑说,“珍妮小姐的话语是追求,可你明明已经追求到手了呀。”   “不是我追求到你了。”   车窗外,钟楼敲响新年的第一声馈响,岑浪的嗓音落下,比夜色温柔。   他说:   “是你赋予我,永久追求你的权力。”   新年第一响。   财经媒体争相播报,壹浪上任总裁岑祚舟先生大病初愈。   与此同时,壹浪新任总裁接连资助数十所孤儿院,豪掷上亿。   以及,此番资助孤儿院的一切法律相关顾问将由外聘的专业律师团队负责,而今日,就是壹   浪集团现任总裁与对方律师团队会见的时候。   壹浪主楼大厦。   岑浪单手插兜走出来,身后跟随石瑀和肴,及一小队西装男女队伍。   对方律师团半秒不耽搁,准时卡点从大厦外部走进来,玻璃门对向拉开。   同样是小群西装革履的精英。   领头人,是时眉。   岑浪轻轻挑眉,身骨修消挺立,肩阔平直,眉睫浇灌落拓不羁的气度。   他低头抚蹭了下鼻尖,主动迈步上前,薄唇勾着笑,嗓音低缓,向她伸手,凝落在她脸上的视线漆黑发亮,   “时律师,久仰。”   时眉掀眼望向他,弯起唇,伸手回握住他的手掌,尾指不安分地细微挑动,刮蹭了下他的无名指指根,说:   “岑总,请多指教。”   ——正文完—— 第67章   临到年底,两个人变得更忙了。   岑浪出差北欧大半个月。   时眉接手的几个大案趋近收尾,律圈辩论赛同时进入白热化阶段。   她忙到简直快住在律所,回复岑浪的频率被迫减少,加上时差跨度太大,两人这段时间的联系近乎寥寥无几。   知道时眉也很忙,岑浪提前回国这天没告诉她,原本打算会议结束后去律所接她下班,给她个惊喜。   谁知道惊喜还没送出,   他家那位小公主,   倒是实实在在地给了他一份惊喜。   会议室。   一众高管正在针对北欧几个枢纽港口的价值评估、投资码头的建设经管,及各大航运公司竞标竞价的相关工作内容进行商榷,并做出汇报。   与此同时,   高层管理者借机重提,欲图在北欧建立壹浪旗下分部公司。   桌上氛围算不上轻松。   毕竟自岑浪上任以来,短短数月,总部无人不晓这位金贵少爷的脾性。   冷戾不羁,倨傲难驯,上位者待人行事那番高贵疏离的风格,桀骜狠实的手腕,在他举止之间展露淋漓。   与他父亲相比,过之而无不及。   岑浪坐在主位,压低着眉,薄密眼睫半垂半敛,浸泡些微淡漠随性的懒意,瘦削长指偶尔飞转两下笔杆,气度光鲜得傲慢,神色漫不经心的倦恹。   看上去缺乏兴致。   不过,该给到的警醒,半点不落。   “既然是提案,那么结果在我这里,一文不值。”他后倚靠背,凉飘飘地掀抬眼皮,锋锐视线里,落有俯视众人的睥睨感,投射出淡冷骇人的姿态,   “有关在北欧建立分部的可行性、实践性、必要性以及未来五年内的自主发展性,我希望各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用最简明扼要的言词向我阐述清楚。”   “另外,我有必要提醒一句。”   他的语调慵然松散,   “众所周知,壹浪从不轻易裁员,并热衷于匿名慈善募捐,但这不代表,各位可以将这里视为慈善机构。”   话音吐字却严苛有力,口吻华美得近乎刻薄,毫无回旋的余地,   “倘若有人的业务实力、专业水平、思维运转能力不足以匹配此刻所坐的位置,我会利用我的权力,请他出局。”   直白冷漠的警告性话语,很难不令众高管们后背浃汗,个个如坐针毡。   唯有更加端肃态度,认真推敲即将阐述的汇总结论,仔细钻磨每一项数据分析,甚至不惜严谨到小数点后三位。   当会议一度催拉至紧绷气氛。   岑浪的手机徒然一声响。   是一声,特别设置的,无需留意备注也能一秒知晓对方是谁的专属响铃。   不必猜,只有时眉。   他眼梢扬挑,在这场持续近三个小时的会议中,第一次拿起手机,低头滑开屏幕,微信聊天界面旋即弹出。   然而下一秒,   他动作略僵,稀微松动的眉眼明显怔愣一瞬,继而顷刻凝结黯沉。   时眉发了张照片给他。   准确一点,是一张活色生香的,   私房照。   再准确一点的话,   应该是一张,看不见脸,看不清地点,唯独袒露大腿肌肤的局部特写照。   照片上光丝明暗渲晕,线影昏聩。   时眉折身坐在墨灰皮质沙发上。   腰臀曲蜷,孔雀蓝复古裙身收束盈软曼窈的身段,紧裹躬弯弧度,好似一只翅翼震颤舒展的燕尾蝶。   脆弱,娇怜,又饱满得丰腴。   针脚繁复的裙摆高拉开叉,面对镜头侧边撩掀,欲遮不遮,隐约晾晒女□□叠半弯的腿部线条。   纤骨修靓,腻白弹软。   还有在照片上,在她双腿之间,竟然混乱夹缠着,几根珠帘。   长帘坠挂水晶珠,圆润,碎闪,剔透发亮,若细枝藤蔓般紧密攀绕在她大腿上,蜿蜒向裙下匿藏的阴影。   那里是,令人魂飞魄散的深渊。   只向岑浪发出邀请。   而他已在无数个日夜领教过,品尝过,深切体会过。不必刻意回味,那里的甘洌沁水,她的甜美,足以刹那冲击神经末梢,流窜血液,贯穿四肢百骸。   岑浪感觉不太好。   他尝试挪移视线,可余光还是被照片上的时眉挽留。无法自控。   他不得不看清,双钻白金链圈绕她的细瘦脚踝,与她腿上的碎亮珠帘遥相呼应,她脚上蹬着一双尖头细高跟,踩在软皮沙发上,陷下小而深的凹点。   就如同踩在他心尖。   在这样严肃的场合下,他被恋人出其不意发来的一张私房照,完全击溃理性。他产生兴奋,难以遏制地。   岑浪低头瞟了眼,很要命。   他这个样子甚至没办法结束会议,他不能起身,只有坐在那里,等待体内的恶劣因子一点点缓释下去。   这个过程无比难捱。   按灭屏幕,岑浪尝试转移注意力,集中思绪在眼前这场高层会议中。   可更要命的是,   前一秒听到下属高管汇报的字词是“自主定价”,后一刻流窜脑中的词语却变成“大腿珠帘”。   于是当他缓过来的瞬时——   “啪嗒”一声。   桌上一众高管立刻噤声,纷纷朝主位投去惊疑目光,随后眼睁睁看着那位“太子爷”将手中文件扔掷桌面。   眼色森冷,起身扔下一句:   “中场休息。”   ……   岑浪当然知道时眉在哪里。只不过他还是没忍住,上车以后,拨了一通电话给那个“坏心思”的女人。   手机连接车载蓝牙。   当电话拨响很多声,快要出现机械女声播报之前,总算被及时接听:   “喂…浪浪。”   他如愿听到时眉的声音。   “照片收到了。”岑浪微微挑眉,一脚油门轰上壹浪主楼的地下车库弯轨,薄唇勾起轻淡弧度,懒声笑骂她一句,   “就这么想我,小色鬼。”   “嗯…”时眉在那端闷闷地回应,“我太想你了……老公…”   ——也同时听到了,她的喘音。   岑浪眉头稍怔,下意识打偏了一把方向盘,幸亏他反应机警,迅速回打,轮胎狠戾摩擦柏油路面发出刺耳尖叫。   等他醒过神,   他才想起来,时眉刚才叫他什么?   老公是么。   什么时候时眉才会叫他老公。   只有岑浪清楚。   很快,车载蓝牙系统接连外放,调动功能性极度精良的立体环绕音箱,   播放出窸窣嗡嗡的震动响声。   这更加佐证了他的猜想   “说说,我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想我的。”岑浪的嗓音沉下来。   时眉咬紧唇肉,捏住手机贴覆在耳边,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   她瘫靠着沙发,闭了闭眼,体内炙烤的温度漫出来,热汽蒸腾上腰椎,眼神懵忪,半晌后,松动唇瓣,说:   “我…我想着你,玩自己……”   “想我什么?”   他又将话音压低一度。   让时眉根本受不住地,轻轻战栗。   岑浪的声音本就够欲。   漠然冷调的嗓线敷弥某种无机质感,声腔懒沉,添着两分散漫的倦怠,尾音勾挑或是下沉,都让她腿软。   更遑论他此刻有意逗弄,低淡音质浮动颗粒感的哑,喑黯郁郁,穿透手机电流的稀释直直钻入她的听觉神经。   时眉闭了闭眼,皱紧眉,合拢双膝浅浅磨蹭,略拱腰身,磕绊回答他:   “想你…叫我宝宝。”   岑浪便低缓吐字,唤了她一声:“宝宝。”   一时间,杂音满溢。   珠帘磕抵碰溅出细碎凌乱的响动,   响动下,震动未歇。   “再叫……”时眉低低呜咽着喘,发声涩颤,明明是哀求的词语,却被她运用激进又迫切的命令语气,要求他,   “再多叫我一声…”   她快要触碰到顶端的情动。   只要他多给她一声诱引。   哪怕就给她一声。   可电话竟然在下一秒被狠心挂断。   嘟声忙音简直让时眉恼火,她丢开手机,手指探下去胡乱抹了把,更加难熬,被迫停留后轻轻探索,细密蠕动,嘴里恨恨地骂了句:“混蛋……”   骂音尚未落稳,   珠帘蓦然被人撩拂起极大响动,时眉受惊偏头,然而视域不及清晰的一刻,她整个人已经被对方径直捞起来。   裙尾“刺拉”破裂,时眉下意识弓身惊叫,沾染黏稠水光的指尖攀扶上奢昂硬挺的西装,她听到熟悉的低沉哑音:   “需要混蛋帮忙么?”   岑浪牢牢箍紧她。   在他回来之前,在这间赛博朋克潮玩房,他的小情人正在放肆贪享他的领地,在他的地盘上,做一些“坏事”。   时眉说不出话,蛇一般从他身上滑下来,不自觉仰头时,又被赫然扎入眼底的场景骤然恫吓。   全镜面的天花板设计,反射投照出她的男人身姿落拓,双腿岔开端坐在沙发上,手臂撑在膝上,发型精致,衣冠周正,不露声色地低眼睨着她。   而她真的很糟糕。   她软软滑坐到地毯上,上身半趴,攀附着他的腿,卷翘发梢披肩缠乱,衣裙破碎,眼尾浸湿雾气的红。   “需要…”湿漉漉地凝望他,手指捉紧他的西装裤料,鼻息断续地告诉她:“我真的很需要你……”   岑浪并没有马上动作。   伸手掐起她的脖颈,没什么力度,可指间掌温烫得时眉碎喘发颤,迫使她抵近,另一手勾起早已被她打湿褪下的丝袜,眯起眼尾,视线炽灼,   “那么,你的诚意呢?”   “老公…”她接得很快。   她拿出十足的诚恳,佯作屈服,叫他老公,尽管这声称呼里更多的是带有目的性的索取索求,但那也是诚意。   岑浪低低轻哧一声,欺身舌吻她的间隙,手指勾绕丝袜反绑住她的双腕在身后,下一瞬将她抱上流理台,长指轻挑慢捻,音色嘶哑地逼问她:   “遥控器,在哪?”! 第68章   下午闭庭后,时眉从法院赶回律所。手中堆攒的大案总算又结束两个,算了算剩下的案子都在近期结案。辩论赛也还剩最后一场总决赛,基本年假前就能忙完手头上的全部工作。   恍然间,身上任务卸掉大半。   人一旦放松下来,就忍不住开始想东想西。想跟岑浪出去野出去浪,去露营、去古镇、去草原、去雪山……   说起来,时眉长这么大,至今还没机会好好地赏过一场大雪。   港厦是座再典型不过的南方都市。饶是这样靠近年关的寒冬,也只会湿到骨子里的冷,只有自入秋便日复一日不停的雨,没有雪。   而时眉也不曾北上看过雪。   以前上学条件拮据,大部分时间都耗在学校和兼职上。后来有条件了,也更忙了,每天奔走在律所跟家两点一线,最多的娱乐消遣无非是跟喻卓他们蹦蹦迪、喝喝酒、耍耍酒疯。   到现在她去过最北方的城市,也就是上次跟岑浪去的崇京,不过那时候季节不对,他们的关系也没到位。   律所的确每年都有年假。   但时眉是个超级爱热闹的人。真要让她一个人去看雪,那到底还是过分无聊了,还不如窝在孤儿院帮手,省下钱给孩子们买几身过年衣服。   “好想看雪啊……”办公室里,时眉单手托腮,百无聊赖地浏览着电脑屏幕上一众网红拍来的雪景图。   她移眸扫了眼桌上的台历,发现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放年假了。虽然她手中的工作将要收尾,可看岑浪临到年底反而比之前更忙了,忙到人都瘦了不少。   要是岑浪实在没时间的话,那他们可以不去远处,就在港厦周边游两天也不错,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抽空出来。   原来有钱人也要这么辛苦。   时眉轻叹一声。   “为什么叹气?”   正望着屏幕愣神,   门口徒然响起一道低磁有力的声线。时眉下意识抬眼,瞥见身穿湖蓝色休闲卫衣的男人正斜身靠在门边,双臂交叉胸前,懒散勾唇睨着她。   竟然是岑浪。   “浪浪!?”时眉登时眸波放亮,腾地一下站起来小步跑过去,不管不顾地抱紧他的腰,雀跃惊道,“你怎么来了?”   岑浪稳稳接住她扑过来的身子,食指屈蜷,轻柔刮蹭几下她的脸蛋,说:   “接你下班。”   “啧,小岑总这么甜啊~”时眉从他怀里退出来,轻轻挑眉,忍不住逗他。   岑浪哂笑一声,抬手懒洋洋地搭住她的肩,眼梢微扬,低头抵近她耳边,语调压紧,暗伏独具辩听性的荤欲,   “怎么,不叫老公了?”   时眉瞬即脸色染酡,心率错乱半拍的几秒里,昨晚那间潮玩房发生混乱与疯狂狠狠击中她的脑神经。   她当然没忘记,   珠帘是怎么断的,“玩具”是怎么被取出的,她是如何在光怪陆离的灯色里,   一遍遍喊老公喊到失声的。   时眉拨开他的手,红着脸迅速转身,目光乱飘,声音含混地说:“我,我还有点资料没弄完,你一边等着吧。”   岑浪挑了下眉梢,松松垮垮地跟在她身后走进去,倏尔间,他稍稍停顿了下步伐,略微侧头,余光状似不经意地瞟了眼门口,唇角弯起。   “喻律,这两位不会真打起来吧……”   “瞧这架势,好像很紧张诶。”   “……”   门外,谁能想到,   时眉手下的辩论团队围聚一起,还恰巧错过乐两人上一秒的拥抱场景,此刻,一群精英律师正暗戳戳趴着门缝。   诡异画面中,难免透着几分诙谐。   当初,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时眉升任五楼是板上钉钉的内定事儿,可没想到岑浪半路空降,一来就稳坐高位。   从那以后,一楼到五楼无人不晓。   两人天天较劲儿,各种不对付,谁也没把谁放眼里,不论晨会、晚会、大小会议他俩就几乎没有意见统一的时候,对峙起来连主任黄世海都要沉默。   两位王不见王,上演过好一出惊涛骇浪旷日持久的厮杀戏码。纵使后来听闻两人被迫有过案件合作,可众人都觉得不过是利益使然,死对头就是死对头,怎么可能轻易讲和呢。   只是没想到,那位岑律家大业大,居然是港厦首富家的太子爷,来律所恐怕也就是体验体验生活,一言不合就辞职回去继承家业了。   更没想到,岑律今天一来就直奔五楼时律的办公室,见他那副冷酷漠然的模样,总让人觉得两人怕是又要掐起来,不会把律所天花板掀了吧……   喻卓不露声色地后靠着墙,瞧着眼前这群人的八卦样子,微微一笑,啧声摇头,深藏功与名。   他指指里面,悄声提醒:“再好好听听,是那么回事儿吗?”   几颗脑袋赶紧凑得更近,比翻卷宗还要认真地观察着里面的动静,看到时眉正坐在电脑前录入资料。而岑浪半倚坐在她对面的桌沿,双手插兜,表情松散地垂眼睨着她,姿态桀骜。   所以说,   这不管再怎么听再怎么看,   还是一副要冷面交锋的趋势啊……   结果——   “说好的给我个名分,怎么玩赖?”   岑浪似笑非笑。   墙外众人:??给什么东西?!   时眉忍着笑意,假意目不斜视地继续打字,装傻:“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岑浪像是被她气乐了。   低头笑起来,长指随意抚弄两下眉峰,下一   瞬一把拨转过她的椅背,随即伸腿卡住,眼尾懒淡轻眯,缓慢逼近。   “岑浪你别——”   抗议的字词将将开了个头,后半句猝然僵滞嘴边,时眉根本没来得及做什么,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岑浪扯过去。   此刻,外面所有人纷纷瞪圆了眼,震诧惊骇地目睹着接下来这一幕:   岑浪扣住时眉的腰肢,将她转了个身反抵在桌前,不容反抗地强势。   他腕骨精瘦坚实,微微施力时手背盘虬青蓝血管,筋线分明,指骨修长,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风骨感。女人细软纤巧的蛮腰落在他掌中,由他单手掌控。   这样的境况下,时眉那点儿微不足道的小幅度挣扎,反倒成为这场柔美与刚硬交织碰撞中最有味道的调剂品。   岑浪微微歪头,指尖挑下她半边西装外套,眼神遮弥黯影,薄唇缓缓贴覆上她后颈处残遗的咬痕,吐字慵懒:   “昨晚……”   他们就是这个体位。   在那间潮玩房里,   她身上那件孔雀蓝的高定露背裙破碎成四分五裂的绸布,一块丢在墨灰的沙发上,一块扔在手工地毯上,一块半搭在流理台上……   她后颈处的咬痕,   藏匿着他削薄性感的唇形,   半点不留情。   一句本就胶着发烫的话,被他刻意压沉,字词黏连在她紧绷的颈后肌肤,说得不清不楚,富有一种孟浪多情的美感,放浪形骸,却并不浮佻。   时眉顷刻涨红耳根。   “就那会儿。”   岑浪淡淡掀眼,掠过门口隐隐攒动的人影儿,两指夹住她软腻灼热的耳垂,极力掩藏自己比她还红透的耳骨,喉结滚动,深意提醒她,“忘了?”   完全傻眼的众人:“!!哪会儿?哪会儿啊?!”   由于里面的这番画面太过震撼,导致外面的人一时竟没控制住溅起骚动,即便转瞬又平静如初。   但还是被时眉,敏锐捕捉。   一瞬间恍然了悟,   就说岑浪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连自己都能听到门外有人,时眉才不信他会不知道,所以,他是故意的。   看来她家浪浪,   是真的,非常想要这个名分。   心底悄然驻满甜滋滋的喜色,想夏日被摇来晃去的碳酸柠檬汁,一旦启盖,气泡溢漾而出,怦酥她的心。   清楚门外仍有人在窥探,   时眉全然不顾,忽然径直转过身,双手圈揽上岑浪的脖子,歪了歪头,眨眼道:“想起来了,不过我还是忘了一点。”   “忘了什么?”   “忘了表扬你。”在岑浪稀微错愣的眼神下,她弯起嘴角,学他前一秒凑近的口吻,告诉他,也告诉所有人,   “在你面前,被商家夸上天的那些‘玩具’全都弱爆了,宝贝。”   空气凝结一瞬。   半晌,岑浪虚眯起眼睛,咬着牙笑骂她一句:“欠收拾是吧?”   外面的人:“??!啊这、这这这是不付费就可以听的吗我去……”   ……   不管怎么说,这名分算是到手了。也因此下班去约会的路上,岑浪始终勾着唇,眼角眉梢浸透恣意的笑。   这时偏头,望见坐在副驾的时眉也一脸激动的兴奋,对着手机飞快打字。   但很明显,他俩兴奋的不是一件事。   “怎么了?”岑浪好奇问了句。   不料时眉却迅速调整坐姿,背靠车门,面对他捧着手机,贼兮兮地笑:   “闺蜜之间的小秘密,乖,咱不打听,好好开车啊。”   岑浪:“……”   不过他倒也没再细究。   闺蜜的话,   大概是那位女法医……   不。不是。不是小乔。   时眉在这时低头,看见杭露侬正在输入,然后发来一条微信消息:   【昨晚……】   昨晚,岑祚舟被人下了药。   一些成年人之间,   催发情趣的药。   事情不算复杂,大致是岑祚舟完全恢复之后,也没闲着。因身份便利受梁铭所托,继续潜伏在港厦商会。   许昌良被杀,向阳被抓,梁铭怀疑港厦商会中的人有一部分就是观看「社团聊天室」的高级会员。   证据有,但不充足。   而岑祚舟尽管已经从壹浪总裁位退下来,不过,与他同一辈的人脉圈里总还是认他为准的。   于是在梁铭去医院探他那日,两人达成合作。岑祚舟协助警方从商业犯罪这块儿下手抓商会成员的把柄,而梁铭答应他,保护岑浪的身世隐私,向阳的一切案件相关全部申请非公开处理。   同时保证,   直到向阳被执行枪决那日,   都不会知道岑浪的存在。   港厦商会的人有钱,有资本,玩得变态。潜伏的话,多少要付出点代价。   被下药的时候,   商会的人正在举行一场骄奢颓靡的舞会。岑祚舟是知道的。只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选择将计就计。   可是,杭露侬的突然出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不过吧。   ——也不算太过意外。   顶楼套房中,当岑祚舟眼尾赤红地打开门,看到杭露侬站在门口那一刻,聪明如他,当然要明白,有些事情的趋向已经愈渐延展向不可逆的失控轨迹。   “制药,我就是做这个的。”杭露侬反手关上门,落锁,伸手将岑祚舟用力一把推向身后垂直矗立的落地窗,说,   “所以,我有解药,一片见效。”   岑祚舟锁起眉,额头暴起的筋脉足以展露他克制自我的压抑,他咬紧牙关,从西装外套的内兜里掏出手机,打算让石瑀过来送她回去。   他打算终止计划。   为了杭露侬。   纵使这可能会让他功亏一篑。   “但是来的路上,我很挣扎。”   而眼前这个女人并不领情。她挑挑眉,从他手中抽走手机扔去一旁,走向他,靠近他,看着他,   “因为我清楚,这对我来说,也许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机会?”岑祚舟哑音重复。   “一个让你对我,表露欲望的机会。”   她回答得坦白。   “所以,我带了两瓶药来找你。”杭露侬笑了,更近前一步,高跟斜尖交错站定在他漆黑铮亮的皮鞋之间,掀眸,   “解药,还有你刚刚吃过的那种药。”   岑祚舟沉下眼色,嘶声警告她:“自己走,或者我派人绑你走——”   “阿舟。”杭露侬径直截断他。   在他人面前,杭露侬高贵又傲娇。   只有在岑祚舟面前,她始终表现得乖顺,娇气,会听话,一如当年那个被他资助的小女孩。   但今晚,这是不一样的她。   “你说,我是应该解救你。”   杭露侬仰起头,冰冷指尖勾缠住他的领带,一点点顺沿挪上,停留摩挲在温莎式领结处,解开,抽落。   挑唇问他:   “还是干脆跳过复婚,上了你。”! 第69章   “解救你。”   “还是,上了你。”   “……”   这是一项非常不道德的选择题。   或者,这算不上一道题。   这是诱惑的引。   “我再说一次。”岑祚舟扣紧她的手腕,眸色深沃,嗓音郁哑挂冷,命令,   “出去。”   尽管他的呼吸难以平稳,短促,微重,急而沉,带点低低迷迷的喘。   但他情绪十分镇静。   不焦灼,不凌乱,决不染指荤膻。   当然,外力药物的催发一定让他产生非常大的变化。他线条明晰的眉骨紧皱,浓凌锋利的眼尾玷污猩红,血丝错缠敷密,气息起伏不紊,声线虚哑。   他们贴靠的那样近,   她感受清晰。   只不过,岑祚舟太会隐忍。   纵使欲望当头,连氛围都浓烈得黏稠,几乎算得上天时地利人和的这一刻,他依然懂得如何牵制眼前这个女人。   只要他表现疏离。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只要他真的动怒,他不惯着她,杭露侬就会听话。   事实证明他真的很懂她。   “好啦,我开玩笑的。别生气,情绪波动是会促进血液流通的,当心你体内的药被进一步吸收。”   杭露侬后退半步,从他掌中抽手出来,放松语气,低头从斜挎包内取出一瓶药,倒在手心一粒递至他唇边。   扬扬下颚说:“缓释片,嚼的。”   岑祚舟低睫瞥了眼,没出声,伸手正欲从她指尖接过药丸,却反被她躲开,他拧眉挑眼,眸底落入疑惑。   杭露侬头一歪,食指点点他的下颌,弯眉要求他:“张嘴,我喂你。”   “别乱来。”男人咬牙警告她。   岑祚舟知道,他必须尽快赶走她。因为他如此分明地觉察到,血液泵搏的流速正悄然激增,愈渐迅猛,由内而外地擦燃炙烤。   再这样下去,   他很快会在这场抗争中溃退败北。   毕竟杭露侬不是别人。   就算不用药物,   他也可以分分钟为她情动。   杭露侬又将药丸往他唇边抵了抵,昂起下颚,轻轻挑眉,奚落他:   “到底要不要?”   岑祚舟垂着眼抿唇,良久后,他不再迟疑,稍稍低头,薄唇凑近她细瘦冷凉的指尖,含咬住那粒黄色药丸。   然而——   在他刚刚将药丸卷入口中。   杭露侬忽然抬手抚上他肩侧的硬挺西装,一把将他推按到落地窗前,随即整个人无比放肆地狠撞上去。   岑祚舟忘了,人是会变的。   女人尤其是。   女人紧缠束勒的腰封,就那般不管不顾地,磕碰在他皮带的金属搭扣上,撞出一声伶仃清脆的细响。   这之后,她没有离开。   水红色后开叉一步裙勒裹女性纤瘦的腰肢,细弱丰盈,软若无骨,与他身上精致端肃的暗纹西装抵靠交叠。   这是完全不妥当的接触。   绸裙与西装,曲弧与周正,风情与禁欲,红与黑。当一切鲜明对比的反义被框入同一定格中,不匹配的情感色彩就变了味,荷尔蒙招摇升腾,极限张弛。   岑祚舟低头皱眉,此刻,他的感官过分敏锐。   进入神经血管的药物在此施展攻势,理智被劫持,恶劣因子准星锁定他的抑制力,释放那些蠢蠢欲动的声音。   比如,   破坏性的冲动,   比如,就地施加暴戾。   而他之所以还能迅速出手,拉开一点彼此的距离,是他在这足足半分钟的时间里,几乎用尽绅士礼教来与人作为动物的本能,进行抗争。这样努力,又这么徒劳。   可杭露侬,才不会体谅他的挣扎。   趁他低头,趁他喉结滚动的这一秒,她大胆地凑过去,搂住他,用力贴上他的唇。   岑祚舟瞬即僵滞在原地。   不过。   这不是吻。   杭露侬不是在亲吻他。   而是咬住他的唇,舌尖探进去,蛮横勾缠他,灼热的软腻激惹他,为他制造虚假的甜蜜幻象。在他根本无从觉察时,   ——从他口中卷走那粒黄色药丸。   然后是她先停下来,离开。   从来矜骄寡欲的男人居然尚有贪想,似乎渴望,深眸晦淡地眯起,不自觉继续追逐她的唇。   杭露侬很快回应他,迎合性地赏给他一个无声的唇吻,眼梢微弯,浮淌出阴柔美丽的笑意,温柔又残忍地说:   “阿舟,很抱歉,我骗了你。”   “骗我什么?”岑祚舟半敛着眼睑,不看她,声音沙哑得喑沉,近乎失真。   杭露侬没有立刻回答他。   她齿尖用力,咬碎嘴中的药丸,发出几声闷脆的响,咀嚼吞咽。   岑祚舟一瞬意识到不对劲,抬手掐住她的脸,冷下眸,放开她嘶声逼问:   “说话。”   杭露侬舔舔唇,凝向他的视线裹藏奇妙的动荡,耐心解释给他听:   “缓释片是白色的,药片。”   岑祚舟甚至不必仔细回想,   也该知道,   她刚刚嚼咽的,是黄色,药丸。   是跟他在夜宴上被下入酒中,一样的东西,同样的助兴药效。   “解救你,还是上了你。”她在今晚第三次执着于这个问题,与他对视,“我说过我很挣扎,我不   知道该如何选择。”   杭露侬弯起嘴角,眼波亮闪闪地直视他,抬手抓拢几下长发,手法熟稔地扎起高马尾在脑后。   继而双手绕去后颈,摸索到拉链一寸寸缓慢拉下,唇瓣张合,说:   “所以,我把选择权让给你。”   她在这时转过身子,背对他,黑色紧身针织衫仿似开裂一道竖痕,随她刻意拉拽袖口的力度向两侧挣开。   她站姿笔挺,黑色衣料之间解露皙白单薄的脊背,肌肤细腻,肩胛纤细曼妙,身线玲珑婀娜,双侧蝴蝶骨恰似未及震颤舒展的翅翼,嵌落阴影。   如凝霜的冷月跃出黑潭,刺入他眼底,很煽情。   “现在,你要怎么选?”杭露侬微微侧眸,后退,佯作体贴地征询他,“帮我拉好它么,还是,拉下去。”   岑祚舟咬紧牙关,下一刻伸手箍紧她的手臂,施力一扯,彼此站位旋即调换,杭露侬被他反攻压抵在落地窗前。   他一只手掌揽住她,隔开她的背与玻璃的冰冷温度,腕骨一个用力,将她踉跄勾进怀里,掌温灼烫,令她发颤。   “你根本没带解药来,是么?”   岑祚舟视线颓靡,落在她脸上。   “你在赌。”   他口吻微嘲,又笃定。   “是,没有解药。”她承认得很快,“我押上人生的全部,跟你赌。”   赌他对她有欲望。   赌他的意志力在此刻抗不过欲望,   赌他会崩塌。   “还有十分钟,药效发作。”杭露侬就是要赌他,如果此刻是她备受折磨,如果无比难捱的人是她,   “我赌你不会放任我痛苦。”   岑祚舟单手桎梏她修美的颈项,迫使她昂起头,拇指指腹缓缓磨蹭她脆弱的血管动脉,丈量她旺盛泵搏的生命力,如同她外放的情感,丰富又盛大。   “杭露侬,你在想什么?”他眉峰冷峭,薄唇微翕,再次向她发出质问,   “你认为你会赢?”   “我认为,”杭露侬紧紧盯视他,毫不怯懦,“你不会让我输。”   “更何况,”   她还没说完。   她还有后话:   “这个房间的门是有门镜的,在你开门之前,分明就知道门外的人是我。”   岑祚舟呼吸微窒。   “可你还是放我进来了。”   杭露侬看着他,食指勾住他的衬衣领口拽他过来,转瞬扯近彼此的距离。   所以。   “当你为我开门的那一刻,”她笑了,眸波敷弥清澈无畏的澄亮,这样告诉他,   “我已经赢了不是么,前辈。”   遇到杭露侬那年,岑祚舟22岁。接手壹浪三年,寡性薄情,手腕冷硬,在上流圈内声名鹊起,被财媒界争相报道,是国际财经盛典同年连发三封邀请函,都没能请去露脸的高贵人物。   而杭露侬,很惨。   对比明耀光鲜的岑家长子,   她实在低卑可怜。   「杭氏生物制药集团」由杭露侬的父母一手起家。夫妻二人皆为高校生物学博士,行事低调,为人谦逊温和。   鼎盛时期,也曾令杭氏在国内百强医药集团的排行榜上跃居前三。   那大概是杭露侬最极致享乐的时光。杭氏独女,豪门千金,父母恩爱也爱她,大小姐众星捧月的优渥生活练就她自幼高傲骄纵,无所畏惧的脾性。   可人生总有戏剧化。   一场制药生物实验室爆炸,杭氏夫妇双双难逃厄运,当场殒命。   灾难来得有多突然,夫妻二人甚至没来得及为心爱的女儿留下一封遗嘱。   生活就此迎来翻天覆地的剧变。   杭氏夫妇死后,杭氏集团落入与杭露侬具有血缘关系的大伯与小姑手中。   那时的杭氏蒸蒸日上。   面对杭氏夫妇遗留下的庞大产业,这笔巨额财富面前,那点儿所谓的旁系亲情关系便显得尤为轻贱。   大伯与小姑为抢夺杭氏股权与董事位不惜同室操戈,举兵相残。   在杭氏夫妇的葬礼上大动干戈,斗得头破血流;在杭氏夫妇头七未过,尸骨未寒之际,小姑甚至怂恿丈夫与同行竞品医药公司暗相勾结中饱私囊。   不过数月,杭氏夫妇以「坚守本心,惟精惟一,只做良心药业」为创业初衷,一手打拼下的杭氏集团近乎被这贪婪卑劣的几人帮挖空根基。   从始至终,没人管过杭露侬死活。   杭露侬在一夜之间,无所依傍。   失去父母的保护屏障,昔日备受宠爱的娇贵公主不得不切身体会“落魄千金”的标签,双亲惨死,家道中落。   年仅17岁的女孩,纵使在那个夏末收到港厦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却因为被大伯与小姑赶出杭家而交不起那笔并不算昂贵的大学学费。   从始至终,没人将杭露侬放眼里。   的确,这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乳臭未干,涉世未深,在那群长辈眼中当然翻不出水花,成不了气候。   大伯的原话是:   “一个小孩儿能指望她有什么出息。何况,还是个娇生惯养,只会撒娇哭鼻子的小女孩。”   用小姑的话说:   “上学?他爹妈倒是名校出身高学历,到头来照样两个短命鬼。我要是她啊,就乖乖听话,趁杭氏还没倒赶紧找个豪门联姻,嫁得好比什么都强。”   可是,他们错了。   无论任何时候,都请永远不要轻视一名女性在绝境中的抗争力量,   无关于年纪。   失去双亲,没了家产,祖父母重男轻女不待见她。幸好,她还有外婆。   外婆一次性拿出二十万,告诉她,这是留给她四年上大学的费用。那是父母离世后,她哭得最惨的一晚。   在那之后,她交了医科大的学费,但没有去上课,而是直接办理了休学。   然后,她留在了港厦。   17岁那年秋天,杭露侬利用手中一部分积蓄,办了两张VIP会员卡。   两张会员卡的场所分别是:   环浪天合中心顶楼0831号阶梯会议厅内开展的,育儿公开教授课。   以及,环浪天合中心地下VIP私人会所,001号棋牌室。   除去吃饭睡觉的时间,杭露侬几乎每日泡在这两个地方。   她在等待一个良机。   接近一个人。   只有这个人,可以助力她从那群吸血噬骨的亲戚手中,夺回本属于父母、属于她自己的一切。   从父亲的学生那里得知,港厦市的壹浪集团已出资并购南部地区规模最大的「港岛区中心附属医院」,意在打造全国最顶尖医疗技术的三甲医院,更名为「港岛私人疗养院」。   同时,壹浪向各大生物制药集团、医药公司、医疗器械集团发起招标会,并承诺中标企业,未来可与壹浪建立可持续性发展合作的关系。   作为一名刚刚毕业的高三生,   杭露侬当然不懂,什么是招标,怎么算中标,但就算她什么都不懂,她该有所耳闻,十个杭氏不敌壹浪半壁。   眼下,杭家大伯与小姑仍在为杭氏老总的位置争得你死我活。   之所以两帮至今仍未决出胜负,并非因为双方势力相当,而是无论他们哪一方,都没能在董事会上,拿出令杭氏其余股东们所信服的、足以一步推杭氏重回往日风光的底牌。   而杭露侬比他们任何一方,都更狠更准更迅速地,找到这张底牌。   很显然,   这张万军一人抵的底牌,就是壹浪集团现任总裁,岑家长子。   他叫,岑祚舟。   那么杭露侬在他的地盘,环浪天合中心办卡的两处地点,便是岑祚舟定时定点会出入的地方。是她唯一可以,也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接近他的地方。   事实上,   想让岑祚舟注意她,并不难,   毕竟这个两个地点,足够特殊。   顶楼育儿课,来到这里上课取经如何顺利教育下一代的人,大部分都是老师,或有心育养子女的母亲。   来上课的父亲,一百人中有三五个。   年仅22岁的年轻父亲,   就岑祚舟自己。   至于如杭露侬这般又不像老师,更不像母亲的小姑娘,更加奇怪。   在地下棋牌室。   001号房是一间以新中式古典装潢风格打造的沉浸式「围棋对弈局」。   这里有专业的围棋选手陪练,也可以会员与会员之间,自由组局博弈。   杭露侬与岑祚舟,依然是这里的两个“怪人”。毕竟这年头肯静下来心来喝喝茶、下下棋、听听小曲儿的,基本都是有钱又闲的中老年人。   所以,当杭露侬从周围人那里确认到,那位从来西装革履,冷感疏离的年轻男子就是港厦首富岑祚舟时,   她没有立刻有意去接近。   杭露侬表现得很有耐心。   耐心等待,耐心地沉住气,耐心地与周围人混熟后,在茶余饭后进一步探听到更多关于岑祚舟的事情。   耐心又认真地听讲育儿课;   耐心又努力地锻炼棋技;   成为无论顶楼或是地下,无论教授或是棋客口中优秀又最另类的谈资,让岑祚舟每次一步入这两个地方,耳边总充斥着对她的好奇与探讨。   当他被动接收着关于杭露侬的信息时,她突然消失了。   很长一段时间,销声匿迹。   于是这更加引起众人的好奇。   于是岑祚舟只有被迫更频繁地,听到更多人们对她的猎奇心。   终于良机成熟。   在杭露侬时隔数月后重回001号棋牌室,一众棋客老人家闲侃要求两位年轻人来一次巅峰对决。   杭露侬不动声色。   内心却有些犹疑,她不确定自己几个月来变相接近岑祚舟的努力,包括她故意玩“消失术”的欲擒故纵,效果如何。   “最近很忙么。”   直到淡漠孤傲的男人,解开西装扣,主动端坐在她对面。   “忙。”杭露侬执白棋,掷子落定,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忙着找男人。”   岑祚舟稀微挑眉,修瘦指骨夹起墨玉棋子,啪嗒掷入线格,语气懒散:   “找到了么?”   杭露侬专注盯视着他棋落的位置,随口回了句:“还在努力。”   “所以,有理想的目标了?”   岑祚舟敛下眼皮,字音平稳,捡走两颗她被困守的白色棋子。   “一个非常优质的上品男人。”   杭露侬撇撇嘴,上掀长睫,视线在暖调光色里凝向他,嘴角挑起,说:   “外貌颜值高,身体素质强,经济条件好,成熟内敛,年轻有为。”   岑祚舟抬眼,接住她的注视。   “很幸运,他还有个儿子,这样我可以跳过怀孕的痛苦,坐享其成。”   目光交触,棋盘轻微细响,杭露侬捡走他一子,笑容微妙地补充,   “恰好,我也比较喜欢男孩。”   岑祚舟情绪平淡,眼色未变地睇视她好一会儿,半晌,他撤走视线,吐字低缓有力,尾调下压:   “你认为你可以拿下他?”   “试试。”杭露侬再次落子,“赌一把试试。”   “赌注?”   “押我人生的全部。”   “不怕输?”   杭露侬轻轻笑起来,“我认为,他不会让我输。”   一场落子成局的博弈。   黑白棋子起落线格木盘之上,稀浅磕碰,偶有碎响。他们划阵为营,暗来明往中较量,对峙,步步交锋。   试探,防守;   退让,围剿;   被诱惑,被摧毁。   欲望,在沉默中表露淋漓。   “我赢了。”杭露侬收走棋面上最后一粒黑子,弯起眉尾,歪头看向他,   “所以你瞧,我赌对了。”   “恭喜。”   岑祚舟似笑非笑。   那以后,他们成为难能匹配的对手,默契灵犀的盟友。育儿课坐同桌,棋牌室坐对侧,分享笔记,品茗对弈。   “我叫杭露侬。”   她会在下课之余向他这样介绍自己,“杭州的杭,露水情浓,但不是三点水那个浓。”   岑祚舟应一声,“嗯?”   女孩眨眨眼,突然凑近他,坏心思般悄声虚气地说:“是你侬我侬那个侬。”   年轻男人清咳两嗓,抿紧唇,飞快转身的速度是掩盖耳根泛红的最好佐证。   “诶你走那么快干嘛?”杭露侬不明所以地小跑追上去,跟在他身后,追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闷声开口:“叫前辈。”   立刻惹来女孩的抗议:   “为什么,这里又不是学校,也不是职场,叫前辈怎么看都是我吃亏吧?”   “哪次亏过你?”他说。   确实。   这声前辈,   杭露侬叫得不亏。   在一同上课下棋的这段日子里,杭露侬跟在岑祚舟身边,学到了很多。   不止是棋艺。   还有平常人难以企及的商业领域。   至少,在岑祚舟这位“前辈”的指导下,她搞懂了什么叫招标,怎么算中标。她领会到壹浪在名流圈内占有怎样不可估量、手眼通天的地位。   杭露侬深刻清醒地意识到,   倘若杭氏得以中标壹浪的「港岛疗养院」项目,那将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就这一次,只要被壹浪助力一次,杭氏的未来便是大刀阔斧,高歌猛进的坦途。   这意味着,   岑祚舟是她最好的,   唯一的底牌。   只是。   没有人能在岑祚舟面前耍弄心计。   哪怕那个时候的他,   只有22岁。   深夜便利店门口。   杭露侬盘腿坐在冷板凳上,咬下一口凉面包,又嗦了两口泡面。   转眼来港厦快半年时间,两张VIP会员卡几乎花掉她三分之一的积蓄。棋牌室里的陪练棋手需要专业   的比赛资格证,无奈下,杭露侬平日里也只有在棋牌室陪老人家下下棋,收点小费,但终究不能顶用。   是不是该去找点碎活儿了。   正当她在心里盘算着日益拮据的积蓄,叹声发愁时,倏然头顶暗影倾投。   “你找人拍的?”   “啪”一声,岑祚舟将一沓照片甩在桌上,神色居高低睥,眼底郁结幽沃黯涌的光,睨着她,口吻冷倨。   照片散落满桌。   借斜侧方打来的昏络灯影,   杭露侬不得不认清,   她的“杰作”。   满桌都是她与岑祚舟。   听讲育儿课的他们;   以棋论胜负的他们;   私下“偶遇”的他们;   不同场景、不同日期、不同神态的他们。她找人精心拍下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