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腰>   作者:怀南小山   简介:   青梅竹马|男二上位|先婚后爱   温香软玉白月光青梅x玩世不恭京圈公子哥   文案:   苏弥的乐团在各地巡演,韩舟总以忙碌做托词失约。   最后一回定在燕城,韩舟到场了,只不过,是在音乐厅对街的高级餐厅。   男人的身边有佳人作陪。两人有说有笑,不无亲昵。   那日雪下得很大,苏弥扯掉他送的项链:“我们到此为止吧。”   韩舟当她闹脾气:“你冷静冷静。”   她却不再回头。   一段自中学起便开始的单恋就这样结束,她的青春彻底落幕。   前路的尽头,一件宽松的男士外套落在她衣衫单薄的肩上,苏弥诧异抬眸。   男人松弛地倚在车门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漫不经心瞧着她:“穿上,别着凉。”   -   不出几日,韩舟主动给苏弥打电话,开门见山问:“你想通了吗?”   回话的却是一道慵懒低沉的男声,带着玩味的语气:“想通什么?”   韩舟立马听出了这位二世祖的声音:“谢潇言?!”   男人轻淡一笑:“我太太还在休息,勿扰。”   嘟。通话结束。   -   苏弥从小就觉得,她跟谢潇言八字不合。   彼时婚后一年,男人噙着笑,意味深长辩驳:“不合?我怎么觉得,哪哪儿都合。”   苏弥起初以为他们的婚姻是一场共赢的生意。   直到某天,她在家中的相簿里看到他的秘密。   那一些年,风霜雨雪,落子无悔。   一切的爱都有迹可循。   「如果注定人生歧路,那就送你去有光的地方。义无反顾,之死靡它。」   我爱你,岁月可鉴。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弥,谢潇言 ┃ 配角:防盗70%,购买不足等36h后替换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先婚后爱。   立意:建立健康的爱情观 第1章   冬至,雪落燕城。   苏弥站在镜前试装,她稍稍吸着腹,看镜中被白色婚纱裹紧的身体,她提着抹胸的领口,左右翻转,浅蓝色的裙边即刻像花瓣一般轻旋,裙摆的褶皱间闪动金色流光。   轻纱绵软的肩带扎成花瓣的形,一朵碎冰蓝,随着她舒展的骨骼而绽放在肩头。女人曼妙的身体曲线映在落地的玻璃上,外面飞扬的雪花变成佳人陪衬。   像一朵玫瑰仙。   安徒生童话里有一则豌豆公主的故事,真正的公主能感受到几十层床垫底下的一颗咯人的豆子。   就像穿惯了私人订制礼裙的苏弥,正在为腰部、肩膀,一寸一缕的不磨合而困扰。   这已经是她试的第五套了。   终于,在一侧录了不下十个视频的江云捂着嘴巴,打了个恹恹欲睡的哈欠。   苏弥闻声看向她,指一指身上裙摆,问:“这个肩膀上的花会不会显得很不端庄?”   江云说:“很美了宝贝。我替你决定吧,就这一件。”   苏弥给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一旁店员走了过来:“您定下来是要这一套吗?”   “对。”苏弥点头,又问她,“可不可以明天替我送到芳台音乐厅?”   “好的,那您这边给我们留个联络方式。”   苏弥去更衣。   江云走到前台,替她填写信息。   店员瞥一眼她写下的姓名,而后走到旁边,同小姐妹窃窃私语:“你没看走眼,真的是苏弥。”   店员乙说:“我就说嘛,刚刚老远看着就觉得特像,真是不可思议。苏家的千金怎么也会沦落到来我们店里挑礼服?”   店员甲:“我还以为他们有钱人家橱窗里都是摆满一套一套最新款高定。”   店员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果然没人能风光一辈子——不过她脾气倒是挺好的,没什么架子。”   店员甲:“狂妄也要有狂妄的资本,家里出了事,当然要夹着尾巴做人咯。”   江云把圆珠笔丢在桌上,揭下一页单据,本子交还给店员,冷冷睨一眼:“乐团演出而已,又不是明星走红毯,要穿什么高定?”   二人脸一白,旋即垂首噤声。   苏弥从更衣室走出来,一边撩出堆在大衣里的头发,一边将卡递过去。   不料半分钟后,卡被收银台退回:“抱歉女士,卡里的额度可能……”   苏弥面色一窘:“那请问,可不可以——”   想要租赁的企图被戛然打断,江云豪爽地掏出自己的卡:“刷我的吧。”   苏弥垂眸,悄然颔首。   付完账后,二人往外走。   推开门,风雪扑面而来。苏弥眯了眯眼,雪白的睫上瞬间蒙上一道白光。她偏头看向个子稍高的江云,微笑说:“谢谢你小云,等这个月工资到账了我就打给你。”   江云说:“说这种话干嘛?你不还都没事,不就一件裙子吗?你从前送我那些礼品哪一个不比这贵重?”   江云说的是诚心话,苏弥心中还有些过意不去。她重复一遍:“谢谢,今天让你等我这么久真不好意思,我请你吃火锅吧。”   江云扯着她就往地铁口奔:“行啊,那咱们快点儿,去哪家?”   苏弥笑说:“藤椒的好不好?”   “都行都行,走走走。”   被一路拽进了地铁站。   排队进站,苏弥心不在焉地低头看手机。   和韩舟的聊天记录的方框里,一片刺眼的绿。   对方已经三个小时没有回复了。不论她问“吃了吗”、“有没有空来陪我试礼服?”,抑或是发给他几条试装的视频。   一概没有回音。   “怎么啦,韩大帅哥还没有回你?”江云见状问。   苏弥不无失落地把手机揣进口袋,淡淡开口说:“他可能太忙了,听说这两天新专辑就要预售。”   江云嗤笑:“你回国他不来接机,试礼服他不来,你确定明天他能准时到场?我怎么那么不信呢?”   苏弥被质问得哑然。   片刻,她低语:“我们异地太多了。”   江云敲敲她的脑门:“你惦记人家,人家惦记你吗?”   她眼一垂,看见苏弥手机锁屏上的男人,指一指,无情地奚落:“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嘛。三条腿的青蛙难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多?赶紧把他甩了。”   锁屏图是韩舟最近一次粉丝见面会上的饭拍。   还是苏弥在网上偷来的。   照片上的男人手握话筒在唱歌,气质清隽且疏离,穿件素色衬衣,有着白月光的冷感。   就像少年时。   这是韩舟最接近中学时代模样的一张照片。   每看一遍,苏弥心头就涌上难舍的情愫,就好像迈向通往过去的时光长廊。   当年就是这样安静唱歌的少年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作为乐器伴奏去参与校庆,在彩排时看到了在台上唱着情歌的韩舟。苏弥拎着琴上台,瞄着台上的人,没注意脚下,在台阶处险些被绊倒。   一只手握住她的腕。   她抬眸,看到那双温润清冷的眸。   韩舟看着她惊魂未定的眼,如释重负笑了下,说:“还好没摔着。”   他带着与生俱来、对她一击即中的温柔。   那次的演出很精彩,他们在舞台上的合影被传到校园论坛,每个人都说二人是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而今,看着手机上新鲜出炉的演出照,一样的白衬衫,一样的干净脸庞。苏弥的心境却已经天上地下。   那双眼仍旧是迷人温和、处变不惊的,但她总觉得糅杂进去许多复杂的东西。   “你喜欢王子还是骑士啊?”江云的话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苏弥抬头看向地铁车厢外墙的广告牌,是一张舞会的漫画广告ʝƨɢℓℓ。王子穿着优雅的燕尾服,跪地牵住公主的手腕。公主的身后站着仗剑的骑士。   苏弥不假思索:“当然是王子。”   江云说:“可是骑士也很好,默默守候着公主。”   而等苏弥再定睛看去,那一张广告牌已经消失在飞驰的车厢尽头,骑士的身影也不见踪影。   不曾被关注到的公主身后,那沉默的、一闪而过的忠诚,令苏弥陷入几分恍惚。   -   吃饭地点在一个长巷深处的餐馆。   江云和苏弥在交响乐团做了两年同事,还是头一次见她来这样僻静又有烟火味的地方就餐,苏弥看向火锅店的招牌时,眼中冒出一丝黯然的感动,随后她说:“好久没有来这家吃了。”   门口拴着的狗在汪汪叫。   江云指了一下:“咦,好可爱的小土狗。”   苏弥温吞笑着,给她介绍说:“它叫lucky,是招财狗哦。”   街对面是燕城三中,苏弥的母校。这一条街她再熟悉不过,一草一木都残留过去的影子。   推门进去,她们被热浪裹住。   “你爸爸那边怎么样?”江云坐下点餐。   苏弥一圈一圈掀开她的围巾,一边拉开汽水罐,缓缓答道:“家里叔叔伯伯比较多,他们帮了一些忙,资金勉强周转过来了,但是公司目前还是处在查封状态。我爸妈现在在香港,名下还有几个小企业。”   “你别太担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查就查,一时的难关而已。”   吸管被插入罐中,她喝了一口凉嗖嗖的雪碧,淡淡地“嗯”了一声。   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苏弥的爸爸苏振中名下的广告公司出了一桩事。一名大股东因为个人缘故被牵扯进逃税纠纷,目前已经被逮捕,引发公司市值大跌,因为舆论闹得严重,苏振中经营的整条产业链被彻查。   集团停止运作,苏家的名声也一落千丈。许多合作商纷纷倒戈,愿意施以援手的只有身旁一些靠谱亲信。   患难见真情这话是有道理的。   苏弥没再说什么,于是这个敏感的话题很快被略过,江云让苏弥给她推荐一些菜品。   苏弥捏着菜单在看,有客人陆陆续续进来,在聊八卦——   “你看热搜没,韩舟和童小园是真的假的?”   韩舟的名字抓住她的耳朵。   苏弥短暂失神,视线虚焦。   “韩舟?唱歌那个?童小园又是谁啊。”   “就是一个很戏精的名媛啦,象组红人你没听过?跟丁楚楚她们玩的很好。据说她去韩舟演唱会坐前排,还是韩舟经纪人给她带进去,走的vip通道。”   “不会吧,韩舟攀上高枝了?”   手臂误碰到冰凉的易拉罐,苏弥瑟缩一下,蹙着眉,用纸巾拭了拭那一团水渍。   江云也听见了隔壁的八卦,扭头望过去一眼,见路人的攀谈已经点到为止,她再回眸看苏弥。   苏弥垂着眸,握住手机在看新闻。她此刻才迟钝地发现,韩舟和童小园的热搜已经挂了两个多小时了。   苏弥刷了不到两分钟,韩舟的电话偏巧在这时打来。   苏弥接通,尚未开口,对面传来清冽的一声:“挑好衣服了吗?”   声音听起来还很沉着淡然,丝毫没有受到舆论影响的意思。   苏弥嗓眼干涩,低声问:“热搜怎么回事?”   韩舟微愣,很快说道:“捕风捉影,别信。工作室的声明已经在准备了。”   她说:“我看到了图。”   他轻淡一笑,不以为意的态度:“因为我办演唱会场地需要她爸审批,她说想看,我总不能拒绝。何况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记者没东西发了,你别跟他们似的,也来跟我翻老黄历啊。”   韩舟解释完这一通,不论真假,起码让苏弥凝重的心绪稍加缓和。   他又说:“碎冰蓝那套很不错,祝你演出顺利。”   苏弥默了默,语调温吞:“明天我最后一场巡演,你会来吗?”   “一定。”他说。   三言两语结束通话,苏弥放下手机。   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她认识童小园这一号人物,却从未试想过韩舟这样清风霁月的人会和她有接触。   童小园是顶配的京圈名媛,苏弥甚至不去思考她的人品、相貌,因为这一些在她的权势面前已然无足轻重,她像是一个符号,象征的是让人平步青云的阶梯。   牛肚、黄喉、鲜鸭血被端上来。鲜红一盘流动的血液被灌进热气腾腾的锅里。   苏弥看着一锅触目惊心的红,想来想去觉得不对劲,心神不宁地再次打开手机。   互联网热闹了起来。   出其不意,倒不是因为韩舟的桃色新闻。   而且——   看到#苏振中#这个话题榜上有名时,苏弥心脏刺痛。   绯闻牵扯到了无辜的人。   某个营销号在发:【真的没有人知道韩舟的正牌女友是苏振中女儿吗?要是他跟童小园是真的,岂不是脚踩两只船?】   1楼:闻瓜而来。是我知道的那个苏振中?   2楼:早就知道了,韩舟跟她谈了快半年了吧。   3楼:所以苏家破产了,韩舟是要换个金主抱大腿的意思?   4楼:苏的女儿是不是Cloud乐团那个大提琴首席,看过现场,超喜欢她,本人巨巨巨仙,妥妥白月光。韩舟何德何能泡到两个大美女啊?我不李姐。   5楼:楼上,苏家的破事还没查清吧,倒也不必滤镜开这么大,有钱人有什么好东西?一丘之貉。   6楼:赶紧查查苏家吧,听说苏振中在外面玩得也花的不行哦,情人一堆。   苏弥在看到这一条时没有忍住,回复6楼的言论:【凡事要讲证据,不要这样给一个清白的人泼脏水。】   她的微博未经公开,粉丝寥寥,眼下显得像一个苍白辩驳的路人。于是很快,这条回复就被淹没。   觉得气馁,苏弥正要眼不见为净关掉手机,却在这时,收到了一条转发提醒:   Kalimera_转发了你的评论。   起初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但这个微博的ID让她觉得莫名熟悉。   苏弥戳进去此人的微博主页。   全部微博(25)。   除了转发的苏弥这一条评论,最近一条还是前年,同样是快转,内容与编程相关。   看上去分明就是个技术宅,这样一个博主却拥有十余万粉丝。   苏弥恍惚想起来这是谁。   接下来,网友的议论印证了她的猜测。   她看到取代她父亲的名字,出现在热搜榜首的三个字:谢潇言。   苏弥眼前顿时浮现出一张长相精致的脸。   谢、潇、言。   她在心底念一遍这个名字。   她的朋友。   不过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而今已然变得有几分陌生。他们自幼相识,高中毕业那一年分别。   苏弥南下念书,谢潇言独自一人去了大洋彼岸。   他们最后的联系,发生在毕业典礼那一天的夜里。   掐指一算,事到如今,过去也有六年了。   微博广场在以半分钟99+的速度急速刷新——   啊啊老公更新了!   贵圈的公子哥也在吃瓜吗?   手滑了吧hhh   手滑+1谢潇言没必要站队吧,苏家岌岌可危,干嘛惹自己一身腥。   会不会删啊?再探再报!   ……   除了一些还算理智的推断,就是一片扎眼的感叹号和老公,页面像个无底洞一样,苏弥刷新的速度跟不上他们尖叫的激情。   苏弥一样觉得,谢潇言大概率是手滑了。   然而事情的走向很奇怪,Kalimera_非但没有删除她那条评论。   再一刷新他的主页,出现了两条新的点赞内容:   【srds苏振中的千金真的好漂亮,气质绝绝子,可惜美女哪哪都好,就是眼瘸,怎么能看上韩舟这种货色。[摊手]】   【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了去。美女快点擦亮眼睛,别扶贫糊咖,又糊又渣!】   苏弥:“……”   热闹的夜,从远隔重洋的大少爷动动手指开始。   她确信有一些人,虽然淡出江湖很多年,但江湖上还有他的传说。   即便他一个字也不说,只要一现身,就能把舆论搅得天翻地覆。   作者有话说:   女主家没破产,资金冻结是暂时。   修过文,别看盗版,bug很多。   预收   《月亮航班》   疑似第16号情敌出现的时候,夏安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刚刚给你讲题的人是谁?”   阮宁面不改色:“高二学长,怎么了?”   大少爷若无其事一笑。   行,以后就叫学长给你讲题吧。   ……   单方面决定冷战,盯着手机一整天,夏安心道:谁先求和谁是狗。   终于在第458分钟等来阮宁的一通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少年轻蔑冷笑——他可不会原谅始乱终弃的女人,不要妄想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好。   很快,少女柔软声音传来,显得着急:“怎么办啊,最后一道大题我真的算不出来。”   “……”   “安安?你怎么不理我?”   夏安眉心一蹙,裹紧羽绒服就去对面楼里找人。   “来了,等着。”   青梅竹马‖男暗ʝƨɢℓℓ恋   ————   《梦里黄昏》   齐羽恬曾经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以好友的身份爱一个人,为他传递一封封情书。   故意在人群里找寻他,在被抓包的瞬间又要装作视而不见。   是谓暗恋的苦果。   她曾见过凶猛的爱意前仆后继朝他涌来,她看到无数期待的目光在球场上朝着他追逐。   而话题中心的少爷,回到教室甫一坐下,女孩们纷纷上前搭讪。   少年长了一双祸国殃民的脸,脸上却噙着漫不经心的笑,他轻描淡写地瞥一眼局促地站在人群外的女生,看向她手里的矿泉水,问:“给我买的?”   齐羽恬心跳漏一拍,笑笑说:“隔壁班的啦。”   钟杨若有所思地扬扬眉梢,接过水:“谢了。”   -   很多年以后,齐羽恬站在舞台上。   她听到为她摇旗呐喊的声音,她终于也拥有了两千万粉丝,座无虚席的演唱会。   却黯然地想,当年坐在她后桌的唯一听众,他不会来。   再会在同学会。   返程的路上,他乘她顺丰车,大雨滂沱,他淋雨离去。   很快被她发觉,他故意遗漏在她车里的伞。   ……   无意间某天,在粉丝扒糖的蛛丝马迹里,齐羽恬看见那一场演唱会的茫茫人海中,他坐在底下,微微压着帽檐,露出一双如少年时桀骜深邃的眼,抬头聚精会神看着舞台。   同时被扒出的还有他深藏不露的微博小号,一张她的照片,配了几个简单字母:my girl 第2章   ◎好久不见◎   火锅店内蒸汽缭绕。   苏弥已经动了几筷子,江云才迟缓地吃上瓜。   “谢潇言?这是谁啊?”江云喃喃问了句,又抬头看苏弥,“你认识吗?”   “谢……”苏弥磕巴一下,“怎么问他?”   “看到有人在讨论嘛,他是不是跟你一个学校?你跟他熟吗?感觉他好神秘,听说很帅,是真的假的?”   一连串的问题,苏弥有点懵,沉吟少顷,挑了两个回答,“是挺帅的,我跟他是——”   她稍加斟酌,吐出三个字:“老同学。”   思前想后,这是最合适的表达。   苏谢两家是世交,他们也是童年相识。但是比起谢潇言本人,苏弥甚至跟他父亲的关系更为和睦。   说完,她略显心虚并期盼话题快些跳过,低下头。   她点开营销号下面的评论:谢潇言是什么人啊?求科普。   1楼:岭文的大少爷还有人不知道?!   2楼:是我老公[狗头]   3楼:来人啊,把楼上滋醒   4楼:我不允许有人没有被这张照片蛊过[查看图片]   苏弥点开评论里的图片。   如她所料,是他在网络上广为流传的那一张旧照。   照片是在某一年在爱丁堡举办的商圈酒会,在一片渲染成模糊色块的热络人群边缘,那浓墨重彩的洋场氛围里,男人孤高端坐,他擎着酒杯斜倚窗前,落地窗的外边是被灯光染成暖色的鹅毛大雪。   头顶吊灯的复古橙黄,将他眼睫的影子拓在高挺的鼻梁上,照片里一切灯影与线条恰到好处描摹出他优越的骨骼,那是在欧洲人的圈子里也不败的骨相。   他好像在看人跳舞,又好像游离在热闹之外,嘴角噙淡笑,一身正装也压不住乖张。狭长的眼好像时时都在传情,有一种天生主角气场。   像老电影里的贵族雅痞,又兼有风流客的潇洒恣意。   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苏弥的重点不在于英不英俊,她只产生了一个念头:他也长大了。   谢潇言是好整以暇的。但兴许只有苏弥看得出,他眼里还有一层被赶鸭上架的寂寥与惺忪。   在与他的习性并不兼容的名利场。   “这照片是不是p过了?我很好奇,这是真实存在的长相吗?”江云那一端也同步点开。   苏弥摇头,如实告知:“没有p,他就长这样,很精致的。”   她记得从前还有人给他取外号叫做美人。离谱,但贴切。   江云指着那张照片说:“我感觉哈,这种身家起点就很优越的人,身上会自带贵气,举手投足都非常的自如,游刃有余,跟装模作样的假名门还不一样。”   苏弥纳闷:“假名门?”   “对啊,现在企图跻身上流圈的人还少吗?装得云淡风轻,其实做作得很。”   江云的措辞又让苏弥鬼使神差想到了韩舟。   “真正跟你般配的是这样的男人,知道不?”江云煽风点火。   “般配?”不可思议的一个词。   苏弥从前一直觉得,她跟谢潇言的人生是两条背道而驰的轨,是永远无法熨帖的互斥磁铁。   她打断江云乱点鸳鸯的行为,淡淡说:“我和他不是一路人。”   再看一眼照片,她还是能被他的那股气焰震慑到。   苏弥把图片关了。   那一张照片底下又出现了新的话题。   1楼:谢潇言是很讨厌韩舟吗?他俩认识?   2楼:听说他俩高中的时候就不对付了。   3楼:本人,三中校友~谢当年确实看不惯韩舟szd   4楼:这两人有什么过节啊??求瓜。   苏弥也记得谢潇言不是很喜欢韩舟。   两人不是一个班级的,碰撞无非是在打球时。苏弥不懂球,更不懂谢潇言提起韩舟,说他在球场上有着不择手段的阴损。   谢潇言心气高,他看不起这样的人。   那时候苏弥只呆呆说一句:“应该不会吧,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她一直觉得韩舟还是很清心寡欲的。只是玩游戏而已,赢不赢球有那么重要吗?   总之,纷纷扰扰太夸张,她不想再看下去,于是把社交媒体关掉。   高中的回忆保留得不算太多,尤其是和谢潇言有关的。   苏弥只记得他的纨绔、张扬,他的身上总有种不可一世的倨傲,脸上刻着几个字:不好惹的祖宗。在校期间,不是一次两次因为太过俊美的这张脸而引起轰动,长得好看的人一旦带点个性,必然命犯桃花。   他的好友,红男绿女。苏弥太安静,不是一个圈子的人,她不硬融。   再到后来,谢潇言去国外求学。此后便消息寥寥。偶尔,苏弥再听到他的音讯,是从长辈口中。   不知道他今天出头的举动欲意何为。   苏弥也无心去猜。   她在想,其实也不是全然没有中学记忆,只不过她的青春都留给另一个人。   关于韩舟的部分,细致到每一个眼神交汇的细节,苏弥历历在目。   她记得他们在音乐教室排练,苏弥坐在后面偷偷地瞄他,韩舟也回过头,给了她一个似是而非的笑容。   她记得她常常去韩舟的班级找他,等他放学回家,明明是想跟他一起走一段路,还要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探□□题。   苏弥心里的韩舟是一个低调温润的人,在她心底,他永远是那个宠辱不惊的少年。   他安安静静弹琴的样子成为她平淡青春里一座精美的丰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异样呢?   一年前,一向对她态度忽冷忽热的韩舟,忽然向苏弥示好告白,起因是苏弥给他制造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而在演艺圈沉寂多年的韩舟,顺利地借着苏弥的东风,他遇到了更多行业内的伯乐。   她有时也会想,是不是被利用了?   可是她认识的、接触到的韩舟分明不是那样急功近利的人,遑论利用她做跳板。   苏弥会下意识提醒自己,是她多虑。直到此刻,饶是韩舟的声音再淡泊平静,她阴暗的揣测挥之不去。   人都是会变的吗?或者说,是懂得隐藏的。   虾滑烫喉,苏弥忍痛咽了下去。   -   翌日晚七点,芳台音乐厅。Cloud交响乐团巡演的最后一场在燕城准时举行。   长达三个小时的音乐盛宴落下帷幕,音乐厅内掌声雷动。   谢幕谢了不下五分钟,观众开始退场。在下场区的甬道,江云高高举起她的长笛:“圆满完成!回家回家!”   跟在后台合影交流的同事比起来,苏弥显得很平静,眼中有一线倦怠与隐隐消沉。   大提琴被还回仓库,她坐在休息室卸妆,却在摘了一只耳环之后,她气馁地停下了动作。   室内的暖气蒸在她裸露的肩臂,在光亮之下,镜中人顾影自怜,肤白似月。皎皎的面色即便被妆容覆盖着,不难看出几分颓然跟苍白。苏弥抿了抿釉面的唇,薄薄亮光已然褪去了一层朱砂色的鲜艳。   放置在桌角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韩舟在中途发来的消息:   【抱歉小早,今晚有重要的工作,可能去不了了。】   小早是苏弥的乳名,她说过喜欢别人这么称呼她,因为能带给她暖情的宽慰。但在韩舟目的鲜明的滥用里,显然已经失效了。   苏弥的手放置在颈间,指腹触碰在韩舟送她的项链上。   是一朵小巧的碎冰蓝玫瑰。   他说这花衬她,她应该是蓝色的,优雅里又掺一道隐秘的忧郁。   苏弥很喜欢这一句形容,因而她甚至忘了,韩舟自始至终没有问过她喜不喜欢,他只说她应该ʝƨɢℓℓ是这样的,于是轻而易举,就用精致链条将她的心锁住。   怎么会不失望呢?   巡演接近一年时间,她跑遍世界各地,每一回他都给出承诺,又每每失约。   苏弥再有耐心一个人,也架不住对方几次三番的失信行为。   她认为作为女友,她的脾气已经足够好。   嗡嗡一声——外面呼啸的风从窗户缝隙里钻进来。   苏弥起身去把窗户关上,隔着玻璃,她看向窗外纷飞的大雪,芳台音乐厅建在燕城富人区,对面是一座豪华酒店。酒店的顶层,一边是露天的bar,一边是法国餐厅。前几年苏弥过生日去过,华而不实的一家店,菜品很一般,但适合观景。   譬如此刻,坐在那里酌一杯酒,从落地窗俯瞰扬扬的雪落满城市,一定很美妙。   苏弥看向光晕下的一对男女。   男人擎着酒杯,面带微笑,杯口倾斜,碰一下对面佳人的杯。   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心口中,苏弥在那一瞬间赶到深深的乏力和心悸感。   “韩舟……”   是他。   他的衣服,他的笑容,对面是他已经努力撇清过关系的童小园。   原来他说的要紧事,就是陪富家小姐吃饭?   果然、果然很要紧。毕竟万一贿赂不好金主,人家可能翻脸把他的场地给封了,让他再也办不了演唱会也未可知。   苏弥突然觉得可笑至极。   她跌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喘息,脑海里回荡昨天他那一通轻飘飘的荒唐解释。她怎么就真的相信了呢?   休息室里没有人,苏弥被暖气蒸得泛起头晕,恶心想吐。眼见对面两人起身拎起外套要离开的架势,她也不顾身体虚弱,迈步就往外跑去。   碰到刚拍完照高高兴兴往里面走的一群同事。   江云一惊:“哎,苏弥。你去哪里啊?——怎么不披件外套?”   苏弥说了句:“先走,别等我。”   “她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   十二月的燕城雪凉得砭骨,苏弥拎着厚重的裙摆穿行过斑马线,每踩下去一步,高跟鞋就像把锥子往心里猛扎一下,她忍着疼痛,一边走一边不住地低头看手机,韩舟的电话怎么也打不通。   蓝色的裙尾落在地面,被雪水沾湿,像被晕染开的水墨。   苏弥一抬头,便眼尖地捕捉到从酒店门口出来的两人,她抬了抬手臂:“韩舟!”   然而他没有听见。   身侧有佳人作陪,两人有说有笑,韩舟还替童小园提着包,两人都低调地戴上了口罩和帽子。   停在路边的是一辆红色法拉利,应该是童小园的车。   “韩……”   苏弥气短,虚弱地扶着树干,捂着跳动频率很快的心脏。   她的腿已经冷得快没有知觉。   离他们的车二十米远,就这么眼看着前面的跑车轰一下飞去了。   苏弥挪着腿,麻木又机械地往前面又迈了几步,扶住路灯,终于,她气力丧尽。   抚着心口,抬眸再看,红色尾灯已然消失在路的尽头。   她的耳边仿若消失了一切的声音,只剩下自己乱七八糟的浊重喘息。鼓噪又闷沉,由外向内,将她吞噬。   好半天,才好不容易缓过神来,苏弥的余光里多了辆车,她偏头看去,身侧停了一辆嚣张的迈凯伦,正打着双闪。   漆光的黑色,因为路面的灯照过来而落了点影子在她身上,将人压住,令她感觉到沉甸甸的金钱的分量。   寸土寸金的富人云集区,超跑横行。   本没有觉得怪异,苏弥以为是挡了人的路,正要挪开。   忽而车里传来磁沉低抑的一道声线,语调里又满是玩世不恭的闲散悠游——“好久不见,大小姐。”   听见这声音,苏弥倏然偏过头。   看向驾驶舱的车主。   男人穿件黑色的毛衣,恰对上她视线的是一只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细瘦又有不失力量的腕,筋脉覆在苍白的肤色之上,像是交错的山峦。   他开这一侧的窗,方便看她。脑袋偏过一点点,视线投出来,直直地抓住愣神的苏弥。眼底带有她熟稔的,反骨的浑。   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前,她看到这容颜的第一反应,绝世的俊美。高眉骨、深眼窝,瘦削的下颌,殷红的唇,连嘴角扬起的弧都是最勾人的角度。   苏弥对上男人深邃又张扬的双眸,又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了两秒,直至看清浮在他眼里的倜傥和张狂。   她确信她没有看错。   是谢潇言。   他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苏弥拧住眉,语无伦次:“谢,谢、你……”   “谢我什么?”   “……”   “大冷天的,别站雪里。”   蝴蝶门为她敞开,暖烘烘的热气具有雪中送炭的吸引力,将苏弥冰凉的身躯整个罩住。谢潇言说:“上哪儿,我捎您。”   苏弥急着追问韩舟,于是也没忸怩就坐进去,她迅速地拉下安全带。   车里有股凛冽与苦涩交织的气息,像是某种清新的、在冬日茁壮的绿植。是她熟悉的,又是遥远的味道。   苏弥谨慎地瞥一眼谢潇言,他正注视着她。兴许也正在她的身上找到某种熟悉又遥远的抽象线索。   “麻烦你、追一下前面那辆……”她说一半,才发现童小园的车早就没影了,于是改口低语,“一辆法拉利。”   男人却好像听得懂她的意图,他缓缓挑起唇角,应道:“遵命。”   随着车窗咔一下锁上。   同时,油门被踩到底。   车子就猝不及防地这么驶了出去。   苏弥吓得不轻:“喂,谢潇言,你不要——不要这么快!”   人满为患的大街,没得到一点缓冲的机会,她把门把手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不行不行,太快了!你不要超车。”   “这里车很多,会出事的!”   “不要这么快,慢一点!”   “谢潇言,你开得太快了!!”   ……   在她左一个“慢一点”、右一个“太快了”的惊呼之间,两分钟后,谢潇言终于稍稍把车速压了压。   拐进一条人迹寥寥的马路,连路灯都是蒙尘的。昏暗破落的街上,听见她喊交警在前面,他终于忍不住笑:“我说,你能别叫得这么嗲吗?”   “……”   “照顾一下我的耳朵,可以?”   “……”苏弥紧张地吞一口口水,配合说:“好好,我不出声,你看路好不好?拜托。”   谢潇言但笑不语,收走视线。   “不过,我们走的路是对的吗?”苏弥看着前面空无一人的路,喃喃问。   话音刚落,谢潇言在前面的小巷路口打了方向盘,车子缓慢地滑行进小道,很快方向回正,车子停下。男人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规律地点了点。   “自投罗网。”   话音未落,从小巷深处开过来的火红超跑被紧急踩住刹车。   呲一声——   轮胎一瞬抱死,几乎是被逼停的。   路太促狭,车头险些相碰,对方无路可逃,两辆车就这么以短兵相接的姿态相遇了。   远光灯利落地一切。   啪。亮光落在对面车里的两个人身上,也照见那无处遁形的暧昧。   驾驶座的韩舟被光刺到,皱着眉,眯起了眼,看向来人。   谢潇言也稍稍抬起下巴,冲着对面的人稍作打量,噙着讥讽的笑,若有所思说了句:“这么多年没见,这孙子怎么一点儿没变。”   碍于苏弥在场,他礼貌地把那句“还是一副欠抽样”给憋了回去。 第3章   ◎我们结束吧。◎   韩舟和童小园的脸上均有一丝诧异。但韩舟眸色里的诧异很快又变成慌乱。   在这里重逢很是凑巧,又是在这个节骨点上,微妙的对峙让他感到隐形的压迫。   他跟谢潇言不对付。   苏弥推门下车,她动作太过利落,以至于没有看到身侧递过来外套的那一只手。   高跟鞋在地上踩实那一脚,一根筋牵动全身。大概是因为刚刚跑得太急扭到了脚,脚踝处抽疼得厉害。   苏弥扶着车门缓了缓,走过去时还有些步伐不稳。   那边韩舟也下了车。   他戴一副斯文的眉框镜,穿工整干净的白色棉服。见状体贴问道:“脚扭了?”   苏弥跟车里端坐的童小园对视一眼,童小园妆容精美,红唇艳艳,一对盛气凌人的眸横看向苏弥,视线从头到脚将她剐了一圈,苏弥收回目光,拎着韩舟的腕:“借一步说话。”   韩舟配合她受伤的步调,吞吞往前。   走到巷子尽头,再拐个弯。隔绝掉嘈杂街道声音,韩舟替她挡在风口,率先开口质问,语气不善:“你怎么和谢潇言在一起?他不是在梵城上学?”   苏弥抬眸看他:“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他推了推眼镜,从容说:“你问。”   “你说的重要工作就是和童小园吃饭吗?”   他说:“是练歌。跟她约饭纯属意外,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为什么不能拒绝?”   “因为她是很重要的人脉,我昨天在电话里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是对我的事业有帮助的人。况且我们只是一起吃饭,也没有做别的什么。”   缓了缓,她又问ʝƨɢℓℓ:“第二个问题,你当时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是对你有帮助的人,对吗?”   韩舟一愕,微微压眼:“有一部分这个原因,不过占比不大。”   听见他这样坦诚,苏弥心里倒是松了口气,“你昨天为了人脉和我在一起,今天为了人脉和童小园吃饭,明天也可以为了人脉和必要的人上床。那感情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他叹息:“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行吗?你不知道在娱乐圈沉寂这么——”   她打断:“这不是我要听的解释,你已经跟我说过很多遍了,娱乐圈难混,可是这跟你把感情经营得一团糟有什么必然关联吗?这个扯到那个,那个扯到这个,你总是这样找托词,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还总是特别有理。”   苏弥讲话语调很慢,就像她一贯幽沉稳重的个性。但在孤寂夜色里,又显得铿锵有力。   韩舟听完,心中还有不忿,但忍了忍,因为极少见苏弥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毕竟她一向安静乖顺,没什么脾气和架子。他好声好气安抚道:“你别生气。我答应你,明天开始不跟她来往了,行不行?”   “你答应我?你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的是什么吗?是你今后事业不顺的时候,你都会把错误推到我的身上,都怪我阻拦你成为顶流,是我成为你的绊脚石。所以,我不需要你答应我,你愿意和谁暧昧就和谁暧昧。这是你的自由。”   “但我无法忍受了。我们结束吧,韩舟。”   她慢条斯理地说完,将颈间那一朵玫瑰不留情面地扯断,归还。   韩舟赶忙接着快坠下来的链子,又抓住苏弥的胳膊:“好好,是我不对,对不起,给你道歉还不行?你想要我怎么样我都答应你。别这么意气用事。”   她说:“我一直认为人与人吸引靠的是绝对真诚和平等,爱的时候也好,道歉的时候也好。而不是短暂的虚伪地放弃自尊。还请你掂量掂量,你最开始的告白,以及现在的这一句对不起,加在一起有几分真心?”   苏弥说着,将他紧握她手肘的力道挣开。   “真心?”韩舟没有再执着地固住她,换了副腔调,声线凉下来一截:“既然你问完了,现在该我问了吧——你跟谢潇言怎么回事?”   苏弥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回国,只不过碰巧在路上遇见,所以他载我过来。”   韩舟眸子里仍有猜忌,但苏弥不是撒谎的人,少顷他便释然地抒气:“那就好,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我做了和你一样的事吗?”对这无端的误会感到好笑,她问,“你会觉得羞耻、不忿?还是松下一口气,能更心安理得地和别的女孩调笑?”   韩舟苦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把事情往糟糕的一面想。我只是觉得谢潇言这个人很浑,我不希望你跟他玩在一起——算了不说这些,总之没什么就好。”   “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韩舟沉着嗓子,心平气和地劝:“你别跟我闹别扭,你这样我心里也不舒服。”   她指正:“是分手,不是闹别扭。”   韩舟凝神看她:“你不喜欢我了吗?”   苏弥一怔:“这是我的事,现在开始你无权过问。”   “……你冷静一下,我也冷静一段时间。行吗?”   苏弥说:“不必了,祝你早日飞黄腾达。”   她说完,转过身便往回路走。   同时她看到童小园把车子倒了出来,正往韩舟的跟前开,车里的女人开窗喊了韩舟一声,又睨一眼苏弥。   苏弥没有回头。   她一瘸一拐走到路口,路的尽头,灯光拉长她落寞的身影。   她不是会故意闹脾气等人来哄的人,所以分手是下定了决心的。   此时此刻,再冷的风霜也敌不过心底的凉。一切都结束了,比她想象中要平静快速很多。   站在风口,苏弥还没有从情绪里出来。不知道何去何从之际,一件宽松的外套陡然被罩在她的肩膀上。   而后听见头顶传来懒声的一句——“穿上,别着凉。”   一件防风性很好的黑色冲锋衣,被残留的体温和柔软面料裹住,她诧异抬眼去看。   谢潇言轻倚在车门,环着臂,手里松松握着一个罐装茶饮。   她好奇问:“你怎么还没走?”   “我走了你怎么办?”他笑着,观察她一本正经的脸色,笑意里有一点点无可奈何,“真拿我当司机了?”   像是不惧怕凛冬风雪,也不在意感情伤身,人间游戏里,他是作壁上观的局外人,于是看起来那么剔透潇洒。   不知道如何才能学会这番漫不经心。   苏弥猜测,这人应该不会有情感问题。谢潇言不缺示好的追求者。无论什么人他都能从容招架。   咔哒——   她随声音低头看去。   谢潇言提在手里的热饮被他用食指撬开了拉环,随后那罐热茶就被送到她的眼前。   不想喝,苏弥摇头,看向他骨节分明的指。   他没再强求,收回手,垂眸看她。   看她水波盈盈的眼,被雪淋得颤巍巍的睫,还有隐在衣襟之下的冻伤锁骨。   谢潇言给人的感觉万事不过心,但是要说他漠然吧,他又能火眼金睛似的找到那个点精准挖苦,歪着脑袋,轻薄浅笑:“苏女士,你这男朋友素质不行啊,一点怜香惜玉的美德都没有。”   苏弥看着他玩味十足的眸,平静地应:“所以现在不是了。”   隔着一层薄薄雪雾,谢潇言睇过来一眼,确定她不是在开玩笑,花了几秒钟时候消化这个事实,而后他慢吞吞吐出四个字:“值得庆祝。”   举起手里的乌龙茶,潇洒地说:“来,走一个。”   说着便仰头灌下。   像是品了一口陈年佳酿。眉飞色舞。   有那么值得高兴吗?   苏弥没有将衣服拉上,是为了方便随时脱下归还,她轻轻抿掉唇角的雪粒子,问:“你是专程回国来看我笑话吗?”   “你的笑话?”他好笑说,“还没我三姑的闺女打离婚官司好看。”   她没吭声,敛着眸。   谢潇言环着双臂,弯下身子,打量一番她的神情,欠欠的语气:“怎么了?天塌了?”   “……”   他做出一个比身高的手势,手掌虚虚地没过她的头顶,平移到自己胸口的位置:“我比你高,我顶着呢。”   苏弥勉力一笑。   就他会哄人。   谢潇言纨绔地笑着,一只手还抄在裤兜里,里面一管软膏已经被他的指捏出温度,迟迟没有取出,反复地迟疑,生怕这样一个细小的举动也会越界。   几秒后,他问:“你现在住哪儿?”   苏弥大概猜到他的用意,轻声说:“爸爸会来接我。”   言外之意,不用他送。   他冲着身后的车偏一下头,“上车等。”   苏弥没有接受他的邀请,她看向对面24小时便利店,说:“我去店里待一会儿就好,你可以先离开。”   话音刚落,衣襟被人拎住,他拽得不重,但令毫无防备的她踉跄往前一步,险些撞上他的胸口。   谢潇言提着外套的两边衣领,慢条斯理帮她整理一番,将拉链往上拉到顶。   竖起的领子整个盖住她下半张脸,仅露出那对错愕的鹿眼,盈着水光。   挂在她鼻尖的拉链叮叮当当摇了十几秒。   谢潇言就这么看着她,借着对街便利店的强烈灯光。而苏弥逆着光和他浑浊的眼对望,看清这副混血的优越骨相,他连眉峰都带着天生的锋芒。   谢潇言挑了挑眉,毫不留情拆穿她的假借口:“苏伯伯在香港,你让他怎么来接你?”   “……”   僵持少顷,苏弥只好坦白:“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   “我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终于,她在强烈的压迫感之下缴械,垂首,温声说了句:“还住在茶星。”   谢潇言闻言,心底有一丝触动,沉吟片刻,他掂一下手里钥匙:“行,回家。”   坐进温暖的车,苏弥闭上眼在想韩舟。   与其说失恋,不如说看穿一个人。   比起恋情的告终,信仰的坍塌才是后劲的根源。   她突然不明白,她这么多年喜欢的究竟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还是自己添油加醋过的情怀呢?   暗恋的好处在此刻显现,只要永远不得到,那他永远会按照你脑海里的样子闪耀。他让她着迷的少年感,早早就被一个成年人的欲望蚕食鲸吞。   只不过她陷在那个梦里,此时此刻才真正地清醒过来。   一包纸巾落在她腿上,苏弥抬起眼时,才发现捂着眼的袖管已经湿了一片。   车厢还是太过逼仄,他身上的风雪气息将她包围。苏弥没有擦干净眼泪,于是垂着眸掩饰慌乱,胡乱地拆开纸巾的包装。   手背蹭一蹭脸。   直觉感到谢潇言在歪过头看她。   半天,终于整理好情绪,苏弥说:“谢谢你那天在微博帮我爸爸说话。”   他缓缓开口:“举手之劳。”   苏弥抬眼看他,眼角还有一片湿津津的水汽,又问:“ʝƨɢℓℓ你现在……还是很讨厌韩舟吗?”   谢潇言听到这个名字就没什么好气,轻蔑一笑说,“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早就让他满地找牙了。”   这句话让她破涕为笑。   苏弥的笑点很低,也有点奇怪。但好歹令佳人展颜,不容易。   茶星大院,他们小时候的家。   苏弥是三个月前搬回去的,因为家里的几套在外面的房产尽数抵给债主。   这一套房是爷爷奶奶留下的。   警卫员是最近才上岗,不认识谢潇言,管他要证件。   谢潇言把窗户降下来,打量对方的五官,几秒后问:“你爸爸是不是叫李允祥?”   对方微讶:“你认识他?”   谢潇言说:“我小的时候他就在这里站岗,我们叫他阿叔。”   “……”警卫员将信将疑,“请出示证件。”   谢潇言无奈地扶着眉骨,啧了声,继续拉近乎:“不信你回去向他打听打听,我叫谢——”   苏弥眼见他就要跟人家攀谈起来的架势,还这么嚣张傲慢的姿态,生怕挨揍,于是她赶忙插了一句话:“小李,是我。”   小李低头,看见副驾的苏弥。点了点头。   很快闸口放开,车往里开。   很宁静的一片住宅区,别无变化,这个时节,路两侧的银杏落得一干二净。   苏弥家在西南角最后一栋。   车子徐徐停下来。   她脱下他的外套。   谢潇言接过去,同时又递给她一个软膏,用手指松松地夹着,看一眼她的眸:“回去上点药。”   苏弥有点吃惊,随后说:“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没有那么严重。”   他不以为然笑一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哪儿能说好就好?”   “……我知道了,谢谢你。”   她低头,捏着小药膏,转了一圈看说明,在这自然而然安静下来的古怪氛围里。   都没说话。   苏弥在谢潇言面前,不可避免会有着做贼心虚的慌乱。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果然还是。   因为六年前分别的状况不是很友好,苏弥理亏。   不过看起来他倒是还挺大度的,时间过去这么久,再深的隔阂也被差不多抚平。更何况,她对他来说应该不算重要的人,不必记那么久的仇。   安静没话的时候,就很担心下一秒要翻旧账了……   然而并没有不悦发生,谢潇言伸手从座位后面的储物台捞过一簇鲜花。   是她最喜欢的人鱼姬。   苏弥迟疑地问:“是……给我买的吗?”   “大老远赶回来,也没人接风洗尘,自己整点仪式。”谢潇言浅浅笑着,把花歪过去,散漫又大度地说,“借花献佛了。”   “好漂亮,特别喜欢。”   她目色炯亮,神情总算有变愉悦的趋势。   他定定地注视她的笑容,嘴角也溢出自如的笑意:“晚安,大小姐。”   苏弥脸上的笑意顷刻又敛住,喃喃:“我现在已经不是大小姐了,不要再这样叫我。”   谢潇言看着她推门下车的单薄背影,也沉默地看着她整理好裙子,许久终于收回视线,懒洋洋说了声:“走了,改天叙旧。”   苏弥挥手道别:“路上注意安全。”   车子调过头。   很快,闷骚的重音消失在耳畔。   苏弥回到家里。   阿姨过来接她,递送衣服和毛巾,问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苏弥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句,拨着色泽鲜艳的花瓣欣赏,忽然看见窝在花团里面一朵小小的纸折花。   取出来,她将其捏在手心旋了旋。   又抬起来对着灯光打量,好奇,这是个什么?   突发奇想,想知道这种花是怎么折出来的,于是慢条斯理地将纸一层一层剥开。   剥到一半,发觉这居然是一张美钞。   再往深处探寻,看到上面隐隐约约有字迹。   最终,她看到被展开铺平的钞票上写着一排大写字母,笔触张扬。   CONGRATULATIONS   苏弥愣了愣,而后忍俊不禁。   看来他今晚有去看她的表演。   能想象得到他想要祝贺却翻来覆去没找到卡片,于是随手摸出一张能写字的东西,又苦恼于不知道怎么送出去,最终让它变成一朵小花出现在她的眼皮底下。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想要congratulate她,还要把心事叠得五花八门。   如果她好奇心不足,没有打开这张纸币,他的祝福岂不是要埋没到地老天荒?   苏弥想起黎映寒讲谢潇言,说他长了一张最浪荡的脸,却有着一颗最纯情的心,彼时谢潇言在旁边听了,没好气地踹一脚过去,让他好好解释解释什么叫浪荡的脸。   真正领会这一句话是后来了,眼下她只是觉得,他的身上委实有一种深不可测的别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碰面,给她造成他们之间有某种晦暗情愫在鼓动的错觉。   无论如何总算,关于谢潇言的细枝末节,在见到他的时刻,点点滴滴,也被串联成了有温度的篇章。   纸币被她塞进口袋,没再多想,苏弥捧着花往房间里走。 第4章   ◎温柔的刀◎   苏弥把衣服换掉,用干毛巾擦一擦湿漉漉的肩,看着镜子里的落魄面貌,心中不由对大冬天走红毯的女星感到钦佩。   她擦完身子,稍微烘了烘便去泡了个澡,出来时外面风雪停了,身上还有玫瑰浴残存的清香。   苏弥去阳台给小乌龟喂饲料。   悠闲的巴西龟在缸里栖息着,脑袋缩进去,八风不动。苏弥用指头敲一敲它的壳:“卡卡,出来吃饭咯。”   食物利诱是见效的。很快,小乌龟就探出脑袋,动动爪,慢吞吞爬到了进食区,一头埋进饲料堆里。   苏弥沉默看着,笑得温和,居然羡慕起没有烦恼的小动物。   笃笃。外面有人敲门。   “小早,我给你煮了圆子。去去寒。”   是荀姨。   苏弥捧着递过来的碗,里面装的是粘稠香甜的桂花酒酿。尝了一口,甜滋滋的:“小时候的味道。”   荀姨会心一笑,问她:“刚才送你回来的人是潇言?”   “……”苏弥愣了一下,点头,“对,您还记得他呢?”   荀姨说:“哎呀果然是,我就说看着像嘛——怎么会不记得?我可是看着你们几个长大的。”   她说着,指了指阳台的方向,“你那个小乌龟不就是他给你买的?我每次给它喂吃的就会想到他。”   苏弥抿着勺子里的甜汤,淡淡地应一声:“好像是的,你不说我还真忘了。”   应该是小学时候的事了吧。   “你们那时候小,不记事正常。”荀姨又提议说,“什么时候请他来家里玩一玩啊?好久没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苏弥莞尔一笑:“好啊。”   心中却暗暗地想,大概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她浅浅尝了几口热圆子,跟荀姨说晚安。坐在床上,苏弥心中有些许空落。   她的床头摆着几册书,高中的时候,杰出校友、知名企业家频频来做演讲,兜售这一类成功人士的书籍。教做人,教入世,教人际法则。   同学说这都是骗钱的,苏弥将信将疑,但又无所谓地说:“人家讲得也很累嘛。”她好心地替人分担销量,买一堆放在家里。   那时候她的概念里是没有纯粹的坏人的,她接触到的人与事都是积极热情的,她笃信每个人人性里的良善都会大过于冷漠自私。   直到某一天温房坍塌,她茫然地看一看周遭,才发觉她的步调比常人慢了太多。   她看到了姗姗来迟的险恶、背叛与精打细算的图谋。   苏弥心不在焉地翻了几页书,没一会儿,手机亮了。   简笙:卧槽,我才看到韩舟的绯闻?他怎么回事?   苏弥:你要是早几个小时和我说,我会和你吐槽个没完。现在我已经心如止水了。   简笙:分手了?[惊恐]   苏弥:√   简笙:太棒了!终于等到这一天[放烟花]   苏弥:“……”   不可思议的态度。这样想来,身边人似乎都不太待见韩舟。虽然不明白什么理由,但旁观者清,这话属实有几分道理。   苏弥又问:对了阿笙,你知不知道谢回来?   简笙:what?谢潇言?   苏弥:嗯,我今天和他碰面了。   简笙:真假?他怎么一声不响就回来了?专门去找你的?   苏弥:应该不是,在路上见到的。   简笙:你跟他打招呼了?   苏弥:讲了几句。   简笙:破冰咯?   苏弥:说不清,我感觉他没有我想象得那么讨厌我,你说他会不会把那件事忘了?   简笙:怎么可能[微笑]哪个男人会忘了自己的初夜?   苏弥:……你不要无中生有。   简笙:改天我找狗子打听打听。   狗子指的是黎映寒,他们的共同发小。   苏弥:不必了,没有那么重要,何况黎嘴巴漏风,千万对他保密。   简笙:行,那我不说。   苏弥放下手机,陷入辗转难眠的一个夜。   或许因为刚聊完这个话题,她不可控地想到毕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六年前的盛夏。热浪灼人,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感伤。   班级聚会定在临市的ʝƨɢℓℓ一间pub,可以看海。苏弥平常不喝酒,但那一天的气氛很好,韩舟的主场,他唱她最喜欢的歌,又给苏弥敬酒。她索性就这么鬼迷心窍灌了几杯,没料到匆匆断片。   醒来就是清早,能够接轨的最后记忆是昨天灯红酒绿的晚会,苏弥一睁开眼看着酒店的天花板,些许陌生。   她动了动四肢,手触到旁边。   被窝里有一只凉津津的胳膊。   苏弥没来得及去试探这条手臂的肌肉和骨骼,蹭一下坐起来。   她慌张地看着跟她躺在同个被窝里的少年。   谢潇言还在梦中。   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在没有拉整齐的窗帘缝隙里透进来一束恰好的光,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影。   苏弥想把他推醒,但见他睡得很安静,她按捺住念头,速度检查一番自己的衣服。   穿戴是整齐的。   不过她穿的是连衣裙,也不一定就是没有……   再看一看周遭,他的书包,他的衣物,手机,均工整摆放。   这是他的房间……   大概率是她走错了。   苏弥不是到这种地步还能冷静接受的人,她匆匆洗了把脸,飞快往外跑。   在咖啡店里坐下,她给谢潇言发消息:谢,你有没有醒?   谢潇言:,   回得敷衍,很有可能刚睁开眼。   苏弥:你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什么?   谢潇言:喝多了,没印象。   过了一分钟左右,他又问:你还好吧?   苏弥:我挺好的。   对方正在输入。   苏弥也正在输入。   两个人各自斟酌迂回。   最后,谢潇言只发过来三个字:我负责。   苏弥的长篇大论也编辑好了:对不起,我昨天也喝醉了,不太记得我怎么会进到你的房间,但是我们睡在一张床上是事实,流言蜚语一定会传出去的。况且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事情闹大了对你也不好,所以我很想要尽快平息,我们都忘记昨天的事,如果可以的话,短时间内不要再见面了,好不好?   回完这一消息,接下来的时光,她等得好漫长。   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又睡着了。   直到28分钟后,谢潇言吝啬地回复了一个字:嗯。   苏弥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中午,她坐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看到他的消息后手终于停下了颤抖,如释重负在桌上趴下的那一个瞬间。   “好不好”是她的口癖,凡是征求意见的问句都要加一句好不好。   杀人她用最温柔的刀。   当时的苏弥还太年轻,如果是现在发生,她一定会更加谨慎地斟酌好措辞,妥善地处理。最起码她不会说出“不要再见面”这样狠心的话。   不知道谢潇言离开的根本目的,但苏弥总自责地觉得是她将人赶走。某种意义上说,他出国或许也是无奈之举。   苏弥算是在这件事上参透了能量守恒的规律,伤人者人恒伤之。   说的是短时间内不要见面,可他总有回来的一天。   -   五天后,苏弥去了一趟琴行。   她又卖掉一把琴。   因为妈妈的整生日快到,苏弥有给她准备礼物的打算,但手头的资金欠缺,只好忍痛割爱变卖家财。   苏弥给自己的每一把琴都命名,今天送出去的是“小蝴蝶”,琴头上有爸爸亲手给她绑上去的一朵蝴蝶结,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把大提琴。   小学的时候苏弥带着它跑过很多场演出。   就像养宠物要讲眼缘,看病要讲医缘,乐器与人自然也要讲求缘分。小蝴蝶是最听话最易驯服的,就像为她量身定制。它见证过她在音乐事业上最快速的成长,是苏弥独一无二的初恋。   把琴交出去时,苏弥将上面的蝴蝶结摘了下来,目送它被送进二手琴柜中。   “怎么了?舍不得?”琴行的老板笑着打趣。   苏弥埋头填单据,把蝴蝶结绑在手腕上,微笑着答:“小时候一直拿它练,不过舍不得也无意义,现在用不上了,放在家里也是吃灰,卖掉就卖掉。”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很快完成,苏弥空着手出来。   琴行在写字楼的高层。   她往电梯口走时,接到一通电话。   是黎映寒的来电。   对方开口就问:“honey,最近有没有时间?”   苏弥:“你说。”   “我爸朋友手底下有一个项目,打算找一个大提琴手合作,我突然那么灵光一现想到你了,这活儿接不接?”   黎映寒这人,二世祖一位。成天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游手好闲,泡吧泡妹,专给人做拉拢推介的中间人。从小到大,没别的优点。唯一令人钦佩的一个方面,人缘经营得格外好,算盘打得格外精。   苏弥没立即应下,问:“可以展开说一说吗?”   黎映寒说:“你要是有想法就告诉我,我给你引荐一下咱们的金主爸爸,见面详谈。”   苏弥好笑,故意呛他:“什么公司?正规的吗?你靠不靠谱啊?”   “啊哈?你是在质疑我?”   她走到电梯口,按了下行键,笑着说:“好吧,有空约我,我最近很清闲。”   电话挂断。   她一抬头,电梯门慢吞吞敞开。   苏弥的步子在看清电梯里的人时顿住。   迟疑了两秒,她没往里面走。   电梯里只有两个人。   谢潇言穿西装笔挺的一身,身形颀长,板正的黑白色调和一丝不苟的领带与衣襟替他压了压身上的邪气,手插在裤兜里,站姿犹有不拘。   他戴了副黑色墨镜,旁边站了个一位矮半头的男人,正在和他叽里咕噜说话,谢潇言垂眸,虚虚地看地面,沉默地听着对方讲话,没做应答。   直到若干秒后,他发觉电梯在这一层停留得稍有些诡异。   没人进来,门也没关上。   他掀起眼皮,看到来人。   她今天裹得异常严实,外套是厚重的浅蓝色大衣,一顶毛茸茸的贝雷帽扣在她小巧脑袋上,尺寸不合但很保暖。蓝灰色的千鸟格围巾遮住美人半张脸,一对迟钝又晶莹的眼正呆呆看他,一股淡淡白花的后调香散进电梯。   谢潇言垂眸,看一眼她的脚踝,但那里被靴子遮住。   身旁的特助还在滔滔不绝:“所以说呢,我们下个季度这个项目启动的时……”   谢潇言抬了下手。   对方往旁边瞄,看见外面的人,识趣地噤声。   谢潇言微微抬起下巴,看向进退两难的苏弥,墨镜替他过滤掉一部分眼中的锋芒,男人沉沉开口:“要我扶你进来?”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去隔壁等,但见他一副真的要施以援手的架势,苏弥健步如飞迈进了电梯。   她没敢靠他太近,于是几乎贴门站,进门后抬手去按关门键。   谢潇言的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她系在腕上的蝴蝶结。   又从斜后方看一眼她的侧边轮廓。   苏弥感受到了灼热视线。挺尴尬的,她想了想,这栋楼上面是些事务所,猜测他大概是来办事。不足为奇,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天了……   沉闷了一会儿的电梯厢里,她打破沉默,稍稍侧目看向谢潇言,问他:“你还没有回去吗?”   谢潇言回视她的眼:“回哪儿?”   苏弥:“梵城啊。”   听说他在读硕士,还不知道今年有没有毕业。   他的眼神变得别有深意,微微扬眉,接了句,“你是一点新闻也不看?”   苏弥一时没明白。   跟在谢潇言身旁的男人大概看明白了两个人的关系,速速给苏弥递上卡片:“您好,这是我们谢总的名片。”   还有一张——“这是我的名片。”   苏弥接过两张,仔细看一看。   上面这张:总裁特助陈柏丛。   下面的是:岭文影业谢潇言。   岭文?谢家的产业。这就一声不响地走马上任了吗?   苏弥一惊,脱口道:“你不回去了?”   他旋即反问:“你很失望?”   苏弥忙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有点吃惊。”   谢潇言看着她。   他有时看人眼神是直勾勾的,搞得苏弥反而变心虚起来,干脆别开了眼。   她打开手机,果然看到迟来的一些新闻推送,大致内容是今天上午岭文影业的招商会在京举行。   新闻还没看完,电梯到底。   一起往外面走。   谢潇言步子迈得挺大,但他走得并不快,像是在刻意控制着速度。于是没几步,陈柏丛就窜到前面去领路了。   谢潇言吹了声口哨,陈柏丛麻溜地转过身来,听从发落的姿态。   车钥匙被抛过去,在半空划过一道漂亮的弧。   谢潇言:“你开。”   陈柏丛双手捧住钥匙,响亮地应一声:“好嘞!”   在门口止住步伐,谢潇言轻抬眼皮,吐出三个字:“一起走。”   过了好一会儿,没听见陈特助接茬的声音,苏弥才迟缓地反应过来这句是对她说的,她拒绝道:“不用了,我去艺术团排练,没有一起走的必要。”   沉默少顷。   “有。”谢潇言偏过头叫住正要往另一边去的苏弥,忽然笑了下,眸底有一道笃定跟促狭的光,“耳环在我这儿。”   “耳环……?”苏弥快速回想几天前她带了什么耳环,但记ʝƨɢℓℓ忆残缺,印象不深,于是很懵地说,“什么耳环?你在骗我吗?”   谢潇言放在口袋里的手抬起来,他伸出食指,用指腹挑着耳环的挂钩,一朵浅蓝色矢车菊便松松地坠了下来。小小玩意,风中凌乱,楚楚可怜,颇有被人肆意把玩的悲愤。   “骗你是小狗。”   他笑得狡猾。   “……”   还真的是。   想起那时他质问黎映寒,浪荡的脸是什么意思,黎映寒给出答案是:善于钓妹的狐媚子长相,一看就是把妹高手。钓的还是那种不谙世事的良家少女。   苏弥确信他用的是“狐媚子”这个离谱又透露着合理的词,她深以为然。   苏弥很想硬气又阔绰地说一句:你只管扔,我不要了。但不行,这耳环太贵了,她最近很惜财。   矢车菊被他重新纳入掌心,谢潇言回过身,大步流星往停车场走。   苏弥无奈跟上,她低下头,和他保持着距离,但又执着地踩住他的影子。   像是回到了在他身边招摇过市的那一些年。 第5章   ◎漫长冬令◎   上学时不乏拿女孩东西来捉弄人的男同学,苏弥不接这样的招,顺藤爬杆去跟他抢的话,正中对方下怀,非但夺不过,还让自己气得跳脚。   所以她平静跟过去,坐进他的宾利后排,让他称心如意了,她才不疾不徐开口说:“还给我咯。”   车厢挺宽敞的,足够他叠起腿摆出慵懒随性的少爷坐姿。   西装跟墨镜适配度不高,但是谢潇言驾驭得很好。他把眼镜勾下来,用两根手指松松夹着镜架,将手腕垫在膝盖上,偏头看苏弥,露出明知故问的笑:“什么?”   苏弥耐着性子,“还给我好不好?”   他稍向她这一边偏过脑袋,狡黠说:“好啊,你再求我一遍。”   “……”苏弥很无奈,她别过脸去,不再看他,慢吞吞地开口说一声,“谢潇言,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啊。”   格外耳熟的一句话。   他们一起回家的路上,他采一朵白净的茶花架在她马尾辫的圈绳上,在后面偷偷给她拍照,其实她早就发现,只不过懒得搭理;   球赛结束,她把同班的人晾在一边,去给另一个队伍的韩舟送水,他一下午托着腮不跟她讲话;   ……   诸如此类时刻,她就会无可奈何嗔一声:谢潇言,你好幼稚啊。   一声声指责,却念得他耳朵痒痒的、酥酥的。   记了好多年。   少顷,她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浅浅的笑。   随后他说:“手。”   苏弥乖乖地摊开手掌。   矢车菊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东西丢了都不知道?”   苏弥没吭声。   谢潇言调侃一句:“贵人多忘事。”   她把耳环放进包包,问:“你那天怎么不还给我,我要是没发现,你就打算私吞了吗?”   “私吞?”他好笑说,“我要你耳环干什么?”   “那你就是图谋不轨。”   恰逢车子停在岔路口,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开车的陈柏丛捣鼓了半天没发动起来,坐在驾驶座斜后方的谢潇言俯身过去,帮衬了一把,教他怎么操作这辆车。   小陈第一天上岗,还需要调.教。   谢潇言表现得挺有耐心。   他躬身往前时,那种浅淡凛冽的气息再次将她裹住,苏弥感觉半边身子被他的身影压着,她不太敢动,稍稍抬一抬眉就看到他迫近的脖颈、锁骨、下颌。   再往上,是被挡风玻璃外投射出的日光照亮的双眸。   很快,他仰回来,意味深长看向她:“图谋什么?”   “……”   “你吗?”他声音里沾着微妙笑意。   苏弥说:“那我怎么知道。”   要不是他们已经是老熟人,她还真受不了这么一个桃花眼大帅哥含情脉脉盯着她。看了许久,谢潇言嘴角扬出一个漂亮弧度,自得地说:“把妹我可都是正大光明的。”   “……”   正大光明这个词是不是又在意有所指,苏弥浮想联翩,莫非是来找她算账的?小有紧张,勉强镇定,她抢先问:“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谢潇言没怎么思考,脱口而出,挺悠闲的调子:“活色生香。”   稍后又瞧过来一眼,把问题抛给她:“你呢。”   苏弥问得很多余,这人简直把活色生香几个字刻在了脸上。她答:“有的时候好,有的时候坏,凑合吧。”   谢潇言没接话,像在咀嚼这话的深意,一时沉默。   苏弥又说:“那天在你车上……你不要和别人说。”   现在想想,还难堪于哭相大概挺窘迫的。   他笑了下,一副通情达理的姿态,悠悠说:“天大地大,面子最大。”   随后又懒洋洋地敲起了竹杠:“保密可以,不给点好处?”   谢潇言虽然看着不着调,但还算是个情商及格的正常人。苏弥不担心他在外面说三道四,于是摸摸自己口袋,随后递给他一颗水晶糖纸包裹的硬糖。   给好处了,但没给多。   “小气。”虽然不留情地奚落着,谢潇言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她说:“只有一个了。”   糖纸被撕开,他及时又爽快地享用起这份甜蜜。   今天是个好天气,苏弥歪头看着外面白花花的山头。   又垂下眸,高架底下有一条步行街,商家正在紧锣密鼓拆除门口的圣诞老人。   圣诞已经过去几天了,再往后就是元旦。   安静下来的时间里,雾气在车玻璃上蒸腾,苏弥在车中渐渐褪去身上寒意,她平静看着窗外,有关圣诞与糖果的关联,让她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冬天。   ……   谢潇言第一次出现在茶星大院的那一天,京城也是刚刚落完一场大雪。在燕城深厚的冬令里,他从遥远的海外飞回国内,被谢崇安的专车接回家里。   气派的轿车匆匆驶过他们玩耍的羽毛球场地,急速轧过刚刚消融的水塘。   简笙大叫一声:“哎呀!水都溅我身上了!”   黎映寒拉着年长三岁的简潮问:“那是谁家的车啊?”   简潮看着车牌,说:“是谢叔叔家的。”   简笙也问她的哥哥:“后面坐的是什么人?”   简潮掰过她的脑袋,让她不要再看,回答说:“是谢叔叔的儿子。”   黎映寒:“谢叔叔不是已经有小烺弟弟了吗?他怎么有那么多儿子?”   简潮说:“这是他的大儿子,他是从外国来的。”   苏弥呆呆看着那辆车在旁边的别墅旁边停下,又隐隐看到里面坐了一个凉飕飕的人影,小小的,瘦瘦的,面色苍白,眼神冰冰凉凉,隔着窗户,对方也投过来一眼,像刀锋一样尖锐的,警惕十足的眼神,让苏弥倒抽一口凉气。   不过好像……还挺好看的。   简笙喊:“苏弥,别看了!接球!”   她“嗷”了一声,于是别开眼去。   隔日下午,他们依旧在这片区域打羽毛球。   刚开局就发生了一个意外。   简潮发了个响亮的高远球,发完球后,众人的视线随着球求刷刷地飞进了谢叔叔的二楼窗户。   “喂!你打到谢叔叔家里去了!”简笙大喊了一声。   简潮看着那敞开窗口,旋即冲着上面喊:“喂,有没有人啊?帮忙捡一下球!”   约莫两分钟后。   羽毛球被丢了出来。   随着砰的一声,窗户也被关紧,发出泄愤一样的重音,震飞了几只树梢的乌鸦。   简笙惊呼:“你们看!这个球上怎么有血呀!”   “我的妈呀,是不是砸到人了?”   几颗脑袋又齐刷刷地凑在一起,凝视着她手上带血的羽毛球。触目惊心的鲜血让苏弥大惊失色,她忙说:“我去找方阿姨!”   方阿姨是她的家庭医生。   接下来,几个人围在谢家的门口,咚咚大敲。半天,总算把门内的人折磨了出来。   苏弥见到了传闻中的谢家长子,男孩满脸是血,凌厉的视线扫过围在门口这一圈人,神色里带着很强的戒备心,他刚开口讲了句:“what’s the——”   话没说完,黎映寒大喊了一声:“快救人!”   简潮二话没说就冲过来把他擒住,“方阿姨!快来看看,他是不是要死掉了!”   “……”   于是,人就这么被这帮热心肠连拖带拽的按在了床上。   幸好,检查的结果没有大问题,方阿姨说:“没有什么事,大概率是水土不服所以会流鼻血。”   他们还不懂什么叫水土不服,但听到没什么事,众人悬着的心便落了地。苏弥也随之松了一口气,她看向男孩,发觉对方也在看她。   他躺在床上,从将其围困住的重重身影里看过来,淡淡的视线落在苏弥的脸上。   心灵感应在这时起了作用,苏弥因为这一眼,就此决定把下午玩耍的时候用来陪陪他。   她以为流血是很痛苦的事,他刚刚经历完很痛苦的事,一个人在这大房子里面没有人陪,会很伤心的。   但是对方表现得格外沉默,只有苏弥一个人在絮叨。   “你是不是很无聊呀?我陪你说说话吧。”   “你的家里没有人吗?是不是谢叔叔太忙了没有时间陪你ʝƨɢℓℓ?”   “你叫什么名字?你是外国人吗?”   男孩躺在床上,听着不绝于耳的问候,终于不耐地瞪了她一眼:“Do i know you?”   (我们认识吗?)   苏弥一怔。他在说什么?英语吗?她磕磕巴巴地回应:“I..I love you。”   “……”   她继续搭讪:“我会讲一点点,Apple、Apple是苹果,pineapple是菠萝,哦不,菠萝是watermelon,不对,菠萝是……”   男孩坐起来,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再吵我就把你杀掉。   苏弥愣了半天,鼻子一酸,扁了扁嘴巴。   好想哭。   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凶的人。   她没再说什么,委屈巴巴地离开谢家。   又过两天,苏弥和简笙他们一起在街边堆雪人。   她莫名想到那个男孩子。苏弥心太软,虽然他那么凶,但害怕他在家里流血死掉,她还是寻过去。   她走进谢家,看到趴在课桌前学习拼音的男孩。苏弥悄悄凑过去,套近乎说:“今天是周末,可以不学习的。我们一起去堆雪人好不好?”   他抬起头,又用那副凶得要杀人的视线看着她。   苏弥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她牵了一下他的手,冷得像一块冰。   “咦,你的手好凉。”她把挂在脖子上的米老鼠的手套摘下来,慢条斯理地给他戴上,“不要待在家里,我们出去玩。”   隔着米老鼠的手套,苏弥牵着男孩的手,慢吞吞往前走。   终于到了,她高兴地指给他看路边:“我们的雪人。”   他扫了眼雪人的胡萝卜鼻子,轻嗤一声:“It looks like Pinocchio,how stupid.”   (它看起来像匹诺曹,蠢死了。)   黎映寒不满说:“他在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简潮过来,戳一下他的肩膀,差点把人推倒:“你小子不会讲人话是吧?”   苏弥稍微往前,挡住她的新朋友,弱弱地说:“人家在学了,你不要这么凶。”   简笙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知道。”苏弥看了看矮她一头的臭脸人儿,她推测说,“不过他的爸爸是谢叔叔,那他应该是姓谢吧。”   她又转头看向他:“你不可以没有名字,我叫你谢好吗?”   “……”   “他们有点顽皮,但是不会欺负人的,你不要害怕。   “多晒晒太阳是有好处的,会有助于长个子,你的家里太冷了,要经常出来玩一玩。   “以后就是好朋友了,好不好?”   她讲半天,对牛弹琴。苏弥绞尽脑汁和他交谈,没了办法,最后又重复一遍:“I love you.”   只有沟通有效的时候,他才会给出一点点反应。他抬起眼,眼里闪过一道温柔的光,将那带刺的一面压制了下去。   她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只会这一句。”   当天晚上,苏振中回家后喊了苏弥一声,他说有小朋友给她送了礼物,就挂在她家的门上。   苏弥兴冲冲跑出来,看见爸爸递过来的米老鼠手套,一只手套里塞满了五彩缤纷的糖果,另一只手套里装着一个小巧的玩具。   是一个白胡子红帽子的老头。   她问爸爸这个老头身上的英文字母是什么意思?苏振中告诉她是圣诞快乐。   “圣诞是什么?”她好奇地仰头看着爸爸。   爸爸说:“是西方人的新年。”   那是六岁的冬天。混乱的语言系统,长鼻子雪人,塞满糖果的米老鼠手套,处处冒着傻气。   也是在那一个圣诞之夜,苏弥第一次听爸爸说起谢家的事情。   谢叔叔的前妻在梵城过世,所以谢叔叔将他的大儿子接回燕城来抚养。   那个脆弱得像玻璃的小男孩,初来乍到他带着的一身锋芒,同时也是对自己生硬又漫长的封锁。   苏弥回忆起满满当当那一手套的糖果,脸上噙起淡淡笑容,她靠着车窗太近,呼吸送出去的热汽凝在窗户上,模糊而潮湿。   直到身边的谢潇言开口,散漫的京腔:“送佛送到西,你给人停这儿算怎么回事?”   被他深沉的嗓音唤醒,她顷刻回过神来。   敛了笑意,苏弥往外看去,已经到了艺术团门口。   她忙说:“我就在这里下,不要再往里面开了。”   谢潇言看她一眼,又徐徐看向小陈,淡道:“停吧。”   说着,苏弥收拾着准备下车,又警觉地回视谢潇言。   这男人,现在总给她一种心怀鬼胎的错觉。   他也撩起眼皮望着苏弥:“怎么?”   她说出顾虑:“你不会又藏我什么东西吧?”   谢潇言缓缓笑一声,矢口否认:“我可没那么多下三滥的把戏。”   话讲一半,他隔着艺术团的大门,注意到一个高挑瘦削的人影。   眼神变得凌厉几分,他压了压眉。   谢潇言没再说下去,稍稍抬起下巴,落拓的视线落在韩舟身上。   苏弥没在意他的走神,应了一句“没有就好”。   她说完,便转身往里面走。   韩舟将他鼻梁上的眼镜推到底,凝视着宾利的车窗,而后转向正往前走的苏弥。   苏弥见他在这里等着,稍稍一顿。诧异他怎么会来。   韩舟的语气不是很好,罕见的凉薄,质问一般:“你刚刚从谁的车上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楸川,ZZzz_ll,布梨的营养液   感谢:楸川,小苏睡不醒的地雷 第6章   ◎联姻对象◎   苏弥没料到韩舟会出现在这里。   她从前工作的时候,他没嘘寒问暖过,分手了倒是上赶着来探望。   不知道用意是什么,但韩舟显然没有他们已经分手的觉悟,他攥着苏弥的手臂,等她脸色铁青,给了他一个眼刀,韩舟才意识到自己力度过重,堪堪松开。   苏弥说:“你爷爷的车。”   韩舟眉头蹙起:“说话怎么这么冲?”   苏弥往前走,不再看他:“是谁没有礼貌在先?”   韩舟的视线还停留在门外那一辆漆光豪车上。   他度数比较深,不太确定是不是他心里想的那个人。那如临大敌、背后发凉的感觉渐渐变淡了一些,他才转头追上苏弥。   韩舟松一口气,应该是他多虑了。   他至今还记得苏弥说过,她很忌惮谢潇言。这话是他的镇定剂,屡试不爽。   可能她用的不是“忌惮”这个词,但含义大差不差。她个性悠静,因此觉得跟谢潇言这类人待在一起不得安宁。   韩舟跟谢潇言常有不合,苏弥帮他说过几次话,因而他直觉她还是会为他站队。男人之间总有些胜负欲,他不想输给谢潇言——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是因为嫉妒。   男孩子多少会有虚荣心,而韩舟偏偏就是那种家境不如人,自尊被压扁在地的存在。   他忘不了在三中低头走路的每一天,他忘不了那些钟鸣鼎食的小少爷在他的身边经过时,那养尊处优的优越,他们在酒场上豪迈地挥金如土,而他低头看到自己的浅灰色名牌球鞋,已经被一遍一遍洗得都泛白。   在这些人的面前,韩舟就是一粒不起眼的灰尘。   所以他要争,后天能够拥有的一切他都要争。   打球要赢,考试要当第一,他进娱乐圈,又挤进名利场。他想要当最亮的那颗星。   众星拱月的感觉总有一天会轮到他。   而他现在,已经快看到曙光了。   这样一番斟酌,韩舟采取了精神胜利法,获得片刻的释然。   “小早。”   苏弥顿下步子,严正看他:“只有我的亲人会这样叫我,收回使用权。”   韩舟无奈:“好了弥弥,你别不高兴了。”   他轻轻一笑,企图缓解气氛,给苏弥递过去一个礼品盒:“我的新专辑。”   苏弥瞥一眼,还在犹豫要不要收。   几秒后,她接过。   韩舟面色稍霁:“我跟童小园——”   苏弥被拦了去路,略有不爽。她忍住冲他翻白眼的冲动,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提起手里的礼品袋说:“东西已经领了,我呢,现在要进去排练,你要是没有别的事,麻烦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   “……”   “保安大哥,”苏弥见到对面穿制服的男人,拦下说,“有人意图骚扰,麻烦驱赶一下。”   韩舟大惊失色:“弥弥,你听我把话说完。”   两个保安急速上前,把人架着往外面走。   “喂,别扯我!——你听我说几句行不行?我今天给你好好解释,那天——别拉我衣服!”   苏弥走进排练室门口的大厅,韩舟的声音总算消失在耳边。   ……   车上。   陈柏丛坐着一直没敢动,从后视镜里瞄着坐姿松弛的谢潇言,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句:“老大,咱还看吗?接下来去哪儿?”   谢潇言缓缓地将墨镜戴回去,推上高挺的鼻梁,他看向窗外,注视着被架出来的韩舟,唇角轻扬起来,幽幽说:“没活儿了,你回去睡觉吧。”   陈柏丛一脸不可思议:“你确定?”   谢潇言一手枕在脑后,懒散道:“小爷今天心ʝƨɢℓℓ情不错,准假。”   陈柏丛高兴的:“好嘞,谢谢爷!”   -   排练完一场,已近黄昏。苏弥去茶水间倒了点水。   出来时,同事们围圈坐,在讨论什么,很难得见这么热闹的氛围。   苏弥将琴搁在腿间,慢条斯理地擦着松香。闲聊的声音传过来:   “这个骨相好绝,他是混血吗?”   “他外祖母好像是梵城人。”   “嗨呀,帅归帅,看起来就很难驾驭的样子。”   “人家也不需要你驾驭啦!快醒醒。”   ……   不出所料,他们应该在聊谢潇言和岭文的新闻。苏弥无意地瞄了一眼过去,看到手机屏上显示的那张被转到包浆的酒会照片。   苏弥也有点好奇。   究竟什么样的女孩能驾驭他呢?   得漂亮一点,但不用顶尖,因为他自己已经够英俊。可能要有钱,或许也不用那么有钱,反正也不会富得过谢家。性格温柔一点,也不需要太温柔,因为架不住这人有时候花花肠子多,一不留心就会变成他手心的软柿子。   想到中途,苏弥惊觉,她怎么像个婆婆给人家参谋起亲事了?打住打住。   正好这时。   旁边同事也提到一个话题。   “你们听说没?谢家好像有联姻的打算。”   苏弥擦好琴,抬眸正对上旁边瞧过来的眼。   被人逮住八卦——“欸苏弥,你是不是认识谢潇言啊,他跟田家结亲是真的假的?”   田家?   苏弥愣了愣,在脑海里搜索半天,确实揪出来这么一号人物。是金融行业的某位顶级企业家,儿时她跟着爸爸去拍卖会,有见过企业家本人,但对他的千金知之甚少。   她诚然摇头:“认识是认识,不过他的事情我不太清楚,很久没有联系了。”   有人翻出了田家小姐的照片,吐槽一句:“这田小姐也不好看啊,还不如跟你们苏家联姻。”   苏弥喝了口水,险些被“你们苏家”这几个字呛到:“咳咳,开什么玩笑?我和他八字不合——咳咳。”   众人笑嘻嘻打趣,没再起哄,很快把这话题略过去了。   姗姗来迟的江云快步进来,拍了一下苏弥的肩。   “耳环。”另一只矢车菊被放在苏弥的手心,江云说,“你那天跑得贼快,落音乐厅了。”   苏弥失笑,将口袋里的另一只拿出来。在手心摆成一对,“谢谢。”   江云俯身,凑过来问:“是不是分了?”   苏弥顿了顿,点头。   “真行,早就该分了。明天姐姐带你去找小狼狗浪!”   苏弥不置可否,笑着看她。   江云在旁边坐下,从箱子里取出长笛,又对她说:“既然你们分了,那我说话就不客气了。我不知道你是真没看出来还是故意视而不见,韩舟这个人哈,简直把想‘嫁入豪门’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敢直接劈腿把你甩了?是因为对你余情未了吗?——”   问题抛给了苏弥。   她懵懵地摇头。   江云继续说:“是因为他要留退路啊,傻子!”   苏弥已然很懵:“退路,指的是我吗?”   “对咯!虽然现在看起来童小园对他还挺有兴趣的,但童小园是什么人啊,人精里的人精,再说,她对韩舟的兴趣能维持几天还未可知。更何况她还是名门出身。你觉得童小园那家庭能看上韩舟吗?”   “……”苏弥摇头。   “所以啊,你就是他最好的选择。你又温柔又懂事,又对他那么说一不二。”江云拍拍苏弥的肩,“但是姐们恭喜你,幸好及时止损了,远离凤凰男保平安!”   “……”   苏弥其实不太喜欢把人分门别类的说法,她从不以最深的恶意猜忌别人。   但江云的话确实点醒了她一些,如果是真的,那连他最后的挽留都是鳄鱼的眼泪。   苏弥突然觉得可笑,他可笑,她自己也可笑。   怎么就在这样一个人身上白白耗费了这么多年?好在及时看清,还不算晚,没有真的让他诡计得逞。   江云啧啧,总结陈词:“谁说男明星不想嫁入豪门呐,男人可比女人势利得多。”   苏弥看向搁在凳子旁边的礼品袋,里面装着他的新专辑,她取出来看了看,其中有两首大热古装剧的OST。而这部电视剧的宣传正好是童家在做。   她只平静地看了几眼,便随手把东西丢进垃圾桶。   “你说得对。”苏弥心平气和地坐回来练琴,淡淡说,“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爱自己,我现在觉得没有什么感情是值得我劳命伤财的。”   苏弥一直知道韩舟家境不好,也看出他骨子里的自卑,于是一向很努力地保护着他的自尊。   她对人付出过善意,可惜的是,一点也收不回来。   戚哀的旋律从琴弦下传出来。   如果凉薄的人才可以应有尽有,那她今后也会试着不再相信爱了。   -   排练完,晚上来接苏弥的是老蒲,她父亲的御用司机。苏弥叫他蒲爷爷。   家里原本有三个司机师傅,出事之后遣散了两个,老蒲跟着苏父苏母去了南边,今天才一同归来。   苏弥很久没有享受坐自家车的惬意,她在回去的路上浅眠了一会儿。   很快到家。   苏弥看见家里上上下下亮着满灯,有着浓浓的烟火气。她高兴地跑过去,“妈妈!”   叶欣蓝把家门敞开,看见登上台阶的女儿,笑出鱼尾纹:“宝宝回来了。”   苏弥抓住妈妈的手:“你不要叫我宝宝,我都24了。”   爸爸苏振中从厨房里端着一碗鱼出来,围裙半解,也温和地笑着说:“你就是42也是我们的宝宝啊。”   苏振中是一个温和儒雅的中年男人,他很谦逊、对小辈也很有耐心。在苏弥看来,世上没有比她爸爸更好的男人。   兴许也是受到爸爸的影响,她才会看中韩舟身上那可贵温柔的书卷气。苏弥见多了身边游戏人间的公子哥,韩舟这样的个性自然是独特的。   只不过现在想来,以貌取人是最大的错误。   苏弥瞅一瞅爸爸手里的鱼汤:“你怎么还亲自下厨?”   苏振中把碗筷放置在桌上:“荀姨天天在家照顾你,也没个休息时间,难得回来,给她放了个假。”   苏弥说:“好,她也蛮辛苦的。”   一家人好久没坐一起吃饭,很难得的温馨氛围,没有提太多消沉的消息。   不过苏弥从爸妈的攀谈里得知,公司已经解除危机了,只是目前还处在运作困难的状态,损失严重,元气大伤,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重建。   最重要的是,需要钱。   饭后,父母收桌,苏弥去给乌龟喂食。   她下楼时,听见厨房半敞的门内传来小心翼翼的交谈。   爸爸说:“我还是觉得结婚这事不能这么草率,得问问小早的意见。哪怕给她挑一挑对象的机会呢?”   妈妈说:“你说的是有道理,但是公司现在迫在眉睫需要资金投入,恐怕没有那么多时间给她去挨个甄选。愿意帮我们的人家一只手也数得过来,那也是人家挑我们,哪有我们挑别人的可能?”   苏弥心一拧巴,听见爸爸叹了一声。   她手扶在墙上,轻握成拳——结婚?   听他们的意思,大概是要为她指定婚配对象。   然而联姻也要看门户等级,如果早几年,苏弥可以找到不错的婚配对象,但眼下家道中落,她能“配”得上的,恐怕也屈指可数了。   妈妈又说:“而且啊,小早不是和那个唱歌的男孩儿接触了一段时间吗?万一人家情投意合——”   话音未落,苏弥插了一句:“我分手了。”   父母齐刷刷扭头看过来,皆是一愣,几秒后,爸爸问:“什么时候?”   苏弥:“就前几天。”   妈妈诧异的眼神里又藏着点心疼,问道:“怎么回事?没有听你说。”   苏弥坦白说:“是因为他和别的女孩暧昧不清,我可以忍受别的缺点,但是三心二意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苏振中蹙着眉摇了摇头,“怪不得我看那小子就觉得不对劲,一脸动机不纯。”   苏弥敛着眸,不再为韩舟辩解。   过了会儿,她说:“你们……是打算让我联姻吗?”   叶欣蓝掩饰性地轻咳一声,绕开这个话题,说道:“前段时间潇言不是回来了吗?我们跟他爸爸就商量着,好久没碰面了,要不要一块儿吃个饭联络联络感情?”   苏弥不是傻的,听得出话里有话,她惊讶道:“谢潇言?他不是和田家结亲了吗?”   苏振中道:“你没听说吗?他把田家的婚退了。”   苏弥:“什么???”   见她这反应,苏振中也没打算再瞒下去,严肃的脸色复现一点轻柔的生机,微微笑看着苏弥,半开玩笑,半征询意见的友好语气——“谢叔叔让我问一问你,愿不愿意嫁给他们家小谢?”   苏弥不假思索:“当然不愿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1 23:31:48~2022-12-12 21:48:57期间为我投出ʝƨɢℓℓ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周10瓶;九川5瓶;阿冬瓜、ZZzz_l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援兵◎   爸妈因她的矢口拒绝一起愣住。   排除情感基础的话,苏弥挑男人眼光其实挺高的。   她认为自己条件不错,怎么也不能选太差的。   谢潇言这人呢,谈不上差,但是他那副成天悠游散漫、混不吝的样子,让苏弥很容易联想到一些鸡犬不宁的生活。   又或者,她的下意识回绝,实则是对联姻这件事本身的逃避。   谢潇言是她的幌子,苏弥心底那一点千金小姐的傲气,不允许她逆来顺受地走上被支配的人生轨道。   苏振中见女儿神色凝重,问她:“怎么了吗?你们小时候很亲的。”   苏弥摇头说:“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肯定不一样的。”   叶欣蓝闻言也关切地问一声:“闹矛盾了?”   家人总把这一些事想得简单,觉得小辈的不合都是小打小闹。   苏弥泄气,没再解释,她知道怎么说他们都无法感同身受去理解,破镜难重圆这个道理。   苏弥在接下来的彼此沉默之中冷静下来想了想,她垂首,抿唇不语。   爸爸的公司危急存亡,现在她成了唯一的赌注,被丢出去赌一把,就足以让父母赢回风光。   倘若她不想骑虎难下,就得让爹妈左右为难。   叶欣蓝看她实在纠结的模样,“要不算——”   苏弥打断,“我想一想吧。”   她轻飘飘地丢出这几个字,而后便转身上了楼。   ……   回到房间里,苏弥还是很疑惑,谢潇言怎么会把人家的婚给退了?纯粹是因为不喜欢吗?听起来很冲动的行为,但确实挺符合他的作风。   他从来就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   苏弥甚至觉得,他要是没遇到心上人,终生不娶也是很有可能的。   那谢崇安呢?   想让苏弥和谢家联姻,这个原因倒是很好猜,谢崇安和苏振中多年同窗情,必然是想着在好友患难的时候帮衬一把。   联姻会让他们之间的资金支持显得更加合理化。   想着这些。   苏弥打开手机,没什么目的地划了几下,从前她工作结束后回到家里,会习惯性地打开韩舟的聊天框,和他讲一讲这一天的收获,哪怕得不到回应,苏弥乐在其中。   现在把韩舟的对话从置顶移除,她的列表便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漫无目的之际,苏弥在搜索框里慢吞吞输入了“谢”这个字。   和谢潇言的聊天框弹出来。   记录还停留在六年前,她慌里慌张写出来的那篇小作文,还有他那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嗯”。   想知道有没有被他删掉好友。   苏弥打开谢潇言的朋友圈,看到近半年可见的一条线。   没删她。   她油然抒了一口气。   想过很多次,如果再次见面要怎么样组织她的开场白,然而都没有派上用场,重逢显得那么猝不及防。   就在她看着对话框失神时,一张图片蹭一下跳了出来。   惊讶于他们同步打开对话框的心有灵犀,苏弥惊得从床上坐起,她打开照片。   是一只小乌龟趴在他的手心。   小时候的吉祥物。   她有一只,他也有一只。是一起买的,小乌龟随他们一起长大。他出国六年,时刻把“龟儿子”带在身边。   比小乌龟更吸睛的是男人骨节分明的指,葱白而细长,骨肉匀称,松松地悬空托举着那只乌龟。在明亮饱满的光亮之中显得剔透苍白。   谢潇言又发来四个字:看看闺女。   苏弥依言起身,去阳台拍了一张卡卡的照片传过去。   他评价:怎么蔫儿了?   苏弥:……   卡卡最近有冬眠倾向,时不时窝在壳里面不出来。   她回:它困了。   谢潇言:电话换了吗?   话题跳得有点快,苏弥谎称:换了。   然而下一秒,急促的来电铃声简直振麻她的手。   “……”   接起,就听见他笑得戏谑,慢慢悠悠说:“不是换了?”   苏弥不太给面子:“挺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谢潇言一时没接话,像是在沉思,片刻后发出微弱笑意,“苏小早,你没在背后骂我吧?”   苏弥一凛:“我为什么要骂你?”   “我刚才打了俩喷嚏。”谢潇言给她讲着荒唐的缘由,懒洋洋的:“想了半天,除了你,好像也没别人对我有意见。”   苏弥无言:“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的夜晚很平静,才不会有那闲工夫骂你。”   他笑一声:“没骂我?那我就理解成想我了。”   “……谁会想你?厚颜无耻。”   半晌,谢潇言笑着,嗔了一句:“傻子。”   苏弥正要让他说清楚为什么嘲讽。   下一秒,电话就被挂断了。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我行我素的呢?   她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   -   这事暂且翻篇不提。   又过一周。   苏弥去求职。   黎映寒给苏弥引荐的那位金主爸爸姓丁,是一家娱乐公司的老板。   他给她推过去微信,又大致和她讲了讲手头正在准备的项目,意图让苏弥和他们公司旗下的艺人合作。并且另给了苏弥一个谈事情的会所地址,约她三天后见面。   到指定日期,苏弥抵达后,call黎映寒问他有没有来。   黎少爷也是个忙人,在电话里一个劲说着:“来了来了,你先进去,你找丁起就行,报我名字,一会儿我就到——红中!”   苏弥:“……”   她没再对不靠谱的人抱有希望,一边往会所大楼里走,一边给金主爸爸发消息,问有没有到。   丁总可能同样在忙碌,没有及时回复她。   会所占据一整栋,苏弥在大厅静坐等候,盯着墙角一株菊花出神。   有另外的宾客过来。   一行人浩浩荡荡,气势磅礴。苏弥的视线捕捉到一个身段妖冶的女人,颇有大小姐出街的阵仗,身旁跟了一群黑衣男性随从。与她贴身搂抱的是个个子不高的男人,南方面孔。   苏弥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这个名字,丁楚楚。   她的中学同学。   联想到这里的老大丁总的姓氏,苏弥猜测二人有点渊源。   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攻击性,但这超过五秒的注视成功吸引到了丁家小姐的注意,丁楚楚瞥一眼过来,略微吃惊,稍稍扬起她画的精致的细眉:“苏弥?”   正要上电梯的一帮人在她一声令下后顿住脚。   丁楚楚踩着恨天高,又袅娜款步靠近过来:“你找谁?”   苏弥起身,友好微笑:“我来找丁起先生,请问他在不在?”   丁楚楚说:“他是我叔叔。”   与此同时她身后传来窃窃的闲谈:   “是苏弥啊。”   “草,真纯。”   丁楚楚偏过头,一个眼神剜过去:“找死?”   众人噤声。   她又看向苏弥,脸上冷意消失,转而为从容大方的笑:“来玩儿牌么?反正等人也是闲着。”   苏弥婉拒:“我来办正事。”   “玩玩咯,高中不是还一起打过排球?”   她坚持说:“今天没有兴致,我等你叔叔过来。”   丁楚楚所言不虚,她们上学时关系还算可以。虽然丁楚楚在校内是出了名的跋扈张扬,但她很会看碟下菜,苏弥自然属于上乘的碟,商界的酒场、舞会,都是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方。   所以丁楚楚没来招过她什么。   不过现在,就说不准了。   虽然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敌意,但第六感告诉苏弥,来者不善。   如果没有记错,丁楚楚和童小园是很铁的闺蜜。   童小园跟韩舟是一个阵营,苏弥又与韩舟划清界限,二人纠葛算不上好看。   尽管丁楚楚是这三角关系里的局外人,但以她和童小园的亲密程度,她在这其中的属性不言而喻。   苏弥不想打牌,丁楚楚没再邀请她,敛着眸狡黠一笑,“找我叔叔干嘛?准备出道了?”   苏弥:“不是,谈工作。”   丁楚楚说:“他可能在楼上休息,我领你过去吧。这会所大,你找不着地方。”   苏弥略一犹豫。   丁楚楚抬了抬下巴,冲着苏弥的手机:“他回你消息了?”   她摇头。   “走吧,指定在楼上睡觉呢。”丁楚楚将披在裙子外面的外套往上牵了牵,另一只手十分自来熟地搭着苏弥的肩就往前走,“他工作多,成天倒头就睡着,说不定看手机晚了没注意到你给他发消息。”   苏弥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但没有再问下去,跟着丁楚楚去寻人。   在丁楚楚旁边一直的男人大概是她男友,名叫阿堃,丁楚楚向他抬一抬下巴,阿堃收到指示,将茶室里的灯光都打开。   “坐着等一下吧。”丁楚楚又看向苏弥。   苏弥迈步进去:“你说他在这里睡觉?”   丁楚楚扯了张凳子坐下,笑吟吟:“我不也是猜的嘛,没在那就是还没到咯。”   她又冲男友招一招手:“阿堃,来发牌,跟苏小姐玩两局。”   苏弥环视一周,屋子里一共ʝƨɢℓℓ有五个男人。加上这个阿堃。   一把沉甸甸的筹码被散在桌面上。   苏弥皱眉说:“你们玩吧,我看着就好。”   “这么不给面子?”丁楚楚点了根烟,抽得风生水起,睨向苏弥,“你陪我玩几把,我叔那儿我给你说去,怎么样?”   苏弥落座。   倒不是因为顺从丁楚楚的意思,她只是明哲保身。   “稍等,我回一下消息。”   苏弥低头打字,给黎映寒通风报信:我没有见到丁起,丁楚楚把我扣在这里玩牌,我怀疑她给我挖坑。你快一点过来。   半分钟后,黎映寒:卧槽,你得罪她了?   苏弥: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   黎映寒:你找个机会跑啊。   苏弥:跑不了,这里都是她的人,这会所也是她家的。自保为上。   黎映寒:现在主要问题是我也不敢得罪她啊,她能把我财路都给断了。   苏弥:……?   阿堃讲粤语,苏弥听得一知半解,只看着他和丁楚楚眉来眼去调笑。   他洗牌洗得很利索,苏弥瞧一眼他的动作,又看向丁楚楚势在必得的笑。   丁楚楚问:“玩大的?”   苏弥反驳:“小的。”   对方笑出声,别有深意的语调:“啊抱歉,我忘了,苏小姐近来家境堪忧。”   “……”苏弥梗了下,想回击,但一时没有找到适合的言辞。败下阵来。   她看向丁楚楚意味深长的笑容,心头警铃大作。   对峙的情景里,最可怕的不是你死我活的场面,而是这种时候,剑拔弩张、风声鹤唳。一切都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炸金花。   三张牌在手里,苏弥一一推开,运气不错,是一把同花顺。8、9、10。均红桃。   苏弥没有加注。   在这个局上,她没有丝毫要“赌”的意思,在丁楚楚的压迫感前面,苏弥深谙,她压得越多,越是难以全身而退。   很快,牌被揭开。   苏弥目瞪口呆地看着丁楚楚和阿堃手里数值更大的同花顺。   丁楚楚笑起来:“出师不利啊苏小姐。”她将筹码揽入囊中:“那我就不客气咯。”   第二轮开局,苏弥看着阿堃洗牌的手势。不过他的动作很快,她的眼也钝,没有看出丝毫破绽。   就这么第二把、第三把……不知道多少回合,苏弥仅有一两次险胜。   但看丁楚楚神色,倒像是刻意安排了让她赢两把消除疑惑似的。   很快,苏弥面前的赌注仅剩寥寥。   意识到了严重的不对劲,苏弥及时叫停:“稍等,我需要打一通电话。”   “ok,你打。”丁楚楚抱起手臂,一副我看你能找到什么援兵的架势。   苏弥打算再联系一次黎映寒,她背过身去,面对着茶室外面一道自动门。   还在通讯录里翻阅电话号码,余光里外面宽敞的大厅和长廊,声控灯逐一亮起。   等到苏弥被近在眼前的惨白灯光刺痛眼睛时,她抬起眸,看到正迈开长腿大步往门内走的谢潇言。   他穿件墨绿色的花衬,领子上缀着星星斑点。   衣服领口开挺大,隐隐看到衬衣扣子也系错位,若是别人这样大概率是走得太急导致粗心大意,但这发生在谢潇言身上就合理。   他从前就是不会规矩穿衣的人,而偏偏这种不规则的方式又在他的身上极具表现力,给他懒散松弛的身姿平添一丝疏狂不拘。   男人腿长,脚下带风,三两步走进,踏入门槛。   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丁楚楚脸色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凝了凝。   他微微侧目看向苏弥。   “谢。”   苏弥如蒙大赦,过去扯了一下谢潇言的袖子,她稍稍踮起脚凑到他耳边有话要说,他也稍稍低下头。   她声音很小:“他在出千。”   谢潇言看向坐在丁楚楚旁边的男人,挑起一抹鄙视的笑。   巨大的安全感让苏弥有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正要退到一侧,把战场留给他。   然而下一秒,心脏又紧紧一收。   她的手被男人牵了过去。   冰冷的指骨被他攥紧暖烘烘的掌心。   他牵人的力气也谈不上温柔细腻。就这么扯着她,谢潇言走到桌前,堪堪将苏弥的手松开。   丁楚楚还没有从他的手上挪开视线,微微抬眉,诧异不减。   谢潇言两手撑着桌子,稍稍俯身注视着丁楚楚,笑问:“您这是什么表情?不记得我了?”   丁楚楚忙讪笑说:“谢潇言,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   谢潇言讲话带笑,语气却一点也不客气:“那也不起来打个招呼?架子够大。”   “……”   旁边不明事理的阿堃旋即要挺身而出,又被丁楚楚按回了气势。   丁楚楚竟被他激得真站起来,抬手要握。   谢潇言视而不见,瞄一眼乱糟糟的桌面:“玩到哪儿了?我替她。”   丁楚楚收起桌上一摊牌:“没问题,正好苏弥今天手气不行,看看谢小爷能不能给她赢回来。”   牌被顺势递给阿堃。   谢潇言冷不丁说:“我来洗牌。”   丁楚楚愣了愣,随后跟阿堃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冲谢潇言说:“你坐一下吧。”   “不必了,”他轻轻扬眉,勾出一个讥讽的笑,“我们速战速决。”   “……”   桌前的筹码被他捡起来,零零星星还有几个可怜巴巴,谢潇言瞧一瞧,手一抬,尽数撒进赌注堆里。   苏弥从小就觉得,拥有孤注一掷的勇气的人,势必能成大器。   谢潇言看着对面人,不疾不徐地洗着牌。   没了左膀右臂的丁楚楚显得却没有那么淡定了。   谢潇言同样没再押注。   一分钟后,牌被掀开:一边是AAK(最大),一边是223(最小)。   丁楚楚拿的是最小牌,霎时间脸色黢黑。   谢潇言笑了下,云淡风轻的:“one more time.”   “……”   丁楚楚给阿堃使了个眼色,让他坐过来。很显然她招架不住这兵荒马乱的心理战。   第二轮。   摊牌。   谢潇言拿到手是AKJ,阿堃缓缓将牌掀开,脸色难堪——235。   视线从对方的烂牌手里收回,又挪向他们面面相觑的神色,谢潇言微微一笑:“再来。”   最后一次,谢潇言甚至没再看牌,用手指夹住,展示在对面二人眼前。   三个黑桃A。   如果说丁楚楚的陷阱暗藏机锋,那谢潇言就是把赤.裸裸的作对写在了脸上。   他不懂得收敛,就喜欢这种碾压式的快感。   苏弥简直看呆,手法这般狡黠,不知道混迹了多少个罪恶之都的夜。   谢潇言噙着淡笑,慢慢悠悠开口:“继续吗?”   在丁楚楚将将呼出一口气,正在组织语言怎么认输之时。   谢潇言敛了那一点微妙的笑意,苏弥看到他的眼底一道努力在克制的戾气。   他稍一抬腕,牌被甩到阿堃的脸上,谢潇言再度开口,声音低沉,压迫十足:“丁楚楚,你欺负谁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小修一下   感谢在2022-12-12 21:48:57~2022-12-14 00:0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楸川、钟明秋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他喜欢你◎   阿堃给谢潇言递了根烟,谢潇言接了但没抽,揣口袋里。   氛围还是挺僵持,不知道是不是苏弥的错觉,头顶吊灯灯芯像是跳了下,而后便像蒙了尘一般,变成饱和度过低的暗影。朦朦胧胧拢着灯下人恣意潇洒的身姿。   腕骨发凉,谢潇言敛眸,慢条斯理将衬衣袖口扣上。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丁楚楚抬起下巴,一副八卦的神情笑着看谢潇言。   “做好你该做的事,管好你该管的人,轮不到你知道的问题,别问。”   他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睨着丁楚楚,笑得轻蔑,“好歹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久,丁小姐怎么还是一点眼色也不会看?”   丁楚楚险些表情管理失控,很快又收敛住愠气,赔笑说:“冒昧了。”   谢潇言:“是挺冒昧的。”   打量她片刻后,他再度开口,语气讥讽:“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吧?”   丁楚楚指尖的烟快燃尽,她抽了一口,烟灰掉落在桌,烟尘漫上灯罩。   “当然。你罩的人我一向敬三分。”   说着,丁楚楚起身,绕着桌子过来,看向苏弥,笑得惺惺作态:“好久没见了,苏弥。要不改天一起吃个饭吧?”   苏弥:“……”   她正要拒绝,手腕蓦的被旁人一捉,被拎到身后。   “吃什么饭?总不能是鸿门宴?”   丁楚楚一滞:“怎么会呢,当然是——”   不等她把话讲完,谢潇言散漫地笑了下。他拽着苏弥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往外迈步:“恕不奉陪,走了。”   少顷,身后传来一声昂扬的:“以后常来玩!”   谢潇言懒得搭腔。   苏弥跟在他的身侧,抬眼就看到男人利落的下颌,很快,一对尖锐的视线瞥过来,跟她对视,像在询问她哪里不适,苏弥不安地ʝƨɢℓℓ扭动着手臂抗议,但对方丝毫没有要把她放开的意思。   “谢潇言,你给我——放手!”   终于,她忍不住干嚎了一声。   紧接着,胳膊总算自由。到电梯口,苏弥固执地瞪住他,恼了好一会儿憋出五个字:“没有羞耻心。”   谢潇言停下步子,歪着脑袋看她,笑得吊儿郎当:“牵你一下能掉块肉怎么着?”   “……”   他一本正经道:“做戏要做足知不知道?”   苏弥好想翻白眼,忍耐住:“那你也应该提前和我说一声。”   他闻言,往前迈一步,将她的腕拎起来,煞有其事在研究:“哪块肉掉了我看看?”   “……”苏弥慌张甩掉他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他好笑说:“是么,小时候扯着我走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   “……”苏弥还不上嘴。   某人不依不饶:“我没跟你算过账,你倒是开始倒打一耙了?”   苏弥的表面还是云淡风轻,内心已经开始张牙舞爪了:啊啊啊好想把他咬死!   如果这世上势必有一个人会毁了她的端庄,那一定是——!!!   电梯门开了,她气势汹汹迈进去,用沉重的脚步表示抗议。   谢潇言眼底含笑,优哉游哉跟进来。   苏弥不用猜也知道,一定是黎映寒把他请过来救场的。   能跟丁楚楚抗衡的人不多,像谢潇言这样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更少了。   如果说上学的时候,丁楚楚对苏弥是客气,那对于谢潇言之流就近乎恭维了。岭文势力之大,他们掂得很清。尤其眼下谢潇言刚“登基”太子爷之位,如果还想在这个圈子里混,对他少说也得持着三分敬惮。   除此之外,这人个性还这么轻狂散漫。   连苏弥都觉得,丁楚楚今天要是不低头,他那盛气凌人的架势能下一秒就把这小小会所夷为平地。   安静沉闷的电梯里,苏弥思前想后,还是该说些什么,毕竟能风尘仆仆赶来给她救场的关系,起码还是很经得住考验的。   谢潇言比她想象中要靠谱一些。   说谢谢吗?   然而,开口却变成了:“你洗牌怎么会那些手法的?”   “小儿科。”他语调淡淡,拽得很,“想学教你。”   苏弥看他的眼神变得耐人寻味:“……”   那双轻佻的眼微微一扬:“不信?”   她说:“看起来就像是个惯犯。”   谢潇言笑起来:“惯犯?图钱?我犯得着吗?”   苏弥没说话。   电梯门开了,她往前走。   身后传来悠悠一声,自嘲的口气:“枉我一世英名,怎么败坏在这破地方。”   “……”   她并不理会,拐进旁边甬道,去洗手间。   谢潇言没跟过去,在外面大厅等她。   ……   几分钟后,苏弥出来。   她看到的第一个场面是:谢潇言正在扯住姗姗来迟的黎映寒,揪着他的外套衣襟,拳头抵在他喉结处,把人摁墙角,一个劲问他:“是不是爷们儿?”   黎映寒连连摆手说:“我真不知道丁姐今天过来,我也不知道苏弥哪儿惹她了,我看她俩平时还挺和气。   “不是我说谢潇言你至于吗?是不是兄弟下手这么重!?我都快被你勒死了!   “靠靠靠,撒手!我这衣服五万块!靠!”   谢潇言冷冷一笑,微微折身看着矮他半个头的男人,他屈起指敲一下对方额头,挖苦道:“你这脑子里除了钱还剩下什么?”   被放开的黎映寒一边整着乱糟糟的衣服,一边感叹世态炎凉,阴阳怪气道:“钱当然重要啦,毕竟某人眼里,兄弟如衣服,女人如手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我只能跟钱建立忠实的感情咯。哎!”   他做潮牌服饰,本人也时髦得不行。像谢潇言打扮起来最多只配一件单品,比较克制,不会把自己弄得花里胡哨。但黎映寒不一样,每天一串耳环项链墨镜叮叮当当往身上呼,力争做时尚界的弄潮儿。   苏弥走过去,闻见了他身上雪松香水味儿。她没什么脾气地敛着眸,浅淡的话音里又带点委屈:“怎么现在才来?你还不如不要来。”   黎映寒见到苏弥,速速赔笑:“我惦记你呢妹妹。那丁总说今天一直在加班开会,问能不能另约时间?”   苏弥拳头都捏起来了:“你怎么不早说?”   黎映寒:“冤枉冤枉!我刚才收到他信息。”   他说着就要翻手机消息给苏弥看:“你看你看。”   苏弥不想看。   她举起拳头,冲他做了个恶狠狠的示威表情。   已经走到门口的谢潇言又转身过来,还没搞清楚苏弥出现在这里的状况,他回眸看她一眼,淡淡问:“你要约什么?”   “……”苏弥懒得跟他解释,“我的工作,你不要问。”   看她一眼,他没再吱声。   苏弥稀里糊涂跟着前面两人上车的时候,在想一件旧事。谢潇言上高中时似乎就收拾过丁楚楚的某一任男友,她印象不深,于是问谢潇言。   少爷已经懒散地坐在她身侧,舒适地抱着后脑勺,恣意慵懒的休憩姿态。他合着眼,听苏弥问他是不是克丁楚楚男友?   这才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勾起唇角:“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打架。”【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苏弥不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差错,继续帮他回忆:“你还好意思说,那个时候,你差点把人家胳膊都卸了。”   “是么,”谢潇言想了想,大概率是没想起来,于是不以为意地说,“可能是他命里缺条胳膊,我替天行道。”   “……”   老天爷,到底有没有人来治治他?   苏弥忍耐再忍耐,没在人家的车上翻白眼。   开车的是陈柏丛。   坐在副驾的黎映寒系上了安全带,忽的转头问了句:“哎,我听说你俩要联姻,真的假的?”   一句话成功地车里的氛围霎时间凝固,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每一个人。   苏弥烧红了耳朵,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如坐针毡。   如果能跳车的话,她会一秒消失。   “……”一个装傻。   “……”一个充楞。   十秒后,异口同声——“不知道,没听说。”   而后默契又虚伪地看向各自的窗外。   黎映寒是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更兴奋地问了句:“那要是真的,你们两个以后会在一个被窝里滚来滚去、这样那样吗?”   “……”   “……”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   二十秒后,一个烟盒被抛掷过去,毫不留情地砸在黎映寒脑袋上。   “去死。”   黎映寒“嗷嗷”惨叫一声。   无辜!   -   工作没谈妥,还差点散财了,苏弥回到家赶紧去佛像面前拜一拜,驱驱霉运。   临近傍晚,她在家里练了会儿琴。没有料到,就这么两三个小时的工夫,消息已经在圈子里不胫而走。   苏弥泡了个澡出来后,看到微信消息里,韩舟打来的三个语音通话。   她不禁好奇,什么事着急成这样?   正揣测着,第四通电话又拨了过来。   苏弥接起。   韩舟开口就是:“他回来是找你的吧?”   苏弥愣了半天,“他”是谁?回来是回哪儿?   很快她反应过来,很可能今天谢潇言去给她解围的事被他知道了。   大概率是童小园告诉他的。   苏弥被他这质问语气弄得想笑:“是不是要我把‘无权过问’四个字凿在你的脸上才好?”   韩舟声音抑了抑:“他喜欢你,我早就看出来了。”   苏弥已经不想戳破他的荒唐,心平气和说:“多谢告知,如果我和潇言终成眷属,你也算是半个红娘,会给你发喜糖的。”   他沉沉道:“你不应该和他在一起。”   “对,我应该变成提款机,永生永世被你绑在身上。地球不应该绕着太阳转,应该绕着你转。”   韩舟:“……你说话一定要这么夹枪带棒吗?”   苏弥:“一定,因为你太晦气了。”   “……”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4 00:00:46~2022-12-15 00:10: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江周10瓶;小苏睡不醒zZ 5瓶;钟明秋、mowww、楸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17 winter◎   韩舟被呛得一时间没有接上话,明明是苏弥的声音,但她的口吻却令他格外陌生。是柔软的,也是凉薄的。   在他维持缄默几秒后,那一端传来轻描淡写一声:“没有别的事我先挂了。”   韩舟赶忙喊住:“有事。”   她轻声问:“什么?”   他调整一下呼吸,将那个不愉快的话题掠过去:“我给你的,专辑听了吗?”   苏弥说:“我没有听。”   “里面有一首歌是写给你的。”   “……”   “你回去听一听,我等你答复。”   预感又要遭到攻击,韩舟讲完就及时挂断了电话。   苏弥:“……”   急促的忙音让她太阳穴跳了几下,怎么能把抢挂这种事让给他?她就不应该太有礼貌。   苏弥按了按脑袋,气不ʝƨɢℓℓ打一处来。   她当然对韩舟的歌没有兴趣,甚至于听到他的声音十分不悦,但没兴趣是一回事,好奇又是另一回事。抱着八卦心态,她去音乐软件搜索了一下韩舟的专辑名。   专辑名叫《17 winter》,封面是他的侧脸照。他穿最适合自己的白衬衣造型,垂着眸,像在沉思或者回忆。   最热门的那一首是同名主打歌。   苏弥点开歌曲介绍,看到专辑的概念:与17岁的自己超时空对话。   继续往下,点开主打歌。   弹出来付款页面。   苏弥:“……”   ?   怎么还要钱?   花钱是不可能给他花钱的。   手机被她气馁地往床上一抛,苏弥跟着倒头躺下。   天花板的水晶灯已经有些年头了,褪去一层夺目的色泽,光亮变得柔软,盯着看也不会太伤眼。旧物总能让人觉得和蔼。   她在这静谧的光下想起一些往事。   不知道韩舟会怎么回忆十七岁,但苏弥至今想来,那是她最傻气最单纯的年纪。   单纯是个褒义词,但又可以和好骗画等号,显得并不那么睿智。   苏弥的确不是个睿智的人,如果她能早一点清醒,能再精明一些,就不会为了韩舟背井离乡去那么远的城市上学。   家里人早安排她出国。   但是苏弥想留在国内参加艺考,一方面就是因为韩舟的志愿学校是南城音乐学院。   高三的冬天,她以一个人出国会很孤单为由拒绝了父母的好意铺路,选择跟韩舟一起参加艺考。   她甚至考虑到他的经济条件,愿意陪他一起坐火车。   然而苏弥进了站后却迟迟没有见到韩舟,直到列车出发,她没有等到他一句解释。   到了晚上,苏弥辗转难安,百般揣测,终于等来了他的一条短信:不好意思啊苏弥,我妈妈今天突发心脏病,我送她去医院,一直到现在才忙完。你有没有去考试?   这个理由听起来是可以原谅的,苏弥总算松下一口气,回道:我已经在南城了。   韩舟回:没有耽误你的事就好,希望你能考出好成绩。   她又问他母亲的病情。   她一路的郁结跟痛楚就这样轻飘飘地消失在了字里行间之中。   因为他母亲的健康受到威胁,她仁慈地没有丢出责备,还反过来好言安慰,让他们好好休息。   南方的雨很凉,酒店的被子很薄,夜晚像一个无底洞,吸进去她所有的积极情绪。   那就是她一败涂地的17 winter。   灯光让眼睛变得眩晕。   想到这里,苏弥对韩舟的想法突然没有那么好奇了。   她如今能够掂量出来,他的回忆里,她究竟占据几分重量。   可能是羽毛,可能是尘埃。但一定重不过他手里的前途。   笃笃。   笃笃。   敲门声传来。   “宝贝,还没睡呢?”叶欣蓝将门推开小缝,观察一番,猫着腰进来。   苏弥坐起来,“你找我有事?”   叶欣蓝进来,在她身侧坐下:“今天去见丁总了?”   苏弥说:“没有见到,只见到了他的小侄女。”   “楚楚啊?跟她打招呼了没?”   妈妈还不知道因为一些破事,他们的关系变得不再那么单纯,但过了报喜不报忧的年纪,苏弥只莞尔一笑,点点头:“嗯。”   叶欣蓝把手里的平板打开,给苏弥递过来。   苏弥看着上面一张穿工字背心的猛男照,愣了愣。   “妈,你这是……”   “这个是华克董事长的儿子。”叶欣蓝一边说,一边把肌肉猛男的撸铁照放大,“你看合不合你口味?”   苏弥:“………………你是怎么想的呢?”   叶欣蓝很会看她脸色,知道这是不喜欢的意思,立刻翻到下一张,“这个是才力集团的副总,看起来气质不错,我见过本人,挺有礼貌的。就是年纪比你大的多了点,但也没过三十。年轻有为,我比较喜欢这个小伙子。”   苏弥看着照片上头大身体小、长了一副精明脸的男人,扶额。   “下一个,这个是——”   “妈妈。”苏弥按住妈妈滑动照片的手,无奈说,“我非得和这些人结婚不可吗?”   叶欣蓝能理解女儿的不满,她摇了摇头,意味深长说:“这里都是和我们家最登对的家庭,不按条件一个一个筛的话,妈妈怕你再走错一次路。”   苏弥沉默。   她知道爸爸妈妈一直对韩舟有些微意见,但他们从没拿心里想法给过苏弥压力。   做父母的大都不愿意让女儿下嫁,所谓“扶贫”,她从前觉得这是偏见,后来经历了、体验了,才慢慢懂得父母的良苦用心。   苏弥虚着视线看着妈妈手里的电子设备。   叶欣蓝说:“你不愿意看,那就先好好休息吧。妈妈不难为你。”   说着,平板被退回到主屏幕页面。   苏弥瞥见屏保上恍如隔世的一张照片,忽的定睛凑过去。   “我的天,这是什么时候的照片?你怎么还有呢?”   照片居然是她和谢潇言的合影。   在南城火车站门口的广场,隆冬时节,身后是流动匆忙的人影,谢潇言穿着三中的冬季校服,身长而挺拔,天太冷,他的笑意显得苍白干涩,嘴角的弧很浅,溢出痞气,姿态能看出散漫不拘的气性,有种万事不过心的拽。   苏弥站在他的身侧,隔一拳距离,她绞着手指,立得规规矩矩,努力在挤出一个笑容,但并不快乐。   叶欣蓝说:“你和小言的照片呀,忘记啦?你艺考的时候,人家陪你去考试。大冬天,来来回回不容易的。”   “……”   经过母亲的点拨,以及照片对她的边缘记忆进行唤醒,苏弥又记起了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那日她进了站,找到位置坐下,想用睡眠来熬这漫长的五个小时,但对面的大叔在打呼,吵得她睡不着,苏弥索性拿出书来读。面对面式的座位,桌子隔开两边世界。   她沉默地阅读,满脑子在想,韩舟为什么没有来?   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看了几行字,很快,一个步调冒失的人闯进余光里,搅乱她的思绪。   车子出发还没几分钟,少年背着书包在火车的过道之间快速地穿梭,像在找人。   直到看见扎着马尾、长得清清灵灵的女孩,端坐在窗前读书。   谢潇言松一口气,他走过来,看向苏弥对面刚刚睡醒的大叔。   “换个位置。”   大叔莫名其妙看他一眼:“你谁啊?”   手里夹着几张红票子,合并了一张车票,一起递过去。他重复一遍:“换个位置。”   “欸,好的好的。”   大叔兴奋地领了钱,提着行李就撤了。   谢潇言坐下来,倚在靠背上,坐得姿态闲散。可能是刚才跑得太急,还在重重地呼吸,苏弥没有抬眼,却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他穿的还是校服,可见是刚从学校出来。   没有多问什么,苏弥情绪低落,对来人视而不见。   谢潇言先开口:“他怎么没来?”   她淡淡答:“不知道,或许是家里出事。”   苏弥说完,稍稍抬起眼,看向他苍白的颊,他凌厉的一双眸正在对她审视与判断。她问:“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想了想,笑一下说:“听说南城的小笼包很好吃,去尝尝。正好平时也没人一块儿去,组个队。”   苏弥疲于去思索他蹩脚的理由,就当了真。   少顷,她又为自己的自尊辩解:“你不用觉得我可怜,不管他来不来我都会全力以赴,这是我的前途,就算一个人也会走下去。”   他没说话,平静看着她。   很快发现出端倪,摆在桌上的书画满五线谱,谢潇言看不懂,但他觉得,再难啃的书也不至于看这么久都不翻页。   她心里有事。   “无不无聊?”他突然问。   苏弥是耐得住性子的,谢潇言不行,没坐一会儿,他提议说:“找点东西玩玩。”   而后偏过头去,目光锁定乘务员的购物车。   他买来一副扑克。   “两个人怎么玩?小猫钓鱼吗?”虽然这么说,苏弥还是把书收起,给他们的消遣提供位置。   他在脑子里搜索了一番,问她:“盖棉被会不会?”   一个练反应的小游戏。口中说出来的数字如果和抽到的牌一样,就拍一下桌子。   谁更敏捷呢?答案显而易见。   苏弥每次动作都慢半拍,手掌叠在他的手背上。谢潇言的手都被她拍红。   被惹怒的还是苏弥,第八次惨败后,她气急败坏说:“你就不能让一让我!”   他笑得灿烂又狡猾。   苏弥伸手佯装要抽他,被谢潇言擒住手腕,他哄着说:“好好好,让你赢,让你全都赢回来,行不行?”   然而,被.操作出来的胜局也没有意思。   牌玩够了,苏弥意兴阑珊地托起下巴,跟他赌气。吵吵闹闹、别别扭扭的车厢,好歹不再那么孤单失意。   ……   叶欣蓝见她笑意微澜:“怎么样,想起来没?”   “想起来了,”苏弥说,“是我提出想在这里拍照纪念,让一个过路的阿姨拍的。”   她看着年代ʝƨɢℓℓ久远的合照,心中泛起一点暖意。   其实,17岁的冬天也没有那么一败涂地。   虽然没有韩舟,但还有爱护着她的朋友。   苏弥稀里糊涂地想,如果一定要找个人结婚,那还不如是谢潇言。   -   翌日一早,苏弥用完餐,坐在桌前喝牛奶,思前想后,斟酌许久,她给谢潇言打了个电话。   那时九点,他的时差应该已经很顺利地倒了过来,于是电话被很快接通,对方声音挺慵懒的,也让人判断不出是不是没有睡醒,开口沉沉地讲了句:“Hello?”   苏弥开口寒暄:“早啊,你在干什么?”   听见她的声音,他有点意外地顿了下,声线含笑:“刚洗完澡,穿衣服。”   “……”   半晌,她“嗯”了一声。   准备好的台词突然刹住车。   苏弥在酝酿这通电话该从何说起。   谢潇言等了会儿没听她吭声,语气幽幽:“一般来说呢,有女孩儿一大清早给我打电话,多半是梦见我了。”   “……”   他压低声音,不怀好意问:“梦见我什么了,苏女士?”   苏弥对他的臭屁行为翻一个大白眼:“……你是在没话找话吗?”   谢潇言笑起来,同时他那边传来外套拉链的声音,很快听见他问:“说吧,什么事?”   苏弥说的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退了田家的婚啊?”   “嗯?”有点意外的上扬语调,略一沉吟,他说,“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就因为这个吗?”   谢潇言沉默了一下,故作幽深道:“你确定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有什么不能说?为什么卖关子。”苏弥很容易被他欠欠的语气惹毛,她正在竭力镇定。   谢潇言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突然停了,像是穿衣服的动作停下来了,闲庭信步的脚步声也停了,一阵安静终于给她一种要正经谈事的错觉,他说:“因为——我不是处男了,人家不要我。”   “……??”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都不干净了,还能去祸害别的姑娘?”   苏弥大为震撼,脸上一时间热浪滚滚,蹭一下站起来:“你在说什么?”   他还在气定神闲地笑:“你知不知道,男人的第一次有多重要?”   “……”   “苏小早,话说回来。你睡了我的事,好像到现在也没给我个解释吧。”   苏弥在屋里兜圈,握着手机像是抓了个烫手山芋,丢也不是,听下去也不是。   但餐厅里实在太过安静,于是把手机拿再远也能听见他那声戏谑的:“也不能我一直不提,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5 00:10:41~2022-12-16 00:0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17 10瓶;mowww、楸川、故城旧巷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上门提亲◎   苏弥是个不经逗的。   几乎能看到她瞪大眼睛,屏气凝神的惊骇模样,谢潇言勾起唇角,迈步往楼下走,餐桌上有阿姨为他准备好的早餐。他晨跑完没有太大食欲,捡起碗中一只姜饼小人,掰掉脑袋,放进嘴巴,慢条斯理地咀嚼。   他一抬头,看见候在外面的车。   “你、你在寻我开心?”安静一阵,电话那端谨慎的声音颤巍巍传过来。   他憋不住的笑显得过分猖狂。   苏弥一秒被激怒:“谢潇言!”   “嗯?”   她默了默,牙关咬得紧,说话声音却还是轻轻柔柔:“好讨厌你。”   谢潇言将旁边没有拆封的饼干礼盒提起,往外面走。   宾利停在落羽公馆门口。   谢潇言坐在副驾,将礼盒搁在陈柏丛的腿上,慢慢悠悠对电话说:“说两句就急眼了?”   “……因为你过分。”   “哪里过分?你知不知道,我为此承受了多少心理创伤?”   苏弥说:“是呢,我还以为你好伤心,被我伤害。其实根本就没有,你活色生香得很,你死猪不怕开水烫,我就是多余担心!”   他微微一滞,反问:“担心我?”   “对啊,你当时说走就走,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想理——算了不讲了,早该想到你脸皮很厚的。”   谢潇言不算是很敏感的人,但他对苏弥有特殊的洞察技能,以至于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清楚地判断出情绪,能压断她理智的那根弦的,一定是突破了临界点的难过和委屈。   谢潇言手支着下颌,他看着玻璃前方的树影,敛了微茫的笑意,心底填了一点莫名的惆怅。   半晌,他压了压声线:“我以为你讨厌我。”   苏弥脱口而出:“是啊,当然讨厌你,现在也讨厌。”   谢潇言失笑。   他尽快回归正题:“专程打电话来问我和田家的事?”   苏弥:“嗯,不是,我是想说……”   讲着讲着,声音又低下去。可以判断出她的愁肠百结。   谢潇言:“支支吾吾。莫非你是想问,能不能嫁给我?”   苏弥惊呼:“我的天啊,你这个人,真的是——”   他笑着:“好啊,被我说中了。”   “才不是,自恋狂!我就不应该大早上给你打电话,一天好心情都被毁掉了。烦人。”   苏弥发泄完,就气急败坏把电话挂了。   谢潇言举着手机,仍然在笑。   被戳中心事的人才会跳脚。   她那丝毫没有攻击力的声音还缠缠绕绕在耳畔。   少顷,他退出通话界面。   就在两分钟前,一通来电被占线。   他给的备注是“老谢”。   是他的爸爸谢崇安。   挺意外的。不知所为何事,谢潇言回拨过去。   谢崇安接通后,声音凉丝丝的,语调冰冷像AI:“潇言,下个月月中有一场慈善晚宴,邀请函在我这边,晚些时候我让人送过去给你。比较重要,务必要去。”   谢潇言轻哂:“务必?如果我不去会怎么样?”   谢崇安微微沉吟:“给我你不去的理由。”   他轻描淡写的:“不乐意。”   “胡闹。”AI的声音终于有了点情感色彩,是愤怒的,“没有你不乐意的份,你代表的不是你个人,是谢家。”   这些道理不用父亲点醒,谢潇言门清。他不是傻子。   但是跟谢崇安讲话,他习惯了拿腔拿调的姿态。谁也没有错,错的是隔阂。血浓于水,又相看两厌。自儿时起,他们就维持着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   最终,他也懒得犟下去,“知道了,我会到场。”   挂掉电话,他看向窗外。车子开在护城河的边沿,早点摊烟熏火燎,蒸蒸雾气往天际升腾,与清晨的薄雾交融。   谢潇言看走神。   对于亲情,他的记忆停留在七岁以前。他在梵城,随母亲和祖母生活,遗憾母亲早早因病过世,七岁那年他被接回燕城,见到他的父亲——是一个冷若冰霜,和他妈妈截然相反的人。   他很想知道这样的人有没有体温,去碰一碰他的手背,谢崇安反握住他的手,把他拎给旁边的阿姨,让阿姨问一问他有什么需要,而后头也不回走出家门。   每一个早晨,谢潇言趴在二楼窗前,看到这样交织的浓雾,看着熙攘的、嬉笑的人群。听着铲子煎蛋,食物下锅的声音。家长领着孩子来买早点,贴心地给他们擦拭嘴角的包子油,给他们系好松散的红领巾。   它明明是一座有着浓浓人情味的城市,但谢潇言很长时间都觉得它像一个冰冷的盒子。在这里,只有亲,没有情。   算是幸运,他的继母是一个体面人,给他应有的照料和嘘寒问暖。   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谢潇言突然回国,谢崇安是高兴的,因为他的小儿子谢烺这几年沉迷于搞乐队,无心整顿家族事业。   谢潇言成了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但他也不能白当人的提线木偶。   谢潇言不是为了公司回来的,他给谢崇安提出的条件是找苏家说媒。   彼时他对着一叠名媛千金的照片,看也不看就撇到一边,他和爸爸说:“如果非要娶一个,我选苏弥。”   谢崇安问为什么。   他淡淡一笑说:“熟啊。”   -   燕城冬天几乎不下雨,但那天从艺术团排练完出来,苏弥发觉地上有几处湿津津的水塘,雨水正细细密密往下倾落。   她带了伞,但没撑起来,在屋檐下等老蒲来接。   江云的男友来送伞,江云问苏弥要不要一起回。苏弥摇摇头说:“一会儿家里司机会过来。”   “那我们先撤啦,拜拜!”   苏弥跟她挥手道别。   她低下头看水塘,在水中摇晃的光影里看见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忽而耳边传来江云的一声惊呼,“喂!你别在这丢人现眼!”   苏弥瞄过去,发现江云被人打横抱起,被抱怨的男士委屈地说:“我怕你鞋湿了嘛。”   苏弥失笑。   相当羡慕别人男友的体贴。   因为韩舟的体格显弱,苏弥揣测他大概率抱不起一个ʝƨɢℓℓ人,但哪个女孩不希望有被心上人公主抱的待遇呢?   有一回雨天,她的鞋子进水,加上前方窄路积水很多,于是小心翼翼试探一句,问韩舟能不能抱她过去?   她用开玩笑的口吻和他说,韩舟也用玩笑话的语气,指着十米宽的马路说一句:“要不我开车送你去对面好了。”   苏弥笑意僵在脸上,并不好笑……   韩舟经常说她很乖巧,不娇气。   大概是因为她很清楚,他不是适合撒娇的对象。   韩舟不知道,曾经也有人能够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起。   用伞尖在水面上滑出几圈混乱的弧,短短一会儿,苏弥想了很多乱七八糟的。   没几分钟,一辆车停在跟前,老蒲急忙从车上下面,撑着伞来接她:“小姐久等了。”   苏弥微笑说:“没有,我也刚刚结束。”   “冷不冷?太太给你准备了厚外套。”   苏弥上车,确实看见叠在后座的一件呢大衣,她将大衣裹在线衫外面:“我现在不回家,要去一下Ark酒吧。”   开车的老蒲停下手里发动车的动作,扭头看她:“是……有什么急事吗?这么晚了。”   苏弥听懂他的弦外之音,爸爸妈妈会担心,她垂首,喃喃说:“不要紧的,我回去和他们解释。”   老蒲还是放心不下,“那恐怕先生和太太会着急。”   “真的没有事,你就和妈妈说,”苏弥的神色隐没在暗处,她抿了抿唇,羞赧道,“我去谈婚事。”   “……”   “她知道的。”   老蒲恍然,似笑非笑说:“好的。”   苏弥摸了摸臊红的耳朵:“嗯。”   Ark是黎映寒投资的一间酒馆,他说上回那件事是他没安排妥当,于是要给苏弥赔罪,所以请人去喝酒。苏弥深受喝酒误事之害,当然没有答应,不过黎映寒说请谢潇言一块儿过来,当是给他接风,虽然现在谈接风为时已晚,但是苏弥觉得确实得有一些话是得跟他当面说一说才好。   苏弥抵达的时候,简笙跟黎映寒在吧台划拳,没见谢潇言。   简笙打扮得很利落,一身精英女性的OL装扮,大概是刚从律所结束工作,她的嗓门扯得一向豪迈,苏弥刚迈步进门,就听见她跟黎映寒厮杀的声音。   “他没有来吗?”   两人同步回头,看向她。   简笙按住苏弥的肩,给她使了个眼色,冲着窗外斜了斜眼:“等你半天了。”   苏弥偏头看去。   隔着雨幕,谢潇言也正微微撩起眼皮看向这里。他倚在车门处抽烟,穿件黑色夹克,雾跟雨笼着他颀长身影,让人看得不真切,只觉得高挑瘦长,但他定定地看着苏弥的那对眸子里,却有着很坚定的东西。她揣测不出一二,那是晦暗的,沉重的,漫长的。   像是沉淀在岁月深处的灰色胶片。   跟她对视上,谢潇言稍稍抬起下巴,苏弥懂了他的意思,是让她过去。   简笙抓着她的手:“加油,拿下。”   “……什么呀。”苏弥脸一红,觉得莫名其妙。   黎映寒也跟着:“加油,拿下。”   苏弥举拳对他:“你不要讨打。”   “……”   再看过去,谢潇言已经支起了一把伞,还在那站着等候。   苏弥深呼吸一口气:“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   她严肃地整了整衣裳,正要迈步,又折回来,她擎起简笙面前的酒杯,灌了一口。   壮壮胆。   然后推开门,出去。   走进风雨中,苏弥裹了裹大衣。谢潇言迎过来,帮她遮掉雨水,她问:“你为什么不进去呀?”   谢潇言一边为她撑着伞,一边将烟蒂揿灭在垃圾桶上。   “冷一点清醒。”   有道理,冷一点更清醒。他身上的烟草气息混合着冬季凛冽的雨水将她裹挟,苏弥觉得脚步飘忽,风刀霜剑割着她纤细肌肤,仿佛游走在危险地带。   她敛着眸,没抬头看他。   谢潇言问:“找我说什么?”   “……”   他笑得挺玩世不恭,将她藏不住的心思看破,“上次没说完的话?”   “……你不要乱猜,我们换个地方说。”   苏弥的架势像女主人,把车门扯开,她率先坐进去。   车上没人,明明车内空间很大,但即便只有两个人待着也显得逼仄。   雨一小就显得可爱,淅淅沥沥的冲着车窗。   “第一件事……”   苏弥慢吞吞地开口梳理:“我想澄清一下,当时我觉得我应该没有——睡你,因为第一呢,我们的衣服都穿得很整齐,应该不至于有很清醒的意识,结束之后再把衣服穿回来,这很不合理。第二点,我听说第一次会很疼,但是我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   苏弥头头是道给他分析。   谢潇言支着太阳穴,眼快闭上,挺闲适的姿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但嘴角有微不可察的笑意,在笑她或是别的什么呢,看不出来,他总是深不可测又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继续说:“或者,没有疼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捕捉到重点,终于掀起眼皮,淡淡瞥过来一眼。   苏弥支起了一只手的小拇指。   细细的,小小的。   谢潇言眼色逐渐变得凝重:?   苏弥收回手,忙说:“我想你应该也不希望被人这样猜测,所以这件事基本就这样真相大白了,可以理解吗?”   他气笑:“可以没有,但不能污蔑。”   “对,是这个意思。”苏弥重重点头,“所以其实那就是一个很乌龙的事件,也过去那么久了,我们不要再提了好不好?”   “行。”半晌,谢潇言颔首,将此事翻篇,接着问,“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你应该知道我们家最近情况比较困难,爸爸需要一点点帮助,所以他让我……我想能不能,就是想问你愿不愿意……”   “愿意什么?”   “结婚”二字难以启齿。苏弥闭上眼,眉心揪着,在做心理斗争。   很快,谢潇言很通情达理地笑了下:“我知道了。”   她睁开眼,看向他的眼神颇有几分可怜:“所以你,可不可以呢?”   谢潇言低头,打开手机日历,翻了翻时间,忽的问她:“哪天有假?”   苏弥没明白他的意图,但想了想,应了一声:“后天就有。”   他说:“在家待着。”   “怎、怎么了吗?”   做好了标记,手机灯光熄灭,谢潇言眼中笑意渐深:“等我,上门提亲。”   “……”   他侧过身,深深打量她,学着她惯会请求的语气说一句:“好不好?”   苏弥揉了揉发烫的耳垂,半天,“哦”了一声。   他含着笑看她渐变的脸色,忽又说:“手伸出来。”   “嗯?”苏弥一头雾水。   “不偷偷牵你,伸出来。”   苏弥掌心摊开,递过去。   男孩子有力的指骨勾过来,缠住她的小指。   “拉钩,”拇指的指腹贴在一起,盖了个章,他说,“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16 00:07:53~2022-12-16 12:4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www 2瓶;楸川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公主的鞋◎   苏弥不是拿定了主意之后,就打算一头扎进婚姻不管不顾的人。   她是谨慎的,想到许多的后顾之忧,所以她吞吞吐吐,言辞闪烁。   在心底细致盘算了很多的细节问题,也拟了一部分该提出来的条件,大到婚礼,小到柴米油盐酱醋茶,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婚姻能不能有一个期限,总不能真的和他白头偕老吧?   想想就可怕。   她怎么可能会跟这个玩世不恭的混球过一辈子啊?!   不过她憋着没说出口的话,被这个章盖回了肚子里。   他先发制人拉了钩,搞得苏弥晃了晃神,把谈条件之事抛诸脑后。   她闷闷不语。   咕咕——   胃先出声。   苏弥不好意思地捂住肚子。   “想吃什么?”谢潇言已经听见,笑着问。   想了想,她说:“火锅。”   他在脑子里搜索附近一带的火锅店,将坠在胸前的拉链慢条斯理往上提了提。而后下车,换座位:“走,去看看lucky。”   认识太久的好处之一,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心有灵犀。苏弥弯了弯唇:“嗯!”   谢潇言开车,后面还捎了两个拖油瓶。   明明是黎映寒赔罪,又变成谢潇言请客,谁让他是天生大款,阔绰得很。   简笙得知喜讯,在后面放了一路的结婚进行曲,苏弥叫她低调一点,八字还没一撇,谢潇言倒是挺满意,下巴抬起,悠悠说:“放,别停。”   苏弥:“……”   他看过来一眼,笑容淡淡:“喜庆喜庆。”   他进入氛围的速度也是有点快。   三中门口的老火锅店,小柴犬还在风雨不动地坚守岗位。Lucky认识他们几个人,兴奋地朝着来人汪汪喊。都是老朋友。   称了少爷的心,没有四人位了。   在靠窗的角落ʝƨɢℓℓ坐下,很清净的二人世界。   谢潇言的心情肉眼可见地不错。   他基本掌握苏弥的点餐口味,将菜单给她,问有没有要补充,苏弥扫了一眼,被他精准拿捏:“没有。”   她捏着装白水的杯子,无声地看着水波,恍惚想到以前也有一次坐在这个位置。   是一个晴朗的下午。   那天年级球赛,放学很早。   因为谢潇言帮她提高了一点数学成绩,苏弥答应在这里请他吃火锅,她坐在座位等人过来时,拿手机百无聊赖在逛贴吧。   三中贴吧的吧主属性很明显,是谢潇言的迷妹。甚至滥用职权给谢潇言创立了一个独属于他的版块,里面一长串红色精品贴,吧主还在网上搞活动,征集各路为他创作的情诗。   苏弥点进去当然不是为了看谢潇言,她只是想搜集一些作文比赛的消息。   在字里找字,被一个让她敏感的名字吸引。苏弥看到了韩舟二字。   韩舟、xxx、xx、谢潇言、xxx,谁最帅?   苏弥点进去。   是一个投票贴。   毫不犹豫,她在韩舟的名字后面按了圈圈。   投票结果即刻显示,苏弥差点没气晕过去。   怎么就两个人投了韩舟?!   看着谢潇言一骑绝尘的票数,她心里有点不舒服。   苏弥觉得韩舟是很好看的,兴许她的审美有点和大众脱轨,但也不至于夸张成这样吧?   就好像自己喜欢的明星在比美环节输得惨烈,苏弥代为羞耻,赶快退出贴子,眼不见为净。   没一会儿,谢潇言来了,还带来一个好消息,首战告捷。今天的球赛,他又赢得很风光。   苏弥瞧着他,仔细打量他的五官,确实很好看,但她越看越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灌了几口水,谢潇言瞥见她脸色,问:“不开心?”   苏弥看着他衬衣领口松散的衣扣,腹诽道:骚里骚气的,韩舟就不会这样。   她嘟囔:“为什么喜欢你的人那么多?”   他苦苦地笑了下,意味深长说:“多么,你又不喜欢我。”   苏弥声音扬起八个度:“我当然不喜欢你,我喜欢的人比你好看多了。”   谢潇言被噎了一下,莫名其妙说:“我碍你眼了?”   “对。”她很不留情地回击。   他顿了顿,懒洋洋说:“行啊,那你找你喜欢的人陪你吃。”   他把喜欢的人这几个字咬的很重,赌气似的,紧接着,站起来就往外走。   苏弥撇嘴,不吃就不吃,她自己吃!   一分钟不到,余光里的人还没走到门口,他又折返回来,张扬嚣张的架势。   坐下。   苏弥瞪着他:“你怎么又不走了?”   谢潇言懒懒散散抱起脑袋,二郎腿一叠,语气死乞白赖:“我当然不能走,我得赖着,还得大吃特吃,谁让今天你请客,想用激将法忽悠小爷我,你先问问我的胃答不答应?”   他自称小爷,做派其实很大爷。还是那种滚刀肉老大爷。   苏弥咬牙切齿:“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他将计就计地笑起来:“对咯。”   “撑死你!幼稚鬼!”   “ok,看是我先撑死还是你先气死。”   苏弥确实快气死了:“谢潇言,你不要说话,给我当哑巴!”   幸好,他是会及时收敛的。叫他当哑巴他就真不说了,很多时候也不是故意呛她,他也不想看到她真的生气。只不过,人各有怄气的方式。   ……   苏弥目光从一圈一圈波纹收回。   抬眼发现,谢潇言正在注视着她。他那双眼凌厉又深邃,还狡诈。让人看不出任何想法,苏弥反倒是纯洁得很,有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   谢潇言看她眉目的敌意跟警惕,勾了勾唇角:“什么意思?想反悔的眼神。”   她沉吟,抚平眉心:“我说到做到,一言九鼎。你不要杯弓蛇影的,搞这么紧张干什么?”   他叹了声,煞有其事道:“你也知道我们男人,讨个老婆不容易。”   老婆这个词又让苏弥警觉。   再看一看他。她也在心里唉声叹气,怎么一眨眼就要跟这个能把她气死的人结婚了?Unbelievable!   然而事已至此,还是谈一谈要紧事。   苏弥平静开口说:“我跟你商量几个事。”   “你说。”他执起汤勺,撇开浮在汤面的泡沫。   苏弥直言:“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不太想办婚礼。”   闻言,谢潇言的手腕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掀起眼皮看她。   她继续说:“你想一下,婚礼那些繁琐的程序很烦人,而且你不觉得,婚纱是要留给喜欢的人穿的嘛。”   “……”谢潇言没接话,大概在思考。   苏弥补充:“意思就是,婚礼应该为爱情举办的,而不是为了婚姻走个仪式,何况是我们这种塑料婚姻,就更没必要了。以免以后我们各自碰到真爱了,不能大张旗鼓地操办,就会很可惜。”   谢潇言放下手里的勺子,他支着下颌,沉思片刻,颇为严肃地问她:“什么叫各自碰到真爱?”   “就是字面意思啊。”   他挑眉,眼神锋芒微露:“碰到真爱,然后?”   “然后,我们就……”苏弥想了想,“这就是我打算跟你商量的第二个点,如果碰到真爱的话,我认为我们应该给对方选择的机会,奔赴爱情。”   他讥诮:“离婚?”   苏弥点头:“是这个意思。”   谢潇言笑得懒散,嘲弄语气:“合着这婚还没结成,已经想着哪天分道扬镳了?”   苏弥说:“眼光要放长远,我们现在谈好这些条件,才不至于到时候闹得难看。如果你哪一天碰到比我更合适的女孩,你会感谢我这个观点的。”   沉默少顷,谢潇言说:“婚礼可以不办,开源节流。”   苏弥为他的妥协欣慰点头,又期待他的下一个答复。   谢潇言垂下眼睫,他很为难。这阵为难持续到苏弥眼前的青菜煮熟,他习惯性地为她捞菜,放在小碟子里晾着。   终于,他答应道:“你想离婚也可以,我没有办法。”   苏弥微笑着,真诚地说了句:“谢谢。”   谢潇言的嘴角也弯出一道自嘲的浅浅笑意,掩盖掉他眸底的黯然心绪。   她说:“那一年为期好不好?”   半晌,谢潇言:“嗯。”   抱起手臂,他倚在沙发靠背,平静地看着苏弥斯斯文文吃东西的样子。   他淡声说:“一年也满足。”   -   谢潇言的上门礼很简单粗暴,他带了三张卡。一张彩礼,一张聘礼,一张是单独给苏爸的。   那天苏家的父母都在。   谢潇言打扮得很正式很精致,穿件黑色丝绒西服,身姿修长,熨帖垂坠的西裤很好地修饰了他笔直的腿型。他坐在客厅跟爸爸攀谈,无论平常他多么自由散漫,谢潇言谈正事的样子让人感觉是靠谱的。从容稳重,也足够谦逊。   苏弥想起江云说的,天生贵族跟挤进豪门的人不一样,他潇洒自如的优越气势,的确是韩舟比不上的。   挺奇怪的,苏弥已经隐隐会开始在心底拿韩舟和谢潇言比较了。   苏振中说到嫁妆,谢潇言轻轻一笑:“您不用准备,人嫁过来我就赚翻了,还能让您赔进去这些么。”   苏弥默默点头。   算他会讲话。   苏振中犹豫说:“我只怕帮不了老谢,还给你们家拖后腿。准备多少不是重点,我们的心意得到。”   谢潇言说:“苏伯伯,您不必觉得亏欠,如果是和别人家,这叫客气,但是和你们,我只有真心。”   苏弥坐在妈妈身侧,她发觉叶欣蓝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妈妈很喜欢谢潇言。   苏弥从小就知道,因为她妈妈觉得他长得很俊,是一个妥妥颜控,就喜欢长得好看的小孩。不然也不会存那么久他们的照片。   叶欣蓝啧啧好几声:“还是小言好啊,还是小言好。”   苏弥:“……”怎么感觉她在内涵谁呢?感到择婿眼光被狠狠鄙视。   末了,谢潇言斟酌着说了句:“我爸今忙,没请得动。哪天有空,我带他一块儿登门。”   叶欣蓝忙说:“理解理解,老谢太忙了。他提前给我打过电话。”   谢潇言看过来,颔了颔首。   谈完正事,谢潇言说还带来一件东西。   是给苏弥的。   他捏着龟儿子走进来时,苏弥兴奋迎过去:“普普长得好快啊。”   谢潇言看着她的笑颜,也跟着笑一笑:“来见见老朋友。”   两只小乌龟被合并在一起。   苏弥蹲在水缸前,看着被放进去的普普一步一步慢吞吞爬到了卡卡的身上。她惊喜说:“他们居然还认识哎。”   谢潇言说:“动物也有灵性。”   乌龟是在三年级时候买的,在学校后街的集市。买宠物要讲眼缘,哪怕卡卡一直没有露出脑袋,苏弥在众多的乌龟里一眼相中它。在乌龟最少的那一只水缸里,它缩着头和四肢,闷闷地待在一角。   她俯身看了很久,转头对旁边的男生说:“谢潇言,这一只小乌龟好像你啊,一直缩在壳里ʝƨɢℓℓ面不出来。”   谢潇言盯住她,匪夷所思问:“……what's wrong with you?”   苏弥拍他一下,温和相劝:“讲中文啦。”   她又问老板:“这一只多少钱?”   老板指着说:“一只二十,这俩在这好几天了,人挑剩下的,你要的话,两只三十贱卖给你。”   苏弥没讨价还价,拿出小皮夹。   比她更快的是谢潇言递过去的纸钞,他说:“两只都要。”   谢潇言付的钱,于是他获得了取名权,一只叫Charon(卡戎)、一只叫Pluto(冥王星)。   她懵懵地问:“什么意思?”   他想了想,告诉她:“一生一世。”   英文名太复杂了,苏弥说一只叫卡卡、一只叫普普,这样会顺口一点。   他表示同意。   被谢潇言领走的那只普普,蔫头耷脑。苏弥语重心长说:“你也要快乐一点,不要像乌龟一样缩在壳里,偶尔也要探出脑袋来透一透气呀。”   谢潇言嗤一声:“你才乌龟。”   是后来上大学以后,苏弥在英文书上看到tidal locking这个词,意为潮汐锁定。被放逐在星系边缘的冥王星,与天体卡戎潮汐锁定,互为依靠,面对面拥抱,永不离弃。   或许那时谢潇言还小,不会直译,才找来了“一生一世”这样一个类似的形容。   作为东西方文化的结合体,他的身上有种含蓄的浪漫。   看到这个解释的时候,苏弥看卡卡的眼神都多了一丝触动。   这个理念和她很适配,她是一个长情的人。不然怎么会喜欢韩舟那么多年?不然怎么会到现在还留着米老鼠的手套呢?   夕阳余晖洒落在龟脑袋上。   苏弥敲敲卡卡的壳。   很奇怪,蔫头耷脑的普普现在神气活现,反而是小时候活泼的卡卡窝在了小小角落里。   苏弥感慨一声说:“动物之间应该有纯粹的爱情吧。”   有人回答:“人类也有。”   她笑了下,淡淡说:“你不要唬我。”   谢潇言没蹲下,手插在兜里,站在水缸的侧边,看着苏弥落在额前的发,他细致观察她的神色,却从那平静的笑里看不出端倪。   没多久,他提议说:“带你去个地方。”   苏弥没迟疑,说;“好。”   便起身跟他出门。   外面暮色四合,谢潇言走在前面,到大门口,顿了顿步子等等她。苏弥跟上去,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爸爸老了很多。”   苏弥闻言,鼻子就酸了,轻轻地“嗯”一声。   谢潇言微微折身,看着她的眼,岔开话题说:“我们走快一点,一会儿天黑了,鬼会出来。”   苏弥仓惶地惊叫一声,赶紧加快步子,“你神经病啊谢潇言,吓死我了!”   他笑起来,跑在前面。   她紧赶慢赶地跟上。   就像小的时候很荒唐在追着夕阳跑,几步跑完,苏弥没有那么害怕了,反而舒心地笑起来。晚风湿漉漉的,像是雨水要来。   目的地是茶星对面的一间中世纪教堂。   “记不记得这儿?”   沿着坑洼不平的泥土路走到尽头,谢潇言把门推开。像展开尘封的年岁,潮湿的灰尘跟记忆同时涌过来。这里已经废弃多年,但苏弥一看里面的陈设,仰头那高悬的穹顶,正泛着迷蒙的光亮。   从前是一张古旧的壁画,不知道什么时候装上led显示屏。   屏幕上有流淌的星星,这样抬头看去,好像穹顶不是顶,而是没有边际的银河。   苏弥收回视线,又警惕地四下看看,对一肚子坏水的男人心存疑惑:“是有什么机关暗道吗?怎么带我来这里。”   谢潇言将门虚掩上,款步走到她跟前:“小时候在这里结过婚。”   苏弥才注意到脚下,是一面崭新的红毯。她有点无语回答他说:“那是过家家。”   “看来记得。”他笑得还挺得意。   怎么不记得呢?简潮是司仪,简笙和黎映寒是伴娘伴郎。婚礼的策划是“新娘”苏弥本人,“新郎”是被赶鸭子上架没一点好脸色的谢潇言。   苏弥:“……”怪尴尬的,说这事。   有点难堪,她转移视线,又抬起头去看星星。   她问:“这是你装的屏幕吗?好漂亮。”   谢潇言不置可否,也随之抬头望去:“数数看有几颗星。”   苏弥还真玩性大发,抬手数了起来在屏幕内流动的星星,像在猜谜似的。   一、二、三、四……   还没数上几个,星星突然开始缓缓往下坠。   “咦?”她纳闷地皱眉。   紧接着,坠落的星辰挨个淡去,整个屏幕的暗夜蓝色仿佛被一只手徐徐擦净,底色调变成了温和的浅粉,随之而来,像烟花一样绽开的字符赫然眼前——   Marry me!   苏弥一惊,旋即回头看去:“是你布置的吗?”   “当然,”谢潇言笑得从容,他将手抄在裤兜里,倚着桌子站,“求婚的环节怎么能少。”   说完,他从兜里取出一个戒指盒,展开在她眼前是一枚闪亮的粉钻。   与此同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窗外一抹斜阳的光线被淋得潮湿,戒指折射着这湿润的微光,让她的心和眼也浸在一种潮湿粘稠的雨夜氛围之中。   在淅沥又温柔的雨声中,谢潇言单膝跪地。   他浅淡又真挚的声线显得清澈:“嫁给我,苏弥。”   “……”   苏弥挪着步子,一点一点往前,而后她伸出手。   那枚戒指将她的无名指圈住,十足熨帖,像是量身定制款。然而他分明就没有提前告知。   谢潇言也很满意,“相当完美。”   苏弥曲一曲手指,笑起来:“好看。”   因为熟悉,他总是能正中下怀地给予她满满当当的喜悦。   突如其来的求婚,苏弥心下有一点吃惊,略掀起一点波澜,比想象中平静一些。没有感动得要落泪,或者与对方抱头痛哭的冲动。   归根结底,还是场塑料婚姻。   或者说,她想象中向她单膝跪地的人,不是眼前的人。   好像也没别的话能说了,不想让时间停在这尴尬瞬间,她看一眼窗外,转移话题说:“雨下大了,我们快一点回去吧?”   谢潇言也看了看外面,说:“那等我两分钟,我去车上拿伞。很快。”   “哦……好的,我等你。”   苏弥站在教堂门口等候着,摸一摸她的戒指。   外面天色暗沉,不远处是车水马龙的立交桥,苏弥愁眉不展地低头,看向脚下。   门前的地面本是干燥泥土,被急雨一冲,变成烂泥,雨水尚未淹没地表。但再看一看自己的鞋,怕是要遭大殃了。   只能踮脚过去了。   她为这莫名其妙的事烦心时,谢潇言的伞已经递送了过来:“来,你撑着。”   苏弥一抬头,伞柄赫然竖在她眼前。   啊?   苏弥迟钝地接过去,她正要说这把伞两个人一起撑也够吧,也不用绅士到这个份上谦让给她?   而后,下一秒,她没有说出这话的契机,整个人便被一把腾空捞起。   那一瞬间,苏弥心跳不止,她惊诧地看着抱着她往前走的谢潇言。   伞面承接着线珠般滚滚而落的雨水,在虚虚的雨雾中,她并不平静地看着他下颌与鼻梁的利落骨骼,有种呼吸被扼住的慌乱感。   他笃定一笑说:“我知道,公主的鞋不能湿。”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17、江周10瓶;楸川4瓶;舟亭舟、钟明秋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预收   《月亮航班》   疑似第16号情敌出现的时候,夏安终于有点坐不住了。   “刚刚给你讲题的人是谁?”   阮宁面不改色:“高二学长,怎么了?”   大少爷若无其事一笑。   行,以后就叫学长给你讲题吧。   ……   单方面决定冷战,盯着手机一整天,夏安心道:谁先求和谁是狗。   终于在第458分钟等来阮宁的一通电话。   看着来电显示,少年轻蔑冷笑——他可不会原谅始乱终弃的女人,不要妄想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好。   很快,少女柔软声音传来,显得着急:“怎么办啊,最后一道大题我真的算不出来。”   “……”   “安安?你怎么不理我?”   夏安眉心一蹙,裹紧羽绒服就去对面楼里找人。   “来了,等着。”   青梅竹马‖男暗恋   ————   《梦里黄昏》   齐羽恬曾经觉得,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以好友的身份爱一个人,为他传递一封封情书。   故意在人群里找寻他,在被抓包的瞬间又要装作视而不见。   是谓暗恋的苦果。   她曾见过凶猛的爱意前仆后继朝他涌来,她看到无数期待的目光在球场上朝着他追逐。   而话题中心的少爷,回到教室甫一坐下,女孩们纷纷上前搭讪。   少年长了一双祸国殃民的脸,脸上却噙着漫不经心的笑,他轻描淡写地瞥一眼局促地站在人群外的女生,看向她手里的矿泉水,问:“给我买的?”   齐羽恬心跳漏一拍,笑笑说:“隔壁班的ʝƨɢℓℓ啦。”   钟杨若有所思地扬扬眉梢,接过水:“谢了。”   -   很多年以后,齐羽恬站在舞台上。   她听到为她摇旗呐喊的声音,她终于也拥有了两千万粉丝,座无虚席的演唱会。   却黯然地想,当年坐在她后桌的唯一听众,他不会来。   再会在同学会。   返程的路上,他乘她顺丰车,大雨滂沱,他淋雨离去。   很快被她发觉,他故意遗漏在她车里的伞。   ……   无意间某天,在粉丝扒糖的蛛丝马迹里,齐羽恬看见那一场演唱会的茫茫人海中,他坐在底下,微微压着帽檐,露出一双如少年时桀骜深邃的眼,抬头聚精会神看着舞台。   同时被扒出的还有他深藏不露的微博小号,一张她的照片,配了几个简单字母:my girl 第12章   ◎新婚夜◎   苏弥又不合时宜想到韩舟。   她在想,她犯娇气、当大小姐的模样,他都没见着。那些时刻,在她身边的人总是谢潇言。   暴雨结束的课后,横陈在路面的积水让她脚步迟钝不愿往前迈,苏弥扯着书包带,失神地往脚边下水道涌的湍流,只是很浅一层水也拦住她的去路。旁边的同学不管不顾往路对面冲,苏弥垂着脑袋,百无聊赖转动伞柄,不知道在等谁来搭救。   “你站那儿干嘛呢?不回家了?”   心想事成,她的救世主出现在马路对面。   刚从书店出来的谢潇言站在路牙上,雨不大,他没撑伞,气定神闲将手插在口袋里,微微侧过眸,捕捉到她孤零零的身影。   苏弥停下转动伞柄的动作,皱起眉,声音柔软不吵闹,但语气不忿:“你在催什么?没有看到这里都是水吗?我的鞋子会湿的。”   谢潇言低头,看一看地面薄薄水流,下一秒毫不犹豫踩着水淌过来。   一阵天旋地转,苏弥被一把抱起,伞险些被这鼓风给掀翻,她惊慌地扯回来,冲着他嚷嚷一句:“大庭广众,会有人看见的。”   谢潇言倒是很淡定:“你再喊大一点声,等会儿所有人都来围观。”   “……”她立马变乖:“好,我不说话。你小心走。”   少年的肩膀跟手臂有很充沛的力量,他的轻松姿态让她揣测自己很轻盈。最近减重的念头都一瞬打消,几秒后,苏弥忍不住好奇问:“我重不重?”   “轻得很。”他浅浅地笑了笑,睨她一眼,低声说,“娇滴滴。”   “……”   人被放下。   苏弥四下里看看,跟街角一个小男孩对上眼。小朋友一副吃到不得了的瓜的眼神,意味深长看着他们。   谢潇言也注意到了,伸出两根指头,弯了弯。恐吓的表情——敢说出去,挖了你的眼睛哦。   小男孩被吓得扭头就跑了。   苏弥低头,看他从水里浸过来的运动鞋,这才愧疚说一句:“我赔你鞋子。”   谢潇言说:“赔什么,分内事。”   她瞧他一眼,憋着笑。又有点难为情。余光看到熟悉的女同学,于是追过去和她们一起看女团的专辑。   身后的嘲弄声传来——“神气起来了啊,娇滴滴。”   苏弥猛地回头,皱着鼻子嗔他:“你有没有礼貌啊,给同学起外号。”   谢潇言在后面,看着她的马尾晃了又晃。笑得没脾气。   也只有在他的面前,苏弥才敢让人知道,她真的很讨厌雨天。   有些时候,对很熟悉的朋友也会有怦然心动的时刻。这不过那一些瞬间太短,大抵转头便忘。   然而从教堂到家的距离太远,她的心跳闷闷沉沉了一路。   这是长这么大发生在他们之间,最漫长的、越轨的心动。   到门前,谢潇言迈上台阶才将她放下。   苏弥安然无恙地落地,呆呆地抬眸看他,一时都忘了收伞。   在檐下站住,家门半敞,有淡淡暖光流出来,一抹细长光束落在他的身上。   谢潇言从上衣内侧取出一块干净的棉帕,拭着他丝绒西服肩部的水珠。他今天行事颇为细致,也显得隆重。   苏弥听到咔哒一声,伞被锁拢。   发现一道炙热视线落在脸上,谢潇言抬眼看她,他擦拭的动作减缓,饶有兴致看她:“不是吧苏弥,抱你一下怎么脸红成这样,我的魅力有这么大?”   她赶紧敛了视线:“……我哪里有脸红。”   他说着要推门进去:“我说了不算,得找个镜子给你照一照。”   “好了。”苏弥用手掌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胸口,岔开话题问,“那个……你要不要留下来吃晚饭?”   “不了,晚上还有应酬。”他把帕子整整齐齐叠好,又收回去。   “嗯,那慢走。”   谢潇言有点想笑,怎么就急着送客了?   房间里荀姨忙忙碌碌身姿在移动,谢潇言把她往旁边暗角拽了拽。   苏弥因他的牵扯往后轻轻跌了两步,定在墙根。   人影压过来。   余光里是流动得太快便仿若静止的雨幕,只有不绝在耳的雨声令她感知到时间在轻快地动,她浸在他的眸子里,刚刚平息住的心跳又溺进潮湿水中。   谢潇言琢磨了会儿,才小声地、隐晦地开口问她:“哪天领证?”   苏弥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被问住:“你很着急吗?”   他不假思索:“挺急的。”   苏弥不解地揪起眉心。   谢潇言一秒改口说,“我爸急,我得交差。”   她更不解了:“啊?他急什么啊?”   谢潇言说:“他做什么都急,老谢的人生口号:时不我待。”   苏弥神色狐疑,看他又煞是真诚的样子,于是想了想说:“那我一会儿看一看日子,选好了告诉你。”   他点头:“尽快。”   “好,”苏弥懂事点头,“我知道,时不我待。”   谢潇言笑了下,想了想没别的事:“那我先走了,等你通知。”   苏弥应了一声,忽而想到什么,又牵住他的衣袖。   “嗯?”   唇线抿直,她天人交战半分钟,才开口,没什么底气地问:“你觉得,和我结婚是不是赔本生意?”   谢潇言说:“谁会心甘情愿做赔本生意?”   “……”这话让她放下一点压力。   苏弥低头看手上的戒指,谢潇言也看过来,他笑眼弯弯,温和地说:“今晚摸着钻石睡,做个好梦。”   她也笑起来:“好。”   被朋友照料的感觉很好,一直到晚上临睡,苏弥心里都暖洋洋的。   她躺在被窝里,给楼上的妈妈发消息:妈妈,那天我把小蝴蝶卖了,打算给你买件礼物,但是今年可能要消费降级了,我想把钱留着给谢潇言买个戒指。   发完,苏弥拍了一下自己的戒指,一并发过去。   叶欣蓝发来两个[哇]和两个[偷笑]:小言给你买的?   苏弥:嗯,我想着,既然我们不办婚礼,都没有交换戒指的环节,那我也得给人家准备一个,对不对?   叶欣蓝:我可以赞助。   苏弥:太好了,谢谢老妈。[亲亲]   叶欣蓝发来新郎新娘亲亲的表情。   苏弥窘了一下,不回了。   她退出聊天框,收到简笙发来的消息:我没有会员,不怎么听歌。   是因为苏弥下午问她借音乐软件的会员。   她实在不想为了韩舟花钱,但听盗版又很下作。于是找几个朋友问了一圈,没借到。   苏弥想到了谢潇言。   点开和他的聊天框,她往前面翻了翻从前的聊天记录。   一般没有什么事的话,苏弥不太找他闲聊。   无非是借一借卷子、作业本,或者通知他一声,她今天和韩舟一起回家,让他不要等。   都是六年以前的记录了,现在快速划一划,上学的日子恍如隔世。   现在也是一样,是又有事要找他了,才点开他快要沉底的微信框。   苏弥问:老板应酬完了吗?   过了大约两三分钟,谢潇言回:刚结束。   苏弥:你有没有q.q音乐的会员啊?   很快,他发过来账号和密码,附了一句:不怎么用,应该能听。   隔着屏幕感受到了老板的财大气粗。不用还给人送钱。   苏弥拿去试了一下,钻是亮晶晶的,能听。   点开推荐页面韩舟的歌曲。   付款信息再一次弹出来。   ……真的服了,原来会员还不行,还得单独买。到底是谁在给他消费啊?   苏弥无语地退出来。   听点别的好了。   不太清楚谢潇言的“不怎么用”是什么样的具体概念,她点开他的个人歌单。   里面只有一个歌单,被命名为知足。再戳进歌单,仅有的一首歌就是《知足》。   看来还真是不怎么用。   这首歌苏弥很熟悉。是三中的放学铃声,曲子她很喜欢,为了演出练过。   听了一听,从歌里找回忆。   明明是很治愈很温柔的曲调,却填上很残忍的歌词——终于你身影消失在人海尽头,才发现笑着哭最痛。   托韩舟的福,苏弥也曾经短暂地感受过爱而不得的情绪底色。   她第一次告白是在大学,那时韩舟正在两家音乐公司之间做抉择,无心情情爱爱,便婉拒了苏弥,她隐隐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偶像出道是不方便有ʝƨɢℓℓ女友的,在一起之后诸多不便,如果恋情曝光对她也会产生威胁。   苏弥是个自尊心强的,她会难过,但不会反复打扰,请求他多给一些机会。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就没有了暧昧的理由。   她安慰自己,得不到就丢掉吧。   那些日夜,她在反反复复听这首老歌,靠着旋律自我疗愈。   那时还没有太多的眼泪,苏弥是少泪体质。她难过的时候会放空,呆呆地听歌。   再后来就是没有多久,峰回路转,韩舟又来问她能不能试一试。他讲的话很诚恳,听湿了她的眼睛。   她希望不让青春留遗憾,于是答应了他。   现在想一想,熬过去就没有什么了。   歌听到一半,苏弥还在沉思。   谢潇言的语音电话突然打过来,他开口便问:“选好日子没?”   苏弥说:“这么着急,要不然就周五好了。”   “行啊,”男人声音沉沉懒懒的,大概是乏了,“几点,我去接你。”   “早上九点吧,你来我家。”   “好。”   寥寥几句讲完,通话结束。   挂断一瞬,没放完的歌继续唱起来:   “如果你快乐不是为我,会不会放手其实才是拥有。”   很伤心。   苏弥没听第二遍,把歌关掉了。   -   落羽公馆。   谢潇言刚刚挂掉苏弥的电话,坐沙发休息没几分钟,准备去冲澡,急促门铃响起。   有人冒雨送来酒会的邀请函。   是容栀,谢崇安的现任妻子。   她一袭长裙,保养很好,年近五十,还是三十岁人的气质和身段。谈吐也讲究,她在英国留学近十年,学艺术的人往往精神富足,不易落俗。作为谢潇言的第一任美术老师,他们两个人还算有话能说,所以和谢潇言有关的家务事,谢崇安往往让容栀一并代劳。   谢潇言叫她容老师。   “找个跑腿送一下就行,怎么还亲自来。”   谢潇言接过递在他眼前的邀请函,没细看,转身往里面走,东西被随意搁在岛台。他去给容栀倒水。   “听说你快结婚了,是和小弥?”容栀没坐下,倚在精美立柱一侧。   “对。”   她笑说:“恭喜你,美梦成真。看来神父传达了你的祷告。”   谢潇言也漫不经心地笑:“我从没有祈祷过美梦成真,说新婚愉快就好。”   容栀说:“钟意你的千金小姐很多,我以为老谢会好好挑选。”   谢潇言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苏家出过事,不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   “苏家在南边的企业有港资流动,老谢不是一向眼馋?前两年苏伯伯还给岭文做过危机公关,我们欠的人情,现在摞在一起还,到底是谁吃亏?”   他讲完,将手里的洁净水杯递过去给容栀。   她接过:“这你都知道?”   谢潇言:“你该不会以为我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很逍遥,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容栀挑挑眉,略过此事:“好吧,那祝你新婚愉快,婚礼再会。”   “……”谢潇言默了默,欲言又止。   容栀察觉出什么:“怎么了?没有筹备婚礼的打算吗?”   他勾了勾唇角,眼底满是无可奈何的笑意,缓缓摇头:“她不愿意为我穿婚纱。”   容栀稍显诧异,又面露温和微笑,在劝他:“爱而不得是常事。”   爱而不得是常事,失去是常事。他都明白。   所以努力将时间这剂良药缓缓渗透进伤口,努力活得潇洒,但又以惨烈的失败告终。他还是会回来。哪怕只为见她一面。   而后亲眼看着自己画地为牢,被困进爱的赌局。   世上哪有那么多心甘情愿。时间不会愈合伤口,只会让人变为愚钝的情种。   -   去民政局路上,是陈柏丛开车。   苏弥挺意外,两位新人去领证,再亲密的助理夹在中间,多少也有点电灯泡的意思了。   但是谢潇言都没提这茬,苏弥猜测他应该是不介意,所以她便也没有问。   今天的车里平静到诡异,苏弥瞥见谢潇言内衬是件很素净的白衬衣,她想比对一下两人衣衫的颜色,因为不是提前买好配套,怕照片上显现的效果不够好。   但车子没开出去几分钟,谢潇言就……睡着了。   现在上午十点。   他这个作息属实让苏弥有点看不懂。   他的睡相挺倒是优雅,只有睡着的谢潇言才能一路缄默。   到了民政局。   人有些多。两人在等候大厅坐了会儿,苏弥瞥见在窗口填表格的一对新人。   有些面熟,好像是三中校友。男人个头很高,站在案前折身填表,白衣黑裤,即便一身简单的装束,也挡不住绝尘气质。容颜浅淡,举手投足间的贵气,是对温润如玉这四个字最好的诠释。   女孩子被他遮住,苏弥看得不甚清楚,等到对方转身之际,一张清秀文静的脸在她视网膜一闪而过,落下一个浅浅的温和的轮廓。   很般配的两个人,都是令人觉得平静的长相。   女孩子离开了一会儿。   苏弥的视线就落在男人身上。   打了会儿盹的谢潇言也注意到了面前惹眼的人,不轻不重喊了一声:“程榆礼。”   男人稍稍偏头看过来,微笑着:“谢潇言。”   谢潇言笑得轻佻:“怎么回事?你跟你太太看起来不太熟啊,昨天刚认识?”   程榆礼没生气,从容道:“我们来日方长。”   “我们——”谢潇言看一眼苏弥,说不出口来日方长这几个字,总不能说我们一年后就拜拜吧?他改口道,“认识快二十年。”   很险,天衣无缝地掰回一成。   程榆礼在这种事上没有丝毫的胜负欲,他看向苏弥,稍稍点头示意,温和浅笑:“祝好。”   随后他掀起填写好的表格,找他的妻子会合。   见人离开,苏弥才忍不住奚落一句:“你怎么逮谁损谁?”   谢潇言眯了会儿,总算打起精神,慢条斯理地整着衬衣的袖口,抹到一丝不苟的平整,不以为意地说:“关系很好,不会计较。”   她又好奇:“怎么认识的啊?我完全都不知道。”   “你知道我几件事?”他瞥过来,看她哑口无言,才回答,“国护队的,是不是有几分姿色?”   苏弥想了想:“还好吧,没有你帅。”   谢潇言闻言,手中动作都一顿,扬了扬眉:“我没听错吧?你在夸我。”   叫号声响起。   苏弥看一眼手里的号码,起身说:“到我们了。”   谢潇言大步一迈,往她跟前一堵,苏弥差点撞到他肩膀,嗷了一声又险些跌坐回去。她一脸恼意看他,谢潇言躬下身子,耳朵凑过来:“再说一遍,谁帅。”   “你帅,你最帅,好了吧!”她那双杏眼瞪得浑圆。   “显而易见的事。”眼里的困倦和惺忪一扫而空,满是春风得意的笑。   “……”她夸得多么多此一举。   他满意一笑,虚虚揽着苏弥的肩:“走,结婚去。”   因为她这不经意的一夸,谢少爷春光满面的笑眼永恒地定格在了结婚证照片上。   拿到证。   返程途中,谢潇言捏着本翻翻看看,苏弥也看了会儿,但没持续太长时间,她搁下后,发现谢潇言还在看。就这么点东西,快被他看穿了。   苏弥总觉得他今天有些精神不振,于是好心问了句:“你没有睡好吗?”   “嗯?”谢潇言慢慢悠悠抬眼看过来。   他还没开口解释。   迫不及待的是开车的陈特助。   “嘿嘿,老大昨天一晚上没怎么睡,一直到早上才睡了会儿,不然哪儿能轮到我来开——”   谢潇言皱紧了眉,威慑力十足的声音响起:“你下去吧,陈柏丛?”   陈特助嘿嘿一笑,万分恭顺:“我闭麦,我闭麦。”   苏弥:“……”   什么意思?一晚上没睡?   不会是因为要领证,太激动了吧?   虽然都是第一次结婚,失眠未免太夸张。   她抓住他躲躲闪闪的视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因为结婚,所以失眠?”   “……”谢潇言愁眉不展按了两下眉心,“工作压力大。”   半晌,苏弥应一声:“……好吧。”   姑且信了,虽然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工作压力。   没再扯下去,他继续安静地欣赏结婚证。   快到艺术团门口,谢潇言提议说:“晚上来接你?”   苏弥没立刻反应过来,直肠子回了句:“蒲爷爷会过来的。”   他看着她,别有深意地问:“回家?”   “对啊。”   回答后,苏弥隐隐约约明白了他的意图。她垂眸,耳朵徐徐变了色。   少顷,谢潇言自嘲地笑起来:“怎么会有人在新婚夜让新郎官独守空闺啊?”   “……”   “陈柏丛,你评价评价看看,我这是什么待遇。”   陈特助哪里还敢煽风点火?做了一个嘴巴拉拉链的动作,示意他已经闭麦了。   这么一想,的确是比较特殊的日子,听他这副哀叹世态炎凉的语调,苏弥迫于压力转变了主意,温声说:“那你安排吧。”   谢潇言释怀地说了一声ok,又继续把小红本打开瞅来瞅去。   漫不经心评价一句:“照片拍得还挺好ʝƨɢℓℓ。”   苏弥看过去:“我也感觉蛮不错的。”   他举起来又放在光下看了看,不怀好意又开口:“你觉不觉得,光我们俩欣赏有点可惜。”   苏弥想:“要不——”   停顿了五秒钟,两人同时开口。   苏弥:“发条朋友圈?”   谢潇言:“买个热搜吧。”   “……”   “……”   作者有话说: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stStar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黑暗20瓶;57679305 6瓶;钟明秋、故城旧巷1瓶; 第13章   ◎良宵◎   信号没对上。   苏弥没搞懂为什么要买热搜昭告天下,不过既然是谢潇言的做派也不足为奇,他一直都挺行事高调。结婚自然也算件大事了,想着热闹热闹也是情理之中。   见她在沉思着没吭声,谢潇言打消了念头,支着脑袋懒洋洋说:“罢了。我粉丝那么多,保不齐干出点什么出格的举动。”   “……”   连“罢了”的理由都这么臭屁。   苏弥用“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的眼神不敢置信看着他。   谢潇言视线含着淡淡笑意扫过来,“好好练琴吧苏女士。”   苏弥点头:“好,你也回去好好养精蓄锐。”   他不假思索应一声:“会的,毕竟洞房花烛夜只有一次。”   “……?”   或许她就不该跟他这么客气。   陈柏丛听在耳朵里,终究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谢潇言睨过去,斥责一句:“开会的时候耳朵也这么灵多好。”   苏弥嘟囔:“还不是怪你乱讲话。”   陈柏丛滑跪:“我的错我的错。我闭麦。”   幸好目的地就在前面,苏弥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等车停稳,她赶忙溜之大吉。   今天车子开进了艺术团的大门,苏弥往大厅匆匆走,起初并没有回头,但从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车子丝毫未启动,有被目送的感知,隐隐察觉到后背粘了一道灼热视线。   苏弥下意识回过头去。   车窗降到底,谢潇言用手松松地托着下颌,隔着四五米的距离,正直勾勾看着她,唇畔笑意浅浅。依旧是那副拽拽的又欠欠的样子,妖里妖气一张小脸白白净净,这么乍一眼看过去,倒像是个没长大的少年人。   跟苏弥对上眼,谢潇言吻了一下自己的指腹。   然后抬手,抛过来一个飞吻。   苏弥:“……”   脸一下就烧起来了。   他笑意渐深,更为肆意。像是在献吻,但更像是在恶作剧。   她扭头就往里面走。   红本本虽然在手里了,但还没有快速适应结婚的关系,只好劝自己,洋人有洋人的open……从容一点。   苏弥去取琴,途中手机嗡嗡震了下。   她取出来一看,是之前通过妈妈的关系,联系到的一个知名品牌的珠宝设计师,意图给自己的钻戒找到一个配适度很高的男款戒指。   苏弥说明情况后,攀谈间,对方提到怎么没买对戒的问题。   她说:因为我们的婚结得有点仓促,他没有给自己买,但是我作为妻子得给他准备一个嘛,哪有人不戴婚戒的?   设计师说:了解,那麻烦您提供一下谢先生的指围。   苏弥想了想:我没有提前跟他说,所以可能量不到欸。不过他的手指蛮细长的,我有照片,可以用作参考吗?   设计师:您发来给我看一看。   苏弥在手机相册翻了半天。   大意了,她哪里有谢潇言的照片?网上那张图又分辨率太低,派不上用场。很快,相册翻到底,一无所获。   苏弥无奈回复设计师:要不我晚上给你吧,到时候我偷偷拍一张。   设计师:[偷笑]不如睡觉的时候偷偷量。   睡觉的时候……   这是想到哪里去了?   苏弥红着脸,想反驳一下,又不知道和陌生人该从何解释。   只好回了两个字:好吧。   -   这一天工作结束,苏弥没有提前给谢潇言发消息,有事要办。   艺术团在半山腰,山脚是一片老城区,她去巷子里逛了逛,按照地图上的指示找到一间中药铺子。   苏弥过去时,前台一位年轻的女药师在坐诊,药师问她有没有医院处方单,苏弥茫然地摇头。   她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您好,我先生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晚上睡不着觉,请问有没有治疗失眠的药草?”   药师问:“除了失眠还有什么症状?有没有焦虑抑郁的倾向?”   苏弥想了想,抑郁焦虑?“没有诶,他还蛮开朗的。”   药师:“那有没有精神萎靡,食欲不振?”   苏弥摇头:“平常不太会,挺有精神的。”   门口一辆行进途中的车慢慢悠悠地在跟进堵车的车流。   停在路口等候这一两秒,驾驶座的男人瞥见了药店里熟悉不过的身影。   药师又问:“那……有没有心悸心慌,胸闷胸痛?”   苏弥一头雾水:“应该……没有吧,他没有说过心脏不舒服。”   只能说应该,毕竟她跟谢潇言这么久没见,目前不是很了解他的身体状况。只不过婚检的结果还是挺健康的。   药师扶了扶眼镜,思索得卡壳,想了半天,又问:“性功能怎么样?”   苏弥一时间涨红了脸:“性、性……”   她憋住两秒的气,恍惚听见身后有人倚靠在药堂的大门的动静,还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外边天际的斜阳也被身后的人影遮住。   怎么说?   “就……没有太大的变化。”   药师答道:“那有可能是因为某些事件导致的短期性失眠,比如说备考,或者有什么重要的大型活动要参加,以至于精神高度集中,过于紧绷,如果情况不是很严重,不建议服用药物。”   “这样的吗……”苏弥不放心地又问,“真的没有事吗?我还挺怕他身体受伤害的。”   药师说:“作为家人,平时可以多关心关心他,给他做做心理疏导,问题不大。”   苏弥点点头,淡淡地应了声:“好的,谢谢您。”   她转头往门外走,低着头打开手机,看了看下午查的一些方子。   没什么问题?那陈柏丛讲得那么夸张,早上才睡觉这还得了啊?   苏弥纠纠结结拧着眉心,抬脚正要跨出高高门槛。   堵在门另一侧的人倏地往她这边挪了一挪,让本就不宽敞的路被堵去了一半。   两人的肩膀闷闷地撞上。   是对方故意的。   以为是来找茬的,苏弥莫名其妙地抬眼,就看见那张逆着光的妖孽的脸……原来是家夫。   谢潇言笑意淡淡,没个正形:“给谁买药?”   她讷讷地看着他。   “嗯?”   “你怎么埋伏在这里啊,我在给你配药哎。”苏弥往后看一眼,小心谨慎地拽着谢潇言的衣袖就着急往外面走,“问那些问题,搞得我尴尬死了。”   “尴尬什么?我看你回答得挺不错。”   谢潇言被她大力地拉扯着往前,他确实是不尴尬,还一副眉飞色舞的样子。   苏弥:“……”要是有这人脸皮的一半厚就好了。   她静了会儿,回头望他:“你听到什么了啊?”   谢潇言想了想:“什么正不正常的。”   她埋头,窘迫。也不拉他了,赌气似的往前闷头走:“……就知道你不正经。”   他闲庭信步地跟着,笑得玩世不恭:“挺好,以后在外面就这么维护我。而不是对我一个花季少男抱有错误的成见。”   苏弥轻嗤:“你还蛮记仇。”   谢潇言轻笑一声,没说话,一把将走过头的人截住腰。   苏弥浅浅惊叹一声,很快被人塞进副驾里。   他躬身进来,娴熟地替她快速扯过安全带。   苏弥往后仰着,生怕与他触碰似的,可即便隔了些距离,他身上清冷的氛围香将她紧拥不误,今天的凛冽里混杂的不是植物的涩与苦,是一种橘柚或是水蜜桃的甘甜。   很奇怪,谢潇言这样的人能跟水蜜桃这种水果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我们去哪里。”空间逼仄,她连呼吸都十分谨慎,怕干扰到他们的距离。   他微笑着,一手扶着安全带的卡扣,微抬起眸,与她快要鼻尖相擦,但这分寸又被他拿捏得很好。声音沉凉如磁铁,碰在她的耳垂之处——“订了家bistro,良宵要从晚餐开始。”   苏弥:“哦……好的。”   她呆呆点头。   到法国餐厅路不远,生怕她排练一天饿得快,谢潇言算是准备得很周到。   餐厅很小,因而显得典雅精致,邻近一面内湖。风光还可以,他们在窗前落座,苏弥好奇四下里望一望,“这里没有人哎。”   谢潇言帮她醒酒,“你猜为什么没有人?”   苏弥:“啊?你把人家都赶跑啦?”   他放下酒瓶,忍不住笑,匪夷所思地重复她的用词:“赶跑?”   “……那不然?”   “是包场。”   苏弥“嗷”了一声,甜津津地笑了笑,“谢谢老板。”   有花,有酒,有星星月亮,耳畔传来温柔的法语小调。自由、美好与浪漫共存的夜晚。苏弥许久没有这样放下过防备跟不快,舒适ʝƨɢℓℓ地与人共进晚餐。   她举起酒杯要尝一口。   谢潇言两根手指勾了勾。   苏弥以为是要碰杯的意思,于是将酒杯歪过去。   谢潇言不疾不徐,工整地叠了几道黑色衬衣的袖口,露出纤白有力的小臂,而后手伸过来,勾住她的臂弯。   “……”   他忽然问:“交杯酒的寓意是什么?”   苏弥想了想说:“永结同心?”   谢潇言微笑点头:“新婚快乐。”   她仰头灌下酒时,若有似无地感觉到了他手臂上脉搏的跳跃。或许是一种错觉,但在此情此景,帘外星月相映,新人对坐,心跳互动。肢体安静地交缠,隐隐令她感知到了结同心的具象表达。   苏弥有偷偷看他。   红酒入喉,喉结洒落地滚动了两圈。   很快,酒杯被放下。   苏弥还在努力适应胃里的灼热跃动。谢潇言的话题已经切到下一个。   “送你件礼物怎么样?”   她抿了抿嘴角的酒渍:“什么呀?”   谢潇言招来一位法国侍应生,自如地切换语言和他交涉,苏弥一头雾水看着两人沟通,简单几句讲完后,侍应生点一点头,转身小跑到墙角,将西南角的灯光打亮,苏弥跟着对方的动作,偏头去看。   赫然眼前,一把大提琴安静地坐在布置精美的玫瑰丛林里。   “是小蝴蝶!”   苏弥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老朋友。她兴奋地提着裙边跑过去时,眼里有隐隐的湿气。   上去摸一摸,抱一抱,拨一拨弦。动作显出迫不及待的轻慢,她是太高兴了。   亲热完,苏弥抬头看向坐在那里平静酌酒的谢潇言:“我用它换钱,你怎么又花钱把它买回来?”   他要是知道,卖出去的钱被她安排来买戒指,会不会觉得很好笑?   而他只淡淡地回答:“不是我买回来,你可以认为是它再一次找到你。”   谢潇言起身迈步到她跟前,缓缓开口说:“两年前我在梵城,普普被人偷走过,是一个家政阿姨带来的孩子,把它当成玩具顺手牵羊捎去了。我联络不上对方,当时以为可能跟它的缘分就这样结束了。几天以后,我发现它趴在我家楼下,在一个台阶前面,就安安静静趴在那儿。就像是它很想上楼,但是爬不动了。”   苏弥诧异问:“是那个小孩送回来了吗?”   谢潇言摇头:“是它自己找了回来,我看到了它爬行的轨迹。”   她惊讶又惊喜地看他。   他继续说:“丢掉的东西很多,找不回来的也很多,所以在我看来,失而复得的一切都是命运的馈赠。就像普普找到了我,小蝴蝶找到了你。失去过一次的东西,就很难再与你分开。”   苏弥听着,又垂眸看一眼她的大提琴。   她很少和别人讲起她和小蝴蝶的渊源。   谢潇言会这么理解,大概是因为她小的时候经常用这把琴折磨他的耳朵。   “你相信宿命吗?”   他一身幽黑,松弛地站在她眼前,腕袖堆叠,手插在裤兜里,歪着脑袋看她时,眼中有那么几分散漫跟落拓,明明长了一张危险不靠谱的脸,却一本正经和她讲起宿命。   苏弥想了想,答道:“就是很深很深的缘分。”   他说:“也可以是反反复复的相逢。”   她品了品,笑起来说:“我很喜欢这个说法——如果你觉得是小蝴蝶找到我,那夹在其中出钱出力的你算什么呢?”   “我是一阵风。”谢潇言笑着说,“帮助你的小蝴蝶飞回你的身边。” 第14章   ◎压寨夫人◎   如果谢潇言是一阵风,那应该是自由潇洒而又烂漫的,没有形状与规则,无拘无束。   在打道回府的路上,苏弥这样天马行空地想着,车顶蓬被他掀开,真实的凛冽的风像刀片割在她的脸上,瞬间让这虚无的意象消失了美感。她皱着眉扭头看他,这才发现那一端后视镜上被他绑了两朵粉色玫瑰。   猎猎的风吹得花瓣在轻颤。   像是被他绑架过来填充洞房花烛的仪式感,在冬夜显得那么楚楚可怜。   不知道玫瑰怕不怕冷,但是苏弥快不行了。   她一个眼刀过去,谢潇言旋即会意,又将车顶盖回来。   要保暖,不要浪漫。   “难伺候。”他调侃一句。   苏弥语气淡淡:“你不要找架吵。”   小蝴蝶跟他们一起回家。不知道谢潇言花了多少钱把它买回来,他没有说,她也就没有一直问。   这件事让苏弥反思,她对他某些时候的确有成见。她见多了有钱有势的花花公子,总觉得谢潇言跟他们大同小异,就是一群没有什么同理心的混球。   因此苏弥常常忽略掉他纨绔外表下的细心和耐心。   失去一个朋友就像心脏被挖出一个空格,不管是他还是小蝴蝶。苏弥当然是很舍不得的。   只是万幸,他们又及时地出现,慢慢填补好她的缺口。失而复得的东西就不会离开了,她在心底表示默默认同。   苏弥想到什么,打开手机给叶欣蓝发消息:妈妈,我今天住在谢这里,没有换洗的衣服,你能不能让人给我送几件过来啊?   在她打字时,谢潇言忽而问:“你今天去药房是给我买药?”   苏弥点头:“对啊,你助理不是说你失眠么。”   他讪笑:“他就是危言耸听,我很健康。”   苏弥松了口气的样子:“是真的就好,你不要搞个什么焦虑抑郁,又不好意思跟我说,那可就麻烦大了。”   谢潇言没接茬,静悄悄挪眼看过来。   她对身边的人总是有很多很多的关心,且不仅仅是浮于表面的嘘寒问暖,这种会让人误解的关怀出现在他成长岁月的边边角角,落地生根,变成一种力量。而她浑然不觉。   谢潇言不以为意问:“能有什么麻烦?”   “你不要小瞧亚健康的危害,很折磨人的。总之好好睡觉啦,别七想八想的。”   他顺从地应:“好。”   “说到这个……”苏弥收起和妈妈的聊天的手机,试探地瞄过来一眼,“我得跟你商量个事。”   谢潇言:“说说看。”   然而话音落了,又沉默下来。   苏弥在考虑从哪里开始说。   她看了眼时间,问他:“我们一会儿回去,你打算做什么啊?”   挺意外的问题,他看她说:“我想做什么就能做?”   “啊?”也是她意料之外的回答,苏弥没接上话。   谢潇言笑得有几分满足:“那我可就乱想了啊。”   “不不。”她赶紧打断说,“你还是谨慎一点考虑,别太离谱。”   “或者你觉得,有什么是我不能做的?我可以先排除。”   “……”苏弥目视前方,手扶着膝盖正襟危坐,她考量半天,最终决定不跟他兜圈子了,“这么跟你说吧,我得有一个单独的房间睡觉。”   谢潇言敏感地捕捉到四个字:“单独睡觉?”   苏弥说:“因为我的耳朵比较敏感,我不知道跟别人在一张床上能不能睡着。”   谢潇言想了想:“我不打呼。”   “但你总会翻身啊,或者咳嗽。总会有动静的吧?”   “我也可以不翻身,不咳嗽。”   “……??”   他说:“不试试怎么知道睡不睡得着?”   “……”   不试试怎么知道,这话是有道理。苏弥也不再骗自己,她其实是打心眼里觉得被押送到洞房实在有点逼良为娼的耻辱。   还想再挣扎一下。   谢潇言已经通情达理地应承:“好吧,豌豆公主。”   苏弥会心一笑,能换来自在,被挖苦一下也无妨。   车子在家中花园的停车位刹住,苏弥抬眼从寥落的葡萄藤看灰暗的星空。   听见他轻轻淡淡说一声:“不睡就不睡,只要你没觉得嫁给我委屈就行。”   她说:“觉得委屈我就不会嫁了。”   还想多听几句她的想法,于是他又挤出两个字:“是吗?”   “是啊,”苏弥点点头说,“我要是不想联姻,爸爸妈妈肯定不会逼我的。”   谢潇言问她:“那你选择我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知根知底的,我想最起码……”她顿了顿,喉咙好像哽了一下,苦涩地笑起来说,“你应该不会伤害我吧。”   他看着她的眼神变深了一些,像是积攒了许多破口而出的话,但在这漫长注视下的斟酌里,又被轻描淡写地吞了回去。   苏弥说:“赶紧进去好吗?我好冷啊。”   她缩了缩手臂,往大门口走。   -   谢潇言的新居是她家的两倍大,他回来时日不多,里面陈设都很新。   苏弥也没有什么参观的兴致,坐在大厅的炉火前哈着掌心,烤暖身子。   一条柔软的毯子盖在身上,苏弥捏着看了看,惊喜说:“你现在也喜欢米奇了啊?”   他温和一笑:“给你准备的。”   苏弥有些惊讶,少顷说谢谢,感谢他百忙之中还要周到地为她的到来做准备,又调侃了一句:“那你怎么不给我带些周边回来?”   谢潇言在她身边坐下,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没有呢?”   “……”她愣住ʝƨɢℓℓ。   “在里面,要不要去参观?”   “……等一会儿吧。”   “嗯。”   毯子裹在身上,屁股还没坐热。门口传来动静。   两人同时张望过去。   苏弥起身说:“应该是来给我送衣服的。”   门一打开,苏弥惊呆。   送货的师傅大箱子小箱子堆在门口,“是不是苏小姐?”   “我是。请问这些都是我的吗?”   她明明只是要了一套换洗衣服啊0.0……   “是的,”师傅点头说,“这边三个箱子,您清点一下。”   “哦,”苏弥还有点懵懵的,“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一脸莫名其妙打开妈妈的聊天框,想问问她怎么回事。对方的消息已经接二连三蹦了出来。   叶欣蓝:宝贝新婚愉快[开心]   叶欣蓝:记得常回娘家看看,妈妈会想你的[亲亲]   叶欣蓝:[一家三口]   看着这个新郎新娘中间还被塞进一个小孩的表情,苏弥陷入了沉默……   很快她反应过来,她被“逐出家门”了。   那头传来男人悠悠含笑的声音:“都给你送过来了?”   “……对。”   “妈还挺体贴。”   “……”   他这声妈叫得也真是顺口得很。   谢潇言侧眸,看着苏弥诧异里又掺了点凝重的神情,笑着宽慰,声音悠闲得很:“既来之,则安之。放那儿吧,一会儿我给你搬过去。”   像是招待客人,谢潇言还提前准备了一些吃的喝的给她。苏弥重新落座后,他端来一只小巧晶莹的瓜果盘,和一杯牛奶,苏弥够着脑袋看了看,盘子里面装的居然是核桃。是一片一片完整的核桃果仁。   谢潇言坐下,找点儿什么东西打发漫长的夜晚时间呢?问她:“要不要看电影?”   苏弥这边的思绪还没有从核桃抽出来,她指着问:“你为什么会准备这个?”   “嗯?”他随之看一眼,“你不是喜欢吃?”   苏弥愣了愣:“我不喜欢。”   “高中那会儿天天吃,你忘了?”   她摇头说:“我没有忘,但我不是喜欢,吃核桃是因为补脑。”   “补脑?”谢潇言像是听了个笑话,莫名就被戳中笑点,惊讶地看她,“吃那么多,你补到脑子了吗?”   苏弥气鼓鼓地瞪住他:“当然啊,你忘了我后来期末考数学突飞猛进吗?”   谢潇言淡淡笑着,很给面子地附和着说:“嗯,都是核桃的功劳。”   忘了给她日日补课的这位大活人。   苏弥的气一会儿就过去了,她垂首看着谢潇言随意搁在腿上的右手。   而后轻轻捏住他的指,翻转过来,看着食指和拇指的指腹。   像是试图在寻找什么,然而他的手指很干净,指纹也很漂亮,在夺目的光下显现出两个工整的螺旋,没有一丝时光的痕迹。   “你很喜欢我的手吗?”谢潇言挺好奇地看她。   苏弥放下他的手,问:“为什么这么说?”   他说:“刚刚吃饭的时候偷拍几张了?以为我没看见?”   苏弥面色一窘,没有被当场拆穿的小动作最为尴尬。   她别开脸去,干脆顺了他的意说:“对,我很喜欢你的手,因为很好看。”   过了会儿。   室内的灯光暗沉下去,身侧的熊熊炉火在烧,在苏弥的腿上落下墙角芭蕉的影。前面的白色幕布被投出流动的光,电影龙标缓缓拓上去。   苏弥眼看着电影,心神不知道在何处。   两人静坐在沙发,隔了些距离,越过最晦暗隐秘的交界线,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将她轻轻握住。   比电影开幕的轰鸣声还要笨重的,是此时此刻她的心跳。   “喜欢就给你牵一会儿。”   他摆出一副男菩萨的姿态,大发慈悲任人享用。   苏弥也稍稍用力回牵,她低头看向他们缠绕在一起的指。   他们已经不是玩过家家的伙伴,是有着法律效益的妻子和丈夫。   这样想着,苏弥挨他近了一些,似乎也感受到从对方身上传过来的蓬勃心跳。   只有在这个看起来不可一世的人,身体里那份独到的细腻跟温情,如同火苗一样迸溅出来,令她觉得灼热时,苏弥才缓缓记起,他也有他表达温柔的方式。   有时是灵巧的,在穷途末路时,偶尔也是笨拙的。   应该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时候。   苏弥有一段时间很需要吃核桃,因为核桃补脑,她那一阵子数理化学得很吃力。   她自己带工具剥核桃,因为很喜欢核桃在手底下开花的那种碎裂感,但某一天课后翻遍书包没找到核桃钳,苏弥只好用剪刀代替,然而核桃太顽固,差点把她脆弱的剪刀崩坏了。   无奈之际,想到她神通广大的朋友。   苏弥回过头找到谢潇言的座位,他在做作业。   她捏着核桃过去,放他桌上:“帮我打开。”   少年停顿下手里的笔,稍显得诧异看她一眼,又看一眼桌上的核桃。   “谢谢。”苏弥笃定谢潇言是有办法的,她就没见过他化解不了的难题。   没有猜错,他的确神通广大。一节课结束后,两片完整的核桃果肉被包裹在干净的纸巾中,搁在她的桌上。   比她用核桃钳打开得还完整漂亮。   苏弥正陷入惊喜之中,同时身后有人隔着座位喊了声:“诶,谢潇言卷子我抄抄。”   回话的不是谢潇言,是他的同桌:“他没做,给那大小姐剥了一节课核桃,手受伤了。”   苏弥诧异地回过头去,没见到他人。   她去洗手间。   公共洗手台,谢潇言在那里冲洗手指。   苏弥过去,捞住他湿淋淋的手,看到被核桃壳割破的两根手指的指腹,正在往外渗着小血珠。   苏弥有点激动地说:“你没有办法就说没有办法,我又不会怪你!”   谢潇言不解:“什么没办法,我不是给你剥开了吗?”   “你可以找个榔头把它敲开啊!!”   “榔头?”他想象了一下,好笑说,“碎成屑了你还怎么吃。”   苏弥百感交集,放下他的手。   她心里不舒坦,某人倒是笑得挺灿烂,取笑似的说:“不会吧,别告诉我你要哭了。”   苏弥嘴硬:“……我才没有。”   他洒了点水在她脸上,“出了点血而已,手又没断。你这么一哭,一会儿谣言传出去就成了我已经半死不活了。”   苏弥擦擦水,被他逗得破涕为笑,又很没面子地把笑意憋回去:“我在很正经地跟你说话呢。”   谢潇言打量打量她,笑说:“看出来了,这么关心我,我都要误会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了。”   他两手撑在膝盖,躬下身凑近了看她,威胁道,“正好呢,小爷最近缺个压寨夫人,苏弥同学,这几天走夜路你可小心着点儿啊。”   苏弥骂他神经,把人推开就跑了:“谁对你有意思啊,下辈子吧你。”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不更新哦,上夹子。感谢在2022-12-20 00:05:52~2022-12-21 00:0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楸川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了个咪的QAQ 250瓶;CHEN-17 9瓶;60241245、49836056、卿陌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初吻◎   没有想到“下辈子”来得这么快,几年过去,他们竟真的能平静地执着手过一个无比纯情的花烛夜了。   苏弥身边朋友多少,哪一个不是娇生惯养的呢?谢潇言不例外,他十指不沾阳春水,从小吃穿都有人照料,专车就有好几辆,养尊处优的公子哥。   这样一个人为她受了伤,愧疚感烙在苏弥的心底,时隔多年卷土重来。   不过他好像不太记得了。   人的记忆盒子是有限的,能够装载的东西只有那么多。他选择记住的是,她每天都要吃核桃。   或许在一条路上跋涉得太久,早就忘掉那一两根绊脚的荆棘。这是她许久之后才领悟的道理。   苏弥敛着眸回忆过去。   有人架着腿,在心无旁骛地欣赏电影。   经典爱情片《泰坦尼克号》。演到男主角躺在甲板,对着海上的星空吞云吐雾。   忽然想起什么,她问:“这个恐怖吗?”   苏弥是名副其实的娇滴滴,她看电视剧畏惧许多镜头,带血的,有恶心的动物,或者枪战。因为禁忌太多,她通常看动画片更多。   “不恐怖,”他想了想,又补充,“但很香艳。”   “……”   看她脸色变白,谢潇言瞥一眼,问:“香艳的也不能看?”   苏弥摇头:“可以的。”   他勾了勾唇,放松语气:“那就好,我可不想在大喜之日找部动画片来看。”   “……”   能看,只不过会有一些尴尬。   像小时候和爸爸妈妈看激情戏时想遁地的那种尴尬。   苏弥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不是被捂了太久。   方才鬼使神差将他握住,陷进那一瞬间脱轨的暧昧。   现在冷静回来,怎么才能不动ʝƨɢℓℓ声色地松开是个难题。   她看到茶几上的牛奶,于是手掌从他的掌心滑落,捧住牛奶杯,天衣无缝地逃离。   苏弥松一口气,自在了许多。   她将牛奶杯放下。   堪堪过去几秒钟,那只手很快又追过来,将她牵住。   “……”苏弥尝试着缩了缩,反被攥紧,她其实没必要同他尴尬来尴尬去,因为有些人天生颜面不薄。   她瞄一眼谢潇言,小声问,“你觉不觉得有些奇怪?”   他反问:“哪儿奇怪?牵手奇怪?”   “嗯,我们之间——”   讲到一半,她停顿住。   苏弥想表达的是她还没有从一个身份切换到另一个身份,即便他已经很克制在循序渐进,但是举止的亲密仍然让她无措,交换体温,似乎不像是朋友之间该做的事。   他料事如神揣测到她的心事,丢出几个字:“把我当男人。”   苏弥对上他的眼。   他的眉眼很漂亮,一双恣意慧黠的桃花眼嵌在耸起的眉骨之下,笑起来时会如弯月一样皎皎,令她领悟到什么叫做万种风情、悉堆眼角。   但此刻这双风情万种的眼只冷凝注视着她,很深的琥珀色,流淌着影片里的灰色光影。严谨、正色。   “你提出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规矩,又是不办婚礼,又是分房睡,说来说去也没有把搂搂抱抱排除出去,现在再无理取闹可不行,我不会真的做赔本的买卖。”   苏弥被扼住命运的咽喉一般失了声,她确是没有跟他再谈条件的筹码。   他说:“苏弥,把我当男人试试,不要当朋友。”   “……嗯,”苏弥乖乖点头,又想,“可能有点难度。”   谢潇言看向她,眼尾暗藏促狭的光:“给你支个招。”   “你说。”   他思考一番,慢吞吞说:“你可以改口叫我老公,习惯成自然。”   “……”   “怎么可能。”这也太羞耻了!怎么会有人把这种请求说得面不红心不跳啊?   苏弥不敢置信看着他。   对上她眼里的拒绝,谢潇言啧了一声:“不乐意。”   他扶着眉骨,愁思阵阵的模样,又揣度一番,而后狡黠地弯了弯唇,“要不然,你亲我一下?”   “……?”   他解释说:“别想太多,我只是觉得这么做有助于感情升温。”   苏弥沉默不语,低垂着脑袋。   “……”   见她讷讷不吭声,大少爷叹了一声,叹出了一声人心不古的力道,还伴有自嘲口吻:“想快速适应夫妻关系,又不敢有所行动。也不知道还有谁像我这么费劲,结个婚怎么跟拖飞机似的?”   沉默少顷,苏弥问:“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有啊。”他笑了笑,俨然开始胡言乱语,“你可以试试双管齐下,一边亲我,一边叫我——”   话音未落。   一个猝不及防的吻落在他的颊上。   他偏过头,错愕的眼敛下来看她,苏弥还没有躲开,鼻尖旋即触在一起。   她一不做二不休,第二个吻随之而来,稳稳地印在他的嘴唇。   柔软的,潮湿的,混着牛奶的清香。   伴随一声浅啄,稍纵即逝的亲吻结束。   持续了一两秒。   苏弥只这么轻轻一碰便退开。   因为动作太利落,很快便消失了感知。   主动亲男孩子有点难为情,她看向电影屏幕。氛围静到诡异,音响里的对白声很嘈杂。   “……”   “……”   再没有人讲话她可能要挖地缝窜逃了。   过了很久,他声音低沉下来几个度,终于开口问她:“有效果吗?”   那一刹似乎是有些心动过速。但很快,除了尴尬没剩下别的。苏弥没好意思看他,轻轻摇一摇头:“好像没有用。”   又沉默一阵,他闲闲地说:“吃药还得等药劲儿上来呢,一会儿再看。”   “好。”   眼见香艳的桥段就要到了。   苏弥忽然指了指牛奶杯,问他:“有没有什么有味道的东西可以喝,牛奶太淡了。”   他想了想:“我去给你找找。”   “嗯,要热的。”   苏弥承认她确实有那么一点难伺候。   谢潇言随和地应:“知道了。”   看着他起身往外走,可能是错觉和光影的变换导致,苏弥觉得他耳廓有点发红。   松下一口气,苏弥心道,还好是谢潇言。   要不是他长得一等一的帅,她对不喜欢的人还真下不去嘴。   可是很难办,打心眼里还觉得他是好朋友。好朋友在她心里的地位相当稳固,即便亲了一口,也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   一下显得更糟了。   苏弥看了眼时间,才八点多。谢潇言离开得有些久,她也没去催。这种情况跟他待在一起,说实在有些受折磨。她一个人还能扭一扭肩,松一松腿。   夜晚还很漫长,眼看着电影快结束,苏弥打开手机,想搜搜看有什么有趣的事能做一做,刚输进去一个“和”字,她手指停下。   “老公”这两个字非但宣之于口很困难,连打字都觉得几分勉强。   于是改成了男朋友——   和男朋友在家里能做些什么?   一个回答弹了出来:   当然是在卧室做,阳台做,浴室做,厨房做啦。[狗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界面还没来得及关上,一杯热饮猝然被送到她眼前。   从肩膀后面越过来的手臂,让她惊得瑟缩,不无心虚,苏弥“啊”了一声,手机滑落在地。   杯子被搁在桌沿,谢潇言俯身替她拾起掉落在地毯的手机,屏幕反扣着朝下,虽然有地毯的保护不具备太大风险,他还是贴心查看了一下。   但很快被夺走。   “怎么去那么久?”苏弥慌里慌张把屏幕的光揿灭。   他指了指杯子:“Sangria,煮了很久。”   “嗯……好的。”   苏弥执起高脚杯,轻轻抿一口里面的热酒,尝出苹果和青柠的香气,她有时觉得谢潇言对她熟悉到,在酒里面加多少糖分最适宜,他都了如指掌。   “好不好喝?”   他已经闲适地坐回来,姿态纨绔,松松地支着太阳穴看她的侧面。   苏弥点一点头。   他说:“别跟我客气,不好喝就说,我还能改进改进。”   苏弥说:“好喝的,就像店里做的一样。很高级。”   谢潇言看着她,会心一笑。   放下酒水。   她忽然问:“你这几年怎么样?”   “不是问过了?”   “你可以展开说说。”   他想了想,随性说:“宝马香车,美人如玉,不要太羡慕。”   苏弥平静地看了看他,又垂下睫毛,淡淡说:“有一些时候,我在网上看到梵城的视频和图片,会想到你。”   谢潇言敛了笑意,视线收紧,簇着一抹黯淡的光:“是吗?”   她点点头:“听说那里的人口密度不高,冬天很萧条,会下很大很大的雪,我会在想你过得好不好,会不会很孤单。”   虽然谢潇言自打出生起就在那个国度成长多年,梵城算是他的故乡。可是苏弥很清楚,他在那里没有亲人,那个冷冰冰的城市或许给不了他任何温暖。   他的人生两次变故。   一次是七岁的时候母亲离开,一次是高考在即,他的祖母过世。   谢潇言想回去为老人家送行,但谢崇安却觉得,倘若是在弥留之际,还能说上几句。但人死不能复生,既然走都走了,没有千里迢迢赶过去的必要。   谢潇言跟他爸爸的关系本就有裂痕。   那一段时间,他的身上显现出苏弥从未见过的消沉一面。   男孩子叛逆起来真的会跟全世界作对,她见识过,甚至于担心他下一刻就会误入歧途。   再之后,他们就分道扬镳,失去了联络。   “我有时候也会觉得,你会不会永远不回来,我们是不是永远见不到了?或者再见的时候,你已经老了,拖家带口来跟我碰面。那我会很难过。”   难过的音节落下去许久,他沉声开口问:“难过我拖家带口?”   她摇头:“可能是难过物是人非吧。”   但是好在,没有发生那样的事。   他还带着她的记忆里,嚣张跋扈、痞痞的拽拽的少年气性。   他的傲慢没有变少,勇气也没有减退。   可想而知,倘若彼此真诚以待过,即便日后不再有瓜葛、天涯陌路,也会有根隐形红线牵制两头,在暌违多年的重逢雪夜起作用。无论多么别扭的氛围,都会令她找回相聚时那一丝一缕腾腾的温暖。   像他们共享过的糖炒栗子,像放学路上穿行过胡同时一起听过的歌,像更小一些的时候,她坐在他的单车后座悠然晒着暖烘烘的太阳。   她原以为这在将来都成为奢念,不再复返。   苏弥想起那一年风靡贴吧的情诗活动,其实有一个狂热女孩为他写道:你是藏在张扬火焰里的明净山水。   隔了许多年,她对这一句话印象很深。在她心里,这是对谢潇言这个人最精准的描述。   因为直观而充沛地感受过他的张扬与明净。   最终,谢潇言淡声说:“我不孤单,我有很多同学。”   同学这个词汇里藏着多少凄楚呢?他甚至连朋友二字都没有用上ʝƨɢℓℓ。   苏弥看着他。   没再说什么。   各自心怀鬼胎地坐了一会儿。   大概也没有人在意电影演到了哪一步。   谢潇言仰靠在沙发上,苏弥坐得端正。就像从前在课堂上,她总是挺直腰背,从没有表现出懈怠懒倦。有种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定力。   她的披肩长发,浅浅栗色。他伸出两根手指勾住挑起她的发,苏弥只是坐着没有动,没有反抗,表现出一副任由处置的平静。   谢潇言看向她下颌与耳后骨骼的交汇处,那一颗浅浅的小痣。   如今已经很少见她扎头发,这颗从前常常在他眼前晃的痣也被掩埋多年。   “药力起作用了吗?”他问了一句。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药力?”   片刻后,才慢吞吞地记起刚才蜻蜓点水的那一个吻。   看她逐渐羞臊起来的面颊,谢潇言微微一笑,挺和煦地问:“要不要我帮帮你?”   苏弥没拒绝。   而后,纤长的指骨松松地绕过她的腰,将人揽住。   像是学着她声东击西的手段,他的唇落在她耳后的那颗痣上面,还不轻不重地吮了一下。   他的嘴唇太火热,一瞬间,触发了她的某个机关。   “谢……”   苏弥浑身气血上涌到脸上,身体瘫软一瞬,被他接进怀中。   她颤抖的手指杂乱地扯住他手臂处的衬衣。   谢潇言抱着她,顺势吻下来。   苏弥没有恢复元气的机会,像是溺进轻柔的水流上下浮沉。他吻得不重,唇在竭力温柔,来回的辗转却又显得无序。她流淌在温暖的清溪中,又被小小漩涡卷得头晕目眩。   浓浓果香在唇畔溢开,影片的光影变作陪衬。   苏弥慢慢地调整好呼吸,手臂轻轻地环住他的腰身,隔着一道薄薄的布料在她手心底下,是他紧实的肌肉。   耳畔在回想他那一句:把我当男人,不要当朋友。   她抱着这样的念头,尽量投入地回馈,帮他完成这个渐入佳境的亲吻。   隐隐感觉到他的身体有在变热。   一分钟左右,苏弥先把人松开,她垂下头,默认喊了停。   她低着头轻轻抿掉唇角的水渍。   心跳没有停下,但她总觉得,怎么比刚开始更尴尬了……   这一招到底行不行得通?   她神色里不无仓惶,找借口说道:“我去收拾一下东西,回房休息了。”   谢潇言声音哑下来几分,语调稀奇:“这么早。”   苏弥说:“嗯,我作息比较规律,你也早点休息。”   半晌,听他浅浅一笑:“行。”   “嗯。”说着就要起身。   刚站起来,手腕又被人擒住。苏弥没有预兆就跌坐在他怀里。   谢潇言笑得有点不怀好意,他看着她快要滴血的脸颊:“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吧?”   “……”   也不等苏弥辩驳,他的唇又意犹未尽落下来,不深不浅地一压。   怎么还亲……   很快,他将人放开,温声回答她眼中的疑惑:“这是晚安吻,意义不同。”   “……好吧。”苏弥遮着脸,讪讪撤退。   -   谢潇言给她一间安静的客房,跟他的卧室说近不近,门对门,但中间是挑空的客厅,需要绕路抵达。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行头,到疲倦时去洗了一个热水澡,出来后发觉谢潇言给她打来电话。   好奇怪,明明在一起干嘛还要打电话?   苏弥回拨过去问:“你有什么事吗?”   对方的声音很理直气壮:“没事不能打电话?”   “……”   好吧,小情侣之间通常都会有煲电话粥的流程,当做例行公事,苏弥纵容了他。   第一次结婚总有激动,可以理解他的热情。   不过想到某件事,她忍不住悄声揶揄道:“你的吻技不太好的样子,你是真的有美人如云吗?”   那头人被噎了一下,声音旋即扬起来,要面子地充惯犯:“我只是亲得比较收敛,怕你没做好准备。”   “嗯,这样。”苏弥点一点头,没什么语气地夸赞说,“那你还挺绅士的。”   半晌没声音。   半分钟后,听他不爽地嗤了一声。   她不解:“怎么,我有讲错话?”   他懒懒说:“走着瞧。”   ……什么啊,莫名其妙就被挑衅了。   苏弥懒得跟他呛下去:“我要和爸爸妈妈视频,没有事就拜拜了好不好。”   “等一下。”   “嗯?”   “你貌似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什么?”   “是老公,不是男朋友。”他振振有词。   “……”她想起刚刚搜索界面的内容,难堪又疑惑,不明白为什么计较这个,“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他斩钉截铁:“有。”   “……?”   “男朋友可以谈很多,老公只有一个。”   苏弥无言,可谓是一辈子在争强好胜的男人。   她翻了个白眼,掐着嗓子甜津津地说:“好啦,老公只有你一个。好不好?”   把他哄得心花怒放,她就有更充分的时间和妈妈讲电话。   谢潇言滞了滞,简单地说了声“可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压抑的音节,而后沉吟数秒,把电话挂了。   ……   第二天苏弥起床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   她从前去陌生的环境是会认床的,很难得,在这里没有。得益于谢潇言的备至关怀。   苏弥洗漱完出来,看到摆在沙发上的一圈玩偶,正围着小圆桌在坐,像小朋友在开会。   她看一次笑一次,不知道他怎么总能变出这么多别出心裁的法宝。   在米奇、米妮、唐老鸭的中间,混进去某人夹带的私货。   昨晚夜色太昏暗,她都没发现这里面还藏了只猪。   居然是麦兜。   她顿时想起小时候和他抢着遥控器看动画片的光景。   最后还是苏弥用眼泪掰回一成。   那时谢潇言的脾气还是硬邦邦的,没有谦逊让人的意识。   但招架不住小公主泪眼汪汪求着他说“给我看好不好啊”,他没出息地缴了械。   苏弥看着那只猪,心道算了,现在“寄人篱下”,总不好将他的私货丢出去。   她往外走。   有人醒得比较早,还没出行。   苏弥脚步止住在楼梯,往下眺望。   谢潇言坐在沙发上,抱着手臂,长腿交叠,慵懒姿态。穿一身正装十足矜贵,但又没那么笔挺板、正死气沉沉,他是嬉皮的,松弛的,不乏青年人的张扬与凝练。他总能用自己的风格游刃有余驾驭一些服饰。电脑搁在前面,他戴了一边蓝牙耳机。垂着脑袋,没声。   苏弥有一点好奇走过去,果然发觉他在睡觉。   电脑上显示会议结束,也不知道已经结束多久。   听见脚步声,谢潇言才抬起头,迷迷糊糊看一眼苏弥。   她问:“你又失眠了吗?”   “……”他摘下耳机,按了按太阳穴。   苏弥皱眉说:“好奇怪,怎么回事啊。要不我找个医生给你把把脉吧?”   谢潇言声音挺含糊:“我没事,别管我。”   “……”   他把电脑收起来,问她:“你睡得好不好?”   “挺好的。”   谢潇言起身躯厨房,苏弥跟在后面:“你怎么没去公司?”   “不知道你睡到几点,总不能让你起来后见不到我人,吃不到热气腾腾的早餐。那我这个老公当得也太失败了。”   他步子迈得大,等苏弥跟到身后,两碗早餐被端出来。于是她又跟他去餐厅,看到碟中的贝果煎蛋和吐司蓝莓,还有一份可颂三明治。   她围着餐桌坐下。   谢潇言又进去,送来两杯咖啡。粉红与浅蓝,花纹复古风。是情侣款。   苏弥咬了一口三明治,舔掉嘴角的甜酱:“没事的,你可以不用这么周到。我经常在家里起来也一个人。”   他托着腮,没急着进食,笑着看着她说话,煞有其事道:“那当然不一样,我在帮你适应婚姻生活的温暖。如果没变化,结婚是为了什么呢?”   “……”   这话讲得很有理,她沉默不再辩驳。   不过,苏弥问:“这样不会影响工作吗?”   谢潇言说:“不会,我是我们公司最勤快的。”   略有耳闻,岭文的企业文化在谢潇言的带领下已经变得十分松弛及温和。他取消了打卡制度,比起坐在那里一天浑浑噩噩磨洋工、数着几点下班,他更支持大家集中精力把工作做好,其余时间用来养精蓄锐,享受生命。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生活的宽广度是无限的。自由与热忱不会成反比。   苏弥不动声色地在心底感慨一秒,她夸赞说:“你的手艺很好,我记得你以前不会下厨。”   他说:“这么多年一个人住,这点自理能力还是能锻炼出来的。”   饭后,谢潇言给她递过来一纸糖盒:“给你的同事发一发。”   “……”   苏弥神色惊讶。   “你不想说?”他问话的眼神和语气都有几分小心。   糖被她接过去,苏弥掏开纸盒盖看一看,抖落几下就见了底,问他:“同事很多的,还有没有?”   “等着。”谢潇言嘴角扬出轻快愉悦的弧度,而后起身,去别处取。   -   苏弥最终提了两大箱糖果去了乐团,也没想到他会准备这么多。ʝƨɢℓℓ这糖被她发得如履薄冰。   小心翼翼地送到每个人手上,生怕事情被声张出去。   Cloud乐团最近在做新一轮国内巡演的企划,今天开会,在探讨主题,苏弥在会议桌上偷偷给旁边的同事小吕递过去一盒,小吕惊呼一声:“小苏你结婚了?!”   一下会议桌上就炸开了锅。   纸包不住火,同事之间氛围不错,开起她的玩笑。新婚第二天,苏弥就被人起着哄,让晚上请客庆祝。   苏弥讪讪地笑:“不啦,晚上他可能会来接我。改天有空吧。”   没人问新郎是谁,也没人问婚礼几时。   是有点观察力的江云凑过来问:“哎,你老公是不是谢潇言啊。”   “……”苏弥一窘。   她顿时拆穿:“哈哈,被我猜中咯!”   “你怎么会知道?”她很奇怪。   “道听途说。”江云举着糖盒,“我男朋友的弟弟在岭文工作,昨天就领到了,一模一样的糖。”   苏弥更窘迫了。   怎么会有人这么着急的?   下午,她心无旁骛地练琴。中途接到一通电话,来电的人是丁起,她起初都快忘了这号人物,等他讲出丁楚楚这个名字,苏弥才恍然,客气地叫他丁老板。   “上回楚楚跟你的争执我听说了,她个性张狂,不懂事理。又交了个道上混的男友,成天混吃等死、不学无术。如果有怠慢,我给您道个歉,望苏小姐海涵。”   混吃等死这个词让苏弥惊愕。这样贬损她的侄女,丁起对她的态度,委实有种巴结的企图了。   苏弥大概率猜到是谁帮她暗里折人面子,又是谁代她用淫威压人一头。   没有意外,是谢潇言胆大肆意的作风。   她举着手机,拨弄手指,说不出话来。   丁起又说:“如果你还有跟我们合作的意愿,随时可以找我。”   苏弥想了想,说好。   电话挂掉,一位乐团有资历的男老师过来,和苏弥说有一个音总是出错。   苏弥又试了两遍,不知道心不在焉还是什么原因,对了这个又错了那个,错在最离谱最简单的地方,一个完整的音节都拉不正确。   她按了按眉心。   老师见她有点急切,宽慰一句别着急,而后站在苏弥的身后,微微折身,上手扶着大提琴的弓,耐心替她摆正位置。   老师的手掌覆在苏弥的手背之上,很有礼貌地握成空心,尽量没有碰到她的手。   流畅的旋律流出来,比她自己拉的顺耳多了。   “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谢谢老师。”苏弥说。   老师说:“你不用着急,时间还很多。我们慢慢练,和大家好好配合。”   “好。”她认真点头。   话音刚落,一个东西飞进来,稳稳落在苏弥的腿上。   拿起来一看,竟然是一架纸飞机。   是用乐团的广告纸折的,一看就是在门口捡来的废物利用。   苏弥展开。   纸张中间用马克笔写了一个偌大的:手!   字迹的后面跟了一只愤怒的小鸟。   苏弥差点笑出声。   他有一点绘画功底,把愤怒展现得出神入化。小鸟都已经目眦尽裂,下一秒要泣血。   而苏弥抬眼将视线投向排练厅的侧门,倚靠在门边的人眉目里只有一道淡淡的打量。挺正经的神色,眼中镀了一层罕见的霜。   衬衣西裤被他穿成了休闲装束,他手闲适地抄在口袋里,挺不拘的站姿,微微抬头看着舞台上的人。   对上眼,谢潇言挑了一下眉,当做跟她打招呼。   她蓦然想起高中时有一回下课,她跑到楼下教室去找韩舟,回来后一架纸飞机飞到她桌上,上面写着他嚣张的大字:哪题不会?不能问我?   苏弥回过头看到谢潇言懒洋洋挑起眉看过来。   眼下,异曲同工的愠气在发散。   苏弥想回他,问你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他懂什么叫用情至深的苦心?   懒得说。   苏弥到点下班。   她把琴装好,走下舞台,谢潇言接过去帮她提着。   很好奇他是真的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接她上下班,还是维持着新婚的热度,要跟她保持形影不离。   他拎着琴盒走在前面,苏弥看着他板正的身姿,宽肩窄腰,腿长到了她的腰。在衬衣底下紧绷的肩胛骨若隐若现。   很顶的身材。   能够被他这样“丢”在后面,好好欣赏这绝美背影的机会并不多。   苏弥抿了抿唇,又抬起眼,看他找寻乐器室时闪来闪去的侧颜。   怎么不讲话呢?   生气了?   “送到哪里?”终于忍不住,谢潇言开口问了句。   苏弥指一指他身侧的房间,“就在这。”   他看一眼门牌,推门进去。   苏弥没再往里面走,靠在门上说:“那是小时候就在带我的老师。”   “我知道。”他淡淡应答,找到苏弥专属的琴架。   真知道假知道?她微笑着看他别扭的后脑勺:“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东西被搁到架上,摆摆好。谢潇言洒脱地说了句:“宰相肚里能撑船,吃什么醋?”   他转过身往回:“走吧。”   苏弥说:“没有就好,省得我还要哄你。”   谢潇言:?   fine……宰相肚里能撑船。   他揉了揉眉心,走进一月的猎猎的冷风中。   “好吧,哄你一下。”   娇俏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苏弥憋着笑。   谢潇言定住脚步,回眸看去。   苏弥手里捏着一个戒指盒,她把那枚钻戒取出来,勾勾手指。   他疾步走过来。   谢潇言看一眼盒子,挑起唇角:“给我买的?”   “比我这一枚便宜十倍,你应该不会嫌贫爱富吧?”   苏弥握住他的手,把戒指顺着无名指往里面推。   意外发生了。   果然照片还是不够准确,指围算大了一号。   他的指关节丝毫不笨重,压根没有卡在那里的余地。   这一个狼狈的圈,似乎轻而易举就会坠下来。一下就显得那么不值钱。   “……”   “……”   苏弥尴尬地忘记接下来的台词。   谢潇言不以为意把戒指推到底:“就这样,挺好的。”   “可是会掉下来,要不我还是去退了吧?”   她心虚地说着,但那位设计师提前讲清,戒指是不退不换的。   他很大度:“买大不买小,这种情况有对策,我想想办法。”   谢潇言应该没有受到这个小波折的影响,他很愉悦地弯着眼睛。   愤怒小鸟的形象在她脑海里一扫而空。   实在是好哄。   苏弥悬着的心落下,“那要是你没找到好办法再和我说。”   “OK.”   谢潇言手巧,当晚就在戒指上面加了个垫圈。   卡得很稳很牢固。   即便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小瑕疵,但他视若无睹地嘚瑟,隔一堵墙给苏弥发来照片,问:好不好看?   她点开大图看一看,笑起来:你技能还蛮多的。   同时,这张照片被传送到公司五百人的大群。   发送出去,过半分钟,谢潇言:sorry,发错了。   撤回已经“为时已晚”。   群里的马屁虽迟但到——   哇哇哇恭喜谢总喜结良缘。   这个戒指款式好温柔,是太太挑的吧。   谢潇言回复了这一条:当然,她的眼光一向不错。   不管真心假话,马屁总是最悦耳的——   太好看了!!恭喜老板!!   恭喜恭喜!长长久久!   百年好合!三年抱俩!   真的不错,看起来像是私人订制,很特别的款哎。   他又绕着戒指拍了一段视频,拍清楚别致的纹理,饱满而晶莹的色泽,对着灯光翻转几周,确定没落下一丝边边角角。   视频很快被发送出去。   谢潇言拽得很谦虚:还行啊,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1 00:05:08~2022-12-22 2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0241245、周八见0.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思璇5瓶;氧气2瓶;48312683、Petrichor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夫妻就是要贴贴!◎   谢潇言思考了一圈还有谁没欣赏到他的绝美婚戒。   对话框一个一个翻过去,他耐心给每一个好友拍摄了视频,每一段不重样。   得到很多的祝福,但不乏一些酸溜溜的声音。   黎映寒:[图片]   谢潇言点开图,看到他手上套了五六个戒指。   黎映寒:[微笑]谁没有?   谢潇言不甘示弱:老婆买的,你的呢?   黎映寒:结个婚真牛批。   谢潇言眉飞色舞地回:还不错啰。   他抻着长腿,懒洋洋地坐在客厅沙发。心情前所未有地舒畅。   小小钻戒那一点微茫的价值已经被他利用得一干二净,谢潇言搁下手机,意犹未尽地拨弄着指关节的钻,嘴角泛起温和美妙的弧度。   听见楼上的房门有声响,谢潇言抬眼望去。   守株待兔的成效显现。苏弥穿件墨绿色的丝绸吊带裙出来,长发披在裸肩上,她一只手端着水杯,一只手握着手机,低头看着ʝƨɢℓℓ屏幕,心不在焉款步往前。   到了楼梯前,她才专心看路,同时,注意到余光里出现的人。   苏弥看到谢潇言,步子沉了一沉。   继而小心翼翼地往阶梯迈下去。她下意识地垂眸,整理一下肩带,生怕着装有不雅。   裙子布料不多,质地轻盈,她膝盖一弯一折碰到裙边,都能感受到一段段柔滑的漂浮。像穿了一缕青烟在身上。   配合着连脚步都宁静轻薄,无声无息。   她就这么飘去了厨房,添水和柠檬。   听见谢潇言凑近的脚步声。   岛台一边有两张高脚凳,苏弥将臀部轻倚在凳子上,并没有坐上去,只这么松松靠着。   谢潇言侧身轻靠着岛台,歪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她,眼尾情意绵绵,有备而来地念台词:“终于想起来忘记做什么了?”   “……”苏弥一头雾水,“做什么?”   他看向她无辜的眼:“真傻还是装傻?”   “……?”好像哪个选项都不太对劲,她看他的眼神变味。   谢潇言躬下身子,指了指自己脸颊。   就差把晚安吻三个字刻在脸上了。   转而视线再看向她,脸上的三个字又变成“懂了没”?   苏弥恍然,“你,你是想——”   他欣慰地点一点头。   没错,没错。   苏弥忙说:“不是,你先不要急。我今天仔细想了想,我感觉这个法子对我们来说可能有些仓促。”   谢潇言眼色变复杂:“仓促?”   “是啊。”   他睚眦必究:“昨天谁先亲的谁?”   苏弥坦然,“是我先亲的,也正因为我先亲的,我现在深刻认识到了这个行为的不合理之处。总而言之感情还是得水到渠成的,不能这么生拉硬拽,对不对?”   少顷,谢潇言轻笑了声:“你好渣啊,苏弥。”   “……?”   “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是有那么一点没什么责任心的意思,但她辩驳说:“可是这就是我的心里想法,现在只是向你坦白而已。”   他缓慢收回紧凝的视线,按了按眉心,无奈一笑:“行,既然你实在觉得为难,那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苏弥顺势点头:“你再想想别的办法吧。”   转而又迅速岔开话题问他:“对了,你是不是去吓唬别人?”   “我吓唬谁?”谢潇言明明还在想办法,闻言松开眉心,瞧她一眼。   “丁起。”   “他啊,”谢潇言想了想,语气全然没当回事,迈步往外边走,“用不着吓唬,说两句就哆嗦了。”   苏弥习惯了他狂妄和夸大的语气,还是忍不住被逗笑。感觉他的背影都变成狮子老虎,有种被自信心撑起的威严。   她又说:“还有你那个戒指,发给多少人看过?好多人跑来跟我贺喜。”   谢潇言这才想起来,已经有五分钟没摸到他的宝贝戒指了,抬起指揉一揉钻石面,幽幽说:“那怎么办呢,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宠过。”   “……”   “你不会连我这一点炫耀的权利都没收吧?”   看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样子,不像是假话。   苏弥本想说,大家都是第一次结婚,怎么就你跟个孔雀似的。   看他一副小可怜相,她心软地把揶揄吞回了肚子。   -   周末,苏弥跟简笙去做spa。   在一间高级会馆,卡还是前两年办的。以苏弥现在的经济条件,恐怕看一眼这金碧辉煌的大门都是奢侈。   裹着浴巾,坐在休息室观影,苏弥端起手边的热橙茶。   简笙歪着脑袋看她一眼。   苏弥扎了一个很随意的丸子头,露出饱满的额,叼着吸管,橙色果汁往她口中慢慢运送。饮料将她腮帮填得饱满,她鼓胀嘴巴,握着遥控器在选频道,挑得谨慎。   简笙记得上学时有人说苏弥是精致到头发丝的女孩,她可以作证这是真的。她能接受有人说苏弥不够漂亮,或是不够高挑,但绝没有人会说她不精致,没有气质。   苏弥给人的整体感觉温温淡淡,虽然是公主命,但没有什么架子,软玉温香,楚楚动人。不高调,好脾气,她是温柔的具象,一个相处下来会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人。   心情不好的时候,跟她短暂地躺在一起片刻,就会为她蔓延的发香,为她柔和而不软弱的语气而沉迷。   盯了有点久,苏弥好奇回望,摸摸脸颊:“是不是效果太好,脸色焕然一新?”   简笙哈哈一笑:“我只是看看结婚后的女人有什么不同。”   “……这才几天。”   简笙是个大大咧咧的,说着手就伸过来,往她身上探,魔爪冲着那若隐若现的勾人弧度去。   歹人的手被苏弥一把擒住,没有得逞。   简笙叹一声:“羡慕谢老板,有福气。”   苏弥红着脸咬吸管:“又没有到那一步……”   “不是吧?他能忍得住?”说时迟那时快,那只贪婪的手见缝插针地抓过去。   “他如果忍不住我会报警。”苏弥淡定地把她的手挪开。   简笙本来仰躺在她那一侧的按摩床,闻言坐起来,“那你们结婚到现在就什么都没干?”   “也不是,”说到这她就有点难为情,“我们接吻了。”   简笙挪到苏弥的床上,跟她面对面盘腿坐着:“仔细说说。”   苏弥揪起眉头:“就是接吻啊,嘴巴碰嘴巴,这有什么能仔细说的?”   “谁先主动?”   苏弥不想招供,她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是因为,他认为他有权利和我进行夫妻之间的亲密行为。”   简笙说:“对啊,夫妻就是要贴贴啊。早上贴贴,晚上贴贴,上床贴贴,洗澡贴贴。”   苏弥被她说得羞愧,说:“打住,也不用贴得那么频繁。”   简笙嘿嘿一笑,又问:“那感情有没有迅速升温。”   苏弥无奈地摇头:“亲就亲了,这倒没什么。问题是亲了我也没办法从内心深处接受他是我的丈夫这个事实,升温是没有升温的。”   “你还没进入状态?”   “我就觉得很奇怪,你想一想,你跟黎映寒结婚的话——”   简笙尖叫:“你别恶心我!”   苏弥笑起来:“你想象一下。”   “想象不了,会发疯。”   “你看你,现在想象一下都很困难,我可是真真实实地面对着世纪难题欸。简直就是身陷囹圄。”   简笙说:“黎映寒是什么玩意儿,他能跟谢潇言比吗?谢潇言多帅啊,多少女生的白马王子,梦中情人。又俊又多金,你要抓紧机会享福知不知道?”   苏弥说:“可是我也很优秀啊,不能因为他长得帅又有钱,我就非得爱他不可吧?”   她说着,躺下闷闷地回忆:“而且这个人吧——乖的时候挺乖,欠的时候也是能把人气死。”   简笙毫不怀疑:“领教过。”   苏弥点头,动画片在播放,她没挪眼看,只出神望着天花板,满腹心事。   简笙又冷不丁说了句:“再不济,谢潇言也比韩舟好啊。”   深谙这个名字是她的逆鳞,简笙提的时候还有几分提心吊胆。   但是苏弥听见了,只沉默片刻,淡淡说了句:“你说得对。”   其实早就应该明白的。   苏弥在室内一种萎靡的橘调光影里抬起手臂,看了看小臂内侧的一条不深不浅的疤痕,五公分左右。   简笙看过来,惊呼:“卧槽,这疤怎么还没消失啊。”她转而又唐突地问,“谢潇言知不知道?”   苏弥:“我干嘛跟他讲这个?”   “唉,真希望全天下的渣男都去死一死。”   苏弥将浴袍袖子扯下,隐秘的疤痕被遮盖回去,她淡淡开口说:“姥爷在世的时候每天拜菩萨,他经常和我们说,红尘炼心,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听过再多的指教,都不如自己去经历一遍。道理不是听出来的,是历练出来的。”   “这就是我很少去讲后悔的原因,对我来说,可能用遗憾这个词比较多。很遗憾,年轻时的我错付了真情。但归根结底错的人是他,不是我。我不想否定自己。无论如何,推我走上路的是一颗真诚的心。”   “只不过这颗心被淬炼得多了一点睿智,多了一点精明。就会显得没有那么纯粹了。不过一点也不重要,因为本来爱的分量就是精打细算的。”   说给旁人,也说给自己听。   苏弥只不过晚一步顺应了这个万事万物都跟利益挂钩的世道。   简笙将她搂住:“你会遇到爱你的人。”   苏弥说:“不图了,对我好就行了。”   她想了想:“我有几个瞬间在想,如果磨合得还可以,就跟谢潇言过下去也挺好的。最起码他还知道送我喜欢的花。”   说到这里,倒是有些惦记起家夫了。   苏弥摸出手机,打开谢潇言的聊天框。   惊讶发现他今天中午给她发来的消息,苏弥到现在都没回。   那句“你今天几点结束?”被她晾了已经有七八个小时。   明明当时看过一眼的,她用意念回过后就将其抛之脑后。   实在愧疚,苏弥主动给他发去消息:你在做什么?   谢潇言回得挺快。ʝƨɢℓℓ   一张照片发过来。   是一杯暗红色的酒被搁在吧台的桌沿。   背景挺明显,是在Ark。他们的老根据地。   谢潇言:买醉。   “……”   什么意思?就因为遭受冷落吗?   未免太夸张。   苏弥:好吧,那你是不是不能开车了?我跟简笙走吧。   十秒后。   谢潇言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是酒水的近照。   谢潇言:骗你的,葡萄汁。   低级的把戏,但成功地取悦了苏弥。她莞尔一笑。   他又发来一句:想几点回?随叫随到。   苏弥回:你现在过来好了。   谢潇言:好。   等候过程挺漫长,苏弥和简笙聊了许多校园往事。女孩子在一起光是指着回忆里的一些模糊人名,就能讲一天一夜也不足够。   苏弥跟谢潇言就聊不起来这些。他只会说这是谁,这又是谁,随后话题在她的不忿情绪下戛然结束。留她在心底暗讽:好没有情怀的男人。   谢潇言过来时给她发送消息,苏弥下了楼。   他的车等候在会馆后门小街的路灯之下。长长坡路,窄且陡峭。一眼望过去,街边灯光连成绵延的长线。   苏弥仰起头,发现雪在落。淡淡叹一声,“又下雪了。”   简笙搂着苏弥肩膀不让人走,委屈说:“怎么就我一个孤家寡人,没人疼没人爱,没人接也没人送。”   谢潇言把车窗降下,慵懒一笑:“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不捎你一段我还是人吗?”   简笙笑着,把苏弥推过去:“好啦开玩笑的,我自己开车来的。”   他说:“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她挥挥手道别,“不耽误你们时间了,快去过二人世界吧。”   二人世界这四个字尾音清脆,跟苏弥一起悬置在冷冷风雪之中,让她窘在他的车前。   苏弥正要过去,但见谢潇言开门下车,她隐隐有预感他有话要说。   于是停顿在那里,没有迎过去,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迈开长腿走向她。   谢潇言穿了件大衣,矜贵黑色。从雪里过来堪堪几步,肩上便落了一片明朗的雪光。世界静谧到,她听见他踩雪的声音。   有很多很多的夜晚,晚自习结束之后,步行穿过一条小巷去候车。他轻悄地跟在她身后,不打扰她听听力,那时苏弥总是按紧了耳机费劲地听着那些让她头疼烦躁的内容,于是分不出精力回头和他说话,但她知道他一直会在。   因为偶尔几次,她偷偷将耳机拉远,听见那一片脚步声。   不轻不重地踩在雪地里,耳畔是趋近于无的宁静,但那一阵碎小声响又会轻轻撞上她的鼓膜。   失而复得的一切都是熟稔的。   谢潇言在她的跟前站定,温声问:“怎么看起来闷闷不乐?”   没必要和他说刚才有回忆到一些伤心事,苏弥勉力一笑:“没有怎么,又要麻烦你大老远来接。”   他说:“谁说是麻烦了?乐此不疲。”   花言巧语很中听,她笑起来。   苏弥穿件敦厚的棉服,看起来挺保暖,但她雪白肩颈又露在冷风中。   素净一张鹅蛋脸仰起来望着他,有点艰难,因为风把雪粒子往她脸上刮。她吃力地眯起眼睛。   “冷不冷?”   “一点点。”   “去车里?”   苏弥摇一摇头,“我想在雪里待一会儿。”   谢潇言笑起来,“我知道你喜欢。”   这六个字听起来很美好,讨女孩子欢欣他很有一手。   安静地注视了她一会儿,谢潇言忽而说:“你额头上有片雪,我帮你弄掉。”   “嗯……好。”苏弥没怀疑什么,她呆呆点头,轻轻闭上眼,等他的帮助。   然而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戏谑的:“不过今天手有点儿酸,抬不起来,我只能用嘴巴帮你。”   苏弥茫然地“嗯?”了一声,心下正在判断此人是不是又要使坏。   紧接着,落在眉心的,是一个吻。   瞬间堵住她的困惑。   他唇形饱满,落得轻盈。宛如另一片雪花擦过。让她轻颤,升温。   “鼻子上也有一个。”他笑着,嘴唇落在她的鼻梁。   苏弥领会了他玩笑话的用意,她敛下眼眸,放纵地等待他的唇慢慢擦过她的鼻尖,脸颊,到嘴角。在贴近她嘴唇的一瞬,苏弥稍退一步,让这个没有交代的吻葬送在途中。   她撩起眼皮,“诡计多端。”   而后,她的脸被捧起,苏弥被迫看向他深色的眸。   “这是我想到最好的办法,如果你觉得吻我很难——”   “……”   他慢腾腾开口说:“现在是我主动,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什么都不用做,也不用为难,等着我的吻就行了。”   弥天的大雪落在身后,她顷刻之间被拥进他温暖怀中。   尾音和吻几乎同时落下,来势张狂而又热烈,她站在隆冬最后的雪里,被卷进一场灼灼的烈火。   “好好感受吧,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2 18:45:26~2022-12-23 23:24: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周八见0.0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yaki 10瓶;48312683 7瓶;60241245、CHEN-17、思璇5瓶;氧气3瓶;ZZzz_ll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你想通了吗?◎   雪越下越大,积在脚前。   苏弥一点不觉得凉,浑身滚烫,她稍稍抬起下巴,迎合他的吻。   上回可能是没有做好准备,心理上还很紧绷。与之相比,这一次的吻就显得游刃有余许多。缱绻轻柔,张弛有度。但苏弥仍然察觉出他的一丝谨慎,拥抱跟亲吻的力度依旧那么绅士。   她闭上眼任由他亲,感受着一阵阵热涌从外向内灌进身体。好像血管在无声地偾张,身体里无数纤细的触角支棱起来,接收着朋友之间“训练”起来的亲昵。   谈不上很自在,苏弥有点担心被人发现。   心态宛如在学校后街偷尝禁果的女同学。   微微睁开眼看到这个男人,他身上有时还会若隐若现一些少年气,但眉眼里更多的已经是成年男人的潇洒与收放自如。   谢潇言最终给这个吻留了一点余地,他没有撬开她的牙齿。   不知道他怎么想,但这余地里满是他一览无余的纯情。   最终,苏弥被揽进他怀里,脸颊贴在他胸口。   谢潇言上下揉了揉她后脑勺的发:“上车吧。”   “……好。”   怕她冻伤,他没在外边待太久。   很快回到车上。   谢潇言提前给苏弥备了一条围巾,是沉郁的灰白色调。她尚没看清纹理,谢潇言已经快速简单地将围巾在她脖子上饶了两圈,打上结。   苏弥感觉到他动作很生猛粗暴,疑心扎成了老太太款式。镜子打开一照,竟还有几分花俏时髦。归功于他训练有素的手法。   谢潇言这个人很神奇,总是一副不让人省心的样子,但又总能在吊儿郎当的姿态里把一切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系条围巾的细节也能窥见一斑。   把挡住嘴巴的边缘往下巴掖了掖,她视线定格在镜子里的双唇。   出门前涂抹的一道淡淡唇膏被他尽数吮去,现在只剩最原始,最洁净的一抹唇红。   比她往常的神色要略显深一些。   苏弥在凝神照镜子时,谢潇言很安静。   氛围不太对,他没发动车。她挪眼看过去。   视线对上,谢潇言问她:“还尴尬吗?”   “……”   不想回答。   苏弥视线往旁边一瞟,看见他放在中控台的两支花。浅浅粉色,被细绳捆在一起。   她找到救场的话题:“咦,这是什么花?”   谢潇言也看过去,将花执起:“落日珊瑚。芍药。”   苏弥很喜欢这种剔透的颜色:“感觉很年轻。”   “猜猜看它的花语是什么?”他促狭地笑着,给她出题,“A.情有独钟。B.至死不渝。”   她想了想:“B.”   花被歪过去,撞了撞她的额角。谢潇言啧了一声:“二选一都能猜错,笨蛋!”   “……”苏弥没有回呛,把花夺到自己手中欣赏。   谢潇言收回视线,专心开车。   闷闷的雪夜,路上车流和人流十分稀疏。考虑到路滑,他的车开得前所未有的慢。   苏弥看着这花,有种熟悉感:“我以前在南城上学的时候,门口有一个花坛里种的就是这个。原来它叫落日珊瑚,好好听的名字。”   谢潇言不假思索回答:“我知道。”   她愣一下:“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他歪头笑着,颇有些无奈的语气:“我陪你去过。”   用“你怎么能忘了”的质疑眼神盯过去。   苏弥略感抱歉,脸一红,“哦对,记起来了。”   他又开始插科打诨,邀功道:“你现在成绩斐然,我作为老搭档,没有功劳也得有苦劳吧?”   “我记得呢。”为了表示她是真记得,苏弥仔细回忆说,“你当时在南城还给我买了一个兔子耳罩。ʝƨɢℓℓ白色的。”   谢潇言支着太阳穴,笑得懒倦:“是,还算有点良心。”   为什么记得那个兔子耳罩,因为苏弥用了很多年。   那天南城是个阴天。   两人在学校里吃了午餐,苏弥准备排队进场,谢潇言看她耳朵红彤彤的,去食堂窗口要了两袋豆浆,贴在她冰冷的耳廓,问她:“这样还冷吗?”   苏弥皱了皱眉:“有点烫。”   谢潇言把豆浆放她手上,左右看看,进了旁边商业街的礼品店,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只毛茸茸的兔子耳罩。   给小公主罩上。   苏弥舒心莞尔:“好了,好暖和。”   她看一看队伍,说:“还有好久,你找一个店里待一会儿吧,在外面站着不冷吗?”   他穿得校服校裤,显得单薄。却毫不在意冷不冷:“你在这排无聊,我在旁边等也是无聊,两个人分开无聊还不如待一块儿。”   苏弥也不忍心让他一直陪在冷风里,于是借口说:“你会干扰我。”   “我又不说话,干扰你什么了?”谢潇言厚颜无耻说,“难不成你被我这张脸迷得五迷三道,我是人形磁铁是吧?”   苏弥:“什么脸?你的脸在哪里啊?我怎么看不到?”   他笑了下。   此时身后有人喊了声卧槽。   正好他们的交谈戛然而止,身后的声音就显得过分唐突。   甲:“看到了看到了,帅的要命。好想去要个□□啊。”   乙:“你没看到人家有女朋友?一看就是陪女朋友来的啊。”   甲:“有可能是朋友吧,不问问怎么知道?”   乙:“怎么可能,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   谢潇言没说话,他平静看着前面攒动的人头,不知在思考什么。   苏弥也没说话。   她垂着脑袋,掂着手里的豆浆想,男女之间怎么没有纯友谊呢,她和谢潇言不就是吗?   不过无可厚非,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多的见识。   苏弥又愧疚地觉得,她是不是挡了他许多桃花?转而释然地想,无所谓挡掉多少了,他对桃花本来就无欲无求。   苏弥如今很少这样坦然地跟他一起缅怀过去。   讲完兔子耳罩,又说回这花。   苏弥:“我想说,结婚都这么久了,你也不用每天都买花放车上吧。”   谢潇言:“你以为我买花是为了结婚?”   苏弥有点懵:“啊?那不然呢?”   他抬一抬下巴:“你看看外面。”   苏弥望过去:“外面怎么了?”   “天、地、房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树枝也枯了,走到哪里都萧条,看不到一点生机。在这个时候,花就显得很特别了,如果你每天能看到和这个世界有所区别的颜色,鲜艳热烈,也会跟着高兴。用这些生活的小点缀让自己心旷神怡起来,这很重要,收到花的人永远年轻。”   弯弯绕绕讲完这么多,他笑了笑,不无真诚的口吻,总结道:“我买花是为了让你开心。”   苏弥将芍药放在鼻尖底下轻嗅:“原来是这个意思,谢谢。”   他把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发挥到极点,“谢就不谢了,回去给我多蹂.躏蹂.躏。”   “……”苏弥不理解他怎么做到面不改色说出这种话,她小声的:“神经病。”   -   结婚的事传出去之后,苏弥就不得不忙着应对一些声音。   比如说,她的乐团同事们,会齐齐涌过来问一些婚后生活相关的问题。都是年轻稚嫩的女孩子,用憧憬又暧昧的眼神瞅着她。   苏弥只能比较客观地应付一句:“挺好的,他花样蛮多的。”   “……”   众人眼神逐渐变得不对劲。   “展开说说。”   苏弥忙意识到自己讲错话,改口道:“不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他有很多生活的小技能。比如说——”   红酒啊、花啊。她想说的是这些!   然而逮到人把柄的小女孩们更是不会轻易放过:“细节,细节!”   老天爷,哪有什么细节……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关键时刻,电话救了她一命。   苏弥站起来往外走。   来电的又是丁起,他这几次的邀请显得有那么些执着,这一次甚至驱车赶到了苏弥的乐团门口,问她能不能见一面。   苏弥抽空出去和他碰头。   男人比她想象得年轻些,可能四十不到。音乐制作人出身,因而个人风格彰显得很鲜明,融合了艺术家的随性跟资本家的精明。   苏弥跟他在咖啡厅坐了会儿。   他讲明来意,是手头有一档音乐类的综艺节目正准备启动,想邀请苏弥合作。   她垂头看着咖啡杯里的拉花,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乳白色毛衣的边沿,绾起的发丛里有几绺不安分地松松浮在耳后,在正午的日光之下像细小绒毛。   “你应该知道,我不是明星,没有那么强的商业效应。我的琴技也不是国内数一数二,我想不到这个节目非我不可的理由。”   她的言外之意,对于丁起这样殷勤,不无疑惑。   对方恭维说:“我们既然考虑到苏小姐,自然已经做好全面的评估和调研。你的形象和身份很符合我们节目的理念。很青春,很正面。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苏弥颔首:“我明白。”   丁起又和她畅聊起业内音乐相关的综艺制作现状,苏弥听得一知半解,商人的重点只在有利可图,他把做节目的条条框框给苏弥摆出来,她不大理解,说白了她就是个拉琴的,在谈生意方面涉猎不深。但她礼貌地没有打断对方。   直到快结束,丁起才把他的终极目的搬出来。   “如果苏小姐能跟我们建立合作关系,那我想和岭文那边的投资合作大概率也会谈得更便利一点,这是对双方来实现共赢的最快渠道。”   听到岭文,苏弥就懂了,即便丁起把共赢这两字讲得很重,颇具技巧地向她抛出诱饵,实则是在期待,苏弥的加盟能为他的拉投资计划获取一线机会。   苏弥坦然说:“抱歉,我和岭文没有直接关系。无论我和你合不合作,都不会干涉到对方对你投资的意愿。”   丁起略一沉吟,低声问了句:“您跟谢先生?”   苏弥回避了他越界的试探:“如果节目资金不够,你认为需要岭文的帮助,你应该去和谢潇言谈,我做不了主。自然也不能因为我,就叫他去担这桩买卖的风险,没有这样的道理。是不是?”   丁起想了想,叹了一声,还是很体面地妥协说:“好吧,耽误您的时间了。”   苏弥最后保留地说了一句:“我会考虑上节目的事,但是更多的条件我没有办法承诺,希望理解。”   她绝对不会承认,是因为他给得太多了。   没有和谢潇言禀报,是因为她不想参与商业关系里复杂的勾心斗角。   这一天晚上,苏弥憩在卧室沙发,玩手机,出其不意地看到韩舟再次登顶热搜。   她吃苹果的手停顿住。   点进去想看一看所为何事,赫然眼前的是他和经纪公司到期不续的声明。   至今对韩舟不离不弃的粉丝们在评论里坚持控评。   掐指算一算,他在这个公司也好多年了。一家很小的音乐公司,当时签约,苏弥也里里外外出了一些力,虽然作坊不大,但公司老板人还算仗义,给他提供不少资源,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了韩舟最优待。   可惜有人心比天高。即便如此,这小公司还是被粉丝日到现在。   无奈他们不明白,烂泥是扶不上墙的。   苏弥握着手机,不禁想起上大学的时候。   她是第一个得知他签公司的人,彼时韩舟给远在南城的她打去电话,说见了面就要请她吃好吃的。   苏弥笑着说好啊,隔着电话线就点餐。   那时她真的觉得是一个很美好的开始,无论哪一方面。   时过境迁,现在想一想,距离上一次的风波已经过去一个月。   原来也才一个月,怎么感觉她的人生已经脱轨地运行了好久?   许多的事情都翻天覆地,苏弥望着天花板,就连这个崭新的卧室,她也开始慢慢适应了。   很稀奇。   胡思乱想着,苏弥的手指漫无目的在手机页面上滑。   像是一种肌肉记忆,她随便通过一个粉丝的微博入口,点进韩舟的超话,又点开他最新的机场照片,左左右右滑动了几下。   直到——   笃笃。   有人敲了一下门板,声音闷沉,苏弥骤然挺直身子看过去。   谢潇言站在她卧室门口,手臂里挎着几条色彩艳丽的裙子。   他歪着脑袋看苏弥,楚楚可怜说:“我在这儿站好久,你看不见我。我不是你老公,我是空气。”   苏弥迎过去,取过他手里的裙子:“你不出声,我怎么会知道。”   “是你玩手机玩得太聚精会神。”   “……”她心虚低头,对裙子挑拣。都是从设计师手里拿的最新款,件件丝绒面料,他充分考虑过保暖性,也不乏高级手感。   裙子是谢潇言给她提前备好,下周有一场晚宴要参加,第一次以他妻子的名义出席公众活动,苏弥自然ʝƨɢℓℓ要隆重对待一番。   她指一指衣帽间:“你等我一下。”   谢潇言一时半会儿没接茬,定定地看着苏弥走进里间的背影,眼里蒸腾起一层薄雾。   心道:睡裙挺多。   今天这一条是白色轻纱,镂空的领。无比清晰地衬出她曼妙身段。从身后看去,蝴蝶骨一半隐没在衣裳里,一半显现。光影勾出腰线的形状,看起来盈盈一握。   可惜匆匆几眼,淡影便消失在眼前。   谢潇言略感口中干涩,喉结上下滑动一圈。   他走到方才苏弥落座的地方。   她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在这时有了动静。   谢潇言瞥一眼。   是没有备注的一串电话号码。   他没有接的意图,等到过了时长,自行断掉。   很快,又一通打来。   谢潇言没再犹豫,握住手机按了接听。   他的“喂”字还没说出口。   那头熟悉的人声传来:“弥弥,歌你听了吧?”   “……”   谢潇言微微一滞,挺意外地扬起唇角。   韩舟继续说:“你想通了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3 23:24:46~2022-12-25 00:03: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0241245、姜姜.5瓶;周八见0.0 3瓶;黄葛晚渡2瓶;阿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亲个你死我活◎   谢潇言握着手机,声音有几许轻佻,慢悠悠说:“谁是你的弥弥?”   很难得,他对韩舟表现得尚且友好,语气里略带玩弄的姿态。   韩舟听得一顿。   谢潇言继续问:“想通什么?”   韩舟的声音克制不住地拔高:“谢潇言?你——”   他轻淡一笑,轻飘飘说:“我太太还在休息,勿扰。”   “……”   说完,谢潇言按下挂断键。   心情不错地结束这寥寥几句的对白。   耳根子清净了些。   眉头添了点告捷的喜。   通话界面旋即消失,跳转到手机原本停留的界面。   视线扫过,谢潇言的笑容微微一滞。   韩舟的声线言犹在耳,屏幕上赫然显示的是他的全屏照片。   猝不及防的,在他还没有从稍胜一筹的喜悦里脱离出来,它就这样赤.裸直接被摆到他的面前。   照片是粉丝精修过的机场照。男人戴了顶鸭舌帽,没有戴口罩,没有攻击性的清朗五官,常常被诟病记不住脸。笑起来总是只微微勾一勾唇,凉薄多过于友善。   他抬起手,冲粉丝和颜悦色地打招呼。   看着男人厚重的棉服里露出白得崭新的衬衣领,谢潇言无端想起她说过的那一句“韩舟是穿白衬衣最好看的男生”。   谢潇言沉默地看着照片走神,直到屏幕黯淡下去。他隐隐看见自己的眉目间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失落。   不知道余情未了这个词会伤到几个人。   方才的示威都显得可笑。   “我喜欢这一件。”   苏弥温温淡淡的声音传过来,谢潇言抬眸看去。   她很少穿深色,身上这一套复古酒红算是新颖的尝试。苏弥的气质淡雅高洁,像水仙。即便被套上艳丽缱绻的外壳,也褪不去骨子里的柔和。她不会成为浓墨重彩的玫瑰,终其只是染了色的水仙。   绵软的泡泡袖叠在锁骨上,又给成熟风韵平添一点可爱的味道。   她解释说为什么喜欢:“裙身很轻,也很暖和。看起来也没有那么浮夸,对不对?”   苏弥说着,在谢潇言跟前转了一圈给他展示。   谢潇言懒洋洋嗯了声,眼皮不轻不重地撩着,扶着眉骨轻声说:“你喜欢最重要,我没意见。”   简单的应承,倒让她听出几分松懈倦怠。他甚至没多看几眼。   苏弥松下拎着裙子的手,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打量起谢潇言。   这人身上此刻有几分不太像他的低沉。   谢潇言放下叠在一起的双腿,起身挪步往外走,漫声说:“先休息了,你慢慢挑。不急。”   “……”   苏弥没拦着人问发生什么,只是平静地目送他出门。   她也没再多的兴致去挑衣服,去衣帽间更换上睡衣。   很快找到他消极态度的苗头,苏弥打开手机就看到了韩舟的来电,同时又发现那张她没有及时关闭的照片。   通话时间很短暂,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韩舟无论如何也不是谢潇言的对手,苏弥丝毫不担心他在韩舟那里吃亏。   从韩舟的超话里退出来,她挺疑惑,谢潇言居然会这样平心静气地表达情绪。   倒不如像上一回那样飞个纸条过来质问,诡异的安静反而更让人担心。   苏弥洗漱完正想上床,为没有收到谢潇言的消息而感到一点不安。   他甚至没有来索吻。   挺不正常的。   吃真醋了?   苏弥想着,走出了卧室。   对面的房门关着,她有直觉他不在房间里。   于是下楼去寻人,在鱼缸前,隔了些距离,谢潇言穿一件黑色的单衣,坐在暗处的藤椅上,所有灯是闭合的,只有鱼缸里色彩混乱的灯管在发亮。   啪嗒一声,打火机被擦响。   他坐在烟尘里,周身萦绕一种懒倦的矜贵。纤长的指骨夹住烟蒂,他淡淡的眼神透过缭绕烟雾,去看在水里缠绵嬉戏的热带鱼。   苏弥的脚步声传来。   谢潇言循声抬眸,将还没来得及抽的烟揿灭在烟灰缸。   苏弥温声开口问一句:“不是休息吗?怎么在看鱼?”   他淡淡说:“还早,睡不着。”   苏弥在睡裙外面裹了一件薄薄开衫。   谢潇言敛了视线没再注视,余光里那两条纤细的腿正挪步靠近。   “不开心为什么不说?”   站在他的跟前,苏弥开门见山就问。   他懒懒一笑:“哪儿看出我不开心了?”   苏弥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谢潇言没吭声。   她又问:“跟他说什么了?”   默了默,他面无表情答:“说你已经结婚了,让他滚。”   苏弥深信不疑地笑了下。   紧接着她说:“我没有搜他的照片来看,是不小心点进去的。”   谢潇言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掀起眼皮看她一眼。   “不管你信不信,这就是事实,不瞒你说我以前经常在网上搜他,可能就是习惯性的动作会点进去看一看,我得跟你讲清楚这个事,接下来你还要不要生闷气就是你自己——”   话没讲完,苏弥被他猛地一拽。   整个人跌进谢潇言的怀里。   被男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裹住。心律骤然在攀升。   苏弥瞬间止语。   “继续。”他说。   继、继续……   苏弥轻伏在他胸口,视野里是他近到模糊的鼻梁与唇角,她稍稍抬起睫毛,看到谢潇言望过来的眼。   他琥珀色的眼近在咫尺,望着她,戏谑一笑:“抱你一下而已,话都不会说了?”   “嗯……我就是想说,我对他已经没有那种感觉了,如果我对他还余情未了,我也不会选择跟你结婚。你大可以放心,我不可能会有红杏出墙的企图,也不会在心里去想别的男人。不管我们两个之间怎么样,对婚姻我还是能够做到最基本的忠诚。”   谢潇言淡淡地听着,苏弥温柔的声音随着她的呼吸一并浮在他的耳畔。   他轻轻揽住她的肩,“然后?”   “没了啊,解释完了。”   “就这样?”他睨她一眼,轻轻挑眉。   苏弥不明所以地睁大眼看他。   他轻笑说:“哄男人的招明明很简单,你非要浪费这么多口舌。”   “……”   “苏小早,你是真不会,还是在装不懂?”   谢潇言垂眸凝视着她。   “……”   苏弥会意,尽量放下心底那层扭捏,轻轻地抬起下巴,覆上嘴唇。   下一秒,谢潇言一把掐住她的腰,他翻过身,反客为主将人压在椅子上。单膝跪在她的腿间,低头用力地吮住她。   身下的女人,是捆绑他多年的肖想和欲望。   他吻得比前两次更重、更猛烈。她柔软的唇像是被玩弄于掌心的花瓣,翻来覆去地碾压揉捏。   谢潇言捏住她的下巴,舌尖恣意与之纠缠,攫夺她的全部心跳与呼吸。苏弥心底顿时掀起一片又一片惊涛骇浪。   她皱着眉,已经没有办法试图迎合,死死被禁锢,被掌控。   眼前人,俨然一个放浪形骸的混球,终于露出深藏多时的嚣张爪牙。   末了,谢潇言浅浅勾唇,慢条斯理替她拭着唇角:“谁要当绅士?就要亲个你死我活。”   “……”   很快苏弥意识到,你死我活不是危言耸听。   接个吻就让她精疲力尽,她几乎是软着双腿最后被他抱回房间。   人被放到床上。   谢潇言还算镇定,眉眼平静。   苏弥问:“你现在总不生气了吧?”   他揉了揉眉心,执着说,“我没生气。”   “还说没有呢。”她挺郁闷地看着他,“你这个总是让我觉得别扭,说你大方呢,你又总有那么多小心思。”   他敛着眸,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忽的笑一笑,无可奈何的模样,曲指敲了一下苏弥的ʝƨɢℓℓ脑壳,“傻子。”   “……”   算了。苏弥心道,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   晚宴当天。   谢潇言西服上身,系上一个显得俏皮的领结。郑重场合,他戴了副稍显斯文的眼镜压了压身上的乖戾。是苏弥给挑的,然而唯一用处是衬得他脸更小,整个人悠闲散漫的姿态和气场丝毫不掩嚣张。   车上。   在后座歇着,谢潇言问陈柏丛,他今天这身行头如何。   陈特助马屁拍得响:“那是相当的英俊潇洒、帅气有型、玉树临风、器宇轩昂,意气风发。”   不知道在他甩出多少个四个成语之后,苏弥大为震撼地感叹,已经被压迫到如此地步了吗。   谢潇言听得心情舒畅,嘴角扬起。还装模作样说句:“低调。”   苏弥确信全世界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自恋的人。   她挪眼看向窗外。   “谢太太,”某人已经捕捉到她的眼神,幽幽说,“解释一下你的白眼。”   苏弥:“送给极度不要脸的人。”   谢潇言微微一笑:“诋毁亲夫,该当何罪。”   苏弥回避他的幼稚发难:“说正经的,一会儿我就埋头坐那里吃好吃的,有什么事你帮我应付。”   他通情达理地应一声:“明白。”   几家珠宝商联合举办的慈善晚宴,主办方还请来了一些明星撑场子。二人从车上下去,碰到不少记者的相机涌过来,苏弥提着裙,乖乖静静挽着谢潇言往前走。尽管不适应那些快怼到她脸上的镜头,但她表情控制得还算得体。   不是第一回 出席这样场合,但是第一次跟他一起。   谢潇言抬手扫了扫指,机器就识趣地撤远了。   到酒店门口,迎宾小姐喊了声苏小姐、谢先生。   闻声,走在前面的男人回头看过来。   居然是丁起。   “谢总,幸会。”丁起忙走过来,伸手跟谢潇言要握。   谢潇言挺得体地笑了下,倒也没有摆出让人打哆嗦的架势,礼貌回握,微微一笑说:“好久不见,丁总。”   丁起像是难得逮着和他碰面讲话的机会,急不可耐就说:“谢总有没有时间商量一下——”   谢潇言没再看他,视线在场内扫了一圈。   他的眼神几乎同时,和苏弥一同落在了不远处的长餐桌上。   在花里胡哨的面孔里,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到韩舟和童小园。   韩舟的白衬穿得还是那么优雅有型,而苏弥现在看他,戴上有色眼镜,总觉得他脸上的笑显得有几分谄媚。   谢潇言说意外也不意外:“啧,老熟人。”   丁起懵了下:“什么?”   他微笑回视:“丁老板不着急,吃饱喝足再谈也不晚。”   说罢,他拍拍丁起的肩,牵着苏弥就要走过去。   苏弥下意识抗拒,握紧他的手臂,脚步也顿了顿。   “怕什么?”谢潇言不以为意,拉着她往前走,淡定地一笑,“去会会童小姐——和她的男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5 00:03:04~2022-12-26 00:0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312683 5瓶;60241245、CHEN-17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少惦记别人家老婆◎   苏弥那天没有接到韩舟的电话,过后他仍旧死皮赖脸地发来不少消息。   满屏的问号和感叹号让苏弥烦躁,于是一怒之下把他拉进了黑名单。   之前给面子没有拉黑,是因为她没有跟人结过仇,她的心性向来宽厚平和,对人彬彬有礼。直到被骚扰烦了才意识到那句“好的前男友应该像死了一样”是什么意思。   韩舟凭本事占据了她黑名单的唯一名额。   没人再来质问她跟谢潇言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人再来催她听她根本就不关心的新专辑。   世界一下清净了不少。   原来拉黑人的感觉这么爽。   没想到这还没爽上几天,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碰上。   韩舟作为小明星出席活动,多半不会直接拿到VIP贵宾区的入场券。   他借谁的东风坐在这里,可想而知。   苏弥眼下确实是有些回避他的想法,但是谢潇言说要会会,于是揪紧他衣料的手指坦然放松下来,从容的姿态挽住他的手臂:“嗯。”   谢潇言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微微抬起下颌看向韩舟,唇边勾出一个浅淡的弧,很难让人看出他笑意里是嘲弄还是礼貌占多数。   他脚下生风似的,迈步走上前时,周边人有意无意地张望过来。   原因无他,他太拽了。   苏弥跟在他身边都狐假虎威地得到了一些注目。   作为影视行业的半壁江山,岭文还是有几分地位跟威望的。   加上谢潇言自吹自擂的那几句浅显道理——他是场上最帅的,她是场上最美的。两人站一起就是风光无两。   在车上光顾着翻白眼了。真正走在这些热切的视线中,她才领教什么叫全场焦点。   他执了一杯香槟。   童小园开口寒暄:“这不是谢家的公子?新婚燕尔,人看着果然喜庆不少。”   谢潇言噙着笑,话里暗藏机锋:“听说童家也喜事将近,怎么身边还留着这些小花小草呢。”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韩舟。   韩舟和童小园都挺尴尬地愣了下。   苏弥轻轻捏了捏谢潇言的胳膊,怕他太放肆。   谢潇言并不顾及谁的颜面,微微一笑:“情丝难断,我懂。”   童小园笑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况且我和韩舟不过是商业合作关系,谢总还是少听一些流言为好。”   童小园是十分冷艳的长相,她笑时只很吝啬地挤出一点点笑意,因而显得讥诮十足。   没什么好脾气的样子。   尽管跟谢潇言还算恭敬,但也没那么低微的姿态,满脸写着懒得应付。   韩舟倒在这时显得人精许多,他忙站起来,让位姿态。唇角微弯:“二位坐一下吧?”   视线扫到跟在谢潇言身侧的苏弥,韩舟呼吸滞了滞,而后体面地将笑容也匀给苏弥半分。   苏弥冷笑一下,“不”字将要脱口而出。   谢潇言已然应声:“坐就不坐了,敬你一杯吧老同学。”   说着,哐一声,酒杯利落地碰过去。   苏弥看着谢潇言一口仰下那一杯酒,内心都不免咂舌。   她隐约记得他的酒量不是很好……   很快,杯子喝空了。   韩舟的视线定格在谢潇言带着垫圈的戒指上,久久没有挪开。   像在发愣。   “亮不亮?”   谢潇言的声音唤回他的意识。   他浅浅地笑着,不无得意地上扬了语调:“苏弥给我买的。”   韩舟笑意有点撑不住,但在资本面前,还有种敢怒不敢言的卑微姿态。   “啊,你没有,不好意思。”谢潇言通情达理地收回手,道,“那不说了。”   “……”   苏弥几乎看到韩舟额角的青筋在抽跳,她垂眸忍笑。   谢潇言表现得很大方从容:“祝你尽快找到给你买戒指的老婆,再见。”   虽然只是为了秀一下戒指,多幼稚的示威行为,但好在他收敛气性,没让韩舟在这场合满地找牙,也没给童小园难堪。   说来说去,也只不过是为了秀一下戒指。   跟韩舟道了别,谢潇言领了苏弥到一个隐蔽的圆桌落座,让她好吃好喝。   只有两个人在这。   苏弥在社交场上诚惶诚恐的防备姿态终于有机会放下,她休憩下来,肩头披上谢潇言的西服外套,用叉子搅着碟子里看起来难以下咽的草,不解问:“你就非得婊他一下吗?”   他不假思索:“非得。”   昂着下巴,语气拽得要命。   苏弥说:“我忽然想起来,上一次我还跟他说,如果我跟你真的结婚,要请他吃喜糖。”   谢潇言:“你是这么说的?”   “对。”   他欠兮兮的:“行啊,那高低得送他个三万盒,吃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能带进土里去高兴高兴。”   苏弥被逗得笑了下,口里酸涩的沙拉又让她皱眉不止,吐没地方吐,只要统统咽了下去。   谢潇言看她这样有点想笑,他轻轻拨了下苏弥坠下来的头发:“还是留着点肚子,回家吃老公做的夜宵。”   他信手拈来的老公一词让她警觉地抬眼。   谢潇言笑得挺得意,眉目里藏着调戏成功的快感。   “怎么样?”   苏弥坦然说:“确实没有你做的好吃。”   “有目共睹。”他很自信。   “……”   香槟喝上瘾了,他又斟满一杯,在心情大好地浅浅酌着。   苏弥正要劝他别再喝,然而轻松的话没聊上几句,谢潇言一抬眼看到丁起漫步过来的身影,他啧一声:“又来了,真够执着的。”   将手里的酒杯放下,苏弥的劝阻也有卡在喉咙里。   他起身说:“你吃着,我去聊几句。”   “……嗯。”   -   苏弥就不该对这种场子里的美食抱有期待。   她又嚼了几颗草,就放下了餐具。回眸去看玻璃门外的风景,宴厅在ʝƨɢℓℓ高层,外面摆满琳琅的花架,还有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年轻名媛。   苏弥想去看看花,她捏着西服的衣襟,往肩膀上紧了紧,起身走到露台上。   没有注意到跟在身后过来的人。   在花坛前刚刚站定,熟悉的声线传来:“弥弥。”   是喑哑低沉的,完全褪去方才那惺惺作态的虚伪友好。韩舟略显痛苦地蹙着眉:“我好想你。”   苏弥:“……”大可不必。   “我不想你。”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你和他木已成舟。我的挽留在你的心里可能没有什么分量,但是我还是想和你说一说我的心里话。”   苏弥转过身去,看暗黑的天际流淌的云。   她没说话,对他的陈述表示默许。   “我对童小园丝毫没有感情,你不知道每一次我和她在一起有多煎熬,你了解我,我一向不喜欢太过精明阴险的女人,跟她相处完全没有和你相处自在。我写的那些歌,她完全不放在眼里,但是又答应帮我做,完全就是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姿态——”   苏弥有点听不下去地打断:“你有什么立场说别人精明阴险?是别人挑你,不是你挑她,好吗?”   她还想说,人家给你做音乐也算是出钱出力。你写的那些东西,也就只有粉丝愿意硬着头皮花钱了。   为了给他保留最后一点和才华有关的尊严,苏弥还是大发慈悲地把这句咽了回去。   韩舟说:“总之,童小园只是看上我的脸。我很清楚我和她不会维持太长时间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接近她完全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苏弥反问,“她给你下降头了是吗?”   “当然没有。”韩舟摇着头,神色痛苦说,“或许你不再愿意听我说这些话,但我还是要为我辩解一遍,你不是我,你有良好的家世,从小锦衣玉食,你不知道对于一个没有这些的人来说,要取得一些成绩比登天还难。童小园是我的无奈之选,她是我离成功最近的一条路。我不可能轻易放手。”   苏弥正要开口,韩舟抬手说:“我猜到你会说我自私、狭隘、虚伪。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从现在开始我承认。因为我太想要得到了,我太想要扬眉吐气一次,证明给我妈看,同样也证明给我自己。”   “……”   苏弥听韩舟说起过他的妈妈。   有幸见过一次,是一个掌控欲很强的女强人。   韩舟单亲家庭出身,母亲做服装生意,他的童年过得尚且富足。变故发生在初中,家中公司经营不善倒闭,还欠一屁股债,债主常常上门,妈妈在外要整顿事业,在内又要盯着韩舟考学,因而性情大变。   韩舟在喜怒无常的母亲的监督之下,战战兢兢地度过他穷困潦倒的青春。亦步亦趋、提心吊胆。人一穷,志气和自信也随之慢慢被消磨。   他从前也理想化地觉得,唱歌是一件纯粹而温暖的事,是能够治愈到他的良药。   可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韩舟发现理想不能够当饭吃。   最起码,对他来说很艰难。   他不能够只唱歌,还要接受公司的包装,还要被框在那个特定的人设里面,演一个粉丝钟情的形象。演着演着,他就忘记了最初的自己。   最初的自己,空有一腔热忱。   而明明从最开始,他就已经低人一等。他的失败有迹可循。   韩舟没有和苏弥说过的是,他认识谢潇言,比认识她还要早一些。   那是在一个很潮湿的阴雨天气,那天不是个好日子,他实在点背,起床晚了不说,山地车还在路上爆了胎。   彼时距离学校还有两公里路,韩舟着急万分地推着车往前跑。   在前面一个路口,韩舟听见有人喊了声“喂”。   他转过头,看见旁边黑色轿车后座的男生,挺自来熟地说了句:“你上来吧,我顺你过去。”   韩舟依稀记得他是叫谢潇言。   他拒绝说:“不用了,我还有车。”   “车就放这儿,你这么推得推到猴年马月?一会儿都迟到了,你们老师不查早读啊?”   “……”   当时也没有想太多,韩舟觉得谢潇言比他想象中要友好许多,于是将车锁在路边,上了谢家的车。   他一身水,湿漉漉的衣裤沾上车座的一瞬,显得窘迫不已。   但是谢潇言压根没在意,他腿上放了张数学试卷,愁眉不展地算了半天,泄气地嘀咕了句“什么破题”。   韩舟趁其没挪眼过来,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纸巾,想擦拭被他坐湿的坐垫。   没料到还是被发现。   谢潇言声音淡淡:“不用擦,司机会打扫。”   韩舟的自尊敏感到被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戳疼。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较劲,从第一面起就会初露端倪。   再之后碰见,是在球场上。   韩舟是安静的性子,没那么爱好户外运动。但是看到谢潇言在打球,他就会迫不及待想上去较量一番,靠赢球来维持心底某一种阴暗的平衡。   韩舟总觉得每个人的身上都存在着光和阴影的交织与共生。   他想见到这样一个骄傲的、目空一切的人,傲骨被折损的模样。   但是谢潇言不会,他连输球都输得潇洒,甚至过后还能云淡风轻地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韩舟几乎找不到他身上的阴影。   直到,他认识了苏弥。   很快也知道了,苏弥跟谢潇言是好朋友。   记得很清楚是那天,女孩亲手做的精美寿司从谢潇言那里递过来时,韩舟诧异地望向他。   他第一次在这个拽得二五八万的少年眼里看到了某种艳羡的情绪,似乎是对着他呈现出来的,哪怕只是一闪而过,被韩舟机敏地捕捉到。   谢潇言不咸不淡地说了声:“她给你做的。”   省略掉了名字,可见委实有几分在意。   “拿着啊。”对韩舟的迟钝,他俨然有丝不快。   韩舟说:“谢谢。”   东西交还过去,谢潇言就转着球上场了。   韩舟不喜欢吃寿司,也对苏弥的厨艺没有抱有期待,直接丢掉他于心不忍,于是便想了个馊主意,将寿司搁在体育馆看台的座位上。   这里每晚有阿姨来打扫卫生,她们会顺走。   就这样轻松地解决掉。没再多想,等韩舟冲了个澡出来,体育馆已经没什么人在,大灯都关了。   他套上外套准备离开,在暗下来的最后一抹光亮里,韩舟抬眼看到了坐在观众席的谢潇言。   他竟然坐在那里吃寿司。   那一盒险些被他丢掉的寿司,又被谢潇言视若珍宝地拾起来。   体育馆的场子太大,那道寥寥的人影显得过分的落寞。   那样子不能说狼狈,但确实,看起来没有那么张扬傲慢了。   而是沉默的,晦暗的。某种厚重的情绪在他坠在地面的影子里翻覆流淌。一切的不可告人都显得沉重。   韩舟哑然失笑。   为什么不退还回去,或者假装没看见呢?   或许是以防万一她知道会很伤心。   可能是苏弥的手艺不太好,可能他本来就不喜欢吃这类东西。   寿司鼓在腮帮子里,谢潇言的神色有种实难下咽的痛苦,他仰头灌了一口水,就着水囫囵吞了下去。   他将盒子里的尽数吃完,利落地将垃圾收拾好,起身从后门撤了。   韩舟是在那时,似乎隐隐地摸到了这个人的软肋。   同样,韩舟也察觉到苏弥对他的特殊感情,尽管不喜欢她,但从那以后,苏弥几乎变成他的战利品,只有从苏弥那里,他能够找到充沛的自信。   不仅因为苏弥体己的关怀和鼓励,还因为谢潇言那样的天之骄子,会因为她的一颦一笑而黯淡了眸里的色彩。   哪怕只是一秒钟,看到他失落,他会感到无比爽快。   只可惜,如今他唯一的筹码也被夺走。   韩舟苦笑着:“总有人在如愿以偿,可总不会是我。”   他没有和苏弥说起那盒寿司的事,他们之间很少提起谢潇言。只有韩舟自己知道,和她待在一起时,他的余光里永远装着这样一个人。   苏弥听他这么说出这样一句话,只觉得这个人可悲可笑,她已经没有更多的话劝他。   “我很冷,先进去了。”她冷冷淡淡说一句,而后便要转身离开。   手腕被人捏住。   “你跟他会离婚吧?”韩舟已经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他们牵过协议一事,笃定地说,“一年之后,对吗?”   苏弥细眉皱起,看着他逾越的动作。警告的眼神投过去,但没有用。   下一秒,另一只手狠狠捏住韩舟的小臂。   是那道玩世不恭的声音,也是压了他多年的梦魇——   “离婚?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   谢潇言轻飘飘地说:“托你的福,我们两个呢,会白头到老,永不离弃。”   韩舟吃了痛,这才徐徐地,放开苏弥的手。   他轻哂一声:“你也给自己积点德,少惦记别人家老婆。”   “……”   -   谢潇言不知道喝了多少,可能还是各种掺着喝的。   回到ʝƨɢℓℓ车上,苏弥明显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不正经的语调传过来,醉态很鲜明了。   “老婆,送你件礼物要不要?”   他似笑非笑看着苏弥。   “……”苏弥淡淡的,“什么?”   “噔噔噔。”谢潇言煞有其事地展开手心,松开被攥住的领结,“看,你有小蝴蝶,我也有。”   “…………”   疯了吧。   苏弥给面子地接过他的领结,又给他好好地戴回去:“你喝多了。”   谢潇言没再闹,不置可否地淡淡笑着,问她:“我帅不帅?”   苏弥不想说话。   “老婆,我帅不帅?”他不依不饶。   “挺帅的。”   他又问:“我厉不厉害?”   “……你厉害什么?”   “娶到你我厉不厉害?”   “……”   怕她是没听清,他又重复一遍:“娶到你、我、厉不厉害?”   谢潇言松散地撩起沉重的眼皮,视线都有几分浑浊,等着她答复。   苏弥很耐心地回答说:“厉害,你特别厉害。”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翘着嘴角,安安静静地睡去了。   幸好谢潇言喝多还算正常,没有发酒疯的架势。   苏弥躲过一劫。   回到家中,将自己房门一关,就很快收获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清净。   苏弥很多时候觉得,她和谢潇言不太像夫妻,反而像合租室友,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搭伙过日子。   她此刻疲倦地躺在床上,看到新闻推送弹出来的内容提要。   都和今晚热闹的酒宴有关。   在一众明星的名字里,苏弥豁然眼睛睁大,看到自己的名字。   压根没有注意到,她和谢潇言的一张合影已经被转了大几千次。   两个人坐在内场的角落里,光影流转不到的地方,他懒懒散散地叠着腿,身子微微向她的方向倚靠一些,只露半张脸,正似笑非笑看着苏弥说话。男人专注的注视和宠溺的笑,无不彰显着满眼只有她的忠诚。   苏弥身上披着他的西服,长发被拢在脑后,端庄而柔美,她安安静静垂眸,用刀具戳着盘中的蔬菜干。   拍照人还有心调低了照片的色彩浓度,加上噪点。   有种繁华尽头的落寞之感。   评论:   九敏九敏,太般配了!!!   真夫妻就是最好磕的!   美女就是要配帅哥[色][色]韩舟连我们谢家太子爷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啊啊啊啊啊啊嘎嘎帅嘎嘎拽啊啊啊啊啊老公!!   人家是苏弥的老公,梦女别太爱了。   苏弥:“……”   她有点懵懵地看到自己又无缘无故火到了风口浪尖。不过从小到大她也习惯了,有谢潇言的地方就有视线,他是相当容易成为全场焦点的那一类人。   就当沾了一次他的光。虽然不是什么坏的话题,还挺神奇的。   怎么说呢?被他们吹着吹着,好像真的觉得自己跟谢潇言有几分般配。   苏弥还在安静地刷着评论,下一秒,收到简笙的消息:[图片]   简笙:卧槽,谢潇言身上怎么有股娇夫感?   苏弥:“……”   她发来的就是这张流传出去的合影。   苏弥不解地问:娇夫是什么意思?   简笙:意思就是,一个男人满眼都是他的亲亲老婆,凡事都得给老婆让步,走到哪都要粘着你,别的男人看你一眼,好像就要跟他抢他的老婆了!   本来还没这么觉得,但苏弥一时间想到他刚刚在车上,混沌地说出口的那句“娶到你我厉不厉害?”   苏弥:有哎!有有有。   不过,她不太清楚这个词是褒义还是贬义。   于是,用出去试一试再说。   苏弥找到谢潇言的聊天框:睡了吗小娇夫。   苏弥:我的夜宵还有没有哇?   他抛出一个:?   谢潇言:什么意思?来我面前说。   作者有话说:   谢潇言:别太荒谬。   感谢在2022-12-26 00:06:25~2022-12-27 00:03: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LIN1 35瓶;60241245 2瓶;小苏睡不醒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跟老公还脸红?◎   苏弥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恐吓的意思,但还行,她经吓,于是一身凛然正气地走出去。   没想到谢潇言人已经站在她门口了。   苏弥挺意外地扬眉。   他穿件白色的卫衣,抱着手臂,靠在金色扶手上,头发是散乱的。苏弥没搞明白为什么在家里要穿卫衣,看他惺忪懒倦的眼,大概率是倒头睡了一觉,醒来不知道今夕何夕,随意拎起一件衣服套上就急吼吼来找她要说法了。   衣服一角没叠整齐,苏弥强迫症看不惯,帮他拎了拎下摆。   谢潇言低头看着她的动作。   苏弥:“你睡着了啊?”   她打量打量他的眼。虽然看着困困的,但那道轻佻的酒意显然已经消失了。   他慢悠悠说:“差点把你的夜宵忘了。”   又不忘要解释:“小娇夫是什么?”   “就是夸你贤惠,睡着了还起来给我准备好吃的。”   “听起来像在骂我——”谢潇言抓了抓凌乱的呆毛,没计较下去,问,“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苏弥心血来潮说,“嗳,要不你教我做饭吧,随便做点什么。”   “可以啊。”   谢潇言大方地应承着,趿着步子往厨房走。   他洗了个土豆,削了皮。还沾着水的手拎着那只土豆,停下动作。苏弥还在呆呆看着他泛粉的指关节,就听见被嘲笑一句:   “有没有学习的自觉主动性?就在那儿看着?”   苏弥“哦”了声,配合地跟过去。   她洗了个手,问:“我要做什——”   话音未落,谢潇言扯了她一把,苏弥被措手不及带进他怀里,比他体温的暖意更先一步传递过来的是他的心跳,在她的耳侧砰砰。苏弥呆在那里。   动作何其自然,短短几秒,他已经有条不紊地安排好姿势。   谢潇言从后面抱着她,手掌覆在苏弥的手背上。那只圆滚滚的土豆已经跑到她的掌心里,她另一只手心,是被他塞进来的菜刀柄。   “一……一定要这样吗?”   “手把手教,印象更深。”谢潇言微微躬身,下巴若有似无地点到她的肩膀。   土豆在他的动作下被切成块,毕竟中间还垫着她的手,怕伤到,他的动作慢条斯理。十分生动形象的手把手教学。苏弥像是小时候被爸爸握着写字的状态,但其实被夹击的她毫无意识和行动力,不过是一个被绑架的机器。   她微微侧眸,看向谢潇言的侧脸。   不料被他斜了一眼:“你想亲我吗?”   “……一点也不想!”   “那就不要一直看我,看着土豆。”   “……噢。”   土豆块被放进干净的小碗里,他取了一只叉子,将里面的东西搅碎。   苏弥目不转睛地盯着,但她无心向学。只听见他平稳的呼吸在她的耳廓吞吐。   谢潇言眼神淡淡含笑,说了句:“跟老公还脸红?”   “我、只是有点不习惯。”   谢潇言笑了声,浅浅酥酥的一股气流拢住她的耳根和脖颈,懒散地戏谑:“你好娇啊,苏弥。”   “……”   “这也不习惯,那也不习惯,日后我弄你的时候,你打算往哪儿躲?”   闻言,她谨慎地抽了下指,手从他的掌心警觉地脱落。   谢潇言搅土豆的动作也停滞了一下,就听见她清泠到显得刚正的嗓音:“你弄我什么?”   “我弄你什么?”他弯着唇角,“好问题。”   谢潇言两条手臂将她困在中间,苏弥躲也无处躲,只能任由宰割的站在他身前,而他的气息又轻一阵重一阵地呼出,她感到被这热流烘得身体软柔,下一秒要栽倒。   他放下碗筷,用手臂不轻不重箍了一下她的腰,像是帮着将她重心稳住:“站不稳了?”   “不是,你抱我太紧了有点头晕。”   闻言,他不明所以地松了松手臂。何紧之有?   苏弥扶着额,远离这促狭空间:“你快点搞吧,一个人速度点,我去旁边等你。”   谢潇言不置可否,看着她仓促离开的背影。   苏弥是真有点头晕,坐下来喝了两口茶水才缓过来,遥想到某人妖冶的美色,以及他说的一些意味不明的话,下一秒又觉得眼晕耳涩。   ……仔细回想,他好像还是喝多了比较可爱。   谢潇言给她做了份土豆泥,他连摆盘都精致到每一块泥。   平时看他气性浮浪,其实这个人活得很有腔调。说白了不过是一顿填饱肚子的夜宵,可能吃上三两口就没了。但他一定选择花一部分时间去做这取悦眼睛的动作。   看得苏弥觉得从哪里下嘴都过分。   谢潇言没坐下,他手撑着餐桌,敛眸看她。   苏弥问:“你和丁起聊了什么?”   谢潇言答得很简单:“他做节目需要钱。”   “非得找你吗?”   她挖了一勺土豆泥放进嘴里,淡淡咸味充满口腔。   “这是其次,丁起前几年做一个音乐ʝƨɢℓℓ商演跟人起冲突,他态度猖狂把人家得罪了,后来才知道是个业内的顶级制作人。他担心这一回又出师不利被卡发行,我承诺帮他拿许可证。”   苏弥:“那他给你什么好处啊。”   “没要。”谢潇言很潇洒说,“让他带我弟玩玩。”   “啊?”苏弥不敢置信看着他,“谢烺啊?”   谢潇言不答反问:“他是不是也找你了?”   他也知道了啊。苏弥抬眸诚恳地望着谢潇言,“你希望我去吗?”   谢潇言笑着:“我都娇夫了,还能有权利干涉你?”   “……”被揶揄了。   碗里的土豆泥三两下就被挖空。   “可以,”他看过来,“一口也不知道给我留。”   苏弥恍然:“sorry,我给你重新做一份!”   谢潇言神色美滋滋的:“好啊,你去做。让爷也享受一下媳妇儿的优待。”   “……”有些人生来不知道客气一下这四个字怎么写的。   苏弥忽然想到什么,迫不及待岔开话题说:“对了,你今天没有买花吗?”   他说:“买了,你找找。”   她嘟哝一句:“什么呀,花招真多。”   谢潇言说:“温馨提示,在我身上。”   苏弥闻言,下意识就上下打量他一番,最终,视线定格在白色卫衣的口袋,手探进去,空的。   她目光再往下,他穿一条没有口袋的运动裤。哪里有藏花的空间?总不能……   “你骗我的吧?”   谢潇言笑得淡定:“骗你是小狗。”   他说着,大方地抻开手臂,摆出让她随意搜身的动作。   既然他都这么大大咧咧了,苏弥自然而然就没扭捏。但她搜身的动作还算含蓄,轻轻碰一碰他的胸口,腹部,裤管。一无所获。   疑心是不是被系在裤腰带?   苏弥掀了一下他卫衣的下摆,动作疾速,两三秒便放下,但不自然地别开眼去,还是有一片白花花的裸露腹肌紧紧地拓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她掀得有点高,甚至还影影绰绰看到他的胸。   苏弥屏着呼吸,生怕再多看一眼都是造次。   “你干脆钻到我的衣服里来。”   她的下巴被拨转过去,谢潇言似笑非笑看着她,调戏神色说。   “……你别耍流氓。”   “是谁在耍流氓?”他稍稍弯着腰,紧紧盯着她打趣,“怎么还反咬一口。”   苏弥不忿地望着他说:“你骗我呢,根本就没有花。”   “如果有呢?”谢潇言说完,停顿几秒,笑意变深,使坏的征兆,“如果我把花拿出来了,你今晚——跟我睡,怎么样?”   “?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苏弥被他紧紧擒住手腕。   谢潇言居高临下地轻笑:“敢不敢?”   苏弥承认她很怂,参与不起他们这类纨绔子弟戏弄黄花闺女的把戏。   “才不要……”   她认完怂,注意到他的兜帽里一抹艳艳的色。   “我看到了,在帽子里!”   千钧一发的博弈时刻,被她进攻。谢潇言手一摊,认输了。   是一朵红玫瑰,苏弥捏着花茎转圈圈。   她光洁的额头被他轻轻弹了一下,谢潇言气馁地笑,叹一声说:“要不是本少爷不小心露馅,今晚可没有你傻乐的份。”   他说完,就慢悠悠迈步上了楼:“回去睡了,晚安。”   苏弥捏着花,看着他背影消失尽头,讪讪发了会儿呆。   -   谢潇言给他的弟弟介绍了份工作,第二天谢烺就登门致谢了。   苏弥对谢烺的最深印象,他有着和谢潇言如出一辙的张狂、锋芒毕露。   作为同父异母的弟弟,谢烺跟谢潇言的长相有三四分相似,但比谢潇言强一点的是,谢烺没有眼睛长头顶,挺和气、好沟通的一个小孩。   他从高中起做乐队,就一门心思搞音乐,迄今快大学毕业,已经在他们摇滚圈里小有名气。   那天苏弥独自在家练了一天琴。   谢潇言工作未归,她从琴房出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咋咋呼呼在喊大哥大嫂。   苏弥往下眺去,蓝色短发、穿件朋克夹克的男人正倚在花园门口,闹着问有没有谁在家?   “谢烺,你怎么这么早过来?”   苏弥下去给他开了门。   “哇塞,真的是我的嫂子,好久不见!”   说着,热情的小朋友就要冲过来给她一个生硬莽撞的拥抱。   苏弥忙一闪躲:“你哥哥还没有下班,你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从有记忆起,谢烺就这么一口一个嫂子地喊,可能是源于小时候的那场婚礼,作为围观群众,谢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场除了新郎人均动容的婚礼,也给年纪尚小的谢烺留下了十足深刻的印象。   谢烺个子长高不少,苏弥领他进门时,感受那夕阳余晖将他人影覆在她身上。   他身上有种很rock的气质,难以言传的活络与艺术。   “你在练琴吗嫂子?”   “嗯。”   “能不能点一首德沃夏克的曲子,快让我领会一下真宗的cellist风范。”   苏弥谦虚说:“还没有到那个级别,你放低期待吧。”   她带着人回到琴房,给谢烺扯了张椅子。   他将座椅靠背放置在前,手伏着趴在上面,歪着脑袋安静地听苏弥拉琴。   谢烺天性乐观,家里有人为他打拼,他便犯不着操心家族事务,潜心他的快乐创作,人生最低潮的时刻也不过是灵感丧失,他没有太多的愁滋味。   苏弥难免会联想到韩舟。   她倒不是同情韩舟,而是莫名其妙在想,韩舟要是认识谢烺,估计又要酸得倒牙。恨这个恨那个。   他痛苦的根源是一刻不停地痛恨着身边人。   曲子很沉闷,谢烺听着听着就趴在椅子上睡着了。搞得苏弥以为自己拉得太难听,尾调落下,正难堪于要怎么把他唤醒。   在门口站了很久没被发现的男人迈步进来,谢潇言一点不跟他客气,拧着谢烺的耳朵就把人揪了起来。   “嗷,疼疼疼!”   “有没有规矩。”   苏弥打个圆场:“没事啦,这曲子本来就催眠。”   谢烺揉揉耳朵,笑眯眯地凑到她身边。   谢潇言按着他脑袋把人推开。身上难得有种大家长的凛然气势。   谢烺来这里次数不多,视线还很新奇扫东扫西:“嫂子你们睡哪间主卧啊?”   苏弥很实诚,指给他看:“我睡这个,他睡那个。”   “不会吧,你们居然分房睡?”   “……”   “……”   谢潇言说:“你管得着?”   虽然语气冷硬,倒是没什么底气,不过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阿姨做好一桌菜,谢烺率先撬了一罐可乐,美美喝上,两位家长还没吱声,他又匪夷所思地吆喝了起来:   “大哥大嫂,我怀疑你们是真结婚了吗?还是小学鸡过家家啊?这年头还有夫妻分居吗?真的吗,我的天呐我不敢想象,我哥当了二十多年和尚,结了婚居然还能把持得住?嫂子你也太不厚道了。”   苏弥:“……”   谢潇言:“怎么没结。”   他举起手,敲敲戒指,又扬眉说:“证在卧室,一会儿给你见识见识?”   谢烺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你卧室还是她卧室啊?”   “……”   “……”   “不会结婚证也分开放了吧?”谢烺的语气俨然从质疑变成了嘲笑,看向谢潇言说,“哥,你这混的有点惨啊,天天举着个戒指沾沾自喜,结果结婚结得有名无分,怎么连同床共枕的资格都没有?你这么多年在外面不是把嫂子的照——”   他话音未落。   谢潇言往他碗里猛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拎起他的碗,往谢烺手里一塞:“去外面吃。”   “……”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谢烺认命得很,被惩罚得无比顺从,可怜巴巴抱着碗就撤了。   餐厅安静了半天,苏弥开口,弱弱问了句:“他说,你这么多年,把我的什么?”   “不知道。”谢潇言按了按眉心,“他喝多了,乱说。”   “……他喝的是可乐。”   谢潇言瞅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兑了酒的可乐。”   “……”   苏弥松下一口气的样子,“好吧,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偷偷藏了我的照片。”   她说完,视线里窜出一个很跳跃的人影。谢烺捧着饭碗,站在餐厅的窗外,冲她挤了一个wink。不知为何,感觉他的神情里装满了嘲讽。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17 5瓶; 第21章   ◎公主就是宇宙的中心◎   谢烺的出现像一个bug,他这张童言无忌的嘴让事态直接不受控制地发展了。   连谢潇言这等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都险些把控不住,还好眼疾手快把人赶走了。这是对付不会看眼色的人,简单粗暴但行之有效的办法。   谢烺很随遇而安,站在窗口捧着碗,吃得津津有味。   苏弥低着头,用筷子搅了下碗里的菜,实在没忍住又问一遍:“你真的没有藏我的照片吗?”   谢潇言被他弟弟搞得眉心还不轻不重锁着,他扶着额,没什么情绪地说:“他压根没去过我那儿,ʝƨɢℓℓ怎么会知道?”   一句话打消了苏弥的疑惑。   是哦,有点道理。   她轻轻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说起来,谢潇言不想念她,意料之中,无可厚非。但是苏弥这一些年,心头总有一个席位为他空缺,她说常常会想起谢潇言,这不是哄他的。   在她的一众朋友里,只有他具备随叫随到的功能。随叫随到的应用之处,包括但不限于请他帮忙。   有时可能只是,她买了一盒冰淇淋泡芙,里面有三个,而她只吃得下两个。   她就会打电话给谢潇言,问愿不愿意和她分担。   谢潇言从没有拒绝过她。   尽管总是目中无人的狂妄样子,但他对身边人还是足够仗义,甚至隐隐体现出老好人特质。   他应该不是不会拒绝,他只是不想拒绝。有一些人打心里就是乐善好施的。   除了谢潇言之外,不会有人接了她的电话后就洒脱地说一句“行啊,我来尝尝”,随后便快马加鞭赶到她的身边。   苏弥有的时候觉得他身上有无穷的活力,多到让人钦佩。   谢潇言以一己之力拉高了她交友的期待值,以至于后来在南城的甜品店,苏弥看着柜台里的泡芙,有一点嘴馋,但最终她没有买,吃不完,也无人共享。   和谁分都没有意义,和谁分享,那个人都不会是他。   她走出店门,眼前是嘈杂的十字路口,前后都是成群结队的好友。他们手挽着手,谈天说笑,苏弥低着头独自走路,她无心踩碎了一片深秋的梧桐叶。   不知道梵城在过什么季节呢?   苏弥看着那片四分五裂的叶片,难过地想,她失去了一个很好的朋友。   事实上,果然只是女孩子矫情多一些,谢潇言看起来很逍遥,丝毫没有体现出留恋过去的架势。   他始终活在她最期待的那种可能里。恣意风流,熠熠生辉。   想到这里,苏弥凝重的视线被稀释,嘴角弯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弧。   有人开始见缝插针,语气漫不经心,又透出点隐隐高调:“让我猜猜你这眼神是什么意思?”   “……”   他浅浅笑着,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捉住她,眼神肯定地说:“爱上我了。”   “对,爱上你了。”苏弥顺腾爬杆说,“全世界的女人都爱你,满不满意?”   她插了个鱼丸,动作粗鲁,无语和烦闷展现在刀叉的锋芒里。丸子被塞进嘴里,苏弥鼓着腮帮子咀嚼。   再感人的念想,也能成功被他破坏掉。   也不知道她对着这样一个人矫情什么劲。   谢潇言给了她一个默认的笑容,没再呛回来。   沉默地进食。   很快,谢烺的声音又飘荡了回来,往她的鼓膜上撞。越渐大声,一刻没有消停,什么“小学鸡、分房睡”,用词过于粗俗激烈,导致苏弥沉浸在局促之中,顿时饭菜都不香了。   她瞄一眼谢潇言:“你会不会也那么觉得?”   他说:“我觉得什么?”   “就是,夫妻分开住,听起来还蛮奇葩的。”   沉默片刻,谢潇言说:“他说你就随他说去,你什么时候也会因为别人的想法这么拧巴了?”   她想起他前些天那些似是而非的勾引:“可是你之前,不是也希望睡在一起吗?”   说大也不是很大的事情,摆到这个时候谈就显得郑重了起来。谢潇言问:“我给你压力了?”   苏弥想了想:“压力也谈不上,你如果很介意可以说的,我会考虑。”   “我一直以来的看法,结婚是为了寻求更好的生活,两个人被安排到一个屋檐下,听起来就是一件很难自由的事,但我还是想尽可能想让你舒坦。失去了自由换来的东西,必然要高过于孤身一人的价值。让你感到为难不是我的本意。”   他声音不咸不淡,语速慢悠悠,但显得那么掷地有声:“我希望在妻子的身份里,别人有的你都有,别人没有的你也会有。我在努力做到给你最好的,而你也自然而然地认为,你得到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这就是结婚本应给你带来的所有东西一定是积极的,而不是纠结在睡几张床这样的问题里。   “既然你觉得付出感情很累,那就什么都不要想,好好地感受、享受。”   “如果我还让你在男女关系里患得患失,两败俱伤,那我和他有什么区别?”   他真诚而平静的话语让苏弥心里掀起不小的波澜,可能因为太过坦荡,她一时无法招架,又或者因为,他提到了韩舟。   他们之间不算太避讳,但隐隐又讳莫如深的那个人。   苏弥喉咙口哽了哽,她问:“你所说的更好,是站在谁的立场呢?”   他不假思索:“你啊。”   “为什么是我?”   谢潇言笑起来,像在回忆什么,学着她的口吻说:“因为,公主就是宇宙的中心啊。”   苏弥愣了愣,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是她小时候的口头禅。   那个时候多天真,真心觉得所有人要围着自己转才好。玩过家家都要站在c位。   兴许是家庭把她保护得太好,才会在涉世未深的年少时光里,自讨苦吃地找不痛快。   可是倒头来,最了解她的人,却险些被她弄丢。莫名的,苏弥有些鼻子泛酸。   她放下碗筷,正要开口接话,眼睛一瞥,就看到了还站在外面的人。   谢烺吃得很快,举着空碗给里面的人示意。   谢潇言勾勾手指。   他乐乐呵呵地冲回来:“我吃完啰!”   谢潇言指着他的蓝毛,命令说:“把你头发染回来。”   “你别这么残忍,我刚搞的发型哎,so cool~”   谢潇言睨他一眼,铁面无私:“老谢看到给你推成光的,是不是更cool?”   谢烺嘴角压了压,像是要哭了。   苏弥见状,很善意地打圆场,拍拍谢烺的肩膀说:“挺好看的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谢烺骄傲地昂起脑袋:“是呢,还是嫂子有眼光。”   苏弥挤出后半句:“嗯……不过,你还是染回来吧,快过年了。”   谢烺始料未及地瞪大了眼睛,而后吸了吸鼻子,一副要落泪的样子。   谢潇言看烦了,他可没那么多心思哄一个男人,不客气地赶人走。   谢烺是被欺压大的,也不敢横,噙着泪凄风苦雨地就撤了。   临走前,没到门口,他又被苏弥叫住。   她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半晌,谨慎地开口问一句:“你有没有交女朋友啊?”   “怎么了?嫂子要给我介绍吗?”   “不是的,”苏弥摇头说,“我是想问,你和女孩子平常交往是个什么尺度?”   闻言,谢烺表现得颇有些眉飞色舞:“我们交往?那当然是成年人的尺度啦。”   暗暗被阴阳怪气了一番,苏弥心生羞耻。   “这样这样,那样那样,什么都做,不会分开睡觉哦。”   “……”苏弥点头,“我知道了。”   她没多说,但谢烺警觉地看出她的心中所想:“嫂子,你是不是觉得跟我哥太熟了,不好下手啊。”   拧巴了两秒,她点点头。   她是觉得,她毕竟不是真的宇宙中心。合理的夫妻关系,情绪传达应该是相互的。   谢潇言表现得豁达,是他的纵容。不是她真的该理所应当接受的馈赠。   不过现在横在苏弥面前的难题是,她似乎还是很难跨越那道好朋友的关卡。   “那你就给他暗示暗示,让我哥主动嘛。他看起来就很会。”   “啊?”苏弥很懵,“可是你、你刚才还说他是和尚呢。”   “我瞎说的嘛,摸着良心讲,谢潇言可一点也不像是缺乏技巧的人。”   “什么技巧?……算了我不信你了,不要这么离谱,快别乱说了,赶紧走吧。”   她说完,不等谢烺回话,就粗暴将他推开,而后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有点被戳破隐私而显得气急败坏的样子。   ……   这天晚上,洗完了澡。苏弥接到了叶欣蓝打来的电话。她趁着电话间隙敷了个面膜,躺在床上呆着看着天花板。   叶欣蓝七扯八扯几句,意味深长地问了句:“结婚这么久了,跟小言进展如何呀?”   大家不约而同在一个本该水到渠成的时机打探起这些事来。   苏弥措手不及,装傻充愣:“进展什么?”   “几次了?”   她不知道怎么跟她妈妈解释,她找借口跟他分房睡这件事。   躺在床上的苏弥蹭一下坐起来,面红耳赤说:“没、没几次。”   “啊?那,有没有做措施呀?”   苏弥张口就来:“有的,措施很严谨!”   叶欣蓝憋着笑:“其实没那么严谨也可以哦。”   “不是的,我现在又不想……”太奇怪了,盘问地这么自然,苏弥反而打心底表现得浑身不自在,“哎呀我不跟你说这些,去洗脸了,改天说。拜拜。”   仓促地挂掉妈妈的电话,苏弥从床上下来。   她去洗了个脸,做护肤,一切进展得很机械,但心里突突的并不安分,不太像是一个普通的夜。预感到有什么要发生。   结束之后,ʝƨɢℓℓ突然不知道要干什么,苏弥握着手机,在偌大的卧室里踱了几圈。   她在盘算,去外面过夜要带什么?   枕头?他房间里应该没有多余的吧。   苏弥把枕头拎起来,抱在怀里。   继续在房间里踱。   耳塞?带一个吧,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确实是真的接受不了杂音。   于是翻箱倒柜,找出来一副新的耳塞。   褪黑素和谷维素呢?一块儿捎上吧,没准能派上用场。   整装待发,将要出门。   苏弥一时又打起了心理战。   她止住脚步,先给谢潇言拨了一通电话。   他接通后,苏弥没吭声,对面传来闷闷沉沉的一声“嗯?”   她嘴唇轻微翕动,在组织语言,愣是开不了口。   “苏弥?”   依稀听见谢潇言在走动,但在她的沉默之中,他也渐渐停下了脚步,让氛围趋近于一种诡异的安静。   苏弥半天憋出来三个字:“我在,我在呢。”   他问:“想吃夜宵了?”   “不吃,今天不饿。”   男人轻笑一声,悠悠的:“嗯。”   “你在做什么?”   他说:“刚洗完澡。”   似乎有一阵氤氲的热气笼在了苏弥的头上,她的脸颊随着他飘逸的声线变得湿漉漉的。   而后,谢潇言声音低抑下来几个度,挺暧昧的:“那是想我了?”   苏弥:“对。”   她头一回觉得说话好累,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面蹦。不是为了斟酌用词,而是话到嘴边,有着难以启齿的艰涩。   “我……”犹豫半天,她慢吞吞启唇说:“我想接吻了。”   那一头的人好像是愣了愣。   双方陷入一阵沉默。   “可以。”他说。   苏弥问:“你呢?你想不想?”   “无时无刻不在想。”   谢潇言的声音沉沉的,悠闲散漫且风流,带点笑意,这腔调让人搞不清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隔着听筒,她好像听见他慢悠悠的步调,在往门边走给她开门。   随着咔哒一声。   “来吧,随时恭候。” 第22章   ◎要不要亲亲别的地方?◎   苏弥犹豫再三,还是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了。   同时放下的还有她“慷慨赴死”的决心。只要没表现得那么有备而来,一切就还有商量的余地。   她把枕头、耳塞、保健品,逐一复归原位,而后平静地顺一顺气。   忽而发现电话还没有挂断,手机屏幕亮着,陷在被窝的一角。   苏弥忘了按掉电话,谢潇言也没挂。   她赶紧捞起手机,举起来贴在耳畔。   那头的人估计听见她窸窸窣窣的声音,语气戏谑,含笑问:“人呢大小姐?等半天了。”   苏弥:“别催。”   男人对这种事当然表现得收放自如,多多益善。他可没什么好忸怩的。   这么一想,苏弥又陷入多重矛盾里。   她泄气地在床沿坐下。   他这么恬不知耻一个人,轮得到她操心吗?还有,怎么可能跟男人睡啊。   跟男人睡在一个被窝里,想一想,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你在犹豫。”   谢潇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是很肯定的四个字。   被戳中心事,苏弥哑口无言。   谢潇言轻哂:“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知道覆水难收这几个字怎么写吗?”   “我,我又没说……”   苏弥没底气地弱了声。   “没说什么?”   “……”   “苏弥,跟我这么帅的男人睡觉,你也不吃亏吧,到底有什么好纠结的?”   默了默,不听见她吭声,他终于笑一声,放过的意思:“得了,既然这么不乐意就算了。”   “真的啊?”   “日子还是怎么舒服怎么过,说了不会让你为难的,”谢潇言很大度地表示妥协,“不过呢,拜你所赐,恐怕我今晚又要失眠。”   苏弥忙叫住:“你等等。”   “又怎么?”   “就……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只是在犹豫穿哪件衣服。”   谢潇言黯然的笑意又一次轻轻扬起:“这么隆重?”   苏弥看了眼身上裹着的浴巾。她总不能告诉他,她现在身上没穿衣服吧?   谢潇言说:“我喜欢那件白的,你可以参考一下。”   “……”   参考什么?他喜欢什么就穿什么?给他美的。   本着跟他作对的想法,苏弥换上了那件绿色裙子。真丝薄款,胸口有花纹刺绣。她将头发散开,遮在肩上。   谢潇言彼时在房里等得百无聊赖,买了个游戏在玩。   她进门时,他在床沿架着腿,坐得很随性,看着前面的游戏投屏,慢腾腾挪眼望过来,很幽深的一抹绿撞进视网膜。他扬了扬眉梢,露出一种意料之中的神色。   再看向游戏界面,视线就显得没那么清澈了。   苏弥稍稍昂起脑袋,看向他几乎装点了整面墙壁的游戏大屏,暗色光感在眼前悬浮,他的房间灰白黑色调,角落里堆了一些赛车lego和不少她看不懂的机械感装饰品,整个房屋的风格很赛博朋克。   “你还跟以前一样。”   “哪方面?”   她动了动唇,挤出四个字:“不学无术。”   谢潇言被嘲讽惯了,没在意。他操作着游戏手柄,面不改色问:“我的床大不大?”   苏弥一愣,回眸看去:“嗯,这是双人床吗?”   他慢悠悠地奚落:“废话。”   苏弥没坐下来,就站在他身侧,问:“你要玩到几点?”   “马上结束,”他语气欠欠地问,“迫不及待要kiss了?”   “……我只是很讨厌等人。”   谢潇言笑着投过来一眼,“不是一个意思?”   苏弥低头看着毛茸茸的拖鞋,视线失焦,没凶他,乖乖地“嗯”了一声,羞赧地应:“你快一点呀。”   话音刚落,谢潇言将手里的东西抛掷一边。   谁能受得了小公主跟自己撒娇?   尔后,苏弥感觉到腰肢被他的手臂收紧,很快她沉沉地坠进他怀中。   在他仰卧在床上的一瞬,她的拖鞋啪嗒一声坠在地面。   苏弥顿时惶恐地红了脸,手臂紧紧拥着他的肩膀,以一种紧密的姿态趴在他的身上。   随着谢潇言翻过身,将她欺压在身下,苏弥另一只拖鞋也倏地掉落在地。   她仿佛丢失重心,只能任其摆布,想将腿并拢,但感觉到他的膝盖已经抵在中间。   “上当了,笨蛋。”   谢潇言自上而下看着她,身上盈盈绕绕一圈沐浴后的果香,眼里有道蛊人的妖气,微微一笑说:“我就喜欢你身上这件。”   “……”   一阵惊涛飓浪在她的心底酝酿,在他吻下来的那一秒,巨浪掀起,猛烈而凶残地卷空她的理智。   苏弥紧紧地攥着他白T的边角,仰头迎接这个剧烈而孟浪的吻。   她被吻到耳朵像是闷闷堵住,意识被紧紧围困,来来回回在他的呼吸筑成的墙里打转。突然之间,就领会到了坏男孩的吸引力。   在他迫近的眼仁里,苏弥看到她仿佛在下坠的影子。但箍住她的腰的有力手掌,又给她一道不会跌落的安全感。   “谢……唔。”   没有喘息的空间,很快被吻得满面潮红。苏弥勾住他的脖子,尽兴地去吮吸他身上潮湿的气息。这样的暧昧拉低了她的防线,倘若能顺其自然进行下去,也不是不行。   “要不要亲亲别的地方?”   嗯?苏弥还没反应过来,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迷迷糊糊睁开眼。   谢潇言看着她无辜纯良的大眼,慢声夸赞她:“你好乖啊,苏小早。”   “……”   “那我就不客气了。”   下一秒,他的吻迅速侵略过来。   苏弥缩了缩肩膀,好痒。   很快,一对滚烫的唇又挪移到她的颈侧,红痕乍现。   “不行,”苏弥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不要留印子。”   谢潇言抬起手,纤长的指在她的锁骨处轻轻一刮,挺遗憾地说:“晚了,怎么办?”   苏弥一瞬间瞳孔紧缩:“谢潇言,你、你你——”   “我我我,我什么?”   “你不要脸!”   他低头过分地咬住她的唇,“第一天知道我不要脸?”   苏弥把人推开,气得龇出獠牙,抬起下巴,一口咬在他脖子上。   看着谢潇言脖颈间慢慢浮现出的红痕,她弯起唇角,颇有几分报复得逞的心满意足。   然而谢潇言侧卧在床上,用手撑着脑袋,丝毫不受其影响,笑得很自如。   苏弥看他这副德行,忽然就没有那么高兴了。   明明是在打击报复,怎么也能让他表现得这么得意忘形??   她瞪他一眼,起身要去照镜子。   而后纤细的手腕被谢潇言轻轻一扯,苏弥再一次跌进他怀里。   谢潇言一只手拥住她。   他微微俯首,衔住她掉落的轻细缎带,用唇瓣替她整好歪斜的衣衫。直至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她肩颈的皮肤太过滑嫩纤柔,他的嘴唇划过,伴随下巴上青茬的摩挲,酥麻的感知被放大。   苏弥闭着眼,感受着轻微的电流在身上游走的禁忌之感。她揪着眉,轻颤了两下。谢潇言垂着眼,打量着她的神情。   苏弥挤开眼睛,握了握发热的肩头,眼里又投出一些不忿,对上谢潇言深情的注视,很漫长的注视之后,ʝƨɢℓℓ她不解风情地推了推他的胸口。   但没推动。   谢潇言搂她在怀里,问:“客官今天不留宿?”   她嘟囔:“才不。”   他笑一声,瞥着苏弥绯红的颊:“你很喜欢我亲你?”   “……才没有。”   “嘴巴会说谎,身体表现可不会。”   他的语气俨然已经是把人拿捏在手的怡悦。   怎么能让他嘚瑟呢?   “没有就是没有!”   她气呼呼地昂首看他。   最后一把,将他重重一推。   苏弥果然还是很难接受跟谢潇言在一个被窝里过夜。   她二话没说就逃离他的房间。   明明是来增进感情,怎么把她增进得还挺生气的?   不过……苏弥出来后,用手指碰了碰嘴唇。   嘴巴又很享受。   那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算了不想了,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说:   阳了快一周,这两天感觉码字很吃力,不知道我是不是脑雾了==每天非常嗜睡,明天再修修文,看能不能多写点吧,抱歉 第23章   ◎造人计划◎   苏弥前脚刚回到房间里,后脚就看到他发来的消息。   谢潇言:我明天出差。   她回一个字:好。   谢潇言:嗯。   一分钟后。   谢潇言:不问几天?   苏弥:几天?   谢潇言:两天。   两天也需要义正词严地通知吗?   腹诽不止,但苏弥还是礼貌应一声:好的。   谢潇言:别太想我。   “……”   苏弥深谙,对付这种言论最好的办法就是晾着不回。   于是她把手机搁在旁边,没再搭理,扯着被子往身上拢。   坏消息。   谢潇言身上的气息裹着她,挥之不去。   苏弥又猛地睁眼,在暗处嗅了嗅衣襟,嗅了嗅头发。   那是一股带着些微潮气的暗香,随之而来,眼前跳动着亲昵而缱绻的快速闪回。   不行。   她蹭一下坐起来。   再去洗个澡。   苏弥抹了厚厚几层沐浴乳,总算将他残存的气味与吻感压制了下去。她用水冲干净身体,精疲力尽躺回床上。不知道在和谁较劲,苏弥感觉这一刻的自己很狼狈。   当然她没有料到,这样的狼狈会持续一整个晚上。   作为一个常年不做梦的人,苏弥竟然在这天夜里破天荒梦到了谢潇言。   前所未有的罕见事。   梦境的背景是在高中,某人最为嚣张跋扈,日日恃帅行凶的那个年纪。   他爱好收集古钱币,不惜花重金从拍卖会上搞来一堆。   少爷抻着腿,悠闲地坐在教室后面,手里掂着铜板,东西在他手心显得轻盈,看得他那帮狐朋狗友不无艳羡,有胆大的女生给他抛几个暧昧的秋波,问能不能借过去玩两天。   “好东西可不能白白拱手。”   谢潇言似笑非笑,意有所指说了句:“数量有限,谁抢到,谁就给我当老婆。”   苏弥那时安安静静坐在前排温书,耳边听着他们嬉嬉闹闹。   没想到火能烧到她的身上。   两颗铜板从后面飞过来,砸在苏弥的卷子上。   咚的一声。吓得她一激灵。   “就你了,苏弥!”   “……”   莫名其妙被波及,气炸了!   苏弥把笔一丢,使劲把铜板砸回去。但是铜板到了她手里重千斤似的,举起来都困难。   谢潇言坐在起哄的人群里,笑得懒散:“别白费功夫了,束手就擒吧。”   多倒霉,她什么也不干也能被他惹上。   苏弥气急败坏拿手机给他打字:谁要给你当老婆,讨厌!   荒唐又可恶,这是前半夜的感受。   到后半夜。   还是在高中,场景切换到篮球场上。苏弥坐在看台习惯性地找寻让某一道身影,她焦急地揣测着韩舟今天是不是没有来,很快谢潇言一个球飞过来,哐一声砸在旁边的座椅上,把她一惊。   苏弥看着他平静但很难说得上高兴的面色,微微一滞,谢潇言站在台下微微抬头看向她,戏谑地冷笑:“结婚了还这么三心二意?”   说着,他三两步跨过来,拎着苏弥的手腕,不由分说就蛮横地把她扯进楼道。   门被砰一声关上,苏弥心虚地不敢看他。而后被重重的吻欺压住。   他卡着她下颌,说:“你就是欠亲。”   他们抱在一起,旁若无人的缠绵。   如果梦境是电影,那苏弥应该算是不错的导演。   感情在她的镜头里丝丝入扣,鼓噪的风声,黄昏的球场,安静的楼道里投进来一道明朗的夕阳,一切都恍若真实发生着。   以至于清早醒来,苏弥花了好半天时间反应今夕何夕。   她掀了掀领口。   身上汗涔涔的。   没有睡在一张床,但胜似待了一整夜。   很奇怪的感觉。   浑浑噩噩地下了床,苏弥去刷牙漱口,抿了抿唇。   看着镜子里呆滞涣散的眸,还有逐渐变娇羞的脸颊。   做个梦而已,有必要反应这么剧烈吗?不太对劲。   苏弥赶快去搜索了一下:梦见一个人会对他产生好感,是什么原因?   看到评论里出现的“下蛊、桃花劫”之类的字眼。   天,谢潇言不会给她下蛊吧……?   仔细一想,离谱中又透露着一丝合理的可能。   不然她怎么会大早上起来,满脑子都是这个男人?   苏弥打开和他昨夜的聊天记录,说完出差话题就没了。   这个点,谢潇言大概率已经出发了。   苏弥突然想跟他说点什么。   不过,说什么呢?她没有早晨跟他打招呼的习惯。   思前想后,最终发了一个言简意赅的:早。   谢潇言回得挺快:不早了。   苏弥掀开卧室窗帘,视线往下投去,紧接着愣在那里。   谢潇言穿件大衣,身形颀长立在冬季的冷风里。他松散地倚靠着车门,注意到窗帘被掀开的动静,他轻抬眼皮看过来,不笑时那双深刻的眼显得俊朗凌厉,嘴角挂起淡淡的凛冽的笑意,又显得有几分吊儿郎当。   他冷白皮,因而颈间的那颗草莓显得相当刺眼。   谢潇言正举着手机,苏弥看着他还在发愣,下一秒,她的手机就响了。   接起来,苏弥温声问:“你站在那里干嘛呢?不是出差吗?”   他语气很拽,没得商量:“你不来送,我就在这儿等着。”   今天去明天回的出差也叫出差吗?   怎么这么幼稚的?   难得想纵容他一回,苏弥没说什么,淡淡道:“等一下,我来了。”   她下楼前还翻出一条围巾。   是她自己的,灰黑色,不分男女款式,给他将就裹一裹,问题不是很大。   苏弥一边往外走,一边绑了一个简单的马尾。她到谢潇言跟前,凝视着他那个嚣张的吻痕,没什么好眼色地睨他。   谢潇言歪着脑袋看她,好脾气地笑:“又瞪我,大早上那么多气呢?”   苏弥把围巾挂他身上:“围好,遮紧了。”   在家骚一骚就算了,可不能去外面丢人。   谢潇言唯命是从,规矩地把围巾叠好。他说:“年前或者年后,抽个时间出去玩玩?”   苏弥回答得没什么情绪:“好啊,去哪里?”   “回来再议。”   她嗯了声,又问:“你到哪里出差?”   “临市,一个剧开机。”   苏弥“哦”了声,下意识想问是什么剧,有没有貌美女演员?下一秒她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及时打住,什么也没提。   “不太对劲啊苏弥。”   谢潇言把她拉到身侧,将苏弥困在车门前。   他微微俯身,手撑着门把将她困住,打量她时白时红的忸怩面色,似有若无地笑着:“做春.梦了?”   苏弥一愕:“你别胡说!”   “梦见什么了?”他不依不饶。   “说了没有,你还问。”   谢潇言低下头,贴着她的耳朵,低沉着嗓音,讳莫如深道:“不会是、做了吧。”   苏弥脸色憋红,气得咬紧牙:“天啊!你干嘛讲这个?!”   他笑了下,从容道:“夫妻之间有什么不能说?”   “当然不能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还有没有羞耻心了?!”   谢潇言抓住锤他胸口的那只手。   他正要回击一嘴,抬眼就瞥到了买了热饮回来的陈柏丛。   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陈柏丛脸上挂着喜滋滋的笑,看好戏的悠闲姿态。   谢潇言语气冷凝:“傻笑什么,没见过人调戏老婆?”   苏弥借机从他怀里溜出来。   陈柏丛嘿嘿一笑:“还真没见过。”   跟某人混迹久了,陈特助身上表现出一脉相承的厚颜。   “……”   苏弥准备逃走,但又没忍住好奇心,小声问了一句:“那个,是什么电视剧啊?”   谢潇言:“一个小网剧,不是重点项目。”   没得到答案,心里石头没放下。但苏弥懒得再问,只说:“知道了,赶紧出你的差去吧。”   苏弥迈着紧急的步子往家里走,想快速逃之夭夭。   很快又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想我就打电话。明晚见,宝贝。”   苏弥:“……”   他一定是故意的!   她几乎都能想象出他讲话时怡然自得的笑,苏弥没回头看,捂着发烧的耳朵窜进了家里。   车上。   谢潇言把围巾往下扯了扯,看向镜子里吻痕的形状,用手指轻轻揉了揉,没经验不知道这能留多久。   他ʝƨɢℓℓ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搓揉了一会儿。   紧接着听见身侧“噗嗤”一声。   谢潇言瞥过去:“陈柏丛,少在你脑子里想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儿。”   “……”   “我们这是,正常恩爱。”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觉得太太很可爱。”   谢潇言很舒适地弯起唇角:“那当然。”   陈柏丛继续恭维:“老板你的婚后生活一定很幸福。”   谢潇言不吝啬给他支招:“你只要像我一样,平时多行善积德,也可以娶到跟我老婆一样可爱的老婆。”   陈柏丛是缺老婆的,他仔细想了想,判断虚实,随后郑重地点头说:“我会的。”   -   苏弥今晚在芳台音乐厅有一场演奏会。   结束后她跟同事们去对面餐厅吃饭,距离上一回在这里见到韩舟,一个冬天都没有过完,却恍如隔世。他们在点餐,问苏弥要什么。她摇一摇头说都行。   可能天气太冷,显得人有些萎靡,精神不济。   结婚之后,苏弥就很少参与这类聚餐了。归功于谢潇言太周到,总是备好一切,让她没有在外面就餐的机会。   面前放着两盏白色长烛,火光在跳动。苏弥看着看着眼睛就失焦。   在很多人中间,苏弥没什么话说。她百无聊赖玩着手机。   又百无聊赖地搜了搜临市的天气。   北方城市,毗邻大海。比燕城还低两度。   她想他今天出门穿的衣服,不知道御寒效果怎么样?   想到这一点,吃着饭的苏弥又开始走神。   她给谢潇言发消息问:有没有吃饭?   一时半会儿,他没有回。估计还在酒局。   苏弥又说:不要喝酒哦,会着凉。   谢潇言的体质不是很好,她第一次见他时就因为水土不服流一脸的血,苏弥从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那么多的血,她对他第一印象就是,这个男孩真的很脆弱。   后来他们常常在医院碰面。   他不缺私人医生,他的爸爸谢崇安也会给他安排很多的看护。   谢潇言每次一生病,身边就会显得很热闹,许多人为他忙前忙后。   但是苏弥知道他是孤单的。   他的爸爸花钱为他买来这些服务,实则买不到一丁点的关心,或许还会有人在背后编排他难伺候。这样的滋味怎么会好受呢?   又随着他长大,进入青春期,再大无畏的人也有敏感一面。   她在他生病的夜里跑到他家里做作业,呆呆地看他在游戏里打打杀杀。他们彼此沉默着捱过那些夜晚。   谢潇言怕她无聊,让她回去。   苏弥闷闷地看着卷子上看不懂的题,说:“我离开你就可以不发烧吗?”   他没吭声。   她恨铁不成钢最后劝一遍:“你不要每天穿那么几件衣服,穿厚一点也很帅啊。”   苏弥说话的声音总是轻柔,没有一点威慑力。因而她的愠意显得那么绵软。   谢潇言没忍住笑:“怎么这么啰嗦?”   她说:“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一直在生病啊,你自己不难受吗。”   苏弥和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她很能理解爸爸妈妈的那些絮叨,真正关心爱护一个人的时候,跟他讲也讲不听就会很生气。生气归生气,还是要继续陪伴着他。   不知道谢潇言会不会觉得她这样耳提面命很烦。   烦能怎么办呢?该说的还是要说。   苏弥没有谢潇言那么神通广大。   作为朋友,她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微不足道的用处了。   在临市的消息传过来之前,江云的八卦先凑了过来。   “有没有造人计划?”   苏弥差点一口果汁喷出去:“什么呀、太早了。”   江云憋着笑:“我知道一个寺庙求子很灵的,我小姑当时就是去那儿拜了。”   苏弥赶紧尴尬地打断:“谢谢你的建议,不过我们暂时没有这方面的需求。”   造什么人啊?   同房都困难……   江云说:“真没有啊?听你的意思,你俩是一点进展也没有?”   苏弥跟她实话实说:“没有办法,我跟他太熟悉了,很难培养出男女之间那种感情,你能明白吗?”   “我大概知道。要是让我跟我发小结婚,我恐怕也会受不了。”   苏弥会心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你可以试着转变一下心态,看看能不能在你们之间捕捉到爱情的踪迹。”   爱情的踪迹?   苏弥想了想,小声地问:“我昨天晚上做梦梦到了他,你觉得算吗?”   “梦到什么内容?”   “还挺那个什么的,重点是我醒了之后,”苏弥凑过去,更是轻声说,“就是很想见到他。”   “以前没有梦见过?”   苏弥摇头:“我几乎不做梦。”   “你前男友呢?”   “也没有。”   江云说:“那真的有点异常,可能还不到那个份上?但又隐隐有些苗头。”   苏弥点了点头,忽略了昨晚被他压着亲这个前提诱因。   手机震了一下。   谢潇言:没有喝酒,回去了。   苏弥握着手机,想怎么回复,删删改改,给他发了个简单的卖萌表情。   她去搜了一下今天有什么戏开机。   的确有一部剧挂在热搜上,叫《盛夏》。   苏弥点进去看了看介绍,是一部校园剧,讲的是少女的暗恋心事。   她点开营销号发的每一张开机照,没见到谢潇言的影子,不足为奇,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应该也不会在这种场合公开露面。   苏弥将视线转向这个剧的女主演,一个二十出头模样的小演员,叫樊嘉玉。   不太出名,但名字见过几次,她放大照片看了看,很斯文柔和的长相,小家碧玉的模样,很适合演寡言憋闷的暗恋型女主角,但这张算得上小美人的脸放在娱乐圈就显得不太够用,看久了、苏弥还觉得有点眼熟。   不过也不足为奇。   毕竟明星千千万,时不时在网上刷到过也是正常。   苏弥点进这个樊嘉玉的微博主页,一共po了六张开机照片。   很离奇,在樊嘉玉的照片里,她看到了谢潇言。   不过他的身影也出现在其中一张。   相机举起来是在拍餐桌中间的开机招牌,显得不经意,扫过了坐在餐桌另一侧的谢潇言。   他有着与资本身份不符的俊俏,但没什么神情,可能这顿饭吃太久了,懒得张口,也疲于应付,因而显得疲倦,只歪着脑袋撑着太阳穴,垂下双眼,姿态显得黯然疏离。   身上有一道很少被苏弥看到的淡漠和矜贵之感。   原来在别人的镜头里,他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高冷沉默。   谢潇言多惹眼的一张脸,很快也吸引到了别人的视线。   樊嘉玉的粉丝在里面问:哇这个小哥哥好帅,是男主角吗?   樊嘉玉发了一个可爱emoji:是我们的老板啦。   底下纷纷在说:怎么感觉比男主还帅啊!   之后有关的评论,她便没有再回复。   苏弥心道,还好没那么红。不然这小姑娘的话要被各种解读了。   犹豫了半分钟,翻来覆去的看,苏弥还是没忍住,偷偷把图存了。   -   临市临海,冬天的海滩堆得一片雪白。   谢潇言不能喝,陈柏丛就陪了点酒,两人都开不了车,于是蹭了剧组的中巴车回酒店。   走在沿海公路,坐在疾驰的车上。   谢潇言困倦地看了一会儿视频,是苏弥今天的演出相关。眼下这一首曲子是宫崎骏动画系列里的,肉眼可见,她心情很舒畅。很难得表现出与工作氛围不接轨的欢乐。   谢潇言笑了下,好像人就在他眼前拉琴似的。   精神复元,内心也逐渐平静下来。   陈柏丛在旁边插嘴问一句:“谢总,明天咱还去片场监工吗?”   谢潇言:“不去。”   说出差两天就两天,他可不愿意拖长战线。更何况谢潇言又不是导演,何必去做样子给人看?他不喜欢这些虚伪做作的工作流程。   找了个合理借口:“我太太要给我包饺子。”   陈柏丛“额”了一声,在想怎么接茬。   谢潇言声音懒懒的,煞有其事说:“没办法,黏人。”   陈柏丛咳咳一声,没拆穿他,顺势问:“苏小姐厨艺怎么样?”   “自然是,世界顶级。”   “……”陈柏丛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模样,信以为真了。   前面坐着两三个小演员,没有好的团队,基本跟着剧组的车来去。来拍戏就带一个助理,行李都得自己提。   方才在饭桌,谢潇言没太留心这些人。   他不指着这部网剧挣钱,是当时平台要跟岭文维持长期合作关系,谢潇言就随意投了一两个小项目以示友好。   后排显得安静,前面的声音就被动放大了些。不偏不倚,被风捎进了谢潇言的耳朵里。   “那谢总青年才俊,绝佳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不要?你还想等三年没戏拍吗?一个女演员多少三年啊,你等得起吗?”   “你在说什么啊,还有没有节操了?”   “你想吃这口饭就别天天端着架子,又不是一个人这样,大家个个找金主,你一个没背景的死命打拼,是显得你特清高吗?”   “不是清不清高,人家都结婚了好不好。”   “结婚了?ʝƨɢℓℓ真假?”   “你没有看到他的戒指吗?哎我真服了你了,别乱说了。”   谢潇言久久看着前面两个交谈的女孩。   “别乱说了”这几个字尾音落下,说话的人回眸看一眼,正巧对上谢潇言视线里的锋芒。   可能是被吓到了,樊嘉玉怔了怔,旋即转过头去,两人都噤了声。   陈柏丛也嘲弄似的轻轻啧了一声:“想走捷径。”   谢潇言投过去一个眼神,让打住。   同时,手机来了一条消息。   一个女生的微信号,他没给备注,还是个网名。   可能是下午从群里加上的,谢潇言完全没有印象。   对方说:不好意思啊,我助理嘴巴有点那什么,应该没有冒犯到你吧?   不出意外,是前面那个女演员。   谢潇言看了眼她头像,眼熟,要不就是三中校友,要不就是隔壁学校的。   应该跟他有过交集,但是他不记人,印象几乎为零。   回复的话在指尖还没打完,手机里另一则消息弹出来。   苏弥:[视频]   谢潇言立刻点开。   是她煮的一锅饺子,画面里,饺子汤在热闹地沸腾。   谢潇言很给面子的评价一句:看起来就不错。   苏弥:是吗?可是。   她说着,又发过来一张照片。   沸腾停止了,锅里的饺子粘在一起,皮肉模糊,黏黏糊糊的一锅。   谢潇言继续鼓励:卖相不值一提,好吃就行了。   苏弥:对吧,我也这么觉得。我妈妈还说这不能吃了,我辛苦包了一下午的。   苏弥:那等你来把它解决哦。   谢潇言笑容变得有几分苦涩,但眉眼还是沉浸在满满的甜蜜之中:行啊,等我回去尝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30 00:53:45~2022-12-31 00:0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meowque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z_ll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吃饭睡觉,调戏老婆◎   谢潇言回到酒店套房,衣物挂上衣杆,将苏弥的那条围巾工整地叠了叠,搁置枕前。   他有点累了,但是提前约了陈柏丛下国际象棋,不好当鸽子精,于是坐下翻了会儿剧本等待。没看几页,就听见陈柏丛把门铃揿得很兴奋,谢潇言开了门,低头一看,他还拎了两瓶酒。   陈柏丛挺乐于跟着谢潇言四处出差,可能受到老板的影响,他的工作心态很是积极。   谢潇言平时带他玩的挺多,打球、打牌,或者做些别的运动。然而自从谢潇言结婚后,陈柏丛跟着老板吃香喝辣的频率就减少了一些。   挺遗憾。   谢潇言此刻正慵懒地窝在沙发里,举着剧本,掀着页看。   “我还以为是个喜剧,怎么看着挺伤感?”   陈柏丛把瓶瓶罐罐放在桌上:“暗恋嘛,多少都显得很悲情。”   谢潇言从一沓纸后面挪出一只眼,凌厉地看过来:“你暗恋过?”   “那倒没有,我是直球选手。碰见喜欢的女孩就追了,虽然没追上。哈哈。”   谢潇言没跟他插科打诨,就淡淡地“嗯”了一声。   陈柏丛问:“暗恋老大的人一定很多吧?”   “可能吧,”他很随性地应了一句,“你都说暗恋了,我怎么会知道?”   陈柏丛想起什么:“我看今天那个小姑娘看你的眼神不太对。”   “哪个小姑娘?”   “樊嘉玉,那个女演员。”   谢潇言一只手摆弄着棋盘,另一只手撑着额角。   他恍恍惚惚有点想起来这个樊嘉玉是谁了。   某一年运动会,他拿了几个金牌上台领奖,下来后被人戳一下肩,谢潇言不明就里地看过去,对上对方暧昧不清的眼神。闪躲着、迟疑着。   女孩子胸前挂着一只微单,腼腆地捏着两张照片递过来给他,说送给他。   谢潇言接过照片看了看,是他站在领奖台时被抓拍的瞬间。   再翻到背面,手写的日期底下是几个字:樊嘉玉/摄。   没再说别的话,女生交完照片扭头就走了,不知道是像赶场子似的仓促,抑或是羞赧地在规避一些什么。   谢潇言连谢谢都没来得及认真说。   没记错,的确是这位校友。   怪不得印象不深,他连长相都没记牢过,只有这么一个模糊的人名被留下。   “嗬,原来明天是小年,怪不得你说要回去。我妈刚也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催我。”   谢潇言的思绪被他勾回,他不咸不淡应一声:“是吗?”   可能在外边待太久,对已经临近的佳节,他没太大参与感。   陈柏丛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你在国外怎么过年的?”   谢潇言想了想,避重就轻说:“我有一只小乌龟,我跟它一起过。”   “哦……”   陈柏丛望着他。   在他眼里,谢潇言是挺玩得开的那种人,毕竟是个爷,长了一张难伺候的脸,成天操着纨绔混世的祖宗架势。脸又俊俏,人又大方,身边应该莺燕不缺。譬如那些逮着机会就要凑上来指着他走捷径的女明星,陈柏丛可见识得不少。   他打心底里觉得谢潇言该是位花名在外的风流客。   但他说跟乌龟过年。   陈柏丛接下来的话就被堵死,他茫然地捏着棋子,一时半晌没做声。   见谢潇言兴致缺缺,这棋也没下几个回合就结束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涌动着秘密的暗河,谢潇言也不例外。   剧本看到一半被他搁置了,他对文字的表现形式不太敏锐。   喝了点酒,把脑子喝得糊涂又清醒。   他打开手机,找到苏弥的头像,点进她的朋友圈界面。   谢潇言在手机屏幕上下滑动几下,看着那条三天可见的线发呆。一气呵成的动作,到机械又迟钝的审视,一切似乎变成某种刻在DNA里的习惯。   看再多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不过是无所收获的徒劳。   但是每天都要看,每一天,企图用这样生硬的注视去留住她的温度。   可是隔着重洋,她杳无音信。想念的每一天,他连呼吸都疼。   过很久,他才反应过来。   现在已经不用这么小心谨慎,他完全可以大方地问一句:睡了吗?   然而字母挨个敲下去,指尖沉重得像灌了铅。   ——睡了吗?   很快,换来一通电话。   “谢潇言,你喝酒了?”   被喊全名不是好预兆。苏弥声音里带着丝丝怒气,质问他。   “嗯?”谢潇言仰卧在沙发,扶着额,懒洋洋应声:“没啊。”   “我都听出来了,还说没有喝。喝就喝了,还骗人。”她的语气俨然变成赌气口吻,又不乏关心,压着声说,“你在外面发酒疯,谁给你兜着呀?”   他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发酒疯?我酒品好得很。”   苏弥默了默,听着谢潇言这一头挺安静,估计预料到他已经安然无恙待在家里,于是没跟他掰扯下去,说了声:“算了,你早点睡觉。”   谢潇言敛了笑意,没挂电话,声线平静地叫住她:“苏弥。”   “嗯?”   他略一沉吟,说:“我很想你。”   声音微哑,是很严肃、正经的一句告白。   苏弥已然有几分无奈,明知他喝酒变作,又不得不哄着:“明天就回来了呀,不要跟小孩子一样。好好睡觉,好好休息,别说奇奇怪怪的话。”   良久,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没有反驳。   “那晚安。”   “晚安。”   通话结束,谢潇言手心一滑,手机落在腿上。   他瞥了眼,屏幕又短暂地停留在她空荡的朋友圈,随后黯淡下来,很快陷入一片黢黑。   -   小年这一天,苏弥在家里闲着。   没有料想到,迎来一位不速之客。叶欣蓝在楼下揿门铃的时候,苏弥正在捣鼓那不成型的饺子。头一抬,叶女士已经抬着胳膊站在门口冲她打招呼了。   苏弥健步如飞冲过去,看着叶欣蓝手里提着的行李箱,顿觉大事不妙,脑海里警铃大作。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呀?”   苏弥给开了门,叶欣蓝提着小箱子便往里面迈,“妈妈放年假了,这段时间闲的没事,想来陪你们住几天。这也是你头一回不在家里过年,我跟你爸还有点不习惯呢。”   苏弥嘴角抽搐:“什么啊?你的意思是,爸爸也来?”   “他不来,他哪里好意思?”叶欣蓝第一次光临落羽公馆,女儿女婿的地盘,她全然不拘束,就当自己家似的随意,左瞧瞧右看看,指着后院评价说,“这花园挺不错,就是光秃秃的。”   苏弥还没缓过来,追过去问:“不是,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呢?这也太突然了。”   叶欣蓝回眸望着她,神色认真:“我跟小言说过了呀,他没告诉你吗?”   苏弥:“……他、他在外面出差呢。”   “那可能事情太多,他给忙忘了吧。总之我和他说过了,他没什么意见。”叶欣蓝说着,怕苏弥对她起疑心,要打开通话记录给她看。   苏ʝƨɢℓℓ弥握着手机,头没抬,质问的电话已经远远地拨到了临市。   “谢潇言!”她躲到厨房,把漏勺丢进饺子汤,咬牙切齿喊他。   对面不疾不徐:“嗯?”   “我妈妈要来我们这儿住,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啊”一声,“对,我正要跟你说。”   说着,他笑起来,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来就来呗,房子这么大,还能没个咱妈容身地?”   苏弥胆战心惊地听着厨房外面的动静。   叶欣蓝已经挺悠闲地去茶室餐厅和酒柜参观了,苏弥瞄过去,眼见她要往楼上走。   她心一惊,快步跟上,对着电话说:“不是,她来了我们俩还怎么分房睡?”   谢潇言不明所以:“担心这个?”   “我妈妈很唠叨的,她知道了肯定要问东问西,那我怎么解释啊?如果知道我们俩塑料到这种份上,我妈妈肯定会说我的!”   沉默少顷,想了想主意,谢潇言说:“既然这么不方便,那我叫她别来就是了。”   “……晚了!”   说时迟那时快,叶欣蓝已经抬手拧住门把。   见她哐哐推了两下,苏弥的心都提到嗓眼。幸好谢潇言把他的房间门锁得严实,没让她推开。   “这是主卧?”叶欣蓝站在楼上往下看过来,指着房门问苏弥。   “对对对,你去三楼,楼上还有空着的客房。”苏弥忙给她指了指方向。   “嗯,好的。”   叶欣蓝心情不错地哼着歌,迈步往楼上走,又问苏弥:“欸,小言出差哪一天回来啊?”   与此同时,苏弥另一边耳朵的听筒里传来一声:“事已至此,你还能有什么好主意?”   谢潇言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懒倦,浑然总有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苏弥都怀疑是不是他故意把她妈妈引过来的。   结合起在她梦里“下蛊”那件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谢潇言你是不是故意的啊?”   他好笑说:“我故意什么?”   “故意把我妈招过来啊,然后你的阴谋诡计就得逞了。”   谢潇言不以为意:“你倒是说说看我有什么阴谋诡计?”   “我才不想和你吵架,你今天回来……就睡地上。”   苏弥的妥协都显现出一种没底气装强硬的强调。   他又笑了声:“怎么,睡地上我就不吵你耳朵了?”   苏弥被噎了一下。   “别做梦了,本少爷这辈子都没睡过地上。”   “……”   他语气幽幽:“更何况呢,我昨晚还喝多了,一不小心着凉了。”   “?怎么又喝多?你昨晚明明还说你很清醒。”   谢潇言:“那是我在发酒疯。”   苏弥不知道他几句真几句假,忍耐着脾气,深吸住一口气,她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说:“行,那我睡地上,行了吧?!”   “你睡地上?”他不可思议地重复一遍,语气惊讶,“那要传出去多不好。”   谢潇言漫不经心地笑着,“苏弥,你也见过,我的床还挺大的。所以我觉得,我们也许——不必这么谦让。”   “……”   “你说呢?”   嘟一声,电话被挂断。   能想象到她气得想挠墙的神情,谢潇言倚在车后笑得懒散。   他举着手机半天,而后慢腾腾地塞进兜里。开完早会的烦闷心情一扫而空,他不无闲适地戴上耳机听起音乐。   陈柏丛的恭维虽迟但到:“谢总,您每天都是怎么维持这么健康积极乐观的心态?”   “很简单,”谢潇言轻抬眼皮,嘴角噙着玩味的笑,“吃饭睡觉,调戏老婆。”   作者有话说:   2023啦,今年一定好运爆棚。明晚来给大家发红包。^_^ 第25章   ◎同床共枕◎   谢潇言是大早上接到的叶欣蓝的电话。   他没有苏弥那么缜密,能考虑到这样那样的状况。丈母娘说担心女儿第一次在外过节不适应,要来陪陪。谢潇言当然没什么想法,他的房子很大,别说一个叶欣蓝,来十个都住得下。   被草率挂掉电话后,谢潇言认真安抚:就跟她实话实说。   苏弥:不可能,在我妈眼里我们已经是一对恩爱夫妻了。演戏也要演足好不好。   他微微勾唇,觉得好笑:你要是真觉得为难,等我回去和妈解释。   苏弥拒绝拉扯,之间发来一个揍兔兔的表情。   紧接着回复过来四个字:讨厌死了!   看着触目惊心的感叹号,谢潇言没脾气地笑起来。   行,千错万错都是老公的错。婚姻准则,他懂。   苏弥这一边,放弃了质问,她转而打了管家的电话,让人过来替叶欣蓝收拾出一个房间。   又再三确认:“妈妈,你真的要住到过完年呀?”   不难觉察出苏弥的消极态度,叶欣蓝也很意外,歪头看她:“怎么了?你不想妈妈来陪你?”   苏弥没吭声。   叶欣蓝看着她焦虑的双眼:“你要是不高兴,妈就走呗。这事儿要让你心里不舒服,我也不能厚颜无耻地赖这儿是不是?”   她这样说,苏弥哪里还好意思回嘴。她只能强颜欢笑说:“我没有不高兴,我觉得挺好的,正好我最近也想你了。”   叶欣蓝捉住苏弥的手,笑了笑,语重心长说:“你不在家的时候,我隔三差五就想,我闺女结了婚会是什么样子。你跟小言两个人,从小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打闹,我们亲眼看着你们长大成年,到现在结婚成家,说真的还是很不习惯,在我印象里你们就是两个小孩,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   是啊,怎么说结婚就结婚了呢?   苏弥被这句话引起丁点共鸣,她沉默地点头。打心眼里还没有作为妻子的实感,但又确确实实她已经和一个男人建立起他们的小家庭。   她垂着脑袋,看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妈妈的声音里走了神。   叶欣蓝仰在一个躺椅上,很舒适的姿态,叹着说:“老苏说我就是操心太多,一个劲跟我说,你们有你们的日子要过,叫我别管。控制不了啊我,一闲下来就惦记我家姑娘。成天寻思着小言有没有把你伺候好,有没有惯着你那些娇滴滴的小毛病。不过还好呢,小言是个靠谱人,爹妈给你甄选的那一定最好的如意郎君。”   苏弥也不知道她在自吹自擂自己的眼光还是在变着法给谢潇言说好话。   她垂眸嘀咕:“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乖的呀,嘴又甜。”   苏弥咬紧后槽牙:“他哪里乖,可恶得不得了,总是想方设法欺负我。”   叶欣蓝一听,绷紧后背,神色严正:“欺负你?这是真事?”   苏弥鼓了鼓嘴巴,又改口说:“好吧,应该算不上欺负。只不过偶尔挺气人的。总之他可不是什么乖小孩,妥妥就是一个混世大魔王。你可别以貌取人被他的长相骗了。”   说到这,苏弥想,时间如果再往前推个几年,她指定要把韩舟拎出来跟他对比对比、拉踩拉踩。   她从小的择偶标准就跟谢潇言这个人沾不上一点边。斯文优雅的人那么多,她最后却偏偏栽在这样的人手里。   想起他刚才在电话里耀武扬威的拽样,苏弥咬牙切齿地扯着芭蕉叶,刺啦一撕。   叶欣蓝闻言,乐了:“小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   一听到“床”这个字,苏弥又整个人都不好了,汗毛立起来,想逃之夭夭。   她应付不了这个话题,赶忙打岔说:“对了妈,我煮了点饺子。你要不要来尝尝?”   叶欣蓝很乐意地跟了去。   苏弥心道,在她妈妈那里,她跟谢潇言估计已经发展到八胎进度了。   一个谎撒下去,就得要用无数的谎言去圆。苏弥体会到了谢潇言和她说,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要是和叶欣蓝坦白从宽,叶欣蓝大概率不会责备她。毕竟妈妈总是向着女儿的,没准会建议他俩离了,再给她找一个更合适的。   想到活在照片里张董李董的那些儿子们的精英脸,苏弥心里都发憷,简直比和谢潇言睡在一张床上还可怕。   苏弥实在没想到,最难应付的居然是长辈。   唉。   锅盖一掀。   “呀,你煮的这什么破烂饺子。”叶欣蓝看起来没有谢潇言善良,很不留情地给出了客观的评价。   “……”   “还是妈妈来吧。”   本来觉得自己手艺进步得不是一星半点,在妈妈麻利的操作对比之下,苏弥认识到她在进修厨艺的道路上尚且任重而道远。   “小言几点回来?等他回来一块儿吃吧,他在外面餐风露宿也不容易。”   苏弥呆呆望着妈妈包饺子的娴熟动作,她记起小的时候常常请谢潇言来家里吃饺子。他很乐意来苏家过年,明明家里也有自己其乐融融的家人,但谢潇言总是说叶欣蓝包的饺子更好吃,他找了蹩脚的借口跟苏家的人待在一起。   可是苏弥从家里窗口望去,不难看到灯火敞亮的谢家家宅里,谢崇安和他的妻子儿子在家里大摆宴席。   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她想不明白,谢潇言是ʝƨɢℓℓ不是真的只是为了吃上这一口饺子才找来她的家中。他甚至为了留下来跟她一起守岁,在那天会表现得分外乖巧,得到奖赏。   直至后来,苏弥缓慢地悟出了他佯装欢喜,寻找借口的目的。   只不过是在遴选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善意的家人。   可是苏家终归是苏家,所以他得小心翼翼地观察,再不漏破绽地融入。   饺子是屡试不爽的托词。   看着锅里的沸水,苏弥点了点头:“他应该会很期待的。”   叶欣蓝也记得:“是的呀,他小时候可喜欢往我们家的灶台钻。”   谢潇言回来时已经快要天黑。   听见车子开进来的声音,苏弥及时迎过去。   谢潇言把车停在院口,在昏黄暮色里点了一根烟,车窗降到底,他手肘松散地撑在车窗上,烟雾缭绕里,那双还没瞧见苏弥的桃花眼显出几分冷感。   这人身上一点也没有着凉的萎靡之感,袖子还被工整地卷起,叠在小臂。哪里有抵御寒潮的积极态度?   除此之外,也没有叶欣蓝说的“餐风露宿”的凄凉,他微微昂起下颌,叼一根烟,眼里倒满是在外面带妹飙车回来的豪迈风流。   “干嘛抽烟?”   苏弥走到他跟前。   他说:“缓解紧张。”   这点她是知道的,只有在很忐忑的时候他才会抽根烟调整心绪。   “你紧张什么啊?我都替你紧张过了,赶紧进来吧。”   苏弥说完,转过身往回走,听见身后“砰”一声车门合上的声音。   随后谢潇言快步往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   苏弥稍稍一缩,下意识想避开他的手,而这一闪躲,更是精准贴在他的身前。   她抬起眸子,对上他戏谑不已的笑眼:“干嘛脸红?”   “……才没有,是风太大了。”   “那就好。”   声音落下,同时他的手臂收紧,将人稳稳勾进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   他垂着眸看她,似笑非笑说:“演恩爱,我在行。”   谢潇言一只手抄裤兜里,一只手揽着苏弥往家里走。   叶欣蓝摆好一桌饺子:“小言终于回来了,我们在这儿等你半天了。”   谢潇言稍稍抬起下巴,喊了声“妈”。   给叶欣蓝喊得心花怒放,合不拢嘴。   “在外面吃过了?”   “还没有,大老远就闻见家里的香味了。”   紧贴在某人怀里的苏弥如芒在背,强挤出笑意。   不管是真恩爱还是假恩爱,在外人面前做亲密动作,她还怪不适应的。   叶欣蓝说:“我煮了饺子,荠菜馅的,你最喜欢,快来尝尝。”   “对对,你快去吃饺子吧。”苏弥如蒙大赦,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逃脱。   随后腰被一拢,收得更紧。   他挑一下眉,低声说:“演戏要演足,谁说的?”   苏弥:“……你真的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谢潇言不以为意说:“我只觉得妈挺爱看的。”   “……”   “配合一下?”他微微笑着。   苏弥咬着牙在笑:“要不然我喂你吃好了,是不是更恩爱?”   谢潇言想了想,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苏弥忍住白眼,灵机一动:“对了!我给你准备了礼物,我先去房里取,你先吃着,一会儿你去找我。”   闻言,谢潇言松了松绷紧的手臂:“礼物?”   “对,”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说,“不能被妈妈看到的。”   他略感意外地笑了下:“这么神秘?”   “小别胜新婚嘛,应该的。”苏弥笑眯眯的,表情甜美。   尽管预感到她有几分没怀好意,谢潇言还是给了苏弥一线逃跑的生机。   晚餐很快结束,谢潇言回到主卧。   平常戚戚冷冷的房间,今天总算有了点人气。   他进去后,苏弥正在阳台收衣服。谢潇言把衣柜打开,看见挂在里面几套女士衣物,很临时很随性地被塞进来,还显得凌乱,他看着看着不觉莞尔。   “礼物呢?”   谢潇言坐下,很悠闲地倚靠着,手在单人沙发的扶手轻轻点了点,不无期待地望着她。   苏弥这才想起来:“对,礼物。”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从临时拖进来的行李箱里翻弄着,找出来一堆感冒药。   哐哐搁在谢潇言的腿上。   “吃药吧。”   “?”   “着凉的少爷,快把药吃了。”   苏弥把“着凉”两个字咬得很重,意图明显,明嘲暗讽。既然着凉睡不了地上,那就好好把病治一治。   谢潇言扶着眉心,手捻着药盒,前前后后翻看几遍。他淡淡瞥一眼苏弥:“这么殷勤?合理吗?”   苏弥露出平易近人的微笑:“因为我希望你可以快快好起来,然后——”   “然后?”   “然后我们仔细讨论一下谁睡地上的事。”   他轻哂一声,还是那一句掷地有声的:“你做梦。”   苏弥说:“事情发生到这个份上,我跟你待在一起睡觉已经在所难免。但是我提前说过了,睡在一张床上,杂音太多的话,我的耳朵会受不了,所以呢,我们两个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睡在地上。”   谢潇言没接茬。   她也不是毫无人性,仔细想想,确实让人睡地上不太好。   苏弥又提议:“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他轻掀眼皮:“说来听听。”   “我发现哦,”苏弥指了指阳台,“从你的房间到我的房间,说远也不远,可以从阳台翻过去。万一妈妈来查房,我们就可以随时随地进行一个迅速切换。”   谢潇言很意外地扬眉,不敢置信问:“你要翻阳台?”   “我?”苏弥也挺纳闷,他还能这样曲解,她支支吾吾起来,“可是我……我怕死欸。”   他明白她的意思,不免哼笑一声:“我不怕?”   苏弥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还掺了几分恭敬:“我觉得你看起来胆子大一点嘛,而且你手长脚长的,一看就身手敏捷。”   “……”好离奇的推脱理由,荒唐得他都有点头疼。   谢潇言按着太阳穴,敛着眸缓了会儿,半天,才悠悠地开口:“苏弥,我怎么不知道,跟你结婚还有生命危险。”   “……”   “我还得先学会飞檐走壁是么?”   ……好吧,她承认这个主意有点馊。   半分钟后,认了命,苏弥气馁地把药盒丢一边。   各自沉默思考了半分钟有余。最后,她没放弃垂死挣扎,伸出两个手指头示意:“两床被子。”   谢潇言:“一床。”   “两床!”   “没得商量。”   他抬手,轻轻把她手指折下去。   苏弥撇了撇嘴:“为什么啊?”   谢潇言勾了勾唇角:“天大地大,面子最大。这事儿万一传出去,我身为男人的尊严还有没有了?”   苏弥没话说。   她垂眸不语。   谢潇言站起来,走到她跟前,忽而很正经地问了一句:“真的很困难吗?”   苏弥抬眼看他,“你说你给我自由的。”   “是。”   他颔首,“所以我认为,你如果实在不愿意,就如实和妈妈说,如果你说不出口,那就我来说。找借口不难,但我还是希望我们所做的决定都是真诚坦荡的,不需要遮遮掩掩。这就是我们的相处模式,被人知道也无妨。”   她是娇气的,慢热的。如果结婚对象是别人,苏弥想不到除了谢潇言之外,还有谁会通情达理地纵容她的娇气。   谢潇言龟毛的时候,苏弥还能跟他对着杠一杠。   他一走心,她就难免会觉得自己作了。   谢潇言凝神看着她,又问一遍:“你觉得呢?”   沉默很久,苏弥败下阵来,摇一摇头:“其实我没有特别不愿意,我只不过是不好意思。因为我……没有和男孩子睡在一起过。”   少顷,他笑了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啊?”她昂首看他,对上他笑意盈盈的眼,喃喃地问。   谢潇言躬下身看她。   他似乎很喜欢这样平视着她,撑着膝盖就能自然而然贴近她的眼。不用她抬头,对苏弥来说,这是一种很舒适很诚恳的沟通姿态。   谢潇言似笑非笑的眼神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看了半天。苏弥被看得心里发毛,她正要数落他问怎么不讲话。   而后,温暖的唇瓣霎时间贴过来,不轻不重地在她嘴唇上碰了一下。   只不过蜻蜓点水一个啄吻,但成功让她烧红了耳朵。   苏弥收起慌张乱瞟的视线:“干嘛不通知一声搞突袭啊。”   谢潇言浅浅扬唇,目光澄澈,凝视着她,煞有其事地说:“害羞就要多接吻。”   “……什么歪理?”   “脱敏训练,懂?”   听起来有那么一点可信度,但不高。苏弥在这片轻柔里失去了判断真伪的能力,不置可否,她抿了抿唇,像是在吸收这一浅吻的温度。   而后转过身,她匆匆忙忙去取了几件换洗衣物,“我去洗澡。”   ……   主卧浴室的豪华程度果然是客卧不能比的。   苏弥在浴缸里泡上了久违的玫瑰浴,她浸在热气腾腾的水中,回忆刚才那个显得纯情的亲吻。   莫非真的是小别胜新婚吗?又不是第一次ʝƨɢℓℓ,怎么搞得脸颊臊热到这个份上。   苏弥捂着脸,很快觉得水越发闷热,她泡不下去,于是赶紧擦了身子出来。   在洗漱台,她将自己的用品和谢潇言的摆在一起。   看着成双成对的牙膏,牙刷,毛巾等等。有那么一瞬间,她体会到了落到实处的夫妻生活。   谢潇言的漱口水是蜜桃味的,苏弥借用了一下。她裹了裹嘴唇,桃子味缓缓在嘴角化开。   是她熟悉的,但明明第一回 用,又不乏新奇。   苏弥从浴室出来时,谢潇言已经很悠闲地坐在那等着了,他身上裹一件浴袍,手里拎着工作文件,接着天花板的暖光正慢条斯理地在看。   苏弥诧异地顿了下脚步:“咦?你怎么洗过了?”   “楼下洗的。”   “啊?”   他抬起眼瞧过来:“良宵苦短,当然要节省时间。”   “……”   再一次折服于他离谱又合理的逻辑。   苏弥轻淡地“唔”了声,冲着门口走,带着故意岔开话题的赧意,她小声说:“我好像还没跟妈妈说晚安呢。”   谢潇言提醒:“她睡了。”   “……嗯,好吧。她睡觉是蛮早的。”   她又折返回来,低头看了看手机。   叶欣蓝没给她发消息,苏弥正犹豫着要不要问候一下。   但她心猿意马在想别的,心知肚明妈妈成了幌子。于是看手机的视线变得虚焦。   余光里是男人的一举一动。   谢潇言看文件看得眼睛有点儿痛,很快将手里东西搁下了,他也看了一眼苏弥。   正好抓住她偷瞄的视线。   “……”尴尬地对视上,这就不得不说点什么了,苏弥急忙开口,有什么说什么吧,“那个,我昨天刷到你们剧组的消息了。”   “剧组?”他轻轻笑了声,“嗯。”   谢潇言站起来,款步走到苏弥的跟前。他一只手揽在她的腰间,将她单手提起,另一只手掀开被子。   苏弥被无比自然地塞进了被窝。   她看着坐上床的谢潇言,磕磕巴巴开口,颇有些语无伦次:“我发现这个剧里的女演员还蛮多的哎,会不会有人跟你告白啊。”   没话找话地说出口。   没想到,谢潇言还能接上话,他淡淡的:“有啊,差点还被潜了。”   “?”   苏弥为他的言辞感到大为震撼,表情逐渐困惑起来。   谢潇言瞥她一眼,大言不惭道:“毕竟像我这么玉树临风的金主爸爸可不多。”   他侧卧着,手撑着脑袋,垂眸看她,微微笑着:“你没有危机感就算了,还让我命悬一线。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老公。”   还是在说翻阳台的事。   苏弥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过去了就别再提了,好不好?”   良久,他闷闷地“哦”了一声。   谢潇言就维持着这个姿势,平心静气地打量着她。   苏弥被他看得呼吸都变迟缓,大气不敢喘上来。   她看了眼时间,忽然坐起来:“哎我突然想起来,妈妈既然睡了,那我现在回去是不是就不知道了?”   “可以。”谢潇言气定神闲地应,“只要你保证她明天不会起得比你早,不会来敲门。”   “……”   苏弥泄了气,倒头又躺下。   可恶可恶可恶!   “谢潇言。”   “嗯?”   “你把手伸出来。”   他顺从地抬起胳膊,交过去给她。   隔着衣料,苏弥一口咬上去,留了点力度,但不松口,感受着坚硬牙齿下脆弱的骨与筋。   男人的手臂足够结实,抵过了她泄愤的力度。但掀开浴袍看一眼,还是有了隐隐泛红的齿痕。   “咬够了?”他的声音还算悠闲散漫,镇定如常。   “够了。”   说完,苏弥抒了一口气。而话音刚落,一秒的时间都没被浪费,她猝不及防被箍紧了手腕。她惊愕地抬起眸,对上的是男人虎视眈眈的眼,深邃浓稠,像是无边的海域里滚着滔天巨浪。   “你干什么?”   灯被熄灭,被子被掀过头顶。她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跌进一片湿润与滚烫的热浪。   他哑着声音:“血债血偿。” 第26章   ◎探索人体奥秘◎   苏弥躺在谢潇言的臂弯里,她微微仰着下颌,启唇,感受着炽热的舌在她的唇齿间灵活地游走。她闭着双眼,溺在黑暗里,在没有纷扰,最亲密无间的被窝,做任何事都会显得百分之两百的沉浸。   耳畔只剩下轻柔的触碰和吮吸,一丝一缕的甘甜,填进心窝的空缺。   感觉他呼吸着急了一些,苏弥无意抬了下眸,发觉谢潇言的眼皮正不轻不重地抬着,并没有合紧,他低垂眉眼,深棕色的眼仁凝视着她,像在审视或是观察什么,眸中情绪淡淡,看不出波澜。   他不投入。   苏弥带点怨气蹙了下眉:“为什么睁眼呀?”   谢潇言说:“我想看着你。”   说着,他躺下,手臂微微用力,托着苏弥的腰把她往上拢。   “趴在我身上,舒服点。”   她微不可闻地“哦”了声,自上而下看着他。   鼻尖相隔几公分距离,这样什么也不做的平静对视,让她眉眼中沾染上些微羞赧。   幸好灯被关掉,不然看她一脸潮红,他大概又要不留情嘲笑。   谢潇言忽然很温和地问了句:“苏弥,你讨厌我吗?”   挺突然的问题,苏弥微微不解:“我为什么讨厌你?”   他想了想:“只是害羞?”   “……嗯。”   少顷,他轻描淡写地笑了下:“那多亲热亲热。”   含糊的夜里,她的声音也轻轻淡淡的,温柔而恬静:“我亲够了。”   睡在一张床上,明明不是第一次。   沉默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似乎不约而同想到高中毕业那个分道扬镳的夜晚。   混乱、迷乱这样的标签都不能够精准地被贴到那次事件中,只有分道扬镳才是最残酷又最真实的概括,是他们注定要迎来的结局。   很早就约定好一起去国外念书。她学琴、他学画。双方没有歧义。她说英文不好,一定要把他留在身边当翻译。她说好想去感受西海岸的大雪,去坐一趟圣诞节日里的驯鹿车。她甚至将计划精细到了未来每一天的标点符号。   而事与愿违就在于,人生路总不会如安排好的那么稳妥,一成不变。迈入百转千回的青春期,她拥有了最深藏不露的少女心事,也遇到了一个让她甘愿留下来的人。   她忽然觉得留在国内也不错,她不再畅想那些遥远的景观,驯鹿和雪不再一刻不停地将她吸引住。   毫无征兆,她更换了梦想。   谢潇言同样也可以为了她留下来。   只不过某一天,在做取舍时,他突然为自己感到悲情,他不明白这样的执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们之间维系感情的钩子已经老旧生锈,说断就断。   不肯放手的只是他一个人。但在那个最糟糕的时机,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力。   在一厢情愿的固执面前,作为导火索,那一则长篇大论的告别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爱而不得的人都是命运的手下败将。   眼下,拥住苏弥的手臂力道重了一些。   她感受到谢潇言的胸口起伏变化,他身上的热量在往她的周身散。   苏弥没头脑地问了句:“我们,难道要这样亲一个晚上吗?”   谢潇言从回忆里抽回神。   手臂从她肩膀滑开。   “太无聊了?”   她点点头:“有一点哎。”   “玩个游戏怎么样?”   “又玩什么,你怎么那么多游戏。”   虽然这样说着,但实则每回他提议玩些什么,苏弥都挺乐意参与。谢潇言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玩的人,他的鬼点子总是很多。   然而他接下来一句话让苏弥大跌眼镜。   谢潇言说:“你来找找我的敏感点。”   苏弥愣住,好几秒。   见她傻成这样,他含笑问:“不知道什么意思?”   “是……痒痒肉吗?”她一知半解地听懂了一些,但还是小声嘀咕着装傻。   “不是痒。”   谢潇言说完,用手指扣住她的后脑勺,把二人距离压近,问:“给你示范一下?”   “……嗯,好。”苏弥乖乖地应,她心里确实也有那么一丝好奇。   从耳垂的浅吻开始,苏弥就隐隐感觉到不对劲。明明动作很轻,但体验起来却是比刚才的拥吻更隐晦的交流。像是被推开一道身体隐秘的侧门,有什么东西在越界地往其中冲破着。   他吻到她耳后的痣,随后由浅入深,加重吮吸的力道。饱满火热的唇像一片热铁滑过她的耳际。明明只是一动不动地被亲吻,但经这一片滚滚的灼烧过后,她感觉体内仿佛被掏空了精魂,有种寸草不深的枯竭感。   又烫又干涩。急需要凶猛的灌溉。   她很轻地“嘶”了一声,四肢瘫软宛如液态,乏力地伏卧在他的身上。   谢潇言看着她半掩在他胸口的侧脸。   唇又顺势滑向她的颈侧。   在凹陷的颈窝处停留。   谢潇言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隔着衣料游刃有余地摩挲试探,吻落得很轻。   但是苏弥的反应稍显强烈。   他笑一声,唇瓣撤离,问:“吃ʝƨɢℓℓ不消了?”   苏弥难为情地往被子里钻了钻,遮住滚烫的颊。   谢潇言大坏蛋,不知从什么时候偷偷摸索出她的命门,一副对小姑娘手到擒来的熟稔模样。   他问:“什么感觉?”   她像个鹌鹑窝在被子里,半天,吱一声:“没有什么,就是……腿软。”   “理解了吗?”   “……”   “所以,能不能让我也腿软腿软?”   “……”刚要重新钻出来的脑袋因为他这一句又紧急地缩了回去。   又过半天,她声线再轻轻细细地吱一声:“懂是懂了,不过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知道吗?”   他语气蛮横地说:“我要你找。”   “我要怎么做呢?”苏弥缩在被窝里,声音闷闷的,怯得都不像她。   谢潇言说:“亲我、摸我,都可以。”   苏弥终于忍不了,白他一眼,气呼呼说:“我不理解,你这是什么流氓游戏啊。变态死了!”   他笑得恣意,捏了捏她发涨的耳朵,懒懒地说:“既然都睡一张床了,那当然要来点成年人的尺度。”   半晌,她悠悠喊他:“谢潇言。”   “嗯?”   “你是不是在外面经常戏弄洋妞啊?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主意。”   他但笑不语。   撩了撩她的发,片刻才啧了一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帅哥躺这儿给你亲,你还不乐意?”   “……”   见她闷不做声,好一会儿,他轻哂一声:“不玩拉倒,总之呢,以后你腿软的时候别求饶就行。”   这一句话成功激起了苏弥的胜负心,这么一想,她亏死了!摸了摸耳朵,摸了摸颈窝。   “从哪里开始?”她严肃地问他。   谢潇言大剌剌地躺下,很从容地瞥她一眼:“自己想啰。”   ……   ……   ……   十分钟后,实在受不了,苏弥终于举手缴械:“我发现了,你们男人根本就是无坚不摧。”   能碰的地方都没放过,面前这人却始终面不改色,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谢潇言轻淡地笑着,把那件衣不蔽体的浴袍往上拎了拎。他说:“有没有想过是你的技术问题?”   谁愿意承认自己不行?被鄙视的苏弥赌气地滚到一边,背着身闭上眼。   忽然她又想到什么。   在谢潇言凑过来想要看看她在气什么时,苏弥忽的扑过去,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能明显感觉到,谢潇言的动作滞了滞,后脊紧紧绷了下,他胸腔的起伏都因为她的突袭而停顿一瞬。   继而呼吸变得急促,他敛眸看着苏弥清澈的眼。   她小心问:“是……是这里吗?”   谢潇言不置可否地挑眉,声线低抑几分:“你说呢?”   苏弥神色里有几分绝望跟自闭。   “好了不玩了,我认输。”   被咬过的喉结浮现出浅浅红痕,随着他的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了两圈。她没看到的是他匿在黑暗里变浓稠胶着的视线。   谢潇言低头,重新吻住她。   苏弥轻轻拥住他的后背,正要回吻。   门口突突的刺耳敲门声打破意境,她飞快从他怀里弹出去,惊诧地倒吸一口气:“完了,我妈!”   场面突然呈现一种被捉奸的慌乱。   谢潇言还算淡定,他伸手开了灯,要下床去开门。   苏弥一把扯住他的衣襟,“等等!你别动!”   她挪眼,上下瞧了瞧被她□□得一片红一片紫的上半身,谨慎地吞了吞口水:“还是……我去吧,你最好别出现。”   谢潇言这才注意到自己惨烈失身的意外,淡淡一笑:“行。”   “你藏好。”   他从善如流:“OK.”   苏弥把门小心地掀开一道缝,看见在外面端着夜宵盘的叶欣蓝,探出去一颗头:“妈妈你还没有睡呀?”   她伸出脑袋,门缝都没敢留大。   叶欣蓝说:“啊,给你们做了点心。要不要尝一尝?”   苏弥摆手:“不吃了,刷过牙了。你放冰箱里吧。”   “那行吧。”   叶欣蓝点了点头,人却没及时离开。拜访的初衷显然不止于此。   房间里暧昧缱绻的气息流动不息。   叶欣蓝会心一笑,冲着苏弥挤了挤眼:“没睡觉在干什么呢?”   苏弥嘴角的笑意强撑着,显得僵硬,总不能说在探索人体奥秘吧?她支支吾吾:“在……在玩游戏呢。”   一听玩游戏,叶欣蓝眸里的光暗了暗,啊了一声,嘴上说着:“玩游戏好,放松心情。”   “嗯,对的。”   “那你们继续玩,妈妈就不打扰啦?”   苏弥急忙澄清:“不不不,不玩了不玩了。”   “通关了是吧?”叶欣蓝对游戏的认知还很浅显。   “对,通关了,通关了。”   苏弥心虚地说着,不住点头,后背都不由自主地冒起冷汗。   叶欣蓝笑了下:“哎呀,赶紧睡吧,多大的人了,玩心真重。”   苏弥点头如捣蒜。   三言两语,总算把她妈打发走了。   目送人离开,她精疲力尽地回到床前。   房间里已经安静下来,一个打了个败仗的夜晚,苏弥心里痒痒的不舒坦,好想揪住他的领子甩着他的肩膀问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啊?!   但她一回眸,谢潇言已经脑袋沾着枕头睡下了。   苏弥略显诧异地俯身看他。   确实是睡着了。   睫毛一动不动,呼吸也很均匀平静。   男人的侧颜实在精致,皮相骨相俱佳,苏弥不禁看呆了一会儿。果然,欣赏美人是全人类的爱好。她没礼貌地想,要是睡美人永远这么睡下去就好,不要张嘴就气人。那她势必会更加喜爱他。   电视里怎么演的来着?   温情的晚安时间,是不是应该趁他偷偷睡着,在额头献上一吻?   苏弥思忖着,找着角度,而躬下身去,嘴唇将要碰到,呼吸都浅浅浮上他的鼻梁骨,几秒后,她退缩了。   唉……罢了,没有观众的时候,恩爱也不用演了。她可以愉快地做回自己。   然而,她正要抬手去关灯,就听见耳畔传来一声懒倦的——“亲啊。”   苏弥愣住,探头打量:“你没有睡着啊?”   谢潇言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张嘴就是戏谑:“耳朵太敏感,被你吵醒。”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但看出来惯会记仇的。   算了,宠他一下。苏弥低头,在他眉心印下温柔的一吻:“晚安。”   谢潇言满意地笑了笑:“晚安。”   幸好谢潇言所言不虚,他睡觉时表现得很安静,丝毫没有吵到她。   犹记小学三年级在他的家里午睡过,那是第一次共享一张床,苏弥是个很注重贞洁的小朋友,只不过是那天太困了,在读一本童话书,中途倒头在他床上睡去。那应该是一个夏天,外面绿荫在晴空下婆娑晃动,有鼓噪的蝉鸣,鸟语花香。   她醒来时,枕在男孩的肩膀,惊得失声尖叫。   谢潇言被吵醒,瞥来一双冷淡的眼让她shut up.   夏天的色调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在浅浅的怀念里睡去,苏弥弯着唇陷入美满的梦境。   这一觉她睡得比较踏实。   糟糕的另有其人。   是在半夜,她恍惚听见有人唤了一声:“苏弥。”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   谢潇言的语气还算平静,但嗓音很沉:“你说我会不会成为,第一个冻死在自己床上的人。”   “……”   她闻言,霍然睁开眼,低头一看,谢潇言正扯住被她掖得紧紧的被角,徒劳地挣扎最后一片取暖的地盘。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抢被子的习惯,窘迫地替他盖过去,试图甩锅说:“这、被子是不是太小了啊?”   谢潇言不以为意:“小一点好,方便抱团取暖。”   “哎呀,我就说应该盖两床的嘛。”分均匀了,苏弥乖乖躺回来。两人中间隔了道隐形的楚河汉界,肩膀的一侧是空的,稍稍漏风。   “拒绝。”尽管被夺走被子,丝毫没有愠气,谢潇言阖上困倦的眼,“睡觉。”   “嗷……”   他实在很困,没工夫再取笑她了。   苏弥躲过一劫。   -   翌日醒来,睁眼,第一件事,观察被子。苏弥低头一看,她的后半夜还算规矩,被子一边一半。她扶住胸口,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而后再偏头一看,谢潇言不见了。   她迅速坐起来。   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苏弥迟缓呆滞地思考了一会儿今夕何夕。   她又看一看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陡然觉得心头空空落落。   可能是从前分开过的缘故,莫名的,一个早晨的不告而别也让她觉得伤感。   苏弥下了床,去衣帽间看,没见到人。   再快马加鞭赶去洗漱室。   门刚一被推开。   里面传来一声漫不经心的——“找哥哥干嘛?”   谢潇言一只手撑在大理石台面,凑在镜前刮胡子。满室刮胡泡的清香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他已然穿好衣服打好领带,西服被挂在臂弯里,他慢条斯理地清理下颌。而后将手中刀片搁下,拎起西服穿上,从镜子里看着讪讪靠在门边的苏弥。   视线再往下,她连鞋都没穿。   还嘴硬说了句:“我才没有找你。”   刚才ʝƨɢℓℓ在外面踩着地毯咚咚咚来回跑的脚丫子声音可算着急。   谢潇言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西服,他款步走近,从后面托着苏弥的腰把她抱起来,找到床前的米奇拖鞋,让她把腾空的脚丫塞进去。   他再低头看着她压抑别扭的眉眼,打趣说:“是不是昨晚挑战失败了,心有不甘,在琢磨怎么找茬呢?”   苏弥翻他白眼:“神经,你有被迫害妄想症。”   心有不甘么……好吧她承认,是有那么一点点。   她懒得理会,穿好鞋,去洗漱。   “还有个账没算明白。”   没过会儿,谢潇言一边系着扣子一边凑过去,在苏弥身侧打量她。   她警觉地看过来:“什么呀?”   他笑着,吊儿郎当的语气:“昨天说给我个礼物,结果就送我一堆药?白期待了,我是不是还没跟你计较?”   她含着一口牙膏沫:“我随口一说的!”   谢潇言说:“你是随口一说,我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苏弥把脸清洗干净,冲他瞪了瞪眼:“你才是找茬,你就喜欢找我的茬。坏死了!”   说着要把人推出去。   她势单力薄,又被谢潇言抓着手推回来,他悠悠闲闲地笑:“你就不能准备个礼物让我高兴高兴?”   苏弥说:“那你也要给我时间想想呀,干嘛要的这么突然?”   “行啊,你想想。我给你时间准备,别让我太失望。”   龟毛死了。   苏弥腹诽着,瞧他一眼。   氛围闷闷的,她想到什么,上下看他,“嗳。”   “嗯?”   “我再试一试好不好?”   他扬眉:“试什么?”   “找一下那个。”   谢潇言往后退一步,手插在裤兜里,很散漫大度地一笑:“好啊,来找。”   苏弥勾勾手指:“你低一下头。”   他闻言,顺从地俯下身。   苏弥勾住他的脖子,猛力吻上他的喉结。   她志在必得地睁眼看他,在清早的晴朗日光之下,清晰地看见他的脖颈一瞬变得通红。身体反应不会骗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吻,谢潇言滚了滚干涩的喉头,眸色变深厚许多,得意洋洋的笑意褪去,抿成直线的唇角展现着一种讳莫如深的隐忍。   “找到了对不对!机关!”   苏弥掰回一成,兴奋地欢呼一声,像个小孩。   半晌,他认栽地一笑,“是,被你拿捏了。”   “那我是不是也能让你腿软了?”   谢潇言看着她,笑意宠溺,肯定地说:“你能。”   他说罢,看一眼手表,准备去上班,于是转身要往外走,忽而又被身后人叫住。   “谢潇言你等一下。”   苏弥一边喊住他,一边迈开小碎步速速跟上去,临近跟前,冷不丁上演了一出平地摔,险些栽倒在他面前。   谢潇言眼疾手快地伸手,搀扶住她。   苏弥就这样顺势趴在他怀里。   静静地趴了一会儿,她伸手环住他的腰背。   隔着衣衫,苏弥侧脸贴在他的胸口,听那怦然有力的心跳。   寂静的清晨,温柔的日光从窗外洒落在他们的身上。   她呼吸起伏变大,有话阻塞在喉咙里,半晌才艰涩地开口问一句:“我想问你,我刚才亲你的时候——你会不会有一点点,对我动心啊?”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你昨天亲我耳朵的时候,我好像……还蛮喜欢你的。   不过也不多,只是一点点。   用这样蹩脚的方式跌进他的怀里,是刻意为之,无聊又荒唐的把戏,是为了挡住那快要破土而出的一点点。   她只敢别扭地在心底向自己坦白,其实是因为,很想要抱一抱他。 第27章   ◎他有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话,苏弥就有点后悔了。大清早果然不宜太过煽情,她松懈下手臂,在这离奇的沉默里,试图找补两句,谢潇言欲言又止地开口:“我……”   才吞吞吐吐讲出一个字,话音未落,救兵及时赶到。   突突的敲门声打断亲昵的现场。   苏弥提醒他:“不说了,妈妈来了。”   叶欣蓝准时准点来喊人去上班,她一直以来表示关切的习惯。   是怕他们睡过头。   接下来去吃早餐,谢潇言今天难得的表现得没有胃口,他咬着一颗水煮蛋,发觉苏弥在打量她,瞥过去抓住她的视线。   她别扭地撇了撇嘴角,托着腮,对他的回视避而不见。   苏弥庆幸地想,好在刚才没有一个激动就告白,不然她在这个家是难堪得待不下去了。   早点是叶欣蓝准备的,见谢潇言只吃鸡蛋,胆战心惊问是不是不合口味,谢潇言摇头说:“上班要迟到了。”   在妈妈面前,苏弥装模作样给他拎了拎衣襟,扮演好合格的恩爱夫妻。   临走前他还不忘提醒一句:“礼物。”   “我记得,你不要一直说。”   谢潇言笑着,捏一下她的脸。   苏弥快快躲开,跟他作对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这才是让她感到舒坦正常的相处方式。   被撩两下就脸红,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说不定是睡觉的时候被偷偷下蛊呢?将人送走,她在心里嘀咕。   早餐后,苏弥给简笙打了通电话。   简笙一接通就止不住开始抱怨:“我跟你说绝了,我这两天在打一个离婚官司,你绝对想象不到老男人有多诡计多端,精明到极致,细思极恐。还好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总算把那老头给搞怕了。我早就说了必须搞死他,全天下的出轨男都必须给我净身出户。”   她说完,囫囵地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好像是在吃面条,苏弥听见吸溜吸溜的声音。   稍稍几秒,简笙腾出嘴巴来,忽然又说:“诶对了,你到时候离婚万一有什么财产纠纷,我可以帮你,绝对义无反顾站在你这一边。”   “离……离婚?”   苏弥懵懵地想起来,她好像是和简笙提过她跟谢潇言婚约一年的事。   她磕磕巴巴说:“哦,那不是还早呢,还有一年呢。”   简笙说:“一年快得很,不过一个春夏秋冬。一眨眼就过去了。哪儿像上学的时候,感觉日子看不到头。”   苏弥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简笙问:“怎么了宝贝,一大早给我打电话。”   “那个……”   她要说什么来着?苏弥揉了揉眉心:“哦,我是想问你,你知不知道有的人会一些妖术,给别人下蛊,让对方爱上自己?”   “什么玩意?下蛊?”   苏弥势弱:“……是不是有点离谱啊?”   “什么意思?谁给你下蛊了?”   “没没没,我在网上看到的。正好我有一个朋友——”   “就是你自己?”   “不是我自己,是我的朋友,她表示对一个异性有点想法,感觉来得蛮突然的。”   简笙说:“感情就是突如其来的啊,可能是因为一个动作,一个眼神,感觉到了,爱就爱了嘛。”   苏弥沉思片刻,“会这样的吗?我的朋友——”   “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她一口咬定:“不是,是朋友。”   然后被拆穿:“我不信!你是不是对谢潇言有意思啊?”   苏弥叹了声:“……哎好吧,其实到不了那个程度。我跟你坦白说,你不要告诉别人哦。”   女生之间的秘密都是从这句话开始的,简笙很理解:“说吧!”   “我觉得应该算不上喜欢,只是偶尔会觉得跟他贴贴还蛮开心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隔着电话线,简笙看不到苏弥爆红的脸色。她憋着笑:“啊我懂了我懂了,感情就是这么慢慢培养出来的嘛。放宽心,有的是时间。一年还很长。”   对她明晃晃的打趣感到无语,苏弥无奈望天:“但是他是谢潇言哎。”   “赫赫有名的校草,爱上他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苏弥说:“可是他看起来有一百种渣女孩的方式。”   简笙无法反驳地安静了片刻,她温和劝说:“你也不能因噎废食吧。”   最后的通话里,只剩下漫长的呼吸声。   苏弥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再观察观察。”   这通电话结束。她收到谢潇言发来的消息。   他说:今天容老师可能会过来。   苏弥:你爸爸呢?   谢潇言:他在国外,过完年才回。   苏弥:好。   谢潇言:妈妈煮的蛋挺好吃的,只是今天我没有胃口,你照顾一下她的情绪。   苏弥失笑,只不过是水煮蛋,有什么好不好吃。她回:她已经不介意了,你不要想太多。   谢潇言:嗯。   谢潇言:礼物。   苏弥:你把这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算了,没完没了。   呛了回去,过了会儿,她才注意到那一句没有胃口。   本想多问两句,但很多的话就在算了的懒惰想法中被消耗在了脑海里。最终什么也没提。   容栀是下午来的。   是听说叶欣蓝这段时间在家,她正好也有空,于是来走一走亲家。   容栀是谢潇言的继母,这个身份相对来说有些尴尬。   在童年时候,小伙伴的父母往往令人忌惮。苏弥对谢崇安就有种钦佩又恐慌的矛盾态度,但是容栀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远不像童话故ʝƨɢℓℓ事里描述的恶毒后妈,反而相处下来会令人觉得如沐春风。   然而无论她多么端庄优雅,苏弥得知她不是谢潇言的生母,心底也自然生出一道隐隐隔膜。   这就意味着,他们的交往需要她留出更多的礼貌与谨慎去对待。   亲和力取决于关系的亲疏,而不是这张柔美的脸上堆了多少笑容。   容栀带来她的画作相赠。   苏弥有听说前段时间她举办画展的事,也知道她的画有多昂贵。   印象派的山水被挂上赛博朋克的墙面,产生了一种她看不懂的高级。   容栀说:“潇言也有一些画在我的画室,总说要还给他,他又不来取。”   在地下一层的棋牌室打麻将。   听她这么说,苏弥想到什么:“他以前给我画了很多画,后来订成一本册子在毕业前送给我。”   容栀饶有兴致地笑起来:“他送了你画?”   苏弥点头:“因为他需要模特,就给我画了一些。”以防被误会,她解释说,“当然他的模特不止有我啦,还有别人。”   那一册画集还在她的旧居,藏在书柜的夹层。如果不是容栀提到,她不会轻易想起。   因为毕业之后就很少翻看了,跟着她高中的课本,毕业的相册一起在角落里吃灰。   苏弥印象里,谢潇言还挺喜欢画画的。不过他最终也没有继续学画,而是选择了他说起来总觉得枯燥的商科。   想到这里,她捏着一张牌走了神。半晌开口:“我以为他会一直画画。”   容栀说:“也许没有那么喜欢,据我所知,他是为了一个女孩才想学画。有时候所谓爱好,也只是被某些契机推动着。”   苏弥闻言,微微一怔。闻所未闻,谢潇言生命里出现的女孩,在她想来都是些模糊脸孔,那些追随他的,为之狂热写诗的,在他的回忆里,加起来也没有留下太多笔画。   好奇心态,她问:“是他喜欢的人吗?”   容栀微笑:“算是。”   面前放着保温杯,苏弥抿紧了吸管,半天吸不上来一滴水,她呆呆看着眼前的烂牌。突然就失了声。   过好一会儿,她嘟哝一句:“我怎么不知道他有喜欢的人。”   “有啊,他还写过情书。”   “真的假的啊?那送出去了吗?”   容栀看着她,眼神别有深意:“是我不小心发现的,看样子是没有送出去。”   看样子这三个字颇为吊诡,苏弥一时间没有识破。   叶欣蓝倒是很乐观地替这个敏感话题打了个圆场:“谁年轻时还没有爱过几个错误的人呢?”   她把错误这几个字咬得重,是在暗示,苏弥才是那个对的人。   很快,牌桌在她妈妈的带动下重新转动起氛围。   “阿姨你这几年有去看过他吗?”   容栀摇头说:“他走的时候跟他爸爸起争执,很叛逆,当时也是因为老谢他才会走,谢崇安给他安排了人照料他的起居,结果都被潇言赶走。后来老谢也不太管束他,更多的要求我也不好提。”   苏弥点了点头,随意出了一张牌。又听见她说:“不过他似乎身体不太好。”   她蹙紧眉:“身体不好,真的吗?”   “从小就是病秧子,你也知道。老谢给他找了医生,毕竟关系再不好也是当爹的,操碎了心。”   苏弥问:“那他有没有好好看病?”   容栀说:“也许有,我了解的不多。”   沉默下来的几分钟内,苏弥思维混乱,叶欣蓝又出来打圆场:“现在不是挺健康的,偶尔小病小痛谁都会有。”   容栀见苏弥愁眉不展:“是不是我太夸大了?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苏弥“哦”了声:“没有,我在想怎么出牌。”   她含糊地应完,把思绪的重心回归到牌局中。   -   谢潇言这两天有点忙碌。自从临市回来,有好几场发布会要做准备。阔别梵城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连轴转地劳碌过。   不知道是不是这方面原因,他这两天明显感觉胃病有复发的趋势。   是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几乎是强行抑着疼睡去。   一觉醒来总算好受一些,今天开了一天会,直到傍晚,谢潇言在办公室扛不住疼痛,点了一份药盒一碗粥,试图暖一暖胃。   大概两三年前,他在梵城上学时讳疾忌医,只要胃不舒服就会煮一点粥喝。   这招能缓解一点不适。   是陈柏丛率先发现他表现得不对劲,远远看人躺在座椅上,没精打采地合着眼,面色苍白。他凑过去:“老大,你的粥。”   谢潇言撩起眼皮看过来:“谢了。”   “你是不是太累了,要不要歇一歇?发布会延迟几天再说?”   胃病当时养得还挺好,确实好几年不犯了。在这个节骨眼,复发得很不是时候。但是病痛总是没有征兆的。他说:“小毛病。”   喝了粥又吃了药,谢潇言稍稍缓解。   返程路上,明明快到家,他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打电话给苏弥。   不知道她在忙什么,听着嘟嘟的盲音,这沉闷的机械的声音,像在扯着他下坠。   他恍惚想起那一年。   是在一个冬季的深夜,他在自己的公寓里,胃里翻江倒海、千刀万剐的疼,谢潇言在那一刻特别特别的想她,脆弱到极致,疼痛到极致,那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感牵出最深的念想。   他盘算了时差,国内应该是在中午。   就打一通电话回去,听一听她的声音。说对不起,说好久不见,随便说一些什么。   他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但是打开手机,他看到的什么?   是她发在朋友圈的白雪公主的纪念周边。   评论里有共同好友问谁送的。苏弥回的是:男朋友哦。[可爱]   亲近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打消,谢潇言握着手机苦笑。   那个蠢货,他根本就不懂她。她喜欢的根本就不是这个公主。   可是他能够找谁宣泄愤懑呢?他恨不得立刻飞回去给他一拳,质问他为什么不重视她的喜欢,既然得到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对她?   那个傻子,她明明会为了那一点小恩小惠而满心欢喜。   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给她补上更多呢?   可是谢潇言什么也做不了,在那个身心俱疲的夜里,他在公寓呕血。刻骨铭心的疼,让他记到今天。   那是病痛最为严重的时候。   有一些痛苦熬过去,想想其实也就那么一回事。当时以为活不到明天,但他还是熬到了现在,娶到了心爱的人。现在回想旧事,都成了小事一桩。   只不过,跟身体的苦楚联结紧密的心结,会在胃里的钝痛袭来时一并被牵扯,卷土重来,无止无休地折磨着人。   谢潇言举着手机,以为盲音快要超时,就在即将自动挂断之际。苏弥清清淡淡的声音终于传来:“喂?”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懒散:“半天不接,忙什么呢?”   苏弥说:“我在打牌呢。和妈妈还有容老师。”   谢潇言“嗯”了声,想了想,问她:“想去哪里度蜜月?”   “蜜月?”   “上次不是说好了?”   “哦……原来你说出去玩是度蜜月啊?”   当时他没用上这个私密的词,苏弥闪躲的声音里表现出不适应的局促。   谢潇言轻淡一笑:“这回提前说,你好好考虑考虑,还有——”   “礼物、礼物!”她烦闷地打断,“我知道了呀。”   他笑着,学她说话:“你知道了呀。”   “……你是鹦鹉吗谢潇言?!赶快回来吃饭。”   他默了默,在考虑怎么开口说今晚不吃了,但苏弥已经把电话挂掉。   晚上,谢潇言还是强迫自己吃了点。他丝毫没有进食的欲望,无奈家长都在,不得不给面子应付过去这顿餐。   破天荒的,他今天睡得格外早。   苏弥跟容老师在门口寒暄了几句,进门时,谢潇言已经躺在床上不动了。他合衣睡下,被子也没盖,就像是疲倦至极在这里短暂地浅卧。算不上睡觉,只是抓紧一线时机休憩。   苏弥以为他又睡着,等她走近,谢潇言才缓缓睁开眼。   她好奇又关心地问一句:“你怎么了呀?”   他轻轻摇头:“没事,我躺一躺,有点累。”   她看了眼时间:“现在还很早呢?你已经困了吗?”   谢潇言没说话,轻抬起眼皮看向她。   苏弥想到漫漫长夜,又想到他昨夜的把戏,难为情地问了句:“今天……不玩游戏了吗?”   他平平地笑了笑:“你还想玩?”   苏弥噎了下,小声说:“才没有,我只是随口问问。”   “今天不玩了,你抱抱我吧。”   谢潇言说着,伸手捉了下她的手腕,但没有用力牵过来,只是这样轻轻地握着,给她做决定的余地。   苏弥挨近了观察,感觉他的脸色不太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他摇头,平静而乏力地喊她的名字:“苏弥。”   她声音柔软:“我在呢。”   “抱我一下。”   她是挺想给他温暖的,但是他现在虚弱得很明显。   苏弥松开他的手:“我去给你倒点热水吧。”ʝƨɢℓℓ   谢潇言的手瞬间空了,手腕重重地垂落在床沿。   他闭上眼:“……嗯。” 第28章   ◎夫妻情趣◎   苏弥去倒热水时,看到了谢潇言遗漏在桌上的胃药。几分钟后,她把热水和药一并送回房间。   他恰好在更衣。   于是袒露的一片健壮的男性躯体就这样毫无征兆映入她的眼,在雾蒙蒙的光下,从侧面看去,他的身形显得很诱人。尽管身体有些不适,但仍然站姿挺拔,后脊和腰腹的块状肌肉自然地紧绷,从腹肌部位延展下去的人鱼线隐没在西裤的裤腰线。腰带漆光的扣头扩散出一圈价格不菲的弧光。   让人遐想的一幕,蛊人蛊得很云淡风轻。   谢潇言脱下了衬衣,揉成一团攥在手里,他眉眼低垂着,肉眼可见的困乏。听见动静,偏头看一眼在门口住了脚的苏弥。   她面不改色地把水杯和药递过去。又怕表现出心术不正,眼睛很正直地瞟向旁边:“胃不好呀?”   他淡淡的:“嗯。”   “高中的时候没有这样子呢。”   谢潇言把药吃了,回答:“嘴巴叼,身边没人伺候,就成这样了。”   苏弥有点无奈,说:“猜到了,多半是不好好吃饭。你也是蛮娇气的。”   其实她是想说,倒完水回来抱一抱他,给他一点安慰和力量。但见谢潇言精神恢复些,看样子是不需要了。有许多的情绪在一念间错频,过后再去捕捉,便淡若无踪了。   于是苏弥打消了念头,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现在好一点了吗?”   谢潇言想笑,有气无力地看她一眼:“胃疼你摸我头干嘛?”   “唔。”   她窘迫地垂眸,手掌挪到胃部,没有了丝毫衣物的遮挡,苏弥竭力镇定,轻轻地将暖和的手心覆上:“这里。”   又抬头问他:“好一点了吗?”   谢潇言垂眸看着她捂在自己腹部的手,说:“挺神奇,好像真好些了。”   说着,男人宽厚的手掌便覆在苏弥的手背之上,恢复了精神,也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做派,笑说:“看来以后哪儿不舒服,得让你给我摸摸。”   苏弥白他一眼,很正经地说:“应该是药的作用,你不要趁机揩油。”   她把手抽走,“你脱衣服是要洗澡吗?快去吧。”   谢潇言点了点头,又忽然提议说:“你陪我洗。”   苏弥:“?”   他理由充分:“好歹算半个病人吧,我怕晕倒在浴室。”   苏弥愕然:“我怎么陪你洗啊?你没开玩笑吧?”   谢潇言笑了下:“让你陪我洗,又没让你看着我洗,想哪儿去了?”   “……”   洗浴空间很大,苏弥被迫服从,没办法,谁叫他真的生病?   在浴室门外,一堵毛玻璃相隔,她靠在爵士白的大理石桌台,看着瓷砖上远山淡影的图案轮廓。又情不自禁地挪眼看向身侧的玻璃。   水声很快传出来。   她抬眼看过去,不难用视线勾勒出里面人的身形与他的一举一动,模糊又隐晦的肢体和肤色,混沌地从玻璃里面投射到她的眼中。   苏弥抬起头,能看到花洒的顶部和密集喷涌出的水流。   一片氤氲的气体很快蒸腾到外部,将她裹在其中,伴随着一片馥郁的清香,苏弥坐怀不乱地垂下眼。   她找点话说:“你说的蜜月,我想了想,要不我们去滑雪吧。”   “去哪儿滑?”男人低抑的声线从里面传出来,带着密闭空间的回响。   “高中有一次寒假去过的,在京郊那个滑雪场。”   “青田。”   “对,去不去?”   “可以。”   他答应得挺爽快。   于是话题很快就结束了。   苏弥又沉默地站了会儿,被里面流出的热气烘得有点脸热。   她鬼使神差往玻璃墙挪了挪步子,又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谢潇言,你有喜欢的人啊?”   “谁跟你说的。”他的嗓音很沉很冷静。   龙头被他旋即关掉,耳畔只剩滴滴答答的水声在淌。   苏弥没料到他的反应这么大,如实说:“容老师说你给别人写过情书。”   半晌,他坦坦荡荡地应一声:“是啊,写过。”   而后,开关又被打开。   重新涌出的嘈杂水液和滚滚热浪,化解了凝滞的氛围。   没有料到,居然是真的。   苏弥下午已经在脑海里搜刮过一遍线索,在高中生活的蛛丝马迹里,企图寻找出对谢潇言来说有可能会显得浓墨重彩的人。   但她没有找寻到答案。   最终,把可能性框定在他的另一群朋友中间。   所谓的另一群,是在他和苏弥的共同圈子之外,他在叛逆的时候,认识的校外那群狐朋狗友。   那是脱离了苏弥的认知,他最秘而不宣的一段时光。   他早早在成年之前就体验过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在放任自己下坠的日子里,他搁浅了风华正茂的少年心志,仅用放浪形骸的公子哥的身份活着,挥金如土,日日泡吧。那是文静乖巧的苏弥无法涉足的一片危险地带,谢潇言在其中行走得游刃有余。   在那之前,她从没有觉得,他们的日常生活可以这样悬殊。   如今想来,从那时起,毕业前夕,他们的交汇已经呈现出断裂的征兆。   就像她背着书包在pub门口站到夜深,等到他被一群陌生人簇拥着出来,而连带那个指缝里夹着烟的谢潇言,在她眼里也显得无比陌生。   苏弥不懂,她无法感同深受亲人离世的痛,也无法理解他的放纵。她不想问也不想说,能够做的仅仅只是蹙着眉提醒他一句“该回家了”。   是从那时起,他们的话就变少。   她此刻回想,或许他的情书写给在那一群人里某个她不认识的女孩,也不一定。   可能是某个穿着超短裙跳钢管舞的辣妹。   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也无可厚非。   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这样细细地捋过一遍,苏弥遗憾地发觉,她对谢潇言其实没有那么了如指掌。   各自沉闷地想了很久心事,苏弥说:“想不到呀,你还蛮有才情的。”   他哂笑一声:“你都没看过,怎么知道我有才情了?”   “写情书本来就是一件很浪漫的事嘛,不管写得好不好,至少能够保证每一个字都是心意。无论你送没送出去,都很厉害的。我就写不来。”   苏弥想起她的暗恋往事,从没有太多惊心动魄的地方,因没有丝毫值得回味而显得乏善可陈,只有当年某种酸涩的心情记忆犹新,还在眼下存在着被唤醒的可能。   她喃喃说:“也可能,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吧?”   时机真的挺重要的。   正好在那个心潮澎湃的年纪,遇到了一个和理想型完全契合的人,就会紧紧抓牢那一闪而过的心动,不知足地幻想起将来种种。   “有些同学会觉得韩舟不好看,但是我就觉得他很特别,这样想来我的喜欢一直以来都蛮肤浅的,他的眉眼让我觉得舒服,我看着他说话时就会心里很平静,所以我很喜欢跟他待在——”   “苏弥。”   谢潇言冷冷地唤她一声,打断她的自说自话。   水声再一次停了,他的声音多少有些突兀,似乎还带点怨气。   “啊?”   “你确定要在我面前悼念你那死去的前男友?”   苏弥:“……不是,不是,”她声音低弱下来,心虚说:“还没有死呢。”   谢潇言开口,厉声道:“我不管,不许说。”   她默了默,带着安抚的意图应承,“好,我不说。”   紧接着,门被推开。   谢潇言从雾气中现身,干燥的毛巾挂在肩上,他的头发湿漉漉,断断续续往下滴水。   他挑了件衬衫睡衣,雾霭蓝,丝绒质地。站在暖色的灯光之下,慢条斯理地系上扣子。   “礼尚往来,我也陪陪你?”   “陪什么?”苏弥偷窥得正出神,被这声点醒,“喂,你不要那么多的套路,超级无敌的流氓!”   他似笑非笑,凑过来,手撑着台面将她半侧围住,满身沐浴后的芬芳溢出。   “真不用?”   苏弥抬头瞪道:“小心我报警抓你。”   谢潇言笑:“好啊,你去问问警察,夫妻一起洗澡犯不犯法?”   “谢潇言你不——”   “不、要、脸。”他学着她的声腔接茬,戏谑地投过来一眼,揶揄道,“乖乖,你怎么骂人也没点创意?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苏弥被热红脸,忿忿不平地把人推出去。   ……   若干分钟,等她洗好澡出来,谢潇言已经在沙发前围桌坐下,正闲适地观影。他柔软的黑发自然垂坠在额前,在空调的风下自在地轻晃。   落地窗前,小小的二人圆桌摆好,等着她入席。   胃不好,他今天只喝热水,搁在茶几上的杯子里水纹摇摆,还飘了两颗枸杞,不难看出是叶欣蓝给他撒进去的。   另一边,放着她钟情的燕麦牛奶。   洗澡过程中,苏弥思前想后,好奇心没断,在他身旁坐下来,她绑好刚刚吹干燥的发,不怀好意地笑着,企图给他使绊子:“今天换一个ʝƨɢℓℓ游戏好不好?我来出题。”   谢潇言撩起眼皮:“你说。”   “你有没有玩过十八猜?规则就是,你在心里想一个人,我问你十八个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我通过你的回答,就能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谁。”   他支着额看她,若有所想。   苏弥补充解释:“比如说,你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只要是我认识的,我保证能猜到。”   闻言,谢潇言露出果不其然的笑,语气欠欠的:“我说,也不用一晚上cue两遍吧?”   “……”   他一字一顿道:“少吃点醋。”   苏弥:“?我只是八卦。”   “娱乐了自己,痛苦了别人。就非得八卦不可?”   “痛苦?”都到这种程度了吗?苏弥颇为同情地看着他,“那你爱得还蛮隐忍的。”   谢潇言不反驳:“是啊,都快成忍者神龟了。”   “……”   他戏谑的姿态太多,往往让苏弥分不清真假。   沉吟片刻,谢潇言又问:“要是你没猜出来怎么办?没有惩罚?”   “惩罚……”苏弥讷讷摇头,“不会的呀,我肯定能猜到。”   “是么?这么自信。”   她想了想:“那你说你想有什么惩罚呢?”   谢潇言不假思索,像是吐出早就藏了一肚子的坏水,简明扼要三个字提出他的想法——“脱衣服。”   苏弥嘴唇微翕,愣了会儿。   他说:“你猜出来我脱,没猜出来,你脱。”   不过玩个小游戏而已,怎么就上升到这个程度了?!苏弥大为震撼,跳脚说:“脱你个头,你怎么不说,猜没猜出来都你脱!”   谢潇言笑着,从善如流:“也可以啊,不过呢——”   她憋着一股闷气,看着他狡黠神色,说不出话。   他继续说:“你也见过我脱上衣的样子了,没什么可期待的。要不然,脱别的地方,怎么样?”   苏弥就知道他没存好心思,闻言便起身要逃,惊呼一声:“喂!110!”   路过他的领域,被一瞬绊倒在怀。成了动弹不得的俘虏。   “怎么,还想喊警察叔叔一起来品味我们的夫妻情趣?”   他悠悠笑着,攥住她手腕,她方才还胸有成竹的笑意转移到他的脸上。   谢潇言笑起来时眼睛弯弯,嘴角两侧泛起勾人的小括弧。   苏弥被紧紧擒住,跌在他腿上,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眼,呼吸的起伏在他怀里变得异常闷重。   他眼神促狭,又问一遍:“玩不玩?”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31 00:00:39~2023-01-05 00:0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请长缨100瓶;鵠停、鱼丝虾仁10瓶;911、黄葛晚渡6瓶;49836056、:)、暴躁小许5瓶;60241245、Camellia 4瓶;Petrichor66、顾、周八见0.0 2瓶;阮貂换酒、安安、ZZzz_ll、是书不是淑、小苏睡不醒z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耳鬓厮磨◎   苏弥痛恨他的禽兽行为,她梗着脖子恼羞成怒:“放开我,谢潇言!你是我见过最下流的人!”   谢潇言毫不介怀,不咸不淡地笑着:“要不要再喊大点声,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   她表现出宁死不屈的倔强:“变态!你快点,放、开、我。”   眼见苏弥怒气汹汹,谢潇言也没再惹她,把人撒开,苏弥速速逃回自己的座位。   他牵了牵被她扯皱的领口,抬着下巴数落:“可以啊你这小妞,还挺刚烈。”   苏弥闻言,持续瞪着他。   谢潇言笑着,放弃逗她,懒洋洋说,“得了,不玩儿就去睡觉。哥哥累了。”   说着他便要起身,而后又被隔着桌子拽住手。   苏弥又改口,示弱的语气:“哎呀说真的,玩一下嘛。”   他语气玩味地说:“风险太大了,万一真把警察招来,给我判个下流罪,谁来照顾我如花似玉的老婆?”   苏弥:“……”   她忍住了龇獠牙的冲动。继续握着他的手,强装真诚地坚持道:“让我猜一猜,好不好呀哥哥?”   少女般水灵的杏眼在光中显得朦胧,毫无攻击性的柔情双目,盈盈秋水,顾盼生辉,不外如是。加上这娇憨可人的撒娇势态,也不知道谁能招架得住,反正谢潇言不行。   他默了默,认输地倚回去,语调都柔和下来几分:“这么想知道?”   苏弥点头:“好奇呢。”   谢潇言抱起手臂,纵容道:“行吧,看在本少今天雅兴很足的份上,陪你玩一玩。”   苏弥浅笑:“那我就猜,你喜欢的……不对,不能这么说。”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还有没有余情未了。她斟酌用词,改口道:“你当年写情书的对象。”   他颔首:“你猜。”   苏弥竖起手指:“首先第一个问题,她是——女孩子吗?”   谢潇言:“废话。”   她不满地戳他一下:“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不要带有任何的情绪色彩,也不许攻击我。”   又问:“是不是我认识的人?”   “是。”   “是不是比你大?”   “不是。”   “是高中同学吗?”   “是。”   “是长头发?”   “是。”   “是不是近视眼?”   “不是。”   几个问题下来,范围一下就缩小了。   苏弥绞尽脑汁在回想高中班级的同学面孔,只恨毕业照没有在手边。于是想了个最笨的招,用排除法一个一个试。是不是xx、xxx、还是xxx?问了一圈下来,竟也没一个猜中。   “是王秋月吗?”   “不是,”谢潇言扶着额,摇头:“17个了。”   “嗯?什么17?”   “17个问题,你还有一次机会。”   在他的友情提示下,苏弥更加紧迫地回忆起来,一拍大腿:“我知道了,是班长对吧?体育课你们一起打过排球的。”   谢潇言视线一凛:“班长……”   苏弥见状,得意地扬起唇角:“猜中了是不是?”   他说:“谁是班长?”   “……”   “不行不行,再问一个,再问一个!”她犯规地无理取闹起来。   “可以,”谢潇言抬了抬下巴,宽容语气,“衣服脱了,你还能问十个。”   苏弥攥拳,咚一下垂在桌面。   “你不要脸。”   他抬抬眉梢:“我是不要脸,要脸的人怎么会坐这儿任你拷问?”   厌烦他这混球姿态,苏弥托着腮闷闷不乐地别过脸去。   谢潇言嘲弄地笑:“怎么,刚刚不是很志在必得?一定猜得出?”   苏弥喝了口牛奶,“好了我不问了,换你猜我。”   “猜你什么。”   “我心里想一个人,你来猜。”   士可杀不可辱,她势必要赢回这一成。   谢潇言想了想,问:“男人?”   “是。”   他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苏弥鼓着一口牛奶,慢吞吞咽下去,对上她的眸,略一闪躲。纠结的情绪被抓住,这就成了一道送分题。   “你在想……”谢潇言手指在桌上点了点,狭长的桃花眼淡淡扫过她绯红的颊,而后吐出四个字:“你老公我。”   苏弥眼神一滞。   他勾唇浅笑:“猜中了。”   “混蛋!没劲!不玩了!”   她急了眼,转头就走人。   没到床前,被人从身后握住腰。   下一秒,她沉沉坠进柔软的被窝。趴在他身下。   谢潇言的手机在这时不解风情地响动起来。   “喂。”   他一只手握住手机,一只手扣紧她松软地摆在枕间的五指。苏弥半张脸陷进枕头,微凉的手背传来对方燥热的体温。   他慢条斯理地“嗯”了声,同时俯下身,亲吻住她敏感的颈侧。   只轻轻一碰,苏弥被刺激得汗毛竖立,微微瑟缩。   谢潇言淡声对着电话说了句“行啊。”   隐隐约约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男声,语速不慢,说的内容很含糊,她分辨不清,而很快听见谢潇言闷闷一笑:“在过二人世界。”   这寥寥几句讲完,他结束了通话。   手机被抛开到一侧,谢潇言另一只手轻握在她肩头。   他执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缓慢而柔情地亲吻,细巧的指关节,每一根都不放过。用唇瓣一一轻擦过去。   怕她承受不住,他并没有整个人欺压在她身上,身体重量集中在一只膝盖处,跪在她的腿间。   谢潇言俯身,凑到她耳侧:“机长回来了,见见?”   “简潮啊?他说要见我们吗?”苏弥趴卧着,脸埋在枕头里,声音很淡。   “我们?”他轻轻一笑,“是,忘了。我们现在已经是夫妻档了。”   苏弥故作生气:“没邀请我啊,那我不去。”   他不置可否,另起话题说:“我昨晚睡得不太踏实。”   苏弥翻了个身,看着他暗而深重的眼:“我知道呀,你不是胃不好嘛。”   谢潇言说:“不止是胃。”   他的眼睛很近,褪去了往日里悠闲散漫的轻佻,反而是正经严肃ʝƨɢℓℓ的,像在做着某种需要她回应的通知。   苏弥谨慎地吞了吞口水,小声喃喃:“你不要讲荤话。”   盯了她一会儿,他笑起来,恢复慵懒的气性:“我想说的是,还有点儿头疼。哪个字是荤的?”   “……”   “淫者见淫啊,苏女士。”   苏弥怒道:“你就会给我下圈套,讨厌鬼。”   沉默少顷,他又开口喊她:“苏弥。”   “干嘛。”   谢潇言握住她的指,放在自己的喉结处,正色说:“其实,不止是这里。”   苏弥明显感觉到她的关节被震得有些酥麻。   他继续说:“你也不止是耳朵。”   “……”   苏弥明显发觉,在床上的谢潇言有些不同,像一只小兽,眼底蕴藏着最原始的欲望,没有到凶猛的地步,只是一滴一滴在流淌出来,落进她的眼眶。   而她也在这耳鬓厮磨的夜里,在氛围的催化之下,产生了那么些意乱情迷的想法。   谢潇言:“感兴趣的话,再一起开发开发?”   心跳的重蔓延到了耳廓,枕头太过沉闷,于是那突突的声响被放大无数倍。   苏弥说:“以后再说好不好?”   谢潇言云淡风轻地“嗯”了声,尔后松开她的手,松弛地仰在床的另一侧,“简潮约我们看演出,在Voco。”   Voco是一间地处半山腰的live house,之前受邀去看过一次韩舟的小型商演,苏弥很少说对某个地域印象不好,但她在那座山上发生过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一直以来十分后怕。   她问:“哪一天?”   “除夕。”   “好的呀。”她答应了,想起往昔,又闷闷不乐说,“不过不知道那个山上的路灯有没有修好,我之前有一回去看韩——嗯,就是我那个逝去的前男友的演出,我出来的时候在下山的地方迷了路,我都害怕死了。”   如今想起那天,苏弥还觉得后背发凉,她往谢潇言身边凑了凑,若有似无地贴到他的肩膀,“我感觉有个男人在跟踪我,不对,不是我感觉,是真的有人在跟踪我。当时我走错的那条路一点灯都没有,我就跑得超快,那个男的也在跟着我跑。还好我及时看到了一家便利店,我在那里待到有出租车过来,才躲过一劫。”   谢潇言偏头看着苏弥,有些诧异地听她讲这离奇经历,蹙紧眉头问:“他为什么不送你?”   “他不能送我,我们那个时候还没确定关系,况且现场去的都是他的粉丝——你知道女友粉吗?就是那些女孩会把他当成男朋友来喜欢,这样的偶像是不可以有女朋友的。粉丝会闹。”   半晌,他冷哼一声:“什么货色都有女友粉了。”   “……”苏弥摇头,“算了,不讲这些了。我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事情,吃一堑长一智吧,以后不单独出门了。”   谢潇言闭着眼,没吭声,锁紧了眉。   苏弥问他胃好不好,他应了声还行。   但他今天仍然入睡很早,苏弥没有吵他。等谢潇言合眼睡下,她安静玩了会儿手机。   跟好友的八卦时间到。   今天的八卦对象出其不意成了她的丈夫:阿笙,知不知道谢潇言有喜欢的人?   简笙:我只知道谁喜欢他,不知道他喜欢谁。   简笙:怎么了?莫非是抓到他对前女友念念不忘的证据了?立刻取证。   苏弥:……   苏弥:太抓马了,没到这个份上。   想来想去,泄露别人的秘密不大好,苏弥没再继续进行这个话题。   她翻了翻微博,找到了谢潇言的微博号:kalimera,这似乎不是个单词。苏弥也懒得去搜什么意思,简单滑了滑他的主页。谢潇言辅修的专业是计算机,那些专业文字再一次让她眼花缭乱,一无所获地离开。   百无聊赖地握着手机做完这些事,苏弥惊觉,怎么像在窥屏暗恋对象。   打住打住,她可不能对谢潇言有非分之想。   既然人家不愿意提,八卦也免了吧。   放下手机,苏弥心无旁骛地睡去。   -   除夕这天,苏爸爸也来了。正好小俩口也用不着犯愁把妈妈一个人丢在家里这事了,到了下午,容栀敲门来打牌,家里难得出现这般热络的烟火气,于是长辈其乐融融做起年夜饭。   年轻人呢,就算是结了婚,出门前也会被叮嘱一声“早点回家”。   苏弥简直懒得应承,躲过唠叨,快步出门。   谢潇言晚一步从家里走出,瞥见站在门口的人。   她一身素色站在门口,背单肩包,拿了一块绿豆糕在呆呆咀嚼,唇齿的动作迟缓,她正盯着门前的老树枝丫在放空。   “来挑座驾。”   “嗯?”   苏弥迟钝地回眸看他,而后抬脚款款踱步过去。   谢潇言微微抬起下巴看她,他穿了件很显少年气的冲锋衣,本就唇红齿白的妖冶小脸,随着地库门的敞开,又显得阔绰英俊了几倍。   他说:“看看哪台车能给我的妞争面子?”   苏弥打量打量,这一间地库停的是拉风的超跑系列,色调夺目,偏于浓艳,有赤红、有深海蓝,年轻而张扬。她一眼相中一辆满钻的布加迪,食指点过去,“妞喜欢这个,好酷。”   谢潇言倚在大门前,似笑非笑说:“眼光不错,今天宠幸他。”   开车去Voco,途中,谢潇言接到简潮打来的电话,聊了半天。   苏弥沉默地啃她的绿豆糕。   在一众发小里,谢潇言跟简潮关系算是最好的,简潮年长他们几岁,毕业后留在南航做民航机长,回来的次数也是寥寥。   苏弥又心神不宁地在猜测,简潮会不会知道答案,关于谢潇言的情书。   很快,她被自己的念头愕住。怎么成天情书情书的,有没有完?痛恨自己的迂回,她一口吞下绿豆糕。   快到山间,从小坡路上去。适逢黄昏,夕阳沉到底。   苏弥往外看去,遗憾说了句:“这条路果然还是黑乎乎的,还蛮不方便游客的,你觉得呢?”   他应了句:“是啊,过年怎么能没有光?”   谢潇言说着,长指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般点了点。   而后,他忽而偏过脸看她一眼,唇角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变个魔术。”   说罢,车窗降下,顶棚掀起。   他伸手冲窗外打了个响指。   苏弥尚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刚一抬起眉眼,眼前便闪过一片亮白的光,几乎是在一瞬间,整个夜空都变敞亮,而这蜿蜒的山路也不再陡峭和险峻。   她定睛看去,居然是六架照明的无人机。一边三盏灯,在车前依次排开。   为他们领路。   这条小径顿时亮如白昼。   苏弥惊喜说:“哇塞,你从哪里搞来的?”   谢潇言没急着回答,他微微笑着说:“送给你怎么样?”   “真的吗?走到哪跟到哪?”   “对,”他不假思索道,“走到哪里都有灯,以后就不会迷路了。”   苏弥有点吃惊,也有些感动到眼热,她仰头看着这夺目的光。   有一些人会吝啬送你一程回家的路,而有一些人会为你点上一路的灯。   分明也不是多大的事,但偶尔一句抱怨被人放在心尖尖上,会让自己显得无比重要。   车里的乐声不轻不重在放着yellow,苏弥看着排列整齐,一路悬在她头顶的灯,她被光芒笼罩的同时,也动容于这时间错位的守护。仿佛迎接了一个姗姗来迟的拥抱,而将她裹住的,是一种漫长浓烈,经久不散的少年热忱。 第30章   ◎爱与救赎◎   由此,苏弥再一次领会到了老公的好。   可惜老公是个不解意的直男,望她半晌,开口却说:“几架无人机感动成这样。以后收到真正的好东西,你可不得哭死。”   “……”   他总是有能力让她矫揉造作的心声一秒破功。   苏弥收回看天的视线,瞧一眼谢潇言,“我忽然想起,去年我巡演,在佛罗伦萨的时候——”   说着说着,她的表达欲戛然而止。只不过蓦的想起关于第一次在异乡过生,在那无聊又冷清的夜里,发生了一场与灯火有关的奇遇。   突然又不想说是因为,她不确保谢潇言能跟她共通感受,万一被调侃一句“那你岂不是哭死”,一下就被冷落了温情。   苏弥不说了。   谢潇言等待她发话的视线还没挪开。   她又开口:“哎。”   “哎什么。”   “等会儿见到简潮,你不要拉着我卿卿我我。好不好?”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请求又不知道戳到谢潇言那根神经,他突然在路口郑重地踩住刹车。身子侧过来,严肃地看向苏弥,话里行间藏不住积攒已久的哀怨:“怎么,现在连秀恩爱的权力也要剥夺了?”   苏弥:“你不要讲得这么严重,我没有剥夺你什么权力,只是在商量。”   谢潇言说:“你也知道,遮遮掩掩不是我的作风。”   苏弥点头:“我知道,但是你不觉得很尴尬吗?在很熟的朋友面前。”   她说着,感觉视野变暗,瞥一眼ʝƨɢℓℓ飞到前面的无人机,拍他肩膀:“哎呀飞远了,快去追。”   油门一踩,车子轰一声追上去。这面子是争得挺风光,就是身子震得有点麻。   “好不好?”苏弥又问一遍。   半天,他低低说:“随便。”   “你在生气呀?”   谢潇言声音闷闷,挑一下眉:“这有什么可生气?”   “你脸上写着口是心非。”   “我脸上写着,随你怎么想。”   默了默,苏弥笑着:“咦,你不会是想着秀恩爱才来吧?显摆显摆你的戒指?我打乱了你的计划?”   她又拍拍谢潇言肩膀:“男人要学会自强自立,不要成天依赖老婆。”   谢潇言气笑,睨她一眼:“气焰嚣张。”   苏弥不讲话。   过会儿,她看看他沉默开车的侧颜,怕他真生气,又问一句:“你在想什么呢?”   “在想要不要停下来强吻你。”   “……”   苏弥一惊,转瞬别过脸去,此刻亲身领会了一句话,不该招惹的人不要惹。   还是忍不住,“你真的会生气吗?”   谢潇言已经不气了,只是觉得好笑。他认真地说:“我不生气,我只是拿你没办法。”   苏弥闭上嘴巴,于是氛围又安静下来。在拉风的轰鸣声里,很快安然无恙地抵达了目的地。   谢潇言满钻的黑色豪车停在露天停车场,侍卫一样的无人机排排坐在车顶,乖巧又忠诚。   他下车时,周边的车窗里有人眼热地望过来,很多的眼,苏弥粗略地捕捉一圈,感觉自己像在舞台上表演着豪气。   习惯了成为焦点,谢潇言也会不害臊地瞅回去,他稍稍抬起下巴,神色一如既往的豪迈又张扬,看得陌生小姑娘难为情地别开眼去。   苏弥昨天在网络搜索谢潇言的名字,看到有人荒唐地提出让他去演戏,不能白瞎这张脸。   她更是荒唐地在脑海里给他安排起角色,得出结论,他跟花心浪子的适配度百分之两百,这一张脸注定演不了深情男配。   苏弥跟在他的身侧,一起往音乐餐厅走。   忽而,谢潇言顿了顿步子,冲她伸出手。   苏弥反应迟钝。   “手也不能牵?”   “……”   他笑说:“我可没有女友粉,来吧。”   每一天,逮着机会就要讥讽她的前任。   苏弥把手交过去,被他轻轻握住。   酒吧靠窗的卡座,简潮西装笔挺地坐着等人。苏弥遥遥看见他,低着头玩手机的简潮也心有灵犀地一抬眼。对上视线。他硬汉长相,留着利落短发,尽管单眼皮,但视力很好。   “新郎新娘来了。”简潮望向来人,打量的同时,笑着打趣了一句。   尴尬症实在严重,苏弥如芒在背地在谢潇言身侧坐下。   以夫妻的身份在好友面前现身,怎么表现都别扭。苏弥生硬地挤出端庄的笑。   “新婚快乐。”   简潮举起朗姆酒,碰了碰提前为他们备好的温水杯。   喝完几口,简潮便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结婚怎么没收到请柬?”   谢潇言如实说:“没办婚礼。”   意料之中的回答,于是简潮没追问下去,他倏地想到什么,回忆起来:“那天听到消息,我突然就想起,小时候我还给你们证婚,看来有很多事真的是冥冥之中,记不记得?”   好友和好友的话题多半从以前开始。十岁以前的闹剧在这时候提起,唐突又让人狼狈想逃。   苏弥窘迫托住脸,轻轻摩挲着杯壁,细声嘀咕说:“你都说小时候,那是闹着玩的。”   简潮说:“玩归玩,但当时你们交换了信物,比现在的婚结得还要郑重一些。”   信物?   苏弥眼神一滞,她看向谢潇言。很快,恍恍惚惚地记起一些什么。   这事说来话长。   时间倒回十五年前。   那天几个小朋友在教堂,专门挑了这个好天气,苏弥坚持要给自己策划婚礼,为的是想体验一把做新娘的愉悦。   谢潇言倒霉催的成了临时被拉上场的演员,跟她并肩站,两个人头顶被撒上密集花瓣。他憋着烦闷的情绪,忍耐下来,没打断她的快乐。   做戏做足。情绪被围观群众渲染到位,苏弥很戏精地挤出两颗眼泪。   简潮说:“下面是新娘新郎交换信物时间。”   谢潇言露出一副在状况外的无辜神色。他看了看简潮,用视线在问“这是什么环节”。   苏弥已然抓起他的手,郑重其事地往他手心里放了一个小巧的东西。   他摊开细看,是一枚生了锈的十字架。   她抬起泪汪汪的眼,说:“这个东西非常的神圣,你有见过吗?它代表着爱与救赎。是我爷爷临死之前留给我的。”   谢潇言皱着眉在想:她爷爷什么时候过世了?明明早上还在围湖晨练。   苏弥继续说:“我现在把它交给你,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把它握在手心里,这样做,你再喊我的名字,再睁开,我就会出现。”   那日她穿一件浅粉色的公主裙,拉着他的手时,纤细的人影在他眸中投下一片翩跹的粉。   谢潇言呆呆地问:“为什么?”   她给出理直气壮的解释:“因为我们是老公和老婆。”   证婚人看向谢潇言问道:“新郎有什么要交换给新娘的信物吗?”   谢潇言:“……”   没有人提醒他需要准备什么,他直白地承认:“没有。”   小公主神色一顿,眼里的期待登时消失,鸡飞狗跳要闹离婚。   还吵着——   “东西还给我!离婚!”   “还给我!!”   “还、给、我!谢潇言!”   苏弥去跟他夺十字架,谢潇言本可以撒手给她,而后迅速逃离失控的战场,但他心一横,动了歹念,想将这枚信物据为己有。   苏弥不是他的对手,被闹得差点要哭。   但谅她泪没有落下来,于是婚姻的“信物”还是被他残忍地私吞。   在简潮的帮助下,苏弥又缓慢地翻遍了抛之脑后的记忆,既然说到这,她便问了句:“还在你那吗?”   谢潇言说:“我没扔过,总在哪个角落里待着。”   找东西找不到的时候就会用这样的话宽慰自己,或许哪天不经意间它就会重新出现。   他说的话是这样的意思,苏弥咀嚼一番,觉得无可厚非,便没有再追问下去。   简潮的话题回到眼下:“等哪天办婚礼,我还给你们证婚。”   苏弥难堪地一笑,急切地答:“不用,不办了,一切从简。”   谢潇言没吭声,她也没有去留心他的神色。   只瞥了一眼他攥着水杯的指骨。   苏弥此刻遗憾地察觉,她对爱情的憧憬已经消磨殆尽。小时候的期待也早早烟消云散了。她没有深爱过人,也没有被人深爱过。尤其是在某一刻意识到,男人女人在一起,都是为利益所支撑。   爱与不爱,婚不婚姻,都变得无足轻重。   她跟谢潇言在一起又何尝不是各取所需?双方都成为生意的一部分时,独属于爱情的那份浪漫便早早被剔除到他们的合约之外。   只不过恰好她的合作对象是一个讲情趣的人,于是生活里还能有花,还有温情脉脉的灯火和三餐。   但归根结底,不该抱有期待的。   婚礼就是该被剔除的那一部分,是逾矩的柔情。   三言两语聊完童年,舞台上的乐队歌手已经就位。闷沉的贝斯和接踵而来的躁动鼓点把苏弥的视线拉到炫彩灯下。   跨年之夜,观众比苏弥想象得少很多,不如她上一次来,韩舟的那一场。演出的是一个小乐队。让她面生的歌手,开口唱的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歌。   是令她觉得遗憾的那一首歌。   “怎么去拥有一道彩虹,怎么去拥抱一夏天的风。”   改编过的《知足》,歌手粗噶的嗓音给寒冬带来一丝蒸蒸灼热。   苏弥托着腮帮平静地看台上,旁边两位男士同时沉默下来。   她想起上一回丁起邀约她参加节目的事,苏弥去了解过那一档节目的备案信息。节目名为《夏日歌谣》,看点在于专业歌手搭配跨界人士,体验不同领域的碰撞和融合,节目的理念是重回青春。   彼时看着这四个字,苏弥慢悠悠地陷入思考。如果青春徒劳,岁月枉费,时隔多年回忆起来,那就是被挖成空心的一段时光。   她再回忆校园生活,没有激荡的回声,也没有斑斓的点缀。是枯燥的、碎片的。   她想不到要怎么用手底下的琴声去唤醒那波澜不兴的光阴,所以出镜的计划被短暂搁浅,没有给丁起回复。   那时,她没有想起《知足》。   是在高中演出过,为保证不给表演的同学拖后腿,她练了一周的曲子。   准备得充分,然而到了演出现场却突发意外,随着唱歌的女生尾音落下,快要靠苏弥的琴声收尾的时刻,她的琴弦断了。   始料未及的舞台事故,让她怔在那里。绷断的弦弹在她的手心,痛得钻心。   台下看表演的同学嘈杂地议论纷纷。   “她怎么了?”   “是不是琴弦断了?”   “没事吧?好突然,还能不能拉?”   苏ʝƨɢℓℓ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故,拎着琴逃跑、继续走音地拉奏完成。   似乎都不大合理。   她在聚光的舞台上,抬起眼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但有人站了起来。虽然看不清样子,但她知道那是谁。心有灵犀的微妙感知,让她认出了谢潇言。他在最中央的位置,抬起手给她鼓掌:“好听!!”   而后氛围成功地被化解开,她被掌声簇拥,顺理成章地退到幕后。   歌谣和青春交汇,让她能够回想起来的,不是那一段工整的、有始有终的暗恋。   却是这冒冒失失的解围,不计较后果的绝对偏心。   她自小相信,音乐是有魔法的。   与艺术相关的情情调调都在日常的工作中被耗光,直至眼下,又像海潮一样,一深一浅地拍岸而来。   苏弥的眼睛长在歌手身上,陷入深暗的记忆潮水,因而显得有几分潋滟动情。   被某人抓住泛滥的情感,谢潇言问:“喜欢听?”   苏弥不吝称赞:“很好听的声音,很青春。”   他撩起眼皮看向台上被夸青春的歌手,小心眼地嗤了声:“早知道你对搞音乐的男人情有独钟,我当年应该去练练歌喉。”   瓜田李下的玩笑话,让她当了真。苏弥倍感意外问:“为什么这样说?”   “没什么。”谢潇言收回视线,抿了口水。而后不声不响,优哉游哉。   苏弥没从他脸上挪回眼,躁动的乐声盖过他们的攀谈,确保耳语不会被听见,她不轻不重地问:“那个十字架真的不见了吗?”   谢潇言瞥她一眼:“可能吗?”   三个字,让她心安。   他说:“我收着呢。”   苏弥莞尔一笑:“那就好。”   谢潇言也漫不经心笑了下:“怎么一脸如释重负,你很在意?”   “在意啊,虽然是我捡来的。”   他笑意霎时消失,眸色一沉:“捡的?”   “对啊,是我在教堂门口捡的,不过送给你的那一刻还是诚意满满的,别计较。”   “……”   谢潇言淡淡地笑。   也不是没猜到过这种可能。   说不计较就不计较。   “苏弥。”   她又专注台上,他的声音在浊重的声浪里散掉。   谢潇言又喊一声:“苏弥。”   “啊?”她转过头来。   他凑过来说:“新的一年,你一定要拥有很多很多的爱。”   她点着头,微笑:“你也是啊。”   歌唱到尾声,乐器的伴奏减弱,歌手清澈的嗓音像在深水里流动。厚重而温暖。   ——为了你而祈祷,而祝福,而感动。   摇曳的光下,看着谢潇言,苏弥心血来潮,把路上没讲完的话续上。   她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去年冬天,我在意大利巡演。那一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从音乐厅出来。很长的一段路,酒店挺偏的,我一个人背着琴往回走。挺意外的,那一条很偏僻的路,在那天亮起了所有的灯。树灯、路灯,就连打烊的游乐场,旋转木马也没有停下。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那时候想起了你。”   她说:“我还以为是你在我身边。” 第31章   ◎土匪和小娘子◎   苏弥说完,神色谨慎地看着他,唇线抿直,眼底隐隐滚动着暗潮的波涛。像是急切想要核对某一些事件的答案,而谜底只能由眼前这个人揭开。   谢潇言始终盯着她翕动的唇,是在努力判断。直到音响沉静下来,他低下头,贴近问:“你刚刚说什么?没听清。”   “……”   “意大利怎么了?”   音乐已经停了,台上人在talking,过了还能够煽情的时机。   苏弥用很平和的失落眼神看了他两秒,缓缓别过眼去,说:“没事,算了。”   她点的XO被端上来,搁在旋转酒架之上,杯面腾起冷凝的雾。   谢潇言看着苏弥的眼,又看向她夹起酒杯的指,最后看向她贴向玻璃的双唇。   她懒得再说,他就也没再问。   苏弥喝酒用抿的,无论度数多高。她胆子小,怕犯像当年一样的错,于是只能一小口一小口酌,尝尝味道过过瘾,不贪杯。   还有没讲完的是,那天回去之后,酒店的餐车里给她额外添置了糖和蛋糕。   苏弥惊讶问是谁送的。   Waiter告诉她,是在她的入住登记信息里看到,今天是她的生日。这是属于酒店特有的贵宾服务。苏弥感激地说:“谢谢,其实今年不准备过生日的。”   对方问她:“工作太忙了吗?”   她说:“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亲人。”   但她很愉悦地接纳了那一个精致的奶油蛋糕,蛋糕中间坐着的是她最爱的贝儿公主。   她把公主摘下来,插上蜡烛,许了愿。   最长一段时间,苏弥三个月在外面工作没有回国。是有一点小小娇气,但她算不上非常恋家的那一类人,大学是在外地读的,几年下来从没有因为想念父母而要死要活。   然而独在异乡,凛凛的风间,被体己地送上一点温柔,她不能说她是不需要的。   苏弥端起第三杯酒时,一只纤长的指伸过来,按住另一侧的杯口。   她无辜地抬眸,对上谢潇言“别喝了”的提醒视线。   这日临走前,简潮约谢潇言有空一起去打球。   简潮在苏弥眼里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那一类人,他上学时就很痴迷篮球,如果没有学飞,大概现在会成为一名球员。   除此之外他的头脑简单还体现在,尽管苏弥很想表现出跟谢潇言没有那么要好的样子,但在简潮看来,夫妻就是睡一张被窝的人,自然是心意相通,他热情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们的孩子准备满月礼。   给他再多暗示,也会被他的钝感抹得一干二净。   连临走前他也不忘感叹一句:“我早说过你们两个就该谈场恋爱,幸好还是走到了一起,可惜蹉跎这么多年。郎才女貌,值得恭喜。”   酒吧门口,谢潇言将手腕松松地搭在苏弥的肩上,搂她在怀里,笑得痞里痞气的:“蹉跎倒不至于,不谈恋爱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更何况我们日子还长,日后好好恩爱就行。”   他说着,手指抬起来碰了碰她脸颊,故意地挑衅,欠收拾地问:“是不是?”   苏弥:“……”不想说话。   简潮笑说:“以后有了小宝贝,我申请当孩子的干爹。应该不会被插队吧?”   苏弥惊愕,小宝贝是什么东西……?终于还是聊到了这般田地。   谢潇言笑意渐深:“来,老婆回答。”   见简潮实在期望很高,苏弥没辙,只好僵硬又敷衍地笑笑:“嗯。”   简潮还没完:“准备生几个?”   闻言,谢潇言抬手,遮了下嘴角实在忍不住的笑意。   苏弥瞪他:“你在得意什么?”   “我得意什么了?人问你话呢。”   苏弥对简潮友好地微笑,坦诚说:“……实不相瞒,我打算丁克。你可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等回答,她看一眼手机时间,说:“不早了,我们准备回去了。改天再聊吧。”   说完,她把两个男人晾在那,转身就往停车处走。   迈出去几步,正好一阵风从那头顺过来,把简潮对谢潇言说的话吹到她耳边——“不是说再也不回国了?我差点当真了。”   谢潇言的声音淡弱,又有点散漫悠闲,听不出正不正经。他说:“谁知道啊,计划赶不上变化。”   苏弥微微偏头,听见简潮问了句她同样的心声:“什么变化让你改变决定?”   谢潇言只淡淡一笑:“下次再说,走了。”   他说完,疾步走过来,苏弥被他的手臂一揽,被动地加快脚步。谢潇言这样将她搂住,替她挡了阵风。两个人身高悬殊,差了二十公分不止,十分贴近的距离,苏弥抬头都觉得他的脸很远,只看见他若隐若现的笑容。   然后谢潇言垂眸回视她,吊儿郎当说:“回家好好商量商量生几个。”   “……神经病,我丁克。”   车门为她打开,苏弥坐进去。   谢潇言表现得很潇洒:“丁克也行,我也不喜欢小孩。吵死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   他跟着坐上车,笑说:“我有一憧憬未来就很快乐的毛病,你很介意?”   苏弥:“……”   真是佩服他什么烂梗都能接。   谢潇言专注开车。苏弥兀自想起他的那句计划赶不上变化。忽的问他:“你为什么回国?”   他答:“毕业了啊。”   “嗯。”默了默,她又问,“你这几年在梵城没有事业吗?”   “开了个公司。”   苏弥眼一亮,钦佩说:“真的啊?”   谢潇言看她一眼,见缝插针地吹嘘起来:“我这么有能力,开个公司很奇怪?”   “……”   她说:“那你怎么没在那留下呢?不会是公司快倒闭了吧?”   “怎么可能?”他严肃地看她一眼。   见他这不容置疑的样子,苏弥猜测不是假话。   谢潇言沉默半晌,他才说:“我爸的意思。”   苏弥:“你爸爸刚过五十呀,也没到干不动的地步吧?”   谢潇言:“你ʝƨɢℓℓ忘了,他的人生口号:时不我待。”   “哦……也是。”   心服口服,她没话了。   转念,苏弥想起简潮那句“郎才女貌,值得恭喜。”   从小,她跟谢潇言关系亲近不是秘密。   不止一次两次,被人撮合过。很多人说他们般配,苏弥当局者迷,哪里配?只好跟那些“月老”笑一笑说:我喜欢温柔的啦。   如果谢潇言在场,她会把后面那句“讨厌狂妄自大的”礼貌回收。   他不在场的时候,人家听她这样讲,多半会替他说句话:他不狂妄的时候也蛮温柔的嘛。   紧接着又开始说他们是天生一对。   苏弥很烦这些流言蜚语,她搞不清这些起哄的人是什么想法,能从从事月老工作的行为里取得什么快感呢?当事人只会觉得厌烦。   因为流言让她不适,她是真的在背地里损过他,不是玩笑话。   后来想来,苏弥还挺愧疚。   尤其是分开之后,愧疚加深。分别的日子会让感情的分量变重,放大往昔自己在对方身上犯下的种种错误。这大概就是远香近臭的原理。   从记起剥核桃事件后,有关和谢潇言的过去,抽丝剥茧地呈现。时隔多年她再分析,总质疑自己对他是不是过于严苛。他曾经很多的帮助,甚至没有换到她一句谢谢。   想到这里,苏弥看向他的眼神都变成掺杂了怜爱的自责。   见他不说话,她主动问:“你在想什么?”   谢潇言:“在想今天玩点什么。”   她低着头,捂着热热的颊,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他是真的在想,下一秒就问:“角色扮演怎么样?”   苏弥一知半解问:“什么意思啊?Cosplay?”   “差不多。”   “要换装吗?”   “换装就省了,条件有限。”   “好。”苏弥点点头,她还没有体验过cosplay,但一直在她尝试的计划里,想到这莫名几分欢欣激动,想跟他申请演小美人鱼!   然而她话没出口,谢潇言已经先一步提议:“我演土匪,你演我绑回来的小娘子。”   “……………?”   “如何?”   苏弥震撼得脸都白了:“搞什么啊?你能不能高雅一点?”   他勾着唇角浅笑:“在床上怎么高雅?”   当然是情趣为重。   苏弥讲不出话,憋红了脸。   他闲闲地开口:“鄙人不才,不懂什么叫高雅,只能想到这些下三滥的玩法。”   “……”   “我演给你看,你演给我看。就两个人还害羞?”   苏弥一副宁死不屈的神色,撅着嘴巴说:“我才不玩。”   什么土匪和小娘子,他追她逃她插翅难飞,什么玩意!土死了!   她话音刚落,前面一个红绿灯路口,谢潇言一脚踩下刹车。   车在路口停住。   谢潇言没说话,霍然躬身过来,一只手扶住苏弥身侧的窗框,将她隔空环住,压下来的人影将苏弥整个罩住。她一瞬呼吸变急,担惊受怕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   他又问一遍:“真不玩?”   她摇摇头,“不玩。”   谢潇言垂眸看向她紧张得紧抿的唇瓣,用手指勾了一下苏弥的下巴,他压着声,呼吸重重地倾吐在她的鼻梁:“满足我,乖宝。”   他的声音好近,像贴在她的鼓膜上,沉沉重重的。   苏弥起一身鸡皮疙瘩,心脏在嗓眼上下跳动。   二人距离贴近,呼吸交缠,狭窄的车舱内氛围暧昧到极致。   她讪讪地开口提醒一句:“路口有摄像头呢。”   他满不在乎:“拍去。”   “……”   苏弥只好就范,小声的:“好吧,听你的。”   谢潇言唇角微弯:“那表示一下?”   她凑过去,意思性地碰了碰他的嘴唇。   被哄好的人退开,恰好绿灯亮了。   苏弥问:“要怎么玩啊?”   谢潇言扶着太阳穴想:“就先从绑开始吧。”   ……   ……   于是,十分钟后,她被牵进家门。   除夕夜,家中灯火通明,谢潇言抬起眸,视线利落地扫一遍各个房间,这个点春晚都结束了,家长们大概也都睡下了。   大门关上一瞬,苏弥被人迫不及待地按在门板上。   下一秒,谢潇言抬手从门口的临时衣架上顺手扯下一条领带。   苏弥被迫入戏,压着眉眼没敢抬头看他,只平视着男人起伏的胸口,黑色夹克还沾着外面湿凉的雾气,缓缓靠近她燥热的脸颊。   他说:“把衣服脱了。”   “嗯……嗯?”   “外套。”   “……哦哦。”   苏弥正要伸手拉开棉服的拉链。   谢潇言又把她手腕捉住,狡黠地笑:“不对,是不是应该我给你脱。”   说着他抬起手,将她身前的拉链迅速划拉下来。   外套的肩被剥开,苏弥瑟缩一下:“不行不行,还是我自己来吧。”   她把谢潇言往外推了推,三下五除二把衣服扒了。里面剩件绒绒的白色厚毛衣,纤白的颈窝还盈着热气。   苏弥隐隐察觉到他的喉结滚了滚。   尔后,没得到反应时间,苏弥的两只手就被他一掌握住、绞在身前。   随着领带被越绕越紧,苏弥身临其境感觉自己成了压寨夫人,气血一应涌在被束缚了的手上。羞耻又……有点刺激。   谢潇言动作挺利索,很快将她紧紧缠住。打了个结,他拎着多余那一截绸带,走在前面,两三步把苏弥带过去。   她感觉脚下一滑,重重跌进沙发里。   被捆住的双手被他紧握,绞在头顶,摁住。   这位长得过于英俊妖孽的“土匪”欺身压过来,他用另一只手卡住苏弥的下巴:“来勾引我。”   “嗯?额,为什么要勾引你。”   他说:“你想逃出去,就得让我放下戒备心。”   ……有点道理。   不过她没有太多经验,在想,要怎么做啊?   谢潇言俯着身,迫近她紧缩的瞳仁,苏弥视线狭窄,视野范围里只有他高挺的鼻梁和宽阔的肩,她抬起嘴唇,在他嘴角烙下一个亲吻,又挪了唇瓣,碰在他的鼻梁,眉心。最终,她掀起眼皮,看向他藏在领口里若隐若现的喉结。   既然已经拿捏了阿克琉斯之踵,接下来的事就变成了技巧之间的碰撞。苏弥吞了吞口水,一不做二不休,打算咬他一口,然而,什么都还没做——   耳畔传来叮的一声。   周遭就这么猝不及防变得热闹起来,欢声笑语的攀谈声传出。   从棋牌室升上来的直梯里,四个人:苏爸,苏妈,容栀,还有被拉过来凑一桌麻将的老蒲,正畅快地聊着今晚的牌局。   随着门一敞开。   四个人同时抬眸看过来。   看到眼前景象,皆是一愣。   两人闻声,也旋即望过去。   “……”   “……”   “……”   六脸懵逼。 第32章   ◎不离婚好不好◎   苏弥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谢潇言已经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捞起来,藏到身后。   他沉着脸色正一正衣领,苏弥低着头狼狈地给自己解绑。躲在高大的男人身侧,她没见到长辈们脸上各自的诧异和惊恐,只听见谢潇言尴尬地清了清声:“我们……”   “懂懂懂,都懂都懂。”   这是叶欣蓝的声音,沾着点通情达理的喜气,努力给他解围。   略一沉吟,苏振中咳咳一声,发话道:“要不今天就到这儿?咱们还得回去早点休息。”   苏弥探出脑袋,关心地问:“这么晚了还回去呢?”   叶欣蓝提着包往门口去:“明天大年初一要去走亲戚,家里的事多着呢。”   苏弥:“唔。”   谢潇言抬了抬下巴:“我送送你们。”   叶欣蓝拒绝道:“不用不用,老蒲在呢——你送送容老师吧。”   苏弥看一眼跟在后面但笑不语的容栀:“容老师就住在这里吧,谢叔叔还没有回来嘛。你一个人回去也是在家无聊。”   容栀温和地笑一笑,摇头说:“不了,我认床。”   她说完又看向苏弥:“老谢很快回来,到时候见一见。”   苏弥应了声:“好。”   谢潇言给苏弥扬一下眉,使了个眼色:我去送客。   苏弥点点头:去吧去吧。   混乱的场面应付完了,人陆陆续续离开,最后一道沉重的关门声落下,苏弥悬在嗓子眼的心脏一同落回胸腔。   她重重出一口气,看着缠乱在手臂上的领带,回味着以失败告终的游戏。   过半天,她抬腿往楼上走,精疲力竭回到卧室。   尴尬死了尴尬死了!   苏弥捂着脸在床上滚了两圈。   还好,还没来得及做些什么……   为了分神,她打开手机。   苏弥躺在床上看了看今晚给她群发的一些新年消息,很快看到丁起的微信,他没有群发,因为后面还跟了句“期待合作”。   苏弥给了官方的回复:好的,谢谢丁总。新年快乐。   一条一条回复完,苏弥正要放下手机去洗漱。   不解风情的推送又弹了出来,看着韩舟那两个字,苏弥现在心脏已经不会抽抽了,她修炼得十分波澜不兴。   可能之前对他关注得太过密集,导致他的名字像狗皮膏药缠在了她的大数据里。苏弥在各大ʝƨɢℓℓ网站把他的名字屏蔽,但是难免有漏网之鱼。   新的推送内容是——   网曝《夏日歌谣》拟邀请名单,韩舟和前公司解约后的综艺首秀。   苏弥:“……”   她只看了这两行飘在手机上面的字,没点进去确认真实性。   就算是真的,倒也不奇怪,丁起的侄女丁楚楚,丁楚楚的好友童小园,童小园的情人韩舟。世界就是这样兜兜转转小的可怜,丁楚楚借这节目的火扶持一下韩舟,分内之事。   苏弥如今对韩舟的姿态已然平静,无喜无悲,就算在工作中还有交锋,她也不会刻意避躲。   放下手机,去沐浴更衣,洗净前一年的疲乏。苏弥从浴室出来,彼时谢潇言还没有回,夜已经很深,她躺在床上等人,等着等着就合眼睡去了。   直到中途被人搂住腰,那条手臂横在她小腹上,将她不轻不重地箍住。   苏弥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一偏头,闻到他身上若有似无一缕甘草的清甜。   心里有事在惦记,没结束的游戏,没有继续进行下去的亲昵,像根线头勾紧她心脏,一收一放,没有安宁。   等苏弥彻底醒来、抬眸对上他笑意阑珊的眼,她用手挡了挡半边脸。挡住他的注视,也挡住刚才那混乱场面带来的羞耻。她不知道说什么,索性别开脸去,他低头看见,她的耳朵是潮红的。   谢潇言没放心上,一时半会就消化了,但小姑娘脸皮薄,好像经历什么大不了的难堪。   “刚刚是不是太用力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上下看了看,已经了无痕迹,但他还记得刚才解绑时在眼前一晃而过的红痕。   谢潇言虚虚地握住,温声问她:“疼不疼?”   “不疼。”   苏弥看着他,只不过是平平静静检查她手腕的这样一个眼神,让她觉得心口的肉酥麻发涨,好像身体里所有的纤细触角都在这一刹被治愈抚平。   有人在亲自掀开自己的狂妄姿态,给她展示藏在心底那一片小小的温柔。   她问:“cosplay不玩了吗?”   谢潇言温柔不过三秒,扯她脸:“都困成这样了还玩?改天。   改天的意思就是没有改天了,很多的约定都在“下次吧”这样草率的承诺里失了效。   苏弥不是没有经历过。她淡淡地“嗯”了一声,却又听见他说——   “顺便等我完善完善剧情,就这么演太干巴了。”   他撑着额,好像是真愁眉在细细思索。   她弯起唇角:“好啊。”   “睡吧。”   苏弥的眉心接住他的浅吻。   谢潇言没有动,等她睡着。苏弥就躺在他的臂弯里,眼睛一闭上迷迷糊糊听见远方的鞭炮声,隆重而热烈,像是回到童年。   人在不顺心的时候会格外怀念过去,而这一些年,也只有此刻的恬静,会让她觉得眼下的状态也不错。   苏弥在半梦半醒间好像问他一句“不离婚好不好?”谢潇言的回答是“就这么爱我?”她从他拽得很模糊的语气里判断出这是在做梦。   她讲不出“我当然爱你”,于是也给不出这段婚姻最合乎情理的续约理由。   翌日清早,苏弥有了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伸手到枕头底下。   她摸到了红包和一袋步步糕。   苏弥倏地就醒了。   她没有试探他心意的想法,不过是在掂量自身的分量。却没有想到,他会真的准备。   成年后就没有收到过红包了。一点小小恩惠让她喜气十足地坐起来。   发觉谢潇言还在睡,她又快速躺下。   苏弥这些天还戒不掉抢被子的习惯,她把堆在自己身侧的被子拎起来,往他的那一侧一点一点挪,最终给他掖了掖。视线飘到谢潇言亮起的手机屏幕上,原以为是闹钟响了,想替他按掉,但仔细一看,居然是一条消息。   偷窥不是个好习惯,那条“新年快乐”是冷不丁地映入她的眼。   发消息的备注是“嘉鱼”。   嘉鱼?   嘉鱼??   这么亲密?连姓都省了?   再看一眼。新年快乐的字眼后面是一个[可爱]的表情。   显然是女孩子。   苏弥一瞬间觉得这个年过得不太顺意了。   一起吃早餐,苏弥不是太喜欢给自己找不痛快的人,忍不住就问了。   “谁是嘉鱼啊?”   谢潇言:“什么嘉鱼?”   苏弥瞄他一眼。可恶,装得跟真的一样。   没听见她回答,他抬起眸看她,又问一遍:“什么嘉鱼?”   苏弥语气不咸不淡地开口:“谢潇言,我跟你说,我们之前有讨论过遇到真爱这个事,对吧?我当时为了给我们双方留下找寻真爱的空间,提出了婚约一年的请求。我这个想法的意思是,不爱的人不能一直因为利益被捆绑在一起,这很不人道。我们的人生还很漫长,不代表今后不会遇到更合适的人。但是呢,就算要找真爱,我劝你也给我忍到离婚,别在婚姻存续期间搞七捻三,现在我还是你的妻子,你还是我的丈夫,你如果有任何的背叛行为,我可不跟你客气啊。”   听完她的长篇大论,谢潇言察觉出一些苗头:“你怀疑我出轨?”   是有那么点意思,被他这样坦荡地说出来,苏弥就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只好梗着脖子,“那你不告诉我嘉鱼是谁呢,装傻充愣的。”   谢潇言挺纳闷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说完,想了一想,放下手里挑饺子的筷子。拿出口袋里迟迟没看的手机。   很快就破案了谁是嘉鱼。   是他投资那部戏的女演员樊嘉玉。   加了之后一直忘了改备注,她的网名就叫嘉鱼。   苏弥看清了摆在面前的真相,窘了一瞬。   谢潇言继续优哉游哉吃饺子,脸上带着轻微的嘲弄笑意,是针对她的。   手机搁在她的面前。   在新年祝福之前,嘉鱼还发了一条:不好意思啊,我助理嘴巴有点那什么,应该没有冒犯到你吧?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   谢潇言居然一直没有回复。   苏弥说:“她助理怎么你了?”   谢潇言想了想:“不记得了,可能是说了什么话。”   “那你怎么不回啊。”   他说:“估计当时看了一眼就忘了。”   苏弥把手机递交过去:“你回一下吧。”   谢潇言没接,“回什么?”   “回个新年快乐。”   他笑得轻淡:“你回吧,免得我有出轨之嫌。有人要对我不客气。”   “……”   莫名其妙冤枉人,这事苏弥占下风,憋了一些讲不出口的怨气,给他敲了个回复。   “好了。”   谢潇言靠在餐椅上,接过手机,看着苏弥站起来,似笑非笑要说话。   苏弥把他的话瞪回去:“你别太嚣张。”   谢潇言只好把嚣张的话吞回去,懂事地点头,“哪儿敢。”   -   谢潇言很忙碌。   过年这阵子没有太多的时间走亲访友,他基本都在公司处理工作。   等到闲下来,又过一周。是简潮约他打球的日子。   地点在三中,寒假的校园很安逸,人不多。苏弥本来没打算跟去,但她为他备好了一份礼物,想亲手交给他。思前想后,在球场是最为合适的地方。   今天黎映寒也来了,他将那一身哐啷的吊坠卸了干净,否则干预场上发挥。   在观众席,苏弥坐在最后排,谢潇言换好衣服出来,穿件白T和黑色短裤。他越过空旷的球场,一边戴好深色的发带,一边抬起头找她。   苏弥冲他勾勾手指。   谢潇言脚步加快,飞奔上楼,在她身侧坐下。   他不无期待地问:“你要给我什么?”   苏弥从包包里取出一个髌骨带。   谢潇言挺诧异地笑了下:“就这个?”   这么说着,但表情也没有太失望。她送什么他都是高兴的。说着伸手要接,但苏弥没给他。   她在谢潇言跟前蹲下,亲自给他戴:“你以前打球不喜欢戴护膝,受过伤。是不是不记得了?”   他说:“记得。”   苏弥将他中裤的裤管往上推了推,露出他的膝盖。谢潇言的腿很干净,膝头白里透粉,又不失男生该有的力量感。   苏弥把带子扯开,双层双带,系上去的过程还有些繁琐,她提前看过商家的视频,但真正上手免不了一顿手忙脚乱。   一边给他戴一边说:“那以后都戴着,好不好?”   谢潇言抱着后脑勺,悠哉地靠着椅子,问:“你怎么会记得我受伤?”   “这有什么稀奇?我记得的事情很多啊。”   他故作不悦地啧了一声:“让我等这么久,就送个这个。我是不是亏了?”   “怎么了啊,你还嫌我的礼物廉价?”苏弥白他一眼,用怪他不识货的鄙视语气说,“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这才是真正有水准的礼物。好不好?”   他笑着,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苏弥瞄他一眼:“你在笑什么。”   “我笑了吗。”说着,谢潇言慢吞吞把笑意敛回去。   “嘴巴都快咧到后槽牙了,还没有。指定在心里骂我什么呢。”   苏弥想的是,假如一个人对你很好,而当ʝƨɢℓℓ时反应迟钝,没有及时报答。将来如果还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弥补。   现在就是她弥补的大好时机。   她不跟谢潇言说这些,因为嘴上说再多也没有意义,只有落到实处、知冷知暖的关爱才真正让人窝心。希望他可以慢慢地懂得她真挚的牵挂。   苏弥在他身前蹲了有一会儿,给他两个膝盖都扣上。   场馆里很暖和,她穿一件白色毛衣,领口堆在脖颈之处。垂着眸,一丝不苟地替他按好膝盖前的每一个搭扣,细心又温柔。   “别受伤了,谢潇言。”   他又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可能远远看过来他们动作暧昧,苏弥背着声、听见下面几个等人的队员起哄的声音。   谢潇言撩起眼皮看过去,露出一副“别羡慕哥”的得意浅笑。   “好了吗?”他问。   “好了。”   “我上了。”   苏弥点头:“嗯,安全第一,我就不给你喊加油了。”   她讲完,并没发觉自己给自己找上茬了。   虽然苏弥一向端庄得很,但看球看到热血沸腾时,也不是没给人喊过加油。只不过,谢潇言从来没在她的嘴里听见过自己的名字罢了。   谁都不甘于当一个有名无份的男人。   谢潇言已经走出去几步,闻言又回头瞥她一眼:“你给我把嗓子喊哑。”   苏弥:“……” 第33章   ◎小可怜虫◎   苏弥对球赛的兴致不高,她看不懂,也不再具有往日冒粉红泡泡的少女情结。   喊加油是不可能的,半推半就是为了把人哄走。   女生来赛场上多半是为了看人,高大英俊的男生比铆足劲赢球的人更为风光。   在苏弥的印象里,谢潇言是属于打得比较好,但没得到她太多关注那一类人。他是她的视线背景里一个模糊的小小的色块,存在于她的记忆边缘。什么都被遗忘,遑论球衣上的数字。   时隔多年,边缘的人变成了男主角。   台下的观众早就心如止水——   不过紧接着苏弥就发现,止水的只有她,旁边的女孩正指着谢潇言,激动地说:那个白衣服的哥哥好帅哦。   软绵绵的“哥哥”两个字让苏弥起了身鸡皮疙瘩,她托住腮,没转头看说话的人。   但余光里衣服的颜色,跟三中的冬季校服高度重叠。   他还是那么容易吸引到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一直,苏弥像是为自己的世界搭建舞台的人,她在台上钦定的男主角、女主角,都独属她一人,被她安静摆布。而谢潇言和他的迷妹们,都被归为一成不变的模糊背景。他们有他们的热闹。苏弥不关心。   当现在,她身临其境地走进这片热闹,发现他耀眼而意气风发的瞬间,遗憾地被她错过许多年。   进了一个三分,谢潇言旋即转头侧向看台,想在人群里找到她肯定的眼神。   苏弥挺平静的,但不负期待地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谢潇言笑了笑,他亲吻一下自己的手指,而后冲着苏弥做了一个空手拉弓箭的动作,无形的箭带着他的吻,biu一下击中她的心脏。   苏弥愣住一秒,她伏在前排的座椅靠背,用交叠的手臂遮住热烘烘的脸。   ……幼稚鬼。   一旁:   “啊啊啊绝了,射中谁了?”   “是不是看向我们这儿啊?”   不祥的预感暗中袭来,苏弥听见从座椅那头一个一个挪过来的声音。一个高中生模样女孩问:“姐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苏弥讪笑:“嗯……是我老公。”   “好羡慕你啊,你老公好帅。”   她点点头:“是还可以。”   女生又指一指球场上另一个人:“那么,那个哥哥有没有老婆啊?”   是在说黎映寒。苏弥说:“他没有。”又怕小女孩误入歧途,她善意地提醒了一句,“不过他是个危险分子。”   她刚说完,黎映寒那边捂着嘴打了个喷嚏。   苏弥没开玩笑。   她一直觉得黎映寒不是好人。他从小就干过不少缺德事,长大也没见收敛。   隐隐还有印象,谢潇言跟黎映寒小时候不对付,黎映寒是典型的狗仗人势、欺软怕硬之徒,那时新的朋友刚来,他做茶星的地头蛇,看谢潇言哪哪都不顺眼,非要惹他。   谢潇言起初的态度还算冷淡乖顺,面对挑衅他就装作没看到。   看一个人好不好欺负,试探地撂一拳就知道了。   黎映寒一拳挥在谢潇言肩膀上,他只睨过来一眼,眼神挺冷,但没别的反应,于是小霸王便就这么笃定了谢潇言是个天生挨揍的货。   他玩性大发,搞小团体霸凌新同学,耀武扬威当领袖。   时不时弄他一下,譬如在谢潇言写字的时候夺走他的笔,在快上课的时候把他书藏起来,那年冬天的最后一场雪下完,谢潇言好端端在路上走,黎映寒用手心窝了一个硕大的雪球,喊了声“看招!”   那颗球飞速地砸在了谢潇言的身上。   黎映寒得意不过三秒,紧接着一声惨叫,被谢潇言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   那场仗打得很激烈,整个教学楼的人跑出来围观。黎映寒被救出来的时候奄奄一息、泪流满面。他惨叫着捂着嘴,吐出来一颗被打掉的虎牙。   到了换牙的岁数,那颗牙本来也摇摇欲坠。   黎映寒没流血,挂了一脸彩。   当天晚上,谢崇安拎着谢潇言,去黎家道歉,谢潇言站在哭唧唧的黎映寒面前,忽然挥拳过去,这么一下,又把他另一颗脆弱的虎牙打掉了。   场面一度非常混乱。   胜者为王。黎映寒太懂见风使舵。   自那之后,他就成天跟在谢潇言身后低眉顺眼喊哥了。   这些恶劣复杂的争执,或许当事人本人都不太记得。   苏弥还有印象倒不是因为黎映寒仗势欺人的嘴脸,是在她最初记忆里的谢潇言,是一个小可怜虫。   当然,她也看走眼了。   就这么伏在座椅靠背上趴了会儿,苏弥被点了点额头。   她倏地睁开眼。   谢潇言正逆着光站在她身前,他已经洗好澡换好衣服,套上了严实的夹克,来质问的架势,开口声音凉丝丝的:“你没有喊。”   “啊?”苏弥反应了一会儿,“对,刚刚这里人好多。我不好意思。”   她回头瞄一眼,那些学生已经撤了。苏弥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时间不着痕迹地飞逝而过。   谢潇言还站着没动,好像在固执地等她解释。   黎映寒从后面过来,搭上他的肩,他灌着矿泉水,喊苏弥嫂子。   苏弥惭愧,没有提前备好水,看一眼黎映寒,指着他的水说:“你给谢潇言留一点啊,怎么自己喝?”   谢潇言在她旁边坐下,腿一跷,闷声说:“他喝过了我怎么喝?”   她当真教了起来:“你就举起来喝,不要碰到瓶口就行。”   他乜她一眼:“不喝,渴死。”   “……”不知道他在犯什么王子病,苏弥无语地说一句:“龟毛。”   还是情场浪迹久了的黎映寒懂这点小心思,他给苏弥使了个眼色,指指旁边的小卖部。   苏弥会意。她说:“等我下。”   三分钟后,她买来水,递给难伺候的少爷。   谢潇言淡淡睨她一眼,没说话。   苏弥纳闷:“怎么了,我给你买新的也不要吗?”   他又瞥了眼她手里的水,接过去悠悠说,“勉为其难。”   喝了一口,谢潇言终于有点藏不住嘴角的愉悦,评价一声:“还挺甜。”   苏弥顺势应:“是啊,农夫山泉嘛。你喜欢喝就好。”   矿泉水有什么喜不喜欢,谢潇言忽略了她的暗讽,嘴角扬着,转着瓶子玩。   想给谢潇言送水的女生可以绕操场两圈,但他从没接受过谁的心意,就礼貌地说句谢谢,不用。接着又大费周章自己去买。   暧昧的山洪尽数堆在闸口,只等他拉开那一瞬间。但他偏偏油盐不进,将心门捂得严实。平等地拒绝,为自己挡住争端,也为她们好,从没有宽限任何人的起跑线。   他对女生的坦荡细致到球场上的一瓶水。   苏弥送过来的这一瓶是他破戒接纳的第一次。   回程的路上是简潮在开车。   苏弥跟谢潇言坐在后面,可能是不太渴,他喝水喝得像个闺秀,抿一口,盖上。打开,抿一口。二十分钟,水面还荡在塑料瓶的脖子处。   今天的氛围蛮安静的。   她问:“怎么不说话?”   谢潇言:“说什么?”   黎映寒从副驾扭头过来对苏弥说:“大小姐,你是不是没好好看球?打成这样也不给人安慰安慰两句。”   苏弥诧异地看向谢潇言冷凝的侧脸:“你输了啊?”   他敛着眉目,没接茬。   想必八成是了。   苏弥生硬地劝了句:“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不是你常说的嘛。”   谢潇言看她一眼:“我说过?”   “对啊,你以前比赛都不在意的,现在输个球就愁眉苦脸了?”   他嗯了声,挪眼看向窗外,抿了两口水,动作幅度很轻,像只用那点水浸湿了嘴唇,开口是破罐破摔的语气ʝƨɢℓℓ:“不知道,可能没人哄吧。”   苏弥不解地问:“以前也没有人哄,怎么还变矫情了?”   他不假思索,凝视她:“现在可以有了。”   “……”   看着他的眼色,愣了有七八秒,苏弥才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面的两个人早就看出什么,没憋住,接连“噗嗤”笑出声。   谢潇言冷冷地睨到前面:“笑你大爷。”   他话音刚落,身子就被人掰过去。咒骂的尾音猝然落下,谢潇言被苏弥生硬地揽在怀里。   想把他哄好的心,苏弥没有一秒犹豫。   “……”   黎映寒嘴巴张成喔型,被苏弥瞪回去,她用口型说:不许看。   他比了个ok,通情达理地转过身去笑。   苏弥抱住谢潇言,让他脑袋架在自己肩上,用手掌轻轻碰在他的脸颊,他的皮肤有一点泛凉,显得她掌心更暖。   指腹在他颊上摩挲几下,轻轻浅浅。苏弥不会哄人,只是尽可能抚平他的情绪,她不太熟练地问:“这样……可以吗?”   半晌,谢潇言笑了声:“苏小早,你怎么这么听话。”   “……”   “叫你哄就哄?”   苏弥:“……”   可不么,她可真是个菩萨。   被戏弄了很不爽,心里满载着怨气,她将要把人推开,而下一秒,谢潇言抬手又握住她的手腕。   他贴在她的耳垂,用虚声,前面人听不见,唇缝里吐出两个字:“亲我。”   苏弥脸一热,小声问:“哪里呀。”   “嘴。”   苏弥抬头看一眼镜子,确保他们在前面人的视线盲区。   她歪过头,在他嘴唇上浅浅一吻,蜻蜓点水就要离开。却被谢潇言恶劣地咬住唇瓣。   他扣住她的后脑,意犹未尽地加深这个吻。   唇舌灼热,只十秒钟,碍于场地受限,不想拘泥于偷情的谨慎,影响发挥,他便将她放开。   谢潇言用指腹蹭了蹭苏弥的唇角,笑问:“什么时候这么有求必应了?”   她说:“因为我这两天总是想,我从前是不是一直对你不太好。有求必应这个词还是用在你对我的态度上比较贴切,我可能有时候不太关照得到你的情绪,所以后面我会尽可能报答的。”   他闻言,反问:“报答?”   “对啊,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也会第一时间——”   谢潇言打断她的话,摇头说:“我要的不是报答。”   苏弥讷讷地看着他的眼。   他问:“不理解?”   “……那你需要什么?”   谢潇言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将她搂在怀里,他说:“我什么都不要。”   要不要的还重要吗?明知道她给不了,他也要不起。爱不是该被放在货架上丈量的,你给我多少,我还你多少。不应该如此。   苏弥半张脸陷在他的胸口,听见黎映寒调侃了一句——“不是吧?不会有人要在我的车上打情骂俏一整路吧。”   她一听,臊红了脸,想速速躲开,很快又被谢潇言摁回了怀里。   “滚。”他骂人的声音隔着胸前闷沉地传进她的耳朵,懒懒的,听不出生气,只觉得嚣张。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   -   过完年复工,Cloud乐团的巡演新项目启动,新一轮的演出地点以国内城市为主,只有下半年某几场的安排分布在日本、新加坡,最遥远的城市,苏弥扫了一眼,是太平洋那一端的梵城。   她在搜索界面了解过这个城市,搜过图片,看过视频,了解过风土、地理,再把所有的细枝末节串联起来,和谢潇言这个人比对上。   那都是在脑中勾勒出来的虚拟世界,是他生长的地方。   这一季的巡演主题围绕世纪初的一系列动画片展开,颇有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说到这个,苏弥想起《夏日歌谣》的“重回青春”。被浮躁的人流裹挟,跌跌撞撞卷进泥潭,长此以往,人就会越发向往干净无华的曾经。   “怀念过去的意义是什么呢?”   在食堂吃饭时,苏弥脱口问出这个问题。   江云说:“可能在于探索未知的自己?”   “什么意思?”   江云想了一想:“你有没有看过一些穿越剧,主角因为某个契机回到过去,同样的情景再次浮现,让他们再经历一遍,却得到完全不同的结局。他们通常会在这个过程中,发现某些当年未解的谜团,再或者,又发现了另一些水落石出的爱情。比如,我当年深深地爱着一个人渣,没想到也有人在深深地爱着我。有情人不再错过,皆大欢喜。换句话说,也是对遗憾的一种补偿方式吧。   “就像人的视野有盲区,活在当下时通常什么也分不清,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地过下去。如果说以前的记忆被装载进一个盒子里,那么时隔多年,你再次把这个盒子打开,你可以用客观辩证的角度去看待它,才会找到青春的真相。”   苏弥想了想:“好比我上初中的时候很叛逆,妈妈给我吃核桃补脑,我吃不下去,就觉得妈妈好讨厌,控制欲好强。但是后来上了高中我发现,核桃真是个好东西,同时认清了,妈妈真的是为了我好,只有妈妈才是最爱我的。对不对?”   江云点头:“对,是这个意思。”   苏弥夸赞道:“江云,我发现你这个人还蛮哲学的。”   “每个人都会想回到过去啊,你没有,说明你没有太大的遗憾和烦恼。”   苏弥说:“我确实很少惋惜什么,你难道有?”   “有啊——哎算了,不值一提,就是跟前男友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要是回到过去,我一定会劝自己好好读书,不要早恋。”   对早恋这个话题没有什么共鸣。苏弥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江云问她:“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节目,你要去参加吗?”   “嗯,对的。”苏弥开玩笑说,“去找一找青春的真相。”   年后她和丁起聊了聊。   丁起说给她寄去签约文件,苏弥觉得这样过于草率,因此私底下和他见了一面。   地点约定在丁起的公司。   丁起的助理领着苏弥往办公室去时,路过公司的练歌房,苏弥偏头看过去一眼,偌大的玻璃窗里,音乐制作团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录制,在攒动的人头间,苏弥怔怔和戴着耳麦的韩舟对上眼。   韩舟恰好在此刻抬眸,见到她也一愣。   两三秒,两人很快都调整好,一个低头看谱,一个别开眼往前走去。   要忙节目,丁起近来挺忙碌,等苏弥在门口站了近一分钟,助理咳了半分钟,丁起才挂掉电话,怠慢地转过头来,一见到苏弥,他旋即笑得温和:“苏小姐来了,快请坐。”   苏弥在办公室的沙发坐下,省去寒暄,开门见山说:“丁总,我跟您确认一下。因为乐团有新的巡演任务,我需要协调好我在乐团的演出,可能能参与录制的期数并不多。”   丁起摆好合同在她面前,“我知道,安排妥了。您看一下合同,没有问题我们就签,有问题再议也不迟。”   苏弥精细地翻阅了一遍合同,没有歧义,她签上名。   盖好笔帽,她看一眼丁起,话还在肚子里斟酌。   丁起已然非常会看眼色地问出口:“怎么了?苏小姐还有什么问题?”   苏弥说:“之前我有和您说过,我的专业能力在业界不算顶尖的,我怕到时候给您的节目拖后腿。”   她说着,笑了一下,点到为止。   丁起说:“节目能全平台播出就是我的荣幸,得亏托了谢总的福,不然我投进去这笔钱恐怕要打水漂。但这节目一直以来是我的一个理想,不可能因为这一些阻碍被扼杀。真的,苏小姐,大恩不言谢。您来参与就是给足了我面子。”   很难得见一个商人这样诚心,苏弥对丁起的低微姿态没有质疑。   丁起又说:“合同上也明确写了,宣传不会存在任何对艺人形象造成损失的行为。您大可放心。”   苏弥点头:“我知道,我有看到。”   之前在网上搜丁起的时候,苏弥意外地发现,他在年轻的时候发行过几张专辑,但销量很难看。作为歌手,可以说是查无此人的存在。后来退居幕后,丁起给人写歌,开始开公司、造星。不可否认他有商业头脑,做节目的这一条路,比他的歌手梦要顺利得多。   即便如此,他也有放不下的执念。   谢潇言说过,丁起年轻时因为姿态猖狂得罪过人,那时苏弥还想不通,她眼前这个一味谄媚的人怎么还会有猖狂时刻。   她看一看丁起,又想一想韩舟,才慢慢确信,人的棱角是会被磨平的。   听他讲理想,苏弥也发出微妙感慨。   是理想给了人背水一战的决心。   临走前,丁起亲自送苏弥离开。她有话要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韩舟签了您的公司吗?”   丁起闻言,稍稍一滞,脸色红得难堪。   他还在想怎么答,苏弥已经看懂了他的脸ʝƨɢℓℓ色,不为难他,说:“没关系,是就是。我知道您的侄女给他帮了很大的忙。”   年轻人的弯弯绕绕让人头疼,丁起叹一声,有所保留地说:“苏小姐不介意就好。”   苏弥说:“我无权干涉,这是你的自由。如果我真的介意,韩舟不会再在电视上出现。”   封杀一个人对她来说可能力不从心,但是苏弥确保谢潇言有这样的滔天本领。   好在韩舟没有再敢惹到他什么。   苏弥暗暗在心里想,谢潇言回来之后,韩舟在这个圈子里恐怕更是要如履薄冰了。   不过这个念头诞生后,她对他却再也同情不起来,反而不自觉地扬起唇角,觉得好笑。   在楼梯口,苏弥碰见了韩舟。   丁起已经回办公室处理公务,只剩下这两个人呆站在一起。韩舟是故意出现拦她的路。   “苏弥。”   她面色平静,问:“有什么事?”   韩舟说:“你和丁总签约了吗?你怎么会来参加这个节目?”   苏弥说:“我想感受感受不一样的音乐氛围。”   “嗯。”韩舟垂着眸,点一点头,又说,“他帮了丁总很大的忙,不然我们的节目会卡在立项这一步。”   他似乎很吝啬讲出那个让他扎心的名字。   苏弥淡淡说:“是啊,我老公厉害的地方不止于此,你想听我细说吗?”   “……”韩舟默了默,忽而嘴角沁出一抹冷笑,“但我怎么听说,他在外面玩得挺花的?苏弥,我只是提醒你一句,别被那副好好先生的样子给骗了。他跟你结婚不过或许也只是想要你爸的人脉而已,都是在算计,谁不是呢?有点喜欢就不会算计了吗?这就是成年人的感情,混乱又肮脏。你可别太当真。”   苏弥讥讽笑了下,开口语气温淡:“韩舟,你狗急跳墙的样子可真难看。谢潇言是我男人,我们每天吃一家饭,睡一张床,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轮不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挑拨离间。   “你别觉得我说话难听,说白了,你连潇言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不论是长相、成绩,还是地位,你从前还能有机会跟人家一起打球,你现在连给他当司机都不配。我劝你一句,你现在开始最好是夹着尾巴做人,不然我不确保,你今后还有机会这样跟我面对面,心平气和地讲话。”   被戳中痛处,韩舟牙齿咬得很紧:“你在威胁我吗?”   苏弥:“对,我是在威胁你。如果你还想吃这口饭,就别口出狂言。”   他压着眼,眼白处清清楚楚迸出几根红血丝。   她又说:“你怎么评价我,我都无所谓。但是你没有资格诋毁谢潇言,我不许你说他。”   苏弥脱口讲出这些话之前,她都没发觉自己竟然这样护犊子。韩舟听罢,收敛起一切锋芒,他终于认清,眼前的苏弥不再是那个往日对她无限包容的女孩,千言万语汇成三个字:“赛场见。”   苏弥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节目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5 00:00:15~2023-01-09 23:49: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Peach酥.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ostStars、剪一栀子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17 30瓶;-17X1 7瓶;鱼丝虾仁3瓶;Peach酥.、阿冬瓜2瓶;窺鲗小船出海钓鱼、ZZzz_ll、(:зò?*ó)、锦书雁回、做一个快乐的笨蛋、小苏睡不醒zZ、Petrichor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宽衣解带◎   尽管没在韩舟面前吵得歇斯底里,但他无端的谣言还是让苏弥气了好半天。很想当场把他的嘴巴掌烂,出于淑女风度,她忍到了车上。   开车的是陈柏丛。   “小姐怎么脸色不好?”   “因为刚刚跟人吵架。”苏弥按着眉心,烦闷得很。   陈柏丛说:“难道是丁起定了什么霸王条款?”   苏弥说:“不是丁起,是一个下头男——哎算了,我不想再回忆,总之陈特助你在外面要注意维持自身素质,不要嚼人舌根,实在难看。”   她憋着一口气腹诽,到现在,韩舟过去温文尔雅的形象在她心底算是彻底破灭了。他现在是装也懒得装了,小人心肠现原形。   苏弥撑着额看窗外,车子开到一条陌生的街,她好奇问:“等等,这是回家的路吗?”   陈柏丛说:“啊?今天去谢家,老板没跟你说吗?”   苏弥记忆一晃,“对,他好像说过。”   她差点把这事给气忘了。   今天要跟谢家的父母吃饭。   结婚迄今两个多月出头,谢崇安忙到这一阶段才能挤出一点零星时间,来参与小辈的喜事。   作为大家长,谢崇安有绝对的威严,苏弥自小怵他,尽管谢崇安对小女孩脾气尚且算可以,但带着假笑的冷面也是冷面,他个高,苏弥仰望他时,想到大殿里的佛,金尊白玉,高大俯首,让人生畏胆寒。   今晨出门,想到晚上这一场家庭聚会,苏弥郑重地装扮了一番自己。裙子换成长裤,靴子换成运动鞋。连袜子边都收敛得极为妥帖,万无一失。   生怕哪里不得体,换来谢崇安的眼刀。   这件事上,苏弥自来钦佩谢潇言,在这种家庭氛围成长,他居然没憋出什么心理疾病。当然,也很膜拜容栀,膜拜她总是温淡如水的自适模样。   苏弥到场时,容栀在院子里醒花。赤色的果子被插进水泱泱的瓶子里。   “这是红豆吗?”   “南天竺。寓意是添足福禄寿。红豆是春天生,这是秋冬植物。”   苏弥定睛细看,枝丫上还挂着几串小灯笼。容栀这个人活得还是蛮有格调的。   苏弥转而又好奇问:“你怎么不进去呀?”   说着,她抬脚要往里面走。被拽了下胳膊。   容栀竖起食指往唇畔贴了下,给苏弥使了个眼色。   苏弥会意,安静下来。   谢崇安的声音从门缝间传来:“这就是你交给我的答卷?成天被人看到浪在各大球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从前年纪小不懂事,你到处玩,我也懒得说你什么,总还以为这些年会有长进,有个屁!我一听人说你儿子怎么怎么,我的脸都没处搁。年假放这么久,公司被你运作得一盘散沙,还有没有个精气神了?!”   他的声音很沉,威慑力十足。“啪”一声,一叠类似文件夹的东西被甩到桌上。   在门口的苏弥吓得心跳一颤。   坐在他面前的谢潇言倒是显得沉着很多,不疾不徐地应:“看来你是不知道,岭文的员工被你压榨的有多惨,我只不过帮助大家解放一下天性,好更用心地干活,何错之有?”   谢崇安冷讽:“解放天性?这么爱解放,你干脆找一帮乐意跟你一起玩的,天天在公司开趴,多解放,多自由?怎么能让工作阻碍了你的天性。”   谢潇言懒洋洋的:“是啊,我在梵城的工作室就是大家趣味相投,玩在一起。钱跟快乐两不误,羡不羡慕?”   他这散漫的态度指定能把他爸气死,苏弥听了憋不住笑意。   果然,谢崇安安静了一瞬,像是在调整呼吸。   苏弥从门缝里探一眼进去,谢潇言端坐着,悠闲叠腿。谢崇安叉着腰在一侧,面色凛凛。看起来倒像是儿子在训老子。   “人呢,要懂得服老,你得承认,现在的市场已经不是你们中年人的天下了。你那套经营模式早就不管用,影视行业跟时尚圈的步调要一致,fashion懂不懂?公司运营也要灵活一点嘛。您那老古董思维就该烂在土里才是。”   “你——”   “对了,您应该不会不知道,这一季度岭文的市值大涨了吧?别假装没看见啊,老谢。”谢潇言挑衅一般,笑得讥讽。   谢崇安叉着腰,来回踱了两步,而后定在谢潇言跟前,指着他说:“谢潇言我告诉你,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是敢把公司搞垮,别在这儿混了,趁早给我滚回美国去!”   似曾相识的话。   苏弥嘴角的笑意一敛,恍惚记得高中的时候,谢崇安和谢潇言起争执,也曾经这样激过他。   那时没想到,谢崇安会戏言成真,没多久,谢潇言真就滚了。而且一走那么多年,差点消失在人海茫茫。   苏弥手心出了一层薄汗,眉目里满是担心重蹈覆辙的紧张。她没有更多的勇气再去经历一遍失去。   而此刻,他只是淡淡一笑,颇有点死乞白赖的口吻,对他爸说:“我不走。”   就像那一年坐在火锅店里要她请客似的无赖样子。   “我现在有家了,哪儿也不会去。”   谢潇言挑一挑眉,不知从哪里来的底气,让他眼尾沾点得意,“抱ʝƨɢℓℓ歉啊,让您失望了。”   苏弥紧拧的眉渐渐松开。   容栀在这时推门进去,生怕谢崇安情绪不稳,上前调解一番:“不要争了,小早来了。我让厨房去备菜,你们两个也别在家里聊这些,注意言辞。”   见到苏弥,听她温温柔柔喊了声谢叔叔,谢崇安揉开眉心,沉沉说了句:“吃饭吧。”   谢潇言起身,过来牵她的手。   -   有苏弥在场,这天的饭局进行得还算和平。父子的横眉冷对都在私下演完了,到了餐桌上除了安静就是安静,谢崇安可是连虚伪的热络也不想装。   吃完饭,谢潇言让人先把苏弥送回,说他还有些工作上的事要跟他爸聊。   苏弥想交代些什么,但她又怕以现在的身份插手多少有点僭越,就没再说。   夜里十点。   谢潇言回到落羽公馆,是两个小时之后了。   他和谢崇安之间实则没有太大矛盾。到底是父子,如果没有丁点羁绊,两人是没必要吵起来的。   早习惯了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模式,他坦然接受他们的饭局不会太愉快,怕就怕吓到苏弥。   但他一进院门,遥遥听见她在拉琴的声音,他抬头看向被黄色灯光浸着的落地窗,她在琴房,纤细的人影在风动的窗帘后面影影绰绰。   琴被架在她的腿间。   看来这个夜晚没太影响到她。   练的曲子是《知足》,时隔太久,手法已经生疏了。   她从零开始,一遍遍疏通。   谢潇言没急着进去,他平静地站在树影之下,抬起头看向那扇窗。月黑风高的时刻,站在这个角落里欣赏她的琴声也别有一番韵味。   萧条而深厚,缥缈且隽永。像深夜的风,像冬日的雪。藏着他最爱的那一番清新凛冽。   在这一刻,今天一切的疲惫和伪装才真正一扫而空。   谢潇言想起出国前,临近高考那一段时间,她艺考结束,日日烦恼文化课的成绩,谢潇言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从她的房间传来的琴声。   房子与房子对角线之隔,他掀开帘就能看到她的窗。看到她几点关灯,猜测她几点入睡。   谢潇言给她发消息:好久不练琴了。   苏弥回:做作业呀。   谢潇言:你拉一首吧,我想听。   苏弥问:你想听什么?   谢潇言:随便。   他手里捏着梵城大学的宣传册,翻来覆去地看,耳边传来《知足》的旋律。   他在琴声里听到许多和他的心境吻合的情绪。   是舍不得,是不甘心,是无能为力,是不得不放手。   那是她献给他的最后一首歌。   他听了很多年。   终于,旋律奏尽,暖色的灯光被关掉。   谢潇言回到卧室,苏弥从楼上下来,比他还迟了一步。   谢潇言一身白衬黑裤、姿态很松散地坐在沙发上,有种繁华过后的寂寞,慵懒平静。   她看见他,微微一愣:“回来了呀。”   他掀着手里的报纸,漫不经心地应:“对呀。”   “……”   苏弥挺好奇,荒唐地问了句:“你、没有和你爸爸打起来吧?”   “打起来?”谢潇言失笑,挪眼看她,还是那副三好学生的口吻:“我从不打架。”   苏弥帮他回忆:“还好意思说,你以前真的有把丁楚楚的男朋友的胳膊卸下来过。我是亲眼看到的。”   他瞥她一眼,也不装了:“忘掉。”   “……”   苏弥:“好吧,不问了,给我递一下手机。”   眼看着她指了指他右手边的茶几,谢潇言说:“过来拿。”   苏弥白他一眼,自力更生凑过去取。他腿太长,交叠在身前,她懒得绕路过去,于是俯身、伸手去够另一侧的手机。   就这么偷懒的一个举动,坏事了。   苏弥脚下拖鞋一滑,往前跌去,见状,谢潇言下意识伸手要把她接住,她也下意识给身体找平衡点,于是腿曲起,往他腿上一跪。   要是真跪在腿上也就罢了。   苏弥隐隐感觉到,膝盖撞在了不合适的地方。隔着西裤,布料太轻薄。很明显,是撞上了……   她的力气……是不是有点大啊。   果不其然,谢潇言的脸色肉眼可见的一沉,眸底一片晦暗,唇线抿得很压抑。   “……”   “对、对不起。”   她扶住他的肩,赶忙起身,看向他低敛的眸,还有颈侧暴露的青筋。   “你没事吧?”   谢潇言声音很沉:“你看我像没事吗?”   她往下瞥一眼,非礼勿视,不能总盯着看,很快,又瞥一眼。   西裤是漆沉的黑色,短暂的一两眼,什么也看不出。   苏弥无比愧疚,别过脸去:“你快检查一下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   “我去旁边,你检查好了喊我出来。”   她背过身去,往房间外面走。   谢潇言看着她担惊受怕的沉重脚步,一身暖暖融融的奶白色毛衣裹在她的身上,一个背影也让人觉得轻盈柔软,一路看她出了门,苏弥又不放心地从缝里偷瞄他一眼,跟他对视上,她稍一顿,才讪讪地将门合上。   有点想笑,但是疼痛让他抑住了笑意,紧接着又蹙起眉。   两三分钟后。   门外传来闷闷一声:“好了没有啊?”   他淡淡的:“嗯。”   那一团柔软的奶白又轻飘飘地挪动进来。   到他跟前,苏弥愧疚地问:“怎么样?”   “有事。”   她面色一惊:“具体是什么呢?需要……就医吗?”   他说:“具体?我敢说你敢听吗?”   “……那,去、去医院?”   谢潇言笑了下:“为这事去医院?我还要不要名声了。”   苏弥抿着唇,真挺担心地凝神望着他:“谢潇言,你在想什么?”   半晌,他反问一句:“你想知道?”   “嗯,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和我说的。不管是你爸爸的事,还是你的——意思是,我对你的伤害,你不用表达得太具体,但可以简单说一说,好让我有个底。不然我今晚都睡不好了。”   谢潇言想了想,冲她勾手指:“你过来,我告诉你。”   苏弥跟他两三步之隔,闻言走到他的身前。谢潇言伸了下手臂,苏弥伏下身,被他自然而然地抱进怀里。   “我在想——”   轮廓清晰的柔软紧贴在他胸口,毛衣的线头无形地被缠在他西服的扣子上,苏弥一抬身子就被缠住似的,明明有着遮挡,又有种正在被宽衣解带的惶乱。   谢潇言用手指轻轻顶着苏弥的后腰,看着她期待又微微惊讶的鹿眼,不轻不重说了一句:“好想做啊。”   作者有话说:   明天想加更一下,中午写不完就下午。 第35章   ◎该回家了◎   苏弥的脸色从面颊红到脖子,一路蔓延到领口之中。她磕磕巴巴问:“我、你、你……做、做什么?”   “做什么?”   谢潇言扶着眉骨、淡淡笑了下,少顷,他若有所思说:“做游戏。”   “……”苏弥被噎了下,而后垂下眸,小声嘀咕,“今天不做游戏。”   他想了想:“不做游戏,那做点别的?”   她还没稳住的心脏又悬起来,谨慎地凝视着他。   谢潇言笑得有点坏,问她:“做个夜宵?”   ……可恶死了!!   苏弥咬着牙,被他搂住,她连发威都困难,羞耻和不忿堆在眼角,瞪他说:“你别耍人好不好?!”   他似笑非笑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轻轻拍一下苏弥的后背:“起来吧,再这么压着我真上火了。”   闻言,苏弥一秒从他身上弹开。   谢潇言也随即起身,一边漫步往浴室走、一边解开衬衣扣子。   苏弥在他身后上下打量一番,看着还挺健康正常的,怕有隐患,她问:“你真的没有事吗?我在网上看到有的人会骨折什么的,听起来还挺吓人的。我刚刚撞得还挺不轻的。”   谢潇言无奈地笑,回眸看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每天都在看些什么?”   “……”   她煞有其事地说:“我怕你不好意思跟我说,过后才偷偷摸摸找人治疗,这个要是不及时解决,留下病根就不好了呀。”   他不正经地应:“是,我骨折了。需要人接一下,要不你来?”   “……变态!”苏弥绞着手指背过身去。   谢潇言抱起手臂靠在墙角,装腔作势说:“变态骨折也疼啊,来不来?”   苏弥不想配合他,就不该关心一个大尾巴狼,她嘟哝说,“来你个头,我就当你没有事好了。该干嘛干嘛去。”   沉静片刻,她听见浅浅的一声笑,而后浴室的门被关上。   ……   夜深,躺在床上,谢潇言没睡,苏弥也睁着眼。   她问了句:“你跟你爸爸怎么还是关系那么差啊,我还以为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说也该缓和一点。”   “他就是控制欲太强,固执己见。我跟他作对他当然不爽。像我弟那种小绵羊,说几句恭顺的话,老谢听得舒坦,就顺着他去了。”   “那你也跟谢烺一样嘴甜一点吗?”   谢潇言说:“做不到,也犯不着。我从来不稀罕他什么。”   苏弥安静了会儿,又说:“我能问问吗?你当年出国到底是因为什么ʝƨɢℓℓ?”   “因为我不想在家里天天看他的臭脸。”   她略感惊喜地转身看他:“不是因为我对吧?”   谢潇言垂着眸,瞧她一眼:“因为你什么?”   想起什么,他笑了下:“因为你把我睡了?”   苏弥一窘,又翻过身去。   他吊儿郎当地说:“那我得赖着你让我对我负责啊,我怎么能撂下我的贞操跑路。吃亏大了。”   “……”   确实听起来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他这混不吝的态度诚然可憎,苏弥不再问东问西。   沉默的这一会儿,谢潇言想了想丁楚楚当时的男朋友。   这么一号人,如果不是苏弥几次三番提醒,他还真没什么印象了。   他叫蒋翀,是一个夜店老板。   那段时间,谢潇言和谢崇安的矛盾因为他外祖母的过世而变得不可调和。   谢潇言回过梵城几趟,都是悄不做声的,只不过高考前这一阵子被他爸盯得格外紧,证件都被藏起来。谢崇安希望他能专心学业,既然老人家已经走了,正好和母家的联系就可以就此断了。   有一些人天生冷血。   在这种关头,还被一再督促,谢潇言很烦,他不想再上学,从他爸安排的各种主任、老师的眼皮子底下逃掉。   他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朋友,过穷奢极欲的日夜。   蒋翀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他带着谢潇言玩车。   丁楚楚不必说,她从小就是不学好的典型案例。在十几岁的贫瘠见识里,她觉得混混身份的男友带出去是最拉风的。   车泊在夜店门口,谢潇言跟他们玩骰子。他坐在卡座中间,手里捏着一个骰盅,不紧不慢地晃着,盅口在桌面扣下,旁边的人挨个叫点数,然后凑过来看轮到谁喝。   苏弥站在包间门口看到是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谢潇言被身边一群陌生面孔的男男女女围在其中,散漫而慵懒,风流恣意。   他看着三枚骰子上的点数,勾着唇角啧了一声,“怎么又输了。”   但又表现得对输赢浑不在意,手往旁边潇洒一接,一杯威士忌递到他的掌心。   谢潇言灌了一口酒,眼皮轻抬,却在扫到门口来人的瞬间,神色滞住。   苏弥穿着校服,扎个马尾,想是下了晚自习就过来,格格不入地站在场子的边缘,有侍应生进来送酒,她就尴尬地往旁边躲一躲,局促地拉一下书包肩带。   “谢潇言,我来找你。”   “……”   “该回家了。”   她的声音温温淡淡的,那么轻,却有十足的穿透力,穿过所有灯红酒绿的噪,传到他的耳畔。   白月光的力量就在于,她会在那一刻让世间所有的烦乱喧嚣静止,她会让你透过她,看清最真挚最洁净的自我。   她不属于这个地方,却为了他出现。   谢潇言把酒杯搁下。   下一秒,蒋翀昂首看着苏弥,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哪来的小妹妹,长得还挺纯。怎么还穿着校服,谁叫的妞啊?性癖还挺特别。”   谢潇言剜过去一眼。   蒋翀没意识到危险降临,还在冲着苏弥做出一副调笑的姿态,吹着口哨叫她来玩。   谢潇言走到苏弥跟前,冷着声叫她先出去。   而后门被关上,里面一阵骚动异响,光源疾速闪动,拓在门板上。五颜六色,晃得没有节奏和规律,像是某种危险信号的传感器。   苏弥听得胆战心惊,蹙着眉,她害怕又忍不住,扒拉着门缝看去。   躺在地上的蒋翀,手臂脱了臼。被人搀着艰难地躬起身,他挤着眉眼骂脏话。   苏弥的视野不够宽阔,她看不清谢潇言是用什么揍的人,但他动作很利落,前前后后也就十几秒钟。   人就被撂倒了。   丁楚楚安抚着她男友,又给旁人使眼色,让那些试图还手的人都打消了念头。   没人敢动谢潇言。   因而他还能好整以暇地从这个包间走出,一扯门,看到神色慌乱的苏弥,问她:“看见了?”   苏弥点点头,又摇摇头。   谢潇言没再问,说:“走吧,书包给我。”   她把包拿下来,交给他。谢潇言给她提着,苏弥一边跟在他身边往外走,一边问:“我是不是影响到你和朋友的关系?”   “朋友?”他冷笑,“那算哪门子朋友?”   苏弥讷讷地看了他一会儿,她伸手要书包,拉开拉链,取出里面的一份笔记复印件。   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他不去上课,她一放学就去把自己的笔记复印一份交给他。   谢潇言没接,问她:“我不是叫你别来这些地方?为什么这么坚持。”   她想了一想,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因为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和爸爸闹别扭就走上歧途。就算跟大人生气也不能这样对自己啊。”   他看一眼笔记,没接,说:“别给我印了,我不看。”   “现在是最紧急的关头,你今天没有心情看的话,可以攒着明天一起看。”   “我不高考。”   他语调缓慢,平平静静的通知,让她诧异了一下,嘴巴张开,又缓缓合上。   苏弥没问他为什么不高考,也没问他打算去做什么。半晌,她只是说:“不高考就不高考吧,那就做你喜欢的事,我相信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走在热夏的晚风里,谢潇言看着她轻晃的马尾,问:“你就这么肯定?”   她说:“因为你就是我心目中很厉害的人啊。不管完成什么事情都不费吹灰之力,你用三分专注就能把一件事办好,如果拼尽全力的话岂不是无人能敌?——当然了,泡夜店除外,一点也不酷。像个小混混。”   谢潇言失笑。他说不上话。   苏弥不再指责他,她走在前面,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   他拎着她的书包跟在后面。   那一段时间,她跟到各种各样的场所给他送笔记的复印件,她有点想干涉他的生活,却又怕多管闲事,一再的欲言又止,只好有所保留地劝他迷途知返,给他最黑暗的那段歧途也点亮一盏温柔的灯。   于是在网咖、球场,在酒吧,在声色与风月中的一切时光,再去回忆,已经什么也不剩,他只听见她一遍又一遍说:   “谢潇言,该回家了。”   “谢潇言,该回家了。”   ……   那些温和却有力的声音,沉在他的梦境深处,变成故土的底色。   关于他的一切都有变成污浊、坠入深渊的可能,但对她的喜欢永远不能,永远干净,永远轻盈。   那是他最后的温柔乡。   听着听力,脚步就不自觉加快,等苏弥意识到他已经落下一段路程,怕他不见,于是急忙转过身找人:“谢潇言。”   只落了十米,他说:“我在。”   又走一段路。   她摘下耳机,听不见明显的脚步,再回过头。   他还在十米开外,说:“我一直在。”   苏弥点点头:“好。”   谢潇言从不觉得梵城是他的故乡,燕城也不过如此。   等到他蓦然回首,再看往日。他觉得有很多温情的词语不该被简单界定。   故乡可以是一片土地,也可以是一个人。   他在跋山涉水的漫长时光里慢慢确信一件事,有她在的地方,才是他心之所向的家。   ……   已经进入到浅眠的状态里,苏弥忽而感觉被人从后面轻轻抱住。   他的声音有点含糊:“苏弥,我好疼。”   苏弥立刻醒了,惊讶看他:“不是吧?这么严重啊?疼到现在。”   谢潇言不置可否,半敛着眼睛:“给我揉揉。”   “啊?”苏弥蹭一下转过去,离他好远,“那不好吧,你自己揉一揉,揉好了跟我说。”   谢潇言浅浅一笑,口中闲散地吐出两个字:“腰疼。”   “……”   “怎么不好?又想哪儿去了?”   苏弥咬牙:“你无不无聊啊,大晚上的。”   “无聊什么?我真腰疼。”   她躲得远,他就追过来。   苏弥没辙,伸出手象征性地帮他揉了揉腰。动作没有规律,有种泄愤的狂乱:“好了没?”   终于,谢潇言忍不住笑:“你自己看看好没好,你捏的是腰吗?”   苏弥低头一看,她的手正贴在他的腹部揉搓,她一瞬急了眼,把被子往旁边一裹:“好烦,我不伺候了。”   半晌,听见谢潇言压着声问了句:“是不是还不能接受?”   “……”   “嗯?”   苏弥耳朵变色,她闷在被窝里,动作幅度不大地摇了摇头。   他问:“摇头是能还是不能?”   她闷闷说:“你好吵啊,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一觉?”   他优哉游哉:“行,你睡,睡醒再议。”   ……吵死了。 第36章   ◎年少的欲念◎   谢潇言有时候睡不着会起来看看苏弥,虽然什么也不做。在这平淡长久的注视里,如果她会睁眼,看见他的一瞬一定吓个半死。   幸好她没中途醒来过。   他记得以前苏弥说过她睡觉不做梦这件事,谢潇言现在能够确认这是真的,她的睡眠质量好到让他羡慕。半夜从不会醒,翻身之类的小动作也很少,虽然嘴上说着耳朵受不了异响,但一睡熟压根不会被吵到ʝƨɢℓℓ。   甚至他偷亲她,她也不会知道。   谢潇言自认为还算正人君子,但也忍不住偷偷亲过她两次。   是吻在嘴角,心情还颇有些战战兢兢。   偷吻和正大光明的吻有何区别?在美梦之外,以一个清醒的觊觎者的身份,为满足自己年少时的欲念,亲吻他的生命.之光,眼底会更多一份虔诚。   她是一朵被人折断的栀子,他想小心翼翼把她重新扶上枝头,让雨露和阳光回归到她的生命——这是他对于爱意极为隐晦的表达。   可惜,她的理解总是错位。   在她面前,他不知道真正的生气是一种什么情绪,不许秀恩爱的时候,没有主动送水的时候,那些假模假样的怒意展现的不过是他微不足道的奢求。   而她的态度,同意也好,拒绝也罢,都是草率的应付。   对于苏弥,起初他还有失落、委屈,到后来就只剩下难过了。   谢潇言不会看她的手机。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表现在他的态度上,是她放在桌面的手机亮起来那一瞬,他会旋即挪开眼去,为自己争取来短暂的、掩耳盗铃的胜利。   只要他不去看,就不会看到那个刺眼的名字,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避之不及,想尽可能守好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壁垒。   为他本就不够坚强的一颗心。   她心里会住着谁?   可能是刻骨铭心的初恋,可能是还没有到来的、值得相守一生的“真爱”。   但不会是谢潇言。   苏弥一直在骗他。   那个十字架,根本就没有用。   他喊一千遍一万遍她的名字,她都不会出现。   也是真的到了一千次、一万次,他才试图接受,他只不过是存在于她记忆边缘的一个朋友。   他只有在夜深人静,看着她安稳入睡的这一刻,才能一片片拾起,再拼凑好他支离破碎的安全感。   ……   翌日醒来,苏弥起床后出门,看见谢潇言坐在餐厅喝燕麦粥,他穿那件雾霭蓝的衬衣,她很稀奇地去看他怎么别的衣扣,一排衬衣扣子看着凌乱,但整体又很好看得很别致,如果是随手一系,那这手法也太有水准。   苏弥也穿的是衬衫,淡青色,她低头看一眼,想试图摆弄,但研究得很失败。   谢潇言头没抬,臭屁的声音先传来,懒洋洋的:“睡一觉又变帅了?值得你这么盯。”   “……”   苏弥也试着拆他的招:“是感觉你变丑了。”   “不可能,”谢潇言乜她一眼,“你脸上明明写着,今天又是被老公帅死的一天。”   她翻白眼:“如果自恋是一种病,你现在已经绝症晚期了。”   他浅浅扬着唇,不再跟她争下去。   苏弥指着他的睡衣说:“能不能问问你衣服怎么扣的?”   “衣服?”谢潇言闻言,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衬衣,“想学?”   “对,还蛮有个性。”   他勾勾指,“过来我教你。”   谢潇言说着,往餐椅后面挪一点,岔开腿,腾出中间一块空座,“坐这。”   苏弥迟疑地看他一眼:“面对面不行吗?”   “换个方向我手法不熟练。”   她“唔”了声,顺从地过去,在他腿间腾出来那一片空地坐下,就这么小点的餐椅,两个人挤在一起坐。   苏弥的后背贴在他硬朗的胸口,明显感觉到男人的胸腔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带着清晨灌得满满的朝气。   谢潇言说:“先解开?”   他说着要抬手,从她睡衣的最上面一粒扣子开始启动。   “等等。”苏弥突然抓住他的手指,忽而忐忑了下,“我里面只穿了一件。”   ……内衣。   谢潇言一顿,而后遗憾地应了一声:“那没办法了。”他无奈地摊了下手,“吃早饭去吧。”   苏弥却坐着没动,犹豫片刻,小声说:“没事,你、你闭着眼就好。我看着。”   他轻笑,低垂视线看她侧脸:“你确定?”   “嗯,不要紧的。又不是没穿。”   谢潇言淡定地说:“行。”   说完,他抬起手,手指继续在她的纽扣上旋。   苏弥:“你闭眼!”   “闭着呢。”他幽幽的声线浮在她的耳廓。   第一粒、第二粒、慢吞吞往下,一共七颗扣子,随着他指尖往下挪动,一粒一粒被他轻飘飘地松绑。   风掀起衣摆,些微凉意涌过来。苏弥屏着呼吸,注视他手指的轨迹。   谢潇言突然说:“你抖什么?”   苏弥一愣:“我没有抖,是你的手抖。”   他笑着背下这口锅,语气很宠溺地说:“行,是我在抖。”   ……   不足半分钟,他将她的衣扣用另一种方式重新系好,看一眼苏弥,“学会了吗?”   “什么?这么快?”苏弥皱眉,“我都没看清。”   ……光顾着监视他的手了。   再看衣裳,衬衣最上面两颗扣子系得工整,下面几粒依次错开,像是三四朵花堆在她的身前。苏弥眉头渐渐展开,笑着说:“好好玩,谢谢。”   她从座椅上起来,坐到另一边,用勺子舀粥。她笑意很纯真,时不时看一眼自己的扣子,不为别的,只为高兴,头顶着一只顺手扎的丸子,冷白的一张鹅蛋脸堆满笑意,倒像个孩子。   谢潇言看着她,笑得温暾。   过了会儿,看着她喝了几口粥,他悠悠开口:“昨晚——”   “睡得挺好的。”苏弥紧急地收敛了笑意,堵住他的问题。   谢潇言哑然失笑:“这还没说呢,就猜到我要说什么?”   苏弥咬着勺子,低着头,眼皮却撩起来,紧张地看他一眼。   谢潇言一脸戏弄人的笑,纨绔得很。   她把头埋得更低,拖鞋里的脚丫不自觉地蜷起来。苏弥叼着勺子,很小声地问:“那你要,说什么啊?”   他说:“考虑得怎么样?”   苏弥闷闷不乐指责他:“好奇怪,你这样好像我们在做生意一样的,还问考虑得怎么样。哪有这样的。”   谢潇言挑眉:“不然我应该怎么问?”   “……”   “还是说,直接霸王硬上弓比较好?”   苏弥脖子一梗:“你敢。”   “怎么不敢,”他用指撑着下颌,饶有兴致看着她笑,“我怎么记得,你还挺喜欢我演土匪的?”   “……”   苏弥灌了一口酸奶,舔舔白花花的唇周,过了会儿才正色说:“说真的,谢潇言。”   谢潇言颔首:“嗯,说真的。”   “你不觉得太早了吗?”   他阑珊的笑意被收起,抬了抬下巴,问她:“是打算留给真爱?”   “也不一定是,但我觉得我们之间好像,我想象了一下……”苏弥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我可能还不太适应那一步,对不起。”   他淡淡问:“对不起什么?”   她说:“怕你不开心。”   谢潇言默了默,而后微微一笑,善解人意地说:“确实,跟不喜欢的人上床,听起来还挺受罪的。”   意思差不多,但并没有到这个地步,谈不上不喜欢,也更不至于是受罪。但苏弥不知道怎么再注解她的想法,她又闷头舀了两口粥,说多误会多,算了。   他抱着后脑勺,潇洒姿态,“我没有不开心,尊重你的意思。”   他一退让,苏弥就觉得自己该死。   应该不会再有比他们更矫情扭捏的夫妻关系了。   -   过完年,家里又空空荡荡只剩两个人,叶欣蓝离开了,苏弥有理由回到次卧睡,她没选择这么做,谢潇言自然也不会赶她走人。   就这么生硬地盖着一张被子睡下去。   因为他那个捅破窗户纸的问题,苏弥对他总有种不上不下的别扭感觉。   想找人开导几句,畅聊婚姻话题,于是抽了个空,她去简笙家里。   简笙住在律所附近的公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比起娇滴滴的苏弥,简笙就显得能吃苦许多。   苏弥去时,简笙在炒虾。晶莹的活物被倒进油锅,滋啦一声,在铲子的辅助翻弄之下,几秒变红。   苏弥很敬佩简笙的动手能力,她从小属于手脚迟钝那种人,做这类实践工作总少些天赋,惊羡地看了半天,以至于简笙的问题问了两遍,她才反应过来:“啊?”   “我说,你到底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苏弥说:“好感是有一点的,我是怎么判断的呢?当初说要跟他结婚的时候,其实我蛮不乐意的,我承认我是对他有一点偏见,加上我们那么久不见,我一直觉得感情破裂了就很难复原。但是好在谢潇言没跟我计较那件事,而且这段时间我发现,我还蛮离不开他的。”   “比如说起床的时候如果他不在,我就会很着急,怕他不跟我说一声就走了。平时他会让他的助理去乐团接我,但有几次他太忙不会亲自到场,我也会觉得蛮失落的。”   简笙把虾起了锅,一边听一边点头,在苏弥的声音弱下来时追问一句:“还有吗?”   她说:“还有就是,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脸红。我跟韩舟就不会这样。不知道为什么?你觉得这算是喜欢吗?”   “可能是他比较会撩。ʝƨɢℓℓ”   苏弥抿了抿唇:“是有一点。”   她想了想,又说:“我只是想啊,如果我喜欢谢潇言,早就喜欢了,为什么会等到今天呢,这说不通吧?是不是被他撩拨的假象迷惑了?通俗来说就是对我下蛊了?”   简笙哂笑了一下:“你以前眼里只有你的韩舟,哪里看得到别人。”   苏弥闻言,惭愧地垂首,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又为自己找补:“也是因为他是谢潇言啊,太熟悉的朋友怎么好下手。”   话没聊完,有人在外面揿门铃。   来的人是简潮。   他常年在大湾区工作,有时间飞回燕城就会回来看一看简笙,简单吃一顿饭聚一聚。   简潮从外面回来,收起手中的折叠伞,在门口抖落身上的雨水。   苏弥够着脑袋往外看一看:“下雨了吗?”   简潮说:“对,春天的第一场雨。”说着,他又闻一闻厨房里香喷喷的大虾,他笑问:“在聊什么?”   简笙说:“在聊她的老公。”   “谢潇言啊,”简潮笑着,看向苏弥,轻飘飘地评价,“绝世好男人。”   他将门关上,外面刷刷的雨水被隔绝在另一个空间,简潮带着风雨里的潮气进门,习惯性地抬手碰了碰苏弥的脑袋,意味深长说:“你们两个,可别再错过了。” 第37章   ◎蜜月◎   吃饭的时候,简笙问简潮:“你所说的绝世好男人的标准是什么?”   简潮说:“从各方面来说都是。”   简笙觉得他的说法很夸大,反驳道:“你绝对对你的好兄弟带有滤镜。”   简潮笑得拧巴,半天憋出来一句人神共愤的:“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简笙牙痒痒,正在想怎么报复他。   苏弥抢先一步开了口:“你前几年去找过他,对吧?”   简潮毕业之前在北美学飞,有那么两三年,他跟谢潇言的在校时间是重叠的。他有时候会带回来一点跟谢潇言有关的消息,苏弥是从他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他们某一年冬天经常待在一起。   “对,他没有交过女友。”   简潮的这句话来得很突然,苏弥措手不及被呛得咳嗽两声,狼狈地辩解:“我又没有要问你这个。”   简潮看着她被呛红的脖子,“说都说了,没有影响。干嘛这么激动?”   苏弥说:“不是,我没激动。是这个菜。”   他看破不说破地笑了下:“那你要问我什么?”   想问什么呢?苏弥一时也想不到。   “跟你有关的?”   苏弥微愣,尴尬地笑了笑:“能有什么跟我有关的啊。”   简潮幽幽地嗯了一声:“是没有。”   苏弥咀嚼着一小块米饭,又道:“他说他还蛮快活的。”   他答应得从容,滴水不漏:“是快活。”   苏弥点点头。   简笙是个藏不住话的:“为什么没有找对象,难不成他有个爱而不得的多年白月光?”   苏弥埋着头吃饭,耳朵竖得挺高,如果不是突然提起,她差点都要忘了谢潇言给人写过情书这事。   半天,简潮模棱两可地答:“不谈恋爱需要什么理由?没找就是没找,不合适,没看对眼。都有可能。”   他说这话时看着苏弥。   苏弥一抬眸就对上他略带深意的眼。   画外音,是简笙在说:“是哈,打光棍总比滥交要好。”   因为简潮的到来,苏弥跟简笙两个女孩子之间的话题戛然中断了。她也就没再提关于床上那些更为隐私的事。   一无所获地从简笙家里出来,谢潇言的车按时按点泊在楼下,开车的还是陈柏丛。   谢潇言坐在后座,他一身深色正装,苏弥坐上去时,他没有丝毫反应和动作,只是合着眼,一定是睡着了。   于是,苏弥关门的动作都变很轻。   直到车子开出去一阵,拐弯路口,有人在后面按喇叭,将谢潇言吵醒。他徐徐睁开眼,松开紧拧的眉,这才注意到身边人,稍稍一愣:“怎么不叫醒我?”   苏弥说:“你不用每天风雨无阻地来见我。”   谢潇言揉了揉眉心,双目还很惺忪,语气含糊,但也不难听出那点吊儿郎当的气性:“有人乐意陪着你,你就享受着。被大帅哥伺候是你的特权,别跟我说不用。”   “……”还怪霸道的。   苏弥都不知道怎么回。   每一天在等候他时,从忐忑、期待,到心安,慢慢地,最初那种因为被护送而产生的亏欠感也消失了,就像自然而然在经历着爱情。   半晌,他才对她温和地笑一笑,说心里话:“下雨了,就想见见你。”   又过半晌,她给予一点回应,点了点头。苏弥的回答很小声,与其说给他听,不如说给自己——“我也挺想见你的。”   一个季节的结束,换来许多的新生。   没有哪一个春天是特别的,会令她记忆犹新。除了这一年,她和谢潇言结婚的第一个春天,他有了家,她有了第二个家。   总是别扭,总还有些未消解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之间,总是不能够快速地看清自己的感情变化。   但是苏弥仍然发现,她好像没有那么抵触新一段爱情的发生了。   在普普的陪伴之下,冬眠多时的卡卡终于探出了它的脑袋。   守护星找回了与它锁定的天体,冥王星和卡戎拥抱在宇宙的边缘,他们再一次拥有了一生一世的可能。   “古希腊神话里的四季由来,有一个典故。”   在回去的路上,谢潇言看着窗外雨水,忽然和她讲起冥后。   作为农业女神的女儿,她被冥王掳走到冥界,因为父母过于思念,冥后会在每一年的春天回来探望,她的到来预示着万物生长。而每一年秋天,她又回到冥界,她的离开预示着草木枯竭。   “春天,就是冥后回到了人间。”   而你回到了我的身边。   -   这一阵子,苏弥跟谢潇言各自忙碌,她的巡演计划已经开始启动,忙到差点把一件事给忘了,之前说好要去青田滑雪。   约定好的蜜月一拖再拖,等到两人动身去青田已经快三月下旬了。   这蜜月过得有些草率,没挑太远的地方,到京郊,开车不过两三个钟。只相当于是个周末游。   雪场是人造的,赶早春来,游客寥寥。   这么多年过去,各大新建的雪场竞争激烈,青田已经不是很多人的首选。这儿比苏弥第一次来时冷清许多。   上一回是高中某一年冬令营,校里组织,她借那次机会学会了滑雪。   苏弥会想到这个地方,是因为她有东西留在这里。   雪服是谢潇言准备的,情侣款,之前岭文合作的一个品牌方送的。   vip的休息室,苏弥换好衣服出来。某人像个大爷似的慵懒,靠在一个老旧的八仙椅上,手里握着一瓶矿泉水,戴着耳机听音乐。   他一身大红色,夺目而张扬。加上落地窗外面的猎猎雪光,两种颜色里外交叠,衬得他这张白皙的脸格外干净,轻垂的眼皮带点懒倦的姿态,环着胸,手指在手臂上随着音乐节奏轻轻点着,有种悠闲的畅快。   苏弥一直觉得他很适合穿一些颜色艳丽的衣服,衬他外放的个性,也不浪费他姣好的皮囊。   谢潇言就该是张扬的,像是火焰一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这么想着,她还是颇为好奇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挑件黑色的,这个红的也太招摇了。”   听见她迫近的声音,他才抬起眸,起身说:“红的好。”   他用手遮在额前,眺了一下外面茫茫的雪场:“这儿这么大,万一走散了,怕你找不到我。”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角度真是刁钻。苏弥更纳闷了:“怎么会走散啊。”   谢潇言的语气有几分拽:“你要是能跟上我的速度,那当然好。”   她愣了下,气呼呼的:“你在瞧不起谁呢。”   他勾唇浅笑,不置可否,掂着瓶子往外面走。   “你这么说,那我穿一身白,这样,”说着,苏弥把顶在头上的雪镜往下拉,指一指雪地,“雪也是白的,我也是白的,我滑走了,是不是就消失了?”   谢潇言看一眼苏弥,说:“我视力好,不会找不到你。”   苏弥望着他往前走的后脑勺,呆呆地滞留了几秒,挪步跟上。   “我高中寒假来过这里,我本来感觉你也跟我一起来的,但是想了半天,好像又没有,所以当时到底有没有你在啊?”   谢潇言闻言,脚步一滞,低头看她。   苏弥喃喃,也抬首跟他对视:“应该有的吧?”   他轻嗤了一声,微不可闻。而后沉着嗓音,气势汹汹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问问也不行?怎么还急眼了?   苏弥小跑着跟过去。   谢潇言手抄在裤兜里,滑雪板被他松松地架在手腕跟胯骨之间,前后晃荡,他若有所思啧了声:“这蜜月也不太蜜啊,我跟陈柏丛还玩儿过两次,哪有带媳妇儿来搞运动的?”   他自说自话似的感叹,说完才瞧她一眼。   苏弥挠挠脸颊:“ʝƨɢℓℓ那一般蜜月都怎么蜜呀?”   他又散漫说:“不知道,没经验。”   苏弥沉吟,过后难为情地开口说:“好啦,你别这么挑剔,白天就随便玩一玩吧,我订的酒店有私汤,那个山庄有花园,应该还挺浪漫的。”   谢潇言很惊讶地笑了下:“真的?”   “……嗯。”她想了一想,又说,“其实不管玩什么,去哪里,最重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嘛,蜜月的意义还是快乐为主,对不对?”   说完,苏弥捏着他的手腕,“走吧走吧。”   谢潇言被哄得心情舒畅,牵着她大步流星往山顶走。   这日晴朗,两个人在雪场耗了一下午,临近傍晚才结束。   在一间餐厅吃饭,很好的天气,外边夕阳烂漫。   饭倒是没吃得太精致,谢潇言点了份咖喱饭,吃完就坐着等对面还在细嚼慢咽的小公主。   苏弥绑了个马尾,半边身子浸润在窗外红霞之中。她吃相很优雅,没性子的人估计看着会不耐。尽管不玩手机也不说话,但就是吃得慢。   好在谢潇言耐心充沛,等了她一刻钟,他看一眼,盘里的餐还有大半。   胡思乱想到什么,苏弥问:“梵城是不是有雪山?那边滑雪场好不好玩?”   谢潇言略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有雪山?了解过?”   “对啊,我都摸清了,”她说着,掰一掰手指,像在背诵要点,“面朝大海,背靠雪山。港口城市,飞机制造。对不对?”   他笑起来,颔首说:“了如指掌。”   “那我们以后一起去玩一玩,可以切磋一下。”   谢潇言敏锐地抓住她的字眼:“以后是什么时候?”   “就冬天呗。明年或者后年,都可以。不过今年可能不行,我有巡演。”   明年或者后年?   他微微顿了顿,想再问下去,但又怕那如幻的泡影转瞬即逝,扬唇浅笑,就答应下了:“好啊。”   说完,她抬起的勺子落下去,继续舀饭吃,过了会儿,又找到话题:“你之前没有交过女朋友啊?”   谢潇言喝水的手顿了顿,警惕地问:“有何高见?”   苏弥摇头:“没有高见。就是感觉……不太符合你的人设吧。”   “人设?”   “没什么,我随便说一说。”   他冷笑:“这只能说明我是一个自爱的男人。”   “是,我也这么想,男人不自爱,就像烂白菜。你不是,你是好白菜。”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谢潇言不经夸,瞬间恢复那副高傲恣意的样子,然而自恋没一会儿,想到什么,忽又长吁短叹:“一颗老婆也舍不得拱的好白菜。”   “……”   有个女孩子恰好路过,听着他们似是而非的对话,回眸看一眼两个人。   苏弥羞赧地踩他一脚。   “别说这个。”   谢潇言不以为意,冲她的碗抬一抬下巴:“吃完了?”   “嗯嗯。”   “走吧,看看私汤和花园。”   他狡黠地笑了笑,说着便起身,一秒也不多逗留。   “……”   苏弥挪步跟过去。   他闲散地迈着步,往餐厅外面走。对过路人所有直接而漫长的注视视而不见,他有他的悠闲和泰然。   对他低级的把戏,意有所指的暗示,她总是半推半就。没好意思告诉别人,也不太敢对自己承认,她某些时刻确实被他勾引得死去活来。   简笙说得挺对,在心无旁骛地喜欢着韩舟的那些日子,她一再地忽略掉谢潇言作为男人、而非朋友的魅力。   三中贴吧,一骑绝尘的投票,自然有他获胜的道理。   只不过她理解得晚了一些。   回程的路上,他在开车,苏弥忽然神色郑重地开口说:“谢潇言。”   “嗯?”   “你那天说,和不喜欢的人……其实也不是,我没有不喜欢你。想来想去,我还是想跟你纠正一下。”   谢潇言思忖片刻,用澄澈的眼神望着她:“你是想说,你喜欢我?”   “……”   “苏弥,”他喊着她的名字,淡淡地一笑,又问一遍:“你喜欢我啊。”   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注视,她偏过头去看外面夜色,嘟哝说:“也没有很,一点点吧。” 第38章   ◎越轨◎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弥讲完就觉得这份心意表达得难免草率,先认栽的人容易输,她后悔不迭,尤其是在这接下来半晌的沉默里,逐渐慌乱,反思着怎么就轻易上了他的当,跌进了一个爬不出的坑。   她别扭地偏开头去看窗外,感受到车子的刹车无声之间的一松一放,他明明还有条不紊地拿捏着车速,却腾不出嘴来回应一下她。   终于,苏弥忍不住开口,又没敢看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过了会儿,谢潇言才慢慢悠悠开口,手指在窗框上轻轻点着,“是不是被你骗了?”   他慢条斯理的讲话声音听不出起伏。没有特别高兴,但难得,也没有那么欠扁。   苏弥力图为自己的话找回情感天秤上的损失:“骗你倒是没有,不过我所说的一点点,顶多就是有点好感,你不要太得意忘形。你那一些雕虫小技还不至于让我爱得天昏地暗,好感这种东西是很虚的,说不定哪天你做了什么讨嫌的事,可能它说没就没了。你懂不懂?”   比起喜欢,好感这个词确实更贴合她的表达。   谢潇言淡淡地笑,“雕虫小技是指?”   “就是你那些勾引人的招数啊。”   “懂了,”想了想,他从善如流说:“有的放矢,看来我得多勾引勾引,巩固一下我们的夫妻感情。”   苏弥急了:“什么呀,我分明没有这个意思,谢潇言你做个人行吗。”   他不反驳,但笑不语。   “你呢?”见他不吭声,苏弥着急追问,“你也喜欢我吧?”   “……”   没料到她的问题来得这么直接,谢潇言噎了下,手里方向盘都差点打滑。他看她一眼,苏弥憋不住的话已经源源不断从心底涌出——   “不然你怎么会跟我结婚。”   “不然你送我花,亲我,还想跟我……”   “谢潇言,快说。”   苏弥显得很紧张,看着他,攥住他的手腕,用“拜托你公平一点,别让我下不来台”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他给面子地“嗯”了一声,轻飘飘地说:“我当然喜欢你。”   苏弥嘴角绽开一个笑,心理平衡了,她得寸进尺掏出手机对准他:“来,你再说一遍。”   谢潇言:?   “怕你改口,我得录一下。让我也得意得意。”   “……”   “快说呀。”   谢潇言清声,问她:“开好了吗?相机。”   “开好了。”   镜头对准他,在阒寂下来的夜色里,他的侧脸轮廓都浑浊不清,在郊外破败的路灯影子之下忽明忽灭,但他说话的声音很沉着,又不失少年澄澈,在玩笑的言辞里,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坦荡,他脱口只说了三个字,是冷不丁的一句:“我爱你。”【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苏弥对他大胆的表达表现得很吃惊,她微微一愕,“你说什么?”   谢潇言重复:“我说——我爱你,我永远爱你。坚定、唯一,至死不渝。   “你就是我的信仰,是我的港湾,是我的冥王星,我的一生一世。my secret love、first love、and……eternal love.”   过于震惊,以至于她忘了叫停。   直到谢潇言说不下去,偏过头看一眼镜头,提醒她:“够不够?”   “够了够了!”   苏弥连忙停止录制,暗暗消化。   就听见旁人的语调又变戏谑,傲慢地说:“爷第一次跟人表白,让你占个便宜,拿去炫耀。”   苏弥:“……肉麻的要命,我都不好意思发给别人看。”   谢潇言说:“那你就自己看,多看几遍,争取也早点爱上我,不要好感,要天昏地暗的那种。”   她翻白眼:“你还是做梦去吧,做梦比较快。”   “可是梦里不能做……”顿一顿,他语气玩味地说:“夜宵啊,我吃不吃亏?”   苏弥默了默,没有破他的招,她认真地问道:“你很想,做那个、夜宵吗。”   谢潇言挑掉两人之间紧绷的战线,笑起来说:“没有,逗逗你。”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若有所思又问:“我在网上看到有男生说,每次接吻的时候都会——你会吗?”   他坦然道:“会。”   “……频率高吗?”   “每天。”   “天哪,会憋出毛病吗?”   “又担心我有毛病,又不给喂夜宵。”谢潇言轻笑一声,“你还挺会钓。”   苏弥细想:“好吧,听起来是蛮不厚道的。那我不管你死活了。”   “……”   不知道说什么,他撑着眉骨看前面,眼中有种感叹世道炎凉的沧桑。   苏弥点开刚才那个视频,又怕他肉麻兮兮的声音猝不及防流出来,她不好意思再听一遍,于是只呆呆地看着视频的图片,说:“这是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我爱你。”   他略显诧异问:“第一次?”   “对,爸爸妈妈除外。”   氛围到这里,因为她这话ʝƨɢℓℓ又生出了一种吊诡的温情。脉脉不语片刻,苏弥抬头看了下前面道路:“哎你开过头了,去哪儿呀!”   “……”   -   终点的度假山庄前身是一间小旅店,谢潇言到了门口才发现这就是当年冬令营、他们下榻的客栈。不过有人也不记得他来过,这熟悉感就憋在心底,没提没问。无所谓,谁在意他?一股空气。   转念,谢潇言知道了苏弥抢着订酒店,最终来到这儿的目的。   客栈老板没换人,只不过经营模式变了,改成了雪落山庄,气派得很。酒店档次与格局都随这名字提升很多。   “你好,请问王经理在不在?”苏弥率先一步走到前台,迫不及待就问前面的小姑娘。   经理可能已经和女孩子事先通过气,女生问道:“你是三中的学生吧?”   “嗯,对的。”   “王经理今天有事外出,抱歉,要不明天给你吧。”   苏弥遗憾地“啊”了一声,“好吧,那我明天来取。谢谢。”   说完,她回头看一眼坐在大厅等候的谢潇言,他等得百无聊赖在那儿听起歌来,见苏弥看过来,撩起眼皮,摘下一边耳机,问句:“好了?”   苏弥点头,又摇头:“经理不在,我们可能又要多逗留一天了。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谢潇言把另一只耳机也摘下来,揣裤兜里,走过来轻笑了下:“不用替我愁工作,你的事要紧。”   他说完,一个服务员过来领路,带两人去房间。   苏弥跟上去,说:“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是当年我们在这里留了一个时光胶囊,录制的一段视频,视频在经理那里,除了本人谁都不能拆封,所以只能由她亲手交给我。”   两人跟着服务员走在狭长甬道,他躬下身子细心地听她说话。   苏弥问:“你知道吗?”   谢潇言声音稍冷:“我不知道。”   “也对,你怎么会知道。”   觑她一眼,他说:“不是说保存十年?现在就急着要了?”   苏弥说:“我现在看一下,十年后再看也不影响啊——不对啊,你怎么知道十年?”   她话音未落,几个人走到房间。   谢潇言没应付她,迈步往里面走。   是和风套间,床是榻榻米,西北角有下沉式沙发,长桌上水果鲜花一应俱全,扑面而来檀香之气很是典雅。木质的推拉门被白帘遮着,帘子一掀开,能看到外边小小的方形温泉。花园果真也有,日式风格,说得好听是雅致,说得不好听小家子气,院里就吝啬地种了几颗月季,陷在圆坛中,颜色很淡,有气无力几朵娇花。   “怎么样,谢老板还满意吗?”跟服务员道谢完,将人送走,苏弥跟到谢潇言的身后。   看着他环顾的眼神,苏弥莫名有种他好像在耍什么狐媚子心眼的感觉,颇有几分紧张。   谢潇言最终将视线收拢在后院的温泉池,抬一抬下巴:“就这点大?”   苏弥惭愧地挠挠下巴:“买家秀看起来要大一点。”   他哼笑了一声,轻嘲说:“你是真不怕出事。”   苏弥一时半会儿没理解他的意思,等到片刻后会意,登时红了脸,她想了个没办法的办法:“要不我们可以分开泡?你觉得呢?”   “你怎么不说分开度蜜月?”谢潇言说着往里面走,一边把外套脱下一边奚落道,“异想天开。”   “……”   没过多久,谢潇言还是通情达理地丢下一句:“你去吧,我看着你泡。”   “啊?为什么呀?”   “容易头晕。”   苏弥一边腹诽他真是个病秧子,一边又在心里乐开花,没人跟她抢占地盘。   半小时后,两人一前一后洗完澡,她换上一套杏色抹胸泳衣,后背是交叉的绑带,裙子有蕾丝边,堪堪遮住腿根。   苏弥出来时,谢潇言正裹着浴袍,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吃草莓,他瞥一眼旁边,她正抬手绑头发,后背的布料仅仅挡住半片腰身,脆弱白皙的骨骼随着她抬起手臂的动作而鲜明突出,像蝴蝶翅膀,灵巧而剔透。   半天才扎好一个满意的丸子头。   苏弥哼着歌,心情舒畅要推门出去。   谢潇言突然起了个念头,叫住她,声调懒散:“先别急着去,来开个小会。”   喉咙里的歌声戛然而止,苏弥闻言走过去,在沙发坐下。抢了一颗他的草莓吃:“你要说什么?”   “蒙眼抓人,玩过吗?”   情趣游戏是时候开启新篇章。   苏弥顿了下:“哎,我怎么感觉每次你出招都是你赢,好坏啊。这对我不公平吧?”   谢潇言侧过脸,看着她饱满得近在咫尺的额头,洗过的杏眼清澈诱人,正用一种求放过的可怜眼神直视着他。她腮帮子里鼓着一颗草莓。   他无视了她的认怂,“玩不玩?”   苏弥表现得不乐意,其实还是有点心痒痒,于是扭捏了一番,还是答应下来:“好吧,你来抓我?”   “可以。”   “如果你没抓到我怎么办?”   他不假思索:“我任你处置。”   听起来还不错的规则,但苏弥想到总做败将就不爽,笑意很快压下去,看着他运筹帷幄的眼,又忐忑地问:“抓到的话呢?”   他想了想,说:“你给我亲一口吧。”   苏弥怀疑有诈:“啊?就这么简单吗?”   “当然不是。”谢潇言笑了下,诚然道,“我打算、开发开发别的地方。”   听见开发这个词,她警觉起来:“哪里?”   谢潇言伸手搂了她一下,扶住她腰窝的中指稍稍一用力,点在她后腰的腰眼处。   “这儿吧。”他征询她的意见,“怎么样?”   苏弥被他按得打颤,下意识躲开,于是身子往前一缩,又狼狈得撞上他的胸口。   谢潇言收回手,他取来一颗草莓,正要放到口中,又停下动作,“或者——”   他说着,手中的草莓滑落,被他的腕力带出一道小小抛物线。   是扔向她的。   苏弥的思绪还没从他狡猾的视线里脱离,就觉得腿根一沉,有东西砸下来。她稍稍皱眉,低头看一眼最终滚落在她身侧的流氓草莓。   他面不改色看着她,没有任何逾矩的窥探。   而那颗草莓代替他完成越轨的挑逗。说不出的微妙,难以言喻的嚣张。   “这儿也行。”   谢潇言说完,嘴角笑出两道勾人的小括弧。   他说:“你选一个?”   “……”苏弥慌张地握住那颗沾了她的体温的草莓,藏到身后,她本可以落荒而逃,但娇艳欲滴的脸低垂半晌,只问他一句:“那要取决于你,具体是想怎么开发?”   他看着她,只淡定地说两个字:“亲肿。”   苏弥一愣:“什么,好夸张啊你。”   谢潇言别无二话:“选。”   苏弥不知不觉贴他很近,垂眸看着谢潇言下颌的青气,近到快亲上去,她明明想的是更为安全的腰,然而话到嘴边,鬼使神差变成了:“选,选……草莓吧。”   他笑意渐深:“可以,别反悔。”   苏弥红着脸应:“不会的。”   谢潇言身侧是为她准备的,没用的上的浴袍。   他从衣服底下抽出那根腰带,交给苏弥:“你来绑,严实些。”   “好。”   苏弥说着,接过腰带蒙住了谢潇言的眼睛,而后缠到他的脑后,打了个不轻不重的结。   “好了,”她拉着他的手,走到房间中间位置,“这里开始吧。”   “嗯。”   “你不要偷看。”   “当然不会。”   “那我开始藏了。”   “OK."   苏弥环顾一圈,想到藏身的好去处。于是光着脚丫,蹑手蹑脚走到墙角,距他不远,三四米之隔,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很快,她在墙角站定。   谢潇言问:“藏好了吗?”   苏弥乖乖地嗯了一声:“藏好了。”   说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被炸了。   某人压根不用找,几步迈过来,精准定位,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被捞进他的怀里,苏弥惊呼着挣扎:“你犯规!”   谢潇言把蒙眼的腰带摘下,看着她笑说:“谁犯规?我逼你出声了?”   苏弥摇着头:“不算不算,再来一次!”   她蛮横地将他眼睛蒙回去。谢潇言抱着手臂,懒散地倚在墙壁处,纵容道:“饶你一回,快去藏。”   苏弥:“你不要偷看!”   “不可能。”   ……   半分钟后,苏弥蹲在四四方方的温泉池里,只露出一颗脑袋观察,准备等他找过来就随时埋进水中。夜风凉凉,水底下暖烘烘的。   谢潇言在里面问:“藏好了吗?”   还来这招!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   她捏住鼻子,戒备心十足地看着他从房屋里挪步往外走。   可恶的是,那腰带的布料明明严实得很,但蒙在他眼睛上,好像一点用也没有。   谢潇言走出房门,站在廊下,竖起耳朵浅浅地判断了一下。   苏弥见状,紧急地躲进水里。   又过半分钟,她从水下听见岸边一声闷闷沉沉,又温和含笑的呼唤:“乖宝,又输了啊。”   “……”   她诧异地ʝƨɢℓℓ探出脑袋,看着谢潇言站在池边,俯首冲着她,但他并没有摘下眼罩,嘴角噙着胸有成竹的笑。   苏弥气急,一下从水里钻出来,她噔噔两步迈到岸上,想越过他往外走,口中愤愤不平地说:“喊外号,没礼貌。”   “就要喊。”   谢潇言伸手截住她,腰带恰到好处地在此刻滑下,他睁开眼,凝视着她湿漉漉的眸。   苏弥湿透了,从头发到脚趾,很快就一滩水浸在地上,还掺杂着丝丝热气,好像是她的玉骨冰肌在缓缓融化。粘连的发丝在颈间弯成S线条,被他用手指勾开。   触碰到细柔而泥泞的衣衫一角,是他的手。   代替草莓再度划过那幽深的轨迹,是他的手。   他哑着声音,那双琥珀色的眼因她而漾着潋滟,问:“可以吗?”   苏弥的睫毛在淌水,纤细而轻软的睫被压得太重,重到她抬不起眼皮,只忐忑地看着地面那氤氲的热浪。视线因热气而模糊失焦。   她呼吸起伏,左脚的脚尖被动踮起,快要脱离地面,摇摇晃晃。   身体的重心被掌控,转移到他的掌心。   她说:“愿赌服输。”   谢潇言浅浅笑了下,吻她的耳垂:“乖宝,今天好漂亮。”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这俩开车可以详细一点(?我瞎说的哈哈哈开个不识好歹的玩笑^_^晋江爸爸放过我) 第39章   ◎失控◎   苏弥会选这个地方是因为她觉得,谢潇言有恰到好处的分寸,会让对身体的试探变得有趣而刺激。是所谓越危险的越迷人。   人都有不乖的一面。只取决在何时、在何人跟前被激发出来罢了。   她擦干了身子,因为有人心急地在等,于是后面擦拭的动作十分浮皮潦草,发尾还在滴水,毛巾就很快被扯到旁边,苏弥尖叫一声,被扛到卧榻。   她躺下去一瞬又迅速坐起来,昂着脑袋提醒他:“只可以是腿。”   谢潇言:“我知道。”   蕾丝裙边里面是纤薄的裤,中规中矩款,没有利诱性的设计。但那浮白浅粉的肌理就是诱饵本身。   苏弥眼见他要倾身过来,按住他的胸口,又往下抚平裤腿的边角,说:“把灯关了。”   “……”他顿了下:“你确定?”   “怎么了吗?”   谢潇言不怀好意地一笑,声音轻佻:“开着灯我能看到腿,关了灯我可不知道哪儿是哪儿了。”   苏弥很坚持:“……我会知道,去关了。”   他嗯了声,去找开关。   随着一声拉闸的重音,头顶那盏别致的吊灯猝然熄灭,只剩下钨丝的细弱光晕,也在几秒之内很快消失殆尽。她的瞳仁彻底暗下。推门留了一道缝隙,浅浅的风把门帘往里推,一时鼓胀,一时又收缩。月光落在木质地板,呈现一种暗暗的厚重的蓝。   膝骨松弛地曲起。   皑皑的雪地,铺上一层粉霜。他用手慢慢丈量,一寸一寸往雪中迈步。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坐标。深一步前一步踏在轻软的薄地上,落下深粉色的足迹印痕。   茫茫大地落了一场艳艳的花雨。   “我们好像在拍,那种电影。”苏弥看他一眼,不由感叹。   谢潇言扣住她的手指,摸到她掌心的滚烫:“没有人在看,别紧张。”   她讪讪地垂眸,“可是你在看。”   他抬眼对上她的视线:“我是你老公。”   很理直气壮的一句话。   “……”苏弥失策了,黑夜里的雪光仍然那么皎洁明亮。遮不住她丝毫羞怯,还放大那脆弱的神经感知。   一个绝妙的吻,濒临腹地。吻到她出了声,从浅到绵。   “好了吗?”苏弥催了一声,手指无意地绕住他的发梢。   他问:“嫌慢?”   “不是,我、我好像抽筋了。”   “哪儿抽了,我揉。”   “谢潇言。”   “又怎么?”   她弱弱的:“先别管了,你快一点呀。”   他笑了下:“不急,探路这事急不得。”   敌军扫荡,血流成河,青色的山峦和被渲染成深紫色的花瓣,交叠在这片狼藉的废墟。   终于,大获全胜的入侵者满意颔首:“找到了。”   “……”   她的手腕被按住,苏弥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觉得筋疲力尽,谢潇言俯视着她,得逞地浅笑。   “你怎么找到的?”   他用手指在她身上爬了两步,似笑非笑说:“因为走到那儿,声音最大。”   苏弥缓缓地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抿了抿唇,说:“不要说了,你亲我一下。”   谢潇言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唇角,“你好香啊。”   苏弥不好意思接话,她感觉身体很软,没有重心。像一滩水液瘫在床上。谢潇言只轻飘飘地吻了她两下,而后便站起来,压着声说:“去浴室。”   “干嘛呀,你不是洗过澡了吗?”   他声音沉哑:“你说呢。”   “……”   他比她先肿。   苏弥平静地躺着,觉得身上很热,尤其被他吻过的地方。   很快,一墙之隔的浴室传来水声,哗哗的很大,她听不到丝毫他的动静。   又过很久,谢潇言才出来。他洗过手,用毛巾慢条斯理地擦着。   苏弥往小篮筐里放着水果,准备去泡温泉了。看了眼在一侧吊儿郎当笑着的人,她不服气说:“你笑什么?”   谢潇言缓缓摇头,没接茬。   苏弥站起来,端着小篮子往外走。   谢潇言不知道从哪里拎来一个椅子,说是看她,就真坐在旁边围观,悠闲得很,端着高脚杯,因为胃还没修养好,杯子里面装的是橙汁,也被他这张祸国殃民的脸衬出了一番情调。   幸而隔了些距离,他坐在檐下,没过去弄她。落了片刻的安静,苏弥心无旁骛玩了会儿手机,她低头就看到被开发得乱七八糟的地盘,有点生气,也很无奈。   她看一眼谢潇言,跟他对上眼。而后收回充满敌意的视线,她找到他的对话框,打字——   我也想看看你失控的样子。   发出去。   很快后悔,一秒撤回。   等谢潇言听到消息传来的声音,再慢悠悠掏出手机,晚了一步,他举着屏幕冲着苏弥挑眉,意思是:发了什么?   她改口说:明天去天文台吧,好像去看星星。   谢潇言低头,不疾不徐地打字:可以。   -   天文台在雪落山庄的附近,这一带是个小型观光地,第二天出行两人乘坐了景点巴士。   苏弥穿了件版型成熟的束腰风衣,浅驼色。谢潇言今天一身不出挑的黑,但再朴素的底色也架不住他气场强、调子高,t台遗珠一枚,走哪都抢眼。   在最后排落座。   苏弥低着头处理手机消息。   是Cloud乐团群聊,几个老师在通知巡演消息,苏弥点开海报图片看了下,第一站是在南城,时间是下个月月初。   她回了一个收到,而后去翻日历。看着月份,突然想到什么,跟身侧的男人说:“我们结婚快四个月了哎。”   谢潇言闭目养神,闻言悠悠开口:“四个月了也没破处,始料未及。”   苏弥大惊,赶忙捂他的嘴巴:“你也不怕别人听见。”   环顾一周,幸好周边没几个人。   某人不以为意,继续叫苦不迭:“听听吧,让大家都来哀民生之多艰。”   “……”   苏弥给他另谋思路:“继续坚持,到六个月,你可以立地成佛了。”   谢潇言掀起眼皮,斜了她一眼,哂笑:“嚣张。”   苏弥现在学会了,要对他减少关怀和情绪上的照料,因为厚颜无耻的人不需要。   过了会儿,谢潇言又问:“今天经理回了?”   苏弥:“还没问呢,你等得不耐烦了?”   他诧异看她:“我什么时候对你不耐烦?”   好吧,确实没有。苏弥说:“今天晚上我问问,你不着急吧。”   他不以为意:“我都说了,你的事要紧。”   苏弥会心一笑,看一眼谢潇言叠在胸前的手臂,她伸手从他臂弯的空隙里钻进去,挽住,真心实意地说了句:“谢谢,你真好。”   猝不及防的称赞让他一噎,声音还这么甜,实在可疑,谢潇言看着她,还在酝酿回一句什么为好。   前面正巧走过来两个小女生,看见后排的两人,其中一个人扯着她的姐妹就转头:“不要跟热恋期的小情侣坐一起。”   谢潇言:“……”   苏弥:“……”   她自己也被刚才的语气吓一跳,一经提醒赶紧收回手,心思紊乱地理了理腕袖。   谢潇言似笑非笑:“苏弥,你刚刚是在撒娇吗?”   “才没有。”   “没有?我都听见了。”他嘴角的弧扬起,声音幽幽的,“还连累到我,被别人误以为是热恋期,跳进黄河洗不清。”   苏弥听他这么说就不乐意了:“也差不多啊,说什么跳进黄河,你要洗脱什么?热恋期又怎么了,影响你什么声誉了吗?”   她一连串的质问脱口而出,气急到面红耳热看着他。   谢潇言声音低了低:“原来你觉得,我们是在热恋啊。”   “……”苏弥敛眸,“只是说差不多,也没什么好一ʝƨɢℓℓ惊一乍的吧。”   半晌,他应了一声:“行,是我一惊一乍了。”   苏弥还是不爽:“你昨天说爱我了。”   “是,说了。怎么?”   “是因为你表现得那么爱我,我才勉强决定配合你的节奏,懂吗?”   “懂,”他有点好笑地点头,转念又悠哉悠哉说:“这么说来,好感也不是一点用都没有?”   “……”   下一站就是天文馆了,苏弥没再理会他,走在前面。   楼层很高,两人一前一后站在电梯里,苏弥竭力想为刚才那一阵微妙的亲密做反证,谢潇言也没说什么,由着她忸怩的性子去。   到了楼顶,他率先一步迈出去,已经提前做过打点,西装笔挺的人员过来喊了声谢总,谢潇言淡淡“嗯”一声,跟着往前。   最终,在顶楼的天文望远镜前面站定,他问:“你要看什么?”   苏弥:“我想看看冥王星,可以吗?”   谢潇言低头摆弄设备,单反、导星镜、赤道仪,旁边还摆了一架电脑,他一边调机器一边说:“太远了,五十亿公里。有没有概念?”   苏弥这么一听,有点遗憾地说:“一点也看不到吗?”   “看不到,别执着了。”   设备繁杂,但他整理得井井有条,旁边的指导人员都插不上手。   谢潇言打开相机设置,逐一调模式。跟她说:“看看星云吧。”   苏弥同时说:“就想看一看上辈子的普普和卡卡。”   闻言,他的手指顿了下,看向她:“你还记得?”   自从那两个英文名被她轻描淡写的抹去,这个寓意就因此变得模糊,普普卡卡喊多了,谢潇言也不会时时去想他们的来历。苏弥说:“Tidal locking嘛,我后来搜过。不是一生一世的意思,是一个跟天文学有关的,叫什么来着——”   “潮汐锁定。”   “对,就是这个。好浪漫。”   谢潇言笑了下,他想了想,“我在梵城建了一个天文站,那里有一架可以拍到冥王星。”   苏弥吸紧一口气:“你建了一个天文站啊?真的假的?”   “想看就建了,很奇怪?”   “没想到你还是天文发烧友。”   “算不上,”他说,“想家的时候就去看看星星。”   苏弥又好奇了:“你还会想家?”   谢潇言说:“我很想家。”   “我知道,每逢佳节倍思亲。”   他看着她,真挚地说:“不止逢年过节,是每时每刻。”   苏弥没太理解他的内在意思,也没再问。   一晚上,拍了些星云和星座的图片,出片很漂亮,谢潇言的审美不容置疑。   回去的路上,苏弥走在前面,编辑图片准备发朋友圈,谢潇言款款跟着。   苏弥发完图,收起手机,手插在兜里,跟他并肩往前。   “你现在会不会觉得这个蜜月不太蜜啊?”   谢潇言:“怎么说?”   “你给我拍了星星照片,你想不想要我给你留下一点什么。”   “比如?”   苏弥说:“都可以啊,就是以后回想起来会让你觉得弥足珍贵的,难忘的东西。”   “难忘的东西。”他想了会儿,只提了一个简单要求,“你给我唱首歌吧。”   苏弥大跌眼镜:“就这啊?”   谢潇言说:“我要求不高。”   “好吧,你想听什么?”   “随意。”   苏弥想了想,挑了一首:“下一个天亮怎么样。”   “都行。”   这是她曾经很喜欢的一首歌。   “等下一个天亮,去上次牵手赏花那里散步好吗?有些积雪会自己融化,你的肩膀是我豁达的天堂。”   她拉着谢潇言往前,歌声淡而温柔。   “等下一个天亮,把偷拍我看海的照片送我好吗?我喜欢我飞舞的头发,和飘着雨还是眺望的眼光。”   唱完,苏弥追忆一番,“还记得吗?我当年打算让你跟我一起唱这首歌,结果被你残忍拒绝。”   残忍两个字被她咬得重,苏弥满脸写着来找他算账的愤懑。   谢潇言愣了下,为她的记仇不满,曲起指关节敲敲她不知道装了些什么的脑袋:“你能不能记点我的好?”   说到这个,谢潇言一直都知道,唱歌好听的男人对她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偏偏这是他的弱项。   某一年元旦,班里在搞活动,要出几个节目,苏弥作为文娱委员,需要妥善安排这一些事务,她自己也不得不上场,要找人合作,苦于人选。   最终她实在没辙,想到了一向吝啬歌喉的谢潇言。在一节物理课,她叫人往后排的男生传话,问他:想不想唱歌。   谢潇言前面的男生将话带到他耳边,他抵着额,转着笔做题,漫不经心地答了句:“唱什么歌,爷只会唱国歌。”   很快,他的回答被原封不动传回苏弥这儿。   苏弥回头瞪他一眼,那人没对上他的信号,火上浇油的无视,让她没忍住当场给他发消息:再也不理你了。[愤怒]   谢潇言摸出手机一看,这才恍然反应过来,那话是她传的,又改口说:唱,可以,唱什么。   苏弥:我去找韩舟,不劳烦您了。[微笑]   谢潇言:我学就是了,别去找他。   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到她的跟前和她说,别去找他。   可是打出这四个字,指尖停滞片刻,最终又缓缓删掉。   太过明显急躁、太过低微的心迹。是他,但也不能是他。   十几岁的年纪,人可以控制什么呢?   控制不了的唱歌音准,控制不了的情感走势,控制不了的喜欢与厌恶。都是压在心底翻不开的石头。   很多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无法选择正中她取向的天赋,那是别人与生俱来的优势,无法对她的意志进行任何有用的指点。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的无可奈何,才会有那么多无法释怀的遗憾。最后统统都成了作茧自缚的苦果。   于是连前面那一句“我学就是了”也被回收。   他最后的那一点骄傲凝聚在指尖,生硬地输入两个字:随你。   轻飘飘地按下发送,让一切凝重而灰霉的心事瞒天过海。   手机被烦躁地摔进书包夹层,他继续托着腮做题。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他丧失了一点积极的毅力,放弃了眼下这道算了三遍的大题,再也解不开了。   明恋和暗恋的纠葛之分,前者是和对方较劲,后者是与自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0 00:00:00~2023-01-15 00:0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each酥.5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N-17 80瓶;思璇、顾8瓶;无语枕凭欹、X、暴躁小许5瓶;小羊、剪一栀子、向大大撒个娇、mowww 3瓶;Peach酥.2瓶;小苏睡不醒zZ、Petrichor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干柴烈火◎   最后韩舟没有来,他的借口多如牛毛,她也总轻信。到底不是一个班级,她没办法像用对谢潇言的态度胁迫韩舟做什么。边界感、分寸感,只有在不够亲密的人身上,才需要谨小慎微地去丈量。   歌唱完了,苏弥接到了雪落山庄经理打来的电话,她对手机说了两声好的,回过头看谢潇言,“经理回来了,我们去领时光胶囊。”   他浅浅应声:“嗯。”   时光胶囊在经理的电脑里,实际就是一个视频合集,为三中学生保留的文件夹里,对方拖出填好了署名的文件,传到苏弥的手机上。   DV录像,年代久远。   回到房间,谢潇言对她的时光胶囊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他在一旁通话,处理工作上堆积的事。坐在沙发旁边的落地窗,他的身形在月光之下半明半昧。给她留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侧脸。   苏弥其实不介意跟他一起看,但是谢潇言兴致缺缺,她没强迫。   苏弥把视频点开。   当时是在她的房间,与隔壁的檐廊互通,隔壁有几个男同学女同学围在一起玩牌,环境里还有杂音,苏弥举着DV打算录一段,然而刚一开口,她头顶的钨丝灯忽然啪一声,炸了。   苏弥一惊。   DV被她随手往床上一搁,镜头扣在床单上,变成一片静止的白。   苏弥从阳台跑到隔壁去敲门,笃笃笃几声。   那一端的门被人拉开。   “我房间的灯坏了。你会不会修啊?”   两个人的脚步声一齐靠近。   尔后,听见一声无奈的——“你要不要看看这个屋顶多高?”   竟然是谢潇言的声音。   苏弥叹了一声气说:“好吧。”   窸窸窣窣又一阵躁动响声,视频中断许久,只剩零零碎碎的一些画外音。   白屏太长,苏弥没继续听下去,按着进度条往后拖动,直到画面重新出现,人回到镜头里。   她说:“刚才这个房间的灯坏了,今天电工没有在,条件简陋,我朋友去跟前台借了一盏台灯,就这样将就着录一ʝƨɢℓℓ下。”   说着,苏弥还是觉得不对劲,她又皱起眉,拎着相机笃笃笃跑到隔壁。   “谢潇言,你再过来一下。我……我这样自拍显得我的脸好大啊。你能不能帮我举一下。一会儿就好。”   他没二话,紧接着,画面一旋,少年的脸在慌乱的镜头里闪现了一秒。由此,苏弥终于想起那个冬天,他剪了很短的发。   谢潇言没在画面里逗留,他很快就把镜头调转过去,对着苏弥。   她清清嗓,开始侃侃而谈和28岁的自己对话。   因为他个子很高,这个角度拍她,尽管脸是不大了,但苏弥被他拍得像一米三,当下自然是没有发现,等她回看视频的时候相当愤慨,然而人家给她帮忙,她也不能挑三拣四。   于是这段不完美的影像就这样呈现在现在的她眼前。   她说起对往后人生的期待,提到韩舟时,眼里不自觉冒起粉红泡泡。   视频的核心部分大概录了三分多钟,直到她第五次提起韩舟的名字:“当然了,我希望等到我成为首席的那一天,韩舟也能看到——”   画外传来一道低沉的提示:“好没?”   苏弥愣了下,眼皮轻抬:“怎么了吗?”   “快没电了。”他的语调反常的冷淡和不耐。   “哦……哦好的。我看一下,谢谢你呀。”   “客气。”   DV被还过去,咚的一声,他的房门被关上。   苏弥还没仔细检查完一遍,房门又被打开。   谢潇言问她:“要不要换房?”   “嗯?”   “你的灯。”   苏弥说:“没事的,我用台灯就可以。”   说没电是真的没电,他不是故意打断。   因为下一秒,视频就猝然结束了。   苏弥看着定格在尽头黑幕的手机屏,心情复杂。   事实证明,录这种东西的时候,不要对他人抱有期待,否则一定会让将来的自己下不来台,羞愧想死。   突然之间,时光胶囊这个东西就变得没那么神圣了。   “你怎么骗人,你那天在的。还给我举了机器。”   苏弥见谢潇言挂了电话,在他旁边坐下。   他轻哂一声,没精打采地应:“是么,没印象了。”   “对的,我也差点忘了。太久远。”她说着,又浅浅笑着感叹:“不过好神奇啊,录的时候你在现场,拿出来的时候你也在现场。”   谢潇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还没发表意见,门铃响了。   餐车送来寿司。   是苏弥点的,她对日料不感冒,却唯独钟情寿司。   高中时候还动手做过,人对自己手下的美食通常带有滤镜,苏弥是从那时起自信自己有绝佳的厨艺。   遗憾的是,当时做了几个送给韩舟,但过后苏弥再去问,韩舟居然说他没有收到。   苏弥掰开筷子,又看向他:“谢潇言,我突然想起来,以前我做过一次寿司,让你给韩舟送,你为什么没给啊?”   又是韩舟。   闹心的名字。   刚才已经从她的视频文件里听过几遍了。   每次提到,可能是他嫉妒心作祟,总觉得她念这两个字时声音甜丝丝的。   “我说他没要你信吗?”   “怎么可能,有人投喂干嘛不要?”   谢潇言冷笑一声,“嗯。”   他坦然道:“我吃了。”   “果然是你吃了,你想吃我给你做一份就是了,干嘛偷偷吃了啊。你这样很不厚道哎。”   翻起老黄历,已经能够保持心情平静了。要是事发当下去质问,苏弥可能气个半死,少说绝交一个月吧。   谢潇言不以为意,“打完球饿肚子,想吃就吃了。”   “……你!”   他打断她的斥责,懒洋洋地数落她说:“况且你手艺那么烂,没准能把人毒死。我以身试毒,活雷锋一个。他应该给我颁一面锦旗,我都懒得要了。”   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苏弥被气笑,也不计较了。骂了他一声:“有毛病。”   谢潇言看她鼓胀的腮帮子,缓缓闭上眼。   有一些残酷的真相到了嘴边,又被吞回去。不论多少年过去,被时间削弱过的残酷也是残酷。   他总不能真的告诉她,人家不要你的心意,早就扔在角落里等着被当做垃圾回收?   那么多的遗憾与无可奈何里,包含了太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一定有一个人受伤,只要不让她面对被冷落的真相,是他也无妨。反正已经遍体鳞伤,再多一道疤痕也不算什么。   这夜,苏弥洗漱完出来,谢潇言还坐在那,表现出一种借酒消愁的冷淡模样。他衣服没有更换,黑得幽深。   她打开视频,已经打算删了,并且不会再回看,又瞥向那边的人,她将手机递过去,“你要不要看一下我录的内容啊?一点都不好奇吗?”   好歹是夫妻,也算出了镜的。他的表现实在反常。   “看什么?看你说你要嫁给韩舟?”谢潇言掀起眼皮看向她,眼神变得有一点锐利,声音也沉冷,“苏弥,你过不过分?”   她稍稍一愣:“你不是都不记得了?”   指了一下她的手机,他说:“没办法,听力太好。”   “……”   话音刚落,苏弥就被捉紧手腕,手机被他夺走,草率地抛在沙发上。   谢潇言站在她跟前,捏住她的颊质又问一遍,嘴角携着冷笑:“过不过分?”   很显然,今天这个名字出现得频率超标了。   苏弥颤巍巍说:“你不愿意听,那我以后就——”   她没说完,嘴唇被重重堵住。他咬她的唇与舌,咬得她皱眉。   谢潇言睁着眼,看她鼻梁和眼皮的褶。   “唔……疼、疼。”   她含糊地喊疼,于是一个示威的吻很快结束。   他微不足道的愠怒又转瞬消失,将她轻轻拥住,覆在她腰际的手还在安抚似的轻拍。   苏弥伏在他肩头平复呼吸。   过了很久,谢潇言喊她:“苏弥。”   “……嗯。”   “喜欢喜欢我吧。”   他的眼神冷凝,平静而真诚。   这淡淡的语调竟然让她听出一点央求的意思,又带着无望的疲倦。   在这个回顾往昔的夜里,她隐隐约约看见,他的心里有根刺。   是她认为没有必要存在,但着实伤到他的一根刺。   或许时间太长,是她追随着那个人的时间太长,思念得太满。满到她的青春装不下任何多余的人。   是她太自私,艺考的那条路他陪她走。时光胶囊的DV,他为她拍。   到头来,他却成了一道给人做陪衬的影子。   苏弥抬头吻住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干柴烈火去回应。   -   去南城出差之前,苏弥回了一趟茶星的住处。   妈妈给她践行。   在谢家的帮助之下,几轮融资过后,苏振中的企业恢复了往日欣欣向荣之气。转折的年关过得很顺利,此前调查状态中被冻结的家产全部归还苏振中名下,这一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新年新气象,叶总监也开始穿金戴银,捡起往日光彩面貌,胸口坠着一颗海蓝色的宝石项链。吃饭时,苏弥瞥过去几眼,叶欣蓝察觉到她的注目,把宝石托起来炫耀,问好不好看。   苏弥无奈一笑,她妈妈一向行事高调,显山露水,常把“富婆就要有富婆的气势”挂在嘴边。   苏弥这点不遗传她,她对钱财没有太大执念。   “小言没给你买过?”   买啊,怎么可能不买。   他送礼品一向出手大方,有好几回,苏弥都怀疑他是不是要把人家珠宝店搬空。情人节那天,他联络国外某品牌的设计总监,给她送了一颗价值两套房的好钻。   谢潇言真的不亏欠她什么,他力所能及给她最好,哪怕偶尔方式粗暴,也是在履行那一句“拿得出手”的承诺。   她说:“只是我不爱戴。”   叶欣蓝说:“虽然说谢家帮我们很大忙,但这跟婚姻毕竟还是两码事,你要是在别人家那里过得不开心,也要跟妈妈说,别因为这些恩惠就想着算了,到最后把事情憋在肚子里憋烂了,去年家里出事,没怎么兼顾到你。后来我跟老苏都挺愧疚,觉得你有一阵子很沉默,像是心里有事,我们又不敢问。”   苏弥笑了笑,捕捉到让她在意的词:“怎么会是别人家?那也是我自己的家。你放心好吧,我又不是软柿子,谢潇言敢对我怎么样,他不会有好果子吃。”   叶欣蓝说的那一阵出现在苏弥身上短暂的封闭,发生苏家出事的时候。   苏弥当时各地演出,听到家里传来混乱的消息,又看到网上和爸爸有关的种种流言,这样的打击无异于天塌,她想找人倾诉,首选自然是男友,隔着电话线,韩舟会安慰她几句,但不难听出他的敷衍跟走神,两三次碰壁后,苏弥就不再向他寻求帮助。   没有人能够跟她的境况感同身受。   千金小姐在一时腹背受敌,要面对各种指摘。除此之外,还有亲信倒戈,不分青红皂白给他们泼脏水,从前在苏家受惠的人,也忘记一时恩情,在人后踩上一脚,一堆脏事最终又传到他们的耳边。   这一些事让苏弥乱ʝƨɢℓℓ了阵脚,没有哪一本书教过她,面对人情冷暖要怎么做。   没有人能开导好她,所以她只能默默地为自己培养勇气。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苏弥过得很不快乐。她对一切事物丧失了热情。   去年她在佛罗伦萨,计划好的一切都因为韩舟的失约而被打乱。说好来看她演出,说好在那里一起过生日,一起逛一逛博物馆。   都因为他一句“太忙了,体谅一下”而烟消云散。   真奇怪,明明不是单身,可是她在那时前所未有感到孤独。   幸好,那一天还有热情的酒店服务,让她在异乡也能吃到可爱的蛋糕。   她当时也想拍个照,发条朋友圈。但想到有人会给她点赞,会给她祝福,可是没有人能真正参与到她破碎的喜悦中来,于是作罢。   叶欣蓝说:“现在都好了,结了婚就不一样了。感觉得到你的心态转变很多,人都是互相治愈,你跟小言在一起是最舒服的,妈能看出来,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苏弥因为妈妈的话失神片刻,而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妈妈,我书房里的东西你没有碰过吧。”   “没有,你要找什么?”   “上次容老师说谢潇言画画的事,我想起来他给我送了一本画册。想不起来放在哪了,我想看一看。”   苏弥说着,放下吃好的碗筷就去书房翻找。   东西藏得不深,被在她放置高中课本的柜子里。苏弥按着书背取出来,掸了掸封面的灰。   画纸是零碎的,参差不齐,有时他突发奇想,可能就从笔记本上揪一页画起来。纸张大小不一,但他尽可能将这一些画纸叠得工整,装订成干净有序的一沓。   苏弥常常开玩笑,自称是他的廉价模特。坐在那里一下午不动弹让他来画,也是常有的事。她脾气很好,时间也多,让不动就不动,苏弥的耐力很强,她觉得谢潇言应该不会找到比她更好说话的同龄人。   除了速写那几张,还有一些他暗里偷摸给她画的,比如上课时的侧脸,甚至连侧脸都算不上,只有一个后脑勺,和堪堪可看见的五官轮廓,她从他的画中,看到自己耳后的那一刻小痣。   还有她拉琴的神态,她走在路上听听力的背影。   一共十五张,翻到最后,苏弥发现订书针上面有一枚被卡住的纸张碎屑。   她记得,谢潇言把画册交给她时,她就发现最后一页被他撕掉,问他原因,他说那张画得不好。   “这孩子果然有画画天赋,不过怎么缺了一页。”叶欣蓝凑过来看了两眼。   苏弥说:“肯定是订上去之后又后悔了,是他自己撕掉的。”   至于画的多么糟糕让他出此下策,苏弥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些温柔的笔触不太像出自这样一个人之手,苏弥看着这些画,隐隐从中邂逅了那个专心涂描的少年。   透过文艺作品,观众不能看到创作者的长相、年纪。但这一笔一画之间,剖出来的全是心声。   谢潇言的心是柔的。   经年后再观画,翻开岁月的诗篇品鉴,这奇遇给她的感觉,就像坐在壁炉旁,听到柴火崩裂、灰屑飘扬的细微声响。   他遥远的心声也让她被牵连着变柔。   画册被收回去,苏弥冷不丁问:“妈妈,你认识谢潇言的生母对吧?很久以前和我说过。”   “那太久了,他妈妈去世也快二十年了。”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欣蓝侧着头,思索一番说:“人很瘦,气质很好。说话声音很轻,走路也很轻。我们两个差不多时间怀孕,肚子也是一起显的,那时候经常坐在一起晒太阳,就在茶星后面那条巷子。我记得她一直身子骨就不好,医生说她身体不方便生育,但她坚持想生,果然生了没多久就……哎。”   苏弥知道,谢潇言的生母是因病过世。   她问:“是不是很温柔?”   妈妈说:“比容栀还温柔,我都不好意思跟她大声说话。有句诗怎么说来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自古红颜多薄命,这话也算是在她身上体现了。人死如灯灭,可惜了小言。”   苏弥懂她的画外音。   如果妈妈还在,他不会这样半生颠沛。   不会回到这个冷面的父亲身边,更不会遇见苏弥。   这样想来,相遇真是一件神奇的事。   上天把天涯两端的人几次三番牵到一起,不知道会怎么样注解他们的故事,又会怎么指引他们走向已经写好的结局。   最后,苏弥问:“他妈妈叫什么名字?”   叶欣蓝绞尽脑汁想了想,还是给出遗憾的回答:“没印象了,只记得我们都喊她谢太。”   苏弥心里有了形象。   一个轻盈消瘦,从容妥帖的人,用血液孕育出来的生命会是什么样子?   谢潇言的画给她答案。   -   南城的春,雨水不断,冰冷砭骨。   苏弥没私自订酒店,听从乐团的安排,因为在南音的附属音乐厅表演,住店也临近。她站在房间里能看到校园的图书馆和操场。   在这里上学那几年,苏弥留下的东西不多,带走的就更是寥寥。对她的大学生活没有太大的感念,只觉得是弹指一挥的四年。   少了很多人在身边。   苏振中在这附近给她拿了一套别墅,方便她住得舒坦些,也安排几个阿姨过来,但只住了一个月,她又回到学校宿舍。   因为课不多,独居太孤独。   上下两场演出,间隔了一周,这安排显得奇怪,但也不是苏弥能做主的。   于是出差期间,大多数时间无所事事,江云拉着苏弥去附近到处探店,放松心情。   江云问她:“我每天早上都看到你的房间门口挂着花哎,我们团里有人在追你啊?”   苏弥愣了下:“……是谢潇言啦。”   虽然他人不在,但是承诺过的花不能少,于是她每天都能接收到他的隔空投送。   “天啊,好浪漫。”坐在一间本地餐馆,江云吞了一个小笼包,感叹说,“你们这样会让我很憧憬婚姻的。”   苏弥笑笑:“婚姻本身不值得憧憬,值得憧憬的是人。”   江云托着腮,听出些端倪,饶有兴致问:“感情有进展?”   苏弥抿了口茶,没回答,算是有吧。算是……喜欢吧?   可是喜欢什么呢?喜欢他的钱、喜欢他的花,还是他那张会调情的嘴?   林林总总细枝末节叠加在一起,让她的少女心时隔多年又有所动容。怎么确定是超越了友情的喜欢?想到他的时候,心脏会一抽一抽,会热切,会迫不及待。   苏弥四下看一眼,压着声问她:“江云,你和你的男友是在一起多久滚床单的啊?”   “多久?那我倒没算过诶。”江云想了想,说:“爱到浓烈的时候,自然而然就……”   苏弥:“热恋期?”   江云:“对啊,热恋。”   苏弥点点头,思索一番,半晌没吭声。   见她面红耳赤,江云笑说:“要不我给你出出主意?细节上的,要注意的。还有小玩具推荐。”   小、小玩具……苏弥咽了咽口水,点头说:“嗯,好。”   她紧张地又喝一口水,“那个,小玩具是?”   “增进感情的。”   “必须要有的吗?”   “你试试看就知道多美妙了。”   苏弥:“……嗯。”   回到住处,练完琴,苏弥无所事事地看了会儿电视,没什么意思。   看了看手机,没有消息。怪失落的。   她穿上外套,打算去学校走走。   下完一场雨,地上还湿漉漉的。   苏弥漫步在操场,可能雨季缘故,今天来逛操场的人很少,她踩在塑胶跑道,积水阵阵从脚下迸溅出来。   出差第四天,愈发浓烈地想念起一个人。   她又摸出手机看了看,谢潇言今天还没给她发消息,她点进他的主页,空空荡荡也看不出什么。   又退出来。   再翻一翻聊天记录。   她反复而机械地做着一些小女孩才会做的傻事。   已经八.九点了,应该不会这么早睡觉?在工作吗?   苏弥决定不猜了,于是一个电话拨过去。   嘟嘟两声,他很快接通。   她说:“我刚刚吃完饭,然后来操场走一走。你在干嘛呢?还在公司吗?”   谢潇言声音淡淡的:“没有,这两天闲,没那么多班要上。”   “嗯,那你无不无聊,是不是又带着小陈到处溜达?”   “是啊,你不在的时候我们天天在外面玩,快乐得很。你就在那边好好工作,别太羡慕。”   还是那副欠欠的语气。   “……”   见她不吭声,他说:“有没有事?我要去溜达了。”   她赶忙叫住:“没有事,但你先别去。”   “嗯?”   她支支吾吾:“你,让我想想,我应该有点事。”   顿了下,谢潇言笑了声:“苏弥。”   “啊?”   他声音懒懒的,仍然那么狡黠:“想我这两个字是烫嘴?”   “……”略一沉吟,她终于羞赧地承认:“嗯,想你的。”   “有多想?”   她说:“想接吻。”   “吻多久?”   “一个小时。”ʝƨɢℓℓ   “行,记账上了。”   “……”她心脏一揪,只不过随口一说,一个小时真的不会缺氧吗?   苏弥举着手机,没说话,谢潇言也安静了一会儿。操场雾气没散,在跑道的拐角都看不到另一端的终点。   他忽然问:“无不无聊?”   她说:“一点点。”   “找点东西玩玩。”   很熟悉的口吻。   她问:“玩什么呀?”   “你抬头看天上。”   苏弥照做。   但天空只漂浮了一团流动的云。   她盯了两三秒。   听见电话里的人说:“看好了,不要眨眼,变个魔术。”   “好。”   他话音刚落,像是在配合着他的安排,那片云流着流着就消散开,腾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夜空。   陡然间,一团烟花在空中绽开。   砰!   苏弥定睛细看,不是一团,是两团!   两团白金色的火焰在空中绕成一个圆圈,拖着长长的尾巴。尾巴是散开的晶莹碎片,像微观的银河。   你追着我,我追着你,构成一朵完美的旋转烟花。在她的上空,不止不休地转动着。金色的光弧照亮整个夜空,一瞬之间亮如白昼。   隔着电话线,他微笑着说:“看不到星星,先看看烟花将就一下。”   “好漂亮,是飞机诶!”   苏弥这才看清楚,烟花并不是腾空飞上去的,而是由两架飞机在喷射。   远隔千里,也要不惜花重金哄媳妇儿高兴,大概只有谢潇言能做出这种事了。   他说:“这样烟花就不会熄灭了。”   “转到什么时候?”   “转到我想让它停为止。”   苏弥从没有见过不会熄灭也不会坠落的烟花,她为这震撼场面不自觉地热泪盈眶。操场上还有在亲热的小情侣也一同抬头看过来,感叹说太美了。   苏弥说:“可是烟花只是烟花,跟星星能一样吗?”   谢潇言:“形态是类似的。永远纠缠,永不分离。在宿命之下,一切的渴望和追逐都不会是无意义的。”   他的话有几分深奥,她看着烟花旋转的轨道细心体会,果真就像一个宿命的环。忽而想起书里所说,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苏弥哽了哽,问谢潇言:“你很相信一生一世吗?”   “我相信有什么用?”他闲散地一笑,听起来很洒脱的语调,感叹说,“看看烟花泡泡妞,及时行乐就够了。”   稍作沉默,在细碎的烟花声中,她低下头,带点埋怨的意思:“可是你也没有来泡我啊。”   “你怎么知道没有?”   雾蒙蒙的春夜,灰蒙蒙的操场,被烟花笼罩得一片亮堂,苏弥诧异地抬起头,然而四下不见人。   他却说,“我一直都在。”   于是她往回看来时的路。   在操场的大门处,谢潇言果不其然出现在她身后。十米距离,他白衫西裤,松弛地站在雾气的外缘,面带微笑注视着她。像是从生意场上下来,在这恭候多时,云淡风轻,矜贵而从容。   他抬了下手臂,苏弥便轻盈地跑过去。   “你怎么会来?”她压制着惊喜,问。   他笑说:“我想你就来见你了,你想我却吝啬得不肯说。”   “也就几天呀,没有必要吧。”她说着,回头看看天上,指了指还在运转的烟花,“感觉经费在燃烧。”   谢潇言牵着她往外走:“让它转着吧,你老公最不缺的就是钱。”   苏弥笑得眼睛弯弯:“你特地来见我吗?”   他说:“除了你,也没别的事让我有闲心大晚上跑一趟。”   苏弥低下头,看他沾了一点水汽的皮鞋,忽然停下步子,提议说:“那个……我们去买点东西吧。”   谢潇言说:“买什么还亲自去?我叫个跑腿就行。”   “买点生活用品。”   他些微不解:“不是过两天就回了,你在这缺什么生活用品?”   她攥住他,挤挤眼睛,眼神真挚:“要用的。”   他愣了愣,很快会意,勾一下唇角:“酒店都有。”   苏弥脸色微微红:“真的吗?”   她好像孤陋寡闻了。   很意外的惊喜,让他急切了些,谢潇言没答,眉飞色舞说:“要不走快点儿,去确认一下?”   “嗯……好。”   苏弥被他拽着,往前跑起来。   她的手心泛潮,被他攥紧干燥的手掌。触感粘稠,像在手里握了一团若即若离的雾。   没几步,谢潇言又停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她的短腿,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将人抱起:“还是这样快一些。”   苏弥卧在他的怀里,揪着他领口,她抬头恰好看到一片被烟花笼罩得敞亮的夜空。   不会熄灭的烟花映着他嘴角漂亮的弧,也照亮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念头。   苏弥心跳狂乱,将脸埋进他的胸膛。乘着风,闯进雨雾,披着灿烂的金光。好像在往春天的尽头私奔。   酒店很近,他抱着人跑回来没用十分钟。   她的房是单间,也不知道他住不住得惯,但看起来谢潇言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些,他进门后手里松松地捏着一只盒子,向她走过来。   苏弥看一眼,里面装的什么不言而喻,她坐在床沿,垂着眸不做声,心不在焉地看手机。   盒子被抛在床头。   谢潇言单手解了两颗扣,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他站在苏弥面前,正对着他,距离近得很暧昧。她没抬眼,只看见他被雨打湿的西裤,紧贴着腿部的薄薄肌肉。   默不吭声地对峙了会儿,苏弥没主意,心里挺无措的。   谢潇言似笑非笑问:“准备好了?”   “……嗯。”   “我去洗个手。”   “好。”   余光见他转身去浴室,她才抬眼瞥了一下他的背影。   苏弥穿的是一条牛仔裤,腰带轻细,泛着冷光。衬衣被扎在裤腰之间,风衣一解,优质的曲线现了形。   很快,水龙头被关掉,水声戛然而止,某人从她身后出现。   谢潇言上下打量她一圈。   苏弥回过头来,正发愁怎么开始,想了想,提议说:“要不今天也玩个游戏?”   他笑了下,反驳掉:“善良点。”   而后闲庭信步地迫近过来,揽住她的细腰:“为了不让你老公憋死,我们还是直奔主题比较好。”   “你已经——”   “罚站半天了。”   “……”   他说的直奔主题,是字面意思。   很快,她被扣在棉被之上吻。   苏弥看着俯下来的人,感觉他的瞳色变得前所未有的深。   吻很热,她觉得自己快被融化。   苏弥的视线变朦胧,好像天花板的灯都在轻旋。   指腹划过粗粝的料子,不用开发就昭然的命门,被他精准地擒住。   她躺在床角,腿还自然垂落在床沿,一只脚踩在地上。被点住穴道,不自觉的腰背反躬。闷闷的一口气凝在胸腔,呼出来就带着绵长的声。   很快,俘虏的锁链被拆下,刺耳得让她想逃。但四肢被无形钉住,她不逃,也不求饶。任由支配。   冷光凛凛的锁扣跌落在她踝骨。未被开垦过的崭新基地,浸在暖色灯光之下,生机一片,也进入他深邃的眼。   ……   也没多久。   苏弥屈膝,乏力地蜷进他怀中。   “怎么回事,好夸张。”   谢潇言嘴角噙着明知故问的笑,敛着双眸看向怀里的人。   “你看看?”   窗外雨声潺潺,穿林打叶,像他探险归来的指,只不过雨是凉的,手是热的。他被热流洗过的手悬在她的眼前,食指和中指,潮得粘而厚,跟其余干燥的部分对比鲜明。   攒聚的热雨蓄积在他指端,吸附力渐弱,终于,雨滴重重垂落在她滚烫的颊。   啪嗒一声,苏弥双眼紧闭,睫毛打颤。她抿着唇闷声不语,配合他顽劣的恶作剧。 第41章   ◎第一次◎   苏弥抬手到床头柜,视线没跟过去,于是一通乱摸,半天在杂物之间找到一沓湿巾,她一手握着湿巾包装袋,一手拢过被子遮羞,而后捏住他的手,执意要帮他擦干净。   谢潇言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她从食指开始,因为怯意在脸上,苏弥擦得很快很潦草,只想尽快抹除这尴尬的痕迹。   谢潇言就撑着脑袋侧卧着,含笑看她。   手指擦完,她丢掉纸团,听见他又指挥:“手心。”   她瞧一眼,又抽一张,帮他擦浑浊的手心。   而后那只手稍稍翻转,继续给她示意:“手腕。”   “……”   一道细长的水线,像小小爬虫,还在往下淌,游过他冷感的腕骨和青筋。   苏弥看不下去,急匆匆将纸巾按上去,拭净。   她声小且哑然问:“这下擦干净了吧。”   他说:“还没。”   “?”   “裤子上也有。”   苏弥一惊:“裤子上怎么会有的?”   “是啊,裤子上怎么会有?”谢潇言悠哉地重复一遍,喉咙间溢出一丝笑:“这就要问你了。”   “……”   谢潇言说着,轻轻揪起西裤的膝盖往上一小撮布料,那果真有一处洇湿的痕,给她看。   苏弥感觉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到了极限,她别开眼去,将纸团愤愤丢进垃圾桶:“不擦了,我赔你一条新的。”   他哂笑一声:“可以,你倒是挺阔。ʝƨɢℓℓ”   防止贼人的手再作祟,苏弥将被窝压得紧紧,她将方才被他解开的下面两颗扣系回去,又陡然意识到这个夜才刚刚开始,她这个行为未免多此一举,于是滞住动作,苏弥在想今天吃晚饭的时候,江云给她传授的经验。   听过再多经验,实操的时候也难免笨手笨脚。苏弥很快见到了罚站的小可怜,是她亲自开的门。见到他的瞬间愣了愣,下意识往后缩,紧接着她羞赧失措,将调侃原封不动还给他。   “好夸张啊谢潇言。”   被摸了摸头,谢潇言皱了下鼻子。   苏弥敏锐地察觉到,赶忙问:“怎么了?”   他质疑:“你是一点也不会?”   苏弥闻言,自觉失败,于是没再碰他,讪讪缩回手:“要不算——”   手腕又被紧紧捉回去。   他用凌厉的眼神给她示意:算什么算,做梦!   临阵脱逃不是个好主意,只会让她得到更惨痛的“教训”。一场酝酿了很久的暴雨,终于倾盆落在干涸的土地,春雷滚滚,雨水疏狂。   ……   他流了汗,落在枕间。   “第一次?”谢潇言哑着声音问,稍稍皱眉。   苏弥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谢潇言嘴唇微启,很是诧异,而后嘴角溢出浅浅的笑,深深地看着她。   她不满问:“你笑什么。”   他懒声应:“没什么。”   对他的吊儿郎当姿态很不爽,苏弥瞪道:“有什么好笑的?”   他又问:“真的是第一次?”   “很得意吗?”   谢潇言抑制不住的喜悦,扬了扬眉:“有一点吧。”   苏弥想抬腿踢他,但蹬了个空:“我是不是应该让你把裤子穿上然后滚出去。”   “你忍心么。”   谢潇言捏住她的下巴,更用力地吻下来,腰间蓄上重重的力,他咬住她饱满的唇,声音哑着说:“我只是很高兴。”   苏弥这时才知道,一个小时的吻,在更为漫长的亲昵事件中,就可以发生得轻而易举了。甚至远不止一个小时,他们可以一直吻下去。   快到零点,雨水渐歇,空气里簇着暧昧昏沉的气流。   谢潇言看着身下的苏弥,眼神也淡,松松散散,浮着贤者时间的懒倦。看着看着,忽然他笑了下:“已经结束了,不用再脸红了。”   苏弥往上扯了扯被子,尽可能遮住自己的脸:“不是,你、你太帅了,你这样一直看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如果是以前,她这话多少带点讽刺。但是眼下苏弥的确被他美得不行的那双桃花眼看到发毛。没有什么时刻比眼下更能够激发出人的坦诚一面,迫近的深情让她想逃离,但一翻身,被人用臂弯接住。   苏弥心里同时在想,看来他们高中那一次同房也真的是很清白。   心底的小小谜团总算解开,这确确实实是她的第一次。   谢潇言说:“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太什么?”   “……我说你有毛病。”   他笑得很混蛋:“跟有病的帅哥睡觉是什么感觉?采访一下。”   苏弥:“……”   幸好还没等她回答,谢潇言的电话响了,及时解救了她。   他从苏弥后面搂着她,接通后,对那一端的质问戏谑地答了一句:“这个点,当然是在泡老婆了。”   应该是陈柏丛的来电,苏弥听出一点他的声音。   不知道对方说了句什么,谢潇言笑了下:“谁没有老婆?说出来让我高兴高兴。”   苏弥:“……”   日常怀疑他会不会挨揍。   打趣完了,他说:“好了,说正事。”   这个时间打来电话,恐怕是真有急事。但苏弥听不见具体内容,只觉得人声很含糊,说了一大通,最后谢潇言只回了一句:“你安抚她一下,戏不拍就不拍了。”   三秒后,他又说:“没什么损失,公司兜着呢。”   寥寥几句说完,电话就被挂掉了。   苏弥有点好奇什么事,但她几乎不过问他的工作,她没那么喜欢听八卦。眼下又觉得身子很潮,于是她等他终于讲完电话,便急着起身下床。看一眼雪色布料上流动的暗红与浊白。   “……”   “怎么办啊这个床单?”她拧着眉问。   谢潇言不以为意,洒脱得很:“我找人换。”   苏弥也没什么经验,讷讷地问了句:“不会让我们赔吧。”   他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我要是告诉你,这酒店是我的呢。”   “……”苏弥一滞,这属实是没想到。   应该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震惊归震惊,苏弥没再问下去。   她率先下床,把散落地毯的衣物逐一捡起,放好。准备去洗澡,找换洗衣物,虽然看起来很平静,但心潮还止不住在涌动。   她羞耻地想,如果有一个不离婚的绝对理由,那一定是它有魔力。苏弥为自己的矜持感到悔恨,竟然就这么生生蹉跎了四个月。   苏弥正要进浴室,门在快被关上时被一只手掰住。   谢潇言在腰间草率地绑了块毛巾,似笑非笑倚在门边看她:“苏小姐是不是在遗憾,怎么现在才睡到我这个绝世帅哥?”   苏弥难堪地噎了下……真是救命了,这人是会读心术吗?   被戳破心事,她恼羞成怒要赶人走。   推出去的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谢潇言的眼睛算是含水量很高的那种,无论何时都盈盈润润的,隔着薄薄水汽看她,柔情满满,开口却让人错愕——“给你一次邀请我一起洗澡的机会。”   苏弥:?   给她什么机会?她没听错吧。   他笑一下,无赖地往里走,自说自话起来:“可以,帅哥勉为其难同意了。来吧。”   “……??”   砰一声,浴室门被阖上。   有些人根本不用演土匪,因为他就是土匪本人!   -   巡演结束,回到燕城,苏弥有空闲时间是在半月之后了。   她的休息日在家中无所事事,下午练了会儿琴,看一眼时间,快到谢潇言下班的点。厨房阿姨来准备伙食,她习惯在这个落日的时刻数着时间等他回来。   今天苏弥突发奇想,她好像从来没去接过他。   念头上来就止不住了,她去地库挑了一辆车。   苏弥的车没有谢潇言的多,三辆,一辆爸爸送的,一辆自己买的,一辆是谢潇言送的。   她虽有驾照,不怎么开。起因是当年开车,还没上几次路,倒霉地碰到一个路怒症的大叔,被骂出后遗症了。   试一下。   苏弥开了谢潇言给她送的宝马。他很有心,还给她喷了淡粉色的漆,是他亲自动手,理由是公主座驾,不是什么人都能碰的。   他就这样劳劳碌碌完了,苏弥一直都没机会开上。   直到今天,给他一个面子。   从家到岭文,苏弥磨磨蹭蹭半个小时,总算开到。   到了楼下,苏弥抬头看去,一栋很豪华的银色写字楼,建筑高耸,玻璃层层反光,照出夕阳,显得巍峨亮堂,这都是谢家的产业。严格来说是谢崇安打下的江山,谢潇言只是负责接管。   他当时和父亲争执过后,对苏弥说不稀罕他爸什么,这话也不虚,如果不回来继承家业,谢潇言也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眼下不过是将那一头搁置,前来帮衬。   有人迎过来要送她上去,苏弥拒绝了,她不喜欢虚张声势。   到了办公室门口,苏弥从窗户的百叶窗觑了一眼,办公室有人,幸好没贸然推门进去。   再定睛细看,是一个女孩子。   应该是岭文的艺人,苏弥对这个女生有点印象,是刚从电影学院刚毕业的小姑娘。   谢潇言坐在他的转椅上,女孩子站着,抽抽噎噎。   容易引人遐想的画面。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不就一部电影,推了就推了,怎么又哭上了。”   谢潇言正按着眉心,不难看出神色的苦恼。   “我就是觉得好可惜,浪费一个很好的机会。我爸爸妈妈也批评我说我太懦弱了,妈妈说在娱乐圈这是很正常的。”   “正常?”谢潇言哂笑一声,把手里文件丢桌上,“潜规则不管在哪里,都不可能是正常的。”   女孩子低着头,“呜呜”的哭了两声:“其实那个导演只是摸了一下我的手,我就吓得不行了。我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谢潇言站起来,走到小姑娘面前,温声地安慰起来:“不用反思,这事你没错。也没必要后悔,就一部戏而已。管他名气再大,不过是个老禽兽。如果你不说,我又从别处知道了,也得去跟他讨个说法。”   “你小题大做的地方是把这部戏看得太重要。人生呢就像是登山,起点不代表什么,就算不高也有可能在走上坡路,站得太高,可能今天你是最年轻影后,过一阵子就成了明日黄花。名利场就像是一个转盘,只有真正沉淀下来的人才不会被摔出去。   “只有你踏踏实实踩的每一个脚印才是属于你的。你到时再回看,不论是往高处走,或是往低处,你走过的路才是你的荣誉,而不是演了谁的片子,演了谁的女主角。”   “你现在ʝƨɢℓℓ要做的不是愁资源,考虑能不能红,这些公司会为你打点。做好你的分内事,演好戏,也相信自己的能力,总而言之,损失的不是我们,是他们。”   “我们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是不是?”   女孩点头如捣蒜,眼泪更是刹不住,感激又忐忑地看着他:“老板,你能借我肩膀用用吗?”   谢潇言抬起手,给她展示一下自己的戒指。而后又看了眼手表说:“肩膀就算了,我办公室借你吧。”   他一边交代,一边牵起挂在一旁的西服往外走:“哭完把灯关了,早点回去。”   “……”   门被扯开。   谢潇言正准备打电话给陈柏丛问他去哪儿厮混了,一抬头,措手不及撞见个美人。   苏弥今天穿一条淡紫色连衣裙,头发温柔地拢在脑后,露出素净一张清汤挂面的小脸,只在唇上涂了点浅浅樱粉。   谢潇言愣了下。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公司。   苏弥给他解释说:“我来接你回家的。”   眼见谢潇言的得意小表情要藏不住了,她赶紧冲办公室里抬了抬下巴,把话题岔开过去:“什么事情啊?”   谢潇言也随之再看一眼里面的人,而后给她解释。   是这样的。   这个小女孩是谢潇言亲自签的,因为他觉得她很有演戏天分,因此第一部 戏就给她介绍了某个名导的文艺片,事先也不知道这导演是人是鬼,老畜生几次下手未果,女生告状告到老板这里来。   谢潇言就让她从剧组撤了,违约金还是他垫的。   虽然很少问他工作事情,但苏弥一直知道,谢潇言对一切生意事务表现得很洒脱。他不是个谨小慎微、看人脸色的人。   有合作项目,艺人资源问题,谈不下来就谈不下来,他不会退让条件、不会妥协,原则坚定的同时,遵从着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规律,对很多纷争看得很淡,从不执着。   比如岭文的艺人可以演配角,但不能给人当跳板。再比如戏没了就没了,什么都不比人生安全更重要。   总之他很坦荡,从不做那些阴谋诡谲的事。   谢潇言一边往电梯走一边跟苏弥说:“我不会让我的艺人去冒这种险。”   老板难当,忙完自己的事还要忙艺人,忙完艺人还要给人当知心大哥哥。   苏弥无奈地摇头。   她先前还怀疑他在外面搞七捻三,有没有陷入潜规则纠纷,这下看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但她没跟谢潇言说这个,怕他太得意,进电梯里,两个人并排站,苏弥冷不丁讲了句:“都哭得那么梨花带雨了,你怎么不把肩膀借给人家。好残忍。”   这话酸得冒泡。   谢潇言微微一顿,看着她故意端着笑的脸色,而后嘴角牵起:“啊,是。”   说着他便要伸手去按电梯:“现在借也不迟,撂人家一个人在那也不好,我再回去安慰安慰。”   以为他在说笑,结果他还真按回去了。   苏弥瞪大眼,差点鼻孔冒烟。   某人插着兜,为她这点明显的醋意吹了声口哨,那嘚瑟劲儿都快上天了。   就非得让她把话挑明了说吗!苏弥咬着牙:“你的肩膀只能我靠,听见没有。”   谢潇言笑着,躬身朝向她:“说什么?没听见?”   “我不说了,可恶死了。谢潇言!混蛋死了。你是天下第一大混蛋!”   苏弥抱起手臂,气急败坏,端庄尽毁。   到了一楼,她要出去,又被拎着胳膊拽回来,苏弥一个踉跄栽到他身上。   她一惊,不敢置信问:“干什么呀,你还真去?!”   谢潇言瞄她一眼,“不是,我突然想起来,今天还没视察工作。来都来了,再等我会儿。”   “……”   不知道他所谓的视察工作是什么环节,苏弥也没多问,来都来了,不急一时。   她拎了拎被他弄散乱的裙边,也松了松咬紧的牙关。   于是回到电梯,慢腾腾等它升上去。安静了会儿,苏弥又开口说:“说真的谢潇言,你要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你有时候做事情不懂得瞻前顾后,太随心所欲。我知道你有这个资本,但我就是怕你处在危险里自己都不知道。万一得罪了什么人,人家记恨你,给你使绊子怎么办?之前我爸爸就是,被人家栽赃。企业家的名声真的是很重要,一旦有舆情,很难洗清。”   苏家的事至今让她心有余悸。   苏弥不知道他是怎么拆了那个导演的台,但想象里的局面一定不会闹得好看。谢潇言不是巧言令色、虚与委蛇的人。   他直到去年还在校园读书,一身青年意气,又怎么会比她久经沙场的父亲更懂人心险恶?   有原则自然是好事,但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样的人多半还在很单纯的人生阶段。   谢潇言说:“记恨的人,不用我得罪,也会想办法来搞我。危险是防不胜防的。”   苏弥皱着眉,一脸不悦地看他。   他安抚地一笑,伸出一只手摸了下她的发顶:“懂你的意思,我会注意的。”   叮——   法务部的楼层到了。   没再提这事,二人走出电梯。谢潇言偏头看一眼苏弥,又看一眼自己手臂,给她示意:“手搭上来。”   苏弥:?   他理直气壮的:“能不能有点老板娘的气势?”   “……”   还怪讲究的。   她没二话,顺从地勾住他的手臂。   这个部门的办公室还有不少人在忙,谢潇言带着苏弥进去走了一圈,大家都停下手头工作,挺诧异地看过来:“谢总,您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该下班下班。我随便看看。”   谢潇言懒懒散散地应了声,一副随和姿态,让人勉强放下心来,等众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侧的女人身上,他稍稍抬起下巴,自然地介绍说:“我太太苏弥。”   “苏小姐好。”   苏弥颔首,跟他们得体地一笑。   从法务部出来,继续往楼上去,财务部、行政部、挨个“视察”了个遍。在市场部,苏弥隐隐约约听见耳边传来某员工的窃窃私语:“那是谁啊。”   “我们的boss,你他吗。”   “草,好帅!”   “……”   苏弥困惑地看他一眼……为什么会有员工不认识他的?她压着声,好奇问:“你平时真的有视察工作吗?”   谢潇言不以为意,瞥她一眼,从容地应:“新来的,孤陋寡闻。”   “……好吧。”   谢潇言说着,又朝那边两个男士抬了抬下巴,贴心说:“忙完了就早点儿回去吧,别让太太等急了。”   说完后,话锋生硬地一转:“这是我太太。”   “……”   对方看过来,恭维道:“苏小姐气质真好。”   苏弥挤了一路的笑已经有点僵硬了,她点点头:“谢谢。”   在公司上上下下逛了一圈,最后,又回到法务部。很熟悉的场景,苏弥提醒一下:“这里好像来过了哎。”   “是么。”谢潇言置若罔闻,“再视察一遍也无妨。”   他是无妨,别人未必。法务部那几个人被他两次的巡查搞得胆战心惊。   “谢总,您是有什么事儿吗?”终于有人忍不住又问一遍,对方用“您有意见就直说,别这样折磨我们”的视线求饶般看着他。   谢潇言淡淡一笑:“别紧张,随便看看。”   “……”   “……”   就看看谁下班没有老婆来接=v= 第42章   ◎土匪的做法◎   苏弥看出了他的作秀意图,早就对这人一切骚里骚气的行为免疫了,还端着笑配合他的面子。   回去的路上她专心驾驶,谢潇言坐在副驾,戴了个眼罩挡挡光,苏弥知道他没睡觉,因为余光注意到他的嘴角就没压下去过。   那句“你的肩膀只能我靠”形成了流动弹幕在他额前反复徘徊,谢潇言指骨抵着额,笑意阑珊。   终于她忍不住,问:“你笑够了吗?”   “嗯?”他揭下眼罩,慢悠悠看过来,矢口否认,“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笑了?”   苏弥也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自我高兴的小举动,都懒得说了,反正她也共情不到他的愉悦。她说:“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么循循善诱跟人家讲道理哎。”   在她心目里,谢潇言可就是个做什么都不正经的小混蛋。   他说:“小孩没什么阅历,一点小事就觉得天塌了。”   叫人家小孩,自己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   果然正经不过三秒,谢潇言说:“我说,也不至于这点事都要计较吧?”   苏弥嘟哝:“我可没计较。”   “你想听道理也可以,”对她的辩解置若罔闻,他说,“不过对老婆呢,还是到床上去循循善诱比较合适。”   苏弥:“……谢潇言,我开车的时候你最好别惹我。”   他浅浅笑着,点一点头,懂事地闭麦。   晚餐让阿姨做了两份。   因为他的胃不好,苏弥跟他分食,是怕他为了她迁就,忍气吞声不作响。于是干脆做两顿饭,每天提前问好他喜欢的口味,她吃她的,他吃他的。两个挑剔的人ʝƨɢℓℓ凑在一起,餐桌就少了些碰撞的烟火气。   各坐在餐桌一侧,她偷偷瞄过去。   他吃洋餐,优雅的很,衬衣的袖口在手腕处叠得工整,银色的表盘在夕阳的浸润下变成温暖的浅橙。   男人低眉安静进食的时候有那么几分斯文败类的味道,然而察觉到被注视,凌厉的视线抬起瞥向苏弥,一开口,自恋拽王的属性就暴露了:“不用这么废寝忘食地关注我。”   “……”   苏弥才发现她拎着筷子的手已经有半分钟没动了,讪讪收回视线,怕再被揶揄,她找了个话题聊:“我把你的画带了回来。”   谢潇言问:“什么画?”   “就是你之前给我的。”   之前?   想了半天,大概她所说的之前是六年前吧。时间飞逝,距中学毕业其实快七年了。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不看了,本来就是给你的。”   苏弥也闷闷的:“嗯。”   好奇的话一直踌躇在嘴边,撕掉的一张画内容是什么?   让他犹豫不决终又铩羽而归的心事是什么?   时隔多年,苏弥的好奇姗姗来迟,她鲜少忸怩,想问又迟钝,跟自己周旋半天,最后将话吞回腹中。   喜欢就是忸怩的。   她想的是,这么久了,他大概也早就不记得。   饭后,谢潇言给他的宠物们喂食。苏弥是过完年把普普和卡卡接过来的,谢潇言给他们的龟缸亲自做设计,用心地摆了水草和爬架。   乌龟是苏弥唯一可以接受的宠物,她很抗拒毛茸茸的那些东西,包括但不限于猫狗。   其次乌龟存活年限足够久,不用经历死别之痛。这是苏弥买来它们回来的初衷。   她没问过谢潇言喜欢不喜欢乌龟,苏弥自知爱好很特别,不过他不说讨厌,她就没深入了解。就好像她喜欢的,他都喜欢,这种接纳和爱屋及乌发生得很自然。   巴掌大小的玩意被他呵护有加,养得很有生机,在热闹地互动。   谢潇言手撑在缸前,微微俯身看在攀爬的两只小龟。   “今天容老师来了,给我送了一株这个。”   苏弥捧着一束植物过来,根茎插在花瓶里,枝叶四散,叶间嵌着鲜艳的色。问他:“你知不知道这个?”   谢潇言看过来:“南天竹。”   “对,这个果果很好看。”她说着,将叶片中间的红色果子托在指尖给他看,说,“是准备送给你的。”   “送给我?”他露出些微诧异,“为什么?”   苏弥说:“因为它的寓意蛮好的,大概是祝你福寿安康的意思,还有一串小灯笼,这是我给你挑拣的。”   谢潇言顺着她的指点看去,灯笼上面写着岁岁平安。他浅浅勾唇:“那你知不知道,这果子是有毒的?”   苏弥脸色一青:“天啊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不过因为你每一天给我送花,我也想送你一点。”   虽然对比起来,她的念头显得很古板……   “你要是不喜欢……”   然而花瓶被他接过去,谢潇言捏了捏那红色的果,说:“越美丽的东西越不可碰,不过既然是老婆送的,就是送到我嘴边也得咽下去啊。”   “……”   他悦纳,笑道:“牡丹花下死,可以去做风流的鬼了。”   苏弥没理会他的胡言乱语,忐忑问:“那你喜不喜欢啊?”   谢潇言点头:“喜欢,挺特别的。”   她稍稍松下一口气,微笑说:“你喜欢就好。”   他倒是透过花枝,略显紧张地打量起她的神色。   又是接他下班,又是送花。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事出反常必有妖。   一般什么情况会让某一方突然变得殷勤?听人提起过,因为产生了愧疚,所以需要弥补。   谢潇言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在想她是不是惹了什么事,下一秒又更荒谬地想,这是遇到真爱要把他甩了的讯号?   这花儿总不会是最后的补偿吧?   谢潇言迟疑地看了会儿苏弥,很快不再多疑下去,他把花瓶搁在一侧的瓶架,问她:“容栀今天来了?”   “嗯,她来待了一会儿,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   他挺意外:“说我小时候什么?”   “就说教你学画,还有教你说中文。”   谢潇言想了想,不是什么特殊的记忆。   而后她又忽然想起什么,灵光一现说:“对了,她问我记不记得你说的第一句中文,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一句话。”   闻言,谢潇言敛了敛眸,并没有体现出诧异,想必这件事让他印象挺深,他没多问便说:“我跟你说过。”   “啊?真的吗?”   “不记得?”   苏弥摇头:“当然不记得,都多久了。”   他笑了下,用手指敲敲她的额:“你这脑子,能记得什么?”   “……”   谢潇言语气慢悠悠,不留情面:“就记得和逝者的前世今生。”   他一边拿她开涮,一边迈步往客厅走。   苏弥愣了愣,跟上他脚步:“不要耿耿于怀呀。”   他分明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谢潇言没接茬,他在沙发坐下,把电脑搁在腿上,随后打开刚刚收到的邮件,很快,全英文的页面跳出来。   苏弥也跟着落座,探头看了一眼,“你还有国外的客户啊?”   “不是客户,是同学。”他一边划着屏幕,一边给她解释,“当时回国之前,一个项目快落地,缺点儿资金,现在又重启了,我想把它做完。”   苏弥见他不介意,又瞅了两眼,她看见附带的文件里有几张画稿,在他滑动触屏的过程中很快流过去了。   她点点头:“嗯。”   又问:“做到什么时候啊?”   谢潇言:“不一定。”   “好,那我陪陪你。”   “……”   苏弥手里举着一个按.摩棒槌,小兔子款式的,往他肩上敲一敲,松松筋骨。   他徐徐侧眸看过来。   苏弥手里动作一顿,眼睛睁得浑圆,对他的逼视表现得无辜而欲言又止。   就,是不是她表达喜欢的方式有点奇怪啊……   怎么感觉他并没有接收到她的信号?   谢潇言眼神凛冽,没有温情,只有质疑,困惑,纳闷。   二人异口同声:   “你——”   “你——”   苏弥坐直身子,没再看他,抓起手机慢悠悠玩起来,嘴上说着:“你不要拖拖拉拉的,能快就快点。”   谢潇言没有收回视线,继续盯着她,“你今天很奇怪。”   “……没有奇怪呀,陪你工作还不好。”   他说:“有什么想法?说一说。”   “……”   谢潇言不依不饶地抓住她闪躲的眼神,非要弄清楚她这是怎么了。   过了会儿,苏弥做完心理斗争,才支支吾吾开口,她声音很小:“就是我想。”   见她讲不下去,他又问:“你想什么?”   “我想今天那个……夜宵做久一点。”   苏弥说着说着声音减弱,脑袋深深埋下去。有好半天没听见他接话,她迅速抬起眼皮,捕捉到他的浅浅笑意。   “夜宵?”   “对呀。”   他意味深长“嗯”了一声:“是,夜宵是个好东西。”   “……笑什么啊,不许笑。”苏弥又手足无措地拿起按.摩棒槌,心虚不已往自己身上笃笃笃一通乱敲,把他的笑声盖了过去。   破案了,果真是有备而来。不过是很让人意想不到的目的。   谢潇言气定神闲地架着腿,问道:“久一点是多久?”   苏弥鼓了鼓嘴巴,嘀咕说:“久一点就是久一点,哪有那么具体的?”   “好啊,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到时候你记得卖力一点,不要虚度这个夜。”   她声音轻细得像碎片:“那你也卖力一点。”   他的声线慵懒,扬着语调说:“用不着你提醒我也会的。”   她点头,“嗯。”   又问:“对了,你上次角色扮演的剧情想好了吗?”   他想了想:“还是演土匪?”   “好。”   谢潇言睨她,淡笑说:“土匪有土匪的做法,可以接受?”   苏弥又埋下头,抱住膝盖:“具体是什么呢?”   看她蜷得像只鸵鸟,谢潇言凑近一些,在她耳侧虚声地说了四个“更”。   他语气悠悠含笑,苏弥实在佩服他把这种事讲得面不改色,她捂了下发痒发胀的耳朵,含糊说道:“……可以试一试的。”   说完立刻头也不回地逃走:“总之你快一点,我去等你。” 第43章   ◎青春的执念◎   谢潇言在洗澡的时候,苏弥给江云发去了求助消息:我今天给他送了花花,不过好像献得有点尴尬。   江云:什么呀?他不喜欢?   苏弥:没有说不喜欢,我给你看看。   她把下午拍好的南天竹照片发过去:[图片]就是这个。   江云:sos这也能叫花?这是草吧。   苏弥:主要是好看的花都被他送过一遍了,我也没辙了。   江云:非得送花啊?   苏弥:我不知道。   她郁郁寡欢地打字:喜欢……   这两个字刚打出来,她又难为情地删掉。   想了想,过后还是讲出口:哎,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想给他送东西嘛。   怪就怪谢潇言这个人清心寡欲,什么也不缺。她根本无从下手。   江ʝƨɢℓℓ云:[笑]给他送玩具吧,铁定喜欢。   苏弥摸了摸燥热的颊,心想玩具是个好主意。不过会影响到她的淑女人设。   今天说那话已经够open了,万一再给他留下一个她很如狼似虎的印象多不好?   隔着屏幕,江云心有灵犀地猜测到她迟疑这几秒的想法,跟苏弥说:人之常情,不要害羞。   苏弥:嗯嗯好的,我想一想。   谢潇言推开门出来,他没穿上衣,洗过的头发坠在额前,带着三四分潮气,那双落拓慧黠的桃花眼半明半昧,谢潇言举起手里毛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发。   苏弥隐隐看见,他出来时口中叼了一个东西。   等到谢潇言走近,她才发现那是什么,一个小小的包装袋。   谢潇言径直到她身前,将坐在床沿的苏弥勾住腰,而后他俯身往下压,便轻而易举将她禁锢在怀。   他嘴巴凑近,把包装袋的另一角送到她唇边。   苏弥似懂非懂地咬住。   谢潇言说:“撕。”   她听话照做,稍稍用力撕扯,里面微凉的环状物不轻不重跌落在她的唇角,很快又自然下滑,滚到她的颈窝里。   谢潇言的手箍住她的侧腰,低头将其衔住,又送过来到她嘴边。   苏弥:“是……要我、来?”   咬着东西,他讲话模糊而沉重:“不然?”   “……噢。”她正要用手去接,而刚一抬起,手腕被粗鲁地按住在枕边。   谢潇言按着她手腕,手心慢慢往上,扣紧她的指骨。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提示道:“手被绑起来了啊,小娘子。”   “……”   “无实物表演,配合一下?”   他敛眸看着她,又用舌尖轻轻把东西推过去,苏弥没处躲,只能启唇咬住另一边。   看她迟疑,怕是不乐意,谢潇言捏一下她的脸:“怎么,上次不是亲过了?”   “嗯……亲是亲过了。”   怕有些规则讲不清,容易伤害感情,他又强调:“不愿意就说,我不会逼你,你跟我可别忍气吞声的。”   苏弥把东西吐出去,掉在她颊边,她腾出嘴巴说:“可是你刚刚还说要更强硬呢,快一点入戏好不好?我可以接受的,就是觉得……好难呀,好像看的电影里也没有这样演的。”   他翻了个身,问她:“什么电影?还背着我偷偷看?”   果然很会抓重点,苏弥不予理睬,她重新咬住工具,很怀疑能不能成功,在心里想,是真的有点高难度,压寨夫人可不是好当的。   谢潇言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恶劣地笑起来,懒声说:“熟能生巧,多练练。”   “……”   于是艰难又笨拙的尝试,持续好久,好不容易结束,苏弥揉了揉酸涩的腮帮,却听见他说了句:“反了,祖宗。”   苏弥气得瞪过去:“……刚才为什么不说?!”   他轻抬眼皮,虹膜的色泽变深且浑浊,对上她剜过来的眼:“头发挡着,我什么也看不见啊。”   苏弥将信将疑:“谢潇言,你最好不要是在故意耍我。”   他说:“你要是知道我有多煎熬,就不会用上故意这个词。”   “……”   灯没关,接下来的时间,在如水的夜里酣然交流,久未停歇。苏弥感觉要断了骨、散了架,才觉得那句试一试讲得还是大言不惭了。前所未有,两种极端的感觉交织。想要推开,又想紧拥。害怕受伤,又对他产生依赖,捏着他肩骨喊了几声快停。   得到一声戏谑的回应:“没喊咔呢,怎么停?敬业一点啊苏女士。”   苏弥觉得自己快摔了,她睁开眼,清晰地看到他紧缩的瞳孔缓缓散开,她在床角欲坠,长发发梢碰着地毯,是让人托着颈捞回枕间,最终停靠在他结实的胸膛。   她的额头和脸颊烫得夸张,用手抚着。   沉默了很久。   “手上怎么有道疤痕?”谢潇言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一句,其实早一些时候他就有注意到。   因为他的话,苏弥在探额头的手顿住,她抬起小臂看了一眼:“是摔的。”   “以前没有。”谢潇言侧眸看她,神色狐疑。   她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没事的,快好了。已经淡了很多了。”   他没再问。   谢潇言默了默,抬手轻轻勾住苏弥的手指,两人戒指碰在一起,若隐若现地合并成同一种光痕。   他在回想,第一句中文是什么呢?   当时,明明在学会的一瞬间,就立刻带着这句话特地跑到她家里去敲门,专程讲给她听。   又不是年纪小到不记事,怎么会有笨蛋毫无印象?   谢潇言看着她总是冒傻气的脸,又不忍心怪。   苏弥的手心有点潮,谢潇言将她手松开,用湿巾帮她细心地擦手。   苏弥注视着他时,眼里簇着罕见的柔情。   他见过这双眼,在看向韩舟的时候,眼里的情意是层层铺开的,如晴空下的水波,潋滟而灿烂。   只是此刻出现得突兀,不知道是对他付出的报答,对他帮忙擦手的感动,还是为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愉悦呢?   她的心事是最难解,又最容易让他慌乱的题。   苏弥突发奇想,声线轻细,温温和和地问他:“哎,你的人生里有没有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瞬间?”   “没想过。”   “你现在想一想嘛。”   谢潇言想了很久,为她擦拭的动作也稍作停留,陷入遥远的回忆,他说:“有一个,不知道算不算。”   “你说说看。”   “十八岁的冬天,我开车去隔壁城市参加同学的生日聚会,回来的时候已经半夜了,那天下了一场暴雪,积雪很厚,开到一个郊区的时候车子突然抛锚了,那地方很荒凉,在山后面,半天也没一辆车过来,我当时很困,就想着第二天再找人来拖车得了,先去找个地方住下再说。”   “跟着导航找了一家酒店,走了快有三公里,结果快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丢了个东西,也不知道是落车上了还是掉雪里了。我只好又原路返回,很不幸的是雪越下越大,手机关机开不了,我立刻回去还能找到回酒店的路,但那时就是一根筋想把东西找到,继续往前走啊。走着走着就迷路了。”   “有惊无险,那天差点冻死在雪里,还好有个路过的老汉发现我,把我带回他家去。意识恢复过来那个瞬间,对我来说是难以言喻的,很奇妙,我能感受到爱在复苏,生命在一点一点流回我的身体。差点就失去的一切又失而复得,那是我迄今为止最宝贵的一个瞬间。”   “从那之后就看淡了一些事。如果再有执迷不悔,就想一想那天晚上鬼门关的经历。没有什么不能释怀和接受。”   苏弥没料到,一个随口的问题牵扯出他这段惊心动魄的历险记,她稍稍惊讶:“比如呢?”   谢潇言说:“比如认清了,想要得到的东西注定不属于我,那就洒脱地祝福,不得到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爱不能宣之于口,安安静静地祈祷也是一种另类而稳妥的表达。   真正刻在骨子里的爱,不必去计较她知不知道,也不该去谈论拥不拥有,因为爱人这件事,本身就能够令自我意志变得丰盈,是自救的解药。   苏弥听得一知半解,点点头又问:“那你丢了什么东西啊?找没找到?”   他说:“找到了。”   她感叹说:“还好还好,不然白受罪了。”   谢潇言平静地看她,淡淡地一笑,没有说什么。   苏弥又问起他在外面生活的种种见闻。   过得还算潇洒。玩过很多运动,走过很多的路,历经过不一样的繁华,遇到一些志同道合的人。热闹一时,孤独一时。是他尝试着放手的六年。   她又八卦起来:“那你怎么不交女朋友?”   “因为我知道我不会爱上别人,我不想有人为我受伤。”   苏弥闻言,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这话令她感到奇怪,如果他讲真话,那么在他的心底,他们这段拼拼凑凑的婚姻又算什么呢?   她尚未问出口,谢潇言的问题已经丢出来:“你呢?”   苏弥:“我什么?”   他提醒:“瞬间。”   已经想不到问这个问题的本意,苏弥没有他这么浓墨重彩的故事,她也不能杜撰,于是想了想,给了一个官方又草率的答案:“一定要有的话,那就是现在吧。”   谢潇言又摸不透她的想法,只能浅浅一笑问:“那如果以后有人问起一样的问题,你会怎么形容这个瞬间?”   苏弥略一沉吟,在心里酝酿的答案:大概就是,和喜欢的人,做了喜欢的事,之后感到沉甸甸的满足。   但碍于他们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不能够坦率到将这话脱口而出。   于是她说:“听了一个人,讲了一个故事和一个道理。受益匪浅。”   谢潇言都懒得问她受什么益,轻嗤一声:“敷衍死了,你不如不要回答。”   “……”她有些时候真的不懂怎么就惹到他。   后脑勺沾枕,他闭上眼ʝƨɢℓℓ。   苏弥以为他睡了,但过半晌,谢潇言又淡声开口说:“你签了那个节目。”   她说:“嗯,签了。”   “他也去。”   苏弥稍稍一愣,反应了几秒他在说谁,而后点头道:“对。”   谢潇言“哦”了一声,没再讲。   她不安地问:“你又要生气?”   “又、要、生、气?”谢潇言气笑,撩起眼皮看她,“我有那么狭隘?”   “那你说嘛,你有没有不开心,不高兴?你不愿意我去我就不去,反正违约金不高,你又不是拿不出手。”   没有任何阻止她做什么事的意图,他坦然道:“我没有不高兴。”   硬要说的话,可能是有一点担心的情绪。甚至不止是节目,为他们之间所有接近的契机,他都担心,这种担心都快把人折磨出慢性病了,时刻将他裹挟,远非一朝一夕。   谢潇言比谁都要清楚,青春的执念有多么难以消解。他没有不相信苏弥,他只是不相信自己。   “苏弥。”   “嗯?”   关了灯,他的声音沉寂落寞,“以后要是遇到真爱,你能不能别忘了我?”   在黑暗里,她的回响平平,但给他一点心安的抚慰:“我不会忘了你。” 第44章   ◎白月光◎   苏弥后知后觉,一个关于生死的话题就这样轻飘飘掠了过去,她给出的反应未免过于平淡。是不是该宽慰一句什么?可是时隔多年,这场事故的创伤对他而言兴许已经无足挂齿。   矛盾的心理推着她看向他。然而看再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苏弥就是这样嘴巴迟钝,信号总是慢一拍的人。   包括他说的这沉重的话,她也是到了夜的更深处才想,怎么突然这样感性?   她没细问,一夜酣眠。但在梦境里,下了一场密密沉沉的雪持续了很久。到翌日醒来第一件事,她看向窗外判断时节。   这一天仍旧休息,苏弥抽空去跟简笙约会逛街。   在餐厅见面,简笙一见到苏弥就过来勾着她肩膀抱怨说:“最近跟谢少如胶似漆了?都不找我聊天。”   苏弥波澜不惊地答:“有一点吧。”   简笙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居然把重色轻友表现得这么明目张胆,好歹也辩解一下吧?!   于是苏弥讪讪笑了下:“主要还是练琴啦。”   “……”   在西餐厅,刀叉叮叮当当碰着碗的声音中,夹杂着简笙有一搭没一搭的气馁语气:“以前我们可是每个礼拜都要见的,自从某人回来之后,你眼里可就只有老公了。”   苏弥无奈地笑:“没有,早吃过苦头了,眼里可以装一点男人,但也只能是一点点。”   说到谢潇言的话题,苏弥就想起昨晚他讲的事,于是随口问简笙:“你知不知道他当年出过一次事故,在雪里迷路差点冻死。”   苏弥是抱着跟她转述这件事的想法问的,但没想到简笙却真应了一句:“我知道啊。”   “嗯?”苏弥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简潮跟我说过,是为了捡一个东西是吧?”   她点头:“对的。”   简笙说:“谢潇言什么人呐,他可出不了事儿,我深深地记得以前小时候观音菩萨给咱们看相,说他福大命大,能活到98。鸡瑟斯,这叫什么?祸害遗千年啊。”   苏弥皱了皱眉,嘀咕说:“他蛮好的啊,才不是祸害。”   简笙:“靠,这话还是你说的!得,你俩转头一家人,坏人我当。”   怕她生气,苏弥赶紧赔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想了想,她解释:“我以前不喜欢他是因为他的个性太嚣张了,我总觉得跟我八字不合,还天天拌嘴,把人气得牙痒痒。不过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已经有所改观了。他其实还蛮心思细腻的,会做饭,会照顾人的情绪,还知道我喜欢什么花,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沟通。”   简笙说:“你就直说你俩睡出感情来了。”   苏弥用手掌托住腮,喃喃说:“也不全是睡出来的吧。”   想到什么,她又问:“还有一个事,你知道不知道谢潇言喜欢的人是谁啊?”   简笙说:“你问过我了啊。”   苏弥说:“对,但是昨晚他又提到这个,我感觉他对那个人——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的话,感情应该还挺深刻的。”   她说着,眉目里浮出郁郁寡欢的迹象,愁眉苦脸说:“我倒不是说想抓出来对方是谁,大概率是我不认识的,我就是很想知道他心里怎么想这个事,到底是初恋还是暗恋,还是什么情况?有没有余情未了。好歹我现在也是他的正妻,我从前那些烂事都没藏着掖着,他不说就显得很不公平。”   简笙手指点着桌面,帮她斟酌一番,“谢潇言啊,他能有什么暗恋的人?”   想了半天没有答案,她说:“应该不会吧,要不我帮你问问黎狗。”   苏弥“嗷”了一声:“那你现在问吧。”   以为她会发消息,没想到简笙这个直肠子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二十秒后,通话开始。这头开了免提。   “黎映寒,问你个事儿呗。”   对方环境音很嘈杂,一听就是在风月场所,黎映寒接了电话往静处走,讲话声音懒洋洋的:“昂,你问。”   “谢潇言喜欢谁啊?”   黎映寒对这个问题不可思议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啊?”   而后不假思索答:“苏弥啊。”   “……”   “……”   简笙跟苏弥面面相觑两秒。   苏弥不敢置信地睁圆眼睛,唇线抿得都发白。   简笙:“你说真的假的啊?”   黎映寒有点纳闷:“不是,他不喜欢他老婆喜欢谁?你少在这给我挖坑。”   “……”   简笙:“煞笔,当然是问你高中的时候。”   “高中?那我特么哪儿知道。”   “天天跟他厮混你不知道?”   苏弥清声、发言:“就是他有一段时间跟丁楚楚他们一起玩嘛,有没有接触过别的我们不认识的美女啊?”   黎映寒:“海了去了,你想打听哪个?”   “就、”打听哪个?她被问蒙,默了默,换了个问法,“那些女生是不是跟学校里的女生挺不一样的啊?”   “跟学校的妞儿肯定不一样啊。个个盘靓条顺,性感貌美,跳舞又辣。新鲜得要死。”   “……”苏弥垂着目,听起他那段声色浮华的过去,总觉得稍稍黯然,她声音压得很轻,“那你觉得谢潇言有没有可能暗恋哪个啊?或者对哪个女孩子比较特别?”   “暗恋?别逗了。”黎映寒浅浅哂笑一下。   “那谢少爷多能耐啊,他那双眼瞅谁就跟谁抛媚眼似的,夜场走一圈,就把人美女魂都勾跑了,还不是看上谁就把谁领回去。他用得着暗恋谁啊,都是等着人来投怀送抱。就这样谁还玩儿学校里暗恋来暗恋去那一套,吃过满汉全席谁还吃大白菜啊。也就你们小女生成天正事儿不干,搞这些莫名其妙的幻想。”   苏弥被他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说得头晕,怒气稍稍上脸,但她忍了忍,稍微整理了一下信息,追问道:“可是他说他给别人写情书呢。”   黎映寒:“我就这么跟你说吧,没有男人碰到喜欢的妞不会打直球去追,写情书?三年级写的吧?写什么内容啊你倒是问问?是不是I Love you?I like you?Kiss kiss?”   苏弥蹙眉:“黎映寒,你别吊儿郎当乱讲话。”   那头在笑:“嘿嘿,我编的我编的,他爱你,他最爱你。”   “用不着你说,去死。”   气死个人!   苏弥连拜拜都没说,将电话一把挂掉了。   可能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苏弥竟然觉得黎映寒讲的是有道理的。他有一些形容词脱口而出,她的眼前就有了形象与画面。一个个性浓烈,玩得开的公子哥,从花丛间往返,岂还能片叶不沾,给人留纯情的书信?   将信将疑地维持了困惑,她决心如果再有强烈好奇,该去问他本人,道听途说也太不靠谱了。   -   几天后,谢潇言带苏弥去一个饭局。   是《盛夏》这部小网剧的杀青宴,开在燕城。苏弥对这种聚会没太大兴趣,但也没必要扫他的兴,答应去就去了,只不过没花太大时间打扮,清清柔柔一身杏色长裙,裙边荡在小腿部位。她挽着头发,坐在宾利的后座。没有什么话,独自听音乐。   余光里是谢潇言慵懒落拓的坐姿,和他挽起的衬衣衣袖。   这件衣服有些花俏,颜色零碎妖冶,他好像把整个春天都穿在身上。很具有冲击力的视觉效果,被他穿得好看的要死。像个猖狂的男花妖。   他语气自得地问陈柏丛:“今天长得怎么样?”   陈柏丛腾出手给他竖起大拇指:“无敌。”   谢潇言得意地挑眉,假意谦虚,“过奖。”   苏弥闭着眼没看他,轻飘飘地嘟囔:“你也没必要每天强迫别人说你帅吧?”   “我强迫什么了?都是肺腑之言。”谢潇言瞧她一眼,又扬着ʝƨɢℓℓ声问陈柏丛:“是不是?”   “那当然,我老板的帅气可不是夸出来的。”   他眉飞色舞,抬起下巴:“听听。”   “……”   瞥一眼他恣意傲慢,悠然自得的神情。   苏弥脑海里浮出黎映寒那一句:吃过满汉全席谁还吃大白菜啊?   她冷不丁问他:“大白菜好吃吗?”   谢潇言:“不合口味,怎么了?”   咬了咬牙,苏弥说:“禽兽。”   “?”   “没什么,就是想骂骂你。别还嘴。”   他愣了下,失笑:“我是你的出气筒是吧?”   “你当然是。”   “我这个人呢,还是蛮小肚鸡肠的。所以我就此决定,以后你骂我一次,我就记一次仇。”   她警觉地睁开眼:“你想怎么样?”   谢潇言轻笑着,觉得有些事不宜在这说,于是卖了关子,但对他的“打击报复”之策一脸势在必得,转而问她:“跟黎映寒打听我什么了?”   苏弥:“……”消息流通之快。   她说:“就问问你的风流韵事。”   谢潇言不以为意,语气玩味:“怎么说的?我也想听听我的风流韵事。”   她本来也没想着一而再再而三提,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苏弥干脆问:“就是蛮好奇,你跟那个女生有没有告白啊?”   他还没答,她又问道:“还是抛抛媚眼就把人家睡了?”   对她的措辞感到好笑,谢潇言答:“没有睡,也没有告白。”   “为什么呢?”   他想了想,笑意变浅,语气跟着也有那么几分正经:“因为是白月光啊。”   苏弥眉头蹙得更紧了。   白月光?这个词有点过分了吧……   听得她有点心烦,懒得再问,下一秒就把耳机戴上,别开眼去。   谢潇言神色渐敛,看她凝重的侧脸。   为什么呢?   其实也发生过许多,心事快要跑到嘴边的时刻。   比如那天下午。   谢潇言打完球在教学楼底下等苏弥,等了半天没见她人,那天也不是她做值日,他回到教室,看见班上只剩她一个人,苏弥闷闷不乐坐在位置上,捏着笔写字。   他拎了张凳子,在她座位旁的过道大喇喇地坐下,问她:“怎么回事儿?”   苏弥低落的心情写在脸上,但见到他,还是生硬地挤出一点友好的笑意,对他说:“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想晚一点走。”   他没走,反而说:“有不痛快就说,没什么问题是我解决不了的,没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   她低着头,好半天,憋出来一句:“爸爸妈妈吵架了,要闹离婚。”   谢潇言也默了默,问她:“因为这个?”   苏弥点头。   他后仰在别人桌侧的坐姿,更换到托住腮在她桌前,似笑非笑说:“虽然我没有妈妈,不过呢——”   苏弥怔怔地抬起眸。   谢潇言笑起来,弯着眼睛看她,忽而口气一变:“哎,你有没有觉得我讲这句话的时候,你就已经赢了?”   苏弥微微诧异,一脸百感交集,要哭不哭的样子,好一会儿她调整好情绪,压下去的嘴角又慢慢收回,低低地问他:“你伤不伤心啊?”   “说不伤心你信吗?”   她忽然伸出手,将手掌心贴在他的心口,隔着校服和内衬,煞有其事地按压旋转了两下,傻里傻气地说了句:“那我给你揉揉。”   揉揉就不疼了,是真的不疼了。   所有的蜜意攒聚在她的手心,在那个四下无人的教室里,夕阳都那么恰到好处地烘托气氛。   那一刻他好想吻她。   然而苏弥给他揉好了心脏,眼里盈了一点水液,声音轻柔地说:“谢潇言,我真想永远跟你做好朋友。”   他脱口而出:“可是我不想。”   她稍稍一滞,刚才的温情荡然无存,苏弥皱着眉教训他:“你应该说一句我也想啊,然后我们就在这里当场拜把子,义结金兰!非要说煞风景的话,好讨厌,冷战一天!”   苏弥说完,别扭地挪开脸去,托着腮不理人。给他留一个后脑勺的样子幼稚死了。   “有没有可能……”   这句话还有另一种意思?   谢潇言看着她的后脑,视线很快越过苏弥,定格在她另一侧窗口上的一束玫瑰上。   “哪儿的花?”他挺惊喜地夺过去,无赖地说,“归我了。”   她说:“你要就拿去吧。是隔壁班的xx送的,我今天好尴尬,早读课下课我在拖地,他突然拎着这个花跑过来告白,让我当他女朋友。太可怕了,我当时愣在那里好久不知道怎么回,哎,估计我以后看到他都要绕道了。”   谢潇言抚着花瓣的手顿住。   沉默许久,苏弥看一眼他:“你怎么不说话?”   花他没拿走,被搁在了桌上,孤孤零零的样子。   谢潇言笑了下,站起来敛眸看她说:“绕道可以啊,我给你打掩护。以后他走到哪儿我就给你通风报信,不让你碰见,可以?”   苏弥嘀咕说:“算你还有点良心。”   明明笑着,心脏却一丝一缕在抽痛。   他很贪心,不想做朋友。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做朋友。   否则最后那一点温存也会很快从掌心流逝,到那时他就真的什么也抓不住了。   ……   到了酒店门口,看苏弥没什么精气神,不知道是为他哪句话耿耿于怀。   谢潇言抬手轻碰了一下她的耳垂:“骗你呢。”   苏弥瞪过来一眼。   他笑说:“别吃飞醋了,哥现在白月光只有你,行不行?”   苏弥微笑:“随便你,爱谁谁。关我什么事?”   她下车,把车门摔得震天响。 第45章   ◎往日秘密◎   45.   谢潇言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身影,他稍稍扬起下颌,不明所以地觑着她:“什么意思啊苏弥,车都被你抡散了。”   她顿住步子,回过头来,腮帮还气得鼓鼓:“所以呢,我要给你的车道歉吗?”   声音很轻细,怨气倒是重得不行。   陈柏丛从车上下来,也看向苏弥,没搞懂状况。谢潇言看他一眼,问:“她什么意思?”   陈柏丛摸摸下巴揣摩:“我觉得可能是,她……不想给你的车道歉?”   谢潇言用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看着他,笑一声:“榆木脑袋。”   又抬手敲一敲他的榆木脑袋,挖苦道:“你这样怎么找老婆?”   陈柏丛愣了一愣,抓抓头发没想明白怎么就被数落了。又看一眼谢潇言闲庭悠步的背影已经走远,速速跟过去。   谢潇言走到电梯口时,两架电梯恰好同时降落。   苏弥对侧后方的来人视而不见,闷头往里面走。   等电梯的人不多,谢潇言给陈柏丛使了个眼色,陈柏丛得令,眼疾手快把其余几个人往另一个电梯厢揽——“来来,这边空,大家往这儿走。”   谢潇言款步跟在苏弥后面进去。   只有二人的空旷电梯,门缓缓阖上,他背对着门站,松弛着双腿,稍稍偏着头,似笑非笑打量她:“不是吧,真生气?”   苏弥装大度,挤出一点悦色,但笑不及眼底,声音语调还是明显从咬紧的齿缝里流出来:“怎么可能,我开心的很,劝你别来扫兴。”   这么说着,脸色却是青的。小姐脾气犯起来,还怪难哄的。谢潇言勾唇轻笑,又见她没什么攻击性,得寸进尺迈进一步,将苏弥看前方的视野整个罩住。   “故意气你的,上当了这不是?”   苏弥将信将疑地瞄他一眼。一个嘴欠、悠闲,吊儿郎当的人,嘴里讲的多半都是好话,眼里装的永远都是柔情。   骗她的?气她的?哪句真哪句假?苏弥根本拿不定主意,她还当真狐疑问了句:“真的假的啊?”   “真的,根本就没这么号人。”   谢潇言接着用嘲弄的语气说:“你也是,怎么那么容易掉进男人的陷阱?”   她怒目而视:“谁叫你那么坏?”   “不喜欢我坏?”   “……”   “给你咬一口,别愁眉苦脸了。”   谢潇言说着,插在裤兜里的手抬起来,送到她眼前。真给她发泄机会。   苏弥也没客气,一口咬住他虎口的位置。总算有点解气,但没料到一抬眸对上他笑意微澜的眼,她先蹙起眉,瞧一瞧他白皙的手背上慢慢浮肿起来的齿痕,清晰深刻,但又丝毫伤不到他的样子,她讶异说:“你怎么不喊疼?”   谢潇言还能笑得出来:“不疼啊,软绵绵一下,牙口跟小猫似的。”   真是谢谢他,她又成功地被气到了。   她牙都疼,他手不疼?!   他笑着,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松松地将人带到身前,把她脑袋按到一边肩侧,好言好地安抚道:“不瞪我了乖乖。一会儿好好吃饭,今天我做东,你得给我把本吃回来,知不知道?”   见他态度还算可以,苏弥正要点头说行,转念又想到什么,睚眦必究道:“我只吃你不吃的白菜。”   什么白菜不白菜?   谢潇言一头雾水,也不知道碎嘴的黎映寒跟她说了什么,摊子留给他收拾也就罢了,也不说清楚该从哪儿下手。   很快,叮一声,电梯到了顶层餐厅。   门敞ʝƨɢℓℓ开一瞬,外边热闹的人声流了进来。苏弥本被迫侧靠在他身上,见状赶紧把谢潇言推开,只不过反应动作过于强烈,反而吸引了几双视线看过来。   好像是剧组的演员。   在一群够着脑袋来看热闹的演员中间,苏弥认出了立刻闪开眼神的樊嘉玉。   出了电梯,苏弥走在前面,给谢潇言留了一个“我不认识你”的冷酷后脑。   她步伐很快,跟进那几个女演员中间,走到樊嘉玉身侧,苏弥很自来熟地问了句:“你们的剧什么时候上?”   “啊?”女生诧异地抬眼看她,在确定是不是跟自己说话。   苏弥也看向她薄薄的眼皮,又问一遍:“剧什么时候上。”   小姑娘有点怯怯在闪躲,只看她一眼,视线又迅速压下去:“应该、应该是下半年吧。还没有送审呢。”   苏弥会对这个女孩有印象,之前电视剧官宣的时候去看过她的微博,就顺势滑了下去多留意了会儿,微博主页的文字和画风是很浓烈的文青调调。   一是觉得她拍照很好看,二是她的气质在演员这一群体里很独树一帜,苏弥就关注了她一段时间。   没想到本人居然这么腼腆。   苏弥不太知道怎么亲近这样沉默的女孩,于是想法子夸了她一下:“你拍照片很好看哎。”   樊嘉玉的眸子里果然挤出一点受宠若惊的笑意,但淡淡的,被尽可能压制着,她抿了抿唇,害羞地说:“谢谢。”   谢潇言远远看见苏弥在演员这一桌坐下,他给她眼神示意,问要不要过来?苏弥也给他眼神示意:走开。   她残酷地碾碎了他秀恩爱的梦。谢潇言站在桌前环视一圈一个比一个殷勤的乙方,最终也犹豫一番,没强行让苏弥过来。   只不过人是坐那桌了,眼睛却长在了这桌。   苏弥坐这桌,余光又总往旁边瞄。   她想要坐定,但耳朵是听不懂拒绝的。越是想着不要看他、不要想他。思绪就越是不受控地飞过去。   咬了口菜,苏弥愤愤地嚼,使出吃奶的劲,嚼碎某人的白月光!   樊嘉玉在她身侧,她很沉闷,也一直在吃东西,歇下来就玩会儿手机,很少跟旁边机灵的女孩子们打趣,有也只是生硬地接几句茬。十几分钟过去,就偷偷和苏弥评价过两三句菜品的口味。   苏弥倒是受了好几杯敬酒,大家都心知肚明,她的身份很难低调。有人特地过来想跟她认识,跟她碰杯说:“谢太好,有机会认识一下。”   苏弥礼貌地微笑回应:“我叫苏弥。”   酒过三巡,恍惚间,听见旁边人开口讲了句什么,那一道浅薄的声音像是飘在这热闹的尘寰之外,淡雅而平和:“我们是一个学校的。”   苏弥一愣:“什么?”她指指自己,“是说我吗?”   “嗯,你是三中的学姐。”   她惊讶道:“真的吗?你也是三中的?怪不得我觉得你很眼熟!”   樊嘉玉点点头,微微笑说:“是真的,有一次元旦晚会我表演跳舞,你的节目在我后面一个,我的裙子被踩脏了,是你帮我擦干净。”   虽然苏弥不太记得这件事了,但樊嘉玉的脸确实让她有熟悉感,且她又讲得那么真诚,眼睛炯亮看着苏弥,好像是鼓足了很大勇气才将这段往事翻回来讲。   一定不是杜撰的细节。   可惜很惭愧,她是真的没有印象。   在对方略一迟钝后,樊嘉玉又在给双方台阶下似的迅速接话:“如果你想拍照,我可以给你拍。”   苏弥:“好啊,那加个联系方式吧?”   微信加上,苏弥才知道她就是那个给谢潇言新年祝福的“嘉鱼”。   那时他还忘了回复人家消息,见小姑娘平静又内向的样子,苏弥更觉得他可恶了。   苏弥问她:“你有没有出过摄影作品集啊什么的?”   樊嘉玉讷讷地摇头,自嘲地一笑说:“我还没有到那个水平呢,可能会被人家说割粉丝韭菜吧——不过我有自己建了一个博客,里面存了这些年我拍照片,也有在学校里拍的,你想看的话可以看一看。”   “你博客是什么?”   “我发给你。”   很快一个网址传过来,苏弥点进去,页面已经显得很有年代感了。   主页的名为Jiayu’blog,她的头像是一只麦兜。   苏弥惊讶问:“哇,你喜欢麦兜啊?我一个朋友也——”   她说到一半,戛然停住,余光又弯弯绕绕折到某人身上,谢潇言侧坐着,视线平平投在她的身上。苏弥没有回看他,托着一边脸挡住,听樊嘉玉讲话。   她点头:“对啊,很感人的。”   “有这么好看吗?”   樊嘉玉说:“我觉得很好看的,里面有很多的道理,有一些动画片是给小朋友看的,但是麦兜的故事是给大人看的。看完能够得到很多关于人生的启发,我每年都会全部看一遍。”   有好长一段时间,苏弥对这个猪猪的动画形象有偏见。一看到麦兜就想起她跟谢潇言为了动画片争抢遥控器的光景。   她以为这个喜好够小众了,没想到时隔多年还能听局外人提起。   苏弥突然产生了好奇,想去看一看。   她话还没接,下一秒,霍然一个人影欠身过来。   他莽撞随性得没有预警、不着痕迹,一下挡在她眼前,霸占她视线。   苏弥要对别人讲的话霎时间咽回去,她愕然抬头看他。   谢潇言横在苏弥跟樊嘉玉之间,抚着苏弥的后脑将她往身前按了按,到距他腹部一尺距,他稍稍折下身,戏谑悠闲的声音传进她耳朵:“那边那个,穿红衣服的李总,看见没?”   苏弥循声看过去,点点头。   “喝大了要跟我谈生意,上赶着给爷送钱呢。我去会会,你先回,我让陈柏丛送你。”   “……哦,你去呗。”   碍于还有旁人在场,苏弥得体笑了下,没拂他面子。   谢潇言留下一句“走了,回去等我”,而后揉了揉苏弥的发顶便撤了。   苏弥再去看樊嘉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她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插曲,又往后缩远了很多。   方才她手前满满一杯橙汁,转眼就空了。喝得不像她性子的急。   樊嘉玉放下玻璃杯,笑得有点别扭。苏弥还在想刚才讲到哪里了,就听见她说:“你是不是要回家了?那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苏弥点头:“……哦,好啊。”   于是也没多逗留,回去的车上清净多了,缺少了一些极度自恋的声音,但这份安静倒是又让她有些不习惯。   苏弥撑着脑袋,做什么都漫不经心,总还因为一些琐碎事在闷闷不乐。   回到家中,苏弥点开樊嘉玉的博客看了看。   上学的时候,苏弥也跟着时尚的大部队注册过博客,但她鲜少经营,没有那么多时间停留在互联网上,因而也遗憾地丢失了很多鲜活的瞬间。   樊嘉玉的博客内容很饱满,苏弥能想象到有一些寡言的人,会更为善于运用文字与艺术。   苏弥点进日志这一栏,颇为空旷。   仅有一篇,名为《枯草、浪潮》,发表时间有六七年了。   她点进去看了看,居然是一首诗:   我是枯草/你是浪潮   是我日夜渴望又触碰不到的汹涌   我是影子/你是月亮   是我竭力迫近却只能遥遥相望的彼岸   你是张扬火焰里的明净山水   是这颗星球的统领者/是土地衰竭与茂盛轮转的开关   是我与执念旷日持久的战役   是永垂不朽的诗/永隔万里的思念   ——嘉鱼   好文艺。   苏弥非常佩服一切会写情诗、情书的人,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表达能力不好。想得多,说得笨。   粗略地扫一遍这些潮湿、低潮的文字,剔透而晦涩,像是女孩把自己装进了一个喊不出回声的盒子,再在里面写下字句。   时隔多年的她误入这个盒子的瞬间,仿佛隔了一道遥远的濛濛的泪,因而真相就在眼前,却又若隐若现。   苏弥退出,又点进blog相册。   相册大概有十几个,按时间排列,从校园到工作,樊嘉玉把她的摄影作品分门别类,做得工整精细,苏弥扫过去一眼,看到最后一个锁定的相册,被命名为“他”。   她手指悬在屏幕上好一会儿,好奇心作祟,很想点进这个明知进不去的相册,又迟钝了一下。   苏弥皱着眉,忽然想起刚刚那首诗,怎么觉得在哪儿看过?   明净山水,好熟悉的词组。   想到这儿,她退回去,再点开日志的标。   苏弥一愕。   那篇日记没有了。   她再刷新,是真没了。   紧迫的删除,就发生在这一分钟之内。   大概是博客的主人在回头检查的时候,也大惊失色地发现了她泄露了往日的秘密。   苏弥也没多想。   算了,看照片吧,研究人家的心事干什么?   -   谢潇言回来是搭了那位李总助理的便车。   他自知酒量不行,怕跟这些蠢货似的漏了财,因此谈事务不喝酒,一路只有李总在副驾折过身来,没完ʝƨɢℓℓ没了对他夸夸其谈,没有体统。   早就听惯了恭维,什么青年才俊,年少有为。谢潇言实在懒得应付他,跷着腿忙自己的事儿,手机划一划,看刚刚收到的匿名邮件。   邮件的内容是三张照片。   今天聚餐,狗仔拍的他和苏弥,从车上下来到酒店门口这一段路。两人一前一后,隔了三五米距离。   有点好笑,谢潇言勾了勾唇。   为什么收到这图呢?   事出有因。   半个月前,谢潇言被人敲竹杠,某娱记拍到岭文的男演员和其他家的女艺人吃饭,照片被传到公司信箱,对方意图明显,来讨要公关费。   谢潇言不疾不徐,问来对方电话,气定神闲给人家呛回去。   “乔记啊,我说人演员聚餐你成天跟着去干嘛?那假的也不能让你说成真的,您要是闲得没事儿还不如来拍拍我,拍我老婆接我下班,版头就写:世界知名帅气逼人的总裁与貌美如花的可爱妻子共赴爱巢——什么没爆点?老子的脸就是爆点。这点儿悟性也没有怎么进的狗仔圈?业绩活该让人抢没了。”   舍身取义行为实在伟大。纵观业内各老板,这护短的架势,谢潇言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直至眼下,看着发来三张图,谢潇言冷笑:“我总算知道狗仔为什么叫狗仔了。”   真是条让干嘛就干嘛的狗。   下了车,他又给对方拨了通电话:“硬要发的话,给我宝贝打个码,她不喜欢抛头露面,懂?”   狗仔狗得很:“明白明白。”   讲完,他没多余的话,手机被揣兜里,疾步往家门走。   房子太大,他前前后后找了十分钟才找着他宝贝在哪儿。   次卧,苏弥刚来时住的那一间屋子里,飘窗前,她端着牛奶杯,举头望月。姿态优雅又落寞。   看着她钟情的抱枕被搁在床头,又扫一眼已经被睡出痕迹的绵软卧榻,一切都是冷战预警。   谢潇言若有所思扬扬眉梢,手指曲起,在门板轻敲两下:“发什么呆呢?”   “我在看月光啊。”   苏弥没给他眼神,煞有其事说:“白月光真好看,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美死啦。”   他憋着笑,迈步过去。蛮横地夺走苏弥手里的玻璃杯,搁在一旁。   苏弥骂他的话没说出口,谢潇言已经掐紧她的腰,迫使她站起来。   苏弥被抵着,后背顶墙,她抬眼惊慌地问:“你干嘛?”   “干嘛?亲你!”   谢潇言挑她下巴,苏弥今天演起了不折不扣路的刚烈,脸往旁边歪。   他亲左边,她就歪右边。亲右边,她就歪左边。眼里一片宁死不屈、不畏强权的正直,恶狠狠瞪他。   于是他没再霸王硬上弓,轻轻笑一声:“不给亲是吧?可以。”   说着,谢潇言双手捧住她的脸,苏弥被迫仰头看他。   他握着她两边颊,动作不重,两只拇指稍稍往前推,很快按紧她的鼻孔。   苏弥大受震撼地瞪圆眼睛。   靠,居然玩这一招……!   谢潇言笑得狡黠,狭长的眼轻弯,略带挑衅,不疾不徐等她就范。   苏弥还维持着一身刚烈,嘴巴紧闭,就不呼吸!   胸腔内团聚着上不来也下不去的一口气,心跳在鼓膜激烈地震。   她闭着唇,眼睛都瞪湿了,就不……呼吸!   十秒、二十秒……   谢潇言堵紧她的鼻子,将人往床上轻推,她瞬间倒在他身下,感觉脑内一片混胀。   苏弥清清视线,谢潇言正自上而下看着她,笑一下说:“能耐,接着憋。”   “……”   三十秒、四十秒……一分钟。   时间流得好慢。   苏弥皱着鼻子,也皱着眼皮,感觉眼前都变得昏黑,不知道又坚持多久,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口,吐出憋闷的气息。   急需新鲜空气,她张着唇大口呼吸起来。   同时,被他压下来的唇舌轻而易举地入侵,谢潇言睁着眼看她,吻得激烈又深入,重重捣毁她严防死守的城池。扫荡一空,毁掉她的刚烈。   苏弥为自己轻而易举的缴械感到耻辱,喉间溢出唔唔的声音,胡乱地咬他:“你无……无……耻。”   咬归咬,她又舍不得真下重口,于是她这报复的小动作反倒成了唇齿厮磨的情趣。   被骗来的一个吻,进行了约莫三分钟,他吻得太用力,苏弥当真觉得有点缺氧了,于是用胳膊肘顶着谢潇言的胸,将他猛力撞开。   也终于腾出嘴来咒骂一声:“混蛋!”   男人没起身,胳膊撑在她身侧,脸上带着顽劣恣意的笑,俯首看她一会儿。   而后抿了抿唇边水渍,又用指腹抚一抚自己唇畔的齿痕,一双倜傥的桃花眼半明半昧。   “怎么一股醋味儿,酸死我了。”   作者有话说:   捏鼻子强吻是跟电影里学的,长得不帅的不建议模仿,容易被殴^-^   感谢在2023-01-15 00:00:03~2023-01-21 00:03: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each酥.2个;溺?、盛夏晚晴天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明秋71瓶;平生未展眉50瓶;CHEN-17 30瓶;耶斯耶斯27瓶;楸川22瓶;淼淼、溺?20瓶;幽冉10瓶;小羊、梁嘉泓、剪一栀子、不吃糖了哦5瓶;旺仔是甜的4瓶;Peach酥.3瓶;Petrichor66、蓝桉?2瓶;哗哗、LostStars、安安、61092863、温凊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天选情种◎   苏弥正要呛回去:谁吃你的醋?下一秒,谢潇言手臂稍稍往下一折,手肘便撑在她耳边,又倏然拉近他们眼睛的距离。   “看来你还真不是一般的在意我。”   “呵呵,我在意你?”苏弥冷笑,“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非常的虚伪,一点都不真诚,讲话轻浮得要命。”   “轻浮?”谢潇言向下睨着她,慢悠悠地笑,“世上的好男人本就不多,像我这样的天选情种,更是掰着手指都数得过来。怎么会有人觉得我虚伪?”   真的以为她没有见过情种?根本与他这副样子毫无关联。苏弥给他白眼:“你就演吧!”   谢潇言没再计较,他牵过一边被角,举起来问她:“这什么意思?”   她表明决心:“看不出来嘛,我今晚就睡这里,不止今晚,明天、后天也一样。”   谢潇言置若罔闻:“知道我想换个床找找新鲜感是吧?”   “……?”   他闷闷地笑:“太周到了老婆,怎么报答你?”   “……???”   “今天想几次?”   苏弥匪夷所思看向他。   他说:“瞪我几秒就几次。”   “?”   谢潇言突然发号施令,而后迅速抓住她的视线,“一、二。”   苏弥还没反应过来,莫名其妙的倒计时就开始了。   “三、四、五……”   等迟钝地恢复意识,苏弥没顾得上跟他吵,为了面子重重地歪过脑袋,挪开眼去,用悲壮的动作表明自己冷战的决心。   但某人还是自顾自地把话题进行了下去,指关节在她额角轻扣,嘴上也悠闲地敲定答案:“行,六次。”   苏弥闻言,又转过头看他,眉头不自觉拧成川字,实在忍不住要跟他怄气。   谢潇言:“再瞪加码。”   “……”   戏弄完她,他终于起身,顺便把苏弥拦腰抱起,她还没问这是要干嘛,就听见他慵懒的语调在问:“好像还没问过你,喜欢温柔点还是喜欢坏一点?”   苏弥被抗在他肩上,用力锤一下他的后背:“都不喜欢!”   他伸手轻轻拍她一下,纤柔的裙边因为她的瑟缩而轻颤。   “快说。”   苏弥闷葫芦半天,弱弱地承认:“……坏一点好了。”   谢潇言把人扛进浴室,咔哒一声锁上门,再将她放下,苏弥逮着机会打算跑,他手臂一截,让她无所遁形。低头看她,笑得有几分诧异:“早说啊,知不知道我每天忍得很辛苦的。”   “……神经。”   浴室的暖光被打开,下一秒,他又顺手抬起花洒的开关,水浇下来,苏弥说:“但是不要那么多了,弄到好晚,我明天还要上班的。”   他从容地应:“听你的。”   灼热的吻落在她纤白的肩头。   谢潇言托住她两侧的胯骨,将人往上一提,苏弥惊呼一声:“不行,我会摔下来。”   “不会,你搂住我。”   她嘴上应声,却还是觉得没有安全感,试着勾住他脖子,但很快又将手伸出去撑在墙面:“不行,你抱不动。”   他说:“我抱得动,宝贝你别撑墙,搂着我。”   “……嗯。”   她紧绷的四肢在他一声一声“没事,别怕”的安慰声中渐渐松软下来,没过多久便戒备全无,单薄而脆弱的背骨在毛玻璃上一深一浅地碰着,并不疼,也不觉得凉,一切的感知流向更为纵情的方向。   那一天她才知道ʝƨɢℓℓ,他不仅抱得动她,还能抱着她干点别的。   苏弥觉得他的肩膀和腰异常有力,在氤氲的潮气里,水流落在颊面,她看着他迷人的深邃的眼,很鲜见的暴露了一点委屈:“讨厌的幼稚鬼谢潇言,你能不能不要再气我了。怎么非要长这么一张让人不放心的脸,感觉随时会被你抛弃。”   他声音沙哑:“只要你不说结束,我永远随叫随到。这么多年,我辜负过你什么?”   “可是你也有六年没有联系我啊。”   “那是因为你不需要我了。”   苏弥鼻子酸酸的:“我从没有这样说过……”   话没讲完,谢潇言屏住呼吸,眉心一紧。苏弥抬起头抒出一口气,而后歪倒在他肩膀,有气无力,抬头亲他的喉结。   这一刻,或轻或重,人像踩在泥潭里,落下去时轻,拔.出脚时重,再挣扎两下,就无形中往深处陷落。难逃一劫,她真的喜欢上他。   因为喜欢一个人,不止只有开心愉悦,同时也伴有酸涩。   苏弥很明白这是多么危险的信号。   不是作为朋友的必不可少,也不只是想延续肌肤之亲的欢乐。这一份喜欢,除了心动之外,还会产生更深的依赖和难以言说的不舍。   朋友是可以被替代的,但心底有一个位置,只能有这么一个位置,她腾了出来,小心翼翼填上他的名字,让这个姗姗来迟的人坐了进去。   -   苏弥下一站巡演的城市是棠市。   该市地处中部偏南,她去的那一天已隐隐有初夏的时节征兆。樟树郁郁蒸蒸,翠翠的色。苏弥在这里第二次见到了樊嘉玉。   樊嘉玉给她留的博客地址,苏弥时不时会点进去看一看,但照片多,她走马观花半个月,也才堪堪看完两三个相册。   拍摄时间最早的那部分,还是胶片风,内容都是关于樊嘉玉的老家,也就是棠市。樊嘉玉在这里读到初中毕业,过后便转学去了燕城。   见面是因为苏弥在朋友圈发了巡演的消息,那时樊嘉玉正好在老家探亲,主动提出说想去看一看苏弥的演奏会,苏弥欣然欢迎。   演出前一天,樊嘉玉发过来的地址在一家巷子里的大排档,苏弥在门口等了五分钟左右,樊嘉玉从出租车上下来,她戴口罩和一顶白色鸭舌帽,看见苏弥,加快步子匆匆跑过来,急促得差点在阶梯处崴了脚,苏弥赶忙上前搀扶一下:“别急,我也刚到。”   樊嘉玉有话要说、但迟疑着,等二人走进去,她怕苏弥多心,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句:“这一家店是老字号,我感觉手艺还是不错的。学姐是不是很少来这种地方吃饭啊?”   苏弥说:“三中门口的苍蝇小馆也挺多的,我经常去。你叫我苏弥就好。”   “好。”   开饭时间不晚,座还很空,苏弥找了个靠窗位置即将坐下,樊嘉玉却拉着老板娘问有没有干净的桌子。   于是老板娘又带他们去二楼包间。   樊嘉玉介绍说:“这里的大闸蟹是招牌,可以点一份尝一尝。”   苏弥不太吃蟹,但点头说:“可以啊。”   埋头点菜的樊嘉玉,气质很文弱,苏弥借机打量,觉得这女孩放自己身边都是少见的闷性子,苏弥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在演艺圈混,于是直白地问:“你为什么会走上拍戏这条路啊?”   樊嘉玉说起她自己的事:“我的家境不是很好,我爸爸是修水电的,妈妈是普通的公司文员,因为妈妈有一点野心,能力也比爸爸强些,高中的时候妈妈就带我去了燕城发展。我刚上大学的时候,妈妈检查出尿毒症,我就一边上课一边做兼职,想多攒钱,就很巧,在一个剧组送餐的时候,被一个导演抓过去演了一个路人甲的戏,我本科是学会计的,对表演一点都不懂。不过当时演完了,那个导演给我的评价还可以,他说我很有灵气,所以就让我留在那个组里,再后来又给我介绍他认识的影视行业的老板,就这样误打误撞地当上演员了。有朋友说我不太适合这样行业,其实我只是想多赚一点钱而已。”   苏弥问:“那你妈妈?”   樊嘉玉说:“还在治疗呢。”   “你的运气很好,碰到了贵人。”   “对,那个导演和我现在的老板都对我很好。尤其是我老板,她很看好我,一心想把我捧红。但是观众都说我长得太苦相了,没有红的命。”   苏弥莫名想到了谢潇言说的一句话,原封不动送给她:“名利场就是一个转速很高的转盘,浮躁的人是留不久的,你只有在里面沉淀了,才不会被甩出去。所以先不要想着红不红,我一直觉得带着功利心去做任何事都只会事倍功半。稳扎稳打很重要。”   樊嘉玉抿了抿唇,不无感激地看她:“谢谢学姐。”   苏弥想了想,还是说:“你妈妈的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你就开口。我爸爸可以联系到业内最好的医生,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问一问。”   樊嘉玉低头,半晌才微微颔首应道:“谢谢……”   话音刚落,服务员端上来两只蟹。   樊嘉玉戴上一次性手套,抓过去一只说:“我给你剔肉。”   给她剔肉?苏弥一惊:“诶,别别别!我自己可以。”   樊嘉玉轻轻地“嗯?”了一声:“你会吗?”   “我……我平时不怎么吃螃蟹。”   “啊?”樊嘉玉惊讶看着苏弥,好像这是多大事情,又或者,是某种长久以来的认知被打破,她表现出的惊讶有些出奇,稍愣片刻,又说,“还是我来吧,这个有技巧的。我很会剥螃蟹。”   苏弥怎么可能让人家给她做这事,眼疾手快抢过去一个:“有什么技巧,你教我就好。”   于是苏弥跟着学。   樊嘉玉又试探地问:“你从来不吃螃蟹吗?”   苏弥想起往事,说:“也不是从来不吃,以前到了秋天,三中食堂的螃蟹上的挺多的。那时候谢——嗯,就是我先生,他会帮我剔蟹肉,我不是不喜欢吃,是确实觉得吃螃蟹挺费事的。所以不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会吃,因为没有人帮我剥。”   樊嘉玉听完,默了默,而后莞尔一笑:“我知道了。”   苏弥笑容讪讪,辩解一句:“你不要误会啊,我没有逼迫他,是因为他有秘诀,手法很快很干脆的,所以才会帮忙。”   “我知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猜的。”   樊嘉玉垂下头去。   过了会儿,她又抬起眸谨慎地看向苏弥,略显迟疑地问道:“他喜欢你的吧?”   苏弥:“不是的,我们是互帮互助的关系。他有什么难题,我也会帮他解决。不过他比较神通广大啦,而且他的心态很好,不是什么难题都想着去克服,所以多半还是他给我帮助。”   樊嘉玉听着,若有所思点头。   一个螃蟹还没剥完,简笙的电话打过来。   苏弥接起来,问:“怎么了呀?”   简笙的声音挺急的:“你跟谢潇言怎么了?不会要闹离婚吧?”   苏弥脸一皱:“你在说什么?”   简笙:“快看我给你发的。”   说着,苏弥紧急打开聊天记录。   一个网页新闻链接,赫然几个字横在眼前——   岭文太子爷和苏氏千金疑似不合,聚会全程无交流,或婚变在即。   苏弥:“……??”   她一头雾水点进去,一张照片。她从宾利车上摔门下来后,气势汹汹走在前面,谢潇言手插兜里,站在原地昂首看她,也没急着追上,两人这一前一后的架势,确实让她看出了那么几分“婚变在即”的意思。   第二张,聚会现场,拍摄者在对面大楼,两人的桌被框在两个窗格中。   相隔甚远,又有那么一点素不相识的味道。   不过狗仔很贴心地给苏弥的脸打上了马赛克,还算有良心。   樊嘉玉看苏弥变了脸色,于是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苏弥起身说:“不好意思,我去旁边打个电话。”   “好。”   到包间外面的空旷甬道,苏弥握着手机拨通谢潇言的电话,不到三秒他就接了。   她还没开口,他沉厚的声音传过来,带着压不住的戾气:“说了老子不想听解释,赶紧下岗吧你,草。”   苏弥愣了下,在他挂断之前开了口:“好粗鲁,你在骂谁呢。”   谢潇言一滞,语气旋即轻柔下来:“sorry,我还以为是狗仔——你也看到了?”   她说:“嗯,看到了。”   平复了一下心绪,他问:“有人说我们不合,不生气?”   苏弥本来想问他怎么一回事,见他这样怒气冲冲,只好反过来安慰说:“有一点点吧,不过外面风言风语多呢。不要看就好了。”   “我可以不看,架不住有人爱凑过来看热闹啊。”也就暴躁了两秒,他转而又语气戏谑地问,“你要不要证明一下你很爱我?”   苏弥不解:“证明,怎么证明?”   沉吟了一会儿,ʝƨɢℓℓ那头传来点烟的声音,像是经过一通深思熟虑,谢潇言给她出了个主意:“这样吧,你想个剧本,爱得死去活来那种。比如你在车里抓着我强吻,或者分别的时候恋恋不舍抱着我哭、说什么也不肯撒手这一类的——我到时候找人摆拍,力破传闻,如何?”   “……”苏弥难以置信地皱起眉:“你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好! 第47章   ◎苦命的小娇夫◎   苏弥实在无语:“你自己都安排得一套一套还要问我干什么?”   他语气轻飘飘:“你要是能按我的想法来,那当然是最好。”   她觉得有点好笑:“谢潇言,你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你玩不起?”   苏弥不想配合他:“你赶紧把新闻压一压,别想什么歪点子了,恩爱也不是这么秀的。”   谢潇言啧了一声:“现在全国人民都见到了你对我横眉冷对,你不会以为,把新闻压下去就能安抚好我伤透的心吧?”   听筒里沉默到只剩下汽车发动机的声音,良久,没听见她吭声,他气馁地说:“薄情女子痴情郎。我就是个苦命的小娇夫,我明白。”   苏弥皱眉:“你别茶里茶气的,我不跟你说了,还在饭局呢。”   “在哪儿吃呢,发个定位给我。”   听他这个意思:“你来棠市了?”   他说:“到了。”   ……   苏弥给谢潇言发完消息,回到包间。   樊嘉玉的座位背对房门,她听见动静便转过身来看一眼苏弥,手肘不经意擦到挂在椅背上的包,包带一松,哐一下掉落。   两人都稍稍一惊,苏弥赶忙蹲下去帮忙收拾从包里洒落的物件,东西不多,钥匙口红护手霜,还有她一个工作用的记事本,三两下拾好。   然而尽数放回去后,樊嘉玉却仍然埋头在包里,焦急地翻找着什么。   苏弥问:“还差什么?”   樊嘉玉把包放下,撩起桌布看向地面:“我的佛牌……”   “佛牌?”   苏弥闻言,也用目光替她在地上寻了一圈,“那个是不是?”   她指着门后的夹角,有个深铜色的小玩意掉落在那,形状和大小类似古钱币。   樊嘉玉将东西捡回来,用纸巾擦一擦几不可见的灰尘,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苏弥问:“是给你妈妈求的吗?”   樊嘉玉目光稍稍一顿,摇头说:“我妈妈的已经给她了,这一枚不是。”   “那是喜欢的人?”   被戳穿心事的怔愣,出现在对方的眼中。   苏弥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越界了,正要讲别的把话题岔开,樊嘉玉点了头,轻轻的:“嗯。有一年听说他出事,我去求了菩萨,保佑他平安。这是开过光的,很有用。”   苏弥问:“那你没给他?怎么自己带着?”   “因为,他……”   “分手了?”   她摇头:“没有在一起。”   苏弥忽然想起她不小心看到樊嘉玉的那首诗,她登时了然这是一对什么样的关系。   小小佛牌被视若珍宝地放回背包的夹层。   苏弥说:“你可以戴在身上啊,这样就不会丢了。”   樊嘉玉说:“不行,我要拍戏,而且上面有他的名字,我怕被粉丝或者狗仔看到。”   演员个个都得有八百个心眼子,苏弥:“这倒也是。”   说到这个,苏弥又不放心地点开简笙发给她的那则报道。   这时再点进去,就已经404 not found了。悬置的心事落地,谢潇言的办事效率不容置疑。   苏弥将这衰事抛之脑后,而后问樊嘉玉:“我还挺好奇的,你是怎么知道我的?”   樊嘉玉被问住,回忆一番,视线往下飘:“就是上一次说的演出的时候你帮我擦了裙子,我觉得你很漂亮,就关注到了。”   苏弥对自己的相貌有清晰认知,她是属于五官清秀的小美女,但棱角、眼神和气场都不算锐利,没有抓人的点,外貌条件全凭自身气质在撑着,放在美女堆里称不上出众,三中贴吧以前的校花楼里,她偶尔上榜,大概十次占三次的概率。   有人形容她像雨、像雪,有一种朦胧的润物的感觉,但雪雨清冽,转瞬消逝,丝毫不会给人留下任何浓墨重彩的印象。   不至于让一个没有交集的小学妹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吧?   这边正纳闷着,樊嘉玉又补充说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是你高三过生日的时候,当时我正好路过,就……感觉挺声势浩大的。”   高三生日。   说到这个,苏弥记忆犹新。当年觉得感动的经历,放在当下追忆就让人哭笑不得了。   “是我爸妈那段时间关系很僵硬,经常吵架,加上我文化课学得有点吃力,我数学成绩超烂,我们班那个老师又是属于快节奏教学,根本不会为慢一拍的学生抠细节,就搞得我每次考试都很狼狈——说出来你不要笑,我以前真的没有受过什么挫折,那段时间就因为这一些小事感觉特别心力交瘁,有的时候还偷偷掉眼泪,我身边有几个朋友为了让我开心,送了我一份很特别的礼物。”   很多的麻烦事垒在心底,让苏弥晚归的步伐变沉重。   那几天她还跟谢潇言吵架,因为他成天成天不来上课,苏弥跟他磨破嘴皮也没用,她自己的生活兵荒马乱,自顾不暇,于是决心跟他冷战到底。   路过九层楼的图书馆,明明已经闭馆,但馆内明亮的灯还是照到她的脸上。   苏弥抬头看去,有人用图书馆的灯光为她亮起了一个偌大的“苏”字。   下一秒,灯又灭掉,再亮起时,变成一个简易的蛋糕形状。   随着一声烟筒炸响的声音,从碎裂的火光里走过来的人是黎映寒、简笙,还有一些当时玩得很好的同学。   他们为她请来了米奇。   一个很高的米奇,被黎映寒推着屁股走过来。   苏弥昂首看着它圆滚滚的脑袋和耳朵,终于绽开一个笑容:“好可爱,里面是谁?”   她说着就想伸手去摘头套,被一旁的简笙拉住:“诶诶别,还没到揭晓的时候,留点神秘感。”   苏弥转头问简笙:“是不是韩舟?”   她注意到,米奇的裤脚吊得很高,因为里面那个人的腿太长了。指着露出来的那一节白白净净的脚踝说:“男孩子。”   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默然下来。   苏弥微笑着,眼含期待看着人偶,不自觉也被感染得很愉悦:“是你吧?我昨天才跟你说的我喜欢米老鼠。”   黎映寒说:“别猜,你就当它是美国来的朋友,它准备了一段舞跳给你看,来来,谁放一下music。”   很快,伴奏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但是站在眼前的人偶却纹丝不动。   旁人在催促:   “跳啊,别愣着。”   “你不是准备了好久吗?”   苏弥愣愣地看着这个好像被点了穴似的不动弹的大高个米奇,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怎么不跳啊。”   他没有回应,只是走上前将她抱住。苏弥的脸颊瞬间贴紧在人偶硬邦邦的肚皮上,她诧异地抻开手臂,而后缓缓回抱住他。   米奇伸出宽大的手掌,按住她的后脑勺,轻轻抚了两下。   苏弥再抬起脸,这个头套仍然带着一成不变的笑脸,但她猜不到他的心中所想,也看不透他此刻真实的神情。   这一份笑意只会让她被快乐感染,好的心情从被“喜欢的人”拥抱开始。   人偶会有心跳吗?   贴着冷冰冰的服饰,她好像听见了一些热忱而振奋的声音。   苏弥没有看到米奇为她准备好的舞蹈,抱了她半分钟不到,他将人放开,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背影还有几分令她熟稔的拽,但眼见他从光中走到暗处,又不可避免带有退场的落寞。   苏弥觉得那是一个很好的夜晚,她没有去问韩舟那天人偶服里的人是不是他。   就真如黎映寒所说,她就当他是特地赶过来为她庆生的老朋友。   在那个夜里,她做了一个最真实完整的童话的梦。   只不过这个梦境里没有谢潇言。   这样回想起来,苏弥最孤单的两次生日,他居然都不在。   “那一天我路过,有拍了图书馆的照片,你看了吗?”   樊嘉玉的声音打断苏弥的回忆。   “没有,是在三中的那个相册吗?”   樊嘉玉说:“对,那是我存的最满的一个相册,高中的美好回忆真的很多,学姐一定要去看一看,很美的。”   隐约领会到她话里的一点用意,那双一贯低垂收敛的眉眼忽而变得亮晶晶,凝眸看着她。对上她的视线,苏弥没多想,点头说:“好。”   -   这一晚,谢潇言是开车过来的,苏弥结束时,他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骚气的迈凯伦停在街尾,在一盏坏掉的路灯底下,他的车出现在烟火气满满的街道,带来一种突兀的昏庸之感。   太惹眼,苏弥一眼就看到了。   她提议顺路送一程樊嘉玉。樊嘉玉说:“不用啦,我在这里等朋友,一会儿ʝƨɢℓℓ要去喝酒。”   而后便不容她客气,抬手和苏弥挥别。   “好,拜拜。”   谢潇言稍稍把车窗降下一些,他从罅隙间去看模糊夜雾里往巷子深处走的人,问刚刚上车的苏弥:“你和谁吃饭?”   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说:“上次那个剧组的演员,你有印象吗?”   “樊嘉玉,是吧?”   “原来你记得啊,我还以为这种小项目你都不上心。”   他说:“好歹是女一号,当然要适当地探探底。”   她解释说:“对,她拍照很好看,说有机会帮我拍,就认识了。”   从车前的挡风玻璃外走过的人,视线无一不在他们身上逗留,苏弥话音刚落,又心神不宁地说:“你这个车真的很骚包,居然还开到这里来。招摇死了。”   谢潇言说:“这不是急着见你?120码就飚过来了,像我这样思妻心切,还有谁?”   说完,他投过来一双等夸的热切眼神。   他确实是对心底热情能够付诸行动的人,但此刻她只觉得无语:“我只希望你注意安全。”   谢潇言笑了笑:“老婆真好,会疼人了。”   “……”她不满地嘀咕:“我一直都很疼你的好不好。”   他没吭声,扬唇浅笑。神情里有几分洋洋得意,苏弥没有扑灭他的气焰,她低头看一眼放在脚边的打包盒,里面装着两只新煮熟的螃蟹,蟹壳散发着很健康营养的橘红。   是她特地问老板要的。   “你不用每一场都赶过来吧?你工作那么多,万一下次被人揪到,又被乱写说不务正业怎么办?”   苏弥是有点后怕的。   “你倒是提醒了我,”谢潇言悠哉说,“下回应该喊一帮专业的来跟拍,就拍我千里寻妻也行,给这帮酸葡萄看看,我们可是早晚要上模范夫妻榜的人。”   苏弥听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好傻啊,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斤斤计较。”   这就像什么呢?   长得丑的男人被说丑会跳脚,长得帅的男人被说丑自然心态平和。   塑料的夫妻别拍到塑料现场,于是有人就稳不住了。力图证明自己被爱包围的人,其实是最缺爱的。正所谓缺什么秀什么的原理。   莫名联想到这一些,苏弥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给他的东西太少了。   不论他们之间这份缝缝补补的感情会是何走势,圆圆满满,抑或再度碎裂、烟消云散。无关结果,在这个过程中,谢潇言仁至义尽。他给足她最起码的周到和非必要的柔情。   苏弥不会像他那样信手拈来一点暧昧,她在表达情感这件事上的能力远远落后于人。   晚上回到酒店,谢潇言打了通很长的电话,谈项目。   苏弥坐在沙发剥螃蟹,刚刚学会手法,还不那么熟练,笨拙得差点划到手。好在在他结束之前,她摆好盘,姜末添进醋里,小小一碟摆在长几中间,紧张忐忑地等他过来。   苏弥头一次发现,这么多蟹肉自己剔出来,舍得拱手让人,也是一种深藏不露的大方。   他坐下,看着碟子里的肉屑,难以置信地问:“自己剥的?”   “嗯,”她闷闷点头,又用期待赞许的眼神看他,“是不是很惊讶?我长大了。”   谢潇言不置可否:“怎么不吃?”   “给你的。”   “给我?”他眼里的惊讶值拉满,“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就是想给你吃呀。”   说着,苏弥略显着急心切,她执起筷子,夹上一口送到他唇边。   他愣住。   垂眸看着那一片完整的蟹腿肉,光润鲜美,蘸一点摇摇欲滴的醋,被送在他的唇边。   “放心,没有毒。”苏弥找了个借口说,“你不是说要摆拍?就当是演……演习吧。”   谢潇言把筷子推过去:“不演这段,还是留给自己吧。”   苏弥:“为什么?”   他笑了下:“你亲手剥的,我怎么舍得吃?” 第48章   ◎水落石出◎   苏弥觉得他的想法不对劲,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但她确信自己不会因为这份谦让而感到愉悦。筷子被架回碗上,她问他:“你为我做这些事的时候会觉得辛苦吗?”   谢潇言瞧她一眼:“辛苦?我可是爷们儿。”   她说:“我也不会。”   苏弥顿了一顿,接着说:“所以我不会吝啬这几块肉,你也不用因为猜测我的吝啬、猜测我的辛苦,从而觉得你不应该得到这一些。当我带着目的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我唯一所想就是达成目的。现在我的目的就是给你剥好一只螃蟹,让你吃下去,我就会觉得满足。”   像石子投河,他眼底的清潭微漾。   良久,谢潇言缓缓扬起唇角,手枕在脑后:“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勉为其难吃点儿吧。”   苏弥点头,指了下筷子:“快吃,不喂你了。”   谢潇言听着她这句变冷的话,又有点遗憾错失了被投喂的机会,正踌躇着要不要动筷,苏弥又说:“还有啊,你不要说舍不得,又不是全世界只剩这一只螃蟹,假设你下次又想吃了,我可以再给你剥。当然了,对别人我可不会这样,只有你可以,只有你能配得上我的好意。知不知道?”   “知道了,这话也能让你说得面不改色。”他扶着眉骨,得意又轻慢地笑一声,一字一顿说,“悠着点儿啊苏小早,别太爱我。”   “……”   苏弥还有点事,没跟他争,她看眼时间:“你电脑能不能借我用用?我要开个会。”   谢潇言很大度:“在卧室。”   “那你吃着,我先进去了。”   苏弥应了一声,刚走进卧室,门还没关上,就又听见谢潇言那嚣张恣意的声音。   是在打电话——   “乔记,晚上好啊。先恭喜你,从爷的黑名单出来了,现在呢,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老婆今天给我剥了只螃蟹,你想办法在这上面做做文章,没问题吧?”   “……”   “怎么,只有螃蟹就写不出了?看图写话你不是牛逼得很?——算了,还是去黑名单待着吧。废物玩意儿。”   苏弥:“……”   她没再听下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而后把门关上,找到他的电脑。   晚上有一个视频会议要参加,是丁起组织的,因为《夏日歌谣》这个节目刚刚立项,在筹备阶段,丁起约了一部分嘉宾聊一聊启动流程和节目基本策划。   嘉宾只到了一半。   谢烺没来,韩舟到了。   小窗口里,韩舟戴副框架眼镜,还是那副斯文消瘦的模样。他清清冷冷不讲话的时候,是有那么几分书卷气的。跟很多脂粉感很重的艺人不同,韩舟赢在这一点。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倒着推也成立,看起来很文气的人,即便没什么墨水,也胜在长了一张让人误以为很有内涵的脸。   然而这位哥似乎不太懂得利用自己这为数不多的优势。   不知道是不是动了刀子,苏弥盯过去看,隐隐感觉他的下巴和鼻梁有点异样。   不确定,她又定睛细看几眼。   应该是真的。这样看起来,确实脸型饱满立体了一些,但这行为还是让她有点哭笑不得。   韩舟长得不算难看的,虽然贴吧的投票数寥寥,但是输给其他几位校草不是丢脸的事,起码他有了和他们齐名的条件。   尤其是谢潇言。   苏弥讲良心话,她没见过几张比谢潇言还好看的皮囊,她一个女生都自愧不如他精致,所以她不理解为什么韩舟对这事表现得很在意。   ——也没有很,他的在意总是那么不动声色。   比如说他试探问苏弥有没有给他投票,苏弥说当然投了。等她再讲宽慰的话,韩舟又说:“好了不要再说了,长相是天生的,不是吗?”   他的语气很平和,但字里行间的较劲意味又那么汹涌。不服气写了满脸。   是啊。   苏弥是想说长相是天生的,没有必要和别人比。   她还想说能力虽然不是天生的,但也没有必要和别人比。   今天他的假想敌是谢潇言,明天可能又变成更强的人。比较的意义何在?不停地让自己输和陷入难堪,因而变得刻薄且阴暗。   韩舟这个人给苏弥的整体印象,就是太过于着急。   如果他还是个高中生,这些表现姑且还有这个年纪都虚荣的理由可以推脱。但他争强好胜的心时至今日一点没变,眼下这份着急放到脸上,便显得更为突兀。   会议进行得很快,丁起没有讲太多关键性的东西,不到一刻钟就结束了。   苏弥关掉了页面,看到微信上有消息进来。   点进一看。   谢潇言:晚饭吃什么?   谢潇言:老婆剥的,你的呢?   谢潇言:[图片]   图片是那只壳被扒得稀碎的螃蟹。   ……一看就是群发,也不仔细筛一下,还发到她这里来了。   好想把他的孔雀毛给拔光啊!   懒得回他。   苏弥刚退出微信,会议软件的消息又此起彼伏地被发过来。   竟然是韩舟。   各个联络渠道被ʝƨɢℓℓ拉黑,他居然想到这个主意,无孔不入地骚扰到她。   韩舟:要离婚了?   不难猜到,他看到了网络流言。苏弥回道:在你入土之前我们没有分开的打算。   韩舟:?   苏弥:?   韩舟:抱歉,是我越界了。   苏弥:知道就好。   她正要关闭,韩舟又来:在棠市演出?我看到了你们乐团的行程图,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苏弥:跟我老公在一块呢,他会照顾好我的,用得着你关心?   苏弥:[图片]   她不假思索把谢潇言的那张照片转发给韩舟。   苏弥:看,我刚给他剥了只螃蟹[耶][耶]你有吗?   韩舟:怎么回事,没有阿姨吗?为什么要自己动手?   苏弥:自己的老公就要自己宠啊,别太羡慕了哦。   韩舟:……   苏弥发完消息,感觉她潜移默化被谢潇言传染了说话方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自己恶心到,她触电一般颤了颤身子,手忙脚乱退出界面,眼不见为净。   正要关机时,苏弥瞥到桌面左下角的一个软件,她看着软件的标识,隐约在哪里见过,这好像是个动画软件。   他在做动画片吗?   她好奇地拧了一下眉头,不过是的话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学这行。   苏弥没偷看别人的东西,也没想太多。把电脑放回去,打算出去看看他的螃蟹吃得怎么样了。   然而。   她走出去见到的一幕,谢潇言松弛地站在茶几前,委实一副纨绔公子哥的不拘姿态,然而举动让人大跌眼镜,他正拿着手机,用摄像头对准那碗纹丝没动的螃蟹肉,找角度。   苏弥大为震撼:“你别告诉我你拍到现在。”   谢潇言闻声,撩起眼皮看她一眼,而后才把手机揣兜里,慢悠悠走回沙发坐下,漫不经心说:“很稀奇?”   “……”   见她一脸不理解,他理直气壮:“吃东西前拍照不是必备流程?不然怎么对得起食物的牺牲?”   “嗯,没事,”苏弥实在无言,笑得讪讪,“我建议你还是,平时多吃点好的吧。”   “……嘁。”   谢潇言准备抬手拿筷子,瞥一眼在玩手机的苏弥,煞有其事地说:“举了半天手机,胳膊好像有点儿酸了。”   苏弥头都没抬:“别装。”   谢潇言似笑非笑说:“好人做到底,都到这份上了,你就、再疼疼我不行?”   “……”   “老婆?”   怎么还让她听出一点撒娇的意思?苏弥睨他一眼:“干嘛呀。”   “手没力气。”   听见她拿起筷子的声音,谢潇言含笑闭上眼。   “别笑。”   “没笑。”   很快,一块肉被塞进他口中。   苏弥问:“好吃吗?”   谢潇言:“这醋也太酸了,你别蘸了。”   他这张嘴诚然是挑剔得很。   苏弥说:“太酸了啊?那我想想办法。”   她把筷子放回去,忽然攀着他的肩膀,在他脸颊“啵唧”亲了一口,问:“这样呢,甜了吗?”   谢潇言眼皮掀开,稍有诧异看她,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也跟着勾唇:“还不够,再来一点。”   苏弥又凑到另一侧,对称地落下一吻:“甜不甜。”   而后她被搂着腰,收紧在他怀里。   谢潇言笑说:“继续,多多益善。”   苏弥埋首在他颈间,一边亲他脖子,一边笑得花枝乱颤。   -   第二天的演出在晚上,但苏弥要排练一整天。   谢潇言上午没有来,他公务繁忙,可以理解。苏弥是在中午休息期间,收到谢烺发来的消息。   谢烺:姐姐姐姐,我昨天出去玩了没赶上开会,丁老板说啥了。   苏弥:没有说什么,讲了一下赛制。   谢烺:到时候你跟我组队好吗?   苏弥:这个是要抽签吧?   谢烺:我哥那么厉害,让他暗箱操作一下,小case!   苏弥:这样好吗?   谢烺:组队而已,又不是做票当冠军。我主要怕被分到不喜欢的艺人,万一是你前任那种,sos我要抹脖子了!   苏弥失笑:好吧。   没想到的是,原来个个都对韩舟这么有意见。   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他都把人情世故经营到哪里去了。   苏弥下午排练之前,舞台一盏灯忽然坏掉,排练中止,只能等人来修。   她坐在台上,感受着灯光半明半昧的诡谲氛围。没一会儿,余光里有了动静。   谢潇言就是在这时来的,音乐厅的负责人特地领他上前,从狭长的甬道尽头,往乐厅的侧门处款步而来。他穿一身凛凛的黑色衬衣,步子迈得大,跨进门槛便抬头,一秒抓住苏弥的视线。   苏弥指一指观众席,是让他坐着等的意思。   谢潇言起初没有动,只是抬头凝神看她片刻,而后才迈步往座位处走。   找到vip席位的最中间坐下,在红色软椅之间,跳跃的灯光之下,他一身黑衣黑裤,气派与贵气参半。夫妻之间朝夕相处的默契让苏弥看出,他此刻好像陷入回到家中一般的心境,慵懒闲适,云淡风轻。有着如释重负又岁月静好的平和,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静静地看着她。   胡思乱想之间,苏弥手机又震了一下。   是樊嘉玉的消息:我拿到票啦,没想到还挺难抢的。   苏弥:不会是在黄牛那儿买的吧?你没买到怎么不跟我说。   樊嘉玉:不用啦,走后门不太好。期待你的表演哦。[可爱]   苏弥微笑着打字:不会让你失望的。   接下来,就这么百无聊赖等着灯光复现的几分钟内,苏弥实在闲适,看着樊嘉玉的聊天框,又想起昨晚她提到的三中相册,鬼使神差,她往回翻了翻聊天记录,找到那个博客链接。   再点进去,找到被分类为[三中]的相册。   全是胶片,黄绿相间的色调,噪点满满,有着扑面而来老旧的青春气息。   苏弥在缩略图界面浏览了一圈,直到眼前闪过一个“苏”字,她停下滑动的手指。   这想必就是樊嘉玉那一天拍下的照片。   点开大图。   在照片的中央,是高耸的图书馆,灯光在狭小的窗格里,被安排成一份精美的礼品。   天台高处的避雷针,顶着那一枚朦朦的弯月。   太过黑暗的环境,差点没有让她看得完整。险些要退出时,苏弥的视线锁定在角落。笨重的米奇人偶服被卸下,没有什么能够再罩住那个身躯疲惫的少年。   谢潇言倚着一面墙坐。   他闭着眼,稍稍抬起头,可能是有点缺氧,仰着头在呼吸,只是做出休憩的姿态,又难掩眉目里的伤感和倦意。精致的侧脸,下颌与喉结构成的曲线很利落。   苏弥放大看了看,又将图片缩回去。   她继续往后滑动,速度渐快,像试图从这些照片里找寻着什么。   第二段蛛丝马迹,出现在一张体育馆的照片。   不难看出当时夜已经很深,灯火敞亮的体育馆也熄了一大半的灯。   樊嘉玉是在举起相机拍天上的月。   镜头扫到了坐在看台的韩舟,他手里拿着一份寿司盒,正静静地垂眸看着手里的东西,盒子的结绳打得过于精美,而韩舟却面露进退两难的犹豫。   恍然之间,苏弥鼻子一酸。   韩舟骗了她,他明明就收到了。   谢潇言也骗了她,他明明就送出去了。   她被两个骗子各怀鬼胎的谎蒙在鼓里,变成最天真的存在。经年的误会猝不及防在这一刻被解除。   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她心里很清楚,谢潇言不会是平白无故偷吃东西的人。   比如生日那天突如其来的拥抱,拥抱过后就不可以摘下头套的关系,太过谨慎、太过微妙,会发生在谁和谁之间,她都有暗暗揣测。   只不过苏弥不想放任自己往那个方向去想。   琴弦就该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手指也要懂得分寸,太过用力或者紧绷,稍稍一拉扯就会断了。   有朝一日,水落石出的谜底突兀地呈现在她眼前。   苏弥抬起酸胀的眼看向台下。   谢潇言仍然安逸地坐着看她,不过坐姿松散了些,手撑着额,但见苏弥望过来,他直起背,稍往前倾,眼神像在询问她有什么需要。他一只手握住手机,一通电话打过来,苏弥接起来,听见他问了句:“怎么了?”   她一个眼神都能令他察觉出蹊跷。这到底是天赋异禀的敏锐,还是对某一个具体的人、关怀过度的惯性?   我一直在。这或许不是一句简单的应答,而是在漫长岁月的见证之下,他始终在坚守的承诺。只不过有人不走心,听不出其中的动人与坚定。 第49章   ◎一直都是你◎   在他的声音落下之前,舞台的灯光被修好。苏弥浅浅皱眉,那一束顶光罩在她身上,将她圈入其中。   光照下来,明暗就有了界限,她的眼再往下探,目之所及就只剩一片深潭般的黑暗。人影也融进了夜色里。   苏弥在学琴方面不算有天赋的,这份工作坚持到今天,纯粹靠的是一腔热爱。她的老师都是国际顶尖大提琴家,即便如此,苏弥也没能很轻松像他们ʝƨɢℓℓ一样如鱼得水地操纵手上的弦。她是笨鸟,靠的是以勤补拙。   中考在即的周末,她在家里练琴,坐在琴房的窗口,遥遥就听见某人混球的声音——   “大小姐又在锯木头了啊。”   这能忍吗?!苏弥哐一下把窗推开:“你才锯木头,等我以后站上国际舞台,亮瞎你的狗眼。”   谢潇言站在她家院中,抬头看着她笑,早春季节,他穿件纯白色的套头毛衣,薄薄线衫。整个人的线条与姿态都很柔和,少了些往日惹是生非的架势,但讲的话还是那么欠扁:“算了吧,还想丢人丢出国门。”   她找了根手边的火腿肠“啪”一下就丢出去。   而后愤愤不平把窗户锁上。   隔着玻璃,他的声音就变得闷闷沉沉有了距离感:“不是约好去打球?怎么又练起琴来了。”   说到这个,苏弥才想起来,她之前缠着谢潇言教她玩斯诺克,看一眼日期,约定的时间真是今天,她说:“去的,等我练完。”   “练吧,我等着。”   他找了个花架之下的竹藤椅落座,安逸地欣赏起春色。没催她,就静静待着。   窗帘缝隙里,苏弥偷偷瞄下去,少年坐在辛夷花下,像漂在一片粉色云朵之间,花把他这张脸衬出祸国殃民的绝色风范。人比花娇,其实也可以用来形容男孩子。   苏弥拉一下琴,就瞄一眼人,他倒是闲适自在得很,苏弥坐不住,玩兴一起,她心里就有点热锅上蚂蚁的急躁了。   再没心思练,她把火气撒给谢潇言。   “别待这里好不好?你坐在这里就是诱惑我,干扰我练琴。”   谢潇言慢悠悠睁开眼:“我知道我长挺帅,也不至于坐这儿就诱惑到你了吧?”   “……”   三分钟后,苏弥下了楼。   谢潇言嘲讽她:“就你这点毅力,还想走上国际舞台?”   “又不缺这一两个小时,你闭嘴!”   他笑她,伸手把人一拽:“走吧,及时行乐!”   于是乘着大好春光,她跟着他溜出去玩。   带着亏欠感在外面浪,苏弥更是心神不定,怕被老师发现偷懒,加上打球的天分更低,屡屡把白球推进袋里,她终于气馁地摔了杆:“谢潇言,哎,我真的太差劲了,你说得对,就这点毅力,我还想走上国际舞台呢。”   谢潇言用巧粉擦着杆头,顿下动作,平静地看向她,他改口说:“谁说不行?你可以。”   “你相信我还是在安慰我?”   “我相信你。”   苏弥为好朋友的鼓励而感动:“那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一定要来看我好不好?”   他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呢,该玩就好好玩,快乐至上懂不懂?别再愁眉苦脸了。”   谢潇言散漫地笑着,刮一下她的鼻尖:“也别为未来忧愁。”   那时候讲的未来,转眼就成了现在。   那时候还没有韩舟这么一号人物,苏弥大展宏图的热情都是对着谢潇言展开的。她说她需要更大的舞台和更多的灯光去施展自己的才华。   没上高中的时候,苏弥还没有觉得他有那么可恶。   其实他从来都没有那么可恶,只不过受到外界的影响,眼睛给身边的人带上了一层滤镜,无论好的坏的,都看不真切了。   后来她真去了国际舞台,去了许多许多新鲜有趣的国家,却遗憾地没有机会让他见识到她破茧成蝶的那些时刻。   如果现在还不算晚的话,苏弥得拼尽力气给他最货真价实的回答。让他亲眼看到,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锯木头的小姑娘了。   ……   表演结束,谢幕后,苏弥到后台收整乐器,忽而想起樊嘉玉,打算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夜宵,等她打开手机,对方的消息已经先一步传达。   樊嘉玉发了两张她在观众席拍的苏弥的照片:今天没有带相机,手机效果也还可以。   苏弥回道:谢谢。一起吃饭吗?   樊嘉玉:不了,我明天还要回去拍戏,赶今晚的飞机。   苏弥想留住她,在踌躇着怎么回复。   走到音乐厅的一楼大厅,碰巧一抬头就看见低头在门口候车的人。   苏弥赶过去拍一下她的肩膀:“真的今天走啊?”   樊嘉玉戴着口罩,抬眼看她,露出一双微微讶异的眸,而后那双眼弯了下:“嗯,已经买好了票。”   苏弥看一眼时间:“几点的?我请你吃个夜宵还来得及吧?”   “不吃了,我……”   见她言辞闪烁,苏弥问:“什么?”   “我刚刚在里面,看到谢总了,你们要过二人世界嘛,我就不当电灯泡啦。”樊嘉玉生硬地挤出一点笑意,努力地在制造不符合她个性的甜,“改天一起吧,回燕城还有很多机会。”   苏弥想到谢潇言,也觉得不大方便安排,于是没再勉强,点头说:“好。”   她陪着她等了会儿车,也等着谢潇言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   沉默着,苏弥在想博客相册的事。有没有必要和她说些什么?但樊嘉玉终究是局外人,苏弥用八卦语气和她说,从她的照片里发现“惊天秘密”,听起来也不合适。   樊嘉玉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过了会儿她先开口,语气渐弱:“学姐,还是很谢谢你的好意。”   “嗯?”苏弥不明所以看向她。   她说:“今天医生给我打了电话,说我妈妈情况很危险,没有多少时间了。”   苏弥稍怔。   樊嘉玉接着说:“再好的医生、再好的医疗条件也无力回天,我知道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该她阳寿尽了,就算我求了佛牌也没有用。很多事情就像生老病死,无法预知,大多的时间人都在徒劳无功,只是为那一点点的可能在不停祈求。不过到现在我不遗憾了,妈妈应该也没有遗憾了。我跟大多数人比起来还是幸运的,起码我现在有条件能送她体面地走。”   苏弥说:“红尘炼心,这是家里长辈和我说的。就把每一个坎坷当做成长的路标,有失必有得,时间会给你反馈。”   樊嘉玉酸酸地笑了下:“嗯。”   苏弥觉得这个女孩像一阵风,轻盈神秘,让人抓不住,掠过时不动声色,拂面后无影无踪。   但她确确实实留下了一点东西,没有夸张的痕迹,就像洇湿在裙角的雨雾。薄薄的、凉凉的。   “助理来了,我先走啦拜拜。”   苏弥挥手说:“拜拜。”   樊嘉玉走了大概两分钟,谢潇言的车紧跟着开了过来。天气渐热,他衬衣的领就系不紧了,半遮半掩地叠在身前,又浪又轻佻。等苏弥走近才发觉原来他锁骨上是有一处草莓,这心机半堆的衣领为的就是将那块艳色露出。   苏弥上了车,忍不住伸手帮他拎拎衣襟,遮回原处。   谢潇言又不以为意地扒开。   苏弥:“……你平时在客户面前也这样吗?”   “主要呢,好东西也不是天天都有,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苏弥懂了他的意思,她不是天天都要在他的身上留印子。   谢潇言开着车,又说:“所以说,得在它消失之前物尽其用。可不能让老婆白费力气了。”   见她面红耳赤别过脸去,他笑了下。问:“饿不饿?”   她摇头:“我不吃了。”   “那回去睡觉。”   “嗯。”   酒店到这里有些路程,车子开得不疾不徐。氛围有点安静,他今天也出奇的沉默,陪她排练一整天,两个人都心照不宣地给对方留有休息的空间。   又过一会儿,苏弥才问:“你为什么每场都来看啊?”   “看看你也不行?”谢潇言对她这个突然的问题略感好奇,“你不想见我?”   “不是……”   “嫌我粘人了?”   “没有,我以为你会觉得很枯燥。”   他说:“枯燥不至于,确实听不太懂。”   她点着头,又说:“昨天晚上韩舟找我了。”   谢潇言警觉地瞄一眼:“然后?”   “没什么,我把他骂回去了。”   倒是新鲜,他笑了一声,挺想知道:“怎么骂的?”   苏弥想了一想,又闷闷地说:“没事,这不重要。”   “那重要的是什么?”   “重要的是……可能是,”她稍稍一顿,语气低下去,几不可闻说,“我现在有了骂他的底气吧。”   奇奇怪怪一段对话,莫名的开始,意味深长的结束。   因为要泊车,谢潇言没接上她的话。   回到酒店房间。一路上行没有人,谢潇言在电梯里用手指轻轻挑开衣领,对着反光镜、美滋滋欣赏“爱的痕迹”,不怀好意地打着主意让她今晚再印个轴对称的,成双成对的多好,爽死强迫症。   他自顾自想着,勾起唇角。   身侧的苏弥不动声色,平静打量他日常过度脑补的喜悦神色。   进了房门,苏弥跟在他身后,将门关上,谢潇言走在玄关处,还没几步,忽然被她上前搂住。   灯没全亮,只留一盏在头顶。像是突发奇想的宣泄,苏弥从身后抱住他,脸颊撞在他的肩胛骨。谢潇言皱着眉,都生怕她被撞疼,但苏弥没出ʝƨɢℓℓ声。   他不明所以地转身,她仍不依不饶地贴住。像借机粘人,但又远非粘人这么轻松。   “累了?”谢潇言握住苏弥的肩膀。   她淡淡地“嗯”了一声。   而后在他手掌之下,那只肩被内部的情绪推动,轻轻地、轻轻地瑟缩起来。   她说:“我有几次起床的时候你不在,我就突然会觉得害怕,还以为我回到了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的婚姻是我做的一场梦。看到你我才会心安。”   “我不知道,如果你没有回来,我现在会是什么样,爸爸现在会是什么样,可能谁都可以来踢一脚,谁都可以翻我一个白眼,可能谁都可以来欺负我一下。就像丁楚楚那样。”   谢潇言渐渐松开紧皱的眉,揽住她的肩背,能感受到她眼角的湿热,融进他质地单薄的衬衣布料里:“苏弥……”   她说:“谢潇言,我过得不快乐。在你回来之前,我没有人可以依靠。”   许多的悲戚,她憋在心底,直到有了倾诉的对象,才变成委屈,变成眼泪。像开了闸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向目的地。   苏弥吸了吸鼻子,声音轻颤嘶哑,继续往下说:“是我错怪了你,其实一直都是你。他对我明明一点都不好,我还鬼迷心窍想把他留住。”   她本来哭得平静,说着说着忽而抽噎起来,话讲得断断续续,哽咽得说不下去。谢潇言只听了个零碎,轻抚住她湿漉漉的颊:“你在说什么?”   苏弥抬起泪眼看向他,泪痕印在通红的颊面,她委屈地压下唇角:“我想说,我知道了,他没有吃我的寿司,陪我过生日的人也不是韩舟。他才是世上最坏的人,你不是。”   谢潇言愣了愣,而后为她的措辞无可奈何地笑起来:“就为这个掉眼泪?”   没问她从何知晓,谢潇言只是摸摸她的头安抚,就像那一年在她最脆弱低潮的时候抱住她的米奇。他说:“过去就过去了,别总惦记着。”   他说:往前看吧苏弥,别让自己不快乐。   他说:你现在是我媳妇儿知不知道?可别为别的男人哭。   苏弥轻轻淡淡地“嗯”了一声,捉住他的手腕,咬在他虎口的位置。牙口软绵绵像小猫,轻轻啃了两下发泄,这回连牙印都没落下,而后她又抬起泪汪汪的眼问:“可以续约吗?”   “什么?”   不知道谢潇言把她当成什么,好友、知己,总不能是知心爱人吧?但不论如何,苏弥贪婪了,她说:“再陪我久一点好不好?” 第50章   ◎公主殿下◎   续约?   提到这个,谢潇言可就来精神了。   他去桌上抽了几张纸巾,替苏弥擦一擦脸:“展开说说,打算续多久?”   “续……”   续多久?   她噎了下,没有想到这么具体的。   苏弥只不过是觉得做他妻子的感觉很好,谢潇言不会伤害她,是她选择结婚的理由,到如今变成他能够保护她,又成了她想要续约的关键。   “一年、两年?你觉得呢?”   苏弥擦干脸,又贴心地替他擦一擦洇透的衬衣。   谢潇言有点好笑,抓住她的腕:“一年两年,这就是你跟我谈条件的诚意?”   苏弥眨掉两滴煽情的泪,吸吸鼻子:“那你……”   “我是应该惊喜地觉得,聊胜于无,还是生气地质问你,这和拖着不离有什么区别?”   “……”她稍显心虚地垂下眼,“那你想要多久呢,我们可以商量。”   他不假思索:“一生一世,你敢吗?”   他开的筹码太大,苏弥愣了下,下意识往后退。   谢潇言趁机往前一步,又逼退她,苏弥撞在玄关处的墙面。他折下身子,压在她半身一片阴影:“苏弥,你看着我。”   她抬起眼。   听见他说——“要续就续一辈子,意思是你以后永远跟我在一起。我们做一辈子恩爱夫妻,你只能有我一个男人。   “你得确保,今后不会再遇到唱歌好听的哥哥把你的魂勾走,你也得给我承诺,对我的感情是爱而不是感动。不是因为我拦住了你的伤心事,不是因为我恰好出现你的人生低谷,拯救了你一回,更不可能是因为这么多年友情的积累,从而觉得我很适合过日子,能够做好一个体贴的好丈夫,才想出这么个续约的念头。而仅仅是因为你爱我,所以你才想跟我在一起一辈子。”   “等一等,”苏弥摇着头,抬手捂住他的唇:“好复杂,你让我想一想。”   谢潇言说:“你犹豫了。”   “不是的,你让我想一想……”   “苏弥。”   谢潇言勾住她的下巴,让她抬眼看自己:“一辈子听起来很可怕对吧?对相爱的人来说是甜蜜,对不爱的人来说是枷锁。”   “我没有说不爱你。”   “那你爱我吗?”   他直勾勾看着她,抛出这样一个沉重又犀利的问题。   苏弥怔了怔,低语道:“我应该是爱你的,我很需要你。”   在这样极佳的氛围之下,她千不该万不该用了“应该”这个词,而将一切的暧昧与动情打破。她无法笃定地说爱。   谢潇言问:“吊桥效应知不知道?”   苏弥听说过,人在过吊桥时,因为深处险地而导致心跳加速,从而误把这种心动,当成对恰好此刻在身边的人产生的爱情。   “你不觉得和你现在的想法很像吗?”   她的需要是什么呢?   是安全感,是抵御侵害的盾,是避风的港。而他担当的就是这样的角色,正中下怀地满足她所有的渴求。   他恰到好处的出现,忍辱负重地背负罪名,为的又是什么?难道一切真的都是那么的正正好,他能那么有效地对她的人生做出力挽狂澜地转动?   玩过十八猜,也试探过白月光,没问出个所以然。关于他心底的那一个人。   然而在她凝视的眼中,谢潇言的高深莫测,在这一夜,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   苏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问他什么,如释重负地露出一点笑意说:“你是上天派来的骑士对吧?”   “骑士?”谢潇言闻言,嚼了嚼这两个字,散漫地笑了笑,“好头衔,以后公主殿下再掉眼泪,就是我的失职了。”   苏弥破涕为笑,低低地应声。   她的迟疑让续约又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关卡。   到晚上没有再提。   谢潇言给她发了两张照片,是今夜演出时的苏弥,她想起樊嘉玉临走前也发过来两张。   两个人的照相水平不相上下,但因为拍摄方位有所区别,他在正中间,她买到的位置濒临山顶。   他的相机像是一双目不转睛凝视着她的眼,她的视角则是来自人山人海之外一抹努力的眺望。   苏弥怕第二天眼睛肿,睡前细心热敷。除了自己,没有人会为她矫情的泪买单。   她闭眼休憩时,听见谢潇言从浴室出来的动静,又听见他款款迈进的脚步声,最终听见窸窸窣窣摇晃盒子的声响,苏弥咽了下口水,把眼罩掀起来,瞥一眼他夹在指缝的东西。   她小声问:“要那个吗?”   谢潇言俯首,用带着潮气的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皮:“你哭成这样、我都不好意思动,趁人之危听起来是不是不太好?”   “那今天……?”   “你来上我。”   “……??”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看她发愣,他问:“有意见?”   苏弥想了想:“能关灯吗?”   “关灯干嘛,你不会一边做一边哭吧?”   “……”她稍稍一窘,“你就当是吧,反正我要关灯。”   谢潇言笑得挺坏:“那就更不能关了,我就爱看这一出。”   苏弥目瞪口呆:“谢潇言,你真的是很变态!”   “不是早就认证我变态了?”   亏她还在心底给他安排人设剧情,什么浪子男主,深情男二,都不如流氓贴他的本色!偏偏这人还流氓得很坦荡,对她的谩骂他一向照单全收。害她丧失了占理的气势,不然怎么说,人至贱则无敌呢?   苏弥把眼罩摘到一侧,见谢潇言在衣架前一件一件拨她衣服,像是在挑拣,她好奇问:“你在找什么啊?”   “我在想,”他又回眸扫她一眼,“是穿还是不穿,是穿多点还是穿少点。穿上面还是穿下——”   苏弥对他的虎狼之词赶忙做了个stop的手势:“用得着那么讲究嘛?”   他理多的很:“老婆睡我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当然要好好利用起来。”   然而谢潇言翻找了一阵,没有找到能配合他使坏的衣服,他把目光转向苏弥,将手指穿插进她刚刚洗过的干燥蓬松的发,低声问道:“把头发扎起来怎么样?”   苏弥问:“怎么扎?”   “马尾。”   “……”   好奇怪的主意。   也不是不能满足。   一分钟后,苏弥的最后一圈发绳绑好,扯着两股辫将圈收紧。抬起一双莹润的眸看他。额头光洁,眼底清澈。   紧接着,她被推至床头、层层剥开。   他的吻从她的嘴唇出发,缓缓下落ʝƨɢℓℓ。   以前上学的时候谢潇言有一记绝活,用舌头给樱桃梗打结,那时他表演完,苏弥恰好路过他的座位发卷子,她清楚听见旁边一群男生发出似是而非的起哄声,说他未来老婆有福气。   谢潇言没给好脸色,抄了块橡皮就砸过去:“福你大爷的气,没看到有女孩儿在?”   当时苏弥不懂,蒙蒙地看着他。现在、她又恨自己太懂。   唇瓣干涩,她抿了抿。抻开腿,试图驾驭狡黠的人,低头看一眼,却又惶惶不安。   “会、会骨折吗?”   话音刚落,谢潇言的扶着她腰窝给了一击猝不及防的反攻,苏弥一口气提紧在胸腔,而后皱着五官、缓缓释出。   “笨蛋,”某人却在笑着揶揄她,捏捏雪球,“又娇又笨。”   “……”   -   回到燕城后,没过几天,苏弥和谢烺在他的排练室见了一面。   因为节目需要碰头排练,也因为、她有事情急需向他求证。   谢烺的乐队是高中时组建的,加上他一共四个人,只有一个贝斯是女孩。苏弥去时,几个小年轻在练歌。谢烺正经情况下喊不惯嫂子,还是叫她姐姐,那些人就跟着他喊。   乐队名叫Highmoon,直译过来是霄月,高空晚月。这个形容词很符合谢烺的声线,与他模样个性不符的清冷、磁沉,又像是蒙住月色的一道灰烟。很适合唱那种丧到姥姥家的曲。   见面之前,出于礼貌,她了解过这个乐团,也听了听他们的新专辑。复古的英伦摇滚风,封面上的谢烺看向镜头,被高领的青灰色毛衣裹住下半张脸,露出一对窄而锋利的薄薄眉眼,眼尾微挑、上扬,充斥着一股地下音乐人的乖戾跟诡谲风。   谁能想到这样霸气侧漏的男人会在家被他哥宣判,端着碗去门口罚站呢?   谢烺练了两首歌,期间抽了三根烟。整个密不透风的排练室,狂躁的乐声撞上墙又弹回来,苏弥有好一阵,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贝斯的重音,像粘稠的粗粝浓浆在她耳膜上流淌。   两首歌练完,鼓声落下。   谢烺看一边弹贝斯的小妞盛灵,喊她:“宝宝,再给我根烟。”   盛灵大眼、公主切,是谢烺谈了三四年的初恋女友。她在台上弹琴时很酷,人的气质倒是甜丝丝的。到桌前捻了一颗樱桃,迎过去:“来了,贝贝。”   这宝宝贝贝的……   苏弥简直头皮发麻。   谢烺:“怎么是樱桃,我让你给我烟。”   “烟抽多了不好。”盛灵把樱桃塞进谢烺的嘴巴,他却之不恭地叼走了。   谢烺走到沙发处,在苏弥旁边的另一个空位坐下,而后便没别的位置,盛灵只好顺理成章坐在他腿上,她转了转手里细小的梗,突发奇想问道:“哎,你会不会给樱桃梗打结啊,用舌头。”   苏弥虎躯一震。   “不会啊,”谢烺说:“我不会,我哥会。”   “那你哥舌头很灵活咯。”   “……!”   苏弥虎躯二震。   谢烺:“这我哪知道?!我又没跟他舌吻过!”   盛灵哈哈一笑:“那你也练练吧贝贝,有好处。”   谢烺当然听懂她的意思,嗤了一声:“嫌弃我了是吧?”   苏弥:“……”   谢烺品尝完樱桃,这才瞄一眼苏弥:“姐姐,我刚问了一圈,今天可能借不到大提琴。你要不今天就在这随便听听吧,改天咱们再商量怎么排。”   苏弥说:“ok我没问题。”   谢烺说:“不过你别跟我哥说啊,耽误你白跑一趟,我真担心他踹死我。”   苏弥“嗯”了一声,忍着没笑出声。   盛灵又往谢烺嘴里塞了个樱桃,两分钟没从他身上下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失礼,跟苏弥说:“哎姐姐,你吃不吃樱桃,我再去洗一点。”   苏弥无所谓吃不吃,但她有事想跟谢烺说,于是点点头,微笑说:“好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去了。”盛灵说着,就积极地去给嫂子洗樱桃了。   等人走了,苏弥的目光回到谢烺身上,他确实听话地把蓝毛换了,好家伙现在又变成粉毛了。嚣张得不行。   她半调侃地问:“你小名叫贝贝啊?”   谢烺:“嗯哼,不过只给我女朋友喊。”   “你跟你女朋友一直宝宝来贝贝去么。”   “你跟我哥没这样啊?”他收起看手机的眼,抬眸瞥一眼苏弥。   苏弥愣了下:“我们平时不会。”   谢烺笑着:“哦,懂了,只在床上喊。”   “……你正经一点。”   谢烺:“你说要问我什么事,问吧。”   “就是……”苏弥四下瞄一眼,确认乐团剩下的几个人都在各忙各的,于是凑他近一些,压低声音,“你之前说,你哥哥的卧室有放我的照片?”   谢烺眉一皱:“嗯?我说过吗?”   “嗯,是真的吗?”   “我没进过他卧室,我怎么知道?”   “……”苏弥一时有点恼火,“那你为什么信口开河?!”   谢烺抓抓头发,想了半天:“哦,那个呀——嗐,那不是照片,我瞎说的。其实是一幅画,我之前跟他视频的时候看到他挂墙上的,看不太清,画的应该不是你,估计是什么艺术展上薅来的,我就是觉得那感觉挺像,所以故意调侃他的。他放你照片干嘛,他又不暗恋你。”   苏弥:“……”   最后一句话被他讲得掷地有声。于是苏弥心头串起来的线又在这一刻被人恶意绞断,珠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谢烺见她不吭声,敞着嘴唇,挺意外地问:“不会吧,我哥暗恋你啊?什么时候开始的?” 第51章   ◎给韩舟的喜糖◎   苏弥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她看着谢烺纯良无辜的眼,心底暗暗想,托他的福,这下是真白跑一趟了,要不还是把这人留给谢潇言踹吧……   苏弥低头,扶额沉思片刻。眼看她情绪恹恹说要走,谢烺见风使舵开启讨好模式,说:“姐,你等等再走,一会儿我请你吃饭吧。”   苏弥说:“我回家吃。”   她话音刚落,盛灵拎着一篮框小樱桃过来,口中还咬着一个,看看面色不悦的苏弥、又看看谢烺:“贝贝,你怎么惹人家生气?”   小姑娘在面前,苏弥重新端起笑:“我没有生气。”   谢烺托着下巴琢磨了半天:“噢!我懂了,你希望他暗恋你是吧?所以我说不是,你很失望?”   盛灵又懵懂地问:“谁啊,我错过了什么瓜?”   苏弥失笑,没辙地说:“好了,别暗恋来暗恋去了,你赶紧排练吧。我等着。”   紧接着谢烺从座位弹起来,又卯足劲去唱歌。   黄昏时分才结束,苏弥跟两人一起去日料店。   坐在吧台前,看着碗中一片三文鱼寿司,她望着望着就情不自禁神游出去。直到听见盛灵说了句:“姐姐,你长得真好看,跟我印象里的富婆不一样哎。”   她托着腮,眼睛圆滚滚像只不谙世事的猫,不加掩饰地打量着苏弥。   苏弥问:“你印象里的富婆什么样?”   “就是那种,戴副墨镜,出门有八个保镖,下了车这样甩一下头发,”说着,盛灵夸张模仿,昂起高贵头颅,“眼睛长在头顶,刷卡不眨眼,人民币往人脸上砸。”   苏弥被她说笑,如果这是富婆的标准,那她确实还差点。   盛灵又说:“我看你平时也不怎么抛头露面,你长得这么好看,还人美歌甜,为什么不去出个道,不觉得会浪费美貌嘛。”   苏弥说:“不会啊,人各有志,我做我擅长的就挺好,我比较咸鱼心态,没有那么强的上进心。”   苏弥没有刻意贬低自己,但她的确是这样的人。她没有追名逐利的韧劲,也不喜欢事事占上风。可能沾了从小顺风顺水的光,家庭的和睦优渥养成了她随遇而安的个性,长得没有别人漂亮、无所谓。成绩没有拔得头筹,也无所谓。丈夫、婚姻之类全凭个人运气取得的优与劣,就更不值一提了。   苏弥把话题岔开,问盛灵:“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谢烺插话说:“全靠我横刀夺爱。”   苏弥挺诧异:“你还做过这种事?”   谢烺撑着下巴,回想起来也没好气:“没办法,受不了她跟那个书呆子眉来眼去,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谢烺冷峻的半边侧脸,让她看到了谢潇言的影子。   苏弥问:“你还挺敢的。”   “真男人就是要勇敢说爱。”说着,谢烺得瑟地一笑,转而又改口,“不过呢,说实话。我豁得出去完全是因为我有承担风险的勇气,当时就一个想法,大不了乐队解散,各奔东西。”   苏弥:“风险?”   “当然了,不然怎么说自杀式告白?对某些关系来说,有一些话不说出口,反而可以留住更多的东西。”   盛灵深以为然地点头。   他这话有些深奥,让苏弥在回去的路上沉思许久。   -   几天后,节目开始录制。   当天晚上赶去现场,苏弥开了辆新车,谢潇言给ʝƨɢℓℓ她送的法拉利488,他给自己也购入一台新的阿斯顿马丁,两辆车一黑一白,浮华声色,漆光表面,干净大气。颇像夫妻款式,摆在一起都恩爱得很豪迈。   苏弥一向没有开豪车的招摇喜好,但他言之凿凿说:大小姐就得有大小姐的气势。如盛灵所言,苏弥的确没有骄纵跋扈的气场,她的欲望和她的长相个性温淡得如出一辙。   但谢潇言这人呢,烧钱的爱好就那么一些。无非给自己买车,或者给她买钻。   肉送到嘴边让你吃,一次两次嫌腻味就当你有个性,次数多了多少有些不识好歹。想着不该拒绝别人的好意,何况这好意还这么价格不菲,人生难有几回,于是苏弥悦纳了。   她将车开到录制节目的电视台,艰难地从举着灯牌的粉丝堆里挤过去,有不少小妹妹对着她的车看直了眼,幸好苏弥的车贴好防窥膜。饶了几圈找到停车场的空位,她把车倒进去,停稳。   解开安全带,苏弥发现手机有消息。   她点开,是谢潇言发来的。好几条:   能不能开?   不能我找人,别逞强。   到了?   我去陪你?   回话啊,祖宗。   每条间隔五分钟,不难看出他挺心急。   苏弥坐在车里打字:我刚刚在开车啊,怎么回   她指尖一行字还没输入完,余光里忽然闯入一辆车,嗖一下停在她的旁边位置。   本来没什么稀奇,但下一秒,车里人哐一下摔了车门就怒气冲冲出来,副驾的人追上去。看吵架、看热闹,看发生什么,人的本能反应。   苏弥一抬眼,愕然看到的是童小园和韩舟的拉扯战。   童小园一身小香风黑裙,但此刻优雅失效。她用力甩掉韩舟的手:“你能不能争一点气?是我不想跟你结婚吗?你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现在这个半死不活的样子,你让我爸妈怎么接受你?说嫌你长得难看你还当真了,整容就有用了?别他妈那么天真,我告诉你韩舟!这是我给你找来的最后一个资源,你不好好利用没有下次了!我们家不缺想攀高枝的女婿,你自己掂量掂量你几斤几两,高家的男人能让我爸公司起死回生,你呢?你能做什么?逢年过节唱几首歌让我爸高兴?癞□□想吃天鹅肉!!”   韩舟无奈摇头,“小园,你知道我已经很努力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我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   童小园打断他:“对对对,说的是没错,大红靠命,然后呢?你和我说这个的目的是?需要由我承担你不红的代价吗?还是我替你去烧高香求菩萨转转运啊?你闭嘴吧韩舟,他妈的祥林嫂一个,再特么给我一副死相你明天就收拾包袱滚蛋吧,别用这副表情对着我,留着给你妈哭丧去!”   “你——!”一向忍气吞声的韩舟终于因为这尖锐的言辞忍不住咬了咬牙,但终究还是没有把后话讲出口。他稍稍冷静,说,“小园,你冷静一点,就当是给我最后一次机会。”   童小园也平复了一下,她抱着手臂,黑色拎包松松地吊在腕上,声音压下来说:“跟楚楚说过了,票给你做,丁起那边也好说话,说白了这节目就是给你抬轿,别这么不争气了。”   苏弥惊得眼睛都皱起来。   做票?   节目打的是粉丝票选制。苏弥实在没料到这伙人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虽然她本人没什么胜负欲,但对别的选手和真心打投的粉丝未免太不公平。   她又去看韩舟春暖花开的神色,觉得好笑,也不知道他怎么把富婆哄得这么体几。   不过看童小园的架势,她也快要耐心告罄。苏弥有从小道消息听说过,童家已经安排好联姻对象。她登时也莫名替韩舟着急起来,不知道他怎么在短时间内再找一位愿意接盘的富婆啊?   这背水一战的节目可不就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吵架的两人情绪稳定下来后,声音便压低了许多。苏弥再难听清,等她回到自己的事情上,想把给谢潇言的回复打完。   很快,余光里出现一辆车,刹紧在韩舟的跟前。   那让人熟悉的嚣张,桀骜,随着阿斯顿马丁的出现,一并占满整个停车场。车子的气场因为开车人的狂妄而更上一层楼。   窗户很快降到底。   一道低沉冷感的命令声音:“童小园,把你车挪出来!”   童小园一皱眉,调头就看见跋扈地横亘在路中间的谢潇言。她稍稍松开眉心:“什么毛病?”   谢潇言:“没看见我跟我太太开的情侣款?”   言外之意,他们必须停在一起。   童小园和韩舟一前一后错愕地看向停车位的那辆白色法拉利,童小园也是个有脾气的,极少轻易让人折了面子,于是冷笑说:“我要是不挪呢?”   他不假思索:“我给你砸了。”   “我说谢少也不用这么嚣张吧?不怕再上一次头条?”   “我怕过什么?”   “……”   在座都懂,不该惹的人不要惹。   童小园勉力一笑,当作给他的赔罪。   见她转身去开车,谢潇言说:“给你一分钟。”   堪堪一分钟过去,童小园把车停到另一边。   谢潇言如愿以偿停在苏弥的旁边,看着他们的夫妻档豪车,心满意足地一笑,顺眼多了。   童小园挤出一个讥讽的笑:“这儿这么多监控,万一狗仔又乱写耍大牌,影响你岭文的声誉多不好?”   谢潇言抬着下巴,睨视二人:“老子天生大牌,用得着耍给别人看?”   “……”   他视线定格在略有变动的韩舟身上。   有些诧异、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   这鼻子做得还算可以。   不过。   谢潇言想的是,这张脸,现在要再挨上他一拳,有人满地找的可就不只是牙了。   他没急着嘲讽,正要回头找家妻,苏弥已然闯入视线。他干燥发凉的手指被她紧紧扣住,谢潇言被动的,让人带着往前。   苏弥一只手提着两个红色的礼盒,她牵着谢潇言走到韩舟身侧,举起礼盒,冲着对方友好微笑:“上次家里的喜糖还剩一点,说好了要给韩老师发的,来迟了点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韩舟一愣。   他看一眼苏弥手中的喜糖,又看一眼二人紧扣在一起的手指。百感交集地蹙起眉头,对她翕动了几下嘴唇,但发不出声。苏弥看懂了,是在叫她弥弥。   但她没理会,转而看向童小园:“本来想着给你们两个发一份就好,现在看来,韩老师大概率是过不了门了。童小姐单独收一份吧。”   童小园拎起来打量一下,笑说:“过期喜糖,不知道什么口味。”   “还没多久,新鲜的很。”苏弥意有所指地咬重新鲜这两个字,又得体地表示歉意:“既然童小姐这么介意,下次我跟潇言的孩子满月酒,先给你们二位发当作补偿,好不好?” 第52章   ◎正大光明的偏爱◎   苏弥跟童小园没什么恩怨,更没有水火不容到扯头花的地步。女人要是为了男人争破头,实在影响大家闺秀的风范。   童小园也没有要因为韩舟跟苏弥结仇的意思,她表达不满仅限于嘴上阴阳怪气的暗讽,无伤大雅。好歹一个名媛圈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这么精明的人当然能做好权衡,利益如手足,男人如衣服——   道理她们可都懂。   于是童小园露出一个标志性的冷飕飕的笑,“可以,祝二位早生贵子。”   韩舟哽了一下,他压着眉看苏弥,实在说不出早生贵子这样的话,但场面还等着他来收,攥着糖袋的手指收紧,他沉着声音说了句:“谢谢。”   而后转身跟上已经昂首往前走的童小园,像是不甘示弱一般,韩舟拽住了童小园的手。   还是那小儿科的攀比心,配合刚才那一番争吵,显得他多么可怜。   苏弥见两人走远,忍不住笑一下,这才注意到她还牵着身侧的谢潇言,讲了一些吊诡的话,她自觉尴尬,于是咳一声掩饰宁静的氛围,纤细一只手自然而然从他手心滑落。   找出口。   谢潇言迈步跟上:“哪儿来的喜糖?”   苏弥答:“我在路上买的。”   “你想的还挺周到。”   “答应人家的嘛,当然要说到做到。”   他淡淡地“嗯”了声,“满月酒又是怎么回事?你要跟谁生孩子?”   就知道不会被放过。苏弥头皮一麻,忍不住偏头看他:“气人的话,别告诉我你听不出来。”   “看来没我什么事儿。”谢潇言故意把调子拖长,手插兜里慢悠悠走着,似笑非笑说,“白高兴了。”   嘴上说着白高兴,嘴角都快扬到太阳穴了。见他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劲儿,苏弥拆穿他的小心思:“刚刚是不是爽到了?”   他挑挑眉,直言道:“有那么一点儿吧。”   苏弥笑他:“一点点怎么够,以后你每天来,我每天让你爽。”   又怕她的ʝƨɢℓℓ话引发歧义,她伸手指点一点他的心口:“指这儿。”   谢潇言抓着她的手,漫不经心地笑:“怎么回事,这突如其来的宠幸。”   苏弥停下往前走的步伐,停在停车场转弯路口的角落,侧过身看着他,说:“你想知道,那我就认认真真跟你说。”   “你说。”   她温声地开口:“如果你没有瞒着我的话,那你应该是没有交过女朋友,所以在我们的关系里,你可能会觉得不公平,当然,我不是说有过恋爱经验就低人一等,而是站在你的立场想,我们情感的天平不稳固,必须要添加一点什么才能达成统一、持平。所以作为妻子呢,我要给你很多很多的安全感,直到某一天你不再对韩舟这个人心存芥蒂,直到你愿意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坚定地站在你这一边。”   谢潇言对她的话略感意外,“心存芥蒂?我可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还在嘴硬。”   苏弥上手捏住他的一边脸颊:“我说实话啊谢潇言,你别生气,当初跟你结婚确实是有逃避的意思,为了爸爸,为了公司,总之不为了我自己,除此之外,也有点想气一气他吧,让他看一看,踹了他我照样可以嫁给高富帅,但是他呢,对富婆的垂帘就望尘莫及了。如果一定要把感情的事掰开揉碎了说,的确我在去年冬天,决定嫁给你的时候,是遗憾的、伤感的。你不是我的良配,况且上一个人带来的阴影还没有从我的身体里脱落。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嫁给了你。”   “我没有想到我的初——初婚,可以开始得这么草率。不过好在,你这个人呢,也不算让我太失望。属于是有那么点责任心吧,把我们不伦不类的婚姻经营得还可以。所以我就没有那么谨慎伤心了。这种感觉就像天气的变化,从冬天开始,直到现在,每一天都在变暖,我也慢慢看到了和异性相处的希望,甚至包括、对爱情的希望,这些都是你带给我的。”   “所以,以后有不开心就说,对我有什么不满也说,虽然你说了我也不一定会改,但你得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夫妻就要有夫妻之间的真诚,好不好?”   “最重要的一点,是韩舟这个人,我可以不在你面前提他,但我希望某一天这个疙瘩会彻底从你心底消失。我希望我们可以坦然大方地聊起过去的任何事,并且在谈论时也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关系,为了这个心愿达成,我会做出我的努力,你呢?”   她发表完长篇大论,在昏暗车库里,谢潇言的眸色不见底,难得的深。   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但他好半天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吭声,苏弥等不及,催促一声:“愣着干嘛?发言!”   谢潇言终于缓缓地抽出一丝笑容,“苏弥,你怎么那么好啊。”   苏弥被他夸得将要脸红,正要说句自谦的话。听见他混不正经来了句:“真想亲死你。”   苏弥:“……”   “我在正儿八经跟你交心,你就说要亲死我。可恶死了!”   她甩手往前走,蓝色半身纱裙因为大幅度走路的动作而颤得像朵花在开,大腿往下的裙面七分透,足以看清她纤长双腿。   谢潇言低头跟上,握住她手腕将人擒住在怀。   苏弥不满地瞪他。   他说:“我这个人呢,没你那么巧舌如簧,如果一定要表达现在的心情……”   一个蓄势待发的吻落下。   “唔,口红……”   苏弥费尽力气把他推开。   谢潇言:“亲嘴你管什么口红。”   说罢,不由分说又吻过来。   苏弥也不再挣扎,抛去杂念,一心一意迎接他的吻。吻到眼神交缠在一起分不开,呼吸堆在胸膛,重重呼出,他敛着眸看她:“感觉到了吗?”   苏弥颤巍巍:“什么?”   她的手被按在他的心口:“我激荡的心声。”   “……”苏弥无语地把手抽出来,去包包里翻找口红。   她一边涂一边往前走,谢潇言悠悠笑着跟在后边:“自己说的话可别忘了,以后多让我爽一爽。”   苏弥:“可以是可以,不过你先把你嘴巴擦擦。”   他摸出手机,对着屏幕照一照,有点舍不得,但还是听老婆话动手擦干净了。   反正今后也不用绞尽脑汁秀恩爱,他也得到了承诺,可以正大光明地被人偏爱。   苏弥眼见人跟不上来,走出去一段又回头一看:“谢潇言,我说你能别笑了吗?快点儿走路行不行?”   他恢复拽样:“我哪儿笑了?”   “……”   到底怎么样才能驯服这种孔雀啊?   哎算了,自己选的老公自己惯着吧。   -   排练的时候,谢潇言全程跟着,起初是担心她一个人开车不便,他才赶过来,眼下既然来都来了,索性就陪着她录制了一整晚。   好在苏弥今天没怎么跟晦气的源头碰面,所以录得还算开心尽兴。   可能是童小园想办法给韩舟升级了休息室,相对而言,谢烺这人就没那么挑剔,整夜带着他大部队在后台专心练琴。平时交流起来有那么些不着调,但谢烺在工作过程中绝对专注。他不是流量明星,没有某人的高贵病。   第一场舞台选的是Highmoon的一首英文歌,叫做《Tokyo Wandering》。   本来苏弥觉得谢烺只是图一个亲近的关系所以找她合作,但曲子练了几遍下来,苏弥惊觉,谢烺的音乐风格和大提琴的声音贴合得天衣无缝。   曲调阴郁低沉,像山谷里的风,像大海深处最黑暗的一阵波涛,尽管不那么容易讨巧地吸引到大众的耳朵,但他的独特性会让喜欢的人爱得死去活来。   在工作的时候,时间是过得最慢的。   三小时后,她从音乐世界出来。回后台的路上,谢烺跟他的同伴们叽叽喳喳聊天。   “明天让说什么重回青春的感言,怎么整啊谢哥。”   谢烺说:“那不是随便编一编就来?Tokyo Wandering嘛,流浪东京。我想一想啊,比如说,在我青春期的时候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但是呢这是个悲惨的故事,家里人发现了我早恋的事,不允许我和这姑娘在一起,固执如我不肯跟她分手,然而某一天我去她家找她,她却主动跟我提出要分手。于是我忍痛割爱,跟她分开。   “不久后我知道了真相,居然是因为我的爸妈私底下找过这个女孩,让她拿着五百万离开我。女孩起初当然是不屈服,但她也没料到命运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居然查出了白血病!因为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才会拿着那笔钱离开,得知前因后果的我义无反顾地去看她。可是姑娘性命垂危,她最后颤巍巍地扯着我的手说:烺,好想跟你私奔。”   “我流泪满面地问她,你想去哪里,我现在就带你去!她说,我想去东京,好想去看樱花。就在那一天,她交代完遗愿就撒手人寰了。这姑娘去世后,在父母的反对下,我含泪离家出走,偷偷去了日本。可惜,这场没有人跟我一起的私奔之旅,在没有你的东京,只能叫做流浪了。”   脆弱的盛灵听得都哽咽了,她很给面子地鼓了两下掌,不过:“为什么是姑娘得癌症,不是你啊?”   谢烺侧眸看看他的女友,摸摸她的刘海:“傻瓜,因为主持人会问,那你他妈的怎么到现在还活着呢?!”   苏弥听着他们插科打诨,只觉得有点好笑,她没有想那么多,一是因为她有点困了,二是因为她的青春喂了狗,没有可回忆,也没谢烺这么多脑洞大开的思路,第三点,她说起来就是个给人伴奏的,主持的话筒大概率递不到她这儿来。这个问题轮不到她作答。   于是打了个哈欠,苏弥慢吞吞走在前面。   到了休息室,她率先推开门。   伸手正要去开灯,苏弥赫然看见坐在后排一张化妆桌前的男人。   他的位置临窗,头顶只有一盏极狭的吊灯,人影稀薄,只剩下身上的白衬衣那么明明晃晃的,扎进她的眼。   谢潇言撑着下巴在睡觉,这个姿态像极了还在念书的时候。   也是后排靠窗的位置,他做累了题,托会儿腮浅眠。   少年长成了男人,可也有那么一瞬间,苏弥恍惚在他身上又看到那个总被她忽略的少年的影子,他在她视线的边角发着光,可惜一刻也无法照亮到她。   很奇怪,苏弥明明觉得暖心,又莫名酸涩。   似乎不管她在哪里,离家多远,累的时候,无聊的时候,心情糟糕的时候,他居然都会在。   苏弥自然是不想耽误谢潇言的时间,不奢求他能时时到场,但他给的理由也充分,他不是在家里闲得住的人,喜欢在外面感受新鲜的东西,一如常常把“及时行乐”挂嘴边,精力也与口头禅相匹配。   于是在每一个她需要ʝƨɢℓℓ人陪的节点,推开任何一扇门,他都会风雨不动地出现在那里。   在歧途上走得太远,导致早就忘记,青春还有另一种可能。   苏弥打开灯,朝他走去。   她伸出手轻推他的肩膀,温柔地提醒:“别睡了谢潇言,该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21 00:07:58~2023-01-27 00:1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Peach酥.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621099 70瓶;淼淼20瓶;小随.17瓶;你谁11瓶;一程、CHEN-17、是乌龟吖、知有、不请长缨10瓶;捧着风的少女9瓶;Peach酥.、小羊4瓶;Petrichor66、最好是无糖酸奶、我要放假2瓶;小浣熊、山野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没被老婆宠过?◎   谢潇言被她喊醒,正准备起身,苏弥又按住他肩膀,替他系好衬衣的扣。谢潇言乐在其中地享受着,察觉到一帮小屁孩正在一旁围观,他说:“看什么,没被老婆宠过?”   谢烺:“真幸福啊哥哥。”   谢潇言挑一挑唇角:“用不着稀奇,哥的日常。”   苏弥:“……”   惯着,惯着。   这天回到家里,苏弥想起什么,给谢潇言转述了童小园的话,说有人要拿这节目给韩舟抬轿,问他怎么打算。   谢潇言没有很意外,也没说怎么打算,就冷笑一声:“给他抬轿?那轿子早晚得塌了。”   苏弥说:“他们这主意行得通吗?”   他诚然道:“我呢,就是个负责砸钱的,不懂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她要是能把人捧起来,算他命好。”   对他的平静反应表现出诧异,苏弥又问:“谢烺怎么办?不是你带人家进来玩的吗?”   谢潇言瞧她一眼:“谢烺?他不稀罕。”   苏弥闻言,想到谢烺在台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也确定他不是沽名钓誉的人,于是定了定心,又忍不住揶揄他:“不是吧,你现在怎么这么大度了?”   他闲散地靠在沙发上,看她调出来的动画片,轻飘飘一笑说:“这不是有人说了,永远站在我这一边,那我还跟那种货色计较什么?”   看着他臭屁且恣意的神色,态度转变之快,苏弥淡淡地嗤了一声,嘴角却是噙着一点笑意。   动漫集数少,时长短。就坐了一会儿就播了快有三分之一剧情了。   苏弥本来以为谢潇言没专注剧情,但他倒是还忍不住开口吐槽了一句:“我怎么觉得这男主角、在男女关系上有点儿混乱?”   “额,”苏弥略感羞愧地挠一挠脸颊,毕竟刚才是她大声标榜这是她上学时最爱的神作纯爱番,然而此刻看到一些过时的狗血剧情,苏弥也不禁咯噔一下,找补道,“但是他还蛮帅的哎,你不觉得吗?”   被谢潇言这么一奚落,她想起当年看这部动漫的时候,简笙就选了深情男二,并且让苏弥当心渣男的陷阱。没想到竟然会一语成谶。   谢潇言睨她:“你喜欢这样的?”   话里行间的意思,对她的眼光很是鄙视。   苏弥说:“形象好呀,这不是挺好看的嘛?而且我觉得他跟你特别像。又帅又开朗,成绩也很好,风云人物,笑起来也很帅!”   谢潇言晃晃腿,不以为意说:“谁不知道,你当年喜欢的可不是我。现在倒开始恭维起老公了,真以为我这么好忽悠?不吃这一套,少来。”   这么说着,他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得意,满脸写着再来恭维恭维,别停。   “那是因为我眼瞎,好了吧?现在才发现,怎么会有人把男主的帅和男二的深情结合得这么好?你是天选情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啦。”   听起来很勉强,不过把他哄得很高兴。   谢潇言还摆着范儿,嘴角倒是很诚实地翘了起来:“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死我了,后悔当年怎么没发现你的魅力,没跟你表白,不然我们就可以早一点恩恩爱爱,怎么会蹉跎这么多年?”   苏弥戏谑地说着,藏了半颗真心。   谢潇言听见“蹉跎”两个字,笑容变涩。他扶着眉心,沉默半晌。   过了会儿,她又正色说:“谢潇言,我想起之前妈妈跟我说,婚后我是越来越好的,我最近想了想,确实觉得我变好了很多,不论是心态啊,还是一些处世的能力,各个方面都在往积极的方向走,你呢?”   “用得着说么,有个如花似玉的老婆陪着,谁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不正经地笑着,思绪还沉浸在前面那一句话,过了会儿,又严肃地反问她:“你真的会后悔吗?”   苏弥说:“其实我很少说后悔啦,过去的事情已经注定,及时行乐是当务之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懊悔,现在只想好好珍惜我目前拥有的东西。未来更没有什么值得焦虑的。”   “你说得对,这也是我的看法。”   谢潇言说着,结束话题,拿遥控器关掉电视。   他起身往卧室走,苏弥忽然问:“你在梵城开的公司是动画制作吗?”   走到一半,谢潇言止住步子,“猜到了?”   “我那天在电脑上看到你的画稿的文件。”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是。”   “你的作品叫什么名字啊?”   “Princess's jungle,公主的丛林。”   苏弥闻言,对他的钦佩油然而生,追上前去问:“是冒险类的吗?”   “差不多吧。”   “我好想看!”   很难得,看到她看着他时、眼里也会冒星星,谢潇言说:“行啊,那就等哪天上市了,开个发布会,你跟我一起出席。”   “我有这个机会吗?”   “当然。”   就像是对着偶像般花痴到不自矜,苏弥环着他一边手臂,步伐飘飘地跟着谢潇言。他手插兜里,拖着一个人也走得蛮悠闲,推开卧室门,又听见她夸了句:“你真的好厉害啊谢潇言,我就知道你会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做什么都能成功。”   熟悉的话,熟悉的肯定。   同样发生在那一年,他通知她,他不决定高考了。她给出同样的、不需要道理的相信。   “成功?八字没一撇呢。”这才刚刚筹好资金,脚本还在创作,等到上市不知道又要到猴年马月。有人都急着给他加冕了。   看着赖在他身上的两条胳膊,谢潇言想笑:“今天就非得当我的迷妹?”   苏弥用手臂圈住他,一本正经说:“不是的,就是真的觉得你很牛。”   谢潇言不置可否地一笑,又说:“对了,我明天出差。”   “去几天?”   他说:“两三天吧。你有事就找谢烺,他解决不了你就跟我说。”   苏弥想问,那你会随叫随到吗?   但她转念一想,其实根本不用问。   她点点头。   -   第二天要录制后台采访、交流感言的部分。   苏弥赶到演播厅对面的休息室时,选手正排排坐好,等着被传唤。谢烺抽签抽到最后,他百无聊赖地抱着手臂吃起香蕉,乐队其他成员没到,他就是门面,一个人给一群人撑场子。   室内三面沙发,韩舟就在谢烺的斜前方,他的御用造型师正给他补着妆。   苏弥挑了个空位坐下,位置离谢烺和韩舟都比较远。她伸手冲着谢烺挥了一挥,跟他打招呼。谢烺抬了抬下巴,回应她。   化妆师瞥见走进来的苏弥,跟韩舟说:“今天苏小姐怎么一个人来?昨天不是还耀武扬威的跟着她男人?”   韩舟被眼影笔压着眼,等抹完才抬眼瞄了一眼苏弥,冷冷淡淡地说:“快离了吧。”   化妆师啧了一声:“看来媒体写的都是真的。”   韩舟冷哼:“无风不起浪,这话总是在理。靠着利益结合的婚姻,能有什么真情实意?”   苏弥虽然离得远听不见,但谢烺离韩舟近啊,闲言碎语一字不落地就传到他耳朵里来了。   谢烺清清嗓,扬起声音说:“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踏马又是从哪座山上冒出来的野猴子?还想着搅浑水,嘴快别闲着了,吃点香蕉吧大哥!”   说着,他果真往那边抛过去一串香蕉。   化妆师见状,赶忙伸手替韩舟挡了一下。   尽管如此,香蕉还是七零八落地被摔到韩舟的身上。他蹙了蹙眉,睨着谢烺,声音压着说了句“真没教养,一丘之貉”。   然而骂人的是他,不敢骂出声的也是他。   苏弥眼见谢烺往韩舟身上砸香蕉,又不清楚那边发生什么,这边环境挺吵,各路歌手聊的聊唱的唱,她只好发消息给谢烺:没事吧?   跟韩舟有关的冲突,八成都是因她而起。   谢烺回道:有人嘴贱,收拾一下。   苏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怀疑他现在心理已经有点不ʝƨɢℓℓ太正常。   谢烺:看出来了。   几句聊完,有人推了一下休息室的门,力道挺轻,门没被推开,人也不进来,就杵在门缝外边,往里面觑一眼。   是童小园。   韩舟接收到信号,起身出去。   等了十几秒,苏弥从另一侧的门出去,跟上。   童小园穿了双恨天高,声音之大,像快把瓷砖踩裂。她在楼梯的转角停住步子,而后给身侧的韩舟发了根烟。   苏弥没接着跟,怕被发现,她找到对方的视线盲区,贴墙站。   点火的声音落下后,韩舟说:“你解决好就行,我对你还不放心吗。”   “我让丁起捧你不是白捧的。欠的人情还得还回去,还有你这脸也别再动了,长得没那么难看,做过的上镜容易僵。”   韩舟淡淡地嗯了声,两人沉默地抽了会儿烟。他又问:“谢潇言呢?”   童小园问:“怎么了?”   “他那天那德性你也看见了,不能治治?”   “你要治谁?谢潇言?”童小园哂笑一声,“我说韩舟,你脑子没坏吧?我搞谁也没胆子搞他啊。”   韩舟说:“前段时间,他和苏弥闹不和上头条,按这个思路买点通稿不行?”   “你有本事你去买,闹出事情来别拖我下水。”   韩舟默了默,气馁的鼻息声重重一下,填满整个楼道。   “他太嚣张了,真看不惯。”   童小园笑了下,打量着他:“说真的我还挺好奇,你对苏弥到底是个什么态度,看不懂。要说喜欢吧,你吊着人家那么多年不谈,说不喜欢呢,分了又要摆出这副意难平的深情样子,也不知道做给谁看。”   韩舟说:“意难平?我只是看不惯他过得太好。”   “有那么大仇啊,你看不惯人过得好。知道吗?你最大的问题在于学不会认命。”   童小园话还没说完,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打断——“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童小园愣了下,轻蔑一笑:“韩舟,人心不能比天高,会出事,明不明白?”   韩舟冷静了会儿,又点了一根烟,这阵沉默里满是不被理解的哀怨:“我也不懂你究竟怕他什么?你家的地位在那,他一个人能动摇什么?我只是让你给他个下马威看看,又不是让你把他搞死!就那么难吗?被人骑在头上就好过吗?!”   童小园说:“我家的地位?就因为我家的地位在那,我就更不能轻易跟谢潇言结怨!我平白无故惹他干嘛,况且要不是因为你,人家对我客气得很呢!他那是骑在我头上吗?那是骑在你头上!”   韩舟咬紧牙关,因她这一番话愤怒值翻倍:“所以是我自不量力,而你也不愿意为我冒一点点的险,对吧?”   童小园也不是什么善茬,呛回去说:“你扪心自问,我帮你做的还不够多吗?你说这话什么意思?在这跟我演农夫与蛇呢?你配吗?”   她刺耳的话更是让韩舟低到尘埃,能够踩在他头上的人,远不只是谢潇言。   然而火发完了,还得低眉顺眼地哄着,韩舟无奈地说:“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别为无关紧要的人吵架——”   哐啷一声。   从苏弥外套口袋里滑落的手机摔在地面,她忙躬身捡起,按下底部的红色方块键。   交谈的两人瞬间止语,往上看过来。   苏弥站在往上一层楼走的台阶上。   童小园试探了一句:“苏弥?你录制完了?”   苏弥说:“还没,我在找洗手间呢,你知道在哪儿吗?”   童小园说:“不在楼上,你往东边走,走到头。”   苏弥微笑了一下:“好的我再找找,谢谢啦。”   她应完便折回去,匆匆跑开。   童小园和韩舟互相觑了一眼,如释重负松下一口气。 第54章   ◎朋友、爱人◎   谢烺闲的没事,在那编了三四个故事,正纠结着挑哪一个说才比较上的了台面,眼看苏弥回来了,他挪了位置到她旁边:“那俩人又在使什么坏呢?”   苏弥稍稍诧异,而后笑了:“你可真是料事如神。”   “我看童小园不是都找好如意郎君了?怎么还拴着她的小狗狗不撒手。这姐长了一张凶脸,看起来这么不好惹,没想到背地里捡人家剩下的吃。这也太跌份儿了。”   苏弥看着谢烺悠悠闲闲晃着的脚尖,问他:“你怎么知道童小园要联姻的事?”   “我怎么不知道?”谢烺瞟她一眼,“直男的八卦多着呢,你不会以为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弹我的琴吧?!”   “难不成是你哥哥跟你说的?”   谢烺:“他跟我说这些干嘛啊?满脑子除了他老婆还有别的吗,老婆宝男一个!”   苏弥:“……”万万没想到他背地里吐槽起他的哥哥也是不嘴软。   不过谢烺很快认怂,嘿嘿地笑:“你可别跟我哥说啊。”   苏弥哑然失笑:“好。”而后又回归正题:“童小园要和谁联姻啊?”   “就是那个高总呗,你没听说?应该快了吧,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上半年,”说到这儿,谢烺又脑洞大开,“哎你说她现在跟韩舟这么如胶似漆的,万一到那时候俩人还难舍难分,韩舟会不会给人当小三儿——嗬,听起来还怪刺激的。”   苏弥想了想,虽然听着匪夷所思,不过按照童小园那挖人墙角的架势,以及韩舟那点微不足道的道德感来看,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烺转脸又愁起来了:“不过人家豪门的门能让他踏进去吗?韩小三。”   “不知道,”苏弥如实说,“当小三应该不是他的追求。”   某人可是梦想嫁入豪门的。   两人就这么天马行空地聊了几句。   紧接着,谢烺去演播厅录制采访,大概过了二十分钟,他伸着懒腰出来,看着苏弥,问她:“你要不要进去说两句?”   苏弥摇头,“我没什么可说的。”而后随着谢烺往外走。   他开了辆低调的黑武士牧马人,苏弥坐上副驾,问道:“你选了哪个狗血故事?”   谢烺说:“你猜猜?”   “我猜是你女朋友死掉的那个。”   “不是。”他笑着否认,顿了一顿,又道出实情,“我讲了盛灵。”   苏弥第一反应是:“你和她在东京认识?”   脑海里蹦出那些高级又含蓄的歌词,在她看来有几分不知所以然。   谢烺解释说:“这里的Tokyo不是真正的东京,你可以把它理解为精神家园。有人漫游到了这里是终点,像是找到了家。有的人却从这里开始瓦解、坍塌。就相当于内心的平静富足,她于我而言是这样的存在。”   “是起点?”   “当然是终点。”   苏弥消化了一番他表现出来的清澈爱意,微笑着看过去。虽然谢烺也快大学毕业了,但总归年纪小一些,苏弥就有种看小辈热闹的神奇心态。   谢烺问她:“你呢,有什么好玩的事?”   苏弥很逃避回忆往昔,那些作茧自缚、执迷不悔的旧日阴影,那段孽缘缠身的过去,让她下意识摇头:“我想不到。学习、练琴,总是做这些事,日复一日,很枯燥。”   “练琴还枯燥啊?我小时候最喜欢练琴了,可惜我只能趁我哥不在家偷偷练,要是知道你这么不珍惜,我就揭竿起义了。”   “为什么?”苏弥很懵,“你练不练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记错的话,她读高中时,谢烺小学还没有毕业,苏弥略有耳闻他从那时起接触乐器,可能是学架子鼓,因为她对当年住在茶星,从对面楼里传来的鼓声犹有印象。但听见的次数不多,她还以为谢烺学到半途而废,直到他提起。   “因为我哥不准我发出噪音,会影响你拉琴啊,也会吵到你做作业。我要是制造点什么动静,他能把我鼓踩烂,然后把我摁地上揍。惹不起我躲得起。”   苏弥能想象到谢潇言教训人的样子,笑起来说:“那还是多亏了他,我才能考上好的学校。”   谢烺急着邀功:“在你们坚固的革命友谊之外,千万不能忘记,还有牺牲的我。”   苏弥淡淡地“嗯”一声:“当然不会。”   少顷,她又敛下笑意问:“你那天说他在房间里挂了一幅画,画的内容是什么?”   谢烺说:“一个女人。”   “什么样的女人?”   “很成熟。”   苏弥无言,沉默下来。   “你有什么看法?”他问。   她摇着头,低语:“我只是想印证我的猜想。”   谢烺说:“不用印证,不可能。”   苏弥稍愣,声音碎碎地挤出两个字:“是么。”   “虽然我哥看起来很混球,但我向你保证,他绝对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人。”   “这和责任心有什么关系?”   谢烺说:“有责任心的男人不会搞外遇啊,那真的只是一幅画而已。”   “……”苏弥又一次为他的脑洞折服,她指一指前路,“你好好开车吧。”   -   苏弥在想谢烺说的“革命友谊”,是真是假。在她一贯的认知里,在他最亲密的人眼中,ʝƨɢℓℓ他们是这样确凿的关系。几乎没有人怀疑过,就连她自己也深信不疑。   对这段看起来飘摇欲坠,实际早就在岁月深处扎了根的、坚不可摧的友情。   从童年培养出来的感情是很难割舍的。   比如即便她一万次觉得,谢潇言的个性跟她八字不合,想着趁早远离这样的混世魔王,但最终又放不下心,一万次出现在他面前,为他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比如因为荒唐事而被迫分开的那六年,她在平坦得没有波澜的生活里,因为一片落叶、或是一块泡芙,而情不自禁地想到他,在呼啸的路面,她突然就伤感,像是怀念起身体深处一块被剥离的骨骼。   苏弥知道谢潇言对自己很好,她也自觉对他不赖。   她会为他伤心疼痛,为他遗憾自责。   但她确信,这一切行为与情绪的发生都没有超出友谊的范畴。   因此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谢潇言的好意也是作为朋友对她在所不惜的支撑。   他扮演好细腻的蓝颜知己的角色,面面俱到地为她挡灾挡害,排忧解难。   可是……   可是在朋友的身份之下,苏弥从没有想过要偷偷地为他做些什么。朋友与朋友之间本没有暗藏玄机的必要,然而在她生日那一天,他却以一种无人知晓的方式送给她一个拥抱。   许多年后看到重见天日的照片,那扑朔迷离的亲密,没有带给他丝毫的暖,苏弥想到最夸张的比拟,这像是一段悲怆而惨烈的自戕。   她仿佛从他的神情里看到疼痛。   这不是“革命友谊”的标签里,能够轻易被看到的悲情,哪怕它是委婉的,是不动声色被藏了许多年的。   她翻回老旧书页,拨开堆叠的棉絮,终于看到那些伤情落寞的字眼。   谢潇言,伤心什么呢?   他不在的这个夜里,苏弥失了眠。她在他们的大床中间辗转,头顶是容栀送给他们的山水画。   这个位置,本应该挂上他们的婚纱照。因为她的执拗,所以时至今日,这一片墙面仍然缺失着很重要的东西。   朋友、爱人,多么难以扭转的两重身份,被他们别扭而生硬地融在一起。被冠以恩爱夫妻的头衔,便只能硬着头皮上场,演好一场人人爱看的假戏。   可是,他们连一场婚礼都没有举办过。   爱是多么的风雨飘摇,答案在这面空荡的墙上昭然若揭。   那天她入梦,在梦里窥见了谢烺表述得那一幅画,女人的背影,在周公的添油加醋下,变成了夫妻的背影——居然是一幅婚纱照。   梦是凌晨做的,于是在早醒的苏弥脑海里显得记忆犹新。   她私以为这一幅画应该是和她有关,想要问一问,但信心不足,生怕自作多情,又被人嘲笑荒唐。   谢潇言在她每天固定醒来的时间点,发来两个字:早安。   苏弥回:早。   她今天要正式录制《Tokyo wandering》的舞台。   谢烺也有不少狂热粉丝,让苏弥意外的是,他的男粉丝占比更大,跟韩舟那边举着灯牌的年轻女孩形成鲜明对比。苏弥被安排在次舞台,头顶仅有一束追光,不是非常华丽的出场方式,但很符合她的个性。   她坐在那里等伴奏起调,台下的欢呼声在导演倒计时的声音里打住,谢潇言不在的时候,苏弥偷偷用他的漱口水,于是她轻轻一抿,唇齿间都是幽香的水蜜桃味。   “三、二、一,action!”   导演喊完后,苏弥听见一声很小声的、极其轻细,传到她耳畔的“加油”。   追光从她的身上挪走,转移到旁边吹小号的大哥身上,亢奋尖锐的乐器声很快压过那道轻飘飘的鼓励,但苏弥从台上看下去,发现站在舞台侧前方,离她很近的韩舟。   苏弥:“……”   本来是打算加油的,被他一喊,不漏油就谢天谢地了。   苏弥在心里冲他翻了个白眼,等挪正视线,那道晦气的人影还在余光里飘,离她大概也就两三米远。   直到沉浸在旋律中,苏弥闭上眼拉琴,他的身形和声音就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大概半分钟过去,苏弥的part还没有结束,她忽然又听见韩舟开口喊了一声:“苏弥!小心!”   她惊诧地睁开眼,被吓得一激灵,弓在弦上走出一道诡异难听的声。   苏弥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大家纷纷在抬头往上看,苏弥也正要跟着看去。   然而下一秒,惶恐的尖叫声将她吞没。   苏弥眼前一黑,撞进男人结实的胸膛,千钧一发,她被扑倒在舞台地面,随着“哐当”的巨响,很快那个摇摇欲坠的道具灯落地,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苏弥的视线越过上前帮忙的人潮,艰难地瞥一眼过去,发觉那一部分尖锐的碎片到她脚踝的距离不过十公分。   正好悬在她头顶的一盏年久失修的灯,从二十米的高空坠下,纵然不是很大件的东西,如果没有人将她护住,这一刻她大概也已经粉身碎骨。   苏弥半躺在地上,后脑勺被人护在掌心,她吓得呼吸不过来,紧紧抓住男人的西服。   听见他沉着声音问了句:“有没有受伤?”   她抬起泛白的脸,看见他琥珀色的瞳仁。   “有没有受伤?”   见她不答,他又问了一遍,顺便捉着她手,往下看她的四肢。   苏弥摇着头,声音颤抖地答:“没有,我没有受伤。”   在谢潇言把她抱起来时,许多的情景碎片在她眼前混乱地一晃而过:诧异地看着她被抱走的韩舟,一群围过来清理现场的工作人员,在主舞台还不明所以发生了什么的乐队成员们,此起彼伏尖叫着的观众,替她挡了一劫、已经被劈成两半的大提琴。   以及人在控台,见状紧急飞奔过来的丁起。   他惊慌失措跟在大步流星的谢潇言身侧,“谢总,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故障,实在抱歉!苏小姐有没有事?”   谢潇言眼神冷冰冰剜过去:“不查清楚原因节目就别办了。”   丁起说:“可以排除是人为,因为昨天彩排的时候,这扇灯就……”   讲到一半,他自觉惭愧地失了声。   谢潇言咬了咬牙,眉头蹙得很紧,也没在眼下说太刺耳的话:“消失。”   “……”   丁起自觉地退开。   谢潇言抱着苏弥快步走到后台休息室。   她被放在座位上,脸颊贴着他胸膛,因为受了惊,两三分钟才堪堪平复过来。   苏弥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到。”   看到谢潇言肩上有些金属碎片,刚才事发紧急,她眼前混沌,并没有看到他有没有被砸到。苏弥不由分说将他西服扯开,去看只隔着一层衬衣布料的肩。   “你的肩膀疼不疼?”   谢潇言皱了皱眉:“可能被灯罩擦到一点点,还能动,应该没太大问题。”   她突然无声地掉下眼泪来。   “哭什么,吓到了?”   谢潇言抬手帮她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但怎么都擦不干,他望着她悲伤过度的眼,苦涩地说:“别哭了苏弥,你这样我好伤心啊。”   她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的衬衣在流泪,摇着头,接不上话。   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内疚地说:“我失职了是不是?”   苏弥摇着头,很用力地摇头。   他以为她受了惊,其实是因为,她看见他肩膀处渗出的血迹。她不后怕,她只是觉得好像身体哪里也被牵连,有种伤筋动骨的疼。 第55章   ◎不可告人的姓名◎   苏弥仓促买好药回来时,谢潇言正坐在车后座闭目养神。   现场人多,于是他转移阵地到车上。苏弥说要打120,但被谢潇言拦了,他说真不严重,就一点皮肉伤。所以她去给他买了一点碘伏。   谢潇言听见动静,撩起眼皮,疲倦地看一眼她。   苏弥拉了车门坐进来,心急如焚地脱了他的衣服,把衬衫掀开,看见上面半干的血色,又不由红了眼眶。   谢潇言抬起手指,捏住她的下巴,“不是吧?”   他稍稍偏过头,看她湿润的眼:“你可别被砸出ptsd了。”   苏弥吸了吸鼻子,忍着泪瞪他,嗔怪道:“你是不是不知道心疼这两个字怎么写的?!”   谢潇言微微一愣,他望着她一本正经的恼火神色,挺意外地勾了下唇角:“什么,你心疼我啊。”   她不说话,用棉签给他伤口消毒:“没有,你听错了。”   谢潇言饶有兴致看着她笑,“吼那么大声,回声还在飘呢,怎么就我听错了?”   她这个悔反得也太快。   苏弥不理他,刚才还说伤心呢!转脸又露出这副神情戏弄起人来,讨厌得很。   “我不疼。”缓了缓,他说。   “嘴硬。”   “真的,”谢潇言悠悠地解释,“以前怕疼,疼过劲儿了就不怕了。就像孙悟空在炼丹炉里,烧着烧着就炼出境界了,理不理解?”   “……”也不知道他在东扯西扯些什么,孙悟空都出ʝƨɢℓℓ来了,苏弥问,“以前是什么时候?”   他想了想:“十几岁吧。”   苏弥:“因为胃病吗?吐血是不是?”   谢潇言一愣:“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跟谢烺聊到你在国外的事。”   他哦了声,又问:“还聊什么了?”   苏弥:“不告诉你。”   谢潇言看她这副傲娇神色,忍不住笑了下,奚落她:“苏弥,你能不能意识到,我有的时候不跟你计较,只是因为我懒得跟你计较。”   “……”   他当然有无数种办法威胁她说出口,尤其是在晚上。但此刻只会换来她的一个白眼,她说:“要不是你现在受伤,我真的会打你。”   她让他别讲话,然后继续替他上药。   于是安静了会儿,苏弥又忍不住嘟哝说:“刚才那么危险,你也是不怕死的。”   谢潇言:“死有什么可怕?虽然说起来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   她知道,他的人生信条,除了及时行乐,就是珍惜生命,好死不如赖活着。或许正是这种积极乐观、随遇而安的心态才让他拥有了长命百岁,屡屡化险为夷的强大命理。   他又说:“不过唯一担心的呢,就是我这笨蛋老婆,万一又识人不清,改嫁也不擦亮眼睛,随便找个人就托付了。那我在黄泉路上走得都不安心。”   苏弥顿下手中的动作,又不免指责他:“你不要说不怕死,你要说怕死,你要活到98!快说呸呸呸!”   他笑着,乖乖地学:“好好好,呸呸呸,我要活到98。”   这还差不多。   苏弥把用过的棉签裹紧垃圾袋,冲他伤口的碘伏吹一吹气。   又不受控的想起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她帮他穿好衣服。   然后小心地卷起自己丝绒衬衣的袖口,给他看手上那道即将消失的疤痕:“你好不好奇这是怎么回事?”   “上次不是编了个借口骗我?”谢潇言轻握着她的手腕,再定睛看过去,“你不想说,我总不能一直问。”   她淡淡地嗯了声:“你也猜到我是骗你的。”   她的坦然反倒让他心脏一拧,隐瞒就代表逃避,谢潇言宁愿她是出意外受的伤,也不愿听到这背后还有任何伤人的故事,他看着她的疤痕,苦涩一笑说:“苏弥,我不在的时候,你让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啊。”   她给他解释:“是那次去voco看他,我说下山没有灯的那一次,你还记不记得?其实在里面也发生了一个小事故,我没有和你说。我那天站在前排听他唱歌,旁边是一个酒架,当天去的人太多了,非常的拥挤,有人把那个架子挤得要倒了,我感觉不对劲就想往旁边躲,但是有人堵在我前面,我走不掉,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那个酒驾摔下来。”   “他站在台上,距我就两三米吧。就像——就像今天的情况一样。   “我看着他紧急地从台上跳下来,往我这边伸出手,我还以为他要把我拉过去,但我刚要伸手抓他,他却拉走了站在我前面的一个女孩,那是他的粉丝。   “随后那个柜子就倒了,砸到了好几个人,我比较倒霉,是唯一一个受伤的,一个碎掉的酒瓶划在我手臂上,就成了这样。”   苏弥说着,用手指轻轻抚了抚她的伤疤:“我知道,在那种时刻,他以歌手的身份站在台上,势必会选择他的粉丝。即便不是粉丝,也不可能是我。”   可是还是不免失落。   她给他编造了一堆理由,给了他最大的宽容。藏起她的伤,做起了菩萨。   也是从那时就开始,苏弥对他的好感隐隐之中开始崩碎。再到后来的联系和所谓的那些“喜欢”,早就变成生活的惯性。   反正除了韩舟,也不知道还能喜欢谁。就这样维持下去吧,但她提前看破,他是一个冷情的人。   她讲完,不知不觉间已经被揽入他的怀里。   谢潇言沉默着,呼吸着,久久不语。   苏弥一边庆幸这一次有他在,一边替当年受伤的自己惋惜无人营救。   如果他在的话,势必不会让她吃一点苦。   他可是连“公主的鞋”都舍不得弄湿的人。   不论是因为友情,还是出于她异想天开的爱,他一定会义无反顾地出现在她身后,给她不需要顾忌的保护与支撑。谢潇言这三个字就是她不畏风雨的底气,从来都是。   过了会儿,他也不约而同地表达了他的惋惜:“我当年就不该走。”   看她一眼,谢潇言说:“我应该再脸皮厚一点儿赖着你要说法,就算你不想看见我,我也成天蹲你家门口,逢人就说你把我睡了,赖你到法定就逼婚,那还有那杂种什么事儿。你说呢。”   苏弥涩涩地笑了下,半晌,点头应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眸。   一个情到深处的吻应景地发生,苏弥缠着他的脖子,很快被吮到舌尖发麻。不知道过去多久,谢潇言的亲吻戛然而止。   苏弥不明所以地睁开眼,抬头就看见窗外的人。亲昵被撞破,她惊得往他怀里钻。   谢烺是特地来看看他哥有没有出事,此刻正用微折着两个手掌用作取景,觑着车里的香艳场面:“特殊疗法,666。”   一包湿巾被从降下的车窗缝隙里砸出去,不偏不倚正中他的脑中,在谢烺“嗷”的一声惨叫声中,谢潇言骂了句:“欠收拾?”   “……”   亲热完了,还有一堆事等着解决,录制已经暂停了,丁起又跑过来给谢潇言道歉,说给他请医生检查伤势,被“特殊疗法”治愈好的谢潇言自然没再跟他计较,只让他好好做做设备检查,出了事他丁起担不起责。   丁起连连点头应承。   -   事故发生之后,节目场地耗费人力物力做了几天的检查和修缮,下一次录制的通知还没有发出,比工作内容更先一步到的是樊嘉玉的消息。   那天苏弥去了趟乐团,回家路上准备买些水果,在路上看到她发来的几个字。   樊嘉玉:我妈妈去世了。   苏弥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橘子,她擦一擦手,回了两个字:节哀。   樊嘉玉:嗯,已经把她送回棠市了,我今天也要走了。   苏弥:你去哪里?   樊嘉玉:我老板给我安排了一个演技进修班,在申城,我要去那边待一段时间。   苏弥:今天走吗?几点的票啊?   几秒钟后,樊嘉玉发来一张在值机柜台拍的航班信息。   苏弥恰好坐上出租车,司机问去哪,她报了机场的名,并回樊嘉玉:我送送你。   樊嘉玉:好。   机票是晚上八点的,樊嘉玉到的早,在vip休息室等着苏弥。苏弥进去时,樊嘉玉正呆坐在沙发上看着前面的电视,但眼神空洞,大概率没有进入剧情。   苏弥总觉得这个女孩有一堆心事,体现在直到她走到她的身侧,在她眼前抻着五指挥一挥手,樊嘉玉才回过神来。   苏弥看着女孩的苍白面色,微微一讶,她肉眼可见消瘦憔悴了很多。   不用想也知道,这段时间,她一定不好过。   樊嘉玉掀起单薄的眼皮看向苏弥,指一指对面的沙发说,“坐一坐吧,时间还早呢。”   苏弥放下包,在她对面坐下。   樊嘉玉给她点好了一杯咖啡,小心地笑着:“没提前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苏弥:“没事,我没那么挑。”   她说:“那就好。”   “今天没有粉丝来送机吗?”   “我没有透露行程。”   苏弥:“难得的清净。”   樊嘉玉笑了下:“也可以说是冷清。”   她的想法总是会悲观一些。   苏弥尝了口热美式,苦得她舌头发麻,但这味道的确又不赖。樊嘉玉相对精准地揣测到了她的喜好。   说些什么呢?提她的妈妈,会不会揭人伤疤?苏弥还在犹豫着,樊嘉玉已经先一步开口打破这沉默的局面:“我妈妈走得挺安详的。她和很多的母亲不一样,对我没有很死板的期待,比如嫁人生子这一些,她只希望我能做一个好人,快乐地生活。所以对她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完不成的夙愿了。”   苏弥说:“她这么开明,一定也不希望你一直沉浸在痛苦里。节哀顺变,我就不劝你振作了,跟你的妈妈想法相同,往后的日子快乐一点吧。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有人教会我要及时行乐,经历过生离死别,你应该比我更懂这一点。”   樊嘉玉点头:“我会的,我也是这么觉得。所以我才会选择去那个演技班进修,我的粉丝也很支持我,我想要好好地珍惜他们的爱,每一份爱。”   由刚才的话想到八卦的事,苏弥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引:“说起来,好像没看到过你有什么绯闻啊。”   樊嘉玉愣了下:“嗯,因为没有谈过恋爱。”   “合作的帅哥那么多,都没有一个动心的吗?”   她想了想,苦涩地摇头浅笑:“没有。”   樊嘉玉敛着眸,说:“可能是因为,在最不经世ʝƨɢℓℓ的年纪,遇到过很惊艳的人。所以后来的每一个人都比不上他,我也不太知道,对其他人动心是什么感觉了。”   这一句话又点醒苏弥。她们好像还没有正面聊过暗恋这个话题,于是她借机说出口:“所以你上次说的,你喜欢的那个人,现在还有联系吗?”   樊嘉玉摇头。   苏弥:“其实可以试一试,爱要说出口才有意义嘛。”   她说:“他结婚了。”   苏弥一怔,而后改口:“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世上男人多的是,你也会找到你的良缘。”   樊嘉玉笑了下,“如果真的不会再有下一个人出现,孤独终老其实也可以。”   虽然不是很理解,苏弥没反驳,只是好奇问:“他长得很帅么?”   她点头:“我觉得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男生。”   加上“我觉得”这三个字就有点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了,苏弥还不服气地觉得谢潇言才是当之无愧的三中校草呢。   她问:“你们是同班的吗?”   “不是,他比我大一届。”   “怎么认识的?”   樊嘉玉想了想:“应该算不上认识吧,一切都是我单方面的。”   在接下来这一阵沉默里,她娓娓道来和他的初遇。   “那天是在早读课之前,老师让我拿三个凳子去五楼会议室,我不想来回好几趟,所以是一起拿的,但是我的手太小了,一边拎两个很费劲,而且当时快打铃,好多人踩点进教室。楼道里面很拥挤,我本来就抓不住凳子腿,还被人急匆匆地挤了一下,其中一个凳子没拿稳,就从我手里滑了,掉在地上,我往楼梯上走,眼看着凳子就这样滚了下去。   “他赶着上课,正好从楼下上来,步子迈得挺急的,转弯的时候也没看见,那个凳子就砸在他的小腿上。我吓得不行,赶紧给他道歉,可能看我表现得太惊慌了,他一点也没有怪我,问我去几楼。我告诉他五楼,他就把那个凳子捡起来,要帮我送上去的意思。   “我怕他迟到,就说不用帮忙,他说没事,又指着我另外两个凳子,让我都给他。   “我挺不好意思的,说不用。但是他动作很快,没管我要不要,就一起接了过去。男孩子的手大一些,三个凳子他也拎得很轻松,很快给我送到了会议室。只不过很可惜,那天我们都赶着去教室,所以没有说别的话。”   “虽然后来私下里打听到了他的名字,但是我很后悔没有亲口问一句。越想越懊悔,越想越觉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后来我也想清楚了,问不问都无所谓,反正人家也不会记得住我。”   苏弥完全可以共情她的想法,在最窘迫低落的时候,愿意对你拔刀相助的人,怎么会轻易忘掉呢?善良仗义永远是最吸引人的美德之一。   “我明白,喜欢一个人就会在这样的小细节里来回打转,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在意你想什么。”   樊嘉玉点着头:“对。”   沉吟少顷,苏弥给她打气:“人生还很长,青春是一段重要的路,可是再重要也接着往下走了。如果遗憾没办法挽回,就没有必要再一直回头看。”   樊嘉玉应了一声,她把目光放远,看向窗外正在滑行的一架飞机,缓缓地说:“反正这辈子是没有希望了。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我希望……他可以记住我的名字吧。”   苏弥说:“既然不能修成正果,那就不要再见了。”   她又看向她,声音很轻淡地应:“嗯。”   喝一口咖啡,再抬眼,苏弥就看到她眼里的水雾。樊嘉玉几乎是在哽咽地说了句:“可是我舍不得。”   苏弥没有再说。   直到临行前,在登机口,樊嘉玉拉着苏弥,深深地看着她,眼里水汽在鼓动膨胀,她抿了抿唇说:“学姐,你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   苏弥点着头,说着“你也是”,取纸巾帮她擦一擦眼泪。   看着飞机飞上青空,苏弥盯着那团将樊嘉玉裹进去的云,在心底为她祝福,也为她遗憾悲悯。   不是每一段故事都有圆满,总有人要扮演那个悲情的配角。   在“世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背后,同样会有千千万万爱情的殉道者,用他们不能够窥见天光的爱,去祭奠那些脆弱而颠簸的年少岁月。   被佛牌封缄住的、不可告人的姓名,不知道折磨过她多少年。   直至今日,总该烟消云散,但所有的执念攒聚在嘴边,又变成一句舍不得。好在还有可供期盼的来生,能让她在礼佛的路上,能够重拾少女虔诚,祈求着轮回后的回眸与擦肩。   ……   苏弥从机场出来,有点感慨地在风口站了会儿,她在这时接到谢潇言的电话。接起,她“喂”了一声。   随后,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苏弥。”   她大惊:“韩舟?!”   像是完成任务一般,韩舟开口便急匆匆说了句:“我对不起你。”   苏弥:“??”   谢潇言恣意傲慢的声音传来:“说清楚,对不起什么?”   韩舟像是咽了口口水,而后恢复平静说:“对不起,那次在voco,没有保护好你。”   谢潇言凶神恶煞的:“还有呢?”   “还有……我、不应该一次又一次玩弄你的心意和感情。”   “念台词呢你?能不能有点儿诚意?”谢潇言没好气地夺回他的手机,对韩舟说了句,“算了,滚吧。”   状况外的苏弥:“……”   等谢潇言解决好那头的事,半分钟后,他回到电话线路里。   她问:“你把他怎么了?”   “没怎么,挨了我一拳。”   苏弥不敢置信:“你真的打了?!”   “打了啊,”他懒洋洋说,“放心,鼻子没歪,比我想象得结实。”   她愣了好久,失笑一声:“我说你什么好啊。”   谢潇言笑了下:“实在想不到词夸,就说‘老公你也太帅了’就好。”   苏弥机械重复,语调淡淡:“老公,你也太帅了。”   他气笑,“你是鹦鹉吗苏女士?”   打架这种事还能让她评价出什么好话?不过苏弥还是宠溺地弯起唇角:“哦,你好帅我好爱,行了吧?”   说完又怕他太得意,她不等回答就挂掉了电话。听起来那么荒唐的事,但看他这么多年对着韩舟拳头痒痒的份上,说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苏弥觉得好笑,又觉得不可思议,她无奈地笑着,走出了机场。 第56章   ◎地老天荒◎   说是给了一拳,就真只有一拳。毕竟是成年人,还是要讲些规矩,怎么能胡作非为、冲动打人呢?——除非是真的忍不住。   谢潇言已经很久不跟人动手了,那天也不是特地上门挑衅,而是恰好在丁起的公司谈事情,结束的时候碰见了练完歌的韩舟。   韩舟见了从办公室里出来的人,先是一愣,而后埋头要走。   谢潇言步子迈得大一些,很快跟上他:“躲什么,问你些事。”   韩舟遂停下脚步,“你要问什么?”   在公司顶层的天台,监控的死角,漫天飘着灰霉的轻尘。   谢潇言点了根烟一五一十地盘问,韩舟一五一十地点头承认对苏弥每一次的伤害。他已经很久不这么坦率地做回那个冰冷的自己,不用再叫他谢总,只是用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态跟谢潇言面对面站着。   谢潇言凭借最后那点还能撑起来的沉着,把烟抽完。将右手的烟蒂换到左手指缝间,虚虚地夹着。   随后攥紧拳头,狠狠挥到韩舟的脸颊上。   韩舟一个踉跄撞上旁边的水箱,耳目眩晕,尚没爬起,被人攥紧领子。   “我把她让给你,是让你这么欺负的吗?”   韩舟脆弱的嘴角已经显现出一片青肿,他淡笑一声:“让给我?爱而不得的人就别装大度了,就算没有我,她也不会是你的,你有本事让她跟你一辈子——”   韩舟话音未落,被一只手紧紧掐住脖子。   谢潇言把他摁在水箱,另一只手拨出去电话,在盲音里,他举着手机说,“给她道歉。”   韩舟的脸色被他掐红,他还在逞强地梗住脖子:“谢潇言,你有本事掐死我。”   谢潇言的手指又紧了紧:“你以为我不敢?”   “……”   就是这样,苏弥收到了那句姗姗来迟的道歉。   不过时过境迁,她还要听这干嘛呢?没有怨怼,也没有潇洒释然,她只是觉得平静,并且希望谢潇言不要因此而惹出麻烦。   谢潇言回到家里时,苏弥正在琢磨着自己下厨做晚饭。   她打碎两个鸡蛋投入碗中,用打蛋器搅弄着,听见外面的动静,放轻手里的动作,细致地捕捉着他的脚步声。   谢潇言走进了厨房。   他从身后拥住她,握住她手背,替她搅动着打蛋器。   苏弥停下了动作,看他衬衣烟灰色的侧襟:“我会打鸡蛋的。”   谢潇言:“谁教你打鸡蛋了?”   “嗯?”   “我只是想抱你。”   “……哦。”   苏弥问ʝƨɢℓℓ他:“他没有找你茬吧?”   “孙子能找爷爷什么茬?”   她轻笑一声:“没有就好。”   很快处理好了一道菜,谢潇言还搂着苏弥没放,他用嘴唇碰了一下她的耳垂。她敏锐地紧绷起腹部,身体被他来回开发过,谢潇言能够用任何轻松的招式就驾驭住她。苏弥软在他怀中,听见他问:“车怎么不开了?”   她说:“因为我开得太慢了,总是被人家按喇叭。我就很着急,一急就怕出事。”   听了,他淡淡地嗯了声,过很久才又说:“今后要是——不在一起了,车都给你,我的那辆也给你。”   他说:“出双入对的情侣款,能不拆就不拆开。不想开你就放一起。”   就像青梅竹马的乌龟,就像潮汐锁定的天体。他很执着于,永恒的相伴。   苏弥却怔愣于那句“不在一起了”,她脱口而出:“为什么不在一起?”   他说:“我是说假如,世事难料,谁说得准。”   苏弥端着碗去餐厅,嘟哝道:“说什么晦气的话啊。”   谢潇言不置可否看着她笑,眉眼温和。   当时说好结婚就结一年,只不过是一个口头约定,没有立字据。苏弥对谢潇言称不上了如指掌,但也很清楚他不会有什么小人之心,如果她某天想喊结束,他一定会有立即放手的洒脱。他给她宠爱,也给她自由。   “从南城回来多久了?”   晚上洗完澡,两人坐在沙发看上回那部动漫,谢潇言突然问她。   南城?说的应该是她去巡演的那一回,春天的夜,他给她放了一场不落幕的烟花。   苏弥说:“快五个月吧,怎么了?”   谢潇言垂眸看她,盘算一番:“没有一百次也有八十次了吧。”   “……”   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苏弥低下头:“谁数这个啊。”又诧异地皱眉在想,“也没有那么频繁吧??”   他笑了下,“没有么。”   没说什么,视线慢悠悠转向电视。   然而,她的睡裙却被不动声色地挑开一角,苏弥知道他要怎么使坏,紧急地并住双腿。   谢潇言被固住手,他没动弹,倒不是动不了,分明稍稍抻一下手指就能推开,而他只是笑她说:“喜欢玩儿硬的?”   “……”在他的威胁之下,苏弥示了弱。要是真硬来,她怕影响明天的工作。   谢潇言扶住她的腰窝,将她腿捞过来,让苏弥坐在自己腿上,这样就方便很多。方便他看着她,明目张胆地引诱,换来无处可逃的失控。   她羞赧的眼近在咫尺,他淡淡笑着看她,声音微沉:“我发现,这种事好像也会上瘾,是不是?”   苏弥摇头。   才不是。   他挑眉:“只有我上瘾?”   她点头,小声的:“嗯,只有你……”   攥住他衣料的手心攒聚着热潮,她刚说完,就屏了一口呼吸,坠落在他胸膛,才缓缓吐出那一口滚烫。   谢潇言抽了两张纸巾,放她手心里,再将自己潮湿的指塞进干燥的纸巾里,逼着她擦。苏弥的手绵软无力,有一下没一下地帮他拭着。   他嘲弄道:“口是心非比赛,你一举夺魁。”   苏弥:“……”   缓过神来,她稍稍加快速度替他擦手,末了,又搂着谢潇言的肩膀,凑近问:“可以用嘴巴吗?”   他的眼神暗了暗,苏弥又被他盯得难为情地低头。她不太在这种事上提建议,能让她说出口,必然是十分期待了。   “喜欢我用嘴?”   “嗯,喜欢的。”她声音很轻。   谢潇言:“具体一点。”   苏弥脸颊烧起来:“就是……算了!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   “当然愿意,我对你可是一向有求必应。”   说着,谢潇言抱着她往卧室走,漫不经心问了句:“所以你要不要考虑考虑续个地老天荒的?这样我们就能做到地老天荒了。”   “……”   好下流啊……   不过苏弥却鬼使神差地“嗯”了声,说:“我想想吧。”   ……   这天晚上做完适量的运动,谢潇言突然想起来乌龟还没喂,他出去了一阵,苏弥没想太多,已经准备入睡,却在这时又接到他的电话,谢潇言在电话里情况紧急地说:“普普生病了,我带它去趟医院。你先睡。”   苏弥一下坐起:“怎么回事?”   他说:“可能是肠胃炎,老毛病了。不知道是不是那次在外面流浪感染了细菌。”   听见他取钥匙开门的声音,她赶紧说:“你等一等,我跟你一起去。”   谢潇言想了想,沉默里透露出想让她在家休息的意思,但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苏弥披了件羊毛开衫就出来,谢潇言抬头看着她从楼梯上下来,他拎起沙发上一件黑色夹克给她披上:“外面风大。”   苏弥低头自行把拉链拉好,而后被他牵着往外走。   普普被装进一个塑料小盒子里,薄薄的一层水。普普恹恹地浮在水上,没精打采地缩在壳里。龟盒被放在苏弥的腿上,   谢潇言把卡卡也捎上了。   他坚持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即便是在危难时刻。   谢潇言把车开得很快,还时不时偏头看一眼小乌龟,用手指摸摸普普的龟壳,用英文跟他说“宝贝坚持住”,普普是正宗的海龟龟,苏弥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他经常以这样的方式跟它交流。   宠物医院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就开到了,谢潇言把普普带去急救室,让兽医给它打针。   他在里边跟人沟通,让苏弥找个地方等着。她觉得也不好进去添乱,于是坐在大厅等了会儿,急救室用一面玻璃窗隔绝,她平静地看着站在病床前的谢潇言。   他穿了件黑色卫衣,环起双臂,站姿有一些疲软,不难看出眉目间透着心急。   同时心急的还有龟盒里的卡卡,苏弥用手指轻轻碰碰它不停往外探的脑袋,安抚道:“不要急,哥哥马上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谢潇言三两步迈过来,在她身侧坐下。   苏弥抬头看他。   他说:“等观察。”   “嗯。”她点着头,“一定会没事的。”   他想了想,半晌,懒倦地一笑:“如果我能活到98,那我的乌龟必须得活到980。是不是?”   气氛因为他的玩笑话而缓和下来一些,苏弥浅浅地笑:“对。”   谢潇言抬头看见门口的自动贩卖机,他去买来一罐热茶,放在苏弥手中。   她轻轻转着瓶罐,想起他刚回国那天,她跟韩舟在雪里闹得僵硬,一边吵架一边快冻死,他就在旁边看热闹,递给她一罐这个牌子的茶。她没要。   时间飞快,转眼就过去大半年。   苏弥问他:“你会不会觉得乌龟好无聊啊,又不能摸又不能抱,也不会发出声音。”   谢潇言闭着眼,不知道是困了还是在焦虑,他说:“不会。”   她又问:“你喜欢乌龟吗?”   他想了想:“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苏弥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分辨着这个相当于什么都没说的回答。   他平静地睁开眼:“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人有一个非常脆弱的特征,就是太容易建立感情。有利有弊,好在还有充分的热情可以付出,坏在这会让防御值变得很低。总之,我已经分辨不出我喜不喜欢乌龟,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我只知道我不能失去普普。”   谢潇言说完,低头看她一眼,顺手揉了揉苏弥的头发,随后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她天马行空的幻想在为他的眼神填补台词:也不能失去你。   感性的夜晚,他的话让苏弥眼眶微热。她想说她也这样觉得,渐渐觉察出这一点,她用半年的时间爱上一个人,对这一件事从匪夷所思,到慢慢接受,而再宣之于口,又需要更多的勇气。   苏弥靠的是他受伤的这一边肩膀,伤势好得快,两三天就结了痂,但怕他复发,她脑袋愣是没敢使劲,就轻飘飘地贴着。   “谢潇言。”   “嗯?”   “我考虑了一下,你说想——”   她没说完,忽然被他用手指碰了下嘴唇。   是让她止语的意思。   苏弥不明就里地抬眼,发现谢潇言正盯着宠物医院的门外,而他视线定格的地方,是路对面的灌木丛。   “怎么了吗?”   他说:“我问问,”便低头拨号,很快电话接通,谢潇言开口没什么好语气:“又干什么缺德事儿呢?”   乔记蒙了两秒,听声音像是在睡梦中被唤醒:“不是,又怎么了爷。我相机不是都让您给收了吗?”   谢潇言又不安地往外看一眼,过很久说:“睡吧,晚安。”   作者有话说:   预计三十万字数完结,也可能会超出一点点 第57章   ◎坠入爱河◎   苏弥问:“是有人在拍吗?”   “嗯。”   谢潇言把手机丢回口袋,没太在意地抱住手臂,散漫地说:“怪我太帅。”   “……”   但凡这张脸少点姿色,说这种欠扁的话都要被绞杀,但他这副上乘皮囊给了他自恋ʝƨɢℓℓ无数次的底气,也让诡异的夜间偷拍行为变得有理有据了起来。   苏弥细看他五官的轮廓,感叹了句:“是挺招蜂引蝶的。”   除开这个,她想到什么,“对了,我那天听到韩舟和童小园说……”   听她说到一半不说,谢潇言撩起眼皮:“说什么。”   苏弥略一犹豫,虽然觉得有点滑稽,但还是说出了口:“说他想治一治你。”   他笑了声。   是那种没克制住的、带着轻蔑的笑。   苏弥:“真的,你不要笑,小心一点。”   谢潇言:“我这么洁身自好、遵纪守法的人。带老婆来给宠物看个病也要拍,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编出什么东西来治我。”   苏弥:“……你狂死了。”   他幽幽的:“是啊,就这么狂大的,没让人欺负过。”   苏弥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当一个人拽到一定境界之后,就只有别人怵他的份儿了。   谢潇言心态多稳,他是属于全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那种人,他的存在让苏弥知道,一个人只要精神内核足够稳固,就能够炼出万敌不侵的架势。   作为风云人物,免不了遭人非议。围绕着谢潇言产生的流言在上学时期就多不胜数,好看的人的八卦,当然是男女关系为主。   假的都让他们说的跟真的似的,说他渣男、海王,吊着人玩儿。   谢潇言反正也管不住人嘴,总一派无所谓的架势:“随便说,这些杂碎可不就指着这点边角料活着呢,离了哥可能会死吧。”   苏弥有几次差点都信了他那些纷纷扰扰,但见他这样坦荡无畏的样子,她觉得他比谁都真实。   她也撞见过,女孩子给他表白。   谢潇言对女生的态度从来都不是模糊的,但他拒绝的话也说得委婉真诚。   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的人,对异性,无论喜欢不喜欢,都有足够的耐心和好脾气。   如他所说,他不希望伤害任何人。所以尊重她们,也尊重她们的喜欢。   他才不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   对于狗仔的胡作非为,他还是这种心态,不在乎议论,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说他婚姻破裂。   这不能忍,捍卫到底。   最终在爹妈的陪伴呵护之下,普普化险为夷,两针消炎针打下去就脱离了危险。   谢潇言用手指点了点它的壳,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就好好跟着你爹享福吧。”   苏弥觉得他说这话时的姿态真像一个孩子的爸爸。   临走时,医生嘱咐谢潇言要给普普加温治疗,这就意味着普普得和卡卡分开饲养一段时间。特殊时期,没有办法。   谢潇言在家里又添了一个龟缸,和原先那个并排摆在一起,虽然看起来两小只是分开了,但只隔了两层玻璃,卡卡会每天趴在玻璃上偷偷关心她虚弱的哥哥。   -   谢潇言确信那天是有人在暗地里偷拍,但隔了几天也没有等到新闻稿流出来,大概是狗仔也觉得半夜出来就为了给乌龟看病这事过于无趣,看图写话都显得力不从心了。   第二天他给苏弥安排了一个保镖。   于是,她此后出行到哪里都有一个彪头大汉跟着。   保镖姓严,苏弥就叫他严哥。   严哥应该是当过兵,训练有素,苏弥从艺术团出来在附近餐厅吃饭时,他速度很快地扒完饭,就人狠话不多地背手站在门口。戴副墨镜、半边耳机,随时等待传唤。   指了指站在门口八风不动的男人,江云惊叹道:“好酷,谢老板给你安排的?”   虽然觉得尴尬不想承认,但苏弥还是迟钝地微微颔首:“嗯。”   江云说:“我听说你们那个节目出事的事了。”   苏弥好奇问:“你怎么知道的?”   “有粉丝在网上发了视频,那天正好刷到了。我去,我说你那个前男友,也太中看不中用了,离那么近都不知道拉你一把,什么人啊,冷血得要死。”   苏弥:“……说实话,也不怎么中看。”   她说着,又瞄一眼门口的严哥,拍了张照片给谢潇言发过去:不浮夸吗?   谢潇言:安全第一,适应适应。   过会儿,他又发来条语音:“你要是不想他凑这么近,我让他保持点距离。”   苏弥小声地给他回语音:“那倒也不是,我就觉得挺没有必要的,好像搞得要出什么大事一样,看到他我都心惊胆战的。”   谢潇言语气含笑:“没什么大事,就怕有人惦记我沉鱼落雁的老婆,当然得让人看紧点儿。”   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苏弥:瞎担心,我又不会跟别人跑了。   谢潇言:参加个节目,身边全是歌王,我能不着急么。   苏弥:……你这是什么刻板印象?又不是会唱歌的我都喜欢,喜欢的人不会唱歌也喜欢呀。   谢潇言:比如?   苏弥:干嘛呀,明知故问。   江云看不下去,“哎呀怎么吃着吃着还调起情来了?”   苏弥愣了下,抬起无辜的双眸:“啊?我没有……”   江云:“你这表情一看就是坠入爱河的样子。”   “……”苏弥无言以对。   谢潇言又发来一条语音,她贴在耳畔听,刚刚抑制下去的唇角随着他语音里清浅的笑再次扬起。   他说:“忍忍,跟到节目录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以?”   苏弥回他:嗯嗯,好。   吃完饭,走回艺术团的路上,严哥还跟在后面,江云挎着苏弥,问:“你的节目录到什么时候?”   苏弥说:“我只签约了两期,大概八月底就结束了。”   江云说:“正好下个月国外几站就开始准备了,你这时间掐得还挺凑巧。”   苏弥点头说:“对,我特地预留的。”   想起什么,她又问:“对了,我们国外先去哪里啊?”   “梵城,听说那儿降雨量很大,要不要多带几把伞?”   “嗯……”根据她贫瘠的了解来判断,“好像是的。”   苏弥听了江云的话,看了看日历。   过完夏天就是秋冬,四级的轮转眼看着就要到头了。希腊神话里的冥后大概也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人间了吧。她无厘头地想着这些,突然觉得心底有一点空。   通常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的时候,无论好或者坏,苏弥都会有这样一股低潮的感觉。   《夏日歌谣》重新开始录制,是出了那一桩事故之后再过半个月。   热夏,重新调整过的节目舞台焕然一新,苏弥还坐在原先的位置,跟着乐队沉着地把歌顺利录完了。   谢潇言没时时来,就让严哥全程跟着。   保镖当然是有用的,即便什么都没发生,也给足了苏弥安全感。不然她还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克服上一回事件给她留下的阴影。   那天的录制还算和谐。   只不过到快结束的时候,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是在底下投票的粉丝有人在闹要重新计票。   当期比赛,票数断层的是韩舟,跟他合作的是当下人气还不错的一个小清新民谣乐队。   Highmoon拿了第二。   谢烺已经挺满意了,他这个人可以说是没有丝毫争强好胜的野心,拿第二在他心底就相当于赢了,获奖感言都说了一大堆,结果他气势汹汹的男粉跳出来说票不对劲,要重新计。   男人的嗓门和气势多大,很快一浪盖过一浪,眼见节目组导演的脸都黑了,谢烺只好大度地站出来打圆场。   苏弥猜到,是做票的事情显现出了一点端倪。观众真的没有这帮资本想象中那么好买账。   她偷偷去瞥一眼韩舟,他皱着眉往台下走的时候,脸色也不好看。   结束之后,苏弥给谢潇言打了个电话讲这件事,问他要不要想办法解决。谢潇言只不以为意地说:“我也没有三头六臂,这些事儿轮不着我管。”   苏弥想了想,也是。说来说去,还是那个道理,他就是个砸钱收钱的。   很快,听见他在电话里抛出正题,问她:“今天什么日子?”   苏弥说:“七夕。”   谢潇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一会儿载你去看看?”   “?在哪里啊?”   “江边,听说有个烟花表演。”   苏弥:“哦,好啊。”   “现在过去接你,你挑辆车。”   “随便你挑。”   他说:“别随便,今天好日子,适合在车里做做游戏。”   她本来在很随意地应付着他的话,一听他说做游戏,苏弥眼睛瞪圆:“做游戏?车里?认真的吗?”   谢潇言笑了下,懒懒散散又理直气壮地开口:“婚姻要保鲜呢,就得主动找一找新鲜感,知不知道?家里的床就那么几张,翻来覆去的都睡腻了,当然要换点花样——你觉得我意见如何?”   苏弥小声的:“……我觉得你这个主意很馊。”   他问:“怎么,不想要激情?”   她嘟囔着:“都那么多次了,还有什么激情。不要。”   谢潇言沉吟片刻,幽幽地嗯了一声:“没什么激情?”   而后他轻轻一笑,忽然声音故意变柔软,嗲兮兮地学人:“好硬啊,谢潇言。”   苏ʝƨɢℓℓ弥天灵盖一麻,忙看四周,确定没人,才咬着牙嗔他:“流氓,你怎么连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他淡薄的笑意,伴随着点烟的声音——“这话是我说的吗?转述而已。”   苏弥:“讨厌讨厌讨厌!”   他语气很淡定:“要我帮你回忆回忆,究竟是谁一次次语出惊人?”   “不要!讨厌死了!”   在她一连串的谩骂声中,他又笑吟吟地说:“看看烟花泡泡妞,让我尝尝这滋味儿,小爷也算不枉此生了,怎么样?”   苏弥:“……”   她没说话,挂掉了电话。   吭哧吭哧往外走,意识到自己没开车,给他发消息:快来接我!   谢潇言:选坐骑,稍安勿躁。   -   傍晚,上了他的坐骑,苏弥沉默又怨恨地瞥他一眼。   谢潇言穿了件清爽的白t,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似笑非笑地在开车,对她的横眉冷对视而不见。也不知道他在乐什么,好像她脸色越别扭,他就越高兴似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一眼。   苏弥收回视线,纹丝不动坐定在副驾,生怕开口就被他揪住揶揄,她索性不跟他说话。   但想了想,她没忍住,抬眸看一眼镜子里的后座。   小动作还是被他飞快捕捉,谢潇言懒洋洋地笑:“放心,施展得开。”   苏弥一愕:“!谁在跟你说这个了!”   “不然你想说什么?”   “……”   一直到下车,苏弥都面色通红。   谢潇言扯着她走进闹哄哄的江岸步行街,两侧是摆摊的市集。七夕的情侣多,突然想起什么,他说:“我们是不是还没正儿八经约会过。”   苏弥说:“以前上学不是经常来这里吗?”   “能一样么?那么多电灯泡。”他说着,被苏弥抓住胳膊,停下步子。   她指一指旁边的扎气球小游戏,又指一指玩具堆里的唐老鸭:“想要这个。”   谢潇言过去看了眼规则,旁边恰好有一个男士也在试图给她女朋友赢一个大号玩具,他走到另一边空位,拎起一杆枪,掀开枪膛,里面空荡荡。   “中几发?你说。”   老板闻声,过来给他装子弹。   苏弥:“十发。”   “十发……?”眼见着老板往里面塞进去十颗,又将枪重新交还过来。谢潇言接住,“勉为其难,我试试。”   他看着苏弥,轻描淡写地勾了下唇。   苏弥已经因为他各种不怀好意的行为引发了一些奇怪的效应,比如现在,她看他视线深邃意味深长的样子,便赶忙澄清说:“我说的是打气球!”   谢潇言动作停顿一下,挑眉:“不打气球打什么?”   苏弥噎住,而后声音轻下来:“没,没什么,就是气球——”   他置若罔闻地笑着,举起枪:“等我打完,你给我说清楚。”   “……”   枪柄抵在肩上,没几秒,谢潇言又将其取下。   老板问:“怎么了?”   他没接话,将枪膛重新打开,一颗一颗摸过去,细小的颗粒被旋在他指腹,直到第六颗。   谢潇言:“软的。”   老板心虚地面色一凛。   第九颗——“这颗也是软的。”   老板表情登时兜不住:“……”   谢潇言倒是宽宏大量,没露出跟他计较的意思,他低头在盒子里认真挑拣,一颗颗过滤,很快往枪膛重新塞满十粒,他轻飘飘地数落了句:“这也能偷工减料?不用最硬的子弹,我怎么打十发?” 第58章   ◎你的祈祷◎   苏弥总觉得他在讲什么虎狼之词……   她狐疑,睁着天真无辜的大眼看着谢潇言的后脑勺,觉得他这个人连头发丝都混球得没边。   苏弥又看了眼旁边的奖品,中十发、奖励的是一块玉坠。   玉器真假难辨,但那一片晶莹剔透的青看起来着实诱人,黑心老板也是靠着它吸来一堆顾客。毕竟中个十发说难不难,不过现在看来,在老板的小把戏之下,这块玉大概当了一段时间的诱饵了。   老板见谢潇言重新举起枪,教他说:“你瞄的时候注意眼睛、枪口和气球三点一线,这样——”   谢潇言看他一眼:“不要你的玉,别干扰我。”   老板:“……”   苏弥又瞄了眼旁边被衬得灰扑扑的唐老鸭。   他才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她拿下来,随着扳机“啪嗒”扣动几下的声音,十只气球轻而易举被他打破。   谢潇言还故意打的一整排,干脆利落,一个没落。   末了,他看着自己的战果,挑一挑眉。嚣张的要命。   轻便的玩具枪被他搁在桌上,谢潇言回眸看一眼苏弥,往唐老鸭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愣着干嘛,拿走。”   “嗷。”   苏弥把那只粘在墙上的小挂件扯了下来,冲老板笑眯眯说:“谢谢啦。”   老板擦了把汗的释然神情,也笑眯眯又扯下旁边的小狐狸:“你们是今天第一个全中的,这个也一块儿送你们。”   苏弥:“不占你的便宜,有这个就够啦!”   她用手指勾着挂绳,甩着小小公仔。   谢潇言闲适地迈着步子跟在后边,看着她背影,笑得温和宠溺。   江风阵阵,送来夏季潮热。苏弥走在江岸,本来往下眺着江中渔船,忽而看见什么,她顿住步子。   谢潇言垂眸看着她小腿荡得像花的裙摆,眼见轻快弹起的帆布鞋压在地面。   他循声也一起看去。   是一对新人在岸边拍婚纱照,周边围了一圈人,堵住她的去路。   “来,新郎看我,新娘看新郎——对对,就这个角度,OK!”   洁白的纱堆在江中心的石头上,新娘凑上前虚吻住新郎的嘴角,手抚在新郎的胸口,腕上系了一根红绳,像用作保平安一类的饰品。   “还往前呢,入镜了啊。”   谢潇言悠悠地喊了她一声,苏弥闻声停下温吞在向前挪动的步子,转而沉默地绕回到他这边来。   唐老鸭被她攥在手心,没再高调地转着玩。   谢潇言路过时,也明目张胆地望了望这对恩爱夫妻。   而后慢慢地收回视线。   耳畔是两个年轻情侣,女生在说:“这里景不错哎,我们到时候也来这拍行吗,不过我那个裙子边好像太长了,站岸边会不会把衣服弄湿了?”   男生说了句:“等十一月水位就降了,应该不会掉水里。但是大概率会很冷。”   “冷有什么可怕的,一辈子就拍这一次。那就说定了来这儿吧?”   “行吧,听你的。反正在哪儿都得挨冻。”   ……   谢潇言重新低下头,没再笑,看着她洁白纤细的小腿,还有在绿萝色薄裙里若隐若现的膝。   苏弥又顿了下步子,没话找话一样说:“你有没有看到那个女孩手上的红绳,可能是庙里求来的。我那天跟樊嘉玉吃饭,她说她也给喜欢的人求了平安符,我寻思要不要改天我们也一起去庙里看看,给你弄个什么东西戴戴?”   谢潇言:“给我?”   苏弥说:“对啊,谁叫你动不动就出这个事那个事,还一身毛病。就当挡挡灾好了。”   他想了想:“恐怕不行。”   “为什么?”   “我已经求过上帝,就不能求菩萨了。”   苏弥愣了下,好奇:“真的啊?你是教徒?”   “不是。”他摇头,解释道,“只不过人到绝处,总得自己找点希望,不然人生要靠什么支撑?”   苏弥想到他在国外跟死神擦肩的那一件事,心道也是。纵然知道因果,不过她还是继续没话找话聊下去:“你祈祷了什么?”   谢潇言想了会儿,祈祷了什么呢?半晌,没说出口,他讳莫如深地一笑:“上帝听见就行了。”   走完那片让人手足无措的区域,苏弥方向感混沌地掉头望一望:“车停哪儿了?烟花几点开始?”   谢潇言指了下方向:“走吧,带你兜兜风。”   暮色四合后,苏弥见到了七夕节所谓的烟花表演。   谢潇言开着车载她,沿着江岸飞驰。江风卷来炽夏的味道,车里在放一首英文歌,男歌手深情的声音在唱——   “God will you keep her safe from the thunderstorm   上帝你能不能让她平安,远离风暴   When the day’s cold will you keep her warm   当天气寒冷,你能不能让她温暖   When the darkness falls will you please shine her the way   当黑暗降临,你能不能照亮她的路”   随着砰然炸裂的声音四起,在江对岸,骤然绽放的烟花雨染红了夜空。   苏弥趴在车窗上观赏着,听着有很多人在惊叫欢呼,对比之下,她的神情却显得有那么点不为所动。她平心静气地经过这场节日盛典,置身其中,却又游离在欢庆的边缘线,很难说这一切值得欣赏。   或许是因为见过更漂亮的、更为恒久敞亮的烟花。有人给她放过,某一些独一无二动人心弦的时刻,现在想来或许在冥冥之中,早就成了无法取代。ʝƨɢℓℓ   烟花很快就灭了。   世界恢复寂静,车里温厚的歌声重重地浮出。   苏弥回头看一眼谢潇言。   果不其然,他在看她。   “God will you let her know that I love her so   上帝你能不能让她知道我如此爱她   When theres no one there that she’s not alone   让她知道即使世界上没有其他人,她也不会孤单   Just close her eyes and let her know   让她知道只要她闭上眼睛   My heart is beating with hers   她就会知道我的心为她存在。”   她看烟花的时候,他在看她。   在苏弥身边,谢潇言就很少再去流连这些美景。因为势必会有比烟花更美的东西,她的轻笑,她的发梢,她轻哼起歌的声线,一丝一缕互为交织,锁住他的视野,让他心无旁骛地凝视,贡献出最热切的守望的心。   他的心,从出发起就从一而终,永远滚烫而鲜活,不会变质。   -   夜快过半,七夕也落幕,苏弥渐渐发现,她被谢潇言骗了。   什么车里做游戏?骗人的!   他给出的理由勉强让她信服:最近被人跟拍得紧,反侦查能力还需加强,所以呢,计划取消。   但是还是好气啊。   她自我斡旋半天,好不容易能接受他追求所谓的新鲜感,结果被人放了鸽子。太不爽了!!   不由分说,苏弥决定跟他冷战一小时。   到了家,她脸一别,就匆匆进了门。谢潇言笑意阑珊跟在后边:“怎么回事啊苏弥,我说你这些生气的理由也是够稀奇古怪的。”   苏弥冷战ing,脑子里骂了回去——是你言而无信。   他说:“看样子,没做成你还挺失望?”   ——拜托,是你言而无信好不好!   谢潇言:“刚才不是还刚烈得很?我好说歹说,你非装矜持。顺了你的意,脸色变得也是够快。”   苏弥停下脚步,忍无可忍:“你都知道我一直口是心非的,还故意说这些干嘛?”   她这句口是心非,让他终于忍不住笑,谢潇言捧住她的脸:“小气鬼。”   “……”   “奖励你点别的,可以?”   虽然很想知道奖励是什么,但苏弥不是轻易就妥协的人,还是维持着她的骨气:“……冷战呢,别说话。”   谢潇言说:“口是心非,我懂。嘴上说冷战,心里其实在想:快点来吧,等不及了。”   她又好气又好笑,憋得嘴角抿直,被他亲了两下,她还是没克制住,表情软弱下来。太没面子了!   他问:“不想知道我打算奖励什么?”   苏弥:“你能憋出什么好主意啊,一肚子坏水。”   “对咯。”他懒洋洋应着,而后将人托着腰拎上楼,在她的惊恐尖叫声里,他悠悠笑道,“不坏的招谁玩儿啊。”   ……   夜里,苏弥换好睡衣后,谢潇言端了一杯冰水慢腾腾走进卧室。他一边到床前,一边灌了口水,狭长的眼瞄着谨慎的苏弥,见她摆出有点好笑的瑟缩姿态,他忍着嘴角的笑意。   一口冰水喝下去,两个冰块顺势滑进他口中。   他站在她身前,她坐着仰头看他。   谢潇言俯身,按住苏弥的后脑,印下去一个深吻,同时用舌尖推过去其中一块冰,苏弥维持着抬头的姿势,那枚冰块猝然滑到她的舌根处。   她被冰得蹙了下眉。   谢潇言扣着她手腕,将人压在床上。   他一只手扶着苏弥敏感的腰窝,轻轻揉按两下,就让她变软,另一只手握住她的腕,放在他裤带的结绳上。   忽闻嘎吱一声。   冰块在她牙齿间碎裂的声音。   谢潇言顿住:“……”   嘎吱嘎吱嘎吱。   苏弥把那块冰咬了个稀碎。   谢潇言:“?”   他表情逐渐迷惑:“给你吃的?”   苏弥不明所以:“啊?……不是吗?”   她还觉得用来消暑正好呢。   他扶着眉心,一脸拿她没辙的无奈。   手握住她的脸,谢潇言不怀好意挑眉:“这下好了,道具弄坏了,怎么惩罚?”   苏弥:“……”   她忐忑地把最后一小块碎冰咽下去:“道、道具?”   她的疑惑还没解决,某人已经自行想好惩罚策略,说:“加一块。”   于是又往她嘴里送了两块冰,谢潇言满意地看一看,用指腹点了点她鼓鼓囊囊地腮帮,温声地警告:“再咽下去再加。”   “……”   不容她抗拒。   苏弥被他拦腰一搂,她变了姿势,伏在他身上,看着他冻红的唇,谢潇言也看看她滑稽得可爱十足的懵懵懂懂表情,“教你?”   苏弥:“唔……”   嘴里喊着东西,她讲不出话,含糊地应。   看她这样,他又有点于心不忍地笑了笑,喊她一声honey,“你怎么这么纯啊,显得我真有点儿禽兽了。”   作者有话说:   英文歌是my prayer 第59章   ◎谢潇言的爱人◎   最后,谢潇言吻了她很久,苏弥的舌尖被冻得发麻,又顷刻被他的滚烫融化,她在冰火的轮转中陷落,在略高的室温里流一身汗,跌进灼热的情潮。   她喊他的名字,但声音是碎的,腻得不像话,她自己都觉得像变了人。   谢潇言在这种过程中多半沉默,他被放大的呼吸声跟深藏不漏的力量就足够她切身地领会回味。   她仰着头,肩侧的汗把枕边弄湿。修长脖颈滚着晶莹的液,往下流动,流得她痒,慢慢腾腾滑过她心口处的一片红痕。   是他咬的。   苏弥没力气骂他,更没力气揍他。她只闭着眼,等着他去做后续的整理,包括擦干净她身上的汗,再抱她去冲洗。相处久了,这一类照顾就会发生得心照不宣,苏弥感觉自己懒惰成了一只宠物。   今天实在太热了,谢潇言去撤掉了床单,换了条干净的。   洗香香的苏弥重新躺在床上,她嗅着身上的一股柑橘清香,这才懒懒地底下脑袋打量软白的身子,皱着眉抒发不满:“你干嘛咬我呀?”   谢潇言穿回t恤,敛眸看一眼她的“伤势”,他举起那杯已经融得一干二净的水,喝一口,答得气定神闲:“做急了。”   “讨厌死了。”   苏弥用手搓了搓,好像在妄想把那痕迹抹去似的。徒劳一阵,她说:“哎呀擦不掉,太讨厌了。”   他有点好笑,睨她一眼:“那地方又没人看见,这也要生气?”   “我自己看得见的啊,太难看了。”   她话音刚落,听见谢潇言搁下杯子的声音,她身前的软白被大掌一堆,在另一侧,他又低头咬下一口。脆弱的皮肤很快浮现出薄薄绯红。   谢潇言望着自己治好强迫症的杰作,满意地问:“两边对称,好点没?”   苏弥:“……?”   “怎么?看不见?”他笑得故意,“拿面镜子给你照照?”   苏弥拢着衣服,将他推走:“离我远点,坏种。”   “坏种?”谢潇言气得哂了一声,漫声揶揄她,“刚刚明明还喊得那么亲密,又是老公,又是哥哥,一声比一声嗲,怎么翻脸不认,真够无情的。”   苏弥:“……”   她没有,她不是。她很矜持的。   见她背过身去躲闪视线,谢潇言又看着她怄气的后脑勺,他想起什么,拿起苏弥的手机,用摄像头对准她的脸,很快面容解锁成功。   苏弥:“拿我手机干嘛?”   他一条手臂搭在苏弥肩上,也用那只手握着手机,在她眼前打开备忘录,打字:欠老婆一次车震。   苏弥脸色发胀:“疯了吧,你懂不懂含蓄?别这么直白好不好。”   谢潇言侧眸看她,眼神狡黠:“不直白谁记得?”   苏弥:“……”   “那你一开始就不要失信啊,还不是怪你,讨厌鬼。”   谢潇言把手机撂回床头,看着她,挺认真的语气,说的却是轻佻的话:“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一向招蜂引蝶,走到哪儿都被人注意着,万一在车上被人拍到了,这不是怕你受伤害么,傻子。”   苏弥穿好衣服,没再呛声,不知道是不是今天又有狗仔跟着他身后,总之她并不怀疑他的用意。   谢潇言平静地看着她白衫的领,翩跹柔软。像一团棉絮。   又像极了他梦里,她那件婚纱的颜色。   “苏弥。”过很久,他喊了她一声。   “嗯?”   “我们要不要补——”话说一半,他又没底气地顿住。   “什么?”   迂回的时间里,想说的话又被掰得稀碎。还是没有主动提起的勇气,半晌,谢潇言接了句“算了,睡吧”。   苏弥抬眸看他,她清澈的眼里没有装下任何情绪,只有恹恹欲睡的倦怠。而后打了个呵欠,懒得再问他,主要是太困了,她没太多的精神,于是倒头在床上,身子侧着。   谢潇言看着她身体的曲线,她的尺寸早被他的手丈量得一清二楚。一遍又一遍,他贪婪地想象她出席婚礼的场面有多美。   只可惜那些数字对他、ʝƨɢℓℓ对这段婚姻而言是无意义的。   只要她愿意,他可以给她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婚礼。然而现在,这些念想于他还远是奢侈。他胡思乱想,丈量清楚她身体的维度,却如何也看不出,她抱着花走到他身前的距离,到底还有多远?   谢潇言趁苏弥睡着,出去抽了根烟,他将手腕松弛地搭在窗框上,看着自然垂落的指,他攥成拳,又紧了紧,直到攥出手背与关节的青筋,再骤然松开。   他终于敢承认,这些话压根轮不到他来说。   手攥得太紧是会疼的,只有他依旧站在临界线之外,依旧还能够豁达洒脱,漫不经心,他们才能够保持着真正的相安无事。   那句“算了”究竟又是说给谁听?   谢潇言的爱从不以得到她为目的,情种里面,他是最会提醒自己保持理智的。   哪有骑士对着公主痴心妄想的?不应该。   又是因为热,又是沾了烟气,他今天来来回回换了好几件衣服,等再回到床上,身上只剩一道被水冲淡的苦涩。   他没有搂住她睡,但苏弥主动贴了过来,她半梦半醒,没有知觉,将发热的脸蹭在他的肩头,迷迷糊糊说了句:“你的肩膀只能给我靠。”   谢潇言有点想笑,但喜悦随着笑意挤出,心头就只剩闷闷的酸涩了。   他答应她:“行,只给你靠。”   少梦的苏弥今天破天荒做了个噩梦,她挣扎着醒来,一身汗。   谢潇言也被她剧烈的反应弄醒,苏弥虚弱地蜷缩在他怀里。   他轻拍着她的肩,说没事、我在呢。   苏弥闷闷沉沉地窝了许久,她失了眠。   于是他也没有再睡。   凌晨两点,谢潇言说:“给你读个故事?”   苏弥抬起受了惊还没恢复好的眼:“好啊,讲什么?”   他想了想:“爱丽丝梦游仙境。”   谢潇言用手机搜出这则故事的原文,给苏弥念起来。   他声音磁沉,颇具催眠功效。   讲了还没几句,苏弥困意上来。她迷糊地说了句:“童话真好,好像里面的人物真的永远长不大。”   她先前问起《公主的丛林》这部动漫的人设——一个历尽千帆的公主,在成长所带来的勇气和力量之外,自始至终还保留着最纯良的心性。她还愿意相信人,还相信爱,相信爱能够带来所有希望,所有她永远十六岁。   苏弥听了,很诧异地说:长不大?我才不信,没有人可以永远做公主。   怎么没有?   他说,谢潇言的爱人可以。   -   在新一期节目录制之前,苏弥回了一趟茶星,因为想到要出国一事,她打算回去拿护照和签证。   久违的一顿饭,她和爸爸妈妈一起吃。   坐在餐桌上,苏振中问她:“哪天录完?”   苏弥说:“下一周周末,然后我就要紧锣密鼓地去巡演了。”   叶欣蓝说:“是不是得好一段时间回不来?”   苏弥答:“不会那么久,已经快收官了,顶多半个月吧。”   叶欣蓝:“你让小言跟你一起去啊。”   苏弥无语:“人家也有自己工作,哪里天天围着我转,又不是我的保镖。”   说到保镖,她又交代:“他给我安排了人,到时候会陪我去的。总之你们放心啦,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国工作。”   苏振中说:“你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我们当父母的怎么可能不担心。”   苏弥无奈地笑笑。   吃完饭,放下碗筷,苏弥坐着没动,等爸妈一起吃好。她忽然郑重地开口说事:“爸爸妈妈,我想向你们坦白一件事。”   对面的夫妻互看一眼,谨慎地等她发话。   苏弥微笑了一下:“不用紧张,不是很严重的事。不过我说出来你们先别急着惊讶。就是,我和谢潇言在婚前做过一个约定,我们当时说好婚约一年,一年之后我们就离婚——”   “什么?!”叶欣蓝瞠目结舌,“你们什么时候说好的?离婚是什么意思?”   “哎呀妈妈,我说了别急着惊讶。听我说完嘛。”   苏振中也拦了一下妻子:“你让她说完。”   “嗯,”苏弥点点头,继续道:“具体的我不展开讲了,总之当时我想的是,为了帮爸爸渡过难关,我才会选择嫁给他,我对他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他对我应该也没有。两个没感情的人硬凑到一起,结局可想而知。为了不到时候闹得难堪,我们就给对方留了空间。”   “不过到现在,结婚也有大半年了,说实话,我动摇了想法。”   “在这之前,打死我也不会信我会喜欢上他,我一直觉得第一眼不会动心的人,就永远不会动心。但是谢潇言告诉我,人有一个非常脆弱的特征,就是很容易建立感情。我慢慢地确信,我对他的感情也从友情在往爱情的方向转变。就像有的人会爱上ai,有的人会给陪伴着自己的出租屋写歌,不知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在上中学时,妈妈给我买了一把伞,我用了有六七年,直到它生锈老旧,彻底坏掉,我还是舍不得扔,带着它辗转了很多地方。那一天他和我说这句话,我慢慢想起这件旧事。”   人和没有生命的东西都可以缔结关系,日久生情。   更何况是层层铺叠,将她心房缠成厚茧的那些柔情蜜意,有很多由他而生的东西已经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更何况是一个鲜活而温暖的人。   他凌驾于她的理性,攻陷了她的脆弱,让她扭转了认知。   她说:“我们之前约好,给彼此寻找真爱的空间,但现在我发现,一想到以后,真的没有他在身边,我再怎么去寻找爱,好像都没有意思了。我想到我们会有分开的可能,就觉得很难受,很恐惧。我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我只知道我不想离开谢潇言。不是作为朋友的不可缺少,是作为爱人,我唯一的爱人。”   “这一次,不为了爸爸,更不为了那些无聊的人,我想自己做主。就相当于,重新嫁给他一次,没有顾虑,也不谈条件,只是因为我爱他。你们觉得好不好?”   她讲完,苏振中先开口问:“那,小谢他同意了?”   苏弥窘了下:“我、我还没有和他正式告白呢,还有点顾虑。”   叶欣蓝急着问:“顾虑什么?”   苏弥摇头:“不知道,我说不清,就是我总觉得好像,他还有一些秘密没有和我说。”   叶欣蓝:“秘密?”   “如果是关于他以前的事,其实我没有非常想一探究竟,毕竟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他不愿意和我说也无妨。我只是担心他给我的答案,会取决于这个秘密的分量。”   叶欣蓝火急火燎:“那你问问他,现在就问,什么秘密?我就不信了,还能压得过我女儿吗?”   她说:“我觉得他不会拒绝——”说一半,苏弥又皱着眉改口,“应该不会拒绝我吧。他看起来没有拒绝我的理由。”   叶欣蓝已经准备拨电话了,一边端着手机翻找号码一边说:“现在就喊他到家里来,面谈!”   苏弥:“……” 第60章   ◎我爱你◎   “你这样会吓到他的。”   “你这样会吓到他的。”   在叶欣蓝的电话拨出去之前,苏弥按住她的手,“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和他说,不用你们掺和。我这样交代出来,意思就是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要是再参考你们七七八八的想法,婚姻本来就挺复杂的,但是我想爱情应该尽可能简单一点。所以不要这样。”   苏振中想了一下,也拦住叶欣蓝说:“是啊,你让他们自己解决,感情是世上最难左右的东西。真把人喊过来,当这么多人面,他能说几句真心话?”   苏弥点头:“对的。”   半晌,叶欣蓝也稍稍展了展愁眉:“好吧,那万一有什么自己没法摆平的事,要是他欺负你了,一定要跟妈妈说,知不知道?”   老生常谈了,苏弥颔首:“肯定的。”   护照没在家里,叶欣蓝想了半天,说早先就给她寄过去了,放在某个背包夹层。   苏弥大致知道在哪里,想了一想,便没急着寻了。   -   第二周节目录制现场,简笙来凑了个热闹。   今天要练的歌是《知足》,谢烺起初不同意,他觉得这歌儿太流行了,不酷,影响他的个人风格,但是吧、他另一方面又怕因为惹毛了嫂子而被踹,理智和情感暗暗较了一番劲,酷哥还是低下了他粉色的头。   苏弥选这歌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猜测谢潇言会喜欢,毕竟这是唯一在他的歌单停留很久的歌。不喜欢的话为什么要听那么多遍呢?   况且这曲子她很熟,即便经过谢烺改编了一番,上手还是游刃有余得很。苏弥不必耗费太多的时间练习。   那天在休息室里候场,别的选手隔着一堵墙在录制的声音闷沉传来,在嘈杂动荡的乐声里,苏弥跟简笙坐在一起闲适地吃起菠萝。   简笙说:“童小园前天订婚了你知ʝƨɢℓℓ道吗?”   苏弥并不诧异问:“和之前传的那个联姻对象啊?”   “对,叫高佑铭。虽然长得不怎么样,但胜在有钱嘛。而且还是比韩舟有点声望的——哦,不止一点。”   苏弥闻言,好笑道:“你说,谁都能把韩舟比下去,不知道他会不会又气死。”   “他活该么,自己一手好牌打得稀烂能怪谁。”   “原来你也觉得他是好牌打烂。”   “对啊,他本来唱歌就挺厉害了,做爱豆也是有实力在的啊,妥妥的大vocal,长得也不错,蛮清秀蛮讨喜的,不跟顶流比的话,在内娱也混绰绰有余,谁知道心气那么高,手段多得要死,什么都得争,还跑去整容,笑死人了。”   苏弥听着,笑着笑着,又替韩舟觉得前景凄凉。   她放下手里的水果,鼻息轻叹,没说什么,因此这一声叹就显得更为冗长低迷。   苏弥从小身边围着一群混世的公子哥,这些人将她锻炼得眼界一直还可以,因此能看上韩舟,他的气质里自然有吸引人的一面。   她从前觉得这个人身上总有一层薄薄的光,是不伤人的那种柔光,边缘还浮着一道清雅的雾。   他跟谢潇言那类天生耀眼的人不一样,不需要光芒万丈这样的标签,也不需要太多众星拱月的时刻,只安静适然地停留于自己的小天地。可如今苏弥回头再看,他那点淡淡的光辉早就消弭得什么也不剩。   而他的不需要,从来也只是她的自以为是。   韩舟可太需要了。   “你搞清楚没?”简笙突然又问。   苏弥:“什么?”   简笙:“谢潇言喜欢的人是谁?”   说到这个,她声音放低:“我感觉啊……咳咳、他可能是喜欢我。”   按住简笙差点坐不住的肩膀,苏弥又说,“不过不过!我……不是很确定,我觉得要是直接问他吧,他大概也不会承认,说不准还倒打一耙说我暗恋他。”   简笙诧异于前半句,又好笑于她的后半句,点头说:“他真的会。”   苏弥想了想说:“所以我打算不问了,就找个机会跟他告白,说一说我的想法。”   “真的假的啊?你要先提吗?你确定开得了这个口?万一他喜欢的不是你怎么办??”   一连串问题丢出来,苏弥不慌不忙说:“不管那么多,喜欢就是喜欢嘛,反正我不想藏着掖着。我就是很喜欢谢潇言,想一直给他当老婆。”   也试想过最坏的结果,她皱着眉抱住脸:“哎不管了,我一定要说。要直接说,不想拐弯抹角的,累死了。”   跟爸妈啰啰嗦嗦解释过那么多,到好朋友面前,理由就显得轻便简洁许多:“谁能拒绝一个长得帅,有钱,又活好的男人啊——”   说到这。   休息室的门陡然被推开。   苏弥连忙收声。   屋内两人皆是一愣,抬头诧异地看着正在往里面走的韩舟。韩舟低着头在打电话,朝手机咒骂着什么,忽而抬眼发现自己走错了房间,看向苏弥时,他表情凛冽,连句抱歉也没说,便匆匆折返了。   等韩舟出去,松下一口气,简笙问:“你上次说丁起给他内定是真的假的?”   苏弥说:“我只是听到他们这么谈,是不是真的还得看结果。不过上回现场闹得确实挺难看的,谢烺粉丝都看不下去了。”   简笙:“天,你就这么看着小人得志啊?也真是忍得住。”   苏弥:“老实说,如果不是这个节目,换做别的节目,想捧他的照样会捧,资本的水总是很深,我又不能面面俱到都去插一脚。而且呢,观众也不瞎,这个冠军要是不配他当,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当一回皇族,估计演艺生涯都得带着这污点了。总之韩舟现在怎么样我已经懒得关心了。”   借用一句话:“能被捧红算他命好——”   说着,苏弥又想到上回无意偷听到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对白,不由捏了捏拳:“不过呢,他要是敢欺负谢潇言,我一定会让他死得透透的。”   简笙见她咬着牙床的模样,从苏弥脸上看到难得一见的报复心,不由地“啧啧”一声。这恋爱的酸臭味!   ……   这天录完节目回到家里,苏弥已经精疲力尽了。送她回来的人是严哥,严哥见家里没人,又在落羽公馆的门口站了会儿岗,等到宾利车缓缓开进庭院,严哥才使命必达地完成交接工作,安心撤退。   陈柏丛从驾驶座下来,动作麻利地给后面的谢潇言开门。   大少爷驾到,气势当然得有。   苏弥从别墅里出来,迎到院门口,远远看见谢潇言迈开长腿下车,他白衬西裤,稍稍低着头往前走了两步,也就这么风流倜傥、恣意不拘的两步,让她堪堪看出了一点醉意。   想到什么,谢潇言又顿住步子,看向身后的陈柏丛,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给他示意:“下班。”   陈柏丛还一脸不放心:“老大,你行——”   “我行得很,快走吧你!”   “OK,那明早我呼你。”   谢潇言懒洋洋回过身,声音悠长地“嗯”了一声。   在看到候在门口的苏弥的瞬间,谢潇言的精气神恢复过来,他挑了挑眉,勾起唇角:“还有爱妃在这儿列队欢迎呢,今天小爷真当皇帝了。”   他露出慵懒轻佻的笑意,嘴角括弧浅浅,稍稍折身,用手指勾她下巴调戏。   苏弥躲开,说:“爱你个头的妃,列你个头的队,只有我一个,失望死了吧!”   谢潇言笑:“一个顶好,找那么多干嘛?成天争谁最爱我么,无聊。”   他说着,牵着苏弥的手往家里走。   苏弥问他:“怎么喝酒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他刚应完,苏弥就收到了陈柏丛发来的道歉——今晚有个大项目,谢总推不过,只能喝了点,我也没拦住,抱歉抱歉。   苏弥回:又不关你的事,不用道歉。   她见谢潇言尚且还有四五分理智、走路也不用人搀,稍稍放下一点心来,等回完消息,苏弥再看,某人已经迈着长腿跨上楼梯,三两步就到了二楼卧室门口。   苏弥也跟过去,看着谢潇言脱下身上的衣服,神色拘谨判断他的醉意,一切进展得还算自然正常,直到他从衣帽间出来时,脑袋在玻璃门上磕了下,他扶着装疼的额头,没出声,但紧拧的眉让疼痛昭然若揭。   苏弥噗嗤一声。   就像老虎变成了hello Kitty。有点威风和气焰,但不多。谢潇言瞄她一眼,眉皱得更紧了:“你笑我?”   苏弥接过他手里的浴巾:“来吧笨蛋,我帮你洗。”   今天终于轮到她奚落。   但他只听见后面半句。   某人不爽的眉头登时松开了。   苏弥拉着他去浴室,她在里面调节水温,谢潇言倚在门框,姿态懒散,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苏弥:“怎么不过来?”   “害羞呢,”他眯着眼,不可思议道,“不是吧,真有人要给我洗澡啊。”   “你还会害羞么?脸皮比城墙还厚。”   嘴上揶揄着他,她又忍不住笑,去搀人。   好在今天的澡洗得很平静很顺利,谢潇言酒品不错,没闹出太大动静。   末了,他坐床沿,敞着腿,苏弥就站在他腿间,胡乱地替他擦着湿漉漉的发。   怀里的“hello kitty”正在昂首看她,睁着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半晌不语,只是凝神看着。他的手松松地搂住她的腰。   苏弥怕他不舒服又不说,碰了碰他的胃,主动问:“疼不疼?”   谢潇言摇头。   “真没事?”   谢潇言点头。   她耐心劝说:“以后不要喝酒了好吗?很伤身体的。”   “好。”   他应完,转而又一脸求夸夸的期待表情,问她:“我是不是乖死了。”   她失笑:“对啊,你乖死了。”   谢潇言忽然抱住站在他身前的苏弥,将脸贴在她的胸口,声音闷沉浑厚,像一股力量牵动着她:“今天好不好?”   苏弥想了想,大概是在问节目上的事,“挺好的,就是录太久,有点累。”   他低低地嗯了声,又问:“没有人伤害你吧?”   “当然没有,谁敢啊。”   他轻笑一声,平静地说:“宝贝,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在你身后给你撑腰,知不知道?”   苏弥愣了愣。   约莫有十几秒,而后她将毛巾丢到一边,轻揉他的发,忐忑问道:“谢潇言,你是不是很喜欢我啊?”   默了默,他声音细细碎碎的,说:“不,我爱你。”   再一次抬起眼,谢潇言看着她,不无真挚地坦白道:“苏弥,我爱你。”   一字一顿,口齿清晰。   这句话很重,又想一句久远的回声,好像深刻到她的灵魂被掐了一把,骤然之间,身体紧紧缩住。苏弥陡然间怔住。   刚从水汽里出来,他的眼还雾蒙蒙一片,是湿润的,温热的,那一双视线不轻不重地抓着她,有着不放弃追逐的热切,也有随时还她自由的洒脱。ʝƨɢℓℓ   他说:“我明明说过,为什么记不住呢?”   “……”   “你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说这句时,他的声音里沾了点委屈。   她看着他,回答说:“我的心里有你,有好多好多的你。不一样的你。”   “7岁的时候刚刚来茶星,还不会和人沟通的你,9岁的时候给小乌龟起名的你,15岁的时候等在我的楼下忽悠我不要练琴、让我及时行乐的你,还有17岁,陪我去艺考的你,永远走在我身后,帮我拎着书包的你……谢潇言,你是对我来说那么重要的人,我怎么会忘记呢?”   听完,他的眼睛似乎更湿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谢潇言这双清澈见底的眼,像一片流动闪烁的银河,里面装了很多的小星星。   他说:“我当真了,谢谢。”   这是应该回答谢谢的话吗?   苏弥问:“谢我什么?”   “谢谢你记得好多好多的我。”   苏弥听见这一句,莫名有点绷不住,她鼻子酸了酸,而后宠溺地吻住他的眼角:“睡觉吧潇言,更多的话我们酒醒了再说。”   “……嗯。”   -   没有给出承诺的仓促告白,猝然发生在“酒后吐真言”的夜。   他睡觉很安静,即便喝过酒,连呼吸声都轻到静音。   把人哄睡着,苏弥却在暗自焦虑,不知道他说出来的、和听进去的,明天一早林林总总加起来还能剩下几分?   这一夜,她过得有几分魂不守舍。   酝酿了很久,关于等他酒醒后该说的台词,然而苏弥失策了,翌日一早,她想找人对峙都失败了。   他大早上就赶去出差,忙那个让他醉醺醺的大项目,只给她在餐桌上留了张便利贴。   等她醒来,看到的就只有和早餐有关的留言了。   于是苏弥没再干扰他工作,另一边也收拾起她自己的行李,她明天就要去梵城了。偶尔顿一顿手里动作,从房间的窗户看外边,道路两侧的金黄叶片铺陈一地。苏弥晃了晃神。   秋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   静谧秋色里,他柔情满满的声音还在耳畔缠绕。   她在窗户边站了不少时候。   过了会儿才抽回神,苏弥没再观赏景色,紧锣密鼓地整理起东西来,护照还没找到,她想起之前谢潇言跟她说起,东西都是他归类摆放的,家里的重要证件都在保险箱里。她的归她,他的归他。   于是,苏弥在一排保险箱前愣了神,他说的、放有她护照的,是哪个来着……   懵了一分钟,苏弥放弃思索。不管了,挨个试一试吧。反正密码都是同一个。   从最左边的开始,苏弥按下密码,门自动打开。   一眼望去,里面摆着一排纸质文件类的东西,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证件,竖着嵌在一起。   苏弥扫了一眼,一张机票的边缘略微醒目,她以为是她随手夹在护照里的,于是就这么一抽。   手边的东西凌乱地散落。   她瞧一眼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地面,地上确实有一份护照,不过是谢潇言的。   苏弥一边躬身去捡,又再看一眼手里的机票。   而后她缓缓地、滞住了动作。   看了两遍,确认,这是一张从梵城到佛罗伦萨的机票。   起飞时间是去年冬天,她的生日。 第61章   ◎万水千山、少年真心◎   提前预设的答案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苏弥攥着那张旧机票,翻来覆去地看上面每一个英文字符,视线最终定格在他的名字上面,因为纸片被翻折过三四道,字迹已经有了浅浅的模糊的折痕。   窗外有风流进来,带着秋季萧瑟肃杀的气息。   那一地凌乱被她放任了三分钟,苏弥才算缓过神来,她拾起东西,挨个整理放回。   继续去旁边的保险柜找她的证件。   谢潇言的电话在八点准时拨过来。   苏弥将护照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接听电话,他开门见山问:“醒了?吃了吗?”   她语气淡淡的:“嗯,你去哪里了?”   “推介会。”谢潇言的声音俨然没有昨晚那么漂浮了,沉稳喑哑了些,也寻回了一些理智,他说,“今晚可能回不去,明天下午三点,严哥到家里接你,我让他送你去机场。   “我给你留了一把钥匙,在花瓶旁边,地址是流云大道511号,离downtown很近,我读硕士的时候住的地方,那边出行很便利,屋子我会找阿姨帮忙弄,如果不习惯、你就和同事待在一起也行,前提是确保自己安全。”   他交代完,想了想,又解释道:“这两天临时有一些工作插进来,没办法推掉,这段时间我大概也一直在外面,等我忙完这阵就过去找你,带你去看冥王星,好吗?”   苏弥想起他建的那座天文观测站,是当时随口的一句玩笑话,时刻被他放在心上,她平静地应:“好。”   “乖。”   两人都安静了会儿,没什么话要再讲下去,眼见着电话在即将被挂断的氛围里,最后一秒钟,苏弥紧急地喊住他:“谢潇言。”   “嗯?”   她问:“你知道你昨晚说了什么吗?”   半晌,他声音又低抑了一节,回答道:“我记得。”   “……”   可想而知,他醉得分明没有那么夸张,就隔一夜,怎么会忘呢?   苏弥低着头,任秋风扫她鬓角的发,心绪紊乱,浅浅回忆。   他说了两遍“我爱你”,而在眼下清醒的质问里,只是承认一句记得,却不加分毫辩解。   酒壮怂人胆,这话很有道理。那些脱缰的醉话,彰显的都是无比赤诚的心。   她终于听见,也触碰到了。他的滚烫与鲜活。   不见她吭声,谢潇言安静了会儿,小心地问:“吓到你了?”   是从喉间溢出的四个字,被两分忐忑与一分后悔一齐推到了嘴边。   “没有。”苏弥摇头,说,“你忙你的,我也忙我的。我会等你的。”   少顷,谢潇言释然地一笑:“好。”   挂掉电话,她呆呆倚在保险柜旁边站了会儿。   没多久,又掀开机票,看着上面的December 1st。   苏弥走了神。   原来当你预感到一个人回到你身边的时候,他一定真的来见过你。   这就是无需解释的第六感,反映在她和谢潇言之间,尤其奏效。   他不让你见到,但以别的形式出现。比如光、比如灯,比如敞亮得很反常的街道,还有异国他乡的蛋糕和为你庆生的公主。   会陪着你的人,永远都会陪着你。即便万水千山、路远马亡。因为目的地是你,所以所有的跋涉都不能够叫辛苦,所有的奉献都不会是牺牲。   不用理由与召唤,不需要任何特殊的身份,他只是想为你点亮一盏灯,让你回家的路可以走得温馨一点。   那是自发的守护,与生俱来的骑士忠诚。   苏弥比谁都知道,谢潇言有多么骄傲,有人说他是月亮,他不是,他分明是太阳。是万物主宰,是光芒万丈的中央。   她从没在他身上见过一丁点的委屈。   他不是让自己受委屈的人。   可是苏弥还是不经意地窥见了,那些为她卑躬的铮然傲骨,为她磨损的风发意气,统统被遗落在时空的边角,都曾是她视而不见的蛛丝马迹。   最终被她迟钝地回头拾起,拼拼凑凑,见到他强大又脆弱的底色。   一度被风花雪月混淆的少年真心。   苏弥想了许久,他有什么渴求呢?   左不过一句——   如果以后找到真爱,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为什么会这样?苏弥想不明白,与其说想不明白,不如说她不忍心去细想。   爸爸的话囊括了一切痛苦的根源:感情是世上最难左右的东西。   苏弥确信,在她的身边、她的过去,兴许也有一些苦恋着她的人,但她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谢潇言了。   苏弥想了很久,还是把那张旧机票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   按照谢潇言的指示,她去拿了他在梵城住处的钥匙。   顺便捻过桌上那两支落日珊瑚。   这是今天的花。   因为她很喜欢,所以他经常买这一款。   苏弥记得她从前在南城上学的时候,校门口的一个小苗圃里长着一小丛这花,应该是门卫大叔种的,那一簇花后来越长越多,变成了校园一个不大不小的景点。   有的时候路过,她会拍一拍照。只有某次见一朵花凋在路面,苏弥不舍,捡回去,恶劣地将其据为己有,绑在她的琴盒上。   第二天出发,严哥准时准点等在家门口,苏弥被送到机场,跟同行的同事汇合。   上了摆渡车,她坐在江云身侧。   苏弥的背包上挂着两朵落日珊瑚,颜色是紫红,艳得招摇,却也大气。   江云在好奇打量她身上的花时,苏弥正打开手机在安静地看日历。   她翻到十一月,在1号下面做了备注。   苏弥的生日是十二月的第一天,谢潇言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如果不是他母亲身体素质不好,让他早产,这两个人谁当哥哥、谁当姐姐还不一定呢ʝƨɢℓℓ。   小的时候,叶欣蓝让苏弥叫他言哥哥。   这合适吗?   苏弥不知道她妈怎么能说这种话还不起鸡皮疙瘩的,总之她是叫不出口,还有一个原因,她总觉得一喊哥哥就有做低伏小、任人支配的趋势了。   可他明明只比她大一个月啊,凭什么!   说起来,两人的生日相差了整一个月。   明明很好记,但苏弥却总记错,因为她不会采取恰当的记忆法,把他的生日和自己的联想在一起,而只会将那平凡的日期归类在一众朋友的生日中间。   于是,她有一段时间总把谢潇言的生日记成3号,也不知道和谁搞混,总之闹过乌龙。   她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是叶欣蓝的御用设计师亲自设计的一对限量款男士耳钉。   苏弥想到这份礼物的时候,看着那酷得要命的logo,觉得自己相当有头脑,管谁收到肯定得爱不释手。   然而,送错日期不说,东西慌乱地送到谢潇言手中时,他先是愣了愣,而后轻哂一声:“真行。”   谢潇言掂量着那枚耳钉,问她:“你要亲自给我打耳洞吗?”   苏弥恍然,她又搞错了,戴耳钉的是黎映寒,不是谢潇言!   她连连道歉,给这位爷点头哈腰。说要重新给他准备一份。   谢潇言微弱又苦涩的笑意逐渐敛了,他没怪她,也没说要重买,只是淡淡说了句:“苏弥,你能不能对我上点心?”   苏弥难堪地应了声会的会的,下次一定不会记错了。   最终那副耳钉还是被他悦纳了,横竖也是份礼物。他没刁难她。   ……   想到这里,苏弥哀叹,她到底亏欠他多少啊。   谢潇言应该不用特地在日历上画圈来记录她的生日吧?   看着手机里记录下的字句,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她可以和自己置气把这些标记一口气删掉,并且保证此生再也不忘。   但那次乌龙给她带来的最大警示,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退出备忘录,走下摆渡车。   江云还在欣赏苏弥背包上的花,指着说:“好漂亮,好鲜艳。”   苏弥告诉她:“这叫落日珊瑚。”   江云说:“我知道的,我爷爷种过。”   苏弥给她出题:“你猜猜这个花的花语是什么?A.情有独钟,B.至死不渝。”   “情有独钟?”   “对啦!”   苏弥微微一笑,给她解释说:“以前我在南音上学,学校门口有人种了这种花,谢潇言也知道,我说我很喜欢,所以他给我买了很多次。”   两人一起往机舱走,江云很会抓重点:“啊?你们大学不是分开了吗?他还去南城找过你啊?”   苏弥忙摇头:“不是,是艺考的时候他陪我去过一次,那个时候看到的。”   江云一盘算:“可是这个花花期是五月啊,艺考不是在冬天吗?”   “……”   苏弥顿时整个人僵住,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步子都忘了再往前迈。   她好像被点了穴,被钉在机舱门口。   连一旁的空姐都投来是不是需要帮助的视线。   江云笑起来,拍了一下她僵硬的肩:“傻了吧,这是芍药啊。”   苏弥哽了下,没说出话,江云已经利索地去寻找座位了。   不知道是怎么飘到自己座位的,她没什么实感地坐下,终于,苏弥苦涩地一笑,她指尖轻颤着,略显局促地碰了碰那两朵花的花瓣,眼里腾起薄薄的雾:“对啊,我好傻啊。”   ……   苏弥不恐惧飞行,但她有些害怕海域,不知道这算不算深海恐惧症的一种。不过也没怕到耳鸣目眩的地步,只是紧绷着脊背,强撑着精神,几个小时没敢入睡,一想到身下是汹涌乱流,她便警惕着,直到在梵城平安降落。   苏弥跟江云一起住的酒店,是乐团公费订的。   江云进了房间就开始补眠,苏弥没有睡,在日落之前,她握着那串钥匙去了一趟流云大道。   没有任何观景的心情,她直奔511号,他住的地方。   苏弥没有打算在这里下榻,只不过想来看一看他生活过的痕迹。   她非常想知道和他有关的一切。   谢潇言在梵城也换过几次住处,这一处,是一栋独立的洋房。   街边的叶已经堆得很多很满,被秋风扫得支离破碎。梵城比燕城要冷许多。   苏弥裹了下大衣。   她推门进去。   大半年没有人来,到处积了灰尘。   屋里的陈设和他在燕城的家里很类似,陌生的城市,这种熟稔的布置令她温暖,她好像远隔重洋又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楼下有电视,苏弥打开看了会儿,没急着上楼。   就这么坐了约莫十分钟的功夫,外面有人在揿铃。   苏弥稍稍一慌,起身迎过去。   远远见到来人是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大汉,约莫四五十岁,身体很圆润。   苏弥凌乱地酝酿了几句寒暄的口语,正要去打招呼,问问是谁。但她还没到门口,对方已经从花园的栅栏探眼望过来:“wow,我还以为是谢回来了。”   讲的居然是中文。   苏弥稍稍惊讶:“你是中国人吗?”   大汉微笑一下:“我是华裔,叫我Lee就好。”   苏弥瞥了一眼外边,确认严哥在站岗,才放心把门敞开。她问:“你住在这附近吗?”   “只是碰巧路过,看到家里亮着灯。”   “他没有来,”苏弥自我介绍说:“我是他的妻子。”   Lee露出震惊神色:“他什么时候结的婚?”   苏弥说:“我们去年十二月领的证。”   她把人领回去,问要不要坐一坐,Lee没推辞,看起来对“他的妻子”感到兴趣十足:“really?”   “是真的。”   苏弥在屋里转了一圈,按家里习俗,来客要泡茶,她手忙脚乱去厨房找茶叶,有个屁!实在没辙,她从龙头里接了点低温的自饮水,给人端过去。   Lee看起来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他穿件粗糙的格衫,苏弥浅浅判断,他可能从事的是一些力气活,或许是渔夫,这么想着,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一点海水的咸。   她又在心里腹诽,他怎么能交到这么多属性奇怪的朋友?   Lee没喝她的水,并不是客气来客气去的人,他全部的好奇心都在苏弥身上,打量了一番她,面露一种古怪的笑意,显然是有点新奇的意思:“冒昧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苏弥。”   “你就是苏弥?”   她微微一愣:“你认识我吗?”   看她的眼神变深,很快,Lee神情里那点古怪褪去,变成一种总算解开困惑的释然:“何止是我,这一带的神父都听过你的名字。”   而后,他热情地笑着说:“新婚愉快,good luck!” 第62章   ◎流离失所的六年◎   芍药败了。   没能经受得住长达十个小时的颠簸,两朵小花垂头耷脑地败在飞往梵城的路上,像是生病的小孩。苏弥用手指轻轻抚着流失了水分的花瓣,她垂着双目,反复搓揉指腹的一点红。局促彰显。   她问Lee:“他怎么和您说起我?   “他没有主动提过,是我无意了解到的。”   苏弥没有再问下去,她转而好奇:“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Lee说:“他刚来梵城时人生地不熟,在青图港迷了路——就是北梵的乡下,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看到他晕倒在雪地里,就把他带回家。”   苏弥恍然,看对方的眼神俨然多了几分敬重:“原来是您帮的他,他有和我说过,因为车子抛锚在路上——太感谢您了大叔!”   她甚至略显激动地伸手握了握他的手。   苏弥的感激不是佯装客气,她一想到如果不是这位老汉出手相助,可能她这辈子真没法再见到谢潇言,只是想到这种可能,她就觉得心里好像堵了块石头一般难受。   说完感谢的话,她喉咙口哽了一哽。   Lee豪爽地一笑,将气氛活跃起来:“哈哈,我们认识到现在六七年了吧。每到节日他都会去给我送贺礼。我是今年才搬到这附近,没想到这么不巧,他回了中国,我还以为没法再联络上他,结果今年春节,他又给我寄来很多东西。你回去记得和他说,我用不上那么贵重的礼物,以后不用再送了。”   苏弥想了想,说:“这是他的心意,我可能没有办法干涉,不过如果我是他,我大概也会这样做的。希望对您来说这不是负担,真的很感谢。”   Lee于是没再坚持,说:“无论如何,他现在过得幸福就好,上帝会保佑每一个死里逃生的人。”   苏弥勉励一笑,淡淡地应了一声:“对。”   在接下来的短暂沉默里,苏弥抬头看一眼挑高的穹顶,环顾一圈,自言自语地叹道:“这房子比我想象得大很多,可以容纳三十个人开party,他在这里过得应该也挺幸福的吧。”   Lee想了想,问她:“你知道house和home有什么区别吗?”   苏弥微微愣住,不解地看向ʝƨɢℓℓ他。   他继续说:“房子就是落脚地,对他来说,这儿称不上是家,在不是家的地方谈什么幸福呢?——那天他给我寄来新春贺卡,在卡上写道感谢我照顾,在外面漂泊六年,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了他的故乡。那时候我不太明白为什么用找到,好奇怪的词,现在我大概懂了。”   他是懂了,但苏弥还一知半解。她看着他,短暂地失神。   眼见外面天色渐晚,Lee没接着解释,看一眼时间,说家中还有要紧事,赶着回去,苏弥没留,但问他要了联系方式,说改天再谈。Lee从容地应承。   Lee跟他交往甚密,必然知道谢潇言的许多事,苏弥想竭力往这空缺的六年里,填上一点东西。   谢潇言去见过她,特地为她过生。落日珊瑚的线索又让她知道,可能还不止那一次。   苏弥对他的记忆却完全停留在了十八岁。   她的想念抵得上他的多少呢?   谢潇言留了一辆车在这里,车给严哥开。苏弥坐在副驾玩弄她枯萎的花。   因为接到江云打来的电话,问她人在哪,苏弥便没有在此处停留太久,赶回去休息。明天有一场演出。   外面下了雨,街道都是湿的。她透过浓厚的雾气看这座没有什么人气、显得荒凉凄楚的城。   谢潇言给严哥配了把左轮,货真价实,不能塞假子弹的那种。此刻就摆在中控台。   苏弥百无聊赖接过去把玩,沉甸甸的枪柄在她手中,她掂了掂,用指腹划过冰凉的枪口,远隔千里也能感受到他粗暴的体贴。   某人过分的严谨周到,让他的人设再度偏航。   携了一身法外狂徒的悍匪气势,手里的武器却是只是用来保护女孩子。   令人大跌眼镜的矛盾反复出现在他的身上,让她雾里看花。   苏弥睨向窗外逐渐昏沉的夜色,看这梵城街道上大大小小的水潭,看里面打转的月影,朦胧而破碎,遥远而又若即若离。   见她的指扣进了扳机,严哥瞥过来一眼,忙说:“小心!别伤着自己。”   苏弥说:“我知道,我有数。”   她将手指收回去,左手是花,右手是枪。放在一起,不太和谐的画面。却又都是具象的柔情。   玩够了,苏弥把枪摆回去。   她问严哥:“你知道落日珊瑚的花语是什么吗?A.情有独钟;B.至死不渝。”   严哥笑了下,表情还挺憨:“情有独钟是吧?我听到了。”   苏弥:“……”   她失笑,又问:“那你知道这花的花期是什么时候吗?”   严哥想了想,抓了抓他简单的头脑:“应该、是春天吧。”   想起他们婚后的某一天,苏弥在努力回忆,那天他是怎么告诉她,他知道南音门口长了这种花呢?   应该是在回家的路上,谢潇言当时在开车,她就坐在他的身侧。   应该是她先提了句:我以前上学的时候见过这花。   他似乎是立刻接上一句:我知道。   苏弥诧异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谢潇言说的是:艺考陪你去过。   天衣无缝的解释,顿时消解了她的困惑,而后她的记忆被顺理成章地牵回高三的冬天。   而苏弥也全然不记得,他当时的神色有没有说漏嘴的懊悔。   总之,他所有的情绪都能被一种淡然的表达若无其事地掩盖过去。   她也一向愚钝,从未发现过丁点的破绽。   可是,这迟钝的察觉兴许也不能够全怪她。   苏弥不会想到思念得到多么深刻的程度,才甘愿千里迢迢赶过来见她一面,也不知道有没有见到,而后一声不吭地匆匆折返,放任一切隐蔽的心事在孤独的旅程中烟消云散。   ——她想象了一番那样的场景,他出发的动力,是她无法丈量与细数出来的、深深牵挂。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个春天呢?   苏弥拿出手机,想迫切地问他要答案,但看眼时间,国内已经是深夜。   于是没再打扰。   她看着谢潇言这三个中文字,是她给他的生硬的备注。没有丝毫的感情,她呆呆地望着,再度失神。   一定很难捱吧?他口中那流离失所的六年。   苏弥打开地图看了下目的地,酒店越来越近。流云大道511号,那座空荡的房,越退越远。   她有点困倦地阖起眼。   很快又因一个盹而惊醒。   苏弥恍惚想起,谢烺和她说起过的那一幅画。   她紧急地开窗,回头看去,视野里只有雾茫茫一片。   严哥刹了下车:“怎么了?有东西落了?”   苏弥顿了顿,摇头:“没事,改天再来吧。”   -   谢潇言参加的影视推介会开在阳城,晚上有场宴席。   这里气候偏暖,秋季多雨。   谢潇言没怎么来过这儿,受邀去简潮的工作基地参观过一次,为工作奔波过来还是头一回。方言他听不懂,合作的一些老古董也讲不利索英文,沟通起来诸多不便。好在他还有陈柏丛这个得力助手。   今天陈柏丛没当司机,给当翻译了,听着他跟某港资老总叽里咕噜在交流,谢潇言心情不错,在心里合计着给他提薪。   加长版幻影,谢潇言擎着杯,悠闲品了会儿香槟。   时不时得体地一笑,跟对方虚虚碰杯,实则心猿意马地在想,这车倒是不错。   直到目的地,谢潇言借着顶光,看一眼车窗,确认领结没有歪,他拢着西服,扭好扣子。   尔后大步流星往场内走。   一帮明星在排队走红毯。   正事白天谈完,晚上的商演纯粹娱乐活动。   谢潇言被安排在上座,他很放松地落座,扫视周围,今天来的人还挺多,大半个演艺圈都到场了。宴席间,他看一些明星夫妇出双入对,脸上端着训练有素的假笑。   啧,这么看着,心里还有点儿酸。   要是苏弥在就好了。   还有这些人秀这么低级恩爱的份儿吗?   谢潇言没精打采地叠腿坐着,看着长烛跳跃的光。   老婆走的第二天,想她。   而后,他又凝神忆起那天夜里,他喝多,问她心里有没有他。苏弥怎么回答的?她说我心里有你,好多好多不一样的你。   谢潇言支着额,想到这里走了会儿神,嘴角噙着浅淡的、又有点酸涩的笑意。   他实在太容易满足。   就像给条小鱼干就能美上天的小猫。   不过前提是他得时时刻刻抱着小鱼干睡,才能永远在美梦里不醒。   如果这一点点快乐都被剥夺,他就会变成郁郁寡欢的小猫。   谢潇言掏出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苏弥,在那边怎么样。   然而走神之际,他没注意到危险迫近。端着酒路过的女人猛然一个踉跄,要摔不摔地扶住他一侧的桌沿,手中酒水泼了一半在他身上。   谢潇言匪夷所思地看着她刻意歪斜过来的杯口,而后诧异地瞄一眼这人。   女人穿件低胸礼服,裙子在低胸的基础上,领口又被她往下努力地扯了又扯,她瞧一眼谢潇言洇湿的西装,假惺惺地惊叫一声:“哎呀谢总,太抱歉了!脚滑了一下。”   谢潇言眉一皱。   他妈的!这都什么过时的把戏?   她说:“要不一会儿走的时候我给您带回去洗一洗吧。”   谢潇言冷淡地挑眉:“用不着,我的西装从来只穿一次。”   “……”   碰了壁的女人惊讶看他,用一种“我靠,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的?”的眼神瞅着他。   谢潇言斜睨过去,意思也很明显:你最好快点给爷消失。   酒杯被女人搁下,她正要开口再加把劲,扯了两张纸巾要帮他擦,被谢潇言沉沉的一声“保持距离”——给逼退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过警惕,谢潇言感觉有闪光灯照在自己的脸上,只一瞬间,他觉得不适,环顾一圈,发觉到处是明星,到处是闪光灯。   而后,他慢慢展开狐疑的眉。   自从七夕那天发现有人跟拍之后,谢潇言又变得风声鹤唳了许多。   可能真是见他青年才俊,又长了张不输小鲜肉的脸,打他回国以来,也上过不少次新闻。   名声赫赫的岭文太子爷,向来不乏关注。   但是这一次,谢潇言明显察觉到异常,那些阴森而晦暗的躲避,不像正常的娱记。   余光跟着女人的背影撤走,谢潇言注意了一下她的座位,又觑了一眼那人桌上的名片。   等陈柏丛招待完老总回来,在他身侧坐下,正打算汇报战绩,谢潇言截住他的话,问:“gigi是谁?”   陈柏丛:“一个女配专业户,好像是网红出身。怎么了?”   “大名。”   “好像叫何晚。”   没听过,谢潇言说:“查一下。”   想上他的车的人很多,想上他床的人也不少。   谢潇言一直都知道。   在欲望的乱象之下,他是最好用的一颗棋。为钱为名,无论如何,再拙劣的手段也不该让他掉以轻心。 第63章   ◎唯一的婚礼◎   陈柏丛掏出块帕子,给谢潇言擦身上的酒水,西服是丝绒质地,不均匀的酒液很快就洇成一团。谢潇言拿走他的帕ʝƨɢℓℓ子,自己擦起来,慢条斯理的:“陈柏丛,你要保护好我,知道?”   陈柏丛:“啊、是是,我知道。”   谢潇言解释:“总有那么些莺莺燕燕喜欢到处乱飞,惹不起我也得躲得起。万一撞身上,这事儿就麻烦了。毕竟我太太一个人在外面打拼呢,也不容易,我在家里总得给她省点儿心。你说是不是?”   “当然,当然。”   陈柏丛瞅着他老板这张祸国殃民的脸,应得相当有诚意。   说完,谢潇言又睨了一眼那个gigi的座位。座位空了,莺燕又不知道往谁身上撞去了。   陈柏丛的资料这会儿也到了,给谢潇言报了公司跟团队。十分小众,他也没听过,陈柏丛问:“那女的是不是想仙人跳啊?”   谢潇言眯着眼:“这我哪儿知道。”   想了想,又说:“不过呢,要真有什么事儿,猜也能猜到谁支使的。”   “谁啊?”   稍稍一顿,他讥诮道:“一孙子。”   一般不是触及到底线,比如潜规则他家艺人这类事,谢潇言在为人处世上还是懂得得体和收敛的,他虽然个性跋扈了些,但这不等于不通人情,跟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世故的分寸他拿捏得很像那么回事。毕竟坐在这个位置上,一切行事关乎公司声誉,不是样样事都能随心所欲,征战商场可不容易,该如履薄冰的时候,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掉以轻心。   既然如此,还有谁能跟他过不去呢?   想来想去,只有挨了他一拳的那孙子。   这么下三滥的招儿,也就韩舟使的出来了。   gigi是在酒宴结束之后重新现身的。   彼时谢潇言坐车里,弄脏的西装被他随性地挂一侧椅背,宽敞的幻影只剩下他跟陈柏丛两个人,谢潇言瞧了瞧密不透风的窗,盘算着等苏弥来了可以在这儿试试。   他用指腹懒懒散散地摩挲着酒杯,那话怎么说来着?小别胜新婚,等她回来,不强吻个一天一夜说不过去吧?   正这么想着,他自得地挑一下眉。紧接着,车轮在前方路口抱死。   以为是红绿灯,谢潇言没当回事,但他很快听见了司机和外面女人的交涉声。   陈柏丛旋即起身:“我下去看看。”   谢潇言从车窗瞥见方才那位碰瓷未果的女人,身上披了件小香风的短衫,浓妆艳抹一张脸正冲着陈柏丛挤表情。   少顷,陈柏丛过来,悄咪咪给谢潇言通风:“来碰瓷的,怎么办?脚好像真给扭伤了。”   谢潇言稍稍抬起下巴,对陈柏丛说:“你去给她安排辆车,送医院去。”   他话音未落,gigi已经愁眉苦脸地凑到窗前:“谢总,别这么绝情嘛。人家都受伤了,乘一下你的车怎么了?”   “这位——”谢潇言顿了会儿,想起她的姓名,微微一笑,“何小姐。我说,好歹是个演员吧。童小园是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这么自降身价?还是说,你是一点儿粉丝也没有啊?”   gigi闻言,脸色一青,她局促地拢了拢外套:“我可、不是……”   “我助理这人呢,才貌双全,能文能武,还会八国语言,嘴皮子够利索,您要是觉得上医院无聊,人家也能跟你聊一宿风花雪月。有这么个极品男人陪你看病,是你捡便宜,懂?”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八国语言的陈柏丛蒙了下,连连点头:“对。懂?”   gigi翻了个白眼,骂了一句“靠”,二度碰瓷失败,转身要走。   谢潇言淡淡笑了下,给陈柏丛示意:“去看看何小姐伤得重不重,这么好的艳遇机会,抓紧,别傻愣着。”   陈柏丛忙跟上:“来来,何小姐您喜欢哪家医院,车撞了人,该走的流程咱们还是得走是不是?”   “……”   目光送走二人,谢潇言清净下来,闭眼休憩。   夜里回了酒店,他没什么情绪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夏日歌谣》第二期,今天就播出了。   开场就是韩舟的乐队,谢潇言没眼看,直接拖了进度条,直到谢烺出现,他把遥控器丢一边,视线在电视屏幕上停留。   他们选的歌是《知足》。   看着苏弥落落大方地走出来打招呼,谢潇言舒心地笑了下。   听着谢烺这迷人磁性的歌声,他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为唱歌这事,谢潇言冲他发泄过:“要不是你抢走了老谢本该留给我的音乐细胞,让哥的魅力值大打折扣,我能这么多年过得凄风苦雨么?——还想着上桌吃饭,一边儿待着去吧。”   谢潇言对每一个唱歌好听的男人的平等仇恨,让谢烺永久地丢失了上桌吃饭的机会。   谢烺当然觉得他小题大做,他是根本不懂谢潇言心里的苦。   人人都会唱歌,就他不会唱。   他闭上眼,听角落里大提琴的悠长旋律。   谢潇言喜欢这歌,因为一听到这歌声就会想起她。   他在那六年里,最无望的时候,反反复复地听。   知足常乐,他喜欢这个词,然而这歌里,句句唱得都是不舍。有种消沉的治愈感。   歌唱完了,谢潇言去搜了一下评价。苏弥因为这个节目有了一点小小热度,但她不喜欢大张旗鼓地吹嘘自己,因此配合丁起做宣传的微博都没建,即便如此,还是有一帮人明目张胆地喊她老婆。   这就有点儿让人不爽了。   算了,宰相肚里能撑船。   谢潇言看了下时间,给她发过去一条“早安”。   -   梵城的雨下了一整夜。   苏弥早晨起床,是被一句梦里的声音唤醒的,隐约感觉到,好像有个人搂着她在说“苏弥,喜欢喜欢我吧”,快要碎掉了一样。   她赫然睁开眼,发现她在酒店的房间,再闭眼回忆,毋庸置疑,听到的是谢潇言的声音。   梵城的七八点,推算了一下,燕城应该现在快到晚上零点。   在错乱的时差里,他们居然没能说上几句话。   苏弥今天要去排练,她起床洗漱。过后看一眼手机,收到了谢潇言发来的“早安”,时间是半小时之前了。   并不意外的问候,已经嵌入她的生活习惯。   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浑然不觉间,就成为了她的不可缺失。   她回过去一句:晚安。   “还在下雨。”江云站在窗前,看外边的天气,说,“幸好带了伞。”   坐车去排练厅的路上,苏弥啃着在街边Shake Shack买的一只汉堡,有些不合口味,但为了填饱肚子,她生硬地咀嚼了下去。   江云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他们坐乐团包的车,前面有几个人在放歌。苏弥自言自语一般开了口:“我之前听说他给别人写情书,我知道他心里有一个白月光,但是我没有想到会是我自己。可以说、我根本就没有往这个方面想。”   江云替她分析:“正常啊,你把他当朋友,对他好,自然也会觉得他把你当朋友,所以对你好。你认为你们之间的天平是平衡的,所以不会发现有异常也是情有可原。感情有时候真的是很难界定的,尤其是掺杂了友情的爱情——哎呀怎么跟说绕口令似的,总之这也不能全怪你,谁叫他隐藏得那么深啊。”   苏弥想了想,不置可否:“我去年过生日他去找我,却没有见我。我猜到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和韩舟在一起,他不太好露面。”   江云问:“不过我还蛮好奇,你们之前为什么不联系?我记得原来问你和他的关系,你还说是普通同学。是不是这么说的?”   苏弥吃着汉堡,味同嚼蜡,渐渐难以下咽,她低着头说:“因为我说了很伤人的话,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了。   “说出来你可能觉得荒唐,是高考之后有一次我喝多了,走错房间,我跟他睡在一起,虽然我猜到那天什么都没做,不过我当时还是挺害怕的,很怕流言蜚语传出去,主要是我们那个时候才刚刚成年,年纪太小了,我没办法想象爸爸妈妈知道会怎么样,所以我就非常委婉地告诉他,我不太想见到他了,他应该是听懂了我的意思,后来就没找过我。”   江云:“就因为这个?”   是正常人都会发出的惊讶语气,苏弥点了点头,声音更低弱一些,又补充说:“还因为,我告诉了他,我很喜欢韩舟。”   江云默了默,叹道:“你说了伤人的话,也不想给人家一个交代。还满心都是另外一个男人,是这样对吧?”   苏弥听她这么一概括,哽了哽:“江云,我是不是好坏啊。”   江云说:“不知者无罪,站在你当时的立场看,逃避可耻但有用嘛。况且,不喜欢不是错。”   “有一段时间,就是去年冬天,我刚跟韩舟分开的时候,我有一段很阴暗的时期,我一度以为人跟人之间是不会有非常浓烈的感情的,可是嫁给谢潇言之后,他总是在想办法让我开心,让我变得积极一点,他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很多,也ʝƨɢℓℓ可以说,改变了我的爱情观。”   苏弥说到这里,又有点说不下去,她的语气还算平静,只不过喉咙口像有东西阻塞着,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江云轻抚她的肩背。   苏弥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公主就是宇宙的中心,这样的玩笑也只有他当了真。他不仅当了真,还将这话贯彻得淋漓尽致。   过去她伤他的每一件小时都变成利刃,悬在她的心口,苏弥觉得心脏很疼。   可是他为了她背井离乡的那六年,又是将她此刻的疼放大了多少倍呢。   他那么张扬的一个人,在她面前又变得那么好哄。三言两语好话,就能让他忘了脾气。给他剥一只螃蟹,他都会舍不得吃。   苏弥伏在腿上,静静地想了很久谢潇言,想他们相处的细枝末节。   车里的歌声停了,车外的雨声就细碎了起来。   过了会儿,她打开手机,找到Lee的号码,给他发消息:抱歉这么早打扰,您能给我详细说一说那天青图港暴雪,他发生了什么事吗?   很快,Lee给了她回复:他的车抛锚,找附近旅店准备住宿,但发现有东西丢了,所以回去找。然后雪太大,迷了路。   跟谢潇言说的情况吻合。   苏弥又问:他丢了什么?   Lee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一枚十字架。   苏弥:十字架?   Lee:对,他说那是他的信物。   苏弥过了很久才记起,是小时候过家家那一次,她送他的那枚十字架。   那一场拙稚、虚假的婚礼,也是他们唯一的婚礼。   交换了毫无诚意的信物,分明是在教堂门口捡来的废品,被她杜撰出爱与救赎的寓意。   有人却当了真。   作者有话说:   异地的第三章 ,想老婆。 第64章   ◎他的朝圣◎   排练完最后一场,快演出之前,苏弥独自去海边走了走。   不知道是不是受季节影响,梵城的海岸线尽管很辽阔,但并不美观。她撑着伞踩在沙子又潮又硬的滩涂上,走了好一会儿。仰头看一看海平线,冒傻气的举动似乎是企图找到家的方向。但眼中只有一片浊白的雾气。   耳边嘟了十下左右,对面的人接通了电话。   谢潇言应该还没有起床,从梦里醒来,呼吸声虚浮,喊了她一声:“宝贝。”   听他的声音这么浑浊,苏弥问:“还没有睡醒啊?是不是我吵到你?”   他可能是看了眼时间,手机机械的提示音传到她这里来,两秒后听见他说:“该醒了。”   而后他又问:“这两天还好吗?”   苏弥淡淡“嗯”了一声:“我见到了Lee。”   谢潇言稍稍一顿,而后被这句话带着,神志恢复过来一些:“那你记得替我问好。”   她说:“已经打过招呼了,他和我说了那一天的事。”   “哪天?”   “你们第一次见面。”   谢潇言又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了句“哦”。平静的一声,但调子拖得略长,是在欲言又止的思考。   苏弥只打了这一通电话,没有对他清净的早晨进行狂轰乱炸,于是谢潇言的理智是在她温和的声音里循序渐进地回来的。等他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和Lee第一次见面那天是发生了什么,苏弥又一次开口问道:“你把十字架放在哪里了?”   他想了想,坦白地告诉她:“我留在了梵城,一所教堂。”   苏弥问:“是我小时候给你的那一个,对吧?”   “嗯。”谢潇言沉默片刻,她也半天没讲话,而后他问,“把我喊醒就是要问我这个?”   苏弥说:“怕你上班迟到了,你快起来吧,别赖床了。”   他笑了声,挺轻的,鼻息像是呼在她的耳边,“我起不来,你亲我一下。”   “么么哒。”苏弥很宠溺地给他一个隔空吻,“亲到了吗?”   “亲到了,好甜啊。”   这下,他声音里都有了点笑意,语调透着灵巧的孩子气。   应该是从床上下来了,谢潇言拖着步子往洗漱台走。熟悉的步调声,好像把人带到了她的眼前。他说:“今天不上班,简潮约我,要给我塞份子钱。”   苏弥一窘:“啊?婚礼都没有办,你好意思要呢?”   谢潇言漫不经心地笑:“他好意思给我就好意思要,谁跟钱过不去?”   “……守财奴。”   他洗漱。   “你偷偷喜欢了我好久,对吧。”苏弥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谢潇言怔住,声音又缓又沉:“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之前就猜到了,因为你高中的时候偷偷抱我,还给我跳唐老鸭的舞。只不过我不太确定。”   他必须反驳:“做梦呢,谁给你跳舞了。”   苏弥一哽:“没跳就没跳,拽什么!”   “我拽了吗?”   她嗤了声:“这么看你还挺不愿意跳的嘛,所以也没有多喜欢吧。”   苏弥说话声音很轻细,有时听着像撒娇,又是在这朦朦胧胧的早起时刻,逼人犯罪啊。谢潇言心术不正地笑了下,他对着镜子剃青茬,懒洋洋地说了一句:“这么说吧苏女士,我喜欢你,可以跪床上给你舔,但是呢、唱歌跳舞什么的,坚决不行。”   苏弥不敢置信地惊呼着:“神经病啊大白天你说这个。”   然后就猝然把通话挂断了。   谢潇言乐不可支看着退出来的通话界面。   苏弥的消息旋即弹出来:不解风情!   谢潇言放下手里的东西,洗了下手,又擦干,回句什么呢?   他想了半天,慢腾腾地打字:其实还挺喜欢的。   发出去后,他数了数,七个字。   很沉重的七个字,悬置在唇齿之间这么多年,就这样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早,被他用一种轻盈戏谑的手段发了出去。   并没有那么难讲,但是需要好多好多年的铺垫,需要好多好多的勇气。要被酒劲推着,要被睡梦里的不清醒拢着。要被削弱一点郑重,才能显出他的几分漫不经心,以及对她回答与否的不甚在意。   假死了。   明明期待得要命,明明好想听她回一句:我也喜欢你。   现实却是,她不说“以后看见你要绕道”就谢天谢地了——这才是他真正的幻想中最好的结果。   以朋友的身份爱一个人多难呢?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她知道,他不想再迎来第二个六年。   两分钟后,苏弥说:你先收回去,轮到你讲的时候你再讲。   谢潇言:?   苏弥:随便的要死,没有你这样告白的。   幸而说完,并没有发生任何异常,花照样开,雨照样下,天空照样澄澈,没有让他陷入一败涂地的黑暗。她也没有从他的身边消失,没有说讨厌,没说要远离,反而是怪他讲得太草率。   而再久远一点,更消极的可能,谢潇言暂时没有去考虑了。   总之,他没有被拒绝。   谢潇言出门的时候,外面在打雷。   这场秋雨下了很久。   他开车去了简潮订的大排档。   简潮在阳城工作也有好些年了,他像东道主,带谢潇言下馆子。谢潇言跟他在一块儿有着被照顾的松弛感,他静坐在尘嚣中,吸睛无比,低眉抬眼之间,感觉有不少视线缠在他身上,谢潇言一抬头,那些似是而非的打量又收敛到了一旁。   简潮也挺帅的,他拎了两瓶啤酒过来坐下后,就有个长得很俏皮的小姑娘过来问他要联系方式。   谢潇言架着腿坐另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人在空窗期,对桃花自然就来者不拒了,简潮连人长相都没看清,就大方地拿出手机。   等对面人互通了微信,谢潇言戏谑的话还没讲出口,简潮已经盯着屏幕上的寒暄“啧”了一声,“妈的,居然是来要你微信的。”   谢潇言挑眉:“我?”   简潮给他展示聊天记录:“说你看起来不好接近,问我能不能推给她。”   谢潇言没看,哂笑了下,摸摸无名指上的戒指:“怎么回事儿,看来哥这钻还是不够大啊。这点儿桃花都挡不住。”   简潮也瞅过去,见他戒指上还垫了东西,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我说你俩都结婚这么久了,戒指就不能换个适合的吗?你老婆不是挺疼你,又是给你剥蟹,又是接你下班,换个戒指分分钟的事儿呗,这么勉强?”   谢潇言抱起手臂,没再给他看戒指的机会,散漫地答:“我就乐意戴,碍你什么事儿了?老婆多辛苦啊,不烦她。”   “……”简潮闷闷笑着摇头。   早上苏弥提起那一枚十字架,谢潇言便一路心情沉沉坠坠。   想起许多往事,他憋不住,告诉简潮:“她知道了,我在青图港出事那回。”   “你和她说的?”   “说过一次,她在梵城碰到了Lee。神不神奇?”   谢潇言说着,略显苦涩地笑了下。   简潮会知道,是因为Lee把谢潇言救回去第二天,正好他去梵城找谢潇言,俩人本来约着去登山,又听说人出事,他赶忙开着车去了郊外医院,把谢潇言接回去。   那一年,梵城遇到罕见暴风雪。   谢潇言现在ʝƨɢℓℓ已经不记得,他当时走的路线,不记得车子是什么缘故抛锚,也忘了出事的时间,以及在雪地里躺了多久。那时多大呢?十八岁,很多很多的细节早就在各种生命经历里褪了色,被挤出了记忆的容器。   他唯一记得的是,他终于在来回辗转中,幸运地在雪地里找到了她送的十字架,在极寒到极热的诡异感知里,他躺在雪里,走不动了。   厚重的雪覆在他的睫毛和额发上,谢潇言听见了死神的邀请。   他握着那枚十字架,放在心口,用手掌扣着。   是她说的——“如果某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就把它握在手心里喊我的名字,再睁开,我就会出现。”   谢潇言心里在想:苏弥,我好冷。你来接我好不好?我好想回家。   可是他舍不得,喊不出口。   舍不得她来这么远的地方见他。千里迢迢的,她要怎么来找他呢?   怎么办啊苏弥……   总听说,人在死前,会看到人生的走马灯。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的身体好像被烈火烧灼。在腾腾的热气里,谢潇言看见了一个小男孩。   他坐在桌前,脚尖都够不着地面,轻轻晃动着,学着无聊的拼音。   教他学中文的人,是他的继母容栀。   他呆滞地念着a、b、c、d,忽而听见大提琴的声音,谢潇言看了眼那扇不近不远的窗,他问容栀:“How to say I love you in Chinese?”(我爱你用中文怎么说?)   “我爱你。”   “wo、aini?”   “yes,我爱你。”   “her name?”(她的名字呢?)   容栀问是谁。   他在纸上画了一把琴。   容栀笑起来,告诉他:“苏弥。”   “su-mi。”他在口中咀嚼了几遍这两个音节。   “苏弥,我爱你。”   “苏弥,我爱你。”   谢潇言看着走马灯的那一面,是七岁的他推开椅子,然后飞奔下楼,嘴里念念有词:“苏弥,我爱你。苏弥,我爱你……”   生怕下一秒就会忘了。   他就这么念了一路,脚步跌撞着,下楼。   “苏弥,我爱你。”   跑过羽毛球场。   “苏弥,我爱你。”   终于,敲响了她的家门。   开门的人站在光里,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头发被妈妈扎成精致的小辫,一脸懵圈地盯着他。   他气喘吁吁地告诉她:“苏弥,我爱你。”   ——听见了吗?   不是“其实还挺喜欢的”。   是我爱你,我很爱你。   这么多年,风霜雨雪,落子无悔。   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   后来,Lee把谢潇言送去医院,听到的就是这一句,他对清醒过来的谢潇言说,你一直在重复这一句话。谁是苏弥?   谢潇言想说,是暗恋的人,可是他能听得懂暗恋这个词的意思吗?secret love?可是他不想这样说,既然是在secret的地方,他自作主张地撒谎:my love。   是我的爱人。   是他的爱人让他强撑住最后的意志。   从死神手里把他拉扯回来的,是那个7岁的女孩,是想让她听见这句话的毅力。   谢潇言是这样硬生生地挺了过去。   在他大雾弥漫的童年与青春里,她是唯一的色彩。   在让他命若悬丝的雪地中,她是他身体里最后一片留有余温的骨骼。   他守着她捡来的十字架,度过了两千个日夜。如果注定爱而不得,怀念一生一世,也是一生一世。没有人听到他的心底诺言,他也要为自己履行。   那一次事故之后,谢潇言的心态又更上一层楼。   “快乐就好。我已经掌握了快乐的精髓。及时行乐,知足常乐。”   坐在热闹的餐厅里,他讲着箴言,很潇洒地喝了两口酒。   简潮说:“想快乐你根本不必回来。”   他端着手机,还在跟那个搭讪的女孩聊天,回答得心不在焉。   谢潇言苦笑一下:“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她受委屈?”   简潮抬起眸,看了他一眼。   他接着说:“她以前很天真的。”   想了一想,有多夸张呢?谢潇言补充道:“是一个觉得所有人都是好人的傻瓜。”   简潮也了解苏弥,他说:“我懂,小公主怎么能顺应人心险恶?”   谢潇言说:“我想尽可能让她明白,好人总比坏人多。”   他希望他的出现,最起码可以让她找回对世界的原始感受,找回付出爱、索取爱的能力,他想要她永远天真纯良,想要把所有的烂漫还给她。即便陪她走到最后的那个人不是他,也该让她知道,她是值得被爱的。   简潮是很直肠子的人,心底没有这么迂回曲折,直截了当问他:“她现在喜欢你吗?”   谢潇言想了很久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说:“可能有一点依赖,也有一点感动。”   简潮问:“所以为什么没办婚礼?”   谢潇言敛下薄薄眼皮,说:“万一真碰到一个,让她爱得死去活来的……”   他声音渐渐沉下去,手指捏着酒瓶,稍稍使劲,骨节弯出锐利的棱角:“万一呢。”   “也不枉我这么努力,给过她这一点依赖和感动吧。”   简潮说:“你怎么知道,那个人不能是你呢?”   谢潇言眼睑处有一些胀涩的疼,他稍稍闭了闭眼,用手指撑住眉骨,把这阵情绪缓过去。   他说:“我没有祈祷过美梦成真。”   没说谎,是真的没有。   他从没有祈祷过美梦成真。   他只是托上帝照顾她,希望她平安、快乐,庇护她的去路光明坦荡,璀璨辉煌。   保佑她此生,所遇皆良人。   这就是他的朝圣。 第65章   ◎坏男人的魔力◎   谢潇言不觉得自己活得有多艰辛,只不过情路坎坷,只不过亲缘淡薄。除了这两样,他的出厂设置一直都是顶配里的顶配,含着金钥匙出生,自小顺风顺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送他上学的司机都能一周不重叠,连学习的天赋都胜人一筹。   一个人能好命到什么程度?   好到上天都嫉妒,像是觉得给多了,决定要回收一点。   于是,他少了一点被坚定选择的可能。   没有人爱他。   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爱又不能当饭吃。【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没有什么大不了。   只不过,在梵城又一年的初雪降临时,他低着头走在学校宽敞的路上,感觉到雪花落在脸上,只是在那儿站了一分钟,很浓密的雪沾染上他的睫毛。谢潇言的视线里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苍凉。   他会忽然想起生命里那个无法逾越的冬天。   想起那一年他沉默寡言地坐在车上,进入了一个陌生的家。汽车驶过羽毛球场,他从车窗玻璃里看外面的雪,随后看见一个女孩。她举起球拍,从错落的网里天真地、呆滞地看向他。   在其余一众敌对狐疑的打量里,她的双眼圣洁过世间万物。   “苏弥……”   只不过在不被爱的时候,偶尔的偶尔,怀念他们的过去,会有一点点的黯然。   他在异国他乡念出这个盘踞在心口的名字,一团凛冬的浓雾散在冷风中。再睁开眼,去看黄昏时分枯槁的树梢、去看梁上薄薄的积雪和冰棱。   如果她在就好了。   她会体贴又笨拙地给他揉一揉心脏。   真的……就不会这么疼了。   温柔是一种力量。   她掌心的温度让他迷途知返,被拯救过的人会明白。   谢潇言打从心底里觉得,如果韩舟对她足够好,其实也不是不能放下的。   比起他得偿所愿,他更宁愿韩舟是一个好人,只要能善待她,就算没有给予和他等同的爱,谢潇言也会心甘情愿地放手,因为那是她喜欢过的人。   可是,那个人太渣了。他要怎么释怀啊。   三年再三年,匆匆又匆匆。   时间不会淡忘一切,只会让他知道,他是真的忘不掉。   为什么那个对的人不能是他呢?   谢潇言有本事的很,他可以随随便便抛出一堆诱饵,逼她就范,把她留在身边,用时间去慢慢磨损掉她立在外面的棱角,让他慢慢也成为她的不可缺失,直到她亲口说出我离不开你。   他可以想象出一万种霸道的方式让他们难舍难分。   可是他没有办法这样做,因为真正深爱一个人的时候,是会心存不忍的。   他屈服于她一丁点的小情绪,委屈、不甘、眼泪,在他这里,没有任何被放大的可能。   她开心就好了,自由就好了。她不可以成为俘虏。   给人压迫的爱,都不是真的爱。   真正爱过的人才会懂得,放手也是一种拥有。   -   这天喝完酒,简潮真给了谢潇言一个红包,回到酒店,谢潇言一边往房间迈步走,一边挺高兴地点着里面票子张数,他步子迈得悠闲,身上沾了酒气,一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掂着那只红包,分量实则没那么大,但是这货真价实的份子钱啊。   份子钱这仨字听着就让人振奋。   感觉自己又娶了回老婆。   就这么得意地想着,他走到房门前,正要刷开门,忽的怔住。   谢潇言ʝƨɢℓℓ拧起眉,抬眼看了下门牌号,确定这是自己的房间。   又看一眼微敞的门缝,也确定有人进来过。   也许,不止是进来过……   他警惕地用脚将门踢开。   一股浓郁的柑橘调香气扑面而来。   电视机开着,在喜庆的印度歌舞声外,是女人花枝乱颤的笑声。   谢潇言看向坐在客厅沙发,穿着酒店浴袍的女人。还是gigi。当自己家似的,她手里捧着一碟车厘子,吃得起劲,电影看得也起劲,瞟见门口过来的、怒火一触即发的男人,她丝毫不躲,甚至还从容地挤了下眼睛,笑眯眯跟他打招呼:“回来了啊谢总。”   谢潇言冷着声:“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咯。”   “我他妈问你哪儿来的钥匙?”   不知道是不是做惯这种事,女人一点不慌,笑得娇俏,很刻意地捏着嗓说:“不用钥匙啊,跟经理关系好,卡一刷,滴滴,就进来喽。”   “滚出去。”   gigi一愣:“别这么凶嘛。我又不讹你,就是看你长得帅,打个炮不行?反正你老婆又不在,大家一起爽一爽咯。”   她说着,起身走过来,刚洗完澡,身上像是没擦干净,还落了一地水。   谢潇言压着眉,重复一遍:“滚。”   “衣服还没穿上怎么滚嘛。”   眼见gigi的手要握到自己,谢潇言闪了下胳膊,没让她碰到。   他再扫一眼湿漉漉的地面,湿漉漉的沙发。这间房间已经被古怪的香味侵占,这味道冲得谢潇言有点反胃,他没法再待下去,拎起衣架上的西服准备往外走,而后又抬起腕,嗅了一嗅衣领。   随后,六位数的西装就这么被毫不怜惜地掷在地上。   像是多拿一秒都觉得恶心。   谢潇言忍着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搜到韩舟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打通,他开口声音冷到极点:“有本事现在就他妈把我弄死,敢放我活着回去,你就等着跪地上喊爹吧!”   隔壁房的陈柏丛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还在悠闲看剧,房门被谢潇言敲开。   一声令下。   他着急忙慌地收拾东西,跟着老板紧急回京。   -   苏弥在梵城待了一周左右,三场巡演结束。   多余的时间里,她又回了一趟流云大道,因为苏弥惦记着那幅画,她没问谢潇言它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把画销毁,或是带回国了?   都不确定,但她在家里里外找了一圈,并没发现任何痕迹,反而摸出来一堆他从拍卖会买的古钱币。   谢潇言以前就喜欢搞这些小玩意,她闲着没事去网上搜了一下,发觉留下来这几枚的价钱加起来能买座城堡。苏弥打心里感叹道,这人简直阔得她没法想象。   她那时没走,正想着问问他要不要替他带回去,电话却被谢潇言抢了先拨过来,他问:“今天结束了?”   苏弥:“嗯,对。”   “跟他们一起回来吧,你别等我了。”   “啊?”   “遇到一点事,要处理一下。”说到这,谢潇言顿了顿,又好声好气地劝道,“改天一定带你去,我们时间还很多。”   她听懂了,他说的是天文台的事。   谢潇言不是言而无信的人,如果不是碰到什么急事,是不可能放她鸽子的,听他的声音也沉闷得很,有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苏弥没有计较,有什么回去再说也不急,于是懂事地应了:“好。”   翌日,阔别梵城,苏弥在去机场的路上,刷了会儿国内新闻。   好久没看八卦,就这么一个突发奇想的冲浪念头,让她在当下看到了惊掉下巴的消息。   韩舟又登上了热榜,没跟任何的关联词。   这回事情闹得似乎有点严重,是一种隐晦的严重。因为带头发博的那几个谜语人都把话说得十分深藏不露。   苏弥一下没看懂具体的情况,只是从捕风捉影的消息里拼出一个大概,有《夏日歌谣》的后期人员在传,韩舟的镜头全被剪掉了,同时很多他的产品代言也在透漏消息,他掉了一些资源。   剩下就是粉丝在闹,话术围绕“我们哥哥动了谁的蛋糕啊?”展开,导致对家的广场都被屠了一遍,舆论一时间不堪入目。   苏弥翻了半天没看懂前因后果,也没人说他到底犯了什么事。   或者说,得罪了什么人。   介于后面的录制她没参加,不知道是不是场内又有粉丝起义,苏弥第一反应是给谢烺发消息:你知道韩舟出什么事了吗?   谢烺:?他怎么了?   苏弥:你看热搜呀。   三分钟后,谢烺回过来一句:6   苏弥:……   谢烺:你等下,我问问。   苏弥等不了了,因为她马上就要登机了。   空姐过来提示关机,苏弥应了声,把屏幕揿灭掉。   算了,管他干嘛?一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糊豆,反正早晚要被娱乐圈筛除掉。   还是没撑住困意,苏弥在飞机上睡了会儿,好在海路并不多,她没有来时那么紧张。长达十个小时的飞行过后,平安降落燕城,临近傍晚,同事各自疏散。   苏弥走在航站楼,疲倦地打电话给谢潇言,温温淡淡地说了句:“我到了。”   他声音懒散,“等着呢,出来吧。”   “!!”   苏弥本来还掀不动的眼皮登时就撑了起来,她挂了电话,大步流星往机场外面奔去。   抑制不住的高兴让她此刻精神倍增,目的地是一辆长身车。   苏弥遥遥看见半敞的车门里,谢潇言西装笔挺坐在里面打电话,衣襟袖口统统叠得齐整,可能是准备工作,或是工作结束。   他戴副漆黑的墨镜,镜片反光,拓了半边星空顶的青蓝,男人脸上噙着玩世不恭的笑,悠闲散漫地对着手机讲话。   谢潇言没注意到苏弥,等余光捕捉到有人过来,她已经猝不及防扑到他的身上,像小孩子的恶作剧式吓唬,苏弥搂住他的肩,笑吟吟的,用手指一把勾下他的墨镜。   露出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如果气味可以形容,他的身上有一种青色的,干净又利落的皂荚味,混着一层薄薄的、被晒透的阳光气息。   明明是很浅淡的,对久别重逢的人来说就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谢潇言想笑,但笑不开,表情有点别扭,眉蹙起来一些:“祖宗,又压我那儿了。”   苏弥紧急弹开,低头探望:“要紧吗?”   他吊儿郎当的:“我要不要紧不重要,就是怕万一压坏了,你以后可怎么爽。”   早该习惯他面不改色说荤话,苏弥还是禁不住脸一热:“……可恶!”   “知道可恶还不给我揉揉?”   “我是说你嘴巴可恶!”   “我嘴巴?效果不是一直旗鼓相当,哪儿可恶了。”他浅浅一笑。   苏弥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做了两次深呼吸,用开衫帽子上坠下来的小球砸他胸口,半天憋出来一句:“一天不耍我你会死的!”   谢潇言说:“不会。”   而后他端着她下巴,将人反压在身下:“但是不亲你会。”   苏弥忍不住骂:“你真是坏种。”   谢潇言笑得很淡,声音沉下来一截:“不喜欢我坏?”   她穿条宽松得不能再宽松的线织阔腿裤,浅浅粉色,布料软趴趴,裤腿轻而易举地就被推到深处。然而掌心碰到她泛凉的膝盖,谢潇言又于心不忍给她盖回去。   他吻她,撬开她火热的唇,在她口中深一下浅一下,技巧十足地勾弄顶撞。坏男人自有坏男人的魔力,把人蛊得死死的,让她束手就擒地下陷,再也脱不开身。   缠吻到深处,谢潇言听见她支离破碎的语调,拼拼凑凑是四个字:“喜欢死了。” 第66章   ◎再抱一次◎   谢潇言用拇指轻碰着苏弥的下颌,他双目微微抬起,看着她眼皮上薄薄的筋脉,而后手指稍用力,将她脸往上拨,看着她,冷不丁问了句:“苏弥,我坏吗?”   她睁开眼,一时半会儿没有消化他的问题。   “我坏吗?”   他那双潋滟的眸不轻不重地盯着她,里面好似有一团浓得化不开的雾,让人判断不出情绪的正负。   苏弥轻轻地点头,认真地应:“嗯。”   “跟我在一起开不开心?”   她又点头:“很开心啊。”   谢潇言笑了下,并没有太深的笑意,他放开束着她的手臂,捏了捏他褶皱的侧襟,将衣裳抻整齐了,然后坐直了身子。   苏弥问:“对了,韩舟怎么回事啊?”   闻言,他笑意弱了些,语调微冷:“看他不爽,先让他从地球上消失几天。”   苏弥啊了一声:“果然是你!”   他横看过去一眼:“不是我能是谁?”   她不解:“为什么啊?他怎么惹你了?”   谢潇言松松地将后脑勺搭在枕上,懒洋洋说:“说来话长。”   苏弥看着他散漫又随性的样子,却隐隐有着不好的预感:“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回到地球啊——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问一问。”   他像一个审判官ʝƨɢℓℓ:“看他表现。”   见他没有要解释的想法,苏弥也没有在当下深究,她叹了声:“哎,我忽然想起之前还说请他喝满月酒,也不知道某人能不能活到那一天呢,怎么说消失就消失了。”   苏弥是真的突然想起那天阴阳怪气的争执,于是就这么随口一说,满月酒这个词让他盎然了些,谢潇言嘴角溢出一点点他自己都觉察不出的笑。他问:“你想要孩子吗?”   很突然的问题,苏弥认真思考了会儿,说:“有可能吧,无聊的话可能会生一个玩玩。”   他曲起指骨,帮她蹭一蹭唇角的水汽,忽而问道:“你要是有孩子,他是不是该叫我舅舅?”   苏弥看着他散漫而让人捉摸不透的眼,愣住,而后转为气急,凶他:“你说什么呢?!”   谢潇言笑着:“怎么回事,排个辈分也能给你弄急眼了?”   “……”   她别过脸去,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将这眼下的氛围收场。虽然亲过了,暧昧氛围还没褪尽,又隐隐插进来一丝古怪的疏离感。   耳畔是他玩笑的声音:“不喊舅舅那喊爸爸?”   苏弥冷了脸,别扭语气:“我不生。”   “好,又不生了。”   陈柏丛出去买了些东西,很快回来。苏弥憋了些话要说,在第三人加入进来后,就又说不出口了。于是返程路上,她一直没吭声,苏弥没有谢潇言说的那么傻,她再迟钝也察觉出来一定有事情发生,想着等到了家再细细盘问。   谢潇言忽又问她:“你在外面是不是不看国内新闻?”   苏弥说:“这两天没看,我忙得不得了。”   他没说什么,轻飘飘“嗯”了声。   苏弥瞅他一眼:“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车子开到落羽公馆的门口,外边快落幕的日光透进来,谢潇言把墨镜架上,长臂伸着,松弛地挂在她身后的座椅上:“晚上老谢要见我,你先回家吃饭,我让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   苏弥听出他弦外音,意思是他就先不回了。她问:“什么事啊,这么紧急?你连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谢潇言没什么头绪的样子:“不知道要算什么账,催死了。”   苏弥说:“那你早点回来。”   他答:“我尽快。”   -   苏弥进家门后便打开手机,谢烺几小时前的消息弹出来:丁总说他被雪藏了。[惊恐]   知道韩舟的事是跟谢潇言的恩怨所致,苏弥就显得没那么急迫去询问前因后果了。她回了句:我知道了。   家里饭菜香气弥散,但苏弥没有太大的食欲,她只觉得有点儿困,去沙发上坐了会儿,吃了几个糖炒栗子,很快又看见谢烺的回复:你知道什么了?我哥那事是真的吗?   苏弥咀嚼栗子的动作顿下:你哥怎么了?   很快屏幕显示,谢烺撤回一条消息。   他说:没事。   只有两个字,却让她看出一种说漏了嘴又找补的慌乱。   苏弥没来得及顾他,赶紧去网上搜了一搜,很显然很多内容已经被清理过了,她看不出个所以然。   苏弥:你给我说一说,是什么情况啊?   谢烺:好吧,就是他前几天跟一个嫩模传出绯闻。   苏弥心脏轰然一沉。   谢烺接着说:不过我哥没太当回事,你也别放心上。他说是让人诬陷了,我觉得也是。没传太久,他删了很多贴子。   看到诬陷这两个字,结合今天的事件,苏弥大概判断出来一些东西。   谢烺又发过来几张当时留下的边角料截图。   苏弥翻到那张“嫩模”的简介,是一个电影演员。   -   谢潇言到谢家时,家中很静谧,谢崇安和容栀刚从饭桌上下来,阿姨正在收拾碗筷,谢崇安执起一份财经报纸正准备看,就在掀开一瞬,他余光看见了大步走进家门的谢潇言。   容栀也望过来一眼,微笑地寒暄说:“来的不巧,刚吃完。要不要再给你添一点饭?”   谢潇言看了眼谢崇安,冲着他的方向说:“不吃了,说事吧。”   谢崇安坐在沙发前,摊开报纸,看得漫不经心,话里挺凉:“听说这几天公关和法务部挺忙。”   “不用听说,是真的。”   谢潇言直言不讳,没跟他爸客气,没受邀请就在对面空位坐下了,隔了张茶几,他视线投过去,神色松松散散的,坐姿也慵懒。像回了自己家似的轻松,又或是奔波过后的疲倦。   “就一老同学,羡慕我过得太好太顺,非得整点幺蛾子。”   谢崇安问:“你把他封杀了?”   谢潇言叠起腿,好笑说:“不是吧老谢,这都知道,很难想象您抱着手机看年轻人八卦的样子啊。”   “你别跟我吊儿郎当的!”   他挑挑眉:“不然我得趴地上掩面痛哭,给您告状说让人骑脸了,等着您给我做主吗?”   “潇言,”不远处的容栀都有点看不下去,劝道,“跟爸爸好好说。”   谢潇言冲着旁边的房门偏一偏头给她示意,让她先回避的意思。   见容栀进了卧室,谢崇安说:“这事儿就晾着,不打算澄清了?”   谢潇言当时没留心,那酒店是童家的,监控很懂得挑时间坏。调查不出什么,他说:“她缠了我两次,我没搭理,那天没防住,让她溜进去洗了个澡。酒店不给监控,我拿什么澄清?再者我又不是明星,天天澄清这个澄清那个,跌份儿。这事我不想闹得太大,趁着没什么人看到,删了得了。下回当心点就是,您也别在意。”   谢崇安:“没闹太大?你是不是不知道很多人在议论?”   “很多人是多少?几百个?几千个?我管得住人嘴吗?”谢潇言还是那副不以为意的姿态,“愿意信我的人,知道我干不出来这种事儿,不信我的人,就是把他嘴缝上,他也能找到别的方式说三道四。”   “……”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呢胸无大志,公司能经营就经营,干不下去我就跑路。不过您不必担心,我就是跑路了,也得给您保证岭文的声誉清清白白,我要是真惹上什么麻烦,也会想法子把公司摘出去。行吗老谢,别太担心。”   谢崇安愁眉不展:“我担心的不止是这个。”   他笑了下:“不止是这个,难不成您还担心我的名声?怕我受气啊?”   报纸被丢下,谢崇安看着他,正色问:“你有没有想过苏弥?”   谢潇言眸色一沉,漫不经心的神色荡然无存。   他稍稍顿了下,坚硬的喉结滚了一圈,向来能言善辩的这张嘴却登时在这两三秒间卡了壳,很快又被他爸抢白——   “这次你轻飘飘压下去了,下次呢?下次你那老同学又跑出来构陷你,你再不当回事。一次又一次,你把骂你的话删了干净是挺顺眼,但流言蜚语传出去,你到时候叫苏弥的面子往哪儿搁?   “再万一,火烧到她身上怎么办?你那老同学看你死猪不怕开水烫,从她身上打主意怎么办?!你让我怎么跟老苏交代?!”   谢崇安越说声音越亢奋:“人家家里就一个姑娘,嫁到我们这,还没几天就出这档子事,你不觉得丢脸我都替你觉得!”   谢潇言垂着眸,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翳,许久,他稍显无力地说:“我会保护好她。”   “你拿什么保护好她?公关信?律师函?你长点儿心吧谢潇言!”   “多谢提醒,”谢潇言看着他爸,笃定地说:“我就是把命赔上,也会保护好她。”   ……   谢潇言出来之后,没急着回家,他开着车去了一趟茶星,车速被他压得很慢,在这个漫无目的的夜。   谢崇安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盘旋着。   ——你有没有想过苏弥?   ——从她身上打主意怎么办?   ——人家家里就一个姑娘。   这些话打乱他一切思绪。   谢潇言将油门踩重了些,尽快到达目的地。他去看了看初见的羽毛球场,看了看办婚礼的废弃教堂,最终,他的车停在一片荒地面前。   在茶星对面,有一片正在施工的工地。晚上,这半成型的大楼显得阴森。   十几年前,这儿还不是工地,是一个简易的游乐园。   有旋转木马和秋千架,属于小女孩的天堂。   那时他初来乍到,天天被黎映寒之流找茬,某天在放学过马路时被推了一把,谢潇言的额角撞在路牙上。   他感觉血糊在脸上,拳头都已经捏紧了,但在站起来一瞬看见了他们的班主任。谢潇言很会审时度势,他知道这个时候最合适的做法应该是卖乖卖惨,弱势者才会被偏向。于是倒霉挨训的人只有黎映寒一个,谢潇言没急着报复回去,他回到了茶星。   但不想回家。   通常他不想回家的时候,就会独自来这里荡会儿秋千。   谢潇言知道他爸不怎么爱他,他有一个很聒噪的弟弟。弟弟才是他爸的宝。谢潇言呢,他存不存在、回不回家一点儿都不重要。   他低着头坐在秋千上,血在眉骨之处慢慢干涸。   “ʝƨɢℓℓ谢,你的脸破了,我给你拿了点红药水。擦一擦。”   听见她温温吞吞的声音,他抬起头。   苏弥看着他触目惊心的伤口,捏着棉签有点不知所措,呀了一声,又克服恐慌,慢慢地凑近,帮他涂上她瓶子里的红药水。她问:“是不是又是黎映寒搞的啊?”   谢潇言:“嗯。”   “哎,他真的是太凶了,我有的时候也看不惯他。”她一边帮他处理伤口,一边说:“不过你不要怕,要是他再打你,你跟我待在一起就好,我可以给你撑腰。”   “撑腰?”   她解释:“意思就是,如果有人想打你,我就挡在你的前面,如果有人要骂你,我就帮你骂回去。”   他有点好笑:“你会骂人。”   苏弥摇头,难为情地说:“不太会,不过可以试一试。”   谢潇言问:“到哪一天?”   “到……永远,就是从现在起到我们死掉之前。都作数的。”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又问她:“为什么?”   苏弥很细心地帮他擦着血迹,说:“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害。”   晚风掀起她裙子的边角,柔软的轻纱荡在他的腿上。   谢潇言想起这件事,在车上待了会儿,看着空旷的街,旋转木马和秋千早就被拆除了。   但他这么漫长地看着,又仿佛看到了一点过去的影子。   他稍稍抬眼,望向苍凉凛冽的天空。   希腊神话里,到这时,冥后就要准备离开人间了吧?这是万物枯竭的征兆。   应该是冬天快来了,不然他怎么觉得有点儿凉呢?   冬天来了,预示着什么?   谢潇言没再看下去,没再逗留,过度的温情会阻拦他做决定的勇气。   他开车回到他们的家。   从梵城到燕城,路途果然太过遥远,她吃不消,苏弥疲惫不堪地在沙发上倒头睡去。   谢潇言本来没打算吵醒她,但他轻飘飘走过去,她自行睁开了眼,双目还有点惺忪。   他用手指蹭蹭她的脸颊:“怎么在这儿睡?等我呢?”   苏弥揉眼:“哎呀,你终于回来了。”   他说:“也就出去一小时。”   她看了眼手机,是订餐和订花界面,只一眼,怕被他偷看到,苏弥赶紧把手机扣下,面带浅笑,憧憬地看向他:“明天要不要约个会啊?我有话想和你谈一谈。”   谢潇言很爽快:“好啊,正好我也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她用手撑着靠背想坐起来,谢潇言眼疾手快将人托住,轻轻松松的公主抱。   “别累坏了我的大小姐。”   他淡淡地笑了下,将她往上颠一颠,往楼上走,“让我再抱一次。” 第67章   ◎软肋◎   苏弥被谢潇言放在床上,她勾住他脖子没有放,但亲热未果,一通电话来的很不是时候。谢潇言捞出手机看了眼,正准备酌情考虑接不接。是没有备注的号码,却让他皱起眉松开了她的手。   他说:“睡吧,我出去接。”   苏弥含含糊糊地应了声。   谢潇言到卧室外面的廊上,把门关紧。苏弥躺床上堪堪听见一声戏谑的——“想不到啊童小园,你也有今天。”   苏弥翻了个身,抱住娃娃,找到非常舒适的睡姿,顷刻又被困意吞噬。   谢潇言在护栏处倚下:“居然为了一个男人找我求情?”   童小园笑得讪讪:“我也没想到你会为了一个小喽啰下狠手,不觉得掉价?都知道谢总本领滔天,但动用权势压着小明星,说出去有点儿不好听吧?”   “怎么还跟我说上教了?我给你留过情面,也给过他机会。与其来跟我磨嘴皮子,你不如去劝劝他别暗搓搓做这些小动作。我想让他翻不了身,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这蚂蚁挠得我心烦,死就死了,我还管他复活么?我又不是圣父。”   “……”   谢潇言接着说:“另外,让人私闯我酒店房间,这事儿我是不是还没跟你清算?”   童小园梗了下。   他轻笑:“不必哆嗦。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把你送局子里去,我也捞不着什么好。不过呢,这事儿会不会捅到高家那边,我就不能担保了。”   被威胁的不悦让她的声音冷下来:“你想怎么样?”   谢潇言说:“别去烦苏弥,她是我的底线。”   她说:“我跟她没仇。”   谢潇言不置可否,他默了默,又说:“顺便我奉劝你一句,你留个小情人在身边,早晚也会玩腻,不如趁早给他个痛快。省得他贼心不死还想着复辟,今天是我,明天又打算坑谁?”   略一沉吟,童小园说:“我知道,用不着你管。”   “挂了。”   收掉电话,谢潇言回到房间,苏弥已经将脑袋埋在公仔的肚子里睡着了。   他坐在床前看了她一会儿,替她轻轻捋掉颈间的碎发。   她留下一边侧影,暗沉又明媚,极致的清丽难以言喻。   消失的游乐园让他想起从前。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谢潇言跟在苏弥身后,躲过了一些麻烦。她是不会挨骂挨打的,她是公主,如果真出事,她爸妈不会让黎映寒有好果子吃。   只要在苏弥身边,谢潇言就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她只稍微捏一捏拳,假意威胁,敌军就统统退散了。   只不过,她到最后还是没有学会骂人,嘴里最恶劣的词是猪头三。她这样骂过黎映寒,替他骂的。   她说到做到。   很柔婉,又偶尔表现得很较真的一个人。   那时她告诉他:“长大就好了,等你长得像你爸爸一样高,就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比起她真心诚意的宽慰,让谢潇言更能够铭记的是,她说话时看着他,那双和煦而坚定的眼,给了他很多很多的勇敢。   ……   苏弥翌日起床,她坐起来准备去穿衣时,发现床头放了一个平板,她以为是他的工作设备,正疑心怎么会放在这里,然而揿亮屏幕,赫然眼前的是一幅画。   这幅画让她的困意一下便消散。   画上是苏弥睡着的样子,她穿的是身上这件衣服,抱的是怀里这只公仔。画中人合着双眼,睡得平静,耳后夹了一个鹅黄色的蝴蝶发卡。   显然,是他趁她睡着的时候画的。   苏弥好奇地摸摸头发,她头上有发卡吗?   于是再放大细看,她终于朦胧地回忆起,这发卡是她小时候最爱的。   而画上的女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脸色红润,颊肉浑圆,看起来像只小桃子。   苏弥都快忘了,她童年时期的脸颊是有两团肉的。不过有人替她记得,还把她画得可爱的要命。   女孩在画里睡得酣甜,粉嘟嘟的嘴唇旁边标了一串:zZzZ   苏弥看着看着,不禁笑起来。   可以去投稿“趁我睡觉的时候,老公居然……”   脑洞漫无边际地延伸着,直到有电话打过来,苏弥放下手中的平板。   来电的是餐厅老板,他们领证当天去的那家迷你的法式餐厅,她的首选,包场也花不了多少钱。不过老板遗憾地告诉她,今天座位已经订满,要另约时间。   苏弥有些心急,不太愿意等。她正要换一家再问,又怕谢潇言已经订了。   正这样想着,家夫心有灵犀地发来问候。谢潇言:早安。   苏弥:早呀,我们晚上去哪里约会。   他说:我来安排吧。   难得她想要主动浪漫一把的机会也被夺去了,不过苏弥觉得这确实很耗费精力,于是懒惰地丢给他去做:好的。   她回完消息,又去搜了一下韩舟的事。   他的热度果然还高居榜首。   “雪藏”这个词很微妙,没有封杀来得那么彻底,他还能出现在大众视野,还有高居榜首的可能,个人微博的热度也在飙升,还有一点扑腾的机会。   韩舟把这点机会抓得很紧。   昨天晚上,他发了一条长微博,直指节目有黑幕,声称是有人要害他。他会想办法找回清白的,让大家稍安勿躁。   随后po出一张律师函——众所周知,是用来安抚粉丝的。   苏弥翻了翻评论,有吃瓜群众捕捉到蛛丝马迹,楼层很快被撑高:   是不是和前两天岭文那件事有关啊?之前就听说他跟岭文太子爷不对付嘛,是不是被针对了啊?   我的天,细思……资本也太狠了吧,居然明晃晃就敢只手遮天。   可是那跟韩舟有什么关系啊?他搞韩舟干嘛?   xxy看起来就是兴风作浪的那种人,封杀一个小歌手什么的也做得出来吧。不衬他的意就弄死,有内味儿了。   啊啊啊我不管我还是站谢,我是颜狗我没原则!   谢跟gigi是假的吧?我怎么那么不信,他不是有老婆吗?而且gigi风评也烂得要死,帅哥被仙人跳了吧?   有老婆咋了,看他这长相就很会玩啊,标准的花心浪子脸。长得帅又有钱的男人是不可能老实的。况且联姻本来就是有目的性的,他跟苏弥就是塑料夫妻啊。   天啊不要,他俩颜好搭,我磕生磕死,球球不要be!   ……   苏弥继续往下ʝƨɢℓℓ看,点开查看更多,但下一秒屏幕显示:该评论已被删除。   “……”   这事的前因后果,苏弥昨天已经问过陈柏丛了。   她有理由相信谢潇言,本来风波不大,但苏弥一看这些议论,又忽然觉得不太平,心里猛然就敲起了鼓。   -   晚上,谢潇言去乐团接她。   他开了那辆镶钻的布加迪,光是停在门口就拉风至极,吸睛不已。   开车的少爷满不在乎别人长长短短的视线,乐团门没让他进去,谢潇言就逗留在门口平台,抽了根烟的功夫,苏弥出来了。   她坐上车,看看外面的晴空,问他:“现在吃饭会不会有点早。”   “会。”谢潇言踩着油门往下坡滑,将手里烟头弹进路口的垃圾桶,他说,“飙车。”   苏弥闻言一愕,按住安全带的锁扣:“什么啊!你、你都没跟我商量!”   他投过来一眼,狡黠得很:“有商有量的事怎么能过瘾?”   “——不行!谢潇言你给我停车!我要去吃饭!喂!!”   车还没开多快,她的惊叫已经蓄势待发了。等她嚷嚷了半天,快没力气,声音被他乐不可支的笑声盖过:“你要不要睁眼看一下。”   “……”   “这车速还没我快。”   苏弥慢慢将眼皮掀起,瞄一眼他吊儿郎当的笑意,耳畔是似是而非的荤话,苏弥脸一红,尴尬起来:“……干嘛耍人,流氓。”   谢潇言漫不经心地笑着看她,他说:“好乖啊苏弥。”   怎么有人飙个车都吓得半死不活?   “知道我乖就不要吓我啊。”她不满地皱起眉,怎么有人在大马路上就敢这么横冲直撞的?   同时也纳闷,突然之间深入思考起来,这样天壤相别的两个人也能成为爱人吗?   如果早一些时候,苏弥的回答当然是不。现在她又背叛过去的自己,举棋不定地觉得他们也可以情投意合。   她很喜欢他笑起来时颊边的两道小括弧,很好看,很阳光。让他的气质有一种在正派和妖邪之间摇摆的浮浪感。   大概就像网上说的,他长了一张花心浪子脸。   每次都想用手去碰一碰,但苏弥没有这样做过,而眼下她正要伸出手去,他的笑意已然慢吞吞地收了回去,括弧便这么匆匆地消失了。   车子开上一座宽敞的桥,夕阳满满地铺在他们的身上,隽永而温暖。   谢潇言忽然停下说:“就到这儿吧。”   苏弥望着前面的路,“还有一段呢。”   “太乱了,不走了。”   前方拥堵的车尾巴,刺眼的信号灯,是他叫停的原因。苏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他们停在略显空旷的桥侧空地。他问:“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苏弥不解:“哪方面啊。”   “任何方面。”   沉重的问题,让她隐隐预感到什么,她没有回答,忐忑地反问道:“你要跟我说什么?”   略一沉默,他问:“你知道了吧?”   猜到是说哪一件事,苏弥:“……嗯。”   谢潇言打量她平静的神色,“就不怕是真的?”   她摇头:“不会的,陈柏丛说你没有。”   他笑了下,笑容有些酸涩,不是开心的意思,又问:“结婚快一年了,有没有打算开启人生新篇章?”   苏弥怔了怔:“你什么意思啊。”   谢潇言:“我是觉得,最近有点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说呢?”   “韩舟?你担心使绊子?”   “我不担心他对我怎么样,我是担心他——”   “对我吗?”   他没吭声。   只不过在猜测,也许换个身份,才能更好地保护她。   他怕她受到流言蜚语的间接伤害,也怕韩舟的怨气波及到她身上。   人一有了软肋,就不得不行事小心。   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等他谢潇言也没鞋穿的时候,他一定要让那孙子跪下喊爹,还得一把鼻涕一把泪那种。   这账没完。   他心里盘算着,稍稍往后仰,脑袋枕在靠椅上,撩起眼皮看向远方沉坠的火烧云,他说:“何况快到期了,塑料婚姻,还差两个月,坚不坚持也没意义了,停在最合适的地方比较好。”   “……”   “离了婚,我就可以到处寻花问柳了,我可以带胆大的妹妹飙车。你呢,也不用被我的名声所累,各自逍遥,不好么?”   苏弥坦言:“我不怕的。”   他说:“我怕。”   一阵冷风卷过远处林梢,倦鸟扑棱,氛围僵持片刻,像是被冻住。   沉吟少顷,她质问道:“你不是很拽吗?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怎么突然又这样,你骗人的吧谢潇言,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啊?!”   “总要到这一步,早晚都一样。”有别于苏弥的情绪,谢潇言表现得很平静,一副淡然的语气,是深思熟虑后的淡定,他说:“苏弥,这一年我很愉快,可以的话,以后还做朋友。”   苏弥忍不住哽了下,她想说:我不要跟你做朋友。   但脱口的话被堵塞在紧绷的喉咙口,一时没说出来。   缓了缓,她冷静了一下问:“那你呢,你还有什么遗憾吗?”   “我啊,”谢潇言简单地笑了下,“没有遗憾,我心大,知足常乐。”   苏弥郑重其事地告诉他:“其实你也可以不知足的。”   她将手探进背包里,摸到她新买的戒指,手指在暗处轻轻摩挲着价格不菲的丝绒盒。   这是给他准备的,在出国之前她就已经买好。   这一次是量身定制,绝对不会出问题的尺寸。   本来想着他一定会喜欢的,但苏弥没有料到,今天却不是送出去的最好时机。   她想了一肚子告白的陈词滥调也不得不暂且打住。   但这不代表她同意他的提议。   谢潇言转而深深地望着她,目色凝水,清澈又泛着一点低沉的凉意,沉默很久,他说:“那你给我揉揉心脏吧。”   苏弥伸手,隔着他卫衣的绵薄布料,轻揉他的胸口。   “好了吗?”   他勉力一笑:“好多了。”   “你等我几天,我会给你答复。”   谢潇言轻握住她的手,片刻没有说话。最后看她一眼,像是告别,抑或挽留。很久,他应了一声:“好。”   -   苏弥第二天又回了一趟爸妈那儿。   彼时只有叶欣蓝一人在家,见苏弥急匆匆进了门就往楼上冲,叶欣蓝哎哎了两声,没喊住她。   苏弥用背影回了句:“找东西,一会儿解释。”   楼上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叶欣蓝站在楼梯口,担心地望着,但也没多问。   几分钟后,柜门抽屉碰撞的声音消失了。   苏弥找回了自己的旧手机。   她目前在用的这个手机是结婚后换的,旧手机上还有一些可能有用的内容。   苏弥打开两个手机里的录音文件,大致翻了翻,从去年冬天他们分手那一次到现在,长长短短,加起来有将近十条。   幸好都没有损坏。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秉持这样的想法,她记录下和韩舟的每一次谈话内容。有用的、没用的,她都录了。   正好这时苏振中出差回来,苏弥下楼撞见进门的爸爸,苏振中看着她并无欣喜和讶异,神色反而略显凝重起来。   猜到他有话要说,苏弥抢先了一步提问,她的语态显得很紧急:“爸爸,你能不能介绍几家媒体给我?大的小的都可以,越多越好。”   苏振中微怔:“媒体?”   “你不熟也没关系,给我一个渠道,我可以自己联络。”   苏振中望着她,没问用途,鼻息轻叹,他颔首说:“行,我一会儿找一找汇总给你。”   苏弥点头:“好。”   “是因为谢潇言?”还是不免多提了一句。   这连名带姓的称谓,让她听出了几分嫌隙。   苏弥看着他眼里的怀疑跟担心,说道:“不管你和妈妈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不要把任何捕风捉影的消息放在心上,也不必提前替我委屈。我从来不觉得片面的风声可以给一个人定性,我也不强求你们和我们站在同一边,但是,再多给我一点点时间,这件事会结束的。”   闻言,苏振中稍稍放心下来一些:“那你务必保护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及时联系我和你妈妈。”   苏弥说:“我会的,谢谢爸爸。” 第68章   ◎我也很爱你◎   手里掌握了一些把柄,苏弥也有过想摧毁韩舟的事业的想法,但想来想去没下得去手。她不是冤冤相报的个性,从不跟人结仇结怨,况且她多少有些迷信,觉得出手太狠,会有损自己的阴德。   不吉利,还招骂声。   于是她饶了韩舟一回。   不过老话怎么说的?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苏弥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这天她回到家里,把文件一一导出来,整理了一遍,做了些微的处理。再看手机,爸爸已经发过来一批联系方式。   苏弥没急着去联系,她去楼下给小乌龟喂食。   今天谢潇言没准点下班,他只说手边有点事要办,没给具体的原因。苏弥就没等他。   她站在两只龟缸的中间。普普的缸ʝƨɢℓℓ是加了温的,它目前还在生病恢复期。   苏弥用手摸摸它的壳:“要快点好起来呀普普,妹妹还在等着你呢。”   像是听懂了人话,普普伸着脑袋,往卡卡的方向爬了几步,探头去看。   苏弥欣慰地笑了笑。   又想到谢潇言。   昨天他说那些话,苏弥越想越气——什么人啊!居然想跟她离婚!?   事情解决之后,一定要把他胖揍一顿才解气!   最好是五花大绑按在床上揍!   嗯……要是真能五花大绑,按在床上,她寻思还能干点别的。   譬如,用剪刀剪掉他的衣服,一片一片的剪,折磨他、盘问他:“是不是早就暗恋我了?”   “是不是去偷偷见我?”   “快说你爱我,说一百遍!”   随后平日耀武扬威的某人拜倒在她身前,摆出一副宁死不屈但又没辙的神情,泪眼汪汪跟她示弱:“老婆,我错了……”   光是想到这画面,苏弥就心情畅快地笑了起来。   她抬眸,看见龟缸的玻璃反射出来的阴险笑容,急忙神色一滞。   救命了,她怎么被谢潇言传染了这么不正经的毛病?   苏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又恶心又好笑地回了房间。   -   谢潇言这两天又接到几通丁起的电话。   算不上替韩舟求情,只说这不是办法,走了个重量级嘉宾,他的节目没法办下去。   谢潇言当然捋得顺他的思路,人家险些要捧出一颗明日新星,被你给搞砸了。这明日新星没了,节目还谈何意义。丁起花这精力捧自家艺人,被谢潇言这么一砸场子,完全计划打乱。   丁起穷追不舍,希望他网开一面。谢潇言压根不信这种说辞,他都懒得听。   状况外的谢烺跑过来问他:哥,你的小金库没啦?我们怎么节目停录了!   谢潇言:人家没了好苗子,公司都快熄火了,快去哄哄丁总,让他给你个打擂的机会。   谢烺: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把韩老师放出来啊?(纯属八卦)   谢潇言:?   谢烺撤回一条消息。   谢烺:晚安我的哥^_^   谢潇言手腕一撇,手机被他闲散地丢到卡座的沙发一角。   他穿件深绿的休闲款衬衣,人松弛地陷进沙发内侧,在最昏暗的酒吧一角,腕袖被掀到手肘,白皙的手腕配了一块银色腕表,领也恰到好处地掀开一角,展现出那么几分撩人的妖气。他没做表情,又有着不易亲近的冷感。   余光里有几个女孩不时瞥来几眼,蠢蠢欲动的样子。   谢潇言撩起眼皮,看到了左拥右抱走进Ark的黎映寒。   黎映寒走过来,见谢潇言使了个眼色,忙把卡座这儿的隔帘扯上,冲那几个抛媚眼的女孩讪笑:“有主了有主了。”   谢潇言勾了两下指:“看看。”   黎映寒抛过去一只录音笔。   谢潇言捏住,按下播放键,女人的声音从细密的小孔里流出来,有种醉醺醺的媚态——“我说真的黎少,我收到的钱没那么多,我是见钱眼开那种人吗?况且他一唱歌儿的能给我什么资源,我拍戏一直都兢兢业业,从不靠这些歪门邪道的。”   话音之间混合着黎映寒一点看热闹的笑意,兢兢业业、歪门邪道这俩词让他听乐了。   gigi接着说:“哎呀真不是图钱,你信我。谢总是真俊,我是真想睡,就那么正正好吧,韩舟又给我塞了一笔,就顺水推舟咯。我还以为谢总玩得挺开的,不是都说他跟他老婆很塑料嘛,谁知道那么难钓,还冲我发火,那天真给我干蒙了——哎你说,他在床上是不是特牛逼?”   黎映寒好笑说:“他又没睡过我,这我哪儿知道?”   “我靠,真想试试。他看着就贼带劲,床上花样特多那种。”   “得了啊,人家夫妻恩爱得要死,带劲也轮不到你带劲!”   ……   一段对白,陆陆续续录了三分钟左右,谢潇言面无表情听完了。   黎映寒坐他对面,翘着腿问:“能不能洗刷冤屈?”   谢潇言挑眉,把录音笔收入掌心:“算你有点儿用。”   谢潇言的身份终究是跟明星不同,不适宜高调,不适宜事事站出来做回应。   他本来真没打算闹大,能压就压了,无奈有人蹬鼻子上脸,还有脸哭诉起自己多委屈。再加上舆论愈演愈烈,删也删不干净。还有不少逆反的吃瓜群众,说这行为是欲盖弥彰。   谢潇言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黎映寒,八面玲珑的社交达人,套个小演员的话不在话下。   那个gigi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口风紧的,灌了几杯,什么都说了。   黎映寒冲着录音笔抬了抬下巴:“要没这个,你真打算跟他同归于尽啊。”   谢潇言冷笑:“爷怎么可能跟他同归于尽,给他一拳都觉得脏了手。”   “那你弄这么大阵仗,又是要离婚了,搞得我以为——不过你要是真跟苏弥离了,不是衬了他的心?”   “我身边现在就是个雷区,保不齐哪天就炸了。我是金刚不坏,伤了她怎么办?”谢潇言举着酒杯,杯中水光衬得他眸色潋滟清亮。   “怎么还雷区?你不是都让丁起把他雪藏了吗?”   谢潇言说:“他背靠童家,童小园要愿意舍得花钱,把他从丁起那儿捞出来,还能垂死挣扎一下也没准。”   他想了想:“总而言之,她安全最重要。剩下的,过了这阵子再谈吧。”   黎映寒打开手机,说:“离了就离了,等着泡你的妞儿排着队呢。我这就给你找几个过来,绝对够正。”   谢潇言面不改色:“想死我给你一枪。”   黎映寒噎了下,骂了句脏:“你识不识好歹?”   谢潇言抬眸剜他一眼,黎映寒及时收声。   “啧啧,谢小爷还是这么纯情。”   黎映寒从前就觉得谢潇言纯的要命,他确实是属于到哪儿都能玩得开那类人,但是偏偏就是有种违背他这种风流气质的纯洁,不近女色,夸张到有着为某人守身如玉的架势。不过谁知道他为谁守身呢?   在风月场上,这迷倒一片少女的气场又掺着十分拎得清的理智,两种特性碰在一起,就显得更为吸引人。   他越这样,就越是一帮人前仆后继。   都势要争得他的头号青睐。   黎映寒问过他为谁守身。   谢潇言没正面回答他,他说的是,什么时候开始,守身如玉的本分成了男人的加分项,遇到真爱才上床,这事儿倒成了稀罕。   不科学啊。   黎映寒说:“啊?我遇上的个个儿都是真爱。”   谢潇言轻嗤一声:“懒得跟你说。”   他身上有着和身边人大同小异的纨绔秉性,却也被镀着最纯粹的一抹色。像大海深处的蓝,天空最遥远边际的青,在心底流淌的最蓬勃的鲜红。   这一套古旧庸俗的说辞,听起来不契合他二世祖的身份,但又和他彼时的神色相融得天衣无缝。   不是玩笑话,更不是惺惺作态。   这是他始终如一,对爱的坚守。   因为爱一个人爱到深处,就不会再有更多的感情溢出来,哪怕一点一滴,不容他人沾到。   -   谢潇言要去见一个客户,他这两天有些忙,没有那么多时间陪苏弥吃饭,实属没办法。试图调整过时间,但对方从外地赶来,他推不掉。   也没多少日子了,他应该比她更想要留住这一些珍贵的晚餐时间。   晚上应酬完回去的路上,他漫不经心看完几份文件,有些烦乱地揉了揉眉头,吩咐陈柏丛说:“你找个机会把录音发了。”   陈柏丛问:“是用公司账号还是?”   “都行。”想了想,谢潇言又谨慎一些说,“你建个私人号吧。”   陈柏丛说:“好的,要不要做什么处理。”   “不用。”   谢潇言说着,偏头去看窗外霓虹。这里有点拥堵,是繁华的商业街区,被各路明星的广告大屏占领,发散着强力的光污染。   他降下一点车窗,去闻晚风的清新气味,而后拿出手机,打算问苏弥有没有吃过,但意外地发现,她五分钟前发来一则消息:看微博。   谢潇言没问,直接点开微博。   不知道是网络不通,还是软件太卡。界面空白了两三分钟,他没进得去。又退出来,问苏弥:打不开,是出什么事了吗?   但她没回。   算了,急也急不得。   车子被堵在路上,谢潇言按捺不住忐忑,攥起拳撑住下颌。他的瞳仁很清澈,飘逸着外边的炫彩流光。   “过几天给你答复”就像块石头在他心底,逐渐的、越压越沉了,谢潇言现在觉得,她倒不如当场就给他个痛快,非得让他熬这么几天干什么。   车停几步走几步,谢潇言正要让陈柏丛转弯绕路。   陈柏丛忽然抬头往前面路口看去:“老大你看!那是不是咱们太太啊?”   谢潇言闻言,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他猝然压住眉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路口商厦上的大屏。   很多的人围在商厦的门口,正抬头看热闹。   屏幕上的女人松松地束着发,化了ʝƨɢℓℓ一点淡妆,眉目清丽,她落落大方地端坐在台前,任由各路媒体的闪光灯打在脸上,她没有怯场,柔和地微笑:“各位记者朋友好,我是苏弥。”   柔软而淡然的声线在晚风里丝丝缕缕的散开,被吹送到不远处的他的车中——“很感谢大家百忙中抽空过来一趟,我召开今天的记者招待会,是想要交代一些事。”   咔嚓咔嚓的相机快门声没间断过。   陈柏丛:“我的天,真是苏小姐啊……”   他喃喃自语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   “……”   为了不浪费时间,苏弥直接拿出了录音文件,而后按下播放键。   背景里有沙沙踩雪的动静,伴随着苏弥有力的质问声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紧接着,是韩舟的声音:“你问。”   苏弥:“你说的重要工作就是和***吃饭吗?”   她消掉了无辜人员的名字。   韩舟:“是练歌。跟她约饭纯属意外,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她。”   苏弥:“为什么不能拒绝?”   韩舟:“因为她是很重要的人脉,我昨天在电话里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是对我的事业有帮助的人。况且我们只是一起吃饭,也没有做别的什么。”   一段播完,苏弥看向镜头,解释说:“这是去年冬天,我和韩先生分手的时候,我们的一段争执,他的背叛是我们分开的关键原因,想必各位应该能听明白。”   被堵在路上的谢潇言已经第一时间推门下车,他在拥挤的人潮和车辆的乱流里,不顾一切地穿行而过,往路口奔去。   谢潇言一路说着“借过”,总算挤到商厦的屏幕下边。   这里很快围满了吃瓜群众间。   在人头攒动间,他看不完整苏弥的脸。   “抱歉,借过。”   又总算,谢潇言艰难地挤到了最前排。   他抬头看着她。   她的模样在这个巨型屏幕上被放大了几百倍。   苏弥继续点开第二段文件:“下面这一段,因为涉及到他人的隐私,我做了声音处理。”   韩舟说:“你知道我已经很努力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小红靠捧,大红靠命,我能走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   紧接着是一个沉闷的女声:“票给你做,丁起那边也好说话,说白了这节目就是给你抬轿,别这么不争气了。”   末了,苏弥淡声解释:“这是在《夏日歌谣》录制之前,我无意间听到他和他的人脉,在议论做票的事。对方明晃晃地称,这个节目就是为了给他做票而办。”   第三段——   韩舟:“我也不懂你究竟怕他什么?你家的地位在那,他一个人能动摇什么?我只是让你给他个下马威看看,又不是让你把他搞死!就那么难吗?被人骑在头上就好过吗?!   “我就是看不惯他过得太好!”   ……   这一段内容较长,播放了足足一分钟有余。   听着韩舟歇斯底里的、不符合他白月光人设的声音,众人都不禁哗然。   自然也包括谢潇言身侧的这一些人。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没停:   “我的天,真想不到他是这种人啊。”   “看起来还挺淡泊名利的,怎么还做票啊,恶心死皇族了。”   “怪不得,我就觉得他那个票数不对劲,之前我发微博还被他粉丝冲了,吓死。”   ……   这些争执的声音像一团乱麻堵在谢潇言的耳边,他皱着眉将其清扫,又去捕捉她的声音。   台前的苏弥继续解释着:“这一段,是韩先生在密谋陷害那位他看不惯的人,也就是岭文影业的总裁谢潇言,我的丈夫。   “前几天看到了韩先生的微博,说实话我很震惊,也不理解,他是怎么好意思做出恶人先告状的决定,但事实是,整件事就是他蓄谋的陷阱。   “关于我先生在阳城那一段所谓的桃色纠纷,证据在这儿。”   最终,她点开最后一段录音,并略带玩笑的语气说:“这是我的朋友给我的宝贵资料,因为他得知我要开发布会,提前五分钟给我送到现场,如果没有他的倾情帮助,可能我今天真的会下不来台。”   说着,她稍稍放松地笑了一下。   她的好朋友就是黎映寒。   播放的录音内容是他和gigi那段对白。   关于她如何扬言要睡到谢潇言,如何受了韩舟的贿,在这段录音里,都被交代得一清二楚。   直到等到所有的证据播完,一切终于真相大白。   苏弥在热闹非凡的议论声中总结陈词:“在这之前,我没有曝光这一些录音,因为我希望给我和他的这段感情最体面的结束。我现在选择发出来,是因为韩先生的某些过激行为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婚姻、以及我和我先生的感情。   “我先生品行端正,有担当,有责任心,现在却因为韩先生的一系列作为而担上骂名。我不认为这是他应该承受的东西。我不奢求每一个人向他道歉,但我希望所有的声音到此为止。我们的生活很平静,不应该被莫须有的罪名干扰。”   末了,她想了想,没有要继续补充的内容,说道:“这就是我的澄清。”   在嘈杂的快门声里,苏弥又道:“如果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可以稍后问我。现在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恳请大家再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想对我先生说几句话。”   她说完,场内又陷入安静。   商厦门口攒聚的人也不约而同的沉静下来。   苏弥的视线从台下的记者转向架在中间的摄影机镜头,目光和声音都变柔和了几分,她说:“谢潇言,你应该在看吧。”   苏弥的发被松散地拢在脑后,耳侧飘落一缕发丝,为她本就柔和的气质更添一些雍容典雅。她轻轻地笑着,抬起薄薄眼皮。   隔着厚重的屏幕,与镜头外的他遥遥相望。在漆黑的天幕之中,她的面容前所未有的动人。   她说:“不知道我是不是第一个开发布会告白的人。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既然坐在这里了,话还是要说完。   “我想告诉你,你那天的提议我不答应,因为我想要和你共度一生,只要你愿意,我会给你坚定的毫无保留的爱。如果对象不是你,婚姻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小的时候我就答应过你,永远为你撑腰,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我不会食言,我做到了。   谢潇言澄明的虹膜里映着这个巨型亮屏,亮屏里与她有关的一切色彩在他潮水翻滚的眼中交织。   他昂首望向这个看起来无比遥远又无限贴近心口的女孩,同时好像在望向那些封闭漫长、久久听不到回声的年少时光。   他甚至忘了他是怎么跌跌撞撞走到现在,但无论如何,他在此刻,终于收到了一份郑重又珍贵的回礼。   她恬淡、轻柔的声音宛如岁月的引线,让他们人生的频道被调回到最初的相逢。   那一年,她捏着小小的拳头,扬言要给他撑腰。   没有食言,她做到了。   “还有,你和容老师学的第一句中文,我终于想起来了。我现在可以给你答复:谢潇言,我也很爱你。”   商厦门口的人群中,孩子手里的气球没有牵紧,飘然飞向天际,恰到好处地停留在屏幕的边沿,给平铺直叙的会展背景陡然添置一抹浪漫的色。   那枚气球隔着大屏,停歇在苏弥柔软的发捎。   在众人不由自主的欢呼和起哄声里,故事的男主角正悄然地站在人山人海中。   他吞下喉咙里一阵哽咽,目不转睛看着苏弥。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跟你分开。我当初和你谈的条件,现在都不算数了。我不只想要你的一年,我想要你的一生。”   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和煦而坚定:“你听到了吗?”   作者有话说:   *录音不知道违不违法,这里就当架空了,为剧情服务,不考据,peace~ 第69章   ◎跟你浪迹天涯◎   苏弥穿了件浅橙色的线衫,布料轻薄地罩在她的身上,那层鲜艳的色也拢着镜头外的人,给他干净熨帖的白色衬衣镀了一层轻软温柔的色。   “老大,老大你在这儿……哎妈呀挤死我了。”艰难地从人群里穿行过来的陈柏丛龇牙咧嘴地凑到谢潇言身边。   谢潇言回眸望她一眼,声音很沉地问:“她在哪?”   陈柏丛看着手机,翻着信息:“好像是在……连亭会展中心?”   谢潇言一边在地图上搜这个地名,一边加快脚步往外面走。逆着涌来的泱泱人潮,他越迈越急。   陈柏丛连走带跑地跟在后面:“哎哥!咱有车,车车!!”眼见谢潇言拔腿要跑,陈柏丛赶忙将人拦下。   谢潇言闻言,止了步子,而后转头往泊车的地方走。   “坐后面。”   他给陈柏丛偏头示意,紧迫地拉开驾驶座的门坐进去。   一秒都不容多加停留,陈柏丛懂事地钻到后座。很快,油门被猛地一踩,他还没做好准备,脑ʝƨɢℓℓ门就哐一下砸在前边的座椅,陈柏丛旋即惨叫:“别!别开太快了哥!!这儿车多!”   几秒钟之内又超了几辆,谢潇言挑眉:“死不了,嚷嚷什么?”   “……”   车在路面七拐八拐,没几分钟,终于顺利驶上高架。   陈柏丛确认自己在老板的车上足够安全,他打开手机,一边看新闻一边又开始嚎啕:“呜呜呜,这次咱们不用买热搜了,所有人都见证了太太对你的爱!”   “是么。”谢潇言轻描淡写地勾起唇角,微扬着下巴,摆出一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从容姿态,又难掩神色里的傲娇,“那你先看个一百遍吧。”   陈柏丛:“……”   在收到“全文背诵”等更为丧心病狂的指令之前,他急忙懂事地应下:“好的!我看我看!”   -   连亭会展中心,记者招待会还没有结束。   蓄势待发的问题逐一被抛到苏弥这里——“请问苏小姐刚才录音里提到,韩先生需要动用的人脉,指的是不是童氏的千金?”   苏弥说:“这涉及到无关人员的隐私,恕不回答。抱歉。”   另一边的话筒又戳过来。   眼看这行为粗鲁又无理,站在苏弥身侧的严哥伸手拦了下要闯到台前来的记者。记者忙意识到越界,又退到安全距离之外:“那苏小姐当时和韩舟分开是因为抓到了他出轨的证据吗?”   “证据?如果你想要的是捉奸在床那种程度的证据,我没有,不过在我看来,精神出轨同等恶劣。我无法忍受。”   有人举手:“苏小姐看这里!我想问一下,您这位提供录音的神秘朋友,身份可否告知?”   苏弥:“他不是圈内人,只不过仗义地帮了我一个小忙,不该被牵扯进来。抱歉。”   “那对于韩舟在微博里透露遭人诬陷的事,苏小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苏弥想了想:“谁主张谁举证,这个问题您应该去问他比较合适。总之,我们一直以来行得正、坐得直,当然,我也欢迎韩舟先生摆出证据,如果他有的话,我不介意和他对簿公堂。”   “前提是,他愿意出面。假如只敢在背后做出一些似是而非、牵强附会的诋毁,我们不会再予以理睬。毕竟是成年人,大家都很忙,没有人必须要为旁人阴暗的心思埋单。低级的把戏我只能奉陪到这里。”   记者又问:“你有没有考虑过你这样的曝光会影响到韩舟日后的发展?”   苏弥说:“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解释过,是他行为过激在先,我给他留过情面,不再具体作答了。谢谢。”   台下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详尽又快速,苏弥答得还算临危不乱,最后,她起身结束这场招待会,大方地说:“再次感谢大家今天愿意到场,我安排了一些茶水,结束了可以稍作休息。”   直播到此结束,场上的灯光暗下来。   苏弥抒了一口气。   严哥见她下台,赶忙给她送上外套和矿泉水。苏弥一边披着外套,一边慢吞吞往场外走。   越过凌乱的人群和排列密集的长椅,她正走向大厅的侧门。   严哥一步一跟,他是苏弥今天唯一带过来的人。   她正要低头看眼手机,确认谢潇言有没有在看直播。   下一秒,眸底侵入一抹色。   纯净的白,是他的衬衣。   因为一路奔波过来,衣衫显出隐隐的褶,没有清晨时那么好整以暇,但也足够干净。苏弥抬眼看向站在厅门处的人。   谢潇言长身鹤立,手抄在兜里,松散不拘。绿松的表盘是浑身上下唯一亮丽的色,点缀着他衣衫的黑白。总那么清澈的眼里装着一点粼粼的波光。   见她走到身前,他脸上漾出一点笑,不无骄纵的语气,沉沉懒懒的:“怎么会有人这么爱我?亏你想得出来这种招。”   苏弥抬眸看他,淡然又无奈地笑着,宠着他说:“是啊,我超级爱你。”   谢潇言:“黎映寒居然瞒着我找你。”   “我怎么知道他会瞒着你?”她喝了口水,又举起录音笔问,“是你让他去录的吗?”   “不然?”谢潇言看着跟在她身后的严哥,不满地啧了一声,“全世界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是吧?”   苏弥说:“跟你说的话,你肯定不会让我冒这个险啊。”她又好奇地问:“你会吗……”   谢潇言说:“当然不会。”   带一个保镖就敢来开发布会,是怎么想得出来的?   “我就知道,”苏弥摊了摊手,“不过呢,谁代替我揭发这些事都不合理,矛盾都是因我的身份而起,所以只能由我来亲自结束了,你说对不对?”   她把手里的录音笔放进口袋,又道:“说真的,我都饿死了,刚才肚子一直在叫。你今天一定要请我吃饭。”   “行啊。”让两位助理下了班,拉着她在车里落座,谢潇言不正经地说,“你吃我都行。”   “……”   苏弥扯着安全带的手顿了顿,谢潇言瞥她一眼,语气悠悠提醒道:“现在没人了,那些长篇大论,你可以再跟我说一遍了。”   ……这是什么拽上天的语气?刚才那些都是临场发挥的,她忘了大概。   苏弥:“我才不说,自己去看回放。”   他漫不经心地笑,故作失落的语气:“知道了,所以也只是装装样子而已。”   虽然不想衬了他耀武扬威的心意,但苏弥着实有点想亲他。她凑过去,在谢潇言的唇角落下一吻,轻轻地笑,轻声地说:“I love you.”   谢潇言偏过头回吻,堵住她的唇,辗转几秒,他垂眸看她唇色,低沉地回应道:“我爱你。”   磊落的告白,几经辗转,终于脱口而出。没有酒劲,没有修饰,没有戏谑。他郑重且庄严地说出口。此时此刻,眼中盛着他最亲密的人,最亲爱的人。   谢潇言喉咙口微微堵了一下。   而后,他在车里按出来一首歌,弯着唇角回味着这个亲吻无以复加的甜蜜。   苏弥离开会展中心后发现,她收到很多的消息,最先浮上来的是樊嘉玉发来的:天啊,好感动TvT   谢潇言也收到一些。比如——   简潮:恭喜恭喜,长长久久!   谢烺:666   他看了眼,懒得回,问她:“你想去哪儿吃?”   苏弥说:“去我们领证那天去的那家吧,我订了好几次才订到。有始有——嗯不对,从哪里跌倒——也不对。”   又斟酌了半天,她说:“算我补偿给你的,我们之间新的开始。好不好?”   谢潇言开着车,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总觉得你记性差,有些很久远的事你又记得清清楚楚。”   苏弥说:“我怎么会不记得,你被黎映寒打得头破血流,可怕得不得了,简直是我的童年阴影。”   被打这两个字听起来万分刺耳,谢潇言沉着脸色强调:“谁被打了?是因为撞了石头好么。”   也不懂他为什么要较真,苏弥说:“差不多吧。”   谢潇言语气坚持:“差得多,哥是不可能挨打的。”   “……”   看着他较劲的神色,苏弥突发奇想问:“如果真的离婚,你以后会娶别人吗?”   “不会,”他答得不假思索,又戏谑道,“这次是真让人睡过,不是好白菜了,已经准备好剃发为僧了。”   苏弥摇头:“那可不行,你已经求过上帝了,佛门不收你。”   “也是。”谢潇言稍稍停顿,窗外冷冰冰的霓虹在他眼中都杂糅成了温暖的色调,他说,“那就去做个侠客吧,云游江湖,行侠仗义,也不求荣华富贵了,手边有几个碎银俩够路费就成,反正我这个人呢,运气这么好,别人有的我都有过,别人没有的我也有了,到现在为止,也没什么遗憾了。”   苏弥想了想:“好啊,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们一起浪迹天涯,听起来也不错,就像杨过和小龙女。”   谢潇言睨她:“杨过连手都没有,你能不能盼点儿我好?”   她揣摩了一下:“啊?也不是啊,有一只的吧?”   他被气得笑了一声。   苏弥看着他拨转方向盘的手,又盯着他指骨上不合衬的戒指:“谢潇言,我说真的。你可以不知足。”   她将手放进大衣,碰着那枚崭新的礼物,为求婚略显忐忑地做着筹谋,片刻又对他解释:“爱就是不知足。缺一点补一点,缺得多、那就补得多,不论多少,我都给你。”   谢潇言动了动喉头,声音沙沙的,他的笑意显得很勉强,试图掩盖住心底那一道感动的波纹,轻轻浅浅地喊她名字:“苏弥。”   “嗯?”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傻子,一次又一次掉进男人的陷阱?”   依稀记得,他曾经拿这同样的话揶揄过她。   “你不是陷阱。”苏弥看着他,义正词严地说,“你是我最爱最爱的人。” 第70章   ◎戒指◎   谢潇言有点受不了地扶着额,嘴角却不由自主地翘着:“你能不这么肉麻?”   看着他眼里波涛ʝƨɢℓℓ汹涌的情绪,苏弥淡笑说:“不会吧,你别告诉我你要哭了。”   他轻嗤一声:“几句花言巧语就把我说哭?我可是爷们儿。”   苏弥点头:“好吧,爷们儿,以后我不说了。”   他又变了脸色,语调轻扬,严肃地看她:“那怎么行?”   苏弥有点好笑,而后叹了声说:“真是少爷,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他一点也不谦虚,顺势说:“是啊,上辈子积了德了,这辈子就是让人宠着的命,受不了半点儿委屈。”   她笑得眉眼弯弯:“好吧,我会宠着你的。”   谢潇言用手指摁了摁快飞上天的唇角,没让自己太得意。   到了餐厅门口,二人拾级往上,迎宾的服务员站门口,遥遥过来领路,瞅一眼苏弥,他惊得捂嘴,又看一眼她身后的谢潇言:“你是……?”   某人看过去,脸上写着:对,本少就是今夜的男主人公,还关切地露出“怎么,需要合影?”的询问眼神。   苏弥回眸望了眼她领过来的花蝴蝶:“能不能走快点?”   谢潇言扬唇:“来了。”   他回望一眼那位服务员,用“没办法,老婆看得紧”的视线把人劝了回去。   他今天的心情肉眼可见的畅快,路过每一位无关人员的注目,谢潇言扬一扬眉,满脸写着得意跟嚣张。   苏弥从前最看不惯他这副高调的姿态,他的行事总是倨傲得让她费解,但是看久了,慢慢习以为常,甚至觉得他的嘚瑟劲还有几分可爱。   他穿着正经的白衫西裤,寥寥几步通往角落圆桌的路,让他走的像t台。光影半明半昧,恰到好处落在男人的肩上。他身上那点浑得封顶的气质,又出其不意的混着此刻简单澄明的笑意。   看起来十分难拿捏的男人,实际上呢,勾两下手指就凑过来了。   当然了,这一招只忠贞不二地于她有效。   谢潇言在她对面坐下。   他已经吃过饭,就要了点水喝。   苏弥问:“记不记得我们在这儿干嘛了?”   他说:“交杯酒,永结同心,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忘?”   “好了,现在真永结同心了。”   谢潇言但笑不语,平静而温和地看着她。   有人过来传菜,用藏着笑意的声音说了句:“苏小姐,谢先生,用餐愉快。”   鸡肉被精致摆盘,放在小小的餐桌中间。   等人走了,谢潇言故作苦恼说:“怎么办,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爱惨了我。”   苏弥开始吃东西:“知道就知道,这怎么了?”   “所有人都看我,搞得我很害羞。”   “……”   苏弥瞄了一眼他的张扬坐姿,说道,“害羞不是这么表现的,你真是连装也不会装。”   谢潇言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角。   苏弥填了会儿肚子,问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你在外面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他回想许久,声音散漫说道:“除了太想你,也没什么不顺心。”   看他样子,这份豁达应该不是装出来的。   得到这份最真诚平静的答案,心中还是不免泛酸,苏弥又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去了南城啊?”   谢潇言挑了下眉,有些微吃惊的意思,用眼神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苏弥说:“我猜的,你去过吧?”   他默了默,两三秒,在想,是什么时候呢?   应该是在第二年。   那一天,他打算去求和。   因为太想了,势必要挽回。他不想管韩舟,也不想再琢磨苏弥究竟讨不讨厌他。   谢潇言在回国的路上,斟酌了一路,关于要怎么跟她开口说他的心里话。   说他这一段日子有多想见她。   也准备好了充分的告白的台词。   他想告诉她:不闹矛盾了行吗,也别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时间了,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苏弥,我能照顾好你。   异地也没关系,我可以每周都来看你,反正我时间多,活力多。我会全力以赴地爱你,跟我在一起你会很幸福。   以男友的身份陪在你身边,在称职的基础上我会尽可能做到满分。   韩舟给不了你的我都能给。   然而谢潇言没有料到,这一段字斟句酌的台词,最终一个字都没有用上。   还记得那天,他背着书包,戴了一顶鸭舌帽,穿一身黑,站在那个花团锦簇的早春。   在南城音乐学院的门口,隔着一条街,他撞见她在门口给花拍照,谢潇言在那一瞬间兴奋又澎湃,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心上人,他按捺不住的心声催促着他急速迈步出去。   下一秒,他看见苏弥捡起一朵掉在地上的花,又看到她的小半边表情,她的表情是带着笑的,而后拎着那朵花,笑着冲她的朋友跑去。   跑进那个春天的深处。   他站在那里,觉得步伐沉重,身体里像灌了铅。   她有了新的朋友,新的圈子。   也有了新的快乐。   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单调。   和他不一样的。   想念有什么办法啊?   想一个人又不能让她变成你的。   你不在身边,人家照样幸福得很。你幻想她没你不行,其实不行的只有你自己。   人最为严重的缺点之一,太容易把自己当回事,太喜欢自我感动。   谢潇言看着苏弥就这样走远,他在心里给自己设定了某种可能。   如果她回头,他就立刻迎过去。   他甚至准备好了一腔带她远走高飞的气势。   只要她回一下头就行。   但苏弥没有。   她牵着另一个女孩子,不紧不慢地跑着,最终消失在了路的尽头,再也没有出现。   谢潇言站在那里看着她走远,陡然觉得身体都空了。   他在南城买了一瓶水,站在那里把水喝完,很快又折返回机场。那一个无聊又低潮的日子,什么都没有留下,什么也没有带走。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他觉得他可能是在那里遗漏了魂魄,连同他们昔日的同窗情,一同在她消失的那个转角处烟消云散。   在谢潇言平静的叙述过程中,苏弥时始终盯着他左手那只绿松石的腕表盘,她听着听着,觉得心里酸涩,不知道如何做答,呆呆地说了句:“对不起哦……”   “道什么歉,”谢潇言的语气淡然得很,有着时过境迁的洒脱,“不喜欢又不是你的错。”   一厢情愿的事,本来怪不了任何人。   他从来就没怪过她。   苏弥敛着眸,没再吭声,只对他那只表看到出神,是在想事,她想象了一下他出现在校门口又被她无视的画面,就觉得心中有凉风扫过一般萧瑟。   而谢潇言见她垂眸不语,他抬了抬手,利索地将表带拆卸下来,二话没说塞到她手心。   苏弥诧异了一下:“给、给我吗?”   他阔绰道:“喜欢就拿去,我的什么不是你的?”   天降之喜。她难为情地笑了下,像收到小礼物的小孩,把表带虚虚地在自己的手腕上搭了一下,而后又推回去:“不要你的,这个戴在你的手上好看。”   谢潇言便又戴上,轻笑着说:“行吧,那我多戴戴,你多看看。”   “嗯嗯。”   苏弥点着头,这不是恭维,是真觉得他手格外好看,看着很有力量,但也有着清新和蓬勃的少年气质。手背覆着错落的骨和筋脉,指骨也整齐,甲床总是修得干干净净。   他们这些年没有见,苏弥印象里的谢潇言一直停留在十八岁的样子。   发梢是软的,笑容是明净的、张扬的,总是带着满满的朝气。眼里藏着时刻要狙击猎物的慧黠,他活成了令他人艳羡的恣意妄为的美少年。   时隔多年,其实也没怎么变。无论皮相、骨骼,或是个性,品质。   苏弥总带有偏见地觉得,男人在成长的过程中,会一路卸除掉许多吸引人的东西,而任由一些欲望摆布,这一点从韩舟身上可见一斑。   但谢潇言没有,你要说他没有欲望,其实也不然,可是他给她的感觉,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纯粹。   不然怎么会成为别人的眼中钉呢?如果不是他太过于灿烂夺目,韩舟想必也不会这样耿耿于怀。   她看不够,又上手摸,伸出指腹,轻轻碰了碰他手背的青筋。忽然想起什么,苏弥说:“对了,我……说好的补偿。”   戒指盒被拿出来。   谢潇言看着她取出那枚崭新的戒指,诧异到半晌没说出话。等到戒指被稳稳地推到他的手指根部,谢潇言堪堪从讶异里缓过神来,笑了下:“什么时候买的?”   苏弥说:“在我去梵城之前就准备好了,但是一直没找到机会送出去,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一起给你好了。”   苏弥握着他的手,轻轻触摸着那枚崭新的钻,而后又倏的收回手:“对了,你要拍照群发吗?”   “不发了。”   谢潇言满意地观赏着自己的戒指,表现出很反常的从容,微微一笑,“这么高贵的东西,除了我谁都不许看。”   苏弥买的这钻挺贵,他藏得太深反而让她不适应,于是问道:ʝƨɢℓℓ“真的不发吗?”   谢潇言闻言,想了想:“那给谢烺看看吧。”   他找好角度,拍了张照:“他看起来就没见过什么好货。”   苏弥纵容地笑:“我觉得也是。” 第71章   ◎五花大绑◎   戒指不要太合适。   谢潇言带谢烺睁眼看世界,颇具成效。谢烺表现得无敌憧憬,八面玲珑地发来一串星星眼。问是谁设计的,一看就价值不菲,嫂子太爱哥哥了云云,嘴甜得要命。正中下怀的吹捧和讨好让谢潇言赦免了他歌喉的罪,考虑给他一次上桌吃饭的机会。   “戒指本来就是心意,没有必要把它看得太重要。”   晚上到家里,电视上还在放那部不太纯爱的纯爱动漫。   苏弥在谢潇言旁边坐下,眼看他在把玩那枚戒指,她指着说了一句:“两个人在一起,钱呐、花啊,这些都是作为仪式感的补充,是额外的东西。只有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平等的爱才是至高无上的价值,你说是不是?”   谢潇言挺意外,说:“你会这样觉得?”   他总认为苏弥是个很轻易能平衡好爱情和现实的人,比方说她迷恋韩舟的那些年,说是迷恋,说是付出,但很难从她眼里看到多么激烈亢奋的火花,她的喜欢和追求一向是轻淡的,像是春风拂面,带来一点暖,但并不浓稠。   即便失落伤感,她也从不会到要死要活的地步。   因为她有很现实理智的那一面,不然也不会将从前的感情说放下就放下。   这样的人,很难达到有情饮水饱的境界。   苏弥却说:“我一直都这么觉得啊。”   谢潇言问:“你跟韩舟也这样?”   “他啊,”她想了想,“根本没有可比性。他上来就图钱,我上去就找虐。谈到最后乱七八糟,自己都不知道在干嘛。”   他忍不住,笑了下。   苏弥摇摇头说:“算了,老话怎么说的,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   “彩虹?”   “你就是我的彩虹啊。”   被她这不加掩饰的话噎了下,他扯着唇角,揶揄:“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说起情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有感而发而已,你别太感动。”   浑然不觉间,被他传染了一点说话方式。   苏弥说着,拿出手机,关注起网上的风吹草动,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   谢潇言很佩服她的定力,把整个世界搞得人仰马翻,她倒是风平浪静得很,还揉着肚子苦恼地说吃撑了。   过了会儿,苏弥通知他:“丁起和韩舟解约了。”   “我看看。”   她把手机上的解约说明展示给他。   丁起一向很看重韩舟,甚至夸过他:是唱歌里长得最帅的,帅哥里最会唱歌的,这至高无上的评价、遑论有几分可信度,起码他对韩舟的赏识向来放在明面上。   连丁起都放弃了他,很显然,韩舟的垂死挣扎彻底失败了。   闹得这样满城风雨。   谢潇言还有些惴惴不安,他没庆贺死对头的穷途末路,反而对苏弥说:“我给你再雇两个保镖。”   她翻看着手机:“担心什么?他很快就会脱糊入素了,有什么本事对付我啊?”   “什么意思?”   “就是从一个糊人变成一个素人。”   他好笑,捏她脸:“哪儿学来的词。”   “我在刷微博,看到有人这么说。”   苏弥又玩了会儿手机,笃定道:“反正呢,局势已定,他没了丁起,童小园弃他而去也只是时间问题。总而言之,韩舟的顶流梦是做到头了。”   说完,心中不免嗟叹。   这次是真的到头了。   谢潇言说:“你还挺狠得下心。”   毕竟说起来也是她以前的白月光,他一直觉得,苏弥怎么也会给他留几分情面。   然而她说:“我对他已经够仁慈够宽容了,谁叫这货要来欺负你啊,太过分了,当然给他点厉害瞧瞧。”   她把手机扣下,将话说得咬牙切齿,这怒气的后劲显然不是演出来的。   谢潇言温淡地笑着,端住她下巴:“傻子,真以为他能欺负得了我?”   “我不管,企图接近你也不行。反正这样也好,一了百了,让他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省得再找我们的麻烦,谁成天围着他转呢。对吧?”   谢潇言端详着她浓黑的眼瞳,看那浑圆的杏眼里盛满清澈纯真。他动了动喉结,视线往下,落在她饱满的唇形上。他扬了扬嘴角,转移了话题:“你打算怎么宠我?”   “……”苏弥想了想,声音轻柔说,“每天亲你。”   “就亲我?”   “亲你、睡你、想你、爱你。”   不管真心假话,成功让他笑意变深。   谢潇言身子压过来,一个应景的吻即将落下,苏弥的手机不解风情地响起。   她说:“稍等。”   谢潇言放开他,悠悠“嗯”了一声:“你接,我去冲个澡。”   苏弥看着他走开,而后将电话接通。   今天发生那样的夸张大事,苏弥早就做好被围追堵截的准备,然而还算走运,到现在也才迎来一通来电,她听见那头传来韩舟显得沧桑的声音,伴着呼啸的北风,显得很零碎不堪,他说:“我解约了。”   她说:“看到了。”   他苦笑:“你的目的得逞了。”   苏弥:“我能有什么目的?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搞清楚,没有人会去针对一个不如自己的人。”   韩舟为这话沉吟了几秒。   大概是被气到了。他那么小肚鸡肠,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刺伤。   苏弥也掌握了挖苦他的精髓。   她觉得好笑:“不过呢,还是感谢你三心二意当了渣男,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真的再也遇不到我的真爱。”   韩舟闻言,不由自主地冷笑:“真爱?你的真爱换得可真勤!”   他好像自恋地觉得那个宝座当初是他的。   苏弥已经懒得计较:“我不想再教你做人,讲太多也无济于事,但凡你听进去一点别人的建议,你不会走到今天——算了,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呢,你就是这样一个格局的人了,韩舟,要是还有点善心,不要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人不是生来就招人嫌的,好吗。”   他又沉默一阵,喉咙里有点堵,是想哭的意思,而后声音沙沙地说了句:“再见。”   苏弥在他眼泪掉下来之前,说了句:“永远不见!”   而后,她残忍地挂掉电话,随后起身往卧室走。   自卑和自负往往一体。一个人总觉得被人瞧不起的时候,同样也会瞧不起不如他的人。不是每个人都必须要活得二五八万或者熠熠生辉,但有的人呢,就是学不会发现自己的优点。   所以才会那么尖酸。   一个人能保持强大,首要因素,是完成自我的平衡。   苏弥将回房间的路走得很漫长,她试想了韩舟今后的生活,心里没有在暗自窃喜,也没有替他惋惜的意思。   她只觉得平静了很多。   从此以后,这个名字就可以彻底地从她的生命里抹去了。不否认他存在过,她也正视自己曾经对他的感情,只是从今以后,她要蓄积更多的力量去爱另一个人了。   天气日渐严寒。   谢潇言换上冬季的睡衣,靛青色的法兰绒衬衫,洗完澡出来,吹干的发坠在额前,他垂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拧上扣子。没注意到被暖融融的湿气包裹住的他,已经成了猎人眼中的猎物。   苏弥盯着他锁骨的眼神变得不怀好意了一些,视线又往下,隔着衣物去想象他衣扣底下的风光,看向他脚踝,又试图用眼神把他的裤管往上撩。   最终,她看向他的眼。   谢潇言也望着她,轻轻地在笑。那眼神是将她心事洞察得彻底:想睡我了是吧?   他高眉骨、深眼塘,那双眼稍稍一弯,笑起来像勾人的妖精。   苏弥暂且忍了忍,咳咳一声,故作正经地说事:“我今天……好像还忘了一句话。”   “什么?”他把扣子系到位,在床尾坐下,将苏弥捞进怀里。   她并着双腿,侧坐在他身上,勾住他肩膀,瞬间被青提软糖的香气萦绕,她吻了吻他泛着浅青色的下颌,柔软至极的语调:“辛苦你了。”   他说:“爱你我不辛苦。”   苏弥想起那件旧事,问道:“你偷偷去佛罗伦萨给我过生日,还给我买了蛋糕,怎么又不现身?”   谢潇言微讶:“怎么知道的?”   她说:“我看到了你的机票。”   “在哪儿?”   “夹在你护照里,你自己都忘了吧!”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眉目低垂,而后想了一想,淡声给她解释:“因为你那时还没跟他分手,我呢,连朋友的身份也没恢复,想来想去,根本不知道怎么现身。”   闻言,苏弥的视线变得自责,喉咙口一哽,捧住他的脸:“唉,谢潇言,你别说你不辛苦好不好,你这样我都要心疼死了。”   谢潇言笑着,戳了下她的腰窝。他真没觉得辛苦,也没觉得难熬,可是架不住有人说心疼他,眼睛都被她的煽情感染上潮气。   他啧了ʝƨɢℓℓ一声,调侃她:“苏小早,你今天是不是肉麻过度了?”   她被揉得痒兮兮,微微一闪,坐在他身上,她低头晃着小腿:“好吧,那我不说了。”   谢潇言看着她,郑重地回答:“苏弥,你说你爱我,我做再多都值了。即便你不说,也值得。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不值得的事我不会去做。”   他早就坚定一个念头,爱一个人,即便徒劳,也在所不惜。他不会拿他消逝的青春去邀功,回不回报的,也不去想。   她好就好。   苏弥又说:“你怎么会这么光明磊落的?阴险一点啊,横刀夺爱不好吗?”   他说:“横刀夺爱,伤到你怎么办?”   她撇了撇嘴巴,靠上他的肩,捏着谢潇言的手说:“你都坏透了,你就不是这么小心隐忍的人。”   “对别人不是,对你我没有办法。”   她是他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人。   苏弥抬起头,而谢潇言恰好低头,嘴唇轻碰片刻,她又将他推开些,问到:“对了,我爸爸是不是找过你?”   他问:“他和你说了?”   “不是的,那天我回去找录音,我感觉他态度有点怪怪的。”   少顷,他应了一声:“嗯,找过我。”   苏弥好奇起来:“怎么说的,给你八百万离开我女儿?然后你领了钱?是不是?”   他笑:“没有。”   “哦,你说的应该是:爷不缺钱。然后扭头就走!”   “也没有。”   “那你们说了什么?”   谢潇言回忆一番,说:“他很委婉,语气很平静地劝我离婚。”   苏弥大惊失色:“天啊,想不到我爸爸还是个恶公公。”   “情有可原。”谢潇言很大度,况且这事本来就不能怪蒙在鼓里的旁观者,代入了一下岳父的角色,他嗤了一声,“要是我摊上这么个女婿,早就把他扫地出门了,还给八百万遣散费?做梦也别这么离谱。”   他这拽上天的语气,很难让人听出来是在自己吐槽自己。   苏弥说:“我叫爸爸给你道歉。”   “别,哪儿有老子给儿子道歉的?”谢潇言瞥她一眼,真诚地说,“我犯的错我担着。”   苏弥:“那你说实话,你那天提出要跟我离婚,是不是因为受了我爸的影响?”   谢潇言摇头,“你觉得我是墙头草、让人指使的性子?”   她说:“看起来不是,那你是为了——”   “是为了你。”谢潇言说出这几个字,想到那事儿又觉得心烦,他闭着眼揉了揉眉心,他说,“我长这么大,没怕过谁,也没退让过谁,就这么一根软肋,我当时想的就是,千万不能让他伤害到你。”   “……”   她捏了捏酸楚的鼻头,不愉快的事不便再提,苏弥转而换了个活泼的话题:“我们好像好久没玩游戏了诶,要不今天试一试吧?”   谢潇言撩起眼皮看她,很顺着她的意思:“行啊,玩什么?”   苏弥提议说:“五花大绑。”   虽然不清楚规则,这几个字听起来不简单。对她的尺度略感意外,他挑一下眉:“谁绑谁?”   苏弥:“当然是我绑你!”   谢潇言笑:“可以。”   苏弥见他还笑得出来,不可思议,她继续讲规则:“然后你不许反抗,任我玩弄。”   他从善如流,缓缓颔首:“好啊。”   苏弥从他身上下来,嘟哝着“我去找件衬衫,绑牢一些”,而后又回眸望着笑意阑珊的男人,警告他说:“你不要使坏!”   谢潇言微笑,端着一副清纯无辜的神色:“怎么会?我超正直。” 第72章   ◎天地共知,岁月可鉴◎   没找到衬衣,苏弥翻出来一条更为适合捆绑的毛巾。   还顺便拎进来一把椅子。   谢潇言见她这一本正经的架势,稍感意外,要替她提一把,苏弥拒绝了他的帮助,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搁下椅子。   她严肃地告知:“我声明一下,这是对你的惩罚,知不知道?”   谢潇言很懂事地在椅子上自我罚坐,叠起腿,笑问:“惩罚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居然动了离婚的念头,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这是跟你秋后算账。”苏弥抓着毛巾两头,绷紧了、攥了攥,露出示威的狠厉眼神。   “哦。”他语气淡淡的,没有表现出太强的悔过之心,眼还有几分“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的挑衅意味。   苏弥不急,等会儿有他好看。   她敲敲他的膝盖,让他正襟危坐,“别吊儿郎当的。”   而后将谢潇言的两条胳膊牵到椅背后面,用毛巾将他两边手腕锁在一起,确保系得够紧,苏弥说:“你一会儿要是受不了了,就喊:老婆,饶命。这是唯一的解锁暗号,懂了吗?”   谢潇言抬着下巴看她,丝毫没有危机意识,似笑非笑学她说:“老婆,饶命。”   “太早了!你只有三次机会,用完就没有了。”   他顺从道:“OK.”   谢潇言瞄了一眼旁边的玻璃杯,是苏弥端过来的,里面装了几块冰。   她给的惊喜,倒是挺让人意想不到。他喉结轻滚,在她好一下坏一下的技巧里,体温不自觉开始攀升。   几分钟后,谢潇言向下睨着苏弥,又好气又好笑,气息很沉地问:“你哪儿学来的这些招?”   苏弥轻淡一笑,不无得意的语调:“电影看多了,就无师自通啰。”   明明是风月情浓的场面,她却始终一副淡雅神色,也变得有那么几分游刃有余。   谢潇言想笑,但笑不出。弱点被恰到好处地擒住,他紧紧皱了下眉,一阵浑身难耐的痒意将艰涩的笑意覆了过去,他仰起头,竭力调整着紊乱的呼吸。   有些不可控。最终,他憋紧了一口气,喊出来变成她的名字,沉沉地吐出一个“苏……”字,被她不满地啧了回去。   “口号是什么?你记错了!”   谢潇言唇线抿紧,而后说:“还行,忍得住。”   “那就忍着。”   任人操纵的感觉就像什么?像她捻着一片羽毛,专挑你痒的地方刮,刮一下还没完,非要三下、四下,甚至几十下,直到看着你濒临崩溃、痒得不行,还偏偏就是不给你挠。   草。   谢潇言在她的戏弄之下红了耳朵。   他咬了咬后槽牙,没想到一条毛巾还真让她玩出些花样,自己选的惩罚,自己受着。   衬衫的扣子全线崩开,若隐若现的肌肉上有浓重的艳痕,她的唇色遍布山峦与沟壑。   谢潇言忍着不适,硬是强撑着没让自己喊出那声饶命。他瞥一眼旁边,抓住救命稻草般,声线低沉地提醒:“冰块要化了。”   苏弥这才想起还有没用上的道具,她忙起身,用手指夹出一块,放在口中。   看着他晦暗的眸色,她忽然愣了下,这个东西……没有使用说明书啊。   用来干嘛?接、接吻?   不对啊,这很带劲吗?   苏弥打算去百度一下,多加学习。   等注意到有人有逃跑之嫌,她惊讶地回过身去,谢潇言已经站了起来,他手还被绑在一起,毛巾结没有松动迹象,不过他轻而易举脱离了椅子。   苏弥“哇呜”了一声,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谢潇言背朝那张放玻璃杯的圆桌,用身后的手指随意地一扫,杯子落在地毯上。   苏弥惊呼着,“不许动!”躬身慌乱地去捡起那些冰块,七七八八已经融得差不多了。   她蹲在地上,眼见着谢潇言的身影压过来。   耳廓的红晕褪去。他势在必得地笑着,单膝跪地。   跪得很精准,就抵在她的小腿之间。苏弥因他突如其来的靠近而身子往后仰,这一仰就惯性跌倒,没法再支撑起身体,只好束手无策地躺在了地毯上。   而谢潇言见缝插针,就这么顺利成章地压了下来。他的膝盖将她锚定在那一处,苏弥抽不开四肢,没有了逃走的余地。   “你、你越狱……!你犯规!”她扭动,挣扎,无果。往后躲,后面是墙角。   谢潇言不以为然:“哪儿犯规了,我可没挣开。”   他的手着实还被牢牢地捆在身后。   而他此刻也牢牢地将人困在身下,谢潇言低头,咬住掉在她耳侧地毯上的一枚冰块:“怎么,不会了?”   “……”   他虚着声音说:“我教你用。”   “不要,不行!”   “什么不要不行?”谢潇言笑得挺明媚,语气却坏到骨子里,“别忘了口号啊苏小早,你得——求我饶命。”   “……!!!”   宁死不屈的苏弥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地整治了一顿。   他力气多大,心眼多坏,就算被束住手腕,也总有办法让她脱不开身,真真正正喊出饶命,但也无济于事,憋坏了的土匪是不讲情面的。   “坐上来,乖宝。”谢潇言咬着她衣襟。   “……”   束缚住他的毛巾被一下挣开,谢潇言握着她的腰肢,“听话。”   墙角处堆着凌乱的窗帘,她用手抓紧,从风平浪静,到风起云涌,她认识到了水载着舟的温和,也体会到ʝƨɢℓℓ小船被浪汹涌盖过的惨烈。   到后来,说不清是谁在掌控。   “不行,我受不——”   “受得了,别怕。”   苏弥陷进一片冷热交替的潮,终于麻着腿,缴械投降。   谢潇言坐起来吻她,扶住她腰眼,抵住她的鼻尖,声音沉得如磁石:“苏弥。”   “……嗯?”她应得有气无力。   “今天的那些话,你再和我说一遍,好吗?”   她浑浑噩噩,哪里记得清,于是一遍遍哄着他,抱着他说我爱你,说一辈子在一起。   谢潇言吻下来,前所未有的热情,最终化作地面的一片潮湿狼藉。   -   翌日。   一抹晨光笼罩在苏弥光洁的肩头,她睡到自然醒,手从被窝里探出去,慢吞吞够了一下床头的手机,摸到的却是谢潇言那块新表。她在刺眼光下将眼睛挤开一条缝隙,觑了眼时间。   一瞬间,赫然惊醒:九点了!   再一想,今天是周末。太好了,还能再睡会儿……   天气挺凉的,被窝却很暖和。   最幸福的事不过赖床,最最幸福不过是有人陪你一起赖床。   谢潇言今天也悠闲,想必他也好久没有睡过好觉。   再次醒来,是外面有人拜访。苏弥听见爸妈说话的声音,猛然睁开眼,光脚下床、推窗去看。   谢潇言起早一步,此刻已经好整以暇去迎客。   苏弥得到了一点缓冲的时间,连忙打理好自己。   苏振中是特地来给谢潇言请罪的。这不是苏弥通风报信的结果,不论怎么说,她爸爸也是个体面人,对人家说了重话,误会解除,上门道歉,是他的诚意。   餐桌上。   苏振中说:“既然如此,我和妈就同意让你们续下去这个婚约。”   谢潇言笑了下:“应该不能说是婚约了。”又瞧一眼苏弥,他征求意见似的问,“你说呢?”   苏弥点头,“对啊,都没有期限了。婚不婚也没有那么重要,相爱的话,去浪迹天涯也可以。”   苏振中惊讶于女儿的所言,又皱着眉看向谢潇言,露出一副“你小子成天在憋着什么坏水,可别想把我宝贝闺女拐走”的警示。   谢潇言松弛地靠着椅背,笑说:“浪迹天涯就算了,我能让你跟着我吃苦?”   苏振中马上平复下情绪,眼神里写着:算你知趣。   叶欣蓝说:“我忽然想起来,小的时候你俩还没生下来,我就跟小言妈妈开玩笑说,给他俩订个娃娃亲。没想到居然成真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真美好,说出去都是让人家羡慕的。”   苏弥吮着一只咸水花生,好笑地勾着唇角。   谢潇言混不正经地答:“早说啊你们,就应该在我们俩一生下来就写好婚书,签好字画好押,包办婚姻,早点儿捆绑在一起,想逃都逃不掉,省得这么多年走这么多弯路。累死了。”   他吊儿郎当地说着,又瞥一眼苏弥,问她意见:“是不是?”   叶欣蓝和苏振中都笑了下。   苏弥也想笑,“骗人,你昨天还说不累——”忽然想到什么,她转移话题问:“哎,这么一说,我好像都没见过谢潇言的妈妈呢。”   叶欣蓝说:“你刚生下来的时候,人家阿姨还抱过你。”   谢潇言说:“我长得跟我妈挺像的,家里有照片,你要看吗?”   苏弥闻所未闻,于是惊喜说:“好啊!”   苏振中说:“这吃着饭呢,有没有规矩。”   “我吃饱了!”苏弥放下手里的花生壳,问,“在哪在哪,我要看。”   谢潇言揉了揉她的发顶,垂首靠近她,纵容地说:“在书房的橱窗里,你自己找一下。我陪爸妈吃饭。”   “好,你们慢吃。”   苏弥仓促地应了一声,便迫不及待地起身往三楼书房走。   ……   书房平常没有人用,这里用来摆放一些艺术品,譬如他收集的高级钱币、古青铜器、瓷瓶,以及容栀送过来的一些昂贵画作,也不乏许多客人的礼品。   层层堆叠,将这淡雅书房衬得奢华。   苏弥的视线快速地掠过这一些眼花缭乱的东西,按谢潇言的指示,她掀开橱窗的玻璃门,上层摆着一些成套的古书和字典,下层竖列着几本硬壳相簿。   苏弥把相簿全都取出来,大致翻看一遍封面。   每一份都标注好年份,被他细心地做过标记,贴在书脊处。   按理来说,他母亲的照片应该最为久远,苏弥找到上世纪的年份,但还没展开,她又顿住手。   鬼使神差,苏弥把手伸到另一边,挑出了他们分开过的那几年。   相簿并不厚重。   将封面掀开的一瞬,明明没有丝毫气味,但苏弥仿佛嗅到浅浅浮动的灰霉与潮气,携带着往日旧岁的凄清孤寂,这沉闷与压迫令她滞住了呼吸。   第一页的第一张照片,就让她不由地红了眼眶。   照片上的人,是她。   那是一年前,她穿着浅青色的公主裙,坐在乐团的人群中,闭眼奏乐。她的位置实则略偏,濒临人潮边缘,音乐厅的顶光都不属于她,但她却稳稳地坐在他镜头的中央。   这一场是在巴黎。   他用钢笔在一侧标记:Paris,青藤。   第二页,她的裙子是杏色,那场的头发没有做好,发夹时刻要掉,所以她表现得紧绷且不自然。苏弥稍稍皱着眉,倍感氛围的严峻。   这是在伦敦。   他记下:London,茉莉。   一整年,苏弥在国外巡演,一共十八场演出,她飞了十八个国家,奔波辗转,甚至于自己都记不清楚,从哪里到哪里。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潇言每一步都走在她的身后,这么多的演出,他一场都没有落下,被完整地记录在册,他用照片把她的轨迹串联。   不论是上学时候,还是在乐团的团队里,苏弥都自认没做过最耀眼的那个人。   但在谢潇言的眼中,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宇宙中心。所有人都成为她的背景。   在她苦苦练琴的那一年,他嘲笑她没毅力。   苏弥梗着脖子说会证明给他看,她早晚有一天能站上国际舞台。   谢潇言不以为意地笑。   真的到了那一天,她在舞台上,却遗憾地觉得少了他的见证。   殊不知,有人一场没有落。   何止是佛罗伦萨,她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都留有他的脚印。   他陪她度过的,又何止是生日。   每一次她发光发热的样子,他都见过了。   她早该知道,他会见到的。   苏弥抑制着鼻酸,慢慢地将相簿翻到最后一页,终于看到那页残缺的画。   本该在毕业后送出去的画,又在他百转千回的思绪里,被他后悔地撕下,最终被拼贴在他的私人相簿里,与照片一同被封缄。   于是留给她的,只有订书针上那一点彰显着遗憾的碎屑,她不停猜测,那副画的含义是什么。   谢烺的胡诌竟成了最终的答案。   画里的人是苏弥,是她穿着婚纱的样子。纱裙洁白,裙面被撑开满地,缀着银白色的细闪,苏弥手捧着一簇花,低头在笑,眉眼温和。   如果不仔细看,的确很难认出她来。   毕竟她从未穿过婚纱,而他作画的时候,她也不过刚刚成年。   画的背后大概有字,隐隐透出一点墨痕。   苏弥将画取出,掀开到背后。   她看到的是一封情书。   字迹稚嫩却端正,是他写的——   苏弥: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里你穿着这一身婚纱来见我,所以画了下来。光有画或许还不够,很想写一些什么。   很多隔膜无法肃清,是我不好。如果你能看到这封情书,我大概已经远走他乡。很奇怪,好像昨天才相遇,今天就要分开了。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居然都十八岁了。   我很多次在心里觉得,我是带着使命和你相遇,那分开是为了什么呢?想不清楚,罢了。   188****3543我的电话,想我就打给我。虽然你已经存过,写下来是为了提醒你一遍,有任何困难,你不必有丝毫的犹豫,我会随叫随到。   很想再陪你久一点,可惜我是时候退场了,但我不会走远,只是换一种方式陪伴你。如果注定人生歧路,那就送你去有光的地方。义无反顾,之死靡它。这是我的职责,我不会变卦。   或许你想问为什么。看到这里,答案应该也很明显了。   对我来说,你就是世上最最珍贵、最最牵挂的人。   你的眼是时光的引线,在跌宕的生命长河中,在寻找归途的颠沛里,是我最后的爱与救赎。是不曾停止的怀念,从未搁浅的钟情。   尽管没有亲口说出我爱你,但此情此义,天地共知,岁月可鉴。   如果有不快乐,记得随时来找我。   我一直在。   祝:身体健康,万事如意。幸福、平安。   友/谢潇言   ……   苏弥捏了捏鼻子。   她呆呆立了好一会儿,直到笃笃的敲门声把她思绪唤回。谢潇言站门口问她:“找到没?”   苏弥急忙把纸张攥手里,手背在身后,看着他走过来。 第73章   ◎做我的王子◎   谢潇言没ʝƨɢℓℓ看见苏弥手里掖着的东西,也没注意到她泫然欲泣的神色,他瞥了眼桌上堆得凌乱的相册,过去帮她挑拣了一下,说道:“都标记着时间呢,有那么难找吗?”   “……”她没吭声。   他翻开童年的相册,一边掀页一边说:“其实我也不太记得我妈长什么样了,以前总看,后来长大了,生活里多了更多的事儿,就没那么喜欢伤春悲秋、成天缅怀过去了。”   “……”   苏弥泪盈于睫,站在谢潇言侧后方,听着他漫不经心地说话,但又没太听得进去。她怕将画纸弄皱,没忍心揉起来,用手指松松地夹着,背在身后,又轻轻上下晃了晃,纸一脱落,飞到地上。   谢潇言用余光捕捉到,旋即瞥过来一眼,他躬身拾起那张画纸,又看一眼鼓着腮帮要哭不哭的苏弥,自己也好几年没有欣赏旧时画作,谢潇言浅浅看一眼,而后笑了下:“犯规了,又偷看我东西。”   苏弥吸了吸鼻子:“谁偷看了,你就摆在这里呢。”她不服气地指了下相簿。   他又看向桌面,掀开那张被她掀过的封面,问她:“知道了?”   她没接茬,带点脾气地夺过他手里的画纸。谢潇言没跟她争,手一松,那封情书就轻飘飘被她抢了过去。   谢潇言笑着,揉她的头发,安抚道:“哭什么,本来就是要给你看的。”   苏弥说:“你骗人的,要不是你不小心看到,你才不会拿出来。”   谢潇言不置可否,抬起手指帮她蹭一蹭湿润的眼睑。   “这个,”苏弥举起情书,又展示另一面的画,问他,“明明写都写了,为什么当时又不给我啊。”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再煽情的时刻,他语气也没个正形,理直气壮的,“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那时候怎么想的。”   苏弥说:“你是真不记得还是不想说啊。”   谢潇言想了想,是为什么呢?当时送她一本画册,分明将这页也确凿的钉了上去,临赠出前又后悔。他是真不太记得当时的心里想法了,兴许只是因为一瞬的迟疑,于是鼓足的勇气被那一刹的顾虑盖过,他还是缩回脚、往后退。   不然怎么叫暗恋呢?   那一刹他想的大概是:谢潇言,别给了吧,她看到不会开心的,你的情书能给她带去什么?只会少一个朋友,多一桩烦心事。   这不是你要的结果。   最关键的是,她一点也不喜欢你,一厢情愿的人自我感动的样子是多么矫揉造作。   他越这样想,看这封情书,越觉得字迹扭曲。   于是所有的念头都顷刻之间被推翻,他斩断了一切让关系变得更为消极而狼狈的可能,而这念头里也包括会得到她联络的那点希望。   算了。   随后他把画撕了下来。   “容老师说的就是这个对不对?我当初有问你写给谁的。”苏弥的眼泪轻轻浅浅地落下,坠在纸面,洇湿一个标点符号,怕弄脏他的心意,她赶紧擦了擦眼,抬眸看他,等候回答。   “除了你还能有谁呢?傻子。”他揶揄着。   而后苏弥便被搂进他的怀里、被好声好气地轻哄。   谢潇言拍拍她肩膀,哄着说:“别哭了祖宗,一会儿让爸爸看见,他得揍我了。”   她才不管:“那就让他揍你。”   苏弥不以为意地伸长手臂圈住谢潇言,窝在他怀中。将脸贴在他胸口,她眼泪泛滥,耳边都失了声,明明觉得伤心又感动,嘴上还在不留情地喃喃:“惩罚你,今天也要绑你。”   “不是吧?”谢潇言笑问:“这么好玩?”   “好玩。”她咬牙说,能整治混蛋的办法可不多,当然要过足瘾。   他不以为然地啧了声:“玩坏了怎么办,你可就一个好老公。”   苏弥愣了下,泪也不掉了,蛮天真地问:“应该不会吧……会坏掉吗?”   他忍不住笑,抚她发顶:“行了不哭了。”   而后低头吻了吻她犯凉的鼻尖:“普普今天回家,趁着爸妈在,给他安排个迎接仪式?你觉得怎么样?”   苏弥没听明白:“回家?它不是在家吗?”   谢潇言说:“我的意思是,让它跟它老婆团聚。”   “噢……”苏弥想了想,打趣他,“乌龟换窝也要整仪式,你也太夸张了。”   他说:“当然,为了他今后不再吃苦。”   于是,在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的见证下,两只小乌龟顺利地完成重要会师。   普普经历一场场磨难,又是远渡重洋,又是疾病缠身,而今历尽千帆,终于可以安安稳稳、长长久久地陪在卡卡的身边。在一间阳光房里,头叠着头,壳倚着壳,两只小东西安逸地抱在一起睡觉,唤醒久违的亲昵。   叶欣蓝说:“普普前段时间是不是生过病?听小早说起过,养这种小宠物就是麻烦、折腾,生个病也难治。”   谢潇言不以为意地说:“养了这么多年,它的习性和身体状况我都了如指掌,习惯了之后就不会觉得麻烦,给孩子看病谁会觉得是折腾呢?”   苏振中好奇问:“这个叫普普,这个叫什么?”   苏弥说:“卡卡呀,我养了这么久你怎么还不记得?”   苏振中惭愧笑了下:“我记得是个叠名,但老是忘记哪个字——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寓意啊……这两个是情侣名,”苏弥想了一想,“寓意就是,一生一世一双龟。”   叶欣蓝问她:“怎么没听说过,这是个什么典故?”   苏弥但笑不语,她抬手遮住额前阳光,抬头看谢潇言。他那双眼在澄澈的日光下显得透亮明净,也微微弯着,看着她笑。   这是他们之间隐晦而含蓄的小秘密,不是谁都能参透揭晓。   -   苏爸苏妈过来这一趟,除了给谢潇言赔礼道歉,还有一件事,他们送来一封喜色的结婚请柬。   那封写着童小园和高佑铭名字的请柬摆在书桌一旁,苏弥独自趴在桌上愣了很久的神,她手里捏着情书,看了一会儿他当年留下的字迹,又翻回去看看他画笔下的自己。   尽管苏弥没在和韩舟的八卦里提及童家一个字,但有心人总有办法挖到童小园跟韩舟的风流韵事,事情间接地传播出去,童小园养在身边的这个姘.头指定是不能要了。   童小园捧韩舟失利,但对她而言没丝毫影响,她把他踹了照样是腰缠万贯的富婆。   苏弥在朋友圈里翻到了童小园的婚纱照,照片里她笑得挺开心的,还能不计前嫌给苏谢二人送来请柬,喜迎婚礼。   韩舟应该不太开心。   苏弥没有在互联网上听到有关他的消息。   脱糊入素的进度条成功拉到了大结局。   而丁起那档节目,经历过这风风雨雨,居然还能强撑着做下去,毕竟黑红也是红,苏弥反倒是免费给他们提供热度了。   丁起也没损失。   这叫什么呢?只有他一个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又可悲又好笑的结果。   分明也有不少人那么用力地拉扯过他,但有人还是执拗地走进了一条死胡同。   “阿嚏!”   书房的窗户敞着,苏弥被凉风裹住,急忙收紧衣襟,起身去将窗户合上。   温柔的初冬,即将迎来他的生日。   苏弥翻看了下日历,又坐桌前,她将画纸抻平,撑着下巴细细思索了一会儿。   她手里捏着一只笔,晃了一晃笔头,而后在那位新娘子的旁边郑重地勾勒起一些线条。   ……   很快她得知,请柬不是童小园不计前嫌的求和信号,是她的新婚丈夫高佑铭送过来的。   因为此人跟谢潇言在事务上有几回往来,他挺巴结着谢潇言,两人明面上关系还可以。   “怎么回事儿啊这个高佑铭,今天又打电话来三请四邀,不知道我跟他媳妇不对付?”   那天入了夜,谢潇言一边王家里走,一边低头看手机,刚结束通话的不耐心样子,苏弥盘腿坐沙发上,闻言回头望去。   他穿漆黑的长大衣,从凛凛的风里过来,衣摆一侧被掀开,因为他手插在裤兜里,堆叠得工整的围巾被屋外的北风掀乱一角,他懒得整理,就让那么松散地挂着。他的情绪还没从电话里出来,于是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某人已经用眼神肆无忌惮地侵略过一遍他笔直修长的双腿。   苏弥咽了咽口水,从惹人遐想的身材上回神,转而淡定地问他:“童小园啊,你不想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谢潇言无所谓说:“找个借口推了得了,我能祝贺他俩什么啊。”   他在她旁边坐下,横瞧一眼苏弥:“你想去?”   苏弥:“我无所谓啊,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这又没什么。”   谢潇言没情绪地“嗯”了一声。   然后两人都没说话。   “老公。”   又过一会儿,苏弥声音绵软地喊了他一声。   谢潇言斜看过来,等她发话。   她勾着唇角,笑得清澈:“生日快乐呀。”   他终于憋不住,流露出一点高兴的神色,“记得呢?”   却ʝƨɢℓℓ仍然摆出又淡定又拽的那副语气,只悠悠地应了一声:“记得不早说,你还挺能憋。”   苏弥笑着,托着下巴看电视,没吭声。   过了会儿,见她没别的台词,他没忍住,又开口,继续意有所指地说:“今天这么好的日子,我还以为你能站门口列队欢迎,一见我回来就扑上来亲我,结果呢,这么好听的话让你说得这么淡定。”   苏弥问:“你很失望啊?”   谢潇言说:“不期待就不会失望,早都习惯了。”   不期待?苏弥点点头:“哦。”   谢潇言看她一眼:“哦。”   氛围又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动漫叽里咕噜的台词声传出来。   大概一分钟后,谢潇言突兀开口:“对,我也习惯没有礼物了。”   苏弥噗嗤笑出声。   谢潇言看过来。   她摇头,又转而一脸愧疚地说:“我没准备,礼物是真没有。”   他用微微诧异的眼神盯了她一会儿,而后释然地笑起来,摇着头说:“算了,没有就没有吧,你能记对我生日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潇言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他这个人其实不太擅长伪装情绪的。是真的满足还是假装淡定,苏弥一眼就能识破。   她说:“是这样的,我觉得你生活里好像也不缺什么东西,戒指也买了,手表又那么多,衣服就更不用说,你喜欢的那些车的话,我说实话,以我现在的经济水平可能够呛——”   谢潇言的笑声打断她,揉她的脸:“行了啊,不用解释那么多,我什么都不缺,用不着你给我花钱。不是你说的?心意比什么都重要。”   苏弥点点头,表示认同:“对了,我定了蛋糕,一会儿一起吃吧。”   她看一眼时间,“应该快到了!”   说着,门被扣响。苏弥亲手接过蛋糕,摆在桌上。   她一边拆包装,一边问他:“你在国外怎么过生日呀?”   谢潇言想了想:“就瞎过。”   “没有女孩子给你送礼物吗?”   “有啊,”他磊落地说,“我向来不收,你又不是不知道。”   苏弥微微笑着,帮他插上蜡烛:“那吃蛋糕吗?”   “高兴的话自己买一个,有的时候也懒得买。”   “啊?”她挺意外地问,“你那边的朋友不帮你过啊?”   谢潇言觉得,生日是很私密很珍重的节日,如果不是和最亲密的人一起,即便收到那些温暖但不达心底的祝福,也不会多么快乐,要真有那种场面,大家围在一起等他吹蜡烛时,他可能会更想念苏弥吧。   跟不熟的人过生日,纯属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听他解释完,苏弥的蜡烛也插好了:“过去就过去了,以后会好的——来许愿吧!”   说着,她关掉灯。   谢潇言应了一声,在摇曳的烛火里,他闭了眼,虔诚许下愿望。   十秒后,跳动的烛被吹灭,灯光再度亮起。   苏弥口中“噔噔噔!”的提示音,令谢潇言抬起头看她,而她坐在桌子对面,拎着一张纸:“快看!好不好看?”   她手里拎着是,他的那幅画作,画上的她穿着婚纱,低头看捧花。   那是六年前,出自他之手。   而她的另一边,是穿着西服、扎着小领结的谢潇言。他笑得很和煦,甚至还被画出了几分拽拽的、混不吝的气质。画是很简单干净的黑白色调,被她寥寥几笔勾勒,变成了一副生动而温暖的结婚照。   “怎么可能不准备礼物啊,不过就是这个没那么值钱罢了,但我也画了好多好多遍,练废了几十张草稿纸才敢往上画的,我真是没有美术细胞,特别怕破坏掉这幅画的美感,不过这样看是不是还不错?”   她说着,又垂下眼,满意地自我欣赏一番。   过好半晌,谢潇言才用一个轻声的“嗯”盖过喉咙里那一阵哽咽。   ——怎么会有人跑到他的心里,偷听到他的心愿呢?   怎么会有一睁开眼,愿望就得到满足的寿星啊?   这样天大的好事,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咦,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觉得我画的难看啊?”苏弥稍显忐忑地蹙起眉。   他抿唇笑着,摇一摇头,“怎么可能。”   苏弥放下画纸,十分郑重地和他商议:“到现在,结婚也快一周年了,我们办一场婚礼吧,好不好?”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问:“可以吗?”   她走到他身边,俯身亲他脸颊,笑得温柔:“不要做骑士了,谢潇言,做我的王子。”   他闭着眼,等那阵翻涌的情绪过去。少顷,点了点头:“好。”   苏弥又指着那幅画:“说真的,你这个审美也太差劲了。这个领子也太随意了,你到底有没有用心画啊,还有这个袖子,土得掉渣。”   谢潇言挑眉:“你要不要看看是哪一年画的?”   “我不管,我命你亲自给我设计一套……不对,不能只有一套,还有迎宾的,敬酒的,秀禾服什么什么的。忙死你!”   他眼神宠溺地看着她,故作苦恼地苦笑一声:“这么多呢?”   而后按了按眉心:“怪烦的。”   苏弥笑着亲他脸:“就烦你,就烦你……”   而后她被揽住腰、被封住喋喋不休的唇。   -   入了冬,岭文正在开发几个新项目,谢潇言这段时间在公司忙得抽不开身,在办公室里、会议室里,隔着厚重而冰冷的玻璃,看外边伶仃的冬雪飘落,继而泛滥,堆成白茫茫的一片。   他有时候看着看着就会失了神。   婚礼那边的事情他也得安排,苏弥嘴上揶揄他,实则她分担了很多工作,谢潇言不想让她太累,但苏弥理由充分,怕他审美跟不上,因此和婚礼设计工作相关的,那些边边角角、细枝末节的东西,还得她去一一盯梢。她也学会用他拐弯抹角的方式,替他化解一些辛劳,付出一点体贴。   在这样的忙碌里,迎来了隆冬。   办公室里,光影沉着。谢潇言抬头看幕布上正在投屏的动画,是从梵城的工作室发来的样片:《公主的丛林》。   这是他从上大学时起就在制作的动画电影,本来这项工作在去年冬天就该完成,只不过因为谢潇言突然回国,所以手边的计划就这么没头没尾地搁置了。   人生的变故总是突如其来,这没办法,他人不在梵城,动画设计的工作进行得磕磕绊绊,不能停滞,只能请他人代劳。最终,在同行的倾情协助之下,一群人慢吞吞地拖着进度,总算迎来一点曙光。   写脚本的同学叫Bruce,皮克斯动画的狂热爱好者,是谢潇言找的第一个合作对象。   此时,谢潇言坐在燕城的办公室里,他看着屏幕上排列出来的工作名单,忽而想起在最开始的时候,Bruce说起他:“你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动画片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谢潇言坦白道:“因为在我的身边,有人只喜欢看动画片,我想拍给她看一看。”   Bruce:“怎么会有人只看动画,是小孩子吗?”   “不是,”他淡淡笑着,说,“是陪我长大的人。”   是为了这一个人,他拿起画笔,从儿时坚持到今天,数不清又是多少年。   公主的名字叫Su。   谢潇言给了她会出现在一个女孩身上的最好的品格,至纯至善,勇敢坚定。   是陪他长大的人,也是要共度一生的人。   陈柏丛推门进来送文件。   谢潇言坐在沙发里,手里捏着一个动画的人物周边。他不吝啬地举起来给陈柏丛看:“18岁的她,漂亮吗?”   陈柏丛看了看站在他手心、小巧灵动的动画小人,她黑发长裙,笑得眉眼清澈,他惊喜道:“真可爱,我们太太上学的时候肯定很受欢迎——老大是不是情敌众多?”   谢潇言说:“是有那么一些吧。”   想了一想,他又补充:“不过呢,以我的武力值,对付这些人不成问题,构不成威胁,懂?”   陈柏丛:“就是不动用武力,也没人能跟咱们谢总年轻时候比啊。”   谢潇言被他哄高兴,眉毛扬起:“那是自然,我年轻的时候可是无人能敌的校草。”   他大言不惭地自吹起来,捏着小人,饶有兴趣地把玩着。   少顷,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是苏弥打来的电话。   她开门见山说:“黎映寒说他是红娘,要我们请他吃饭。”   谢潇言想笑:“请他吃饭?给他脸了。”   “你不想去呀?那我回掉他了?”   “你就回他,红娘也轮得到你来当?好好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苏弥哈哈一笑:“你这个语气,他肯定知道是你回的了啊。”   “随意。”   谢潇言也笑着,懒洋洋地应了声。瞄向窗外的落雪,即便室内有暖风在灌过来,但十二月的氛围总让人抑制不住觉得严寒,又喃喃说,“谁约我都不想去,我现在只想回家。”   苏弥微微一笑:“好啊,那就回来吃吧,我最近在研究榴莲千层和海盐泡芙怎么做。”   家ʝƨɢℓℓ里的她闻言,没有犹豫、去穿上大衣。而后走到电梯口,苏弥按了按旋钮,发觉红色的灯光一直在闪。   她郁闷地皱了下眉,随后没再逗留,裹紧衣服往外走:“正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你在那等着我,我把车热一下,然后去接你回家,好不好?”   屋外的雪已经积得很厚了,她于心不忍地踩进软绵绵的雪里。脚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碎裂声音,苏弥戴起帽子和耳罩,风仍然一刻不停把那些干净的雪往她的脸上吹。   除了有点冷,苏弥没那么讨厌这样的天气,她仰起头,看向暗弱的夜空里雪色的弧光。   听见他在耳畔宁静温和的回答:“好。”   走向地库的路上,没有多余的话要说,但谁都没有挂掉电话。苏弥一边走一边和他絮叨:“谢潇言,我刚才发现家里电梯的按钮不太灵了,你赶紧找人来修一修啊,还有我还没问你,你今晚想吃什么?可以让阿姨现在就准备了——什么啊,别吃西餐了,你真的不觉得那些肉嚼起来一点都不香吗?——我呀,我想吃火锅呢,嘿嘿。那今天我们吃火锅,下次我再陪你吃你想吃的。好呢,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第74章   ◎撑腰◎   Su的手办归了苏弥。   她爱不释手地看来看去:“这个是我呀?真的是我吗?”   谢潇言笑得浅淡,平静地打量她的神色:“不像?”   火锅在沸,烟气里填满鸡汤的香,让人食欲被扩充,苏弥嚼着一块腊肉,揪着眉毛问:“我那个时候的头发没有这么长吧?”   “有啊。”他斩钉截铁,“你去看看毕业照是不是。”   比苏弥更了解她自己的是谢潇言。   她深信不疑,又高兴地说:“谢谢,等上映了我们一起去看。”   “好,”谢潇言想了一想,“还有冥王星。”   苏弥说:“对对,我们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呢。”   她把手办收起来,说:“不着急,反正我们有很多的时间。”   他笑着:“嗯。”   说到毕业照,上一回还没有来得及好好看看他妈妈的照片。苏弥重新把他那一沓相簿翻了出来,趴在桌前翻到大半夜。   谢潇言的妈妈叫Fiona,混血儿。她有一个中文名,叫梁雪朦。谢潇言没有乱说,他的长相八成随母亲。   他坐在她身侧,长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灯,两人垂眸看相册,苏弥看一眼他妈妈的照片,就抬头对比一下他的五官。谢潇言陪着她安静地翻看,苏弥摸摸他的鼻梁:“我看出来了,你的鼻子像你爸爸,眼睛像妈妈。”   她又不服气地想:“怎么会有人这么恰到好处地遗传爸妈的优点啊,我感觉上天真的眷顾你,给你捏了这么一张狐狸精的脸。”   谢潇言不以为然说:“长相怎么,除了给人看还能有什么用?”   “当然是用来勾引女孩子啊,”苏弥看着他被暖融融的灯光削弱了锋芒的眉眼,对视的时候,想到从前做作业,他给她讲题时,两人就是维持着现在这样的姿态。她一直都知道谢潇言是迷人的,但苏弥没有非常在意他迷人的那些方面,比起观察她的朋友,她的作业重要太多。   直到眼下,细细欣赏一番,她才姗姗来迟地问一句:“你老实说,以前是不是超级多的人暗恋你。”   谢潇言:“明恋的我都数不过来,还管暗恋的?”   “咦,狂死了。”   “实话实说。”   苏弥收回视线,好笑地想,这人真是拽得天衣无缝,说的话也是没毛病。   Fiona留下的照片不算多,三两页就翻完了。最后一页是她和谢崇安的婚纱照,可惜时过境迁,当年无论多美好,收场的时候都不算好看。   “你爸爸年轻的时候也挺帅的。”   谢潇言撑着额头,懒懒地说:“早说了,一家都是颜霸,除了谢烺。”   苏弥笑起来:“弟弟也帅的啊,唱歌也很有魅力啊。”   谢潇言斜睨着她,没吭声地挑了下眉,那冷淡的眼神里写着势在必得的危险信号:就冲你这句话,早晚把他毒哑。   “对了,丁起还给他弄了个奖杯,你知不知道?”   谢潇言笑:“知道,已经来我这儿嘚瑟了好几轮了。”   苏弥点点头。   大概就像他到处炫耀自己的戒指,《夏日歌谣》给谢烺颁的那座水晶杯也被他群发给诸位好友,看起来就是在别的方面没什么建树的小孩,拿个专业上面也不怎么专业的奖,就开心死了。   苏弥说:“你没骂他吧?”   谢潇言:“怎么会,我祝他早日称霸全球。”   “……”   苏弥想起什么:“对了,他前两天来问我能不能给我们当伴郎,还挑了几套西服给我看。”   谢潇言:“也问你了?”   “对的。”   “你跟他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让他多求求老天爷,看我考不考虑给他一个机会。”   苏弥都看不下去说:“你干嘛老欺负人家啊。”   “我欺负他了?”谢潇言说,“明明是他太膜拜我,成天跟在我屁股后面转,吵死了。我这个人呢,就是脾气太好,忍了这么多年也没让他满地找牙。”   听他这么一说,苏弥恍惚记起小的时候,谢烺屁颠屁颠地围着他哥哥转悠的样子,他喜欢扯谢潇言的裤脚,谢潇言皱着眉说烦死了,裤子都快被你拽下来了。但他这个人呢,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算嘴上骂两句,也没忍心把他踹开。   苏弥对同伴的关爱总是雨露均沾的。   她教训完黎映寒,也能反过来教育谢潇言:不要对弟弟这样,他很乖的,你看他笑起来多可爱啊。   谢潇言闻言看一眼谢烺,可爱毛线!笑得他想翻白眼。   看在她的面子上,他忍住了。   “对谁都这么体贴,是不是?”床上,谢潇言揉着她的腰,质问,“怪我自己咯,瞎自作多情。”   还觉得他是特别的。   苏弥说:“我是正义的使徒,路见不平而已。从来都很讨厌恶霸什么的,所以——”   见她不说,他警觉地挑眉:“所以什么?”   “所以最开始我才那么抗拒跟你结婚啊,你这种混球跟我八字不合,讨厌的要死。”   “讨厌?”谢潇言的手从她的衣摆下沿探进去,擒住苏弥的腰,淡笑说,“怎么八字不合了?我怎么觉得哪哪儿都合。”   苏弥:“……”   看着他晦暗下来的眸色,她攥住他的手腕:“不行,亲戚来了。”   “真来了还是不想要?”   苏弥说:“当然是真来了啊,不想要我就说了,骗你干嘛?”   谢潇言淡淡笑着,低头看她。   苏弥是待人真诚的人,除了某些被调戏到苦不堪言的时刻会略微扭捏,她的心总是坦荡的。真诚善良,这些说起来容易又基础的品质,真落到细节处,未必都能人人严谨遵守。   他躺在她身侧,轻搂住她,亲她的脸。   苏弥四下里看看:“你有没有想好,到时候我们婚纱照挂在哪里啊?”   谢潇言不假思索:“我印一百张,把家里挂满。”   苏弥没忍住笑一声:“你神经啊。”   要是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在开玩笑,但谢潇言可是真做得出来。   他的神色果然很正经:“怎么了,让大家都来看看我们多恩爱。”   苏弥说:“人家不会想到我们很恩爱,只会觉得这家的主人有毛病。”   谢潇言:“谁会觉得有毛病?我爱我老婆,我老婆也爱我,我倒要看看谁会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来一个轰一个。”   她憋着笑,没再反驳,而后想起什么,又说:“对了,我最近在研究你的情书。”   谢潇言扶额:“……能别看了么,做作得要命。”   苏弥仰起脖子瞅他:“看了看了!还记在脑子里了,我都会背了。”   “真的?”他不信,睨她一眼。   “对啊,你文采还蛮好的哎。”   谢潇言对她的夸奖不敢置信,而后释然一笑说:“大概毕生文采都用来给你写情书了吧。”   苏弥说:“这就是你一直不换电话的原因吗?”   顿了顿,他“嗯”了一声。   在外面,用国内号码有诸多不便,但他一直坚持着没换联系方式,于是一个手机号从高中用到现在。   谢潇言说:“怕你找不到我。”   他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等着她打来一通电话,她如果打电话给他,会说什么呢?大概率是温温和和地讲句好久不见呀谢潇言,而后问他:你最近好不好。   谢潇言连怎么回应都想好了:好啊,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有何贵干?   准备好的台词自始至终没有派上用场。   最后呢,还是自己忍不住,回来见她,还得装得比谁都洒脱淡定。   谢潇言瞄她一眼,不服气地说:“可惜了,根本没人想找我。”   苏弥会哄人得很:“才不是呢,想的,我都想死了。我上课的时候想你,吃饭的时候也想你,你知道吗,我还会把别人的名字喊成你的,我不联系ʝƨɢℓℓ你,完全是怕你过得太滋润把我给忘了,自讨没趣多尴尬。而且那个时候我还讲了很过分的话……反正就,还是蛮自责的,很怕你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谢潇言想了一想,觉得:“说的也没错,确实早就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苏弥望着他,突发奇想道:“诶,我在考虑要不要把情书打印下来,给每个好友发一份,让大家一起来鉴赏鉴赏,老公对我的爱?”   这叫什么啊?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不对,哪有翻老黄历秀这种过期恩爱的?那些措辞肉麻得他想吐。谢潇言失笑,搂着她的肩,哀求般轻道:“给我留条裤衩子吧,行吗宝贝儿。”   苏弥哈哈一笑,“你也有今天。”   难得见他吃瘪,看到他这副神情,她甚至有明天就动身去做的打算。   过后,苏弥又说:“还有一个事情,那个十字架你放哪了啊?”   隐约记得她问过这个问题,谢潇言又答一遍:“在梵城的一所教堂。”   他说:“它会保佑你。”   -   黎映寒的约还是去赴了。   拗不过催促。   谢潇言的意思是:没办法,可能有些见识短浅的人,八百年没见过这么感天动地的爱情,都来上赶着送份子钱呢。   当然了,谢潇言是不可能请客的,局是简潮组的。   大雪天,结婚一周年,他们在当初“谈婚论嫁”的那间火锅店,三中后边,叫lucky的小狗还在当门神,店里人满,被浓浓的烟火气拢着。   一切丝毫未变。   一年前,就是在这里,她来跟他谈条件,定了一年婚期,说要把婚礼留给真爱。   不过有人中途变卦,有人守得云开。故事终是变了走向。   外面雪厚,谢潇言撑了把伞过来,简潮兄妹和黎映寒都提前落了座,苏弥没急着跟他们打招呼,落座后帮谢潇言擦了擦手上的雪水,又替他暖了暖冻红的指关节,问冷不冷?   他摇头。   黎映寒说:“靠,我来找虐的是吧?”   苏弥眉毛轻抬,拽拽地说:“你也找个老婆疼你不就好了,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谢潇言看着她,但笑不语。   他现在的台词都被她抢走一半。   简潮问:“你的动画片哪天上映?还引进吗?”   谢潇言说:“发行不是我在做,如果能在内地上映,我到时候请你们看。”   简笙说:“你准备多久了?”   “两三年,本来这个项目去年就该结束的。”   “那为什么拖到现在啊。”   “这不是……”他说着,淡淡一笑,“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回来处理么。”   苏弥问他:“重要的事是什么啊?”   谢潇言反问:“你觉得呢?”   苏弥一边吃着一块牛肉,一边说:“不会真的是为了我吧,你这样我可要哭给你看了。”   他笑着,叹一声说:“为了一个傻子。”   简笙说:“我哥之前跟我说,你当初没打算回国的,是真的假的啊?”   谢潇言说:“是有这个打算,不过——”   不过一切的计划都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日子做出了改变。   ……   苏弥今天喝了点酒,本来以为没太醉,但出来的时候发觉有些下盘不稳,她站在檐下,望着白茫茫的雪光,扯了扯男人的衣袖:“谢。”   谢潇言垂眸看她喝得红彤彤的眼,问:“怎么了?”   苏弥低头看一看雪地靴的鞋头,沾了点凉凉水汽,她提起脚尖,又有些委屈地看他:“鞋子要湿了。”   他望一望胡同深处黑压压的前路,说:“来吧,背你。”   苏弥傻乎乎地笑开:“好。”   他蹲下来,她心满意足地趴在他的身上:“好了。”   “嗯。”他应了一声:“回家。”   谢潇言看着脚下,小心翼翼地踩雪,往前走。   她喝多,话也变多。说了很多的以后。   她说:“以后我要跟你一起去梵城,我想去墓地看看你妈妈,我要亲口跟她说,谢谢你让谢潇言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以后呢,我一定会替你照顾好他的。如果没有很多很多人爱他,那我一个人也可以给他……很多很多的爱。然后,我还要给妈妈磕个头!”   听她的醉话,谢潇言又感动又好笑:“好,我带你去看,磕头就免了。”   苏弥不置可否,继续说:“我们还要去看冥王星,看看我老公给我建的超级超级大的天文站,我想看哪颗星星就能看到。”   谢潇言:“好,星星也要看。”   “还有还有,以后我要跟我的同事们说,谢潇言为我做了一部动画片哎,他厉不厉害?不对不对,说起来是不是应该我更厉害?我才是主角嘛。哦对了,我还要去看看我们的定情信物——咦,你把它放在哪个教堂了?”   他颔首应:“看,都带你看。”   苏弥明明喝得很疲倦,方才在暖烘烘的室内还昏昏欲睡,被清冷的雪粒撞脸,趴在他肩头就精神抖擞了。   胡同里没有灯,但路口有两盏霓虹。   他脚步缓慢,背着她往有光的地方走。   苏弥安静了一会儿,搂着他脖子,最后又悄悄地问他:“谢潇言,你是为了我才回来的,对不对?”   路的尽头,他缓了缓步子,轻轻地应道:“对。”   随后,迎来她落在脸颊的亲吻。   她说:“谢谢你啊,让我找到了归宿。”   -   不可避免,谢潇言回忆起去年冬天发生的事。   那时临近圣诞,他在一个同学的生日party上,坐角落里漫不经心地喝着酒,他在梵城有事业有公司,为了动画片忙得不可开交,即便是热闹的环境里,也满脑子在考量着上市资金的事。   他不算是一个非常传统的理想主义者,但很多现实的问题摆在眼前,还是前所未有地犯了难。   有许多横在眼前的难题,不单单是几个初出茅庐的学生靠着热情能解决的。   谢潇言在那个下大雪的日子,略感疲惫地按了按眉心。   他打开社交软件,随意地看一看国内新闻,早前就知道苏振中公司出事的事,谢潇言以为并不要紧,但没料到,事情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许多。   他在返程的路上刷着微博,点了根烟在抽。   开车的Bruce也在抽,烟雾缭绕,风雪灌进来,两人都不觉得冷,洋人有天赋异禀的御寒能力,而谢潇言则是看着手机界面在发愁。   “Kalimera,这是希腊语?”   Bruce看到他的微博名,他记得谢潇言的所有社交软件用的都是这个名字。   但这不是他的英文名。   谢潇言顿了下,答道:“是,早安的意思。”   “早安?”有些稀奇地笑了,但他没再问。   Bruce当然听不懂。   他不懂早安的寓意,更不会知道如何拆解中文。   而他这唯一的心愿,或许已然不能守恒,在遥远的故地,她腹背受敌。   他看到她的父亲被绯闻和债务缠身,而让她心心念念的白月光,在和另一个女人暧昧交往。   那一夜,他恍惚听见一道声音,是她在对他说:“谢潇言,该回家了。”   那样温温柔柔的叮嘱,早就不动声色地刻在了他的骨血中。   苏弥在燕城的最后一场巡演,跟他的工作进度撞上了,谢潇言原本是不打算回去的。   然而那道声音却越发的清澈,突兀,刻不容缓,在催促着他。   ——谢潇言,该回家了。   他立刻买了回国的机票。   回到住处,在整理东西的时候,谢潇言见到那枚十字架。   她的信物,该怎么解决呢?   是带回去,还给她。或者……   阔别六年,隔膜也该变了质。他想着,总要有新的开始了吧。   他们会遇到新的冬天,也该开启一段崭新的相逢。   附近的教堂在办一个艺术展,展馆的天花板挂满寓言中、耶稣的喜悦之泪,眼泪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祈祷,几千滴装载着虔诚的泪被高悬在空中,封存住大大小小的愿望。   谢潇言买下一枚眼泪,是巴掌大小的玻璃容器,泪滴形状。他在金箔纸上写下她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串字迹飞扬的“safe and sound.”   叮咚一声,十字架随着金箔纸一并沉入容器底部,变成了他的时光胶囊。   时间会改变许多东西。但不变的是,无论发生什么。   “你保佑她,我保护她。”   谢潇言郑重地把那枚眼泪交给神父。   打算离开时,他接到Bruce的来电,对方问怎么把项目的负责人转给他,毕竟那都是谢潇言的功劳,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拱手让人。   谢潇言洒脱地说请他代劳,只要动画成功上市就好,他可以不要署名,离开是因为他在家中有事情急需处理。   Bruce问道:“怎么突然决定要回去?”   身后,他的喜悦之泪被细线串联,缓缓升起到空中。教堂中多了一盏为他们点亮的灯,也多了一枚代表了爱与救赎的十字架。   谢潇言沿着教堂中央漫长的甬道迈步往门口走去,属于他的灯光在背后倏的亮起ʝƨɢℓℓ,高悬不落,像千帆历尽的过往,都在此刻沉进了斑斓浩荡的银河。   “给我的女孩撑腰。”   ——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番外过几天。会润色一下前文,再次声明不要看盗版,和修过的内容差很多。vb:怀南小山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