淤痕   作者:碎厌   晋江VIP2023-10-12完结   总书评数:2017 当前被收藏数:9568 营养液数:853 文章积分:90,998,832   文案:   司嘉养过一条狗,叫Summer,也永远记得那个和陈迟颂纠缠过的夏天。   她见过他一副混不吝的公子哥模样,还见过他国旗下的好学生作态。   只可惜那次,他是和她站在一起念检讨。   -   陈迟颂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   可是当再次看到司嘉,火星闪烁,烟雾一点点升腾,就快要模糊她的脸时,他开始有点信了。   而后来发现她好像对他兄弟有意思时,他栽了。   坏女孩×坏男孩     *未成年期间无任何亲密行为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校园 正剧 救赎   搜索关键字:主角:司嘉,陈迟颂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坏女孩×坏男孩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第1章 霓虹   ◎“周日见,司嘉同学。”◎   天气预报显示台风终于要过境了。   雨也停了,但潮湿的水汽仍在空中飘浮,搅动着此时此刻不应该属于高三教室的喧嚣,大部分人还沉浸在一场月考刚结束的短暂放松里。   尤籽杉举着成绩单研究了一整节自习课,说不出是为自己排名升了几名而高兴,还是离助学金的申请资格线依然相差甚远而失望。   晁艺柠翘个二郎腿,就坐在她前边,正忙着收钱,笑嘻嘻地朝周围一圈女生招手,说:“姐妹们都别赖啊,愿赌服输。”   旁边有男生见这阵仗,八卦兮兮地凑过来问她赌什么呢,结果被晁艺柠一巴掌拍在背上招呼了回去,“吹你的牛逼,别来管我们女孩儿的事。”   那男生吃瘪,又觉得挂不住面儿,指着晁艺柠笑骂了一句小气鬼。   下课铃声就在这个时候分秒不差地响。   最后一道数学错题刚好抄完,司嘉看了眼前面的动静,收笔,与此同时伸手抽走尤籽杉攥着的那张名单,笑她马上要看出一个洞来了。   尤籽杉趴在桌上叹了口气,“那我就钻进去。”   司嘉拍拍她的肩膀,倒是没再说什么,转而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钞票,站起来倾身向前,按在了晁艺柠桌上,“我的那份,给你。”   彼时教室里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人,窗外最后一缕光线在苟延残喘,晁艺柠看清那抹红色时眼睛都变亮,再一转身,手肘撑在司嘉桌上,托着下巴问:“校门口新开了一家麻辣烫,听说味道蛮好的,去吃吗,真拿你这巨款我也不好意思,就当你请客喽。”   司嘉闻言收拾书包的动作只停顿一秒,抬头看她,“借花献佛啊?”   晁艺柠不置可否地笑两声,“你就说去不去吧?”   “不了,”司嘉拒绝得也干脆,把最后一沓卷子放进书包,“我晚上有事。”   “好吧。”   推开教室门是五点三刻,留给司嘉的时间还剩半个小时,她思考着到底是打车快还是地铁方便,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手腕突然被人从后面拉了下。   脚步被迫停住。   不凉不燥的温度收拢,贴着她的肌肤,司嘉顺势回头,不算意外地看向身后的梁京淮。   拎着校服外套,像是刚从球局撤退,额头一层薄汗,有点性感但不多,全被他一以贯之的冷淡模样埋藏,垂着眼问她要去哪。   四目相对,司嘉笑着朝他靠近几步,不答反问他现在放学了,要以什么身份管她。梁京淮也没动,任由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而后才出声:“随便你。”   司嘉觉得梁京淮这人是真有意思,当初假公济私的人是他,现在却摆出一副是她逼良为娼的样子。眼底的逗弄收了下,她拂开梁京淮的手,转而回答起他的问题,“晚上我有个拍摄。”   梁京淮的眉头还没来得及皱,就被司嘉手一指,“别说话,不然违约金你付啊。”   “我付就我付。”   司嘉听笑,但懒得和他争论这些,问他还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她得走了。   梁京淮叫住她,“后天陈迟颂生日,组了个局,到时候我接你一起过去。”   “都不先问问我高兴去吗?”   “你不高兴?”   司嘉啧了声,“周末作业很多啊。”   “你什么时候写过?”梁京淮没给面子地哼笑一记,又在眼见司嘉的脾气上来之前,抬手把自己那件外套兜头往她怀里扔,岔了话题:“晚上会降温,多穿点。”   “有汗啊梁京淮。”   “嫌我?”   一阵晚风应景地从走廊吹过,确实带点低温的凉,司嘉皮笑肉不笑地撂了句哪能啊,然后要走,但又想起个事儿似的,顿住回头,“哦,对了。”   梁京淮看她。   “等会给我转一百,押你赌输了。”   “赌我什么?”   司嘉笑了笑,“你和陈迟颂谁是这次年级第一喽。”   -   踩着点到影棚的时候,束光筒开得煞亮刺眼,相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幕布前有人正在拍摄。   司嘉没去打扰,脱了自己的校服外套,和梁京淮的一块儿叠放在旁边,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然后解了后脑勺的皮筋,黑发跟着散,从脖颈滑到肩膀,衬得皮肤更白。   校内高中生的清纯也就转变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风情,往那一站,自带氛围感。   还没上妆,视觉效果已经烈成这样,林织觉得这才是正儿八经的老天爷赏饭吃,心底叹了一口气,她走上前,扬手递出去一瓶水,“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司嘉闻声转过来,看见是她,神色放缓地道了句谢,接过,回她说放学有点晚。   林织环臂往司嘉身边一靠,点头笑道:“忘了你还在上学呢,高三了是吧?”   “嗯。”   “那想好考哪个大学了没?”   “还没。”兴许是察觉到她呼之欲出的八卦,司嘉拧上瓶盖,先发制人地笑问:“林姐拍完了?”   “……啊对。”   说完,前边一场拍摄刚好结束,下组轮到司嘉,工作人员在叫她的名字,司嘉就朝林织斜额示意,“那林姐,我先过去了。”   “行。”   而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里,林织没急着离开,她看着棚内人群各司其职,背景被嘈杂虚化,司嘉就站在那片灯火通明里,听拍摄要求,化过妆的脸更具杀伤力,骨相也优越,间隙抬手撩一下肩头滑落的头发,细瘦手腕上的红绳就跟着晃荡一下。   如此几次,就连靠脸吃饭的她都看得有点心痒。   难怪和她同期那几个老姐妹的雷达响了一轮又一轮,这要是一旦抢起饭碗来,结果用脚趾都能想到。   可偏偏司嘉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据说家里也根本不缺钱。   下一秒掌心握着的手机震两声,林织被转移了注意力,低头点开,发现是条话费余额不足的短信通知,至此感慨结束,她认命地赶在停机前充了一笔巨款,三个月管够,把手机收回口袋时,不远处的司嘉已经进入了拍摄。   林织和司嘉合拍过几次,也观察过,她的状态一向很好,喝杯冰美式就能消肿的年轻身体,堪比混血的五官,抓镜头的能力,眼神里的钩子,都是上一季度她被杂志社力捧的原因。   不是即将面临相亲的她们想比就能比得上的,如此自我开解完,林织最后往司嘉那儿看一眼,抬脚往摄影棚外走。   -   收工是晚上八点半。   司嘉简单卸了下妆,拿起书包和校服,又变回那副清清爽爽的学生模样,走进路口那家便利店的时候,活像刚下晚自习。   静音将近两小时的手机里有很多消息,她买了一份关东煮和一罐低糖可乐,走到休息区坐下,指尖慢悠悠地划。   此时此刻还在不断刷屏的是晁艺柠暑假拉的一个小群,群名是伟光正的六个字——“学习互助小组”,但懂的都懂,里面作业答案和年级八卦掺半,反正是一点正事都没有。   眼睛被屏幕的光线映照,司嘉耐着性子划到顶,看见起因是晁艺柠半个小时前往群里甩了两段视频。   录制者不是她,应该是从别人那里转发的。但不妨碍平地一声雷,在这个邻近周末的夜晚,在她们痛苦又操蛋的高三生活开始之际。   视频色调整体偏暗,可架不住厚重的蓝紫光和镭射灯,炫目又耀眼,人潮攒动,善男信女,在狂欢,在放纵,或许荒靡,但起码这一刻的他们都真实。   镜头一晃而过,最后停在了光束汇聚的舞台上。   一支乐队在演出。   又或者说,镜头对准的是主唱旁边的贝斯手。   和浑身朋克风的主唱不同,那男生穿一件纯黑T,没打耳洞,身段挺拔,乍看是干干净净的少年模样,但狭长的眼,领口斜着,露出颈间的十字架项链,锁骨性感,单边唇角上挑的模样在镜头里一览无余。   勾勾手指就让人想跟他走的感觉,比任何酒精都还要上头。   就是这张放浪形骸的脸。   如果说梁京淮表面清隽,实际一肚子坏水,那他这个形同拜把的好兄弟陈迟颂,就算得上是表里如一,骨子里有多坏,外在皮囊就表现几分。   没半点收敛。   他心知肚明台下无数女孩是为谁尖叫,却也在演出结束后毫不留恋地离场,以至于视频就这样,在一句“他叫什么啊”的交头低喃里戛然而止。   同一个心痒难耐的夜晚,场子里那些女孩不得而知的名字,屏幕外晁艺柠这些附中的学生却一清二楚,甚至不仅知道陈迟颂这三个字怎么写,更知道这个有本事让人魂牵梦绕一夜的男生,白天在学校是怎样的尖子生作态。   群里因此更加热闹,像烧着一把只有彼此才懂的暗火,微妙又兴奋,期间有人问起那个乐队,晁艺柠仿佛料到会有这一番,该打听的早就打听清楚了。   说那个乐队是一群富二代组的,玩票性质,可能今晚演出,明天就散了,还说陈迟颂就是被拉过去救场的编外人员。   司嘉沉默地看着,手指搭在屏幕边缘,等到热火朝天的消息又过一波,才结束潜水状态,往群里发了今晚第一句话:【新开的那家麻辣烫好吃吗?】   群里很快以晁艺柠为首,回复了她一连串省略号。   司嘉无声地笑笑,晁艺柠紧接着又问她干嘛去了,半天都没动静。   脆骨丸在齿间嘎嘣碎,手边的可乐因为冷热差而凝了满罐的水珠,正无声地往下滚落,与此同时听见身后便利店的感应门叮咚一声响,有人进来,夜风随之流淌,桂花香气扑鼻。   好一个人间九月天。   但司嘉没在意,她只抬手拨了下被风吹动的头发,打字回晁艺柠:【写作业啊。】   这四个字不出意料地惹来群嘲,晁艺柠更是生怕文字传递不到位情绪,直接发了条语音过来:“知道你这话的可信度吗?”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接道:“堪比母猪能上树,国足赢阿根廷,陈迟颂喜欢我。”   司嘉再次听笑,指腹从屏幕移到旁边的可乐罐,缓缓磨着,而后回:“没准陈迟颂真喜欢你呢。”   大概是网络信号有点差,发送提示转了半天,眼看灰色小圆圈即将消失的时候,通知栏突然跳出一条没备注的微信,在下一秒覆了司嘉的视线。   C:【我喜欢谁,我怎么不知道?】   那会儿店里在放着陈奕迅的《阴天快乐》,格外应景,玻璃窗外是几场大雨过后的昏沉夜色,宛如一片镜花水月,连带着司嘉的视野也有点模糊。   她下意识地抬头,对视来得猝不及防,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就站在面前,和刚才视频里的那张脸一点点重合,帅得更鲜活了。而半小时前还在勾弹着贝斯的手,此刻抓着一盒脱脂牛奶,温的,取代了冰可乐,稳稳当当地推到她面前。   手肘一触即离地相碰,司嘉回过神,问他怎么在这。   陈迟颂没抽椅子坐,仍站着,一副过来和她打个招呼就走的姿态,但说话间他的身体已经俯下来,两人的呼吸猝不及防挨近,交缠。   司嘉看着他伸手臂,从容地提起桌上那罐可乐,单手食指勾起拉环。   “咔嚓”一声,气泡上涌,他重新站直,漫不经心地朝马路对面一家店斜了下额,“梁京淮说要吃福记生煎,让我帮他打包一份送过去。”   司嘉哦了声,又在脑子里盘算了一遍从BRUISE CLUB到天隽墅的路线,没再搭话,也没矫情地拿起被他换掉的牛奶,温热从纸盒透到掌心,她拆了吸管戳开,慢悠悠地喝。   气氛就这样静了会儿,直到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有三个女孩走进来,说说笑笑的同时明显注意到陈迟颂了,从一开始抑制不住的激动,到看见旁边坐着的司嘉,语调急转直下,其中一个女孩顶了顶同伴的手肘,压低声音感叹:“都跟你说了,帅哥肯定有女朋友的。”   轻飘飘的一句,司嘉只当是幻听。   牛奶喝到底,她胃里已经七分饱,就把剩下的关东煮扔进垃圾桶,捋着头发起身,和陈迟颂擦肩的瞬间被拉住手腕。   大概是刚握过易拉罐的缘故,他的掌心微凉。   短短半天,她被两个男生拉过。   还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好兄弟。   司嘉觉得这事蛮有趣的,所以就没急着抽回手,她侧眸,看着陈迟颂:“还有事?”   “不是要走么,我送你。”   “你的意思?”   “也可以是梁京淮的意思。”   今晚的第二次对视。   陈迟颂丝毫不避讳地盯着她,那眼神仿佛在说,不然你以为梁京淮怎么就恰好想吃这条街上的福记生煎。   但看明白了,司嘉也只是摇着头笑,“你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那得看是什么闲事。”   “比如呢?”   “你的就不算。”   -   但说是送,其实也不过是陪她坐了一班十几分钟的地铁。   到小区门口是九点半,夜已经很深了,四面八方的光线昏黄,打在一前一后走着的两人肩身,彼此沉默的,树叶被风一吹,就簌簌下落,堆了满地。   司嘉转身,头发碰过陈迟颂的肩膀,说谢谢的同时朝他扬起臂弯间那件校服,“梁京淮的,麻烦你帮我带回去还给他。”   陈迟颂没动,一手仍插着兜,“不怕我半路扔了?”   “你没那么幼稚。”   “我有。”   陈迟颂回得毫不犹豫又坦荡。   两个字随着风声一起散,司嘉愣了下,缓缓抬眼看向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生。   路灯作衬,个子实打实的高,身段也足够的正。离了燥热的夜场,这会儿黑T外面套了件棒球服,右袖刺了一串英文,不带logo,但司嘉认得,是个国外的小众潮牌。   确实帅得有本事,也很有风格。   陈迟颂就这么由着司嘉看,对她的打量照单全收,甚至还朝她靠更近,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笑,“梁京淮没告诉过你么,我向来瞧不上他的东西,今天真要扔他一件校服都不算事儿。当然,他也看不惯我。”   “那你们还没绝交真是奇迹。”   陈迟颂不以为意地哼笑,然后话锋一转,说除了有一样,他蛮能耐的。   司嘉没问陈迟颂是什么,而是跟着笑出来:“你这是肯定还是讽刺?”   “肯定。”   “看来那样东西很贵喽?”   陈迟颂没否认,“嗯,贵得不行。”   依旧四目相对,夜色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辗转,司嘉歪头,“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很难办啊。”   “办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   陈迟颂反应两秒,“周日来啊?”   “不欢迎我?”   “怎么会,”陈迟颂看着她,“好歹一起念过检讨是不是。”   他说这话时腔调拖得一如既往的散漫,有种被低浓度酒精浸泡过的哑,听着莫名性感。   可司嘉闻言却顿了下眼里的笑意,沉默两秒后开口:“陈迟颂。”   “嗯?”   “你何必呢?”   又起了一阵风。   陈迟颂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一笑,没解释没回答,同样沉默的两秒后选择说回礼物那事,让她什么都不用送,“你来就行。”   “可你要不要是你的事,我送不送是我的问题。”   态度撂明,对视到第五秒,陈迟颂低笑一声,“非要送是不是?”   司嘉说是。   “那你去问梁京淮。”   “什么意思?”   “挑他不待见的。”   这下听懂了,也就更觉得陈迟颂这人有趣,司嘉看他,重新笑出来,说你和梁京淮唱反调成这样,还帮他带夜宵,顿两秒,又慢慢挨近陈迟颂,眼睛仍然灼灼对视着,“还帮他送我回家?”   氛围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但陈迟颂还没来得及开口,他的手机先响了下,特别巧的,是梁京淮问他到哪儿了。   屏幕亮起的光线同时映进两个人的瞳孔,三秒后陈迟颂把手机往司嘉面前一扬,斜了斜额,眼神像在问她,你回还是我回。   司嘉也没说话,直接伸手接过,按着键盘,快而准地打完小区名字,指尖顺势松开,消息咻的发出去,再锁屏,连着梁京淮的校服一块儿塞进陈迟颂的手里,整套动作利落,没半点拖泥带水。   做完这一切,才抬眼注视着他说一句“陈迟颂,行了”。   伴着一阵晚风骤起,入了深夜的桂花香更浓,就像陈酿的酒。   叫他名字的咬字有点重,后面两个字又变得轻描淡写,陈迟颂听得清楚,也知道这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行了,我到了,你回去吧”,更深层次的意思昭然若揭,但他不以为然,握着手机插回兜,退后两步,半边身体陷进暧昧的夜色,耸肩笑了笑,说:   “周日见,司嘉同学。”   作者有话说:   陈迟颂:老婆怎么会不贵   ——   *晚六点更新,有事会请假   *校园文,女主不进娱乐圈   *文案最后男主手臂纹身wb有图可代   下本写《拉过勾的》,求个收藏   北江一中有两个风云人物,沈既欲和宋再旖,前者以拳头硬出名,后者以身段软出名。   两人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也没人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又一场黄昏日落。   沈既欲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低头在包扎伤口,直到身前停住一人,紧接着一瓶红药水扔进他怀里。   “今天的事,谢谢。”   沈既欲闻言,掀起眼皮看向这会儿和他面对面,倚着栏杆的宋再旖,皮肤在夕阳下白得能透光,四肢纤细。   就他妈的让人想护一辈子。   他挑眉,朝她那儿逼近了两步,“就嘴上说说?”   气氛流转片刻。   宋再旖低笑一声,扯着沈既欲因为打架而歪斜的衣领,踮脚往他唇上亲。   “我的初吻,够不够诚意。” 第2章 霓虹   ◎她不躲,他更不藏。◎   周日那天终于久违地放了晴,温度刚好,不冷不热。   梁京淮到楼下的时候,司嘉刚好签收完快递。喇叭在身后短促的一声响,她回头,和车里的人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阳光从树间斜斜地照,穿透车窗,落在梁京淮的眉眼,示意她上车后,他就低头回消息,白色卫衣的袖口折到手肘,是一种就算知道等会要赴一场热闹的生日派对,也依然清心寡欲的样子。   司嘉知道这段关系来得稀里糊涂,更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梁京淮和她有多般配。   他是人前清风霁月的班长,年级第一的预备役。而她,成绩吊车尾,上课睡觉,是连周一仪表检查都要被拎出队列的问题学生。   两人开始有交集,全因班主任慈悲的人道主义,看不得任何一个学生掉队,所以选了梁京淮作为她的帮扶对象,企图让她迷途知返。而开始做朋友,司嘉承认她有主动,毕竟没什么事比禁欲者高/潮更有意思。   但那层窗户纸是梁京淮先捅破的。   车门关得不算轻,梁京淮听见动静,把手机往储物槽里一搁,接过司嘉手里的硬纸板盒,提醒她系安全带的同时问她买的是什么。   “球鞋。”   梁京淮的反应也算快,“给陈迟颂的?”   “嗯。”   “知道他最不缺的是什么吗?”   “妞?”   “……是鞋。”   司嘉闻言也没多惊讶,点点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路况,而后在拐出小区时才慢悠悠地说一句:“万一他就缺这双呢。”   梁京淮偏头朝她看了眼,司嘉淡然地叫他看路。   陈迟颂家在天隽墅最靠南的一栋,远离马路,地段无可挑剔,只是这会儿熟或不熟的人从庭院走过,世外桃源般的宁静被打破。他从司嘉手里接过那双鞋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庆生的气氛开始渐入佳境,那句“谢谢,我很喜欢”也就被周围声噪压得有点低,但足够司嘉听见。   两人在下沉的日光里对视一秒,她很快收了视线,回他一句喜欢就好。   可陈迟颂没有。   他的视线仍旧不加遮掩地在她身上停留着,等到看够了,才不紧不慢地转向她旁边的梁京淮,招呼打得有点贱,梁京淮一副爷懒得跟你计较的模样,掏手机,没过几秒支付宝到账的提示音响在耳边。   陈迟颂啧了声,“今天这么大方?”   “还行,我送你家Loki的成年礼也差不多这个数。”   话音刚落,有道庞大的黑影适时从盆栽掩映的门里窜出,通体长毛被打理得很漂亮,远远跑来,司嘉先看到的是那一双眼。   留白极多,蓝黑色瞳孔只占了四分之一,冰冷的,有野性的,比起狗,更像是被驯化的狼。   她认得,这应该是一条纯种的蓝湾牧羊犬。   它在陈迟颂脚边坐下,跟能听懂梁京淮话似的,叫了一声。   陈迟颂:“……”   中午十二点,风徐徐在吹,有种舒心的惬意,偏偏音乐燥着,后院草坪上烧烤架着,孜然味的烟火气飘着,迎面碰上的男男女女和梁京淮都熟络,一路打了不少招呼,司嘉知道那是属于他和陈迟颂校外的圈子,在老师面前的好学生形象不用维持,插科打诨起来游刃有余。   至于在场为数不多算校内打交道的,也分两拨,一半是和他们参加过物理竞赛的小团体,话少,在这种场合里存在感弱,另一半则是和他们打过篮球联赛的,体育生为主,玩得开,正兴致盎然地走着一波又一波的社交。   而此时此刻站在陈迟颂面前的那个,属于前者,司嘉认识,是陈迟颂班上的学委,高高瘦瘦一姑娘,脸蛋看着特别清纯,成绩也好,刚结束的月考排年级第五。   和她这种空有一副皮囊的差生比起来,葛问蕊无疑才是年级里男生明着暗着都喜欢的。   一身白色连衣裙,向来在学校扎得规规矩矩的马尾放了下来,黑长直披在肩头,活脱脱一个仙女儿,她挨着陈迟颂,讲了什么听不见,只能看见她笑意盈盈的侧脸,很温柔也很迷人,旁边已经有男生在蠢蠢欲动地盯她,可她满心满眼看着的人对此却漫不经心,左手插兜,靠着墙,右手勾着一罐啤酒,在慢条斯理地晃,懒意横生。   白色的沫,黑色的啤,青色的筋,少年的欲感在这个秋末午后一览无余。   大概是一场独角戏唱得心更痒,又或者单纯因为陈迟颂突然抬头看过来的视线,葛问蕊的耳根红得猝不及防,话停两秒,那些少女情愫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瞬间积聚,然后喷薄而出,全都鬼迷心窍地化成了实质性的动作。   指尖滑过陈迟颂的手臂,可就在快要握住的前一秒,她的身后倏地传来一阵响亮的犬吠。   陈迟颂的视线也终于有了定处。   他面无表情地呵了声“Loki”,那条狗不得已在距离葛问蕊半米的地方停下横冲直撞,一股子张狂劲瞬间收压,但即便如此,葛问蕊还是被吓了一大跳,手里那杯橙汁没拿稳,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泼翻在了自己身上。   橙汁因为毛细现象迅速在白裙上晕开,弄脏了一大片,单薄的布料也被浸得有些透,看着狼狈不堪,同时感受着四周投来的各种目光,无声却强烈,这回葛问蕊红的不止耳根,脸也涨红。   好在旁边陈迟颂的反应还算快,他接过葛问蕊手里的空杯子,给了周围那圈男生一记“再看滚蛋”的眼神,然后低下脑袋在葛问蕊耳边说了两句话,葛问蕊跟着点头。   绝大部分看客在被陈迟颂警告那一下之后就悻悻地收了视线,而司嘉直到两人一前一后消失在楼梯拐角,才慢慢移开目光,喝了口梁京淮递过来的牛奶,偏头问:“他爸妈不在家吗?”   梁京淮知道他指谁,摇了摇头说:“在回国的飞机上。”   “哦。”   别的也没多问,司嘉对这些事不感兴趣,对此时二楼的孤男寡女更不感兴趣。   相比之下,她对烧烤架上那串大鱿鱼比较感兴趣。   梁京淮看出来了,问她馋不馋,她说馋,他又问她是不是还想吃烤鸡翅,司嘉就听出门道了,环着手臂,反过来问他条件呢。   “把我给你整理的物理笔记看完。”他说。   司嘉闻言像得了多大的趣,侧头,“梁京淮,你来真的啊?”   “你这次月考进步了六名。”   “那是我英语听力多蒙对了几题。”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司嘉对这句话颇为认同,而后笑嘻嘻地凑近看他,“那你说,有你算我的运气还是本事?”   “算我行善积德。”梁京淮撂这六个字。   脸上的笑容收着了,司嘉扫他一眼,意思是你要这样说那就没的聊了,梁京淮反而见状笑出来,伸手揽了把她的腰,把她往烧烤架前带。   这会儿正往鱿鱼上刷着酱料的是个女生,左边眉毛断了一截,耳洞打了五个,嘴里嚼着口香糖,脸颊徐徐地在动,整个人看着酷而懒。   司嘉对她有印象,在周五晚上那个视频里见过,叫许之窈,比他们都大两岁,是乐队的架子鼓手。脱口而出她的名字时,许之窈明显愣了下,问司嘉认识她啊。   “我看过你的live演出。”   许之窈也笑:“巧了,我买过你的杂志。”   于是接下来加微信、ins互关,一连串社交水到渠成,许之窈边给司嘉点赞,边夸她比照片里还要漂亮。   吸管在牛奶盒里慢慢搅着,司嘉客套地回应,过两秒又听许之窈压低了声音问:“你和梁京淮一起来的?”   “嗯。”   许之窈啧一声,“那还真是见了鬼了。”   司嘉问她怎么了。   “噢,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我们私底下打赌,他和陈迟颂谁会先脱单,我们都赌的陈迟颂。”   “陈迟颂还没女朋友?”   “嗯啊,想不到吧,他看起来一副渣遍女孩儿的样子。”许之窈笑着调侃完,手指划到司嘉ins动态里的一张街拍点开,也就顺势转了话题,问她这是哪里,好出片的感觉。   司嘉靠过去看了眼,回答说是她家小区后门的一条马路,“就金水岸壹号那边。”   许之窈有些意外地抬头:“你也住金水岸?”   “也?”   “我住二期A栋。”   因着突然多出来的这层“邻居”关系,许之窈问司嘉下次要不要一起玩,刚好梁京淮烤完鸡翅过来,递给司嘉一串,问她玩什么。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喽。”许之窈笑。   梁京淮就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我刚刚看见蒋逢了。”   一个陌生的名字,两秒的沉默,许之窈语气陡然变,“他在哪?”   “客厅。”   然后下一秒,司嘉就这么看着许之窈撂下一排半生不熟的鱿鱼,风风火火地走,有点品出味了,问梁京淮:“她男朋友?”   “不是,”梁京淮摇头,朝许之窈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前男友。”   等鱿鱼烤好的时候,陈迟颂正好带着葛问蕊从二楼下来。他没有任何变化,依旧插着兜,走在前面,而紧跟着他身后下楼梯的葛问蕊,换了一条碎花裙,出乎意料的贴身,比起白裙,更显风情。   聚会的主角终于重新出现,一群男生酒不喝了,全都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闹着他。葛问蕊插不进话,识趣地往旁边退了点,但仍是那圈离陈迟颂最近的女生。   陈迟颂也没再往她身上给眼神,老神在在的,听着周围的聊天,手从裤兜里抽了出来,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面前那条叫Loki的蓝湾边牧。   十二点半,订的蛋糕被按时送上门,流程按部就班地进行,闹哄哄的一片,吹了蜡烛,轮到陈迟颂许愿。   在场三四十双眼睛唰的一下盯向他,司嘉吃完最后一口鱿鱼,觉得有点腻,伸手拿起桌边的一罐苏打汽水,食指穿过拉环,也慢悠悠地看过去。   金秋十月的天,风轻云淡,随着喀嚓一声,白色气泡上涌,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并不意外地和人群中间的陈迟颂对上目光,长达五秒,谁都没有先移开。   也是这一眼。   后来的很多年,司嘉始终都记得,她和陈迟颂,在人声鼎沸里有过这样一次对视,蜡烛燃尽,汽水里的冰块碰撞,他们属于热闹,却又都是游离的,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暗流涌着。   她不躲,他更不藏。   直到第六秒的刺痛从指尖传到大脑皮层,司嘉后知后觉地低下头。   她的食指不小心被金属拉环边缘割伤了。   痛觉细密,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转身找纸止血的同时,那边愿望已经许完,人群慢慢散开,留一小部分人在切蛋糕,梁京淮就是其中之一,他背对着她站,所以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但陈迟颂察觉了。   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哪一瞬撇下众人走近的,等司嘉反应过来的时候,陈迟颂已经按住了她抽纸的手,他比她高了一个头,她的肩膀挨着他的胸膛,听他俯身在耳边说:“我带你去拿创口贴。”   司嘉侧头,眼睛又一次对着眼睛,她想也没想地婉拒说不用。   但陈迟颂接话更快:“你用得着,出血了。”   手没放,也压根没避讳,是梁京淮一转头就能看见两人相贴的手。就这样僵持几秒,司嘉不怒反笑,没说话,松了手里那张餐巾纸,而后斜额示意陈迟颂带路。   经过梁京淮身边时,他还特意停下脚步,拍拍梁京淮的肩膀,耳语了几句,又指了指两米之外的她。梁京淮会意地放下沾满奶油的塑料刀,走过来,抬起她的手看了眼,问她痛不痛。   司嘉依旧一言不发的,只摇头,情绪忍着,直到跟着陈迟颂上二楼,进他的房间,门开了又关,楼下的喧嚣被短暂消音。   她甩开在楼梯上被陈迟颂拉住的手,淡声问他到底想干嘛。   “你受伤了,我帮你处理。”   陈迟颂稳稳当当地说,情绪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变化,如此一来反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   司嘉直接听笑,“陈迟颂,我没想到你这个人还挺好的……”   手腕彻底从陈迟颂的掌心滑落,他回头看她。   “挺热心的。”   最后四个字落下,房间里静得呼吸可闻,陈迟颂听着,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可也不急于说什么,他径直走到自己床头柜前,拉开抽屉,拿创口贴,再折回司嘉面前,垂眼重新握住她的手腕,末了才低笑一声,说:“我是好人还是坏人你先别急着下结论。”   “无所谓,对我不重要。”司嘉回。   “对我重要。”陈迟颂仍没抬头,只迅速驳她这一句,撕创口贴的动作没停,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裙子是从我妈那儿拿的,葛问蕊换的时候,我在门口走廊站了十分钟,玩了一把游戏,手机上有全部记录。”   陈迟颂说着往前一步,司嘉就退一步,背很快抵到身后的门板上,指腹的创口贴被粘牢,一丝有别于最开始痛感的痒意从指尖蔓到心脏。   她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陈迟颂,脑子里清清楚楚地过了一遍他刚才的话,问他所以呢,又问:“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陈迟颂没答,只笑了笑,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是近,他转而说:“我挺好奇一件事的。”   “什么?”   “你们班主任知不知道,梁京淮对你关照成这样?”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重又轻佻。   一门之隔的音乐也终于穿透,喧嚣愈躁,司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些眼神里的天雷地火更加直白,而后却又被一记轻嘲的笑击破。   她不答反问:“那梁京淮又知不知道,你现在把我堵在这儿?” 第3章 霓虹   ◎越烈的,越好。◎   只可惜,那天下午比陈迟颂回答先来的,是司承邺的电话。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音量不大,却有种震耳欲聋的感觉。   看清来电备注之后,司嘉眼底的情绪几乎是瞬间抽离得一干二净,陈迟颂同样察觉了,往后退两步,握着她的手松开,恢复了一贯的散漫。   那条摇摇欲坠的界限得以重新弥合。   司嘉在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接起,淡声朝那头叫了声“爸”。   陈迟颂也没回避地听着,过了会儿他弯腰从旁边桌上抓起一根棒棒糖,好整以暇地剥开,连带着刚才撕下来的创口贴包装纸,一起扔进垃圾桶。   房间里没开灯,明暗各半,仅有的光源来自窗边斜进来的那缕阳光。被窗帘轻轻晃动着,微弱的,岌岌可危的。   他背靠着墙,半张脸陷在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利落的黑发耷在眉骨上方,头颈低垂,也不看手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儿。   高瘦的,挺拔的,被光线勾勒的身影看起来莫名孤独颓废,叼着棒棒糖的样子却偏又有种说不出的混劲。   仿佛他此刻齿间咬着的,更应该是一根烟。   越烈的,越好。   而司嘉不是没有见过陈迟颂抽烟。   真要回忆起来,那天实在没什么特别,一场暴雨初歇,天阴着,风潮着,她的生活依然乱七八糟。只记得打火机点了几次都失败,司嘉自嘲地笑出声。   连打火机都要跟她作对。   可就在好不容易点着的刹那,头顶的光又突然被遮,压迫感很强,让她本就不算亮堂的视野,变得更昏沉。那簇火随之暗下去,摇晃几秒,再度被风吹灭。   司嘉整个人微僵,觉得今天自己真是倒霉透了,静了两秒后,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抬头,“主任,我……”   但话没说完,她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漆黑的,宛如深渊。   陈迟颂就站在她面前,校服穿得不算正,一手懒懒地置在口袋里,居高临下地睨她,“你什么?”   漫不经心的一句,是少年清冽的低嗓,又透着吊儿郎当的玩味。   话在嘴边转了个弯,司嘉看着他:“怎么是你?”   无需那一句心知肚明的“你是谁”,司嘉想不认识陈迟颂都难,她听过太多次他的名字,在周围女生晦涩的玩笑里,在各种校报喜讯里,但从没想过和他会有交集。   人与人接壤,表面肥沃也好,内里贫瘠也罢,能看见的灵魂都太浅薄,往往一两眼就能看出是不是同路人。   很明显,她和陈迟颂不是。   有预期的分道扬镳,不如素昧平生,至少当初的她是这样认定的。   陈迟颂没有说话,朝司嘉又靠近两步,最后一丝光亮就这样被他完完全全地遮住,他的视线先越过她扫了眼,而后俯身伸手抽走她指间的烟。   司嘉皱眉,“你……”   可回应的她依旧是风声,以及打火机“咔嚓”一声响,猩红的光映进她的瞳孔,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陈迟颂若无其事地把那根烟放进嘴里。   烟头处那道她咬过的湿痕被他覆住。   陈迟颂重新拢火,姿势熟练,将烟点燃得更为彻底,深吸了一口,青白的烟雾顿时散开,慢慢朦胧了他的轮廓。   像要掩盖什么,又像要泯灭什么。   “还挺烈。”他说。   午休时间,学校里很静,是一种被纪律教条管束着的寂静,陈迟颂说的每个字因此都无比清晰,气氛滞凝到了极点,但没出两秒,被身后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打破:“谁在那里抽烟?!哪个班的?还有没有规矩了!”   不用回头,这声音司嘉太熟悉了,也知道这一次,是货真价实的教导主任。   她又看了陈迟颂一眼。   他依旧平稳地呼吸着,甚至还不紧不慢地掸了下烟灰,然后侧身,肩膀擦过她的,迎着教导主任怒不可遏的视线,夹烟的手,吞吐的喉结,在阴翳的天光里一览无余。   所以那天,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的人,是陈迟颂,被罚了三千字检讨的人,也是陈迟颂。   他最后跟着教导主任离开的身影,和眼前的一点点交叠,在离她触手可及的地方,看起来却又那么遥远。   她至今不知道陈迟颂在想什么。   电话里,司承邺问她是不是在家。   司嘉的目光一顿,而后徐徐从陈迟颂身上移开,眼睫垂下,再无聚焦,“没在家,今天有个同学过生日。”   “玩得开心吗?”   “嗯。”   “那我过一会儿让老李去接你。”   “不用,”司嘉婉拒:“我自己打个车过来就行。”   司承邺倒也没强求,只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好。”   挂完电话,那会儿距离两人上楼已经过去十分钟,底下的热闹又过一阵,房间里更静。   细尘簌动间,陈迟颂也没问司嘉要去哪,他微弯的腰直了起来,走到房门口打开,整个人倚在门框边,环着臂看她。   司嘉把手机揣回兜里,下巴抬起,和他在昏沌难明的光影里对上一眼,说:“陈迟颂,你送我出去吧。”   该说不说,天隽墅安保这块没的挑,进出都得刷卡。   陈迟颂闻言的反应也只是挑眉笑了笑,“不跟梁京淮说一声再走?”   司嘉摇头,“等会发个微信就行。”   下楼的时候在玄关碰到了葛问蕊,她手心捧着一个纸碟,左顾右盼的,睫毛又纤又浓,在看见陈迟颂后,眼睛才终于亮了下,氲着笑,柔声问他去哪了。   面前的路被堵住,陈迟颂原本低着的头缓缓抬起,看了眼来人,“找我有事?”   说这话时,他唇角有不易察觉的笑,很淡,就像周遭朦胧雾化的光线,勾得人心痒,尾音有意或无意地上扬,让再简单不过的四个字带了点调情意味,但他的眼神却又比谁都平静。   好的,坏的,冷淡的,混不吝的,都是他。   对葛问蕊来讲,陈迟颂是她哪怕得到了也留不住的人,她看着他恣意,自由,意气风发,像一部彻夜狂欢的电影,而她永远有十点回家的门禁,注定难以看到散场。   可即便如此,也甘之如饴。   面上的绯红抵不过裙边的碎花,被风吹动,一颗心随之变软,她扬起手,回答道:“你是寿星,还没吃蛋糕。”   陈迟颂闻言视线从她的脸移到纸碟,看了看,挑起一边眉,“专门给我的?”   葛问蕊没否认,“他们说你不吃巧克力。”   陈迟颂笑笑没说话,眼皮耷拉着看她。   葛问蕊根本禁不住他这样的目光,心跳有点快,“……我脸上有东西?”   “没。”陈迟颂摇头,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蛋糕,两人指尖稍瞬即逝地触碰,谢谢的话他也不吝啬,只是没再看她,漫不经心的状态明显收了下,他偏头,注意力重新移回身旁。   那个和他一起下楼的人。   从始至终安静的,仿佛不存在。   他淡然地朝门口斜了斜额,“走吧。”   司嘉这才出声,和葛问蕊礼节性地打了个招呼,又很快擦肩而过。   走出小区,所有虚浮的热闹被一点一点抛之脑后,绿化带被修剪过的青涩气息涌动着,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   梁京淮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意料之中的,司嘉接通放到耳边,听那头隐隐的躁动,和男生不咸不淡的声音:“葛问蕊说你跟陈迟颂出去了?”   司嘉懒得去思考葛问蕊是怎么传达这事的,她看了眼脚步没停的陈迟颂,他又自顾自往前走了一段,低着头站在路边帮她叫车。   下颌弧线落拓,远远看着,像被光线割裂出来的立体。套了件黑色外套,有风灌进去,下身深灰色工装裤,露出一截骨骼清晰的脚踝。   整个人懒而不散。   她的视线就这么为他停留着,与此同时还不忘回答梁京淮:“嗯,家里出了点事,要先走,他送我出门。”   说完,她能感受到那头明显静了下来,梁京淮沉默着,她也就跟着轻声呼吸,屏幕上的通话时长仍旧在一分一秒地增加,直到半分钟后他才缓缓说一句:“行,那你有要帮忙的给我打电话。”   没有过问,没有深究。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司嘉并不惊讶,更别提情绪波动,她随口应了一句。   挂也是她先挂的。   陈迟颂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回她身边的,“报备完了?”   “嗯。”司嘉头没抬,在回着别的消息,直到听见陈迟颂紧接着问:“你说,他是对我太放心啊,还是对你不上心?”   打字的动作一顿,懒洋洋地抬额,司嘉注视着他的眼睛,“你什么意思?”   风从两人之间穿过,裹挟着少年身上干净的气息,吹起司嘉的长发,碰擦过他的肩膀,还有脖颈。   那点痒意很细小,陈迟颂感受着,垂眼笑了下,“你知道我的意思。”   司嘉默了两秒,没反驳,而是跟着笑一笑,问他那又怎样。   “就这么喜欢他?”   “他学习好,长得帅,谁不喜欢。”   “我不也是?”   但凡换个人说这句话,司嘉都不会当回事。   可偏偏是陈迟颂。   撇开好人坏人之谈,他的条件不比梁京淮差一点半点,那张脸,能让人轻易地动心和沦陷,他似乎理应高高在上,俯视这俗世。   任何人都不要,也不能够试图驯服他。   她摇头,“你们不一样。”   然后,司嘉以为陈迟颂会顺着问她一句哪里不一样,可他没有,他承认得坦坦荡荡,“我和梁京淮确实不一样……”   视线交错。   他顿了两秒,继续道:“起码我不会把一手好牌玩崩。”   寂寥空旷的路边,两人并肩站着,司嘉反应了一会儿也没抬眼,就问一句:“梁京淮打牌很烂?”   陈迟颂直接听笑了,“不是,你怎么能这么可爱的?”   司嘉这才偏头,回他一个不然你在讲什么的眼神。   她今天也穿了一条裙子,但和葛问蕊的风格迥异,是饱和度浓烈的酒红色,衬得皮肤更白,黑发柔软,漂亮得纯粹又张扬。而此刻看向他的眼睛,却带着不明所以的懵懂,干净的,像被水洗过。   陈迟颂盯着,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痒。   想抽烟。 第4章 霓虹   ◎在你家楼下。◎   那天后来,出租车到得很快。   司嘉拉开后座刚要坐进去,就听见身后的人叫了她一声。   她转身看他。   陈迟颂仍站在路边,看着无喜也无悲,唯一的情绪波动是视线落向她搭着车门的手,垂眼说了句:“伤口别碰水。”   声音蛮低的,随风拂过司嘉耳畔,她没说话,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而后关上门,车子发动,窗外的树木匆掠,那道身影也朝反方向离开,越来越远,但紧接着微信里跳出来一条消息:【车费我付过了。】   依旧没有备注的,头像是他家那条蓝湾。   司嘉回头看时,陈迟颂已经消失不见。   她无声地笑了笑。   Jia:【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   发完,聊天界面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显示三秒,那头很快撂过来一句:【反正够你市里兜两圈了。】   隔着屏幕,司嘉都能感受到陈迟颂那股子“爷不差钱”的散漫劲。   还真就是他了,没别人了。   矫情的话索性也没说,司嘉挑了个谢谢的表情包发过去,然后收了手机靠回椅背,思考着到时候要怎么把这个人情还回去。   与此同时,出租车一点点涌入中央商圈的浮华,最后在市二院停下。   急诊不比住院部,嘈杂的人声浸泡在消毒水里,大屏电子钟分秒走动着,瓷砖光洁而凉白,担架车轮滚过,映着不断上演的生死时速。穿过候诊大厅的一路,司嘉不知道和几个人摩了肩,直到拐进放射科的走廊,才终于有种耳根清净的实感。   而脚步也逐渐慢了下来。   走廊冗长,很空,她看向此时此刻坐在司承邺身旁的女人。   黑发微卷,捋在肩颈左侧,比起洋气更显雅态,卡其色西服套装,Prada Galleria被搁在膝盖上,撩发时腕表顺着手臂滑落,她侧身在和司承邺说些什么。   气质和以前的那些都不一样。   但司嘉并不好奇司承邺怎么换了口味,而在于,这个人她认识。   也是她先注意到司嘉。   两人一站一坐,一半青涩一半成熟,将近三十岁的年龄差距,女人眼神里的惊讶未加遮掩,但转瞬又被从容地盖住,仿佛没有流露过。她轻碰了下司承邺的手肘,示意他抬头,司承邺顺势转过来,看到司嘉,露出笑,宛若慈父,“嘉嘉来了。”   司嘉嗯一声,注意力全在面前紧闭的科室门,问:“奶奶怎么样?”   “不小心摔了一跤,但没大碍,做个全面检查稳妥点,你别担心。”   “哦。”而后视线移回女人身上,四目相对,司嘉挑眉,“爸,不介绍一下吗?”   明知故问的一句,女人眉眼有细微的变化,然后在司承邺沉默的那一秒,她先站起身,踩着五厘米的细跟,得以和司嘉平视,笑起来有着一种区别于光鲜亮丽装束的温和感,“你就是司嘉对吗?”   “对。”   “你好,我是你爸爸的朋友,姓郁。”   “哦,朋友。”司嘉闻言,独独重复这两个字,过了会儿才笑出来,看着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乖巧地打招呼:“郁阿姨好。”   郁卉迎笑着应,“你长得真好看。”   “谢谢。”   郁卉迎继续道:“看来女儿随爸这话不假。”   这句就蛮有意思的了,只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司嘉收回朝司承邺看的那一眼,懒洋洋地笑了笑,“是么,那可能是郁阿姨没见过我妈妈——”   “我更像她一点。”   气氛因此有三秒的沉寂,直到郁卉迎的手机特别适时地响了下,就像投湖的一粒石子,不过非但没起波澜,反而带着郁卉迎起伏的情绪沉了底,她看完,又抬手看表,不以为意地笑,“也许吧。”   顿了顿,转头对司承邺说:“公司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   “我送你下去。”司承邺回。   “不用,”郁卉迎摆手,“你们聊。”   司承邺倒是没再挽留,只说了句再联系,细高跟的声音随后消失在走廊尽头。   至此耳边只剩医疗器械运转的嘀嗒声,司嘉走到郁卉迎刚才的位置坐下,裙摆蹭过冰凉的凳脚,被她伸手压平,父女俩时隔半个月坐在一块儿,司承邺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   “还行。”   “钱够不够用?”   “嗯。”   “学习怎么样?”   “月考成绩刚发。”   司承邺愣了下,“是吗?”   “嗯。”   “那可能是我消息太多了,漏看了。”   司嘉见怪不怪地嗯了声,“下周四要开家长会,你别忘了来。”   “知道了。”   说完,CT室的门同时在那一瞬打开,两三个医生先走出来,而后是许久未见的老太太,看见司嘉,有点惊,问她怎么来了。   司嘉迎上去,司承邺随之站起身,手从裤袋里抽了出来,站在一旁替她答:“不是您一直惦记自己孙女胖了还是瘦了么?喏,人给您喊面前来了,您瞧瞧。”   “净折腾孩子。”老太太嗔他,但说着的时候又上下打量司嘉,抚了抚她的脸叹,“是瘦了啊,看这小脸,都快没肉了。”   司嘉摇头,“我昨天早上称还胖了两斤的。”   “那肯定是秤坏了。”   接着又问:“今天晚上要不要回家住?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那会儿走廊上只剩祖孙三人,老太太看她,司承邺也看她,但司嘉谁都没看,睫毛缓缓垂下,视线移到地板,过了几秒后说:“作业和书都还在我那边,明天一早要交的。”   态度就明了了,老太太一时半会没出声,是司承邺接的话:“那还是不要赶来赶去了。”   “嗯。”   去完医生办公室,司承邺接了个电话,公司有事,他要去一趟。老太太被安排了司机接送,司嘉让司承邺不用管她,在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叫住,“你不是一直想吃湖滨路那家茶餐厅吗,等忙完这阵,爸爸带你去。”   头也没回的,司嘉随口说了句好。   外面天色有点暗了,路灯断断续续地亮。正值周末晚高峰,车不好打,司嘉就近上了一班地铁。没有座,她倚着车厢,偶尔颠簸,手机上空间的动态实时更新着,她的社交圈不算狭窄,一段路刷过去,看到了陈迟颂家的好几个视角。   其中第五条带了天隽墅定位的,是葛问蕊。   一组九宫格自拍,她穿的是陈迟颂给的那条碎花裙,左手掌心捧着一块蛋糕,右手对着镜头比耶,笑容恬美,而几乎每一张都有陈迟颂入镜,或背影,或侧脸,或牵着狗绳的手,虎口的那颗痣昭然若揭。   正想点赞的时候,余光瞥到身旁坐着的女孩。   或者准确来说,是睡着的。   面容浮一层淡淡的倦态,怀里抱着个纸袋子,敞露的一角是还没发完的传单。地铁到站的播报声同时在头顶响起,伴着列车徐徐进站,惯性使然,女孩肩头的发丝滑到手臂,眼看她的重心就要前倾,司嘉在下一秒伸出手。   手背代替女孩的额头磕到了金属扶手杆,冰凉坚硬的触感传来,司嘉微微皱眉。女孩因而被惊醒,花了两三秒恢复意识,轻声对司嘉说了句谢谢。   身后人潮流动,上车下车的挤在一块儿,司嘉朝她笑了笑,然后收回手,转身往列车外走。   进小区前在便利店里买了一份三明治当晚饭,结账时看到货架上的巧克力,司嘉问收银员:“抹茶味的没了么?”   收银员瞥一眼,回答她说上面没有就是没货了。   司嘉低低地哦了声,转而拿起巧克力旁边的一包烟,惹来收银员和后面排队的中年女人探究的眼神。   “一共多少?”她浑然不觉地问。   “……五十四。”   付完了钱,出门迎面一阵晚风,远处霓虹初上。   记不清金水岸这套房子是当初司承邺打算买来养哪个女人的了,但后来被搁置,又因为离附中很近,所以司嘉让他先别卖,从高一下半学期搬了过来,一个人住在这儿走读。   乘电梯到十三楼,没拎购物袋的一只手腾出来输密码,电子锁“咔嗒”一声开,司嘉摸到墙壁上的灯,按亮。结果下一秒,就有团白影从客厅冲到司嘉脚边,毛茸茸的爪子扒着她的裙角,尾巴摇个不停。   心头跟着一软,司嘉蹲下身,伸手摸着它的脑袋笑,“饿了是不是?”   小家伙跟能听懂似的,脆生生的一声叫。   司嘉从家里搬出来时没带什么,唯独带了这条叫summer的萨摩耶,是她十六岁生日那年从芝加哥寄过来的。   把summer喂得心满意足,在地上打滚了,司嘉才起身去浴室洗手。而后一边擦手一边往客厅走的时候,就瞥到桌上因为新消息提示而亮起的手机。松皮筋的动作一顿,她低头点开,看着微信列表里一前一后进来的两条未读消息,间隔相差不过五分钟。   【晚饭吃了吗?】   【到家没?】   上面是梁京淮,下面是陈迟颂。   三明治还包装完好地搁在购物袋里,按月订购的那瓶脱脂牛奶也因为离开冰箱太久而起了层水汽,但思索两秒后司嘉仍打字回复梁京淮:【吃过了。】   梁京淮回得也快:【那还有没有胃口?】   司嘉发了一个问号过去。   然后也没继续守着聊天界面,重新点进在地铁上没看完的动态,补赞,等到微信再次跳出新消息时,她切回。   结果这一次却不是梁京淮的。   白底黑字,是陈迟颂的微信名,陈迟颂的作风——   C:【回他不回我?】   就短短五个字,司嘉反应过来了:【你们在一块儿?】   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只觉得莫名有点渴,也终于想起手边的牛奶,拧开喝了口,在第四秒的时候,收到陈迟颂的回复:【在你家楼下。】   完全意料之外的内容,以至于在足足半分钟后才回过神,司嘉立马往阳台去,移门推开,隔着十几层楼的距离和一扇窗,视野并不清晰,只能依稀看见楼底的昏黄路灯下,确实有两个男生。   掌心的手机又震了下。   梁京淮的消息进来:【给你买了菠萝包和冻柠茶,如果还有胃口,就下来拿,如果吃不下,我明天早上带给你。】   窗外高悬的月亮在这时被云层遮住,显得惨淡,屏幕微弱的光线照着眼睛,司嘉折身往外走的时候,原本趴在地上的summer一下醒觉,见她要出门,一溜烟跑到她脚边,亦步亦趋。   不得已稍停,司嘉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你是吃饱了,我还没呢。”   summer呜咽一声,退后两步,改为蹲坐在门口,目送她。   下楼之后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深秋的昼夜温差,风很凉,吹得头发都变乱。司嘉抚了抚手臂的同时,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三米之外的梁京淮和陈迟颂。   不知道女娲造人的时候是不是也讲究好事成双,只知道眼前的这两人确实被老天爷偏颇得很明显,帅是真的帅,个高腿长,都穿着一身黑,站在昏沉夜色里低调又引人注目。   “你们,来很久了吗?”司嘉走过去,问这话的时候注意到梁京淮手里拎着的打包袋,上面印着“富百丽冰室”的字样。   是湖滨路那家。   可没想到这一句最先惊动的是陈迟颂手边那只流浪猫,胆子小,火腿肠还没吃完就喵一声钻进了花圃。   陈迟颂随之站起来,缓缓朝司嘉看过来。   本该不会有交集的三个人,此刻却微妙地面对面。   “没多久,”梁京淮朝旁边斜了下额,“晚饭他家请客,刚好在那条路。”   算解释的一句,司嘉听着,伸手接过他递来的打包袋,菠萝包的热和冻柠茶的冷交织在一起,从掌心传到心脏,与此同时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陈迟颂。   陈迟颂也仍在看她,两手插着兜,身形懒散,以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站着,好像专程就只是来陪这一趟,眼神里的痞气也收敛着,没有一丝逾矩。   和之前判若两人。   对视不到三秒,听见梁京淮问:“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嗯。”   “数学卷子发你了,记得写,不会的随时问我。”   “……好。”   “那行,我们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   司嘉上楼时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时夜色朦胧,月凉如水,路灯将两人并肩离开的身影拖曳得很长,梁京淮勾着车钥匙在手心里转,陈迟颂偏头在听他讲话。   而她,在和他们背道而行。   或许青春本来就是一场马不停蹄地相逢和借过,短暂相交的两条线,也终将在月落乌啼时,沦为各色的荒唐。但因为年轻,我们总固执地接近痛苦,在一次又一次的心口浪尖,徘徊与挣扎。   哪怕最后满身淤痕。 第5章 霓虹   ◎以一种抓住你了的姿态看她。◎   周一早上向来都是最困的。   司嘉踩点到的教室,和巡视的年级主任擦肩而过。那时课桌上零零落落地趴着补觉的人,晁艺柠在忙着补物理试卷,尤籽杉面前摊着一本英语词汇书在背。   而一直到早读下课,梁京淮的座位仍空着。   早饭没吃完的那块全麦面包还在嘴边咬着,司嘉发了会呆,转头问后排男生:“班长今天请假了?”   该有的分寸维持着,听着就像同学间的关心,但那男生闻言停了手上转着的笔,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又指了指自己,“他请没请假你不比我清楚?”   这话腔一出口就知道是个老道的,前面也不知道谁开了窗,风徐徐地吹进来。司嘉有一会儿没说话,然后点了点头,“那你就当我没问。”   她和梁京淮这事,打着补习的幌子,低调也高调,愣是到现在没让老师发现一点苗头。至于身边同学,她知道男生堆里有一些人其实是看出来了的,尤其是和梁京淮关系还不错的那一圈,但可能被梁京淮点过,全都默契地闭口不提,只有偶尔在走廊碰上的时候,那些眼神里的晦涩,无言胜有声。   反倒是女生这边,蛮有趣的,宁可把年级大榜上那些挨着梁京淮的当做假想敌,也没把她和梁京淮编排出什么故事,因为觉得梁京淮根本不吃司嘉这一款,再漂亮也没用。   所以司嘉乐得自在,经常一边窥着屏看梁京淮今天又和哪个女生被议论了,一边反手转发给他本人。   梁京淮绝大部分时候都选择已读不回,除了高三开学前那次。   他当时回了她七个字:热闹看得爽不爽?   她说还行,他又发过来一个定位,是离她家约两公里的一个露天球场,司嘉问他干什么。   梁京淮:【请你看现场版。】   司嘉打了一个问号过去。   梁京淮:【有人要跟我表白。】   于是那晚,在一场暴雨将至前,司嘉在球场旁边的便利店里见到了梁京淮。   便利店明亮的灯泡在头顶悬着,梁京淮坐在休息区,陈迟颂也在,一场夜球结束后的大汗淋漓挂着脸,脖颈手臂上也全是汗,两人都拿着罐饮料,在聊天,方圆两米之内没见半个异性的影子。   而司嘉在走近的那一刻注意到梁京淮额角的淤青,淡淡的一块,但还是不容忽视,问他,却只说是打球受的伤。司嘉没多想,走两步去货架上拿了创口贴和碘酒,帮他处理完,接着又问那表白的事呢,梁京淮就笑了下,朝旁边陈迟颂一斜额,说:“你看。”   就这两个字,带着赌赢的信誓旦旦,司嘉的脑子也转过弯了,几乎在同一秒自动补齐梁京淮的话——“你看,我就说吧,有人跟我表白她比我还起劲”,一巴掌随之打在梁京淮肩上,没好气地骂他有毛病,吃饱了撑的。   说完想走,又被梁京淮拉住手腕,“我还没吃晚饭,不撑。”   “跟我没关系。”   “你陪我一起吃。”   “不吃。”   “怕长肉?”   司嘉给他一个明知故问的眼神。   “一顿吃不成胖子,”梁京淮的笑在这时收了下,看着她,“再说你已经很瘦了。”   司嘉将信将疑,“真的?”   梁京淮点头,又指陈迟颂,“不信你问他。”   算起来那是她和陈迟颂第二次有交集,明面儿上的,也是到那一瞬才认认真真地朝陈迟颂看了一眼,他同样穿着黑色球服,坐得不算正,带点儿懒,一条腿撑着地,脚踝线条明显,悠哉哉地注视着她,被汗打湿的眉眼更显深邃。   店里音响在放Jaymes Young的《Feel Something》,玻璃窗外天色翻涌得更厉害,雷电闪烁间,司嘉听见他说:“嗯,很瘦,也很漂亮。”   -   一上午的课又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梁京淮是第四节 课来的。   敲门喊报告的时候,接近正午的阳光洒在他额前,校服外套穿得工整,但整个人状态不太好,起码和昨天晚上见的那一面比起来,差了很多。   他从教室前门来,穿过走道,和座位上的司嘉对视了一眼。   四十五分钟很快结束,临近饭点,下课铃准时响起,司嘉早上面包买多了,就没去食堂。等到教室里变空一点,才发现梁京淮也没动,正在最后一排坐着,八风不动地做着题。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抬头,笔没停,两秒后朝她招了招手。   司嘉起身走过去,问他不吃饭吗。   “吃了来的。”   “哦,”抽了他同桌的椅子坐下,司嘉看向他,“你没事吧?”   笔尖这才一顿,梁京淮偏头笑了笑,“我能有什么事?”   “你请了三节课的假。”   “家里有点事。”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司嘉问:“那解决了吗?”   “嗯,解决了。”   一问一答之后,司嘉没再说什么,一言不发地嚼着面包,目光盯着梁京淮继续做题。可看了会儿又觉得没劲,他最近在准备CMO(全国中学生数学冬令营),那卷子白纸黑字的,她连题干都看不懂。   正准备找点事做,教室后门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司嘉下意识地以为是哪个老师经过,脑子从没转得如此快过,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习题册翻开,作出虚心请教的样子,而后扭头,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陈迟颂环着臂倚在后门框边,校服敞着拉链,一副玩世不恭的混蛋模样,挑了下眉,“打扰你们补课没?”   补课两个字被他咬得有点重,揉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调侃。   梁京淮也看他,“找我?”   陈迟颂对此漫不经心地笑,用视线示意司嘉:“不然我找她?”   司嘉见状没说话也没表态,只是看着梁京淮跟他出去,两个人靠在走廊栏杆那儿,肩身背着楼宇间的光,聊了五分钟,伴着另一头陆陆续续有人吃完饭回来,她把习题册合上,连同椅子物归原主,坐回自己位置。   午休过后是每周一节的体育课。   十月中旬的阳光还留有一丝暑热,当空照,穿透云层晒着操场草皮,司嘉也被晒得犯懒,慢半拍地做着体转运动,耳边是晁艺柠压低了声叫她看前排的葛问蕊。   附中的体育课惯例是男女分开,相邻两个班合上,司嘉她们是二班,按理和一班凑对。   司嘉闻言徐徐抬眼,看向前头站在第一排的葛问蕊。统一的深色校服,但就是比其他人出挑点,倒不是身高缘故,纯粹因为脖颈挺得直,据说小时候练过芭蕾,高马尾随着动作在后脑勺轻轻地晃。   又一个八拍,葛问蕊的身体回转,目光越过两排女生,就这么和后面的司嘉撞上,旁边晁艺柠浑然不觉地说着:“等会儿排球赛她打一班副攻,和你对,怎么样,赢得过吗?”   听到这话肢体的动作更慢下来,到最后停了,视线施施然收回,司嘉问她在担心什么啊,晁艺柠就懂了,笑了笑,说当然是怕你让人家好学生丢面子啊。   “是么,”司嘉淡笑着回:“各凭本事喽。”   说完,热身结束,体育老师在前面吹哨,一筐排球也被稳稳地从器材室推出来,同场的还有男生,到这档口篮球都不打了,三五成群地靠过来观赛。   这场排球赛算在半个月后的运动会团体积分里,关乎班级荣誉的事儿,老师就没有多管,由着他们去。   而梁京淮和陈迟颂是在开赛后二十分钟出现的。   那时两边都正儿八经进状态了,比分咬得紧,司嘉听到场边突发的一阵窃窃私语,女声,似乎比赛事还精彩,在场内走位的同时偏头,一眼就看到已经进入看客内圈的两人,个子在周围男生里都很拔高。   中午错过的阳光在此刻照着他们,风吹着,如出一辙的少年感,蓬勃又明朗,站定后梁京淮侧着身体在听旁边一男生讲话,没看过来,陈迟颂相反,他老神在在地插着兜,单手提着罐可乐,以一种抓住你了的姿态看她,只看着她,目标明确,没有犹豫,没有避讳,然后在司嘉别开脑袋时无声地笑了笑。   场上球权开始变,直至又一声哨响,轮到对面一班发球。   刚好是葛问蕊。   司嘉和二号位的尤籽杉换了个位置,眼看着排球过网,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冲她而来的敌意,但没怵,在两秒里做出反应,起跳,回以一记快准狠的扣球,场外一阵低呼,球应声砸地。   计分牌又一次翻页,变成了24:23,意味着二班连追五分,后来居上,也意味着下一局到底是一班率先拿下决胜的一分,还是二班能乘胜追击,扭转局面。   看头因此变得十足,局势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点,场边的议论声都静下来,屏息盯着,梁京淮也在这时结束了和旁人的交流,朝场内看了一眼,“你们班女生挺厉害啊。”   陈迟颂没否认,低低地嗯了一声,仍看着场上,然后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司嘉也不赖。”   赛点局是二班发球。   司嘉从尤籽杉手里接过球的时候,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再转头看对面的葛问蕊,葛问蕊也正看着她,素净的脸上无波无澜,对峙一触即发,她退到发球区。   万众瞩目的一球,司嘉没失手,但一班也不是吃素的。球刚发过去就被三号位迅速回防,再被晁艺柠拦网,葛问蕊紧接着起跳扣球,这招反击得有点微妙,角度打得斜,在出界的边缘,当下离球最近的是尤籽杉,可她大概是被唬住了,以至于没能及时拦网,球速肉眼可见的快,就这样直冲冲地往司嘉眼前来,她下意识地用手腕垫了下球,但同时因为惯性,整个人往场外摔去。   意外来得猝不及防,周围顿时一阵此起彼伏的倒吸声,体育老师立刻吹了一记凌厉的比赛暂停哨。   巨大的冲劲夹在手肘撞地的剧痛感里,司嘉当即皱眉,有几秒的大脑空白,而后是被人群紧紧围住的微窒感,头顶的阳光被挡住,疼是真挺疼的,也分不清是谁把她拉起来的,只在被扶着要往医务室去的时候,意有所感地回头朝球场又看了一眼。   她看到了人群中陈迟颂伸出又缓缓收回的手。 第6章 霓虹   ◎“是不是很疼?”◎   排球赛最后以二班赢收场,大快人心。   体育竞技的魔力好像就在于顺风顺水地赢没意思,就要看逆风翻盘,就要看绝地反杀。   晁艺柠还沉浸在热血沸腾里,校医在帮司嘉检查摔伤的手肘和膝盖,完了又让她给家长打个电话,说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骨头有没有伤到。   司嘉应声,往外拨着司承邺的号码,在听筒传来嘟声的那一秒,医务室的门同时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再从外面推开。   晁艺柠的话随之戛然而止,脸色微变地看向走进来的人,几秒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又看了看悠哉哉架着腿的司嘉,红药水还没干,只见她和来人对上一眼,无声但强烈的一眼,两人都没有丝毫本该不熟的感觉,斜了斜额算作打招呼,然后一个递,一个接,司嘉无比自然地拿过那人手里的牛奶,在打电话的间隙用口型朝他道了句谢。   紧接着又眼睁睁地看着陈迟颂抽椅子坐下,就在司嘉旁边,医务室不大,两个人的膝盖险些碰到一块儿。   那时室内不算热的温度,阳光从窗户洒进来,空气变得干而燥。   直到司嘉打完电话,转向她,“等会不是还有课吗?你先回去吧,顺便帮我请个假,谢啦。”   就这样,一肚子的话堵在喉咙口,那种感觉比吞了苍蝇还难受,心也痒得厉害,但晁艺柠还是硬生生地咽下,腾的站起身,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好休息,结果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又被司嘉叫住。   “还要麻烦你跟尤籽杉说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关系,没人怪她。”   “我明白。”晁艺柠回。   走之前又看了眼靠着椅背的陈迟颂,很懒的,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门关上之前听到校医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说感觉有点中暑。   校医不信,晁艺柠也不信。   这个天怎么可能中暑。   但不信归不信,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校医还是起身去隔间拿药。   医务室就剩了两个人。   司嘉抬头朝陈迟颂撂一眼,又低头,不紧不慢地撕开牛奶盒的薄膜,“怎么是你?”   “看到我很失望?”   “不是。”   “他被你们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哦,”慢悠悠地回了这个字,牛奶的浓醇开始在齿间弥漫,不算解渴,但司嘉喜欢,而后是笃定的一记笑,她侧头,眼睛晶亮,“陈迟颂,你又多管了一件闲事。”   医务室在教学楼南侧,朝阳,窗外梧桐树的影子婆娑着,陈迟颂闻言缓缓转头看她,光线在那一刹那将他映得特别帅,连说出来的话都变得抓耳:“是不是闲事,我说了算。”   司嘉不置可否地扬眉,刚想收视线,陈迟颂却在这时俯身,将手肘撑到膝盖上,整个身子以一种猝不及防的姿态靠近,司嘉没防备,下意识地往后靠,涂着药的腿顿时失去支点,有一瞬的心悸,但下一秒脚踝被陈迟颂迅速握住,他掌心的热度覆上来,帮她稳住了身体,却也带来另一种层次的心跳加速。   她哑声质问他干什么。   陈迟颂没看她,垂着眼,不答反问:“是不是很疼?”   司嘉倏地一愣。   所有人都只问她要不要紧,没有人关心她疼不疼。   陈迟颂仍低着头,司嘉亦然,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脑勺,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句在心底积存了很久的话就快要脱口而出,外面走廊突然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一下又一下,由远及近,最后停在医务室门口,门把手呈下压的态势。   几乎是同一刻回过神,司嘉从陈迟颂手心里抽回自己的腿,轻声说了句不疼,门随之被推开,她先看过去,在视线和门外的人相碰时,谈不上有多意外,花两秒反应,然后平静地叫了声郁阿姨。   郁卉迎走进来,依旧一身都市丽人的打扮,面对她时却没有表露半分以长辈自居的压迫感,笑得温婉,“你爸爸有个会议走不开,阿姨带你去医院好吗?”   说着的时候,习惯使然,她开始打量医务室里的第三个人。   也是那时,陈迟颂抬头,司嘉和他靠得近,在短短半分钟里,她能感觉到身旁的人,从手肘撑膝,到慢慢坐直身体,情绪产生了一种微妙又隐忍的变化,是她从没见过的,眼神里所有的漫不经心收住了,凝视着郁卉迎,连眨都没眨一下。   再到郁卉迎不着痕迹地皱眉,问司嘉:“这位……是你同学吗?”   司嘉点头说是。   气氛莫名到了一个僵持的点,又随着隔间的门咔嚓一声响被打破,校医终于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瓶藿香正气水,看到郁卉迎,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司嘉妈妈,来了啊。”   这一句让郁卉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她掩饰地笑了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来接她。”   “好的,是这样,皮外伤我已经帮她都处理过了,你就再带孩子去医院检查一下,以防万一。”   郁卉迎说行。   红药水终于干了。   司嘉放下裤腿,但起身时因为长久的血液不流通而晃了下,被旁边的陈迟颂眼疾手快扶住,他在她耳边说了句小心,司嘉看他,他却被校医招呼过去,耳提面命地听注意事项,直到她跟着郁卉迎离开,陈迟颂才朝窗外她的背影看了一眼。   -   拿到请假单出学校是三点一刻。   路边绿化带徐徐倒退,虚化成影,司嘉靠坐在副驾驶,歪着脑袋看车窗外,膝盖破皮的灼烧感被车内咝咝冷气吹着,有纾解,但心口被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燥郁堵着。   郁卉迎握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一眼路况,又看一眼她,说:“累的话就先睡会儿,到医院还要二十分钟。”   司嘉没说话,只轻轻地嗯一声。   原以为这样的沉默会心照不宣地持续下去,但五分钟后,又一个十字路口,郁卉迎的声音和“嘀嗒嘀嗒”的转向灯一起传来:“不管你信不信,我事先确实不知道你是承邺的女儿。”   车子拐入一条新修的路,八车道,视野也随之变得宽敞。   “还有,”郁卉迎仍目视着前方,车速不减,“之前有句话忘了和你说……”   “合作愉快。”   四个字,清晰入耳。   司嘉的视线从窗外移回,再转头看向郁卉迎。   迟来的这一句合作愉快,像是寒暄,更像是摊牌。半年前郁卉迎时任Elegance的编辑总监,选用她一个新人拍摄的事还历历在目,那是郁卉迎打入欧美圈的第一枪,是成还是败,无人知晓。好在最后反响热烈,亚洲审美和欧洲审美通过那期杂志封面碰撞得彻底,不被看好的她们以一种黑马的姿态,联手杀进了被老牌时尚集团盘亘已久的海外市场,共创了双赢局面。   但司嘉对此也只是宠辱不惊地笑一笑,说:“郁阿姨,你应该还有印象,签合同之前我问过你投放市场具体有哪些。”   “嗯,记得。”   “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当初为什么会无条件答应你?”   “你说你缺钱。”   “你信吗?”   “那时候信,现在不信了。”   似乎前面所有的铺垫都是为了这一句话,司嘉点点头,又淡淡地笑,然后撂话:“因为我妈妈就在芝加哥,我想她能看到。”   恰逢一个红灯,刹车踩到底,郁卉迎偏头,看着司嘉又一次瞥向窗外的侧脸,心口轻微起伏,有种强烈的意识,好像这才是她和眼前这个女孩,抛开利益纠缠,最直面的交锋。她似乎只是在表达一个女儿对妈妈的思念,却又字字敲打着她的神经。   而那位大洋彼岸的旧人,郁卉迎也有所耳闻。   多么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曾在国内AA级证券公司身居高位,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帮助司承邺公司成功上市,经历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却毫发无伤,远走美国,现任一家知名风险投资集团MD。   她办公室桌上的一本金融杂志里就有她。   如此想着,连信号灯变颜色都没注意,直到旁边司嘉云淡风轻地提醒一句“郁阿姨,绿灯了”,思绪才一敛,松油门上路。   连着两天进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在呼吸间充萦,司嘉整个人显得有点恹,拍完片子医生说是轻微软组织损伤,给她重新上了点药。而后郁卉迎去排队缴费,她就坐在候诊大厅的等候椅上,屈着腿,额头抵着膝。   昏昏欲睡之际,听见头顶一道试探的声音:“……司嘉?”   司嘉闻声仰头,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大高个儿,戴着副半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也穿着一件校服,只不过胸口是联高的字样。   那男生在接触到她疑惑的视线后笑了笑说:“你不认识我了?祁颢宇,初中在你隔壁班。”   名字一出,又是两秒的辨认和思忖,司嘉才在记忆深处搜刮出这号人物。   是他啊。   初中时她们那届化学挺天才的一个男生。   而她,好像就侯氏制碱法中碳酸氢钠为什么是沉淀和他争论过一节课。毕竟那时候的她,是作为年级里优等生培养的。   一些久远的泛黄记忆就这样劈头盖脸地砸向她,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细微地动了一下,换来祁颢宇关怀地问:“你的膝盖受伤了?”   思绪被拉回,司嘉以一种不然我来医院干什么的眼神看着他,语气还是淡,不以为意地答:“哦,摔了一跤。”   然后意识到话题既然到了这,她基于礼貌地回问了一句你哪里不舒服。   祁颢宇也坦然,似乎并不觉得跟人打架是件多不光荣的事,把额前的发捋起来给司嘉看。他那儿细长的一道口子,血迹已经干涸,但直视着还是有点触目惊心,然后又怕吓着她似的,连忙放下,随口扯了个别的话题覆盖过去。   司嘉也没多问,随口回应着,在听到祁颢宇问起她现在在附中怎么样时,眉心一瞬即逝地蹙,不答反说:“你变了挺多的。”   权当为自己没认出来找了个借口。   祁颢宇闻言愣了下,又笑了下,顺着她的话承认:“嗯,高一突然窜个子了,也瘦了不少。”   司嘉点头,仍靠着椅背,没有要继续搭话的意思,但没想到祁颢宇又把话题转了回去,“我以为你也会去联高的,我记得你当时过了自主招生的……”   那会儿两人一站一坐,大厅两侧窗口的光斜着打过来,似有若无地在他们中间投下分界线。司嘉听到一半,直接出声打断:“可是我中考裸分上附中也绰绰有余。”   一句话就把祁颢宇堵着了,许久才说:“嗯,附中也挺好的。”   而后在气氛即将冷却时,他朝前走了一步,司嘉觑他,他也不避,从口袋里拿手机:“我好像把你的联系方式搞丢了,方……便吗?”   司嘉听懂了。   她和祁颢宇应该是加过好友的,初中那会儿大家都爱扩列,一个年级一层楼里,说过两句话的都恨不得加上,有时候发条动态,点赞消息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地能响半天。   挺幼稚的。   只不过后来毕业再没交集,她就删了大半,至于其中包不包括祁颢宇,她也不清楚。   两秒的沉默后司嘉没说方便还是不方便,只问:“加微信?”   “我都行,看你。”祁颢宇秒答。   司嘉嗯了一声,从兜里掏手机,扫码添加、验证通过一气呵成,在改备注的时候听见不远处一声轻细的喊:“颢宇。”   祁颢宇先给反应,他看过去,回一句:“诶!来了!”   说着收手机,歉疚地朝司嘉笑笑,“应该是到我的号了,我先走了。”   打字的手指顿住,匆匆一眼,司嘉看到不远处诊室门口朝祁颢宇招手的女人,一袭长裙,气质出挑,莫名有点眼熟。也是这一眼,收回的时候,她刚巧瞥到祁颢宇没来得及按灭的手机屏幕。   是一张色差浓烈的照片。   灰败的城堡废墟,付之一炬的油烛,暗红绒布垂落,唯有一抹白,是司嘉穿着当时品牌方提供的一套当季春款丝绸裙,肌肤的光泽和绸缎交相辉映,宛若破茧之蝶,而那期杂志主题就是“新生”。   是新生代的她,也是这个欣欣向荣的新时代。   更巧妙的是,那张照片镜头景深拉得很远,司嘉的脸其实只占了画面的很小一部分,如果不仔细看,大概率是认不出她的。   可就算意识到了隐晦的这一点,司嘉也只是笑一笑。   祁颢宇走了几步,又远远地回头,举着手机朝她晃了晃,是再联系的意思。   这一次,司嘉没有给回应。   -   入了秋,昼变短。从医院出来,黄昏降临,外边天空绵延着一大片火烧云,熹微的光亮着。   郁卉迎去取车,司嘉就站在路边,目睹途径的人来人往都举起手机,心头微动,也跟着拍了一张,懒于加滤镜,直接往朋友圈一发,没有配文。   没想到最先点赞的是许之窈,她还连着评论两条。一条是说天空漂亮,另一条是问她放学了吗。   司嘉回第二条:【嗯,我早退。】   等两秒,原以为许之窈会八卦点什么,但她没有,只问:【那在不在家?】   司嘉问她怎么了。   许之窈:【买了两盒西柚,你在家的话我拿过来给你啊。】   屏幕照着眼睛,司嘉回了她一个哭唧唧的表情,说自己好像没这个口福。   接下来的内容就从评论区退出,改为私聊了。   许之窈了解情况后说她小时候练过体操,磕碰是家常便饭,给司嘉发了一个快速祛瘀的办法,还让她等着,一会儿上门给她送补品。司嘉也没跟她说谢,就问她什么时候再有live演出,她想看。许之窈反问她是不是还打算包个场,司嘉说是,许之窈就笑了,回她说这事儿你得问陈迟颂。   【他的钱,他的场子。】   许之窈回这么一句。   因为突然被提及的名字,司嘉看着,心口有两秒的起伏,指尖一滑,从和许之窈的聊天界面退了出来,与此同时看到朋友圈入口那儿多出的一个红点。   她点进去,在下一瞬看到熟悉的头像。   一分钟前,陈迟颂给她点了个赞。   -   临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司嘉让郁卉迎别拐进去了,“里面不好调头。”   郁卉迎也没强求,说行,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司嘉径直推门下车,那时万家灯火开始亮,刚放学的孩子被家长牵着,小情侣腻歪着,都在人行道和她擦肩而过。她一个人,慢悠悠地走,装药的塑料袋在手腕挂着,被晚风吹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司承邺终于开完会了,打电话过来问她的情况。司嘉笑着回他说放心,死不了,那头随之有几秒的静默,而后司承邺叫她小名,一副似要说教,又像是要对她采取温情话术的样子。   司嘉仍笑,刚想要打断的时候,余光不经意瞥到远处路灯下站着的人。   有感应般的,那人也懒洋洋地抬头,昏黄的光线打在他肩身,书包松松垮垮地挂着,垂下的右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火星闪烁,烟雾散着,飞蛾在光源处徘徊,细尘同时在下落,他遥遥看过来的一眼,带着浅薄的笑意。   司嘉脚步顿住,电话那头司承邺说了什么懒得听,几秒的情绪波动后心思开始慢放,想到他不久前给她点的赞,想到他微信运动里多出来一倍的步数。   长久的对视后,司嘉把电话挂断,陈迟颂没动,她就朝他走,在相距一米的地方停下,问的第一句是你来多久了。   说这话的同时陈迟颂把烟掐了,他看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家楼下风还挺大。”   “你冷?”   “烟打不着。”   “哦,”司嘉不以为意地点头,“那就少抽点,年纪轻轻的,伤身。”   陈迟颂闻言却像是得了多大的趣,“你管我?”   司嘉耸了耸肩,“随便你怎么想喽。”   紧接着陈迟颂把话还给她,“你不也是?”   “嗯?”   “胆子还挺大。”   司嘉反应过来了,他说的是她在教学楼旁抽烟那事儿。   就像是两人隐而不宣的秘密,此刻被再次提起,司嘉注视着陈迟颂的眼睛问:“那天你为什么想不开?”   上赶着替她受罚。   彼时月上枝头,夜色更浓了。   陈迟颂改为单手插兜,站在背光的地方,眯着眼,像在回忆,而后笑:“因为那天五班班长跟我表白,但我拒绝了,她哭得挺伤心的,我觉得这样对一女孩儿不好。”   司嘉立马接话:“所以你就对我做了件舍己为人的好事?”   “可以这么理解。”   司嘉笑出来,问他这就是学霸的思维么,他说不是,司嘉又问他那是什么。   结果陈迟颂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司嘉嘁一声,但不打算跟他再纠缠这个话题,转了话题问他怎么不上晚自习。   “身体不舒服。”他一脸淡定地答。   看来中暑这套说辞屡试不爽,司嘉不置可否地笑,“那你不回家休息,来我这儿干什么?”   陈迟颂听到这话,抬头,和她对上一眼,“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司嘉不明所以,“我该知道什么?”   短暂的四目相对,陈迟颂先低下头,手从裤兜里抽出,掌心摊开,声音有点哑,“你的校牌落在医务室了。”   司嘉也垂眼看过去,随后又朝他走了一步,两人挨得更近,彼此呼吸着,她的指腹从他的掌心划过,有点凉,拿走自己的校牌时,心里也拎清了,慢条斯理地问一句:“陈迟颂,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吧?”   陈迟颂没有回答。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了笑,“不管怎么样,谢谢你,又帮了我一次。”   作者有话说:   校牌设定参考韩国高中 第7章 霓虹   ◎“你想和我两清了是吗?”◎   陈迟颂没有久留。   那时高楼间的灯已经亮了大半,烟火气融在车水马龙里,路边的落叶被风卷着,月色不及屏幕的光线,微弱地照着眼睛,上面是梁京淮发来的消息,问他人呢。   他随手回了一句有点事。   然后放进口袋的时候,听见背后一道低沉的鸣笛声,伴着一声他的名字,“迟颂。”   脚步就这么硬生生地停下,情绪也在听清女声的那一瞬间变,胸口跟着轻微起伏,但他没回头。   紧接着是车门关上和高跟鞋的声音。   晚风先把郁卉迎身上的香水味吹送到陈迟颂鼻尖,她快步绕到他面前,手里还握着没熄屏的手机,看样子是刚结束一通冗长的电话,眼里是明晃晃的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陈迟颂没说话。   又看一眼不远处刻着金水岸字样的小区景观石,郁卉迎本能地想起下午在医务室见的那一面,眉头微皱,“你来找司嘉是不是?”   听到司嘉的名字,陈迟颂整个人才有一丝松动,他缓缓抬头,朝郁卉迎看了一眼。   “你们……是什么关系?”郁卉迎换了个问法。   但就这一句,陈迟颂不仅没答,他反问一模一样的话:“你和司嘉是什么关系?”   而后又不等郁卉迎答,他笑着,沉沉出声,“司嘉妈妈?”   话里嘲弄的意味很刺耳。   两人站在喧嚣的街头,热闹此起彼伏,陈迟颂似乎也不急着听郁卉迎辩驳,他摸出校服口袋里刚刚拆的那盒烟,打火机咔嚓一声响,但刚点着,被郁卉迎夺走。   他再抬眼,看她。   郁卉迎打量着眼前一个完全陌生的陈迟颂,皱眉更深,“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难道你忘了你爸爸……”   “在福利院的时候。”陈迟颂秒回她这一句。   到那时才看见陈迟颂微微发红的眼眶,背后的霓虹灯映着,郁卉迎一下愣住了,剩下的话全都堵在喉咙口,自知理亏的情绪开始疯长,呼吸变得有些不顺。相比之下,陈迟颂又很快恢复淡定,他也不恼,收回视线,低头不紧不慢地重新打了一根。   烟在空气里安静地燃着,缕缕白雾从他的手臂漫到肩身,过了会儿他问:“没话讲了?”   郁卉迎不出声,烟灰簌落,陈迟颂无声地笑了笑,“那你怎么还敢回来?”   他问出这句的时候,眼睛分明更红了,也分明还是一个刚放学的高中生,却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压着她。   明明她离开那年,他的个子才到她肩膀。   身上阴郁的气场更是逼人,同时含着另一种层面的可笑与可悲。   “当初扔下我走得多潇洒啊,现在沦落到给人当后妈了?卷走爸治病的那笔钱还不够你花的吗?”   “迟颂……”   郁卉迎想说点什么,被陈迟颂打断,“还是没想到我会被陈轶平收养,想回来再分一杯羹?郁卉迎,做人不是这样做的。”   两人相隔不过一步,郁卉迎仍能感受到陈迟颂指间烟头的热度,她用力摇头,也不顾可能被烫到的风险,伸手握住陈迟颂的手臂,“不是的,妈妈也是被人骗了的……”   但下一秒,陈迟颂将手抽开,“现在说这些还重要吗?你不要我,我不怨你,你对不起的是我爸。”   说完,最后一段烟灰也无声无息地掉落。   平静或不平静的一夜,终究过去。   周二,陈迟颂没来。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隔壁班,传到司嘉耳里,她在桌下碰了碰旁边梁京淮的膝盖,“你们兄弟俩说好了的?”   笔尖顿住,梁京淮侧头看她,“我和他说什么?”   “昨天你请假,今天他请假。”   梁京淮继续写解题步骤,“哦,他发热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司嘉倒是愣了愣,莫名想起昨晚,小区楼下,陈迟颂在夜色中离开的背影,也想起他说的那句身体不舒服。   所以是一语成谶了吗。   “这里用向量设坐标比较好解,运算量也相对来说小一点……”梁京淮说着,看一眼她,微微皱眉,“司嘉?”   这时才终于回神,可是还没给反应,门口有男生比她先一步出声:“班长,有人找!”   梁京淮看过去,司嘉也跟着抬头,透过敞开的教室前门,和那人对上一眼,然后梁京淮把手里的红笔递给她:“这道题你自己先改。”   “好。”话虽这么说,司嘉没动,她看着梁京淮出门,和葛问蕊面对面站在走廊上,是葛问蕊单方面在问,梁京淮隔几秒才回答一句,谈话结束得也快,不到两分钟梁京淮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盒药,外文包装,她看不懂,但能猜个大概,“给陈迟颂的?”   梁京淮点头,随手往桌肚里一塞,问她算出来没。   司嘉撇撇嘴说还是不会。   那会儿下着课,教室有点吵,司嘉听见梁京淮叹了口气,过了两秒又认命似的把她手里的笔拿回去,继续写,撂一句:“笨死你算了。”   因为有伤,班主任准许司嘉这几天不上晚自习。   下午五点半,她一个高三的,混在低年级放学的人潮里,秋风越来越萧瑟,天色也暗得越来越早,司承邺打电话来问要不要接她放学,她说用不着的同时走出校外那家药店,转身上了一辆公交。   车上就剩最后靠窗的一个位子,司嘉走过去坐下,手机在掌心慢悠悠地转,窗外街景颠簸,是相对陌生的一条路,直到不知道第几站停靠,她才收回视线,解锁手机,点进微信,再往下一划。   陈迟颂的头像就这样出现在屏幕上,两人的聊天记录还停在周日晚上他发的那句“在你家楼下”。   车门打开,有人上来有人下去,那一瞬世俗的喧闹涌进车厢,身旁的乘客也由一位老奶奶换成了大叔,而司嘉就在这间隙安静地打字:【听说你生病了,还好吗?】   发完也没眼巴巴地等,切到ins刷了会儿,回了几条评论,十分钟后陈迟颂的消息跳出来:【还好,烧不傻。】   司嘉见状笑了笑,刚好车到站,她起身从后门下,装药的袋子依旧挂在手腕,她边走边回:【那你在不在家?】   陈迟颂很快发过来一个问号,下一秒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问她现在在哪。   司嘉说在你家小区门口。   陈迟颂没再回。   司嘉站着等了会,又缓缓抱膝蹲下。这段路连车都少见,视野里很空,风就更大,花圃挡不住,吹着她的头发和衣角,怪冷的。   好在五分钟后陈迟颂就出现了,还是又高又帅的一个人,站岗保安看到他,热络地打了个招呼,但是他状态肉眼可见的差,回得有点力不从心,只套了一件单薄的灰色卫衣,额前碎发凌乱,朝她走来的时候还偏头咳了两声。   最后停在离她一步的地方,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扶了她一把将她拉起来,问她来干什么,嗓音带着一丝虚疲和明显被烟燎过的哑。   “梁京淮说你家里没人,我怕你家里也没药,”边说边扬手,纤细手腕上的红绳跟着印有某某大药房的塑料袋一起晃,司嘉回答他:“就顺路给你买了点。”   可陈迟颂没接,他垂眼看向她,视线在她身上停留几秒后问:“你回家的路是往南走,我这儿在学校西边,你管这叫顺路?”   话落,风从两人之间呼啸着穿过,傍晚六点的光景,夕阳西下,远处别墅华灯初上,两种不同的光晕收拢在陈迟颂周身,面对他低下来的晦涩眼神,司嘉也只是笑一笑,“你非得这么问吗?”   陈迟颂不答她。   司嘉就兀自点了下头,“行,那你就当我专门坐了七站公交,走了一点三公里送来的。”   “为什么?”陈迟颂开口问这一句。   “因为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总得还一次吧,虽然不确定你需不需要,但如果这些药对你有用,那最好,用不上的话,也无妨,随你处置。”   顿了顿,司嘉又看了看他,讲最后一句:“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外面风大,你进去吧。”   说完转身要走,手腕却突然被人从后面稳稳拉住。   还带着余热,也不知道是刚退烧的缘故,还是少年原本的体温,和她的肌肤紧贴着,再一点点传到心脏,鲜活得让她有两秒的愣神。   步子停住,陈迟颂同时在背后沉声叫她的名字:“司嘉。”   她随之回头。   两人的视线再次对上。   他微弯着腰,直直地注视着她,周遭亮起的昏黄路灯将他眼底的红血丝照得那么清晰,眼里是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很浓,也很深,就像深渊,一旦被卷入就可能万劫不复。   他问:“你想和我两清了是吗?”   而紧接着的下一秒,他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没可能。” 第8章 霓虹   ◎两人的掌心在那一刹那贴紧了。◎   心口因为陈迟颂的那句没可能而微微起伏,但面上仍不显山不露水,司嘉慢慢将手从抽了出来,抬眼看着他,半晌后说:“陈迟颂,行了。”   同样的一句话,就像是回到最初晚风流连的那一夜。   而话至此,陈迟颂没有再留她。   他远远地目送司嘉乘上公交车,才又咳了一声,拎着药从风口转身离开。   回家的路上司嘉提前一站下了车,她走进常去的那家米粉店,打包了一份原汁牛肉粉。但因为是饭点,店里生意繁忙,人多,没空位,司嘉就站在一边等,闲来无事地刷着手机,刚好碰上陈迟颂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是一张照片,拍的是随意散落在茶几上的药盒。   配文是退烧药。   她买的。   但其他人不知情,许之窈作为他们的共同好友,立马活跃地冒出来问陈迟颂怎么生病了,陈迟颂回她说是着了凉,许之窈又问要不要给他送点药去。   陈迟颂:【不用,有人给我送了。】   就这一句,许之窈来兴趣了,连发了两排感叹号,八卦兮兮地问他什么情况:【这个点,这份人情,谁啊?】   店里人声鼎沸,两人的手机应该都在手边,司嘉看着评论一条一条,实时地有来有往,在她眼皮底下发生着,而后以陈迟颂回复的一句“你猜”收尾。   隔着屏幕,司嘉似乎能想象到此刻陈迟颂或许坐在沙发上,手肘撑膝,低着脑袋,发出这两个字时,似有若无勾起的唇角,眼底漫不经心的笑意。   许之窈没再回了,估计是熟悉陈迟颂的脾性,知道不可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料了。   指尖长久地在代表点赞的那颗爱心上悬停,而就在司嘉想要按下去的时候,视线却倏地在照片左下角,茶几斜上方的位置顿住。   那里有露出四分之三画面的一张家庭合照,出镜的四个人都不难猜,是陈迟颂和梁京淮他们一家三口。   和梁京淮接触的这些日子以来,司嘉知道陈梁两家素来交好,从前住过同一个军属大院,可惜家里是两个男孩,不然绝对要订个娃娃亲,而每月一次的家庭聚会也为两家利益互通搭好了温室。   重点是梁京淮的妈妈。   她长着一张很标致的鹅蛋脸,气质浓丽,是让人过目不忘的长相,梁京淮确实遗传了她的良好基因。   而昨天在医院匆匆一眼的那个女人,在这一瞬,和画面中的她重合,交叠。   这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人吗。   司嘉皱眉,伸手将那张照片点开,再放大,她想说服自己这只是巧合,但女人身上穿的裙子却做不了假,就是昨天那条,别无二致,司嘉也认得,那是Ferry这一季推出的最新款,全球限量,有钱都未必能买到。   可是梁京淮的妈妈为什么会和祁颢宇一起出现在医院,他们还那样亲昵。   宛若母子。   思绪如团般的乱,又被老板洪亮的声嗓打断:“22号的原汁牛肉粉打包好了!”   司嘉回神,起身去拿,分量还是那么足,新鲜出炉的滚热透过塑料打包盒,就快要烫到她的心口。   -   隔天陈迟颂照常来上课了。   前一晚的见面两人都绝口不提,那成了他们之间的第二个秘密,在学校里他依旧做着他的好学生,她也依旧因为上课睡觉而被罚站走廊。   上午十点多的阳光从教学楼间穿透,洋洋洒洒地在走廊投下一道阴影,泾渭分明。司嘉被老师罚站在班级前门的位置,手里拎着本英语词汇书,靠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开始觉得书上的字迹有点泛糊,头有点晕。   想起原封不动放在桌肚里的早饭,反应过来低血糖可能会犯,步子下意识地后退,想躲太阳的照射,可没想到这一侧身恰好使她对着一班敞开的后门口了。   一览无余。   也是到那时才在一班后排齐刷刷坐着的男生中看见陈迟颂。   他坐在靠窗的地方,教室课桌统一定制,对他来说显得狭窄,一条腿屈着,另一条懒散地踩着桌侧横杠,桌上摊着一本和其他人都不同的复习资料,左手撑着额,右手转着笔,只留一个利落的侧脸给她。窗外是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树影斑驳,风吹动蓝色窗帘,吹动少年的发丝,被阳光镀了一层金线。   骄阳正好,少年身处其中,耀眼而不自知。   但最先察觉到这一注目礼的是,陈迟颂的同桌。   那男生扭头看了眼,和司嘉有两秒的对视,紧接着收视线,手肘轻碰了碰旁边的陈迟颂,竖一本书挡在面前,低脑袋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陈迟颂写字的手一顿,终于慢慢地斜额。   耳边交替着两个班老师的讲课声,司嘉也没有丝毫被抓包的慌张,她朝陈迟颂笑了笑,但她大概想不到自己当时的脸色有多差劲。   只不过这一次陈迟颂看她的时间并不长,短短五秒,他移开眼。司嘉见状无趣地低下头,胡乱地把词汇书翻页,在心里默数着还有多久下课。   可没过两分钟,她被一班后门的动静惊了下,伴着班里小范围的窃窃私语,本能地抬头看过去,就和走出来的陈迟颂四目相对。嘴巴不自觉地张了张,有一瞬的愣神,但他只瞥她一眼,又和她擦肩而过。   他往走廊尽头走去,然后转身下了楼梯。   撇开最初的失态,司嘉回过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会儿距离下课应该不到五分钟,而就在倒数到最后一分钟,她缓过那阵头晕,站得有些麻,想要动一动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去而复返的陈迟颂。   他脱了校服拎在手里,里面穿着一件纯黑短袖,额头的薄汗被阳光映着,像是跑过,眉眼还是不动声色,远远地朝她走来,原以为两人还该扮演形同陌路的角色,司嘉配合地别过脑袋,可当他经过她身边那一秒,肩膀挨着,她又分明感受到了他短暂停住的脚步,以及,他的校服拉链碰到了她的裤腿。   她垂下的那只左手,紧接着在校服外套的遮掩下,猝不及防地被陈迟颂拉住。两人的掌心在那一刹那贴紧了,被风吹了大半节课的手就这样莫名地被捂得有点热,与此同时陈迟颂手里的东西也被稳稳地渡了过来。   离下课应该只剩下30秒,楼上有些教室已经在预谋下课的狂欢,有人的视线开始往窗外飘。   司嘉无声地扭头看他,陈迟颂也正低垂着眼看她,挑了挑眉。   最后10秒,确定她拿住后。   两人相贴的手才悄无声息地分开。   陈迟颂头也不回地从后门进教室,下课铃准时在头顶响起。   安静瞬间被打破,司嘉就在那片喧闹里低头看。   原来陈迟颂往她手心里塞的是一块巧克力。   抹茶味的。   昨晚他信誓旦旦的那一句话重新在耳边绕,给她巧克力又是什么意思。   而那时司嘉想不明白的,陈迟颂在很快到来的运动会给了她所有答案。   作者有话说:   “少年身处其中,耀眼而不自知。”源自网络 第9章 霓虹   ◎听话。◎   运动会那天,十八度,晴空万里。   开幕式第一个环节是各班举牌入场,司嘉平时考试拖班级平均分的后腿,也就每年到了这个时候能替班级撑个门面,争口气。   好歹是在杂志上漂亮出名的,到了这会儿,哪怕穿着统一款式的墨绿色修身短袖和百褶裙,她依旧出挑得轻而易举,肤白,两条腿笔直纤细,高马尾被风吹着,秋日阳光洒在她的发梢,从走进操场就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那就是二班的司嘉?”   “经常念检讨那个?”   “还能有假?”   “你看她那个腿,我靠,真不是吹的。”   “唉,我跟你说,她那些杂志我都买了,啧,长得是真够带劲的啊……”   而后是几个男生心照不宣的一记对视,嘿嘿笑两声,但紧接着被身后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打断:“喂,哥们。”   齐刷刷地回头,就看到两手插兜走过来的男生,彼此并不陌生,和他们口中“经常念检讨”的那位相反,眼前这位是经常在国旗下作为优秀学生发言的。   陈迟颂不疾不徐地扫了他们一眼,“大白天的说点人话。”   那群男生先是集体愣了下,然后有人反应过来,问他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四个字沉稳出口,陈迟颂嗤笑一声,“脑子里别一天到晚只想着做最低级的原始动物,挺没劲的。”   说完,也不管那群男生脸色怎么变,他折身继续往一班方阵走,路过二班最前面时,意料之中地和司嘉对视,她还在和周围同学聊天,笑意盈盈的,只抽空朝他看过来一眼,很快移开。   陈迟颂无声地挑眉笑了笑。   一上午的时间各项流程按部就班地走,从校领导致辞,到裁判和运动员宣誓,司嘉百无聊赖地站着,听到身后晁艺柠又在撺掇女生买定离手了。   “姐妹们,下午男子一千米,陈迟颂和梁京淮,极限二选一。”   “他们俩又报一块儿去了?”有人问。   晁艺柠点头,“你懂什么,人家哥俩感情好,一口闷,共进退。”   十一月的风已经散了燥热,桂花余香,吹着司嘉额前的碎发,她抬手捋了捋,下一秒感受到晁艺柠凑过来,往她耳廓吹了口气:“司嘉,你呢?”   司嘉被她弄得有点痒,回身拂开她抱上来的手臂,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怎么了?”   “这回赌谁赢啊?”   “我戒赌。”   “别呀,”晁艺柠朝她挤眉弄眼,“我还指望着你做慈善呢。”   司嘉听笑了,作势要打她。   晁艺柠连忙抓住她的手腕,也笑,然后又正色:“说真的,选一个呗。”   那时主席台上的演讲正到激昂处,司嘉闻言笑意一敛,往队伍后面看了眼。运动会是全校性质的活动,操场就这么大点地儿,所以高三一班二班挨得很近,乌泱泱的人群里,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人真是惹眼得过分,站在方阵末位,如出一辙的吊儿郎当,但梁京淮要冷淡些,直到陈迟颂侧头,不知道和梁京淮说了什么,估计是句玩笑话,他才摇头笑了下。   “陈迟颂吧。”司嘉说。   晁艺柠听到她的回答,像是联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指着她,笑得有点狡黠,做出一副我懂你的样子。   司嘉也懒得做任何解释。   -   比赛在下午正式开始。   司嘉最初是报了一个女子四百米的,但因为排球赛的意外受伤,班主任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决定换人,改为让她去径赛的检录处帮忙。   检录的地方就设在操场入口,临时搭了个棚子,太阳晒不着,司嘉翘着腿坐在板凳上,悠哉哉地转着手里的黑色水笔,和谁都能聊上几句,时间倒也不难打发。   直到一股干净的皂香味被风裹挟着,占据她全部呼吸。   她缓缓仰头,看着来人,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姓名?”   “陈迟颂。”   “参赛项目?”   “男子一千米决赛。”   “号码簿多少?”   “1037。”   “好的,”司嘉登记完,说:“陈迟颂同学,你是B组第二道。”   但头顶好一会儿没反应,她以为陈迟颂走了,结果一抬头发现陈迟颂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于是问:“……还有什么事?”   “你希望我赢还是他赢?”陈迟颂问这个。   他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就这样四目相对两秒,司嘉眨眼笑了下,“你猜。”   但没想到的下一秒,陈迟颂直接两手撑上她面前的桌子,微微俯身,彼此之间的距离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拉近,司嘉问他干什么。   陈迟颂也根本没有因为远处渐起的人潮声而露怯,他笑得更痞,也更懒:“如果是我赢的话,你敢不敢答应我一个条件?”   司嘉问他什么条件。   “还没想好,看你表现。”   这话就很有意思了,司嘉没再退,她迎上陈迟颂的目光,慢条斯理地笑,“我有什么不敢?”   陈迟颂抽身,以居高临下的状态睨她,“你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我不需要。”   因为这一场未知的打赌,司嘉借口有点事,和负责下半场检录的同学换了个顺序,拎着一瓶矿泉水往操场看台走去。   晁艺柠看见她,远远地朝她招手,等她走到近前,问她怎么来啦,司嘉朝底下红色塑胶跑道斜额示意,“来见证一下历史。”   那时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一圈儿女生,这场男子一千米因为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个人的参加而万众瞩目,即使他们不在同一组。   梁京淮在A组,陈迟颂在B组。   广播里的加油稿早就为这场速度与耐力的比赛吹响了前奏,发令枪还没响,观众席已经开始沸腾。而等比赛正式开始,现场的加油声震耳欲聋,司嘉不适地皱了皱眉,看向同一时间冲出去的梁京淮,从第一圈他就和别人拉开了绝对差距。   但这场比赛的悬念也不在于谁是小组第一,因为采取的是计时制,最后几组成绩汇总,看谁用时最少,所以当梁京淮以套圈优势冲线的时候,看台上的热烈情绪才真正达到一个高/潮。   晁艺柠在旁边激动地拉着她的手臂,大喊班长牛逼。   司嘉下台去给梁京淮送水,正好碰上跟着引导员入场的陈迟颂。他站在队伍里,仍是一件黑色短袖,被风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轮廓,手插着兜,看不出丝毫临近比赛的紧张,还有工夫和旁人说笑,在和司嘉擦肩的瞬间,偏头朝她看了一眼。   别有深意的一眼。   心跳说不出是因为他的那一眼,还是因为随后的发令枪响而如擂鼓,司嘉没回看台,就站在操场边上,以一种近距离观赛的姿态看着五米之外,几乎是起跑的那一秒,陈迟颂就如离弦之箭,腿长,步子大,本来就有优势,但他还在加速。   不停地加速。   逆着阳光,风灌满了他的短袖。   跑完半程,他同样开始套圈,在最后稳稳越过终点线后转身,倒退着走,食指和中指并拢抬起,在眉梢轻点了两下,然后朝还在跑的男生敬了个飞礼。   真是又混蛋又嚣张。   观众席如他所愿地爆发尖叫。   他大汗淋漓地下场,没接自己班同学递过来的水,径直朝梁京淮这儿走,“水借我喝口。”   梁京淮看他,“怎么着,你没水喝?”   “别小气啊。”陈迟颂笑着直接伸手拿过梁京淮的水,灌了两口。   而三分钟后,比赛全部结束。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的结果通过广播的形式播报出来,响彻操场上空:“在刚刚结束的男子一千米决赛中,恭喜高三一班陈迟颂同学,以3分12秒的好成绩斩获第一!”   陈迟颂比梁京淮快了七秒。   他赢了。   那时呐喊排山倒海,风呼啸着,太阳照着,司嘉分明看到陈迟颂拎着水,不加遮掩朝她这里看过来的视线,然后他又指了指心口。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后面的比赛司嘉就没什么心思看了,她坐回检录处,手机在外套口袋里转,在一声微不可闻的震动后,她起身,朝操场旁的背荫处走。   划开解锁,界面停留在五分钟前她让陈迟颂说吧,是什么条件,到这会儿他回了,却不答反问:【我听说二班的水都是你买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但司嘉没否认:【嗯,比赛我出不上力,就只能保障好后勤喽。】   那头紧接着回:【以后把钱花在你自己身上,这种事让梁京淮做,他是班长。】   【哦。】慢悠悠地答完这个字,司嘉又发了句:【那这样说的话,你也给我花过钱。】   她说那次他帮她付车费的事。   仿佛一张带饵的网撒下去,指腹慢慢磨着手机边缘,司嘉等了十五秒,在第十六秒的时候等到新消息跳出来,是条语音,她点开,陈迟颂低低含笑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来:“嗯,我的钱给你花。”   他回了这样一句。   -   第一个半天的比赛随着夕阳西下结束,漫天晚霞映着每一张意犹未尽的脸,运动会共持续两天,期间晚自习取消,所以放了学晁艺柠来问司嘉要不要一块儿吃饭,“学校前面那条街又新开了一家自助烤肉!”   司嘉收着书包,侧头,“你情报站站长?”   晁艺柠唉一声,“民以食为天嘛,再说也就你上学不从那里走,人家新店开业五折的招牌都快崩我脸上了,呐,加上你这回赌对了,值得庆祝。”   司嘉笑了笑,“我看是你的小算盘快崩我脸上了。”   “那你到底去不去嘛……”   “你别跟我撒娇啊,晁艺柠。”   后来晁艺柠又招呼上尤籽杉和前排一个女生,美其名曰人多热闹,但尤籽杉犹豫两秒,摇了摇头,“我还是不去了吧,卷子还没写……”   话没说完,被晁艺柠揽住肩,“好不容易能放松一下,卷子是做不完的。”   顿了顿她使出杀手锏,“司嘉请客。”   司嘉朝她点了点头。   烤肉店确实如晁艺柠所说的,新店开业五折酬宾,而等她们到门口,才发现排队等位的人都要拐弯了,还听说下午四点半就开餐了,到这个点已经翻过一次台了。   一行人面面相觑后晁艺柠问要等吗,司嘉说不了吧,然后就在她提议要不这顿算她先欠着,就近找个饭店先吃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叫的是晁艺柠的名儿。   司嘉跟着回头,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群男生,校服搭在肩上,身侧亮起的路灯照着,莫名有点港风街头那味,面熟的脸生的都有,但基本可以确定都是一班二班的。   梁京淮和陈迟颂也在。   是没想到两个大少爷也会跟着同学来凑这种热闹,以至于目光停留地有些久,梁京淮先看她,挑了挑眉,陈迟颂紧随其后,嘴角勾起的弧度没收敛。   那男生看着和晁艺柠关系不错,问她也来这里吃饭啊,晁艺柠说是,接着又叹气,说可惜没位子,没口福。那男生闻言笑了,一挥手,“早说啊,这不赶巧了吗,我们也在这儿吃,预订了位置,多你们四个不多,少你们四个不少,一起吧?”   说着他转头询问梁京淮他们的意见。   其他男生当然没意见,梁京淮徐徐点头,陈迟颂耸肩说随便。   进了店,炭火烧起来,拼桌吃饭的拘束感才散了点,男生自我介绍说叫辛凯康。名字一出,司嘉有点想起来了,今天下午男子400米他是第二。   他预订的是一圆桌,九个人坐不算挤,就是手肘得挨着。所以司嘉旁边坐的是梁京淮,和她隔一个座位的人,是陈迟颂。   男生陆陆续续地端上来几大盘肉,准备烤之前辛凯康瞥了眼尤籽杉,不解地问她拿烤盘上面的纸干嘛。   那时候店堂里其实挺吵的,但他这一句话还是把在场几个人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尤籽杉感受着,一愣,捏着那张纸肉眼可见的局促:“这纸……有用吗?”   晁艺柠见状笑着跟她解释:“这是吸油纸,垫着不容易烤焦,用不着拿掉。”   尤籽杉闻言放也不是,扔也不是,脸微红。   下一秒司嘉起身,伸手接过尤籽杉手里的纸,朝辛凯康斜额:“她爱干净,这桌是你预订的,之前一直没人坐,放久了有灰,让服务员换张新的吧。”   说着,她把纸扔进垃圾桶,同时招手叫服务员。   尤籽杉朝她看了一眼。   陈迟颂也抬眼。   而做完这一切的司嘉浑然不觉地坐下。   后来这顿饭就吃得很愉快了,但司嘉对烤肉这种东西并不贪,尝过味就不想吃了,加上有意保持身材,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帮忙烤。   直到搁在手边的手机震了下。   司嘉偏头去看,先是看到锁屏上那条来自“C”的三条微信提示,怔一秒,她放烤夹,将手机从左手换到了右手。   正在听辛凯康吹牛逼的梁京淮没注意。   手指触碰屏幕,滑开,陈迟颂的消息就这么出现在上面——   【你多吃一点。】   【这就是我的条件。】   【听话。】 第10章 霓虹   ◎“陈迟颂,你是不是喜欢我?”◎   司嘉告诉他自己饱了。   但这次陈迟颂没回任何话,司嘉只看见他放手机,然后抬手,就近的服务员见状到他耳边听吩咐,很快又去而复返,端着四碗南瓜粥,给在场女孩儿的。   司嘉朝陈迟颂撂一眼,他没看她,正和辛凯康插科打诨。   晁艺柠在旁边夸这店服务意识真不错,打算回头给个五星好评。   司嘉笑笑没说话。   后来一碗南瓜粥下肚,确实解腻了不少,胃也暖了。   -   考虑到第二天以田赛为主,司嘉直接变成了一个富贵闲人,所以晚上临睡前她把家里的一台索尼微单翻了出来,到校后找班主任要了张摄影证,一上午顶着太阳穿梭在操场上,乐此不疲。   十点半,轮到晁艺柠参加三级跳远,司嘉怕她紧张,陪她到沙坑边,可没想到排在晁艺柠后边的是葛问蕊。两人不设防地对视一眼,司嘉其实想不明白葛问蕊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   仅仅是因为陈迟颂么。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像葛问蕊这样的好学生会如此肤浅,非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而更多的,她懒得想,微微斜额,算作打招呼。   比起径赛的激烈,田赛相对柔和,一个接一个按秩序地比,水平高下立见,晁艺柠本来就抱着重在参与的心态,结果没想到名次还不错,拿了个第五名,给班级积了一分。   相比之下反而是葛问蕊的失误比较大,起跳过程发力不当,在落地的时候脚崴了一下。   晁艺柠唏嘘地目睹她被同班同学扶去医务室,又想起排球赛那事,感叹一句风水轮流转。司嘉没接话,等两人慢慢走到一处没太阳的草坪坐下,她给晁艺柠看自己刚刚拍的照片,晁艺柠的心思就这么被转移了个彻底,一张张翻过去,笑眯眯地说你好会拍啊。   司嘉把手搭在膝盖上,也笑了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啊。”   晁艺柠当然没忘,照片翻到底,她把相机还给司嘉,学着她的模样屈着膝,而后轻声问:“那你为什么不走艺考这条路啊?”   就凭她这张脸,她现在的知名度,她的家世,不难想象她以后在娱乐圈可以混得怎样风生水起。   她会是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风在两人之间徐徐吹过,司嘉抬手抚开被风吹到脸上的头发,她举起相机,远处是蓝天,白云,教学楼,穿着校服打闹的身影,视野里一片灿烂。   “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拍我,但其实比起被拍,我更喜欢作为一个拍摄者。”晁艺柠侧过脸看她,她自顾自地继续说:“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那几个瞬间吗?我想记录下来。”   晁艺柠赞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到底要当个摄像机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如果你现在让我选,我可能还没办法给出肯定答案,毕竟未来还远,谁知道呢,”顿了顿,司嘉笑,“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这说明我们的未来会有无限可能。”   当你去寻找世界之时,一切答案都会自然而然地降落。   所以不必急,等风来就好。   两人又坐了会儿,准备起身回班级的时候,司嘉突然停住,她看向此刻意外闯进镜头里的人,他没有穿校服,就一件白色卫衣,黑色运动裤,手里抓着篮球,刚好远处有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迟颂!”   他回头。   风扬起他额前的发,下颌微抬,眉眼深邃,漆黑瞳孔映着细碎的阳光。   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晁艺柠问她在拍什么,司嘉面不改色地收手,“没什么。”   -   中午吃饭又在食堂遇到了葛问蕊,脚伤经过处理,没有那么明显了。她走到陈迟颂那一桌面前,陈迟颂正在桌边玩手机,一条手臂搭着椅背,被旁人提醒后才抬头,看一眼她,又不着痕迹地看一眼她的脚,斜了下脑袋示意她坐。   那瞬间司嘉能看见葛问蕊泛红的耳根,她抽椅子在陈迟颂对面坐下,看样子是在说下午篮球联赛的事。   运动会比到第二天下午,是所有人翘首以盼的,也是附中建校以来的经典保留项目——篮球联赛。   去年那场比赛到现在还在女生间津津乐道,虽然陈迟颂和梁京淮两人被抓去物理竞赛集训了而遗憾缺席,但架不住去年来对战的是一中,他们那个得分后卫实在帅得可以,长着一张不知道又祸害了多少女孩的脸,司嘉还有印象,叫沈既欲,他凭借最后那个三分球,实现了一场高水准的绝地反杀,不输NBA的精彩程度。   以至于那阵子一中的表白墙被附中的加爆了,都去打听沈既欲的消息,到头来听说的是人家有个青梅,般配得不行,但依然有不信邪的非要去撩他,消息发了一大堆,结果就收到一张微信聊天截图,是一模一样的话,却以他的视角发出去。   还有一句,“你这套话术我女朋友不吃,能不能再教我点。”   挺好学的。   挺能的。   食堂很吵,葛问蕊的话全部淹没在喧嚣里,陈迟颂给的反应也很淡,随意地点头,也不知道到底听清楚了没有,但没有立场再多说,她依依不舍地起身,却在下一秒皱眉。   司嘉顺着她的视线转向门口,就看见年级主任背着手,从门口入,薄方镜片后面一双眼睛全方位地扫视。   这个情势,她们都心知肚明,年级主任突击不是来抓早恋的,就是来抓带手机的。   但陈迟颂不知道,或者准确来说,他那一圈都不知道,因为坐的位置背对着门,只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藏东西声音。   葛问蕊急忙叫他的名字,他抬头,可紧接着旁边好巧不巧地有一道杀千刀的定时闹钟响起,那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摁掉,也是到那时才朝四周张望。   但来不及了,年级主任循声看过来,锁定了目标。   三米,两米,最后一米。   葛问蕊脑子一热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陈迟颂,就被另一股力按住,她怔愣地看向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司嘉。   不远处的脚步声同时越发清晰。   可就在这一触即发的局面里,司嘉仍然淡定的,除了后脑勺扎着的高马尾因为刚才的急停而轻晃不止,她也是食堂里为数不多站着的,又因为这张脸吸引着很多注视,但她不在意,只盯着葛问蕊,说了一句:“领检讨这事我比你熟,别逞能。”   随后也不管葛问蕊作何反应,她的手代替葛问蕊覆上陈迟颂的掌心,从他手里缓缓抽走他的手机,做完这一切,她才低脑袋看着陈迟颂的眼睛,撂了三个字。   “两清了。”   所以那天中午,司嘉是在年级办公室里度过的。   她趴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写写停停,转着笔,熟练地编了半面A4纸的官话,窗户外,是从校门口徐徐开进来的大巴。一群身穿红色球服的男生从车上下来,胸口都印着国际联合高中的字样,司嘉这才想起来今年联赛是附中和联高比。   而想起这事儿的同时,也看见了走在队伍后面的祁颢宇,挺高一个人,教练在跟他讲话,他低着头。   两秒后司嘉慢条斯理地收了视线。   等她写完检讨已经是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那时篮球联赛已经过半,刚好到一个激动人心的节点,场子里很热,不止是人多,更是气氛,女生的尖叫欢呼没一丝收敛,平时不敢大声叫出口的名字这会儿此起彼伏,比分也胶着,球鞋和地面摩擦的声音刺激着耳膜。   晁艺柠作为附中的啦啦队一员,没在看台,就站在场边,那股激动的劲儿仿佛跟人干赢了一架似的,可就这档口,还能注意到走在人群中的司嘉,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司嘉!这边!”   就这一声,看台上有高一高二的看过来,板凳上的联高替补队员看过来,场上的祁颢宇看过来,而因为中午那事,陈迟颂闻声偏头朝她看过来的那一眼,带着很明显的情绪波动,两人视线隔空对上,他的下巴滴着汗,胸膛有轻微的起伏。   但很快他这几秒的不在状态就被队友察觉,梁京淮也察觉了,他同样朝慢悠悠进场的司嘉看一眼,然后折身,和陈迟颂耳语了几句话,拍了拍他的肩。   陈迟颂点头,一言不发地甩了甩手臂的汗,收回视线,又全神投入到比赛里。   与此同时,司嘉终于穿过人群,走到晁艺柠旁边,拿水喝了两口,问了两句比赛情况,晁艺柠也乐于分享,把她前面错过的精彩时刻全都描述了一遍,正说得起劲,场上又是一记振奋人心的进球,梁京淮的分,球入篮筐,他笑了下,倒退,回身和陈迟颂击掌。   话题因此很自然地转到了梁京淮身上,晁艺柠说他开局就是一个三分球,帅爆了,但紧接着又皱眉,说联高那个10号,也从开局就一直盯着梁京淮在防。   原话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有仇呢。”   司嘉闻言拧瓶盖的动作一顿,她抬眼朝场上看。   联高10号,是祁颢宇。   “你确定?”水瓶放回身侧,司嘉问。   晁艺柠笃定地点头,“要不是裁判盯得紧,感觉今天总得出事。”   直到中场休息,比分依旧咬得紧,众人忙着擦汗,梁京淮下场,径直往司嘉这里走,接过她递来的水,笑着问她检讨写完了啊。   司嘉就给他一个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废话的眼神,“不然你觉得主任会放我走?”   “急着来看我打球啊?”   “少自恋。”   “那你写这么快?”   “不就那些话吗?”   “也对,”梁京淮认同地点头,而后继续笑,“你语文默写都未必有这么熟练。”   周遭静了两秒,司嘉瞪他:“你别太过分啊梁京淮。”   说完又作势要打他,却被他抓住,两人的手就这么贴在一块儿,他没放,低头像是在哄:“好了,晚上放学带你去吃蟹粉面。”   司嘉懒得搭理他,抽手,回晁艺柠那儿。   梁京淮没追上来,因为下半场开始了。   下半场球依旧打得吃力又精彩,谁也不肯多让,临到还剩最后三分钟,比分仍然只相差两分,祁颢宇盯梁京淮更紧,气氛开始变得焦灼,梁京淮运着球想要向左突进三分线,但祁颢宇反应也快,及时侧身拦住,场内的喧嚣停了,所有人都在屏息看场上。   看是梁京淮能进球把附中赢面拉到最大,还是祁颢宇能盖帽成功,夺回球权,反败为胜。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下一秒,梁京淮忽然扬眉朝祁颢宇笑了下,挑衅意味十足,他还直视着祁颢宇,然后将球重重往后一抛——   “陈迟颂,到你了。”   话落伴着一道利落的身影起跳,接球,再转身,直接在三分线外向上纵跃起,手里的篮球在半空中划过一道极其漂亮的弧线。   哨声吹彻,篮球应声稳稳入筐。   一个完美的压哨球。   全场瞬间沸腾。   而就在这片欢呼里,司嘉看到陈迟颂和队友庆祝的耀眼眉目,确实帅,同时也看到祁颢宇下场,开了一瓶矿泉水,喝得沉默,旁边有队友来跟他说话,他听得心不在焉,视线沉沉地看向附中休息区,司嘉大概知道他在看谁,等观众席开始走人,他似乎想起身,但被教练按住肩。   这一动静不小,引得旁人侧目,包括对面的梁京淮。   他朝祁颢宇撂一眼,勾了勾唇角,又移开。   -   后面的颁奖仪式司嘉没参加,因为晁艺柠偷点的下午茶到了,两人撤退往学校东面的围墙走,那里有道废弃的铁栅栏,刚好够外卖从中间递进来。   晁艺柠抱着还热乎的泡芙和蛋挞,也顾不得烫,捏着一个就往嘴里塞,满足地喟叹,说要是能天天开运动会就好了。   司嘉笑着让她慢点吃,同时一只手帮她分担着奶茶袋子,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那你努努力,争取造福下一代。”   “那不行,我可是淋过雨的人。”   司嘉听出她的潜台词,摇头失笑,“出息。”   晁艺柠也咯咯地笑,“你尝尝嘛,这家味道蛮好的。”   “我真不饿。”   那时接近傍晚,天际一点点变橙黄,两人慢悠悠地往教学楼踱,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很长。   而打破这一切的是,陈迟颂发来的微信。   他问她在哪,司嘉回他一个问号,等了几秒,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她避开晁艺柠的注意,点开,屏幕上的一行字照着眼睛。   C:【有空的话就来一趟器材室,我有话跟你说。】   看完,但没回。她收了手机,又扭头朝吃得正欢的晁艺柠看了一眼,说自己得去一趟年级部,落了个东西。晁艺柠闻言笑她真把年级部当教室啦,还能在那儿忘东西,但末了又摆摆手,让她快去,“我在教室等你啊,放学一起走。”   司嘉应下,在礼堂前和晁艺柠分开,却朝着和年级部相反的方向走。   去器材室的路只有一条。   下午四点半,太阳开始坠到地平线上,风没了暖意,吹在身上带着深秋的凉意,司嘉后悔没穿件外套出来,抚了抚手臂,想着等会和陈迟颂聊几句就走。   但当她拐过操场入口,离器材室还有一个转角的距离时,却无声无息地停住了脚步。   三米之外,是面对面站着的梁京淮和祁颢宇,两人像僵持在某种局面里,在体育馆全部压着的针锋相对也在此刻,在这个无人的角落一览无余。   祁颢宇的情绪看起来要更激动一点,眼镜在打球那会儿就摘下了,一改平时斯文的样子,抓着梁京淮衣领的手背青筋暴起,带着输了一场球的不甘,“你到底想怎样?”   梁京淮掀起眼皮看他,手还插着兜,任由祁颢宇揪着自己的衣领,“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司嘉。”祁颢宇唯独吼了这两个字,听到自己名字的司嘉一愣,他紧接着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她是不是?”   “是。”梁京淮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他回得也快,而后淡淡地嗤笑出声:“我不仅知道你喜欢她,还知道她耳后那块皮肤很敏感。”   “你——”祁颢宇的拳头就要往梁京淮脸上砸,但反手被他截住。   “怎么,想在学校里跟我打架?”说着,梁京淮重新慢慢逼近祁颢宇,“还是说,你想试试,看今天我们俩出了事,付昱秋是来教导处领我还是领你?”   祁颢宇没回答,眼睛有点发红,隐忍在暴怒的边缘。   “所以祁颢宇,别找事,”梁京淮甩开祁颢宇的手,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他,“你记着,付昱秋再疼你爱你,她也不可能在人前承认你,你永远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风卷走地上的落叶,一片荒凉。   祁颢宇踉跄两步,在长达五秒的沉默后不怒反笑:“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子,那你是什么?梁京淮,你他妈的就是他们偷情的遮羞布!因为有你在,他们可以在外面各玩各的,出问题了就拉你出来公关一下,你们家朋友圈里发的那些家庭合照,你自己看了不觉得讽刺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梁京淮的情绪也终于因此而发生明显的波动,这回换他拽住祁颢宇的领子,“你再说一遍。”   祁颢宇仍在笑,“我说错了吗?”   眼看下一秒两人就要扭打在一起,司嘉终于出声:“够了。”   她从墙边走出来,扫了眼同样处于震惊的两个人,没忽视梁京淮眼里闪过刹那的慌张,但意想中的难受和愤怒并没有出现,她无声又平静地笑了笑。   祁颢宇尴尬地问她怎么在这,司嘉只说:“我看到你的队友和教练都上大巴了,他们在找你。”   这样一句话出口,祁颢宇听得懂,也不顾一身狼狈,他松了手,没再看梁京淮,转而朝司嘉挤出一抹笑,“好,那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   祁颢宇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操场边只剩司嘉和梁京淮两个人,可她没有开口和梁京淮说一句话的打算,径直要走,在和梁京淮擦肩的瞬间被拉住手腕,伴着他很低的一句:“司嘉,你听我解释。”   司嘉停了下,侧头看他,他的肩身不知道是因为祁颢宇的话,还是她的突然出现而垮掉,向来波澜不惊的一个人就这样站在她面前,她用了点力拂开他的手,然后说:“不重要,反正我也没当真。”   她走了。   在梁京淮的眼皮下,朝器材室走。   那里有一个不知道候了她多久的陈迟颂,但没表现出一丝不耐。他倚着墙,模样懒散,中午被没收的手机这会儿还回了他手里,没玩,就在掌心慢悠悠地转着,夕阳斜斜地照着他的眉眼,有种拨云见日的意气风发。   司嘉走到仅仅距他一步的地方,是他低头就能亲到她额头的距离,没问他要跟她说什么,只问:“你故意的对不对?”   故意叫她来器材室,故意让她看到发生争执的两个人。   陈迟颂看着她,不置可否地挑眉,“那你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有,三个问题。”   “你说。”   “梁京淮和祁颢宇是什么关系?我想知道具体的。”   “祁颢宇是梁京淮他妈妈和初恋生的儿子,比他小一岁。”   “那之前有次梁京淮请了半天假是不是和祁颢宇有关?”   “是,隔天晚上他们俩打了一架,或者说是梁京淮单方面打祁颢宇,因为祁颢宇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被他妈关了禁闭,后来是我妈去说情才放出来的。”   所以之后她会在医院遇到祁颢宇和梁京淮妈妈,他是去复查伤口的。   但梁京淮妈妈偏颇的心实在太明显。   明明都是自己的儿子,就因为一个是和爱人生育的,而另一个却不被期待么。   说不清当下心里什么感受,司嘉点头说好,然后在那片黄昏里抬眼,迎上陈迟颂的目光,有些昭然若揭的情愫被晚风吹露,她说:“第三个问题。”   陈迟颂也沉沉地看着她。   “你是不是喜欢我?”   作者有话说:   带沈既欲出来和大家见个面,下本写他,《拉过勾的》这本,青梅竹马,大家如果感兴趣可以去点个收藏 第11章 霓虹   ◎“司嘉,我见过你穿白裙的样子。”◎   太阳下山了。   灿黄的光照过周围梧桐间,投下斑驳的树影,两人的影子也因为触手可及的距离而重叠,落叶飘着,司嘉仰头,陈迟颂把手机放回口袋,站直身体,再低头注视她,她面前的压迫感更强烈,心跳因为长久的等待悬而未决。   直到又一个五秒后,听见陈迟颂叹笑一句:“看来我还不算太失败。”   司嘉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一直以来向你传递的信号没有偏差。”陈迟颂回答。   曾经那些和她对视的眼神,相贴的掌心,伸出又收回的手。   司嘉一时间没说话,陈迟颂又问:“你记不记得,你说过我和梁京淮不一样?”   “记得。”   陈迟颂也点头,“我跟他不一样在于,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我和这个人一辈子都做不了朋友。”   似乎和认知相悖的一句话,司嘉抬眼看他。   他照单全收,然后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因为我会梦到她,会想牵她的手,会想要她,但如果从刚认识的那一刻就注定是朋友,我不乐意。”   字字不提她,可是字字又都像在念她的名字,心口因此微微起伏,半晌后司嘉问他那接下来要做什么,陈迟颂听着,没答,他反问:“你允许我做到哪一步?”   这话就说得很有意思了,但司嘉的笑容却是一收,她又抚了抚被吹得有些凉的手臂,半天之内听到的看到的情绪在此刻消化得差不多了,她很认真地叫了声陈迟颂的名字,然后说:“我只要你继续做你的好学生,别和我这种问题学生牵扯不清,没结果的事别做。”   “谁跟你说没结果?”陈迟颂很快地反驳这一句,皱着眉看了她一会儿,才沉声接着说:“我耽误得起。”   说完,他的手机同时响一声,司嘉不置可否,斜额示意他先看。   是梁京淮。   问他人在哪。   司嘉就笑了笑,转身要走,被陈迟颂拉住手腕。她没动,只微侧头叫他放手。   陈迟颂没放。   冷风在两人之间流连,唯有被陈迟颂握住的手腕是暖的,司嘉不得已重新回身,她看向陈迟颂,脸上无悲也无喜,平静地问:“陈迟颂,你喜欢我什么?”   陈迟颂不答,她就自顾自地给选项:“是这张脸,还是因为我曾经和你兄弟在一起的刺激感让你觉得我有趣?”   问完,彼此沉默的,梁京淮大概是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但陈迟颂看都没看,良久后,他只说了一句:“司嘉,我见过你穿白裙的样子。”   司嘉愣住。   陈迟颂接着说:“在香江湾5栋楼下。”   那是她曾经的家。   明明不过三年前的事情,却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细枝末节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她的家好像是一夜之间破碎的,司承邺在外面养的女人找上门,电视剧般的狗血,她才知道自己看似恩爱的父母早已貌合神离,但她以为的声嘶力竭没有出现,孟怀菁迅速地和司承邺分割完财产,离了婚,司嘉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得知了孟怀菁放弃争夺她的抚养权,要出国的消息。   孟怀菁去机场那天北江下了一场倾盆大雨,春寒料峭的三月真的很冷,司嘉哭着求孟怀菁不要走,可孟怀菁只是微微移开通话中的手机,朝那头说了句sorry,然后蹲下,和她平视,说:“妈妈爱你,但妈妈先得把自己这辈子活明白了,你懂不懂?”   她问懂不懂的时候,就像老师上课讲题最后总结性提问,如果底下有同学说不懂,那老师就会耐着性子再讲一遍,而司嘉也想以此来挽留孟怀菁,她说我不懂。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砸在地面积成水塘,孟怀菁只叹一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嘉嘉乖,你以后就会懂了。”   说完,她拂开司嘉的手,从助理那里接过伞塞给司嘉,自己就这么淋着雨重新接起电话,继续和那头的人交谈,再到开门,上车,留给司嘉一个背影。   车子扬长而去的时候司嘉身上那条白裙随之被溅起的泥水彻底弄脏。   也是到那个时候,司嘉意识到,她被抛下了。   她变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小孩。   而从那天之后,她再也没有穿过白裙。   但这还没完,远远没完。   陈迟颂就着拉她手腕的力,朝她走,“那你还记不记得,初三自主招生考试,一中考点第7考场。”   记忆又因为这一句话而继续倒带,司嘉皱了皱眉,想起有别于大雨滂沱的灰蒙景象,她作为年级里的佼佼者去参加自招的那天,晴空万里。   “当时我就坐在你旁边,你给过我一支笔。”陈迟颂说。   风卷着满地枯黄的落叶,同时卷着司嘉的思绪。   她好像有点想起来了。   那天临近考试,教室里断断续续地来人,大家来自不同学校,可为了缓解考前那点紧张,搭话的搭话,聊天的聊天。   只有她旁边坐着的男生,应该到的很早,一件黑色连帽卫衣,正趴在桌上睡觉。腿屈在课桌下,背伏着,肩线在一众刚发育的同龄人里算宽阔的了,后颈棘突明显,窗边的阳光照着,搭在课桌上的一截手腕骨骼清晰。   哪怕没有看到正脸,司嘉觉得他也应该是个气质帅哥。   直到时钟走到八点五十,离开考还有十分钟,前门有女生进来,过道狭窄,她一时心急找自己座位,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那男生的桌子,弄出不算轻的动静,让教室里倏地屏息了下,齐刷刷地看过来,那男生跟着惊醒,眉眼倦怠地抬头,轻啧一声,但几乎是下意识地微扶了肇事者一把,哑着声让她小心一点。   女生道完歉走了,那男生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脖颈坐起来。   司嘉终于看清了他的长相。   不是网上那种“去头可食用”的虾系帅哥,他那张脸是加分项,是身边向来不缺帅哥的她也会多看两眼的存在。   但也仅仅是多看两眼。   而就在司嘉想要收视线的时候,余光瞥到在这场小风波里唯一的“受害者”,那男生随手放在桌边的黑色水笔。   因为撞击而不幸滚到地上。   男生也察觉了,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墨水因为笔尖着地变得不流畅了。   那时离开考还有五分钟,男生伸手摸了摸口袋,但估计是就带了一支笔,小幅度地皱眉,又坐了两秒,似乎在思考现在跑出去买支笔的可能。   而回忆到了此时此刻,司嘉开始清楚地记起,那天比男生先跨出座位的,是她递过去的笔。   说实话司嘉早就忘了当时的心路历程,姑且算作考试前的行善积德。   反正她的笔很多。   男生是愣了下的,他偏头,直勾勾地和司嘉对视一眼,但因为监考老师已经进班,他没说话。而司嘉朝他笑了笑,当做回应。   然后两人各自收视线,铃声响两次后,一次开考,一次收卷,她听见教室里慢慢渐起的喧闹,前后左右在交流答案和试卷难易,她没参与,只慢悠悠地收着笔,想着中午吃什么。   也没想问男生要回那支笔。   一支笔而已。   可当她前脚走出教室,准备随着人群下楼梯时,身后有人叫住她,“同学。”   她脚步顿住,回头,就看到男生大步追出来的身影。   他腿长,几步穿过人潮到她面前,初见的那点懒意在经历过一场选拔性考试后无影无踪,也是到那时才发觉男生比想象还要高一点,她得仰头看他。   与此同时他配合地低头,两人的视线撞在一块儿,身边仍然人来人往,间接的推搡让两人慢慢靠近,司嘉听见他说了一句谢谢。   和那句小心如出一辙的,有点低,有点哑,是司嘉班上那些正处变声期的男生所不能比的。   她回了他一句不客气,而后相顾无言几秒,她准备走,又被男生紧接着的一句“你叫司嘉对吗”拖住脚步。   司嘉问他怎么知道。   他说收卷的时候看到的。   有意思。   司嘉笑着转身,和他相隔半米,走廊的阳光洒在他们中间,她点头,“对,我叫司嘉。”   “嘉奖的嘉。”   因为孟怀菁说过,她的出生是上天赐给她的嘉奖。   -   完完全全地想起这段往事了,司嘉的情绪有一瞬的浮动,但随着日落西山,器材室这一片的秋景更萧瑟,爬山虎挂在墙边,被风吹得摇摇欲坠,她同时朝陈迟颂摇头,问他那又怎样。   “陈迟颂,你就算真相信一见钟情,那也是对那个时候的我有感觉。”   “而现在的我,早就面目全非了。”   所以不要对我再抱有任何期待。   这个世界上每个灵魂都半人半鬼,凑太近了谁也没法看。   陈迟颂没有反驳,他依然注视着她,然后说:“可能吧。”   这三个字,表面上顺着她,但语气里却透着一股“随你怎么说我都不会放手”的决绝。   司嘉闻言慢慢地抽手,说最后一句话:“行了,我们该回教室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世界上每个灵魂都半人半鬼,凑太近了谁也没法看。”源自网络 第12章 霓虹   ◎“是我,陈迟颂。”◎   司嘉回到班级的时候,教室里坐满了人。   一场运动会落幕,所有人涣散的心思被班主任重新敲打着,教室前面的墙上换了新一期的励志语录,比起过去这场短暂的体育竞技,高考才是放在他们面前的长途跋涉。   晚自习也恢复正常了。   晁艺柠的蛋挞已经吃得差不多,她揉着肚子跟司嘉说等会儿就不去食堂吃晚饭了,司嘉点头,晁艺柠又问她怎么去年级部这么久,司嘉就笑着说年级主任拉她又进行人道主义教育了呗。   她说这话时,梁京淮碰巧在收号码簿,从她座位旁走过。   他看了她一眼。   司嘉在穿外套,手伸出袖子,她视若无睹地别开脑袋,将折进衣领的头发拨出来。做完这一切,她才拿起校园卡,从前门出,却朝着食堂反方向的楼梯走。   楼下便利店还亮着灯,她推门进去,坐在收银台前的是个中年女人,但由于保养得当,看不出年纪,据说是她们这届学生的家长,辞了工作到这儿来陪孩子读高三。   司嘉照例从货架上拿了袋全麦面包和一盒藜麦牛奶,结账的时候碰到辛凯康,他热情地打招呼,司嘉回以微笑,然后紧接着听见他朝后面大喇叭似的招呼一声:“陈迟颂你要的东西没货了!”   伴着门口机械的一句欢迎光临,没多久前才不欢而散的人又一次出现在视野里,他还穿着上午那件白色卫衣,也不知冷,身旁还有个同学,他在听那人讲话。又在走进店里的刹那,出于趋光的本能,微微偏头,就这么刚好看到走到门口的,孤身一人的她。   再然后一个进,一个出,两人擦肩而过,司嘉拎着塑料袋离开。   只不过店门关上的瞬间,辛凯康的大嗓音还是从门缝里漏了出来:“真没想到你爱吃巧克力,还是抹茶味儿的……”   最后几个字被夜风吹散,司嘉听不清楚。   气候一天天地转冷,六点才刚过两分钟,头顶晚霞已经被泼墨般的黑取代,校道两旁的路灯陆陆续续地亮起来,司嘉在操场看台见到梁京淮的时候,月上枝头了。   塑料袋被搁到座位上时发出窸窣声,梁京淮听到动静,往她这儿看,低声说了句你来了,司嘉嗯一声,紧接着他注意到她拿出的面包袋子,皱眉,“怎么又吃这个?”   撕包装袋的动作一顿,司嘉侧头看着他:“是你说要和我谈谈,那么班主任是五点五十放的,六点二十要回教室上晚自习,除去吃饭排队起码要二十分钟,来回路程五分钟,还剩五分钟你够吗?”   这样一笔时间的账和他算清楚,梁京淮默了一瞬,而后垂头说了句对不起。   但司嘉同样回他一句一语双关的“你不需要道歉,不是你的错。”   梁京淮缓缓抬眼,看她,她依旧没搭理的,慢条斯理地戳开牛奶盒,藜麦颗粒在齿间咬碎,她叫他的名字:“梁京淮。”   “嗯。”   “祁颢宇的存在会影响你考上一个好大学吗?”   “……不会。”   “他会影响你将来继承家产吗?”   “不会。”   “那你为什么要和他赌气呢?”   梁京淮愣住。   再难的奥数题他都可以解,唯独这个问题他不知道怎么答。   因为祁颢宇拥有他得不到的亲情,那他就要抢走他的爱情。   多幼稚,多可笑。   可下一秒,他也清清楚楚地意识到,如果祁颢宇喜欢的是另一个女孩,他未必会愿意采用这种方式。   司嘉又咬一口面包在嘴里慢慢嚼着,空气里有一层彻骨的凉意,她刚要把左手插进兜里,一个暖贴递过来,梁京淮让她拿着,她微怔,“谢谢。”   六点十分的预备铃开始响,面包吃了一半,司嘉放回塑料袋里,她站起身,站在风口里,背后是空旷荒凉的操场。   她低头看梁京淮,“你也绝对不是他们偷情的遮羞布,你是高三二班的班长,是光荣榜上的优秀学生代表,再说句不合适的,你还是很多女孩的暗恋对象。你很好,很有魅力,所以梁京淮,以后不要为任何人活了。”   也是到这个时候,司嘉开始懂孟怀菁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谁也不应该是谁的附属品,母亲不是,儿子也不是,一个人在成为人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司嘉走的时候,梁京淮还留在原地。   风更大了,天气预报说明天要迎来新一轮冷空气。那一刻,手肘撑膝,额头同样抵着手背。   梁京淮发现自己好像一点都不了解司嘉。   她的朋友圈没有设三天可见,偶尔发点拍杂志精修的成片,发点0.8倍速的歌,网易云歌单很杂,Charlie Puth周杰伦和当下流行的热曲,有段时间很迷The Weekend的歌,又说这辈子要听命运交响曲到死。   她底子好,素面朝天也漂亮,嘴上说着要省钱买这世界上所有漂亮的衣服,实际上却把这些年拍杂志赚的钱全部捐给了联合国儿童基金。   她其实一点也不笨,只是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会文不对题地把三岛由纪夫随便说的话写进作文,还要埋怨老师不懂她。   可如此醒悟了,也意味着他已经错过了。   伸出去想拉住她的手,从她的衣袖滑过,抓不住,冷风吹过,最后垂落在茫茫夜色里。   -   那天之后,北江市经历了一场断崖式降温,随着初雪降临,司嘉身上的校服外套逐渐变成了毛呢大衣,又或者一件宽松的毛衣,她仍经常进出教师办公室,但不是被找谈话,而是交作业,上课也不再睡觉,尽管听得很吃力,笔记还是一字不差地做。   晁艺柠打趣地问她受什么刺激了,司嘉就撑着下巴叹了口气,说她最近看上了一个男模小哥哥,但没想到人家在北江大学念书,自己这点分数都不好意思去泡他。   不过一句玩笑话,谁也没有当真。   日子一天天地过,十一月底,第二次月考如期而至。那时天气已经冷到一个境界,教室窗户因为温差而蒙着层雾气,临考前那节早自习,所有人都在忙着抱佛脚。   晁艺柠阵仗摆得很大,面前摊了好几本书,结果还是转头问:“司嘉,‘子姑待之’前一句是什么来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   “哦对对,是这个,”晁艺柠醍醐灌顶似的一拍桌子,惹来后面男生嘘她,她不客气地瞪回去,又忍不住唉声叹气:“我都快背自闭了,一共就八分的默写,课内的已经要背吐了,还有课外积累。”   说着,注意到司嘉桌边的保温杯,问她泡的什么。   “红糖水。”   同为女孩,晁艺柠立马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然后片刻没说话,在桌肚里翻了半天,把两个暖宝宝递给她,“给你。”   “谢谢。”   七点半,离第一门语文考试还有十五分钟,考试预备铃打响,书本合上,教室里开始响起椅脚挪动的声音,有些刺耳,相比之下显得沉默的,是一个个拿着东西往各自考场的学生。   司嘉这回被安排在楼上的七班,从后门出的时候,先是差点撞到起身的梁京淮,他扶了她一把,她说对不起,然后又在走廊碰到同样往楼梯走的陈迟颂。   那是两人时隔半个月第一次对视,这段时间他真的按她所说的,没和她再有过纠缠,课间也没有刻意的偶遇,少有的在转角擦肩而过,一班之隔,缘深,也缘浅。   而她更没想到会和他们两个分到一个考场。   不止是她,七班里的其他同学也有些活久见地看着这两尊大佛前后脚地走进来,款式相近的黑色冲锋衣,一个痞,一个冷,却都浑然不觉那些落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径直往自己的座位去。   陈迟颂还是习惯只带一支笔考试。   与此同时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进教室,那些交头接耳才收了下,司嘉也跟着收视线,语文对她来说还算拿手,从文言文到阅读理解,再到作文,按部就班地做,教室里很安静,后头男生的咳嗽声就更清晰,擤鼻涕的纸团在桌上摩擦发出细微动静。   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可就在离考试结束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司嘉突然感觉到小腹一阵坠痛,握笔的指骨因为难以忍受而泛白,哪怕提前吃过药,喝过红糖水,熟悉的生理痛依然无差别地要逼她就范。   作文最后两段因此写得无比吃力,窗外开始洋洋洒洒地飘雪,直到收卷铃声打响的那一刻,司嘉深呼一口气,她伸手捂上小腹,肩膀却被身后的人拍了下。   她迟钝地回头。   那男生戴着副眼镜,鼻尖被擤得轻微泛红,他挠了挠头,“同学,我的纸巾好像掉在你脚边了,能麻烦你捡一下吗?”   他似乎没看出司嘉的不适。   而司嘉也不打算说,缓两秒,她点了点头。   捡个东西而已。   但同一时刻,司嘉左手边那条走道有个男生急着考完走人,压根没注意到司嘉弯下去的腰,他大步流星地来,还抬着头在和教室门口的同伴打嘴仗,等到发觉,碰撞也已经一触即发,他的膝盖一下顶到司嘉的手臂,连带反应来得很快,小腹就这样撞到桌角,那瞬间,生理痛加上撞击,额头冷汗渗出来,眼角跟着湿,疼得完全出不了声,整个人往地上蹲。   “……同学你没事吧?”叫司嘉帮忙的男生吓了一大跳。   司嘉还没缓过那阵,起不来,而那时教室里纷纷要离开的同学,连同始作俑者,都停下脚步,看过来,就连已经走到门口的梁京淮都顿住,他回头往这看,眉紧皱。   陈迟颂因为在教室靠墙的位置,还没来得及远离,就在这一圈的中心,他目睹至此,情绪已经压得差不多了,一言不发地走近,拨开那两个男生,但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在司嘉面前单膝蹲下,低声问她能不能站起来。   司嘉说能,然后到了这会儿也不避讳了,就着陈迟颂的手,扶着桌沿,慢慢站起来。她把那包纸巾物归原主,男生磕巴地说谢谢。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窗外也有路过的人开始向里张望,吃瓜的乐趣在一场考试结束后达到阈值。   肇事者见司嘉还能站得起来,作势就想要走,结果转身的刹那直接被不知何时走进这个圈的梁京淮堵住了去路,梁京淮比他高出一截,此刻居高临下地看他,脸色说不上是好还是坏,只一个字一个字地问:“撞了人连句道歉都没有吗?”   在场不乏有二班的同学,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班长,此刻却是结结实实地从这样一句没有起伏的问话里,听出了生气的意味。   男生是被他的眼神怵了一下的,可偏偏这个年纪,年轻气盛,碍于这么多人围观,不想露怯,不想显得自己很怂,他扬脖大声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根本没看到她,再说……再说是他叫她捡东西。”   说着,矛头被指向了戴眼镜的男生。   戴眼镜的男生一怔,下意识地摆手,下意识地要说点什么,但是有一道声音比他先,明显是压着脾气的。   “卞语帆。”   一群人,里里外外,都循声看过去。   陈迟颂就这么松了司嘉的手,然后迎着所有人的视线,同样走到卞语帆面前,手插在口袋里,模样还是散漫,他沉声开口:“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对吗?”   和梁京淮的那句不同,这一句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周围从未有过的静,所有人都噤声看着这犹如修罗场的一幕,心如擂鼓。   陈迟颂和梁京淮,都在帮司嘉撑腰。   卞语帆本来就因为某些事,被陈迟颂“提醒”过,他知道陈迟颂有多大的本事和能耐,到了这一步,这场面,他拎得清,所以对不起三个字说得还算诚恳。   而司嘉也在这时缓缓站起身,她从陈迟颂身边走过,停在卞语帆跟前,轻声说道:“卞语帆是么。”   卞语帆用鼻音回她。   她也不在意,继续道:“如果我今天受这一遭,能让你明白嘴巴长在你身上,是让你学会道歉的,脑子长在你身上,是让你反思,而不是甩锅的,那我不亏。”   周围有唏嘘,有窃窃私语,这场闹剧也随着卞语帆灰溜溜地离开结束,人三三两两地散,但还有一些,三步一回头,司嘉知道他们想看什么。   但可惜,她没跟任何一个人走,独自去了趟医务室,让校医检查了一下,考虑到下午还有场数学考试,顺便又开了点止疼药。   拎着一袋药出来的时候,看到走廊上的梁京淮,脚步没停,她问他不在教室复习到这里来干嘛,两人并肩往回走,梁京淮不答反问她冷不冷。   司嘉说不冷。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   “那你和陈迟颂……你们……”   这下动作才有所停顿,她知道梁京淮想问什么,今天陈迟颂这一下,其实蛮会的,完全没避讳梁京淮,太昭然若揭的袒护,她歪头看向梁京淮,“如果我们有事,那也是你把我推给他的。”   梁京淮呼吸微窒,司嘉紧接着说:“但你可以放心,没有。”   似乎看出了梁京淮的将信将疑,司嘉却没再解释什么。   浑浑噩噩地考完数学,司嘉就先请假早退了。   可祸不单行这个词不是没有道理。   因为生理期伴随的免疫力低下,这一阵又因为换季流感肆虐,当天晚上回家,司嘉感觉头有点晕,第二天要考的英语也没能看太久,一觉睡到凌晨一点,司嘉是被热醒的,窗外又是一场大雪的冬夜,几乎是撑着身体从床上坐起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自己异常的体温。   下床量了个体温,三十九度,果然发热了。   面前茶几上摊着过了期的退烧药,司嘉后悔当时给陈迟颂买的时候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与此同时又划着手机上可以外卖送药的APP,但全都由于太晚而不再接单。   她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有墙角一盏昏暗的夜光灯打在她肩身,屏幕的光线照着眼睛,良久后,她点进微信通讯录,找到许之窈的头像,往外发了一条——   【之窈姐,你睡了吗?】   彼时四周万籁俱寂,世界已经进入沉睡,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手机边缘,司嘉在心头思忖着许之窈回消息的可能性。   半分钟后,手机一震。   许之窈的微信回过来:【没有,怎么了?】   司嘉打字:【之窈姐,你家里有多的退烧药吗?如果有的话,我能来拿一下吗?】   这条消息发出去没过两秒,一通语音通话直接打了进来。   许之窈的名字闪烁在屏幕上。   司嘉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按下接通,喝再多水也难掩嗓音里的哑:“喂。”   那头有点吵,听着不像在家里,但短暂的几秒之后,由闹转静,风声随着一道意料之外的男声入耳:   “是我,陈迟颂。” 第13章 霓虹   ◎“习惯我在追你。”◎   司嘉愣了有整整五秒, 她把手机移开,认真看了眼备注,又放回耳边, 问:“怎么是你?”   但陈迟颂没回答, 他只问她是不是生病了。   窗外大雪纷飞, 时间已经走到凌晨一点十八分,司嘉本来想说没有,但压不住那一声咳, 于是那头连风声都不再, 陈迟颂沉声说那你在家等我。   司嘉问他要干嘛。   陈迟颂说:“你准备好身份证和医保卡,过二十分钟下楼, 我带你去医院。”   然后他似乎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先她一步把电话挂了。   紧接着在冷风中打开自己手机,叫了辆车, 才转身往回走,卡座里许之窈还揉着眉心, 手边两杯柠檬水已经见底,她听到动静,抬头看了陈迟颂一眼,陈迟颂问她活过来没。   “嗯。”   陈迟颂就把电话还给她。   许之窈接过, 有点懵地问:“你拿我电话干什么?”   陈迟颂在她旁边坐下,但没理,注意力全在亮着的手机上, 昏暗光线映着此刻屏幕上的订单信息, 许之窈好奇地凑过来想看, 陈迟颂咔嗒一声锁屏, 他偏头, 不着痕迹地转话题:“那你大半夜喝成这样子干什么?”   酒精还上着头,许之窈见陈迟颂一副“不就失个恋么至于么”的嘴脸,没忍住呛他:“你管我。”   陈迟颂闻言耸了耸肩,把手机放回口袋,又坐了会儿,站起身,“那下次别给我打电话,我不管你。”   “唉!你真走啊?把我一个人扔这儿了?”   许之窈是知道这人说一不二的脾性的。   陈迟颂置若罔闻地拿起搭在卡座上的外套,朝外走的脚步没停,只撂了句蒋逢等会来接你。   -   听筒一下安静的时候,司嘉在沙发上发了会儿愣,还烧着的大脑运转地很迟缓,直到第四分钟才意识到,陈迟颂不是在跟她开玩笑,当下站起身,回房间换衣服,又听话地拿上身份证和医保卡,做完这一切,握在掌心的手机随之一震。   这回是陈迟颂的微信了。   C:【我到了。】   司嘉回他一个好字,套了件羽绒服下楼,一眼就看见停在单元门前的出租车,车窗半降,周遭惨淡的雪光勾勒出车后座一个棱角分明的侧脸。   陈迟颂靠着椅背,应该是回过家,身上换了件和她差不多的黑色羽绒服。   雪还在下,司嘉一时出神地在原地站了几秒,车门就直接从里面打开,陈迟颂皱眉看她,“生病还站在风口?”   因为这一句,司嘉后知后觉确实挺冷的,她上车,满车厢的暖气拂面,陈迟颂对前头说师傅开车。   这个点,路面很空旷,车平稳地行驶着,司嘉其实整个人还是头脑发胀、四肢发软的状态,近乎高烧的温度在侵蚀着她的理智,右边手肘抵着车窗,撑着额,以至于落空的左手被陈迟颂倏地握住时,她忘了反应,更没有挣开。   只是很慢很慢地转头,发现陈迟颂在看她。   窗外霓虹灯的流光闪烁,深夜的街头荒唐又冷漠,而他的手很热。   陈迟颂问她量过体温了吗。   司嘉点头,“量了。”   “多少度?”   “三十九。”   “家里一点药都没有吗?”   “都过期了。”   一问一答引得驾驶座上的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两人一眼,司嘉反过来问陈迟颂:“你还没告诉我,之窈姐的手机怎么在你那儿?”   “她今天晚上喝多了,我家的场子,我于情于理过去看一下。”   “哦。”   后半程仍然晕乎乎的,陈迟颂的手也一直没有放。   到医院是一点四十。   司嘉以前不是没有过一个人就医的经历,多少次扁桃体发炎引起发热,司承邺不是在忙,就是电话打不通,再不济就是让助理来给她送点药,可这一次,她坐在等候区里,看着不远处,陈迟颂在空无一人的医院因为她而奔波。   也是到这时,才注意到陈迟颂右肩还背了个包。   但他不是回过家吗。   消毒水味儿充斥着鼻腔,被高烧逼出的汗还没退,司嘉没有精力再去思考,身体明明还在发烫,却还是感到冷,很冷。   后来血也抽了,检查也做了,医生说是病毒性流感,得有一阵子才能好透,司嘉心里也有数,就像是这段时间憋着的一股劲,全都散在这场病里了。   凌晨的输液大厅更静,值班护士刚打完一个哈欠,陈迟颂把药水放到输液台上,和护士说了两句,具体是什么,司嘉没听清。   那护士也年轻,两眼瞄下来就懂了,在给司嘉扎完针后拨了拨调节器,感慨地笑道:“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司嘉一愣。   刚要摇头说你误会了,身后的陈迟颂先从护士手里接过输液瓶,右肩的包随动作滑了下,他反手抬回去,也在笑,居高临下的,“不好意思,她不是我女朋友。”   护士的神情变得有些尴尬。   但是两秒后,陈迟颂紧接着又跟了一句:“因为我还没追到。”   两句话,就给自己塑造了一个苦苦追求爱而不得的深情男高中生形象,护士看他的眼神更亮了,连同看司嘉的眼神多少带点不知好歹。   司嘉没话说,转身就走,没扎针的那只手被陈迟颂拉住,他两步跟上来,肩膀和她的挨在一块儿,他边走边说:“以后你得学会习惯。”   “习惯什么?”司嘉斜额看他。   “习惯我喜欢你,习惯我在追你。”   药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远处墙面上的时钟走着,空调里暖气打着,司嘉脚步顿住,她偏头看他,似乎觉得之前和他说的话都成了对牛弹琴,叹一口气,叫他:“陈迟颂。”   陈迟颂应着,却低着头,把肩膀上的包放到膝盖上,一样样从里面拿东西。   到嘴边的话随着他的动作而消声,司嘉沉默地看着。   一包纸巾,一块抹茶巧克力,装了热水的保温杯,平板,还有一条毛毯。   他也不在意司嘉原本要和他说什么,自顾自地开口:“如果你现在觉得困,就睡一会,输完液我叫你,如果睡不着,平板连着网,你想看什么都可以。”   做完说完他才抬头看她一眼,很平静的一眼,没有将自己心思完全剖开给她看的窘迫,但同时也在不动声色地让她直白地感受着,那颗为她而跳动的心。   两人灼灼对视着,司嘉的眼角还有因为烧热晕开的红,良久后她才哑声问:“那你呢?”   “我陪你。”陈迟颂说。   干脆利落的三个字,带着一种我愿意陪你耗的深层意思在,司嘉听得懂,她摇头,“我已经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考试。”   陈迟颂看一眼钟,此刻已经将近三点,他也摇头,“从给你打电话,我今晚就没打算回家。”   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一句,拆巧克力的手停了下,司嘉问他爸妈不管吗。   陈迟颂把毛毯往司嘉腿上盖,“我成年了。”   “哦,”司嘉点头,然后顿了两秒又说:“可是我还没成年。”   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的一句,陈迟颂多聪明的一个人,他闻言挑眉笑了笑,“想什么呢?”   “没什么。”   陈迟颂不走,司嘉就由着他去了,可能因为之前睡过的冗长一觉,又或者是因为陈迟颂在旁边,她不太想睡觉,于是拿起平板,在视频软件里找了部外国电影。   看完也正好拔针,输液的那只手因为长久的静止不动而泛冷,和车里一样,陈迟颂握得自然,司嘉还是没有挣开。   就这么被他牵到医院门口,路灯还亮着,雪停了,天色熹微,离上学也就剩一个多小时,陈迟颂照旧打了一辆车,先回了趟天隽墅,司嘉没下车,她靠着椅背,药效开始发作,疲惫伴着天际一丝极微弱的晨光,笼罩她,但她还是强撑着没睡。   手指在屏幕上划着,司机是个中年大叔,眉目倒也和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话题不外乎问她多大,问她是不是还在上学,问她和陈迟颂什么关系,八卦不分男女,司嘉刚想敷衍了事,余光看到车窗外陈迟颂正慢悠悠地往回来,换了身衣服,书包松垮地挂在左肩上,丝毫没有彻夜未睡的狼狈,反而更精神了,更帅了。   车门很快被他拉开,就这间隙,司嘉收了手机,淡笑着回大叔:“哦,他是我哥哥。”   六个字,一字不差地落入陈迟颂耳里,关门动作一顿,他偏头看她一眼,无声挑眉,明显一副“你搞什么”的表情。   司嘉顺势朝他笑了笑,“哥哥?”   随后砰的一声,车门关实了。   从天隽墅到金水岸又开了二十多分钟,到小区楼下,还碰上了早起遛狗的邻居,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姐姐,哈欠都打出眼泪了,看着司嘉下车,和她打完招呼,目光又扫到车里头多出的一道人影,旁的没说,只给司嘉一个“让我浅嗑一口”的眼神。   司嘉失笑,和她错身上楼,同样收拾好书包,又给summer喂了点吃的,原路返回。   那时陈迟颂在手机上搜着附近已经开门营业的早餐店,还真有一家,银丝面馆,离这儿不远,两人就没再搭车。   路边下了半夜的雪开始化,有点湿滑,司嘉两手插着兜,腿在动着,但脑子其实已经困到懒得动,跟在陈迟颂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所以连陈迟颂什么时候停下来的都不知道,额头就这么撞到了他的肩膀。   头顶传来他的低笑,“你走路都不看路的?”   司嘉抬眼看她,轻轻皱眉,“你停下来都不出声的?”   陈迟颂还是笑,问她是不是累了。   “嗯。”司嘉没否认。   “走不动了?”   司嘉还没答,陈迟颂就直接朝她伸手,“懒鬼,手给你牵要不要。”   清晨五点多,路上人迹稀疏,肃冷的寒风在两人之间流连,彼此垂下的书包带子时不时能被风吹晃到一块儿去,似有若无地缠两圈,又分开。   司嘉仍一眨不眨地看他,看他伸出来的手,骨节分明,看着就很好牵的样子,可半晌后,她只伸手拽住陈迟颂的衣袖,“走吧。”   五分钟后,两人走到面馆门口。天边刚泛起鱼肚白,露出一点太阳的轮廓,曙光随着两人推门进去的缝隙溜进店,老板闻声从后厨冒头出来招呼:“两位来吃早饭啊?”   司嘉嗯了一声,连价目表都没看,因为刚挂完水,直接点了一碗最清淡的鸡蛋面,然后侧头问旁边的陈迟颂要吃什么。   “和你一样。”   “哦,”司嘉走到收银台前,对老板说:“两碗鸡蛋面,一碗不要放香葱。”   陈迟颂也跟了过来,掏手机要付钱的样子,顺便低声纠正:“两碗都不要。”   这话一出,老板停了打单的动作,像要等他们确认到底几碗不要香葱。   司嘉示意老板听她的,然后朝陈迟颂一斜额,说:“不要香葱的那碗就是给你的。”   陈迟颂问她怎么知道。   “就是知道啊。”不以为意地撂下这一句,司嘉先点开微信,扫完码,接过老板递来的小票,说了声谢谢,也不顾还没反应过来的陈迟颂,径直往靠窗的位置去。   面上得很快,热气腾腾的,但司嘉没急着吃面,先舀了一勺汤,等胃里暖和一些,才慢慢用筷子夹着面往嘴里送,脸侧的碎发险些滑到碗里,她抬手顺到耳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对面的陈迟颂看了一眼,问:“你累不累?”   陈迟颂吃面也一停,“你想听实话还是谎话?”   司嘉以一种你要这么问,那我就不问了的表情注视着他。   陈迟颂笑出来,“行了,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一个通宵而已。”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心酸,像是习以为常后的淡然,面条在嘴里缓慢地嚼着,过了一会儿她又问:“做好学生,是不是很辛苦?”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笑,“苦不苦的,你不是也经历过?”   他指的是她初中时候。   “再说,是因为我们有这个能力做到最好,痛苦和考验才会降临。”   这么一句话,从陈迟颂嘴里说出来,伴着窗外一点点升起的阳光,司嘉心头微动。   但刚要点头,搁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在万籁俱寂的清晨显得刺耳,她抬头,陈迟颂也跟着抬头,看过去,也看清楚了,手里的筷子就顺势往碗沿一搁,眼睛里的兴味倏地变浓,在铃声唱到第十九秒,在连老板都听不下去想出来提醒一声的时候,他笑着问:“不接吗?”   司嘉不答,直接按下接通,“喂。”   店里安静,哪怕没有开扬声器,梁京淮的声音照样能够清晰地传进两人耳里:“你醒了吗,我没有打扰到你吧?”   对面的陈迟颂别有深意地挑了下眉。   司嘉视若无睹,“醒了,有事吗?”   大概是鼻音还明显,梁京淮听出来了,他同样问了她一句你是不是生病了。   司嘉这次没瞒,但也避重就轻地答:“有点感冒。”   梁京淮就问她有事没事,司嘉说没事,又耐着性子问他一遍打过来什么事。   “哦,我买了豆浆和粢饭团,等会带给你,你就别买早饭了……”   司嘉的筷子仍握在手里,搅着碗里的面以防变坨,梁京淮还想说什么,被她打断:“梁京淮。”   “嗯?”   “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需要。”   那头的人愣了下,问她为什么。   那时门口有今早第二个客人进店,欢迎光临的声响就这么钻进听筒,梁京淮大概是听到了,也大概是想问她在哪,可由于没立场问,只能生生压下。   司嘉勾了勾唇角:“因为我已经快吃饱了。”   和你的好兄弟。   这六个字,她无声地说给了面前的陈迟颂听。 第14章 霓虹   ◎下一秒被直接带进了陈迟颂的怀里。◎   吃完面, 两人往学校去。   早上六点,这座城市开始苏醒,路边车流开始变多, 风还是冷, 司嘉的手仍塞在口袋里, 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在陈迟颂身旁,一路无话,直到经过一条小巷口时, 倏地感觉书包肩带被拎了下, 紧接着肩膀也被揽住,整个人微微踉跄, 下一秒被直接带进了陈迟颂的怀里。   耳边是他的心跳。   与此同时感受到一辆自行车擦着她的衣角而过, 车铃响两声。   骑车那男生在距离司嘉一米的地方刹车,回头笑嘻嘻地朝她问了一句学姐你没事吧, 但说这话的时候目光还梭巡在司嘉和陈迟颂两人之间,明晃晃一副“我倒要看看你们俩有什么猫腻”的嘴脸。   司嘉皱眉, 刚要说话,陈迟颂先松开了她,低额在她耳边说了句“你先走”,司嘉问他要干嘛, 他不答,两步走到男生面前,他比那人高出一个头, 气场上也直接居高临下地压着, 说了什么听不见, 只能看见男生脸上的看戏神情渐渐收了, 到后来连眼神都有点怵。   见惯了陈迟颂吊儿郎当的模样, 难得看他这副生气的状态,司嘉觉得稀奇,脚步也没动,就这么站在原地,看陈迟颂教训完,才慢悠悠地走过去,朝男生看一眼,没看见他胸口的校牌,但照样开口:“高二四班张凯,对吧?”   陈迟颂偏头看她。   张凯更没想到司嘉会脱口而出自己的名字,愣住,“……你认识我?”   司嘉将滑落手肘的书包重新背好,似乎觉得他这句话很有意思,笑了笑,说:“学校就这么大,想认识一个人不难吧,更何况,德育处你和我都没少去。”   她说你和我的时候,咬字特别重。   张凯嘴巴张了张,刚想说话,学姐你三个字刚发出音,被司嘉打断,她又独独重复了一遍“学校就这么大”这句,但意思明显不同了,然后接着说:“所以什么都别多想,什么都别乱说,好吗?”   看似征求意见的一句,张凯又愣愣地看了司嘉两秒,“……好。”   他推着自行车匆匆走了。   司嘉也没刻意等陈迟颂,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路过学校附近的一家麦当劳时,径直拐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随着她推门进去,惊动了还在打扫卫生的店员,她目不斜视地朝点单区走,“一杯燕麦拿铁。”   “两杯。”身后紧随一道男声。   司嘉连头都懒得回,朝收银员示意照做,她一起结账。   然后两人退回等餐区,没坐,就站着,司嘉环臂倚着墙,看起来真挺困的,陈迟颂看着,没说话,只不动声色地朝她又走了一步,是司嘉再打一个瞌睡就能够靠到他肩膀的距离。   可下一秒,陈迟颂的手机响。   司嘉闻声几乎是一激灵地重新站直身体,懊恼地抚了抚自己额头,扫旁边那人一眼,见他正盯着手机,眉皱着,才悄无声息地退后一步。   位置又摆正了。   陈迟颂出门去接的电话。   司嘉透过被服务员擦得蹭亮的窗户,看向站在街头风口的他,头发被吹得有些乱,这个点这么早,电话那头也不知道是谁,但她只知道,他和对方似乎聊得并不愉快,再推门回来的时候,那些熬过一夜的疲惫好像全都被这么一通电话激了出来,左手插着兜,握着手机的右手垂着。   还没完全熄掉的屏幕上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匆匆一眼,司嘉觉得有点眼熟。   但再多的,想不起,捋不清,咖啡也正好在那时完成,店员问她堂食还是打包,思绪一下收住,她说打包。   而后的一段路,两人没再走在一起,司嘉先进教室,看着窗外陈迟颂比她晚五分钟,从走廊穿过,从二班门口经过,最后消失在一班后门里。   日出结束,天彻底亮了。   也是当天早上,司嘉才知道昨天七班那件事,在年级里传了几圈,发酵成什么样,又被编排了多少个版本,其中她和陈迟颂的名字,是被讨论最多的,因为在所有人眼里,他们八竿子打不着。   他们唯一的交集,就是高二下学期两人都站在国旗下念过检讨。   说起来,那次抽烟事件,陈迟颂当时其实是把她撇得一干二净的,他脑子聪明,自洽逻辑强,年级主任问什么,他都能天衣无缝地答,愣是一个人把所有处分都担了下来。可年级主任不信邪,压根不信司嘉在场却什么都没做,所以第二天又挑刺似的给司嘉找了个小麻烦,让她写了五百字检讨,在下周一的升旗仪式上和陈迟颂一块儿读。   五百字好过三千字,司嘉没异议。   司嘉还记得,因为对陈迟颂的通报批评,那一周的升旗仪式,年级缺勤率有史以来的低,也是从那天起,很多女生对陈迟颂的印象发生了巨大转变,是没想到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私下会抽烟,同样也是连一张图都不需要,就能给他多加一层这个年纪女生都吃得不行的痞坏少年的滤镜,明恋的暗恋的人更多了。   而表白墙上甚至有人发了一张当时两人的同框。   看角度很明显是偷带手机,然后借口上厕所,到主席台对面的艺术楼上拍的。   晴空万里的早上,明媚耀眼的阳光,旗杆上的五星红旗飘着,拍到的都是两人的侧脸,陈迟颂应该是读完了,一个下台,一个上台,一个低头,一个抬头,两人擦肩而过,视线随着彼此手心里那张薄如蝉翼的检讨书撞在一块儿,风吹动司嘉的马尾,同时吹动陈迟颂的衣摆。   拍得还挺有感觉的。   司嘉随手点了保存,在教室里一大波人到达前,把手机放进书包隔层。   第三门英语还是在七班考。   这回司嘉没急着去考场,她踩着点到门口,可偏偏一抬头就看见一个同样慢悠悠朝这儿走的陈迟颂,经过一夜冷却的那把八卦之火就这样又在小范围里重新燃起来了,司嘉能感受到门内看过来的目光,视线交错,陈迟颂无声地挑了挑眉,斜额示意她先进。   她也没给反应,收视线,进门,然后在四十几双眼睛的注目下,走到自己位置坐下,一室寂静,显得她咳嗽的声音格外清晰,昨天坐她后头那男生听见了,梁京淮听见了,卞语帆也听见了,他是最后一个进教室的,但没急着往自己座位去,他直直地朝司嘉面前来,等停下,司嘉才看清他手里除了笔袋以外,还拎着的一样东西。   是一瓶缓解咳嗽的糖浆。   司嘉看着,不自觉地皱眉,问他干什么。   “昨天的事我回去又反思了一下,确实是我的不对,光口头道歉好像不够诚意,所以想来给你赔个罪。我买了这个,希望对你有帮助。”   卞语帆说着,把手里的药瓶递给她。   司嘉不得不接。   因为监考老师进教室了。   一场考试,糖浆摆在保温杯的旁边,早上那杯咖啡在脑子里发挥着作用,司嘉的思绪从未有过的清晰,以至于收卷铃一打,这次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放慢了拿东西走人的动作,看热闹的意思昭然若揭,而司嘉就在这片微妙的氛围里第一个站起身,她走到卞语帆桌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我找你有点事。”她说。   卞语帆明显愣了下,他抬手指了指自己,似乎不太理解司嘉找他能有什么事,但司嘉并不打算当众解释什么,径直转身,在一阵众人的低唔声里走出七班教室。   她在走廊尽头的拐角等到了慢半拍出来的卞语帆。   “你找我?”   “糖浆谁给你的?”   四目相对后两道声音一齐响起,司嘉平静地看向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卞语帆,卞语帆却因此而心虚地移开视线,嘴上说着:“……说了我自己买的啊。”   “那我换个问法,”一阵穿廊风吹过,司嘉没忍住偏头咳了一声,而后才重新对着卞语帆问:“是梁京淮吧,他买的,他让你给我的,对不对?”   这下卞语帆的神情一滞,那句卧槽应该是被自动消音了,只脱口而出一句你怎么知道,然后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司嘉把手插进上衣口袋,点了点头。   “昨天那事你回去到底有没有反思我不知道,但起码不至于能有这么大的醒悟,你们男生好面子,我都懂,所以除非是有人让你心服口服这么做。”   每个字都戳着卞语帆的心窝说,抽空看一眼他的反应,蛮有趣的,司嘉顿了顿继续道:“而且我生病的事没几个人知道,他是其中一个。”   该说的话说完,司嘉没在走廊上多留,风挺冷,她转身下楼。   回到二班时,刚好是各科课代表在黑板上布置作业,梁京淮不在,司嘉问了他后桌两句,得到他在班主任办公室的消息。   正要再次出门,先被晁艺柠叫住,大概是刚刚听说了七班事件的2.0版本,到现在为止,终于按捺不住了,抱着她的手臂,压低了声问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   “陈迟颂和班长,你选谁?”她就直接问了这一句。   那时教室里闹哄哄的,其他人仗着班主任还没来,对答案的对答案,聊天的聊天,就像热锅上的蒸笼,又燥又吵,晁艺柠的话差点淹没在里面,她甚至问的不是喜欢谁,而是选谁。   蛮有意思的。   司嘉笑了笑,反问她:“你要不要赌赌看?”   晁艺柠一听这话更来劲了,眼睛都亮了,一拍大腿惹来周围女生一记好奇的目光,她顿时收敛,凑到司嘉耳边用气声说:“那我这次必须赌……陈迟颂。”   司嘉挑眉看她,“为什么?”   “拜托,你们一起念过检讨唉,超酷的好不好?”   司嘉的笑意就更浓,她缓缓抽出自己的手臂,站起身,又俯身,捏了捏晁艺柠的脸,“我比较想选你呢,宝宝。”   说完,也不管身后晁艺柠被调戏了的一声叫,司嘉头也不回地出门。   班主任办公室在另一栋楼,从教学楼过去得穿过一条连廊。司嘉一边嚼着早上顺手买的枇杷糖,一边走,好不容易到楼梯口,没想到会迎面碰上葛问蕊。   但更没想到的是,葛问蕊的状态出乎意料的差,两人一上一下,可连半秒的对视都没有,她走得匆匆,差点撞到司嘉的肩膀。   司嘉撑了下扶手,转身看了眼葛问蕊的背影。   而后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才发现陈迟颂也在。   他站在一班班主任面前,垂着头,又因为她的一声“报告”而抬眼,饶有兴致地盯她两秒,才悠哉哉地重新低下头听训。   梁京淮同样闻声看过来。   但司嘉没往任何人哪儿撂视线,她径直走到班主任那儿,把昨晚的就诊病历递给班主任,把来意说明,班主任也没有难为她,请假单批的爽快,还让她早点去挂水,挂完早点回家休息,司嘉点头说好。   然后才朝梁京淮看了一眼。   他领悟得还算快,没让司嘉在走廊上等太久,当栏杆外的晚霞开始连天的时候,司嘉头顶的光被人遮了下。   她侧头,“你出来了。”   梁京淮嗯一声,然后问:“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闻言司嘉就把身体完全转了过来,和梁京淮面对面:“梁京淮,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又要给我带早饭,又给我买止咳糖浆,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如果我说是呢?”   “那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喜欢我啊。”   说完这句,司嘉直直地盯着梁京淮,他亦然,不避不躲。   然后梁京淮依旧回:“如果我说是呢?”   脸上还是那么淡然,也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六个字,可偏偏能感受到这一句里他浓烈的感情博弈,像是一番大彻大悟之后的某种决心。   可就算如此直白地感受到了,司嘉也只是对他笑一笑,“那我只能说抱歉了,你的好意我全都心领了,也谢谢你之前所有的照顾,一对一帮扶的事儿我会抽空去跟班主任说,你以后就不要再把心思放我身上了,你的竞赛,你的保送都要好好准备,祝你前程似锦,真心的。”   态度撂明,司嘉就准备转身走了,梁京淮的声音却又低低地响起,在她的身后问她:“是因为陈迟颂吗?”   那时正值高二放学的点,一阵喧闹涌着,两人都没注意到远处的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关上。   司嘉停顿五秒。   然后在意欲否认的第六秒,有道懒洋洋的声音强势地插了进来,叫的是她的名字:“司嘉。”   梁京淮抬头,她回头,视野里就这么看着陈迟颂单手插兜,慢条斯理地从办公室出,气定神闲地朝两人来,他先和梁京淮对视一眼,然后朝她勾了勾唇:   “走了,陪你挂水去。” 第15章 霓虹   ◎“我克制过,但没用。”◎   司嘉跟陈迟颂走了。   但也仅仅是走出梁京淮的视野。   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梯, 司嘉捏着请假单走在前面,陈迟颂仍旧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直到从办公楼拐进教学楼, 高二放学的人潮还没散, 三三两两地和司嘉擦肩, 在不知道第几次发生摩擦时,陈迟颂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腕,“走这么快干嘛?”   那时他们已经到了走廊尽头, 离风暴中心远了些, 耳根也暂时清净,司嘉就顺势转身, “那你呢, 你到底想干嘛?”   陈迟颂的眼睛抬了一下,似乎觉得她问得莫名其妙。   晚风吹着司嘉手里那张请假单簌簌的响, 她摇了摇头,“你别这样, 陈迟颂。一场流感而已,我可以一个人看病,一个人挂水,以前有次我发热发到四十度, 蒙在被子里睡一觉也就过去了,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犯不着你这样熬夜又翘晚自习的来陪我, 这份人情我还不了。”   气氛微微凝固。   司嘉说完一段话, 心口跟着起伏, 仍看着陈迟颂的眼睛, 直到半晌后听见他问:“什么时候的事?”   文不对题的六个字, 她愣了下,“什么事?”   “四十度高烧。”   又是两秒的怔愣,司嘉没想到他的关注点是这个,别了脑袋低声答:“……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   “家长呢?”   “我一个人住。”   陈迟颂皱眉,“为什么不去医院?”   “不想动。”   “那要是烧傻了怎么办?”   “反正也不聪明。”   陈迟颂无声地笑了,以一种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姿态看她,挺欠揍的,然后他说:“我爸心脏不好,定期要做检查。”   话题转得猝不及防,司嘉睨他。   “所以今天我本来就是要去医院的,不存在因为你不上晚自习,至于凌晨带你去医院这事儿,如果让你造成了心理负担,抱歉,是我欠考虑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与此同时司嘉感觉手腕就快要被他捂热了,他却倏地放手:“我会在门口等你到六点,要不要和我一起走,随便你。”   说完,也不在意她的反应,他先她一步转身离开。   而司嘉在原地站了两分钟,才往班级走。   晁艺柠见她回来,前不久的调戏早已被抛之脑后,把刚发的英语答案拍在她桌上,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让她赶紧对对,司嘉问她怎么了。   “20个完形我错了11个!!!这答案假的吧?!”   司嘉一听这话直接笑了出来,“那估计是。”   边说她边照做,晁艺柠在旁边屏息看着她把完形对过去,只错了四个,发出更生无可恋的一声叹息:“完了,我这次又要喜提灭绝师太的重点关注了。”   灭绝师太是她们班的英语老师,一个临近退休的老太太,从业三十余年,姓严,默写作业抓得特别也严,根本别想有小偷小摸的糊弄行为,之前司嘉没少被她罚,而每年高一新生进校,在墙上发帖提问本校老师红黑榜,必有她。   司嘉仍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的话也不说了,只让她自求多福。   晁艺柠不死心地又对了一遍,最后的希望随之破灭,同时注意到司嘉收拾书包的动作,问她去哪,“不上晚自习了吗?”   “嗯,”司嘉没瞒,“去挂水。”   说这话的时候,梁京淮刚好从前门进来,不偏不倚地听见,他脚步一顿,看着她。   最后一沓试卷放进书包,司嘉在喧闹中起身,对晁艺柠耳语一句晚上还有卷子的话帮我放在桌肚里,晁艺柠朝她比了一个OK的手势。   然后才缓缓看向堵在自己桌前的梁京淮,“班长,麻烦你让一下可以吗?”   梁京淮没动,“你真要跟陈迟颂走是吗?”   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没完没了的吵,司嘉的心情被搅得有些燥,他不退,她就进,第一次以一个问题少女的姿态抬头看他,轻佻地笑了下:“不然呢?班长,你请假带我去挂水啊?”   说完,司嘉直接把书包往肩上一甩,给他一个你省省吧的眼神,没再坚持要他让,另辟蹊径地转身从后门出。   那会儿高一高二的已经放干净了,偌大一栋教学楼,一到三层空荡荡的,司嘉从走廊穿过,风吹在身上有股刺骨的寒意,她裹紧了外套,顺便把关了一天的手机开机,刷完几条动态的时候,也走到了校门口。   陈迟颂如他所说的站在那里,等她。   因为之前被他提醒着想起过初三的第一次相遇,隔着一条人行道的距离,司嘉慢悠悠地停了脚步,就这么看着他,发现这人是正儿八经地长开了,还长得更帅了,男女通吃的那种帅。他低头在划着手机,手背上的青筋随着指节动作而起伏。   没过半分钟,一辆出租车停在他面前,卷起满地落叶和尘灰,他因此抬头,无比自然地看到了一个正在盯他的她,两人视线一对上,他并不惊讶地笑了笑。   然后朝她招了招手。   司嘉走过去,他上车时门没关,她就直接弯腰坐进去,书包被陈迟颂接过,紧接着听见他朝前面撂了一句:“去花园街。”   “不是去医院吗?”   车子很快发动,陈迟颂说先吃饭。   “哦。”   陈迟颂带她去的是花园街最有名的那家潮汕粥铺。   有名到了什么程度呢。   还不是周末的晚上六点,大堂内就已经在取号等位,司嘉跟着陈迟颂挤进去的时候,刚好听到身旁一对中年夫妇在冲前台抱怨:“唉,你们靠窗那儿不是空了一个小桌吗?干嘛不让我们坐?”   前台不停地赔笑解释:“阿姨,那桌被预订了,您再稍等一会,马上就能用餐了。”   耳朵竖着听闲事,身前有服务生端着茶水匆匆而过,司嘉没察觉,还是陈迟颂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她才终于专心埋头走路,而等落座,才后知后觉,靠窗这张桌子,原来是陈迟颂预订的。   大堂经理适时走过来,热络地和陈迟颂打招呼,又打量了司嘉两眼,但什么都没问,给陈迟颂推荐了时令的新品,末了又问他爸爸最近怎么样。   一天之内第二次被提及,一个完全陌生的形象,司嘉只在课间听年级里有些八卦女生提过,说陈迟颂的家世不仅牛逼在有钱,更主要的是他父母手上的权。   她倒水的动作一顿。   陈迟颂回经理说还不错,就是想念你们家这一口粥了,他今天才过来的。   大堂经理立马就懂了,拿起别在腰侧的对讲机,直接朝后厨吩咐了几句,又听完陈迟颂点单,祝他们一句用餐愉快,然后就撤退了。   司嘉面前那杯水也终于斟满,她举着茶壶问陈迟颂要不要。   刚刚大堂经理在的时候,陈迟颂的手机响了两声,到这会儿才抽空回,回得挺专注,但闻言还是抬头看她一眼,嘴上说着不要,左手却迅速接过,搁在桌上时和玻璃台面发出一声脆响。   他紧接着说:“这家的海鲜粥很好吃,可惜你现在不能吃,下次我再带你来。”   司嘉随口应下,根本没把这当做一个提前预支的邀约。   眼看外面等位的人越来越多,转眼已经排起了长队,天色也已经全暗了,路灯亮起,有零星雪花在昏黄光束里飘着。   司嘉想起自己没带伞,搭在桌边的手刚摸到手机,想看一眼天气预报,身侧传来服务员的提醒:“来,当心烫!”   一大砂锅的生滚粥很快被端上桌。   手机也被重新扣回桌面。   陈迟颂的消息同时回完了,他放手机,转而拿起司嘉面前拆了一半的餐具,两人指尖短促地一触即离,司嘉抬头看他,他低头往瓷碗里倒开水,晃两圈,消完毒了,然后将水倒进脚边的垃圾桶,再用勺盛了一碗粥,推回她面前。   司嘉说了声谢谢。   除了粥,陈迟颂还点了几道炒菜,都不是标着热销的那种,但味道都出奇的好。   勺沿放在唇边吹着热气,司嘉问他是不是经常来这家店。   “还行,这儿离我家不远。”   “哦。”然后继续低头喝粥。   碗筷碰撞声,周边食客的阔论声,分贝持续拔高在耳边,两人却相对安静地吃着,期间司嘉起身去调料台拿醋,为了蘸陈迟颂点的那盘脆笋尖,蛮好吃的。   陈迟颂仍旧八风不动地坐在位置上,那盒打包好了的海鲜粥也被拎上桌,而就在服务员前脚功成身退,另一个人后脚走到他们桌边,试探地叫了一声:“迟颂?”   陈迟颂抬头,两人对上视线,那人就以一副“我就知道自己没认错人”的姿态朝他笑着打招呼:“真是好久不见啊。”   说着,他想往司嘉的座位坐,被陈迟颂拦住,再一扫摆着两双筷子的台面,心里就有数了,“呦,有朋友在啊。”   陈迟颂问他有事没事。   “没事就不能叙叙旧吗?算起来,咱们得八/九年没见了吧,”那人眯着眼回想了两秒,“说起来,真可惜,当时我就挺想跟你交个朋友的。”   “所以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陈迟颂将手里的筷子搁下,靠着椅背,仰视的角度却看出了俯视的气场,他并不讲礼尚往来的寒暄,直接撂话:“林子义,别搞得我和你很熟。”   “话不能这么说啊……”林子义仍无知无畏地笑着,但紧接着被去而复返的司嘉打断。   “陈迟颂,你要不要……”   这一句又随着她走近戛然而止,司嘉一手端着醋碟,打量着此刻站在他们桌边的男生,看年纪应该和他们差不多大,可从打扮和气质来看,又像是早在社会混过,少年气被磋磨得一干二净,手里拎着一瓶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啤酒,被暖气一吹,还在往下淌着水。   她怔两秒,转向陈迟颂问:“你朋友吗?”   那男生看样子想说话,但陈迟颂没给他机会,先一步不答反问:“你刚刚问我要不要什么?”   司嘉反应过来,“哦,那边有沙茶酱,你要不要?我之前看你挺喜欢……”   “我要,”陈迟颂几乎没有犹豫地回她,然后才缓缓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说着,司嘉把醋碟放下,折身又往调料台走。   围观了这一来一回的林子义像是找到了比认出陈迟颂还有趣的事儿,他弯腰,手臂一下撑在了陈迟颂的肩膀上,拖着腔调笑:“哦,原来你现在叫陈迟颂啊,真不好意思啊,刚刚都叫错了。”   陈迟颂没理,他又笑着重复一遍,“陈迟颂。”   然后接着问:“刚刚那个,你的妞?”   陈迟颂这才偏头看他一眼,将他的手臂拂开,视线瞥到远处调料台前的司嘉,她也刚好看过来,眉头微皱。   林子义还想说什么,陈迟颂就朝他招了招手,他凑更近,两人真如阔别已久的好友,但紧接着的下一秒,陈迟颂的手搭上他肩膀,在他耳边说:“我们成不了朋友的原因,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还是你天真地觉得八/九年时间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陈迟颂的声音不大,只够林子义一个人听清,肩膀上压着的那股力开始变沉,他的脸色开始悄无声息地变。   与此同时,司嘉也开始往回走了。   在她穿过不长不短的一段大堂距离,眼看就要逼近,陈迟颂终于放开林子义的肩膀,对他说最后一句话:“行了,今天你那桌,我买单。”   司嘉重新坐下的时候,那男生已经消失不见,整个大堂里都不见踪影,就像是她刚刚的一场错觉,陈迟颂仍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她不问,他也不提。   一顿饭吃完,小雪俨然演变成一场大雪。   车窗外的景象都被漫天飞雪模糊,陈迟颂靠着椅背,一言不发地转着掌心的手机,是司嘉从没见过的模样。   意气风发的他,吊儿郎当的他,都比不过现在一个阴郁沉默的他。   直到车在医院门口停下。   他揉了揉脸,精神气才似乎恢复了,按住她的手让她先别下车,司嘉刚想问他怎么了,就见他兀自推门下车,风雪往车里灌了一刹那,又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被隔绝。他跑进医院旁边的24小时便利店,不出两分钟,他手里拿着一把伞折回她这侧车门。   “走吧。”   所以那天晚上,司嘉没淋到一滴雪。   但也没有预想中的和陈迟颂父亲有一面之缘。   陈迟颂陪他爸爸做完检查,父子俩聊了不到十分钟的天,他就到她这儿来了。   陈迟颂坐下时注意到了她朝自己身后张望的那两眼,把从楼上自动售卖机买的热牛奶递给她,勾着笑问:“怎么,急着见家长啊?”   司嘉懒得搭理他,没打针的那只手继续写作业。   陈迟颂见状靠过来看了一眼,指着其中一题说:“受力分析错了。”   司嘉看了看,还是不太会。   陈迟颂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拿过她的笔,“这个是摩擦力,笨蛋。”   司嘉一边改一边呛他:“就你聪明。”   “比你聪明。”陈迟颂回。   后来还剩一瓶盐水的时间,两人就各做各的作业,陈迟颂偶尔扫一眼她的卷子,总能看出几个错误。   他撑着脸嘲笑道:“梁京淮教得不行么。”   顿了顿他问:“要不要我给你补课?”   司嘉侧头看他,输液室明亮的光线映着他,外套脱在手边,身上只穿件灰色卫衣,眉眼骄矜,呼之欲出的少年感。   但两秒,她摇头,“不用了。”   陈迟颂也不以为意,在试卷上写下最后的答案,然后说:“你先别急着拒绝我。”   晚上九点,最后一滴药水顺着针管流尽,陈迟颂叫护士拔针,司嘉按着止血的棉球,两人一起下楼,在路过护士站的时候,又碰见了昨天的那个年轻护士,那瞬间她连哈欠都不打了,眼睛里冒着在追连续剧般的光。   司嘉失笑,微微斜额,算是朝她打了个招呼。   陈迟颂却脚步一顿,让司嘉等他一下,说完他径直朝那个护士走,隔着两米,他声音压得低,司嘉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只能看见他指了指护士的手机,那护士先是愣了下,然后面露抱歉地点了点头。   “怎么了?”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司嘉没忍住问。   陈迟颂在打车,头也没抬地回:“没事,就是她拍了一张我们两个的照片,发网上了。”   这回换司嘉一怔,“……你怎么知道?”   “我正好刷到。”   “哦。”   九点半,陈迟颂把司嘉送到家。   九点五十,出租车在天隽墅门口的一家便利店停下,那时雪已经停了,只是路还潮着,空气里有股湿冷。   陈迟颂进店买了包烟和打火机,他结完账出来的时候被人叫住。回头,看清来人,拆烟的动作没停,“你下晚自习了啊。”   梁京淮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什么时候开始的?”   塑料薄膜被撕开,陈迟颂抖出一根,问他要不要。   梁京淮摇头。   陈迟颂就笑笑,打火机咔嚓一声响,他叼着烟拢火去点,“挺久了。”   “不是,我是问你喜欢司嘉这事。”   陈迟颂吐烟的动作一滞,他偏头看向梁京淮,“你说这事啊。”   烟雾在下一秒散开,“比你早大半年。”   梁京淮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答案,消化了几秒眉头皱起来,“高二刚开学?”   “差不多,”两人就站在便利店门口,这个点,路边没什么人,只有昏黄路灯在地面投下的影子,陈迟颂说着掸了掸烟灰,“虽然她好像先对你有意思。”   “我克制过,但没用。”   “所以也别跟我来讲先来后到,梁京淮,是你自己把一手好牌玩崩的,我提醒过你,她最讨厌别人利用她。”   梁京淮听着,垂落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陈迟颂。”   陈迟颂撩起眼皮看他,“嗯?”   “那我劝你最好也记住这句话,她最讨厌别人利用她。” 第16章 霓虹   ◎结果是你一次又一次把她推给我的。◎   烟灰在风中蓄了很长一段。   四目相对, 两人个子都高,不存在谁俯视谁,是陈迟颂先偏头笑了笑, 又慢条斯理地掸一记烟灰,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那我该操心什么?”梁京淮仍旧沉声说着, 眉目不见波澜,却又突然间朝着陈迟颂挥了一拳,陈迟颂毫无防备, 手里的烟没拿住, 烟头朝下,灰烬瞬间呲啦一声湮灭在了满地雪水里。   陈迟颂被打得后退一步, 手在墙上撑了下才稳住身体, 弯腰缓了两秒,他侧头看向梁京淮。   “篮球联赛那天, 她被年级主任抓到玩的手机,是你的, 是不是。”   虽然听起来是一句问句,但字字笃定。   陈迟颂闻言甩了甩手,站起身,“你知道了?”   却没有丝毫被揭穿的慌张, 甚至眼里还有笑。   “我问你是不是?”   “明知故问挺没意思的。”   就这一句,梁京淮两步逼到陈迟颂面前,抓起他的领口, 一向自持的冷淡都崩坏, 他哑声吼道:“陈迟颂, 我一直把你当兄弟。”   也是到这时, 陈迟颂面上所有的笑, 所有的漫不经心瞬间收住了,脾气开始上来,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冷声反问:“我没有吗?”   “如果她喜欢的是别人,那她的墙角我分分钟能撬掉,还能撬得别人心服口服,你信不信?”陈迟颂同样拎着梁京淮的衣领,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风呼啸着,“可偏偏是你,梁京淮,我以为她喜欢你,所以我可以忍,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结果是你一次又一次把她推给我的。”   不远处便利店的门开了又关,进出那人匆匆看了眼这边一触即发的对峙局面,以为撞见了什么寻仇场面,吓得落荒而走。   “她有几次拍摄结束一个人回家,你知不知道有变态粉丝跟过她?她体质差,去年这个时候,也生过病,你又知不知道?”   两个问题抛出来,陈迟颂猛地松手,剑拔弩张的那根弦随之断掉,却依然抽得人生疼,他说最后一句:“你不在乎的人,我在乎。”   说完,他转身要走。   梁京淮却在这时冲着他的背影说:“她生病的事,我知道。”   陈迟颂的脚步一顿。   “我给她送药了,但她没给我开门……至于我没能去接她的那几次,是因为我爸那里有事,我得在。”梁京淮的声音混在风里,听着有些遥远,还有些无力。   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陈迟颂缓缓地点了点头,但依然没回头,良久后才开口:“她没给你开门,是因为不想把病传染给你,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   陈迟颂到家的时候,楼下客厅还亮着灯。   家里阿姨见他回来,立马迎上来,却在看见他的手时惊呼了一声:“怎么受伤了?”   陈迟颂闻言低头看了眼,他的手背上确实有两道擦伤,一丝暗红的血渍渗出来,不刺眼但还是不容忽视。就这么垂眼看了两秒,他淡笑道:“没事,刚刚在门口喂流浪猫,不小心被挠了。”   阿姨一听这话更紧张了,“那要去打疫苗吧?”   陈迟颂刚想说不用,身前的光被遮了下,陈轶平端着一杯茶从厨房慢慢踱过来,扫他一眼问:“我们家门口那只啊?”   “……嗯。”   “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喂过了。”   陈迟颂一愣,“是么?”   陈轶平抿一口茶,点头,“看来它胃口还挺大。”   说完,陈轶平往沙发走,陈迟颂跟着过去,在他再次开口前先问:“爸,你还不睡吗?”   “睡不着。”   “那你还泡茶喝?”   “李尧晚上送来给我的,”边说,陈轶平边朝他抬手,“尝尝?”   陈迟颂摇头说不要,过两秒又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建生药业的李叔?”   “是。”   “他怎么……”   “聊项目,”像是知道他要问什么,陈轶平直接答,而后顿了顿,又慢悠悠地继续说:“京淮家,出了点问题。”   陈迟颂怔住,他不确定陈轶平轻描淡写说的“出了点问题”是到了哪种程度,但李尧的弃暗投明似乎已经能够说明所有问题,眉还没来得及皱,就听见陈轶平搁茶杯,意有所指地叹了口气,似感慨似惋惜:“有时候胃口太大未必是好事啊。”   然后换了口吻,撂下一句你早点睡,陈轶平起身上楼。   -   第二天梁京淮没有去上课,第三天亦然,直到月考成绩出来那天还是没有。   年级里因此流传起了各种各样的版本,但班主任对外也只是宣称他请了病假,晁艺柠以为司嘉知情,但她也只是摇头。   尽管她想陈迟颂大概率知道,但她不会也不可能去问。   因为两人偶尔在走廊交错的视线,让她总觉得有些东西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悄然质变了。   而摆在明面上发生了很大变化的,是她的考试排名。   从曾经班级垫底倒数的后备军,冲进了中层圈,两门文科成绩更是突飞猛进。   一时间各种声音纷至沓来,有佩服她逆袭成这样的,也有质疑她弄虚作假的,觉得她吊儿郎当混了两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能进步这么多,不科学,不现实。   当然后者要更多一点。   在数不清第几次听到班里女生的含沙射影,晁艺柠气不过想要跟她们理论,被司嘉拉住,她把作业本合上,给晁艺柠一个我没事的眼神,然后拿起外套,动身出门。   从昨天开始,北江正在经历新一轮的寒潮。   空气里飘着零星的雪花,刚走出教室,司嘉就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得瑟缩一下,但她没有回头,仍旧下楼,只在拐角处的墙报前停了下,她看着上面换新张贴的光荣榜。   陈迟颂以一分之差领先梁京淮,是年级第一。   每次制作光荣榜前,宣传部都会先给年级前十拍摄一张拿着成绩单的照片,以此达到激励作用,而此刻,梁京淮的名字上方是一片空白,因为缺课,他并没有照片。   风卷着楼道里的积灰,栏杆外的天色也沉,一场暴雪将下未下。   司嘉敲门进办公室的时候,没想到会在那里看见卞语帆。   和之前见过的状态都不尽相同,这会儿他站在四班班主任面前,听着劈头盖脸的训斥,脸红脖子粗地低着头,一声都不敢吭。   那时的司嘉并不好奇卞语帆又犯了什么事儿,班主任不在,她就把表格往桌上一放,拿保温杯压住一角,然后往外走,门很轻地开,又很轻地关,办公室没人注意到她来过。可更没想到不过半天的时间,她漠不关心的这些,就连同微妙扭曲的风向,一起向她砸来。   高三四班卞语帆英语考试作弊的事被通报了。   东窗事发的原因说来滑稽,卞语帆在考场使用手机搜答案并没有当场被抓住,甚至可以说神不知鬼不觉,但可能也正是因为这点,让他得意忘形过了头,以至于在厕所口无遮拦跟同班男生炫耀这事的时候,被有课来教学楼的年级主任抓了个正着。   考试作弊这种违纪行为,轻则警告,重则记过。   所以那天下午,这件事顶替了之前的七班事件,成了年级里无休止的谈资。   而司嘉,作为和他同考场,在考前和他有过最后接触的人,又因为太过突出的英语成绩,在这场风暴里开始被牵连,被矛头直指。   老师也开始找她谈话。   尽管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采取着怀柔策略,可字里行间的试探和怀疑是那么昭然若揭,司嘉听着想笑,又觉得自作自受这四个字真的很应景。   是了,她本就是一个恶迹斑斑的坏学生。   “司嘉同学,考场上有人看见卞语帆在开考前给过你一个袋子,里面是什么?”   “止咳糖浆。”   “他为什么给你这个?或者我换种问法,他怎么知道你生病的事?据我所知,你们两个应该不熟。”   “这话您难道不应该问他吗?”   “你……”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个间隙被敲响,有人推门进来。   “严老师,糖浆是我让卞语帆带给司嘉的。”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司嘉愣了下,然后回头,发尾无声地擦过梁京淮的肩膀,他走到她身侧。   英语老师同样惊讶地看向来人,但因为作弊话题还没了结而欲言又止,她就事论事地问梁京淮:“那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关心同学有错吗?”梁京淮紧接着以一种不卑不亢的姿态反问。   司嘉侧头看他。   满打满算也就四天没见的人,却有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他瘦得明显,整个人的状态也有点差,像是病过,又像是垮过。   “我没错,司嘉更没错,那场考试我就坐在司嘉的斜后方,我能证明她没有作弊,每一分都是她自己考出来的。”   办公室里很静,司嘉心口起伏地听着。   “严老师,当你想要测试一块玻璃的硬度时,这块玻璃就注定是要碎的,换句话说,怀疑一旦产生,罪名就已经成立了,司嘉以前是对学习不上心,这我承认,但好人不是一天变坏的,坏人也不是,您不能这样对司嘉,这不公平。”   摇头说完最后一个字,梁京淮没忍住咳了一声。   因为梁京淮的作供和担保,以及后来教导处迫于舆论调取了当时的教室监控,证明司嘉并没有作弊,这件事才终于尘埃落地。   也是那一天,司嘉得知了梁京淮要出国的消息。   他是来办休学手续的。   司嘉在办公室外面等到他出来时,天气预报的一场雪纷纷扬扬地开始下。   梁京淮看见门外的她一愣,紧接着就是皱眉,“站在这里不冷吗?”   司嘉没答,她只说谢谢。   梁京淮知道她的意思,笑着回她一句不客气,又说:“还没恭喜你,月考进步了一百多名。”   “谢谢。”   两人面对面站着,隔着半米的距离,梁京淮仍笑着:“还有,之前是我说错了,你其实一点也不笨,你很聪明,离高考还剩七个月,要好好加油,如果……如果有什么不会的题,你可以去问陈迟颂,他在学习上一定能帮到你。”   司嘉不清楚他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   说完,他又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   可就在他走出没两步,司嘉叫住他,“梁京淮。”   他脚步慢下来,而后回头,“嗯?”   “你什么时候走?”   “一周后吧。”   “这么快?”   “嗯,”梁京淮点头,“家里出了点事。”   因为耳闻过,所以知道梁京淮的家里情况有多复杂,眼下的局面只怕是更糟糕,所以才会选择把他送出国这条路。   而一个人如何处理亲密关系,很大程度受其原生家庭影响。   梁京淮摊上这样一对父母,他大概很难恰当地对待自己的感情。   司嘉不怪他。   但,也只是不怪他。 第17章 霓虹   ◎陈迟颂你真的很不讲道理唉。◎   梁京淮准备出国的那一周, 还是照常来学校了。   他仍在刷题,不过是全英文版本的习题册,有时又会发半节课的呆, 看着前面司嘉的背影。   北江也已经正式进入深冬。   寒风凛冽, 一向被高三生视作放松的体育课都变得难捱, 司嘉因为身体不太舒服做完热身就先回班休息了,那时一路穿过的走廊都因为上课时间而分外安静,太阳熹微地穿透云层, 在她身后投下很淡的影子。   栏杆外, 操场上,梁京淮和陈迟颂他们在打最后一场球。   哪怕天寒地冻, 他们照样打得大汗淋漓, 进球或是没进都不影响少年耀眼的眉目。   司嘉觉得少年本该如此。   永远朝气蓬勃,永远意气风发。   从后门进教室时, 尤籽杉也在。   她前不久跑操扭了脚,这几天腿脚不便, 但没想到连反应都有些迟钝,以至于当司嘉在她身边坐下时,她始料未及,吓了一大跳, 手里捏着的东西来不及塞进桌肚。   “你……你怎么回来了?”   那是一种少女心事被人无意窥破的慌张,无措,和羞耻, 脸红得尤为明显, 眼镜下一双睫毛扑扇的频率很快。   司嘉愣了下, 回她:“我今天起晚了, 没吃早饭, 有点儿低血糖。”   “哦,”尤籽杉闻言点头,然后想起什么似的,手伸进口袋,也是在她抽离的瞬间,司嘉看清了她刚才用手按住的东西。   是一封信。   或者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封情书。   “这个给你。”   尤籽杉从口袋里摸出了两颗奶糖,但司嘉没急着接,她朝尤籽杉挑了挑眉,往桌上撂一眼,手撑着下巴笑道:“呦,小道姑,开窍啦?”   尤籽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脸更红了,“司嘉,你……”   司嘉仍笑着,先她一步止住她欲藏起的心思,手指按住情书一角,悠悠拿起,然后注视着尤籽杉说:“我没别的意思,写情书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女孩儿表白更不可耻,喜欢一个人就得让他知道,不然等到七老八十了,躺在病床上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勇敢一点,挺没劲的,你说对不……”   可这话又随着司嘉不经意瞥到信封左下角的署名时,倏地顿住。   最后几个字在嘴边转了个弯,她迟疑地问:“你……要表白的人是梁京淮?”   尤籽杉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她脸上的失态同时渐渐褪了,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手搭着膝盖,良久后才抬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慢慢地开口:“司嘉,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司嘉的喉咙有些发涩。   “放了学你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他,然后告诉他……告诉他,我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圃那儿等他,好吗?”   因为知道明天梁京淮就要出国了,所以放学他出现或者不出现,对她而言都会是答案。   司嘉捏着那封很轻很轻的信,对上尤籽杉期盼的目光,“要不你还是亲手给他吧……”   尤籽杉摇头,“拜托了。”   写下这封情书,已经是她作为一个暗恋者,最大的勇气。   -   因为是周五,没有晚自习,时钟走到五点半,夕阳跌宕在天边,班里开始陆陆续续地走人,后排男生和梁京淮的临别情绪还浓着,司嘉过去借人:“我有几句话要和班长说,可以吗?”   梁京淮别头看她。   那群男生都是有眼力见的主,听见这话立刻无缝切换出一副“我懂的”表情,然后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在出教室的时候碰上迎面走来的人,逆着光,黑色连帽卫衣,外套拎在手里,书包松垮地挂在左肩上,其中一人和他打了个招呼,又问他是不是来找梁京淮。   陈迟颂懒洋洋地点头,男生就笑嘻嘻地指了指教室里面,说那你得排个队,紧接着似乎是看出他的疑惑,又立马找补道:“那个,司嘉在和梁京淮说事儿。”   教室西侧的一扇窗没关,风吹着司嘉发丝间的淡香,黄昏在课桌上晕开薄薄的光晕,亦在两人之间勾勒明暗,梁京淮问她有什么话要和他说。   司嘉就从书包里拿出尤籽杉那封信,递给他,“这是尤籽杉让我转交给你的,还有,她现在在楼底花圃等你。”   梁京淮先是愣了愣,接过,还没从找他的主角变换里反应过来,但不用拆也知道司嘉给他的是什么,静了片刻,他哑声问:“这就是你要说的?”   “嗯。”   然后就是一次非常平静的视线接触。   平静到就像在说明天见,太阳照旧会升起,可曲终注定人要散。   司嘉见他拿稳了,就收视线,再抬头看一眼前面的钟,撂下一句“你做决定吧,天冷,尽量别让她等太久”,而后把书包拉链拉上,她准备出门。   “那你就没有话要和我说吗?”直到背后传来这一句。   司嘉的脚步顿住,但这次她没有回头。   梁京淮仍站在原地,手里捏着那封情书,看着她的背影,窗外的夕阳余晖在这时浓得化不开,两人之间又隔开了四排桌子,一前一后,就像回到最开始的样子。   半晌后,司嘉轻声说:“起落平安。”   梁京淮垂眼,“好,我知道了。”   -   十分钟后,教学楼底。   梁京淮看到了一个完全坐在风里的尤籽杉,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她坐在花圃边,手搭着膝盖,低着头用脚尖轻轻碰着地上的落叶,真的很安静。   所以当他一出现,那点声响就被她捕捉,她连忙抬头,眼里瞬间划过不知所措的慌张,和一点比晚霞还亮的光。   “你……你来了。”   可那语气分明没想过他会来。   “嗯,”梁京淮点头,然后走过去,在她身边半米的地方坐下,没看她,视线远远地落在前面那棵已经枯败的梧桐树,“我来,是觉得有些事,还是要当面给你回应比较好。”   尤籽杉的睫毛猛地一颤,呼吸被冷空气搅得有些稀薄,搭在膝盖上的手慢慢攥紧。   下一秒梁京淮说:“信我收到了,谢谢你的喜欢,你很好,但我可能根本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人生也还挺长的,你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比我更好的人。”   风真的很大,吹得尤籽杉眼角都泛红,她偏头看向梁京淮。   “还有,我之前看到你的高考目标是北师大,”说到这,他突然侧目,朝她撂了一眼,尤籽杉却慌忙低头,只能听着他淡淡的笑意:“祝你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多美好的一个词。   尤籽杉用力眨了下酸涩不已的眼眶,缓缓抬头,终于和梁京淮对上一眼:“谢谢。”   梁京淮笑着点了下头,然后撑膝起身,问她要不要走。   尤籽杉说她等会还要去趟语文老师办公室。   梁京淮怎么会听不出这一句拙劣的借口,但终究没再说什么,伸出的手缓缓插回兜里,“那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好。”尤籽杉应着,又在梁京淮走出两米之后,没忍住叫了他一声:“班长。”   梁京淮侧头,“嗯?”   “祝你也能得偿所愿。”   梁京淮听到这话,怔了几秒,才同样回了她一句谢谢。   看着梁京淮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夹着雪的风吹在身上,尤籽杉再也忍不住捂住嘴,眼泪决堤,一滴一滴,又慢慢滑进围巾里。   她想起自己跟着小姨转学到附中的那天。   也是这样的风雪交加,她身上穿着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的旧棉袄,连领教材的地方都找不到,就一个人在偌大的校园里急得团团转,在经过篮球场时正好碰上梁京淮,他大概是被班主任提前打过招呼,知道今天班上会转来一个新同学,所以视线相遇几秒后,他撂了篮球,对同伴说了两句话,就朝她走过来。   他问她是不是尤籽杉。   她说是。   她更忘不了那天后来,她始终跟在梁京淮身后,领教材,领校服,注册盖章,办学生证,他毫无怨言地替她包办了入学的这些琐事,即便这使他缺了半个下午的课。   梁京淮刚刚说错了一句。   那就是她这辈子大概不会再遇到比他好的人了。   不是所有人的青春,都能得偿所愿。   但有些人,这辈子能够遇见就已经足够了。   -   第二天梁京淮走得没有兴师动众,晚上九点的航班,陈迟颂送完他从机场出来,找了个没风的地儿,抽完一根烟,抬头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司嘉。   她身后是灯火通明的航站楼,黑色大衣都被映出一身柔和的光,耳朵被吹得有点红,也不知道来了有多久。   两人无声地对望,直到夜风起,陈迟颂反应过来,朝她走,问她怎么来了,话落又觉得多余,他立刻换了个问法,“怎么不进去?”   司嘉不答反问:“他登机了?”   “嗯,”陈迟颂点头,同时注视着司嘉的眼睛,“舍不得他?”   司嘉没说话,只给他一个你想多了的眼神,然后至此,她的来意好像也结束了,转身就要走,但被陈迟颂从后面叫住。   “司嘉。”   她停住,车来车往的机场,不算安静,陈迟颂缓缓从她身后绕到她面前,光亮被遮了大半,他说:“我也不是做什么都游刃有余,有些事我也得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我现在做的一切是不是有意义的。”   司嘉还是不懂,他就紧接着低声说八个字:“昨天放学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话说一半,风吹过,又冷又让人清醒,司嘉脑子也转过弯了,“……你看见我给梁京淮情书?”   陈迟颂不置可否。   “所以呢,你觉得我对他还有感觉?我对他余情未了?我还喜欢他?”每问一句,司嘉就朝陈迟颂走一步。   说着,也不等他给反应,她挑眉笑了笑,“陈迟颂,那封情书是我帮别的女孩儿转交的,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陈迟颂愣了下,抬头看她,斟酌消化了一会儿她这话,司嘉就任由他打量,然后看见他点了点头,又听见他问:“那你心里还有其他人没?”   司嘉就问他要干嘛。   陈迟颂也笑,眉眼被夜色衬得特别帅,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模样,“不干嘛,就算有人也得麻烦他让一让。”   司嘉听懂了,看他,笑着说了句陈迟颂你真的很不讲道理唉。   陈迟颂照单全收,然后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司嘉没拒绝,但也浑然不觉,此刻,晚上八点五十七分,身后航站楼上空有飞机低旋的巨大轰鸣声。   九点整,梁京淮搭乘的那班机起飞,而另一架来自芝加哥的飞机平稳落地。 第18章 霓虹   ◎“陈迟颂,你帮我补课吧。”◎   周日司嘉回了一趟司承邺那儿。   也是独栋别墅, 但没带庭院,推门进去就是客厅。家政阿姨在擦桌子,闻声看过来, 看她像看稀客似的, 司嘉淡淡地朝她撂一眼, 问了句我爸在哪,阿姨回答说在二楼书房。   “哦。”司嘉点头,可脚步却根本没往楼梯走, 而是转身进了厨房, 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但没急着喝, 靠着流理台玩了会儿手机, 等凉意稍微消一点,才把手指搭上易拉罐边缘。   那时拉环打开的“咔嚓”声伴着门铃一起响, 不急不促的两声儿。   司嘉愣了下,是完全没想到今天家里还会来客, 抬眼,而移门外阿姨反应很快地应了一声,“来了。”   与此同时楼上书房也传来关门声,三道声响同时交错在一起, 杂糅出一种微妙的氛围。   司嘉拎着可乐的手慢慢垂到身侧。   罐壁的水珠也终于滑落,滴在光洁的瓷砖上。   两秒后大门打开,高跟鞋的声音先进, 然后是司承邺的声音:“我不是给过你钥匙吗?”   回他话的是一道分外熟悉的女声:“今天你不是叫了司嘉回来吃饭么, 我觉得还是敲个门比较好。”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从两人口中听到自己名字, 司嘉勾勾唇, 在阿姨踌躇着想对两人说司嘉已经到了这事儿之前, 她先一步从半遮掩的厨房里走出来,朝郁卉迎摆了摆手,“郁阿姨好。”   不出意料的,郁卉迎愣了,司承邺也愣了,但他回神也快,问她到了怎么也没和他说一声。   司嘉耸肩笑笑,“我也刚到。”   然后司承邺注意到她手里的冰可乐,不赞同地皱眉,司嘉已经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可是过了几秒,他什么也没说,不仅没说,还一言不发地去把郁卉迎身后的门关上。   外面的风雪声被彻底隔绝,一室安静。   郁卉迎见状也终于反应过来,她低头从包里抽文件,对司承邺说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语气里明明白白地透出一股我送完就走的意味。   但司承邺按住她的手,说:“既然来了,留下吃个饭吧。”   司嘉看着司承邺这个样子,大有一副人到中年浪子回头的意思,无声地笑,又在郁卉迎不自觉望向她时,把那点笑意缓缓放大,特别懂事地说了句郁阿姨,一起吧。   郁卉迎再没托辞,于是点头。   阿姨早就做好了一桌的饭菜,只等三人落座。   中午十一点半,门外雪飘着,门内暖气开着,长条桌上摆着五菜一汤,司承邺和郁卉迎并坐,司嘉就坐在他对面。   相比较郁卉迎吃得索然无味,她吃得乐呵,米饭吃了大半碗,面前的糖醋排骨吃了两块,又慢悠悠把筷尖转向那盘清蒸鲈鱼,刚夹上一片要往醋碟里蘸,司承邺终于结束了和郁卉迎的公事交谈,换上一副慈父面孔,话是对她说的:“我看到你这次的月考成绩了。”   闻言动作停了下,但也就两秒,她转手腕,筷尖夹着鱼片翻身,蘸满醋后放进自己碗里,“是么。”   “嗯,你进步挺大的。”   司嘉同样嗯一声,“我有找同学帮我补课。”   “这样啊,”司承邺因为这一句饶有兴趣地抬头,郁卉迎也不动声色地看她,他接着说:“那有空的话请人家吃顿饭,谢谢人家。”   司嘉刚要点头说好,郁卉迎却在这时搭话:“学习固然重要,但也不要太辛苦了,对了,你的身体好点了吗?”   就这一句,司嘉嚼着鱼片的动作放缓,她掀起眼皮,司承邺同时看过来,疑惑地问:“什么身体好点?你生病了吗?”   郁卉迎没答,司嘉不以为意地低头,“哦,前阵子得了流感。”   “那怎么没跟我说?”   “你当时挺忙的,就没说,我自己也能应付。”   司承邺又一次不满地皱眉,似乎还有话要说,但他搁在桌边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他挂一次对方打一次,在第三次来电时,他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微变,起身,凳脚在地面划过,发出声响。   又在刹那恢复安静。   司承邺离了席,桌上只剩司嘉和郁卉迎面对面坐着,鱼肉的鲜甜中和着那点微酸,在齿间化开时,司嘉放筷,抬头看向对面的郁卉迎,出声:“郁阿姨。”   “嗯?”   “你怎么知道我生病这事?”   郁卉迎听见这话,也没多惊讶,回答道:“哦,我有个朋友是二院的护士,她之前发了条朋友圈,有你,我刷到过。”   司嘉闻言静了一瞬,像是想到什么,“方便给我看一下吗?”   “什么?”   “那条朋友圈。”   郁卉迎看着她,几秒的对视,她说行,同样放筷,拿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再把屏幕调转方向,朝司嘉推了过来。   司嘉垂眼。   点开的朋友圈只有一张配图,左上角的电子钟显示凌晨三点半,窗外是浓重夜色,而镜头里的输液大厅光线明亮,一眼看过去很空,因此更显得她和陈迟颂挨着的身影醒目,她面前的平板还在放着电影,白色毛毯盖着膝,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看,而陈迟颂的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   可他的视线没往平板上撂。   他在看她。   文案是:值夜班遇到的一对小年轻,真美好。   不知道看了有多久,也可能就几秒,司嘉按锁屏,还给郁卉迎,“谢谢。”   “不用,”郁卉迎说着把手机放回包里,问她:“那个……是你的同学,对吧?”   司嘉点头。   “他是给你补课的那个同学吗?”郁卉迎又问这一句。   司嘉抽纸的动作终是一顿,指腹磨着纸,似乎在思考这句话里的层叠弯绕,而后缓缓抬眼,就这么盯着郁卉迎的眼睛,说:“他现在不是。”   郁卉迎的神情有细微的变化。   司嘉紧接着说:“但很快就会是了。”   说完,司承邺的一通电话也刚好结束,他坐回桌边,司嘉则站起来,“我吃饱了。”   司承邺叫她再吃点,“听话。”   似曾相识的一句,司嘉却没理,她拿走了客厅茶几上那罐没喝完的可乐,出别墅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雪停了。   天放晴了,挺稀奇的。   匆匆的步伐不由慢了下来,从小区走到可以打车的路边时,手机上突然进来一条新微信,是她之前的模特经纪Diana,问她现在在干嘛,有没有空。   司嘉停住,就站在路边,也没回她有没有空,只问她怎么了。   Diana的消息很快回过来,像隔着屏幕在等她的信儿似的,两条:   【嘉嘉啊,是这样的,我这边有个商务拍摄,原定那姑娘也不知道什么情况,放我鸽子。】   【姐知道你现在高三,要高考,从上个月就退了,但这一时半会姐真找不着合适的人顶上,今天周末,你要有空的话,帮个忙,条件好说,地方也不偏,你打车过来路费全包。】   司嘉看着屏幕,过了会儿问她要拍多久。   那头依然秒回:【不会太久,你的话满打满算两个钟头。】   然后司嘉就发了两个字过去:【在哪。】   Diana当然也就懂了,立马发来一个定位,还有两个字:【等你。】   司嘉没再回,她点开定位,同时从跳出的页面切到导航,看了下过去的路线,刚要叫车,面前突然一声车鸣,一辆宾利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路边停下。   她抬头看去。   车窗徐徐降下,陈迟颂的脸出现。   一次完全意外的相遇,四目相对,在这个雪意暖融的午后。   陈迟颂叫她上车。   尽管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司嘉没有多犹豫地照做了,车门重新关上时,车厢内有短暂的安静,驾驶座的司机也没有发动汽车,就像在等指令般,而陈迟颂手肘抵着窗沿,偏头看着她,淡淡地笑。   司嘉反应过来说去万象天地,可两秒后又改口,“先去世茂广场,谢谢。”   手刹这才放下,左转向灯同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音,车子平缓起步,慢慢汇入主干道。   司嘉又低头回了几条消息,才收手机,转头,看向一个从她上车就勾着笑在看她的陈迟颂,问出那句你怎么在这。   “中午跟我爸去桂珑居吃了顿饭,见了几个叔叔。”   “哦。”司嘉点头,桂珑居就在这条路上,杭帮菜老字号,名头响,味道不错,挺适合宴请的,又扫了眼车上,“那你爸呢?”   陈迟颂笑意就更深,故意扭曲她这话似的,“就这么惦记我爸?第二次了。”   司嘉甩他一个你无不无聊的眼神,懒得搭理,扭头看窗外街景,陈迟颂又反过来问她怎么在这。   “我爸住这儿,翡翠华庭,我也是来和他吃了顿饭。”   “哦,那不回家,有事?”   “突然有个拍摄。”   陈迟颂顿了两秒,问她:“那你去世茂广场?”   “我要买点东西。”   陈迟颂就没再说什么,司嘉也依然看着窗外,直到二十分钟,车到目的地,司嘉下车,陈迟颂同样从他那边拉开车门下来,她问他不走吗,陈迟颂说来都来了,我给我妈买个圣诞节礼物去。   司嘉笑他还挺孝顺的,陈迟颂说他优点还有很多,“你以后就知道了。”   这句话蛮有意思的。   司嘉不置可否地笑笑,她走在前面,熟门熟路地进商场,找到自己常用的那个化妆品牌子的柜台。   柜姐跟她还算熟,见她过来,再看一眼慢悠悠插着兜跟在她身后的陈迟颂,脸上的笑容又标致又含情,笑意盈盈地问她今天要带点什么。   司嘉也没多废话,让柜姐拿了个她最近种草的口红色号,接着又看到柜台上摆的气垫,是和迪士尼做的圣诞联名款,映着粉色的琳娜贝尔,特别可爱。她叫住柜姐,想让她顺便再拿个气垫,但柜姐面露遗憾地说:“不好意思,这个象牙白色号的暂时没货了,其他色号你用着应该不合适。”   那确实可惜的。   司嘉刚想说行吧,陈迟颂走过来,他偏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地笑起来:“觉得好看就拿着,你不是爱把这个当小镜子用么。”   然后他转头对柜姐说:“都装起来吧,多少钱?”   司嘉问他干嘛,“我自己付就行。”   “说了我的钱给你花。”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司嘉微怔,转眼陈迟颂已经跟着柜姐去结账了。   后来陈迟颂还真去给他妈买了件礼物,某高奢品牌的羊绒围巾,选款式的眼光也蛮不错的,一点都不直男,很复古,很典雅,也是到这时,司嘉发现陈迟颂真的是属于衣品很好的那种男生,即使没有这张脸,光看穿搭也是个帅哥。   不可否认,从头到脚,都在她的审美点上。   两人走出商场的时候外面还见太阳了,下午两点的光景,一丝微弱的雪后阳光照着,空气里有寒梅的幽香,混着马路边卖烤红薯的香气飘了一阵又一阵,陈迟颂就问司嘉想不想吃。   她其实挺想吃的,但考虑到等会要拍摄,还是摇头,“不要了。”   陈迟颂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没说话,上车后接着又把她送到摄影棚,仍然没走,他似乎对陪她这件事情有独钟,她在闪光灯前拍摄,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期间有不止一个工作人员找过他,误以为他也是来拍摄的,另外现场还有好几个女生和一个男生过来想找他要微信,他就指一指她,神色冷淡。   而与此同时司嘉也意识到,他说要追她,似乎是动了真格的。   他一个天之骄子,偏偏看上了她这种问题学生。   从化妆到上镜,和Diana估的差不多,结束是四点半,冬天昼短,外面的天色有点暗了,陈迟颂就直接带司嘉在外面吃了晚饭,但说好了这顿是她请。   吃完夜幕正式降临,两人找的店就在金水岸附近,晚风吹着,虽然还是很冷,但不刺骨。陈迟颂就陪司嘉慢慢走回小区,那时路灯也一盏盏地开始亮,昏黄光线莫名给人一种柔和又朦胧的暖意。   两人一路没说什么话,依然是司嘉走在前面,陈迟颂跟在她身后,隔着两步的距离,她的影子投到了他身上,陈迟颂勾起唇角。   到单元楼下,陈迟颂把下午在商场买的东西挂到司嘉手腕上,斜额示意她先走,“我看着你上楼。”   司嘉看了他两秒,点头,“那,明天见。”   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句话,陈迟颂闻言笑了笑,“明天见。”   司嘉转身,却在走了几步后又停住脚步,而后陈迟颂就这么看着一个已经走远了的人又折回他面前,她逆着身后一盏路灯,轻声说:“陈迟颂,你帮我补课吧。” 第19章 霓虹   ◎是我对她死缠烂打。◎   陈迟颂听着这一句, 他低下来的眉眼正好和她四目相对,眼睛被路灯光映得特别亮,唇角勾起的弧度也特别明显, 他又往下弯了点腰, 变成和她平视:“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   耳边风声是挺大的,但司嘉知道他是故意的,对视到第十秒, 她也笑, 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没听清的话, 就算了。”   说完作势要走, 转身的刹那,手腕果不其然地被拉住。   她的手腕还是那么细, 他的掌心还是那么热,握住了, 也贴紧了。   司嘉就侧头笑着看他,一副就是要等他先败下阵后又如了他的愿的样子:“我说,陈迟颂,你帮我补课吧, 好不好?”   最后三个字,又轻又软。   陈迟颂闻言注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慢慢放手, 插回裤兜, 整个人重新站直, 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笑道:“好啊。”   然后他问她怎么打算从良了, 司嘉就回他说:“因为我不想你老了以后回忆起来, 自己年轻气盛时追过的对象很差劲,那是你的败笔,也是我的。”   这句话的意思蛮微妙的,可陈迟颂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听懂了,紧接着朝司嘉又走了一步,摇头低笑:“我看上的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司嘉睨他,“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   陈迟颂哼笑一声,但没接着这个话题跟她插科打诨,脸上的笑意收了下,问她现在是什么想法。   司嘉没太明白:“什么什么想法?”   “大学,专业。”   “哦,”司嘉把偏差的思绪拉回来,思考了几秒,“没想法,我这成绩不上不下,最没底。”   陈迟颂却点头,“那行,我有数了。”   司嘉刚想问他能有什么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不轻不重的高跟鞋声,小区里虽然不至于夜深人静,但这个点,在外流连的人不多,司嘉下意识地往声源处瞥了眼,在看清朝这里走来的女人时,整个人完全愣住。   陈迟颂见状跟着回头,那时晚风徐拂,树影被吹得摇曳,那人的长裙下摆也随走动而轻轻摇曳,身上套着件及膝的灰色呢绒大衣,干练的锁骨发,臂弯间挎着包,在浓郁夜色里都显得格外光鲜亮丽的一个人,她径直朝他们这儿来,先往他身上淡淡地撂了一眼,再平静地越过,最后停在司嘉面前。   司嘉终于回神,“……妈?”   孟怀菁从上到下悠悠地打量她几秒,皱眉,伸手把身上那件大衣取下来,“穿这么少,不怕着凉啊?”   司嘉任由孟怀菁把衣服披到自己肩上,系纽扣的时候身形跟着微微踉跄,她问:“你不是说月底才回来的吗?”   “正好手头有个医疗投资项目在国内,昨天其实就落地了,有点事情耽搁了,sorry啊,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的。”说着,孟怀菁抚了抚司嘉的脸,手感似乎很好,她还轻捏了捏,而后才把注意放回在场的第三个人,斜额示意着问:“你的同学吗?”   一问一答间,陈迟颂对这情势也捋得差不多了,他把手从口袋里抽了出来,浑身的吊儿郎当收住了,站得比在国旗下发言还要正点,由着孟怀菁打量,淡笑着说:“阿姨您好,我叫陈迟颂,是司嘉的同学。”   孟怀菁听着,颔首,然后问:“赞颂的颂?”   “嗯。”   孟怀菁就重新看向司嘉,笑一笑:“那和你的嘉字,差不多意思。”   司嘉对这句似懂非懂,但孟怀菁也不给她想明白的时间,握了握她的手,话却是对陈迟颂说的:“今晚谢谢你送嘉嘉回来,时间也不早了,别让你父母担心。”   她仿佛对他这个人不感兴趣,对之前自己女儿和他干了什么,去过哪里更没有窥探欲,只说这一句,陈迟颂打好的腹稿尽数作废,他默了一瞬,点头,“嗯,那我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顿了顿,他又看了司嘉一眼,“再见。”   司嘉目送陈迟颂的背影消失在小区转角,肩膀被孟怀菁一揽,她身上那阵香水味更清晰,还是孟怀菁以前用的那款木质香,中间停产过两年,现在又重新上市了,但尾调变成了白麝香,平添几分绵长的温柔感。   “好了,别看了。”风吹着她似笑非笑的声音,“我们走吧。”   门打开的时候,summer闻声一下冲到司嘉脚边,两只肉乎乎的爪子搭上她的腿,摇着尾巴,又在看到司嘉身后的孟怀菁后,警惕地吠了两声。   司嘉叫一声“summer”,它才收爪坐下,孟怀菁见状走上前,也不怕,往summer面前蹲下,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叹笑道:“都长这么大了啊。”   “嗯,”司嘉弯腰从鞋柜里拿了双新的拖鞋,拆开,递给孟怀菁,“你寄给我的前三个月没怎么长,我还以为我把它养坏了,还带它去宠物医院,结果医生跟我说它健康着呢,回来后就开始疯长,一周一个样,稀罕死了。”   说完,她松着头发往客厅走。   孟怀菁想起自己当初一眼挑中这只萨摩耶的时候,还是毛茸茸的一个小白团子,现在就跟吹气球似的,这么大了。   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然后她也起身,进客厅,大衣里面还有件薄西装,这会儿脱了搭在沙发上,“你喜欢就好。”   “嗯,它天天陪着我。”   司嘉随口回这么一句,让孟怀菁环顾四周的视线一顿,可她浑然不觉,头发从肩膀滑到手臂,她就随手捋了几下,低低地扎了个丸子头,几缕碎发随着她俯身给summer倒狗粮的动作滑到耳侧,她想起什么似的又抬头,问:“妈,你今晚住我这儿还是订了酒店?”   那时外面又开始细细地飘起了雨,孟怀菁去把阳台移门关上,“住你这行不行?”   summer吃得欢,司嘉也笑,“那和我睡?”   “嗯,”重新在沙发坐下时,孟怀菁随手拿起司嘉丢在茶几上的杂志,封面都是她,明明是最清纯的年纪,可没有一张是穿白裙的,都是色彩饱和度极浓的穿搭和妆造,视觉效果很强。   也确实足够漂亮。   而每一本无一例外的,孟怀菁都在芝加哥街头的咖啡店休息区看到过,买过。   “还有个事,”孟怀菁翻开一本,“我这趟回来一时半会儿不走,所以……”   喂完,司嘉站起身,看她,也看她手里的杂志。   “我在南澜湾买了三室一厅。”   是买,不是租。   但司嘉并没有多惊讶,是孟怀菁能干出来的事儿,她点点头,“哦。”   “你要是不想再一个人住的话,就搬过去和妈妈一起住。”   “我这里离学校近。”   听出她的拒绝意思,孟怀菁也不强求,相顾无言两秒后,司嘉突然问:“南澜湾是在武宜路上对吧?”   “对,怎么了?”   “哦,没事,我就问问。”   然后又补了句我下周末过去住两天可不可以,孟怀菁就放杂志,走到司嘉面前,帮她把额前的碎发顺到耳后,笑道:“妈妈说过,我的就是你的,想来就来,嗯?”   司嘉低垂眉眼,轻轻地嗯了声。   晚上九点,窗外的雨已经大到一发不可收拾的程度,砸着玻璃发出声响,而书房里的暖气够足,司嘉洗完澡就套了件T恤,孟怀菁擦着头发进来的时候,还湿着的手碰了下她的腰,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司嘉没应,继续写作业,孟怀菁就在她旁边坐下,等笔记本开机的间隙扫一眼她的卷子,没过两秒手一指,“虚拟语气注意时态。”   司嘉闻言顿住看了看,划掉刚选的答案,改成B,孟怀菁没再说什么,她拿出包里的无框眼镜戴上,方形镜片映出屏幕上的英文文件,比她卷子要复杂得多,然后两人就各做各的,直到司嘉写完一面英语卷子,准备翻页时,听见孟怀菁倏地开口:“那男孩儿学习好吗?”   几乎是同一瞬意识到她在说谁,司嘉在试卷反面也写上名字,点头,“嗯,挺好的,年级第一。”   大概是没想到这么好,孟怀菁挑眉,“尖子生啊。”   “嗯。”   “姓陈是吧,耳东陈?”   “是。”   一阵敲键盘的声响过去后,书房又恢复安静。   那天晚上司嘉是听着雨停的,枕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多少有点不习惯,她睡得不算好,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人还挺懵,孟怀菁送她到学校,偏又碰上了同样坐车来的陈迟颂,车门关上,他丝毫没避讳地朝她走,但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和孟怀菁打招呼:“阿姨好。”   雨后清晨第一缕熹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又利落又干净的一个男生,一件最普款的黑色冲锋衣,照样很帅。   孟怀菁把书包挂到司嘉肩上,回他一个微笑,“你好。”   然后看一眼腕表,也不多说废话耽误两人上学,对司嘉挥了挥手,而就在她转身离开的瞬间,司嘉的书包就到了陈迟颂手上。   他看出来她挺困的,就一手拎着她的书包,一手拉着她的手臂往教室走,那时还算早,校门口只有高三学生零零散散地进校,司嘉困乏到懒于挣扎,就由着他去,一直到二班门口,陈迟颂把书包还给她,她说谢谢,陈迟颂笑笑没说话。   兵荒马乱的早读过后,离第一节 课还有十五分钟,司嘉刚想趴在桌上睡一会儿,桌角被人敲了下,学委是帮忙带话的,说班主任找她。   尤籽杉闻言看她,前面晁艺柠转过来,问她咋啦,“你又犯事了?”   司嘉皱眉,说你盼点我好,然后起身跟着学委往办公室走。   但没想到找她的不是二班班主任,而是一班班主任,更没想到陈迟颂也在。   早上收交作业的学生进进出出,办公室里不算静的,以至于司嘉喊的那声报告没人听见,她轻声关上的门也没人在意,一班班主任仍在情绪激动地朝着陈迟颂训话,冲天的“恨铁不成钢”味道:“……真当大清早没人看见是吧?牵个小手,是不是还想亲个小嘴?陈迟颂,你现在到底想怎样?啊?你告诉我,想早恋?还是想自毁前程?”   边说边拧保温杯喝一口水,他继续厉声说道:“你别仗着脑子聪明,有本事,就多管闲事,把心思全都放在乱七八糟的事上,之前司嘉涉嫌作弊这事儿,学校有学校的处理方法,是你非要上纲上线,一个校园事件差点被你弄成社会新闻,搞得最后年级部不得不调监控来证明她的清白,这笔账我还没跟你算。”   自己的名字就这么被点到,司嘉在两人都没察觉的地方站着,愣住。   是完完全全没想到学校调监控这事和陈迟颂有关。   当下办公室里的门仍旧几开几合,喧闹灌进来,她看向站在离她三步之外的陈迟颂,他低着头,看不见神情,手没插兜,就这么垂在身侧,也是一股冲天的散漫姿态,但能感受到到他周身的气压有点低,应该是被训话的滋味确实不好受。   “你知不知道高三已经快过半了,还有半年高考,”班主任把保温杯往桌上一搁,发出重重一声:“你现在的心思不能歪,更不能歪在她身上。”   司嘉的瞌睡困意因为这两分钟的旁听全部散了,心口起伏着,想出声了,陈迟颂却比她先一步。   “什么叫更不能歪在她身上?”从一言不发地听着,到缓缓抬头,他看向班主任,情绪也明显压着,“您作为老师,带着有色眼镜评价一个人合适吗?就因为她成绩差么,成绩差点怎么了?”   “如果您认为凭她一个人,能轻易地影响到我,导致我成绩一落千丈,那我觉得您还是趁早把希望寄托到别人身上,这样的我不值得您费心费力培养。”   说完这几句,他才低下态度,“抱歉徐老师,如果您觉得我违纪违规了,检讨我写,但这事和司嘉没关系,因为一直以来是我对她死缠烂打。”   班主任被他的话气得够呛,指了指门外,让他走,也是到那时,班主任看见站在陈迟颂背后,来了有一会儿的司嘉。   而陈迟颂点头应下,回头的那一瞬间,同样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司嘉的视线。 第20章 霓虹   ◎“做你的女朋友。”◎   他皱了下眉。   空气就这样凝固了有半分钟。   班主任见他不动, 再一次催他出去,然后叫司嘉的名字,但说到底不是自己班的学生, 语气稍微放缓了些, “你过来一下。”   陈迟颂看样子想说话, 司嘉就朝他摇头,又在向着他班主任走时握了下他的手臂,斜额示意他先出去, 陈迟颂紧蹙的眉没松, 可他还是照做了。   办公室的门啪一声关上。   周遭像是被消了音,一下变得安静, 班主任就问她来多久了, 听见多少了,司嘉回他说:“听得差不多。”   “那行, 省得我重复了,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 你们现在高三,别人都在冲刺,拼了命地学,你们倒好, 玩儿呢,能不能拎拎清?能不能对自己前途负点责?”   就这一句,他又气得嗓门有点大, 惹得刚进门交作业的同级学生朝这儿瞄了一眼, 又怕殃及城鱼, 匆匆放下作业, 带上门离开。   “我们没有在玩, 也没有不对自己的前途负责。”司嘉仍不卑不亢地回。   “那你倒是跟我说说,你们现在在干什么?”   司嘉实话实说了七个字:“我请他帮我补课。”   班主任一时没作反应,司嘉垂着眼继续说道:“论能力,他是年级第一,成绩有目共睹,没人比得过他,论人品,他是为数不多的好人,我只愿意信他。我迷途知返,我想变好,我请他帮我补课,徐老师,这应该是被允许的吧?但是如果您今天非要论错,那确实我对他造成了影响,我认。”   冗长的一段话说完,她心口还在起伏着,班主任听着,眉心拧成川字,似乎在消化两人各自为对方的辩词,而后沉叹一句“你们两个真是……”,但又随着上课铃响,他没了下文,手一挥,让她先回去上课。   司嘉说了句老师再见,然后推门出去。   门外,陈迟颂并没有回教室,他就靠在走廊的墙上等她,听见动静,朝她看过来,两人视线平静地相碰,她朝他走,在他问之前先开口:“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了我请你帮我补课的事,他还挺讲理的。”   陈迟颂将信将疑,想说什么,司嘉已经拽着他的袖子往教室走,“上课了。”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从走廊经过,四面八方都很安静,一路来自窗户里面的注目礼,司嘉没在意,陈迟颂懒得理,先到二班门口,司嘉进门前回头朝陈迟颂看了一眼,他抬下巴让她进去。   可两秒后,司嘉握住门把的手倏地一松,与此同时坐在窗边的晁艺柠脑袋都要伸出去了,被数学老师吼了一嗓子才不情不愿地缩回去,匆匆一眼只能看见司嘉折回陈迟颂面前,仰头对他说了一句话。   而陈迟颂懒洋洋地点头,嘴角勾着笑。   紧接着教室前门被拉开,司嘉喊了声报告,黑板前的数学老师让她赶紧进来,坐下不到五分钟,晁艺柠就传了一张小纸条过去,迫不及待地问她什么事。   但司嘉没有回,因为知道这事不出意外到大课间就会传遍,早上进出办公室的人实在多,你一言我一语足够他们凑出一个有嚼劲的故事。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想。   两节课结束是大课间,那时年级里的流言已经沸沸扬扬,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成为枯燥高三学生的调和剂,有人说是司嘉单方面想勾搭陈迟颂不成,被他们班主任发现了,也有人反驳说怎么可能,大家都忘了月考时候七班的那事了么,陈迟颂是为司嘉站过队的,两人估计早有一腿,一块儿念检讨的时候就有猫腻,司嘉段位高,陈迟颂也不赖,撬兄弟墙角撬得干干净净,还没惹一身腥。   但这些司嘉都不关心,她抱膝坐在体育馆门口的阶梯上,明晃晃的等人模样,一缕阴霭的阳光刚好从建筑间照在她身上,直到头顶光线被人遮了下,她抬头,低声说一句你来了啊。   “嗯。”陈迟颂在她身旁坐下,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咖啡递给她,“加奶,没加糖。”   “谢谢。”司嘉伸手接过,刚冲泡的咖啡热度直白地透过纸杯,就这么贴着掌心,浑身的血液都像要被捂热了,安静两秒,刚开口:“陈迟颂,我……”   然后就被陈迟颂打断,他手肘撑膝,没看她,而是看着百米之外热闹的人群,大课间自由活动丰富,有跳长绳的,有踢毽子的,有踢足球的,但都不及八卦让他们狂欢。   “我不知道班主任和你说了什么,也不确定你在想什么,但是司嘉,你先听我说。”   冬日的寒风没停,吹着满操场青春燥热的心,却吹不开此刻厚重的云层,阳光变得很淡。   “有句话之前我就跟你说过,现在我再说一遍。”   “我耽误得起,你要想往上,就要学会利用资源,而我只会是你的最优选,补课这事,你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不要觉得会麻烦我,因为我心甘情愿,你也不要怕会影响我,没可能,我从来都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年级第一,我要。”话落两秒的停顿后,他才看她,笑了笑,目光灼灼:“你,我也要。”   司嘉捧着咖啡,听着,呼吸着,心口温热,她转头看他。上午九点的此刻,云层终于被吹散了,天光大亮,一道日光随之穿透体育馆的玻璃墙体,洒在陈迟颂的肩身,他的眉眼很亮,有种年少轻狂的意气。   她没想到陈迟颂居然很懂。   人跟梧桐其实是一样的,心空了还能勉强立着,旁人以为下个春天就能发芽,但那个冬天它就已经死了。因为有过不被选择的经历,她依旧待人真诚,只是不再有期待,也习惯了避免给人添麻烦。   她同样承认,一班班主任说得有道理,高三关头,每个人都自顾不暇,陈迟颂有什么理由来帮她收拾烂摊子,又凭什么来为她的人生买单,他算是她的谁。之前她头脑一热,向他发出邀约,不过是仗着他喜欢她。   她一时不说话,他也不急,就慢悠悠地等,直到良久后,她出声:“陈迟颂,你就不怕亏了吗?”   “没的亏。”   “你这么自信?”   “嗯。”   “那打个赌吧。”   陈迟颂笑嘻嘻地问她赌什么。   “期末,赌你要是能帮我补到年级前一百,”顿了下,司嘉也勾了勾唇角,“我就答应你。”   陈迟颂仍笑着,他往她面前凑,明知故问:“你答应我什么?”   司嘉不避不躲他的靠近,直视着他的眼睛回答道:“做你的女朋友。”   陈迟颂闻言笑得更吊儿郎当,身体微微后仰,手往上层台阶一撑,他啧了声,“课我补,试卷你写,你这么聪明,要是故意控分怎么办?”   司嘉摇头失笑,“陈迟颂,我没那个本事。”   “你有,”陈迟颂也跟着摇头,他偏头,低低地哼笑一声,又混又帅:“在我眼里,你浑身上下都是本事。”   作者有话说:   “人跟梧桐……死了”改编自网络 第21章 霓虹   ◎“我想见你。”◎   关于他们俩的八卦闲话持续了一周, 但日子还是照过,陈迟颂帮司嘉补课这事儿也就没藏着掖着了。   他每回课间进二班教室都进得特别自然,那时班里总会不由自主地安静, 所有人都看着他闲庭信步地来, 丝毫没有这是别人班的拘束感, 手插着兜,慢悠悠地踱到司嘉位置上,有时候司嘉不在, 他就把她的试卷按在桌上, 还要顺带放一瓶牛奶,而司嘉在的时候, 他就会旁若无人地跟她说几句话才走。   试卷上通常飘着红, 司嘉除了两门文科还能看得过去,不拖后腿, 剩下的理科就有些惨不忍睹,不过幸好之前被梁京淮拉着补过基础知识, 荒废的两年还算有回寰余地。   她偶尔也会主动去一班后门口找陈迟颂讲题,虽然一开始是在得知孟怀菁要回国的消息后,单纯想努力一把,起码让成绩别那么难看, 而到了现在这会儿,她确实想试一试,看看自己到底能学成什么样。   可是不像陈迟颂, 她没进过一班教室, 就在走廊上, 问完就走, 有两次碰到倒完水回来的葛问蕊, 她眼神里的锐意已经不加遮掩,但司嘉没有搭理,平静地收视线。   还有一次被他们班的男生起过哄,倒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纯调侃,司嘉是被逗笑了的,笑完,转头对上陈迟颂的视线,他单手撑靠在栏杆上,垂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司嘉问他干嘛,他就一斜额,挑眉问她到底要听谁的。   司嘉也反应过来了,笑道:“听你的。”   周五晚上放学前那节自习课也因此被改成了年级大会,什么用意大家心里都有数,司嘉她们班先到,坐在报告厅进门靠左的那片区域,不算正中,刚好方便她偷个懒,羽绒服拉链一拉,半张脸陷在里面,台上年级主任说了什么听不进,手缩在衣袖里,特别暖和。晁艺柠请假不在,她的耳根清净,打算就这么一觉睡到放学。   结果开到一半的时候,她右边空着的那张椅座突然被人放下,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随后有人悄无声息地往她怀里扔了一块巧克力。   司嘉睁眼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愣住,他俯身坐下时两人视线相交,对视两三秒,但谁也没说话,各自收视线,只有搁在同一个扶手上的手肘,近在咫尺地相抵着。   就这样捱到大会结束,到了放学的点,所有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陈迟颂起身,司嘉跟着起身,两人一前一后地随着人潮往外走。   借着周遭的喧闹,司嘉才边走边开口说第一句话:“陈迟颂,你胆子可真大。”   居然敢当着年级主任的面就坐到她旁边。   陈迟颂脚步也没停,他微微侧头,不着调地哼笑一声:“没点胆子能泡你?”   这话司嘉不乐意了,“干什么,说得我很难泡一样。”   “你有多难泡自己不清楚?”说这话的时候陈迟颂倏地停住,司嘉始料未及,人生第二次往他身上撞,但紧接着手臂被他握了把,头没磕上,耳边同时传来陈迟颂吊儿郎当的低笑:“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啊?”   司嘉无语得就快要翻白眼,刚站稳,没好气地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肩膀,结果他八风不动的,她自己倒是因为惯性后退了两步,但很快又被他揽着腰,拉回身边。   陈迟颂叹笑:“你怎么这么可爱的。”   “你才可爱,你全家都可爱。”说完司嘉再懒得搭理他,几步往前走,迅速和他拉开几拨人的距离,陈迟颂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垂头笑了笑。   那天放学是孟怀菁开车来接的司嘉。   因为说好了要去南澜湾住两天,吃完晚饭司嘉先回金水岸收拾了几件衣服,多的东西也没拿,孟怀菁那里都有,临走前把summer带了过去,胖乎乎的一只,把它抱上车花了司嘉不少力气。   一路上车载电台里循环放着布鲁斯和摇滚,summer趴在后座甩着脑袋,挺乐呵,挺嗨的,司嘉玩了会手机,和孟怀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拐进小区,司嘉收了手机,她习惯性地蜷坐在副驾上,抱着膝,偏头问孟怀菁:“妈,你这次在国内待多久?”   车缓缓驶进地下停车场,孟怀菁目视着前方:“大概能过完年走吧,但也说不定,也许会提前,也可能开了春再走,怎么了?”   司嘉摇头,“没事,我就问问。”   孟怀菁打着方向盘笑:“反正你的十八岁生日妈妈肯定陪你过,还有半个月,你好好想想要什么礼物。”   “嗯。”   上了楼司嘉才发现孟怀菁买的是个大平层,视野很宽敞,整面落地窗外是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的夜景一览无余,司嘉驻足看了会儿,直到整个人被孟怀菁从后面抱住,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一愣,“……妈?”   孟怀菁嗯了一声,伸手握她的手腕,又握她的腰,皱眉说:“怎么这么瘦?”   “正常体重。”似乎怕孟怀菁不信,司嘉又补了句:“我吃得不少。”   孟怀菁片刻没说话,微不可闻的一声叹,然后去牵司嘉的手,就像小时候教她学走路那样,“吃得不少不行,要多吃点,营养才能跟得上,不要担心钱的问题,想吃什么就买,知不知道?”   “知道了。”司嘉应下。   孟怀菁接着转话题:“哦对了,明天中午跟妈妈去吃顿饭,见几个朋友。”   司嘉闻言偏头看她,“朋友?”   “嗯,”孟怀菁不以为意地笑,“就是妈妈这次回来要参投的项目负责人,未来的生意朋友。”   “那我去干嘛?”   “算是家庭聚会,没人一上来就谈生意的,你到时候只管吃就好了。”孟怀菁松开她,她转身,两人面对面站着,孟怀菁捧她的脸,“他们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孩子应该也和你同龄,你就当去交个朋友,好吗?”   司嘉点头。   墙上的钟时针指到八点半的时候,司嘉带summer下楼放风,走到门口,被孟怀菁叫住,她走上前,把手里的围巾在她脖子上系好,又往她口袋里放了两个暖宝宝,才笑着说:“行了去吧,早点回来,天冷。”   “好。”   外面温度确实低,没下雨没下雪,月明星稀的,就是干冷,幸亏有孟怀菁给的围巾,风没往脖子里灌,司嘉一手插兜,一手缩在羽绒服袖子里,任凭summer怎么撒欢,她在后面慢悠悠地走。   晃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微信上收到Diana发来的消息,让她注意查收上次拍摄的尾款,又说要请她吃饭,谢谢她当时救急。   司嘉这才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字回Diana说吃饭就不用了,她也不亏。   Diana很快又发了条语音过来,司嘉点开:“嘉嘉啊,听姐一句劝,你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姐等你高考完。”   点到为止,满含期待和雄心抱负的一句话,司嘉听得明白,但她对此也只是淡笑了下,没给Diana任何承诺,只说到时候看情况吧。   而后就没再管她又发来了什么,只在退出微信时手指一顿,司嘉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眼不远处在马路坎边自娱自乐的summer,三秒后她叫了它一声,它立刻跟能听懂似的回头。   司嘉笑着举手机,“来,看这儿。”   summer摇着尾巴转身,吐着舌头,下一秒,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司嘉低头点开那张照片,茫茫夜色里,通体雪白的萨摩耶真是又亮眼又可爱,越看越喜欢,她又切回微信,把这张照片往朋友圈一发,依旧没有配文,这个时间段,正是网上冲浪的高峰,没过多久,评论点赞就叮当叮当地响,在空荡的街头存在感很强,但司嘉没有急着看,过了会儿,她才点进互动通知,指尖划了两下,找到她想看的那条。   20:47,陈迟颂赞了这条朋友圈。   20:48,陈迟颂评论:这是你养的狗么?   司嘉回他:是。   发出去的瞬间,陈迟颂的另一条评论紧接着又来:【你在武宜路?】   能问出这话,八成是看到照片左上角的路牌了,司嘉仍旧回了一个是字。   然后没过两分钟,陈迟颂的语音通话直接进来,司嘉走到路边的一张长椅坐着,背风,慢条斯理地接起,“喂?”   “你什么情况?”   他开门见山地问这么一句,司嘉笑着边逗summer,边回答:“我能有什么情况?在武宜路上遛狗呗。陈迟颂,你也别想多了啊,我这回可不是来找你的。”   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顿,陈迟颂的脚步似乎停了下,又问她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妈在南澜湾买了套房,这周末我到她这里来住两天。”   “……南澜湾?”   “嗯,南澜湾。”   天隽墅和南澜湾同属万禾房地产集团,一个别墅群,一个高档公寓,都在武宜路上,小区之间一墙之隔,近的很。   陈迟颂又问一句:“这么巧?”   司嘉点头,“这么巧。”   风声呼啸在听筒边,电流滋滋地轻响,挂断前陈迟颂说最后一句话:“那你等我五分钟,别站风口。”   司嘉笑了笑,然后真就在长椅上定定心心地等了他五分钟,期间把评论区的几条消息回了,许之窈依旧活跃,她也是个狗控,对萨摩耶完全没有抵抗力,激动地问她什么时候有机会能到她家去摸摸,司嘉说都可以。   许之窈发来一个亲亲的表情时,司嘉意有所感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朝她这儿走的陈迟颂。   没飘雪的冬夜,他就穿件加绒的灰色卫衣,也不知冷,仍是白天那条黑色运动裤,插着兜,一手牵着狗绳,手背青筋明显,Loki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懒洋洋地踱,身段又高又挺,橙黄路灯在他身后投下一道冗长的影子,对上她的视线后,他混不吝地勾了勾唇角。   等他走到跟前,司嘉站起来,summer看到同类,顿时兴奋起来,它没被拴着,可以肆无忌惮地围着Loki转圈圈,Loki一开始冲它叫,到后来似乎拿它没办法,就由着它往自己身上靠。   一黑一白,这下连Loki看起来都变得温顺不少,没那么凶了。   司嘉忍俊不禁地斜额朝Loki示意,问陈迟颂:“你也来遛狗?”   “不是,”陈迟颂却摇头,“遛狗是借口。”   司嘉看着他。   “我想见你。”他说。 第22章 霓虹   ◎就像用目光吻过。◎   心跳确实有那么一瞬间如擂鼓。   脚边summer已经扑进Loki的怀里, 两只爪子扒在它的身上,似乎一点也不怕生,更不怕它。   但也就五秒, 司嘉慢慢把手插回口袋, 她走到陈迟颂面前, 歪头笑了下:“那你现在见到了。”   陈迟颂垂眼,很低地嗯了声,然后视线从她的眉, 到眼, 到唇,一寸一寸, 无声却强烈。   就像用目光吻过。   司嘉就由着他看, 风吹着她的头发,有几缕折进了围巾, 陈迟颂一言不发地伸手帮她勾出来,指腹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耳后那块肌肤。   有点痒。   然后笑容收住, 司嘉唤了声summer,正在忙着跟Loki拉扯的萨摩耶倏地一激灵,就跟军训被点到名儿似的,抬头看她。司嘉朝它招手, 示意它过来,话是对陈迟颂说的:“我出来有一会儿了,得回家了。”   陈迟颂仍旧安静地收手, 直勾勾地看着她, 司嘉见他没有反应, 也无所谓, 带着summer转身就走, 两步之后,被叫住。   “我给你圈的那几道题记得做。”又懒又不着调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司嘉回身,瞪他:“陈迟颂,你好烦喔。”   “我这是在争取我的权益。”他秒回这一句。   “什么权益……”话戛然而止,司嘉反应过来,就这样又被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下,而后看着一人一狗慢条斯理地从她身后绕到她面前。   陈迟颂一脸爷有问必答的混蛋模样:“做你男朋友的权益。”   “你好烦喔。”   司嘉仍旧说这四个字,明明白白的四个字,但意味明显不同了,视线交错,两人都能在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还有今晚的月色。   那时月亮躲进云层,清辉皎洁,陈迟颂听着,不置可否地笑:“行了,你快回去吧。”   司嘉闻言也没再留恋,笑了笑,径直和他擦肩,留一个背影给他,一手插兜,另一只手举过头顶朝他挥了挥。   陈迟颂又在原地站了半分钟,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路尽头最后一盏昏黄的光晕里,才牵着Loki往回走。   -   进门时孟怀菁盘腿坐在沙发上办公,头发夹着,抽空抬头看她一眼,让她把桌上的红枣银耳汤趁热喝了。   “好。”司嘉照做,走到餐桌边坐下,手机在手边放着,那条朋友圈的评论仍在实时更新着,连带着消息栏里都多出几个红点,列表里那些熟或不熟的男生都在此刻,借着一条狗的名头,来和她搭话。   看了几条,都挺没劲的。   慢悠悠地剔出枣核,司嘉眼都没眨地把聊天框删掉,顺手把那条朋友圈也删了。   世界一下清净了,司嘉专心地喝汤。   没过多久,沙发上的孟怀菁抄送完一封邮件,电脑一合,起身朝她走过来,“甜吗?”   “还行。”   “嗯,我特意少放了点糖。”说着孟怀菁也抽椅子,往司嘉对面一坐,“不过我女儿就是漂亮,也不长痘,皮肤真好。”   司嘉没抬头,勺子舀着碗里的银耳,“长过。”   孟怀菁一时愣住,“什么?”   “高一下学期长过痘。”   那是她最浑浑噩噩,也是最叛逆的半年,一个人住在金水岸,爹不管娘不要,完全放养的状态,天天混日子,三天两头请假,拉着窗帘一睡能睡整天,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可能就那么一觉不醒了。   直到升到高二,换了班主任,开始有心理老师介入,情况才好一些。   但也只是好一些,她仍是年级里出了名的问题学生,作业不交,成绩倒数,违纪事一大筐,进德育处跟进食堂一样熟门熟路。   教过她的老师都觉得她无药可救了,只有她的班主任,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大叔,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是他找到梁京淮,虽然司嘉至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梁京淮的,能让梁京淮这样冷情的一个人愿意来淌这趟浑水,一淌就是一年。   客厅里分外安静,只有暖气片发出轻微声响,而后被另一阵凳脚后退的呲啦声覆盖住,所有的粉饰太平在这一刻被撕碎,最后一口汤喝完,司嘉站起身,“妈,我先去洗澡了。”   她把空碗放进厨房的水池,再从孟怀菁身旁经过,朝浴室走。   到浴室门口的时候听见孟怀菁在背后叫她:“嘉嘉。”   握上门把的手随之一顿。   “对不起。”孟怀菁说。   下一秒浴室门开了又关,紧接着花洒大开,温热的水倾泻而下,司嘉捋一把头发,仰头,任由热水从她额头滑落,淹过鼻息,有种让人清醒的窒息感。   出浴室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   孟怀菁仍在客厅沙发坐着,但大灯关得差不多,只剩靠窗一盏落地壁灯亮着,她没看手机没工作,就撑着额,人前雷厉风行的成功女性形象也被夜色吞噬得差不多了,听见动静她扭头看过来。   无声对视到第十秒,司嘉让她早点睡,孟怀菁没应,而是说:“嘉嘉,过完年你跟我去芝加哥吧。”   司嘉擦头发的动作倏地停住,像是没听清,“什么?”   “我带你出国,你以后跟我。”孟怀菁慢慢侧过身,司嘉才发现她左手夹着的一根烟,已经燃到末尾,点点猩红在苟延残喘。   后知后觉空气里有很淡的烟味在飘,阳台开了小半扇窗,细风涌动。   司嘉没说话。   孟怀菁当然也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掸一记烟灰,然后俯身,把烟按灭在面前的水杯里,抬头看她:“这烟太烈,以后别抽了。”   与此同时司嘉看到茶几上有一包翻着盖的万宝路,是她放在床头柜里的那包,眉心微皱,“所以你现在要开始管我了是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不咸不淡,没有质问的意思,可偏偏平静过了头,一字一句在悄无声息的深夜,无端编织出一副对峙局面。   孟怀菁欲言又止,沉重地呼吸着。   司嘉也不在意,湿漉漉的发尾贴着肩头,带着一丝凉意,她摇头:“我不想出国,我现在这样挺好的。”   “可是……”   孟怀菁想说什么,被司嘉打断:“妈,我累了,先去睡觉了。”   后半夜还是飘了雪,司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窗外在下着一场无人问津的大雪,而她梦里,是孟怀菁离开那天的那场大雨。   下个没完。   -   第二天醒来是九点。   窗帘遮光效果好,一场雪后的微弱日光根本穿不透,司嘉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动身起床,洗漱完出房间,就看到坐在餐桌前的孟怀菁。   穿着白色针织毛衣,家居裤,肩身有阳台照进来的光,低头在看手机上的早间新闻,桌上摆着一屉蒸饺,两块麻糕,两碗皮蛋瘦肉粥,都还冒着丝丝热气,她闻声抬头朝她撂一眼,然后招手,笑道:“醒了啊,快来吃早饭。”   昨夜的失态仿佛是她的错觉,孟怀菁不提,司嘉就当做无事发生,她轻嗯一声,抽椅子坐,胃到这个点也确实空了,刚舀起一勺粥到嘴边,被烫了下。   孟怀菁放手机,笑着让她慢点吃。   “哦。”   “睡得还好吗?”   “嗯。”   “看来乳胶床垫确实舒服。”孟怀菁吃相要优雅得多,也可能是比她早吃了一顿,这会儿纯粹是陪她吃,蒸饺蘸醋后往她碗里放,“觉得舒服的话要不就住下吧,上学我接送你。”   司嘉抬眼。   孟怀菁就懂了,她耸肩笑道:“OK,你不想干的事儿我不逼你。”   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意思有两层,司嘉懂,她点头,于是连着昨晚出国那件事也顺带翻篇了。   吃完早饭,离中午要赴的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司嘉就把陈迟颂给她圈的那几道题做了,然后拍照发给他,没等,继续做其他作业。   陈迟颂的回复是在四十分钟后过来的,从她发过去的3M照片,变成了5M,上面多了一堆红色批注,还有两个字:笨蛋。   司嘉刚要怼回去,房门被孟怀菁敲了下,她环臂靠在门边,手里拎着两套衣服,问她喜欢哪套。手机就这么搁到一边,司嘉跟着孟怀菁去换衣服,梳妆完,孟怀菁的助理刚好把车开到楼下。   摊开的作业本没合,陈迟颂的消息也一直到坐上车才想起来回。   她发了一张系统提示是否要删除好友的弹窗界面过去。   陈迟颂很快回:【你舍不得的。】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那副欠揍的模样。   司嘉看笑,打字:【那你要不要试试,看我舍不舍得?】   陈迟颂:【那算了,当初加你微信我可是没少费心思。】   这话一发来,司嘉也来兴趣了,她记得清楚,当初是陈迟颂先加的她,于是问:【你费什么心思了?】   司嘉秉承着来者不拒,拒者不来的原则,学校里加到她微信的人其实不少,但大多都躺列,她不会主动去聊,顶多刷刷他们的朋友圈,当个乐子看。   所以当时收到他的好友申请时,她顺手就通过了,后来才知道这人是陈迟颂。   但陈迟颂有一会儿没回,司嘉以为他在组织语言,已经做好了看故事的准备,结果五分钟后,他甩过来两个字:【你猜。】   司嘉:【……】   然后就懒得再搭理他,锁屏,抬头就和后视镜里的孟怀菁对上眼,她莞尔笑道:“和谁聊天呢,聊一路了。”   手机不动声色地往口袋里放,司嘉回答:“哦,同学。”   “哦,同学。”   孟怀菁回头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重复她这句话,与此同时车子在一栋徽派建筑前停稳,廊檐下是印着店名的匾牌,明晃晃的“香格山庄”四个烫金大字,气派得不行,助理侧头提醒一声:“到了。”   孟怀菁解安全带,司嘉跟着下车,一进门就有别着领结的服务生迎上来,问她们有没有预订,孟怀菁点头,“清雅轩。”   一路穿过热闹的大堂,再转过走廊拐角,清雅轩是一排包厢里最靠内的那间,喧嚣声都被抛之脑后,有种小桥流水的静谧。包厢门在此刻半掩着,引路的服务生功成身退,对她们说了句“用餐愉快”,门是孟怀菁推开的。   走廊的光亮一时间泄进去,惹得里头已经入席的人看过来,司嘉跟着孟怀菁进去,包厢里的水晶吊灯同样让司嘉微眯眼,一瞬的不适后,眼前的场景开始清晰,然后她在满屋子的人里看见了陈迟颂。   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人。   他的外套早就脱掉了,只穿一件宽松的灰色卫衣,也许是包厢里暖气打得足,连空气都带点热,他半露的锁骨那儿透出一点红,很薄。左手肘随意地搭在旁边一张椅背上,散漫地往后靠着,刚发完一条消息的样子,手机在掌心转着,吃饭的兴致看着不高。   他在来人时下意识地抬了下头,懒洋洋地扫过一眼,没多停留,半秒后才有反应,抬第二次头,视线钉在了门口的她身上。   他挑了挑眉,眼里的情绪不比她少。   而后在落座时,他朝她掌心的手机微微斜额示意,司嘉秒懂,她点开,就看到微信聊天框里还有一分钟前,他发来的那条未读消息:   【不理我了?】 第23章 霓虹   ◎“我想抱你,可以吗?”◎   包厢光线明亮, 偌大的一张圆桌旁已经围坐了两家人,拖家带口的,六个人, 也是到这时, 司嘉终于看到了在陈迟颂朋友圈合照里出现过几次的人。   比起照片, 直面陈父时,才真正体会到不怒自威这四个字怎么写,明明脸上挂着笑, 可就是有种久居高位的气场压着, 让人生畏让人怵,而陈母一袭高定旗袍, 风韵犹存, 起身迎客时抬手缓缓捋起耳侧的发丝,和田玉镯垂挂到手腕, 所有的锋芒就都隐在了那份不动声色的柔里。   陈父的视线同样不着痕迹地往她身上落,很淡的一眼, 却没有初次见面的生疏。   两秒后,司嘉被孟怀菁领着和他们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孟怀菁对这种社交场显得游刃有余,手提包滑到肘边, 她干脆挽着,寒暄信手拈来,一圈招呼打完, 她才注意到安静站在人群后面的陈迟颂。   眼里的惊讶一闪而过, 陈母问她怎么了。   孟怀菁的嘴张了张, 似乎在想该怎么消化这突如其来的一层熟人局, 而那档口, 陈迟颂先笑了笑:“孟阿姨好。”   陈轶平听出他语气里的熟稔,收视线,瞥一眼他,问:“认识?”   他说是,孟怀菁反应过来接着说:“真没想到迟颂是陈总的儿子,他和我们家嘉嘉是同学。”   话撂到这份上,司嘉配合地点头。   而在场另一位人物,气场没陈父那么强烈,是那种做生意的精,他听着这一来一回的“认亲”,情势搞明白了,顺水推舟的话很快递过来:“缘分这东西是挺巧的,既然这样,那就让俩孩子坐一块儿吧,孟总你也别站着了,快坐吧。”   陈迟颂闻言看她,仍懒懒地笑着,在这里偶遇她的那股劲儿过去了,整个人的兴致也起来了,站在桌边,左手边的位子确实空着,眼神明晃晃地透出“这顿饭有意思了”。   孟怀菁顺势应下,落座前不忘和司嘉介绍:“这个是建生药业的李叔叔,黎阿姨,还有……”   说着她指了指包厢里另外一个男生,同样是高中生的年纪,和陈迟颂如出一辙的公子哥作态,靠潮牌穿搭堆出来的小帅,但又给人太过轻浮的感觉。   那道从进门就被司嘉忽视的目光终于在此刻一览无余,他噙着笑看着她。   他也很上道,在孟怀菁准备介绍他的同时还会抢答,手是朝司嘉伸的:“你好,我叫李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那个今朝。”   司嘉看他,陈迟颂看她,长辈在看他们,包厢里安静了两秒,司嘉把左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掌心和他的轻碰了下,“你好,我是司嘉。”   然后人情世故到这会儿就差不多了,孟怀菁坐在李尧右边,司嘉在陈迟颂旁边坐下,两人的膝盖一触即离,他勾唇角,即使长辈都在场,他身上仍有种气定神闲的松弛感,手仍搭在她的椅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碰着她落在肩后的发丝。   司嘉没忍住偏头睨他一眼,他不以为意地挑眉。   陈轶平和李尧在之前已经点过一轮菜了,菜单转交到孟怀菁手上,她翻着,加了两道热菜,就这间隙,也没让气氛冷下来,今天这场饭局是她组的,一头是她回国负责的这个医疗器械项目生产商,另一头是药监局的门路,两根绳她都得抓紧。   而一个话题过去,目光扫到甜品页时,她侧头问司嘉的意见:“再来一份芒果西米露,好吗?”   司嘉那时的注意力还被陈迟颂勾着,没听清,刚想反问,就被陈迟颂抢了话茬,他终于舍得收手,眼神里的痞气收了下,他替她回:“阿姨,司嘉芒果过敏。”   话落的两秒,桌上的交谈暂时停了,包厢里倏地一静,陈轶平看过来,李尧抬眼,李今朝撑着下巴,一脸兴味。   孟怀菁更是愣住,捏着菜单的手指一松,那页纸轻飘飘地掉,眉心微皱,无声地看着司嘉,明显是在向她寻求确认。   司嘉在一屋子的注视下点了点头,“去年有一次过敏了,后来就没吃过。”   过敏这事可大可小,孟怀菁也没心思去想自己到底错过了多少,她只问:“那去医院了吗?”   “去了,没大碍。”   然后孟怀菁才松口气,她说那就好,芒果西米露自然没点成,她要了一扎生榨玉米汁,招手叫服务员起菜。   香格山庄以徽菜享誉,口味偏咸鲜,微辣,司嘉不太习惯,加上早饭又吃得晚,所以一顿饭她加起来动了不到十筷,陈迟颂吃得也不多,他多的时候是帮他妈夹菜,还帮司嘉倒水,有时长辈的话茬递到他面前,他也不怯,能准确分辨话里头的具体意思,挑大人想听的说,滴水不漏,把人哄得很开心。   这是他的本事,司嘉一直知道。   饭局过半的时候李今朝以茶代酒敬了她一次,美其名曰想和她交个朋友。   司嘉都懂,她没拒绝,杯口相碰发出清脆的玻璃声响,饭桌上觥筹交错,那时话题刚好聊到他们三个小辈,陈轶平扫一眼旁边低着头的陈迟颂,问他吃饭的时候看什么手机。   司嘉放杯,扭头。   他闻言也跟着放手机,没再玩,懒洋洋地靠回椅背,“哦,有道题没想明白。”   就这一句,没有丝毫卖弄的意味,一副真的对那道题求知若渴的样子,孟怀菁夸他真好学,李尧恨铁不成钢地把矛头转向自己儿子,让他学学,也不至于就考这么点分,李今朝耸肩摊手,说自己就不是块学习的料。   司嘉听着,但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机开始无声震动,发出一阵细微的动静,她连忙拿起,震得心口都麻,她似有所感地看了眼陈迟颂。   视线对上的那一瞬司嘉就明白了。   她把手机从桌上拿到腿上,掩人耳目地点开,果然是他发来的:【这家的抹茶松饼很有名,要不要吃?】   李尧就孩子成绩和孟怀菁聊开了,但也没有聊太久,似乎是不想在这种场合细聊,而那半分钟刚好够司嘉回消息,在孟怀菁的视线往她这儿回撇之前,她收手机。   与此同时听见陈轶平在包厢突如其来的那阵安静里又问陈迟颂:“那现在想明白了吗?”   陈迟颂搁在手边的手机随着这句话微弱地亮了下,他不动声色地瞥一眼,而后笑:“嗯,想明白了。”   说完,他借口去洗手间起身,顺手拿起桌边的手机,从司嘉身边绕过,包厢门开了下,里外两束光交汇,大堂的喧闹漏了点进来,却又在门关后恢复如初。   走廊暖气不及包厢,偶尔还有一阵从后厨透出的穿堂风,陈迟颂不紧不慢地走过,在经过洗手间的时候脚步压根没停,仍旧往前,直到身影融入大堂的烟火气。巡店的经理看见他,有些惊讶,刚想朝他身后打量,被陈迟颂止住,“刘叔,麻烦你帮我打包一份抹茶松饼。”   经理听见这话更怔,迟疑地问:“……打包?”   他是知道今天他们一家在这儿吃饭的,但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趁热堂食,而是要打包。   “嗯,”说着,陈迟颂低头解锁手机,指尖划拉两下,停在一个聊天界面上,“然后两点左右外送到这个地址可以吗?”   经理看了眼,说可以,又问:“那要记包厢的账上吗?”   “不用,我直接付。”   经理就懂了,旁的没有多说,就让他放心,送到的时候一定还是热乎的,陈迟颂点头,“多谢刘叔。”   付完钱他就功成身退,但没急着回包厢,拐进洗手间,打开盥洗台的水龙头,水声涓细,没能盖住身后紧接着响起的开门声。   陈迟颂抬头,从镜子里和推门进来的李今朝对上眼,只两秒,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洗手,没有情绪波动。   李今朝也没半分意外,他走到陈迟颂的右手边,却没开水龙头,而是半靠在墙上,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嚓一记打火点燃,然后抬手示意陈迟颂,“来一根?”   烟雾很快四散在逼仄的洗手间里,陈迟颂慢悠悠地洗完,抽纸擦手,摇了摇头,“我不抽烟,谢谢。”   李今朝听见这话反倒一愣,像得了多大的趣,“不是哥们,你真好学生啊?”   陈迟颂睨他:“不然呢?”   然后算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陈迟颂把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往外走,在手搭上门把的时候被李今朝叫住:“唉哥们,司嘉是你同学没错吧?”   脚步因为司嘉的名字而被拖住,陈迟颂回头,不置可否地打量了李今朝两眼,“有事?”   李今朝对他的冷淡不以为意,“那你应该有她微信哦?”   这话的意思就已经昭然若揭了,陈迟颂的手彻底一松,他回身,比李今朝高了半个头,垂眼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你推给我呗。”   “想追她?”   李今朝笑嘻嘻地点头。   洗手间只头顶一盏灯,稀稀落落地照在两人之间,烟雾仍在徐徐升腾,陈迟颂因为李今朝这一句摊牌而勾了勾唇角,他漫不经心地笑,然后撂六个字:“别想了,你没戏。”   李今朝闻言脸上的笑顿时一收,眉皱起来,烟捻灭,“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谁……”   “意思就是,她不可能看上你。”   这一句的引战意味就很强了,李今朝不怒反笑:“陈迟颂,你算她的谁啊?”   “男朋友。”陈迟颂秒回。   李今朝只觉得好笑,“她根本没有男朋友,你别想蒙我。”   “迟早的事。”   说完这句,陈迟颂也懒得再跟他废话,哐的一声拉开门,烟气漫出一丝,没想到撞上正往洗手间来的司嘉,肩头相擦,两人都是一愣,司嘉和他就差半臂的距离,额头刚好挨着他的下巴,他身上那股被殃及的很淡烟味就这么飘入她的鼻息。   司嘉问他是不是抽烟了。   陈迟颂刚要说没,李今朝随后走出来,他抬眼看向门口面对面的两人,就像看到了一副多有趣的勾当,手心把玩的打火机放回裤兜,但是倒也没多的动作,只朝司嘉笑了笑,又看回陈迟颂,明摆着一副“老子有的是时间慢慢泡她”的神情。   走得也潇洒,那股烟味随他出现变浓,又随他离开变淡,司嘉就有数了,她收视线,转头对陈迟颂说了句对不起。   陈迟颂知道她的意思,“没事。”   后半顿饭就慢慢往正事儿上去了,大人们在聊,李今朝开了把游戏在玩,司嘉坐着纯发呆,还有点酒足饭饱的困,直到掌心突然被塞进一个小玩意,有点咯手。   她下意识地先看向身旁八风不动坐着的陈迟颂,他的右手肘仍搭在桌沿,而左手已经悄无声息地下了桌,正和她的右手虚虚相握,确定她拿稳后,他收手,与此同时司嘉低头去看。   是个迷你钓鱼机,粉蓝色,特别可爱。   困意顿时被取代,她看了看他,陈迟颂知道她想问什么,微信里紧接着来了条消息。   陈迟颂:【刚刚大堂里一小姑娘送我的。】   司嘉也不急着玩,她回:【多小?】   陈迟颂:【五六岁吧。】   桌上热火朝天地聊,两人桌下的消息也一来一回得火热。司嘉看着他答的年龄区间,觉得这事蛮有趣的,笑他还真是老少通吃。   接下来的时间也就被这么个小玩具打发了,司嘉玩得不亦乐乎,陈迟颂就在旁边悠哉地看她玩。   直到饭局结束,孟怀菁先把其他两家人送走,然后把司嘉送回家,她还有别的事要忙。   而那份新鲜出炉的抹茶松饼在下午两点准时送达,司嘉刚签收完,陈迟颂的一个视频通话同时进来。   她一手拎着保温袋进房间,一手接起,两秒的延迟后,陈迟颂就这么出现在她眼前。   他那边没开灯,只有窗帘拉着,完全是午后的日光,他坐在书桌前,手机被他搁在牛津字典旁对着他的上半身,换了件毛衣,最初的卡顿过后,他正好从桌边拿可乐,易拉罐呲一声开环,他朝镜头里的她看,“外卖到了没?”   司嘉点头,“到了。”   “那你先吃,吃完我给你讲题。”   他写卷子的动作没停,慢条斯理地说完,反而是司嘉拆包装盒的动作一顿,因为甜品勾出的胃口被讲题消磨大半,她叹气,撑着脸看向陈迟颂:“那我不吃了。”   陈迟颂才又重新抬头,看她,笑着接话:“那就直接讲题。”   “陈迟颂,你真的好烦喔。”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转着笔,也跟她一样撑着脸,“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啊。”   因为那两个字,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之前他说过的话,心口有点发软,但面上没表露,包装盒也终于被拆开,松饼的醇香在刹那扑鼻,是真的很香,所有情绪都被瞬间盖过,陈迟颂透过屏幕能看见她眼睛里的光,他笑着,让她慢点尝,“小心烫。”   一下午的时间也就这样在味蕾的满足和学业的折磨里过去,最后一个知识点讲完,陈迟颂问她懂没懂,她点头说懂了,适逢视频那头他家阿姨敲门,说家里来客了。   司嘉跟他说再见,陈迟颂不得已挂视频,他揉了揉脸,拎着那罐没喝完的可乐,起身下楼。   客厅的空调开着,暖流涌动,是单穿短袖都不会觉得冷的程度,陈母仍穿着中午的衣服,坐在沙发上,身侧还有一人,背对着楼梯,陈迟颂习惯性地打招呼。   可是因为这一声妈,陈母旁边那人比她先回头。   四目相对的瞬间,提着可乐的手缓缓放下,陈迟颂盯着离他不过两步之隔的郁卉迎,“……怎么是你?”   郁卉迎随之站起身,刚要说话,紧接着楼上书房传来开门声,让她的话头滞住,陈轶平走下来,他手里拿着一份类似协议的纸,路过站在楼梯边的陈迟颂时顿了顿,但没说话,只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安抚意味,然后径直走到郁卉迎面前,把纸一递,沉声撂话:“郁女士,你提的要求我们会考虑,但我想请你明白,迟颂是陈家的儿子这点不会变。”   郁卉迎伸手接过,说:“我知道。”   她走的时候同样在陈迟颂身旁顿了顿,侧头看他,无声的一眼,夹杂了种种情绪,却都化作捏紧手中那张纸的力道。   高跟鞋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大门开合的片刻,凉风倒灌,陈迟颂问陈轶平她要什么。   他甚至不需要问郁卉迎来干什么。   而是她要什么。   陈轶平也没有瞒他:“她要我手上5%的股份,来换我心脏衰竭这件事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因为清楚这件事如果捅出去,会让陈家经历怎样的伤筋动骨。   似乎在陈家见到郁卉迎的那一刻,陈迟颂就猜到了某种结果,之前被他拒接的那几通电话连同陈轶平的话,在此刻全部化为恶果,他垂下头,短促地笑了声,眼都发红,满是自嘲,“爸。”   陈轶平看他。   “这事你别管……她是冲着我来的。”   陈轶平还是司嘉,郁卉迎在逼他二选一。   “我爸当年捐给你的那颗心脏,你这么多年在我身上已经还够了,所以,这件事你不要管。”一室死寂,陈迟颂红着眼,摇头说最后一句话:“因为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手里的易拉罐应声落入垃圾桶,他头也没回地转身,开门离开,陈母见状在他身后叫他,“迟颂……”   外面又是一场鹅毛大雪。   傍晚六点,夜幕漆黑,属于周末的喧嚣淹没在车水马龙里,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   他路过一家便利店,进去买了两包烟,然后就一个人坐在路边长椅上,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单薄的毛衣在寒风里根本不抗冻,肩膀落了雪也不在意,冷到麻木。   而透过那阵飘渺的烟雾,过往的种种都还历历在目,想起迟易辉突发车祸后变成植物人躺在病床上毫无生气的样子,想起郁卉迎卷走他治病钱而眼睁睁断掉呼吸机的画面,想起自己因为一夜之间监护人都消失而被送到福利院的场景,想起迟易辉下葬那天,也是这样的漫天大雪。   所有人都觉得他家境优渥,成绩优异,是天之骄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一无所有。   也不知道这样过了有多久,雪还在下,地面积起厚厚一层,而在陈迟颂未曾察觉的不远处,昏黄的路灯下多出一个撑着伞的人影,她手里还拎着一袋狗粮,看样子是刚从这条路上的宠物店回来,她站在原地直愣愣地看着他,像在努力辨认这样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到底是不是她不久前才说过再见的那个,终于辨认到第二分钟,她抬脚朝他走。   陈迟颂是在头顶光线被遮住的时候才慢半拍地抬起头,他看到面前的人时愣住,指间夹着的烟被风一吹,烟头簌落,砸进雪地里,无声无息地湮灭掉。   风雪被伞彻底挡住,司嘉在他跟前蹲下身,没有犹豫地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手,眉头紧蹙,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而是问:“陈迟颂,你冷不冷?”   陈迟颂就这么抬眼看着她,看到眼眶再次通红,他出声,声音满是被烟燎过的低哑,不答反问:“司嘉。”   “我想抱你,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抱歉,评论区发红包   下一章是8月25日18:00更 第24章 霓虹   ◎只有呼吸温热。◎   司嘉没有说话。   她仍蹲在陈迟颂的面前, 光被挡在伞面上,所有的感官都在这片昏暗里迟钝地运作着,她长久地注视着陈迟颂, 陈迟颂也沉默地看她, 寒风划过耳畔, 直到没撑伞的那只手抬起,她向前俯身,轻轻揽住了陈迟颂的脖子。   好了, 这就是她的回答。   陈迟颂只用两秒反应过来, 垂在膝上的手臂在下一秒将她圈紧,司嘉重心不稳, 手里的伞也差点没拿稳, 被陈迟颂眼疾手快地接住,然后腰身被扶住。   整个人就被他稳稳地抱进了怀里。   他垂头, 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毛衣领口蹭过她的颈侧, 有点扎人有点痒,但司嘉连眉都皱一下,她改为双手环住陈迟颂的腰,他身上真的很凉, 只有呼吸温热。   两人就这样在这个刺骨的寒夜里相互取暖。   雪势渐小的时候,陈迟颂慢慢放开她。   他揉了揉脸,低声说了句抱歉, 司嘉知道他在懊恼什么, 可是没有像往常那样回一句没事, 而是问:“陈迟颂, 你吃晚饭了吗?”   陈迟颂看她, 她也正安静地看着他,路灯橙黄的光影落进她的瞳孔,清凌凌的,像蒙了层水雾。他摇了摇头,说没有。   于是司嘉带陈迟颂去了附近的一家面馆。   卷帘隔开了外面的天寒地冻,店内暖气充足,三三两两地坐着人,墙上的电视机正放着新闻联播,烟火气浮动。司嘉在家和孟怀菁吃过了,就没点,她帮陈迟颂点了一碗牛肉面。   然后坐到陈迟颂对面,那时他低着头在回电话,状态比刚才要好一点,但还是和下午的模样判若两人,明明中间只相隔了不到一个小时。面端上来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眼那碗没有放葱的牛肉面,说最后一句话:“我等会儿就回来。”   司嘉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曾经那么意气风发的一个人,要在雪夜里独自抽了那么多根烟,满身颓废,肩身就像是垮过。   是她从认识到现在,完完全全陌生的一个陈迟颂。   周围喧闹不已,只有他们这桌很安静。司嘉撑着脑袋在看新闻联播,陈迟颂吃着面,直到他放筷,司嘉收视线,看到他还剩半碗的面,眉头微皱:“不吃了吗?”   但同一秒,陈迟颂的声音也低在她耳边:“不问吗?”   分不清是谁打断谁,两人都因此静了几秒,司嘉知道他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她摇了摇头,“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问。”   她已经看到了他的伤痂,就不会要他再次撕开给她看。   陈迟颂抬头,又是一次长时间的对视,无关情/欲,像是经过漫长的博弈,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心甘情愿地要将那些血淋淋的伤口揭给她看。   他同样摇头,“没有不想……”   可话音未落,司嘉搁在桌边的手机先响,她扫了眼来电备注,皱眉,再接起:“喂。”   而司嘉不会知道,那一瞬间她错过的坦白会在之后,变成怎样的苦果,让她和陈迟颂都饱尝,少年青涩的爱恋会如何为此无疾而终,两人也将在往后的日子里,怎样一次又一次地纠缠。   外面的雪终于停了。   挂完电话陈迟颂沉声问她怎么了,司嘉还在消化刚刚突如其来的噩耗,短暂的沉默后,她噌的一下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可刚走到门口,被追出来的陈迟颂拉住手腕,他又问她去哪里。   一门之外,寒风如刀,从司嘉的脸侧刮过,刺得生疼,她回过头,眼睛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红的:“医院。”   -   出租车在满是积雪的路上开过,留下一道很深很深的辙痕,车窗因为低温而结了层冰,司嘉的手从上车就被陈迟颂紧握着,她别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这个冬夜真的很冷,很难熬。   直到医院门口,司嘉跌跌撞撞地下车,被陈迟颂扶了一把,才勉强站稳,他紧紧握住他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奶奶会没事的。”   司嘉充耳不闻,满脑子只有司承邺在电话里说的话。   动脉血管破裂,垂危,有可能挺不过今晚。   急救室的红灯亮着,消毒水味比普通门诊要浓上几倍,司承邺在长椅上垂头坐着,听见脚步声,偏头,看到她,也看到她背后的陈迟颂,但只是两秒,他把目光移回司嘉身上,站起来,不等她问,他先说,声音里同样是一种心力交瘁的疲:“还在抢救。”   司嘉看了眼红灯旁的计时器,显示已经抢救了四十分钟,嗓音带哽,一字一句地问:“你不是说要把奶奶接过去一起住的吗?为什么没有?她住的那个小区有多破你不是不知道,之前就摔过两次。”   “是你奶奶她不肯,她说住惯了,不肯搬。”   司嘉听到这话直接笑出声,扭头看着司承邺,“你什么时候这么听她的话了?她当初叫你断了和外面那些女人的联系,好好和我妈过日子,你听过吗?”   这话一出,司承邺就像是被戳中痛处,他沉声呵了她的名字,目光肃然地看着她,一副到底谁是老子的气势,接着转向在场的唯一一个外人。   陈迟颂没有理会,他只低额在司嘉耳边说了句:“我去打个电话。”   手术室的门仍紧闭着,时钟的嘀嗒声流逝,就在这样一个安静而微妙的时刻,是司承邺先压下情绪,他再次看向司嘉,问:“那你知不知道今天这么大的雪,你奶奶为什么非要出门?”   司嘉抬眼。   “因为她说要给你送糖醋排骨。”说这话的时候,他弯腰,从休息椅旁的地上拿起一个保温袋,递到司嘉面前。   保温袋因为掉过在地上,沾了一层灰,还有被雪水浸湿的痕迹。司嘉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僵住,两秒的愣神,她看了看司承邺。   而与此同时,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动静,司承邺侧头,司嘉僵在原地没有动,似乎难以接受奶奶是因她而出事,眼角发涩得快要无以复加,她听见司承邺问了句你怎么来了,下一秒是郁卉迎的声音,反问他:“妈怎么样了?”   司承邺仍回了那四个字。   郁卉迎点头,把手里拎的快餐盒给他,说你先吃饭,然后转向司嘉,在她肩上抚了抚,“奶奶会没事的。”   和陈迟颂如出一辙的安慰。   司嘉不吭声,她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后知后觉的凉开始从心口蔓延,手搭在膝盖上,掌心握着的手机在第三次响起时才被她接通,放在耳边,“妈。”   旁边的司承邺听见这个字眼动作一顿,郁卉迎亦然。   “嗯,买好了,我没事……”   “是……奶奶,她出了点事,我现在在医院。”   “在抢救。”   寥寥几句,多的话她说不出,似乎是不想让电话那头的人担心,她要挂电话,被叫住,又接着听了两秒,她说好。   然后司承邺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妈妈问你,她可不可以来。”   郁卉迎的手指扣紧了包链子。   “她还说,好歹婆媳一场,医院里也有她认识的人,可以帮忙。”   徐徐说完,司嘉先看了眼郁卉迎,再低头看他,气氛悲凉又落寞,而就在司承邺要点头的档口,走廊上传来另一阵脚步声,不乱,很沉稳,三人的注意力下意识地被引过去,司嘉侧头就看见去而复返的陈迟颂。   他身旁还跟着三四名白褂医生,看样子跟他都熟,在听他说情况。   直到快要到她近前时,他才抬头,而后步子一停。   隔着三米的距离,他的视线折过司嘉,看清了坐在司承邺旁边的郁卉迎后,那瞬间眼里划过世事无常的自嘲,又夹着意料之中的可悲,无声地扯了扯唇。   郁卉迎同样盯着他,比他多一丝惊,胸膛起伏明显,垂下的手攥紧,掐着掌心。   但两秒后,陈迟颂的神情恢复如常,他停在司嘉面前,“这几位都是我爸的朋友,神经外科的权威专家。”   司嘉有点怔地看着他,想到他之前说去打个电话,欲言又止。   司承邺这才正正经经地打量起面前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男生,先前想问的也终于在此刻问出口:“你是?”   “我是司嘉的朋友。”陈迟颂秒回。   司嘉皱眉看他,是因为明明白白地记得他曾经说过的话,却没想到他甘愿在这种场合变成这样一种角色。   相互认识后,陈迟颂把司承邺介绍给那几位医生,后续的事就由他去聊,而他也完成了引荐的任务,缓缓退到司嘉身旁,看她微红的眼眶,握她发凉的手,抬手将她额前的发捋到耳后,但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陪着她。   这一切都落入不远处郁卉迎的眼里。   司嘉像是想起什么,她偏头看陈迟颂,“你不是说等会儿就回家的吗,先回去吧,别让叔叔阿姨担心。”   陈迟颂看她,好像觉得她这问题有点傻,他斜一斜额向还没走远的几个专家示意,“没我爸的招呼,我能请得动他们吗?”   司嘉慢慢反应过来,“……哦。”   手术室的红灯还没熄,良久后,陈迟颂握着司嘉怎么也捂不热的手,眉头细微地皱,他思索几秒,在她耳边撂一句我去买点东西,然后起身,司嘉闻言抬头看一眼他身上单薄的毛衣,点头,在他走后,拿出手机给孟怀菁发了条微信。   -   陈迟颂没去楼下的便利店,他走到楼层尽头的自动贩卖机,扫码买了一罐牛奶,然后又往开水间走。   接一盆热水,把牛奶放进去,等牛奶变热的间隙,他靠在墙上看手机,但没过多久,熟悉的高跟鞋声音从背后传来,一抬头,就看到郁卉迎那张脸。   看着多温良,就有多讽刺。   她看到他再无惊讶,径直走进开水间,手里拿着保温杯,在陈迟颂身边站定,拧杯盖,水声灌入的同时她慢慢开口:“你还真是喜欢她啊,她奶奶出事,你就要这样兴师动众地动关系。”   陈迟颂沉默地看向她。   郁卉迎扯了下唇角,继续淡淡地讽笑道:“那如果哪天我也和她在一个户口本上了,出了事,你会救我吗?”   说着,她终于转身,看向陈迟颂,在陈家匆匆一面的尖锐,都在此刻,在这个狭小的开水间,被溶在沸水里,烫得人丢盔卸甲。   陈迟颂冷笑一声:“你想都别想。”   “别想你救我,还是别想我跟司承邺能成?”保温杯满了,水溢出来,郁卉迎及时关掉出水口,“你说你喜欢谁不好,非要喜欢司嘉。”   顿了顿她眯眼,“陈迟颂,你敢说你追她,没有存了报复我的心思在里面吗?”   四目相对,陈迟颂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他环着臂,居高临下地看郁卉迎:“别自作多情了,我喜欢她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你有本事现在就去告诉她,跟她说你是我的亲生儿子,看她到底会不会多想。”郁卉迎紧接着回他这一句,她咬着亲生两个字,那么重,又那么轻,末了定锤般地说最后一句:“这一点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就像今天你献殷勤的人脉是陈轶平的,而不是你的。”   说完郁卉迎就走了。   陈迟颂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垂着头,而牛奶早就热了。   在他终于想要动身离开开水间的时候,结果刚一转身,就看到不远处的司嘉,她站在走廊上,手里多了件外套,不知道来了有多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他和郁卉迎的对话。   心头有一瞬间的发紧,他叫她:“司嘉。”   司嘉没有应他,而是直接向他走,在离他半米的地方停下,仰头看着他,然后抬手想要将外套往他身上披,轻声说:“你太高了,低一点。” 第25章 霓虹   ◎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可陈迟颂没有动, 他只沉默地低头看她。   又是十秒的对视后,司嘉无奈地笑:“这么冷的天,你想生病是不是?”   说着, 她踮起脚, 才堪堪将手里那件外套搭到他肩上, 是她之前看中的一款小众潮牌棒球服,黑白色,偏中性, 除了衣袖有点短, 穿在他身上倒也不违和。然后满意地收手,想要往后退, 腰却在下一秒猝不及防地被陈迟颂揽住。   两人的身影再次在明亮光线里重叠。   他抱她有点紧, 司嘉愣了下,手一时不知道往哪儿放, 片刻的迟疑后只能搭上陈迟颂的肩头,轻轻拍了拍, 问他怎么了。   陈迟颂还是不说话,直到放开她,才在她耳边低喃一句:“没怎么,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   -   两人回到手术室门口时, 司承邺没在,孟怀菁正环臂靠在墙上,看样子刚打完一通电话, 郁卉迎捧着保温杯坐在椅子上, 一深一浅的着装差异, 气场也泾渭分明。   司嘉压根没看郁卉迎, 径直走到孟怀菁面前, 叫了声“妈”,陈迟颂跟在她身后,也在短暂几秒后捋清了眼前的情势,然后打招呼:“阿姨好。”   孟怀菁先应,随后抬眼,在看到二十分钟前司嘉给她发微信,让她从家里带过来的那件外套,此刻穿在陈迟颂的身上时,若有所思地挑眉,但旁的没说,她只淡淡地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陈迟颂点头,郁卉迎侧头,她的目光先在两人之间扫过,似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孟怀菁察觉到了,偏头回她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没有情绪,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居高临下的气势压着,郁卉迎别开眼。然后孟怀菁也收视线,意有所指地朝楼上主任办公室一斜额,话是对陈迟颂说的:“今天这事儿,替我向你爸爸说声谢谢,这个忙,改天我们会登门道谢,但时间也不早了,这里有我们在,你没必要跟着熬。”   陈迟颂一时没有应话,是司嘉拉了下他的袖子,“你先回去吧。”   但就在这个时候,手术室的门突然咔一声开,陈迟颂的反应止住,孟怀菁看过去,司嘉走上前,医生没摘口罩,只问一句谁是B型血,“病人现在需要输血。”   这话一出,有两秒的安静,紧接着陈迟颂和郁卉迎的声音同时响:“我是。”   司嘉默不作声地转头,朝郁卉迎撂一眼,又看向陈迟颂。   医生说只需要一个人即可。   “我来吧。”郁卉迎说着就要站起来,结果却被孟怀菁按住肩膀,依旧是不痛不痒的力道,就像她刚刚撇过来的那一记眼神,可偏偏让她无处遁形,又被重新按回休息椅,她不着痕迹地皱眉,问孟怀菁干什么。   孟怀菁眼底平静,可直视着郁卉迎时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压迫感,郁卉迎看得出,那是多年浸淫在生意场里面对精如狐狼的对手而造就的。   她仍是淡淡地笑,手也仍压在郁卉迎的肩膀上,徐徐回道:“郁女士,你有这份心意,我会向老太太转达,但说到底我们在场这几个人,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应该让你来,你说对吗?”   字字委婉,却又字字戳着郁卉迎的脊骨在讲,仿佛要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就是一个外人。   郁卉迎的脸色变了变,但孟怀菁没管,她从容地转向陈迟颂,拍了拍他的肩膀,“孩子,又要麻烦你了。”   陈迟颂点头说没事,医生见他们做好决定也不多说什么,带着陈迟颂往血液采集室去,两秒后,司嘉跟上去,握住他的手臂,说我陪你,陈迟颂笑了笑,反手牵住她。   走廊上就只剩孟怀菁和郁卉迎两个人。   孟怀菁依然环着臂,右手搭着左腕的表,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表盘,声音细微,埋没在她含笑调侃的话里:“或许我更应该叫你一声Aveline。”   郁卉迎抬头看她。   孟怀菁不以为意,继续道:“我在国外的时候就爱到报亭去买《Elegance》看,当然一部分理由是因为封面是我女儿的漂亮脸蛋,但除此之外,时尚敏感度确实够,抓得住看头,而当我得知创刊是一个名不经传的新人时,就觉得这杂志更有意思,也特别想拜访一下这位Aveline。”   郁卉迎踩着五厘米的细跟才勉强和孟怀菁平视,也算是知道司嘉的身材基因遗传谁了,沉沉地呼吸着,觉得自己在孟怀菁面前就跟透明人似的,这种感觉有点不爽,但偏偏就是无从发泄。   而后孟怀菁一抬下巴,笑:“但没想到,我们第一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方式。”   郁卉迎才终于回一句:“我也没想到。”   她确实没想过今晚孟怀菁会来,因为换位思考,如果是她,以前妻的身份,她不可能主动管这种事,她也更来不及去想到更深层次的,属于两人之间的差距。   因为下一秒,孟怀菁的话锋一转:“不过今天见到你,恰好证明,我的眼光确实不赖。”   郁卉迎没理解她这一句,眉微皱。   “因为起码我曾经看上的男人,现在照旧有魅力,有人当成宝,而曾经我不要的,现在更有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   好了,到这一句,郁卉迎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孟怀菁前面的所有铺垫,和此时此刻冲她而来的杀伤力,一怔,紧接着孟怀菁的尖头高跟也在地面转了方向,正正地对着她了,肩膀今晚第二次被按住,孟怀菁八风不动地笑:“司承邺这个男人,你想要,就自己凭本事拿稳了,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拿不准的都可以打电话来问我,我一定知无不言。至于他的财产,伸手之前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胃口,能不能吃得下,要是撑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而就在她停顿的间隙,楼梯转角传来司承邺打电话的声音,他应该是和医生聊完了,由远及近,孟怀菁松了手,但话没说完,她慢悠悠地讲最后一句:“还有,也别把任何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不然我们走着瞧。”   语气能称得上无比平和,郁卉迎听着,心口起伏,司承邺在走到两人近前时挂了电话,看到孟怀菁时有久别的恍惚和怔愣,但没有想象中的水火不容,就像一次很简单的旧人重逢,孟怀菁先打招呼:“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司承邺扫一眼周围,发现少了两个人,问她嘉嘉呢。   孟怀菁回:“医生说妈要输血,B型,司嘉陪同学去了。”   “哦……就是和她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儿是吧?”   孟怀菁点头,“那男孩儿挺好的,对嘉嘉也好。”   然后气氛就这样静下来,直到司嘉和陈迟颂远远地走回来,他一手按着止血的棉球,一边低头在司嘉耳边说着什么,那件棒球服仍披在他的肩头,勾缠着两人相融的味道。   等两人走到近前,孟怀菁看着陈迟颂,问他感觉怎么样,难不难受,陈迟颂摇头说不难受。   抢救室的红灯终于在晚间九点二十分的时候熄灭。   门大开,医生护士鱼贯而出,推着病床的轱辘滚过瓷白的地面,打破这一层的寂静,主刀医生在最后出来,说了大致情况。   手术成功,但要在ICU观察48小时。   司承邺去和医生跟进后续治疗的事项,郁卉迎似乎并不想再和孟怀菁有过多接触,她也起身,跟着进医生办公室。   孟怀菁由着他们去,只把视线放回司嘉身上,抚了抚她的脸,“好了,奶奶没事了,今晚妈妈在这儿守着,你先回去休息,明天早上再来,听话。”   然后转向陈迟颂,“今天真的谢谢你。”   陈迟颂说不客气。   孟怀菁又问:“那阿姨能最后请你帮一个忙吗?”   “阿姨你说。”   “麻烦你帮阿姨把嘉嘉送回家,好吗?”   “我会的。”   孟怀菁多么善于揣度的一个人,立马听出一种“即使你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的气势,淡笑一下,她又说一句谢谢,然后从包里掏钥匙,递给司嘉。   九点半,司嘉跟着陈迟颂走了。   外面又开始飘雨,细密的,连绵的,叫的车停在医院门口,离急诊大楼有段距离,两人就撑一把伞走过去,司嘉肩膀被陈迟颂揽着,走到车前,他先开门让她进去,然后才收伞,绕到后座的另一侧,上车。   那使他的肩头被淋湿一片。   车窗外是橙黄的流光,司嘉的手还是被陈迟颂握着,深夜电台在放着苦情歌,雨丝划过玻璃,无端有种命定的悲情,可很快又被司嘉打破,她伸手去勾陈迟颂的手指,与此同时在他的掌心挠过,很轻的一下,很痒,他偏头看她,眼神无声地在问她怎么了。   司嘉就摇头笑了笑,依旧用无声的口型回他:“没事。”   半刻钟后停在小区门口,陈迟颂把她送到单元楼下,依旧说让她先上楼,自己再走。   那会儿雨势小了点,被模糊的光晕,浓郁夜色,都在此刻,在这个安静无人的楼底铺织成一张晦涩的网,笼着司嘉,也罩着陈迟颂。   司嘉走两步又回身,而陈迟颂还站在原地,垂眼看着她走到自己面前,刚想问她怎么了,毛衣领子在下一秒被她斜拉着往下,他跟着低头,伞面也歪,正好遮住路灯光,然后就在那片昏沉视野里,他清楚地感觉到脸颊很软很热的一下,是属于女孩嘴唇的触感,稍纵即逝。   他整个人怔住。   有几滴雨水滑落颈侧,耳边是司嘉轻声说:“陈迟颂,再等等。”   说完这一句,她也不等他的反应,径直上楼,良久后,陈迟颂才想起来回过神,撑着伞挪动步子,而转身的那一刻,淋过雪,献过血,受过风,一直强撑的精气神也终于彻彻底底地垮下来。 第26章 霓虹   ◎我答应你,晚安。◎   陈迟颂到家的时候, 客厅灯火通明。葛虹没睡,陈轶平也坐在沙发上。   几秒的愣神过后,他把外套脱了, 搭在臂弯间, 朝客厅走, 叫了声爸和妈,陈轶平朝他招手,他坐过去。与此同时葛虹招呼家里阿姨把姜汤热一热, 问他有没有事。   陈迟颂摇头, 想起傍晚自己的冲动离开,说了句对不起, “让你们担心了。”   葛虹说没事就好, 然后是陈轶平问:“那老人家没事吧?”   “嗯,脱离生命危险了。”顿了顿, 陈迟颂仍低着头,声音也低:“谢谢爸。”   陈轶平抚着茶杯杯沿,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   这话落音,陈迟颂才缓缓抬眼,似乎觉得陈轶平轻描淡写咬过的最后三个字, 别有深意,可随着厨房微波炉叮的一声响,就像是一记催化剂, 氧化出剧烈的反应, 他再也没忍住偏头咳起来, 手肘撑膝的力道垮掉, 阿姨端着热气腾腾的姜汤来, 见状连忙放下碗,在他背上拍了拍,“哎呦,脸色怎么差?”   葛虹也起身,抬手在他额头碰了下,眉头皱起,朝陈轶平看一眼,陈轶平立马反应过来,但还没碰到陈迟颂时,被他挡了下,他撑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我没事,我先去休息了。”   但也是这一下,让陈轶平看到了他手臂上的创口贴,还没走出去两步,被陈轶平叫住:“等等。”   紧接着问:“受伤了?”   陈迟颂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片刻没有反应,陈轶平再看他创口贴的位置,不出五秒,意识到什么,沉声问他是不是去献血了。   阿姨闻血色变似的,站在旁边小心地往他身上撂一眼,葛虹闻言眉头皱更紧。   陈迟颂依旧没有回答,而沉默已经是最好的答案。   陈轶平倏地放杯,杯底和茶几玻璃相碰,发出一声脆响,“帮忙不是这么帮的,闲事也不是这么管的。”   “这不是闲事。”陈迟颂很快回这一句。   “那如果今天她们家缺个肾,你是不是也要捐?”   “如果能救人的话。”陈迟颂点头,紧接着又扯了扯唇角:“如果能让她奶奶平安的话。”   “你非要这样是不是?”陈轶平问。   陈迟颂不吭声。   “那好,我知道了。”陈轶平看着他的背影,撂话:“你亲生母亲这件事,我和你妈妈,会好好考虑的。”   陈迟颂皱眉回头:“爸……”   “行了,”葛虹却在这时接上话:“孩子累了,也病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蔡姨。”   被点到名的阿姨忙不迭应道,葛虹接着说:“把晚饭的鸡汤重新热一下吧,还有橱柜里的红枣,也拿出来煮一下,给孩子补补。”   交代完,她才走向陈迟颂,握住他的手臂看了看,“你先去洗个热水澡。”   看似关怀的一句,却不容抗拒。   陈迟颂照做了。   上楼后给手机连上充电线才看到微信里有司嘉五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她问他到家了没有,陈迟颂给了她肯定回复,司嘉又发来一个谢谢的表情包,陈迟颂知道她的意思,刚要回她不客气,屏幕上紧接着又跳出来一条消息——   Jia:【还有,我刚刚下楼帮我妈签收了一个快递,是个铁质收纳架,还挺重的,但我一个人也照样搬上来了,是不是很厉害?】   然后也不等他答,她继续发:【我说这些的意思是,没什么是解决不了、过不去的,天气预报我也查过了,明天是个大晴天,所以陈迟颂,等明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们都要把今天的不开心忘掉,好不好?】   隔了半分钟,她发来最后一条:【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晚安。】   那时窗外的雨仍淅淅沥沥,一点一滴,砸在玻璃上,房里静得呼吸可闻,陈迟颂垂眼看着,良久后才无声地笑出来。   C:【我答应你,晚安。】   -   周日果然放了晴,太阳在头顶照着,不刺眼,很温和。   司嘉一大早就去了医院,奶奶的生命体征经过一夜观察,已经渐趋平稳,中午在经过几个专家的评估后,转入了普通病房。一切尘埃落地的时候,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手指划过屏幕,最后停在陈迟颂五个小时前发的那条朋友圈。   就一张配图,将亮未亮的天,一片灰蒙,只有地平线上零星的金光浮现,远处屋檐积雪消融。下面的互动评论有很多,但他一个没回,似乎随手发完这张照片就去睡回笼觉了,而当她点完赞没过多久,他的电话直接进来。   司嘉愣了下,才缓缓接起,两边都静,他的呼吸显得尤为重,开口的声音也哑,他问起奶奶的情况,司嘉说已经转入普通病房了,换来他的淡笑,说那就好。   “那你呢?”   “嗯?”   “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陈迟颂说没有。   “你别跟我骗。”   两秒的沉默后,他妥协般地轻叹一口气,“是有点。”   “吃药了吗?”   “吃了。”顿了顿,他补充道:“你上次给我买的。”   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只觉得耳朵有点热,还有点麻,她嗯了一声,然后又和他聊了几句才挂,转身要回病房时,迎面碰上郁卉迎。   她回家过一趟,换了身衣服,眉眼没见倦态,手里依然拎着两盒饭,四目相对后,她主动搭话,问司嘉吃饭了没有。   司嘉摇头,“还没。”   “那正好,阿姨这里多买了一份。”   司嘉朝她看了眼,“谢谢阿姨,但我妈妈一会就带饭来了。”   郁卉迎脸上的笑意微僵,司嘉视若无睹,她擦着郁卉迎的肩要走,可下一秒郁卉迎突然问起陈迟颂,“昨天晚上跟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呢?”   司嘉脚步顿住,偏头看她。   “哦……是你爸的意思,说要好好感谢他一下。”   “是么?”   “嗯。”郁卉迎接着说:“因为我之前还跟你爸提了一嘴,他就是帮你补课的那孩子。”   这话一出,司嘉顿两秒,然后整个人调转,直面着郁卉迎,一高一低的对视,郁卉迎莫名从她脸上看到了和孟怀菁如出一辙的锐利眼神,而正这样想着的时候,走廊倏地传来另一阵脚步声,视线偏移的那一秒,孟怀菁就这么出现,手往司嘉肩膀上一搭,也打量着郁卉迎,问:“聊什么呢。”   司嘉眼神一收,扭头回道:“没什么,阿姨问我吃没吃饭。”   所以那顿午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司嘉坐在孟怀菁右边,和司承邺对坐。   病房安静,医疗仪器发出的嘀嗒声夹杂在细细的咀嚼声里,塑料快餐盒挨着玻璃保鲜盒,孟怀菁烧的菜不比外面馆子差,司嘉埋头吃着,前半段谁也没说话,直到孟怀菁伸筷要夹小炒牛肉时,司承邺开口说一句:“这菜挺辣的。”   司嘉抬头,郁卉迎也一顿,而孟怀菁反应过来,“你还记得我不吃辣呢。”   司承邺的默认换来孟怀菁挺淡然的一记笑,“也就年轻的时候恃宠而骄,这也挑,那也嫌,这不是到岁数了,在国外待了这几年,没忌口了,酸甜苦辣都能吃。”   然后无视司承邺默不作声看过来的视线,她照旧落筷,夹一块牛肉往嘴里送,末了还朝郁卉迎笑一笑:“你在哪家店买的?味道蛮不错的。”   郁卉迎回她一个店名和地址。   午饭后孟怀菁就让司嘉回去了,一堆作业花了她一下午的时间,期间有给陈迟颂发过两道不会的题,他也回了,语音,但听着状态确实不好,司嘉说想去看看他,他就又直接打了个视频过来,镜头晃两下,他入镜。   头发微乱,毛衣宽松露出线条流畅的锁骨,无声的勾人,偏偏他还不自知,撑着额,懒洋洋地笑道:“喏,现在看到了吧。”   司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迟颂又俯身,脸猝不及防地靠近,棱角分明,不管皮相还是骨相都优越,没一点死角,笑意更张扬,“那你什么意思?想来我家啊?”   司嘉还没回答,他先摇头:“不巧,我爸妈出去吃饭了,家里就我一个人。”   “……那不是正好?”   陈迟颂在那头的动作终于一顿,他看过来,目光有一瞬的变化,很沉,喉结微微滚动,“司嘉,要不要听听你自己说了什么?”   司嘉后知后觉地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有点燥地别开脑袋,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陈迟颂闻言笑出来,笑得特别好看,也特别混:“行了,我没事,别担心,也别一直想着我。”   “谁一直想你?”司嘉不甘下风,回完这句就直接挂了视频,可是没想到话虽然这么说,当天晚上却做了个和他有关的梦,没睡好。   第二天去学校人都是懵的,上课老师叫她两声才听见,下课晁艺柠笑嘻嘻地问她昨晚是不是去做贼了,一副困成傻逼的样子。   司嘉没好气地拍掉她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文明点儿。”   晁艺柠嘿嘿笑两声,司嘉懒得再搭理,转向尤籽杉,问她要作业册,想把课堂笔记补全。   结果尤籽杉支吾着说自己也没记全,说着还想把作业册收进桌肚,被司嘉按住手。   半分钟后,司嘉翻着她被涂满红墨水的作业册,皱眉,问她:“谁弄的?”   尤籽杉不说话,她就压着脾气又问了一遍是谁弄的。   “……李亚雯。”   司嘉点头,然后猛地站起身,椅脚在地上发出一声刺响,前面晁艺柠闻声回头问她去哪,她没答,径直从前门出,大喇喇地进一班教室。   那时下着课,走廊吵,教室里也闹,但司嘉的突然闯入硬生生压下了一班所有的声噪,男生女生都向她投来注目礼,噤声看着她穿过走道,走到第三排李亚雯的座位前。   “啪”的一声,司嘉把尤籽杉的作业本按在她桌上,与此同时把她和另一个女生的插科打诨逼停了,短暂的愣神后,李亚雯站起来,但因为没司嘉高,只能仰头质问她干什么。   司嘉听笑了:“我干什么?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欺负别人有意思吗?这种低级又无聊的事,我以为只有幼儿园里的小孩才会做,多谢你让我开了眼。”   周围的目光开始在她和司嘉身上来回飘,李亚雯没想到司嘉就这么把这事掰开了揉碎了,当众开撕,面子上已经挂不住,但气势上不服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跟她道过歉了!”   “是么,谁知道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当然,所有的校园暴力都可以被你用一句不是故意的盖过去。”司嘉轻飘飘地笑,然后话锋一转:“再说,你道歉了就要被原谅吗?原谅你很高尚吗?”   李亚雯胸口起伏,瞪着她。   “你欺负她的时候眨眼睛了吗?”司嘉盯着她又问。   “你讲点道理行不行?”   就这一句,司嘉的笑容收住,她不动声色地朝李亚雯后面的葛问蕊撂一眼,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上几秒,她平静地收回,而后压低了声音对李亚雯说:“德育处我去得比你多,领检讨这事我比你熟,别跟我讲道理,也别再让我看到有下次。”   话撂完,预备铃响,司嘉也没多留恋,拿起尤籽杉的作业册要回班,却在转身的时候被人从后面叫住:“司嘉。”   教室又是另一阵静默,所有人都循声看过去。   抱臂在后排看了半场戏的陈迟颂终于起身,他拎起自己椅背上搭着的那件棒球服,慢条斯理地穿过大半个教室,在司嘉面前站定,“衣服洗干净了,还给你。” 第27章 霓虹   ◎高三(2)班,司嘉。◎   司嘉看着他。   几秒后她伸手接过, 眼睛仍然对着眼睛,似乎浑然不觉这个举动有多暧昧,当时没说一句话, 但又好像知道, 在快要走出一班教室的时候, 她突然停步,转身,然后就站在门口, 朝陈迟颂的方向指了指。   隔着半个教室, 她用口型说了四个字。   后排男生见状瞬间爆发一阵起哄,但转瞬被上课铃盖住, 一班英语老师刚好从前门进来, 和司嘉擦肩,她这张脸在年级里并不生, 作为办公室里的常客,那句你哪个班的根本不需要问, 英语老师直接问她来干什么。   司嘉也没丝毫局促,她当着一班所有同学的面,笑了笑:“不好意思老师,走错教室了。”   说完, 老师眼睁睁地看着她转头回二班,教室里的躁动根本止不住,只能一拍桌子, 粉笔头杀鸡儆猴地扔向最后一排:“上课铃都当耳旁风了是吧?张昊然你给我站起来!”   张昊然也不怵, 罚站得特别顺溜, 只是在起身前按了按陈迟颂的肩膀, 朝他竖了个大拇指。   陈迟颂看着他, 挂在椅背上的手臂一收,指间的笔转着,不置可否地哼笑。   一节课没什么心思听,等到下课铃响,没给张昊然堵他八卦的机会,他先拿起桌上的试卷,出门,但二班数学课拖了会儿堂,同层的学生走来走去,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站在二班门口。   窃窃私语渐起,引得二班靠窗几排的人看过来。   但他置若罔闻,垂着头,懒洋洋地靠着栏杆,来往有相熟的几个男生,和他打招呼,他才抬头应一声。楼宇间阳光明媚,在他肩身镀了层金线,也映得他手里捏着的那张试卷透明如蝉翼,风一吹就簌簌地飘,左上角用黑色水笔写的名字昭然若揭。   ——高三(2)班,司嘉。   没过多久,教室前门开,数学老师端着保温杯出来,有些诧异地和他打了个照面,他先反应过来说老师好,多的交流倒是没有,二班学生对陈迟颂的出现已经见怪不怪,该吃吃,该喝喝,只有几个女生看多少次都不觉得腻,目光一直粘着。   而司嘉从他在走廊上那会儿就看见了,觉也不补了,悠哉哉地坐在位置上看着他进门,等人走到自己面前,她仰头,撑着下巴笑道:“不是让你食堂等我的吗?还没到吃饭的点呢。”   陈迟颂对上她笑吟吟的眼睛,把手里的卷子往她桌上一放,斜额示意:“这不是你故意留的?”   司嘉瞄了眼:“啊,我说我的卷子怎么找不到,原来是落你们班了呀。”   陈迟颂一副“你再装”的样子垂眼看着她。   前面的晁艺柠听着已经憋不住笑,肩膀轻微耸动,司嘉却还是一脸天真,眨了眨眼,从桌肚里摸出一颗糖,拉过陈迟颂的手,往他掌心里放,“不管怎样,谢谢你帮我送过来咯。”   陈迟颂也没看是什么,把手缓缓插回裤兜,勾了勾唇角,又看她一眼,才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开,进班的时候辛凯康正坐在他的椅子上,和张昊然聊着昨天刚出的新赛季英雄,注意到他回来,立马嬉皮笑脸起来:“呦,你怎么来了?”   陈迟颂撩起眼皮看他。   “哥几个还以为你转班去隔壁了。”说着他朝二班努了努嘴,又朝张昊然一挤眉一弄眼,张昊然立马接上话:“就是啊,一下课就没影了,唉,原来是去二班了。”   陈迟颂懒得搭理两人的阴阳怪气,随便抽了张椅子坐,两条腿散漫地翘起,从口袋里摸出司嘉给他的那颗糖。   牛奶味的。   他扯唇笑了笑,拨糖纸的时候朝张昊然睨一眼,“你英语小测写完了?”   张昊然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收,认怂也特别快:“哥,哥,我错了,快借我对一下,要是小测我正确率再垫底,老纪真该叫家长了。”   说着就要拿陈迟颂桌上的试卷,被他按住,张昊然顺势看到他手边的糖纸,一愣,“我靠,陈迟颂你不是不吃甜的吗?”   辛凯康也惊奇地看向他。   陈迟颂对两人的目光照单全收,挑了挑眉,“你管我?”   张昊然反应半分钟,又和辛凯康对视一眼,举起双手佯装投降:“OK,你当我放屁。”   陈迟颂这才懒洋洋地松了手,与此同时齿间的牛奶糖化开,甜味浓郁,他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然后慢慢咽下。   -   上午的课一晃过去,到了饭点陈迟颂和张昊然他们一块儿往食堂走,大概是三个年级同时放的缘故,一路上人群熙攘吵闹,不少人为了那一口香喷喷的鸡腿而奔跑,时不时碰撞过他的手肘,他都无动于衷,直到手肘被张昊然猛地一顶,他不满地啧了声,偏头刚要说话,被张昊然抢了先:“唉你看,那是司嘉吧?”   他又徐徐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食堂门口的那一抹白实在显眼,司嘉半靠着进门处那根圆柱,一手插兜,一手垂在身侧,拎着个帆布袋,与之相反的是站在她面前的男生,一身黑,看模样是低年级的学弟。   说了什么听不见,只能看见司嘉朝那男生招了招手,那男生朝她走,司嘉面前的阳光随之被尽数遮去,而不长不短的十秒后,光亮重现。   那男生走了。   司嘉兴致缺缺地想换个方向等,结果一转身就撞上不远处陈迟颂的视线。他的肩膀被张昊然搭着,也不管张昊然在耳边说了什么,他正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她愣了两秒,回过神后抬脚朝他们走:“你们下课好晚,我等半天了。”   张昊然解释说老师拖了会儿堂,然后在两人间扫了眼,撂下一句我先去买饭,身影很快淹没在排队大军里。   陈迟颂不置可否,弯腰接过司嘉手里的东西,半晌后才抬了抬下巴,慢条斯理地开口:“行情挺好。”   司嘉知道他说谁,“你也不差。”   空下来的两手就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目不斜视地往食堂里走。   陈迟颂的声音从背后转移到身侧:“他来跟你表白的?”   “嗯。”司嘉没否认,食堂里穿梭的人很多,队伍也是冗长的一条,不经意的摩擦连司嘉自己都没来得及察觉,肩膀已经被陈迟颂揽住,往身边一带,整个人就靠在了他的胸口,她侧头,陈迟颂在看路。   但下一秒他问:“答应了?”   司嘉脚步一顿,陈迟颂被迫停下来,低头看她,周围很吵,她的一字一句却那么清晰,“我让他回去好好学习,想跟我早恋,先牛逼过高三的年级第一再说。”   说完她也没去管陈迟颂的反应,只是走了两步发现他没跟上来,才又停下,站在人潮拥挤的食堂里转身,“陈迟颂,你走的好慢啊。”   陈迟颂抬眼看她。   阳光从食堂的窗边照进来,明亮的一束,马尾在光下随着她回头的弧度划出一道金线。   恍惚回到两人初见的那一年。   司嘉等了几秒见他还是没动,失笑地叹了口气,折回他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带到靠窗的一张空桌子坐下,再把袋子里的保温盒小心翼翼地拿出来,打开其中一个盖子,“这是我妈特意熬的当归排骨汤,说昨天辛苦你了,还说要让我看着你喝完。”   陈迟颂接过,然后又看司嘉变戏法似的从袋子里拿出另外几个保温盒,里面装着饭菜,都还留有余温,她一个一个指过去,报菜名,末了才笑出来,眼睛变亮,“呐,这些都是我做的。”   “……你做的?”   司嘉料到他不信,可是也不做辩解,只说:“对啊,有机会我做给你看。”   “好。”   话音刚落,张昊然端着餐盘从后面探头,“那个……能拼个桌吗?”   对上陈迟颂皱眉看过来的视线,他讪讪地补充一句没位儿了。   司嘉闻言朝周围扫了眼,此时食堂确实已经座无虚席,于是她先陈迟颂一步点头:“可以啊。”   张昊然就这么坐下了。   所以那顿午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司嘉做的菜获得了张昊然的极高评价,两人有来有往聊得投机,陈迟颂反倒成了话少的那一个,他坐在司嘉对面,一勺一勺,慢悠悠地喝着汤。   吃完饭把司嘉送回教室,陈迟颂才靠在走廊上,冲张昊然招手,等人走到近前,他把手搭上他的左肩,乍看是勾肩搭背的好哥俩,只有张昊然听见陈迟颂低声问:“可乐鸡翅特别好吃?”   “……”   “下回一起玩?”   “……”   “还要认她做姐?”   张昊然后知后觉地受着陈迟颂的“秋后算账”,默了一瞬,反手也搭上他的肩膀,下一秒,陈迟颂就听见张昊然压低了声音,特别认真地在他耳边叫了一声姐夫。   陈迟颂:“……”   隔壁的司嘉打了个喷嚏。   尤籽杉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司嘉摇头说没事,继续写着午间练,直到面前被推过来一块小蛋糕。   笔停住,司嘉无声地挑眉,她偏头看向尤籽杉。   平心而论尤籽杉长得不差,素净的一张脸,很有初恋脸的感觉,只是可能因为她从小长大的环境,皮肤有点黑,就显得没那么精致。   尤籽杉同样在看着司嘉的眼睛。   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也不止眼睛,细看之下五官皮肤都挑不出毛病,很漂亮,怪不得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包括梁京淮。   她早该明白的。   良久后,尤籽杉才敛神,轻声开口:“今天谢谢你。”   司嘉知道她谢什么,但没有随口接一句不客气,而是说:“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不要忍气吞声,屁用也没有,只会让她们觉得你很好欺负。她们骂你,就骂回去,打你,就打回去,打不过的话来找我,知道没?”   又是两秒的相顾无言,尤籽杉点了点头。   -   午休的时候天阴过,太阳仿佛值了一上午的班,躲起来短暂休憩,好在没多久就又放晴。   体育课照常上了。   例行慢跑热身结束,按名单册,这节课是司嘉和一班的体委去器材室拿体操垫,老师叫了两遍体委名字,队列里才有人回应:“老师,王楠今天请病假没有来。”   司嘉闻声看过去,是站在第一排的葛问蕊。   体育老师闻言就向她了解了几句情况,然后合上名单册:“那这次你去吧。”   葛问蕊应下,司嘉看了眼她,她没有反应,径直出列,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往器材室走,操场的喧闹渐渐被削弱,寒风刮过,司嘉想起上次走这条路,还是运动会那天。   撞破梁京淮和祁颢宇发生争执的那天。   彼时深秋的黄叶还没落尽,此刻树梢荒芜,又一年寒冬悄然来临,而网络上关于梁家的报道也早已在鼎沸之后尘埃落地。   器材室不大,也是学校唯一没有翻新的地方,沿用了旧时的铁皮集装箱,空气里有化不开的霉尘味,光线阴郁,一旦踏入就有种压抑的感觉。   司嘉速战速决地点完体育老师要求的垫子数量,转头看到还在数的葛问蕊,又想起上午的事,沉默片刻后,直起身,淡淡地叫了她一声:“葛问蕊。”   葛问蕊没有抬头,但司嘉知道她听见了,顿两秒,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跟李亚雯关系好,所以欺负尤籽杉这事儿,我不确定你有没有参与,但我希望从前没有,以后也没有,不然我今天和她说的话,对你同样有效。”   话落的下一秒,葛问蕊手里那张垫子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激起满地灰尘,她终于抬头,看向司嘉:“你以为你是谁?”   司嘉不以为意地耸肩,“你们好学生在乎的,我可不在乎。”   葛问蕊深吸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是要跟我算账是吗?”   司嘉不说话,她就兀自点头,“那好,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你和陈迟颂到底有没有事?”   因为这一句,司嘉眼里的懒意收了下,她抱着双臂,背靠在放篮球的铁架上,可回答的腔调还是散漫的:“和你有关?”   “你回答我。”葛问蕊执拗地强调。   灰暗的屋子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和窗外微弱的光影,细尘浮动间,司嘉很轻地笑了下:“那就看你用什么身份来问我喽,如果是以同学的身份问,我并不想回答,但要是你以他的追求者问,那我可以告诉你,现在没有……”   葛问蕊的心口开始起伏,而后司嘉接上:“但很快就会有了。”   “……你什么意思?”   司嘉歪头看她,“很难理解吗?年级第四也不过如此啊。”   撂下这话,司嘉没有再多和她交谈的兴趣,拎起自己那一筐体操垫,想出门,结果刚走两步,又被葛问蕊叫住。   这回是她叫她的名字,无悲无喜的一声,从身后平静地传来:“司嘉。”   “你知道吗,小时候我练芭蕾,拉韧带痛得想死,脚尖就没有一天是不疼的,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有了目标,就一定要实现。”   “所以?”   “所以不管陈迟颂有多难追,我都不会放弃。”   司嘉放下篮筐,转身,“你没听过一句话么?强扭的瓜不甜。”   葛问蕊紧接着回:“那也得扭下来才知道甜不甜。”   司嘉觉得她这种执迷不悟的自我洗脑蛮牛的,也懒得跟她废话,撂下一句“那就各凭本事啊”,想走,却没想到葛问蕊会因她这句话而变了情绪。   肩膀被葛问蕊抓住,猝不及防的一下,力道没有把握好,结结实实地撞到了旁边的架子,痛觉是一瞬间的事,逼得司嘉皱眉,手里的篮筐又是一松,她再也没忍住那股铺天盖地的霉尘味而咳了起来。   葛问蕊却还没松手,两人肩膀抵着,似乎所有的积怨都在这一刻,随着那一声撞击被激发出来,“你整天摆出这样一副无所谓的姿态给谁看?”   司嘉还没缓过劲,一时半会没吭声,葛问蕊情绪更甚,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人,但推搡的力道一点也不含糊,“你如果不喜欢他,就去跟他说清楚啊!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凭什么要去耽误他的?”   然后就在两人僵持的下一秒,一道很沉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压着脾气,明明白白地叫了三个字:“葛问蕊。”   葛问蕊没有回头,却能准确分辨出叫她的是谁,那一瞬间手上的力气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一下子泄掉,司嘉偏头就看到陈迟颂站在器材室门口,他个高,几乎挡住了外面的所有光亮,视野一下变得很昏,她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光线随着他走进来,时有时无,陈迟颂在呵住葛问蕊后,就没再往她身上撂一眼,他走到司嘉面前,整个人的气场也是一瞬间变的,腰弯了,头低了。   他问司嘉疼不疼。   葛问蕊吸了下鼻子,别过头。   但是司嘉没有答,她甚至连陈迟颂都没看,眼睛盯着葛问蕊,压到现在的脾气开始上来,两人之间的旧账新仇要开始算,她越过陈迟颂,直直地走到葛问蕊面前,声音因为咳过,显得有点哑:“葛问蕊,我扪心自问从来没有惹过你,就因为一个陈迟颂,你要这样对我抱有敌意?我高一缺课的时候,被你编排过什么故事我可以不追究,排球赛你要冲我来,那现在呢,又想怎样?”   陈迟颂听着眉头皱了起来,视线徐徐转向葛问蕊。   四周静得呼吸可闻,司嘉的肩膀和后背还在隐隐作痛。   “那你去问司承邺啊!”葛问蕊的声音陡然大起来。   在此时此刻,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名字,司嘉愣住。   吼完这句,葛问蕊的情绪又像是开了另一个口,也不管陈迟颂在场,也不顾自己的失态,她瞪向司嘉,脸色因为情绪起伏而泛红,“你帮我去问问他,还记不记得姚文丽这个名字?”   “……姚文丽?”   仿佛最丑陋的一面已经被撕开,葛问蕊破罐子破摔地扯唇笑道:“你知不知道教学楼底那个开便利店的,是我妈?”   无视司嘉眼里的诧异,她自顾自摇头:“你当然不知道,就像你也不知道,我妈曾经跟过你爸。”   一个跟字,就能说明所有。   那天后来,葛问蕊彻底爆发了。   “因为司承邺这个负心汉,从小到大我妈就不允许我和哪个男孩子走近一点,永远有十点的门禁,晚一分钟回家她就要打我,每次我和朋友出去玩,她表面什么都不说,但你知道吗,她会开车跟着我。她觉得这个世界没什么好人,所以宁可打断我的腿,把我关起来。   她的一辈子已经被司承邺毁了,就要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我身上,甚至不惜辞了稳定的工作,也要来学校陪读,我如果掉出年级前十,她就会把我关在房间里,让我好好反省。   所以凭什么你可以心安理得做他的女儿,享受他的宠爱和荣华富贵,要什么有什么,而我就要为他年轻时造的孽买单!我真的受够了!”   年轻时为一个男人私奔,众叛亲离,到头来却被狠狠伤害,姚文丽自杀过,但被家里人及时救下,然后在三十岁的年纪,行尸走肉般地听从家里安排,相亲,结婚,没有一个人发现她其实已经生病了。   而在葛问蕊出生后,这种扭曲的心理就一点一点转变成对她近乎变态的控制欲,小时候她尚且还能被姚文丽灌输的这都是为她好的理念蒙骗,可随着越长大,她越来越不能接受,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反抗,可姚文丽总有一万种办法来打压她,然后硬生生地把她的翅膀折断。   可是就在她准备认命了,准备就这么在姚文丽打造的牢笼里被困一辈子的时候,是陈迟颂告诉她,她还是可以飞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   她不知道陈迟颂是怎么看出来的,又或者是感同身受,他往她怀里丢了一块巧克力,“振作点,别影响下午的竞赛。”   话是这么说,可她能感受到他的那点温柔。   他还说,别为任何人放缓你自己的脚步,更别停下,没必要,不值得。   那天他走后,她把那块巧克力吃完了。   抹茶味的,很甜。   甜到她忘了去追究,这块巧克力原本是要给谁的。   “还有他,”说着,葛问蕊冲着司嘉指了指陈迟颂,然后转向他,话也顺着对他说:“明明我已经很努力很努力,就想成绩再好一点,起码能在排名表上离你的名字近一点,再近一点,逼着自己学不擅长的理科,跟着你搞竞赛,就是为了跟你多一点接触,就是想让你能看到我,可是为什么,你偏偏要看上司嘉?看上她这种不学无术的差生?”   司嘉没有作声。   片刻的沉默后,是陈迟颂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但所有情绪已经被他消化得差不多了,很干脆的一声,没有脾气,不念旧情,就像完完全全的陌生人:“葛问蕊,那你应该记得我还说过,你没有必要为任何人的人生买单。”   葛问蕊的眼眶也变红。   陈迟颂接着淡声说:“司嘉很好,希望你下次别再这么说她。”   话到为止,但葛问蕊听得懂,他还有一句未出口的警告。   然后就当着她的面,陈迟颂一手拿起架子上的篮球,一手接过司嘉负责的那一筐垫子,临走前他说了最后一句:“而且被耽误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追她。”   作者有话说:   葛问蕊妈妈12章有提过 第28章 霓虹   ◎想亲你是真的。◎   但司嘉没有跟着陈迟颂走。   陈迟颂因此停住, 站在原地等她。   从刚刚一直沉默到现在的人,在看过了葛问蕊红着的眼,听过了陈迟颂为自己的维护, 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平静, 司嘉转头问葛问蕊:“你说完了?”   葛问蕊不置可否。   司嘉拍完自己白色羽绒服沾到的灰, 手又懒懒地置进口袋,慢慢走到葛问蕊面前,她要更高一点, 于是垂眼:“那我来给你捋捋。”   “司承邺是个怎样的人, 看起来你比我更清楚,那你又凭什么觉得他会对一个家庭忠诚?”说这话的时候, 司嘉的脸上挂着很淡的笑, 似乎在笑她的可怜和天真,“既然今天你一心要把这事摊开了, 我也就不跟你藏着掖着。”   顿了顿,司嘉直视着葛问蕊的眼睛说:“司承邺很早之前就和我妈离婚了, 原因也简单,他婚内出轨,不止一个。”   葛问蕊先是一愣,因为年级里大部分人对司嘉的印象和她一样, 都还停留在司嘉家世好,长得漂亮,活得任性又自由, 从不把校纪校规放在眼里, 一切的一切都像在印证那句“被爱的有恃无恐”。   她心底一直不愿承认, 司嘉就是她最渴望活成的样子。   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陈迟颂, 似乎在衡量这样一个消息, 会怎样牵动他的情绪。   可是司嘉紧接着打断她的臆测,“你不用看他。”   “他早就知道。”她又说这样五个字。   葛问蕊面露震惊。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到底是有多亲近的人,才能毫无保留至此。   司嘉给了她五秒的消化时间,而后又笑,但这回是笑她自己的,“我的抚养权被判给了司承邺,他刚离婚那一阵,半个月里我能在家里看到三个不同的女人。”   她至今还记得,有一次学校停电,她提前放学,回家就看到主卧半掩的房门,听到从房间里漏出来的喘息呻/吟,空气里有香薰都盖不住的欢爱气味。   所以后来她独自搬到了金水岸。   一个人起居,一个人吃饭,一个人上学。   那时候真的觉得日子挺没劲的。   忽略掉陈迟颂看过来的视线,司嘉垂下睫毛,再抬眼时那点情绪已经敛得一干二净,话题也扯了回来:“所以你有本事就去找他,如果联系不上,我可以带你去,当面把这一笔一笔账,跟他算清楚,而不是在这里对着我发泄,我有什么错?再说句不好听的,我只会当个乐子听,而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字字清晰,字字不留情面,像一盆冷水,对着葛问蕊从头浇到脚。   说完,大概是她们离开的时间太久,器材室外有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听着像是体育老师派来找她们俩的同学,由远及近。   葛问蕊刚要抬手抹眼角,被司嘉握住手腕,她一惊。   司嘉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她,“还有,以后请你务必在年级前十的宝座上坐稳了,千万别跌下来,也千万别给我这种不学无术的差生爬上去的机会,否则你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葛问蕊红着眼眶看她,眼里还有倔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脚步声愈近,司嘉松了手,朝门口走,走到陈迟颂面前时停了下,没转身没侧头,背对着葛问蕊说:“你去洗手间处理一下,我会帮你请半节课假。”   说完,她想从陈迟颂手里接过自己负责的那筐垫子,也是到这时,她才和他有了第一句交流:“我来吧。”   但陈迟颂没放,他同样沉默地看着她,几秒的对视后,司嘉无声地妥协,然后他把那个没什么分量的篮球给司嘉拿,腾出手把葛问蕊那筐也顺便抄起来。   司嘉和陈迟颂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见。   器材室的铁门被风吹得吱嘎作响,门外满墙的枫藤已经枯败,两人没走几步就碰上过来的同学,看到他们愣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   “葛问蕊身体突然有点舒服,”司嘉先出声,朝陈迟颂一斜额,“他正好去拿篮球。”   陈迟颂淡淡地勾了下唇角,“举手之劳。”   这样一来言下之意那俩女生也就懂了,八卦的心思压了压,没有说什么,四个人原路返回到操场,司嘉去帮葛问蕊请假,回队伍的时候陈迟颂已经进篮球场了。   葛问蕊是后半节课回来的,她一出现,李亚雯就围上去,视线似有若无地往司嘉这里飘,问她怎么了,葛问蕊摇了摇头,挤出一抹笑说没事。   司嘉只当没看见。   下课后她照例去便利店买水,但这次,隔着一排货架,她认真地打量了眼收银台前坐着的女人,从那张保养还算得当的脸上,可以窥见年轻时,应该长得很漂亮。   而她应该是不认识她的。   高中三年,大大小小的家长会,她和司承邺本该有无数次碰面的机会,却因为司承邺一次又一次的缺席而错过,所以这段缘分注定是个死结。   直到手里拿着的那瓶维他命被人轻易抽走,少年身上打完一场球的热气环绕住她,没有一丝汗味,反而带着冬日凛冽的味道和洗衣凝珠的清香,特别好闻。   耳边是陈迟颂含笑的声音:“看什么呢?”   司嘉偏头,直直撞进他的眼眸。   在器材室被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眼里一览无余,他的瞳孔里映着一个她,只有她,坦坦荡荡,她的脑海里几乎是同步回放陈迟颂对葛问蕊说的话,之前沉浸在脾气里不以为意,此刻却变本加厉地砸向她。   心跳有一瞬的加快。   而后陈迟颂拿起货架上另一个牌子的碳酸饮料,轻笑一声:“被我帅傻了?”   “……”司嘉回神,叫他:“陈迟颂,跟你商量个事。”   “嗯?”   “你以后能不能别逢人就说你在追我?”   陈迟颂动作一顿,偏头看她,“我说错了?你不开心?”   “不是,”司嘉也顿了顿,像在组织措辞,“……这样显得我很不知好歹。”   陈迟颂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几秒的愣神后反应过来,觉得有点好笑:“你一天到晚都在乱想什么啊。”   后来他把她的一块儿结了账,两人走出便利店,正值课间,教学楼底人来人往,离上课还有五分钟,穿着高一校服的男生因为拖课晚放,向便利店飞奔,在经过司嘉身边时没注意,两人擦肩而过,司嘉被那股力道带得晃了下。   换做平时,她对这种不小心的磕碰也无所谓,可偏偏今天肩膀被结结实实地撞过,这一下,连带着之前那阵痛,卷土重来,眉头紧紧皱起,手下意识地扶住肩膀。   那男生也很快意识到自己撞了人,脚步停住,对司嘉这张脸不陌生,叫了声学姐,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还惦记着自己的辣条,想走,又被陈迟颂一个眼神逼停,有些局促地站在原地。   陈迟颂指了下他,带着一股冲天的“爷等会跟你算账”的气势,转头问司嘉要不要去医务室。   司嘉缓过最初的不适,摇头说用不着。   她还不至于那么娇气。   又看一眼跟罚站似的男生,让陈迟颂行了,“他又不是故意的。”   陈迟颂没理,只把她那瓶维他命水塞进她怀里,撂话:“放学等我。”   司嘉揉着肩膀,偏头问:“等你干什么?”   “送你回家。”   说完,也不给司嘉拒绝的机会,他径直朝男生走,个子高出一头,手臂一伸就搭上男生的肩膀,压低,他挨着人在说话,司嘉听不清,但能看见男生低垂的脑袋和不停点着的头。   因为长久以来,每一次相处,他在她面前仿佛没有脾气,让她都快忘了,高二时候的陈迟颂比他优异成绩更为出名的,是他打过的那场架。   见了血,救护车的鸣笛划破那天傍晚的夕阳。   和梁京淮不一样,他从来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好学生。   相反,抽烟喝酒打架他都会。   -   下午还有两节连堂的数学,习题像山一样压下来,让人根本没空再去想别的,然后是晚自习,临近期末联考,附中和一中即将对垒,所以抓得就很紧,走廊里不断地有值班老师在转。   就这样捱到放学,外面天色早就黑了。   教室里很快空了一半,晁艺柠看了眼还在做题的司嘉,问她不走吗。司嘉没抬头,也不在意周围的喧嚣,笔没停,只动了动唇,说你先走吧,我把这张卷子写完。   从一开始的玩笑,到现在,晁艺柠意识到司嘉是来真的,也就没说什么,只叮嘱她别太晚,司嘉说好,晁艺柠拿上书包从后门离开。   前排的灯被人顺手关了一盏,视野变昏,但还在能够接受的范围里。司嘉专心致志地做着题,只不过有道求最值的题怎么算都不对,心气开始有点浮的时候,掌心握着的笔突然被抽走,头顶的光亮也被遮了下。   一双手臂从身后环住她,撑着桌,肩膀瞬间触碰上熟悉的体温,但他明显收着力,没让她感到一丝疼,“这里,用向量设坐标。”   司嘉偏头,唇几乎是擦着陈迟颂的下巴,悬停在他勾着笑的嘴角,与此同时抽空的掌心被推进来一包糖。四目相对地笑了,在空无一人的昏暗教室里,她依旧盯着他,从眼睛流连到唇角,呼吸细细地缠,然后她问陈迟颂知不知道这样特别像什么吗。   “像什么?”   “哄小孩儿。”   换来陈迟颂低笑一声,没辩驳,帮她收好笔袋,书包也被他拎着,司嘉什么都不用拿,就当个甩手掌柜,跟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教室,拆了那包糖,往嘴里放两颗,徐徐地嚼,觉得好吃,在靠近楼梯的拐角,扬手示意陈迟颂也尝尝。   那会儿将近九点,高一高二早放了,教学楼空得差不多了,浸在厚重夜色里,只有楼道的感应灯还在苟延残喘,将两人停住的身影拉得很长。   陈迟颂侧身看她,但没动,司嘉的思维也向来简单,见状只当他手里没空,要自己喂,习以为常地朝他走两步,可下一秒腰被倏地往前搂了一把,身体猝不及防地贴向他,紧接着却又被带着向后退,肩膀被他揽着抵上墙。   整个人就这样被压着,司嘉完全懵住了,唇半张着,齿间那股水蜜桃的清甜萦绕在两人呼吸里,说话人生第一次磕绊:“你……你干嘛?”   她问完的那会儿陈迟颂的头更低了点,垂下的睫毛遮住他眼里翻涌的欲望,握着她腰的温度好像有点烫,可是相顾无言的十几秒后又松开,哑声说了句抱歉:“没站稳。”   司嘉狐疑地问他,“是么?”   陈迟颂也沉沉地看着她,却没有回答。   因为没站稳是假的,想亲你是真的。 第29章 霓虹   ◎“走了,陈迟颂。”◎   下楼梯的时候, 陈迟颂走在前面,司嘉捏着那包糖跟在后面,视野里是清皎的月色, 是他阔挺的肩膀, 和帮她拎书包的那只手, 青筋明显,骨节分明。   最后一点糖碎咽下,两人也刚好走到楼底, 她出声叫住陈迟颂。   陈迟颂转身。   看向她的那双眼睛漆黑, 不远处的昏黄路灯将他周身的懒散轻狂都虚化,有一瞬间, 就像那年在一中考场外, 他从身后叫住她。   司嘉走到他面前,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书包, 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你以后一定要小心站稳点, 可别摔到其他女孩儿身上了。”   顿了顿,她扯唇笑道:“毕竟她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的。”   一半打趣,一半威胁。   良久的对视后,陈迟颂点头:“好, 我记住了。”   -   出校门是九点一刻,夜风乍起,陈迟颂问她冷不冷, 司嘉摇头, 他又问她肩膀真没事么, 她就笑出来, 抬头问他:“真当我是小孩儿啊?”   陈迟颂不置可否。   而那时保安室里的大爷从窗户探头, 问他们里边还有没有人,司嘉仍笑着,回他一句应该没了,大爷闻言一摆手,让他们赶紧回家去。   只是在下一秒看到门口路边站着的人时,司嘉脸上的笑意滞住。   陈迟颂的脚步也是一顿。   李今朝靠在电线杆旁,嘴里叼着一根快燃到尾的烟,脚边还有两个烟头,看样子是在这块儿等了很久,手里拎着一个透明袋子,装的是块小蛋糕。   烟味随着风飘过来,司嘉身后的陈迟颂比她先皱眉,路灯背光,他浑身的冷漠又倾泄出来,不动声色地往前两步,侧身挡住司嘉,话是对李今朝说的:“能别抽了吗?”   李今朝这才注意到他,举止间的流气收了下,倒是没说什么,耸肩无所谓地笑笑,抬手把烟从嘴边拿下来,随意地掸了掸,“呦,你也在啊?”   然后扫一眼司嘉:“你们不是不同班么,放得都这么晚?”   司嘉对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并不想理会,抬眼看向李今朝问:“你找我有事?”   她从来都不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小女生。   从李今朝第一眼看她,从他抢着自我介绍说出那句“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时候,她就知道他想泡她。   所以他出现在这里,她也懒得跟他装傻充愣。   语气疏离淡漠,出校门时眼里那点笑意早已消失殆尽,但李今朝对她的态度变化也不在意,他一扬手,把塑料袋抬到她眼前,邀功似的:“上次听孟阿姨提过,你很喜欢这家的提拉米苏,正好今天路过,就给你买了。”   路边偶尔有车疾驰而过,冷风呼啸,吹得司嘉额前碎发都乱,两秒的沉默后她掀起眼皮看他,唇角勾了勾,似乎终于愿意施舍他一点笑。   可李今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她说:“我妈连我芒果过敏都不知道,你怎么还能把她说的当真?”   陈迟颂闻言没忍住也勾唇角,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李今朝一噎,但耐不住脸皮厚,很快又自我调节完,笑嘻嘻地问她现在喜欢吃什么,“你告诉我呗。”   司嘉看他,又看一眼他手里的提拉米苏,撂下一句反正不喜欢吃甜的,然后没再停留,却在走出几步又回了头,睨向还站在原地的陈迟颂,她淡淡地笑,眼睛在夜色里那么亮,又那么动人。   “走了,陈迟颂。”   陈迟颂闻声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笑意更深,经过李今朝身边时,和他不轻不重地撞了下肩,他偏头看他一眼,仍懒洋洋地勾着笑,“来了。”   从学校到金水岸,步行只要十分钟不到。   一路上两人没什么交流,陈迟颂插着兜安静地跟在司嘉后面,直到小区楼下,司嘉转身要和他说再见,他却没急着让她走,一步一步靠近。   “不喜欢吃甜的?”他挑眉,“嗯?”   司嘉看他那双像得了多大趣似的眼睛,对视的瞬间,一阵风从两人之间吹过,冬夜的味道清清冷冷,却在心口燥起一股温火,不烈,就是有点痒。那包糖的后劲也在此刻发作,她歪头笑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不是最清楚?”   又是长久的对视,今晚的月色真的很好,映着司嘉的眉眼,一寸一寸,纯洁又靡丽,陈迟颂松了手,认输般地哼笑一声:“行了,上去吧。”   司嘉确实有点冷,就没跟他再多纠缠,只朝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   第二天起床窗外又是一阵白雪皑皑。   司嘉换了件厚毛衣,但出门时还是被楼道里一阵穿廊的风冷得一哆嗦,打着哈欠走到楼底时又是一愣,困意被站在单元门外的人驱了大半,眉间溢出一丝不愉:“你怎么来了?”   李今朝还是那副耍帅的打扮,深色牛仔,工装裤,在大冬天这么穿完全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典范,脖子上挂着一条环扣锁骨链。   司嘉看着,莫名想到之前在那个酒吧视频里,陈迟颂带过的那条十字架项链。   可是就那一次。   后来她再没见过。   在灯红酒绿里泛着淡淡的银光,刺着眼,好像割裂开两个人。   前一晚的不留情面仿佛对李今朝没有丝毫影响,他笑着回道:“来给你送早饭,我给你买了……”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司嘉打断他,似乎是想到某种可能,她的神情冷下来。   李今朝见状连忙解释:“是孟阿姨告诉我的。”   而后在司嘉怔愣的间隙,他举起手里两三个塑料袋,接上刚刚的话:“我给你买了豆浆、油条、生煎包,还有这个。”   他晃了晃手,塑料袋就被风吹着淅沥作响,司嘉抬眼看过去。   李今朝洋洋得意地笑:“咸豆花,你说不喜欢吃甜的。”   司嘉:“……”   这一次像是怕被她拒绝,所以也不等她给反应,李今朝直接把几份早餐往司嘉手上一挂,然后功成身退地转身离开。   司嘉回过神,看着李今朝远走的背影,吹了两秒的冷风,眼都没眨地把早饭扔进垃圾桶。   但司嘉远远低估了李今朝对她的兴趣,因为接下来几天,她每天都能看到李今朝,不是早上,就是下晚自习,他变着花样出现在她面前,一副死缠烂打的作态。而就在她面子没留,狠话说过之后,李今朝却似乎上了瘾,也可能是这个年纪男生的征服欲作祟,他追人的势头不减反增,愈演愈烈。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周五中午,铃一打,整栋教学楼就像误入角马大迁徙的现场,脚步声纷沓,晁艺柠拉着司嘉下楼,说要去抢黄焖排骨。   司嘉失笑,结果刚过转角,就看见候在楼底空地前的几个人。   以李今朝为首,他身后跟着三个男生,相比之下显得更不着调,齐刷刷的名牌加身,很明显是李今朝那个圈里的纨绔子弟。   两秒的停顿,司嘉想要装作没看见走开,结果其中一个男生眼尖,认出她,顶了顶李今朝的手肘,一努嘴,李今朝的声音紧接着在她身后响起。   “司嘉。”   周围的一群人也都看向她,司嘉不得已停下脚步,晁艺柠向她投来疑惑的视线,她解释一句我有点事,等会来找你。   晁艺柠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边走边打量司嘉走向的那群人,怎么看都不像附中的。   司嘉停在李今朝面前,又冷淡地扫一眼他身旁的朋友,她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   翻个墙就行。   那天的饭局上李尧有提到过,李今朝在和附中隔一条街外的私立高中就读,那种学校以富二代为主,出国留学的占很大比例,所以不求升学率,管的很松。   又因为是冬天,考虑到气温,学校没有强制要求穿校服,大家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年纪相仿,以至于他们一行人堂而皇之地走在校园里,保安都完全没有发现不对劲。   幸好这个点八卦没有吃饭来得重要,所以周围短暂停留的步伐很快离开,来去匆匆,司嘉直接问李今朝来干什么。   李今朝俯身,颈间的项链荡下来,笑得轻佻:“我想见你了呗。”   似曾相识的一句话,那瞬间司嘉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个人。但是李今朝不知道她的思绪,见她不置可否,笑得更游刃有余,“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说完就要去牵她的手。   司嘉回过神,往后退一步,没顾李今朝微变的脸色,平静地摇头,“那你现在见到了,可以回去了。”   说完想走,却被李今朝一把拉住手腕。   那种属于男生的热度贴着她的肌肤,司嘉皱眉,她侧头叫他放手。   李今朝置若罔闻,手上力道反而更重了点,“我知道你们学校附近有家网红蛋包饭,来回二十分钟,不会耽误你下午的课。”   旁边男生跟着附和,一人一句,司嘉听着,忍耐值一点一点消磨,男女悬殊在此刻显得强烈,手挣不开,紧接着的下一秒身后传来一道冷硬的声线——   “她叫你放手,耳朵聋了?”   她回头。   陈迟颂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拉链大敞,两手插兜,慵懒至死的感觉,神情却很冷,看着不好惹。他走到司嘉身后,一伸手把司嘉从李今朝那里带回自己身边。   司嘉踉跄了下,整个人被陈迟颂扶住,他低额在她耳边说了句:“晁艺柠在食堂二楼等你。”   什么意思司嘉懂,但她没动,她仰起下巴问他:“你不走吗?”   陈迟颂看了李今朝一眼,扯唇笑了笑:“我和他聊两句,你先去。”   阳光躲进云层里,中午十一点半,天是阴的,风是冷的,气氛微微僵持的时候,陈迟颂轻推了她一把,“听话。”   司嘉走后,陈迟颂才掀起眼皮,扫一眼对面四个人,淡笑出声:“自己走还是我去叫保安请你们走?”   到这会儿李今朝终于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自己被摆了一道,又归咎于是陈迟颂刚刚的状态有些陌生,有些可怕,但架不住丢了面子,他直接笑骂:“陈迟颂,没想到你这么玩不起啊?我来找她关你屁事?”   “那她不愿意你听了吗?”陈迟颂比他高,垂眼反问。   李今朝一时没说话。   陈迟颂也懒得和他废话,手插回口袋,“你省省吧,我早就说过了,她看不上你。”   撂完这一句,他毫不留恋地转身,却在走出两步被李今朝叫住。   “陈迟颂,”李今朝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一字一句混在风里,低而沉:“谁输谁赢先别这么早下定论。”   陈迟颂眉头微皱,侧了下头,对上李今朝似笑非笑的眼睛。   “因为至少我对她的感情,比你干净。” 第30章 霓虹   ◎他俯身在司嘉的唇角亲了一下。◎   那天过后, 李今朝确实没再来找过司嘉,她不知道陈迟颂跟他说了什么,但也没去问。   北江又经历了一波寒潮, 大街小巷都被强冷空气席卷, 雪一场接着一场, 下个没完,呼吸淹没在白雾里,气温也创了历史新低。   可纵使外面天寒地冻, 校外那家咖啡店依旧温暖如春, 司嘉坐在靠窗的桌边发着呆,直到身旁的那张椅子被人抽开, 她转过头, 手里的咖啡转眼被一杯热牛奶取而代之。   陈迟颂坐下时两人的膝盖碰到一块儿,他翻看司嘉面前摊着的试卷:“写完了?”   “嗯。”司嘉一手捧着牛奶, 一手百无聊赖地撑着下巴,歪着脑袋看陈迟颂给她批试卷。可看着看着, 视线开始飘,看他握笔时的指骨,看他线条流畅的下颌,看他高挺的鼻, 纤长的睫毛。   然后对上陈迟颂意有所感撇过来的视线。   但他只停留两秒就收回,继续批试卷,问她一句看什么, 司嘉咬着纸吸管, 香甜的牛奶从喉咙滑进胃里, 她笑嘻嘻地回:“看帅哥啊。”   陈迟颂的笔尖这才一顿, 头没抬, 不客气地笑笑,对她的打趣照单全收,过两秒后又问:“生日你想要什么礼物?”   这回换司嘉愣住,“……你知道我生日?”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挑眉笑,那副混蛋模样更帅了。   “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司嘉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陈迟颂,故意问:“那我要星星呢?”   陈迟颂偏头看她一眼,没有犹豫地答:“也摘给你。”   然后就在心头微动的下一秒司嘉听见他紧接着说:“前提是你先把这张试卷改好。”   话落,他把卷子放回她面前,司嘉的嘴角几乎是一瞬间垮掉的,瞪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他手里的笔,陈迟颂抿唇笑了笑,转而拿起自己的复习资料。   周末下午两点的光景,咖啡店人不算多,细碎的阳光铺满各个角落,陈迟颂做完一套题,才后知后觉身旁长久的安静,他慢慢侧过头。   司嘉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着了,出于趋光的本能,半边脸是对着他的,松散扎着的黑发有点乱,几缕折进宽松毛衣里,领口露着锁骨,青色血管在那层薄薄的皮下若隐若现。   空气里浮动的阳光照得她肌肤些许透明,很白。   陈迟颂知道司嘉这段时间压力大,他可以帮她答疑解难,可以为她搭桥铺路,但最终一切知识点还是要她自己消化,路还是要她自己走。   远处的自动感应门开了又关,手边的一杯咖啡还在徐徐冒着热气,陈迟颂就这么无声地呼吸着,看着,直到不知道第几个人结完账离开,笔被很轻地搁下,他伸手,将司嘉脸侧的头发捋到耳后。   司嘉的睫毛因此颤了颤,但眼睛并没有睁开。   颈间青筋随着喉结滚过的弧度而起伏,又是几秒的注视,陈迟颂垂眼看着,握紧的拳认输般地骤然松开,掌心撑起桌沿。   他俯身在司嘉的唇角亲了一下。   像是从很久之前就克制到现在的一件事,食髓知味却又一触即离。   店内暖气都不及少年的呼吸炙热。   然后陈迟颂慢慢靠回椅背,良久后低头揉了揉脸。   而睡着的司嘉对这一切都毫无察觉。   -   可是那天下午司嘉醒后发了脾气,气呼呼地质问陈迟颂怎么不叫她,害她浪费了一个多小时,陈迟颂闻言只淡淡地哼笑一声:“这么想进前一百啊?”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司嘉懒得理他,径直起身,陈迟颂问她去哪儿,她说洗个脸。   这家咖啡店是由原本一家古着店改造的,保留了当初的装修,两边悬着复古煤油灯,洗手间嵌在一面摆满艺术品的陈列架后。   司嘉穿过吧台,走进,拧开盥洗台前的水龙头,哗啦啦的声音倾泻而出,她低头接起一捧水,将脸整个儿浸入冰冷的自来水中,直到水从指缝流尽。   与此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响,司嘉关水龙头,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拿出,看了眼来电备注,接通,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一边擦手,一边推门往外走。   孟怀菁问她晚上回去吃饭吗。   “嗯,回的。”   “那要吃什么,妈妈去买。”   “我都行。”   孟怀菁在那头叹笑:“每次问你都这么说。”   “我真不挑食。”   “行吧,那妈妈看着买了啊。”   “好。”   然后挂电话,纸巾刚在掌心揉成团,司嘉低着头顺手回了两条消息,在经过制作区的时候,没注意到端着两杯咖啡转身的服务生,始料未及的迎面,托盘里的咖啡由于服务生大幅度的躲避动作而翻溅,服务生惊呼一声小心,她下意识地往旁边让路,手一抬,不小心扫到陈列架上的杯具。   “砰”的一声,陶瓷砸地,发出巨大的动静,引来咖啡店里其他人的围观。   老板闻声走过来,司嘉也终于反应过来,扫一眼满地狼藉,刚要说话,肩膀却倏地被人握住,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边:“有没有烫到?”   司嘉摇头。   “那玻璃有没有划到手?”   还是摇头。   陈迟颂才点头,状态松弛下来,他拍了拍司嘉的肩膀,让她先回座:“这里我来处理。”   但司嘉没动,她知道摔碎的那套杯具不便宜,这事儿责任各半,更没理由撒手让陈迟颂来替她收拾这个烂摊子,于是抬眼转向老板:“这个多少钱,我赔。”   老板为难地看她,“姑娘,这不是多少钱的问题。”   司嘉:“?”   陈迟颂闻言笑了下,依旧按住司嘉的肩膀,话却是对老板说的:“叔叔,您是从英国回来的对吗?”   老板有些讶异,“你认识我?”   陈迟颂说不认识,然后解释道:“但这套Shelley的八角杯国内早就断货了,只可能是英国带回来的。”   老板又是一惊,“你识货?”   “我家里正好有一套Dainty,”陈迟颂笑着不答反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明天带来赔给您,可以吗?”   一个两个英文单词往外蹦,司嘉还没来得及消化,就看见老板喜笑颜开,就这么和陈迟颂聊上了,末了又重新打量司嘉两眼,狎昵地笑笑,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女朋友啊?”   陈迟颂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司嘉,而后也懒洋洋地笑出来:“不是,还在等她点头。”   回去的路上司嘉问起陈迟颂Shelley是什么东西,陈迟颂说是西洋骨瓷的一个牌子,很多杯型都有收藏价值,“我妈就喜欢收藏这些。”   “哦,”司嘉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那是不是很珍贵啊,你拿来赔给老板,阿姨会不会不开心啊?”   “没事,就一套,我妈不会在意的。”陈迟颂不以为意地回,说完又伸手拎着她的衣领,把人往身边带,“都快走马路上去了。”   “哦。”   两人乘一辆公交车到武宜路下,车站前面就是一个岔路口,往左是天隽墅,往右是南澜湾,两人就此分别,但走了两步,司嘉又回头,“陈迟颂。”   陈迟颂闻声停住脚步,回过头,整个人衬着背后陆续亮起的路灯,身形挺拔又利落,他问她怎么了。   两人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风在耳边呼啸,司嘉含笑地提高了点音量,像要让他听清楚:“Summer说想你家Loki了。”   就这一句,陈迟颂听得真切,两秒的反应,他也不加遮掩地笑出来,晚霞烂漫,整片天都像油画般漂亮,将一切都虚化,连他的眉眼都勾勒得那样鲜活。   他点头,“那晚上见。”   司嘉这才心满意足地抬脚往小区走,而陈迟颂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转身离开。   -   司嘉到家的时候,一开门Summer就摇着尾巴迎上来,她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桌上已经摆了三菜一汤,而孟怀菁还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明亮的光线,满屋的烟火气,这种久违的温馨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还是一句“傻站那干嘛”拉回她的思绪,孟怀菁拿着碗筷从厨房走出来,看她一眼:“把书包放了,快去洗手,吃饭了。”   司嘉应下,敛了敛情绪,折身进洗手间。   但一顿饭吃得并没有司嘉想象中安稳,搁在孟怀菁手边的手机响了好几次,司嘉默不作声地看着,终于在第五个电话打进来的时候,孟怀菁的神色微变,按住音量键,静了音,然后拿起手机,朝司嘉示意:“你慢点吃,妈妈去接个电话。”   司嘉嚼着青菜点头。   椅脚在地上划过,呲啦一声响,孟怀菁往阳台走,移门关了一半,讲了什么司嘉听不见,只能看到孟怀菁皱起的眉。   但接完一通电话的后来孟怀菁没再动筷,问她也只说饱了。   司嘉点头,没多问,帮着孟怀菁把碗筷拿进厨房,水声淅沥的时候听见孟怀菁问她今年生日打算怎么过。   “今天你奶奶给我打电话了,意思是想让你去你爸那儿过,好歹是十八岁生日,不能糊弄。”顿了顿,孟怀菁继续道:“她老人家刚出院,你过去热闹热闹也好。”   司嘉听着,没急着答,而是问:“那你会去吗?”   孟怀菁闻言愣了下,然后笑,“我去干嘛呀?”   “那如果我的生日愿望就是想让你陪着我呢?”   孟怀菁洗碗的动作一顿,缓缓偏头看向她,司嘉也不避不躲,平静地和孟怀菁对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孟怀菁微不可闻地叹笑出声:“那妈妈陪你去。”   -   吃完晚饭,孟怀菁去书房办公,司嘉就带着Summer下楼。   晚风乍起,走了几分钟到小区门口,远远地就看见不远处路灯下,一手牵着狗绳的陈迟颂,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着,那双狭长的眸低敛着在看手机,浑身有种冷淡的风流劲。   Summer同一时间看到Loki,开心得连叫几声,陈迟颂就这样闻声抬起头。   两人的视线在昏昧夜色里撞上。   然后他收手机,朝她走过来,“吃完饭了?”   司嘉点头,“你呢?”   “嗯。”   “吃饱了吗?”   陈迟颂一时没有反应,过两秒才笑:“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嗯?”   “太瘦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垂眼看着她,神色认真。   司嘉却不以为然,她的视线移向正和Loki撒欢的Summer,而后蹲下身,边逗两条狗边漫不经心地回道:“抱都抱过了,我的肉长哪儿你不知道?” 第31章 霓虹   ◎尝过了她唇上的味道,替她受了罚。◎   陈迟颂有半分钟没说话。   司嘉饶有兴致地仰头, 入目所及是今夜星光点点的夜空,远处路灯的昏黄光晕,还有陈迟颂看向她的浓烈视线。她也不在乎他的那个回答, 勾唇笑了笑, 朝他伸手, “陈迟颂,我脚麻了,你拉我起来好不好?”   陈迟颂的目光更沉了点, 而后他俯身, 右手牵住司嘉抬起的左手,一个用力, 直接将人扯进了怀里, 与此同时司嘉握住陈迟颂的手臂,腰被扣住, 和之前的两次带着安抚性质的抱不同,这一次是结结实实的相拥, 两具年轻的身体紧紧相贴。   心跳在那个瞬间同频,司嘉能感受到陈迟颂还在收紧的力道,仿佛要把她揉进骨子里,但不疼, 轻微的窒息感反而让她有种过电的酥麻。   这条路不算主干道,鲜少有人经过,夜风卷着冷冽刮过, 两条狗在旁边浑然不觉地闹着, 陈迟颂的头低垂着, 温热气息一点一点喷洒在司嘉颈间, 她抓着他的手一下收紧, 先前的故意招惹又在此刻尽数丢盔卸甲。   然后听见陈迟颂在耳边懒洋洋地笑:“嗯,现在知道了。”   -   进门时,孟怀菁刚好从书房出来倒茶,睨了眼门口换鞋的司嘉,“你带Summer去跑步了?”   司嘉手一松,Summer撒着欢去蹭孟怀菁的裤脚,她不明所以地摇头:“没有啊,这么冷的天我带它跑步干嘛?”   孟怀菁又经不住打量她,“那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这话一出,司嘉愣了下,后知后觉地别开脸,“……可能是风吹的吧。”   好在孟怀菁不疑有他,让她赶紧去洗个热水澡。   司嘉应下,转身去房间拿睡衣,进浴室,水汽开始氤氲的时候她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未施粉黛的一张脸,五官立体,冷白皮,只是这会儿透着大片浅薄的红。   胸口轻微起伏,许久后呼出长长的一口气。   洗完澡和孟怀菁又碰了个照面,她左手端着杯茶,热气袅袅,正站在落地窗前接电话,隐隐约约的音漏,似乎和那头聊得并不愉快,眉头也皱着。   司嘉看着,直到孟怀菁挂了电话转身,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一怔,又挤出若无其事的笑,问她洗完了啊。   “嗯。”司嘉也没多问,只说一句我去写作业了。   孟怀菁点头,叮嘱她早点睡。   门关上,司嘉随手拿起放在床头充电的手机,微信里有不少未读消息,而最新那条是陈迟颂二十分钟前发来的。   C:【跑什么?】   司嘉在床边坐下,房间有暖气,半湿的发尾贴着肩膀也不觉得冷,只是偶尔有两滴水滑到屏幕上,她用指腹抹去,接着打字:【谁跑了?】   陈迟颂很快甩过来一个字,半点没给她留面子:【你。】   司嘉:【风太大,我冷。】   但这条消息发过去,那头一时半会没有回,司嘉看了眼时间,七点五十三,想着干脆凑个整再开始学习,就打开朋友圈刷了会,刚好看到晁艺柠转发的一条视频,是深冬的海边,漫天大雪,一望无际的海,浪潮拍打着岸边的黑色礁石。   她配文说好想去海边看雪。   下面评论里有同班男生笑她真是不怕冷,这种天去海边得冻成狗,晁艺柠回怼他们一点不懂浪漫。而就在他们作势要在评论区争出个所以然的时候,司嘉评论了一句:我也是。   晁艺柠立马像是有了统一战线的队友,直接拉了个小群,把司嘉也拉了进去,消息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司嘉失笑地看着,直到时间走到七点五十九分,她叹了口气,刚要关手机,下一秒陈迟颂的消息再次跳出来。   他回了一条语音。   司嘉锁屏的动作顿住,手指重新移回屏幕,点开,少年磁沉的声音就这么从听筒传来,房间静谧,每个字都那么清晰,含着低哑的笑意:“是么,下次可没那么容易让你跑。”   -   司嘉的消息没再回过来。   陈迟颂也不在意,几下擦干了头发的水,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弯腰拉开床头柜,拿出里面放着的一包烟和打火机。窗户开了一半,冷风灌入,他靠在墙边,拢火点燃,烟味随着白雾慢慢四散。   结果在浴室里压下的火又差点被这两口烟勾出来。   他自嘲地笑了笑,在心里骂了句操。   之前在器材室前的那次摊牌,司嘉其实只说对了一半。   他是对初次见面的她有过感觉,但从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而那种感觉也仅仅持续了半个月不到,随后又被他遗忘在一场接着一场大汗淋漓的球局里。   是,在周围一圈儿朋友都忙着偷尝禁果的时候,他和梁京淮像两个怪物,有着绝对的渣男资本,却仿佛被阉割过,活得没有七情六欲,对此两人也懒得解释,把本该花在床上的力气全用来打球,照样挺爽。   高一进校,他收到的情书就更多,比梁京淮那个性冷淡还要多一点,他多看哪个女生一眼,隔天就能传出不同版本的故事,他也不管,任由真真假假,任由那些女生百转千回地揣测他的心思,然后在颅内自我高潮。   当然那些女生里并不包括司嘉,因为彼时的她长期请假旷课,在年级里甚至是查无此人的状态。   而他再次听到司嘉这个名字,是在高二刚开学的一次升旗仪式上。   不冷不热的秋风吹得人懒,他插着兜站在队伍最后,听着旁边张昊然插科打诨,直到台上话筒因为使用不当,发出呲一声巨响,张昊然抬头看了眼,话锋一转,朝他一顶肘:“靠,主席台上那姑娘是学妹还是转校生啊?怎么从来没见过?长得真够正的。”   队伍里也一阵哄闹,女生在议论刺耳的响声,男生的注意力则全在始作俑者身上。   陈迟颂闻言缓缓撩起眼皮,朝台上看过去。   那天晴空万里,阳光照在那女孩的身上,白到发光,她没穿校服,裙摆被风吹着,露出两条又细又直的腿,手腕那根红绳压住了她眉眼间冲天的叛逆味道,神色淡漠地捏着手里那张纸。   他眯了眯眼,有些尘封的记忆因此揭开,在辨认到第五秒的时候,隔壁二班的男生递话来了,“不是学妹,也不是转校生,她是我们班的,高一很少来学校,你脸生很正常。”   张昊然来了兴趣:“叫什么?”   “司嘉。”   就这两个字,陈迟颂笑了,他在张昊然开口前接上话:“嘉奖的嘉?”   那男生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   陈迟颂不置可否,笑意更深。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做了一个有司嘉的梦,凌晨两点三十八分,他醒过来,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而撞见司嘉在教学楼底抽烟那次,烟雾升腾,就快要模糊她的侧脸时,他开始有点信了。   因为那种感觉,时隔一年又死灰复燃了。   他当时是察觉到了远处教导主任的,也有足够的时间让司嘉掐灭那根烟,再带着她走。   可他没有。   他用了另一种方式,尝过了她唇上的味道,替她受了罚。   梁京淮问起这事儿,他只说好学生当久了,想找点刺激。   可是后来他发现司嘉好像对梁京淮有意思,而梁京淮选择顺水推舟的时候,他笑他栽了,却浑然不知真正栽的人,是他自己。   ……   一根烟燃到尽头,与此同时手机亮了下,置顶那个联系人发来两条消息,是一张图片,和一条语音。   陈迟颂掸了掸烟灰,捞起来手机,点开。   司嘉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来:“陈迟颂你帮我看一下19题,为什么我用裂项相消算不出来啊,哪里有问题?”   十九秒的语音,声音平静,他听了两遍。   然后笑了。   四十分钟前和他在楼下调情的人是她,现在认真好学的人也是她,没别人了。   -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紧锣密鼓地过,司嘉后知后觉之前自己颓废的日子才是真的没劲。不像现在,学习有奔头,未来有希望,一切仿佛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生日那天正好是周六,北江也久违地放了晴。   但司嘉其实对生日并不热衷,前两年自己住在金水岸的时候,一个人得过且过,忘了也无所谓,以至于今年这么多人要陪她一起过,她不太习惯。   司承邺还特意吩咐阿姨把家里装扮了一下,“Happy Birthday”字样的气球飘着,鲜花香氛都有,搞得特别像那么一回事。   夜幕降临的时候,蛋糕被送上门。   孟怀菁去签收,外卖员前脚刚走,一辆出租车后脚停在门口,郁卉迎下车,两人视线一对上,孟怀菁无声地笑了笑,但没说什么,搭在门把上的手一松,侧身让她进门。   但郁卉迎只是来给司嘉送十八岁成年礼物的,司承邺要留她吃饭,她笑着摆手,借口公司还有点事要处理,下次有机会把这顿饭补上。   就像一个小插曲,稍纵即逝。   一顿晚饭也吃得还算温馨,老太太恢复得不错,面色红润,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孙女,怎么看怎么喜欢,司承邺和孟怀菁虽然早就离婚了,但两人最拿手的就是貌合神离,在这种日子里,也都各自扮演好了父母的角色。   好像从前模样,什么都没变过。   而到蜡烛通明时,司承邺和孟怀菁两人一唱一和地让司嘉许愿。   司嘉乖巧照做,可无人知晓的那十秒里,她既没虔诚许愿,也没任何情绪波动。   因为她从来不相信愿望能成真,她想要的也从来都得不到。   第十一秒的时候她睁开眼,一口气吹灭蜡烛。   吃完饭是八点多,司嘉见饭桌上孟怀菁的手机没消停,知道她忙,就没跟着她回南澜湾,自己一个人打车回了金水岸。   一路走走停停,她撑头看着车窗外,霓虹闪烁,热闹过后的孤独在当下尤为清晰,片刻后她自嘲地扯了扯唇,收视线的时候,掌心的手机响起来。   她低头看了眼,是陈迟颂。   接通后放到耳边,她先出声:“喂。”   陈迟颂的声音紧接着混在风里传过来:“吃完饭了吗?”   “嗯,”说这话的时候,车刚好在金水岸停下,司嘉掏口袋里的零钱付,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推门下车,“你呢?”   陈迟颂大概是听到动静,不答反问她在哪。   “金水岸,刚从我爸那儿回来。”   那头安静几秒,而后陈迟颂低声开口:“司嘉。”   “嗯?”   “要不要去海边看雪?”   司嘉一愣,往小区的脚步也随之顿住,“……什么意思?”   陈迟颂笑了下,被风声拉扯着,像要撞进她的心口,“机票我买好了,要不要跟我去海边看雪?   “这算是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然后世界像被消了音,只有少年轻笑的声音一字一句透过听筒:“嗯,十八岁生日快乐。” 第32章 霓虹   ◎十八岁生日快乐。◎   司嘉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就像一场没有预谋、不知前路的私奔, 有的只是彼此。   窗外是不断倒退的城市街景,流光看着荒唐又冷漠,而一窗之隔, 车内开着空调, 她的手被陈迟颂紧紧握着, 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谁也没说话,唯有心跳剧烈。   一路无阻地到机场, 离陈迟颂订的航班还有十分钟停止办理乘机, 他们没有行李,不需要托运, 只身过完安检, 航站楼里明亮的光线刺进眼里,深夜的机场还是灯火通明, 人来人往,所有喧嚣却都仿佛化作一个失焦的点。   司嘉抬头看向身前牵着她的陈迟颂。   他手里捏着两张登机牌, 在找对应的候机厅,羽绒服因为刚才的跑动而敞开,拉链泛出淡淡的金属光泽。似是感受到她直白的目光,他脚步微顿, 侧头,勾了勾唇,笑得特别帅:“怎么了?”   司嘉敛神, 摇了摇头, “没事。”   陈迟颂就问她是不是后悔了, “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话虽然这么说着, 他却一个反手改为和她十指紧扣。   司嘉见状笑出来, 没抽开,只懒洋洋地一斜额,示意他继续走。   候机厅里的人就相对来说少了些,司嘉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开了局小游戏,陈迟颂没动,就看着她玩,抬着腿,手臂一抻,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绕着她肩头的发丝,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过她的后颈,但司嘉玩得正起劲就没管他。   直到她操控的人物又一头撞死在障碍物上,陈迟颂没忍住笑了声,很轻的一声,几乎是气音,挠着司嘉的耳廓,又痒,杀伤力又满,她没忍住侧头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陈迟颂没说话,径自从她掌心抽手机,再从游戏记录点进去,当着她的面重开了一局,同样的关卡在他手里,好像一下就变得没有难度了。   司嘉慢慢从屏幕,歪头看向陈迟颂。   高二那次一起在国旗下念完检讨,她其实就看出来陈迟颂对她有意思,但她当时一心钓在梁京淮身上,没把他当回事,也只将他对她的兴趣归结于她不乖,在这个同龄人都还青涩、循规蹈矩的年纪,她做的出格事数不清,成了那朵供人谈笑、向下腐烂的花。   就好比,青春期的女孩或多或少喜欢过一个会抽烟打架的男生,性转过来也差不多。   而陈迟颂理解不到她脑子里想的这些东西,一局打完,偏头就对上她直勾勾盯着他,特别认真思考的样子,歪着头,几缕碎发滑进毛衣领口,看着有点风情,喉结滚了下,问她干什么。   司嘉脱口而出问他:“陈迟颂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陈迟颂的手指刚移到再来一局的按键上,顿住,又缓缓正视她,“怎么问这个?”   两秒后司嘉反应过来,刚要说一句没事,就见陈迟颂突然起身,她愣了下,跟着抬头,看着他大步走到对座一个男生跟前,居高临下地指了指他的手机,说什么听不清,男生的脸也紧接着被陈迟颂挡了大半,但能从背后看得出那股压着劲的警告意味。   所以等人回来,她窝在椅子上随口问了句:“他拍你?”   “拍你。”陈迟颂回。   “哦,”司嘉对这种偷拍见怪不怪,她刚火那阵遇到过不少,也碰巧看过几则聊天记录,里面有人能从她的眉毛评价到她的腿,用词也挺不堪的。因为这些往事,她神情恹恹地朝那男生扫过去一眼,结果那人连头都不敢再抬,于是无趣地收视线,然后转向陈迟颂笑了笑:“看不出来你对镜头这么敏感,不去混圈可惜了。”   这话她说的真心诚意,不论是时尚圈还是娱乐圈,陈迟颂凭这张脸,这个身段都能杀疯,一点儿没得挑。   陈迟颂重新坐下,拿起她的手机继续玩,“没兴趣。”   司嘉饶有兴致地接着问:“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你。”   他答得没有犹豫,就直截了当地撂这一个字,也还低着头,注意力全在游戏上。   周围很静,司嘉听清了,指腹搭在膝盖上轻轻磨着,感觉话题好像又要绕回去,她别开脸,过了会儿才转过来,“说正经的陈迟颂,你以后想做什么?”   不过他脑子聪明,应该干哪行都能干出一番花来。   陈迟颂闻言也侧头朝她看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问题蛮有意思的,一下就从情情爱爱上升高度了,不答反问了一句:“那你呢?”   司嘉耸肩笑道:“我这种半吊子考虑未来还太远是不是。”   陈迟颂玩得挺专注,“不远,你有我。”   “干嘛,你能包办我的后半生?”   “只要你愿意。”   “得了吧,”司嘉不以为意地笑,“你多大我多大,自己都还没活明白,少拿这种话来哄女孩儿。”   “没哄你。”陈迟颂突然抬额看她一眼,吊儿郎当地笑,勾着唇角,很明显的潜台词,“再说了,你知道我多大?”   司嘉秒懂,也不管他还在玩游戏,往他手臂上打了一记,“陈迟颂。”   “在呢。”视线又折回手机屏幕,一脸欠揍的模样,但游戏也因为司嘉的那一下结束了,他把手机递过来,懒洋洋地往椅背一靠,回她之前那个问题:“你想听哪个版本?”   “……这还有几个版本的?”   “嗯,小时候想当宇航员,后来有阵子想去打NBA,至于现在,”陈迟颂没看她,翘着二郎腿,视线也没落实处,“想当个医生吧。”   “为什么?”   “因为能救想救的人。”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他神色未变,司嘉却意有所感地微皱眉,想说什么,广播在下一秒通知各位旅客可以登机了。   所有的话戛然而止,陈迟颂放腿起身,伸手拉她起来。   离北江最近的那座海滨城市也要一个半小时航程,起飞后陈迟颂让司嘉先睡一会,但司嘉毫无困意,毛毯搭在膝盖上,她看向舷窗外的夜景,一座城的万家灯火交织成网。   是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壮观的程度。   从前司承邺还没出轨的时候,每年寒暑假,他和孟怀菁都会带她坐飞机去全国各地玩,那时候的她还是人人艳羡的小公主,无忧无虑,也对一切充满了向往。   然后她突然想起来问旁边的陈迟颂:“你怎么帮我买的机票?”   陈迟颂睨她一眼,“有你身份证号码就行。”   “这你都知道?”   “我问了梁京淮。”   “哦。”每学期都会进行一次信息统计,梁京淮是班长,有这些资料并不奇怪,又因为猝不及防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司嘉思忖两秒后问:“他最近还好吗?”   陈迟颂似笑非笑地挑眉:“嗯?”   司嘉见他这德行,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继续扭头发呆。   -   落地是晚间十点。   司嘉仍被陈迟颂牵着,随着人流走过廊桥,刚出航站楼,迎面就是一股冷风,卷着细细的雪花,远处这座陌生的城市被一片白覆盖住,还未入睡,还沉浸在夜生活的烟火气里,橙黄的路灯和店铺暖融的光线延伸开,就像童话故事里的插画。   出了机场陈迟颂在手机上叫了辆车,来得还算快,司机见目的地是海边,还打趣了几句,又叮嘱他们要注意安全,司嘉应下,而后在经过街边的一家就快要打烊的蛋糕店时,陈迟颂让司机停一下。   司嘉眼睁睁地看着他下车,风倒灌,他的身影转瞬没入雪中,隔着那面透明玻璃,店里暖黄的光线将他笼罩。   他很快拎着一个小盒子回来。   司嘉伸手拍掉他肩头的雪,“我在家吃过蛋糕许过愿了。”   陈迟颂不以为然地笑:“那又不是和我过的。”   呼吸重了点,司嘉没有接话。   陈迟颂也不在意,低头回了几条消息,正要收手机的时候,铃响两声,在静谧的车厢里存在感极强,司嘉下意识地扫了眼,是一串没有备注的号码。   一股眼熟的感觉涌上心头,但陈迟颂似乎没有要接的意思,他直接按了静音。   “不接吗?”   “骚扰电话。”   “哦。”   与此同时,前面司机说:“到了。”   这个话题就这样被揭过去,陈迟颂拉着她下车,一路往海边走的时候问她冷不冷。   司嘉睫毛都沾了雪,却还是摇头说不冷,眼睛亮晶晶的,发现这个季节,这个点,海边并没有想象中荒凉,相反,漆黑夜幕下,海滩三三两两地散着不愿离开的情侣,几束篝火仍剧烈地燃烧着,映出漫天雪光,也映出远处一望无际的海。   海浪拍打着礁石和灯塔,风雪呼啸,偶尔一声游轮的汽笛声划过,撕裂这片夜空。   在司嘉满眼都是海和雪的时候,陈迟颂已经找了背风处点燃蛋糕,他在背后叫她:“司嘉。”   司嘉转身,头发在空中掠过一道弧,光穿透发丝。   “十八岁生日快乐。”   和电话里听到的不同,此刻陈迟颂就站在她面前,眉眼被蜡烛微弱的光芒照着,一如既往的轻狂,坦荡,却比任何一刻都认真。   “你今天在候机厅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确实答不出来。”   “因为你穿着校服干干净净的样子我喜欢,你穿着短裙被教导主任罚的样子我也喜欢,换个人都不行。”   “也没人规定一个人应该要活成什么样子,我只要你平安快乐。”   说完,他大概是觉得矫情,低头笑了笑,“快许愿吧。”   司嘉却灼灼地看着他,“我现在只有一个愿望。”   “什么?”   话落,司嘉没回答,她朝陈迟颂的那两步带起一阵风,摇摇晃晃地把蜡烛吹灭,视野一暗,微妙的情愫疯长,在陈迟颂还不明所以的时候,她抬手拽住他的领口,拉得他低下脑袋。   而下一秒,她踮脚亲上了他的唇。 第33章 霓虹   ◎至死方休。◎   但司嘉做的也只是让彼此双唇相贴的一个动作。   毫无章法, 不得要领。   而陈迟颂在最初几秒的怔愣后迅速反应过来,抬手揽住司嘉的后脑勺,使她仰头, 颈部线条绷直, 然后反客为主地, 一点一点地吻她,生涩又莽撞,漫天雪花飘落两人的发梢、因为呼吸纠缠而颤动的睫毛, 最后在鼻尖化开, 融成雪水。   海浪仍在不知疲倦地拍打礁岸,远处灯塔闪烁, 暗潮涌动间满是冬季海水的清冷气息, 木柴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燥在耳边,像要给两人添火助兴, 所有的感官都在此刻迟钝地运作着,所有的意识都迷离, 剩下的唯一知觉是陈迟颂赋予给她的。   舔咬辗转,压不住的渴望与爱恋,力道不算温柔,但细密的疼痛让司嘉后脊有种久违的过电的酥麻, 抓着陈迟颂衣领的手一松,改为圈住他的脖子,就这么肆无忌惮的, 和他在深夜十一点, 在这座陌生的海滨城市里接吻。   在十八岁的第一天, 交付出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至死方休。   直到别开脑袋, 司嘉被陈迟颂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体温足以抵挡被海风吹着的冷意,她抵着他的额头,听他轻轻喘着气,问:“现在愿望实现了吗?”   “嗯。”   “开心吗?”   “嗯。”   那就够了,开心就够了。   陈迟颂笑出来,又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下。   然后两人都象征性地吃了一口蛋糕,陈迟颂把她带到岸边一家专营夜宵的海鲜排档,点了满满一桌菜,他说他饿得不行,晚饭没吃就陪她飞过来了。   司嘉笑他傻,“干嘛不吃饭?”   “因为想跟你吃。”陈迟颂头也没抬地回这么六个字。   司嘉听笑了,她不是太饿,尝了几口海鲜就放了筷,这会儿屈膝坐在低矮的塑料椅上,撑着下巴看向他,感叹似的问:“陈迟颂,你真没谈过恋爱?我不太信唉。”   明明会得要死,随口一句都这么能撩,情场老手也不过如此。   陈迟颂手肘抵着桌沿,正用筷子拨着面前那盘花蛤,闻言依然吃得挺好,神色没有半分波动,他说真没。   “暧昧对象呢?”   他仍摇头。   司嘉见状打趣地笑道:“那这么算起来你不觉得亏?”   陈迟颂这才抬头睨她一眼,刺身蘸芥末的动作没停,一副悠哉的“你这话有意思,展开说说”的模样。   司嘉先前要的一扎杂粮汁刚好到,还冒着热气,老板叮嘱一句小心烫,她点头,往玻璃杯倒了半杯,捧在手里,然后才又笑着接上话:“毕竟我情窦初开的初恋可不是你。”   结果陈迟颂照旧老神在在的,连胸口起伏都没有,知道她说谁,也比谁都清楚那些细枝末节,他漫不经心地问:“梁京淮抱过你?”   司嘉歪头思考了会儿,“没。”   “他亲过你?”   “怎么可能。”   “那不就行了,”陈迟颂再次抬眼,注视着她,眼神浓烈,“而且你又不是真的喜欢他。”   这句话司嘉倒是没反驳,因为平心而论,她对梁京淮,是有过好感,但那绝不是喜欢,她分得清。   见她沉默,陈迟颂短促地笑一记,也终于舍得撂筷,酒足饭饱了,招手叫老板买单,与此同时眉眼被大排档上方悬着的暖黄灯泡照着,特别帅,他又慢悠悠地,定锤般地补了句:“你喜欢我。”   不算重的四个字,差点被海浪声掀翻。   指腹磨着玻璃杯的动作缓缓停住,发丝被吹得乱糟糟的也没管,司嘉一时没说话,安静地等陈迟颂扫码付完钱,才淡笑出声:“你只说对一半。”   陈迟颂问她还有一半呢。   “你这么聪明,猜猜看喽。”   说完司嘉捋着头发站起来,听见陈迟颂哼笑一声,而后就在她刚要转头看他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人群的惊呼,紧接着被另一阵巨响吸引,眼前划过一瞬昼亮的光。   她循声看过去,然后被不远处的场景震住。   已经彻底没入黑暗的海岸线此刻被陆续升空的烟火照得波光粼粼,烟火在天穹绽开,点亮整片海,整片天,过后又随着一场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极致的绚烂,和极致的白,都在她眼前铺开。   令人心悸得无法言语。   海边,雪花,烟火。   司嘉觉得她这辈子再也不会有比十八岁生日更让她难忘的了。   直到一场盛大的烟火落幕,她眼睛很亮地转向陈迟颂,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的瞬间,周遭背景都快要虚化,他们在朦胧夜色里沉沉对视,笑容一点一点收住,心跳却愈发重,她迟疑地问他怎么了。   但陈迟颂只不答反问了她一句,喜欢么。   极致的热闹过后,海滩上又恢复了深夜该有的宁静,其他人在观赏完这场意料之外的烟火后,一个两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而就在这片冷风呼啸里,司嘉的脑子从没转得这么快过,从没这么清晰过,她默了一瞬后开口:“喜欢,是你……”   可话没说完,被他打断:“喜欢就好。”   带着不自察的欣慰和释然,无形之中已经给了她答案。   他没有邀功,甚至连提都不想提,不想这场烟火冠以他的名义,好像只是为了让她开心,仅此而已。   司嘉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一颗心脏像被泡在水里,酸胀得厉害,而陈迟颂走出几步发现司嘉没跟上来,回头,朝她伸手,“走了。”   连夜赶回去不太现实,所以他在来的路上就订了酒店,离海边不远,两人步行过去花了十分钟不到,这个点,酒店大厅空荡荡的,只有值夜班的前台,听闻旋转门的动静哈欠一收,等两人走到近前,眯眼打量。   陈迟颂调出订单给她看,说自己预订了两个单人间。   前台接过手机核对完信息,按流程拿两人的身份证办理入住,录入司嘉的信息时抬头问了句:“小姑娘刚成年啊?”   司嘉倚在旁边点了点头,“嗯,有问题么?”   前台又看了眼陈迟颂,陈迟颂也看她,倒是没再说什么,麻利地把两张房卡递过来。   电梯门关,困劲在这会儿上头了,司嘉抱着手臂靠在轿壁上,想起刚才前台的眼神,懒洋洋地朝陈迟颂笑道:“那个阿姨估计觉得你是坏人,专门拐骗我这种漂亮小姑娘。”   倒是也不吝啬往自己脸上贴金,陈迟颂闻言也笑,偏头看她,“那你呢?”   司嘉挑眉:“嗯?”   “现在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因为这一句话,记忆被拉扯回他生日那天,在他的房间里,他说过似曾相识的话。   而与此同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响,缓缓打开,走廊的光线斜进来,司嘉站直身体,“再看看喽,不急着下结论。”   陈迟颂勾了勾唇。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电梯,陈迟颂把她送到房间,没急着走,检查了一下门锁,又开着手电筒在房间里晃一圈,司嘉靠在门框边看着,知道他是在看有没有摄像头,最后他走进浴室,检查完镜子才折回门口。   四目相对,房间的走道灯不算亮堂,陈迟颂喉结滚了下,手搭上门把,和她说完晚安,却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秒被拉住手腕。   脚步被挽留,他站在原地。   司嘉动了下身体,走到他面前,就着拉他的力道,轻声说:“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我很喜欢。”   顿了顿,她笑意盈盈地松手,却又转瞬在少年侧脸印下一吻。   “晚安。”   陈迟颂没有回头地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司嘉一个人,她在床边坐下,指腹磨着手机边缘,后知后觉过去三个多小时就像一场梦。   一场陈迟颂为她编织的美梦,绚丽又盛大。   而后随着手机嗡的一声震动,回归现实。   有人卡点给她发来一条生日祝福,全因她当初注册微信时,随手填的基本资料,生日那栏多划了一天。   现在已经是12月22日凌晨,冬至降临。   窗外那场雪还没休止的迹象。   她解锁点进微信,看到陌生的头像,没有备注的昵称,以为是哪个同学,就客套地回了句谢谢,却没想到这一句发出去,那人秒回,一副作势要和她聊上的感觉:【还没睡呢?】   司嘉皱眉,问:【你是?】   那头先发来六个点,然后问:【你连我是谁都不清楚就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   司嘉也挺无语的:【这有什么因果关系?】   她列表里多的是不熟的人。   按孟怀菁的思维,这些将来都能是潜在的朋友,人脉,这一点她被熏陶得很好。   又等了两秒,那头发来一条语音,司嘉点开,一道熟悉的声音骤然在房间里响起:“我是李今朝。”   短短五个字,让她眉头紧皱,根本记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加的他,但李今朝也不给她多想的时间,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长达十秒。   “前阵子我出去比赛了,没时间找你,这不赶回来给你过生日了?你要没睡的话,要不要出来,我带你去玩?”   一半解释,一半邀约,司嘉原以为李今朝长时间没出现,是安分了,放弃了,毕竟像他这种男生,说起来应该不缺女朋友,自尊也不会允许他在同一个妞身上吃这么多苦头。   但现在的发展态势完全和她想的背道而驰。   也不知道这人执着个什么劲。   无奈地叹一口气,拇指按住语音键,她说:“李今朝,再绝的话我也说过了,你非不听,非要耗,其实挺没意思的,追我的人缺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我不喜欢你,以前是,将来也是,这事就这么简单,你懂不懂?”   顿两秒,她又自我否定:“算了,你不懂。至于我生日,早就过完了。”   说完,手指一松,眼看那条消息成功发送,她直接把李今朝的微信删除。 第34章 霓虹   ◎“我不想等了。”◎   第二天司嘉睡到自然醒, 窗帘遮光,但仍有一丝暖阳透进来。她摸到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已经将近十点。   而微信里只有一条未读消息, 是陈迟颂四十分钟前发来的——   【醒了跟我说一声。】   她照做地回了一句我醒了, 然后划过再无其他的列表,孟怀菁和司承邺都没有发来任何消息,看样子是完全没发现她连夜飞往了一座陌生的城市, 也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此刻不在家, 就这么垂眼看了会儿,看到眼眶微微发胀, 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觉得自己哪天要是真的失踪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陈迟颂的消息也没再过来, 但估计是算着时间,她刚洗漱完, 房门直接被敲响。   她捋着头发,边扎,边移到门边,打开就看到一个明晃晃的陈迟颂, 还是昨天那身衣服,可精气神经过一夜,变了, 走廊的自然光扫过他的肩身, 少年感十足, 眉眼熠熠, 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香, 特别好闻。   他也不客气,熟门熟路地进,帮她把窗帘拉开,问她昨晚睡得还好吗。   也是到这时才发现陈迟颂给她订的这间是个朝阳的海景房,站阳台就能眺望大海,这会儿外面雪停了,放晴了,整个世界白雪皑皑的,阳光洒在海面上,和昨晚的烟火映照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波光粼粼。   很美。   刚刚的那点可悲瞬间一扫而空,司嘉推开移门,却始料未及迎面一阵冷风,陈迟颂随后拉她手腕,她重心不稳跌进他怀里,肩膀被揽着套了件羽绒服。   陈迟颂斜下脑袋问她是不是想感冒,司嘉自知理亏,没答,她只说陈迟颂,我饿了。   陈迟颂闻言叹一口气,“衣服穿好,带你吃早饭去。”   说是早饭,但退完房,到地方也已经十一点了,午市都已开餐,他找的是当地比较正宗的一家海鲜面馆,口碑好,人不少,差两桌就要排队等位。   司嘉挑了靠窗的那一桌。   中午暖洋洋的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她睡饱了,按理说不会犯困了,但等餐时对着手机看了会儿英语词汇,两个眼皮又开始打架,陈迟颂见状笑了声,说行了,不差这一天。   司嘉就任由他抽走自己的手机,往桌边一搁,两碗面也随之端上来,她接过那碗有葱的,边往里倒醋,边搅拌,说:“陈迟颂,我还挺想和你考一个城市的。”   不是一个大学。   因为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再怎么补也不可能补到陈迟颂这种层次,他的学校她注定考不上,那抬头看见同一片天空就挺好的。   陈迟颂听着,筷尖挑着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行啊,那到时候高考出分了,你先填志愿,我对着你的学校填。”   结果司嘉动作一滞,紧接着抬起桌底的腿踢了他一下,满眼警告:“你可别,这种自毁前程的事想都别想。”   陈迟颂却仍笑着,半边肩膀浸在阳光里,吃着面,吃得挺起劲,还有心思问老板要一碟辣椒,似乎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司嘉就又踢他,“陈迟颂。”   陈迟颂这才看向她,往她面前的碗撂一眼:“不是说饿,再不吃面就要坨了。”   但司嘉也跟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就这么盯到他败下阵来。   他微叹气,从自己碗里挑了块双头鲍给她,然后开始不疾不徐地给反应:“你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我是不是说过这话,初三你有资格参加自招,就说明底子不差,脑子不笨,高考也不止考努力,还考能力,你以为我天天给你补的是基础知识?”   司嘉没答,他摇了摇头,一脸“爷本事大着呢”的表情,“反正你就跟着我,再学半年。”   跟着我这三个字他咬得特别重,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笑:“胆小鬼别不敢想,说不定我们两个就成校友了。”   司嘉一字一句地听着,过了会儿才慢悠悠地夹起那块双头鲍,抬眼看他,“行啊陈迟颂,这些话今天我听进去了,未来半年你最好一直陪着我,不然我……”   陈迟颂接上问:“不然你怎么样?”   “我转头就去找别人。”   想要抽回的腿随着这句话被陈迟颂一下握住,“你想都别想。”   司嘉笑笑没说话。   这些天太虚浮的幸福总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太久没被人这么在乎过了,她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陈迟颂也一时半会没有再开口,安静地吃着面,直到隔壁桌来了一对年轻情侣,看着比他们大不了两岁,那女孩的眼神从坐下,就黏在他身上,丝毫没避讳自己男朋友就在两米之外点单。   司嘉扫过去一眼,她才有一丝收敛。   陈迟颂头都没抬,却像留了个心眼在她这儿似的,低低地哼笑一声。司嘉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只勾着唇角笑,有点欠揍。   结果那桌情侣的男方还是司嘉的粉丝,点完单折回来看到她,愣两秒,辨认两秒,在第五秒的时候问她是不是司嘉。   说实话司嘉没想过自己还会有粉丝。   她当初稀里糊涂被Diana看中,是因为她被人偷拍发到网上的一组照片。   就在金水岸后面那条马路上,深秋季节,充满雾气的夜,远处高楼林立的白灯和霓虹灯连成一片,她靠在贴满小广告的电线杆旁发呆,就穿一条单薄的黑色吊带裙,抱着手臂,发丝被风吹扬,察觉到镜头时看过去的眼睛虽然漂亮,但很空洞。   Diana要的就是她身上这股厌世感。   那张照片被人传上网后,热度不小,有人觉得惊艳,有人骂她装,故作忧郁,可事实是,那时候的司嘉是真觉得活着没劲,一天混一天,没人管,没人在意,所以在Diana找上门,抛来橄榄枝后,她也没多问待遇和价格就答应了。   她不缺钱,纯粹是为了找点事做,不至于就这样一直烂下去。   而开始有名气确实是因为和郁卉迎合作的那次。   郁卉迎。   想到这号人物时,脑海里一闪而过朦胧模糊的碎片,司嘉抓不住。   随后思绪又被陈迟颂放筷的一声脆响打断,他终于抬头,先她一步开口问那男生有事么。   男生也并非真的不确定她是谁,只不过想借那句做个开场白,在司嘉没有回答的第二分钟,他又问她可以合张照吗,然后补充一句:“你的杂志我都有买。”   像要坐实自己的粉丝身份。   司嘉觉得新鲜,也就没拒绝,“随便咯。”   说完起身往他那桌去了。   旁边那女生就趁着这个档口,巧笑嫣然地过来和陈迟颂搭上话,她问他是不是来这边旅游的,还说他们看着不像本地人。   陈迟颂懒洋洋地转着手机,靠着椅背,视线没离开司嘉身上,点头:“嗯,北江的。”   女生闻言眼睛唰的一亮,“真的吗,那也太巧了吧,我是北江理工大学的。”   陈迟颂也挑眉,“是么。”   因为这种微妙的缘分,女生更来劲,“那你们等会是去东竺湾玩吗?”   东竺湾是附近的热门景点。   结果陈迟颂遗憾地一摇头,抬起下巴朝着司嘉扬了扬:“我带她回酒店补觉,昨天睡得比较晚。”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因为比较晚三个字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黏腻,脑子里也不由自主地衍生出一些旖旎的画面,心尖痒,而陈迟颂更在此时似有若无地笑,半点没有要打断她,让她别多想的意思,甚至因为他薄唇抿起的弧度,还隐隐带了点肯定的赞同。   指甲没忍住掐进掌心,女生呼吸有一丝急促,而后听见手机碰桌面的声响。   司嘉已经和男生合完照了。   与此同时陈迟颂招手叫老板结账,“那桌一起。”   走出面馆,阳光在头顶不遗余力地照,驱走冬日凛冽,暖洋洋的,司嘉没再把手插在口袋里,捧着杯刚买的奶茶,好奇地问陈迟颂跟女生说了什么,“她脸色不太好看喔。”   又侧头:“你欺负人家了?”   陈迟颂笑,“哪能啊?”   顿了顿他俯身到她耳边,“明明是她想欺负我好吧。”   司嘉最看不得他这副不要脸的样子,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胸口,“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陈迟颂闻言啧一声,“怎么说话呢?”“用嘴说呢。”司嘉秒接,还顺势吸了口奶茶,腮帮有点鼓,看他。   陈迟颂没忍住笑,下一秒指腹摩挲上她的下巴,再微微抬起,但司嘉没让他得逞,在他头低下来之前往后退了步,伸一根手指,指着他,然后晃了晃。   那天后来,陈迟颂带她在这座城市里转了一圈,走走停停,拂面的风都是柔的。等到日落的时候,他们去到离机场最近的那条海岸线旁。   比起夜晚沉寂的海,此刻海面映着夕阳,和灯塔的光交织着,司嘉抱膝坐在岸边的礁石上,听着海浪声此起彼伏,心却前所未有的静。   她一声不吭地看海,没注意陈迟颂为她停留的视线,只在良久后听见他问:“知道为什么冬天海面不容易结冰吗?”   司嘉摇头。   “因为海洋受洋流、波浪、风暴和潮汐的影响很大,再加上含盐度很高,这种盐度下海水的冰点很低,即使达到冰点,由于表面海水的密度和下层海水的密度不一样,造成了海水对流强烈,海水就不容易结冰了。”   冗长的一段,司嘉依旧摇头:“听不懂,能简单点吗?”   “因为它是自由的。”   司嘉缓缓侧目,看着海风吹起他额前的发。   他继续说:“你也是。”   又一个大浪往岸礁拍,陈迟颂拉她起来,“昨天那些话我回去想了想,觉得不太对,不快乐也没关系,你可以有坏情绪,可以有脾气,抽烟也没什么不好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别怕。”   “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毕竟不是所有的鲜花都盛开在春天,人生也不是轨道,而是旷野。   所以如果你要流浪,那我生死相随。   -   两人乘晚上六点那班飞机回了北江。   北江的雪还在下,出租车的电台里仍在播报着雪天出行注意安全的消息,好像什么都没变过,只不过一天的时间,街上已经陆续挂起了圣诞节的彩灯,跨年临近的氛围浓起来。   陈迟颂照例把司嘉送到小区楼下。   旁边路灯坏了一盏,周遭光线更昏,司嘉抬头看他,轻声说:“陈迟颂,这次你先走行不行?”   对视两秒,陈迟颂笑着点头,“行。”   然后他和她说了晚安,听话地转身,却又在走出两步被司嘉叫住,“陈迟颂。”   他偏头,听见她的声音混在风里,吹到耳边:   “在一起吧。”   “我不想等了。”   作者有话说:   “因为海洋……结冰了”、“人生不是轨道,是旷野”改自网络。 第35章 霓虹   ◎“我心疼。”◎   所以当晚, 陈迟颂直接把他的微信头像换成了司嘉的照片。   司嘉觉得矫情,想让他换回去,他不肯, 说我用我女朋友照片怎么了。   他这话说得顺口, 在寂夜里无比清晰, 视频也开着,司嘉能看到他那边昏暗的光线,微敞的卫衣领口, 唇角挑起的弧度, 他在陪她放纵完一场后,又马不停蹄地投入学习, 面前摊着卷子, 转着笔的骨节,所有的所有, 都看得司嘉心口有点燥。   她拿起手边的水杯抿了口,饶有兴致地问他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么一番儿了。   陈迟颂没抬头, 承认得毫不拖泥带水:“嗯,被你发现了。”   “那要是当初梁京淮的墙角你没撬成呢?”   陈迟颂闻言动作一顿,深褶的眼皮掀起,朝她看过来, 反应几秒后像是得了多大的趣,很明显的一声哼笑:“没可能。”   “就这么自信?”   “就这么自信。”   司嘉看不得他这副仿佛吃透一切的混球模样,有点不爽, 所以撑着下巴笑了笑:“呐, 陈迟颂, 丑话说前面, 我这人道德感不高, 今天能被你撬,说不定哪天就被别人撬走了。”   说完,视频里安静了几秒,只有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   可意想中的吃醋没有,连吃瘪都没有,陈迟颂手里的笔一放,直勾勾地看过来,也开始笑,眼里的痞气根本收不住:“没事,我这人道德感也挺低的,你要真移情别恋了,我不介意再来个小三上位。”   顿了顿,他抬手指了下镜头里的她:“我俩天生一对,偷情都活该偷到一张床上去。”   这话真的很没脸没皮了,司嘉没忍住笑骂他一句,却也不甘下风,话锋一转说道:“行啊,那我等着,这辈子怎么着都要跟你一块儿下葬。”   陈迟颂懒洋洋地点一记头,然后终于正色:“行了,你把这张卷子做完就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司嘉说行,“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晚安。”   结果视频切断后司嘉才反应过来,他头像还明晃晃挂着,她刚刚说的话是半点没听,可过了会儿也就由着他去了。   而下一秒注意力被跳出来的不少条新消息吸引,指尖划了两下,大概有数了,她点开最上面那条,是许之窈发来的——   是窈不是窃:【妹妹,你这是连陈迟颂也拿下了?】   是窈不是窃:【鬼鬼祟祟.JPG】   一个也,一个拿下,她这话有意思,但确实,许之窈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她是梁京淮的女朋友。   司嘉没否认:【嗯。】   许之窈回过来一个大拇指,点到为止地没有多问,只说下次一块儿出来玩啊。   但晁艺柠就没这么好打发了,因为曾在医务室目睹过两人的暗流涌动,发来十几条消息,八卦雷达响个没完,又扯出曾和她打过的那个赌。   屏幕光映着眼睛,司嘉被她勾着,回忆起这些往事,不自觉地笑,然后回她说行,我愿赌服输。   大概是舟车劳顿,这一夜司嘉睡得很香。   隔天周一,闹钟响到第三次她才不情不愿地从被窝里起,困巴巴地洗漱完,抓起沙发上的书包,匆匆下楼,室外的冷风足以让她清醒,也足以让她看见小区门口等着的人。   早上六点,太阳还没升起,天色灰蒙,陈迟颂插着兜靠在背风的墙边,书包垮在右肩,看起来也困,头低着,听到她走近的动静整个人的状态才好一点。   司嘉问他昨晚没睡好吗。   陈迟颂揉了揉脸,“还行,就是起得有点早。”   说完他扬手,司嘉才看见他左手拎着的早饭,“你去买的?”   是春松路上那家挺有名的纸皮烧麦,只做早点,想吃还得排队。   “嗯,顺路。”他回。   司嘉没再说话,任由他伸手拎起她的书包,两人一前一后地学校走。   -   两人关系虽然没摆上明面地变,陈迟颂只把司嘉送到班级门口,在离开前顺手抚了下她的额头,司嘉觉得痒,嫌弃地别开脑袋。   多的亲昵是一点也没有。   但架不住陈迟颂这人受关注度高,换头像官宣的事经过一夜发酵,早在学校里传开了。   一时间女生妒,男生服。   因为视角截然相反,女生眼里只能看到司嘉借补课名义成功勾搭上陈迟颂,有人夸她好手段,有人替葛问蕊惋惜,阴阳怪气地说谁让她成绩太好,没机会找陈迟颂补课。   下午体育课也不出所料地遇上葛问蕊,她瞪过来的眼神因为流言烈得很,夹着明显的怨和恨,但司嘉懒得搭理。   而在高三那圈男生所见所闻里,却更偏向是陈迟颂撬了梁京淮的墙角,因为从七班事件开始,都是男生,他们旁观者清,陈迟颂看向司嘉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尽管那时候梁京淮还没出国,司嘉和他的关系也还没断,但差不多就是那种感觉了,没跑了。   但更多的是他们无从知晓的细节,不知道陈迟颂是在哪个时候开始的,用了多久把司嘉泡到手的,是在梁京淮出国前,还是……   想到这,辛凯康猛地一激灵,扭头看向斜后方的陈迟颂,陈迟颂则意有所感地抬额,扫过来一眼,上课时间,他无声地笑,用口型问他干什么。   辛凯康说不出话。   就好像是他们先入为主地默认了,司嘉和梁京淮由于出国掰了分了,但事实上当事人对此只字未提,但又如果没分,那她和陈迟颂。   可转念又把后者否定,毕竟微信头像跟朋友圈不一样,无法屏蔽,要想玩这么刺激的暗度陈仓,除非陈迟颂把梁京淮删了,这种可能更是为零,因为前两天他还见证了两人在朋友圈里的互动。   起因是梁京淮发了一张国外街头的商店橱窗,雪下着,满眼的圣诞气息,陈迟颂在底下评论问他那儿有没有原装Godvia,梁京淮说有,陈迟颂就让他买几盒抹茶味的寄回来,钱和运费都他出,梁京淮问他口味变了么,他不爱吃甜的大家心知肚明,而陈迟颂当时就回了三个字,她喜欢。   她,女字旁的。   所以喜欢吃抹茶巧克力的人不是陈迟颂。   是司嘉。   把这些事想通的时候,整个人没控制住激动地踢了下桌角,发出一声巨响,嘴里脱口而出一句我靠。   紧接着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直接一个粉笔头扔过来,“辛凯康你抽什么疯?站到后面去听课!”   陈迟颂靠着椅背在看戏,辛凯康闻言往教室后面走,路过他时,低声说了句“哥们牛逼。”   熬到下课,辛凯康刚想和陈迟颂聊聊,结果后门被人敲了两下,他回头,就看到司嘉环臂靠在门口,朝陈迟颂勾了勾食指。   再转眼,座位上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辛凯康:“……”   司嘉等陈迟颂出来的那半分钟,还有一班同学进出,后门男生居多,看见她,都笑嘻嘻地打招呼,司嘉也笑着抬手回应,只是手还没来得及放下,余光就看见李亚雯拉着葛问蕊从走廊往回走。   见状她识趣地往后退了点,想把门口的位置给她们让出来,但猝不及防的下一秒,手腕被拉了下,她直接被陈迟颂拉进一班教室。   动静不小,惹来教室后排男生相视一笑,隐晦的起哄,司嘉第一次觉得不好意思,问陈迟颂干嘛。   他气定神闲地笑,“站着说话多累,你坐着。”   与此同时葛问蕊她们已经从后门走进来,看到坐在陈迟颂座位上的司嘉时,愣住。   司嘉也注意到了那两道如炬的目光,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那点不好意思因此被瞬间捻灭,她抬手朝陈迟颂招了招,示意他凑近点。   陈迟颂照做,俯身到她身边。   而这一切的画面落在葛问蕊眼里,就像司嘉在吻他侧脸,指尖一下掐进掌心,刺痛传遍全身,她别过脸,挣开李亚雯挽着她的胳膊,一路出教室,走到楼梯口不小心撞到一个人时才被迫停下来。   那人扶了她一把,问她没事吧。   葛问蕊偏头,入目一张玩世不恭的脸,很生,左眉断了一截,气质也根本不像是附中学子,她警惕地皱眉,往后退一步,摇头说没事。   说完想走,又被那人叫住,“同学。”   “能请问一下,高三(2)班在哪边吗?你们学校教室安排还挺绕的。”   脚步因为这一句被拖住,葛问蕊狐疑地侧过头,“你要干嘛?”   “我找个人。”顿了顿,那男生笑:“或者我问问你,认识司嘉吗?”   -   司嘉从一班出来的时候,刚好预备铃响,她折身就要回二班,却倏地被拐角走来的葛问蕊叫住。   “司嘉。”   很平静的一声,好像和她形如陌人,没有爱恨情仇,司嘉闻声看过去,却在下一秒,紧接着看到跟在葛问蕊身后,缓缓出现的一个人。   双手插着兜,笑得漫不经心,目光从看见她那刻就没移开过。   司嘉微怔,眉头皱起来的刹那葛问蕊已经走到她面前,撂下一句你朋友找你有事,就径直回班,留下李今朝慢悠悠地踱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啊。”他笑道。   司嘉终于回过神,懒得去计较这个时间点他来附中的意图,只说:“不好意思,我要上课了。”   李今朝却伸出一条腿拦住她的去路,“我今天来找你就几句话,说完就走,你看是现在听,还是我在这儿等你一节课。”   司嘉抬头看他,他仍笑着,一副“老子有的是时间陪你耗”的嘴脸,就这么僵持到上课铃响起,司嘉一言不发地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走。   李今朝见状挑眉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抬脚跟了上去。   走廊尽头是块平台,没有遮挡物,四面八方的风吹过,吹得司嘉发丝飞扬,李今朝让她换个地方,“站这儿你不冷?”   司嘉让他别废话,“有事说事。”   李今朝似乎习惯了她的没好脸色,又似乎经过一段时间的阔别,成长了,情绪不再挂脸,耸肩笑起来显得格外游刃有余,问她为什么删他微信。   “我以为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是么,”李今朝打量着眼前的司嘉,而后散漫的神态收了点,眉眼认真:“那我不追你了,交个朋友吧,恋人做不成,朋友总能做吧?”   司嘉闻言皱眉,看他,满眼的怀疑,像在思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今朝对此照单全收,从右边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上面印着他微信的二维码,往她怀里一塞,什么意思昭然若揭,然后淡笑道:“而且孟阿姨现在应该很希望我们俩成为朋友。”   这一句成功让司嘉眉头皱更深:“……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撂完这四个字,李今朝还真如他所言的,说几句就走,功成身退地走,手高举过头顶朝她挥了挥。   而那天是司嘉时隔一个月的洗心革面后,再次因为旷课被请进办公室,却没想到那时陈迟颂也在,他正帮物理老师改着卷子,吊儿郎当的一个人,坐在教师办公桌前,边批边转笔,浑身散发着好学生的光芒。   听见她推门进来的动静,抬头,和她对上一眼。   是她先收视线,径直朝班主任走,那会儿阳光从玻璃窗透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泾渭分明的阴影,隔开两人。   陈迟颂再次朝她看,是在听到二班班主任质问司嘉上午第三节 课去哪了,他手上的动作停了,目不转睛地看她。   司嘉垂着眼睫,轻声答:“医务室。”   班主任一肚子的说教都准备好了,却被她这三个字噎住,半晌后才接着问:“身体不舒服?”   “嗯。”   “那你应该提前请假。”   “忘记了。”   班主任又顿了顿,“下不为例。”   “嗯。”   走出办公室,迎面又是一阵寒风,冷得刺骨,却在两秒后被追出来的陈迟颂拉住手腕,那块皮肤一点点被捂热,但在转瞬想到这还是教师办公楼,挣了两下没挣开,司嘉只能无奈地偏头叫他放手,“你想被教导主任看到吗?”   “又不是没念过检讨。”他说得轻描淡写,然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改为抱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   司嘉推不开他,只能顺从地用额头抵住他的肩膀,闷着声音说道:“没事,可能就是衣服穿得少了,着凉了。”   “真的么?”   “嗯,真的。”   说完她见陈迟颂要脱自己的外套给她,连忙按住他的手,“不要……”   陈迟颂却充耳不闻,把外套披到她肩上后,自己就穿着一件卫衣站在风里,“你生病疼的是我。”   然后他抬眼看着她,“我心疼。” 第36章 霓虹   ◎越吻越深。◎   那天晚自习放学, 陈迟颂照旧把司嘉送回家,沿路经过一家药店,他进去买了点东西, 到楼底, 司嘉把外套还给他。   他想亲她, 被司嘉躲开,“我可能会感冒。”   两人以额头相抵的方式对视着,呼吸交错, 陈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说我不怕,然后直接抬起她的下巴, 亲上去, 足足占了她五分钟的便宜,从激烈到温柔, 把她亲得晕乎乎的,心口发软, 手也被他十指紧扣着,听他在耳边说明天见。   上楼后才有种孤身一人的落差感,叹口气,洗完一个热水澡, 司嘉没急着回房间,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大灯关了, 只留转角那盏落地灯。昏黄光线下, 她出神地看着茶几上那盒陈迟颂非要买给她的感冒灵, 过半晌, 起身从抽屉里拿出抽了一半的烟盒。   抖一根点燃, 在那片烟雾升腾里思索着上午李今朝说的话,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拿起手机,指尖从通讯录滑过,找到孟怀菁的电话。   拨过去不到两秒就“咔嗒”一声被接通,她轻声开口:“妈。”   那头下意识答应的声音带着倦哑,但在反应过来是她后,又明显换了种状态,笑着问她这么晚怎么了。   司嘉没答,只问:“我有没有打扰你?”   “没,你刚下晚自习是吧?”   “嗯。”司嘉将手臂搭在屈起的右腿上,指间夹着烟,无声地烧,一抹猩红明灭,她又问:“妈,之前是不是你拿了我手机加的李今朝微信?”   那头明显一顿,几秒的沉默后,孟怀菁笑了笑说:“你问这事啊,是他问我要你微信,说有学习上的事想请教你,正好那天你去洗澡,他发过来好友申请,我就自作主张通过了,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司嘉听完想笑:“你怎么会觉得我能帮到他学习上的事?”   “我女儿这么聪明,怎么不能?”   司嘉短促地笑一声,掸了掸烟灰,没说话。   孟怀菁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同样默了一瞬后转移话题:“元旦妈妈要去邻市出差几天,给你带雪花酥好不好?”   “好。”   “那你别熬太晚,早点睡。”   “嗯。”   等到那头挂了电话才放下手机,烟已经燃到尽头,司嘉俯身摁灭在烟灰缸里,一声很轻的咳嗽也转瞬被黑夜吞没。   -   年末最后那几天北江又降了一次温,但天再冷,也抵挡不住新年将至的喜庆,12月31号是周二,却因为临近元旦假期,全校统一五点半放,这种虚浮的热闹就顺势蔓延到高三。   教室里闹哄哄的,各科课代表在上面发着卷子,晁艺柠计划着要出去吃顿大餐,尤籽杉还在改错题,司嘉右手撑额,遮着桌肚里的手机,陈迟颂发消息来问她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她说不了,有点事。   然后以同样的借口婉拒了晁艺柠共进晚餐的邀约。   放学铃一打,她首当其冲地拎起书包,从后门出,一路下楼梯,与此同时在手机叫车,到校门口的时候,网约车刚好来,司机跟她确认手机尾号后,一脚油门驶入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花了将近半小时才到目的地。   那是靠近中央商圈的一条后街,不算偏僻,被市中心的繁华裹挟,却有种小隐隐于市的格调,司嘉对着手机上的地址,往里走,直到停在一家刺青工作室前。   虚掩的铁门上悬着块木牌,纯黑色的底,上面映着白色LED店名。   ——SAVIOR TATTOO.   她推门进去,门上风铃随之转动,发出声响,店里正伏案设计图纸的一个女人抬起头,“欢迎光临。”   地上铺着软软的地毯,店里除她之外没有别的客人,很静。   司嘉说我有预约。   卓柔淑闻言不由打量她两眼,然后椅子一转,身子斜着朝楼梯喊了声:“裴姐,你的客人!”   说完她朝司嘉笑一笑:“你先坐会,要不要喝点水?”   司嘉摆手说不用,就这么在沙发上等了会。   直到楼梯那儿传来动静,一个女人缓缓走下来,正抬手捋着头发,因为店里暖气足,她穿得不多,一条羊绒紧身裙,身材窈窕,外面随手套了件针织衫,漂亮得有攻击性,偏偏气质慵懒。   裴枝让卓柔淑去备用间拿点消毒棉片出来,卓柔淑应下,而后一楼就只剩两人,她扫一眼沙发上的小姑娘,手边还放着书包,穿得倒不算稚嫩,微微挑眉:“学生?”   司嘉嗯一声。   “成年没?”   “成年了。”   “那行,想纹什么?”说着,裴枝要拿资料册给她参考,但司嘉说不用。   她翻出手机相册,递给裴枝,问:“就纹这种可以吗?”   裴枝低头看过去。   CHENCHISONG.   很明显是一串拼音,黑色的哥特字体,中间被S那一笔细细地贯连,像缠绕礼物的丝带,又有种说不出的宿命感。   “陈、迟、颂?”裴枝一个字一个字地按着本能念出来,“男孩儿的名字?”   司嘉没否认。   “你男朋友?”   还是点头。   裴枝戴手套的动作顿住,偏头朝司嘉撂一眼,很年轻的一张脸,超不过二十岁,她垂着眼在解衣服扣子,没有丝毫初次纹身的忸怩和害怕。   挺有意思。   多的话也没说,裴枝只问了句:“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到,要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冒着可能一辈子洗不掉的风险,把一个人的名字纹在身上。   司嘉闻言抬头,和裴枝对上一眼,片刻后淡淡地笑出来:“喜欢啊。”   怎么会不喜欢呢。   为她翘课买巧克力的陈迟颂,为她在凌晨医院里奔波的陈迟颂,为她在海边准备了一场绚烂烟火的陈迟颂。   在一座又一座城市,在所有的人潮汹涌里,是他牵着她的手不放。   是他给了她最坦荡,也最明目张胆的爱意。   裴枝看着她眼里的光,让她坐到纹身椅上,若有所思地笑:“你挺勇敢的。”   司嘉不置可否,“一直以来都是他朝我走,不计较这一路的任何得失,更没在我身上权衡过利弊,那既然喜欢就是喜欢了,剩下的路也该由我跑向他吧。”   说完大概是觉得矫情,她低头抿唇笑了笑,转移话题:“这个大概多久能好?”   裴枝说很快,又说如果觉得受不了立刻告诉我。   司嘉:“好。”   店里只剩机器运作的细微嗡嗡声,带墨的排针一下下刺进皮肤,司嘉微皱着眉,但没吭过一声。这种小篇幅的刺青确实耗时不长,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裴枝摘了手套起身,叮嘱司嘉后续的保养事项。   司嘉一一应下,付完钱准备离开时门口风铃又打着旋儿响,有个男人和她擦肩而过,熟门熟路地进,西装搭在臂弯间,长得很帅,司嘉停在门口往里瞥了眼。裴枝那时正整理着工具台,闻声也没回头,像是明明白白地知道来人是谁,直到她的腰整个儿被男人从背后圈住,店里偏冷调的光线照着,两人相拥,或许无声,或许在说情话。   而至于到底是哪种,司嘉无从知晓。   她只知道那一刻自己想见陈迟颂的心开始蠢蠢欲动。   -   同一个细雪飘零的傍晚,陈迟颂到家,Loki摇着尾巴上前迎他,葛虹闻声看过来,放下手里的插花,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陈迟颂把书包往沙发一扔,回她说晚自习取消了。   “是么,”葛虹从流理台上端起切好的果盘,放到他面前,“平时你们晚自习九点下课,你到家都要九点四十,而今天你只用了二十分钟,两者关系好像不大。”   陈迟颂抬头看她,然后改口:“今天路上不堵。”   “是不堵,还是没绕路?”葛虹问。   就在母子俩对视到第五秒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汽车熄火的声响,陈迟颂紧接着收视线,揉了揉脸,从沙发上起身,“我去给爸开门。”   葛虹不置可否。   而后门开,冷风倒灌,陈轶平看到他也是一愣,问了和葛虹同样的话,陈迟颂这回学乖了,只点头没说话,然后葛虹也走出来,两人的话题自然而然地到陈轶平今天谈的那个项目上去了。   陈迟颂把门关上。   那顿晚饭后来是出去吃的,选在市中心一家会员制的私房菜,所以哪怕在跨年当天的六点半,也避免了排队等位的情况。   葛虹挑了常坐的一处,黑木色的侘寂暗调,桌上摆着干枯玫瑰,格调足,光线昏而不暗。经理跟陈轶平也熟,菜上得又快又保质,陈迟颂安静地吃着,陈轶平仍在和葛虹继续聊项目的事,直到鱼头汤煲被端上桌,一片热气里,他听见葛虹话锋一转,问陈轶平:“儿子的签证办下来了吗?”   舀汤的动作就这么顿住,陈迟颂直接怔住,“……我的签证?”   但陈轶平只回了葛虹的:“还在审核。”   葛虹点一记头,然后接过陈迟颂手里的勺子,帮他盛,“存款证明我今天去银行办好了。”   陈轶平说好。   两人旁若无他地说着,那碗汤也被葛虹推到面前,陈迟颂在最初的发懵后,从他们这几句话里转过弯了,可就是因为明明白白地听懂了,才彻底皱起眉,他抬眼看向对座的两人,“这是要送我出国的意思,是吗?”   “是。”陈轶平利落地朝他撂这个字,然后说:“这是我曾经答应你爸爸的,会把你当成亲生儿子,会尽我所能地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况且,你想学医我也知道,我们在帮你争取国外最好的医学类本科。”   葛虹也看向他。   “可是至少您应该先问问我愿意吗?”大堂偏静,各桌的交谈声高不过音响里的歌,以至于陈迟颂骤然回的这一句有点刺耳,引来隔壁一桌似有若无的打量,他的肩身在无声无息中垮:“至少先问问我。”   陈轶平似乎早就料到这么一番,气定神闲地问:“那好,我现在问你,你有什么不愿意?”   陈迟颂靠着椅背,盯着面前的陈轶平。   可这还远远没完。   就在气氛快要僵掉的时候,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道试探的声音:“陈总?”   陈迟颂抬头,就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司承邺,还有他身旁的郁卉迎。   郁卉迎眼里闪过惊讶,像在思考这一秒的局势,但止不住司承邺已经走到他们这一桌前的脚步,陈轶平的情绪也收得很快,又或者他根本没有起伏,礼节性地起身,客套地寒暄:“司总也来这里吃饭?”   司承邺又和葛虹打过招呼后,才看一眼陈迟颂:“是啊,今天跨年嘛,出来热闹热闹。上次陈总帮我母亲的忙,我还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感谢您。”   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陈轶平一招手,服务员帮他们换到一张更为宽敞的圆桌,只是后来又添了什么菜陈迟颂不知道,司承邺敬了陈轶平几杯酒也不知道,甚至连郁卉迎看过来的无数眼都未曾察觉。   直到他的手机震动一声。   细微的动静在饭桌上很快被交谈盖过,紧接着又被他椅子后撤的声音取而代之,陈轶平看他一眼,问他去哪。   “洗手间。”   但脚步在陈轶平看不见的地方调转,没进洗手间,而是径直往门口去,电话接通,那头的风声和他耳边的就快要重叠,司嘉问他是不是在吃饭。   “嗯。”   “在家吗?”   “不是,在外面。”   “和叔叔阿姨?”   “嗯。”   “哦,那你吃吧,”司嘉在那头笑了笑,“我没事,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说完要挂,陈迟颂连忙叫住她,“你吃饭了么?”   “吃过了。”   “和孟阿姨?”   司承邺在这,不可能和司嘉吃饭。   “没,她出差了。”   所以她现在一个人。   夜风流连过,陈迟颂握着手机,听着她那头隐隐的车鸣声,还有孩子的嬉笑,不用闭眼都能想象到她独自走在街上的画面,心口微窒,他问:“你在哪?”   司嘉愣了愣,然后说:“我快到家了。”   “你别跟我骗。”   又是两秒的停顿,司嘉轻声报了个地址,是离这里两公里开外的一条商业街。   “好,我来找你。”   撂完这句,挂了电话转身就看见同样站在台阶上的郁卉迎,四目相对,他缓缓把手机放回口袋,只当不认识,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听到她笑了笑:“饭还没吃完,就要去找她了?”   陈迟颂没理,郁卉迎却不依不饶:“你倒不如把她叫来一起吃,好歹她爸爸在这,是不是?”   然后陈迟颂的脚步如她所愿地停住,风吹起他额前的发,露出和她有几分像的眉眼轮廓,他折回她面前,不怒反笑:“你想这样?”   郁卉迎不置可否。   而陈迟颂自顾自点头,再从口袋里拿手机,作势要重新打给司嘉,又看郁卉迎一眼:“行啊,我把司嘉叫来,你想说什么你尽管说,今天最好全部说开,告诉她,我是你亲生儿子,我他妈的就是个没人要的孤儿,所以我恨你,要怎么想全部由她,我都认,但是同样的,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每一桩每一件,我也会一字不差地告诉司承邺,让他看看清楚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正好今天陈轶平在,他都知道,他都能作证,你要不要?”   最后四个字甩出来,带着一种大不了鱼死网破的讽笑,郁卉迎胸口起伏一下:“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陈迟颂仍旧笑着,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吹得眼眶都红,“郁卉迎,你伤害我一次就够了,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随随便便被你扔到福利院的小孩吗?还是你以为捏着个把柄,陈轶平真会和你做交易?别天真了。”   他摇了摇头,“你玩不过陈轶平的。”   然后也不顾郁卉迎变了的脸色,他推门进店,重回饭桌,又急匆匆地找了个借口离开。   找到司嘉的时候,她正坐在路边的一个石墩上,背着风,书包放在脚边,羽绒服也裹不住单薄的肩膀,低头刷着手机。   朝她走的脚步慢下来,而在距她还剩两步的时候,她意有所感地抬头,看见他,一点一点笑出来:“你来了。”   陈迟颂沉沉地看向她,“怎么不找个店等?”   “这里你比较容易看到我。”   陈迟颂拉她起来的时候能感受到她掌心钻心的凉意,皱眉,司嘉却没急着跟他走,拽了下他的手,他脚步一顿,回头看她。司嘉仍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只抬手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一圈一圈解开,露出纤细白皙的脖子。   而下一秒,陈迟颂注意到,那被围巾遮盖的领口下,蔓延出来的一点红。   不等他问,司嘉又伸手拉低自己的衣领,那块还没消红的纹身就这样全部进了陈迟颂的眼,她才朝他笑道:“你看。”   周遭光线昏暗,只有不远处路灯斜下来的光晕,司嘉没察觉到陈迟颂眼底的情绪变化,只在几秒的沉默后,他一言不发地拽过她的手臂,力道有点大,她跌进他怀里,额头磕过他的下巴,又被他揽着后颈扶正,两人的嘴唇瞬间撞在一起,几下辗转后攻势更猛,亲得她有点吃痛,可陈迟颂浑然不觉,越吻越深,吻到那点痛意被呼吸困难的窒息感代替,她抬手推着他的肩膀,呜咽着。   陈迟颂才一下子放开她,她整个人失力地往下滑,被他眼疾手快地箍着腰抱进怀里,然后他埋头在她颈侧喘气,理智像是回来了一点。   司嘉问他怎么了。   也是到那时才看到陈迟颂微红的眼眶,像是被刚才激烈的亲密激出来的,又好像不是,他摇头,哑声说了句没事。   作者有话说:   和裴姐联动一下 第37章 霓虹   ◎“宝宝。”◎   然后他垂眼问她痛不痛。   她皮肤白, 在昏沉夜色里就更白,那抹红愈发刺眼,陈迟颂伸手用指腹轻碰了下边缘, 还能引起她那块皮肤下意识的应激颤栗。   司嘉说不疼, 陈迟颂不太信, 但再多的她没说,吻接过了,一场比告白还要浓烈的爱也示过了, 理智归位, 她低头把衣服重新理好,冷风不再往脖子里灌, 跟在陈迟颂身后走,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想起他之前说的在和爸妈吃饭, 就问了句:“你们吃完了么?”   “还没。”   司嘉愣了下,“那你就这么来, 叔叔阿姨没意见?”   两人沿着步行街慢慢走,从空无一人的小道逐渐融入市井的烟火气,有小朋友跌跌撞撞地跑过,司嘉看着他手里的气球, 没注意到人都快往她身上撞了,陈迟颂伸手把她拉到身侧,“能有什么意见?”   紧接着又问:“想要气球?”   司嘉耸肩摇了摇头, “不是, 觉得好玩而已, 比我小时候的花样多好多。”   然后像是某种回忆被打开闸门, 她转身, 倒退两步边走边笑:“说起来我小时候挺幸福的,挺乖的,你别不信。”   “我信。”   司嘉没想到陈迟颂应和地这么快,看向他,打量着他不像敷衍的认真神情,嘴张了张又化作一抹淡笑,眉眼弯起来:“一直到上小学,我还傻乎乎地相信这世界上有魔法,因为那时候我想要什么都能实现。”   陈迟颂没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她。   “我成绩也挺好的,次次都是班级前三,家里墙上贴满了奖状。”   “你现在也可以是。”   司嘉闻言顿了下,而后不以为意地笑着把这个话题揭过,反过来问:“那你呢?”   “嗯?”   “叔叔阿姨应该很爱你吧?梁京淮说他以前就爱去你们家,好东西特别多。”   “那梁京淮还跟你说过什么?”   司嘉歪头想了会儿,“没了,他说的差不多都是初中之后的事儿了,再往前的没说过。”   陈迟颂嗯一声,“他也不是爱到我家来,他只是不想待在自己家。”   这句话让两人紧接着都沉默了一瞬,司嘉想起梁京淮那个糟糕荒谬的家庭,凉风吹着脸颊,她叹气:“那他确实比我们可怜多了。”   陈迟颂的情绪在那刻有细微变化,但转瞬又被他散漫的哼笑掩盖:“心疼他啊?”   说着手臂一伸,毫不费力地把司嘉掳进怀里,右手揽着她的肩膀,左手轻抬着她的下巴,低头看着她,仿佛她要是敢说一个肯定的字眼,他就能立刻把她的嘴堵上。   司嘉见状笑出来,也不怕他,故意点了点头,但想象里陈迟颂下一步的动作并没有落到实处,他只斜额,唇从她的脸颊擦过,最后悬停在她耳边,朝她耳廓吹着气:“那你不如先心疼心疼我。”   又痒又麻,司嘉想躲,却被拥得更紧,衣服摩擦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在某个瞬间和心跳声重叠,在寒风凛冽的街头滋生出一股燥意,到最后不得不安分下来,被陈迟颂搂着腰,问他怎么了。   “饭没吃饱。”他回这四个字。   听着怪委屈的。   司嘉闻言偏头看他,眼睛都笑眯起来,“傻不傻。”   然后她把他带到附近的一条夜市,两人在各种摊位间走走停停,话题也回到了他的家宴上,聊了几句后陈迟颂突然说:“你爸也在。”   周围热闹,司嘉没听清,陈迟颂就重复一遍,她朝关东煮吹气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确认:“司承邺?”   陈迟颂低头咬住她抬手递过来的那串海带结,“嗯,碰巧遇上。”   “哦,”司嘉又问:“他一个人?”   “不是。”   然后司嘉就懂了,“郁卉迎也在啊。”   她轻描淡写说出郁卉迎名字时,陈迟颂咀嚼的动作滞两秒,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紧接着听见司嘉嘲讽地说了句:“她本事还挺大。”   陈迟颂侧头看她一眼,“你好像对她有意见。”   “我不喜欢她。”   像是没想到司嘉会直截了当地说出这样五个字,心口起伏一下,陈迟颂问她为什么。   鼻尖的油烟味慢慢散去,齿间的鱼骨丸很脆,司嘉腾手捋了下耳根的发丝,淡淡地勾唇笑:“没为什么啊,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需要那么多理由吗。”   说完她看陈迟颂,陈迟颂点头哦了声,转而问:“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嘴一时没跟上脑子,两秒后才反应过来陈迟颂在给她下套,要说的话也转了个弯,手肘顶他肩膀,慢悠悠地吐两字:“你妈。”   陈迟颂没忍住笑,顺势握住她的手肘,一拉,她整个人就进了他怀里,司嘉挣不开,只能瞪他,陈迟颂照单全收,路过一家奶茶店,问她要不要喝。   司嘉说不要。   “我请你。”   “那就勉强喝一杯吧。”   改口改得比翻书还快,陈迟颂摇头失笑,说你别太可爱了,司嘉哼一声,反驳他说也就你觉得我可爱,“我明明很高冷很难泡好吧。”   因为是跨年夜,店里人不少,黏黏糊糊的小情侣更是占一大半,司嘉不喜欢挤在人堆里,就没和陈迟颂一起去点单,自己往休息区的墙边一靠,环着臂,刷着手机。   晁艺柠迫不及待地在朋友圈晒出她吃的法式大餐,九宫格,精致得不行,结果评论里辛凯康问她吃得饱么,她回了个哭唧唧的表情,说吃不饱,尤籽杉破天荒地更新了动态,是首老歌,林织上传了一张摄影棚灯火通明的照片,Diana还在发开年秀展的模特收集表,而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梁京淮也发了一张他那边还透亮的天空。   司嘉全都点了个赞。   旧年将去,新年将至。   窗外的世界还是纷纷攘攘,对面商场的LED大屏正滚动播放着新年祝福,天气预报说明天是个晴天。   好事儿。   朋友圈刷到底,抬头想看一眼陈迟颂排到哪儿了,结果就看到他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女生,看着年纪比他大点,短裙长靴搭一件羽绒服,在寒冬十二月依旧穿得挺热辣的,朝他递手机的那只手贴了甲片,涂着红色甲油。   司嘉轻啧一声,觉得陈迟颂这人真是不让她省心,到哪都能勾男女老少的芳心,然后懒洋洋地动了下身体,走两步穿过休息区,在女生背后停下,手一抬搭上她的肩膀,就着她递出来的搭讪话头笑道:“姐姐想交朋友啊?”   那女生被突如其来的她吓了一跳,手机差点没拿稳,被陈迟颂接住,他直接按了锁屏,像要眼不见心不烦她的微信二维码,再还给她,和她身旁的司嘉对上一眼,混不吝地勾了勾唇。   司嘉接着凑到女生耳边说第二句:“我挺爱交朋友的,我跟你交呗。”   女生终于反应过来,皱眉,偏头看她,却因为身高差距,只能看到司嘉的下巴,“你是?”   司嘉没吭声,无声地朝陈迟颂撂一眼,他笑着答:“我女朋友。”   女生闻言看他,又转头打量了一番司嘉,看着她这张脸,似乎有点儿认出她来了,于是在心里默默盘算了一通自己撬墙角的胜率后,转身走了。   司嘉见状无趣地撇了撇嘴角,转身也想走,被陈迟颂牵住手,“在这陪我。”   她看他一脸明晃晃的“不然万一你等会还得过来是不是”的欠揍表情,看笑了,倒是没说什么,留在原地没走,任由陈迟颂从后面抱着她,这个举动,算是彻底打碎店里一个两个蠢蠢欲动想上前的女孩儿的念想了。   好在他们前面只剩三个人,排了不到十分钟,司嘉拆开吸管包装,噗呲一声戳开塑封膜,满足地喝了口,往门口走的时候瞥一眼旁边在看手机的陈迟颂,问他是不是有事,“有事你就去吧。”   陈迟颂说没,然后把手机递给她看,“许之窈组了局。”   司嘉低头看过去。   屏幕上确实是许之窈的头像,甩来一个BRUISE CLUB的定位,陈迟颂说没空,许之窈就问他干嘛呢,他说陪女朋友,许之窈连发俩表情包,最后一句是让他带司嘉一块儿来玩玩呗。   “那去呗。”顿了顿,司嘉歪头看他,“还是说好学生有门禁?”   陈迟颂对上她笑意盈盈的眼睛,“我有没有门禁你不知道?是谁之前夜不归宿陪你?”   他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这事司嘉想起来了:“哦对,这事还得谢谢之窈姐。”   陈迟颂:“?”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吗?”   司嘉摇了摇头,“我当时只想和她借药来着,没想到能借着一个你。”   陈迟颂觉得她就差没摇个尾巴了,气笑,把人往怀里一带:“小没良心的。”   然后就在店里叫了车,一杯奶茶喝得差不多的时候,车也正好到。外面一场洋洋洒洒的雪还在下着,但市中心相约一起跨年的人群已经围成圈了。   对司嘉来说是久违的热闹。   不用再一个人熬过漫长的夜晚。   到酒吧门口是十点。   许之窈曾说过这是陈迟颂的场子,所以一路被他牵着,进得特别顺,五颜六色的镭射灯闪着,电音燥着,擦肩而过的服务生都和陈迟颂打招呼,烟雾在空气里细细涌动,就这么拐了几个弯,他们在最里面的一个卡座面前停住。   不知道是谁先注意到陈迟颂,打了一声极响亮的招呼,那一圈人就都看过来,脸生的眼熟的,都映入司嘉眼底,对他们直勾勾的打量目光也照单全收,花了不到五分钟弄清谁是谁,但交道打到卡座最右边那个穿机车夹克的女生时,冷了场。   司嘉见状不以为意地收视线,许之窈则招手叫她坐到她那儿去,然后隔着五光十色朝那女生斜了下额,凑到司嘉耳边笑道:“黎嫣,钓陈迟颂挺久的,没想到被你截胡了,不甘心着呢。”   说这话的时候对面又有人喊她喝酒,许之窈来者不拒地应,但下一秒手腕被人拉住,眼前的红光也被遮,她看向来人,不悦地拧起眉,“你干什么……”   男人对许之窈的质问置若罔闻,一手握住她的手腕,一手拿起她那杯酒,就着印有她口红唇印的杯沿,仰头一口喝完,惹来许之窈呵他名字:“蒋逢!”   一个挺耳熟的名字。   司嘉思索两秒想起梁京淮曾说过的,是许之窈前男友。   但眼前这架势,未免有点暧昧过了头。   然后许之窈没玩多久就被蒋逢直接带走了。   而陈迟颂紧接着在她的位置坐下,沙发轻微弹动,司嘉撑着下巴,歪头看他一眼,说陈迟颂我想喝酒,陈迟颂也看她一眼,“能喝?”   “还行。”   陈迟颂就点头,手肘撑在膝上,俯身往桌面拿酒,熟练地调了杯莫吉托,推到她面前。   司嘉挺久没喝酒了,她之前再混,也只局限于学校,来酒吧的次数不多,倒不是没人约她,纯粹是她不高兴来,与其泡在聒噪的灯红酒绿里,还不如在家睡觉,清净。   所以第一口喝的时候有点呛,陈迟颂看着她笑,问她行不行,“不行别逞能。”   司嘉回怼:“不行我跟你姓。”   “不用,你小孩儿跟我姓就行。”   任凭台上DJ越打越嗨,电音震耳欲聋,这句飘进司嘉耳里,她喝酒的动作一顿,偏头看他,看在昏暗夜场里懒洋洋笑着的陈迟颂,然后也笑,“你想得美。”   但说到底不是个乖的,这种场合司嘉来一次就能摸透,所以后来当有人提出要玩游戏,好几双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她没拒绝。   陈迟颂懒得参与,就坐在司嘉旁边,翘着二郎腿,以一种虚搂的姿态,看她玩。   酒桌游戏来来去去就那几个,轮了个遍,司嘉慢慢地也玩上头了,酒没少喝,整个人有点要醉的迹象,陈迟颂才及时叫停,招手叫服务员拿几杯柠檬水来,就这间隙司嘉问他:“之窈姐呢?”   “在楼上包厢。”陈迟颂懒懒地靠在沙发背上,一手搭着她的肩膀,觉得她将醉未醉的样子特别可爱,“你找她有事啊?”   司嘉摇头,又问:“她怎么去这么久还没回来?”   “她跟蒋逢走的。”   司嘉一时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他们有事。”   “有什么事?”   “成年人的事。”   司嘉的脑子慢半拍地转过弯,脸有点红,“哦。”   而那会儿时间已经走到十一点五十九分,还有半分钟到十二点,外面烟花升空,场子里已经有人在倒数,光线切闪得更频繁,音乐声和人群的躁动都在那一刻到达阈值,感染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潮澎湃起来。   终于在最后一秒的大倒数里,欢呼排山倒海,陈迟颂俯身到司嘉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低喃:“宝宝。”   司嘉一开始没应,像是压根不知道他在叫她,直到后颈被陈迟颂抚住,他的唇压下来,和她在狂欢的角落里接了一个安静又热烈的吻。   他抵着她额头说:“新年快乐。” 第38章 霓虹   ◎我不会让你输。◎   司嘉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 没喝醉也能断片。   记不清昨晚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也想不起来自己嘴唇是怎么破的,一觉醒来已经在金水岸的床上, 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愣是没让一缕阳光透进来, 她眯着眼从床上起来,头不痛,身体有种旷久狂欢后的疲。   纹身经过一夜已然消红, 在她锁骨下只剩黑色的一道印迹, 刻入骨血。   洗漱完从卧室出去,又像是出现幻觉, 她眨了下眼睛, 看向此时在客厅里悠哉哉坐着的陈迟颂,餐厅桌上摆着几个打包盒, 还冒着热气,他明显回家换过一身衣服, 羽绒服搭在客厅沙发上,一件灰色卫衣,被落地窗透进来的阳光照着后脑勺和半边肩身,看着好像比去年更帅了点。   他闻声转过头, 看见一个愣在原地的她,笑了笑:“醒了?”   司嘉嗯一声,绕到他对面, 抽椅子坐, 也不问他怎么在这, 扫了眼桌上的早饭, 干的汤的都有, 分几条街几个店,只问他什么时候去买的。   “你睡着的时候呗。”他不以为意地回,头没抬,在做着手机上的题,全英文,看起来像某种测试,“亲都亲不醒。”   司嘉:“……”   然后拆了装小馄饨的打包盒,吹着烫,慢悠悠地吃,一言不发,直到陈迟颂做完,放手机朝她看过来,她问他看什么,陈迟颂就说你喜欢这个啊。   司嘉低头看一眼自己吃得差不多了的小馄饨,“也不是,我不挑食。”   陈迟颂没再说什么,安静地陪她吃完早饭,仍是压根没打算走的意思,司嘉看到沙发上他外套旁的书包就懂了,多的也没问,趿着拖鞋从他面前走过,抬手扎一个丸子头,把自己的作业拿到客厅,在陈迟颂身边坐下,膝盖碰着膝盖,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各做各的。   所以元旦那三天,司嘉就这样和陈迟颂在金水岸混了三天,倒也不算是鬼混,卷子一做就是一上午,下午他给她讲错题,特别纯洁的补课关系,最多也就是她实在听不懂想摆烂的时候,被陈迟颂拉到腿上亲个小嘴,亲到什么杂念都没了,他再耐着性子从头给她灌输一遍知识点,出了鬼的屡试不爽。   中午有时候是陈迟颂叫外卖,有时候他带她出去吃,这一带司嘉比较熟,吃什么她定,陈迟颂只管付钱。   期间碰到过几次邻居,见他们年纪轻轻就同进同出的,闲言碎语当然有,但司嘉根本不在乎。   而每当夜深人静,陈迟颂回家之后,司嘉一个人坐在空空荡荡的客厅里,题目做了几道正确率都不太高,她撑着下巴看茶几上陈迟颂落下的那支红笔,轻叹了一口气。   但这种情绪也很快随着假期结束,被如期而至的期末考试取代。   期末考试定在一月中旬,为期四天,按照正儿八经的高考流程走,采取全市联考的方式,市教育局命题,分量可想而知。   附中和一中经过三年培养,第一仗就将在这个擂台上见胜负,所以元旦后的那段期末冲刺时间,司嘉被年级里的目标压着,学得昏天黑地,觉得自己前十八年没有这么累过,和陈迟颂也都只是在走廊匆匆一面。   但他好像比她更忙一点,不止应付期末,还有其他事。   至于是什么,司嘉不得而知。   那一阵雪就没停过,窗外是白茫茫的世界,窗内,教室氛围热火朝天。   黑板上贴着的期末倒计时终于翻到最后一页。   晚自习结束,陈迟颂还是送司嘉到家,那条路他快要走得和她一样熟,两人都没说话,风在耳边呼啸,依旧是一个很冷的夜晚,到楼底,陈迟颂把书包给司嘉,抚她的脸,笑着让她今晚早点睡。   司嘉应下。   但早点睡怎么可能。   在不知道第几次辗转之后,她自暴自弃地从床上坐起来,摸到床边的手机,看了眼时间。   凌晨一点四十七分。   她失眠了。   班级群里还有人在挑夜灯抱佛脚,她的ins也还有人在深夜考古,留言问她怎么不更新了,下面有粉丝热心评论说在准备高考,而后所有的热闹就如潮水褪去,她无趣地退出,重新切回微信,指腹摩挲着骨节,悬停在置顶那个头像上。   陈迟颂换的是她的一张艺术写真,侧脸照,颗粒质感,不算高清,却又能让人一眼看出是谁。   还蛮有心机的。   就这么发愣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怎么点进去的,好像还拍了拍对方。等反应过来,想撤回,那头已经回了一个问号过来。   司嘉又怔,他也还没睡么。   大概是等了会儿没等到她的回复,陈迟颂直接打了一个语音通话过来。   窗外的夜很浓了,没有星云,只有一场悄无声息的大雪,破开漫天的墨色。司嘉接通,把手机贴近耳朵,抱着膝听着黑暗里他的呼吸。   陈迟颂先开口:“睡不着?”   司嘉没否认地嗯一声。   那头默了一瞬后低低地笑出来:“想我还是想考试?”   司嘉还没答,他又自顾自接上:“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你可能今晚是有点难熬了。”   语气里的得意都快溢出来,司嘉不用想都能直接脑补出他那副“你就是太爱我”的不要脸样子,被他搞得有点想笑,“我不是想你……”   顿了顿她哼道:“我是想打你。”   心情也确实被他三言两语弄爽了。   紧接着在他再次开口先问:“你怎么还没睡?”   “卷子还没写完。”   司嘉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还在写卷子?”   “嗯,很奇怪?”   “我以为你都会的。”司嘉答。   夜还是那么晦涩,笑变得无奈,笔尖划过纸面的细挲声被敏感地放大,伴着陈迟颂低哑的声音一并入耳:“我又不是神。”   所以靠脑子聪明的天赋也不够,还是需要努力。   司嘉听懂了。   可正是因为听懂了,才终于明白陈迟颂现时的处境,他把有限的时间精力耗在她身上,救了一个想要迷途知返的她,自己却要为此牺牲更多。   这一夜好像失眠得更彻底了。   -   第二天司嘉进教室的时候,人已经到得差不多了,后排一扇窗户开着,她打了个喷嚏。尤籽杉听见后转头叫男生关窗,然后从课桌里摸出一个暖贴递给司嘉。   司嘉有些讶异地挑眉,笑着说了句谢谢。   手缩在袖子里捂热的时候,考前自习结束,教室里被熟悉的躁动覆盖,犹如上战场的紧张蔓延,司嘉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把空瓶扔进垃圾桶,看一眼考场安排,转身往外走。   走廊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着,司嘉习惯性地把手插进口袋,然后在楼梯拐角被陈迟颂叫住。   与此同时她口袋的掌心多出一丝和他贴合的温度,司嘉好奇地看他一眼,跟着他抽手,垂眼看向他塞给她的那样东西。   是个红色锦囊,上面刺着“金榜题名,逢考必过”八个字。   她沉默地看了半分钟,抬头,和陈迟颂对视,感叹道:“没想到你还信这个啊。”   陈迟颂摇头,“不信。”   司嘉又看他,他笑了笑,继续道:“因为你才多少信点。”   “而且,我想更名正言顺一点。”   他说的是那个她期末考进年级前一百就做他女朋友的赌约。   司嘉闻言也笑出来:“好啊。”   两人在楼梯口分别,司嘉走出几步又回头,“陈迟颂。”   他脚步顿住。   “我不会让你输。”司嘉含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陈迟颂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仿佛真有佛祖的保佑似的,前两天的三门主科考试很顺,卷子做下来,除了大家都不会的难题,其他的题她都写满了,答案对下来,也大差不差。   到第四天学考的时候,天久违地放了晴。阳光从云层深处透出来,不烈,但足够融化连日的积雪,洒在走廊上,拖出很长的一道光影,转眼被一道慢悠悠走过的人影遮住,他走得很慢,步调懒散,丝毫没有考试在即的压迫感,目标却明确,穿过走廊,熟门熟路地往高三年级去。   离最后一门生物考试还有四十分钟的时间,晁艺柠从楼下便利店买完零食进来,坐回位置前朝司嘉一努嘴,关切地问:“那个来啦?”   司嘉顺着她的视线看到自己桌角的保温杯,被窗边阳光照着,泛出淡淡的银光,点头,“嗯,提前了两天。”   晁艺柠也煞有介事地点头,“估计是最近压力太大。”   司嘉不置可否,指腹磨着桌肚里那板止痛药的边缘,犹豫再三还是没吃。毕竟很快就考完可以放假了,再说是药三分毒,没必要。   但又看了会儿书,可能是红糖水喝得有点多,她从书包里抽一片卫生巾,往洗手间走。   那时走廊很静,各班仍在复习,经过一班的窗户,陈迟颂意有所感地抬头往外面看了一眼,刚好和她形成短暂的一秒对视,勾缠着冬日细碎的阳光,平静的,却莫名将她的情绪安抚。   洗手间也空无一人,门关了又开的声音响两次后,被水龙头的涓涓水声代替。司嘉洗完手,边拿纸擦着,边低头往外走,原路返回经过楼梯口的时候,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   直到路被堵住。   她慢慢抬头,眉几乎是一瞬间皱起来的。   李今朝见状啧一声,满脸受伤地笑:“怎么每次见到我都是这副模样?笑一笑啊,多好看。”   几秒的僵持后,司嘉对他出现在附中已经心如止水,眉也舒展开,似乎连一丁点情绪波动都不想分给他,把他当做了彻头彻尾的一个陌生人,置若罔闻地侧身想走,但在走出几步后被李今朝拉住,她始料未及,身体本来就不舒服,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耐心也终于在此刻耗尽,司嘉瞪着他,斥他放手。   但李今朝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说着:“我都打听过了,你们今天期末考完,你最后一门生物是十二点半结束对吧,我等你吃饭。”   司嘉重复一遍:“放手。”   手腕上的力道却背道而驰地在收紧,李今朝继续说:“万象广场开了一家日料,评价不错,我带你去尝尝吧,要不然就去上次的香格山庄,吃徽菜,那儿的抹茶松饼蛮有名的……”   随后未出口的话被清脆的一记耳光打断。   在楼梯口甚至有清晰的回音,用的力不轻,所以反作用于司嘉时,她也不好受,或许是因为情绪的起伏,小腹在这时开始隐隐作痛,掌心发麻,她用力一甩,终于抽开自己的手腕,低头看一眼微微泛红的边缘,嘲讽地笑道:“李今朝,朋友不是你这么做的。”   “我不知道你对我到底有什么执念,搞出这样一副非我不可的样子,但在我明确拒绝过你之后再这样死缠烂打真挺没品的,说好听点是专情,说难听点就他妈的是舔狗,你何必呢?   况且之前我没男朋友,可以不和你计较,现在我有男朋友了,你对我的这种骚扰,他分分钟能让你没好下场。”   忍着痛,指尖掐进掌心,说完这么长一段,离考试应该还有二十分钟,司嘉没时间再和李今朝纠缠,撞过他的肩膀要走,但李今朝不疾不徐地开口:“你男朋友,陈迟颂是么。”   这一句没能让司嘉停下脚步,而紧接着的下一句,李今朝在她身后不怒反笑:“想搞我,凭他姓陈吗?”   李今朝笑出来:“别天真了,司嘉,他根本不姓陈。”   司嘉的脚步倏地停住,愣在原地。   陈迟颂不姓陈,姓什么?   李今朝见状无声地勾唇,单手插兜绕到司嘉面前,像要明明白白地说给她听:“郁卉迎这人你应该也不陌生吧?真要说起来,你和陈迟颂确实有缘分,他喜欢你,他妈喜欢你爸,啧,这关系。”   司嘉抬头,因为李今朝这两句,心底最深处的那团雾开始涌,她皱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陈迟颂根本不是陈轶平的儿子,他生父叫迟易辉,而生母……”   “叫郁卉迎。”   李今朝的话搅在楼梯间斜进来的残弱阳光里,天又转阴了。   司嘉的胸口起伏,曾经脑海里怎么也抓不住的模糊片段,突然就在此刻见了光,想到排球赛那天在医务室,陈迟颂见到郁卉迎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变化,想到奶奶出事那次在医院,郁卉迎和他一前一后从开水间出来的身影。   “他是被陈轶平从福利院领养回去的,因为亲爸死得早,车祸,变成植物人,治病钱又被亲妈卷走,没能熬到那年春节,签订的器官捐献书受益者刚好就是陈轶平。”   李今朝的每个字都像寒风刺过司嘉的脸,话堵在嗓子口说不出,像是先前所有的认知全被打碎,分崩离析。   陈迟颂明明就像是在父母疼爱下长大的少年,那么耀眼,那么意气风发,可现在李今朝告诉她,这都是假象。   一阵一阵的痛经也把她逼出冷汗,脖颈都发僵,可李今朝却浑然不知,他还在步步朝她紧逼,她下意识地往后退,完全忘了身后不是平地,而是悬空的楼梯。   “他有多喜欢你,大概就有多恨郁卉迎吧。”   “或者换个说法,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根本就不喜欢你,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报复郁卉迎?”   “毕竟圈里都知道,司承邺最宝贝的就是你这个女儿,为了成全你,郁卉迎就没可能傍上司承邺,而这大概就是陈迟颂想要的吧。”   司嘉疼得说不出话,唯一做的动作仍是往后退,就像李今朝沉浸在对陈迟颂的揣度里,没察觉她白得不正常的脸色,她也没察觉再退两步就是楼梯。   “还有,他家里在安排他出国,你知道吗?”   这句话落,司嘉也到了踩空的边缘,身体重心不受控地往后仰,李今朝终于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司嘉的名字,急忙想伸手拉她。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司嘉的手从他指缝无声地滑落。   ……   与此同时掉落的,还有陈迟颂手里转着的那支笔。   “咚”的一声闷响,砸在桌面,旁边张昊然看他,他皱眉看向窗外,偶尔几个来去的身影,但都不是司嘉。   又在位子上坐两秒,他起身,不顾身后张昊然的叫唤:“唉!你去哪,马上考试了!”   在出后门的时候,和刚从走廊进来的葛问蕊擦肩,她抱着书顿了一秒,扭头看着陈迟颂径直走进二班教室,但不到五秒后又出来。   脚步直直地往洗手间去,她突然出声叫住他:“你找司嘉是吗?”   陈迟颂闻言果然停住,葛问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开口:“我刚刚看到她在楼梯口那边,她朋友又来找她了。”   陈迟颂皱眉:“朋友?”   “就隔壁私高的那个,她没跟你说过吗?他们关系应该挺熟的,之前就来过一次。”   陈迟颂的声音变得有点哑:“之前……是什么时候?”   葛问蕊想了想答道:“就平安夜那天,她好像就是因为这个旷的课。”   然后陈迟颂就走了,连句谢谢都没有,挺直的背影就这么消失在葛问蕊的视野里,她长久地看着,看到眼睛发涩。   都说年少不得之人,终将困其一生。   可那又怎样。   她就是太喜欢他了。   -   从楼梯摔下去的那一瞬间,司嘉的脑子是懵的,却还在反反复复重放李今朝的话,最后停在那句“他有多喜欢你,大概就有多恨郁卉迎吧”,心脏有一瞬的刺痛,转瞬就被生理上的剧痛盖过。   额头撞到最后一节台阶,她闷哼一声。   万幸是冬天,厚厚的羽绒服替她削弱了滚下来的磕碰,但仍是一身狼狈,小腹的坠痛在此刻尤为强烈,呼吸一口都牵着五脏六腑痛,她艰难地撑着手肘从地上爬起来,李今朝也已经从上面跑下来,想扶她起来,神色紧张地问她有没有事。   司嘉忍着痛拂开他的手,那句滚还没出口,就被另一阵匆匆的脚步声覆盖,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占据了她的呼吸。   而下一秒李今朝拉她的力道瞬间抽离,伴着“砰”的一声,他发出一声极为痛苦的呜咽。   然后司嘉听见陈迟颂的低吼:“你他妈的对她做什么了?!”   李今朝捂着被一下就揍出血的右脸,同样朝陈迟颂吼道:“我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不小心摔的!”   但陈迟颂置若罔闻,也像是在那一刻丧失了所有理智,司嘉眼睁睁地看着陈迟颂一拳又一拳地往李今朝身上砸,每一下都带着狠劲,打到眼睛都红了,自己的手也丝丝渗血,而李今朝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   她用尽所有力气勉强站起来,从后面死死地抱住陈迟颂的腰,忍得住身上的痛,却忍不住那一记浓重的哽音:“别打了,陈迟颂你别打了!” 第39章 霓虹   ◎因为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那天的考试铃响了多久, 司嘉不知道。   楼梯间的打架动静很快引起几个老师的注意,都认识陈迟颂,也正是因为认识, 才对眼前的局面有些震惊, 还是其中一个老师先反应过来, 呵斥他住手,年级主任随后也闻讯赶过来,在对李今朝的身份进行核查之后, 将他和陈迟颂都带去了德育处。   陈迟颂临走前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而人群散开的时候, 司嘉再也撑不住,晕倒了。   醒来是傍晚六点的光景, 单人病房内寂静, 空无一人,只开着进门一盏灯, 窗帘没拉,能看见天际那抹很暗的残阳, 还有远处早已亮起的万家灯火。手背打着点滴,无声在掉,司嘉睁着眼看向天花板,头有点痛。   直到房门咔嚓一声被人推开。   她缓缓侧头, 和进来的孟怀菁对上一眼,孟怀菁见她醒了,愣两秒, 然后加快步伐走到床前, 按床头铃, 没说话, 但满眼是担忧, 司嘉就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想开口,喉咙却发干,孟怀菁又连忙给她倒水。   紧接着有医生护士涌进来,对她做了一系列检查,从楼梯滚落的伤倒是没大碍,就是生理期体质太弱,要多注意休养。   孟怀菁听得认真,要忌口要补的东西恨不得拿备忘录记下来,问得也仔细,司嘉见状无声地扯了扯唇角,然后又随着病房里的手机响而噤声,她和医生打一记招呼,从床头柜上那个包里拿手机,看到来电的时候,情绪变了变。   她面带歉意地带上门出去接了。   护士又给司嘉换了瓶盐水,叮嘱她要多喝热水,司嘉点头,不出十分钟孟怀菁去而复返,司嘉瞥一眼她的脸色,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她开口前先淡笑了下:“妈,你先去忙吧,我没事。”   孟怀菁看着她,嘴巴张了张,最后化作一句:“那妈妈忙完就来。”   “嗯。”   学校看样子也没通知到司承邺,因为病房里后来就没来人,司嘉靠着床头,环着膝,看向窗户外昏黄路灯下飘零的细密雨丝。   准确来说是一场雨夹雪。   床头柜上有一包孟怀菁落下的烟,她伸手捞过,又翻出病房抽屉里配备的火柴盒,呲啦一声,点着火,再点着烟。   但她没抽,就夹在指间,看着白雾徐徐升腾,发着呆。   而门再次被人推开,是晚上九点,带进来一阵走廊的冷风,吹散病房里的淡淡烟味,窗外已经彻底一片夜色,雪停了。   雨却依旧下着。   陈迟颂皱眉,司嘉迟钝地转头,和他四目相对,然后在他抽床边的椅子坐下时掐了手里的烟,截了他的话头,先说一句你来了,接着视线落到他包扎过的右手,问他怎么样。   “没事。”陈迟颂看了眼盐水,伸手去握她没扎针的那只手,意料之中的一片冰凉,司嘉也没挣开,仍看着他,眉眼还带着虚弱的淡薄,任由他想捂热她,却徒劳。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病房里很静,直到半晌后司嘉问:“学校有没有给你记过?”   陈迟颂说还在商讨。   司嘉就懂了,还在商讨的意思就是学校知道李家也是市里有头有脸的,陈迟颂打伤了李今朝,两头都得罪不起,所以不可能像往常一样直接保陈迟颂,只能按照校纪校规办事。   “叔叔阿姨知道这事了吗?”   “他们在楼下等我。”   又是短暂的沉默后,司嘉点一记头,从他掌心抽手,朝门口抬了抬下巴:“那你走吧。”   陈迟颂看她说完就收回的平静视线,清晰地感受到气氛是在这一刻变的,随后又想起李今朝在校门口朝他撂的那一眼,他没动,而是问:“李今朝跟你说什么了?”   司嘉因为他这一句话抬头,看他,长久地看他,像是要在这方寸目光里重新认识他一遍,不答反问:“那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病房里很静,药液一滴一滴地往下流,两人呼吸着,对视着,她这一句是带着“不管李今朝说什么,只要你说,我就能说服自己把他的话全部忘掉,只要你说我都会信” 的意思的,李今朝说再多,她都可以不相信。   她只想听陈迟颂说的。   可陈迟颂半晌没说话,他手肘抵着膝盖坐在椅边,鼻梁也有轻微擦伤,整个人看着也狼狈不堪。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明明房间里还开着暖气,却觉得输液的手冷,身体也冷,在陈迟颂沉默到第二分钟的时候她出声:“陈迟颂你知道吗,司承邺对我确实很好,让我吃穿不愁,我想要什么他都会想办法满足我,但那是因为我妈手里还攥着他公司的一部分股份,最终受益人是我,他不得不哄着我,还有我妈,她回国那天就看出了我和你的关系,所以她组了一场以家庭聚会为名义的饭局,她要的是那份人情,她甚至还擅自主张地把我微信给了李今朝。”   “所以……真心实意对一个人有那么难吗?”当真像一个懵懂的孩子在发问,嗓音里有一丝哽,眼眶酸涩,但她没让一滴泪掉下来,顿了顿又执拗地问一遍:“很难是吗?”   但陈迟颂没有回答是或不是,他只在默了一瞬后说:“你要这么想,也行。”   七个字,万籁俱寂的深夜,一股无言的悲怆在空气里浮着,司嘉像是完全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扎扎实实地愣了两秒,然后随手拿起床头柜的那包烟往他砸:“陈迟颂你混蛋!”   陈迟颂没躲,烟盒尖锐的棱角硬生生擦过他的侧脸,他偏了下头。   “看着我一点一点喜欢上你,你是不是觉得特别爽,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啊?你这样和当初的梁京淮有什么区别?”   雨越下越大,砸在窗户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那你呢?”陈迟颂突然反问,重新看向她,看样子谁也不比谁好过,“李今朝这种人渣一次又一次骚扰你,你都要瞒着我是么?但凡你早一点告诉我,今天都不会受伤。”   “所以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司嘉的声音骤然提高,情绪根本控制不住,胸口猛地一下起伏,“告诉你,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你像今天这样揍他一顿吗?你没必要为他担上一个处分,这事我自己一个人可以解决。”   “你当然可以一个人解决,司嘉。”   手臂倏地被他握住,身体下意识地前倾,陈迟颂以曾经无数次亲昵的相拥姿势挨近她,念她名字的声音反而沉了点,唇角有一抹颓败的笑:“但你这不是为我好,也不是怕麻烦我。”   猝不及防的贴近,两人的唇相距不到3厘米,司嘉呼吸一紧,听他接着说:“你是从来没有想过依靠我,就像我给你补课,如果当时不是我死皮赖脸地贴上来,你早就把我推开了。你也还是抱着没结果的心态对待我们俩的关系,我这个男朋友对你来说可有可无。”   明明没开窗,却仿若有雨打在肌肤上,渗骨的凉意。   “我抱着没结果的心态?”司嘉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自嘲地笑一声,“陈迟颂,如果我没想过和你有以后,就不会跟个傻逼一样地去纹你的名字,我图什么?图将来洗不掉,然后逢人就说这是我前任吗?更不会说出要跟你考一个城市这种话!”   说到后面变成了吼,与此同时腹部开始作痛,她皱眉,头皮有点麻,腰不自觉地弯了下去,伸手捂住,牵扯着心脏都痛,陈迟颂见状,刚刚竖起的一身刺仿佛在刹那被折断,他想扶她,想叫医生,却被司嘉甩开手,又因为这一下,针管开始回血,刺痛传来,眼角的那滴泪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砸在陈迟颂手臂上。   司嘉红着眼睛看向他:“陈迟颂,没想过有以后的人,是你。”   这一句话落,她才像彻底被抽空了力气,摇头,无声地笑:“你当然可以一声不吭地出国,然后把我一个人留在国内……”   陈迟颂打断她:“我不说是因为这事儿还没定。”   他不想出国,不想学医,不想要多好多顶尖的教育资源。   他现在只想陪着她高考。   因为他才是需要被救的那个。   可是司嘉听不进去,“那你当初就别说能一直陪着我这种话啊!我他妈的全部都当真了!”   然后是一阵玻璃碎裂的巨响,杯子碎渣随之迸溅,有一片划过她的手都不自知,身体因为各种情绪杂糅而微微发抖,最后却只化作很淡很无力的五个字:“那就分了吧。”   “你说什么?”   司嘉知道他明知故问,但还是重复:“我说那就……”   然而话没说完,嘴唇一下被陈迟颂吻住,他像是不愿意再听见那几个字眼,所以要用这种最直接的方法堵她,腰也被他揽住,躲不掉,司嘉被迫承受着,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两人唇间,彼此都尝到了咸涩的味道,陈迟颂在她快要窒息的时候才放开,抵着她的额头,眼睛也红:“我不同意。”   司嘉没再看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视线垂落地板,笑,有种命定的悲戚感,“陈迟颂你看,天注定的,我期末进不了年级前一百。”   她缺考一门生物,没有成绩,所以是就算其余课满分都不可能进年级前一百的结局。   很快有护士听见动静推门进来,看到满地狼藉,看到床前肩身彻底垮掉的男生,和一个双眼通红的司嘉。   但不该问的没有问,护士帮司嘉重新扎了针,然后把陈迟颂请了出去:“病人需要休息了,你改天再来看她吧。”   病房重新恢复安静了。   窗户早已被大雨打得水迹斑驳,一抹抹湿痕蜿蜒,就像人流过泪的皮肤,氲湿的雾气无处躲藏,倒映出这个冷夜的霓虹。   孟怀菁是早上六点回来的。   手里拎着早饭,手机还夹在耳边,低声吩咐着什么,结果轻手轻脚推开房门就看到抱膝坐在床沿的司嘉,安安静静地坐着,整个人愣住,连忙挂断电话,又在对上她通红的眼睛时,有点慌:“不是,怎么哭了?”   司嘉摇头,开口说完没事两个字才知道自己此刻的嗓子会有多哑,拿起床头的一杯水,喝完,又若无其事地起身去洗漱,好像进门那一幕完全就是孟怀菁的错觉。   她揉了揉眉心,脑子里又一闪而过上来前在楼下花圃边看到的那道身影,和司嘉刚刚的状态如出一辙,也像是坐了一夜,肩上还覆着淋过雨的水渍。   觉得大概真是自己年纪大了,眼花了。   看谁都像陈家那个孩子。   孟怀菁买的早饭是春松路上那家纸皮烧麦。   司嘉拆开包装盒看到后,抽一下鼻子,没让情绪显露,而孟怀菁还在对面不停地发着消息,指尖不小心滑到对面发来的一条语音上,点了外放,和司嘉的话一齐响起。   “妈,你带我去芝加哥吧。”   “菁姐,回来的机票你看是要直飞,还是在港城转机?”   司嘉愣住。   然后孟怀菁也抬头,看向她,“你说要和我……”   司嘉打断她:“没事。”   她麻木地嚼着烧麦的馅儿,在两人相顾无言到第十秒,孟怀菁微不可闻地叹气:“……对不起嘉嘉,是这样,妈妈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可能要提前赶回去处理,所以……可能也就没办法带你走了,你先待在国内把高三念完,妈妈会经常回来看你的,好吗?”   司嘉点头,“好,我知道了。”   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天放晴了。 第40章 霓虹   ◎可是谁又比谁好过呢。◎   出成绩是在三天后。   司嘉意料之中的排名垫底, 她先前所有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陈迟颂也和她一样,缺考了一门, 结果就是他高中这三年第一次掉出年级前十。   这同样导致了统考最高分没有花落附中, 一中的年级大榜为此都快贴到附中来了, 而考出709分登顶市区第一的那个人,叫宋再旖,司嘉认识, 之前在摄影棚有幸打过交道, 加过微信,长得特别漂亮, 从小练芭蕾, 气质清冷,腰又细又软, 她一个女生看了都喜欢。   但司嘉要比旁人知道多一点,因为曾在拍摄结束后亲眼见过沈既欲来接她, 雨伞偏斜的角度真的很明显,知道她就是沈既欲的那个青梅。   也是那天,陈迟颂的记过处分正式下来。   在高三过半的关头,被记过, 意味着他将直接失去保送资格。   虽然众所周知他的实力,知道他裸分照样能考一个很好的大学,但仍然有不少人为他感到唏嘘, 好在期末结束就要迎来寒假, 这件事的议论度不算太高, 唯一被反复提及的只有一点, 那就是陈迟颂在事后例行被问到为什么要打架时, 坚持表示是和李今朝有私人恩怨,只字未提司嘉,好像无论被李今朝纠缠的是谁,他都会打这场架。   有人猜测他这么做到底是在保司嘉,还是和司嘉掰了。   但答案注定是无疾而终的。   司嘉请了病假,没去学校领成绩报告单和寒假作业,她拜托晁艺柠帮她送到小区门卫。   那时距离她和陈迟颂提分手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期间她也算悟透了,如果不是刻意地产生交集,人和人之间的联系比纸还薄,断了就是断了,根本不是电视剧里演的那般藕断丝连,所以那一周,不大不小的一座北江城,她和陈迟颂一面都没有见过。   可这不就是她想要的么。   一觉睡到晚上八点才醒,房间里没开一盏灯,窗帘拉着,密不透光,黑暗像要把她吞没,而后在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后起床,随手从衣柜里拿一件外套,边下楼边开手机,在下到楼底的时候,手机屏幕亮起,晁艺柠两小时前给她留的言随着网络连通而跳出来,三条:   【寒假作业我给你放在门卫旁边的信箱里了,记得拿,各科要求也写在便利贴上粘最上面了,你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就问我。】   【还有个事,】   中间有一条撤回记录,看样子是在组织措辞。   【他们说陈迟颂要出国了,是真的吗?】   脚步顿住,司嘉刚好走到风口,夜风将头发吹得飞扬,指尖就这么悬在最新一条消息上,陈迟颂、出国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映在屏幕上,刺进眼里,杀伤力还是满,她扯了扯嘴角,打字回:【真的。】   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先去信箱取走作业,又拐出小区,进附近那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当晚饭,结账的时候顺手拿了一包烟和打火机,晁艺柠的回复也在这时过来。   【那你们现在?】   门外一道闷雷响起,天气预报说今天有一场夜雨要下。   身后还有人在排队结账,司嘉就先没回,扫完码后拎着塑料袋出店,一口气在寒冷的夜晚呼出,迅速凝成白雾,她走两步坐到路边的长椅上。   隔一条辅道的马路上有公交车从面前卷着尘土开过,司嘉其实不饿,但还是拆开三明治包装,机械地往嘴里送,右手肘搭在屈起的膝盖上,拇指按到f和l键。   输入法跳出她要打的那两个字后,她点发送:【分了。】   晁艺柠和司嘉做了两年朋友,也算清楚她的性格,虽然早就预料了这种结果,知也知道是司嘉提的,但当这两个字以一种定锤的意味发过来,心脏还是有一瞬的发紧,转眼又觉得自己好笑,别人的事,她上赶着这么难受干什么。   一句安慰的话删删打打,叹气,刚要点发送,屏幕上方的通知栏突然跳出来一条新消息。   备注为陈迟颂的名字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冲进她视野。   晁艺柠倏地一愣,手指本能地移上去点开,一个相对空白的聊天界面出现在她眼前。最顶部还留有系统打招呼的消息,时间是上个月,是李今朝带人在教学楼底蹲司嘉那次,她去食堂找陈迟颂之后加的。   好像出于女孩儿的第六感,她觉得那群人不友善,也下意识地去找了陈迟颂。   晁艺柠当然有自知之明,知道陈迟颂找她,是为谁,上一秒刚跟司嘉发完消息的微妙心情在此刻冒着泡,她点开陈迟颂发来的那条语音。   和他之前无数次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发言一样,是有点低沉的少年音,但也能明显听出他的状态不算好,起码是摆在明面上的哑。   他问她能不能联系上司嘉。   晁艺柠回他说能的,两分钟前她们刚聊完。   陈迟颂也秒回,还是语音:“是么,那就好,她不回我的消息……”   风声在他那头呼啸,他顿一秒,才又苦笑着接上,“我以为她出事了。”   然后就戛然而止了。   不到十秒的语音,晁艺柠仅仅是听着,就已经活生生地感受到了陈迟颂的挽留,和司嘉的决绝。   可是谁又比谁好过呢。   -   晁艺柠的消息没再过来,三明治吃了一半,被司嘉放回塑料袋,转而拆开那包烟,抽一根点燃,她安静地坐在路边,脖颈和手腕都感受到风雨将至的凉意,指间的猩红明明灭灭,风吹着手边的一沓卷子簌簌作响,偏头刚想拿手机压一下,却在看到其中夹着的几张卷子后,顿住。   那几笔鲜红的批注在夜色里太刺眼,笔锋有力,字如其人。   然后回忆开始上涌,发了疯一样,点点滴滴,全是陈迟颂的脸,是他握笔给她讲题的侧脸,是他逗她时勾起的唇角,是他在人海里朝她看过来的眼。   风真的好大,吹得眼眶都发红。   她这个人原本也就这样,烂透了,混到毕业,家里的钱足够让她这辈子饿不死,但因为陈迟颂,他那么强势地闯入她的生活,爱意那么嚣张,也是他曾亲口说出“就是太想做你男朋友了”这种话,让她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可是为什么每次都要在她以为有人愿意陪着她的时候,又残忍地给她当头一棒。   这个骗子。   无边无际的悲愤在胸腔里发酵,毫无发泄口,烟灰被风吹散,抽一下鼻子,司嘉再也忍不住地低头,额头抵上膝盖,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悄无声息,把裤子都氲湿。   哭到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肩膀被人很轻地拍了下,司嘉一怔,手抖了下,燃到尽头的烟掉地,她用手背胡乱地抹了下眼泪。   头顶的光是被一个老爷爷遮住的,穿着件缝补过的棉袄,左手还拎着麻袋,里面装着半袋子的空塑料瓶,见她抬头,他立马收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元纸币,递给她。   紧接着他比手语,司嘉小时候对这个感兴趣,被孟怀菁教过一点,但也只懂一点,所以只知道大概意思是让她别哭了,老爷爷又指了指便利店的方向,做出买东西吃的动作。   鼻子又是一酸,司嘉连忙摇头,说不要。   可这一记皱眉摆手,让老爷爷误以为她是觉得他的钱太脏了,神色有一瞬的局促,手在棉袄上蹭了蹭,他低头从口袋里又翻出一张相对较新的,眉头舒展开,不顾司嘉的拒绝,放进她的那沓卷子里。   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摇摇欲坠,但被身后一声不轻不重的“爷爷”打断。   司嘉用指腹用力按压眼角,情绪收了点,才缓缓转身,却看到一张不算陌生的脸。   那人手里拎着一把伞,看到她也是一愣,但几秒的失态后,他朝司嘉笑了笑,然后调转脚步朝老人家走,微微弯腰,声音提高了点:“爷爷,马上要下雨了,我们今天不捡了,先回家好不好?”   说着把伞塞进老人家掌心,老人家不要,看样子是还想继续捡,他就耐着性子,一遍一遍劝,末了才折回司嘉面前,笑道:“没想到还能在这见到你。”   不是“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两字之差,司嘉的情绪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淡淡地勾唇:“你也是北江人?”   男生摇头,“我在北江大学念书,上次是陪女……前女友去海边散心。”   司嘉对他的感情经历没兴趣,却因为北江大学四个字而打量他,男生对此照单全收,当初在面馆和她合照的腼腆似乎在这层身份加持下淡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子生的光环,他像解题般快速地分析完眼前的局势后,朝她笑:“对了,我叫贺遇青。”   “遇见的遇,青花瓷的青?”   “嗯。”   “这名字真好听。”   “我也觉得,是我妈取的。”   司嘉点头,然后也没有继续展开的兴致,她捋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侧身弯腰把那张二十元从试卷里抽出,放到贺遇青掌心,“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还给你爷爷,谢谢他的好意,我心领了。”   说完她不再留恋,转身要走的时候被贺遇青叫住:“要聊聊吗,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司嘉说不用。   但贺遇青却依然开口,拖住了她的脚步:“那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这样一个问题抛出来,司嘉皱眉,想不起自己和贺遇青还曾有过什么交集,而这时他慢慢走到她面前,没有以粉丝的角度看她,但眼里仍清晰地映着一个她,“是在距离北江大学两站地铁的商场里。”   风吹着,冷得让人清醒,但仍回忆不起一点。   贺遇青也不在意,见她没动,才继续说道:“我父母走得早,是我爷爷把我养大,每天捡一个一个瓶子供我上大学的,所以从大一我就开始做各种兼职,爷爷生日那天我刚好结薪,就想去给他买件好点的羽绒服,但没想到在商场里碰上了扒手。”   “偷我钱的是个女人,我发现后去找她讨公道,却被她倒打一把,说我耍流氓,我解释什么都没人听没人信,这事还被当时围观的人拍了视频传上网,舆论一边倒,辅导员甚至找我约谈。”   司嘉听到这,又仔细地看他,好像有一点想起来了。   贺遇青也看她,给她肯定:“是你,后来帮我作了证,你还请我喝了一杯咖啡。”   当时司嘉的社交账号已经有一定量的粉丝基数,这么一发声,这么一站队,风向不至于完全扭转,但对当时的贺遇青来说,足以让他放弃轻生的念头。   “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了,但当时是你告诉我的,没什么过不去的,也不要为不值得的人费心伤神。”   “今晚下雨,明天又会是艳阳天,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别不开心了,做个好梦。”   而这最后几句似乎才是贺遇青真正想和她说的,一点一点,循循善诱,司嘉听着,没有急着给回应,在半分钟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他不是不值得的人。”   说完天边一道闪电,划破黑夜,酝酿了半天的雨开始下,雨珠砸在人行道上,溅起一阵灰,司嘉又撂下一句后会有期,然后拿起长椅上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1章 霓虹   ◎抱她更紧。◎   但隔天并没有如贺遇青所说, 是艳阳天。天阴着,灰蒙的一片,像笼着层薄纱。   孟怀菁订的是下午四点半飞芝加哥的机票。   母女俩在外面吃了一顿午饭, 然后有助理模样的人上门, 帮着她收拾行李, 但说到底并没回来太久,东西不多,也有些她带不走, 就留下了, 而司嘉从始至终都环着手臂站在旁边,安安静静的,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当年她和司承邺离婚后, 也是这样连夜收拾东西走的。   两点十五分的时候,行李装车, 孟怀菁把家门钥匙交到她手里,“冰箱里还有你爱喝的藜麦牛奶, Summer的狗粮柜子里还有一大包,我给你新买的几套衣服估计过两天到,地址还是填的这儿,你想拿走或者过来住都可以。”   司嘉接过, 点了点头。   孟怀菁本来想让她送到这儿就行,但司嘉坚持要跟她去机场,“我想再和你待一会儿行么?”   她语气平静, 没有三年前的哭求, 但孟怀菁心口还是堵得慌, 她又何尝不想带司嘉走。   只是她不能。   一路无话到机场, 偏又是城西的那个国际机场, 她曾和陈迟颂到过的地方,人来人往的安检口、值机区域都不陌生,那晚的灯火好像还亮着,坐过的候机室布局都差不多,孟怀菁没察觉到司嘉的情绪,她捧着一杯热茶,眉眼浮着一层淡淡的疲惫。   司嘉在广播第五次播到安全提醒的时候,划开手机,点进微信,那里有陈迟颂这两天打来的无数通电话,发来的无数条消息,说要跟她解释,说想和她再聊一聊,说不想分手。   最后一条是今早凌晨三点多发来的,只有两个字:【求你。】   指腹抚过这两个字,长久地看着,眼眶发涩。   可是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直到广播终于播报到孟怀菁的班次,思绪被打断,孟怀菁放杯起身,抬手抱了抱司嘉,“妈妈走了。”   司嘉看着她,没说话,只点头。   孟怀菁又说:“我走了之后,把衣服穿厚点,早点睡不要熬夜,出门注意安全,这两天下过雨后还会降温,照顾好自己。”   “嗯。”   “妈妈尽量……赶回来陪你过年。”   “那我等你。”   孟怀菁用轻微的哽音嗯了一声,然后像是不想在她面前失态,拉过行李箱就往登机口走,一次也没回过头。   司嘉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又过了会儿,才调转脚步往航站楼外走,只是转身的刹那,没注意到百米之外的出站口,走出的一道熟悉身影。   -   外面的天已经有点夜幕降临的味道,黑压压的,又像是憋着一场雨,将下未下,至于到底是哪种,司嘉不关心,她低头在手机上叫车,但订单刚生成,面前的稀薄光线就被人遮住。   下意识地抬头,看一眼,又低头。   完全一副比生人还生的模样,李今朝看笑,但仍双手插兜,一副不疾不徐的样子问道:“孟阿姨走了是么?”   她不予理会,他就自顾自接着说:“本来想送送孟阿姨的,没想到去医院换了个药耽误了。”   司嘉这才抬眼看他,他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右脸的淤青还没消干净,在人来人往的机场门口频频引起侧目,而后把手机放回口袋,极具嘲讽地朝他甩两个字:“活该。”   李今朝听着,不怒反笑:“但是值了啊,能让陈迟颂这个好学生记过,保送资格也没了。”   “李今朝!”   他似乎就爱看她生气的样子,好过那副永远对他爱答不理的样子,不以为意地笑,朝右前方抬了抬下巴:“车取消了吧,我送你回去。”   那儿停着一辆洗得蹭亮的奥迪。   司嘉说用不着。   李今朝却置若罔闻,扬手按一记遥控,那车闪了下,紧接着他径直往司嘉身边走,司嘉退,他就步步紧逼,司嘉警告地压低声音叫他名字,他就在下一秒直接伸手揽住她的腰,力道紧得动弹不得。   司嘉有些吃痛地皱眉,朝他吼:“李今朝你他妈的放手。”   刚想用手肘顶开李今朝,他却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手臂,顺势握住,然后斜下脑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知不知道你妈现在后院着火,知不知道她被人阴了,常胜将军的招牌都快被砸掉了,你今天跟了我,我回家和我爸说一声,这笔生意就成了,孟阿姨就不用焦头烂额了,以后的合作也都好说,嗯?考虑一下?”   司嘉闻言所有的动作一滞。   所以孟怀菁说的工作出了点问题,就是这个么。   她对这些并不关注,印象里也只知道孟怀菁事业有成,每个月都会往她卡里打一大笔钱,却从未设身处地地想过孟怀菁打拼的环境有多少人虎视眈眈,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又要有多大魄力才能在异国走到今天这步。   她也只看到了孟怀菁的光鲜亮丽,从没问过她累不累,和别人有什么区别。   甚至还要怪她利用自己。   想到这,司嘉自嘲又无力地笑了笑。   李今朝见她挣扎的力气明显一收,整个人像丢盔卸甲般,也勾唇角,“而且现在应该没人有功夫管你。”   他的唇就快要擦过她的脸颊,司嘉狠狠别开脸,呼吸起伏着。   周围经行的路人也只当他们是正在闹别扭的小情侣,匆匆一眼,就忙着各自赶飞机。   李今朝也不恼,心情很好地哼笑一声:“陈迟颂被他爸关在家里呢,出不来,把我打伤,是他们陈家的不义,我没追究,是给你面子。”   司嘉扭头,眼睛微微发红地瞪着他,从没如此恨过一个人:“畜牲!”   “嗯,”李今朝听到这句骂,也不反驳,只是脸上笑容变淡,然后贴着她的额头说:“我也不指望你喜欢我了,恨我吧。”   最后三个字出来,司嘉就彻底明白他想干什么了,从没哪一刻这么绝望过,男女力气悬殊,她根本挣不开,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遍又一遍,在人声鼎沸的机场门口那么刺耳又转瞬被淹没,几乎是被李今朝推着往车上走,但在距离车门还剩两步的地方,另一条垂下的手臂突然被人向后用力一扯。   脚步踉跄一下,随后被另一个人拉到身后。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她回神时就看到一张太久没见的脸,怔住,像在辨认此刻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像在思考眼前这个人和梁京淮是双胞胎的可能性有多大。   紧接着手仍被梁京淮拉着,她看着李今朝的衣领被他用右手揪住,往车门上一抵,动静不小,惹来两三个人驻足。   梁京淮比他高一点,以一种俯视的姿态开口:“李今朝,别做这么掉价的事。”   李今朝被他这么一打搅,还被死死压制着,脸色顿时不爽,爆了句粗口,“你他妈谁啊?”   “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会不认识我?”   “你不是在比利时?”   “你管我在比利时还是意大利,”梁京淮依旧抵着他,带着一股昭然若揭的狠劲,是司嘉没见过的样子:“你们李家要脸要皮,我无所谓,也不介意把场面弄得更难看一点,今天这事掰开了揉碎了都是你理亏,所以别让我再碰到一次,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李今朝看了看梁京淮,又看了看司嘉,正是因为心知肚明梁京淮和陈迟颂的关系,默了一瞬后他讽笑着点了点头,“行,司嘉,你有种。”   梁京淮松手,围观人群作鸟兽散,他径直拉着司嘉上了附近打着双跳的一辆出租车,门砰的一声关,他怒气未消地对前头说:“师傅开车。”   司嘉还没从刚才的闹剧中反应过来,太多想问的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最后还是梁京淮先偏头看她一眼,问她有没有事。   车子启动,冷空气被隔绝在窗外,绷紧的那根弦才终于松弛,司嘉摇头说没事,“谢谢你。”   梁京淮看着她。   时隔两个月的对视,司嘉没避躲,也借着这两秒打量他,眉眼没太大变化,还是帅的,但气质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变化。   就像是,被放逐过的漠然,或许那个曾经会憋着坏的梁京淮再也见不到了。   他问她怎么了。   司嘉回神,不答反问:“你刚下机是吗?”   “嗯,三点五十落的地,”梁京淮答,然后补充道:“我在航站楼里就看到你了,怕认错人,给你打了几个电话。”   司嘉闻言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有好几通梁京淮的未接来电,原来刚刚是他打来的。   梁京淮又问她怎么在机场。   “送我妈,她回芝加哥工作。”顿了顿反问:“你呢?怎么回来了?”   “我外公去世了,回来奔丧。”   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司嘉愣了下,片刻后轻声说:“节哀顺变。”   梁京淮对此却一笑置之,“我对他的感情可能还没对你的深,就走个过场。”   司嘉看他。   五秒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抱歉,我没别的意思。”   司嘉没和他纠结这个,手机在掌心慢慢转着,因为知道今天和梁京淮产生的这点偶遇交集,不出意外会传到陈迟颂那里,她不确定陈迟颂又会为此做出什么,所以刚想找个借口让梁京淮不要告诉陈迟颂,至少把李今朝的事省去,但紧接着听见梁京淮问:“你怎么和李今朝认识的?”   窗外的树木匆匆掠过,出租车已经下了高架,驶入市中心,看样子是往金水岸的方向开,话到嘴边变成了回答他的话:“我妈手上有个项目要和他们家合作。”   梁京淮迟疑地问:“……是医疗器械技改和扩建项目吗?”   “好像是。”她听孟怀菁打电话时提到过。   梁京淮默了一瞬,“所以陈迟颂也知道这事对么?”   这项目是李尧曾经牵线搭桥想和梁家合作的,但因为梁家出事,他转头就过河拆桥,找上了陈轶平。   司嘉没有否认:“对。”   “那他……”   司嘉知道梁京淮要说什么,打断:“他打过李今朝了。”   梁京淮这才回想起李今朝额角确实有伤,看着新,问她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周前,我们期末考试最后一天,他打架,违纪了。”司嘉不知道自己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说出这些的,明明间隔不过七天,却仿佛过去了很久,细枝末节已经快模糊,却偏偏还是记着李今朝说过的话,指腹磨着手机边缘,而后她淡声开口:“梁京淮。”   梁京淮看过来。   “我问你几件事行吗?”   “你问。”   “你知道陈迟颂是在哪个小学读的吗?”   梁京淮因为这一句话而看她,像在琢磨她突然问这一句的用意,又像在思忖自己该给什么样的答案。   司嘉没看他,但似乎从他短暂的沉默里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在梁京淮回答之前先嘲讽地笑出来:“所以你也知道是不是?”   然后顿了一下,她倏地侧头,情绪有些激动地看向梁京淮:“你也知道他不是陈轶平的儿子,是郁卉迎的儿子对不对。”   就像陈迟颂清楚梁京淮和祁颢宇的关系,梁京淮也知道陈迟颂和郁卉迎的关系。   合着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的人是她,被耍得团团转的人只有她。   胸口起伏一下,她脱力地跌靠回椅背。   然后梁京淮终于反应过来,“所以那些事你都知道了?”   司嘉一声不吭地看向窗外。   到这会儿他总算是知道微信里陈迟颂回绝来接他的“没心情”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了,叹一口气,对着司嘉的后脑勺说:“不是,你别误会。”   “陈迟颂跟你在一起这事,和郁卉迎没有半点关系。”   车里放着的音乐刚好到一个空拍,梁京淮下一句话紧随其后,字字清晰:“毕竟他高二就喜欢你了。”   那个时候司承邺身边的女人还不是郁卉迎,郁卉迎也还不认识司承邺。   司嘉闻言缓缓转过头,看他,长时间地看他,就像被骗过食的兔子,在洞口观望,观望这一刻他的话是真还是假。   梁京淮说完也自嘲地笑,没想到曾经陈迟颂对他的摊牌会在今天重蹈覆辙地砸向他,以这种方式。   直到出租车拐进金水岸所在的那条路,司嘉才又出声:“真的吗?”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梁京淮很快回她这样一句,看她的眼神还是浓烈,带着一股“我直接默认,然后你俩分手对我不是更好”的意味。   车随之稳稳停在小区门口。   梁京淮送她下车,晚风越来越凉,带着一股湿意,天也暗了,路灯陆陆续续地亮,意料之外的重逢在这一刻才终于有实感,司嘉问他这次回来多久。   “不确定。”   司嘉点头,“那今天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有空请你吃饭。”   梁京淮没推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和从前一样让她先走。   司嘉转身走了,一下午的情绪起伏在此刻化为一丝倦,她把手插进口袋,低着头慢慢地走,以至于没注意到楼底那盏昏黄路灯下,安安静静坐着的陈迟颂。   他叫了她一声,声音有点哑:“司嘉。”   脚步倏地停住,她循声侧头,视线直直地和他撞上。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差,手肘抵着膝盖,肩身隐约有长久没动而凝结的水汽,应该是在这等了她半天。   皱眉,停在原地几秒,是即使听过了梁京淮为他的辩护,但仍需要时间来好好理一下两人之间究竟该何去何从,所以当下没有朝他走,只看着他,在又一阵风起的时候问他来干什么。   陈迟颂起身,朝她走,停在两人之间相距不到一米的地方,说:“我们聊聊。”   “上次不是已经都聊完了?”心口还是咬着一丝委屈和怨,没察觉到陈迟颂低迷的精气神,话没留情面,说完要走,但是下一秒手腕被他拉住,步子跟着一停。   随后整个人就被陈迟颂从后面抱住,他的胸膛靠着她的后背,额头贴下来抵着她侧颈的那块皮肤时,才扎扎实实地感受到一丝灼人的烫,想要拨开他的手缓缓止住,司嘉侧目,“你发热了?”   陈迟颂却置若罔闻,手臂一点一点收紧,抱她更紧,声音混在风里:“司嘉,我不同意分手。”   “你不去医院,跑我这儿来吹什么风?”   “那你听我解释。”   他咳了一声,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她颈部,搅动着她的心理防线。   风依旧在流连,就这么僵持了有半分钟,司嘉叹一口气,“你先放手。”   陈迟颂没动,“然后被你丢下吗?”   “我带你去医院。”   作者有话说:   梁京淮限时返场 第42章 霓虹   ◎“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刚被一个男生送进小区, 转眼又带着另一个男生出小区,保安目睹这一幕,探头, 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司嘉懒得搭理, 招手拦了辆碰巧在路边下客的出租车,带陈迟颂去了二院。   挂号,做皮试, 输液, 不比凌晨的医院,折腾完将近六点, 晚饭还没吃, 司嘉就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份三明治和一罐牛奶,上楼时又去帮陈迟颂接了杯热水。   回到输液大厅的时候, 孟怀菁的电话刚好进来,她一边划过接通, 夹在耳旁,一边察看输液瓶的情况,顺手把三明治递给陈迟颂,应着那头:“嗯, 平安落地就好,你也要注意身体。”   然后似乎是听出了她这里的喧闹,孟怀菁问她在哪。   司嘉在陈迟颂旁边坐下, 眼都没眨地回:“在外面吃晚饭……嗯, 一个人……好, 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她才看一眼陈迟颂, 发现他也正偏头看着她, 目不转睛,她慢悠悠地拆牛奶盒,问他看什么。   “孟阿姨回去了?”   他的状态稍微好一些了,但还是能一眼看出病着,连帽卫衣的抽绳折进领口还不自知,司嘉伸手帮他翻出来,然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微凉的指尖滑过他的脖子,陈迟颂喉结滚了下:“那今天下午你去机场送她了是吗?”   司嘉给他一个不然呢的眼神。   “国际机场?”   就这四个字,司嘉大概知道陈迟颂想问什么了,牛奶喝一半,搁手边,转而拿起三明治,剥着外面的塑料包装,发出窸窣的声响,弄得陈迟颂耳膜都有点痒,而后听见她淡笑着回答:“嗯,还碰到梁京淮了。”   扎针的那只手动了下,他声音略低地问:“这么巧?”   司嘉不置可否,也没瞒着,“后来就是他送我回来的。”   陈迟颂为此有片刻的沉默,司嘉继续吃着三明治,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外面开始下夜雨,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   良久后他问:“那你们有聊什么吗?”   司嘉因为这一句而停了嘴部动作,她转头看向陈迟颂,两人在明亮的光线里对视,她缓缓开口:“要和我聊的人,是你,陈迟颂。”   前面所有的铺垫仿佛都是为了这一刻,药水一滴一滴顺着针管在流,司嘉把三明治也放下,指腹磨着手机边缘,“我也给过你解释的机会,当时在病房,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都信,但你没有。”   “对不起。”   “你知道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   陈迟颂低了一下头,垂着,然后点了点,“那天你砸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我就是恨自己没保护好你,让你受了伤,更不该跟你赌气,说出那种话,郁卉迎这个人我也已经快十年没有见过,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我和她的关系不敢让你知道,是怕你多想,是怕你会不要我。”   司嘉平静地听完,朝陈迟颂靠近了点,彼此的膝盖碰着,“陈迟颂,你不是怕我多想。”   陈迟颂抬眼,看她。   输液大厅很吵,孩子的哭喊声,中年妇女的唠嗑声,手机的外放声,全都揉在消毒水味儿里,散不开。   “你是不相信我,就像你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我到底有多喜欢你。”   陈迟颂闻言,呼吸整整放慢了一拍,看着司嘉以一种挨他更近的姿态说:“喜欢到,有那么一瞬间想过你骗我就骗我吧,最好能骗我一辈子。”   她咬着字说的这话里是带着威胁的,陈迟颂听懂了,唇张了张,刚要叫她的名字,刚想去握她的手,但司嘉抽离得更快,她重新靠回椅背,情绪有点绷不住,看着他问:“可是凭什么?”   陈迟颂愣了下,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往他的心口砸:“凭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司嘉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问他是不是还要出国。   她都懂的,如果之前按他所说,还没定,那记过处分就是一道坎,陈轶平不可能不知道他俩的事,为此会给陈迟颂施压,会恩威并施,也就不可能再放任他留在国内,被她祸害。   陈迟颂没有说话。   司嘉却像他给了肯定回答一样,继续问:“时间定了吗?”   “……二月初。”   这一夜注定要被雨水搅得不得安宁,司嘉闻言点头,深吸一口气笑了笑:“陈迟颂你看,我们还是要分开的。”   “那不分手行不行?”陈迟颂的眼角有一丝被高烧熬出来的红,盯着她,不复以往的游刃有余,多了一丝病态的脆弱。   “一字之差没多大区别。”   “怎么没有?”说着他偏头咳了两声,整个人看着不好受,可还是要跟她讲道理:“我还喜欢你,你也舍不得我,为什么要分手?”   此刻的陈迟颂就像个一根筋的小孩,非要和她较劲。   司嘉叹了口气,“陈迟颂,你还不明白,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高考,你不能包办我的后半生,我就得自己努力,就算我们继续谈着,我也分不出心思和精力去维系和你异国的感情,隔着时差,我们的聊天不会再是秒回,你的喜怒哀乐我大概率没法及时给反馈,时间一久,你会觉得无趣,然后会连带着消耗你对我的喜欢,那还不如就这样先到这儿,我们也都还太年轻,本来就没什么资格谈以后,所以感情这事,等高考完再说吧,如果那个时候你对我还有感觉的话。”   说完冗长的一段,司嘉站起身,按铃叫来护士给陈迟颂换第二瓶盐水,然后垂眼看他,“我先走了,你输完液就回家吧,注意休息。”   要走时被他拉住手。   他低着头没看她,掌心还带着高烧刚退的余温,很热,贴着她的,一滴温热的液体随之砸在她的手背,就这一下,司嘉彻底愣在原地,脚像灌了铅,再也挪不动,人来人往的输液大厅都像消了音,她听不见一点,半晌后才喉咙发涩地开口:“陈迟颂……你别这样行吗?”   然后手被缓缓地放开。   陈迟颂放她走了。   那一夜的雨是什么时候停的,司嘉不知道,一觉浑浑噩噩地睡到第二天晚上,还是被敲门声吵醒的。她皱眉,想看一眼时间,却发现手机早因为电量耗尽而自动关机。起床打开门,楼道里的凉风瞬间灌满心脏,也填不满空缺的那一块。   她扶着门框看到来人愣了下,“……之窈姐?”   许之窈拎着包二话没说地进,见她家里一盏灯都没开,窗帘都紧闭,深吸一口气到她面前,抬手摸她额头,没感受到异常温度才又松口气地放下,说知不知道她这样不接电话不回消息真的很吓人。   司嘉慢慢把门关上,解释一句手机没电了,然后问她怎么来了。   “梁京淮联系不上你,担心你出事,他又有事走不开,就让我来看看。”顿了顿她以为司嘉还不知道梁京淮回国的事,补了句:“他昨天回国了。”   “我知道。”司嘉应着,转身走进厨房,从冰箱里拿了两罐啤酒,扬手示意许之窈:“你要吗?”   许之窈摇头,然后打量着她问:“你怎么了?”   家里开着暖气,不算冷,她就穿一件很单的针织毛衣,盘膝在沙发坐下时还能看到后背凸起的蝴蝶骨。   “陈迟颂没跟你说?”   “说什么?”   “我跟他分了。”   啤酒罐在手里咔嚓一声响,拉环掉落,许之窈努力消化着这五个字的意思,半晌没说话,司嘉就俯身捞过茶几上的充电宝,给手机充上电,按开机键,几秒后屏幕重新亮起,一天下来的未读消息不少,梁京淮也确实发来了好几条。   “是你和陈迟颂结束了的意思吗?”许之窈问。   “嗯。”   “为什么?”   “他要出国了。”司嘉偏头看她,“你不知道吗?”   许之窈说知道,“就因为这个?”   司嘉闻言笑了下:“本来就是早恋,及时止损而已。”   许之窈看着她。   司嘉不以为意,手指划着屏幕,该回的消息回了,该删的人删了,直到听见许之窈问:“那你甘心吗?”   指尖就这么一顿,唇角浅淡的笑意僵住,眼睫垂下,她不说话,许之窈也不出声,客厅里静得呼吸可闻,良久后司嘉才又很轻地笑了一声,不答反问:“之窈姐,你还记得跨年那天晚上,我们在酒吧里玩掼蛋吗?”   许之窈出尔反尔地拿了一罐啤酒,打开,司嘉看她一眼,她若无其事地点头:“记得,你好像就赢了一把。”   司嘉和她碰了一下易拉罐,“嗯,因为我玩的时候喜欢把同花顺列出来,看似拿着很大的牌,可这么做会导致我其他的牌很散,很不好出,但如果我不列出来,就没有大牌给自己争取一个出牌的机会,好像……我怎么玩都赢不了。”   说到这,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认输。”   “可是总有人愿意陪着你输的。”   “但我想让他赢……”司嘉很快地回道,然后又慢下来,低声说:“而不是输。”   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应该所向披靡的。   许之窈看着司嘉这副样子,轻叹,把啤酒罐搁在茶几边缘,抚了抚她的肩膀,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   但没想到许之窈说要她去带的地方,是陈迟颂待过一年多的福利院。   门口保安被提前打过招呼,看到车牌没拦,一路开进里面,许之窈和院长看起来熟络,打了记招呼,就带着司嘉漫无目的地走。   司嘉问她什么意思。   许之窈就朝不远处的草坪一指,那儿有护工推着老人晒太阳和孩子玩耍的身影,所有的繁华都像被隔绝在铁栅栏之外,她说:“你们的事呢,包括李今朝在内,我也算了解透了,但陈迟颂这个人,你可能还没了解透儿。”   司嘉不置可否。   “我们虽然是在一个富二代的圈子,但我认识陈迟颂,其实比所有人都还要早一年,就在这儿,认识的也不是陈迟颂,而是迟颂。”说着,她因为头顶拨云见日的阳光而眯眼,也像是在回忆,“那年暑假,按照学校德育作业安排,我来这里做义工,和我对接的是当时的办公室主任,一个中年地中海,手脚不干净,我都知道,但我以为他会顾忌我爸,不会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结果都是我以为。”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没细说,轻轻耸一下肩,一切就都在不言之中:“是陈迟颂撞见的,他当场就拿着桌上的花瓶往那畜生头上敲。”   “我想谢他,但当时的他,怎么说呢,挺冷漠的,说用不着,让我自己长点心就行,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那个时候爸爸刚去世,妈妈去向不明,刚被扔到福利院,真正意义上的一个人,他当然清楚敲的那一下会是什么后果,轻则被赶出去自生自灭,重的话,被那畜生报复也不是没可能,但他还是帮我了。”   阳光温和却又刺眼,司嘉沉默地听着。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后,我在一次聚会趴上碰到他的时候,挺惊讶的,打听了一下是陈轶平收养的他,而他那时候已经是现在你看到的陈迟颂了,一副混不吝的公子哥模样,人帅,有点小坏,成绩好,会来事儿,圈里追他的白富美比你想象的要多很多。”   说着,许之窈笑了笑,指着自己心口:“如果不是我这儿有人,如果他不是个弟弟,那可能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倒追他了。”   司嘉说不出当下什么感受,心脏钝钝地痛,和当年得知孟怀菁不要她那样如出一辙。   紧接着许之窈脸上的笑容也是一收,话锋一转:“但他能和梁京淮玩到一块儿,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挺像的。”   就在司嘉还在思考她这句的意思时,许之窈就继续撂话,以一种淡淡的叹惜的口吻:“因为他知道爱只会流向不缺爱的人。”   所以才会一边极致地努力做到最好,装出一副家庭美满一直被爱的样子,却又一边极致地反叛,抽烟喝酒打架。   没有人是一夜之间长大的,但陈迟颂可以是。 第43章 霓虹   ◎“他说他叫陈迟颂。”◎   但可惜, 司嘉最后还是辜负了许之窈的一片用意,是在悟透了,心软了之后, 仍然做出了取关陈迟颂社交账号的决定, 以这种方式直接告诉所有试图八卦的人, 我们分了,分干净了,也成功麻痹了自己。   而一周后, 陈迟颂的头像同样换回了他家那只蓝湾牧羊犬。   一切就像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挺好的。   起码他能没有任何挂念地出国, 不用再为她患得患失。   这半个月的浑浑噩噩也终于在一场连夜的雨里被冲刷干净,司嘉依旧拒绝了Diana趁着寒假发来的拍摄邀约, 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学习上, 之前有陈迟颂一步一步拽着她往正轨上去,现在学起来才没那么吃力。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题海里过得也快, 转眼寒假过去大半。   孟怀菁还是没能赶回来陪她过年。   司嘉习惯了,春节这种说起来是阖家团聚的日子, 但怎么过都是过,除夕当晚司承邺叫她回家吃饭,她没高兴,就一个人点了份外卖, 盘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前电视机开着春晚,各种歌舞节目轮番演着, 外面时不时有烟花声穿透窗户, 满室虚浮的热闹, 倒也不孤独。   八点三刻的时候反扣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俯身拿过, 就看到屏幕上闪烁着梁京淮的名字, 指腹磨过手机边缘,思索了两秒后她才点接通,放耳边,听他那边呼啸的风声,问他有事吗。   梁京淮不答反问她在干嘛。   “看春晚,等着到点睡觉。”司嘉百无聊赖地回。   “一个人?”   司嘉没否认。   然后梁京淮就在那头笑了笑,“那你欠我的那顿饭,要不要现在还?”   司嘉默了一瞬,也没回答要还是不要,只说:“那地点你选。”   跟早有预谋似的,挂了电话不到两分钟,梁京淮就发来一个饭店地址,附带预订的桌号,司嘉见状无声地笑笑,没回,直接起身回房换衣服。   这个时间点,难打车,但架不住司嘉运气好,拦到一辆刚准备去交班的出租车,顺道把她带到了饭店门口。   是家吃涮羊肉的百年老店,店外气温低得刺骨,店内十几个铜锅摆桌,热气升腾,大堂里坐得挺满,觥筹交错间渗不进一丝寒意。梁京淮到得比她早,已经在位子上了,司嘉走过去,解了颈间的围巾搭在旁边的椅背上,他听闻动静抬头,看她,省去寒暄,只问她穿这么少不冷吗。   司嘉不以为意地说不冷,然后继续脱外面那件质感不算重的大衣,里面穿的就更薄,一件毛衣,没有打底,风空落落地能灌进去,而当她弯腰坐下时,领口顺势往下滑了点。   那一刻光线明亮,她锁骨下方黑色的纹身痕迹,就这样全部进了对面梁京淮的眼睛。   他翻着菜单的手顿时僵住。   司嘉似乎也反应过来了,她若无其事地拎正毛衣,落座,才看他一眼,丝毫没有避讳地问:“都看见了?”   “……是他的名字?”   司嘉嗯一声。   “就这么喜欢他?”   梁京淮这话问得有意思,和当时在刺青店老板问的一样,大概是觉得她疯又带着点不可思议,她拿起桌上的茶壶,没抬头回道:“对啊。”   “那你还和他分手?”   司嘉倒茶的动作倏地停住,掀起眼皮朝梁京淮看过去,“你要问这个,那我觉得这顿饭还是改天吧。”   说完她把茶壶搁回桌上,作势起身要走,被梁京淮拉住手。   也不是手腕,而是掌心贴着掌心,印象里两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没牵过几次手,他那个时候多冷淡啊,怎么撩都能坐怀不乱,还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他低声说:“我不问了,你别走。”   司嘉又看他一眼,抽手重新坐了下来,但茶没重新倒,她招手叫服务员,要了一扎啤酒。她在家吃过,不太饿,只象征性地尝了几口,味道确实不错,其余时间都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梁京淮让她少喝点,她没听。   微涩的啤酒从喉咙滑入胃里,周围的谈笑风生不绝于耳,而整个大堂里就属他们这桌最安静,司嘉挑着面前那盘花生,梁京淮不说话,她也沉默,撑着下巴看电视里的小品。   一个精心设计的包袱被演响,司嘉跟着笑了笑,继续喝一口酒,没有理会梁京淮看过来的目光和他的欲言又止。   直到灌了一肚子的酒,司嘉去了趟洗手间,顺便把账结了,回大堂的时候,就看到桌前有个女生在和梁京淮讲话,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大,含羞带怯的,酒精在脑子里迟钝地冒泡,但还是能分得清局势,女生想做什么不难猜,所以脚步放缓,等人离开,才慢悠悠地回去,这事她只当不知道,可两人吃完走出店门,梁京淮却突然提起:“刚刚有人来问我要微信。”   司嘉走在后面的脚步停一下,外面又下起了一场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个除旧迎新的夜晚,像要将一切不好的回忆都埋藏,她也知道自己今天是有点醉了,明明酒喝得不算多,但就是想放任自己逃避清醒。   她站在比梁京淮高一层的台阶上低头看着他转身,装傻充愣:“哦,所以呢?”   “我没给。”   司嘉点头,身形被风吹得轻晃,她抬手压着同样被风吹起的围巾,说你开心就好,但下一秒却被梁京淮握住手臂,本来就因为喝了酒而身体发软,这下她直接被梁京淮带着踉跄,整个人往他身上摔,下巴磕到他的肩膀,紧接着听他在耳边压抑着情绪说:“司嘉,我不开心。”   像是从没见过他这副失控的样子,就连当初两人分开都很平静,好像谁没了谁不能好好过一样,她一直以为像梁京淮这样的人比谁都懂这个道理,也比任何人都能更好地贯彻,所以一时愣住,忘了推开他。   直到雪刮过脸颊,睫毛因此而颤了下,司嘉才慢慢回神,鼻息间全是空气里的冷,还有梁京淮身上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她淡声开口:“梁京淮,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梁京淮偏头,两人间的对视不到五厘米,却被司嘉接下来的话生生拉扯出一道再也回不去的口子。   她说:“新的一年不要再喜欢我了。”   “可这是我的事。”   “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做?”   这一刻两人像把曾经补课时的身份彻底对调,司嘉是循循善诱的老师,而梁京淮是那个执迷不悟的差生,不远处昏黄路灯映着越下越大的雪,他还在讨教:“那你以前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   “你别问了。”   “所以是有对吗?”   “重要吗?”顿了顿,她又兀自低喃着回答他:“已经不重要了对吗。”   说着这话的时候,司嘉也随之想起高二那会儿,她刚结束怀疑人生的阶段,复课返校,被Diana带着风生水起,但相应的,人红是非多,网上的她管不了,可年级里少不了素质低的男生,私下对她开黄腔,毫无底线可言,这事儿她都知道,她还知道,在她还没采取对策之前,这些男生就已经全被梁京淮“教育”了一顿,该删的都删了,删的比他们脸皮还干净,在走廊看见她都恨不得绕道走。   或许是有过一瞬的心动,但得不到回馈的感情注定是一潭死水,永远不会掀起波澜。   她要的是陈迟颂那种热烈而坦荡的爱,是喜欢她就势必要把她追到手的坚定。   那晚后来,梁京淮送她回家,上车后酒劲就上来了,她撑额靠着窗,迷迷糊糊地看着此时此刻窗外荒凉的街道,没有什么人在外面,路边栏杆上的红灯笼随风飘着,小区楼的灯倒是比平时亮得齐整,而每当有一阵烟花在天空绽开的时候,她就不由自主地在心口念一遍陈迟颂的名字。   满脑子都是他这个人,都是他在海边给她放的那场烟火。   酒好像白喝了。   但又好像没有,因为下车的时候腿软,头昏,步子都有点飘,梁京淮见状只能送她上楼,门开,Summer被惊醒,跑上前刚要对着梁京淮叫,司嘉把食指抵在唇边,对它嘘一声,它又一下子偃旗息鼓。   司嘉也没管梁京淮,一个人踢了鞋往里走,进厨房倒了杯热水,但还没喝,感觉想吐,只能放杯快步进浴室,吐过之后整个人也虚,手肘撑着盥洗台往下滑,被跟着进来的梁京淮及时扶住,她下意识地想挣开,但梁京淮没由她,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又折回浴室,洗了条毛巾想给她擦脸。   但是等他走到司嘉床边,就听见一阵平稳清浅的呼吸声,还有她皱着眉,无意识呢喃出的那一声“陈迟颂”。   手里的毛巾就这样无声地掉在地上,愣了片刻,他又弯腰捡起,重新回浴室洗干净。   -   梁京淮后来是什么时候走的,司嘉不清楚,酒后的这一觉睡到了大年初一下午,头还有点疼,但她没赖床,起了之后先把手机里的消息回了,看到梁京淮上午给她发了一条,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没回这个,只说昨晚谢谢你。   然后把身上沾着酒气的衣服换了,洗完澡打车去了翡翠华庭。   两件事,一是于情于理地该给司承邺和老太太拜个年,二是冲着不出所料在场的郁卉迎去的,废话也没多说,就给她甩了两个选择:“是你自己主动离开,还是我让司承邺请你走?”   郁卉迎说她听不懂。   司嘉就笑一记,“郁卉迎,别跟我装。你毁了陈迟颂好好的一个家,还不知廉耻地拿这事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你觉得我会让你好过吗?你以前干的那些破事要么烂在心里有多远走多远,要么我捅出来,相信我,后果只会更糟。”   所以那顿晚饭郁卉迎吃得味如嚼蜡,司嘉也懒得再给眼神,只在走之前给她留了个期限,然后又拐道去了趟南澜湾,想把孟怀菁之前给她买的那几套衣服拿走,但没想到会在小区门口那条路上碰到饭后出来遛狗的陈迟颂。   那么高那么帅的一个人,站在路边,这个点方圆百里都不见人影,他就没牵狗绳,一手刷着手机,微弱的光线映出他的眉眼,一手指间夹着根烟,垂在身侧,白雾徐徐漫过他的手臂,烟灰已经蓄了一段,他就慢悠悠地掸一下。   时隔近一个月不见,没了在医院的病态,他又恢复了那副游刃有余的公子哥模样,可许之窈的话偏偏在心头萦,司嘉从他肩身覆满的昏黄灯光里,看出了那丝孤寂感。   而他站的角度是看不到司嘉的。   司嘉就这么在冷风中站了会儿,转身往反方向走。   -   接下来的日子还是按部就班地过,新春佳节也一晃而过,而等到年味散去的时候,寒假就到了尾声。   陈迟颂出国刚好是新学期开学前一天。   那天北江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大到,整座城市都像陷入一片镜花水月。   司嘉没去机场送他。   她哪儿也没去,手机也没看,一个下午的时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飘窗边,抽着烟,看着外面灰青的雨幕,无休无止的,化成重影。   锁骨那里好像又开始隐隐作痛。   就像是一场后遗症。   直到晚上八点的光景,她才像是想通了些什么,掐了手里的烟起身,随手抓起沙发上的一件外套,抬脚往外走。   那时因为暴雨延误的飞机早已远去,轰鸣声淹没在淅沥的雨声里,伴着“吱嘎”一声,司嘉推开一家距离机场几十公里的纹身店的门。   店里的人本来都准备打烊了,见她一个小姑娘进来,还是没忍心敢她走,停了手头的整理工作,问她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司嘉点头,伸手径直拉下自己的衣领,指着那块纹身,说我想洗掉。   老板见状一愣,视线在她脸和锁骨纹身间流连,而后又因此细细地打量起司嘉,过了很久他才像意识到什么,问她是不是叫司嘉。   这回换司嘉怔了下,“……你认识我?”   店外的雨又变大了,砸在店面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动,却都不及下一秒老板的话让人心颤。   “姑娘,我看你长得这么漂亮,觉得眼熟,想起来前两天有个男生拿着你的照片来纹过手臂,我和他聊了几句,巧的是……”顿了顿,老板抬手指着她胸口的拼音纹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他说他叫陈迟颂。”   “他还说,照片上的女孩儿叫司嘉,是他的女朋友。”   作者有话说:   手臂纹身wb有图可代,不丑 第44章 霓虹   ◎“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梁京淮在开学后没几天也回了比利时。   附中两个轰轰烈烈的人一下都抽离, 低年级女生没了课间偶遇帅哥的盼头,变得索然无味,高三的相对淡然, 因为一天一天倒计时的高考让她们彻底没了这些心思。   晁艺柠原本以为司嘉一朝失恋会影响学习, 但没想到在开学的第一次月考里, 她成了最大的黑马,虽然不是鲤鱼跃龙门的那种逆袭,不过是从之前的吊车尾, 考进了年级前一百, 但也算是彻底弥补了期末考试的遗憾。   她知道排名表陈迟颂能看到,如果他想的话。   而班主任看到她的成绩比她还高兴, 觉得自己人生的功德善事又能添上浓墨重彩一笔, 为此还特意给她争取了一个在年级大会上作为进步之星发言的机会。   向来都是对着所有人念检讨的,司嘉想婉拒这个美差, 但班主任根本不给她机会:“你可以从学习方法、心得、规划这几个方面讲讲,时间不用太长, 十分钟就行。”   司嘉:“……要十分钟吗?”   “你嫌少?嗯……不超过十五分钟就行。”   司嘉把嘴闭上了,然后班主任又拉着她叮嘱几句才放她走,刚好隔壁葛问蕊也抱着一沓资料出办公室,走廊的阳光不识好歹地将两人的身影搅在一起。   两人之间始终隔着三四步的距离, 葛问蕊在前,司嘉插着兜在后慢悠悠地走,直到前头的人倏地转身, 司嘉无声地挑眉, 也好整以暇地停下来。   那会儿正逢放学铃响, 不上晚自习的高一高二开始躁动, 而葛问蕊就在这片喧闹里笑了笑, 说:“司嘉,我们又在同一条起跑线上了。”   司嘉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淡淡地笑出来:“你确定?”   说着,她不疾不徐地朝葛问蕊走,葛问蕊下意识地退,后背没一会儿就贴到了墙上,两人之间的距离也随之缩短到半米,不等葛问蕊回答,司嘉就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凭什么觉得跟我一样啊?再怎么说,我也是陈迟颂的初恋,将来要是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没复合,那我就会变成他心头的朱砂痣,他每次回忆起年少轻狂的时候,想到的都只会是我。”   顿了顿,她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点了点葛问蕊的肩膀,漫不经心地接道:“而你,什么也不是。”   葛问蕊闻言胸口起伏着,又很快自我调节完,脸上倒是没失态,“我说过,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司嘉觉得怪不得葛问蕊成绩能好,就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定力,确实厉害,但感慨归感慨,她兴致缺缺地撂下一句随便你,撞过葛问蕊的肩膀往教学楼走。   -   初春也总该有一场峭寒的。   司嘉站在报告厅后台,手里捏着等会要用的发言稿,那张薄纸和发丝都被穿堂风吹着,即使肩身被一束阳光斜照着,还是觉得冷,后悔今天出门没多穿一件。   “原来你在这儿。”   她闻声回头。   贺遇青站在人来人往的门口,一身正装,比前两面见要更帅点,手里拎着的奶茶袋因为风吹轻微晃动,发出窸窣的轻响,到这会儿才发觉他挺高的,把她身前的光遮了大半。   看到他,有些意外,但转念又觉得合理,今天的年级大会刚好也是高考百日誓师大会,学校特意请了几个高等学府的优秀学生来进行动员和演讲。   贺遇青是北江大学的,当然有资格来。   司嘉一时没给反应,贺遇青就笑笑解释道:“我在前面没找到你,打听了一圈,才知道你要上台发言。”   顿了顿他感叹一句:“看来你成绩还挺好的。”   周围有进进出出的打量目光,想要窥探眼下司嘉和这个学长是什么关系,但贺遇青不在意,司嘉就更没当回事,她轻描淡写地回了句:“是我男朋友帮我补上来的。”   “就是之前在海边那个吗?”   司嘉没否认地点头,贺遇青又问:“那他人呢?”   “出国了。”说完,司嘉抬眼看贺遇青,“你找我有事?”   贺遇青这才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扬起右手,“顺路给你带了奶茶,还热着。”   司嘉朝包装袋瞥一眼,“抹茶葡提?”   “你之前ins有发过,我猜你喜欢喝。”   说者有心,但听者却没那么领情,司嘉淡笑了下:“我不渴,你喝吧。”   “我喝过了,”贺遇青也没收手,就这么僵持了半分钟,司嘉微不可闻地叹气,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   可直到贺遇青走后,司嘉都没再去动那杯奶茶,更没拆开来喝,杯身凝满了冷热交差的水珠,最后一点一点冷却。旁边有还算熟的女生见状问她刚刚那是谁,她就看一眼贺遇青离开的方向,平静地回答:“一个朋友。”   下午三点半,报告厅里已经陆陆续续坐满了高三学生和学校领导,LED屏上是红底金字的励志语,司嘉等有发言流程的被安排在了中间第二排,换做以前这种活动,她能窝在后面一觉打发,现在不得不坐这么前,她有点气。   前面就是年级主任,正和副校长聊着天,司嘉盯着他光秃秃的后脑勺,脑补了一下冬天他要是不戴帽子的场景,把自己逗乐了,转瞬又被身旁的动静压住。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贺遇青放椅坐下,偏头看她。   司嘉唇角的弧度收住,回他一句没事,然后就这档口,大会正式开始了,她扭头看向台上,而贺遇青又盯着她的侧脸两秒,才慢慢收回视线。   纵然有再多不服气,但成绩实打实地展示在公屏上,司嘉作为迷途知返里最上道的那个,进步之星当之无愧,到这种场合她也没怯,稿子读得流畅,就跟念检讨一样,但当下心境不同了,最后说完的时候,她没急着撤退,扫了眼台下,先和葛问蕊对上一眼,然后她移开,紧接着和贺遇青视线交汇,他眼里有光,有她,正为她鼓着掌。   可透过满眼是她的贺遇青,她却好像看见了陈迟颂。   她见过他身陷热闹人群,却又只看向她的炙热目光,她都能想象到如果陈迟颂此刻在台下,是怎样一副吊儿郎当的坐姿,翘着腿,靠着椅背,肘关节搭着两边扶手,他一定是对她笑着的,又混又帅。   很想他。   大会结束的时候司嘉跟着队伍正要回班,被贺遇青叫住。他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到她面前,把手里一张便利贴递给她,司嘉低头看,上面是一串电话号码。   “最后三个月的备考,如果你有任何学习上的问题,都可以来问我,如果需要我帮你补课,也尽管提,不用怕麻烦我,就当是……我报恩吧。”   说完贺遇青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直接转身走了。   当晚临睡前,司嘉从书包里拿出这张字条,卧室里不算亮的光线照着,另一只手点开微信,却没有在添加好友那一栏输入,而是手指划过通讯录,最后停在陈迟颂的微信上。   她没有删他的微信,却屏蔽了所有和他有关的动态。   只是今晚心底那点痒就快要破土而出。   伸手解除屏蔽,时隔一个月点进他的朋友圈,页面跳转的那几秒,她的心跳跟着快,一下又一下,在静谧的夜里那么清晰,没出息的样子都快变得不像她了。   司嘉往枕头上一倒,长发散开,与此同时陈迟颂的朋友圈彻底显示。   但除了定位变了,里面内容其实没有太多变化,更不像这个年纪想耍帅想钓鱼的男生,他不发自己的照片,寥寥几条带图的都是一些风景,或者小物件,比如之前发过的退烧药,又比如曾拍过的日出。   他都没删,在旁人理解不到的角度,仍保留着她的痕迹。   而最新的那条是一张雨后的夜景照片。   球场的塑胶地面,照明灯斜下一道明暗交界线,地面那摊积水似乎能映出他的脸,若隐若现的,心底那股欲说还休的痒因此更甚,偏偏还有他的半边手臂入镜,流着汗,肌肉线条流畅。   而当看到他手臂上那墨色的人像,想起纹身店老板说过的话时,才真正心如鼓擂。只有小半段,没拍全,但司嘉能认出来,是他当初换做微信头像的那张。   他对她这张侧脸照片还真是情有独钟。   司嘉趴在床上,撑着下巴,就这么长久地看着,指腹抚过,思索自己是不是也该拍张半身照,露锁骨的那种。   可没过两秒,又自我否定,因为要是照片被人往外一传,又该被罚检讨了。   她现在可是好学生,不能重蹈覆辙。   -   短暂被牵动的情绪后,司嘉又没空伤春悲秋了,一场接着一场的模考充斥着她的生活,做不完的试卷套题,日子流水线地过,起不了任何波澜,唯一在变的只有教室前面那块高考倒计时的牌子。   期间贺遇青没等到司嘉的好友申请,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了她的微信,反客为主,加上后司嘉才知道那个用着动漫头像的是他,倒是没理由再删他。   偶尔有题目实在不会做,问晁艺柠不靠谱,问尤籽杉是轮回,所以她想放着个大学霸在列表,不用白不用,一来二去,两人关系没那么疏离了,有时候语音讲不清的,贺遇青就说攒一攒,周末线下教她。   司嘉没拒绝。   他们碰面的地方还是在离北江大学两站地铁的商场,时过境迁,里面的商铺换了一批又一批,进门那家咖啡店倒是还开着,每次司嘉到的时候,桌上都有一杯奶茶,她笑着打趣说在咖啡店里喝奶茶会不会被赶出去,贺遇青就一本正经地回她说不会。   贺遇青讲题逻辑又和陈迟颂、梁京淮都不一样,属于润物细无声型,但成效还是很显著的。   转眼到了春夏换季的时候,气温变化无常,可能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的晴天,一觉醒来又因突如其来的一场雨而温度骤降,生病来得猝不及防,司嘉实在熬不住,去医院挂了两瓶水,又请半天假,在家吃完药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夜幕降临,门被人敲响。   司嘉不用想都知道是谁,门一开,许之窈果然站在外面,手里拎着两个保温罐。   她像是受了某些人道主义的托付,在司嘉废寝忘食的这段时间里,隔三差五地上门,给她送的不限于各种补汤,还有饭店里才能吃到的招牌菜,换着花样地来,水果也一样不落,成了光顾她这个家最频繁的人。   司嘉从最初的推脱,到接受,是许之窈说了句:“这份人情轮不到你还。”   她就懂了。   看来有人的人情比她的值钱。   考虑到她发过热,许之窈给她带的是一罐子鸡汤,里面放了枸杞党参,看着就特别补,司嘉刚睡醒,整个人还有点懵,第一口不小心被烫到,许之窈就让她慢慢喝,然后抬手看一眼表,又说有事要先走,司嘉自然没留她,把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进电梯,才关门回到桌边。   喝完胃里暖了,状态也跟着变好,她就把这两天落下的卷子写了,做完是晚上九点半,低烧后的酸软泛着四肢,她瞥了眼厨台上洗干净的保温罐,想着下楼散一圈步,顺便把东西还给许之窈。   出单元门后迎面的风里已经带了初夏的气息,微燥的,清爽的,头发被吹得扬起,司嘉单手环臂,另一只手拎着保温罐,往二期A栋走。   电梯厢里光线明亮,司嘉靠在轿壁边,看着层数一秒一升,直到停在十七层。   但当走到1705室的门口时,刚抬手敲了一记,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声闷响,穿透门板,当下就愣住,手放下,转而想去摸手机。   紧接着“咔嗒”一声,门开了。   来人却不是许之窈。   比起跨年那晚在昏暗夜店里见到的一面,此刻灯光乍亮,蒋逢的脸就这么清晰进入司嘉眼里,他只穿了件黑色背心,露出孔武有力的臂膀,上面却印着几道被抓挠过的红痕,新鲜的,无处可藏的,空气里也随着门开,涌出一股淡淡的不言而喻的腥。   然后许之窈懒洋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药送来了?”   蒋逢回一句不是,许之窈才往门口来,看见是司嘉,整个人也愣了下。   是司嘉先反应过来,她知道这个点,是她唐突打扰了,所以在许之窈开口说话之前,她把保温罐往门把上一挂,识趣地离开了。   门又砰的一声关。   蒋逢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手肘撑膝,透过那片烟雾看许之窈,而许之窈没往他身上撂一眼,转身就要往浴室走,结果被蒋逢一把拽住手腕,重新按到沙发上,他撑在她身上,一言不发地低头亲她。   许之窈挣扎不开,两人的唇齿狠狠纠缠,直到再次尝到血腥味,蒋逢才撤一点,紧接着脸上被甩了一巴掌,他被打得偏了下头。   “蒋逢你发什么疯?刚刚还没做够吗?”许之窈胸口起伏着,细看能发现她身上没比蒋逢好到哪儿去,满是斑驳青痕。   “我发疯?”蒋逢听笑,以一种额头相抵的姿态看着许之窈,忍着那股把她掐死在自己身下的冲动,呼吸喘着,“许之窈,我他妈的就是对你太好,才会由着你跟别的男人鬼混。”   “你放开我……”   蒋逢置若罔闻,“从你出生我们俩就在一块儿了,以后再想找别人,除非我死。”   许之窈推他的手被他瞬间一握,反剪过头顶,他顺势埋头舔咬,又捏着许之窈的下巴:“叫哥。”   “蒋逢……”   然后所有的话被蒋逢以吻缄唇。   客厅里好不容易凝结的空气重新变得潮腻起来,这一夜注定有人浮浮沉沉,不得安生。   -   后来的日子,许之窈不再常来,她自己后院着火,没空再顾司嘉。司嘉也没心思八卦她和蒋逢的分分合合,天越来越热,窗外的一声声蝉鸣也渐渐响亮。   六月到了。   面对高考的恐惧在这段冗长的战线里,逐渐被消磨,被瓦解,当真正坐进高考考场的时候,司嘉的心从未有过的平静,树梢间的光线被清风打散,温热泄露窗户半边,洒在桌面上,留下碎影,就像她们即将告别的高中时代,与卷面上认真答题的字迹相衬。   这一年的高考仍有考生忘带准考证的新闻出现,但对司嘉来说,一切都顺利。   6月10号,12点30分。   最后一门生物铃响收卷,司嘉算是给自己三年高中画下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外面阳光正盛,她拿起文具跟着人潮往外走,走过长廊,走过高阶,校门口聚满了等候自己孩子的家长。   孟怀菁没来,司承邺没来,但有个人来了。   一个本该在一万公里外的人。   他就那么站在人群里,穿着件最简约款的黑T,身形高瘦,还是出挑到一眼能看见,周围有不少女孩儿的目光被他勾走,可他不以为意,视线越过燥热的空气,越过将近四个月的日夜,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他怀里还捧着一束玫瑰,娇艳欲滴,红得像血,与此同时刺进司嘉瞳孔的,还有他手臂上那片纹身,线条勾勒着她的侧脸,在白日天光下,一览无余。   周围很快有人发现这段微妙又刺激的关系,窃窃私语渐起,而蹲守在校门口的媒体记者见状,更是立刻把镜头对准两人,至于他们拍了什么,想怎么报道,司嘉已经管不了,她看着陈迟颂一步一步穿过人海朝她走来。   等到面前,司嘉问他怎么回来了。   “毕业快乐。”陈迟颂把花递给她,然后笑道:“回来重新追你一次啊。” 第45章 霓虹   ◎活该天生一对◎   十八岁的冬天, 司嘉记得海边,雪花,烟火, 而十八岁的夏天, 司嘉只记得烈阳, 蝉鸣,少年。   就像是大梦一场。   她在原地站了五秒,才接过陈迟颂手里那束玫瑰, 迎着光笑了笑:“好啊。”   而那时周围的快门声已经不绝于耳, 他们成了考场外最引人注目的焦点,有人感叹青春, 有人羡慕爱情, 也有记者认出司嘉了,心头一阵激动, 觉得这个季度KPI稳了,刚想上前做篇独家专访, 结果就看见司嘉头都没回地跟着那男生走了。   司嘉的书包早已到了男生的肩上,她抱着那束鲜红的玫瑰,衬得皮肤近乎透明的白,风拂起她额前的发丝和大腿处的裙摆, 高扎的马尾跟随走动在脑后晃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擦过男生的肩头,在空气中滋生出某种青涩的暧昧, 男生低头对她说了句话, 她没听清, 男生俯身的幅度就更大一点。   两人的鼻尖都快要相抵。   他们只来得及抓拍下这最后一张照片。   车门一关, 耳根变得清净, 空调冷气咝咝吹着,时隔四个月再次见到陈迟颂的心跳也没那么燥了,她偏头看向身旁的人,相较之下他显得特别淡定,手机在掌心转着,不停有消息跳出来,但他都懒得回,只垂眼专注地看着她那张高考准考证。   上面有张一寸大头照,是学校五月份组织拍的,当时就一块蓝布,一台摄像机,设备简陋,四五秒就过个人,只管闭没闭眼,不管拍成什么样。   她伸手想拿:“别看了,很丑。”   陈迟颂没如她愿,反手握住她的手,低笑一声:“哪里丑。”   照片上的司嘉虽然素面朝天,但肤白眼睛亮鼻梁高,面部线条扛得住镜头,怎么看都是极漂亮的,和丑搭不上一点边。   司嘉闻言睨他一眼,没话说想抽手,却被他握更紧,而后他也侧头看她,眼里的漫不经心一收,说:“辛苦你了。”   不轻不重的四个字,被车内的音乐裹挟着,才真正意义地让司嘉的心头颤动,就像踽踽独行的旅人终于找到归途,她看他的眼睛,那么浓烈,那么珍重,还有一丝浅显的遗憾。   他没能陪着她度过那段最难捱的日子。   但司嘉也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一笑:“都结束了。”   冬日的雪早已消融,又一年盛夏终将到来。   然后两人有一会儿没说话,直到司嘉想起来问陈迟颂什么时候回来的,又问叔叔阿姨知不知道。   “用不着瞒,”他懒洋洋地回,靠着椅背,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回过去答上一个问题:“今天早上刚落地。”   说这话的时候,司嘉才察觉到他周身那股坐了一夜飞机的疲倦,紧接着又听到他笑着补了句:“要不是怕你见了我没心思考试,不然早就回来找你了。”   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会往自己脸上贴金,那点心疼转瞬即逝,司嘉勾了勾唇,倒是没有反驳。   车很快停在湖滨路上那家富百丽冰室前。   进门的时候司嘉自然而然地记起一些往事,紧接着又想到某种可能,心口微微起伏地扭头朝陈迟颂撂一眼,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要摔不摔的,被他及时拉住手臂,而后往身边一揽,手也顺势滑到她的掌心,若无其事地牵住她。   他的手心还是那么热,一点没变。   落座后陈迟颂在点菜,司嘉喝着先上的一杯冻柠茶,咬着吸管看他,从脸流连到翻着菜单的手臂,那片纹身近在咫尺,是她的脸,就跟在照镜子似的,那种感觉说不出的微妙,有点爽,搅得她心头还有点痒,陈迟颂也意有所感她的视线,抬眼问她看什么。   “看我自己喽。”她一努嘴,问他:“纹了多久?”   陈迟颂顺着她的视线低头,“一个下午。”   “疼不疼?”   陈迟颂没急着答,他合上菜单,招手叫来服务员点完单,才直勾勾地看着她回:“也算一起疼过了。”   她锁骨下他的名字,他手臂上她的侧脸。   活该天生一对。   下一秒司嘉还没来得及说话,搁在桌边的手机先响起来,屏幕上“贺遇青”的字样一览无余,她接起,与此同时对上桌对面陈迟颂扫过来的视线,他环着臂往椅背上一靠,眼神带着不加遮掩的兴味。   贺遇青知道她最后一门考完,特意打了个电话来关心,倒是没问她考得怎么样这种煞风景的话,就问她吃没吃饭。   “嗯,在吃。”司嘉手搭着玻璃杯边缘,指腹凝满了水珠,那头又问了句,她就抬头看陈迟颂一眼,回道:“不是,和朋友在一起,他会送我回去。”   陈迟颂轻笑一声。   挂完电话司嘉问他笑什么,陈迟颂就朝她还没熄屏的手机斜了斜额,独独重复朋友两个字,司嘉当然知道他的意思,撑着下巴笑了笑,眨眨眼,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前男朋友,不算朋友吗?”   陈迟颂坐正了些,看着她,目光更灼,而后注意力又被服务员上菜的动静转移,但这茬没完,等桌上摆满菜,他又问:“那他算你哪种朋友?”   他指的自然是贺遇青。   这话也问得气势汹汹,但司嘉没答这个,而是说:“你见过的。”   “我见过?”   “就之前在海边面馆,和我合照的那个粉丝,他是北江大学的。”司嘉拌着咖喱饭,顿了顿,说:“陈迟颂,是你教我要利用资源的。”   然后陈迟颂就懂了,神情一收,没有再多问。   吃完饭陈迟颂问司嘉有没有想干的事,他奉陪,司嘉就说她现在只想好好睡个觉。陈迟颂挑眉问她是哪种觉,惹来司嘉的一记打,她站在路边的石墩上,难得比他高,抬手指他:“前男友,请你注意分寸。”   陈迟颂笑了笑,朝她投去“行,你有本事”的一眼,只是后来把人送回家,连手都没再碰到一下。   司嘉这一觉睡到晚上六点,睡得人神清气爽,夏季伊始昼开始变长,到这会儿外面天还亮着,她摸出枕下的手机,看见班级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组织谢师宴的事,班长一职从梁京淮出国后就由纪律委员担着,是个叫方屹铭的男生,特别积极特别活跃,见她长久地不冒泡,还单独来私聊问她这几天有没有时间。   她说都行,方屹铭秒回一个OK的手势,又忙着往群里张罗了。   然后退出群聊界面,看到那个熟悉的头像重新出现在列表最上面,司嘉从床上坐起来,后知后觉这不是一场梦。   陈迟颂在五点半的时候发来一条消息,说晚上来接她吃饭。   看样子还真是要正儿八经地再追她一次。   指腹磨着手机边缘,屏幕上方的时间随着流逝又跳了一分钟,转眼六点十分,她才动了动指头打字,手一松,消息发送成功:【饭就不一起吃了,陪我看场电影吧。】   聊天框上方很快跳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司嘉就没动,等了两秒,陈迟颂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进来。   她接通后开了扬声器,听见陈迟颂问她想看什么,声音有点低,在静谧的房间里磨着她的耳膜,与此同时切屏点进订票APP,看着当前热映影片的页面,发现眼下毕业季的档口,除了几部家庭喜剧之外,就是文艺爱情片,从上到下扫了眼,她慢悠悠地开口:“比想象中喜欢你,看这部行么?”   念着片名的时候还没察觉什么不对劲,直到两秒后,陈迟颂在那头低低地笑了一声,“那我应该回我也是,还是回行。”   司嘉跟着静了两秒,脑子里迅速倒放了一遍自己上句说的话,又看一眼片名,耳根倏地热了下。   陈迟颂也不说话,仿佛能从微滋的电流里看到她的反应,得了多大的趣儿似的,司嘉还能听到他那儿椅脚转动的声音。   她啧一声:“你就说看不看吧。”   “看,”陈迟颂秒回,笑嘻嘻地哼道:“当然看。”   然后又说你别忙了,票我来买。   司嘉懒得去跟他争这个,挂完电话,把票钱转给他,起床洗了个澡后,他已经把买票成功的界面发来了,晚上九点的场次,倒数第二排。   中午那顿吃得晚,她不太饿,就随便煮了碗面条吃,期间班级群的消息又轮了一遍,经过四十多个人的讨论,终于一锤定音,谢师宴就定在后天晚上,司嘉叼着筷子回完一个收到,然后指腹继续划着屏幕,到八点二十的时候,陈迟颂发来一个定位,是她家楼下,还有两个字:等你。   从换衣服到出门,用了不到十分钟,初夏夜晚的风不算太热,空气里暗香浮动,司嘉乘电梯到楼底,走两步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那个醒目的人影,低头发消息问陈迟颂在哪,消息发出去的第十秒,身后紧接着传来一道按喇叭的声音,她回头,就看见不远处的树下停着一辆布加迪,黑色车身,像在夜色里蛰伏的兽。   车窗随之缓缓降下,陈迟颂那张脸露出来,路灯的光影打下来,明暗分半,眉眼更显深邃,有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感觉,右手搭在方向盘上,左边手肘支着窗沿,似笑非笑地朝她勾手,“这儿呢。”   司嘉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后问他什么时候考的驾照。   陈迟颂把手机往中控台一扔,睨她一眼:“寒假。”   顿两秒又补:“你和我分手之后。”   带着一股秋后算账的意味。   司嘉拖腔带调地哦一声,刚想折身系安全带,有一只手比她快,同样洗过澡的清爽气息瞬间钻入鼻息,她微微偏头,唇和陈迟颂的下巴不到半个指节的距离,胸腔的空气一下稀薄,心跳有一瞬的乱拍。   随着锁扣“咔嗒”一声插进,陈迟颂低额和她在昏暗车厢里对上一眼,然后收手,挂挡,踩油上路,夜风吹拂进来,车里立体环绕着Regard的《Ride it》:   “But this time I need to feel you   Ride it we're all alone   Ride it just lose control   Ride it ride it come touch my soul   Ride it ride let me feel you……”   就这么开出小区,司嘉才回过神,撑着额笑了笑:“那你还挺厉害。”   陈迟颂也不客气地回:“前男友这么牛逼你爽不爽?” 第46章 霓虹   ◎“但我今天不想跟你聊别人。”◎   司嘉不想否认, 前男友这个词从他嘴里就这么说出来,确实带着某种道德层面的爽感,尤其是此刻, 音乐又上一段高潮, 英文歌词存着挑逗意味, 随后飘散在风里,留下一阵似有若无的痒。   适逢一个红灯,陈迟颂没等到她的回答, 偏头看她, 发现司嘉也正盯着他。四目相对,连呼吸都在相互干扰, 可他偏是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问她怎么了。   夜风吹撩着长发,司嘉抬手压了下, 寒暄来得后知后觉:“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还行。”   司嘉点头,笑一笑:“那追你的女孩儿很多喽?”   “一个都没。”   “真的假的?”   “你说呢?”他反问。   这才又朝陈迟颂看一眼, 与此同时窗外流光映在他搭方向盘的右手,短袖遮不住的纹身跟着明暗交替,司嘉眼神里的打趣慢慢一收,问:“你纹这个的时候就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   一整幅人像, 很难洗干净。   “我要留什么后路?”   “你就这么笃定我们俩之间四个月不闻不问,还能再续前缘?万一真断了呢?”   “不闻不问的人是你。”陈迟颂接得很快,却没看她, 因为红灯跳绿了, 他放手刹, 车子重新稳步启动, 徐徐夜风拂过脸, 司嘉默了一瞬,脑海里因为他这句话而出现某个人。   她收视线转向窗外,靠着椅背问:“之窈姐都跟你说我什么了?”   “多了。”   “好的坏的?”   陈迟颂就往她这儿撂一眼,明晃晃的“你还有空背着我干什么坏事”的一眼,窗外的建筑一掠而过,模糊成斑斓的线影,司嘉没忍住笑出来,然后转话题:“对了陈迟颂,问你个事。”   “嗯?”   “之窈姐,和蒋逢,是叫这个名字对吧,他们两个现在是分着还是合着?”   旁边刚好有人想超车,陈迟颂看了眼后视镜,唇角不以为意地勾着,手部动作打了一把方向盘,二十厘米不到的距离直接将人逼停,自己的油门倒是一点没松,呼啸而过,引擎声震耳欲聋,末了才睨司嘉一眼:“想知道?”   司嘉点头。   “但我今天不想跟你聊别人。”陈迟颂答非所问地回这么一句,司嘉呼吸滞了下,而他紧接着说:“你有关心他们分还是合的工夫,不如好好考虑我们俩。”   这话说得昭然若揭,心口跟着起伏,司嘉侧头,看着一个特意从国外飞回来,说要重新追她一次的陈迟颂,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车一个转弯,拐进商场的地下停车场。   视野变暗,话到嘴边,变成:“知道了。”   电影院在商场的东南角,直达电梯乘到六楼,离开场还有十分钟,陈迟颂去取票,司嘉就到旁边贩售区买爆米花,工作人员问她要大份还是小份,她打量一眼两者差别,想着陈迟颂不爱吃这些,刚要指小桶,身旁传来一道试探的招呼:“……美女?”   司嘉倚着柜台,闻声侧头,入目一张男生的脸,寸头,和李今朝那种用钱堆出来的纨绔气质不同,眼前这人是十足的痞子作态,同样有纹身,看她的眼神饶有兴味,“还真是你啊。”   有点眼熟,似曾相识,她面无表情地问你谁。   男生不急着答,视线在周围一扫,果然在五十米之外的自助取票机前找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再瞅一眼她,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笑:“你还真是迟颂……”   顿半秒,他反应过来,“陈迟颂的女朋友。”   懒散搭在柜面的手指因为男生的这句话而一屈,司嘉抬眼,“你刚刚说什么?”   男生见她搭话,更来了兴趣,朝远处的陈迟颂一抬下巴,“你是他女朋友没错吧?”   “我问你叫他什么?”   男生也不是个傻的,这话落下的两秒里,思索,然后在司嘉是真没听清还是有端倪之间选了后者,与此同时司嘉也想起来了。   这个男生她确实见过,在陈迟颂带她去吃过的那家潮汕粥铺里。   也等男生答,她又问:“你和他很熟?”   工作人员舀爆米花装桶的窸窣动静响在耳边,林子义见状,发觉事情比想象中有趣,他直接摊牌:“福利院里和他同吃同睡,你说熟不熟?”   这话并不算太意外,司嘉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爆米花桶,看一眼时间,想走,又被林子义叫住:“再问你个问题呗,你看上的是迟颂还是陈迟颂?”   脚步顿了下,侧头:“有区别?”   “当然有。”林子义笑了笑,又分神对工作人员说一句:“拿个大份爆米花谢谢。”   司嘉看他,他自顾自地继续道:“他以前打起架来不要命的,胆子也是真大,连院里的办公室主任都敢惹,结果就是自作自受,谁都能踩他一脚,但他命也好,只待了一年就被陈家领走了,所以你喜欢的如果是后者,那不过是他想让你看到的,听哥一句劝,趁早分了吧,不值得。”   “谁都能踩他一脚?”   林子义没想到司嘉的关注点唯独是这个,但也只是愣了下,笑道:“对啊,敲了人家主任的脑袋,仇都结到明面上了,还想有好日子过?而且谁都知道他是因为无亲无故被送进来的……”   接下来的话也没细说,他眼里有着你懂吧的意思,林子义当然也不可能告诉司嘉,自己曾经在其中扮演过什么角色。   所以许之窈视角里缺失的那一年,就这样被林子义以这种方式砸向她。在他的隐晦不语里,司嘉都无法想象,陈迟颂究竟经历了多少。   被抛弃,被针对,被孤立。   说不清当下什么心情,电影院的冷气开得足,吹着司嘉的后颈,远处陈迟颂已经取完票往这儿走,她深吸一口气,抬脚离开。   那时离开场还剩三分钟,陈迟颂被司嘉拉着,和林子义擦肩而过,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说没事,而后那场电影,司嘉更没什么心思看,就在影厅那片忽明忽暗的光里,她看向陈迟颂。   陈迟颂之前不止一次地问过她,觉得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她今天有了答案。   他是好人,是一个见过恶,却依然选择了向善的好人。   面前电影已经演到男女主真情流露的桥段,他们后头那排是情侣座,有人开始蠢蠢欲动地抱在一起,衣服摩擦椅背的动静配着BGM,啄吻的声音细密,偏偏又不容忽视。   而后手被人握住,陈迟颂没看她,只问她冷不冷。   影厅里的冷气是比外面还要大些。   司嘉顺势说冷,陈迟颂就低笑一声,掌心相贴更紧,直到电影结束都没放开。   回去的路上司嘉靠在副驾驶,没说话,微风吹着,陈迟颂也沉默,夜间十一点多的路面没有来时的堵,原本二十分钟的路程他只开了十五分钟,到小区楼下,陈迟颂解了车锁,和她说晚安,而司嘉推门下车的动作停住,她转身,看向陈迟颂,“后天我们班谢师宴,你送我去行吗?”   陈迟颂也偏头看她,“我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没想到他开始扯以前的话柄了,说这话还咬着和“前男友”三个字相同的意味,司嘉没忍住笑了笑,又朝他那儿俯身,眼睛对着眼睛,“不是说我的不算吗?”   “我说过吗?”   “哦,你没说,是我记错了。”司嘉靠回椅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还是找别人吧。”   说完要走,手腕被拉住,她被迫再次回身,头发擦过陈迟颂的下巴,又轻又痒,他看她:“你敢。”   -   所以谢师宴当天,司嘉把班级群叮叮咚咚的消息开了免打扰,到五点的时候,手机才响一声儿,是陈迟颂的微信,就两个字:下来。   拽得不行。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笑,对着镜子把耳饰别好,又给Summer的狗盆里倒了晚饭,才不紧不慢地推门下楼。   陈迟颂仍停在上次的车位,车窗全降,只是这次搭在窗沿的左手夹着烟,灰蓄了一段,被风吹散,他低着头在回消息,直到听见她上车的动静才抬眼,看她,没说话,司嘉也不在意,自己系好安全带。   开车前他把手机递过来,上面亮着导航的界面,司嘉接过,两人指尖一触即离,她垂眼输入饭店地址。   前半段路音乐放着,两人都安静,到后半段路,司嘉忙着回Diana的消息。Diana终于等到她高考完,赶紧甩了几个活动安排过来,说好赖就等她一句话,但司嘉还是婉拒,说没兴趣。   她回的是语音,陈迟颂听着,等她手指一松,消息发出去才懒洋洋地开口说第一句话:“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司嘉的注意力还在和Diana的拉扯上,话脱口而出:“你啊。”   然后过两秒,反应过来,打字的动作一顿,偏头对上陈迟颂似笑非笑的视线。   “我知道。”他说。   五分钟后,车停在饭店门口,陈迟颂却没急着让她下车,他解了安全带,俯身过来,司嘉下意识地要往后,但背紧贴着车椅,她哪儿也躲不了,但好在陈迟颂做的只是一个用指腹抚过她额前碎发的动作,垂眼看她,“好了。”   说着,他按下中控锁,在司嘉下车时又说:“结束我来接你。”   司嘉应下。   路上因为下班高峰堵了会儿,她进包厢的时候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气氛已经高涨,谈笑风生的,好像高考一别,哪怕中间也就隔了两天,但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没了学校里的规矩束缚,有女生画了淡妆,有女生做了美甲,有女生穿上了吊带短裙,但无疑都是好看的。   除了司嘉还是老样子。   又或者说,她在学校里就没收敛过,漂亮得很张扬。唯一有变的,就是今天她穿了件方领紧身T,颈间带着一条银色细链,垂在锁骨窝里,下面的纹身再无遮掩,大大方方地露,就这么入了所有人的眼。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串拼音纹的是谁,晁艺柠觉得酷爆了,然后思忖着问她:“所以你这是和陈迟颂复合了?”   司嘉往杯子里倒着饮料,摇头,“没,这半年前纹的。”   晁艺柠又是一惊,“半年前?”   “嗯。”   晁艺柠有一会儿没说话,她是见过陈迟颂手臂上纹身的,这段礼尚往来又天雷地火的恋爱,她服透了。   老师也陆陆续续地到了,哪怕基本是常年带高三的,几乎每年都要送走一批她们看着长大的孩子,但一到这种时刻,还是会感性,还是会褪去平日严厉的一面,像个大家长,和同学们说着最掏心的话,然后送她们的孩子最后一程。   饭吃到一半,眼眶泛红的人已经有不少,因为不知道这顿饭后,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再聚齐。   为此吃完饭,送走老师,方屹铭又喊着转场,有点不醉不归的意思,晁艺柠兴致也高,附和着,问司嘉去不去。司嘉说随便,然后给陈迟颂发了个微信,让他不用来接了。   但很巧的,方屹铭订的是BRUISE CLUB。   司嘉觉得有点意思。   所以酒喝到一半,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陈迟颂,一个明明应该远在国外的陈迟颂,就这么从刺眼红光里慢悠悠地来,左手插着兜,另一只手划着手机,似乎在往外发消息,屏幕光线映着他越长越帅的眉眼。   而下一秒,司嘉放在桌边的手机亮了下。   作者有话说:   林子义在15章出现过 第47章 霓虹   ◎喜欢得不行。◎   晁艺柠问她什么情况, 屏幕光线同样映着司嘉的眼睛,上面是陈迟颂发来的消息,她让他抬头, 紧接着和他在躁动的夜场里对上一眼, 眼里都浮着层笑意, 然后才收视线回晁艺柠:“这陈迟颂的场子。”   不远处DJ打碟的鼓点一下又一下,震得人头皮都发麻,晁艺柠看了看漫不经心的司嘉, 又看了看已经走到他们这桌前的陈迟颂, 他随手从桌上拎了两瓶酒,经过外圈的男生女生, 经过方屹铭, 经过她,最后停在司嘉面前。   耳边太燥, 她听不清司嘉仰头对陈迟颂说了什么,只能看见司嘉朝陈迟颂勾了勾手指, 卡座宽敞,陈迟颂弯腰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就跟之前还在学校的时候,他无数次进二班那样驾轻就熟, 沙发跟着弹动一下,他才朝周围一圈人笑了笑,说你们继续, 像是浑然不知自己搅动的一池水。   还是方屹铭先反应过来, 他之前和梁京淮关系不错, 连带着和陈迟颂也算熟, 这么一招呼下来, 没拿当他外人,嚷着游戏继续,又问陈迟颂玩不玩。   陈迟颂靠着沙发,懒洋洋地问他玩的什么。   方屹铭旁边另一个男生抢答:“小姐牌!”   说话时手里正抓着一张2,方屹铭笑着催他:“周易憧,我刚刚那杯酒你还没陪完,别赖啊。”   “放心,赖不了,”周易憧满不在乎地摆手,他是校篮球队的,跟陈迟颂更熟点,半轮游戏下来,酒也没少喝,这会儿有点上头了,拿着酒杯就往陈迟颂走,和旁边男生换了个位子,在他右边坐下,手搭上陈迟颂的肩膀,“哥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陈迟颂偏头看他一眼,手上动作没停,也不用开瓶器,直接在桌沿撬开瓶盖,往杯里倒着酒,调完一杯后答:“前两天。”   “回来干嘛的?”   “追人。”   干净利落的两个字撂下,场内的人都听清了,都深吸一口气,周易憧嘴张成O型看他,方屹铭看他,晁艺柠看他,还有一部分人下意识地看司嘉,偏偏这俩人一个比一个淡定,八风不动地坐着,司嘉手里捏着一张红桃5,眼睛盯着陈迟颂面前那杯酒,终于在大家沉默的这两秒里开口:“你到底玩不玩?”   “玩。”陈迟颂回得也快。   司嘉点头,扫一圈其他人,斜额示意那就继续吧,然后下一秒,她把手里那张牌按到桌上,嘴里跟了三个字:“照相机。”   这招先斩后奏来得猝不及防,全桌的反应瞬间又被这三个字压住,按照游戏规则,当有人抽到数字5的牌,并说出照相机后,其他人就要保持十秒的静止不动,所以在场子越来越热,而他们这桌却出奇的静的那十秒里,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司嘉俯身拿起陈迟颂的那杯酒。   他调的是玛格丽特,有点烈,但司嘉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十秒很快结束,没人动,司嘉跟着放杯,一滴不剩,“罚完了。”   陈迟颂看她,而后轮到他抽牌,没想到他一上来就抽中了灰色的小王,场内一阵激动,按规矩,小王是接受真心话回答,这种机会周易憧首当其冲,他先给陈迟颂倒了杯酒,递过去,“那我就问一句,人追到手了没有?”   “还没,”说着陈迟颂拿起那杯酒,喝了本不需要罚的一杯,然后又懒洋洋地补了句:“在等她点头。”   指向性很强的一句,落在司嘉耳里,她别了别脑袋,和旁边的陈迟颂在不到10厘米的距离里对视,他笑了笑,而桌边男生跟着起哄,吹口哨。   司嘉的耳根有点热。   游戏继续,轮到陈迟颂左手边的周易憧抽牌,他个倒霉鬼又抽到了方块9,直接自罚一杯,方屹铭笑他还能不能行了,周易憧就回怼说你赶紧祈祷等会别抽到大王,不然我怕你到时候玩不起。   可方屹铭注定无缘大冒险挑战,因为抽牌又轮过一圈之后,那张牌被司嘉抽中了。   她看着手里那张画着彩色小丑的牌,往沙发背一靠,环着手臂,一副你们随便说我都奉陪的样子,也知道陈迟颂就在旁边,两人的膝盖从他坐下就碰着,他的体温,他的呼吸都那么近,其他人在她和陈迟颂之间转溜的心思也昭然若揭,所以当周易憧口齿不清地提出要她在场里找个男生接吻时,没多惊讶。   她起身,搭上陈迟颂的肩膀,一条腿屈着,直接跪了下去,整个人俯身,凑到陈迟颂耳边吹气:“前男友,帮个忙吧。”   头顶红蓝光交织,视野跌宕,陈迟颂仍敞着腿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哼笑一声没说话,只在司嘉低头亲下来的时候,伸手扶住她的腰,也不顾周围海啸式的起哄,像是从两人重逢以来,就克制到现在的事,借着游戏的名义,他们吻得无声又热烈。   时隔四个月再次感受到他的气息,泡在夜场都清冽,却又比酒精更让人上头,司嘉扯着陈迟颂衣领的手慢慢松了,但紧接着被他握住,十指紧扣,压在身旁,从主动到被动,她被陈迟颂反过来捏着下巴,往深里吻了。   后来分开的时候,陈迟颂在她耳边喘着气说了句不用谢。   夜还没深,游戏仍在继续,接下来司嘉抽到的牌都无伤大雅,但是晁艺柠作为她上家,点儿背地次次抽到J牌,结果遭殃的是司嘉,酒喝了一杯又一杯,还被同班一个估计是暗恋陈迟颂的女生针对,抽到数字3 的牌后开始玩逛三园,说要逛星期园,正好卡到司嘉面前,一周七天都答完了,她还答个屁,端起桌上的杯子要喝。   但下一秒被人按住手,她侧头看向陈迟颂,陈迟颂没看她,往桌上甩了一张刚抽的梅花8,“我用牌。”   说完他就着司嘉的手,把那杯酒喝掉,然后朝使绊的女生看了眼。   那女生羞恼地别开视线。   小插曲过后司嘉又喝了几杯,到散场的时候,她已经差不多了,酒精在脑子里冒着泡,一路是被陈迟颂牵着出去的,他也喝了酒,车不能开,就打了辆出租,送她到小区楼下。   司嘉问他要不要上楼坐坐。   夜风微热,吹着两个人,她这话问得轻,但足够陈迟颂听清,也足够他听明白。四目相对的那几秒里,他抬手抚过她被酒意染红的脸,从额头到唇角,最后把她揽进怀里,说不了,“怕你明天酒醒不负我这个责。”   司嘉就缓缓点一下头,也伸手环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问:“明天几点的机票?”   陈迟颂那边学校要到七月初才放假,他这趟是专门请了假回国找她的,待够三天已经是极限。   “下午一点。”他低声说。   “好,我送你。”   陈迟颂嗯一声,放开她,但额头仍近距离地抵着,两人的酒精都在挥发,都在和理智斗争,看着彼此眼睛里的自己,再到双唇相贴,很慢的,失控的,和酒吧里那个吻不同,空气里都是夏夜黏腻的幽香,司嘉搂住陈迟颂的脖子,主动和他纠缠,想闭眼,但陈迟颂没让,他要她看他,像要她永远记着亲她的人是谁。   吻了多久不知道,只知道到后来的时候,身体发软,左手无力地滑下,司嘉改为握住陈迟颂的右手臂,指腹摸过那片纹身,心脏空缺的一块好像被填满。   一夜的好眠,第二天果不其然地断片。   司嘉起来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多,天光大亮,离陈迟颂走还有三个小时,她缓过那阵酒后的不适,洗漱完,给陈迟颂发了条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   两分钟后他的消息回过来,让她开门。   司嘉愣了两秒,转身出浴室,刚把公寓门打开,就看到一身清爽的陈迟颂,站在楼道里,两侧楼梯间透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肩身,手里拎着几个打包盒,透明盖,还能看见里面色泽诱人的菜肴。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侧身往后退了一步,陈迟颂熟门熟路地进,把菜往桌上一放,又进厨房拿碗筷,司嘉才把门砰的一声关上。   他带的菜特别好吃,司嘉就问他买的哪家店。   “我家阿姨做的,”陈迟颂往她碗里夹一块糖醋排骨,“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带你回去吃啊。”   这话说得有意思,司嘉抬头看他一眼,“谁要跟你回去。”   陈迟颂勾唇笑了笑。   一顿饭吃完是十一点,到楼下司嘉才知道陈迟颂早就到了,没给她发消息是不想打扰她睡觉,车就停在小区车位里,没有行李,去机场的一路,两人都没说话,但司嘉的手始终被他握着,她发呆地看着窗外的街景。   之前他出国她没能送他。   所以这次她送他到登机口,周围人来人往,广播里正播着他的航班信息,但陈迟颂没急着走,他垂眼看着她问:“还记得你昨天晚上喝醉后跟我说了什么吗?”   司嘉因为这一问而皱眉,脑子里零碎地闪过片段,和他紧密相碰过的肌肤触感似乎还留有余温,但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   陈迟颂见她反应,也无所谓,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将她拉得更近一些,低头说给她听:“你说你还喜欢我,喜欢得不行,想和我重新在一起。”   周遭闹哄哄的,也有不少人在告别,几秒的相顾无言后,司嘉直视着陈迟颂的眼睛,问他真的假的。   “真的。”   又是两秒的沉默。   “哦,”司嘉点头,然后慢条斯理地反问道:“那如果我说不是醉话呢?” 第48章 霓虹   ◎想去找他。◎   陈迟颂就回她说那我不走了, 今天怎么着都要把我们俩的关系定清楚。   头顶光线明亮,在地上拖曳两道重叠的影子,机场播报音不间断地响着, 司嘉闻言笑了笑:“行了陈迟颂, 别做傻事。”   陈迟颂没说话, 只是握她手腕的手慢慢下滑,一点点和她掌心相贴,司嘉没挣开, 继续道:“回去之后定心上课, 好好吃饭,少熬夜, 听见没?”   他嗯一声。   “不要和别的女孩儿走得太近, 我会吃醋。”   陈迟颂的眼里这才溢出一丝浅淡的笑意,“没可能。”   司嘉点头, 抬手抱了抱他,说最后一句话:“我会想你的。”   “等我回来。”   “好。”   陈迟颂走了。   他这趟回来没带任何东西, 两手空空地来,又只身一人地走,高瘦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海里,原来每次他送她回家, 看着她离开,是这种感受。   司嘉在原地又站了半分钟,才转身离开。   没了机场里的冷气, 呼吸都浮着一层热, 静音很久的手机上有晁艺柠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问她有没有一中认识的人, 司嘉反问她要干嘛。   晁艺柠说自己考英语的时候和同考场的男生借了支涂卡笔, 没还,正好今天他们学校毕业典礼,想去一趟。   司嘉看笑了,说你别装,到底是冲着笔还是人去的。   晁艺柠立刻回过来一个捂嘴的表情包,和不置可否的一句:【你就说有没有吧?】   司嘉让她等着,然后退出和她的聊天界面,从通讯录里翻到宋再旖的微信,两人聊的不算多,最近一次还停留在宋再旖问她锁骨那个在哪纹的,痛不痛,司嘉把SAVIOR TATTOO的定位发给她后说其实挺痛的。   宋再旖的朋友圈凌晨也更新了一条,是张图片,色调很暗,但看着不像夜场角落,桌上有开着的骰盅,六个六,还有只手入镜,戴着泰格豪雅的机械表,腕骨清晰。   是男生的手。   她配两个字:服了。   而司嘉给她发完一条消息,大概手机是在手边,她回得很快:【嗯,在学校。】   叫的车也刚好到,司嘉坐进去后把晁艺柠的事转达,得到没问题的回复后又一个电话打到晁艺柠那儿,说二十分钟后来接她。与此同时收到陈迟颂发来已经登机的消息,车窗外的景象不断变换,明明和来时的路一样,但偏偏身边少了一个人,手也不再被紧握,司嘉叹一口气,压住心头的矫情劲儿,回他:【一路平安。】   陈迟颂的消息没再过来,应该是起飞关机了。   而二十分钟后,司嘉在晁艺柠小区门口接上她,一坐上车,晁艺柠就开始跟她复盘昨晚的事:“陈迟颂是回来追你来了吧?是吧?”   “还能有别人?”司嘉懒洋洋地回。   晁艺柠一噎,“……嘉姐牛逼!”   然后又接着问:“所以到底合上没?”   手机在掌心慢悠悠地转,宋再旖又给她发来一条消息,让她们从西门进。这个时间点,高三是考完解放了,可高一高二远还没放假,学校秩序还是得遵守一下,司嘉都懂,回复宋再旖一句好的,转而对晁艺柠摇了摇头。   “你们昨天晚上都亲成那样了还没复合?!”晁艺柠这一句声音有点大,惹得前面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两人一眼。   司嘉把手机放进口袋,只说:“他又走了。”   晁艺柠没声儿了。   司嘉接着说:“亲不到摸不着的谈什么恋爱,还不如等他那边的课上完,回来再说,反正早晚的事,跑不了。”   晁艺柠朝她竖了个大拇指,这个话题就这样翻篇,这下轮到司嘉反客为主地问她和那个男生到底什么情况,晁艺柠也没瞒着,说就看对眼了呗,这还是司嘉头一次看到晁艺柠这副样子,蛮稀奇的。   直到车停在一中西门前。   但没想到来接她们的不是宋再旖。   晁艺柠用手肘轻顶了下司嘉,司嘉付完车钱抬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校门口的栏杆边倚着个男生,潮牌T,低头在看手机,阳光照着他的脖颈肩身,垂在身侧的左手夹着根烟,而烟雾飘散的上方,稳稳扣着一块表。   懒到没边的,放浪形骸的。   晁艺柠压低声惊呼:“那是沈既欲吧?你认识的人是他?”   司嘉只否认后半句,与此同时沈既欲听见动静抬起头,随手把抽到一半的烟掐灭,朝她们走过来,他腿长,五米的距离,只走了几步,到面前,和两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偏头对司嘉解释一句:“她在舞蹈室排练。”   晁艺柠眼珠转了转,还没来得及问司嘉这个她是谁,沈既欲紧接着把话往她这儿递了:“你要找周时胥,对吗?”   “……啊对。”   “跟我来吧。”说完,沈既欲转身,带她们进学校,一路穿过教学楼,晁艺柠边走边打量,一中的建筑风格和附中完全不同,青砖黛瓦,小桥流水,有种旧时书院的感觉,经过小卖铺的时候沈既欲停了下,他进去买了两瓶水给她们。   挺客气,挺会的。   手里同时还多买了一瓶维他命水,树莓味的,司嘉当然知道他是买给谁喝的,但晁艺柠不知情,她嘟囔一句没想到沈既欲好这口,司嘉无声地笑了笑,然后还听到沈既欲给宋再旖发了条语音,说人接上了,又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宋再旖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沈既欲也没避讳她们两个,接通放到耳边,等那头先说完,才低声回了句:“嗯,怪我。”   晁艺柠拧瓶盖的动作都放轻了,屏着呼吸,八卦雷达开始滴滴答答地运作,司嘉拎着水慢悠悠地走在后面,过了会儿,听到沈既欲说第二句话:“那我下次换个地方。”   宋再旖把电话挂了,看起来是这样的。   沈既欲却一点都不恼,甚至还笑出来,垂眼在手机上打字。   而三人已经走到篮球场外。   他们的毕业典礼要到下午三点才开始,这会儿还早,篮球场里有人在打比赛,沈既欲熟门熟路地进,里面立马有两个男生过来招呼他,背心已经被汗沁湿,“哪儿去了?等你半天了。”   沈既欲收手机,朝身后一斜额,话是对其中一个穿黑色背心的男生说的:“有人找你。”   周时胥愣了下,随后和晁艺柠对上眼,细数不过四天前的事,没那么容易忘,他很快反应过来了,把球往身旁同伴怀里一扔,主动靠近,晁艺柠也说明来意,两人一来二去,聊上了,还聊的挺好。   司嘉不可能在这时候打断好姐妹要萌芽的爱情,站了会儿觉得没劲,刚想说自己到别的地方转一转,就被球场里另一个男生叫住,脚步被拖住。她侧头看向那人,有点眼熟,几秒后想起来在陈迟颂生日见过,也是个富二代,叫李夏明,跨年那晚他也在,两人还碰过杯。   李夏明抬手擦了把汗,笑着问她怎么到这儿来了。   司嘉就指了下不远处的晁艺柠,“陪朋友来的。”   然后有几秒的相顾无言,全因两人之间的交集产生都是来自第三个人,彼此的眼睛对着,都察觉到那个人即将成为下一个话题的主角,但又碍于他们似乎还分着手的处境,司嘉不提,李夏明没好意思先开口,而这间隙,篮球场入口有道熟悉的身影进来。   宋再旖穿得比她还少点,刚排练完,发丝有两缕沾在脸侧,锁骨上边贴着一张创口贴,欲盖弥彰的薄红晕开,露一截腰,细白,可转眼就被沈既欲一手揽住。他低头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的视线才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他一眼,然后顺势注意到司嘉,挣了沈既欲的手,径直朝司嘉走过来。   两人寒暄几句,都是特别出挑的美女,往本来就是男生堆的篮球场里一站,球都不打了,一个两个看过来,但因为沈既欲在场,那群男生都心知肚明宋再旖是他的妞,所以看她的目光收敛不少,相应的,看司嘉的就起劲多了,还有暗戳戳想推自己兄弟上前要微信的,司嘉只当没看见。   宋再旖跟她道了个歉,说自己刚刚在忙。   司嘉笑了笑,“本来就是我们麻烦你,再说你男朋友带路也一样的。”   宋再旖因为男朋友三个字而往不远处的沈既欲身上撂一眼,拨了拨头发不置可否,然后转移话题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毕业典礼。   这句话落,晁艺柠也聊完了,走过来,比司嘉应得还快,边说边朝宋再旖伸出左手,笑着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晁艺柠,没别的爱好,就爱和美女交朋友。”   说着还朝司嘉一撞肩,意思是我的眼光可好了,宋再旖听笑,司嘉也没忍住拍她,初夏时节的阳光照着三个人,宋再旖和她握了下手,也自报家门,声音和她给人的感觉没差,清清冷冷的。   所以那天后来,司嘉和晁艺柠在一中礼堂待了一下午,期间有宋再旖的表演,特别辣,把整个场子都带热了,女生在尖叫,男生在起哄,晁艺柠趁乱趴到司嘉耳边说:“我们毕业典礼你要是上了,分贝不会比这个低。”   司嘉不以为意地耸肩,“我又不会跳舞。”   晁艺柠嘿嘿笑两声:“你上去扭两下都好看。”   “……”要不是看到晁艺柠和周时胥这半天的眉来眼去,司嘉都快怀疑她的性取向了。   结束是下午五点半,夕阳落山,晚霞漫天,宋再旖又请她们一块儿吃了顿饭,刚好是陈迟颂带她去过的一家川菜馆,晁艺柠吃得欢,相比之下司嘉的兴致就低得明显,宋再旖问她怎么不吃,她只说不太能吃辣,宋再旖点点头,说那下次我请你吃别的。   司嘉说别了,还是我请你吧,然后看一眼手机时间,思索着陈迟颂这会儿该到哪片海域的上空了。   吃完不过八点,这座城市夜晚的烟火气开始升腾,沈既欲有车,就把司嘉送到小区门口,他和宋再旖离开后,她往回走的脚步也慢下来,周围亮着昏黄的路灯,夏夜晚风也开始吹,吹着她的头发和衣领,有点燥热,手机上也刚好有条骚扰短信跳进来,屏幕光线映着眼睛。   热闹过后的孤寂在此刻占满了心房。   她没理会那条短信,直接点了删除,然后不自觉地点进微信,点进和陈迟颂的聊天框,“我想你了”四个字打打删删,轻叹一口气,指尖又一划,切到了专门订机票的APP里,在搜索框里输入着陈迟颂的目的地。   想去找他。   作者有话说:   下本《拉过勾的》写沈既欲和宋再旖,感兴趣的宝宝可以点个收藏 第49章 霓虹   ◎“你走吧。”◎   但身份证号输到第八位的时候, 背后有人叫她。   手上动作一顿,回头,发丝被夜风吹得飞扬, 司嘉伸手捋了下, 看着站在一半光亮一半阴影里的贺遇青, 他右手还拎着一盒小蛋糕。   司嘉把手机锁屏,垂在身侧,没动, 贺遇青就朝她走, 两人的影子很快在地上重叠,他笑了笑, 说道:“抱歉啊, 前几天在忙着跟导师见习,没能抽出空祝你毕业快乐, 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让人很难拒绝, 可顿两秒,司嘉并没有接,反而退一步回:“谢谢学长,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蛋糕就算了,怕胖。”   一句学长直接把贺遇青的有些话堵了回去,他看着她, 司嘉闻到他身上很淡的消毒水味, 转移话题地问他读的是什么专业, 贺遇青说是临床医学。   司嘉点头, 手慢慢插进口袋, 迎着风,也迎着路灯光,笑道:“我男朋友应该也会读这个。”   陈迟颂那么厉害,以后一定能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医生,能救他想救的。   情势因而明朗了,司嘉见贺遇青长久地不说话,就先开口说一句那我先上去了,然后转身,却在刹那,听见贺遇青在身后说:“可是我听你的同学说你们寒假就分手了。”   脚步停住,她重新把视线移回贺遇青的脸上,问他什么意思。   他就笑一声:“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听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不是。”司嘉秒回,“我们只是分开了而已。”   潜台词昭然若揭,贺遇青听着,而后耸肩,“行,那我知道了。”   司嘉也不去问他到底知道了什么,但被贺遇青这么一打岔,上楼进门,客厅的灯亮起,有些刺眼,刚才的头脑一热也彻底冷静下来了,她垂眼把等待支付的订单取消,然后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松了皮筋进浴室,镜子很快被水雾模糊。   一夜无梦,睡得挺好,隔天醒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看时间,已经九点半了,陈迟颂在凌晨发来一条已经平安落地的消息,她又在脑子里过了遍时差,想着那边是晚上,就问他晚饭吃了么。   消息发出去不到半分钟,他回了,一个视频直接杀过来。   司嘉还躺在床上,猝不及防的,手机一震,没想接,但指腹偏偏阴差阳错地划过最右边的按键,想收回已经来不及,屏幕跳转两秒后,陈迟颂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   他在那边租了套公寓,一个人住,和她这里的天光大亮截然相反,飘窗外是茫茫夜色,只开着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很安静,他坐在沙发上,俯着身,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看样子在写作业,接通到第十秒才往她这儿撂一眼,然后字也不打了,问她是不是刚醒,声音比她想象得哑。   司嘉嗯一声,也还没反应过来现在自己是什么样子,直到陈迟颂在那头改了坐姿,手肘撑膝,脸凑得离镜头更近,问她一句“你说我要不要再回来一趟”,直到从左上角的小窗口瞥见自己滑下来的睡衣领口,头发也有点乱,陈迟颂的话在耳边回放,带着某种强烈的暗示,耳根才彻底一红,她连忙把手机倒扣在枕头上,坐起身,伸手理好,两分钟后才重新入镜,朝那头的陈迟颂瞪一眼,让他别想了。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挑眉,笑得更不着调,“我还以为你故意的。”   “故意什么?”   “钓我。”   他这两个字说得又低又沉,连背后的灯光都变缠绵,司嘉透过屏幕和陈迟颂对上眼,耳根的热意慢慢散去,她问:“那你上钩吗?”   “你说呢?”他慢悠悠地反问。   司嘉笑出来,也没瞒着:“陈迟颂,我要真想钓你,现在应该已经在你房门口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喽,昨天晚上一冲动都想飞过去找你了。”   “那为什么不来?”顿了顿,他补:“机票路费我都报销。”   眼神挺浓的,又带点蛊惑,但刚才那么一遭算是让司嘉醒透了,没理他,只说:“我去了你还要分心思在我身上,没必要。”   陈迟颂没说话,司嘉就继续道:“四个月你都等了,差这一个月?”   “差。”陈迟颂看她,“一个月够我干挺多事了。”   有些字咬得别有深意,司嘉听笑,指着屏幕说:“你要点脸。”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哼笑,然后才终于正色,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个问题,说吃过晚饭了,又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安排。   司嘉说约了科目一,“准备去把驾照考了。”   陈迟颂笑,“不考也没事,我给你做司机。”   司嘉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哪怕知道陈迟颂能说到做到,但还是觉得自己手里有证踏实,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而当天科目一顺利考过之后,她就直接问陈迟颂要了他当时驾校教练的电话,没拖,想趁还没立夏之前把科目二科目三练完,一鼓作气地考掉,以防晒黑。   然后接下来半个月就全泡在学车上了,金水岸和驾校两点一线,踩离合踩得小腿都虚,晚上边揉腿边和陈迟颂视频,他那边因为时差又变成白天了,有时候有课,聊几句就得挂,但好在一天一天过得很快,离他回国的日期也越来越近。   期间司嘉回过两趟翡翠华庭,一次父亲节,一次端午节,但没想到司承邺两次都不在家,听老太太说好像是公司出了事,好几天没回家了,司嘉一愣,问能有什么事儿。   司承邺当年以房地产白手起家,吃了时代的红利,发展迅速,后来公司又在孟怀菁的帮助下成功上市,也算风生水起,家大业大,这几年更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但细枝末节的,老太太就不清楚了。   直到三天后高考出分,和司嘉估的大差不差,一本线往上一大截,可以选择的余地很大,大半年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她转手把成绩截图发给陈迟颂,他刚好下课,回了个电话,含笑着说:“恭喜啊司嘉同学。”   司嘉也笑,问他回来的时间定了没有,“我现在很忙的,你想见我的话得提前约。”   隔着听筒陈迟颂仿佛能看见她翘起来的尾巴,直接把早就买好的航班发给她,让她好好等着。   可是司嘉还没来得及点开那张图片,司承邺的电话就先冲进来,伸出去的手指下意识地点了接通,她怔了两秒后放到耳边,“爸?”   ……   司嘉从没想过有一天翡翠华庭会这么热闹,老太太在沙发上坐着,面色看着很差,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司承邺站在茶几前,像是一夜白头,而书房里进进出出好几个穿着法院制服的公职人员,在对司承邺进行财产清算。   让人从天堂到地狱需要多久,半天足矣。   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的项目被做空,资金链因此彻底断裂,据说是和司承邺有过纠葛的女人联合竞争对手给他下的套,这么多年来他造的孽,欠的情债,终于以这种方式加倍奉还给了他。   门很轻地关上,微不可闻,司承邺却敏锐地捕捉到,立马向她走来,问她东西带来了没有。   司嘉从口袋里把银行卡拿出来,“我就这么多钱。”   “多少?”   “二十万。”   司承邺闻言皱眉,“你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孟怀菁不是每个月都给你打很多钱的吗?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两年你自己也在外面挣了不少钱,你现在帮爸爸难道不是帮自己?”   司嘉捏着卡的边缘没放,抬眼看向司承邺:“妈妈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你的烂摊子凭什么要拿她的钱收拾?至于我自己挣的那些钱……早就捐掉了。”   “捐掉了?”司承邺的声音一下没控制住,拔高,惹来旁人侧目,他才又不得不压低,咬牙问她:“捐哪儿去了?”   “儿童基金会。”   司承邺胸口狠狠起伏一下,刚想开口,有个公职人员拿着一份文件夹,走过来,朝两人拉扯着的银行卡看一眼,语气平静地打断:“司先生,这份东西是您的吗?”   但与此同时,沙发处突然传来一声有人倒地的闷响,咚的一声,很重很重,砸在司嘉心口。   司嘉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傍晚,兵荒马乱,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划破天际,火烧云像血,铺满整片天空。   或许是从那场大雪跌倒的后遗症开始并发,或许是这些天接踵的噩耗能完全消磨掉一个人求生的意志,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刚好摔得不巧,头撞到了茶几的尖角,抢救室的红灯亮了整整一夜,门终于在破晓的时候被推开,可是司嘉等来的却是一句“抱歉,我们尽力了”。   奶奶走了。   而司承邺又因为涉嫌行贿罪被警方带走了。   接下来几天,司嘉不知道自己怎么过的,明明她即将开始新的人生篇章,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在满心欢喜地等待爱人归巢,却又被拖入无尽的黑暗。   她一个人安排着奶奶的后事,去派出所注销户籍,收拾遗物时回了趟奶奶曾住过的破旧小区,楼梯年久失修,踩着吱嘎吱嘎地响,照明灯也闪烁,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到这儿来时,奶奶都会站在路口等她,然后牵着她上楼,会给她做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家里墙上还贴着她小学拿过的奖状。   陈迟颂不是没打过电话来,但都被她借口空调吹多了感冒了,没接,不想让他看到她这副狼狈的模样,影响他的考试。   直到火化那天,一切才尘埃落地。   结束时外面天已经黑了,这年北江的梅雨季来得晚,走出殡仪馆刚下完一场大雨,空气潮着,闷着热,司嘉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目光扫过锁屏的日期时顿住,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陈迟颂回国,他买的那班机是七点落地。   而现在已经八点十分。   可是微信里特别安静,陈迟颂并没有发来一条消息,没有问她怎么失约,也没有问她在哪,有的只是许之窈一个小时前,给她发来两条消息。   一条是转发的微博热门,另一条是问她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又和梁京淮纠缠上了。   看到梁京淮三个字时眉心微跳,也不顾站的地方有雨水滴落,她点开那条微博。   是个百万粉丝的营销号发起的一场挑战,名为“晒晒你拍到的最像韩剧的瞬间”,其中热度最高的是一个账号名叫“星星不眨眼”的网友发的。   星星不眨眼:家人们谁懂啊!我除夕那天出去吃饭,刚进店就碰上一个完全长在我审美点上的帅哥,当时他女朋友应该是去洗手间了,没看见,不然我也不会傻乎乎地上去要微信[捂脸],他跟我说不好意思,有喜欢的人了,还祝我新的一年能找到一个喜欢我的人,直接就把我拿捏了呜呜呜,后来他女朋友出现,我就更服了,真的超级漂亮,两人真的很般配,然后他们吃完之后在饭店门口,不知道在说什么,那个场景,简直就是在拍韩剧好嘛,氛围感绝了,话不多说,看图吧。(当然偷拍无礼,如有冒犯立删!)   冗长的一段看完,司嘉的呼吸被潮湿空气搅着,她看着那张图片,漫天纷飞的大雪里,她和梁京淮站在饭店门口的台阶上,两人一上一下地站着,刚好并肩,距离不足五厘米,影子在地上交叠,她的手臂被梁京淮握住,他低着头,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就像是在动情地拥吻。   后面还附了张女生偷拍的梁京淮侧脸照,像素不高,但能看出来是个帅哥。   而经过半天的发酵,下面评论已经堆起高楼,其中认出她并爆料她的那条点赞最多。   第七页序:这不是司嘉么,之前火到国外去的小模特,能不漂亮吗?图上的男生我也认识,她前前男友,也是她前男友的兄弟,所以现在这算是旧旧情又复燃了?蛮有意思的。   Suveblue:还不是男朋友?这么刺激?!@第七页序,展开说说呗,我不缺这点流量。   小柴棉花糖:放个小板凳,乖巧等瓜。   第七页序:睡个午觉醒来这么多赞,还以为我干啥了,吓我一跳。我知道的也就是司嘉先和这个男生,我姑且叫他L,谈过,但后来好像是被他兄弟C撬了墙角吧,反正两个人都很帅,都是富二代,只能说司嘉牛逼,兄弟俩还没为此反目,不过司嘉和L的一段,我们学校知道的人不多,倒是和C的一段称得上轰轰烈烈,两人都为爱纹了身,可惜寒假分手了,这么看来别是C又被反撬了吧。   关你西红柿:我靠!真的假的?   温和的凉白开:司嘉,就读于北江大学附属中学,今年刚高考,所以这层楼里还有知情者吗,这不比电视剧精彩?   然后司嘉就眼见着越来越多明显是附中学生的账号涌进这层楼。   用户10086:在学校墙上吃到这个瓜了,闻风而来,作为和司嘉同届的,应该最有发言权了吧,照片看了,是司嘉就不稀奇了,她段位特别高,想让她出书开班的那种程度。   Hkkznhuims:这话怎讲?   用户10086:我们年级谁不知道她之前缺课过很长一段时间,也不知道在哪混的,结果还能不沾一身腥地回来,还一下勾搭走了两个帅哥,绝了。   发什么呆:楼上是女生吧,酸味太重。   用户10086:我说错了?你随便拉个附中的问问,就知道司嘉的名声有多差,处分单有多少。   冰摇红莓黑加仑:我觉得还好吧,我和她同班,她人挺好的,之前造她黄谣的那几个男生不是也出来道过歉了吗?   ZHY:哦,说到那些男生,有些事估计司嘉本人都不知道,歉是C跟人打了一架之后,逼他们道的。   发什么呆:对个暗号,是高二西巷不?   ZHY:哥们也知道啊。   发什么呆:救护车都来了,能不知道么,C也是不要命,一个人单挑对面四个,不是还因为这个请了一周的假么,明显是住院去了,所以后来他把人追到手我服气。   ……   司嘉看完所有评论的时候,肩上已经覆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全身僵着,只有睫毛微微颤动。   所以陈迟颂高二打的那次架,是因为她?   说不清当下什么心情,累到麻木,却还是遵从本能地给陈迟颂拨过去一个电话,通的,但没人接。长久的嘟音后自动挂断,她又接着打,但始终没人接。   不得已她又给许之窈打电话,问她知不知道陈迟颂在哪。   那头的许之窈迟疑一瞬后回道:“老地方。”   -   司嘉打车到BRUISE CLUB门口的时候,是晚上九点,脚踩过水塘,激起浅小的水花。   一门之隔,场内的电音震耳欲聋,镭射灯照得她下意识地想闭眼,周围的人都在狂欢,烟雾徐徐,只有她步履匆忙,像是误入仙境的爱丽丝,连日的疲惫和不堪都在此刻发作,却还是拖着脚步往楼上私人包厢走。   许之窈并不在,私包里只有陈迟颂一个人,头顶只开了一盏灯,昏暗流光辗转过他的肩身,压着赶飞机的倦累,他坐在沙发上,指间夹着烟,面前烟灰缸里已经有很多烟头,酒也空了几瓶,而她推门进去的动静并没能让他抬头,桌上的手机长久地亮着,发出微弱的光。   上面是她和梁京淮的那张照片。   司嘉的脚步慢下来,叫他,他没应,俯身拿过他的手机,按灭,他才动了动,抬头看她,没笑,低声说了句:“你来了。”   好像并不意外她会来,司嘉问他现在什么意思。   陈迟颂手里的烟无声地在燃,一坐一站,他掸了下烟灰:“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楼下的躁动还能从门缝隐约地传进来,司嘉看着他,明明都很平静,却都能感受到彼此慢慢竖起来的刺。   “给完我甜头,再复制一份给梁京淮,然后看谁表现好,再决定选谁是吗?”说着,他往沙发上一靠,灯光刚好照过他微红的眼睛,“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这么想我?”司嘉皱眉。   陈迟颂紧接着反问:“那你让我怎么想?”   “你别告诉我,你看不出来这他妈的就是一张错位图啊陈迟颂,还是说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能随便脚踏两条船的人?”   “为什么非要是梁京淮?”   “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又道德到哪儿去?再说那时候我和你已经分手了陈迟颂,就算我跟梁京淮真的亲了也没事吧?你现在跟我算什么账?”   “所以只要我和他同时出现在你身边,你还是会选择他。”   “你别扯这些屁话!”就像是这么多天积压的情绪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包厢里的冷气很足,浑身都在发抖,理智也跟着噼里啪啦地烧,司嘉把陈迟颂的手机往桌上一扔,“你不就是觉得我和他有点什么吗?”   说完她转而去拿自己的手机,解锁,屏幕上面还停留着给陈迟颂打过的无数通未接记录,她自嘲地点掉,当着陈迟颂的面找到梁京淮的电话,作势要打,手腕就被陈迟颂一拉,整个人被他的力气带着摔进沙发,手机啪的一声,连着陈迟颂手里那根烟掉在地上,两人的呼吸瞬间搅在一起,他唇间的烟酒味也尽数渡进司嘉的口腔。   司嘉呜咽着去推他,却被他按住,吻到她喘不上气,陈迟颂才微微偏头,压在她身上,以一种紧贴着她耳朵的姿势,讲给她听:“可是那天晚上,梁京淮还问过我知不知道你家空调遥控在哪。”   陈迟颂拉开一点两人之间的距离,两双眼睛通红地对视,“司嘉你让我怎么想?你告诉我。”   胸口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司嘉因为这句话而失力,手从沙发上滑落,与此同时感觉到一滴眼泪也顺着眼角往下滑,而陈迟颂重新低下头,吻上她,不复刚才的粗暴,带着浓烈的情/欲,从唇流连到脖颈,抓着她的手十指紧扣,抬过头顶,再一点一点往下,司嘉一言不发地受着,流着泪。   身上那件衣服也薄,一手就能掀翻,但良久后,她等来的却是陈迟颂一拳砸在沙发背上,手背青筋因为隐忍而起伏,他一下子放开她,坐起身,满身颓败,从茶几上的烟盒里又抖出一根,点燃,抽了两口之后哑声说道:“你走吧。” 第50章 霓虹   ◎盛大,却无疾而终。◎   司嘉走了。   下楼时还和匆匆赶来的许之窈撞了肩, 周围的音量很高,泡在酒精里,许之窈叫她, 但她脚步没停, 可能是没听见, 也可能只是单纯不想停。   许之窈站在原地,看着司嘉的身影消失,她转身上楼。   一推门, 就被满眼的烟雾缭绕呛到, 许之窈抬手挥了挥,门没关严实, 留了条缝, 她走过去,捞起剩下的小半包烟扔进垃圾桶, 陈迟颂这才掀起眼皮看她,声音哑得不行, 问她干什么。   “再抽嗓子不要了?”   陈迟颂闻言低笑一声,满是嘲讽:“我这条命都是白捡的。”   许之窈懂他的意思,一时语塞,陈迟颂掐了手里的烟, 又拿过桌上的酒,一言不发地倒,连灌两杯, 许之窈看着他这副样子和一地狼藉, 良久后才问:“你其实心里也清楚司嘉和梁京淮一点事都没有对吧?”   陈迟颂颓废地靠在沙发上, 眼睛还红着, 没有点头, 却形如点头。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之窈知道陈迟颂不安的是什么,又或者说他这个人,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早年经事,性格的缺陷和内里的千疮百孔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身傲骨在脓血里泡了几年,怎么可能不滋生出病态和偏激,一根筋,认定的人或事,除非自己钻破角尖,不然过不去的。   明明可以好好说开的事,偏偏都年轻气盛。   他又那么喜欢司嘉。   所以才会在她的事情上一次次地失了分寸。   许之窈叹一口气,“那你们现在算是吵架还是彻底结束了?”   陈迟颂手肘抵着膝盖,头垂得很低:“我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司嘉刚才从哪儿来的?”   陈迟颂抬头。   “她奶奶去世了,今天火化,还有司承邺的事,你在国外可能没听说,挺严重的,他被人搞进去了,三年。”   耳边的混乱聒噪突然都静了下来,陈迟颂怔住,“……你说什么?”   但许之窈知道他听清了。   因为下一秒他从沙发起身,走得急,膝盖撞过茶几,带倒上面的酒瓶,掉在地上发出玻璃碎裂的声响。   门也砰的一声关上。   外面又是一场滂沱大雨,却浇不灭夏夜的闷热。   陈迟颂看着手机上半小时前司嘉给他打的无数通电话,此刻换成她不接他的电话,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开,可他上楼前分明看到她的房间亮着灯。   最后一丝理智支撑着他回忆起元旦司嘉带他回家时按过的密码,门锁弹开,客厅里很昏,窗帘半拉,只有一盏落地灯亮着,然后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司嘉,头发散在肩头,很安静的,就像是睡着了。   玻璃杯打翻在地毯上,晕开很薄的水渍。   外面一声滚雷响起,与此同时闪电的光亮刺进来,陈迟颂的肩身无声地垮掉。   ……   司嘉做了一场很长也很破碎的梦。   模糊的画面像走马灯,又仿佛老旧电影里闪着噪点不断虚化的一帧帧,在慢慢回放,从那年在楼下哭着求孟怀菁别走的小女孩,到独自一个人在告别厅和奶奶遗体告别的少女,她就像快要溺毙在深海,却甘愿放弃挣扎的人,清醒地感知着汹涌的潮水漫过口鼻。   人这一生,不过就是一个不断失去的过程,即使最狂热最不摧的感情,也难逃雨打风吹,到头来只剩孤独永恒。   半梦半醒间,有只手环住了她的腰,掌心温热,手臂从她身下穿过,将她整个人横抱起。   他在叫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但是她没法给回应。   -   而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下午五点三刻,太阳下了半边山,黄昏从窗口斜进来。手背打着点滴,消毒水味萦满鼻息,司嘉想起自己昨晚不知道怎么就晕过去了,可能是饿的,也可能是太累了,就像是那根一直绷紧的弦,突然就断掉了,不出事才怪。   陈迟颂不在病房里,司嘉当然知道是他送她来的医院,因为除了他,没人能进她家。   她也没有去问,等到药水挂完的时候,和医生确认过并没有大碍之后,就办了出院手续,一个人打车回了家。   晚上八点,陈迟颂不出意料地来。   司嘉没说话,和门外风尘仆仆的人对上一眼,自顾自转身回到客厅,门敞着,也无所谓他进还是不进,继续搅着杯里的蜂蜜。   门转眼被陈迟颂反手关上,他手里拎着熟悉的保温罐,放在桌上,叫她过去吃饭。   带着一丝甜的蜂蜜水下肚,司嘉没动,说已经吃过了。   陈迟颂将信将疑,但看她一脸平静,最终还是把盖子合上。   见他没走,司嘉在沙发上坐下,从茶几抽屉里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低头点了一根,才抬眼看他:“还有事?”   司嘉睡了一天一夜,可他却是两天不曾合过眼,在她昏迷不醒的时候,把这几天她经历的事全部查清楚了,和陈轶平聊了很久,下午也只是匆匆回去洗了个澡,换过一身衣服,但精气神还是疲。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此刻司嘉看向他时眼里的淡漠和疏离,让他难以支撑。   他低声开口:“司嘉。”   司嘉掸一记烟灰,不置可否。   “昨天是我的错,你打我,骂我,想要我的命,都可以,”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和她平视:“但是求你,别离开我。”   手也被他试探地握住,司嘉没抽开,摇头,“陈迟颂,你没错,你只是没那么喜欢我而已。”   “我爱你。”陈迟颂接得很快,平静又隐忍,空调无声地运作着,烟灰因为这三个字后长久的静默而簌落,刚好砸在陈迟颂屈起的腿上,他皱了下眉,但没吭声。   而司嘉长久地看着他,像要从他眼里找出一丝骗她哄她的痕迹,可是没有。   他瞳孔漆黑,清透到这世上没什么比他更纯粹,更坦荡的了。   “陈迟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   “来之前喝酒没?”   “没有。”   又是良久的对视,司嘉深吸一口气,紧接着白色烟圈散在两人之间,她点头说好。手里那根烟随之被陈迟颂接过,摁灭在烟灰缸里,呼吸开始被掠夺,狂风骤雨都仿佛漫了进来,司嘉紧紧抱住陈迟颂的脖颈。   昨晚酒吧里的那把火彻底死灰复燃。   所有理智都被放逐到陌生荒原,谁都停不下来。直到床单被压出皱褶,窗外的水汽不及室内潮湿,连呼吸都潮,陈迟颂头皮发麻,青筋脉络都被刺激到舒张,浑身血液也在沸腾,他问司嘉受得了么。   司嘉不说话,几缕发丝被汗黏在脸侧,她死死地攀着他的后背,指甲掐进皮肉,再压低,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没收着力,很快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散,眼眶不知道是因为爽的还是痛的而泛红。   “痛吗?”她问。   陈迟颂抵着她,没吭一声,硬生生地受着,只有额角的汗滴到她锁骨上,很烫。   “陈迟颂,我昨天比这还痛。”   她的声音被撞得支离破碎,眼泪也被撞了出来。   陈迟颂闻言动作一顿,他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而后伏在她耳边低声说对不起。   但司嘉不想听这个,她直接仰头堵住他的嘴,就像十六岁时故意去按发炎的智齿,从疼痛中获得莫名的快感,现在,这种滋味司嘉再次在陈迟颂身下尝透了。   ……   就这样彼此纠缠到颤抖,后来他们停了,雨还没有。   陈迟颂睡着了。   从他踏进她的公寓,司嘉就看出了他的疲惫。   可她却很清醒,明明浑身都痛,四肢像是抽离过,点烟的手都在抖,没有一丝睡意。她把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后,带上房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慢慢收拾着行李。   在天即将破晓的时候,她才回到床边,俯身在熟睡的陈迟颂唇角落下一个吻。   “对不起。”她轻声说,“陈迟颂。”   然后是更轻的,带着哽音的一句:“再见。”   -   司嘉被孟怀菁带走了。   在司承邺锒铛入狱后,在北江已经没有她容身之处的时候,在班里其他人都忙着填报志愿,即将奔赴新的人生篇章的时候,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没人知道她有多想不管不顾地留下来,可是她不能。她现在一无所有,她失去了所有依靠,又有什么资格和陈迟颂谈未来。   她也实在没有勇气和他当面告别。   他要怪她也好,恨她也罢,她都认。   陈迟颂发了疯地找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儿。   飞机落地之后,刚开机,手机里就涌进来无数条消息,晁艺柠的,许之窈的,尤籽杉的,贺遇青的,很多人,都问她人呢。   陈迟颂的消息还停留在半小时前:【司嘉,你够狠。】   司嘉扯了扯嘴角,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而置顶下面那条,是葛问蕊发来的:【你输了。】   她们从加上微信就没聊过天,这条上面还是系统自带的打招呼消息,显得可笑又讽刺。   司嘉垂眼点了删除对话框。   但葛问蕊说的没错。   这就是她的十八岁,盛大,却无疾而终。 第51章 霓虹   ◎她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年初那场工作风波, 孟怀菁还是没能全身而退,被“发配”到了温哥华。司嘉刚到的那一阵,倒不过来时差, 也吃不惯高热量的食物, 整个人过得浑浑噩噩的, 但她胜在年轻,自愈能力强,没什么苦咽不下。   而被上的第一节 课, 是入学前的夏令营。   她面对着不同肤色的新面孔, 同吃同住了半个月,文化差异在不大不小的营地里碰撞, 这对她而言, 是一个完全崭新的世界。但当这一年夏天结束的时候,他们又回到各自的生活, 哪怕曾经亲密无间,却再没有联系, 因为知道每个人最终都要走上不同的路,做不同的事情。   短暂的过往就像瞬息万变的云,无法留存,人只是怀旧, 才会觉得伤感。   所以她换了新手机,不过没有刻意和过去断联。   宋再旖不负众望地成了当年的高考状元,但她似乎婉拒了国内各大高校的橄榄枝, 要和沈既欲一起出国留学, 尤籽杉正常发挥, 也如愿拿到了助学金, 可以安心地继续读书, 晁艺柠的分数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乐呵地报了个外省末流211,葛问蕊终于因为填报志愿这件事和她妈决裂了,据说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梁京淮还没放弃喜欢她这件事,或许早已变成执念。   陈迟颂重新回美读书了,球照打,酒照喝,谁没谁不能好好过。   孟怀菁依然很忙,几乎没有时间管她,她也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怎么过都是过,学习和社交占据了她大部分的精力,她没有停下来的时间。   直到毕业那年。   她没想到在异国遇到的第一个旧人,是贺遇青。   算不上偶遇,他是特意打听清楚了她的消息,出现在她的毕业典礼上的。   抱着一大束玫瑰花,在阳光下发着夺目的色泽,周围有人起哄,有人吹口哨,司嘉看着他,却活生生看到了十八岁那年,也有一个人这么向她走来过。   其实那时候司嘉已经很少想起陈迟颂了,可一旦出现裂缝,所有的平衡就会轻而易举地被打破。他们满打满算在一起不过半年,分分合合,却像是纠缠了半生。   等人到面前,司嘉问他怎么来了。   贺遇青说他们医院刚好有个在这边学习交流的机会,他争取到了。   如今的他已经离开学校,入职成为了一名真正能够救死扶伤的医生。   这是他的梦想,也是陈迟颂的。   “恭喜。”司嘉说。   贺遇青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再遮掩,炙热又浓烈。   后面的毕业旅行,他会跟来,司嘉并不意外,对外只称是随行医生,她无法限制一个成年男人的行动,更何况还是一个四肢雄健的男人。经年阔别,贺遇青早已不复印象里那副温润学长的模样,看得出常年健身的痕迹,包裹在衣服之下。   她玩得很疯,去了棕榈岛跳伞,去了诗巴丹潜水,熬过一整宿就为了几秒的流星雨,也到过勃朗峰顶,感受那一刻世界被踩在脚下,风刮过耳畔,呼呼作响,什么仿佛都能被吹散。   没有飘渺的过去,没有未知的前路,只有当下。   她感受到了久违的自由。   但风太大,烟也难点,火苗刚蹿出来,转眼就被吹灭,贺遇青见状俯身过来帮她挡住,猩红明灭,烟雾终于散开。   司嘉说了句谢谢,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屈膝在礁石上坐下。   被吹得乱糟糟的发丝擦过贺遇青的肩膀,他同样看向远处,声音混在风里:“司嘉。”   “嗯?”   “来找你之前我参与过一台手术,是个跳楼轻生的女孩,努力了十几个小时,但还是没能救得了她。”   司嘉吐一口烟圈,眼前风景跟着模糊。   “在她身上我好像看到了五年前我的结局,如果没有你的话。”   那场网暴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他明明是个受害者,却被讨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像犯了弥天大罪,百口莫辩。   “是你救了我。”贺遇青平静地笑了笑,“我也等了四年,如果这期间你有交任何一个新男朋友,我今天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所以你是要开始追我?”司嘉掸了下烟灰,问得直接。   “对。”   司嘉的眼睛仍注视着远处辽阔的风景,情绪没有因为贺遇青的一句告白而起伏,她淡声说:“可是贺遇青,我现在好像没有办法再喜欢上一个人了。”   大学四年她从来不缺金发碧眼的帅哥追,也不是没想过放过自己,尝试一段新的恋爱,但悲哀的是,她发现自己只能冷眼旁观那些男生为她焚烧的爱意,余温很灼人,却掀不起半点波澜。   她好像病了。   -   旅行结束后,司嘉直接进了当地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工作,她本科念的是商务英语专业,除了过硬的语言水平,外貌条件更胜一筹,再加上之前混过圈的经历,她身上没有初入职场的窘迫,做事淡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能对所有人笑,哪怕转头就会被背后说闲话,被造谣。   从实习生到转正,再到如今,流言蜚语司嘉听了一路,说她被包养,说她靠身体上位,多脏多不堪的都有,但她从来不在意。   因为她早就不是十六岁的司嘉了。   而是二十六岁。   回头看才发现她已经一个人走了很长一段路,曾经的幼稚、苦恨、绝望都烟消云散,而现在,她会永远为新一季春天的花开欢呼。   再寒冷的凛冬也终会过去。   ……   升到总秘的那天,贺遇青又往她这儿飞了一趟。   司嘉给他开了门,也不管他手里拎了多少东西,转身窝回沙发上继续看剧,空调冷兮兮地开着,贺遇青随手拿了条毯子扔她身上,然后开始处理那一袋子食材。   一集电视剧看完的时候,司嘉才抬头朝他看一眼,懒洋洋地笑道:“你这拿手术刀的手,切菜合适么?”   贺遇青没抬头,“谁让你一天到晚吃外卖?”   司嘉闻言又无声地笑了笑,趿着拖鞋走到厨房门口,抱臂睨着他:“发现抓不住我的心,所以打算抓住我的胃了?”   贺遇青下意识地朝她看,刚要笑她想多了,然后动作一顿。   他看向双手环胸倚在门边的司嘉,她穿着一条黑色的吊带裙,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头,有点乱,一看就是躺了半个下午,没上妆,白净的一张脸,眼尾微微上挑着。   她现在身上有种比之前更令人着迷的松弛感,完全褪去了少女的青涩稚嫩,风情如破茧之蝶,再也束缚不住。   随便往那儿一站,就让人移不开眼。   “贺医生,水开了。”   戏谑的一声让贺遇青回过神,他收视线,没再看她,把洗净切好的番茄往沸水里倒,司嘉走回客厅。   但刚坐到沙发上,手机响了起来。   她扫一眼,是她顶头上司。   不满于休假接到和工作有关的任何电话,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接。   通话持续半分钟,挂完贺遇青问她怎么了,司嘉默了一瞬,遗憾地耸肩:“这顿饭吃不成了。”   当晚八点,司嘉带着简单收拾的行李箱,在机场和总经理碰头,他们手头负责的一个重要项目突然出了点问题,电话里说不清,总经理只叫她准备出趟差。   与此同时总经理还不忘打量站在司嘉身旁的男人,出于八卦的本能,只因为这么漂亮一姑娘,祸害着公司上上下下不少人的心,这么多年却愣是没谈过,连一丝暧昧都不曾施舍过,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但眼下司嘉也没有要介绍的意思,公私分明她一向恪守得很好,从不会带一点私人情绪到工作里,同样的,她的私交也不需要被领导同事知道。   她只问这趟目的地是哪儿。   “北江。”总经理敛神回道。   -   温哥华夜色撩人,同一时刻八千多公里外的北江艳阳高照。   窗外灼热的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会议室,投影仪前有人在口干舌燥地汇报,相比之下桌前坐着的人就显得格外气定神闲,靠着椅背,二郎腿抬着,一支笔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转着,又随着“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很轻的,却在会议室里激起几秒的回音。   市场经理愣住,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陈迟颂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听不出情绪地开口:“继续。”   市场经理这才咽了下口水,接着汇报。   会议真正结束是在半小时后。   陈迟颂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吊儿郎当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李夏明,半个人都歪着,声音开得特别大,听见动静,朝他看过来:“会开完啦?”   “要么关静音,要么别玩。”陈迟颂说。   李夏明啧一声,嫌他扫兴,不过倒是关了手机没再玩,转而说:“晚上大刘组了局,万象广场新开的Club,去不?”   “不去,有饭局。”   李夏明不满地皱眉,“什么饭局非得你亲自去?”   说话间,助理在外面敲门,陈迟颂岔开话题让她进来,同时脱下西装,挽起衬衫袖口,下一瞬,他手臂上的纹身就这样明晃晃地落入了助理眼里。   墨色的,看样子有些年头了,但并没有岁月流逝而模糊,能明显看出来是一个女孩的侧脸。   助理刚从下面被提上来,还没太多机会和这位年轻有为的陈总近距离接触,也见惯了陈迟颂平时冷淡的模样,所以这一幕对她来说冲击很大。   就像彻底撕去了禁欲的伪装,露出表里年少轻狂的野性,又仿佛要用这种方式祭奠他野蛮生长的青春。   那片纹身是他曾经为一个女孩俯首称臣的印证。   陈迟颂在李夏明旁边坐下,拿起烟盒,点一根,然后仰靠回沙发背,动作散漫,一股有别于平日的痞气又透出来,他朝半天没出声的助理扫了眼,“什么事?”   助理如梦初醒,掩在碎发下的耳根通红,但也深知陈总不养闲人,所以很快调整好状态,把手里的收购案递给他,交代完情况,想走,又被叫住。   下意识地抬眼,对上陈迟颂那双望不到底的黑眸,又是心跳错拍的两秒。   但陈迟颂只是淡淡地说一句:“叫葛问蕊过来。”   助理带上门走了。   李夏明好奇地看一眼收购案上的字,而后愣了下,“……所以之前搞恒和集团的人是你?”   陈迟颂不置可否,换左手夹烟,右手翻着文件。   “是……因为司承邺的那件事?”   等不到陈迟颂的回应,他兀自说着:“可司承邺是活该,他自己造的孽,你现在收购了恒和集团,不是自找麻烦吗?”   连他这个游手好闲的人都知道,现在的恒和集团负着债,拖着一副空壳,是多大的烫手山芋。   陈迟颂手部终于有动作,他把没抽几口的烟捻灭在烟灰缸,偏头笑道:“你想太多,我开公司的,又不是做慈善的。”   李夏明还想说什么,门再次被人敲响,但这回没等陈迟颂指示,那人就径自推开进来。   一身杏色西服套装,细高跟,走动发出脆响,温柔又强势。   葛问蕊走到陈迟颂面前,目光平静又隐忍,“陈总你找我?”   “嗯,”陈迟颂的视线仍垂着,没有施舍给她,“晚上跟我去吃顿饭。”   葛问蕊闻言怔了下,想问的话到嘴边,变成:“好的。”   “具体要求等会邓凌会告诉你。”   “好的。”   但应下后,葛问蕊没走,又在原地站了会儿,手垂在熨烫得体的西裤边,不自觉地蜷起,看着眼前这个自己跋山涉水才走到他身边的男人。   陈迟颂抬头看她一眼,“还有事?”   李夏明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向她。   葛问蕊就在两道笔直的目光里深吸一口气,开口:“这周末的高中同学聚会你来吗?”   陈迟颂半晌没动,然后抬了抬下巴,没留多少情面地回:“现在是工作时间。”   葛问蕊懊恼地点头,“抱歉陈总。”   门一关上,看完半场戏的李夏明就笑嘻嘻地说:“陈总真是严格。”   陈迟颂给他一个没事就滚蛋的眼神。   李夏明只当没看见,腿往面前茶几一抻,两手向后垫着后脑勺,“不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附中当年的八卦啊,这姑娘喜欢你可是众所周知。”   适时陈迟颂搁在茶几上的手机有消息进来,他低头看着,不以为意地笑一声:“她喜欢我,关我屁事。”   “那你招她?”   消息回完,陈迟颂才好整以暇地睨他一眼,“麻烦你搞搞清楚,我这儿的员工都是人力资源部招进来的,谁有本事通过一层一层筛选,我就用谁。”   李夏明闻言拖腔带调地哦一声,又问:“那同学聚会你去吗?”   “关你什么事?”   李夏明不依不饶,“去还是不去?”   陈迟颂唇角仍勾着淡淡的笑,“看情况。”   “什么情况?”   “今天晚上的情况。”   -   飞机从黑夜坐到白天,落地北江是下午一点,太阳正烈。   贺遇青两天一夜就跟着她瞎折腾了,她赶他回去休息,与此同时接机口有内地分公司的负责人在等他们,出机场,坐上车都很顺利。   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司嘉说不出什么心情,很复杂。   车在疾驰,总经理在交接一些事宜,问题听着似乎还挺严重的,他皱着的眉始终没舒展,司嘉侧头看着窗外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经过的路好像全都翻新过,高楼大厦也建起好多。   直到总经理挂了电话,他是个久居国外的华裔,这会儿语言入乡随俗切换得很快:“司嘉啊,本来这趟轮不到你,但正好这次甲方集团的总部在北江,你家乡,我们为表合作诚意必须得来,带你多少方便点。”   司嘉把目光从窗外移回,如实说道:“但我也很久没回来了。”   上次回来还是司承邺出狱的时候,说到底是爸爸,她不可能不管,安顿了他,又去墓地祭拜了奶奶,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没事,你跟着我就行。”   司嘉点头。   商务车很快停在一家高档酒店前,他们一行人连夜赶来,飞机上就算睡过,但质量也不会好,为保证晚上的谈判顺利,总经理让他们先行休息。   司嘉巴不得,她从前台那儿拿过房卡,进了门倒头就睡,一觉醒来是下午四点,手机系统已经跳回国内运营商,微信里有同行另一个小姑娘二十分钟前给她发的消息,问她还在睡吗。   睡得神清气爽,司嘉有点儿想抽烟,但手边没有,她只能作罢,斜靠在床边,打字回:【刚醒。】   然后没过两分钟,房门直接被敲响,司嘉打开,看见门口一溜人,那姑娘站在前面,手里提着几件衣服。   或者准确来说,是裙子,长的短的都有。   司嘉挑眉,知道这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手一松,侧身让她们进来。   小姑娘还好心地解释:“嘉姐,李总说今晚的饭局比较重要,不能怠慢……”   司嘉摆手,“我知道。”   说好听点是盛装出席,说难听点,她就是去当个撑场面的花瓶,男人的谈判桌,女人又说不上话,更别提她就是个秘书,人微言轻,不过对方老总要是看上她了,这事儿应该就好办多了。   她都懂,也并不排斥美貌变现这种事,她长这张脸,是天生优势,凭什么不好好利用。   既然漂亮能招来妒忌,照样也能送她上青云。   只要不做底线之外的事。   司嘉选了一条黑色开叉长裙,到脚踝,露肤不算多,不过肩上两条细带,松垮地挂在锁骨上,胸口弧度若隐若现,头发微卷,留几缕在前面遮春光,她让造型师化了个浓妆,红唇乌眉,眼波流转,看一眼都仿佛要被勾去魂魄。   小姑娘早就听闻公司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是明明能靠脸,却偏靠着能力往上的,但之前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机会和司嘉碰过面,直到司嘉做了总秘,她才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而此刻,这份光芒不再掩藏在她平日随性的通勤衣服里,美得一呼一吸都像沾了毒,让人上瘾。   司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勾勾唇。   李建东看到司嘉时也是愣了下,但基于礼貌,他没有表现得太明显,只笑了笑说:“很漂亮。”   “谢谢李总。”   晚上的饭局订在市中心一家私人会所,独栋大楼,五层以下是餐厅,中西都有,而五层往上,就是各种消遣娱乐场所,各取所需。   说白了,就是声色犬马的名利场。   电梯停在四楼,服务员一路领他们到走廊尽头那间包厢,还体贴地推开门。   包厢里亮如白昼,水晶灯在头顶吊着,折射出点点碎光,有那么一瞬,司嘉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也曾在午夜梦回,想过和陈迟颂重逢的场景,但绝不是眼前这种。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西装,坐在众人中间,有人谈笑风生地叫他陈总,他漫不经心地应,夹烟的手还是修长,眉骨比起少年时,更加硬朗,闻声看过来,那双眼睛薄情又多情,含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隔着喧嚣,隔着热闹,她仿佛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   那个眼神太赤/裸,分明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   然后说,抓住你了。 第52章 霓虹   ◎“谁教你的睡完就跑?”◎   直到李建东在旁边提醒她一声, 司嘉才回过神。   但没收视线,她扫过在场的人,当目光触到葛问蕊那张淡妆浓抹的脸时, 没有流露出太多情绪, 相反的, 是葛问蕊面色一白。   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紧紧掐进掌心,痛,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就知道今天陈迟颂一反常态地让她跟来吃饭, 没有好事。   而这间隙,司嘉已经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一下又一下, 就像是踩在她心上。   明明都远走高飞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些年她一直有在关注司嘉的动态, 知道她上了哪个大学,知道她在哪工作, 她看起来在国外过得很好,好到乐不思蜀。   而陈迟颂就像忘记了这个人一样。   身边熟人从来不提,他也不问。   他那么骄傲,当年无差别地被司嘉抛下, 没有生恨都是好的,她可以等,等多久都愿意, 至少现在待在他身边的人, 是她。   但紧接着陈迟颂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李总, 幸会。”   与此同时他站起身, 司嘉就这样更直观地看到了陈迟颂从少年到男人的变化,身段愈加挺拔,光是站在那儿,就带着强烈的侵略性,伸出的右手上扣着一块名表,生生压住骨子里的放浪形骸,矛盾又复杂。   李建东忙不迭和他握手,“陈总,久仰大名。”   明明对着的是比他小上两轮的晚辈,却不自觉低头哈腰,挺要命的。   但更要命的,是陈迟颂慢悠悠地收回手,朝他旁边一抬下巴,“这位是?”   话落,司嘉顿时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唰的一下落到她身上,有别于进门时那些油腻带有观赏性质的看,这回是实打实的打量。   这种场合,酒是调剂,那女人就是助兴,但不管是哪样,似乎都不值得陈迟颂多问这么一句。   论漂亮,李建东带来的这个女人确实属于顶级的那种,不止脸蛋,还有给人的感觉,艳而不俗,明明是笑着的,却有种若即若离的清冷感,像风,抓不住,可是陈迟颂这么些年,哪样的女人没见过,白富美倒贴都屡见不鲜。   李建东回答说是秘书,末了还轻推司嘉一把,给她使眼色:“这是嘉颂集团的陈总。”   司嘉脑子轰的一声。   嘉颂集团。   人人都只知嘉颂寓意好,有助鸿运,却没想过这名字会和一个女人有关。   她下意识地偏头看向陈迟颂。   他也正看着她,瞳孔依旧漆黑,经年的沉淀让他不复少年痞气,和他对视起来,有种明知前面是深渊,却甘愿往下坠的悲感。   手臂又被顶了下,李建东轻咳一声,司嘉敛神:“……陈总好。”   但这次陈迟颂却没有搭理她伸出来的手,仿佛刚才都只是大家的错觉,他还是他,不会对任何一个女人产生兴趣。   有人怜香惜玉地笑着解围,司嘉见状缓缓收回手,无视葛问蕊望她欲穿的视线,跟着李建东在离陈迟颂不算近的地方落座。   这场饭局,他们是求方,而陈迟颂是供方。   酒喝了不少,话术一套套地递出去,但陈迟颂就是不给一句准话,他靠着椅背,衬衫扣子因为酒兴解了两颗,露出分明的锁骨,那条十字架项链又带回了颈间,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听条件,辨好坏,然后再准备定他们的生死。   明明他从始至终都没看她几眼,但司嘉却觉得无处遁形,呼吸间都带着痒,一种把自己毫无保留送到陈迟颂面前的痒。   她借口去上洗手间。   走廊空荡,两侧有窗,清淡的月光洒进来,搅动一地阴影,司嘉从包里摸出烟盒,把下午没能抽到的那根烟补上。   烟雾袅袅,她眯眼看向窗外浓郁夜色。   她这么多年没回来,除去工作忙之外,也有逃避,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迟颂,她害怕看到他恨她的眼神。当年她不顾他的挽留,甚至连一句话都没留给他,于情于理,都是她负了他。   可是现在他又是什么意思呢。   这么想着,身后传来四平八稳的高跟鞋,不用回头司嘉都知道是谁,她眼皮依旧懒懒地半垂着,掸一记烟灰。   那截烟灰刚好掉在离葛问蕊鞋头两厘米的地方,她皱眉后退一步,“原来你连抽烟都会。”   偏偏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学好的女生,偏偏是司嘉。   “很稀奇?”司嘉闻言轻笑一声,动了下身体,转向葛问蕊,身高差距一如既往,她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墙边,朝葛问蕊吐了一口烟,“再告诉你个秘密啊。”   葛问蕊看着她。   “高二让陈迟颂在国旗下念检讨的那根烟,也是我的。”   葛问蕊神情微不可见地一滞。   司嘉笑笑,从头到脚扫了眼葛问蕊,一袭白色抹胸长裙,要多纯有多纯,要多仙有多仙,和她站在一块儿,把她衬得跟祸害众生的妖女一样。   “现在混得挺好啊,葛总。”司嘉勾唇,轻飘飘地咬出后两字。   这茬似乎让葛问蕊有了不少底气,她站更直,盯着司嘉的眼睛说道:“知道我陪陈迟颂去谈过多少合作吗?知道我帮他拿下了多少case吗?”   司嘉懒得回应。   “陈迟颂这种男人,什么都不需要做,我都愿意把一辈子耗他身上,当年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刚好,我求之不得,而且现在有能力和他站在一起的人,是我。”   “所以呢,他和你谈了?”   四目相对,司嘉并没有表现出一丝被挑衅的失态,她只气定神闲地问这么一句,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像一针扎在痛处,难以忍受。   葛问蕊不想否认,却也没法承认,因为陈迟颂对她,和对公司里任何一个保洁,都没区别。   做得好就留,做不好就滚。   她拼了命地走到陈迟颂身边,他眼里却从没有她。   司嘉见状无声地笑,也仿佛葛问蕊回答了,她随手把烟捻灭在手边的垃圾桶里,往前走一步,“你看,我都让你八年了,你还是只能在陈迟颂身边刷刷存在感,可不可悲?”   “你……”   司嘉垂眼看她,“谁输谁赢从来不是你说了算。”   -   司嘉去洗手间补了个妆,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脸,叹气,拧上口红盖子。   回到包厢的时候,热菜已经全部上齐,开始供应甜品,好巧不巧是应季的芒果西米露,席间有人已经喝多,分寸开始崩坏,叫了楼上的小姐,大喇喇地调着情。   司嘉对此见怪不怪,她重新坐回位子,拿纸巾擦了下手,想着等会回酒店前去买点酸奶,解酒,她喝得不少,也多亏这几年酒量练出来了,不至于醉,但总归不太好受。   又看一眼时间,酒过三巡,是时候散场了。   突然旁边有人叫她,她侧头,和坐在李建东左手边的男人对上眼,是在场第三家公司的老总,年过四十,大腹便便,此刻怀里搂着个嫩模,他自带的,正被一口一口喂着甜品,笑着,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这甜品味道不错,司小姐不尝尝?你们小姑娘不是最爱这些吗?”   司嘉一听就知道这人故意找茬,她深吸一口气,笑,标准得挑不出毛病,“王总,您也说了是小姑娘,我早就过了爱吃甜的年纪了。”   王总闻言笑得更开怀,“司小姐什么年纪?”   “二十六。”   “胡说,我看只有二十。”   司嘉不想再理,他却不依不饶,“今天酒没跟我喝,是不是这个也不给我面子啊?”   说着嫩模又往他嘴边递了一勺,他顺势握住女人的手,狠狠摩挲,惹得女人轻嗔。   司嘉垂在桌下的手紧了紧,刚要说话,一道淡漠的声音先插进来:   “王总,要是吃过敏了,送医院你负责么?”   司嘉的呼吸顿住,她掀起眼皮望向上一秒还和众人无异,在看热闹的陈迟颂,他手臂一抻,搭在旁边葛问蕊的椅背上,喝了点酒,那股未泯的浪荡就从眼神里透出来。   葛问蕊坐得比她还僵,似乎从来没和陈迟颂靠这么近过。   王总问他什么意思。   陈迟颂不说话了,司嘉解释道:“抱歉王总,我芒果过敏。”   说完,司嘉掂量着,径直端起面前的酒杯,打算陪他喝一杯,免得神经兮兮的老男人秋后算账,她今晚多这一杯不多,少这一杯也不少。   但酒倒一半,耳边传来刺耳的椅脚后撤的声响,陈迟颂当众站起身,他拿起西装外套,居高临下地朝王总撂一眼,说:“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好像只是字面意思,又好像不是。   司嘉慢慢把酒瓶放下。   陈迟颂走了,仍没给一句准话,明显吊着他们。   李建东的脸通红,不知道是愁的,还是醉的,还好同行有个男助理,两人把他扶下楼,初夏晚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司嘉在手机上叫车,他踱过来问:“你和陈总什么关系?”   点确认下单的手指一顿,她低着头答:“高中同学。”   李建东即使路都走不直了,脑子却转得还是快:“你别蒙我,高中同学会知道你芒果过敏?”   司嘉改口:“一个朋友。”   “具体点。”   司嘉深吸一口气,挤出三个字:“前男友。”   李建东这才满意,但转瞬又问:“那你怎么不早说?”   司嘉觉得他是真醉了,转头,“李总,我还想问您呢,我们这个项目对外合作的不是北海科技吗,怎么变成嘉颂了?”   但凡早一点知道这件事,她都能有心理准备。   太昭然若揭了。   嘉颂,司嘉、陈迟颂。   与此同时孟怀菁曾说过的话也在耳边绕:“赞颂的颂?”   “那和你的嘉字,差不多意思。”   李建东叹气:“本来是北海,但不知道搞什么,突然撤资了,现在只有嘉颂能补这个缺口。”   “……怎么会突然撤资?”   但李建东还没回答,从旋转门走来一个人,司嘉认识,是陈迟颂的助理,邓凌。他目不斜视地来,停在她面前,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司小姐,您叫车了吗?”   他一提,司嘉才发现自己刚刚光顾着和李建东说话,还没下单,摇头,“没有。”   邓凌点头,“陈总让我送你们回去。”   李建东原本就因司嘉和陈迟颂这层多出来的微妙关系而动着脑筋,这下应得特别快,“那就麻烦你了。”   司嘉沉默,毕竟这里轮不到她参与决策。   送他们的是一辆宾利,档次比网约车不知道高上多少,李建东和男助理坐在后排,司嘉靠在副驾驶,手撑着额,失神地看向窗外。   期间邓凌接了个电话,不到一分钟,主要是那头在说,他只用发出几个单音节的词表示答应,不用猜都知道是谁,所以等他挂了电话,司嘉随口问道:“你送我们,谁送你们陈总?”   邓凌从后视镜看一眼路况,回:“陈总和葛总走了。”   “哦。”司嘉的目光仍看着窗外,心里莫名有点闷。   不比来时晚高峰的路面走走停停,这会儿道路空旷,半小时的车程只用了二十分钟,司嘉和男助理把李建东送回房,一个人折回十六楼,她的房间在走廊尽头那间。   而当电梯门开,她揉着酸痛的肩膀,抬脚往外走,走了两步,觉得光线变得有些暗仄。   她抬头,然后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脚步彻底停住,她眨了眨眼睛。   楼梯间的门没关,有风流淌,卷着栀子花的清香,混着酒店香氛的味道,呼吸也随之放缓。   三秒后才继续朝房间走,路过陈迟颂时没停,她不想被安上一个自作多情的高帽。   万一他压根不是来找她的呢。   但紧接着的下一秒,陈迟颂直接给了她答案。手腕被男人一掌握住,她身形跟着晃,然后腰被陈迟颂从背后圈住,他的下巴搁在她肩头,温热的呼吸细密。   “司嘉,谁教你的睡完就跑?” 第53章 霓虹   ◎根本拒绝不了他。◎   八年了, 太久没谁这么近距离地碰过她了。   成熟男性的气息无孔不入,酒意也作祟,司嘉没有挣扎, 就这么被陈迟颂抱着, 她垂眼看着那条横在她腰间的手臂, 白衬衫下纹身依旧。   她不答反问:“你不是和葛问蕊走了吗?”   “谁跟你说的?”   “……邓凌。”   “他主动说的?”   司嘉清晰地感受到陈迟颂的唇擦过她的耳畔,很痒,她没忍住偏头, “不是。”   陈迟颂松开她, 手插回西裤口袋,呵笑一声, “吃醋了?”   司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径直往房间走去。   房卡感应的嘀声响起时,陈迟颂还没走, 那句你要干嘛也没来得及出口,搭在门把上的手就被他覆住, 腰上紧接着一股力道,司嘉被推进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晃动的窗帘间透进一点月色。   门随后砰的一声关上。   司嘉的背撞到墙, 转瞬又被陈迟颂捞进怀里,身前是他炙热的身躯,两具身体紧紧贴着, 呼吸距离一下变得近在咫尺, 她被迫仰头看他, 四目相对, 他眼里的欲色根本不加遮掩, 额头相抵,他的嗓音浸着酒后的低哑,一字一句笑道:   “司小姐,谈合作是不是该有点诚意?”   和以前逗弄她的坏不同,眼前的陈迟颂很危险。   司嘉被弄得呼吸起伏,耳环掉了一边在地上,踩着高跟鞋才刚到他肩膀,“陈迟颂……”   “不是叫我陈总吗?”   他的右手慢慢从后游走,到抚上她纤细的脖子,那么白,淡青色血管都清晰可见,仿佛一掐就能断,再到指腹用力抹过她唇上的口红。   下一秒司嘉的嘴就被陈迟颂低头亲住,近乎激吻,没有一丝温柔可言,他口腔里的酒味和她的搅在一起,分不清是谁的更烈一点,下巴也被捏着,不让她退一点,夜晚的流光朦胧,只有和她对视的那双眼睛深不见底。   两人都没闭眼,越吻呼吸越乱,从门口到沙发上,火一点即燃,司嘉身上那条裙子的肩带被陈迟颂轻易扯下,胸口一凉,继而感受到温热的湿濡。男人短硬的头发蹭过她的下巴,埋头一路向下,司嘉难耐地想抓住点什么,然后就被陈迟颂十指紧扣住,顺势举过头顶,身体向上弓起的弧度就更明显,头发缠着他的手臂。   便宜被占尽,司嘉的心口很烫,额头也因为陈迟颂的动作而沁出汗,月光微弱,照在他的后肩和手臂上。   她就快不着寸缕,而他依然衣冠楚楚。   这点让司嘉感到不爽,她伸手一把扯开陈迟颂衬衫的纽扣,这让他的动作停了下,他抬头看她一眼,发出一记短促的笑。   司嘉也直直地看着他,甚至已经做好了今晚就在这儿被他睡了的准备,他想怎样都行。   因为她悲哀地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他。   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抚摸,他的亲近,都让她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心底空掉的一块叫嚣着要被他填满。   可是陈迟颂居然停了。   他他妈的停了。   在蓄势待发的这一秒,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都变清明,仿佛刚才在她身上发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司嘉喘着气,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陈迟颂一手仍抚着她,声音哑得不像话,“以为就这样开始了吗?”   司嘉也撑起身体,肩带挂不住地往下滑,问他想怎样。   陈迟颂低声笑了笑,伏到她耳边说:“司嘉,你欠我的,别想用肉偿一笔勾销。”   ……   陈迟颂走了。   留下一个被弄得头发散乱,满眼旖旎,欲求不满的她。   身体给出的反应迟迟没消退,像是汹涌的浪潮,裹挟她,一颗心还跳个不停,她抓起一个抱枕,往门口砸。   这个混蛋。   心里咬着陈迟颂的名字,拖着发软的腿,进浴室,冲了个冷水澡,又抽了半包烟,情绪才平静下来。   那时已经接近凌晨,楼下李建东已经鼾声如雷,司嘉却毫无睡意,她半湿着头发靠在床头,刷着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嘉颂集团”。   跳出来的页面有很多,最早的消息可以追溯到四年前,她一条一条翻着,没有参与那段时光,却能从互联网的记忆里目睹一个商业帝国的建立。   她以为再重逢,陈迟颂会是一身白色的无尘服。   可他现在是一身黑色西装。   成为了人人口中后生可畏的陈总。   想不明白,酒精和冷水澡的后遗症也在这会儿发作,头疼,司嘉刚要关手机睡觉,就在退出时,微信突然进来一条新消息,她愣住。   眨了下眼睛,确定自己没看错,是陈迟颂的名字,是陈迟颂的头像。   他问她睡了没有。   他好意思问她这个。   司嘉深吸一口气,忍着问候他全家的心情,打字回:【还没,有事?】   半分钟后他的回复过来:【我车钥匙好像落你那儿了。】   屏幕的光线映着眼睛,司嘉看笑,觉得自己这个晚上真够没出息的,她起身下床,果然在进门的地毯上看见一串车钥匙。   布加迪的车标。   她拍了张照片发给陈迟颂,他就让她明天给他送过去,转手发来一个公司地址。   司嘉没回。   她不知道后来是几点睡着的,隔天醒来身体泛着酒后的酸痛,还有点空虚,外面天光已经大亮,酒店窗帘遮不住,刺进来。她皱了皱眉,回想起昨天的种种,就像是一场梦。   洗漱,化妆,出门已经是上午十点。   重新穿梭在这座发达的大都市里,地铁又开通了无数条路线,陈迟颂的公司在一片新开发的商业圈中心,司嘉还得用手机导航过去。   他跟助理打过招呼,所以司嘉到楼底的时候,邓凌就下来领人了,作为陈迟颂的特助,他面子大,从电梯出来一路有人跟他打招呼,连带着走在他身后的司嘉都免不了注目礼。   但司嘉对这些不在意,她靠在轿壁上,眯眼看着电梯一层一层往上,在门开的时候打了个哈欠。   邓凌明明背对着她,却跟后面长了眼睛似的,问她昨天晚上没睡好吗。   司嘉恹恹地嗯一声,确实没睡好,闭眼都是陈迟颂那张脸。   邓凌问要不要给她泡杯咖啡。   说话间他们已经拐入顶楼办公区,和底下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同,这里很静,一眼望过去的简约大气,没有多余的装饰,干净利落。   司嘉刚要点头,葛问蕊从行政部推门出来,就这么狭路相逢,对上一眼,目光从她的脸上扫过,再到她颈间,皱眉顿住。   那里有一抹欲盖弥彰的红痕。   司嘉出门前遮了半天,但没用,干脆懒得再弄,反正男欢女爱的又不犯法。   看出葛问蕊眼里的震惊,知道她在想什么,司嘉勾了勾唇,声音扬高,意有所指地笑道:“那麻烦邓助理了,昨天睡得太晚。” 第54章 霓虹   ◎“困成这样?”◎   然后就没再管葛问蕊的脸色, 她跟着邓凌停在陈迟颂的办公室前。   邓凌抬手看一眼手表,说陈总在开会,您稍等一会儿, 司嘉点头, 他就功成身退了。   司嘉径自推门, 但没想到里头还有人。   游戏音效响得特别欢快。   那人闻声抬头,看到她,手上操纵的动作直接停住, 紧接着传来“Game Over”的画外音。   李夏明翘着的二郎腿都放下, 活像见鬼了似的,盯着司嘉。   是司嘉先反应过来, 她朝李夏明打招呼:“好久不见。”   李夏明这才敛神, 从上到下打量着她,叫出那个都快忘到天边的名字:“……司嘉?”   司嘉点头, 她往李夏明对面的沙发坐下,同时环视陈迟颂的办公室。   很大, 全景落地窗,整座城市几乎尽收眼底,办公桌上摆着刻有陈迟颂名字的浮雕,低调又高调。黑白装潢, 唯一的亮色,大概只有茶几上那盒喜糖。   “你要结婚了?”司嘉靠着沙发,真挺困的, 懒洋洋地斜额问道。   李夏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笑了笑, “哪能啊, 是我一高中同学的, 托我带给陈迟颂,想请他喝喜酒,顺便谈点事儿。”   说着,他给她一个你懂吧的眼神,又顿了下,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司嘉如实回道:“昨天。”   完全意料之外的重逢,她被赶鸭子上架地回到这座城市,还没来得及睹物思人,甚至还没做好再见陈迟颂的准备,就差点被他吃干抹净。   一步一步,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而陈迟颂就是那头狼。   明知危险,却无处可逃。   “昨天?”李夏明低喃重复,又眼见她此时此刻出现在陈迟颂办公室里,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骂了句我靠。   司嘉偏头看他。   “你是斯科的人?”   司嘉默了一瞬,“你怎么知道……”   下一秒话音被开门的声音盖住,陈迟颂走进来,身后跟着女助理,手里抱着一沓文件。   他看了眼沙发上的人,“来了。”   李夏明当然知道他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没煞风景地应,司嘉也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嗯。”   助理因此下意识地朝司嘉看,紧接着话卡喉咙。   她还记得大学有节哲学课教授曾说过,这世上有三种人活得真实,一是虔诚的信徒,二是表演的小丑,三是充满故事却孤独的流浪者。   倚在沙发边的女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最后一种。   黑色一字肩上衣,阔腿牛仔裤,穿的有多随意,身上那种历经千帆的松弛感就有多浓,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侧眸,一双眼睛漂亮却难测。   而那张脸,和昨天无意一瞥的,陈迟颂手臂上的纹身彻底重叠。   助理心头一震。   司嘉只看她两秒就收了视线,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往桌上一放,话是对陈迟颂说的:“还你。”   说完她起身,东西送到了,她就没有留在这的必要,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陈迟颂问:“你中午有约?”   手搭在门把上,司嘉愣了下,摇头:“没。”   “那陪我去吃个饭。”陈迟颂在背后淡声说。   那口吻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司嘉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看向他:“陈总。”   陈迟颂抬眼,“不愿意?”   昨晚他在她耳边厮磨的那一句“谈合作是不是该有点诚意”不合时宜地响起,司嘉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挤出一抹笑,“……怎么会。”   她又一屁股坐回沙发。   旁边的李夏明幸灾乐祸地看完半场戏,这才清嗓子出声:“陈总有我的份不?”   陈迟颂在办公桌前坐下,“你很闲?我没记错的话,李叔今晚落地吧?”   李夏明的脸肉眼可见地垮,指着他说一句你行,你牛逼,然后气冲冲地要走,半道又折回来,指着喜糖,把正事说了:“张志毅结婚,喜帖都递到我这了,你看着办。”   陈迟颂没理他。   助理随后也带上门出去,偌大的办公室就只剩下司嘉和陈迟颂两个人,静得呼吸可闻,翻文件发出的窸窣声就更清晰,磨着司嘉的耳膜,他全程没看她一眼,处理着文件,漠视着一个活生生的她。   司嘉觉得自己就不该一时逞强留下来。   手机上还有二十分钟前李建东发来的消息,六十秒的语音条,让她连点开的欲望都没有,直接转了文字,问的无非就是她人去哪了,还有她和陈迟颂现在的情况。   没想到他醉酒不断片,都记着呢。   他动的什么脑子司嘉心知肚明,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和陈迟颂现在应该是什么情况。   八年,不是八天,八个月,在这个人潮拥挤,泛滥成灾的俗世面前,没人会停在原地不走,时间能够轻易地葬送爱情,毁灭信仰。   敷衍地回了两句,脑子里一团糟,陈迟颂还没结束的迹象,司嘉就开了个小游戏,窝在沙发里玩,邓凌那杯咖啡也迟迟没等来,办公室里空调开得足,冷气混着不远处让人安心的气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后来还是被饿醒的,早上起得晚没吃早饭,本来计划是送完就直接找个地方吃午饭,没想耽搁这么久。   只是她刚一动,身上那件西装就从肩头滑落,掉到地上,落地窗前站着的男人听见动静回头,掐了手里的烟,哑声问:“醒了?”   司嘉坐起身,还有点懵,低低地嗯一声,然后要去把那件西装捡起来,结果陈迟颂比她快一步弯腰,两人的手相碰,一冷一热,她侧头,和陈迟颂对上眼。   他问:“困成这样?”   司嘉垂下眼睫,“嗯,酒店隔音不好。”   陈迟颂明白她的意思,不置可否地低笑一声,捞起自己的衣服,同时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   出门时司嘉想起来问他几点了。   “十二点四十。”   司嘉一怔,她睡了这么久。   陈迟颂走在前面,几年不见,他好像又高了点,肩膀更宽,似是经历过腥风血雨的磨炼。   而她错过了他从少年蜕变成男人的过程。   两人到电梯口的时候,被葛问蕊叫住,“陈总,恒和的法务约了今天下午来公司谈具体收购事宜。”   说这话的时候葛问蕊用余光瞄向司嘉,但她没看她,环着臂,压根不在意她说什么,眉眼间还泛着刚睡醒的懒意,可光是这样一个认知,都足够让她发狂。   她眼睁睁地看着司嘉在陈迟颂办公室里待了两个多小时,门一次都没开过,她近乎自虐地去揣度,去猜测,一门之隔里,他们会发生什么,会做到哪一步。   因为她比谁都清楚,那把死灰,就快要复燃了。   可是凭什么。   她费尽心思进了陈迟颂的公司,又为了留下来,用尽手段地去搞定那些恶心难缠的客户,那些被一堆肥肉压住的场景她此生都不愿再回想,太恶心了。   凭什么司嘉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所以此刻,她企图用公事留住他,可陈迟颂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只撂了句你让邓凌去跟进,电梯正好“叮”的一声到。   两人的身影就这样一前一后消失在电梯里。   一路下到车库,陈迟颂那辆黑色布加迪不算显眼,但压迫感很强。司嘉下意识地往后座走,身后紧接着传来陈迟颂不咸不淡的声音:   “把我当司机?”   伸出去开门的手顿住,反应过来后刚想否认,就听见他慢悠悠地接了句:“也行。”   最后司嘉还是坐进了副驾。   从车库开出去有个从暗到明的过程,司嘉不适应地眯眼,也是那一瞬,脑子慢两拍地回忆起葛问蕊刚刚的话,捕捉到一个字眼。   恒和。   当年司家产业易的主就是恒和集团。   她这几年有关注新闻,知道恒和吃不下这块蛋糕,到头来适得其反,面临的结局通常只有两种,宣告破产,或者被收购,让江山再次改姓。   但恒和的年度经营报表她也看过,就是一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任其自生自灭或许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葛问蕊还说,嘉颂要收购恒和。   有那么一刻,她多希望是自己自作多情。   因为不值得。   窗外的街景不断变换,胡思乱想间她看到了无比熟悉的附中校门,心脏有如钝击,而后车缓缓停下。   她呼吸都滞了两秒,转头看向陈迟颂,“……不是去吃饭吗?”   但陈迟颂还没答,就有个身穿白色POLO衫的中年男人迎上来,先让保安赶紧放行,然后给陈迟颂指了停车的地方。   陈迟颂应下,把车停稳,解了中控锁后才回她:“是吃饭。”   下车后中年男人才注意到司嘉,但没多问,只乐呵地和陈迟颂一握手,叫他陈总,三两句寒暄下来,司嘉得知原来附中正逢百年校庆,要全面改建,政府招标刚结束,嘉颂集团中标,今天陈迟颂过来是有事要谈。   可是谈事他不带助理,非要带她。   中年男人知道他们还没吃饭,本来说要出去请客,但陈迟颂淡笑,说用不着,吃食堂就行。   又问司嘉有没有意见。   司嘉看他,到这一步,她还有什么不懂,摇了摇头说没意见。   这个点学生早就用完餐,食堂里空空荡荡,布局比起八年前,没有变化,她曾在进门的那根圆柱旁等过陈迟颂,也在靠窗的那张桌子和他吃过饭,还在这里替他领过罚。   明明都快要忘光的青春,却在这一刻统统如潮水涌来。   陈迟颂却像个局外人,到窗口点了一碗牛肉面。   “两碗,都不要香葱。”司嘉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   他停了下支付动作,侧头看着她。   司嘉不以为意地低着头,径直点开付款二维码,结完账才和他对上一眼。   就像他还记得她芒果过敏,她也没忘他不吃香葱。   只是她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吃香葱的。   好像是离开他的那天起。 第55章 霓虹   ◎“祝我们都赢在这个夏天。”◎   一顿饭吃下来, 基本是中年男人在说,陈迟颂偶尔应两声,司嘉挑着碗里的面, 事不关己地在吃。   但该听的都听进去了。   知道陈迟颂现在主要抓两手, 房地产和电子产业, 既能从老牌地产巨头里分一杯羹,也能在科技新贵里占尽一席之地。   说他站在风口浪尖一点都不为过,多的是群狼虎伺, 稍不留神就可能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而新医药技术行业他也有涉猎。   司嘉的眼睫因此颤了下, 握筷的手一顿。   没能成为医生,所以就要换种方式救人么。   吃完饭刚好是下午第一节 课铃响的时候, 中年男人带着他们在学校里晃了一圈, 看了几栋要翻新的楼,路过操场, 有班级正在上体育课。   阳光从树间洒落,蓝白的校服穿在身上, 蝉鸣已经躁动,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或笑或闹,都是打从心底的, 那么纯粹。   人们总说,人这一生只会经历一个夏天,其余的都是在和它作比较。   司嘉还记得十八岁那年, 在海边, 她还许过一个愿。   她说:“陈迟颂, 祝我们都赢在这个夏天。”   不止高考, 还有他们青涩却炙热的爱情。   那时候陈迟颂笑着应她:“一言为定。”   可是他们赢了吗。   并没有。   年轻时以为真爱无敌, 什么都能与之抗争,可当风暴真正来临时,又渺小如一粒尘埃,轻易地被卷走,被湮灭,被摧毁,最后沦为各色的荒唐。   颠沛流离的这八年,她见过太多人,形形色色,有人终其一生只为了面包,有人高喊无爱者自由。   但是也有人说,被爱才会长出血肉。   她深以为然。   因为如今的她,不过一副躯壳。   从篮球架下走过的时候听见周围一阵低呼声,下意识地抬头,就看见一颗橘色球体不偏不倚地朝她飞来,始作俑者在后面追赶着,想要拦截,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下一秒,在她还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之前,手臂就被人一扯,整个人倒退,随后有只手挡在她面前,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因为用力而青筋起伏,篮球被他重重地拍回去,在地上弹了两下。   那男生很快接住球,挠头说了句对不起。   “注意点。”陈迟颂淡声警告。   然后松开握她手臂的手,却没看她一眼。   中年男人是学校领导,目睹至此也跟着教育了那群男生几句,末了才转过头来慰问司嘉一句你没事吧。   手臂上还有被陈迟颂圈住过的温度,干燥,沾点凉,司嘉垂眼回道:“没事。”   -   从附中出来,陈迟颂把她送回酒店。   一路无话,车里也没开音乐,只有两人的呼吸,气氛凝固,但司嘉并不想打破,直到一通电话急促地冲进来。   是陈迟颂的。   他扫了眼来电显示,微不可见地皱眉,换左手握着方向盘,接通,听那头说话,沉默了半分钟,才回一句:“我马上过来。”   司嘉等他挂完电话,缓缓转头,“你有事的话就把我放路边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但陈迟颂置若罔闻,仍目视前方,车速不仅没停,反而有隐隐加快的趋势,司嘉见状就没再说话。   原本半小时的路程,陈迟颂只用了二十分钟。   车停稳在酒店门口,他解了锁,一言不发。司嘉不想耽误他去忙,推门的动作利落,却在一条腿跨出去的时候顿了下,她回头,又看他一眼。   “陈迟颂,今天谢谢你。”她轻声说。   不管是那件西装,还是随手帮她挡的那个篮球。   陈迟颂这才撩起眼皮看她,漆黑的,深不见底的,让人看不透。   他还是没说话。   就这样僵持到第五秒,司嘉自嘲地扯了下唇角,深吸一口气,下车关门。   可陈迟颂没急着走,车窗半降,透过那点缝隙,司嘉看见他点了一根烟,烟雾在车内四散,侧脸轮廓被模糊,阳光照不到他那边,整个人陷在一片暗色里,远处是繁华CBD,他却像被割裂开的一角,孤寂而游离。   他又打了一通电话才走。   司嘉收视线,转身上楼。   李建东不在房间里,男助理说他去分公司处理事情,司嘉点头,没有多问,她比谁都清楚,这个项目没那么快结束。   至于还要纠缠多久呢,她不知道。   回房后又闷头补了一个小时的觉,睡醒是下午三点,手机上空无一条消息,很安静。   司嘉早已习惯,除去工作,她很少和人社交,成年人的友谊都披着一层面具,她不缺朋友,也不需要朋友,而高中那些,都在被生活推着往前走,偶尔聊天是逢年过节,晁艺柠和周时胥去年刚结婚,忙着柴米油盐,尤籽杉一路保研,现在正读博,前途无量,梁京淮留在比利时,还是一个人。   太阳东升西落,这个世界永远不会停止转动。   ……   她坐在床边发了会儿呆,打车去了司承邺现在住的地方。   远离市中心的一个老小区,不算破,但也和翡翠华庭天差地别,两室一厅,只有简单的家具,好在冬暖夏凉。   他大起大落半生,尝过光鲜和堕败,早已认命,找了一份商场后勤的工作,得过且过。   开门看见她,说目瞪口呆都不夸张,司承邺半晌没说话,两鬓的白发也真的很明显,三年牢狱,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是司嘉先淡笑了下,“不认识我了吗爸?”   “你怎么回来了……”司承邺问,然后连忙侧身,让司嘉进门。   司嘉把顺路买的水果放到茶几上,“正好有个项目在国内,这次算出差。”   说来也讽刺,这片曾是她家乡的地方,再回来,性质已经变成了出差。   或许早在初三那年,她就没了家。   她这个人就像柳絮,风往哪儿吹,就往哪儿飘。   司承邺给她倒了杯水,在她对面坐下,然后有片刻的安静,父女俩谁都没说话,电视机里放着连续剧,司嘉也是知道他今天晚班才来的。   过了会儿司承邺才问:“你们这几年在国外……过得还好吗?”   司嘉剥着荔枝的手一顿,这句话放在几年前,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反嗤,可是现在,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挺好的。”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她转身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桌上往司承邺面前递,“那笔钱你用不着还,留着自己用吧。”   这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她知道司承邺每个月都会往她卡里打一笔钱,也知道他是在赎罪。   但她早就不需要了。   没人应该一直活在过去,晴朗也好,阴霾也罢。   而是应该允许世事无常,然后向前走,别回头。   -   后来司承邺在上班前煮了两碗馄饨,一人一碗算作晚饭,吃完他和司嘉在小区门口分别,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夜晚七点,这座城市华灯初上,夜风流淌,热闹又喧嚣。司嘉没有急着回酒店,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呼啸而过,吹得她的发丝凌乱,她努力把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的对上号,却徒劳。   短短几年,天翻地覆。   曾经的小吃摊没了踪影,店铺装修得一个比一个高级,唯一不变的,大概就只有永远拥挤的人潮。   太多人前仆后继地踏入这片土地,起早贪黑,宁可早起一个小时挤着地铁,加没完没了的班,也要留在这里。   不就是为了找一个结果么。   风吹散夏夜的燥热,吹得司嘉的心都跟着静,她的脚步放慢,从口袋里拿手机,再翻出一个不记得什么时候存的号码,按了拨通。   嘟声三秒后被接通。   司嘉看着眼前漫天的夜色和人头攒动的烟火气,“李夏明,我能问你点事吗……”   但话还没说完,他那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伴着叫号声,司嘉几乎是一瞬间反应过来他在哪,“你生病了?”   李夏明先朝那头应一声:“来了。”   然后回她:“不是我,是陈迟颂。”   司嘉脚步彻底停下,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街头,喉间一紧问道:“他怎么了?”   李夏明似乎是听出她语调的急转直下,安抚地笑了笑,“你别担心,没大事,就是有点烧。”   “在哪个医院?”   “二院。”   -   司嘉不知道李夏明是不是缺根筋,不然人都进病房了,他还跟她说没大事。   房间里陈迟颂打着点滴,安安静静地睡着,可是就是这样,他的眉头都还微微皱着。   李夏明轻声带上房门,朝她走来。   司嘉抬头,声音有点哑:“怎么回事?”   “他爸下午心脏病发,没想到晚上自己也倒下了。”李夏明扯了扯唇角,唏嘘感慨都有,“医生说是过度劳累,他……太拼了。”   司嘉听着,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蜷起。   李夏明在她旁边坐下,偏头,“你想问我他这几年的事对吧?”   司嘉低低地嗯一声。   “当年他爸连学校都帮他打点好了,结果他倒好,说不读就不读了,自己去考了金融院校,把陈叔叔气得不行,本来就有心脏病,更严重了,所以这几年三天两头往医院折腾。后来他说要创业的时候,家里也没帮衬一点,都是靠自己的。”   像是回想起那些往事,李夏明叹了口气:“你别看他现在这么风光,其实他公司今年才算真正稳定下来。”   那些血腥和阴谋仿佛还在眼前,现实也从来都不是演电视剧,随随便便就能成功,陈家断了他的人脉,连原始资本都是他一点一点拼出来的,更何况他一个后生,在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奸巨猾面前,要有多少胆识和魄力,才能杀出这样一条血路。   李夏明难以感同身受。   “前两年他还差点丢了命。”   一记彻底的闷雷砸向她,司嘉愣住,嗓子发涩得无以复加:“……出什么事了?”   “因为一块地皮,被人阴了,”李夏明现在想起那些臭不要脸的杂碎还是气得牙痒,“那些老畜生以前都是靠在道上混发家的,手里就没干净的,迟哥挡了他们的财路,搞不过就想毁了他。”   毕竟死人才不会去争。   时钟滴答地走着,司嘉沉默了很久,指甲掐进掌心,痛觉细密,却都不及心脏万分之一。   李夏明也同样没说话,直到半晌后,他缓缓开口:“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你。”   一个字,又像盆冷水,把司嘉从头浇到脚。   是啊,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   北海科技也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撤资。   话堵在嗓子口,司嘉还没来得及说话,房门突然咔嚓一声被人推开。   陈迟颂按着手背拔了针的棉球,视线扫到走廊上的两人时,有短暂的怔愣,然后看向李夏明,声音很淡很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发个热而已,弄得兴师动众?”   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司嘉。   司嘉抬头,眼眶泛着红,他又怔了下。   而后眉头下意识地皱起来,“哭什么,还没死呢。”   顿两秒,他重新看向李夏明,“你跟她说什么了?”   李夏明立马摆手,嘴上说着没什么,同时见他这副样子也知道他是不会安分在医院住着了,撂下一句我去办出院手续,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这一寸空间里只剩下司嘉和陈迟颂两个人。   陈迟颂眉眼间还带着高烧刚退的病态,居高临下地看她,“不走?”   司嘉起身,跟着他下楼,到五楼的时候他拐去陈轶平的病房看了眼,葛虹在陪,知道他身体不舒服,就赶他回去休息。   陈迟颂那辆车从下午就停在医院楼底,李夏明闻讯是开了自己的车过来的,他一瞧这形势,想让司嘉送陈迟颂回去。   但司嘉还没出声,陈迟颂就先截了她的话头,对李夏明说:“行了,人是你喊来的,你负责把她送回去,我自己能开回去。”   李夏明皱眉,“你生着病开个屁车啊?”   陈迟颂睨他一眼。   司嘉在这时淡声开口:“我送你回家。”   陈迟颂把目光挪回她脸上。 第56章 霓虹   ◎“他说你还爱我。”◎   他没再说话, 司嘉知道他妥协了。   李夏明见状朝她做了个双手合十的动作,然后被一通电话叫走。   是了,上午陈迟颂说过今晚他爸落地。   夜风从两人之间穿过, 陈迟颂身上那件黑T被吹得空落落, 掐出劲瘦的腰身, 他一言不发地把车钥匙扔进她怀里,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   司嘉深吸一口气,也开门上车。   在她研究中控台的时候, 陈迟颂把手机丢了过来, 上面是输好的导航,但目的地不是天隽墅。   而是市中心的一套高档公寓楼。   司嘉扭头看他。   陈迟颂仰头靠着椅背, 经年淬炼, 下颌弧线更流畅,眼睛微阖着, 睫毛很长,投下的阴影却怎么也遮不住眼睑的乌青, 又像是能察觉到她的视线,哑声问了句:“走不走?”   喉结跟着他的话而滚动,这副样子,有种落拓的性感。   一路她开得平稳, 车里还是静,两人都没开口说一句话,沉默好像成了他们之间的常态, 司嘉看着面前在黑夜里延伸的道路, 灯火通明, 却一眼望不到头。   也是到这一刻, 她才意识到, 陈迟颂对她的感情,比她以为的还要深。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陈迟颂家楼下。   陈迟颂的呼吸平缓,他又睡着了。   他看上去真的很累。   司嘉没有叫醒他,把导航关掉后,车里唯一的光源也随之熄灭,远处的路灯照不过来,视野昏得一塌糊涂,她不知道看了他多久,就像八年前,她临走的那一晚,也曾这样细细地看过他,描摹着他的眉眼,仿佛要刻入骨血,这辈子都忘不掉才好。   直到陈迟颂的眼皮动了动,掀开。   司嘉丝毫没有被抓包的慌张,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仍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两人的视线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撞在一块儿,他捻了捻眉心,坐起来问她看什么。   “看你。”回得也直白。   陈迟颂闻言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那点困意消散,又问她怎么还不走。   司嘉朝挡风玻璃外抬了抬下巴,“不是说送你回家么。”   这才哪儿到哪儿。   陈迟颂听懂了,两秒没说话,而后意味深长地笑,“你确定?”   司嘉直接拔了钥匙下车。   她站在车前,抬手捋着被风吹起的长发,这么多年,她的头发剪短又留长,却始终没有染过,乌黑柔顺,衬得肤更白,也不追求花里胡哨的漂亮,没做美甲,没带饰品,整个人看着很空。   陈迟颂朝她走,一下拉住她的手臂,把她往楼上带,掌心很热,力道不小,弄得司嘉有点疼,却挣不开。   电梯很快停在顶层。   一直到进门,陈迟颂还是没放开她,灯也没开,司嘉终于忍无可忍,她叫他松手,“我自己会走路。”   陈迟颂置若罔闻,把她按在门板上,男人滚烫的身躯贴着她,“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装什么?”   每个字都带刺,司嘉透过周围惨淡的暗光看他,却没恼,只淡声提醒:“你还在生病。”   她就算想跟他上床,也不可能是今晚。   结果陈迟颂像是得了多大的趣,“生病怎么了?”   他俯下身,凑她更近,“生病了照样能让你爽。”   说着抬起她的下巴,作势要亲,司嘉一偏头,他的唇落在她脸颊。   “陈迟颂,我们聊聊。”   这句话落下没几秒,司嘉听见陈迟颂在她耳边短促地笑了笑,下一秒压在身上的重量骤然抽离。   客厅的灯随之乍亮。   司嘉不太适应地闭了闭眼,然后入目的是和他办公室如出一辙的冷色调装修,大平层,落地窗,没拉窗帘,能够完整地俯瞰这座城市的夜景,车水马龙尽收眼底,但外面有多繁华,他这儿就有冷清。   除了必要的家具,其余地方都很空,比酒店还干净,没有一丝家的感觉。   陈迟颂径自走到沙发边坐下,捞过面前茶几上的烟盒,他随手抽出一根咬在嘴里,低头点燃的时候,火苗映着他漆黑的瞳孔。   他呼出一口烟,在那片白雾里抬眼,“司小姐要和我聊什么?”   咬着“司小姐”三个字的时候,轻佻又疏离。   他是故意的。   但司嘉没当回事,她走过去,从他嘴边拿过那支烟,“生病就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陈迟颂一时没做反应,手里落了空,过几秒才看她,唇角嘲讽地勾着,“怎么,心疼我啊?”   司嘉不置可否,陈迟颂见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等她把李夏明临走前交给她的一袋药放好后,抬头就眼见他又自顾自点了一根烟,猩红明灭。   她皱眉,“你非要这样是么?”   陈迟颂没理她。   司嘉默了一瞬,她从茶几另一端绕到他面前,在陈迟颂审视的目光里,伸手一把将他推到沙发背上,右膝跪到他腿间,他夹烟的手下意识地往左边垂,就这间隙,司嘉直接低头用唇堵住他。   不同于昨晚由他掌控的激吻,她亲得生涩又缠绵,勾他舌根,再退出来,一点一点舔舐他的唇角,将他齿间淡淡的烟味卷得一干二净。   陈迟颂的眉心狠狠一跳。   因为不想把病传染给她,所以他刚刚其实没想真亲她,更受不了她这样的挑逗,当即想推开她,但司嘉似乎知道他要干什么,手先一步滑到他脖子,圈住,要他给回应。   她这次闭上了眼。   陈迟颂看着她卷而翘的睫毛,因为动情微微颤动,想起中午她在他办公室睡着的场景。   而现在,她正做着那时他拼命忍住没对她做的事。   理智轰然倒塌,陈迟颂喉结滚动一下,没拿烟的右手反过来握住她的后颈,好好一个吻又往干柴烈火的趋势去了,但没过几秒,司嘉感觉自己的嘴唇被咬了下,她吃痛地后退,整个人却还被陈迟颂箍着,额头相抵,他喘得比她明显一点,沉着嗓子问:“打算今晚把我睡了,然后再拍拍屁股走人?”   司嘉气息不稳,没吭声。   陈迟颂就捏她下巴:“说话。”   司嘉这才和他对上一眼,眸光潋滟,唇色嫣红,几缕碎发被他的项链勾缠着,她头皮有点发麻地笑:“你不是想知道今天李夏明跟我说了什么吗?”   陈迟颂不自觉地皱眉。   下一瞬她的呼吸又靠近,红唇翕张,吐出六个字。   “他说你还爱我。”   一字一句在静谧的房间里清晰可闻,陈迟颂额头的青筋都开始跳,他深深地盯着她,“不可能,他不会说这种屁话。”   “你现在可以打电话问他。”说着司嘉从口袋里掏手机,刚解锁,就被陈迟颂夺走。   “他说你就信?”陈迟颂嗤笑,“司嘉你凭什么觉得我非你不可?”   司嘉直视着他的眼睛:“凭你忘不了我。”   两人就这样长久地对视,陈迟颂的手从她的下巴滑到脖子,不盈一握,稍微用点力就能掐断,司嘉不避亦不躲,他恨她是应该的。   她当年的不告而别和背叛无异。   可片刻后陈迟颂松了手,直接把她从他腿上拎起来,指了下门让她走,然后没再往她这儿撂一眼,反手脱了身上的短袖,往浴室走。   他其实很讨厌消毒水的味道。   司嘉离开前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他后背偾张的肌肉,不至于过分精瘦,也没有过度锻炼,紧实,薄而漂亮,透着属于成年男人的张力。   门砰的一声关上。   陈迟颂听得清楚,自嘲地扯了扯唇,也不顾高烧刚退,花洒移到最右,冷水从头淋下。   却怎么也浇不灭身体里那团火。   ……   折腾了不知道多久,陈迟颂从浴室走出来时,身后的水汽根本散不开。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沾湿领口,他也无所谓,可紧接着的下一秒,脚步顿住。   不止是因为鼻尖闻到的饭菜香,还有厨房里那道去而复返的人影。   她的头发被一根皮筋松松地挽在脑后,厨房光线柔和,照在她的肩身,就像是他午夜梦回出现的幻象,似真似假。   与此同时客厅茶几上多了两袋水果,桌上也已经摆着两道菜,没有多复杂,但色香俱全。   司嘉听见动静,没有回头,眼睛还盯着锅里的白粥,直到陈迟颂走进来。   他站在她身后,高大的身躯一瞬间将她笼罩,原本还挺宽敞的厨房也跟着变得逼仄,满是他身上清爽的沐浴露味,司嘉不得已转身看他,“粥马上就好,你出去等行么?”   陈迟颂不答反问:“不是走了吗?”   司嘉翻舀的动作一顿,“你还没吃饭。”   她很清楚,如果她不弄,陈迟颂今天这顿晚饭是不可能吃的。   从前不好好吃饭的人是她,现在变成了他。   然而说完的下一秒,腰间一紧。   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两瓣湿热柔软的东西贴上锁骨的纹身那儿,整个人愣住,手里的汤勺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到地上,腿都跟着软。   紧接着意识到陈迟颂在干什么。   他在舔他自己的名字。   血液瞬间往上涌,她推他胸口:“陈迟颂你别……”   可陈迟颂充耳不闻,搭在她腰间的手用力,没让她往后缩,“所以呢?”   “什么?”   “你还喜不喜欢我?”他甚至都不愿意用爱这个字。   沸水不停翻滚着,粥香开始扑鼻,司嘉闻言心头一颤,抗拒的动作也是一瞬间停的,而后陈迟颂缓缓放开她,和她四目相对。   过了半晌,她才放弃挣扎般地淡笑:“陈迟颂,除了你,我不知道还能喜欢上谁。”   她好像真的病了,但又,还能被眼前这个人救一救。 第57章 霓虹   ◎她好像也发了一场高烧。◎   司嘉及时把火关掉, 才没让粥溢出来。   腰间的手还是没收回去,她侧头睨了眼身后的男人,陈迟颂视若无睹, 右手覆上来, 握着勺子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碗粥, 又问她吃不吃。   司嘉摇头,“不用,我吃过了。”   陈迟颂没强求, 他端着碗走进客厅, 拉开椅子坐下,见司嘉没过来, 而是走到沙发边拿她的包, 眉眼几乎是一瞬间变沉,“你要走?”   司嘉觉得他这话问得有意思, “不然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陈迟颂不置可否,“这么晚不好打车。”   结果司嘉朝他晃了晃手机, 笑得不解风情:“不巧,我刚打到。”   陈迟颂默了一瞬,然后噌的一下起身,大步走到司嘉面前, 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拿过她的手机,直接取消了订单。   司嘉因此皱眉,“你干什么?”   “你要可怜我就可怜到底。”他平静地说完这一句, 重新坐回桌边, 低头开始喝粥, 没再看她。   司嘉闻言却有些发愣地盯着他, 也知道今晚自己是走不了了, 轻叹一口气,朝他走过去,抽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你慢点吃,小心烫。”   陈迟颂嗯一声,又拿筷子去夹她做的番茄炒鸡蛋,司嘉问他难不难吃,他低声回:“挺好的。”   司嘉这才松了口气,算起来她挺久没做饭了,忙起来随便应付一顿,休了假在家也懒得下厨,外卖打发。   接下来的时间客厅里都很安静,陈迟颂吃着饭,吃相一如既往的好,挺赏心悦目的,司嘉斜靠着椅背在刷手机,头发重新披散,从肩头滑落,几缕挂在细白的手臂上。   不算暖的光线将两人笼罩,陈迟颂无声地勾了勾唇。   直到司嘉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困了?”陈迟颂问她。   司嘉摇头说不是,她下午睡过,还不至于困。   与此同时陈迟颂也吃饱了,司嘉作势放下手机,要起身收拾碗筷,被他按住。   他掌心有种天生的骨感,很大,能包住她半个手背,曾经无数次十指相扣的触感好像在那一瞬活了过来,“我来就行。”   司嘉拗不过他,只能由着他去,她倚在厨房移门边看了会儿,转身往沙发走,刚想开电视,搁在茶几上的手机响起来。   陈迟颂的。   司嘉本来没想看,但动静就发生在眼皮底下,视线出于本能地扫过去,屏幕上亮着的名字特别醒目。   她看了两秒,没起身,朝厨房里示意一声,“陈总有人找你。”   拖腔带调,陈迟颂回头看了她一眼,洗碗池的水声仍旧淅沥,“你接。”   “你都不问问是谁吗,就让我接?”   “用不着。”他这副坦荡的样子看着特别帅。   司嘉无声地笑笑,划过接通,也不急着说话,反而是那头估计没想到这个电话会这么顺利,犹疑几秒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没打扰你休息吧?”   司嘉还是没出声。   那头又试探地说:“陈迟颂?”   语气轻柔,尾音在深夜里带着点酥,大概没几个男人能拒绝。   司嘉嘴角的弧度就更明显,脚尖挑着拖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终于舍得开口:“现在没有,但你再晚点打来可能就会打扰了。”   葛问蕊直接愣住,没想到接的会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听错的女声。   是司嘉。   握手机的手骤然收紧,眉头也紧皱,“怎么是你……他呢?”   “你说陈迟颂啊,他在洗……”司嘉抬头看一眼厨房里的男人,话在舌尖转了一圈,“澡。”   那头有几秒的死寂。   司嘉同样默不作声地等着,说实话她挺佩服葛问蕊的,一颗心死守着陈迟颂,整个青春就耗在他一个人身上,真就不到黄河心不死。   可惜感情这回事,从来都没法勉强。   她其实也没想激她,但这个深更半夜的电话就是弄得她有点不爽。   紧接着那头传来忙音。   葛问蕊挂了。   司嘉无趣地把手机放回茶几,电视也没了看的心思,转而摸到翻着盖的烟盒。   陈迟颂洗完碗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司嘉站在落地窗前,窗户开了一条缝,有风灌进来,她身前是和城市灯火交融的黑夜,背后是光线昏暗的客厅,嘴里咬着一根他的男烟,微弱的一簇猩红在闪烁,烟雾从她一张一合的唇间漫出。   不止男人需要经历,女人亦然。   在互不相见的时间里,她也完全褪去了曾经少女的稚嫩,逆着风,迎着雨,风情扎进了骨子里,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站在那儿,就能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欲望。   渴望着,叫嚣着。   年少的一腔真心被冷漠辜负后,他怨过,也想过就这样老死不相往来,可后来发现根本做不到,痛苦的执念也好,自作自受也罢,他就是爱她。   是她教他要把今天的不开心都忘掉,是她在寒夜里抱过他,是她说的,不会让他输。   他栽了,也认了。   陈迟颂走过去,司嘉听见动静,但没回头,任由他的手臂环过她,“不让我抽,你自己抽?”   她淡笑,“我又没病。”   顿了顿司嘉转身,朝茶几一抬下巴,“葛问蕊找你。”   陈迟颂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并不意外,“嗯,她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听见是我直接挂了。”   陈迟颂低低地笑了声,“估计又是同学聚会的事。”   司嘉因为这个话题来了点兴趣,微微挑眉,“你们班要同学聚会?”   “嗯,周六晚上。”边说他边把窗户关上,揽着司嘉坐回沙发,再拿过她手里的烟摁灭。   司嘉懒洋洋地看他动作,歪头思考着,“你们班都有谁来着?……张昊然?哦对,他那时候还认我做姐呢。”   那段时光好像很远,但又仿佛记忆犹新。   陈迟颂偏头看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他叫我什么?”   “什么?”   “姐夫。”   司嘉听笑,抬脚想踢他,“你少占我便宜。”   下一秒小腿就被男人握住,脚踝也被他顺势摩挲着,司嘉直直地撞上陈迟颂漆黑深邃的眼睛。就这样对视了不知道有多久,气氛悄无声息地变,想说点什么,却徒劳,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已经被他压在沙发上,唇被堵住,细碎的声音只能叫他名字。   他吻得很急,像是一直隐忍到现在的事,两人身上单薄的布料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声响,在静谧的客厅里就像催/情的药,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引诱谁,司嘉觉得事情不应该这样发展,起码今晚不是,可软绵绵推他的动作更像欲拒还迎,她索性放弃,两条手臂随后被陈迟颂拎着圈住他的脖子。   他伏低身体到她耳边:“不是都说发过烧之后做,会更热更舒服,你不想试试么?”   司嘉脑子轰的一声,看着他,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掉。她被哄着坐上去的一瞬间,那股快要被灼烧的感觉让她头皮都发麻,整个人都软掉。   她好像也发了一场高烧。   痛觉也明显,真的隔太久了,她生涩得难以置信,有点受不了,陈迟颂也没好过到哪儿去,紧得他差点直接交代,深吸一口气,一手和司嘉十指紧扣,一手撑着沙发靠背,起伏缓慢,过去几年的大喜大悲都不及此刻,司嘉的意识开始涣散,能做的只有紧紧抓着陈迟颂的手臂,指甲刚好掐进那片纹身,但陈迟颂连眉都没皱一下,他埋头在她锁骨那里,用另一种方式留下印记。   他弄疼她,又心疼她。   ……   结束的时候司嘉浑身汗涔涔的,头发黏在颈侧,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而陈迟颂肩膀上有几道深浅不一的抓痕,她看着,轻笑一声,陈迟颂问她笑什么。   司嘉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摇头说没事。   就这样在沙发上瘫了好一会儿,陈迟颂抽纸,想帮她先擦一下,司嘉慢悠悠地支起一条手臂挡住,“不用了,我等会就去洗澡。”   然后又呼吸不稳地感叹一句:“陈迟颂,你这么多年是一个人都没碰过啊。”   陈迟颂闻言弯腰的动作一滞,抬眼朝沙发上的女人看了眼,气笑,难得说了句粗话:“老子忙得都没空自己弄。”   根本没有时间给他伤春悲秋和谈情说爱。   只有偶尔压力大或者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才会对着司嘉的照片折腾一通。   但他没想到说完的第二秒,倏地感觉某个地方被一只柔软的手握住,眉心随之重重一跳,呼吸变重又是一瞬间的事,他在心里骂了句脏,声音压低问:“你干什么……”   “就像这样?”司嘉不答反问,然后她的手滑动了一下,像个好奇宝宝。   陈迟颂跟着她的动作低头,入眼的视觉效果更烈一点,他觉得自己早晚被她磨死,喉间发紧,压低声警告地叫她:“司嘉……”   司嘉却置若罔闻,她感受着掌心的触感,蓬勃的,灼热的,与此同时想起在医院李夏明说过的那些话。   他的伤,他的苦。   他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以至于那一刻,她只想要和它更亲近一点,以抚慰那些黑暗漫长的日夜。   “陈迟颂,你辛苦了。”   她做着最下流的动作,却说着最温柔的话。   陈迟颂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一把拽起作势要蹲下的司嘉,再次把她推倒在沙发上。   ……   第二天司嘉睡醒的时候,床上只有她一个人。   全身跟散架了似的,周围还残留着浓烈的男性气息,司嘉头疼地环顾四周,发现和昨晚陈迟颂带她进的房间不一样。   但还没想明白,房门先被人推开。   陈迟颂端着一杯水走进来,穿着宽松的白T,洗过澡,昨天还病恹恹的人,这会儿看着神清气爽,久违的少年气也跟着回来。   反倒是她,跟废了一样。   她没好气地拿起手边的枕头就想往他身上砸,但一抬手,肌肉反应大得不可思议,枕头都没拿住,直接滚到地上。   陈迟颂见状笑了声,弯腰把枕头捡起来,“生气了?”   司嘉懒得搭理他,掀被子下床,径直进浴室,留一个背影给他。洗漱完走进客厅,才意识到后来他们睡的是客卧。   而途径主卧的时候,门没关,露出的缝隙刚好能看到里面皱巴巴的床单,深深浅浅的水痕还没干透,发生了什么昭然若揭。   她只看一眼,脸不红心不跳地收回视线。   桌上摆着各式早点,还冒着热气,司嘉问陈迟颂什么时候去买的。   他起得比她早,这会儿已经吃过了,开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处理工作,头都没抬地回道:“邓凌送过来的。”   “……”司嘉翻了个白眼,“忘了您现在是陈总。”   陈迟颂低笑一声。   司嘉挑了两样粤式早茶吃完,一次性包装也用不着洗碗,她身上穿着陈迟颂的短袖,下摆刚过腿根,晃着两条白腿走到陈迟颂面前。   头顶的阳光被挡了下,陈迟颂这才从屏幕移开眼,看她,“嗯?”   然后搁在腿上的笔记本也被司嘉顺势拿到旁边,她一边在心里骂他禽兽,一边搭上他脖子笑道:“陈总,不知道昨晚我的诚意够不够?”   睡都睡完了,她也该谈点正事了。   陈迟颂闻言静了两秒,似笑非笑地从她脸上扫过,“你说项目的事?”   “嗯。”   “等我出完差回来再说。”   司嘉一愣,“你要出差?”   “嗯,临时有个会议在港城,要去一趟。”   “什么时候走?”问这话的时候,陈迟颂手机上刚好跳出邓凌给他发的航班信息,两人都瞥了眼。   是今天下午两点的飞机。   靠,这个狗男人。 第58章 霓虹   ◎“我觉得还是你家床比较软。”◎   司嘉想从陈迟颂身上退下去, 结果腰被揽住,动弹不得,她抬眼瞪他, “放开我。”   陈迟颂置若罔闻, 抬手抚上她的脖子, 眯眼看着上面斑斑点点的红痕,经过一夜,颜色变暗, 却更显诱人。   司嘉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往后仰躲着他的触碰,却又被他拉住手臂, 下巴磕到了他肩膀, 硬邦邦的,痛得她皱眉, 想也没想地低头咬了他一口,才解气。   陈迟颂浑然不觉地任由她动作, 将她颈侧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别回酒店了,就住这儿等我回来。”   司嘉闻言偏头看他,不着调地笑了笑:“陈总这是打算金屋藏娇?”   陈迟颂当然知道她的意思, 神情未变,只淡淡地撂七个字:“司嘉你别没良心。”   她在他这儿,从来都很拿得出手。   司嘉唇角的笑因此收住, 一下倒进陈迟颂怀里, 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片刻没说话, 而后问他要出几天差。   “三天。”   司嘉点头, 几秒后又开口:“那我再问你个问题。”   陈迟颂指尖勾着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嗯一声。   “你之前不是说要做医生的吗,怎么去读了金融?”   “李夏明告诉你的?”   “嗯。”   陈迟颂反问:“原因你真不清楚?”   司嘉听到这话咽了下口水,“……真的是因为我?”   “是。”陈迟颂承认得也坦荡:“为了能留住你。”   用钱用手段都好。   顿了顿他捏着司嘉的后颈,逼她和自己对视:“所以这次你别想再离开我。”   如果可以,他真想打断她的腿,然后养她一辈子。   但他也深知,司嘉是自由的。   他关不住她的。   而他能做的只有努力为她建一座城堡,让她做永远骄傲的公主。   永远不为六便士烦恼。   ……   那天上午后来,陈迟颂仍坐在沙发上办公,司嘉就懒洋洋地躺在他旁边玩手机,期间李建东给她发来几条消息,还是项目的事,她让他别操心了。   陈迟颂本来就是冲着她的。   然后也不知道谁先起的头,视线一对上,有些食髓知味就开始躁动,司嘉只来得及在身上那件衣服被扯下时说一句你还要赶飞机,陈迟颂埋着头闷声说我知道,司嘉被刺激得仰头,颈部线条绷直,左手揪着男人的短发,又被陈迟颂突然的拦腰抱起而吓了一跳,右手打他肩膀,回房,窗帘半拉,充沛的阳光摇曳,洒在他宽肩窄腰的肌肉上,流畅紧实。   欲望面前,男女平等。   这一次陈迟颂足够温柔,房间里没有多余的声音,连喘/息都很细小,微不可闻,吻根本停不下来,他撑着手肘到司嘉身上,看她意乱情迷的脸,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那就是他想把命都给她。   司嘉很快被他送上了天,心脏缺掉的一块也终于完整。   前路漫漫,她想她再也不会孤独了。   完事后陈迟颂伺候她洗了个澡,司嘉没拒绝,爽是真的,累也是真的,她睨着面前越发精神的男人,感慨男女体力差别怎么这么大。   白衬衫,黑裤,骨节分明的手正一粒一粒扣着纽扣,脖颈修长,喉结性感,司嘉环臂倚在镜子边,朝陈迟颂吹了个流氓哨,“陈总好帅。”   她在国外这些年,没有刻意打听过陈迟颂的消息,偶尔几次还是和许之窈的聊天里,不经意地提及,看过几张照片,但都不及此刻直观描摹来得心动。   一点没长残,也根本没有久浸名利场的乌糟感,整个人干净利落,而年少轻狂都被他打磨成了举手投足间的沉稳,不管过去将来,他都有让人轻易着迷的本事。   陈迟颂闻言挑眉,看向她,“觉得我帅?”   “嗯。”还真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陈迟颂笑,“你的。”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撩了下,司嘉微微发怔两秒,然后走上前,一手拽过他的领口,低头,直接在他颈侧吮出一个张扬的红印,“那我盖个章不过分哦?”   陈迟颂对上她的笑眼,刚被滋润过,眼波流转,又娇又媚,自制力压不住再次往上冒的火,他攥着她手腕,“成心不想让我走是么?”   司嘉故意勾他,“如果我说是呢?”   “那我就不走,留在这儿和你足不出户。”   但话虽然这么说,他们没过多久还是出了门。   两人定定心心在外面吃了顿午饭,纵使店面千变万化,彼此的口味还是没有太多变化,除了吃完邓凌的车还没到,陈迟颂问司嘉要不要喝奶茶。   饭店旁边刚好有个奶茶店,司嘉看了眼,摇头,“现在不爱吃甜的了。”   那天饭局上她没骗王总。   人们总说忆苦思甜,可到她这儿,却是戒得了甜的,戒不了回忆。因为知道她有低血糖,所以高三那会儿陈迟颂口袋里永远有巧克力。   说睹物思人有点矫情,但事实不过如此。   陈迟颂没有强求。   一点整,他们准时到机场,邓凌去办完手续,司嘉陪陈迟颂到登机口。周围不缺临别的情侣,都很难舍难分,反观他们两个,出挑,惹眼,却跟不熟似的,一前一后地走,司嘉嚼着口香糖,直到慢慢停了脚步,转身。   陈迟颂也随之停下,看着她。   司嘉抬手理了下他衬衫衣领,那抹吻痕实在暧昧又扎眼,刚刚邓凌撞见时耳朵都红了,她凝视着,莞尔道:“陈迟颂,我还是那句话,不要和别的女人走得太近,我会吃醋。”   陈迟颂低笑着嗯了一声。   “烟能不抽就别抽,应酬少喝酒,我等你回来……”顿了顿她把陈迟颂拉到更近,面对面,一字一句说给他听:“谈项目,谈恋爱。”   “好,”陈迟颂眼底笑意更明显,“你说完了?”   司嘉点头。   “那轮到我了。”话落,陈迟颂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圆圈,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右手,往她无名指上套。   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微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司嘉低头。   是枚素戒,没有镶钻,设计并不复杂,银色奢感很重,在机场明亮光线下折射出淡淡的光芒,足够她看清外侧刻的两个字母——   C&S.   是两人姓氏的缩写,也是他曾经的名字。   她垂眼笑,明知故问地朝他晃了晃,“干嘛?”   “你盖章,我套圈,扯平了。”   也是到这时候,司嘉才发现陈迟颂手上同一位置也戴上了,明明出门前还没有,看样子还是情侣戒,她忍不住笑,“陈迟颂你好幼稚啊。”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笑。   机场里还在不间断地上演着悲欢离合,周围纷纷扰扰,他们相拥的身影却像永恒。   -   陈迟颂这趟出差,刚好给了司嘉静下来思考的空隙,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快,被陈迟颂睡了的后劲还十足,但她以为的陌生、隔阂、针锋相对完全没有,甚至连适应都不需要,或许因为他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是天雷地火,时间和距离没能杀死的,只会在往后越烧越烈。   盘腿坐在床边抽到第三根烟的时候,陈迟颂落地的消息就跳出来,司嘉垂眼笑了笑,刚要回,他又发过来三个字:我想你。   心头跟着一软,盯着屏幕眼见他再次传来的几张照片,是他下榻的酒店照片,大套房,延伸游泳池,红酒香槟应有尽有,勾引她过去的意思不要太明显。   指腹磨着手机边缘,好一会儿没回,陈迟颂直接一个视频打过来,她才掐了烟,关窗,不紧不慢地接起。   他开口第一句就是:“机票路费都我出。”   和当年想骗她去美国如出一辙。   司嘉懒洋洋地撑下巴,“我觉得还是你家床比较软。”   陈迟颂那儿静了两秒,他看着屏幕上的画面。   女人细白的胳膊支着床,他的床,裙子全靠两根细吊带挂在肩膀上,遮不住他留下的青驳印迹,视觉冲突强烈,而她轻飘飘看过来的眼神又让他无处遁形。   “行了陈迟颂,三天而已。”司嘉朝他抬下巴,“你这八年没有我不是照过?”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这八年又没开过荤。”   司嘉觉得这天没法聊了,也后知后觉还好他要出差,不然这两天她大概是真别想下床了,她冷淡地看他一眼,“节制点成么。”   陈迟颂不以为意地哼笑,“本来就是要给你的东西,物归原主啊。”   “……”这个男人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的。   服了。   她没接话,偏了偏脸,看一眼时间,然后说:“不和你聊了,之窈姐约了我吃晚饭。”   “她消息还挺灵。”陈迟颂嗤了句。   “怎么,你有意见?”   “没。”   司嘉笑一记,“那晚点再说。”   挂完视频,司嘉走到行李箱前,下午送完陈迟颂,她回了趟酒店,把东西拿过来。简单化了个妆,出门的时候路灯陆续亮起,晚风燥热,她懒得挤地铁,一脚油门开着陈迟颂的布加迪出小区。   她和许之窈的联系始终没断,就像许之窈清楚她在国外一步步出人头地,她也知道许之窈这几年在国内声名鹊起地办着画展,家里有钱,随她造,今天刚好有活动,就在市中心新开发的那片潮流文化街区,紧邻大学城,年轻人的圣地。   花了二十分钟开过去,出发前问她结没结束的消息在这时收到回复,许之窈说刚结束,司嘉见状抬头,就看见不远处出现的那道人影,一头利落的锁骨发,直径五厘米的金圈耳环,大红唇,穿条白裙都自带妖气。   司嘉把车窗降了个彻底,同时按一记喇叭,引来周围不少人注目,她手肘搭在窗沿,朝许之窈招手,笑意盈盈:“之窈姐,上车。”   比起许之窈的个性张扬,她打扮得内敛,但架不住脸蛋漂亮,身材辣,还开着这样一辆豪车,成为人群焦点并不意外。   许之窈没想到她会来接,有点受宠若惊,同时也认出了这是谁的车,一坐进来就朝她促狭地笑,“我面子可真大。”   司嘉在手机上搜着附近的餐厅,闻言没有否认地笑,问她等会吃什么。   许之窈拉安全带,“火锅吧,我馋好久了。”   司嘉侧头,“馋干嘛不吃?”   又不像她在国外,味儿不正,想吃都没的吃。   “半个月前做了个小手术,蒋逢不让我吃。”许之窈撇撇嘴,“一个男人比我还怕死。”   “怎么了?严不严重?”   “没事,老毛病。”   司嘉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还想问点什么,被许之窈打断,“走吧,饿扁了。”   窗户仍开着,踩油上路的瞬间,风吹起两人的头发,许之窈靠着椅背,感慨地扭头看她,“好久不见啊。”   寒暄虽迟但到,司嘉淡笑,“好久不见。”   但有些人有些关系就是这么奇妙,相互背离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却能在再度相交的路口重新握手言欢,是缘分,也是命运。   车里放着缠绵悱恻的蓝调,许之窈自然而然地问起车主,“陈迟颂去港城出差了?”   “嗯,”经过一个岔口,前面估计是新手,开得慢吞吞的,速度还不如非机动车,司嘉直接一把方向从旁边超了过去。   许之窈见状看笑,“所以你们俩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重新平稳地驶进车流,司嘉嘴角淡淡勾起,声音轻柔,“他费尽心思把我骗回国,我还逃得掉?”   但她没想逃也是真的。   因为是他,她愿意画地为牢。   十八岁喜欢的少年,站在她的青春里像一面旗,高高升起,肆意飞扬,永远拔得头筹。   许之窈闻言笑两声,沉默了一会儿,把视线移向窗外,“司嘉。”   说这话的时候车子刚好拐进火锅店外的停车场,司嘉应:“嗯?”   但许之窈没急着继续,等她把车停稳后才开口问:“如果陈迟颂不找你,你有想过回来找他吗?……还是,打算这辈子就和他断了?”   风声变小,被来往的人声鼎沸盖过,司嘉熄火的动作一顿,偏头看向许之窈,她也正看着她,“他这几年过得不容易。”   “我知道。”司嘉秒回,然后补:“李夏明都跟我说了。”   李夏明这个名字对许之窈不陌生,她点点头,“他一直都觉得陈轶平的东西其实不属于他,所以才会这么拼,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赚来的,和陈家没有一分钱关系。”   “他还说,要给你一个家。”   许之窈至今都忘不掉,前几年陈迟颂腹背受敌的时候,在酒局从没醉过的人,却在几个深夜里把自己灌得烂醉,就像是无声的发泄。她见过他狼狈的样子,却又在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看着他重新振作,周旋在公司的创立和人情世故里。   她问过他这样到底值不值得。   他说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情不情愿。   因为那个人是司嘉,所以他心甘情愿。   司嘉彻底沉默,手垂落,许之窈也没说话,两人就这样淹没于闹市里,直到半晌后,司嘉扯唇回答她最开始那个问题:“想过。”   许之窈侧眸。   “这么多年我已经努力爬到了我能够企及的高度,所以如果他不找我,我应该也会回来,至于我和他,会怎样,倒是没想过,就看造化了。”   如果他身边早有佳人,那她会离开,会祝福,而如果他还是孤身一个人,她不介意换她来追他一次。   兜兜转转,一生死磕一个人,也挺酷的。   ……   一顿火锅吃得过瘾,结束是晚上八点,司嘉本来想顺路把许之窈送回去,但结账时她接了个电话,说不用了,蒋逢等会过来,司嘉就懂了,没多留,陪她到蒋逢出现,和记忆里的样子不同,如今的蒋逢剪了短寸,轮廓更硬朗,短袖包裹着满身肌肉,在夏夜里荷尔蒙爆棚,引得周围等位的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   司嘉和陈迟颂打听过,知道他以前在部队待过,家里也是三代从政,根正苗红。   两人打了个招呼,旁的话没有,许之窈叮嘱她路上慢点开,司嘉应下,然后目送她被蒋逢带走,男人长臂一伸,她个子不矮,还是整个儿被他揽进怀里。   司嘉看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还挺想陈迟颂的。 第59章 霓虹   ◎“你在床上求婚?”◎   蒋逢开的是一辆奔驰大G, 好像只有这类越野车,才能压得住他身上那股的野性。初夏季节,穿的布料少, 弓起的肌肉线条就更明显, 凑近时一双剑眉, 眼眸黑如曜石,五官轮廓没有一丝多余,足够硬朗。   她当年为之着迷的, 不就是这样的他么。   许之窈无声地笑笑, 看向正俯身帮她系安全带的男人,车内空间虽大, 但两人之间的距离仍岌岌可危, 她的唇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就在蒋逢功成准备身退的时候,一条细白的手臂直接圈住他的脖子, “回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颈部触感又软又滑,他下意识地偏头, 与此同时敏锐地闻到混在软香温玉里的淡淡酒气,皱了下眉不答反问:“你喝酒了?”   许之窈伸两根手指,朝他晃,“啤酒。”   她酒量很好, 这点对她来说就跟白开水似的。   “气我?”蒋逢沉声问。   又是吃火锅又是喝酒。   “哪能啊?”许之窈手臂收紧,把他拉到面前,气吐幽兰:“要是气你, 我现在就在Club了。”   下巴瞬间被不轻不重地捏住, 许之窈笑意不加遮掩, 她就爱在老虎头上拔毛, 然后看他失控, 她骨子里的劣根性,大概全用来作蒋逢一个人了。   毕竟世人皆爱圣洁者堕落,她也不例外。   蒋逢想也没想地低头堵住许之窈那张红艳艳的唇。   就是这张嘴,让他生气,又让他欲罢不能。   他亲得很凶,从来不讲怜香惜玉,一身力气,每次在床上都能把她折腾得半死不活,但也是他,给了她最极致的欢愉。   许之窈没有闭眼,她沉迷于蒋逢的动情,唇舌搅动的水声清晰,蒋逢亦然,他眼皮薄,内褶,看人时带着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只是这会儿涌着暗火,被欲望沾染得彻底,没有一点威慑力。   车门没关,偶尔来往的人,可以窥见这方夜色下旁若无人热吻的两人。   亲了足足五分钟,蒋逢终于放开她,“你有本事就气我一辈子。”   许之窈唇妆被他吻花,闻言潋滟的眼神却不自觉地暗下去,可转瞬又恢复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是不是有病?上赶着找气受。”   蒋逢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粗重,没有否认:“是,我有病。”   哪个正常的人会喜欢上自己的妹妹。   爱意滋养在扭曲的土壤里,他陷于伦理,挣扎过,亲手推开过,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别人谈恋爱,她的笑不再是对他,她因为别的男人喝到烂醉,直到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嫉妒到发狂。   他不能接受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所以如果注定要下地狱的话,他也要拉着她一起。   ……   引擎已经启动,车轰隆隆地响着,许之窈睨他一眼,“怎么不走?”   “去你家还是我那儿?”男人沉声问道。   许之窈手肘撑着窗沿,听到这话笑了,懒洋洋地一抬下巴,朝西边的方向:“我家吧,你那儿的套用完了。”   “行。”   一路疾驰,车很快停稳在金水岸楼下,进门许之窈就被蒋逢抱起,扔到床上,直奔主题,时隔半个月不见,前/戏做了挺久的,她才重新受得了他的尺寸,又因为蒋逢突然加重的力道而闷哼,抓着他的手臂,却还有心思问:“这次休假几天?”   蒋逢像要惩罚她的不专心,又一记施力,许之窈向上仰颈,差点撞头,被他一掌揽回怀里,哑声回:“十天。”   “……这么久?”许之窈的声调被撞得破碎。   “嗯,我打了申请,我们去把证领了。”   许之窈一下愣住,“领证?”   蒋逢不说话,低着头致力于在她身上留各种痕。   许之窈反应过来,伸手推开他的头,气笑:“蒋逢,你他妈的还没跟我求过婚,领个屁证啊。”   蒋逢撑起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她,“那我现在跟你求?”   “你在床上求婚?”   蒋逢不置可否,“你不愿意嫁给我?”   两人此刻坦诚相见着,汗在光线下散发着情/欲的气息,呼吸都烫,因为结婚这个话题而产生的一股热浪从胸腔迸发,漫到小腹,化作汩汩水流,打湿床单。   许之窈仰头看着他,“要我嫁给你可以,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说。”   四目灼灼对视良久,许之窈的视线从他眼睛流连到他裸/露着的精瘦腰身,上面有几道早已结痂泛白的伤疤,“那你也必须保证有命陪我一辈子。”   下一秒手又被按到枕侧,而蒋逢俯下身,说了今晚最后一句正经话,“我保证。”   尾音很快被卷入紧随其后的汹涌浪潮,一夜翻涌,不停不休。   -   司嘉的生活并没有因为陈迟颂的出现和离开而掀起太大波澜,想去港城找他的心思也转瞬即逝,他们早过了黏缠的年纪,他有他的工作,她也有她的生活。   接下来两天,她跟着李建东,也勉强算是总部过来的高层,为此没闲着,到分公司处理工作,久违的忙碌,让她直到过了饭点,才看见微信里陈迟颂发来的消息,问她吃饭了没。   她不想让他担心,随手回了一句吃过了,适时助理敲门,问她:“ 嘉姐,你还不去吃饭吗?”   “准备去了,你吃没?”   助理摇头,把一份文件放在她桌上。   司嘉把手机放回口袋,起身,“那走吧,我请你吃。”   助理不好意思地想婉拒,被司嘉一个眼神看过来,话到嘴边变成:“……谢谢嘉姐。”   司嘉满意地笑,径直出门。   分公司设在市中心一栋写字楼里,寸土寸金,周围一圈都是白领,这个点,楼下几家连锁快餐店小吃店人居然不少,估计都是忙过了头,才得空吃饭。   司嘉选了一家露天Brunch,阳光刚好被高楼大厦挡着,不烈,清风徐徐,周围高大茂盛的梧桐树在桌面投下斑影,她搁在桌边的手机始终很安静,陈迟颂的消息没再回过来,她只当他在忙。   相比之下助理的手机震得欢,回消息时的嘴角就没压下来过。司嘉用叉子挑着班尼迪克蛋上的牛油果,饶有兴致地挑眉问:“男朋友啊?”   助理动作停了下,抿唇抬头看向她,眼底含羞,“嗯。”   “William?”是公司新来的一个实习生,金发碧眼,长得还挺帅,追她追得办公室人尽皆知。   结果助理摇了摇头说:“我大学同学。”   司嘉哦一声,多的八卦没兴趣再问下去,目光慢悠悠地收,却在扫过不远处的转角时顿住。   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得体,光鲜亮丽,唯一打破美感的是那双搭在她肩膀上的肥手,啤酒肚隔西装,抵着葛问蕊的腰,不知道说了什么,葛问蕊侧头,扬起红唇娇嗔。   姿态亲昵,却又在走到人多处后不动声色地分开,将距离克制在礼俗之中,仿佛刚才调情的人不是他们。   蛮有意思的。   司嘉很早就知道葛问蕊几年前进了陈迟颂的公司,确实是靠着能力坐到今天的位置,但也从来没把葛问蕊当做对手,因为她不会去纠结一个男人在一段恋爱里能否忠诚,她更在乎他有什么本事留住她。   说到底她骨子里流着司承邺的血,如果不是陈迟颂,她可能会谈很多场不负责任的恋爱,渣也渣得毫无羞耻感,又或许这辈子都不会有爱情。   一个人追求爱情也无可厚非,但至少应该坦荡一点,起码不做违背道德的事。   收回视线,司嘉拿手机往外发了一条消息,然后没再管,吃完饭回办公室,又是一下午的高强度工作,等到忙完,落地窗外天色已经渐暗,她按了按酸痛的肩膀,摸到手机,看着半小时前收到的回复,几张图片,两条语音,她一一看过,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   而和陈迟颂的聊天框还是很平静。   可是司嘉总觉得这更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李建东假模假样地敲了两下门,把一袋还冒着热气的板栗放在她桌上,“辛苦了。”   自从知道她和陈迟颂的关系后,李建东就没再把她当下属看,这事让司嘉觉得有点不爽,又有点爽。   原来狐假虎威是这种感受。   但归根结底这是她的工作,她不愿意因为感情就混为一谈,所以该有的态度还得表明:“李总,这是我的分内事。”   李建东意味深长地看她,点头:“行。”   一路乘电梯到楼底,司嘉低着头,手指刷着微博,没注意到写字楼门外的男人,直到被叫住:“司嘉。”   脚步一顿,她把视线从屏幕往上移。   贺遇青倚在车前,个高腿长,现在正值下班的点,公司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打量的视线自然少不了。   这两天心情完全被陈迟颂占据着,以至于司嘉都快忘了这个人。   手机锁屏,她走过去,问贺遇青怎么来了。   贺遇青没急着回答,朝她身侧抬下巴,“刚下班?”   “嗯。”司嘉抬手捋了下被风吹起的头发,态度说不上冷淡也算不得热络,贺遇青视线一扫而过,就看见她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款式低调,但足够刺眼。   眼底的笑几乎是一瞬间黯淡下去,司嘉同样注意到了他的失态,刚要开口,不远处横插进来一道漫不经心的男声:“贺医生,你找我女朋友有事?”   闻声,贺遇青抬头,司嘉转身。   茫茫夜色将男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城市霓虹灯在他背后闪烁,陈迟颂没穿正装,一身简简单单的黑,单手插着兜,不疾不徐地朝两人走过来。   贺遇青微不可见地皱眉。   等人走到身旁,腰被一把搂住,司嘉偏头看他:“你不是明天才回来的吗?”   陈迟颂垂眼,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耳语:“我再不回来,女朋友就要被别人拐走了。” 第60章 霓虹   ◎他想把那条裙子撕碎。◎   司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那时远处的万家灯火也入了他的瞳孔, 很亮,恍惚间,司嘉觉得在和她说话的, 是十八岁的陈迟颂。   吊儿郎当, 轻狂耀眼, 不可一世。   原来你的回来,就是把我还给了我。   贺遇青适时出声,看向突然出现的陈迟颂问:“你认识我?”   陈迟颂闻言视线从司嘉移到他脸上, 四目相对, 平静却又暗流涌动。   他微抬颔,淡笑了下, “贺遇青, 北江市第一人民医院胸外科主任医师,你博导是我父亲的朋友。”   就像司嘉清楚葛问蕊的存在, 陈迟颂同样知道贺遇青这几年在司嘉身旁扮演什么角色,但他被一堆破事缠身, 走不了,去不到她那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追,也做过最坏的打算, 如果司嘉真的答应了贺遇青,那他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她抢回来。   他又不是没撬过。   不过好在,司嘉爱的人是他。   然后没等贺遇青给反应, 陈迟颂继续:“贺医生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我就先带女朋友去吃饭了。”   张口闭口女朋友, 司嘉听着有点想笑, 她的手垂下, 从陈迟颂的手臂滑进他掌心,和他十指紧扣。   好了,这就是她的选择。   贺遇青看懂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   他无声地笑笑。   周围的人群因为陈迟颂的出现而驻足,以过客的身份旁观,却又在没多久后离开,继续为自己的生活奔波,庸庸碌碌。   司嘉认真地说了句“贺遇青,对不起”。   贺遇青没有太大情绪波动,还是那副内敛淡然的样子,摇头,“你用不着道歉。”   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从她这趟回到北江,贺遇青大概就能猜到端倪。遗憾么,他并不觉得,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心里有人,何况这世道爱而不得才是常态,他努力过,陪她度过一段时间已经足够。   喜欢她从来都是他一个人的事。   她不需要为他的感情负责。   说完他没再停留,转身上车,扬长而去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   陈迟颂看样子是一下飞机就来她这儿了。车停在路边,是一辆司嘉没见过的宾利,反正还是很贵的样子就对了。   他问她布加迪开得顺不顺手。   司嘉靠着椅背,懒洋洋地点头,“还行。”   然后就在下一秒,按照偶像剧套路,司嘉以为霸气陈总要把车送给她的时候,他直接转了话题,“晚饭想吃什么?”   “……随便。”   陈迟颂带她去了附近商场新开的一家日料店。   但因为晚高峰堵车,到地方排队等位的人不少,陈迟颂问她愿不愿意等,司嘉无所谓地笑,说我们又不赶时间。   陈迟颂就去前台取号,司嘉环臂靠在店门口的墙边等,小游戏刚玩了半局,头顶的光线突然被人遮了下,她抬头,就看到举着手机站在面前的男生,应该二十出头,余光同时瞥见他身后,伸长脖子朝这儿张望的同伴,看这架势,又是一个被怂恿过来要微信的。   司嘉不冷不淡地扫一眼,“抱歉啊,姐姐不喜欢小的。”   她对天发誓,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但落在男生耳里,脸一下涨红,磕绊地说了句打扰了,陈迟颂后脚回来,刚好看见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又转向司嘉,斜了斜额,那眼神像是无声在问什么情况。   “刚走一个贺遇青,又招惹一个是吧?”   司嘉就知道他要开始翻旧账了,来时一路只字未提贺遇青这个人,还以为他多大度,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她重新靠回墙边,跟没骨头似的,笑得也懒,抬着下巴睨着他,“吃醋了?”   陈迟颂没说话。   “行了啊陈迟颂,刚刚在停车场,你对一姑娘笑成那样我说什么了没?”   “你看见了?”   司嘉缓缓点头,一副我听你狡辩的样子。   “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有,就我右后方三十米那个,她又改主意说想和我约/炮,我说我跟你做都做不够,有什么理由要出来偷吃?”   “……你还挺骄傲?”   陈迟颂不置可否地笑,事实就是,他到八十岁都对司嘉有欲望,并且只对她一个人。   因为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给他这种感觉了。   -   酒足饭饱,司嘉更懒,蜷在副驾驶,车载电台放着怀旧老歌,她眯眼开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却越看越不对劲。   这不是回陈迟颂公寓的路。   她偏头,“你要带我去哪?”   但陈迟颂没答,直到车在那幢熟悉的单元楼停下。   周围的绿化带早就翻新过,墙壁也刷了新漆,司嘉一时愣住,没动,陈迟颂就径直熄了火下车,绕到她这边,开门,俯身帮她解了安全带,“不认识了?”   “……来这干嘛?”司嘉问。   金水岸一期C栋,她曾经的家。   司嘉被陈迟颂牵着下车,一路乘电梯向上,再到手腕被握住,男人的手背覆着她,食指抵上密码锁。   四个数之后门锁咔嚓一声弹开。   “进去看看?”陈迟颂在她耳边低声说。   下一秒,灯光乍亮。   司嘉眨了下眼睛,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脚步迈得更缓,她走进门,视线扫过眼前的景象,玄关、客厅、厨房,每一寸布局,和当年她被迫卖掉这套房子的时候一模一样。   就连Summer狗窝的位置都没发生一丝改变。   不远处那张茶几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光洁得几乎能映出她微微发红的眼眶,而上面放着一份文件,白纸黑字,是恒和集团的收购书。   心脏短暂地停跳一拍,而后是漫长的悸动。   司嘉弯腰拿起那份收购书,翻开,她这几年经常和这些文件打交道,条条框框看得懂,以及最后一页的股份转让事宜,最大股东变成了她,而陈迟颂忙活一场却只挂了个法人代表的名头。   这一切就意味着未来恒和集团如果盈利,那钱她赚,但如果出了事,那所有的风险,全部由陈迟颂来担。   她都懂的。   忍着嗓音里的哽,司嘉转身看向旁边的男人,“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值不值得的,我说了算。”陈迟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再说我只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司嘉又问他是什么时候把这套房买回来的。   “两年前。”   所以他一直都在义无反顾地朝她走,不管是年少轻狂的十八岁,还是千帆过尽的二十六岁。   ……   这晚后来他们住在了金水岸。   一场暴雨骤至,浴室里的水汽和外面的潮湿比起来不相上下,雾气升腾,司嘉看着陈迟颂走进来,没有惊讶,神情未变,继续冲着自己身上的泡沫。但没过多久,手里的花洒被接过,后颈被抚住,温水从她的肩膀滑到陈迟颂的手臂,两具身体紧贴,唇舌辗转,接了不知道多久的吻,呼吸都被打湿,司嘉主动伸手脱他的衣服,吻没停,一条腿被陈迟颂轻轻松松地捞起来,就这么挂在男人劲实的臂弯间,他垂眼问我可以进来了吗。   几乎是点头的那一瞬,司嘉整个人重心不稳,手啪的一下按在身侧湿凉的墙壁上受力,感受着身体里来势汹汹的热与胀,哪怕做好了准备,还是没压住一声闷/哼。   头顶的水还在汩汩地流着,仿佛要给他们助兴。   而后情/事被带进了卧室,就是在那张床上,司嘉曾交付出自己的第一次,而时隔八年,同样的夏季雨夜,重新躺上,没了初次的生涩和痛楚,陈迟颂从身后环着她的肩,用手肘撑着床,肌肤和被单细细摩擦着,手也始终十指紧扣,心境有了变化,她整个人都特别软,也特别好说话,陈迟颂想怎样都行。   汗在空调冷气里还是止不住地流,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被打湿了一遍又一遍,高/潮就像是一场不会死亡的窒息,狂风骤雨,下了整夜。   -   一夜纵/欲的后果就是司嘉睡到隔天下午才醒。   醒来身旁又不见人影,而窗外放晴了,阳光透过窗帘,洒进来,司嘉倒在床上,下巴埋进被子里,摸到枕边的手机,按亮,上面有陈迟颂两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就七个字:【醒了给我打电话。】   霸道死了。   她撇撇嘴,但还是照做,拨出去没两秒就被陈迟颂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睡醒了?”   司嘉嗯一声,“你人呢?”   “公司有点事要处理。”他那头像是刚散完一场会,有细碎的交谈声,和椅子转动的声音。   司嘉又拖腔带调地哦了一声,“陈总辛苦了。”   “好好说话。”然后陈迟颂又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不如问我哪里是舒服的。”爽过之后就是酸,抬一下手指感觉都酸。   陈迟颂闻言低笑,“那你再休息休息,五点我回来接你。”   “接我去哪?”   “今天周六。”陈迟颂提醒。   “所以?”   “我们班同学聚会。”   司嘉听笑了,“你们班聚会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们说可以带家属。”   司嘉得了便宜似的问:“那我算你哪门子家属?”   陈迟颂漫不经心地哼笑,“你说呢?”   司嘉仍是笑,然后听见手机那头有人叫他,就没再多聊,挂了电话,她在床上又瘫了一会儿,才起身下床。   傍晚五点,司嘉准时下楼。   那时天边火烧云灿烂,夕阳西下,却都不及她身上那条红裙夺目,白皙的脖颈和手臂露着,在黄昏下泛出盈润的光泽,黑发微卷,走动间随意又松散地垂在肩头,摇曳生姿,经历过岁月,经历过滋润,风情万种便到了极致。   陈迟颂透过车窗远远看着,脑子里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想把那条裙子撕碎。 第61章 霓虹   ◎引诱她。◎   晚上六点, 凯缘公馆。   落地窗外华灯初上,偌大的宴会厅里亮如白昼,气氛已经热烈, 圆桌旁三三两两地围坐着人, 经年再见, 模样虽不至于天翻地覆,但各人的气质早在洪流里被重塑。   原本班里内向的姑娘做起了销售,变得能言善道, 聊什么都能接上话, 而曾经扬言要拯救世界的男生在经历失业后变得沉默寡言,也有英年早婚的, 被鸡毛蒜皮磨平了所有棱角。   觥筹交错间, 说尽冠冕堂皇的体面话,粉饰自己的庸常。   李亚雯手腕上戴着一块表, 不为炫富,只为遮住年少时欺人太甚, 在某天恶报来临时被人划伤的疤,她捋了下头发,朝身旁的女人感慨地笑道:“问蕊,好像只有你没怎么变。”   葛问蕊扭头看她。   “还是这么漂亮, 这么优秀。”   一条荷叶边碎花裙,清纯又不失性感,头发打理过, 连发丝都精致, 配饰在灯下泛着璀璨的光。   旁边有个短发女人也顺势加入话题, 笑着揶揄:“是啊问蕊, 谁不知道你现在和陈迟颂一块儿工作, 事业爱情双丰收,简直就是人生赢家。”   这话说得一半羡慕一半嫉妒,回望青春,她不愿承认自己暗恋过陈迟颂,但在走廊和他擦肩而过心跳是真的,偶尔视线交错脸红也是真的。   可惜他实在太耀眼了,她根本触碰不到。   如果要喜欢他,那也太苦了。   葛问蕊闻言只是抿唇淡笑,却没有反驳一句。   是了,在所有人面前,和陈迟颂最般配的人永远是她,不管是过去的学生时代,还是现在,并肩和他战斗的人,都是她。   今天这局的撺掇有她一份,这种高级会所也是她订下的,并且费用全包,虽然在场的人似乎都默认了这里面有陈迟颂的授意,但她不打算解释。   她享受这种和他有所牵连的误会。   而因为提到了陈迟颂这个名字,李亚雯适时问她:“你不是说今天他也来的吗?还没到吗?”   班长也走过来,问了同样的问题,打趣道:“大家都等他开席呢。”   “他下午在公司处理事情,估计刚忙完,”状作熟稔地解释一句,葛问蕊折身从包里拿手机,“我打个电话,问问他到哪儿了。”   班长说行。   葛问蕊就这样在几双眼睛的注视下拨出那个号码。   长久的嘟声后,电话是通的,但没人接。   -   同一时间,地下停车场。   无人问津的车载置物槽里,陈迟颂的手机屏幕亮起,映出来电显示,闪着微弱的光线,又因为太长时间无人理会而一点一点变暗,直至归于黑屏。   车里没开灯,只有不远处蔓延过来的一丝光亮,昏得人视野模糊,耳畔是衣服细挲摩擦的动静,细小又挠人。   司嘉抬手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却如杯水车薪一般,只能皱眉叫他:“陈迟颂。”   陈迟颂专心致志地低着头,用鼻音嗯了声算作回应,温热的呼吸尽数洒在她胸前那片肌肤,司嘉向后躲着,腰撞上方向盘,硌得不爽,刚要发作,又被男人的手掌揽住,往身前一带,骂人的话就被他堵住,狭窄的车厢里空气变得稀薄而潮热。   一举一动都像上了膛的枪,即将走火。   空气的凉感与欲望的热感交替,司嘉别头,闷着声问道:“我又哪里惹到你了?”   一路安安稳稳地开到这儿,却锁了车门不让她下去,开始对她发情,她扪心自问什么都没做,连半点暗示都不曾有。   陈迟颂把她往上一提,同时放倒座椅,指尖挑着那根细细的肩带,仿佛下一秒就要扯断。   司嘉怕了他了,“你放过我成么。”   她真有点吃不消。   “那你推开我。”声音很低很哑,丝毫没有掩饰,喉结滚动,溢出的全是他直白赤/裸的欲望。   他给她选择,却又引诱她。   以退为进,真行。   ……   陈迟颂知道司嘉耳后有颗痣,颜色很淡,很含蓄,但透着一股莫名的涩情,也敏感得要命,他一舔上去,她就控制不住地颤抖,水同时腻了一手,抽出时滴滴答答地淌在座椅上,晕开一滩深色痕迹,他低笑着问她舒不舒服,司嘉说不出话,五指下意识地收紧,用力一握,两人都重重地闷/哼了一声。   额头紧紧相抵着,陈迟颂沉声问:“你想弄死我么?”   “我弄死你。”司嘉直视着他的眼睛,喘着气回这四个字。   对视两秒,陈迟颂笑出来,点头,“行啊,死你身上也值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最后他还是有分寸地没碰司嘉那条裙子。   司嘉被他拉起来,靠着椅背,好半天才缓过神,低头睨了眼自己大腿内侧的那点浊白,又看向旁边的陈迟颂,他此刻的模样有些败类,目光也注意到,然后一言不发地拿纸,帮她擦干净。   乘电梯上楼的一路,司嘉都懒得搭理陈迟颂,手也没让他拉,自顾自走在前面,到二十三层的时候才放慢脚步,转头问他哪个包厢。   陈迟颂把她带进右手边第二间。   门推开,里面觥筹交错,很是热闹,所有人早已开吃,都吃挺好,听闻动静本能地抬头看过来,然后又一下心照不宣地噤了声。   像被按住暂停键。   几十张面孔,有男有女,说实话司嘉大多没印象,原本就不是一个班的人,这种聚会按理她不该来,当然也不信什么可以带家属的鬼话,可她还是跟着陈迟颂来了。   在对上葛问蕊那副快要吃了她的眼神时,她就知道自己没白来。   和葛问蕊的精心打扮不同,司嘉穿得简单,一袭红裙没有多余繁复的设计,却将她窈窕的身材勾勒得淋漓尽致,衬得肤白如雪,那张脸也不需要任何饰品修饰,眼尾轻勾着,胜过所有矫揉造作的妩媚。   站在陈迟颂身边,宛若天造地设。   成年人的窃窃私语都是克制的,但架不住周围实在太静,一呼一吸都能入耳,葛问蕊握着筷子的指尖都发白。   “什么情况啊?你不是说陈迟颂女朋友是葛问蕊吗?”   “那个是司嘉吧?他们又在一起了?”   “不是说司嘉在国外吗?没听说回来啊。”   “知道陈迟颂公司叫什么吗?嘉颂,还不明白么?”   ……   打脸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葛问蕊咬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失态。   李亚雯讳莫如深地看她一眼。   还是张昊然先反应过来,他坐靠门那桌,起身迎上来,看到司嘉也不惊讶,“你们终于来了。”   眼前的男人头发很短,没了曾经成天在后排混日子的吊儿郎当,被生活历练得成熟不少。   司嘉突然有些感慨。   被热浪裹挟的那个夏天仿佛还历历在目,而如今,他们脱下校服,时间跑得太快,来不及细看就已经长成大人模样,他们都被推着往前走,马不停蹄。   分别的年数也在此刻有了一种更为强烈的实感。   怎么会不遗憾呢。   晨昏线和汪洋隔开了两千多个日夜,她和陈迟颂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线,没有哪怕一秒的交集。   而这一切是她一手造就的。   正想着,腰间搭上一条手臂,陈迟颂搂着她,话是对张昊然说的:“路上堵车。”   这回司嘉没挣开。   二班班长也过来欢迎他们,“既然来了就快坐吧。”   又扫一眼桌上,那时饭局已经过半,盘子里吃得七七八八,他补了句:“再加点菜吧。”   司嘉刚想说不用麻烦,陈迟颂就招手叫来服务员,翻着菜单点了几道司嘉爱吃的菜,又把冰镇饮料换成了常温的,然后旁若无人地俯身到她耳边,淡笑道:“刚刚累着了,多吃点。”   司嘉瞪他一眼。   两人随后在张昊然那桌坐下,全程陈迟颂没看葛问蕊,就像不认识这个人,倒是落座前司嘉的视线为她停留两秒,无声地笑笑。   陈迟颂的到场直接变成了焦点,谁都知道他现在的身价,平时高不可攀的人,此刻能借着老同学的名义接近,寒暄就这样一层一层地递过来,陈迟颂今晚心情好,所以显得没那么冷淡。   司嘉确实饿了,垂眼吃得认真,等到面前碗里堆满了鲜嫩的虾肉,她偏头让陈迟颂别弄了,吃不完。   陈迟颂闻言手臂一伸,从她腰后环住,手贴着她的肚子摸了摸,下定论:“还能吃得下。”   “……”司嘉觉得和她争这个的陈迟颂有点幼稚,没再搭话。   后来蘸虾的酱油不小心溅到衣服上,司嘉去了趟洗手间。   而被葛问蕊堵路,她并不意外。   水龙头关上,司嘉没松开扯着领口的手,布料本来就少,因为俯身清洗的动作,有些痕迹自然而然地入了葛问蕊的眼。   看着还很新,又那么刺眼,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呼吸。   紧接着她咬牙问了句:“你今天故意的是不是?”   故意来打她的脸,拆她的台。   “是。”司嘉承认得也干脆,抬头,和她在镜子里对上一眼,“省得有些人摆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葛问蕊死死地盯着她,教养礼仪全部崩坏,恨意挂了脸:“在国外不是待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回来?”   司嘉觉得她好笑:“关你什么事?”   又是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葛问蕊压着怒说:“你根本就配不上陈迟颂!”   洗手间有几秒的安静。   “我配不上?”司嘉听到这话唇角的笑慢慢收住,眼底渐冷,“你就配?”   说着她转身,把手里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发出哐当一声,“葛问蕊,你是靠什么留在嘉颂的,心里没数么?” 第62章 霓虹   ◎他不能没有她。◎   葛问蕊问她什么意思。   司嘉却只笑了笑, 没有回答,又对着镜子补了个妆,然后和她擦肩而过。   回到包厢的时候饭局也接近尾声, 有人不想太早回家, 提议去唱歌, 张昊然很有眼力见地没问陈迟颂,直接来问的司嘉,被她兴致缺缺地婉拒。   她现在只想回去洗澡睡觉。   腿间总觉得还有黏腻感。   陈迟颂察觉到旁边斜过来的幽怨视线, 勾了勾唇, 直接带她离场。   与此同时李亚雯问葛问蕊去不去,她摇头说有点累了, 就不去了。而后目送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鬼使神差地按了下到B1层的电梯,像个卑劣的偷窥者, 站在停车场的暗处,眼睁睁地看着司嘉和陈迟颂从另一台电梯里出来。   司嘉全程低头在看手机, 不看路,整个人几乎是被陈迟颂揽着走,他在跟她说着话,她却爱答不理, 直到陈迟颂不知道说了什么,她才抬头瞪他一眼,没好气地拍掉他搂她腰的手, 而陈迟颂笑出来, 有点坏。   到车旁的时候, 他先拉开副驾驶的门, 右手搭着门框, 把司嘉护上车,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从车头绕过,到另一边上车。   车灯很快亮起,那辆宾利稳稳地驶出停车场。   陈迟颂带着司嘉走了。   -   当晚,离凯缘公馆五公里外的酒吧,葛问蕊沉默地坐在角落里,面前已经倒了一排酒瓶,却还在麻木地灌着酒,意识已经迷离,心脏却还是痛得无以复加。   短短两天,让她八年的努力和付出全部沦为一场笑话。   可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陈迟颂就像一束光照进她暗无天日的生命,让她第一次有了翱翔的渴望,见过光亮的人,又怎么会甘心再回到黑暗里。   她又有哪点比不上司嘉。   烈酒灼过喉咙,周围的声噪震耳欲聋,她安静地坐着,一身打扮也在这种靡靡之地显得格外突兀,很快就引起两个男人的注意,围过来,沙发跟着弹动一下,左右肩膀分别搭上一只手,笑眯眯地问:“美女一个人?”   葛问蕊没给眼神,冷声让他们滚。   男人一看还是个脾气烈的,兴致更浓,置若罔闻她的冷漠,动作更肆无忌惮起来,手握住她倒酒的杯,指腹磨过杯沿,“喝闷酒多没意思啊,哥哥陪你。”   理智犹存一丝,葛问蕊将最后那口酒倒进杯子喝完,用力攥着空瓶,斜眼,那架势仿佛他们再不走,下一秒酒瓶就会砸到他们头上。   男人见状和同伴对视一眼,耸肩,面露扫兴地起身离开。   葛问蕊随后也没有多待,准备结账,她知道周围多的是不怀好意的人,但刚一站起来,脑袋突然泛起天旋地转的晕,然后是心悸,浑身都跟着软了下。   她连忙撑住桌台,在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眉头紧紧皱着,指甲掐进掌心,以此换取短暂的清醒,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想发消息,但抵不过药物开始发作,手抖,电话没拿稳掉在地上,紧接着有只手比她快一步,弯腰捡起来。   目光寸寸上移,四肢发着烫,却又像是瞬间浸入冰窖,全身僵冷。   那两个男人又悄无声息地折回,正看着她笑。   “我们帮你啊。”   ……   被甩到酒店床上的时候,葛问蕊放弃了挣扎,任由摆布,一张脸、两张脸,都被药物模糊成幻象,头顶的吊灯刺进瞳孔,生疼,泪流尽了,身体却还在可耻地给反应,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或许她本来就是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才会落得今天这个下场。   身上男人不停地进进出出,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只知道那时她俨然一个破布娃娃,全身肌肤被蹂/躏得没眼看,腿合不拢,一片狼藉,头发乱得像个疯子。   她这个人,算是彻底烂了。   -   因为一班这场同学聚会,司嘉回国的消息不胫而走。   晁艺柠第一个打电话过来,气呼呼地质问她回来怎么都不告诉她,到底有没有把她当朋友,司嘉只好哄她说自己才回来不久,想安顿完了再说的。   她说她不管,“你要请我吃饭。”   司嘉失笑,这几年她通过朋友圈,旁观着晁艺柠被周时胥宠成了小孩儿,两人结婚时她因为工作没能赶回来,只能隔着屏幕见证那场盛大的婚礼。   附中和一中的同学到了很多。   后来,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司嘉把他们婚礼的视频看了很多遍,看着别人幸福的模样流泪,也盯着台下宾客席里那个被镜头一扫而过的身影。   当时陈迟颂去了。   他坐在女方同学那一桌,位置并不显眼,沉默地鼓掌,置身人声鼎沸,却明显是游离的。   那时候的他又在想什么呢。   司嘉不知道。   思绪一下飘得有点远,腰间突然环上两条手臂,熟悉的气息从后面拥住她,陈迟颂把下巴搁在她颈窝,低声问:“怎么了?”   司嘉回神,“没事,晁艺柠约我吃饭。”   “那我送你去。”   “好。”   两人约在附中那条后街见面。   中午十一点的阳光斜在两人肩身,微燥的风里满是烟火味,午休的点,周围时不时有穿着校服的学生勾肩搭背,嬉笑着走过。   晁艺柠留了长发,记忆里那个有点酷的女孩变得温柔,年岁在长,却还是很年轻。她目光扫过,感慨道:“附中的校服真是越做越丑了。”   司嘉闻言笑了笑,“校服你能指望好看到哪儿去?”   晁艺柠认同地点头,又忆起某些往事,揶揄:“不过丑也丑不到你,因为你以前从来不穿。”   彼时的司嘉张扬叛逆,校纪校规对她来说就是摆设。   司嘉没有否认,一笑置之。   色香味俱全的炒菜很快端上桌,晁艺柠终于言归正传地想起来问:“怎么突然回国了?”   不声不响的,就跟当年走的时候一样。   司嘉垂眼拆着餐具包装,“公司有个项目在国内,回来跟进。”   “那你和陈迟颂?”   两人一起出现在同学聚会上的事也一并传开了。   “他就是项目甲方。”   隔壁吵吵闹闹地吹着牛皮,衬得司嘉的声音很轻,散落在风里,带着一种宛如宿命的感觉。晁艺柠反应两秒,略微挑眉,“这么巧?”   司嘉摇头,“他是故意的。”   这下晁艺柠沉默了片刻,而后比她还释然地笑:“我就知道你们之间不可能无疾而终的。”   她想起自己结婚那天,陈迟颂到场随礼的两份红包,很厚。   他是代替司嘉出席的。   司嘉淡淡地笑,紧接着又听见晁艺柠问了句:“那还走吗?”   呼吸因为这句话而微微停住。   不长不短的一周,她和陈迟颂干柴烈火地完成了复合,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推着走,她也被失而复得的幸福包裹着,以至于从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她的工作还在温哥华,孟怀菁也还在那边。   可短暂的静默后,司嘉轻舒一口气,摇了摇头。   她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余生,陈迟颂在哪,她就在哪。   晁艺柠见状也笑,“留下来就……”   可话没说完,鼻尖的油烟味突然化作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来,她没忍住干呕一声,放下手里的筷子,循着垃圾桶的方向弯下腰,却吐不出任何东西。   司嘉被她的动静吓了一跳,起身轻拍着她的背,抽纸给她擦嘴,“……吃坏了?”   晁艺柠刚想说是,但脑子里瞬间又闪过某种可能,变得沉默,再开口时语气有些紧张,“司嘉。”   “嗯,我在。”   “我这个月好像还没来月经。”   ……   医院的消毒水味周而复始,司嘉陪晁艺柠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尽头就是抢救室,光她们候诊的二十分钟里,门就开了又关一次。   医生惋惜摇头,家属悲怆恸哭。   陈迟颂的电话也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周围太吵,司嘉就朝晁艺柠示意一下,晁艺柠用口型让她快去接。   司嘉走到楼梯间,耳根才终于清净,她划过接通,听着陈迟颂问她吃完了没。   她和他实话实说:“我在医院。”   听筒里男人的声音陡然变沉,伴着椅子后撤的刺耳声,“出什么事了?”   司嘉连忙安抚他:“我没事,是陪晁艺柠来的。”   电话那边,助理看着情绪突然激动的陈迟颂在两秒后又缓缓坐下,捻了捻眉心,有些疲惫地问:“哪个医院?”   得到那头的回复后,他撂了句等我,马上过来。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如初。   她踌躇地问陈迟颂还要继续汇报么,他没说话,径直拿起桌上的车钥匙起身,绕过桌子,往门外走,却不料与此同时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葛问蕊差点和陈迟颂撞个满怀。   陈迟颂压着火问:“谁允许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她有点委屈:“我刚刚敲了。”   助理适时恭敬地叫了声葛总。   葛问蕊没应,她敛了敛神,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陈迟颂,“陈总,这是斯科集团提供的报表。”   陈迟颂的脚步因为斯科两个字而停了下,接过,翻了几页后随口问道:“邓凌说你请了两天假。”   葛问蕊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紧,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是,身体有点不舒服。”   陈迟颂抬头看她一眼,“不舒服的话就好好休息,要不要我给你批个假?”   语气无波无澜,可葛问蕊却是后脊一僵,因为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也深知,这个假一旦放了,就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回不来了。   她跟着陈迟颂这几年,见识过,也太清楚他的手段了,过河拆桥这招对她照样不误,他更可以枉顾董事会的罢任流程,随便找个理由,直接把她辞退,以此在司嘉面前表忠心。   这全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所以在感受到陈迟颂的视线时,她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陈总,我不会耽误工作的。”   而后陈迟颂倒是没再说什么,又或是他根本不愿在她身上多浪费时间,带着文件一块儿走了。   -   挂完电话,司嘉抬脚往回走,却在经过门诊大厅的时候,看见了步履匆匆的许之窈。   她一个人,还是那么瘦一个人,穿着吊带裙,肩膀更显单薄,熟门熟路地往东南方向走。   医院指示牌上显示那个方向只有血液科。   司嘉在原地站了一会。   返回走廊的时候,周时胥已经到了,和印象里没太大变化,穿得休闲,难能地保留着少年气,鼻梁因为匆忙赶来而有汗,正握着晁艺柠的手。   两人打了个招呼,没多久他们就被叫进办公室,检查报告出来了。   和晁艺柠猜的没错,她怀孕了,五周,胎盘稳定。   得知这个消息的周时胥又惊又喜,眼底都泛起一层薄薄的泪光。   司嘉也笑,“恭喜啊。”   晁艺柠摸着还未显怀的腹部,感受着那种孕育生命的神奇,周身顿时有了一种初为人母的柔软。   医生叮嘱了很多,周时胥听得认真,司嘉收到陈迟颂发来的消息,问她在哪。   她就此和晁艺柠告别,轻轻带上门往外走,在大厅见到了同样赶来的陈迟颂,他仔细确认过她无恙,神情才真正放松下来。   陈迟颂的车停在路边,司嘉被他带到近前,想开门的手被他按住,她不明所以地转身,那句“怎么了”刚发出前两个音,腰就被一把揽过,她的背也抵上车门,陈迟颂的头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低下来,吻住她,有点急,弄得她嘴唇都发麻。   司嘉有些抗拒,呜咽着要推他,手被他抓住缠上自己的腰,好在这段路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   就这么由着他“发泄”了三分钟,陈迟颂才微微后退,沉沉地叫她:“司嘉。”   “嗯?”   “别让自己生病受伤好不好?”声音随之变哑,他闭眼,“我受不了。”   他不能没有她。   司嘉的睫毛颤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   陈迟颂开车送司嘉回家。   车内的音乐声调低后,两人都没说话,司嘉的肩膀抵在车窗边,发着呆,膝上的左手被陈迟颂握着,手心贴得很紧,他全程用一只手把着方向盘。   良久后司嘉轻声说:“陈迟颂,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之窈姐了。”   陈迟颂偏头看她一眼。   司嘉接着问:“她前段时间还跟我说做了个手术,她怎么了?”   适逢一个红灯,陈迟颂踩着刹车,缓缓停下,一阵难得的沉默后,他仍目视着前方,问她:“真的想知道?”   “……我不能知道?”   陈迟颂摇头,“也不是。”   司嘉看向他。   陈迟颂靠着椅背,眼睫低垂,喉结滚动得有些艰难,“她有先天性白血病。”   他这半生目睹了太多疾病,迟易辉的肾衰竭,陈轶平的心脏病,许之窈的白血病,好像和他沾上关系的人,都不得安生。   也许不该活着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   司嘉愣住,话堵在嗓子口,陈迟颂继续补了一句:“最近情况恶化了。”   红灯跳绿的那一瞬,司嘉才终于消化完这个噩耗,“……恶化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一个星期。   -   晚上九点,许家别墅。   许之窈洗了不知道多少遍手,那股消毒水味才闻不到。适时许母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进来,看她洗红的手,微微皱眉,“傻孩子你不疼啊?”   “不疼,”许之窈满不在乎地摇头,擦干手后接过许母掌心的碗,吹着热气,抿唇喝了口,“好甜。”   许母看着她弯起的眉眼,心里泛酸,但面上也还是笑着的:“慢点喝,不够楼下还有。”   许之窈在床沿坐下,“爸还没回来啊?”   “嗯,晚上和你李叔叔出去打牌了。”   许之窈笑:“又打不过人家,每次都输,真是人菜瘾大。”   许母轻拍她肩膀,“被你爸听见又该扣你零花钱了。”   许之窈不以为意地耸肩。   “对了,蒋逢呢,不是前几天才回来吗,又走了?”   许之窈微不可见地顿了下,眉眼一敛,“嗯,临时要出任务,被叫回去了。”   许母叹气,“早就让他退了,偏不听,你爸公司哪个职位他不能坐?非要去吃这苦。”   “可这是他的理想信仰。”许之窈淡淡辩驳。   他注定要成为大家的英雄,而不是她一个人的。   许母见说不过她,只能把这个话题揭过,让她喝完早点休息。   许之窈应下。   蒋逢的视频在九点半准时打来,他那边是寂静的山区,信号不太好,但夜色很美,没有城市的污染,萤火虫随处可见。   男人只露一半坚毅的侧脸,两天不见,好像又晒黑了点,眼睛却还是那么澈亮,映出一个清晰的她。   两人安静地对视了一会儿,许之窈问他干嘛,蒋逢低笑着问:“这两天没想我想得哭鼻子吧?”   许之窈躺在床上,闻言一翻身,撑着下巴笑,“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蒋逢轻啧一声,“也是,你只在我床上才哭。”   许之窈抓起枕头作势要往他那儿砸。   蒋逢却突然叫她,“阿窈。”   许之窈的所有动作停住,看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视角切换,男人的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方一整片浩瀚的星空,点缀在漆黑的夜幕上。   “喜欢吗?”男人声音醇厚得就像是在她耳边厮磨,让她耳根一酥。   许之窈说喜欢。   蒋逢笑了笑,“那我下次带你来。”   许之窈闻言静了一瞬,然后很轻地叫了一声“哥”。   但足够那头的蒋逢听清,他愣了下。   她有多少年没叫过他哥了,好像是从她义无反顾地冲破那层禁忌,将一颗炽热的真心捧到他面前的那天起。   她就不愿再叫他一声哥。   许之窈秉着呼吸说:“我爱你。” 第63章 霓虹   ◎她还要和他顶峰相见。◎   说是留下来, 但司嘉还是等项目尘埃落地之后,回了一趟温哥华。陈迟颂表示理解,她这次回来本就是临时起意。   而他要的, 已经得到了。   只要她爱他就够了。   不过所有情绪都被他带进了临别那一晚, 他缠着司嘉不放, 每次她累得受不了的时候,他总有办法让她兴奋,有种要和他死在床上的感觉, 就这么厮混了一整夜, 第二天司嘉不出所料地没赶上原定的那班飞机,只能改签。   熟悉的机场, 人潮依旧, 这回换陈迟颂送她走。   陈迟颂俯身抱住她,低头在她耳边说:“女朋友, 别让我等太久啊。”   司嘉轻轻嗯了一声,双手环住他的腰身, “等你办公桌上那盒巧克力吃完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陈迟颂说好。   从前在最想吃甜的年纪里吃了太多苦,他就很排斥甜食,但高三时能忍受司嘉给他的牛奶糖, 现在开始期盼每天拆巧克力,每张包装纸他都留着,数着日子等待爱人归巢。   所幸, 他们还有漫长的余生。   -   司嘉回到温哥华后, 没顾李建东的劝阻, 把全部工作交接完, 直接递了辞呈。很多人也都不理解, 明明她都坐到了总秘的位置,权力、地位、高薪,她唾手可得,却就这样拱手让人。   李建东在签她离职报告之前,最后问了她一次:“想清楚了吗?”   司嘉淡笑,“想得很清楚。”   李建东闻言没再留她,虽然两人共事没有很久,但一个公司屋檐下,关于司嘉的流言他早就听得透彻。   他也冷眼旁观了她一路踩着荆棘向上。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也足够有魄力,这个时代,能力说话。   能做到人见人爱,是天赋,而能做到常开不败,是本事。   从公司大楼离开,外面阳光正盛,司嘉开车回了自己那套公寓,黄金地段,顶层,不到半月的时间,茶几上已经积了层薄薄的灰,她花了点时间收拾干净,然后走到阳台上,点一根烟。   窗外是一望无际的蓝天,仿佛置身云端,城市的车水马龙就在眼底,因为太高,全都缩成了一个黑点,看不真切,尘世的庸碌不过如此。   寂寂人间,荒唐游戏。   而烟雾飘了多久,司嘉就发了多久的呆。   没人知道,她当初就是靠着这种飘渺的感觉,才度过了那段最难捱的时间。连孟怀菁都不知道,她曾有多少次,想过从这里跳下去。她一个人摸爬滚打,为了不让孟怀菁担心,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陈迟颂过得不好,她又何尝不是。   只是她不说,就真的无人问津而已。   烟快要燃尽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屏幕上亮着的那三个字,让司嘉微皱的眉舒展开,唇角淡淡地勾了下。   接通,放到耳边,没说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呼吸,一下又一下,将她安抚。   陈迟颂问她在做什么。   “在想你。”嗓音比在床上叫他名字的时候还软。   男人的呼吸果然沉了点,司嘉无声地笑,掐了手里的烟,转瞬听到他那里打火机的咔嚓声,她明知故问他呢,“在干嘛?”   陈迟颂嘴里明显咬着烟,声音有点浑,一字一句传过来:“抽烟泄火。”   司嘉笑出声:“陈总不用开会?”   “刚结束。”   “那在办公室干这种事有点伤风败俗吧?”   陈迟颂闻言低低地哼笑,“我一个人不算,和你才算,懂么。”   司嘉挑眉,“陈总玩这么花?”   她一口一个陈总,脆生生的,叫得他更加硬,陈迟颂只好转了话题问她明天几点落地。   “下午四点。”   “好,我去接你。”   -   彻底告别温哥华的最后一顿饭,她是跟孟怀菁在家吃的。   司嘉问过她的意见,要不要一起回北江,说到底那儿才是她们的根,但孟怀菁说不了,她折腾了大半辈子,早就无所谓落叶归根,还说现在的生活挺好的。   工作重新步入正轨,也迎来了第二春。   孟怀菁把菜端上桌,“之前带你见过的Uncle Wu还记得吗,等会把你送去机场,我们俩约了晚上的歌剧。”   司嘉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人特帅,有种顶级成熟男人的魅力,而孟怀菁如今风韵犹存,两人站在一起,般配得不行。   她没强求,挑着碗里的葱花,由衷地感叹一句:“妈,要幸福啊。”   孟怀菁看着她笑了笑,“你也是,在北江要照顾好自己,以后如果不开心了,受委屈了,就回来找妈妈,知道吗?妈妈永远在这儿。”   司嘉鼻子有点发酸,她低头,“嗯。”   -   飞机升至云霄的那一刻,这座她踽踽独行了八年的城市再也看不见,苦与乐,也都烟消云散。   准时落地北江,出了航站楼,她远远地就看到陈迟颂倚在车前,天际的夕阳都给他作衬,那时风都温柔,吹着他短袖的下摆。   手里握着的电话还没断,他意有所感地抬头看过来,然后凝着她笑出来:“女朋友终于回来了。”   司嘉一时没吭声,他又问:“那是你自己走过来,还是要我过去牵你啊?”   话是这么说,但他直接朝她走了过来。   久违的相拥,司嘉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额头抵着他肩膀,“陈迟颂,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一句我喜欢你?”   陈迟颂静静地抱着她,“是。”   下一秒司嘉说:“我爱你。”   -   这一年的盛夏来得悄无声息,蝉鸣越来越燥,司嘉没有找工作,而是选择了正式接手恒和集团。   不再只是挂名,而是实干,以最高执行董事的名义。   这座将倾的大厦被陈迟颂力挽狂澜,虽然没能回到昔日辉煌,但至少能正常运转,一切百废待兴。   陈迟颂知道这事儿后,有点惊讶,问她怎么想的。   倒不是质疑她的能力,她这几年的履历他早看过,很漂亮,刚好集团业务也对口,他只是怕她会太辛苦。   她什么都不用干,他的财产也够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吃穿不愁。   那时司嘉站在属于她的办公室里,垂眼俯瞰着脚下这片地,原来站在高处是这种感觉。   腰上仍缠着男人劲实的手臂,她被陈迟颂从后面抱住,背贴着他的胸膛,周围安静,几乎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因为我说过,不会让你输。”她回答。   他为她担下所有风险,那她就把所有风险扼杀在摇篮里。   他为她铺开肥沃的土壤,那她就要让土壤之上花团锦簇,永不凋零。   事实证明,她的决断、眼光不比陈迟颂差,看准的几个项目都获得了丰厚的回报,让恒和集团有种高歌猛进的势头。   既然葛问蕊能和陈迟颂并肩作战,她凭什么不能。   她还要和他顶峰相见。   陈迟颂拉着她的手臂转了个身,司嘉的背一下抵上微凉的玻璃,四目相对,他抬起她的下巴,指腹轻轻磨着她的红唇,然后在司嘉疑惑的眼神里,低头亲了上去,与此同时左手挑开她衣角,伸进去,一把她的内衣推了上去,五指刚好握住,不轻不重地揉着。   司嘉几乎是同一瞬反应过来,皱眉,“陈迟颂!”   陈迟颂眼睫垂着,舔得认真,没理她。   他想干这事很久了。   虽然不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但区别不大。   空调冷气还在卖力地输送着,司嘉的毛孔都舒张开,抗拒地推他,“我等会还有个会要开……”   陈迟颂闷声:“我没那么久,耽误不了。”   “……”这男人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吗。   被拦腰抱到办公室隔间的时候,司嘉其实就已经被他弄得湿了,所以陈迟颂进得很顺利,在午后两点的光景,在这个不算宽敞的房间里,阳光浮动,呼吸挨着,他用手肘撑在她身上,和她十指紧扣,很慢很有兴致地动。   做到一半还能听见门外助理的敲门声,很有礼貌的三声,提醒她还有二十分钟开会,但没得到回应,脚步声又渐远。   司嘉沉沉地呼出一口气,随后被陈迟颂吞没。   ……   那天下午的会还是没开成。   司嘉累得不行,朝罪魁祸首踹了一脚,结果被他反手握住脚踝,摩挲一下,“还想来?”   “……滚。”   陈迟颂笑一声,松手,帮她把衣服套上,还真就滚了,在把她吃干抹净后,神清气爽地滚回嘉颂开他的会了。   司嘉气得直接让助理跟保安转达:“就说下次再看见这个人,不许放进来。”   助理踌躇,“司总……您确定吗?”   公司上下谁不认识陈迟颂。   司嘉睨他一眼,“你听我还是听他的?”   助理幡然醒悟,连忙应下,刚要走,又折回来说:“司总,楼下有个姓葛的女士说要见您。”   司嘉翻文件的动作顿了下,“姓葛?”   脑海里浮现出一张脸。   “嗯,她还说有重要的事要跟您说。”   “让她上来。”   “好。”   -   葛问蕊一路被领着停在司嘉办公室前,内心的波澜始终汹涌,这段时间圈里被人津津乐道的消息,一半都是关于司嘉。   大家都在说陈迟颂的女朋友多漂亮多能耐,简直绝配。   可她当年明明就是一个臭名昭著、不学无术的差生。   敲门的骨节屈起,指甲掐进掌心,她攥紧了手里的包,不多时门里传来一道淡淡的女声:“进。”   她推门进去,就看见坐在办公桌前的司嘉。   没有因为身份的转变而拘束打扮,穿得依旧性感,也没有因为奔波忙碌而有一丝倦容,相反,此刻的她看着神采奕奕,唇色不染,却红得诱人采撷。   司嘉闻声抬眼看过来,语气仍淡,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有事?”   葛问蕊深吸一口气,走到她办公桌前,把包打开,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按在桌上,撂四个字:“我怀孕了。”   司嘉微愣两秒,没急着看那张报告,而是看她,“关我屁事,难不成是我的?”   葛问蕊没笑,她对上司嘉的眼睛,“是陈迟颂的。”   办公室里很静,司嘉没有说话。   “就你回国那天饭局,他喝多少你也看见了,是我送他回去的,你不信可以问邓凌,那晚我们……”葛问蕊轻轻耸一下肩,显得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司嘉偏要把事情摊开了说:“你们睡了?”   这下换葛问蕊不置可否。   司嘉又是片刻沉默,而后往椅背一靠,仰头看着她,像是得了多大的趣,笑出来:“你送他这事我知道,可是葛问蕊,你又知不知道,陈迟颂在你走了之后,去的哪儿?”   然后也不等葛问蕊答,她兀自继续说着:“他到我酒店房间来找的我,要睡也是我们俩睡,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司嘉的声音不大,甚至浅淡,带着讽意,刮过葛问蕊的脸,成功让她的脸色一白。   也是到这时,司嘉终于舍得往那张报告单上撂一眼,白纸黑字,显示葛问蕊确实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时间往前推推,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所以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这顶绿帽子往陈迟颂头上扣。   但司嘉也敢确信,这事陈迟颂还不知道,因为葛问蕊没胆子捅到他面前。   两人发没发生关系,他比谁都清楚。   葛问蕊是冲着她来的。   离间也好,挑拨也罢,只要她信了一点,因此和陈迟颂闹,那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半晌的静默后,她捏起那张薄如蝉翼的纸,反客为主地问:“那让我猜猜,这个孩子是谁的?是惠元房产徐总的,还是冠世药业李总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彻底让葛问蕊脸色剧变,“你都知道什么?”   司嘉站起身,走到葛问蕊面前,好整以暇地笑:“那要看你不想让我知道什么了。”   她知道此刻自己一定笑得很坏。   是了,她从来不是善茬,有些把柄握在手里,她不会主动去做损人的事,但人一旦犯我,她定加倍奉还。   葛问蕊的呼吸有些不畅,想后退,脚却像灌了千斤重,“我警告你,说话是要讲证据的,不然我可以告你诽谤。”   司嘉挑了挑眉,微微俯身和葛问蕊平视,“是么,那到时候请你一定要找个比嘉颂法务更厉害的律师啊,不然陈迟颂一定会不惜一切把我保下来,然后逍遥法外的。”   玩笑开完,她重新站直身体,打开手机,找到之前托人调查的聊天记录,递给葛问蕊,朝她扬手,“你性贿赂嘉颂集团的人事部主管,挤掉原来那个应该被录取的人,并且在职期间,始终维持着这种不正当的关系,以此换取升职加薪的机会,还先后当过多家公司老总的情妇,就为了拿下你所谓的case,我有说错一个字吗,葛总?”   聊天记录里有很多张亲密照,铁证如山,司嘉当时收到的时候,都觉得脏了自己的手机,也不知道葛问蕊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还记得在学校时,葛问蕊是男生眼里高不可攀的女神,清纯,温柔。   真的只是为了靠近陈迟颂吗,那也太荒唐了。   葛问蕊没有了再翻下去的勇气,颤声问道:“你哪儿来的……”   司嘉没答,居高临下地说:“葛问蕊,这些东西如果我放出去,甚至都不用我动手,多的人会搞死你,你信不信?”   她动了太多人的蛋糕,何况事情一旦曝光,流言的唾沫就足以淹没她。   外面明明是三十八度的热浪,办公室里却如冰窖,冷汗在流,嗓子却发干,葛问蕊看向司嘉,艰难发问:“那你……想怎样?”   司嘉摇头,“你是个聪明人,用不着我教你吧。”   长久的沉默后,葛问蕊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后退两步,笑得有点凄凉,“司嘉。”   “嗯?”   “你能不能别把这些事告诉陈迟颂?”葛问蕊乞求地看着她,“求你。”   她想在他心里留下最后那么一丝,可笑的体面。   司嘉默了一瞬,点头,“行。”   -   葛问蕊提了辞职,陈迟颂虽然觉得意外,但一句都没多问。   他似乎巴不得她走,葛问蕊自嘲地想。   她也没有让除司嘉之外的任何人知道自己曾怀过孕。   因为她在发现自己怀孕的隔天,就把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打掉了,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而她离开的那天,北江晴空万里,这座繁华都市的机场永远那么热闹,永远有人来有人走,川流不息,葛问蕊站在广告牌下,拖着行李箱,看着司嘉走到面前。   “不用看了,陈迟颂没来。”   葛问蕊点点头,除去短暂的起伏后,心就静下来,犹如一潭死水,这么多年了,从未有过的静,“你也不用来的,我不会再跟你耍花招了。”   不过这么多年两人连斗都不算,从来都是她把司嘉当假想敌。   体面地让她离开,是司嘉给她最大的仁慈。   司嘉不置可否,把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指间夹着一张银行卡,朝葛问蕊递过去,“我知道你这些年对公司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张卡里有一笔钱,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顿了顿,她抬眼,目光淡然,“葛问蕊,下半辈子好好为自己活吧。”   葛问蕊嗓音轻哽,“好。”   司嘉走了。   葛问蕊的目光始终凝着她的背影,脑子里想的却是她回国那晚。   她确实把陈迟颂送到了家,他也确实喝得不少,但葛问蕊很清楚他的酒量,绝不至于醉,更不需要人扶。   可是再次见到司嘉的不甘、嫉妒、愤怒都鞭挞着她引以为傲的理智,她第一次没有识趣地转身离开,而是鬼使神差地抱住陈迟颂的手臂,把胸前的柔软贴上他。   正在解腕表的陈迟颂顿住,偏头看她一眼,“你干什么?”   声音是冷的,压着就要发作的火。   但当时的她浑然不觉,她不想再等了,她不可能再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陈迟颂,你知道我一直都喜欢你,对不对?”   他多聪明的一个人,随随便便往她身上撂一眼,就能让她无处遁形。当初得知和他分到一个班的时候,她开心得两宿没睡好,每次调座位的时候,她都渴望能离他再近一点,一点就好,再到后来和他进了同个竞赛小组,她和他的距离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那时候的她不再觉得物理枯燥。   陈迟颂扯开她,没有说话,径直走进客厅,往沙发上坐,自顾自点了一根烟。   他的冷漠让她的情绪开始失控,明明滴酒未沾,却像发了一场酒疯,葛问蕊慌不择路地拽下自己裙子的肩带,衣衫变得不整,“这么多年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看我一眼?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司嘉?”   泪也开始无声地流。   有很多人说过,她哭起来没男人能够拒绝。   可陈迟颂只是因为她偏激的举动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头,手肘撑着膝,淡淡地对她说:“葛问蕊,穿好你的衣服,给自己留点尊严。”   就这么一句,彻底击溃了她的防线,眼睛也红得彻底。   她早该明白的,他有多绝情。   她执迷不悟地燃烧了一整个青春,到头来感受余热的只有她一个人。   陈迟颂见状没再说什么,任由她哭得撕心裂肺,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重新出了门。   原来那天后来,他去找了司嘉。   原来他要的,从始至终都是司嘉。   不是她。   而她在朝他走的路上,早就把自己弄丢了,面目全非。 第64章 霓虹   ◎“阿窈,我来娶你了。”◎   葛问蕊去了一座没有人认识的小县城, 那里空气很好,再也没有纸醉金迷。   她把钱全数还给了司嘉,这几年她其实已经得到了很多人可能穷其一生都赚不到的钱, 只是贪欲让她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越走越歪。   和一句迟到了太多年的:【对不起。】   但司嘉没有回复, 她看过后直接把葛问蕊的联系方式删了。   她自诩不是多么善良的人,眦睚必报,如果放在从前, 她可以眼都不会眨地把所有事情揭发, 让葛问蕊身败名裂,但现在, 这些丑闻曝光, 嘉颂集团的股价势必会受到影响,她不想陈迟颂为不值得的人劳心伤神。   而且恨一个人太累了。   那个孩子已经是对葛问蕊最大的惩罚。   她放过葛问蕊, 也是放过自己。   从此以后葛问蕊这个人是死是活,都与她无关。   世事就是每个人都要淋的那场大雨, 有时甚至滂沱得看不清来路,爱而不得,恨而无终,我们存活在这个世界, 从来都不是为了作茧自缚,而是破茧成蝶。   ……   办公室的门在下一瞬被人推开,司嘉收了手机, 抬头。   陈迟颂看到她时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邓凌识趣地没跟进来, 他把门带上。   司嘉见状起身, 走到陈迟颂面前, 两条手臂软绵绵地攀上他的脖颈,歪头笑道:“来问问陈总,愿不愿意赏脸和我共进晚餐啊?”   这段时间她在忙新项目的开发,两人已经很久没好好一块儿吃顿饭了。   她今天工作结束得早,特意回去打扮过。一条纯白的吊带长裙,左侧开叉,骨肉均匀的腿又直又细,乌发红唇,珍珠耳环的光泽不及肌肤细腻,跟随她的动作小幅度晃着,像要晃到男人心里,勾着痒。   有多久没穿过白裙了,司嘉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早已释怀。   十六岁那年她的家支离破碎,可也是那年,她遇到了陈迟颂。   意料之中地看到陈迟颂喉结滚动,司嘉笑得更欢,指尖轻佻地划过,“陈总饿了?”   话音刚落,手腕就被一把攥住,她被带着退了两步,腰瞬间抵上微凉的门,男人高大的身躯压着她,“吃什么晚饭?”   司嘉感受到那层薄薄的衣料下,灼热的温度,睫毛颤了颤,“……你想吃什么?”   “我现在比较想吃你。”   “……”玩火自焚说的就是她,司嘉推着已经低头埋在她颈间流连的人,“陈迟颂,我饿了。”   好在陈迟颂也没真想干什么,他在她唇上惩罚地咬了一口,不痛,有点麻,司嘉轻嘶一声,瞪他。   他照单全收,低声警告:“我对你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所以别招我。”   -   两人晚饭吃的法餐,红酒蜡烛花瓣,挺有情调。酒足饭饱,司嘉和陈迟颂没急着回家,他驱车带她去了江边。   景观灯早已亮了一排,似星光点点,风大,夏夜的潮热都化作空气里的黏腻。江面偶有一艘游轮开过,鸣几声汽笛,惊扰了刚从云层爬出来的月亮,远处跨江大桥华灯初上,晚归的人仍在赶路,红色尾灯形成一条线。   陈迟颂牵着她,很慢地散着步。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颠沛流离,也没有前半生的跌宕,他们就像俗世里最普通的一对情侣,平淡地幸福。   就这么走了一段,司嘉出声,“陈迟颂。”   陈迟颂停下,侧身看她。   “我走不动了。”她今天配裙子的是一双高跟鞋。   四周的波光粼粼映进她弯起的眉眼里,笑意淡然,陈迟颂没说话,而是直接在她面前蹲下,单膝屈着,“上来。”   司嘉勾了勾唇角,没客气地伏上去,伸手圈住陈迟颂的脖子,感受他宽阔的肩背,就是这样一个男人,为她成长,做她的避风港。   陈迟颂把手穿过她的腿弯,稳稳当当地把她背了起来。   这一夜,夏日晚风轻拂,吹过海岸,吹到梁京淮定居的比利时,他靠着自己的努力,重新过上了优渥的生活,还是有很多姑娘追他,可他仍然选择拒绝,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没人教他什么是喜欢,以至于错过了一个女孩,要用多久来释怀,他自己都不知道。   李今朝听说前些年犯过事,也被家里放逐到了国外。   郁卉迎沦落到了去酒店端盘子,是她活该。   祁颢宇仍是那个不被承认的私生子。   林织早就不吃模特这碗青春饭了,但她借着手里的资源和人脉,做起了和Diana一样的行当——经纪人,她们俩还阴差阳错地成了好友,世界很大,又很小。   尤籽杉顺利读完博,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她再也不用为一顿饭钱而斤斤计较了,兜兜转转还和方屹铭成了同事,因为这份冥冥之中的缘分,两人变得暧昧。   张昊然和辛凯康聚会一别,又重新活跃,撺掇着陈迟颂出去喝酒。   贺遇青在手术台上连轴转着,以此消解单恋失败的痛苦。   宋再旖被沈既欲成功求了婚,阵仗大得上了短视频热门,羡煞旁人。   周时胥早早地开始准备起了婴儿房,晁艺柠笑他还不知道孩子的性别,他却不以为意,依旧忙得不亦乐乎,甚至连名字都想好了。   ……   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既定的方向发展,可命运总是爱和人开玩笑。   凌晨两点,一通电话在静谧的房间里响起,刺耳至极。   司嘉和陈迟颂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红灯已经亮了很久,许母哭得几乎晕厥,被许父紧紧扶着才没有摔倒,陈轶平葛虹也在,神情凝重。   而蒋逢还远在千里之外的军区。   陈迟颂哑声问:“之窈姐……怎么样?”   并发感染,伴随多脏器功能衰竭,垂危,还在持续抢救。   司嘉想不明白,前两天还说要请她看电影的人,为什么现在会和她一门之隔,生死未卜。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凌晨三点十八分,手术室的门终于打开。身穿绿色无菌服的医生走出来,平静又残忍地说出那句谁都不愿意听到的话:“抱歉,我们尽力了。”   许母再也接受不了地晕了过去,许父也难忍失去女儿的噩耗,眼眶猩红。   楼上婴儿的啼哭撕裂这个混乱的夜晚。   许之窈最终还是没能等到蒋逢回来。   她走得很安详,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面色温和,好像只是睡着了,也还是那个最骄纵的许家大小姐。   她一生活得张扬自由,却陨落于最美的年纪。   司嘉终于忍不住落了泪,哭到肩膀发抖。   她还记得和许之窈初见的那个秋日午后,她笑着八卦她和梁京淮的关系,也永远记得高考前许之窈对她的照拂。   可是现在,她的之窈姐永远地离开了。   -   蒋逢是天即将破晓的时候赶回来的,眼底血丝密布,一身硬骨像是被彻底打碎,只剩下麻木的脚步,窗边浮出一丝光亮,他缓缓走到病床前,握住许之窈早已冰凉的手,声音也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窈,我回来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但床上的人一动不动,他再也不会得到回应了。   他解救过太多人,却偏偏救不了自己最爱的人。   他们对抗得了世俗,却争不过命运。   -   许之窈的后事是蒋逢操办的,许母还沉浸在悲痛中,许父一夜白头。   吊唁那天,北江艳阳高照。   梁京淮也回来了。   他瘦了不少,样子没有太大变化,弯腰,把怀里那束百合放到墓前,看着上面那张许之窈的照片,声音也有点哽:“之窈姐……一路走好。”   然后拍了拍蒋逢的肩膀,“节哀。”   蒋逢点头,没说话,比之前更沉默。   那天傍晚,送走所有宾客,安顿完两位长辈,他去了许之窈的画室。   窗帘是她最喜欢的淡紫色,晃动间好像还有淡香,蒋逢只开了一盏灯,他长久静默地坐着,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几幅画。   具象的,抽象的,复杂的构图,浮夸的色彩,但主角全部都是他。   每一笔都是许之窈对他浓烈的爱。   而手里捏着一封许母临走前交给他的信,被风吹起一角。   “哥,你拿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了,对不起,我骗了你。你以前总说我娇气,可这次病情恶化的所有痛苦我全忍下来了,没让你发现一点,是不是很厉害?因为我不想你在保家卫国的时候还要担心我。   或许上天是公平的,虽然让我得了这种病,但也把你带到了我身边,从我出生那一刻起,你就陪着我,这二十八年,我过得很快乐,小时候她们都羡慕我有一个那么帅那么好的哥哥,可是后来,我不要你只做我的哥哥,我喜欢你,我想当你的女朋友,这件事虽然很苦,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唯一遗憾的就是没能穿上婚纱,成为你的新娘。   所以……蒋逢,下辈子你再来娶我好不好?”   一滴泪狠狠地砸在纸上,把最后那行落款的名字晕开——   爱你的阿窈。   昏暗光线里,那个天塌下来都能硬抗的男人,终于无声地哭出来。   他这一生,幸又不幸。   五岁那年家里遭了变故,父母双亡,是曾经作为他爸战友的许父把他领回了家,那时候许母刚怀上许之窈,所以许之窈出生那天,他同样在产房外等了整整一夜。   而许之窈到死也不知道,他其实比她喜欢上他,还要早,在同龄人肆无忌惮地开他玩笑时,是许之窈挡在他面前,把所有嘴欠的人收拾了一顿。   明明那时候的她才到他胸口,个子瘦弱,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   在他自我封闭的时候,是许之窈笑眯眯地叫他哥哥,然后耍小脾气地逼他带她出去玩,他们去过水族馆,去过游乐园,看过彩虹和日落。   她在用这种方式让他开心。   他都懂,都明白的。   她就像太阳,照进他本该堕入黑暗的世界。   没人能拒绝光。   可许父许母把他当成了亲生儿子,对外也视如己出,世人眼里他们就是兄妹,许之窈不懂事,他不行,他不能做出让他们失望的事,所以在许之窈说出喜欢他的那天,他从未有过的痛苦。   理智告诉他不可以,但少年的爱意早已不受控制,欲望折磨着他,日日夜夜。   所以后来他选择去读了军校,把自己关在学校里,不看见她,是不是一切就能回到原轨上?但他没想到许之窈会赌气交男朋友,还被人劈腿,那晚得知她在酒吧买醉的时候,他心都要碎了。   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去他妈的伦理道德,何况他们根本就没有血缘。   他陪她出生,陪她长大,没人比他更爱她。   守护她就是他这一生的使命。   -   当晚,蒋逢回去接受了擅自离队的处罚,并申请远赴缅北参与卧底行动。   同年十二月,北江漫天大雪,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氛围里,蒋逢不幸牺牲的消息传来。   鲜血染红雪地,男人倒下的声音很快被风雪淹没,只剩很低的一句:   “阿窈,我来娶你了。” 第65章 霓虹   ◎满身淤痕是我们爱过的证明。◎   蒋逢最后和许之窈葬在了一起。   生同衾, 死同穴。   那天积雪消融,万物向阳,连风都不再凛冽, 温和地吹过遍地野草, 拂过墓前两人的照片。   许之窈笑靥如花, 蒋逢意气风发。   他们永远不会老去,也永远不会再分离。   ……   这一年临近冬至,恒和集团重新步入正轨, 司嘉站在落地窗前, 俯瞰着眼前银装素裹的城市,所有的晦暗、阴霾都仿佛随着一场接着一场的大雪, 被冲刷、被抹去。   手机上是陈迟颂发来的消息, 问她几点回家。   寥寥四个字,莫名让她眼眶发酸。   他们都曾无家可归, 像两座孤岛,摇摇欲坠, 却又在茫茫人海里相遇,碰撞,纠缠。   几秒的怔愣后,她低头打字:【马上回来。】   然后没再多留, 和助理交代几句,就拿起椅背的外套,下楼, 那辆布加迪停在车位里, 不算低调, 按遥控后车门“咔嚓”一声解锁, 手刚搭上门把, 身后有人叫她。   司嘉回头,入目的是一张不算陌生的脸,单眼皮,大波浪,眉骨上新打了眉钉,依然那么酷,短裙长靴,在寒冬里也不知冷似的。   是黎嫣。   说起来两人的交集,还挺奇妙的,初见是那年跨年夜在BRUISE,她对她抱有很大的敌意,但没想到后来两人居然在温哥华成了校友。   司嘉至今还记得当时黎嫣主动和她打招呼,说的第二句话是:“司嘉,我心服口服。”   服什么,无需多言。   黎嫣从小到大是泡在男生的爱慕里长大的,向来只有别人迷恋她的份儿,却偏偏栽在了陈迟颂身上。她不惜放低身段去追,可他始终无动于衷,冷眼看着太多和她一样的女孩飞蛾扑火。   她以为陈迟颂这个人是没有心的,可跨年那晚,她又分明在人声鼎沸里看见了他情动的样子,那么陌生,那么令人心悸。   昏暗的卡座角落里,司嘉大概是有点醉了,整个人很软,腰被陈迟颂搂着,索吻的人也是他,而司嘉稍有回应,他就亲得更深也更凶,再到后来她的手臂被他握着,圈住自己脖颈,两人贴得更近,辗转着热吻。   原来他从来不是死板的山,只是不为她哗然而已。   司嘉挑眉看她,“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这辈子都不要再回这个伤心地吗?”   黎嫣朝司嘉身侧的布加迪一抬下巴,“就许你有爱情,我不能有?”   司嘉闻言就懂了,耸肩笑了笑,“不容易啊,铁树开花了?”   黎嫣嘁她一声,不过看样子比她还忙,撂下一句有空约,就匆匆走了。   司嘉目送她离开后径自上了车,发动,窗外是漫天大雪,适逢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她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万家灯火,正出着神,手机亮了下,是陈迟颂让她带个打火机回来。   她没有多问,只说好。   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完,上楼进门,踢了高跟鞋,就看到不远处厨房里那道高大的身影,黑色衬衫挽到手肘,露出一截劲实的小臂,纹身昭然,狂野和禁欲交织,还沾着点点水渍,看着特别撩。   司嘉没忍住朝他吹了个口哨,陈迟颂听见动静,回头看她一眼,然后皱了皱眉,放下手里的东西朝她走过来。   下一秒司嘉始料未及地被他打横抱起,腾空的失重感吓得她连忙揽住他的脖子,“……你干嘛?”   陈迟颂低头,视线从她的脸,流连到她涂着红色甲油的脚上,白得晃眼,“跟你说了多少遍地上凉。”   被他的目光这样直白地盯着,莹润的脚趾没忍住蜷起,司嘉自知理亏地哦了一声,然后被他按进餐桌前的椅子里。   陈迟颂转身去玄关处拿了双拖鞋过来,帮她穿上,“洗手吃饭吧。”   与此同时司嘉注意到桌上的菜,五菜一汤,还都是她爱吃的,心里感动,嘴上却问道:“今天做这么多?你干坏事了?”   网上都说男人犯错后会有弥补心理。   陈迟颂就抬眼看着她,一副“除了你我还能招惹谁”的样子。   司嘉也来了劲,跟故意找茬似的环起手臂睨他,“那谁知道你,出趟差有多少张房卡递过来你比我清楚,还有你最近手上那项目老总,女的,三十多岁,看你眼睛都是直的……”   但没说完,剩下的话就尽数被陈迟颂吞没,他站起身,两人的视线高度瞬间错落,他俯身覆上她的唇,堵住,轻轻磨着,而后额头相抵,低笑了声,温热的呼吸全洒她脸上,“知道的还挺多?”   司嘉哼一声,别过脸,不置可否。   “吃醋了?”   司嘉想也没想地否认。   然后下巴又被男人转回来,四目相对,他笑意不减,低声说:“生日快乐,司嘉。”   ……   原来买打火机是为了点蜡烛的。   六寸的蛋糕,裱花做得很精致,上面还画着一个卡通人物,就跟哄小孩儿似的。   微弱的烛光摇曳着,陈迟颂让她闭眼许愿,她没动,而是目光浓烈地看向他,说:“陈迟颂,我就一个愿望。”   “你说。”   “我要你死在我后面。”她的声音很轻,却坚决。   她从前始终觉得谁没了谁不能好好过,聚散有时,缘分比纸还薄,无需强求,但是现在,她不能接受这个她不爱的世界里没有陈迟颂。   他伤痕累累,却又有比谁都坚定的灵魂,义无反顾地爱了她这么多年,她不敢想,一旦失去他,她要怎么一个人苟活。   陈迟颂闻言有几秒的沉默,然后淡淡地笑出来:“我陪你长命百岁。”   ……   切完蛋糕,陈迟颂又带她停在书房前。司嘉不明所以地看他,他只笑了下,“打开看看。”   司嘉不是没进过他这儿的书房,没什么特殊的,但当下还是听话地照做,手压着门把往下,找到灯的开关按亮,在视线扫过时定住。   那张红木桌上放着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上面都别着贺卡,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字迹,落笔锋利——   生日快乐。   唯一不同的是前缀,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   “积了七年的灰,现在终于能物归原主。”   陈迟颂淡笑着说完,司嘉意识到这些都是什么。   是在那段互不相见的岁月里,是在连她自己都忘记生日的时候,陈迟颂给她准备的礼物,一年不落。   他用这种方式纪念。   情绪来得汹涌,在胸腔里横冲直撞,司嘉深吸一口气,没让眼眶的酸胀流下泪,她偏头看他,笑中带哽地问:“那今年的礼物呢?”   这里面没有二十七岁的。   陈迟颂像是早有准备地笑了笑,没说话,司嘉看着他,指间的冰凉触感几乎是在一瞬间传来,她愣住,然后眼更红,缓缓低头。   这回是实打实的钻戒,在一片明亮里泛着璀璨的光,被紧紧地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像是最圣洁的桎梏。   “我,你要不要?”   他脸上挂着散漫而张扬的笑意,掷地有声的五个字,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往司嘉心口砸。   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下来,转瞬被陈迟颂吻去,“哭什么?”   司嘉也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反驳说我没哭,紧接着又嗔他:“哪有人送这种礼物的?”   陈迟颂挑眉,“你不喜欢?”   司嘉摇头,转而笑出来,“我爱你。”   就像他不需要问她那句愿不愿意嫁给我一样,身份、仪式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他们在十八岁的冬季相爱,又在夏季走散,但兜兜转转,终于在二十七岁的凛冬,得以圆满。   经年的羁绊已经将他们深深捆住,在这个人潮拥挤,泛滥成灾的俗世面前,白首不分离。   -   附中的改建项目在来年初夏的时候全面竣工,恰逢百年校庆之际,陈迟颂被受邀前去。   那天司嘉正好休息,本来想睡个懒觉,被陈迟颂从床上拉起来,结果就是一路没给他好脸色,直到车在附中门口停下,她差点没认出来,困意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散一点。   大门重新刷过漆,气派得不行,红色横幅拉得夸张,随风飘扬,校名换成金色镶边浮雕,看起来格外有排面。   陈迟颂揽着她的腰笑道:“你老公牛不牛逼?”   司嘉看他一眼,懒得搭理。   人对新鲜事物都是有好奇的,更何况这里承载着她的青春,她的学生时代。   司嘉四处打量着往里走,穿过连廊,终于看到熟悉的教学楼,曾经斑驳得快要脱离的墙皮被粉刷过,她抬手指了下,笑着问陈迟颂:“还记得那儿吗?”   陈迟颂顺着看过去,也笑,“当然。”   那是他抽走她一根烟的地方。   司嘉到现在还对他那套积善行德的说辞深信不疑,而他这辈子也不打算告诉她,那其实是他的蓄谋已久。   喜欢上就是喜欢上了,他要把她追到手。   通往操场的那条林荫小道也不知道被拓宽了多少倍,阳光从两旁香樟树间洒下来,树影婆娑,红色塑胶跑道上有高一的学生在热身,而绿色草坪上,是正在拍毕业照的高三生。   五月底的光景,离高考还有十几天,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清风吹过,正值青春年少的模样。   司嘉感叹一句真好。   陈迟颂笑笑没说话,过了不到两分钟,邓凌匆匆赶来,手里拎着一个纸袋,低眉在陈迟颂耳边说了几句,他点头,邓凌又很快地功成身退。   司嘉刚想问他怎么了,陈迟颂就朝她招手,她走过去,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变戏法一样,从袋子里拿出两件蓝白色校服外套。   那会儿蝉鸣聒噪,周围学生因为两人的出现而掀起一阵小范围的议论,司嘉却静了几秒,明知故问一句你干什么。   “我不是还欠你一张毕业合照?”风吹过他的额前碎发,他笑着反问这句的样子特别帅。   她失去的,遗憾的,他全部还给了她。   眼睛又没出息地开始发酸,司嘉却笑出来:“校服尺码对不对?”   陈迟颂也勾唇,“摸了这么多次,错不了。”   等换上,才知道有多合适,连袖子的长度都分毫不差,司嘉抬手把长发扎成马尾,那一瞬,就像十八岁的司嘉站在他面前。   而正在组织拍摄的年级主任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事,看见他们两个,没有惊讶,还特意让了一个比较靠前的位置出来,陈迟颂说了句谢谢,牵着司嘉过去。   摄影师还在调试设备,就这么等了会儿,适时旁边有人大着胆子问了句:“姐姐,你们也是附中的吗?”   司嘉回头,对上一张青涩的脸,留着齐刘海,戴着厚重的眼镜,但并不黯淡。   “嗯,我们毕业好多年了。”她抿唇笑着回道。   真的,好多年了啊。   说完司嘉侧头看了陈迟颂一眼,他也意有所感地偏头,两人视线对上,又随着前面摄像机的咔嚓一声,画面定格。   这让司嘉忽然想起很遥远的某个瞬间,好像是高三那年运动会,陈迟颂意外闯入过她的镜头。   那时他刚好回头,迎着光,风灌满他的卫衣,吹动下摆,带起少年的光芒,一身轻狂、骄傲、恣肆。   像蝉鸣不止的夏天一样热烈。   -   从附中出来陈迟颂问她想去哪,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路上,司嘉因为他这一句话从窗外收视线,转头看他,“我想去哪都行?”   他一手搭着方向盘,戒指耀眼,“嗯。”   司嘉手肘撑额,真就认认真真地想了会儿,说:“那我想去海边。”   陈迟颂闻言也侧目看她,但什么都没问,只在几秒后点头,“行。”   就这样,平时日理万机的两个人,说走就走,订了当天下午的机票,直飞十八岁到过的那座海滨城市。   比那年更像一场私奔,什么也不管,就算明天是世界末日也不在意。   落地将近傍晚。   那会儿夕阳在下落,海面橙黄与青白交接,夜色朦胧,远处灯塔闪着流光,穿过黑缎似的海岸线。   潮起潮落,风混着海水咸湿的味道,吹过司嘉的发丝,连裙角都翩翩,手被陈迟颂牵着,两人慢悠悠地在海边走着。   就是在这里,他给她准备过一场盛大的烟火。   然后两个人就在海浪声里接吻,无声又热烈,十指交缠紧握着,气息缠得密不可分,足足五分钟,亲够了也实在软了身体,整个人被陈迟颂抱进怀里,司嘉趴在他肩膀上喘着气,“梁京淮说你高二就喜欢我了。”   陈迟颂没有否认,坦荡地嗯了一声。   司嘉轻笑,“那你不觉得更亏了?”   “没的亏,”陈迟颂回得也利落,拉开一点彼此之间的距离,直视着她的眼睛,“你现在爱我爱得不行。”   后来夜幕降临,岸边有一支乐队在演出,海风徐徐,歌声流淌,很有氛围和情调。   往事随之上涌,司嘉想起当初在视频里见过陈迟颂弹贝斯的画面,但也因此不可避免地想起许之窈,心脏微微钝痛,仰头看向夜空,那里有点点星光在闪烁,仿佛是他们存在的印迹。   “之窈姐现在一定和蒋逢哥过得很幸福吧?”她轻声问。   在那个世界里。   陈迟颂揽住她的肩膀,“嗯,跟我们一样。”   会永远幸福,直到时间尽头。   ……   夜色更浓一点的时候,司嘉本来在低着头回消息,四周突然掀起一阵不小的躁动,而后,一片冲天的火光在海水拍礁声里映满整个屏幕。   打字的动作顿住,她意识到什么,抬起头。   看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边,升起又一场烟火,气势如虹,有别于曾经的大雪作衬,此刻灌满夏夜燥热的风,吹得她一颗心开始剧烈跳动。   下意识地转身想找陈迟颂,身后却不见人影,心一悬,刚要找他,一道含笑的男声就通过麦克风放大,叫她的名字——   “司嘉。”   脚步紧接着因为不远处齐刷刷看过来的人群而停下,烟火还没落幕,光线忽明忽暗,照在每一张陌生的脸上,视线越过。   然后,五米之外,眼前的绚烂世界里。   她终于看见陈迟颂。   耳边风声,海浪声,轮船鸣笛声,喧闹的嘈杂的,都在此刻静下来,他还是那件黑T,领口被海风吹着,露出那条十字架项链,身段挺拔,肩身被漫天灿光镀出一层金线,纹了身的右手拿着话筒,嘴角斜斜地勾着笑,还是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时光寸寸倒退,连海水都退潮了。   司嘉恍惚看见十八岁的陈迟颂站在她面前。   他同时也站在世人的目光里,那么意气风发,眼底都是笑,也都是她。   “我爱你。”   人群因为他这句表白而爆发尖叫,但转瞬又被缓缓流出的前奏压住,这是司嘉第一次听他唱歌。声线很低,带着一点慵懒的哑,他一个人站在那里静静地唱,不需要太多乐队配合,就足以让人深陷。   是特别应景的一首歌——   “……当我抬起头,你正看向我   眼中倒映着夏夜绚烂的烟火   灰暗的心,竟然开始变鲜活   你的存在,治愈我   月慢慢沉了,海风还吹着   我也愿意做你的头号支持者……”   而当他唱到那句“可以脆弱,可以是不完美的”,司嘉的眼泪才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过往种种,在流转,在更迭,她见证着这一幕,眼泪模糊视线,如同海市蜃楼里的霓虹,灿烂却又虚无。   但这不是陈迟颂给她造的梦。   一切都是真的。   他穿过人海朝她走近的呼吸,他低下来的吻,滚烫而清晰。   ……   我们都曾被抛弃,被放逐,孤独地走过一段寸草不生的青春,也曾在失控的空洞里,看过晦涩的众生相。   这个世界可能很坏,乌云消散不去,各人有各人的破烂和荒唐,但不管这场狂风是顺还是逆,我爱你,是本能,也是宿命。   “一起坠入情网吧。”   这是告知,而非邀请。   我们终会拨云见日,走到灯火通明处。   满身淤痕是我们爱过的证明。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歌是颜人中的《夏夜最后的烟火》,可以搭配食用。 正文就到这里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的宝宝,评论给大家发红包,后面应该还有一些番外,我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