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龙未 作者:霏霏小坏蛋 文案 夫人离去的第壹年: 春意浓,风拂柳,夫人若归来,可寻芳桃花坞。 夏日长,蝉声畅,夫人若归来,可泛舟荷华隰。 秋风起,秋色稠,夫人若归来,可临风酣高楼。 冬雪骤,舒梅素,夫人若归来,可融雪煎茗茶。 夫人离去的第贰年: 夫人,究竟回是不回? 夫人离去的第叁年: 再不回来就别回来了! …… 夫人离去的第若干年: 夫人,为夫又要成亲了,新娘是当年处处压你一筹的那朵白莲花。 快些回来,为夫给你留了一杯喜酒…… 叮~您的好友“夫人”上线! 入坑请看 ① 1V1,非重生,非升级流,感情为主。 ② 我的接档新文:《跪下吧,小霸王!》 ③ 我的完结文:《丧家之犬》 ④ 我的微博:霏霏小坏蛋 ⑤ 鸡油的文:《小仙女她很忙》by 奥利奥冰冰乐;《湘楚双钗》 by 潇潇湘水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异世大陆 主角:容佩玖,褚清越 ┃ 配角:容舜华,容令怡,褚双拾,褚玄商,千寻芳,晏衣,景攸宁 ┃ 其它:HE,霏霏小坏蛋 ================== ☆、第1章 序章   三千世界,有陆名东,以道为尊,万物自化。   东陆有褚、容、景、晏四大家族。褚家居于昆仑山,以法为道。容家居于龙未山,以神为道。景家居于星沙山,以刃为道。晏家居于飞扬岛,以矢为道。法、刃、矢三道主攻击,神道主禅助。   万物如轻尘。风流终被雨蚀去,是非总付笑谈中。   东陆,已沉寂叁拾年。而近日,从昆仑山流出的一则消息,却让一度沉寂的东陆沸腾了起来,简直要炸开了锅。   “嗳,听说了吗,昆仑山的褚家宗主又要娶妻了!”   “听说了,听说了!昆仑山恨不得敲锣打鼓昭告全天下他们的宗主要娶亲了!只怕这桩婚事现在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正是正是,上至四大家族,下到乡野市井,就连鄙人家中多年未曾出门半步的老母都已知晓,据说褚家这场婚礼要极尽奢华之能事,堪比东陆一大盛事!”   “想这褚清越,并非招摇之辈,怎会如此大张旗鼓,行如此浮夸之事?”   “这你就不懂了罢?你也不看看他要娶的,是何人?”   “可是龙未山容家的大小姐舜华?”   “可不就是!这位容大小姐可真叫一个风华绝代。论容貌,东陆无人能及。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   “更何况,世人皆言,容家舜华,一见忘俗,性情温婉,有大家之风、悲天悯人之情怀,集万千美好于一身,是一位可敬可佩的高阶神道禅修。能娶到这样的女子为妻,可谓是三生有幸,敲锣打鼓宣告天下也不为过。”   “照阁下所说,这褚宗主竟是配不得容大小姐?”   “那倒不是!东陆四大家族,其中龙未山容家,星沙山景家,飞扬岛晏家这三家可都是唯昆仑山褚家马首是瞻的。褚宗主如玉佳公子,又有天赋灵根,年少成名。放眼天下,实为翘楚。此二人可谓是天作之合。”   “嗳,非也,非也!”   “哦?此话怎讲?”   “若在下没有记错,这褚清越叁拾年前却是成过一次亲的。”   “差那么一点,没成。”   “哦?愿闻其详。”   “哎,也是造化弄人!褚清越褚宗主以前确实订过一门亲,对象不是别人,正是容舜华的族妹容佩玖。这容佩玖可比不得容舜华,无论是容貌还是修为,与容舜华相较那都是低了一层的。据闻,褚宗主答应娶容佩玖也是碍于长辈之命,褚宗主本人并不很向往。后来……”   “嗳,你快说!后来如何了?!”   “后来,容佩玖在成亲的前一天,失踪了……”   “失踪?!”   “正是,大婚当日,褚清越在昆仑山等来的并不是新嫁娘的喜轿,而是新娘消失无踪的晴天霹雳……”   “这……新娘子缘何无故消失?容家可曾给了说法?后来又可曾将人寻回?”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此事并非没有踪迹可寻。”   “哦?”   “想那容佩玖,性情与外表皆是张扬至极,离经叛道,毫无容氏一族的风度修养不说,修的还是旁门左道,一朝走火入魔、身心俱灭,也不无可能。”   “如此说来,那褚宗主竟是躲过一劫!”   “可不是!真要娶到这样的女子……哎,罢了罢了,人既然已经故去,也就不去议论了。话说回来,褚宗主真乃仁义之辈,虽未礼成,仍是以夫人名义待之,按族规守了叁拾年……”   “确实难得。”   ……   当是时,东陆男子莫不羡慕褚清越能摘走东陆这朵最美的花,东陆女子则莫不羡慕容舜华能嫁得如此佳婿。世人对这场即将到来的盛事满怀期待,关于这场婚事的各种消息纷纷扬扬,充斥着东陆的大街小巷。很快,也飘到了龙未山,天地树,某人的耳中……   故事,就从容佩玖消失的第叁拾年开始说起罢……   作者有话要说:  先占个坑 ☆、第2章 (捉虫)   龙未山,紫竹林。   碎石铺就的小道蜿蜒林间,日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小道上投下斑驳的碎影。   有白袍老者,须白发白,于小道上徐徐而行。待行至竹亭近处之时,隐隐有少女嬉笑玩闹的声音自亭中飘来。   老者驻足,负手而立。   “……能嫁得褚清越这样的男子,死而无憾。”只听得有少女感叹道。   “咿,我说容令怡你可真是,不害臊……”另一位少女调笑道。   “我不过实话实说!”声音颇为恼怒。   “先不说褚宗主是马上要成为你师姐夫之人,便是别的男子,你这般毫无顾忌地表达仰慕之情,还不是不害臊?”   “哼!有公子如玉,举世无双。男子莫不敬之,女子莫不向往之。你敢说你对褚清越没有心存仰慕?”   “我……你……”少女有些羞恼。   “你什么你!我容令怡敢作敢当,心内如何想的便照实说出来而已……”   再也听不下去,老者重重地咳了一声,自竹荫中步出。   “处尘长老。”   “处尘长老。”   两名少女俱是一身淡黄色弟子服,这是容家的初阶禅修服。其中一位少女看起来年纪略长,慌慌张张朝老者行了个礼。另一位少女吐了吐舌头,也朝老者行了个礼。   白袍老者正是容家七位长老之一的处尘长老。处尘长老平素最是和蔼可亲,不拘礼数,对晚辈多有照拂,因此容家弟子大都敬之却不惧之。   “束身自修,克己复礼。”处尘长老板着脸,边延阶梯而上边训道,“容家家训可有教导你们说长道短,妄自评论他人?”   “长老,弟子知错了。”年纪略长的少女忙低头认错。   “长老,弟子知错了。”另一位少女嘟了嘟嘴。   处尘长老摇了摇头,对年长的少女道:“青槐,你先退下”。   “是。”名唤青槐的少女转身退下。   处尘长老走到竹亭中间的石凳旁坐下,捋了捋白须,“这错认得不情不愿。容令怡,老夫看你呀,并未知错。”   容令怡狡黠地眨眨眼:“敢问长老,令怡何错之有?”   “你师父容子修素来看重弟子品行修养,坐下弟子皆稳重自持、少言慎行。你看看你,哪里像是你师父的弟子?”   “处尘长老所言甚是。因此,令怡常觉得自己更像是长老的弟子呢。”   “咳咳咳……”处尘长老瞪眼,“没大没小!”   “倾慕自己的师姐夫,你就不怕叫你大师姐知晓?”   “大师姐知晓又如何?我容令怡敢作敢当!何况,向往美好的事物乃人之本性,在我心中,褚清越便是美好的事物。大师姐通情达理,善解人意,自然不会介意。”   “敢作敢当?是胆大包天罢?老夫看你是被你师父和大师姐给纵得无法无天了!”处尘长老眯了眯眼,“老夫问你,这世上可有让你惧怕之事?”   “无能之辈才会惧怕!”   “呵!是么?”处尘长老眼泛着精光,“那么,你背着你师父偷偷修习杀修之道呢?你可能敢作敢当,让你师父知晓啊?”   处尘长老此话一出,容令怡吓得脸色突变,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在龙未山,人人皆知,容家宗主也就是容令怡的师父容子修对杀修是厌恶至极的。   容家修神道,神道又分禅修与杀修。禅修主助益,所习术法均用于疗伤和助益他人;而杀修主攻击,所习术法与疗伤和助益全无关联。并且,杀修修习起来,较之禅修要艰难得多,因此容家先后出过的杀修不过寥寥数名。在容子修看来,禅修才是神道正统,杀修是旁门左道,对这几名杀修更是深恶痛绝。   容子修明令禁止坐下弟子修习杀修之术。曾言,如有一日,发现坐下弟子妄自修习,便是毁其灵根亦在所不惜。   “处尘长老,令怡知错了!”前一刻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此刻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处尘长老,令怡真的知错了!”少女带着哭腔恳求道,“处尘长老最是宽容,令怡看得出来,长老内心对杀修也是赞赏的,请长老万万不要将此事告知师父!”   处尘长老捋了捋胡须。心内轻叹了口气,果然只是个黄毛丫头,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也是,要论胆识,放眼这龙未山,又有谁能比得过那父女俩……   “你先起来。”   “长老不答应,令怡不敢起来。”   处尘长老无奈,边将容令怡扶起,边说:“老夫答应你就是。”   “真的?!”容令怡破涕为笑,“多谢处尘长老!”   “老夫且问你,老夫内心赞赏杀修,你这娃娃是如何看出来的?”   “令怡听闻,长老与远岐师叔交好,对九师姐也是爱护有加……”   听容令怡提到容远岐、容佩玖父女俩,处尘长老脸色缓和了几分。   “观你灵根,老夫也认为你确实更适合杀修一道。老夫深知此道修习不易,自不会轻易便毁了你的前途。不过……”   容令怡前一刻刚刚放下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莫怕莫怕。”处尘长老见状轻轻拍了拍容令怡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令怡啊,你瞧,老夫可是帮你保守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啊。你是不是也该投桃报李啊?”   容令怡顿时会意:“但凭长老吩咐!”   “说来,这也是你的机缘,此事对你的修行只有益而无害。”处尘长老捻须而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容令怡。   “哦?”容令怡眼睛一亮,“不知长老要令怡做的是何事?”   “带话。”   “给何人带话?”   “你明日去一趟天地树,把褚清越与你大师姐要成亲的消息说出来。”   “说给何人听?”   “你就对着那天地树说便是了。”   容令怡不禁好奇心大盛:“为何要说给一颗树听?难道那上面有人不曾?”   处尘长老竖起食指摆了摆,道:“天机不可泄露。”   “长老吩咐之事,令怡自当办妥。”容令怡按捺住内心的好奇,“只是,天地树乃容家禁地,族中弟子不得擅闯,擅闯必受重责。何况天地树周围的阵法高深,以令怡的修为,如何能够闯进去……”   “老夫既让你帮忙,事后自会护你周全。至于闯阵,你可寻个修为高的帮手。”   “此等事体,哪个傻子肯帮我……”容令怡嘟嘟嘴。   “你忘了前日才从昆仑山送聘礼到龙未山的那位公子了?”   “褚玄商褚公子?!”   处尘长老笑而不语。   容令怡略略思索片刻,一拍手,了然笑道,“褚公子果然很好。”旋即想到什么,颇有些为难道,“长老可否教教令怡,到时要如何做?”   “你过来,”处尘长老笑着招了招手,附在容令怡耳边低声说道,“到时你便如此说……”   风吹竹动,竹叶沙沙作响。一老一小,在紫竹林的竹亭中窃窃密谋着……   好半天过去,二人密谋完毕。老的那位满意地起身,负手离去,剩下小的那位呆坐原地,若有所思。   容令怡歪着脑袋,抬手摸了摸下巴,眼珠滴溜溜转得飞快。唔,得好好想一想如何说服褚玄商才行。 ☆、第3章 (捉虫)   龙未山,天地树。   枝繁叶茂的天地树,粗数百尺,高数千丈,直指云霄。其冠形似张开的巨伞,遮天蔽日。   被那一老一小“算计”了一番的褚玄商褚公子,此刻正被定立在天地树下,动弹不得。思忖良久,心中已然有了一番计较。哎,大约是,容家的天地树,成精了,而这成了精的天地树,强行占据了容令怡的身躯。眼前的容令怡,已然不是昨日那个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央求自己带她来闯天地树的容令怡……   昨日明明说好只是来天地树吸吸灵气,好巩固容令怡近来有些不稳的灵力,自己也可顺道见识见识闻名已久的容家神树……哪知,一番周折闯进阵来之后,容令怡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并不是如之前说好的一般吸取灵气,而是开始大声对着天地树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不是谈自家堂兄的婚事,就是对堂兄即将迎娶的新堂嫂大肆称道,其间还不时将原来的堂嫂容佩玖拉出来贬损一番。   这容令怡贬损何人不好,偏偏要贬损容佩玖。   须知,褚玄商其人,最是玩世不恭,属于褚家的顽劣弟子榜上名列前茅之辈,褚家长辈每每见之都是要用副恨铁不成钢的口吻骂上一句“顽劣不堪”的。然而,正如英雄也有气短时、铁汉亦有柔情面,在褚玄商这颗玩世不恭的心中也有那么一个角落是严肃认真的。   在这世间,能让褚玄商严阵以待的,不过二人,容佩玖正是其中之一。原因无他,皆因褚玄商有一颗搜异猎奇之心,而容佩玖便是这么一个异类。   在东陆,术斗或者除妖时,如若身后能有一位善解人意的神道禅修,不时给自己施个提升攻击力的咒术,受伤时给自己施个疗伤的咒术,是法、刃、矢三道每一位修士的理想。是以,容家在东陆备受追捧,容家弟子则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存在。容家弟子莫不以禅修为荣。   容佩玖除外。   容家神道千年,其间也出过几个不走寻常路之徒。这几人均是弃正统的禅修之道不走,而改走被视为旁门左道的杀修之路。杀修与法、刃、矢三道一样,主攻击,其所念咒术、所学心法无不以攻击为目的,一旦修炼至高阶,所向披靡。然而,其修成之路艰难异常,更是凶险万分。更何况,与禅修的备受追捧不同,杀修格外受人忌惮,因此,千年以来,容家鲜有人走此道。   容佩玖不仅走了这条路,还把这条路走到了黑。   在褚玄商心中,容佩玖可谓是女神般的人物。褚玄商敬佩容佩玖,但是容佩玖却并不认识褚玄商。彼时,当容佩玖以一袭绯红高阶杀修服纵横驰骋于东陆时,褚玄商不过是昆仑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初阶法修。   褚玄商气不过,便同容令怡争论了起来。哪知争着争着,容令怡被只树精上身了……   眼前的容令怡,除了那张面孔,已经没有一丝熟悉之感。   褚玄商只想仰天长叹,自己这好奇心重还有对着娇滴滴的小姑娘就心软的毛病委实不好。早知如此,他昨日就不该答应带她来!擅闯了容家禁地不说,还把个好端端的人给弄没了。堂兄和容舜华大婚在即,他不过是来龙未山送一趟聘礼,竟然惹出如此大的祸事,到时要如何交待……   “你们俩个,吵死了。”那树精捏了捏眉心,抬头打量了褚玄商一眼,问道,“你是昆仑山的人?”还没等褚玄商答话,又接着说道,“你别怕,我没有恶意。但若你要做什么对我有恶意的事,我也不介意做一回恶人。我现在解开你的禁制,问你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可好?”   褚玄商在心里叹了口气,能在自己面前瞬间占据容令怡的身躯,对方实在太过强大。既然打不过,姑且听之任之罢。于是,顺从地眨了眨眼睛,旋即发觉身体一松,浑身禁制果然被她解除了。   “方才,她,”树精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她说褚清越要娶容舜华,可是真的?”   “是真的。”   顿了顿,树精又问:“那么,二人大婚定在何时?”   “一个月之后。”   树精眼中闪过一瞬黯然,褚玄商暗道不好,莫不是自家举世无双的堂兄美名远扬竟然传到了这树精的耳中?莫不是连这不谙世事的树精也被堂兄勾得动了凡心?   “阁下如何称呼?”树精继续问道。   “在下褚玄商。”   “褚玄商,我问你,褚清越是你何人?”   褚玄商心下一突,看这树精一脸幽怨,果然是对堂兄有意啊!   “褚清越乃在下堂兄。”   “这位容家的女弟子又是何人?”树精又指了指自己。   褚玄商一愣,“姐姐怎会知道她是容家弟子?”   树精并不回答,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裙。   褚玄商这才恍然大悟,容家的初阶禅修不论男女穿的都是淡黄色弟子服,也怪不得她一眼就看出自己是昆仑山的人,定是认得自己身上这套玄色法修弟子服。   于是心下有了一番计较,谆谆劝道:“姐姐既然对容家如此了然,必定听说过容家的宗主容子修。这姑娘可不得了,她是容宗主最心爱的关门弟子。”说完,偷偷瞄了树精一眼,然而并没有如预想般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波动,除了一闪而过的不屑,遂又继续劝说,“树精姐姐这样莫名其妙跑到人家身上,若是被容宗主和容家七位长老发现,定然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在下-体谅你修行不易,不如就此罢手,回你的树上去继续呆着罢,今日之事,在下就当没有发生过……”   “谁跟你说我是树精!”   那个,你的侧重点似乎不对啊……   “是是是,姐姐不是树精,是树灵,树灵行了罢?只是,树灵也不能想夺人身躯就夺人身躯啊,树灵就不用怕容宗主和容家七位长老了么?树灵也是会灰飞烟灭的啊……”   啊!又被压制得不能动弹了!   “哼!聒噪!”对方黑了黑脸。   “方才听你说,褚清越要在一个月之后娶容舜华。那么,这具身体,我借用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还给她,如何?”   压制再度被解除,褚玄商急急说道:“姐姐万万不可!这夺舍之事可大可小,姐姐若只是一时兴起,稍作停留,还情有可原,万不可一错再错,最终铸成大错。再者,姐姐届时出尔反尔,一个月之后依然不想离开……”   “说了一个月就是一个月!要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你当我想用她的身体?”对方不耐烦道。   褚玄商低头一番天人交战,羞涩道:“不如这样……姐姐若是不嫌弃……”   “嫌弃。”   “……”褚玄商咽了咽口水,顺道也把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下半句“可否改用在下的身体?不然在下实在不知如何向容宗主交待……”默默咽回腹中。   “你的身体我用不了。”   褚玄商惊讶得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这树精莫非会读心术不成!   “不会读心术。”对方淡淡道。   “……”褚玄商只觉得心中郁结到了极点。   却听对方问道:“你方才说,这姑娘是容子修的徒弟?”   褚玄商点头。   “我也不是白借她身体的,到时自会补偿她。再说,即使我不借她的身体,你以为她还能安然无恙下去?”   褚玄商问道:“此话怎讲?”   对方撇撇嘴,“这姑娘身为容子修的弟子,却入了杀修门,你说他师父还会不会让她继续活蹦乱跳下去?”   容子修对杀修的厌恶,褚玄商也是略有耳闻的。只是他却不知,容令怡何时偷偷摸摸地就练起了杀修。褚玄商疑道,“姐姐如何知道她练的是杀修?”   “她不是杀修,我也上不了她的身。”   “姐姐……”褚玄商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够了!你不要再问了,你什么也不用向容子修交待,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这件事谁知道?!再说,即使你不答应,你以为你能拦得住我?”   褚玄商汗颜,确实拦不住……   “你听好了,我既不是什么树精,也不是树灵,我不过是一颗依附在天地树上守护龙未山的魂灵罢了。我只是……我只是,想了个心愿罢了。”   说这句话时,她的眼神既哀伤又落寞,而她的这种哀伤似乎有一股深深的感染力,让褚玄商觉得心口有些发堵,心绪也跟着低落了起来。叹了口气,“好罢,那就给你一个月。”褚玄商啊褚玄商,你心软的毛病又犯了!小令怡,真是对不住了……   对方闻言,旋即展颜,那眉眼之上仿佛染上了一层熠熠星光,“多谢!”随后,右手竖于胸前,对着天地树,念起咒来,施了个术。   看她施术法的样子,褚玄商觉得有些眼熟。   对方施完术法,往外走去。   褚玄商赶紧跟上,“我虽答应了姐姐,但在这一个月之内,我却是要半步不离地跟着姐姐的。”   “随你。”   “那么,姐姐可否告知,容令怡的魂魄现在何方?”   “她的魂魄已被我存放在天地树之内。她是容家人,体内流的是容家的血,又是修的杀修,灵气与天地树相容,可受天地树灵气滋养,这对她的魂魄只有益而无害,况且我还留了一魄在这树中守着,一个月自是无碍。”对方难得耐心地解释道,又道:“她此次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褚玄商疑惑道:“姐姐指的是?”   对方摇了摇头,道:“这是容家家事,我不便告诉你太多。”   “容家家事?”褚玄商疑道,“适才,我见姐姐所施术法颇为眼熟,并且姐姐似乎对容家了然于心。敢问姐姐究竟是何人?”   走在前面的人停下脚步,声音淡淡的。   “容佩玖。”   褚玄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堂堂堂堂堂嫂?堂嫂!”   褚玄商惊得舌头都打了结。 ☆、第4章 (改)   褚玄商稳了稳身姿,拼命压制心中的惊涛骇浪。看看前面窈窕的身影,又扭转头看看身后参天入云的天地树,心中很有些不是滋味。好半天才幽幽问道:“许久不见,堂嫂怎的跑到树上待着去了?”   “你可知,你一消失就是叁拾年,可把昆仑山把我堂兄找苦了!你是不知道,堂兄他……哎,他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定然是……”   容佩玖“哼”了声,接道,“定然是十分为难的。”   也是,自家堂兄正在大张旗鼓地准备迎娶新人,二度小登科,或许他早已不再将她这个旧人放在心上。何况,死去多年的亡妻突然诈尸,哦不,诈魂,换了世间哪个男子,都不啻于一场噩梦,确实是挺瘆人的……   褚玄商心下有些尴尬,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好把前面的问题又问了一遍:“堂嫂到底是如何跑到树上去的?”   恰此时,一丝清风吹过,容佩玖拢了拢鬓间被风吹起的碎发,茫然道,“我也记不得了。我在天地树上,起初是浑浑噩噩的,记不起自己是谁,为何自己的魂魄会进了这棵树内,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不久之前……”说到这里时,她转过头,神色古怪地乜了褚玄商一眼,“我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不住地聒噪,让人烦乱不堪……”   褚玄商默默抹了一把汗,适才自己与容令怡那番争执确实有些聒噪。   “就在我准备封闭听感,清净耳根时,却听到了个似乎很熟悉的名字,于是继续往下听……便听到了‘褚清越,容舜华,大婚,容佩玖不配’……”   褚玄商叹了口气,正是容令怡说容佩玖不堪匹配自家堂兄,自己才与她争执了起来。   只听容佩玖继续说道:“我一时感觉心意难平,气血翻涌,神魂就这么复位了,前尘过往也一并记了起来。至于为何我的魂魄会被困在这树上,却是丝毫也记不得了。”   褚玄商又问道:“方才听堂嫂说有心愿未了,不知是何心愿?”   “那人曾说,要让我做这世间最张扬的新娘,”容佩玖声音平淡却又透出一丝落寞,“想来,他这番心意如今对着容舜华也是如此。所以,我想看看当年被我错过的那场婚礼,到底会张扬成什么样子”。   她此话一出,褚玄商的心顿时软成了棉絮,之前的抗拒再无半分,于是,他柔声问道:“大婚之礼在一个月后,所以堂嫂才许我一个月期限?”   “是。你放心,一个月之后,我自会回到天地树上,决不食言!”   褚玄商心下不忍,有些难过间,突然灵机一动,猛地拍了一下脑袋,“堂嫂既已清醒,为何还要回那天地树上去?何不趁此期间,想想如何重新恢复人身?”   容佩玖摇摇头,无奈道:“我魂魄离体,只怕肉身早已灰飞烟灭,谈何恢复人身。更何况……”   大道无情,运行日月。自古以来,东陆一切生灵莫不遵从于身死形灭的法则,死去之后,肉身也会消散,化为天地间的无数颗尘埃,魂魄长久离体,后果等同于死亡,肉身同样也会消散。没人能够凌驾于此法则之上,只有不死城主是个例外。   “我借用这具身体,只是想亲眼看一看这场盛事,顺便看看能不能记起自己是如何魂魄离体,如何成了这孤魂的。除此之外,不想其他。既然你说要跟在我身边,那便替我周旋一二,不叫人识破罢。”容佩玖顿了顿,加了句:“尤其,不要叫褚清越识破,免得大家难堪。”   褚玄商肃然道:“好,我帮你。”他有心打破这凝重的气氛,换了个嬉皮笑脸的神情道:“堂嫂既然上了容令怡的身,这幅清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可不行,不用说话便穿帮了。”   “她本来是什么样子的?”   “她呀,”褚玄商仔细想了想,道,“活泼可爱,开朗大方,还有些古灵精怪。”   容佩玖皱眉,“活泼可爱?”   “嗯。”   容佩玖的脸色变了变。   “比如堂嫂现在的神情,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容令怡脸上的。”   “那么,绝对会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是什么样的?”   褚玄商想了想,用手将两个嘴角往上推了推,再将双手背在身后,身体微微向一侧倾斜,眼睛睁大之后再眨了眨,细声细气道:“就是这样的呀,堂嫂。”   容佩玖嘴角抽了抽,“你觉得我能做出这种姿态?!”   脑海中勾画出容佩玖做可爱状的样子,褚玄商不禁打了个冷战,赶紧甩了甩头,“不能……”   “且走一步看一步……”容佩玖眯了眯眼,“你见机行事,替我遮掩。”   褚玄商赶紧点头,还是这样靠谱!   “何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我容家禁地!”突然,一声呵斥传来,一群紫袍飘飘的容家高阶禅修弟子满脸怒气地闪现在二人面前。   容佩玖朝褚玄商抬了抬下巴,递了个眼色过去。   “这位姐姐!”褚玄商嬉皮笑脸朝其中一名长得白白净净、脸圆圆的女弟子拱手,“误会,误会。”   “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你姐姐!”圆脸女禅修怒喝,“不知死活,天地树岂是你这外族随便闯的?!”圆脸女弟子头微偏转,看到了容佩玖,怒气更甚,“身为本族弟子,明知故犯!把这二人送去弟子祠交由宗主和长老发落!”   圆脸女禅修身后的其余容家弟子纷纷拥上前来。   容氏不是一向以温和有礼著称的么?褚玄商一边腹诽一边转身抓住容佩玖的手,拔腿就要溜,却半步也不能迈开,只来得及看到容佩玖朝他歉意的笑了笑,熟悉的压制感再度袭来,身体顿时不能动弹半分。   龙未山,容氏弟子祠。   容佩玖跪在堂中,暗暗打量了一番坐在上首的几位白衣长老。身形面容像弥勒佛的那位是含章长老,正襟危坐、面无表情的那位是丘麟长老,身形瘦削、眼泛精光的那位是向来不喜欢自己的镜缘长老……一一打量过去,却没有看到那个期待的白色身影,容佩玖有些失望。   褚玄商双手被缚在身前,幽怨地看着跪在身侧的容佩玖,头微微靠过去,轻声抱怨:“我说堂嫂,你要束手就擒怎么也不事先跟我打个商量?”   容佩玖满含歉意,轻声道:“抱歉,一时情急……”   褚玄商最看不得人在他面前服软,连忙说道:“哎,算了,算了,舍命陪君子……”   “弟子祠内,不得喧哗!”前面那名圆脸女禅修轻声呵斥。   两人只得闭口不语。   百无聊赖中,听得一名弟子通传“大师姐到!”随即一行人鱼贯而入。身后响起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令怡,你又不乖了。”   容佩玖感到一丝凉意拂过心头,颤了一颤。   一道紫色的身影走上前来,优雅地转身,颜如舜华,满室清幽。   容佩玖抬起头,大姐姐,好久不见。   容佩玖稍稍抬头看了容舜华一眼又低下去,只觉得容舜华面容略带疲色。心下有些不是滋味,怎么,难道准备婚事很操劳么?   “令怡总是如此,趁父亲无暇顾及你,便要顽皮,这次更是胆大包天……”温温柔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容佩玖觉得有些头疼。她总是受不了容舜华这副样子,这样温温柔柔地说话,这样温温柔柔地举手投足,这样温温柔柔地注视着你。就连责备的话语,也要用温温柔柔的语调说出来。   “令怡怎么不说话?”   容佩玖回过神来,容舜华正面带询问地看着她。   “令怡小修士自知今日闯下大祸,内心惶恐不安,不知说什么是好!”怕她一开口就露馅,褚玄商果断代为回答。   容佩玖顺势低下头,实在不愿直视容舜华那张端庄得近乎刻板的脸。   平日最是欢蹦乱跳、吵吵闹闹的一个人,此时颔首低眉、一言不发,只无比乖顺地跪在那里。   容舜华抿嘴摇头,柔声吩咐随她一起进来的弟子,“先解开褚公子手上的绳索罢。”复又看向容佩玖,道,“我知令怡年纪尚小,天真烂漫,总爱行些古灵精怪之事。然,天地树乃容氏一族的生命之树,但凡龙未山上的生灵,从花鸟树木到飞禽走兽,再到容氏族人,千百年来无不受到天地树庇护。容氏一族的命脉更是与天地树休戚相关。是以,自容氏建族伊始,天地树便是容氏的禁地。非我族人,未经我族许可,不得擅闯;而我族中子弟,未经宗主和七位长老许可,亦不得擅闯。令怡明知而故犯,实属不该!令怡,你可知错?”   容佩玖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再抬起头,用一双惊慌无措的眼睛看着容舜华。一旁的褚玄商看在眼里,默默在心里赞了句妙,堂嫂这表情转换得,堪称完美……   容佩玖厌烦容舜华不假,但若说在这个世上最了解容舜华的人,却是非容佩玖莫属的。从小,容舜华便是一个极度心软的人,心软到没有原则。容舜华信奉的是“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不论你犯了多大的过错,只要认错态度诚恳,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容舜华满意地点了下头,“幸好今日你们的擅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否则定要严惩。”   褚玄商斜眼瞟了瞟旁边一副乖顺模样跪着的人,暗道,不知眼前这位算不算得上“严重的后果”……   只听得容舜华又缓缓说道:“今日之事,念你没有造成恶果且认错态度颇好,姑且宽恕你一回。然则,小惩戒却是免不了的。”   “没错,是要罚!”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穿堂而过。来人慢慢踱到了容舜华身侧,站定在容佩玖前方。   “处尘长老。”容舜华恭敬唤道,矮身施礼。 ☆、第5章 (改)   来人的声音熟悉而亲切,让容佩玖心头泛起一股酸涩。之前没见到时心中期待,现在人在面前了,却近乡情怯而不敢抬头了。   不过不用看,她也可以猜想出处尘长老现在的模样:白袍白靴,银色须发,总是笑容可掬,最是慈眉善目。   容佩玖自出生便不被母亲所喜,幼年失怙,举止性情皆与容氏守礼自持的族训格格不入,后来又因选择了杀修一途而为容子修所忌惮,在龙未山过得甚为昏暗晦涩。   而在容佩玖生命中的几个颇为艰难的时刻,正是这位白袍老者给了她莫大的鼓励。彼时,处尘长老总喜欢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着长须,笑呵呵地对她说:“小九儿,别灰心啊,要成为像你父亲那般出色的修士才行啊。”   后来,她的确成为了像她父亲容远岐一般出色的高阶杀修。只是,容氏一族为数不多的几名杀修,似乎下场都不太好。于父亲是,于她也是……   “舜华,你父亲的伤势如何了?”处尘长老问道。   容佩玖这才了然,原来容舜华的疲色是因为容子修受伤之故,不禁有些诧异,以容氏禅修的魅力和容子修的身份,是何人会要伤他。   “回处尘长老,父亲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心修养一段时日。”   “那便让你父亲安心养伤罢,族中事宜自有老夫与其他几位长老代为处理。”   “如此便有劳各位长老了,舜华代父亲谢过各位长老。”容舜华又施了个礼。   处尘长老摆摆手,“分内之事罢了,何须如此客套!你这孩子,就是太过刻板守礼,小九儿在老夫面前就从来不客气……”说到这里,话音突然顿住,处尘长老捋了捋胡须,低头看向容佩玖,叹口气,“不提她了,提起来老夫就伤心……小令怡,老夫看你师父是纵得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竟然连天地树都敢去闯一闯了!”   处尘长老的话音有些严厉,但容佩玖只觉得心头一阵暖,轻声应道:“令怡知错,下次不敢了。”   “嗯,难得你这么乖顺,看来是真的知错了。”处尘长老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站在一旁的褚玄商,“褚公子为送聘礼远道而来,老夫感激不尽。褚公子少年心性、不拘小节,老夫也略有耳闻。只不过,闯他族禁地并非一般的玩闹之举,老夫会修书一封,将此事告知褚宗主,如何处罚,就交由褚宗主定夺罢。”   褚玄商急忙拱手,鞠了一躬,“是,玄商自觉惭愧,此次乃一时糊涂,下次再不敢了,还请长老宽恕!”   处尘长老微微颔首,转向容舜华,问道:“老夫进来之时,舜华正说到惩戒一事?”   容舜华转头示意,身侧一名同样身穿紫色禅修服的女弟子递上一张信笺。处尘长老将信笺接过,快速浏览了一遍,赞许地捋须:“舜华的这个惩戒之法可谓是用心良苦。”   “长老谬赞。”说完,容舜华命身旁弟子将信笺又分别呈递给在座的其他几位长老,得到了长老们的一致认可。容舜华转过身对容佩玖说道,“前日,有容家弟子自石鼓村飞鸽传书,道是石鼓村村民近段时日饱受大批腐尸和赤蝙蝠之扰。昆仑山褚家、星沙山景家和飞扬岛晏家均已派出各自的弟子前往石鼓村清理腐尸和赤蝙蝠,昨日本族也已派出几名初阶禅修前往配合。此次,就罚你下山,去石鼓村参与清理罢。”   “是,大师姐。”容佩玖应道。   容舜华点点头,“此次虽是惩戒,也是一次历练的良机,令怡要好好把握,认真修炼,尽到禅修的本分,多多配合、助益他族弟子,切不可再任性顽皮。”   “是,大师姐。”容佩玖觉得头又有些隐隐作痛了,容舜华啊容舜华,叁拾年未见,你还是如此的自以为是!   “如此,令怡明日便下山去罢。”   “是,大师姐。”   “至于褚公子——”   “聘礼既已送到,在下也该回昆仑山向宗主复命去了。”   “也好,那便不留褚公子了。石鼓村乃昆仑山途径之地,不知褚公子可否与令怡一同出发,途中也可照应一二?”   褚玄商正求之不得,痛快地应下。容舜华感谢之后,对容佩玖又是一番悉心告诫,听得容佩玖和处尘长老俱是心烦气躁、气血上涌,前者忍不住封闭了听感,后者边摇头边捋着胡须踱了出去。   直到容舜华叮嘱完毕转身离去,容佩玖才又重新打开了听感,与褚玄商各自回到住处准备第二日的下山事宜自是不提。   是夜,夜色正浓,轻云蔽月,整个龙未山陷入一片寂静。一道浅黄色的身影从容令怡的住所跃出,一路直行,来到一座庭院的大门前才止住脚步。恰好月儿从云缝中穿出,可看清门匾上书“云岫苑”三字。   一个闪身瞬移到了庭院的一间卧房内,对着卧榻方向,薄唇轻启,念了个昏睡咒。   容佩玖缓步走上前,榻上之人姿容姣好,陷入沉睡却仍紧锁眉心。叹了口气,父亲与我俱已从这世间消失,母亲却还是不能开怀么?   榻上所卧之人,正是容佩玖的母亲晏衣。晏衣小字霞衣,出自“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当年晏衣嫁给容远岐之后,容远岐便将庭院改名为“云岫苑”,对晏衣的珍爱之心可见一斑。   然而,自记事起,容佩玖便发觉母亲的脸上鲜有笑容,在父亲与自己面前均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幼时的容佩玖一直以为,母亲生性便是如此凉淡,直到某一日。   那日,容佩玖远远瞧见母亲与容舜华信步徐行,言笑晏晏。那是容佩玖第一次看到母亲露出笑容,先是诧异震惊,而后委屈难过,原来母亲并不是不会笑,只不过是,不会对她和父亲笑罢了。   满腹委屈的小姑娘忍不住去质问母亲,为什么从来不对自己笑却对大姐姐笑。母亲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转过身去,似乎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为什么?因为你大姐姐样样都比你好。”   母亲所言,字字诛心,却无力辩驳。容舜华小小年纪便已名动四方,世人皆知,龙未山有女舜华,样样皆好,模样世间第一清丽脱俗,性情世间第一温柔和婉,天赋资质上乘。   当天夜里,伤心至极的容佩玖发起了高热,烧得迷迷糊糊的容佩玖第一次听到父亲与母亲争吵。   “你厌恶我也就罢了,小九她,不过是个孩子!”   “她不该这么像你,长得像你,就连性情也像你!我看着她的脸,就忍不住厌恶!”   “她长得像我你便要厌恶,舜华长得像大哥,所以你才会爱屋及乌……”   “你住嘴!”   ……   病愈之后,容佩玖性情仍与之前无二,只是随父亲修习时刻苦了许多,与父亲更亲密,不再一有空暇便往母亲跟前凑,见到容舜华会远远绕开……   叁拾年不见,母亲定然不曾记挂小九,小九却是有些挂念母亲的。   伸出手,想将眼前之人的眉心抚平,伸到一半却停住,顿了顿,缩回,毅然转身。 ☆、第6章 (改)   落日正圆,余晖似血。   容佩玖站在一块鼓形巨石前,那巨石上用篆体刻了三个大字:石鼓村。周围是三三两两的腐尸和赤蝙蝠碎骸。   褚玄商蹲在石鼓旁的一颗树下,查看其中一堆腐尸碎骸,翻了翻,拨了拨,皱皱眉头,“看来,石鼓村这次的确是腐尸和赤蝙蝠成灾了啊,残骸都铺到村口了。”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心里一乐,笑嘻嘻道,“说起来堂嫂算得上是龙未山第一位受命对付腐尸和赤蝙蝠的高阶杀修了罢?哈哈哈哈,这可真是杀鸡用牛刀啊,哈哈哈哈……”   话未说完,树上“啪”地掉下一截小手臂粗的树枝,重重地砸在褚玄商头上。褚玄商“哎哟”一声。   “你才是牛刀,你才杀鸡。”容佩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朝褚玄商伸出一只手,五指慢慢张开。   “我……堂嫂我错了!堂嫂我下次再也不敢取笑你了!”褚玄商连忙抱头求饶,却看见从树上掉落的那截树枝咻地一声飞到了容佩玖伸出的那只手里。   容佩玖将树枝收入识海。   “……”褚玄商有些不解,“堂嫂要这树枝何用?”   容佩玖勾唇,“想知道?”   褚玄商点头。   “我却不想告诉你。”   “……”褚玄商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这时,褚玄商突然看到一群人向村口奔过来,气喘吁吁,狼狈不堪。跑近之后,看到容佩玖,这群人皆是一副见了鬼的神情,并且迅速摆出一副戒备的架势来。   其中一名身穿星沙山景家月牙色初阶修士服的年轻女子,更是急急朝褚玄商说道:“公子还不快躲开!怎的还与容家弟子一道?!”   “就是,就是!趁眼下天还未黑,公子快离容家弟子远些罢!”其他几人纷纷附和。   褚玄商好奇道:“这是为何?”   “容家弟子一到天黑便要发疯!”   “见到人不是撕打就是用嘴咬!”   “就是!就是!恐怖至极!”   褚玄商与容佩玖对视一眼,对那位景家女弟子和颜悦色道:“不知这位女修士如何称呼?”   “星沙山景璇。”   “在下昆仑山褚玄商。”褚玄商拱手,然后指指身侧的容佩玖,“护送龙未山的这位容令怡容姑娘前来石鼓村清理腐尸与赤蝙蝠。看诸位这般形容,不知道发生何事,可否与在下细说?”   “我等在来之前就听说,此次石鼓村出现的腐尸与赤蝙蝠为数众多。到了之后才发现,此处的腐尸与赤蝙蝠岂止是为数众多,简直是数量惊人。我等不过是初阶修士,虽然对付腐尸与赤蝙蝠这种低等怪物不在话下,但架不住怪物数量太多,才两天过去便觉得分外吃力。对付怪物已是如此艰难,谁能料到……”景璇顿了顿,忿忿地看向容佩玖,“谁能料到容氏弟子却在此时雪上加霜!”   容佩玖抿嘴,不置可否。   “不知为何,所有容氏弟子都发起疯来,白天还算好,一入夜便会发狂,见到活人便发疯一般地冲上去撕咬。平时瞧着最是温和有礼,发了疯竟是力大如牛,令人无计可施……我等实在拿他们没辙,只好尽量赶在天黑之前远远避开他们……”   “这……”褚玄商茫然地看向容佩玖。   容佩玖抱臂,若有所思……   容氏弟子发狂么,叁拾年前,也是有过一次的。   “容家弟子发狂之时,形貌有何异常?可是眸珠变红?”容佩玖问道。   “正是!”景璇点点头。   容佩玖脸色微沉。   叁拾年前,容家也曾有多名初阶弟子因不慎遭不死族阴化,一入夜便会神志不清,举止疯狂。发狂之时,眸珠血红。   在东陆,不死一族是与以四大家族为代表的正道相对的邪道。   在不知道多少年前,东陆出了一位逆天奇人。此人以邪术强行留持了无数本应在死去之后消散的尸体,并建造了不死城,将这些不死不活的怪物统统收进了不死城中为其所用。这些不死人中不乏生前佼佼之辈,腐尸只是最低等的不死人。   一般逆理违天之举至多受人诟病,为人所不齿,算不上罪大恶极。但是,这位不死城主用来留持尸体的手段实在阴恶:以活人之灵魄养不灭之躯。是以,正道诸家莫不以将之诛灭为己任。   除了以活人之灵魄养不灭之躯,还做过将活人阴化之事,譬如叁拾年前。   凡容家修士,不论高阶禅修还是高阶杀修,均以禅道为起点。也就是说,即便诸如容佩玖父女这样的高阶杀修,也必须经历初阶禅修阶段才能修成高阶杀修。禅修,于容氏其他弟子而言或许深深引以为傲,于其他家族而言或许推崇备至,于容佩玖而言,却是万分令人憋屈的修练之道。   其中缘由无他,正是因为禅修所习法术无不以助益他人为目的,本身毫无攻击力可言。即便是高阶禅修,遇到危险时也仅能做到勉强自保而已。是以,在容佩玖心中,一直认为禅修之道傻,傻得可笑!   高阶禅修已是如此不堪一击,初阶禅修就更不必说了。叁拾年前被阴化发狂的那几十名初阶弟子,由于本身没有任何能攻击人的技能,更使不出任何有攻击力的法术,因此,发狂之后不是扑上去撕扯,就是抱着人啃咬,与疯狗无异,毫无仪态可言……   回想那场面……   容佩玖嘴角抽了抽。   “天色不早了,两位是否随我等一同在村外寻个歇息之处?”景璇焦急地催促道。   褚玄商笑了笑:“不必,我二人打算进村歇息。”   “既如此,那便告辞。言尽于此,还望二位小心才是。还有……这位容姑娘……”   “不是我危言耸听,天黑之前,褚公子还是将容姑娘绑起来罢……”   “你们不会以为,躲到村外就相安无事了罢?”容佩玖眉梢微挑,似笑不笑。   “哎,那也总比宿在村子里强。”   “我看诸位不如随我们一同进村,”容佩玖边说边把褚玄商推了出去,“你们忘了这里还有一位高阶法修了么?有他在,区区几个容氏初阶弟子,何足畏惧?”   众人:“……”   褚玄商默默地抹一抹汗:姑奶奶哎,你别忘了你现在也是个“容氏初阶弟子”啊……   “我看这位容姑娘言之有理,我们之前应付得吃力是因为你我都是初阶,现在有这么一位高阶法修在,不如便随他们一道罢,也好有个照应。”另一人说道。   众人略一思考,便都应了下来。   “这个村的祠堂在何处?”容佩玖问。   “就在村中心的位置。” 景璇答,复又问道,“不过,你问祠堂在何处做什么?”   “除了祠堂,这小村子哪里还有其他地方能容得下我们这么多人?”   一行人便朝村中心的祠堂走去。   一路上并未看到任何村民的踪影,想来还活着的村民早已逃之大吉。也未看到活动的腐尸和赤蝙蝠,除了越来越多的残骸。整个村落死气沉沉,弥漫在一股腐烂的气味中。   天色比先前暗沉了不少,但还未完全暗下来。不时有乌鸦在天空盘旋,边扑腾翅膀边哀号两声。   到得祠堂时,外面天将将变黑,祠堂内却是黑咕隆咚一片。   容佩玖扫了眼地上的腐尸和赤蝙蝠残骸,指着祠堂正中的位置,吩咐褚玄商:“把祠堂里面和附近的所有腐尸残骸都收集起来,堆在这里。”   褚玄商不解:“堆起来做什么?”   “到时候就知道了。”   褚玄商无奈,只得又叫了几人,一道依容佩玖所言把残骸都堆了起来。   “这下总可以叫我知道是要做什么了罢?”褚玄商好奇地看着容佩玖。   容佩玖指指残骸堆,“念个咒,把它点燃。”   褚玄商脑中灵光一现,突然明白了过来,对女神的敬仰就这么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妙!实在是妙极了!”说完痛快地伸出右手,对残骸堆施了一个火焰术。   残骸堆腾地烧了起来,祠堂内刹那间亮如白昼。   众人纷纷拍手称道。   “我等打了这么久的腐尸,却没想到它的残骸还有此等用处。”一人不禁惊叹。   “是啊,是啊!褚公子不愧是高阶修士,能想出如此奇妙的法子!”   褚玄商连忙摆摆手,“不不不,这法子可不是我想出来的,都是容姑娘的主意。”   腐尸因被不死族施阴咒留持在这世间,被灭之后残骸并不会即刻消散,而是会存留一段时间。   容佩玖盯着眼前蓝色的火焰,有些恍惚。火焰闪动,容佩玖的思绪也跟着飘动起来,蓝色的火光中浮现出一张少年的脸庞,一脸鄙夷地说:“腐尸残骸易燃经烧,乃取暖照明之佳品。你这么呆,不知道也正常……”   情绪仿佛被这把火烧得有些高涨了起来,众人围坐在火堆边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起来。   “有谁知道这容氏弟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么?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发狂了呢?总不会是突然之间集体走火入魔了罢?”有人问道。   “走火入魔岂是这般状况?我看定是中毒所致!”   “中毒能中成这样?我还是头一回见到!”   ……   “你们可曾听说过不死城?”争论中,响起一道幽幽懒懒的声音,不大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过去,声音的主人身穿竹青色晏家初阶弟子服,背负箭筒,抱膝而坐,盯着眼前的火堆,眸中映着的蓝光随风跳动。   “不死城中住着不死族人,说是不死,其实也就是一群不死不活的怪物。”话中带着轻蔑。   “晏侬,你说的这些谁不知道啊?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嘛!”   “就是,就是。”   “急什么。”身穿竹青色弟子服的少女继续用幽懒的声音说道,“不死城深埋于地下,共分四层。第一层是最低阶的腐尸;第二层是次低阶的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第三层由四大领主驻守,分别是藏渊领主、邪骸领主、阴领主和阳领主;至于第四层……”说到这里,晏侬停了停。   “继续说,继续说。”众人纷纷催促道。   “第四层住着不死城现任城主,千寻芳。不死城建成以后,曾有无数正义之士试图攻进去将之剿灭,均是乘兴而去,铩羽而归。”   “何故?难道不死族真那么厉害么?”   晏侬点点头,“大部分人都止步于第二层,只有几位修为高深的修士下过第三层。不死城主千寻芳所住的第四层,至今无人能踏足。”   “不死城主真是厉害啊!”有弟子感叹。   此人很快被别的弟子驳斥:“哼!再厉害,用一身本领做这等悖情逆理、丧情丧德之事,迟早不得善终!”   先前感叹的弟子不服,强辩道:“话是这么说,可多少年过去了,不死城不还好好地藏在地下,不死城主不还活得好好的……”   只听得晏侬嗤笑一声,“那是因为,容佩玖不在了。” ☆、第7章 (改)   听到此话,褚玄商深以为然,点点头。容佩玖则饶有兴趣地向晏侬投去一瞥。   褚玄商轻轻戳了戳容佩玖的手臂,轻声说道:“小姑娘见识不错呀,堂嫂可知她是谁?”   容佩玖摇摇头。   褚玄商意味深长地一笑:“她是晏孔阳之女。”   原来是舅父的女儿……   容佩玖看向晏侬的目光登时柔和起来,小姑娘面容稚嫩,隐隐能看出一些晏孔阳的影子。   晏孔阳是晏衣的兄长,也是飞扬岛晏家宗主。于世人而言,晏孔阳是妙于弓矢、弦无虚发、令人敬佩的晏宗主。于容佩玖而言,晏孔阳是可亲的舅父。晏孔阳还曾因容佩玖之故而对晏衣发过很大一通脾气。   “你所说的容佩玖,可是龙未山的那位容佩玖?”   “正是。”   有人不信:“容家千年神道世家,几时有过这样厉害的人物?”   “是啊,何况只听说容家有女舜华,这容佩玖却是不曾听闻的。”   晏侬一脸不屑地说:“那是因为你们见识浅薄。”   褚玄商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内心为晏侬拍手叫好。没想到众人齐刷刷向他投来目光,忙咳了一声道:“你们不知道也正常。容佩玖风头正盛的时候,你们大约还没出生呢。哎,我说你们别看我了,继续听小晏侬说啊……”   晏侬接着说:“你们只知容家是千年神道世家,却不知神道也有禅修与杀修之分。禅修如何,世人皆知。杀修如何,却鲜有人知。杀修之道,高深莫测。”   “有多厉害?有昆仑山褚家厉害么?”开口的是景璇。   褚玄商不禁插嘴道:“比大多数褚家人厉害。”   “难道这容佩玖便是杀修?”景璇又问。   晏侬点点头:“如果容佩玖还活着,定能成为容家最顶级的杀修。”   “难怪我等没听说过此人,原来是已不在人世。”景璇道。   “当年,容佩玖曾与褚清越褚宗主一道,攻入第三层,”晏侬叹道,“如果容佩玖还活着,定能端了千寻芳的老巢!”   褚玄商恍然大悟:“原来表妹也是堂嫂的拥趸。”   容佩玖勾唇,道:“她说的没错。”   “话说回来,容家弟子此次发狂,难道与不死城有关?”景家一位男弟子问道。   “这种阴化活人的缺德事,除了不死城,还有谁能干得出来。”晏侬鄙夷道,“叁拾年前,容家弟子就被不死城阴过一次,没想到这次又中招了。”   “容家弟子并不善攻击,不死城为何偏偏要选他们?”   “这我就不知了。”   “容家必不能放任容家弟子发狂而不管,此事后来如何了?”   晏侬依旧摇摇头,“大约除了容家人,没人知道。”   褚玄商又戳了戳容佩玖,轻声道:“这件事情堂嫂可还记得?”   容佩玖淡淡道:“阴化自然需要净化。”   “如何净化?”   “容家弟子,自然是要用容家天地树的灵气净化……”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记忆来,容佩玖不再说话,陷入了沉思。   褚玄商见她如此,料她是想起了什么,于是闭了嘴不去打扰她。   夜,越来越深。众弟子与腐尸和赤蝙蝠搏斗了一天,俱是疲惫不堪,纷纷打起盹来。更阑人静,落针可闻。   突然,迷迷糊糊的众人被“啊”的一声尖叫惊醒。   有弟子张大着嘴,手抖着指向门口处。被惊醒的弟子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也纷纷面露惊色,站了起来。   褚玄商和容佩玖转过头。   只见一群淡黄色身影瞬间涌了进来,披头散发,眸色血红,表情狰狞地朝祠堂内的人扑过来。不幸被扑到的弟子痛得惊声尖叫,未被扑到的弟子则吓得四处逃窜。一时间,整个祠堂陷入一片混乱。   容佩玖从识海中取出先前那根手臂粗的木棒,对褚玄商说道:“我打,你绑!”   说完,对着一个扑过来的容家弟子当头就是一棒,那弟子头歪了歪,瘫倒在地上。紧接着,容佩玖又快步闪身到另一名容家弟子身前,挥手又是一棒,将其打晕在地。容佩玖身姿轻盈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棒一个,一个接着一个,又打晕了好几名容家弟子。   如此简单粗暴,直看得褚玄商周身血脉贲张,双眼放光。   “愣着干嘛!快绑啊!”容佩玖对褚玄商喝道。   褚玄商回过神来,赶紧从识海中取出褚家特制缚索,将瘫在地上的容家弟子一一捆绑好。   一众人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呆立原地。无人察觉到,祠堂的门口此时正站了一人,双手抱臂,默默地注视着里面的一切。   很快,先前还张牙舞爪的容家弟子便全部被捆成一团。   祠堂内又恢复安静,众人皆是狼狈不堪,未从之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好半天,听到晏侬由衷地赞了一句:“好身手!”   众弟子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容家初阶禅修如今竟也能如此厉害!”   “不是跟你们说过了,区区几个初阶禅修弟子,不足为惧。”容佩玖再次把木棒收进识海,“其实你们也办得到,只不过没人敢如此对待容家弟子。”   众弟子脸色微赧,低下头。   褚玄商跳到容佩玖面前,笑嘻嘻拱手道:“原来这根木棒是要派这个用场的。”又眨眨眼道,“容姑娘真是神机妙算,佩服佩服。”   “过奖。”   “谦虚。”   “我从不谦虚。”容佩玖淡淡道,“神机妙算确实算不上,这根木棒原本也不是为了用在这里,碰巧而已。”   “原本是要何用?”褚玄商奇道。   “防身。”   “防谁?”   “反正不是你。”   褚玄商心里一乐,嘴还没来得及咧开,便听到容佩玖接着说道:“你还不够格。”   褚玄商:“……”   容佩玖皱了皱眉。   “怎么了?”褚玄商关切地问道。   “这身体也忒弱了些,才这几下就觉得有些累了。我先去歇一会儿,这里你守着。”   褚玄商应了声“好”,嘴还没有合拢,突然脸色一变,眼睛盯着门口的方向,立时像被施了禁制一般动也不动了。   “怎么,又有容家弟子来了?”容佩玖漫不经心地转过身,瞥了一眼门口。   门口站着一人,长身玉立,面如玉刻,穿一身与褚玄商如出一辙的玄色衣袍,如寒星般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眸子的主人曾不可一世又满是柔情地对她说:“世人说你张扬,那便让你做这世间最张扬的新娘罢,总得落了他们的口实……”   容佩玖与那人对视一眼,只一眼,心如鹿撞。   那人径直朝他们走了过来,步伐从容,不缓不急,只是视线却一直没有变过。   迎着他的目光,容佩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出个笑容,施礼道:“褚宗主。”   褚玄商回过神,已不复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挺直了背,神色恭敬地唤了声“堂兄”。   其余众人也发现了褚清越的到来,纷纷行礼,恭恭敬敬地唤“褚宗主”。   褚清越却仿若未闻,视线依旧胶着在容佩玖脸上。   容佩玖笑笑,又唤了声:“褚宗主”。   褚清越抿紧嘴唇,面沉如水,目光阴翳,浑身释放出的彻骨寒意足以冻结周围一切。   褚玄商默默站在一边,盯着地面。看堂兄这般形容,也不知是否发现端倪。他本来就惧怕褚清越,再加上此刻心中有鬼,不禁心中暗暗叫苦,恨不能施个隐身咒隐匿了才好。   好半天,就在褚玄商实在受不了准备打破沉寂之时,褚清越开口了,声音同样清冷如冰:“容姑娘。”   褚玄商松了口气。   “你不回昆仑山领罚,在这里做什么?”褚清越终于把目光转到了褚玄商身上。   褚玄商一怔,堂兄这是亲自来捉自己回去受罚来了?赶紧答道:“玄商受容大小姐所托,护送这位容令怡姑娘前来历练。”   “既然人已送到,为何还不回去?”   “今日天色已晚……又因容家弟子的事……”   “明日天亮,你便回昆仑山罢。”   “是,堂兄!”褚玄商应道。突然想起,自己就这样回昆仑山了,身边却还有件麻烦事未曾解决。从感情上说,他委实不忍心一个月之期到后叫容佩玖还出这具身体;从理义上说,强占他人身体与谋害人命无异。抬头看了看容佩玖,心中万分为难。   “容家弟子的事情可解决了?”却听得褚清越又问了一句。   “已解决。”褚玄商答。   “既已解决,你即刻便回去。”   “啊?”褚玄商瞪大双眼,有些被堂兄的善变伤到,“即刻?为何?”   “我改主意了。”   褚玄商:“……”   容佩玖对褚玄商投去同情的一瞥,心中有些讶异,叁拾年后,褚清越竟然像变了个人。这样冷如冰霜的褚清越,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与她记忆中的那个人相去甚远,她记忆中的褚清越,应当是意气风发的,应当是如阳光般明朗的。容佩玖观他,满面风尘,发髻也微微有些凌乱,似是匆忙间赶了很长的路。心中的讶异更深了,不知是多要紧的事,才会让平素最重仪表的人全然不顾形象的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 ☆、第8章 (改)   “还磨蹭些什么!”褚清越一声低喝,将容佩玖从恍惚中拉出。   “是!”褚玄商无奈,只得与众人告辞,转身离去。   容佩玖目送褚玄商走出了祠堂大门。   褚清越直辣辣的目光让容佩玖觉得头皮发紧,尴尬间随口抛出一句:“褚宗主,发髻有些乱了。”   褚清越不答,嘴角泛起一抹嘲讽。   容佩玖顿时有些无所适从,脑中突然浮现出褚玄商学容令怡的样子,只好硬着头皮将嘴角上扯,自觉笑得还算清甜可人,对褚清越道:“褚宗主,对不住,我实在是有些累了,要歇息了,褚宗主如有要事,还请自便。”末了,又补充道,“那个,发髻乱是乱了些,不过也不打紧,不妨碍褚宗主玉树兰芳、天人之姿。”说完,迅速矮身施了个礼,不敢直视褚清越的冷脸,径直朝一个角落走了过去。   “矫揉造作,生硬浮夸。”身后之人冷声道。   容佩玖被噎得顿了顿,暗抽了一口冷气。   叁拾年之后,你已不再是那抹照亮我昏暗人生的暖阳,我也只能顶着别人的模样看你娶别的姑娘。容佩玖自嘲地笑了笑,走到角落处坐下,背靠着墙,闭上眼。   这具身体是真的累极了,很快,容佩玖便有些迷迷糊糊。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走了过来,坐在了她的身边,随即有熟悉的清香传来……   梦中似乎听到耳边有人叹气,容佩玖皱了皱眉头,很快感觉到有冰凉的物体贴上自己的眉间,揉了揉,容佩玖紧皱的眉头就这样舒展了开来……   容佩玖梦到了与褚清越的初遇。   彼时,容佩玖刚刚失去父亲。   容佩玖与容舜华以及容家一众初阶禅修弟子下山历练,历练的地点为峨山。   峨山因多低阶妖怪,而成为了各家族初阶弟子的历练圣地。此处也因此成为了容家初阶禅修弟子定点历练之所,一则它离龙未山不远,二则,用容佩玖的话说,容家初阶禅修弟子的修炼之法颇为奇葩。   寻常修炼,均是要靠自己术斗或械斗而领悟心法,比如褚家使用法术,景家用剑,晏家用箭。到了容家的禅修这里,却有些不同寻常:容家的禅修领悟心法靠的是别人。因自身基本上没有攻击力,因此容家的初阶禅修往往是在别家弟子战斗时旁观,从而领悟心法。   这种修炼方式颇有些坐享其成的意味,然而被利用的弟子却不会有怨言,反而乐得被利用。因为,初阶禅修一旦修成高阶禅修,能回报给他们的会更多。受高阶禅修禅助者,其技能与攻击力均会在短时大幅提升,因而战斗效率也会相应提升。高阶禅修修为越高,提升越高。   更何况,容家对本族弟子约束甚谨,容家弟子须得时时刻刻克己自持、以礼待人,待人接物不得有丝毫怠慢。因此,对于这一众容家初阶禅修弟子的到来,当时正在峨山奋战的其他家族弟子是很欢迎的。   通常,其他家族弟子的历练,在无容家弟子在场之时,是互不相干的,也就是各练各的。但,有容家弟子这种需要依附于人的群体在,便会涉及到组队问题。通常是一名其他家族的弟子搭配一名容家弟子,也有几名其他家族弟子搭配一名容家弟子的情况。如果是后者,那名被几位其他家族弟子组队的容家弟子的获益会更多,但对于组队的那几位其他家族弟子来说,却会凭白多出许多麻烦,少了许多自由,因而,此种情况极为罕见。   那次峨山历练,托容舜华的福,容佩玖有幸得以目睹。   挑选队友之时,容舜华这只香饽饽很自然地成为了诸家弟子争抢的对象。几名男弟子为容舜华应与何人组队而争得面红耳赤。   “在下认为,禅修与法修搭配最适合不过了。舜华小修士不若选择在下罢。”有褚家弟子满面期待地游说。   也有景家弟子不服争辩:“禅修明明是与刃修最配。”   晏家弟子也跳出来凑热闹:“容家都与晏家结亲了,禅修自是与我晏家矢修最适合!”   景家弟子冷笑,“你说的不会是远岐修士与贵门霞衣修士罢?哈,这也叫结亲,说是结怨还差不多呢……”话未说完,突然“哎哟”一声捂住一侧脸颊,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恶狠狠道,“是哪个龟孙子敢暗算老子!”   容佩玖阴沉着脸,从人群中走出。   被打的景家弟子怒问:“是你?你为什么要打我?”   “不为什么,就是想打你。”容佩玖淡淡道。   “你!”   就在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道柔柔的声音,“族妹多有失礼,还望景平修士见谅。”容舜华走到容佩玖身边,对景平施了一礼,然后握住容佩玖的手。   容佩玖不露痕迹地挣脱。   “容……容……容姑娘。”景平躬身赶紧还礼。   “景平修士方才议论之人,乃我族妹双亲。”容舜华叹了口气,用歉疚的目光看向景平,“族妹不久前刚刚失去父亲,听到景平修士一番话,想是触动心中所痛,一时难以控制情绪……”   景平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连连朝容舜华摆手道:“不碍事,不碍事,是我不好。”   容舜华朝他笑笑,然后朗声对在场之人说道:“承蒙诸位抬爱,舜华实感有愧。方才之事皆因舜华所起,是以,舜华现有一法不知诸位能否接受?”   争论的几人纷纷点头。   容舜华道:“不如几位都与舜华一同,如何?”   这几人连连称好。   诸家弟子对容舜华的好感更甚,心下感叹,容家舜华,果然人如其名。   容舜华转向容佩玖,关切地问道:“小九你呢?是否愿与我等一道同行?”   容佩玖因刚刚失去父亲,心情抑郁,脸上鲜有笑容,也不爱说话,因而与诸家弟子颇为疏远,是以容舜华才有此问,是担心无人愿与她一道。   容佩玖摇摇头道,“不必。”   容舜华正要劝她,便听得有人说了句“我和她一道罢”。   容佩玖抬头打量说话那少年,穿一身洁白如雪的褚家初阶弟子服,眸如点漆,以锦束发,身形修长挺拔,双手抱臂,嘴角微扬。   容舜华朝他微微一笑,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褚清越。”   “原来是褚宗主的公子。”容舜华朝他施礼道,“那族妹就劳烦褚公子了。”   褚清越嘴角微勾,不置可否。   众人便分散开来,与各自的队友开始了历练。   褚清越径直往前走,容佩玖默不作声地跟在褚清越后面。褚清越见状,也不与她搭话,只不停地对想要近身的腐尸施加火焰术。不知不觉,褚清越已经击倒了十几只腐尸,容佩玖却还是默默地紧紧跟在他身后,不说一句话。   一个时辰之后,少年忍无可忍:“欸,咱们不会就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地闷头打下去罢?”   “……”   “你又不是哑巴,咱们说说话好吗?”   “……”   “你这丫头,可真是没劲。”   依然没有回应……   褚清越觉得很憋闷,峨山的大多数妖怪对他来说没有挑战性,队友又是个不爱说话的呆丫头。眼珠转了转,看着周围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腐尸,少年计上心头,勾嘴笑了笑。   突然,褚清越一阵风似地飞奔到每一只腐尸身边,每一只都只用最低级的法术打一下就跑。被他打过的腐尸都朝他扑了过来,他边跑边不停地继续用低级法术打一下别的腐尸。很快,他身后就聚集了一大串的腐尸。   容佩玖正在奇怪他准备做什么,便看到褚清越飞奔到了她身旁,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沉痛道:“保重!”说完,一个腾跃,飞到了树枝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在树枝上盘腿坐了下来,兴奋地朝下面喊道:“小哑巴,快求我救你!”   腐尸群朝容佩玖围了过来。   容佩玖快速朝四下看了看,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根粗木棒,活动了一下手腕。   树枝上看戏的少年喊道:“你捡木棒做什么?”   容佩玖没理他,对着试图靠近的一只腐尸挥手就是一棒,那只腐尸晃了晃,倒在地上,却很快又站了起来,朝容佩玖扑过来。容佩玖毫不迟疑地又是一棒挥去,那只腐尸又倒了下去,容佩玖弯下腰又对着腐尸补了几棍,这只腐尸便散了架。   少年褚清越看呆了,容家竟然有如此野蛮的弟子!还是个女的!   在褚清越发呆的功夫,容佩玖又打散了几只腐尸。可是,被褚清越吸引过来的腐尸实在太多,容佩玖毕竟是没什么攻击力的初阶禅修,很快就有些捉襟见肘、上气不接下气了。   “喂,小哑巴,还是不肯求我吗?求求我又不会死,不求我你才是真的会死啊。”   容佩玖用手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艰难地与腐尸搏斗。   褚清越突然没了再捉弄她的兴致,叹了口气,从树上一跃而下,将腐尸消灭了个精光。   容佩玖坐在一堆残骸间,闭眼喘着粗气。   “你可真是固执!”褚清越蹲在容佩玖前面,胸中被挫败感填满,声音幽怨无比,“捉弄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你要怎样才肯跟我说话?”   “……”   “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手刃腐尸的样子有多威风?”少年再接再厉。   “……”   “你心情不好?没关系,你跟我说说话,随便说点什么,说不定心情就好了。”   “……”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会选你当队友么?”   “……”   少年自问自答:“你打了景平,这厮我看不惯他很久了。你们容家的那一套,虚得很,也烦得很,但是你跟他们不一样。还有,你与我同病相怜,你幼年丧父,我一出生便没了娘。”   容佩玖猛地睁开眼,对上的是褚清越落寞的笑容。 ☆、第9章 (改)   日暮西沉,天色一点一点暗将下来。很快,峨山便被笼罩在层层夜色之中。   峨山山体险绝而翠林密布,天穹乌云厚重,月光全被遮蔽其中,整个山林间黑幽幽、阴森森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在这样的环境下,再继续历练是非常危险的。   两人决定停歇下来。   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就是褚清越单方面做的决定,因为容佩玖还是一句话也不说,只不过脸色比先前略好了一些。   夜晚的林间风很大,吹得树木枝桠呜呜作响。容佩玖感到一丝寒意,打了个冷战,不禁抱了抱双臂。   容佩玖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借着微弱的火光四处打量,想要找到能够生火取暖的树枝。然而,这片树林昨日才刚下过一场瓢泼大雨,到现在,地面和树枝都还是湿的。容佩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呆子!在这里站着别动!”说完,褚清越也点了个火折子,开始往回走。   容佩玖不解他要做什么,只得在原地等着。   不多时,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很快,褚清越出现在她面前,身后还跟着一长串腐尸!褚清越边跑边喊道:“还不快打!”说完,自己也施起了火焰术。   初阶法修的火焰术就像一把一把小小的火刀,一刀一刀劈在腐尸身上。   容佩玖马上取出自己的木棒,帮他打起来。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好半天,才把这些腐尸全部打散在地。一口气打了十几只腐尸,两人累得气喘吁吁。   “把……把这些……这些残骸都……都收拢来,堆……堆成一堆。”褚玄商喘着粗气吩咐道。   “要……做……做什么?”容佩玖喘着粗气问。   “让……让你堆,你就堆,这……这么多……废话!”褚清越不耐烦地挥手,过了一瞬,突然反应过来,手指着容佩玖:“你你你,你说话了!”。   容佩玖不理他,依言把四散开来的腐尸残骸捡到一块堆起来,堆完,拍拍手,看向褚清越,“好了!”   惊喜来得太过突然,少年有些承受不来,懵在原地。   “别发呆了!”   褚清越回过神,走到残骸堆前,把火折子伸了进去。   残骸开始慢慢有烟冒出来,很快,腾地一下,蓝色火光顿起,刹那间亮如白昼。一丝丝暖意从火堆中透射出来,照得人舒服极了。   “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厉害极了?”蓝色火光映得少年的脸和衣袍也成了蓝色,少年一脸得意,“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何会知道这个法子?”   “不好奇。”   “啧啧啧,还不好意思。这样,小爷我今天心情还不错,就勉为其难,将这独门秘籍传给你罢。腐尸残骸易燃经烧,乃取暖照明之佳品。我看你,定是不知道的。不过,你这么呆,不知道也正常……”   容佩玖不理会他的鄙夷,在火堆旁找了块不是太湿的地坐下。   褚清越却如变戏法般拿出一张藤织的垫子,工工整整铺在地上,端端正正坐了下来。   “你竟然有识海?”容佩玖有些惊讶。识海乃是修士们用来放置物品的虚空,需要大量的灵力才能得以维持。初阶修士灵力低微,无法形成识海,只有高阶修士才可以形成识海,而且识海通常用于放置一些要紧的事物,比如法器、丹药、工具之类。   容佩玖还没见到过拥有识海的初阶修士,更没见到过用识海存放垫子的修士,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在龙未山,难道未曾听过我的大名?”褚清越扬了扬眉,“我有识海,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么?”   容佩玖摇摇头。自从父亲与母亲那次争吵之后,她便潜心修习,两耳不闻窗外事。   “天赋灵根,年少成名,说的就是我。”褚清越指指自己。   容佩玖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真是个呆子!”少年撇嘴,过了一会儿,又道,“不过,你与容家其他弟子比起来,还是可爱多了。”   “容舜华叫你小九,是因为你排行第九么?”   容佩玖点点头,“是。”   “那我以后就叫你,呆九罢!哈哈哈哈……”   “不许叫我呆九!”容佩玖黑了脸。   “呆九呆九呆九呆九呆九呆九……”少年像是发现了什么趣事,玩得乐此不疲。   但是,很快,少年便大失所望。容佩玖并没有如他预期的炸毛,而是就在潮湿泥泞的地上躺了下来,眼睛一闭,再也不搭理他。   很快,容佩玖便感到困意袭来。少年的说话声还在耳边,容佩玖的意识逐渐涣散……   第二日,容佩玖是被林间鸟鸣声叫醒的。   睁开眼,火堆看样子是刚熄灭不久,还在冒着缕缕青烟。容佩玖坐起身,打了个哈欠,边伸懒腰,便向褚清越看去。   少年盘腿坐在垫子上,双眼紧闭,长睫微卷,白衣依旧胜雪,浑身上下,从发髻到衣袍,不见丝毫凌乱。   他竟然,坐着睡了一夜!   容佩玖低下头看看自己,弟子服又脏又乱,摸摸头,发髻也是乱糟糟的,顿时感觉分外微妙,此人对仪表的注重,简直令人发指……   “呆九,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的如此不顾形象。”   容佩玖抬头,对上褚清越嫌弃的目光。褚清越刚刚醒来,声音有些慵懒。   褚清越重新闭上双眸,深深地吐纳了三口气,这才睁开眼来。容佩玖已经将发髻整理了一番,看上去不再乱蓬蓬,只不过,衣袍上的泥污仍是那般触目惊心。   褚清越起身,忍无可忍道:“你就不准备把你的衣服弄弄干净么?”   “怎么弄?”   “用去污符啊。”   “我没有。”   褚清越错愕:“你究竟是不是女人?小爷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出门连张去污符都不带的姑娘!”说完,一脸嫌弃地甩给容佩玖一张去污符,“拿去拿去,收拾完我们出发。”   容佩玖没有伸手:“这样娘们的东西,我不需要。”   褚清越黑了脸:“娘们?!你有种再说一次!”   “如你所见,我是女的,没种。”   “……”褚清越有些怀念那个小哑巴了。   此时,俩人都站在一颗大树下。容佩玖余光瞟到,褚清越所站之处的上方,一根树枝上有一条青色的、肉乎乎的毛虫正摇摇欲坠。   眼看褚清越准备挪开脚,容佩玖突然轻声道:“别动。”   褚清越顿住:“干嘛?”   容佩玖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你听……”   “听什么?”   “尖叫声。”   “哪有尖叫声,我怎么没听到?”   容佩玖向褚清越头顶瞥了瞥,那条毛虫在树枝上晃荡了几下,坠落下来,啪嗒,掉在了褚清越的肩头。很快,绿色的液体自毛毛虫的周围晕染开来。   容佩玖盯着那团绿渍,阴恻恻地笑了。   褚清越顿时有些慌,顺着容佩玖的目光一低头,便看到了那一团。   “啊——!容佩玖你这个恶毒的小人!我……”褚清越的叫声戛然而止,那只毛毛虫竟然慢慢地朝他的脖子蠕动!   褚清越浑身僵直,脸色越来越白。   “还说不娘们——”话未说完,容佩玖也变了脸色。她看到褚清越的左眼突然变得血红,泛出红光,那红光几度流转之后,左眼瞳孔变得细长,竖在眸框之中。这种竖瞳,容佩玖曾经在玉京子上见到过。   容佩玖顿时觉得不妙,飞快地伸出手,将褚清越肩头的毛虫拂去,却被褚清越一手卡住了脖子。此时的褚清越,右眼之中不见一丝清明,左眼的竖瞳之中杀气腾腾,哪还有半分之前嬉笑顽皮少年的模样!   容佩玖奋力挣扎,却只是徒劳,进气越来越少,意识越来越模糊,满脑子只想到一个:英年早逝。   眼看最后一口气就要耗光,容佩玖认命地阖上双眸,却突然感到脖子上一松,钳制感不再,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容佩玖赶紧用力吸了好几口气,咽喉处像被烈焰炙烤过一般生疼。过了好一会儿,容佩玖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她依然坐在地上,手抚了抚差点被拧断的脖子,抬头看着褚清越。   褚清越阖眸而立,良久之后,才缓缓睁开双眸,赤色竖瞳已消失不见。他掏出一张去污符,白袍上的脏污之处霎时变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丝痕迹,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蹲下_身,故作惊讶道:“哎呀,糟糕,秘密被发现了。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你灭口呢?”   容佩玖摇摇头:“你若要杀我,刚才就不会松手。”   褚清越邪邪一笑:“刚才是我一时心软,要是我现在改主意了呢?”   “你随意,我认栽。”容佩玖淡淡道。   褚清越有些扫兴:“真没劲,你都不会怕么?”   “为何要怕?”容佩玖反问。   “为何不怕?”   “怕有用?”   褚清越摸了摸下巴,点点头表示赞同:“没用。”   容佩玖站起身,不耐烦道:“你还要不要杀我灭口?要的话赶紧,不要的话,那就走罢。”   褚清越觉得,目前的情形有些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就好像缺了什么,心里空落落的,说不出的不痛快。眼看着容佩玖不耐烦地抬腿就走,褚清越突然福至心灵,这丫头竟然问都不问之前是怎么回事!   褚清越拦住容佩玖:“呆九,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容佩玖不解:“好奇什么?”   褚清越循循善诱:“就是之前,我那样,你就不好奇?”   “嗯,不好奇。”   “没事,小爷我今日心情还不错,你可以好奇。”   “没兴趣。”   他娘的,简直没法再谈下去了!褚清越很生气,褚公子一生气就犯拧:“今日不说清楚,小爷我就不走了!”   容佩玖只好回头,真诚而友好地问道:“所以,你怕虫?”   褚清越冷哼一声。   “所以,你其实是个妖怪?”   “你才是妖怪!”褚清越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容佩玖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问道:“你经常这样?”   “没有,不是。”   容佩玖待要继续配合他问下去,褚清越却不耐烦道:“算了,小爷我忽然没心情了。”   彼时,容佩玖并不知道,褚清越的这种异象,其实此前统共也就发生过两回。一回是在他出生之时,第二回便是此次峨山历练之时。容佩玖后来知道,褚清越的竖瞳,只在他情绪波动极大之时才会出现,他之后一直控制得很好,自第二回之后到两人天人永隔之前,褚清越的竖瞳只出现过一次。 ☆、第10章 (捉虫)   次日,容佩玖被光亮照醒,缓缓睁开眼。日光从祠堂的天窗直射进来,正好照在容佩玖的脸上,光线太强,容佩玖又阖上眼。   此刻,祠堂内有些嘈杂。容佩玖于一片嘈杂之中,听到了褚清越的声音。褚清越的声音很好辨识,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低沉如钟,清冽如泉,唯一不同的是声音中透着一股冷意。   容佩玖眯着眼,看向不远处的修长背影。   昨夜被打晕的容家弟子都已醒来,褚清越正在给他们解缚索,褚家的缚索只有褚家人才能解得开。即使清冷如霜,依然挡不住四周各家女弟子投来的惊艳目光,被解开缚索的容家女弟子无一不面红耳赤。想是已整理过仪容,褚清越微乱的发髻重新变得一丝不苟,一袭黑袍贴身垂坠。   于一众人中,那人是如此醒目,容佩玖的目光有些迷离。摇摇头,狠狠看了那人几眼,用力阖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不复迷离。   容佩玖站了起身。   “令怡师妹!”容家弟子中有一名男弟子拼命朝她挥手。   犹豫了片刻,容佩玖走了过去。   “令怡师妹!你怎么来了?”男弟子满脸惊喜地扶住容佩玖的双肩,“你是来找我的么?”   容佩玖向来反感这种身体上的碰触,正要拨开搭在自己肩头的手,却有人抢先一步代劳,男弟子闷哼一声,吃痛收回了手。身后传来斥责声,“男女有别,容家弟子发了狂之后,便连基本的礼仪也不顾了么!”不用回头,容佩玖也知道这寒彻入骨之声来自何人。   “啊!”男弟子揉着手,语无伦次道,“褚宗主教训的是,见到小师妹,我……我一时太过高兴,失……失礼了!还请褚宗主见谅!”   “请我见谅做什么?你摸的又不是我!”褚清越黑着一张脸。   “我……我……”男弟子顿时手足无措,连话也说不利索了,脸上有如火烧,直烧到了耳根。   “无妨,这位修士也是一时高兴得过了头。”容佩玖看不下去,打了个圆场。   “无妨?!”   “这位修士?!”   褚清越与男弟子同时开口,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委屈茫然。   “令怡师妹可是恼我方才失礼,连声应潘师兄也不愿唤了?”   “应潘师兄,令怡并没有恼你。”容佩玖有些无奈。   听她如此唤他,容应潘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模样,“那就好!”   容应潘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对了,令怡师妹怎会也来到这里?是师父命你来的么?师父他老人家的伤势可好些了?”   原来也是容子修的徒弟。容佩玖不想再和他啰嗦下去,于是随便敷衍了几句:“大师姐命我下山历练,师父的伤势已无大碍。应潘师兄,我突然觉得有些闷,我先出去走走。”   “啊!令怡师妹你怎么了?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容佩玖赶紧拒绝,说完也不等容应潘的反应,抬脚就往祠堂外走去。   留下容应潘迷茫地摸摸头,纳闷师妹为何不愿再与自己交好,莫非自己曾在不注意之时得罪了师妹。   容佩玖走到祠堂外的一颗大树下,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树叶的芬芳混合着阳光、露珠的清香,沁人心脾。活着真好。还能再活一次,真好,即使只能再活一个月。   沉醉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呼喊。容佩玖继续闭着眼,深吸气。那呼喊声越来越近。   “小令怡啊!”   容佩玖猛地睁开眼,愕然道:“褚玄商?”   眼前之人不是褚玄商又是谁。   不等容佩玖询问,褚玄商连珠炮似的轻声说道:“没错,我又回来了!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容家来了好多人,容舜华也来了!”边说边抛了个“你懂的”眼神给容佩玖。   说完这些,褚玄商才抬起头,朝容佩玖身后正色道:“堂兄勿要责怪!玄商之所以回来,完全是事出有因!”   话音刚落,就见一群紫衣修士飘然而至。领头那一位,仪态万方,出尘脱俗,正是容舜华。   容佩玖见容舜华身后五人,皆为容家最顶级的高阶禅修,心下疑惑,暗暗思忖,如此大的阵仗,不知所为何事。   容舜华轻挪莲步,娉婷婀娜,薰风骤起间,修袖缭绕,举手投足间一派秀雅翩跹。   褚玄商仿似闻到一丝似有若无的幽香拂过鼻端。   褚玄商用余光瞄了瞄容佩玖。容令怡是稚嫩而明媚的,只不过,容佩玖通身行云流水、旷达洒脱的气度又岂是容令怡这张稚嫩明媚的脸能够遮掩得住的?也只有容佩玖原来那具身躯才堪匹配。   褚玄商想起多年以前初见容佩玖,是在容家弟子的进阶礼上。容家每四年举办一次进阶礼,为晋升高阶的弟子授高阶禅修服。   那一年,容佩玖一袭赤色广袖长袍鹤立于一众紫袍弟子中,衬得这些高阶禅修弟子黯然失色,也迷乱了那人的眼……   “褚宗主。”容舜华优雅地矮身,向褚清越施礼道。   “褚宗主。”容舜华身后五名高阶禅修也齐齐施礼。   “容姑娘。”褚清越薄唇轻启。   褚玄商偷偷瞄了一眼褚清越,褚清越神色自若,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褚玄商在心里默默替容佩玖很是感伤了一把,盖因褚玄商心知肚明,褚清越的神情越淡然,他的心情便越不错。也是,有佳人至,何故不开怀?   褚玄商对自己这位堂兄,虽称不上是了然于心,却也是颇有一番研究的。原因无他,褚清越正是这世间第二个褚玄商须得严阵以待之人。此种严阵以待,在容佩玖失踪之后,达到鼎盛。   第一年,褚清越性情大变,喜怒不定,昆仑山人人自危。褚玄商便常因小错被罚。   第二年,受罚倒是少了。倒不是因为褚清越变了性情,而是他开始外出云游了,一年中有太半时日不在昆仑山。   往后年年如此,直到那一日他突然出现在褚家的长老会上,提出要向容家求娶容舜华……   堂兄能够从泥淖中走出,褚玄商心底里其实是替他高兴的。褚玄商虽未动过情,却也能对“用情之苦”理解一二。   容佩玖心中却是无来由的一阵烦躁,都要成亲了,还如此客套,也不嫌烦。   “令怡。”容舜华柔声唤道。   “大师姐”。容佩玖应道。   “令怡历练得如何了?可有收获?”容舜华问道。   “还行。”容佩玖在容舜华面前向来话不多,本不愿与她啰嗦,却在余光瞥到褚清越时醒悟过来,自己现在顶着的是别人的壳子。于是,朝容舜华甜甜一笑,“多谢大师姐关心。”   容舜华满意地点头:“我观你似是稳重了不少,可见此番历练你确是有收获的。你要继续在此地好好历练。”   容佩玖无比乖顺:“是,大师姐。”   容佩玖一边与容舜华虚与委蛇,一边好奇心大盛,容舜华因何前来。能让容舜华与容家五位顶级高阶禅修亲自出马,必定不是小事,且容舜华虽通身淡定从容看似与平时无二,眉间隐隐而现的焦灼之色却是瞒不过容佩玖的。   遂问道:“不知大师姐与几位师叔师伯是为何事而来?容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容舜华摇摇头:“令怡不必担心,不论发生何事,有我们在,你只需好好历练便可。好了,我有话要与褚宗主说,你先进去罢。”   容佩玖听话地往回走,略一侧耳,听见身后容舜华说道:“褚宗主,舜华有事相求。”   容佩玖对褚玄商使了个眼色,褚玄商从善如流地跟了进去。   “说罢!”一踏进祠堂的大门,容佩玖便对褚玄商说道。   褚玄商一脸苦相:“堂嫂,昨夜你也看到了,堂兄他凶神恶煞,非要赶我离开……堂兄的吩咐,玄商从小到大是不敢不从的……堂嫂啊,并非玄商要弃你不顾……”   “谁让你说这个!”   “堂嫂想知道的是……”褚玄商挠挠头。   “容舜华他们干什么来了?”   “哦,你问的是这个啊……是这样的……”   “捡重点说,不许啰嗦!”容佩玖黑脸。   “处尘长老不见了。”褚玄商收起嬉皮笑脸,正色道。   容佩玖一怔,示意褚玄商继续往下说。   “昨日,我在回昆仑山的途中,遇到了容舜华和几位高阶禅修。见随行的几位面露焦色,我便忍不住询问发生了何事。这才知道,原来就在你我二人下山的当天夜里,处尘长老就失踪了。后来,容舜华得知堂兄在此处,便让我带他们前来,想是请堂兄一道寻找,哎……”褚玄商话未说完,便见容佩玖一个瞬移闪了出去。   容佩玖冲到容舜华面前:“大师姐,处尘长老失踪了?”   容舜华轻轻责备道:“令怡,褚宗主面前,不得失礼。”   “无妨。”褚清越面无表情。   容佩玖又问道:“大师姐,处尘长老究竟出了何事?”   容舜华神色有些犹豫,容佩玖恳求道:“令怡平素最是敬重处尘长老,听说处尘长老失踪,请大师姐告知实情,否则令怡心中难安!”   容舜华轻叹一声:“处尘长老……确实失踪了。”   “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情?”   “就在你与褚公子下山的当天夜里。”   “何人发现的?”   “有弟子听到处尘长老房内似是有激烈打斗的声响,等到赶过去,破门而入,发现房内空无一人,一片狼藉。”   “可有线索留下?”   “大师姐!”容佩玖催促道。   “有。我们在房内找到了无哀。”   无哀是处尘长老所用之法器,乃是一根玉杖。法道与禅道修士,进入高阶之后,便需要使用法器以承法术。   “可有探灵?”容佩玖问道。   但凡高阶修士,均会在自己的法器中注入一抹自己的灵力。灵力融入法器之后,法器便有了归属,从此只认灵力所有者为主人。   容家的探灵之术,为禅修之必备技能,乃是以灵力为媒介探得灵力所有者的讯息,譬如是否尚在人间以及所处方位。修为越高,探灵所需要的媒介灵力越少。顶级的禅修,只需一丝薄弱的灵力便可完成探灵。   “有。”容舜华点头,“我用无哀,探得处尘长老的灵力尚在。”   “那么,处尘长老的灵力位于何方?”   “极西之地。”容舜华面露忧色。   容佩玖皱眉,面色凝重。   极西之地,乃是一片广阔无垠的不毛之地,地表为荒漠所覆盖,荒漠之下的深处,埋藏着不死城。不死城内的凶险,容佩玖再熟悉不过。便是当年她与褚清越合力,也曾遇到重重凶险,更何况处尘长老这样毫无攻击之力的禅修。想到此处,容佩玖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容姑娘不必太过担心,处尘长老虽攻击力不高,但回避攻击还是不在话下的,自保应当不成问题。我素来敬重处尘长老,如今处尘长老有难,自当效犬马之劳。”一旁的褚清越开口道。   哼,这人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了?不过,褚清越这番话虽是开解容舜华的,却也令容佩玖安心了不少。   容舜华感激道:“有褚宗主出马,定能将处尘长老救出。那么,就有劳褚宗主了,舜华与容家感激不尽。”转而嘱咐容佩玖道,“令怡,我等即刻前往极西之地,你留在此地好好历练。”   容佩玖早料到容舜华不会让她同去,也不反驳,低下头暗自琢磨等他们离开便也赶过去。   却听褚清越道:“她也需随行。”   容佩玖猛地抬起头。   在容舜华和容佩玖诧异的目光中,褚清越淡然自若道:“不死城不易进,不死城门难开。多年前,我曾闯进过一回,但也是与故人携手才得以闯进。我那位故人,乃是一位杀修。”   容舜华神情变得黯然,问道:“褚宗主所说的故人,可是我家小九?”   褚清越点头:“是,我只知与杀修携手闯入之法。是以,还需她随行。”   容佩玖神色复杂地斜乜了褚清越一眼,心想,这人胡说八道的功夫,简直登峰造极。哼,道貌岸然。   “舜华不解,这是为何?”容舜华疑惑道。   褚清越不答,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容佩玖。容佩玖被他看得有些慌乱,心中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容舜华一把抓起容佩玖的手,修长的手指搭在容佩玖脉上。不过少顷,容舜华花容失色,脸上写满不可置信。   “令怡,你!你怎可!你明知父亲他……”容舜华气得手微微发抖。   “容姑娘,此事可稍后再议,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褚清越提醒道。   容佩玖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此人了。揭人辛秘,并不像是她认识的褚清越会做之事。容子修有多痛恨杀修,一般人或许不知,但托自己的福,褚清越却是再清楚不过的。容令怡既然是容子修的关门弟子,想必容子修在她身上也是寄予了厚望的。容令怡此举,不亚于是对师门的背叛。届时,容子修有多疼爱这个弟子,容令怡的下场就会有多惨。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面孔,现在又不顾他人死活,褚清越啊褚清越,叁拾年未见,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容舜华叹了口气,责备地看了容佩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动身罢!”   旁边褚玄商强忍住内心雀跃,真诚而期待地说道:“那我呢?容姑娘可需要在下略尽绵力?”不死城啊!那可是不死城!多少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怎么能漏了他!   褚清越瞟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了,你负责将阴化的容家弟子送回容家。”   褚玄商简直要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处尘长老:我走了,深藏功与名…… ☆、第11章 (改)   极西之地,是杳无穷尽的荒漠。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日头昏暗,时不时堕入层层黄云之中。沙海浩淼,高高低低的沙丘逶迤万里。其中一座百余丈之高的沙山,孤零零地屹立在荒漠之中,分外惹眼。   “不死城的城门,便在那沙山之中。”褚清越指着那座沙山道,“欲开城门,须得将沙山移平,使城门露出。”   容舜华问道:“此座沙山如此巨大,如何才能将其移平?”   容佩玖见容舜华面露难色,心中暗道,容舜华也忒不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有褚清越在,还怕移不开区区一座矮丘么。   果然,听见褚清越气定神闲道:“移山不难,难的是开城门。”边说边看了容佩玖一眼。   待得一行人走近,褚清越吩咐道:“还请诸位将灵障打开。”   说完,褚清越从识海祭出法器。褚清越的法器名曰黄泉,乃是一根两尺余长的墨玉杖。   众人依言打开了各自的灵障,除了容佩玖。容令怡身处低阶,是没有灵障的。   褚清越手握黄泉,薄唇轻启,念起咒语来。刹那间,大地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狂风四起,沙飞石走。褚清越念的,正是高阶法修的高阶术法之一,崩裂术。   容佩玖在心里暗暗叫苦,她以为自己定会被吹得满身尘沙、全无形象可言了,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周身完好无恙。有人给她加了一道灵障!   容佩玖下意识看向褚清越,那人双眼紧闭,衣袂在狂风中翻飞。   “露出来了!露出来了!”一位高阶禅修惊喜地喊道。   容佩玖朝那座沙丘看过去去。只见百余丈之高的沙山已被狂风移走大半,一座青灰色城楼也赫然显露出一半来。   褚清越继续念动咒语,狂风更甚,地面晃动有如地动。   沙山越来越矮,青灰色城楼很快便完整地展现在众人眼前,城楼正中间是两扇巨大的石门,每扇石门上都刻有繁复而怪异的图纹。左边那扇石门上的图纹中间看似一团烈焰,而右边那扇石门上的图纹图中则看似有无数波浪。石门上方镶嵌着一块石匾,门匾上是“不死城”三个大字。   褚清越将黄泉收入识海。   容舜华走上前问道:“城门已现,不知褚宗主要如何开门?”   褚清越看向容佩玖道:“须得要她相助。”   容佩玖挑眉,不知道此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听褚清越继续说道:“左边的石门山刻有烈焰纹,当属火性,而右边的石门刻有波纹,当属水性。我法道以火属性为主,贵神道以水属性为主,水火相克,须以我的火球术和令妹的冰魄术同时攻之,方能将此门打开。”   “可是,令怡的杀修不过初阶,尚无法器支承,冰魄术威力太小,恐怕不能担此大任。”容舜华担忧道。   褚清越道:“有六位高阶禅修在此,还需担心冰魄术的威力么?”   容佩玖恍然大悟!好啊,褚清越,原来你在这里等着我!   容佩玖不喜禅修之道,也不愿受禅修之道助益。多年行走于江湖,靠的全是自己,只一次除外。褚清越是算准了自己不愿受禅助,笃定自己会忍无可忍地祭出魔言么?   容舜华了然,微微笑道:“褚宗主所言极是,那么,便请褚宗主与令怡尽快开启城门才是。”   说完,容舜华与其余五位高阶禅修开始摆出容家最为常用的禅助阵法,星月阵。   容佩玖一脸无谓,与褚清越一道站到了城门前。   褚清越右手祭出黄泉,左手伸出,展开,开始念咒。他的左手很快浮现出一团拳头大小的火球,随着念咒速度的加快,他手掌上的火球也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个人头大小的火球。   褚清越左手托着火球,看向容佩玖,示意她开始念咒。   心道一句,岂能让你如愿?容佩玖右手竖立于胸前,也将左手伸出,展开,念咒。左手慢慢形成一个鸡子大小的晶莹剔透的蓝色冰球,冰球到得拳头大小之后,却不再变大。   阵中六人开始齐齐念咒,施禅助术。霎时间,六道金光从阵中发出,汇成一道罩在容佩玖周身。容佩玖左手掌上的蓝色冰球开始膨胀开来,最终变成与褚清越手掌上火球般大小。   容佩玖挑衅地瞟了一眼褚清越的侧脸,看到那人微微勾起的嘴角。容佩玖一愣,随即眨了眨眼,再定睛一看,褚清越神情肃穆,侧脸依然冷峻如霜,哪有什么勾起的嘴角,刚刚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褚清越示意容佩玖开启城门。   两人同时将手中之物向城门抛去,火球与冰球碰撞,爆裂开来,红光与蓝光交织成图纹的形状。很快,光芒消散,巨型石门发出“轰隆”的声音,缓缓打开。   众人走到城门口,向内望去,城门内黑暗阴森,入口处借着昏黄的日光可看到几节石头铺砌的阶梯,再往内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褚清越说了句“走罢”,便抬脚往里走去。   容佩玖随后跟上。   容舜华与五位禅修也跟了进来。   下得几节台阶之后,没有了光亮,便要完全摸索着前行了。一行人小心翼翼往下走。   “令怡小心。”容舜华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是,大师姐。”容佩玖应道。   突然,容佩玖感觉左手被人握住,掌心温热,熟悉的触感,薄薄的一层茧子,曾经不止一次地牵着她的手,陪她走在漫漫修道路途之上。容佩玖有些恼,不去牵该牵之人,牵我做甚?于是,容佩玖用力挣了几下,却没挣脱,那人反倒握得更紧了。只得叹口气,任由那人牵着自己往下走。褚清越又做了件她看不懂的事情,容佩玖心中一团乱麻,不明白,也不高兴去想明白,因为没必要,左右也就只有一个月。   不知下了多少个台阶,开始有人抱怨这台阶为何修得如此之长。   容佩玖心道,这才只是开始。   突然,褚清越松开了她的手,黑暗之中现出一道火光来,紧接着便听到腐尸散架的声音。原来,是褚清越用火刀劈散了一只腐尸。   这道阶梯的尽头,连接的是不死城的第一层,腐尸城。偶尔会有一些腐尸从腐尸城爬到阶梯上来。   褚清越用火焰术点燃了一只腐尸的残骸,发出蓝光,一路上又打散好几只腐尸,众人不用像之前那般摸瞎了。   容佩玖默默慢了几步,想离褚清越远些,褚清越却也慢下脚步来……   大约下了几千级台阶之后,终于到了腐尸城。   腐尸城是一座迷宫城,其结构异常复杂。容佩玖天生欠缺方位感,曾被困在这座迷宫城中出不去,那次若不是褚清越及时找到她,恐怕她也已经变成了迷宫城内的一只腐尸了……   腐尸城内,每隔两丈便有一个火把,火把不知采用何种材料制成,光亮虽微弱但常年不灭。   褚清越拦住一心往前冲的众人,嘱咐道:“这腐尸城,极易令人迷失方位。诸位尽量小心,跟紧我。”   正要往前走,容佩玖突然听到有呼喊声自台阶处传来,嚎叫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咚咚咚”几声脆响,从台阶上滚下来几个人,“哎哟”声此起彼伏。   众人一回头,便看见三个人叠罗汉般趴在地上,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个,哼哼唧唧,叫苦不迭。 ☆、第12章 (改)   “褚公子?”容舜华掩口惊呼道。   众人定睛一看,被压在最底下那人,不是褚玄商是谁!压在褚玄商身上的是两名少女,看样子还是初阶,一人背负长剑,一人背负箭筒。   三人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揉胳膊的揉胳膊,揉腿的揉腿。   晏侬?容佩玖蹙额,褚玄商竟然将两名初阶弟子带到了不死城!   没错,两名少女中,背负箭筒那位正是容佩玖舅父晏孔阳之女晏侬,另一位背负长剑的,乃是石鼓村略有交集的景璇。   “胡闹!”褚清越一道凌厉的眼神向褚玄商扫去。   确实是胡闹,容佩玖内心深表赞同。   “褚宗主请勿责怪褚公子。”晏侬站出来,“褚公子是被我二人胁迫才不得不答应带我们前来的。”   “正是,千错万错都因我二人而起,由我二人承担便是,请褚宗主勿要责怪褚公子。”景璇也站了出来。   褚玄商一脸苦相,晏家的这位小祖宗实在厉害,口齿伶俐简直舌灿莲花,三言两语便说得自己好不容易偃旗息鼓的好奇之心重新燃烧起来。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最后还是在堂兄之命与不死城之间选择了后者,实在是后者对他的吸引力太大……   “那些容家弟子呢?你便放任不管了?!”褚清越责问。   褚玄商急忙答道:“容家已派高阶弟子将那一众弟子尽数接回龙未山。”   “褚宗主,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小事的时候,正事要紧。”晏侬严肃道。   褚玄商感激地看向晏侬。   却听晏侬又道:“即便褚宗主要责问褚公子的不是,那也要等到正事办妥之后,再慢慢追究不迟。”   “咳咳咳……”褚玄商一口气呛到,好你个过河拆桥的小晏侬。   容佩玖被晏侬逗乐了,强忍住笑。   晏侬继续一脸正经地说道:“我们虽是初阶,却也不是一无是处,一定不给褚宗主惹麻烦。何况,这位容姑娘不也是初阶么?为何她来得,我们就来不得?”   好一张利嘴,容佩玖暗自道了声好。   “她能来自然有她能来的道理。”褚清越严厉道,“不死城不比你平时历练之地,危险重重,稍有不慎,你就会成为这里的一具腐尸!”   正说着,突然听到景璇“啊”地大叫一声,瞪大双眼,手指着褚清越后方,“那……那……那个怪物是什么?!”   容佩玖回头一看,身后涌出一大群腐尸,腐尸的中间簇拥着一只身长约莫六尺的大僵尸。大僵尸浑身缠满布条,只露出一双泛着红光的眼,是一只僵尸王。   褚玄商刚要安抚两个小姑娘不要惊慌,眼前却突然白光一闪,景璇“咻”的一下消失了,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被一只低阶僵尸王吓得飞了……   这吓飞是真的飞了,景璇用掉了一只初阶弟子在危急关头保命用的瞬移符,瞬移符用于瞬间移动,移动的位置却是随机的。景璇,现下已不知瞬移到迷宫城的哪个角落了!   褚玄商暗道一声糟糕,这下麻烦大了!   容佩玖摇摇头,僵尸王很少会出现在低阶历练地,是以景璇这种初阶弟子从未见过僵尸王,乍一见到确实会惊慌失措,但也不至于吓飞啊……   褚清越二话不说对腐尸群施了一个火焰术,无数把火刀分散劈在腐尸身上,不过一瞬,腐尸群便成为了一堆残骸。只剩下那只僵尸王,褚清越祭出一道雷电,不过两道,便将僵尸王烧成了灰。   晏侬看得拍手叫好,连连赞道:“褚宗主威武!”   褚清越瞟她一眼,道:“我本来打算大家一同走到第二层入口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分头找罢。”   众人点头称是。   褚清越对褚玄商说道:“你带晏姑娘走。”说完,抓住容佩玖的右手,一个闪身便消失了。   褚玄商傻眼了,他觉得有些尴尬。堂兄竟然当着未婚妻的面,把别的姑娘带走了……   另五位高阶禅修也是面面相觑。   容舜华怔了一瞬,很快便一派云淡风轻道:“各位,走罢。”便也一个闪身消失了。另五位高阶禅修见状,也纷纷闪身。   晏侬一脸雀跃对褚玄商道:“褚公子,我们也快些飞罢!”   褚玄商只好无奈地抓起晏侬,带着她一道瞬移了。   容佩玖的手被褚清越紧紧握在手里,褚清越带着她以极快的速度飞跃在迷宫城内。容佩玖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峨山一行,让褚清越的隐秘暴露在容佩玖面前,也让容佩玖不得不变成了褚清越的小跟班。自此,但凡历练,褚清越便会叫上容佩玖一道。俩人历练之地多是一些轻松平常的地方,直到容佩玖十二岁。   那一年褚清越十五岁,刚晋高阶。寻常人晋级高阶,多在弱冠或桃李年华之后,刚过十五岁便晋高阶,实为罕见。褚清越十五岁,名扬东陆。容子修更是对褚清越赞赏不已。   那年,容舜华也不过十七岁,离高阶一步之遥却怎么也升不上去。   爱女心切的容子修有些焦急,绞尽脑汁为她寻找历练之地。只不过,东陆初阶弟子历练之地基本上已被容舜华踏遍,容子修知道,容舜华再在这些地方历练是不会有任何成效了。   容子修盯上了不死城。   于初阶禅修而言,不死城的迷宫城其实是一处历练宝地,腐尸基本上不具危险性,唯一的危险,也就是偶尔出现的僵尸王。不过,这种地方虽是历练宝地,靠初阶禅修单打独斗却是不现实的,初阶禅修完全没有攻击力,身旁需要有一定攻击力的弟子相护。   容子修把主意打到了褚清越身上。   容佩玖还记得,那日,她与褚清越在云岫苑的书房对着地图挑选历练之地,两人正为去何地历练正相持不下,争得面红耳赤。   容子修走了进来。   容佩玖下意识便站起身,走上前,恭敬道:“伯父。”   褚清越也站起身,向容子修揖道:“容宗主。”   容子修笑道:“不必多礼。”说完,走到书桌前坐下。   对着容子修的笑脸,容佩玖很不自在。自她修杀道开始,容子修便再未对她展过颜。平素见了她,不是无视就是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容佩玖早已习惯。   “可是在挑选历练之地?”容子修看了看地图,抬头笑着问容佩玖。   “是。”容佩玖答道。   “可想好去哪了?”容子修又问道。   “未曾。”   “想来,东陆初阶弟子历练之地,你二人都已去过了罢?”   “是。”   “是。”   容佩玖与褚清越答道。   “褚公子天资过人,对褚公子来说,这些寻常之地,恐怕早已腻了罢?”容子修问褚清越。   褚清越笑了笑:“不知容宗主有何高见?”   容子修不语,伸出一指,点向地图的西部。   “不死城?!”褚清越眼睛一亮。   容子修笑而不语。   褚清越又问:“不死城倒是可以一试,只不过,听说这城门开启不易,容宗主可知如何开启城门?”   “开启城门之事,自不须褚公子费心。”容子修笑容可掬,“你与小女、小九只需倾力历练便可。”   听到他说“小女”,褚清越会意,双手抱拳:“多谢。”   容佩玖却被容子修这一声“小九”惊扰,浑身不自在。   事既已谈妥,容子修便起身向外走去。   两人雀跃无比,容佩玖开始期待不死城之行。   却听到一道柔情似水的声音自门口传来:“你来啦!”   褚清越抬头一看,来人是容佩玖的母亲晏衣,远山黛眉,妙目盈满笑意。   容子修答了声“嗯”。   容佩玖的心瞬间阴沉了下去。   “可是小九又惹了什么祸端?”晏衣瞥了容佩玖一眼,目光转冷。   “不是,我与她说些历练的事。正好说完了,我也该走了,告辞。”容子修道。   “我送你。”晏衣说完,也不看容佩玖,便随容子修一道走了出去。   容佩玖闭上双眼,一张脸阴沉得有如乌云压境,一双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其实,她已有很久不去理会这些事情,不理会便不会在意,不在意便不会难受,不难受了才能心无旁骛地攀到父亲所处的高度,甚至超越父亲,完成他未来得及达成的夙愿。   然而,人之一生,总有些烦扰是你避无可避的,任你将自己武装得如何严密,也总能寻到那唯一的一丝隙缝,钻将进来,直击心底,将已经愈合的旧伤疤重又揭开,鲜血淋淋。   父亲他,尸骨尚未寒……   额头猛地一疼,容佩玖睁开眼,对上褚清越一张促狭的脸,怒目:“褚妖怪,做什么敲我额头!”   “呆九,”他面上是素日少见的沉凝,语调舒缓,“弃我去者不可留,乱我心者空烦忧。” ☆、第13章 (改)   虽然心情有那么一段时间的不霁,容佩玖对于即将到来的不死城之行依然是满怀期待的。然而,那次历练机会,却差点与她失之交臂。就在离约定的不死城之行还有三日之时,容佩玖被罚了。   这受罚的缘由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各家族的弟子们平日除学习心法和术法之外,还有一门重要的功课要修习。这门重要的功课便是族史,族史课的授业夫子乃是族中一位名曰容念常的名德高望重的长辈。   容念常乃是个划一不二、不苟言笑之人,生平所恨之事良多,其中便包含了杀修在内。   这一日,在族史课上,容念常讲到了容家神道的渊源,自然而然地提到了神道的两个分支:禅修与杀修。   “既然杀修如此厉害,为何容家千年以来也不过出了几位?”一位弟子好奇道。   “哼!厉害?”容念常嗤笑一声,“不过一些不入流的旁门左道,不足挂齿!你们需谨记,禅修方为我容家正统,我容家千年基业正是靠禅修才得以传承。至于为何千年以来就出了几位杀修,乃是因为我容家弟子大多为本性纯善之辈,不屑于此等旁门左道!”   “危急关头,禅修却并不能自保,而杀修不仅可以自保还可以保他人,比禅修实在多了。”另外一名弟子说道。   “鼠目寸光!”容念常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只看得到它这一个好处!你可知,容家的几位杀修最后下场如何?”   “愿听夫子解惑。”   “哼!”容念常飞快地抹了一把胡须,道,“这几位杀修没有一个有好下场!远的不说,容远岐你们总知道罢?”   容舜华闻言一惊,暗道不好。   容念常继续义正言辞:“这容远岐乃是宗主胞弟,与宗主一样也是自小便天资过人。如果他能将这天资用于禅道,有朝一日必能成为超越前辈的顶级高阶禅修。可惜,他放着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要走邪道!结果,有一日狂性大发,在伤了数名本族弟子和他族弟子之后,被几家联合绞杀,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善恶皆有报,他这也是咎由自取。你们须得引以为戒,千万不可重蹈覆辙!”   容舜华叹了口气。   “敢问夫子,何为正?何为邪?”堂下角落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容佩玖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看着容念常。   “正者,顺应天道,反之为邪。”容念常答道。   “何为天道?”   “天道在人,人心所向,即为天道。”   “夫子适才所言,杀修乃邪道。弟子斗胆请教,夫子一人之心,可能代表世人之心?”   “自然是能的。”   “如此,弟子便懂了,多谢夫子解惑。”容佩玖平静地坐下。   “你懂了?懂什么了?”容念常面带疑色。   容佩玖便又站起身,恭恭敬敬答道:“夫子喜庐山云雾,世人便都喜庐山云雾;夫子好甜,世人便都好甜;夫子不爱沐浴,世人便都不爱沐浴;夫子自觉潇洒一流,想必于世人眼中,夫子已然艳绝龙未山。”   弟子们哄堂大笑,更有甚者,笑得捧腹打滚。   容舜华见状,忧心忡忡。   “你你你你!”容念常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手指容佩玖,浑身发抖,“混账!”   容念常因为刻板无趣又爱罚人,常被容家弟子背后抱怨。这容念常是个相当自恋之人,但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不爱沐浴,一年之中沐浴的次数屈指可数。容家弟子常在背后拿这件事说笑。容佩玖平时并未参与,但也略有耳闻。   容念常一生积攒下来的脸面只在一日便丢尽,气得当堂拂袖而去。   容子修知道这件事之后,阴沉着脸对容佩玖说了句:“轻狂!张扬!”容佩玖“张扬”的名声自此传出。   此事的后果是,容佩玖被容子修罚跪弟子祠三日。   容佩玖跪在弟子祠,背自始至终都挺得笔直。待这三日跪完,容子修一行应该也早已抵达了不死城。   看来这次不死城之行,自己注定是要错过了。不过,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哎。”有人叹着气走到了容佩玖身后。   “处尘长老。”容佩玖没有回头。   “欺负我们没爹的孩子,这些为老不尊的哟!”处尘长老捋了捋胡须,摇摇头。   眼泪慢慢氤氲、积聚,直到眼眶再也盛不下,转了几转,滴下来豆大的两颗,打在青石砖上。   “小九,老夫问你,不死城你可想去啊?”   容佩玖点点头,“嗯。”   “老夫带你过去!”   容佩玖抬起头,眼中还噙着泪,呆呆地望着处尘长老。   “还愣着干嘛,快起来!你赶快回去准备准备,我们马上出发!“处尘长老命令道。   “是!多谢长老!”容佩玖站起身,飞快地朝云岫苑跑去。   容佩玖回到云岫苑,背好包裹,里面是她早已准备好的五张瞬移符、一只火折子和一根粗木棒。   出门之时,正好遇到晏衣从外面回来。晏衣瞟了她一眼,什么都没问,擦身而过。容佩玖自嘲地笑笑,飞快地向外跑去。   处尘长老用瞬移术带着容佩玖一夜飞奔,终于在天明之前赶到了不死城附近。   远远可以看见,不死城的城门已经露出,容子修一行人正站在城门前。   处尘长老塞给容佩玖厚厚的一沓瞬移符,摸摸容佩玖的头,语重心长道:“小九儿啊,老夫就送你到这里了。遇到危险,记得要用瞬移符飞掉,不要硬抗。”   容佩玖点点头。   处尘长老又说道:“小九儿,别灰心啊,要成为像你父亲那般出色的修士才行啊。”   “是,长老。”容佩玖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处尘长老点头示意道:“快去罢。”   容佩玖跪下向处尘长老拜了一拜,才起身,飞快向不死城门跑去。   等跑到,褚清越与容舜华已经进了城门。   容子修面无表情,手一挥:“你自己进去找他们罢。”   里面阴森黝黑,容佩玖咬咬牙,走了进去。   阶梯上偶尔遇到几只腐尸,容佩玖用简单的初阶杀修法术将它们打得散了架,再拿出火折子将腐尸残骸点燃,稍微能视物一些了。就这样,磕磕绊绊地摸索到了台阶尽头。   转了一圈之后,容佩玖傻眼了。   这地方,竟然是个迷宫!容佩玖是个路痴,从小不辨方位。不辨方位的容佩玖,在迷宫城内迷路了……   不敢用瞬移符乱飞着找褚清越和容舜华,因为瞬移的位置全是随机而定的,如若运气不好,瞬移符用光也找不到褚清越和容舜华。   毫无头绪地在迷宫城内乱走,身旁时不时有腐尸朝她扑过来,她便用法术将它们打散。不知过去多久,灵力全部用光,却还未碰到褚清越和容舜华。   她只好拿出那根粗木棒,遇到腐尸太多,粗木棒不能解燃眉之急时,就用一张瞬移符飞掉。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瞬移符一张不剩,灵力也空了,精疲力竭,穷途末路。这时,在她面前却突然涌出了一大群腐尸和一只僵尸王!   自暴自弃地扔掉了木棒,苦笑。很快,自己就要成为它们的一员了么?   腐尸和僵尸王发出难闻的气味,张牙舞爪朝他扑过来,容佩玖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预想中身体被四分五裂的痛苦却并没有到来,耳边传来火刀击打腐尸的声音,鼻端闻到腐尸被烧焦的味道。   容佩玖猛地睁开眼。   周围是散落一地的腐尸残骸,前方褚清越正在与僵尸王对战,只看到最后一道雷电“刺啦”一下劈在僵尸王身上,那只对与容佩玖而言不可战胜的僵尸王便也散落在地。   容佩玖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   褚清越走了过来,一脸鄙夷道:“呆九!差一点,明年的今天便是你的忌日!”   容佩玖无力地朝他笑了笑:“我也这么以为。”   “起来!我带你出去!”褚清越朝她伸出手。   容佩玖摇摇头,“我没力气了,走不动了。”   “真是个呆子!”褚清越背朝容佩玖站好,蹲了下来,“上来!”。   容佩玖听话地趴了上去。   “哎哟!”褚清越轻呼一声,身体晃了几晃,缓步往前走,“呆九。”   “嗯?”   “问你件事儿呗?”   “什么?”   “你吃什么长大的?这么沉!”   不见预想中喷薄而出的怒火,也不见惯常的反唇相讥,背上之人只是沉默不语,不时有温热的鼻息飘来,缓缓抚过脸颊。   “生气了?别啊!开个玩笑嘛!其实你一点也不沉,真的!看小爷我健步如飞!”说完,他腾身掠起,背着她在迷宫内疾飞。   鬓边碎发随风乱舞,有些迷眼,她阖上双眸,耳畔风声渐响又渐渐远去。   “呆九。”他的一声唤惊醒了背上渐欲睡去之人,“真恼了?”   她摇摇头,轻吐出声:“没。”   “哦。”   “你怎么回来了?”她懒懒地趴在他背上,有气无力地问道。   “容子修跟我说你有事来不了了。后来,回到上面才知道,小爷我被那老匹夫给骗了!你这呆子,平时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这迷宫城岂不是寸步难行?来不及多想,我赶紧杀了回来。只是,这迷宫城实在太大了,害我找了老半天,幸好……”   “褚妖怪。”她叫他,带着些微鼻音。   “啊?”   “谢谢你。”她把头靠在了他肩上。   眼皮越来越沉,容佩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意识。   睡着了的少女,并没有听到少年低语:“得在你身上做个标记,下次找起来就容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4章 (捉虫)   四年之后,容佩玖十六岁,晋高阶,成为容家族史上为数不多的高阶杀修之一。   是年,恰逢容家四年一度的进阶礼。此次进阶礼被授予高阶修士服的弟子,除容佩玖之外,还有容舜华与另几名在这四年间晋升高阶的容家弟子。   四年前的不死城之行过后没多久,容舜华便也晋了高阶,但是却错过了那年容家的进阶礼。   女子十七而晋高阶,于东陆史上实在是凤毛麟角。自此,容舜华名声更胜从前,容子修深以为傲。是以,那年容家的进阶礼格外的隆重。四大家族有头有脸的人物纷至沓来而观礼,也有许多其他家族的弟子不请自来,只为一睹容家舜华的风采。   这一日,容佩玖很早就醒了。洗漱完毕,坐在镜前梳妆。这些年来,为晋高阶,容佩玖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席不暇暖,从来未曾仔仔细细地瞧过自己的这张脸。七八分肖似的面庞,透过铜镜,容佩玖仿佛看到了另一人,瑰姿艳逸,华茂春松。   叹口气,苦笑一声,父亲也算是名满东陆的美男子,为何到了母亲眼里却成了不屑一顾之辈,避之唯恐不及?   梳妆完毕,容佩玖来到云岫苑后容远岐的衣冠冢前,磕了三个头,静静站了一刻钟。   回到云岫苑,站在晏衣房门前,犹豫了一瞬,手终于扬起,敲了敲房门,唤了声“母亲”。   “进来罢。”晏衣的声音自房内传来。   容佩玖推门而入。   晏衣正坐在桌前擦拭乌麒,乌麒是晏衣的弓。桌上放着一把带鞘的匕首,这把匕首是晏衣最为心爱之物,不分场合地带在身上。   “母亲,今日是小九的进阶礼。”容佩玖先开口道。   在容佩玖面前,晏衣从不会主动开口。   “知道了。”晏衣看也不看她,继续擦弓。   容佩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之前想好的话全都哽在喉中,说不出来。只静静地站在晏衣面前。   晏衣却将乌麒猛地往桌子上一拍,勃然大怒道:“你是什么意思?想让我观礼么?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去的!不止今日,以后你最好也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望着晏衣因发怒而扭曲的脸庞,容佩玖反而笑了。母亲,第一次在她面前发火了。母亲,终于不再是漠视她了。自己到底是未彻底灰心,竟然会奢望母亲去观礼,竟然没想过她怎会愿意看着这张肖似父亲的脸再穿上肖似父亲的衣袍。   “母亲息怒,小九走了。”容佩玖面色平静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里面传来茶杯摔碎的声音。   容佩玖一口气跑了出去,站在云岫苑外,仰头,朝阳已经升起,强烈的光线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容佩玖深吸一口气,眨眨眼,将泪水逼回眼眶,扯扯嘴角,至少外面阳光明媚啊。   容家的进阶礼分两步进行。第一步是起誓礼,第二步是授袍礼。起誓礼在天地树下进行,因此外族不被允许观礼。   容佩玖赶到天地树时,容舜华已经站在树下了。   “大姐姐。”容佩玖走了过去,唤道。   容舜华朝她笑笑,牵起她的手:“小九。”   容佩玖不露痕迹地将手抽出,在容舜华身旁站好。容舜华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其余几名新晋高阶的容家弟子也陆续到场之后不久,容子修与七名长老走了进来。   众弟子齐声唤道:“宗主,长老。”   容子修点点头,许是由于爱女的关系,容子修平日严厉的脸上多了几许柔色。   处尘长老朝容佩玖眨眨眼,悄悄竖了个大拇指。   容佩玖轻轻一笑。   起誓礼开始。   新晋高阶的容家弟子们跪在天地树下,七位长老盘腿而坐,将弟子们围在中间。   容子修站在天地树前,开始引导弟子们诵唱弟子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盖此身发,四大五常;守真志满,逐物意移。今以魂起誓,穷极一生必忠于神道,以身相护,直至灵灭。”   弟子誓诵唱完毕,七位长老开始齐声念诵圣祈咒,天地树开始泛出蓝光,很快便被一层蓝光盈罩,自每位弟子的头顶飘出一根细如游丝、幽蓝的本灵,这些本灵争先恐后向天地树游去,与天地树周围的蓝光融合,突然蓝光大盛,从天地树上传出无数人语声。   容佩玖侧耳聆听,虽然有无数道声音,但是每一道声音都在诵唱相同的内容:“以魂起誓,穷极一生必忠于神道,以身相护,直至灵灭……”   天地树周围的蓝光逐渐消失,重新恢复了宁静。   所谓起誓,便是以魂起誓,将一丝本灵注入天地树,成为天地树脉魄的一部分,世世代代护卫龙未山。   容子修宣布“起誓礼成”之后,众人还要赶到朝露台,进行进阶礼的第二步,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仪式,授袍礼。   容子修与七位长老先起身离开。   容佩玖与容舜华及其他新晋高阶弟子一道,赶往朝露台。   朝露台此时已是宾朋满座,一派谈笑无穷。   在座的有昆仑山褚家的宗主褚如讳、褚清越及几位褚家弟子,有星沙山景家的宗主景承息、景宗主的公子景攸宁及几位景家弟子,有飞扬岛晏家的宗主晏孔阳及几位晏家弟子,还有其他一些家族的宗主和弟子。   朝露台正南方位是一个巨大的汉白玉台,授袍礼便要在这个汉白玉台上完成。   七位白衣飘飘的长老正襟危坐在汉白玉台上,容子修站在台子的正中,先对前来观礼的宾客致谢,然后宣布授袍礼开始。   第一位上台的弟子,自然是容舜华。   容舜华缓缓起身,面带微笑,缓缓朝汉白玉台走去。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交口称赞:“千年也难得出这么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容家舜华,简直妙极!”   容舜华走到台上,在七位长老中一位名叫静远长老的身前站好。静远长老从侍从手中捧着的托盘中,取出紫色高阶禅修服,向天高高抛起。高阶禅修服落下来,穿在容舜华身上。   静远长老笑着对容舜华道:“舜华,恭喜。”   容舜华矮身施礼:“多谢静远长老。”   容舜华转身,往回走。朱唇修眸,轻纱妙婧,广袖飞舞,长裙席地,散落一地优雅,也射中了一众青年弟子的心。   容舜华自那一年起,成为东陆女子德容典范。   接着是其他几名弟子。   容佩玖由于年纪最小,排在最末一位。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容舜华吸引了去,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除了几双眼睛,从她起身到走上台,始终注视着她。   为容佩玖授袍的,是处尘长老。   处尘长老从侍从的托盘中,取出如烈焰一般耀目的高阶杀修袍,为容佩玖披上。   处尘长老擦了擦酸涩的眼:“小九儿啊,老夫终于看到你穿上这件衣袍了!你爹要是还在,该有多高兴……”   容佩玖笑笑:“长久以来,小九多亏长老照顾,长老的恩情,小九永生难忘。”   处尘长老摆摆手:“应该的,应该的。”处尘长老又仔细盯着容佩玖看了一会,欣慰道:“不错,不错,果然只有这身衣袍才能配得上我家小九儿,我家小九儿哟,长大了!”   礼毕,容佩玖一个利落地转身,朝台下走去。   盯着容舜华的视线中,有几道无意间移到了容佩玖身上,便再也移开不得。满眼只看得到一人,如从万缕霞光中走来。   “敢问阁下,这位姑娘是谁?”好半天,终于有人回过神来,向身边的容家人询问。   “容远岐之女,容佩玖。”那人答道。   “怎的此前从未听说过容家有此等妖娆绝色?”   “哼,什么绝色!我容家从不以此等张扬之色为美!更何况,她恣意骄纵,目无尊长,心术不正,背离正途!”那人忿忿道。   “原来如此,看来是空有其表,那倒是比不上容舜华了。”   “哼,岂止比不上,简直是云泥之别!”这位被询问的容家人正是此前被容佩玖当堂嘲笑过的容念常。   东陆人重德,评价女子时,以德为先。这人听到容念常这么一说,目光重又转回容舜华身上。这年的进阶礼后,容佩玖恣意张扬的名声也传了出去。   星沙山这边,景攸宁手举着酒杯,正要送入嘴中,突然眼睛一亮,酒杯停在嘴边,眯眼凝视容佩玖,半晌过去,才把杯中物一口饮尽,笑了笑,道:“明明生了一张媚不可言的脸,眉眼间透出的却是清冷,给人的感觉又并不违和,有意思。”   飞扬岛这边,晏孔阳满眼含笑地望着远处的容佩玖,绯红色的衣袍在随风扬动,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那个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的男子,意气风发地向自己求娶晏衣。   昆仑山这边,少年褚玄商揉了揉眼睛,对身边的堂兄说道:“这姑娘真厉害,年纪轻轻便成了高阶杀修。”过了一瞬,又道,“不光有本事,还很好看。都说容家舜华名动天下,我看不过如此,至少便比不上这位姑娘的颜色。堂兄可知这姑娘是谁?”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褚清越回答,褚玄商好奇地转过脸去,只看到褚清越紧抿着唇,眼神专注灼热,似要与那一抹烈焰融成一团。 ☆、第15章   进阶礼完毕,被授袍的弟子便要接受其他家族弟子的恭贺,你道一声“恭喜恭喜”,我回一声“多谢多谢”。相熟的弟子们开始寒暄起来,不相熟的弟子们也开始攀谈起来。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见过晏孔阳之后,容佩玖只身一人,游走于人群之中。眼光扫到一处,一大堆人将容舜华围在中间,周围挤满了来道贺的人,容舜华从容有礼的一一答谢。   容佩玖找了几圈,也没有发现那个修长玉立的玄色身影,不禁有些意兴阑珊,心中被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郁塞填满。   离开了朝露台,一路心不在焉。走到云岫苑大门前,提起裙角准备走上台阶,抬起头,蓦然发现台阶上站了一人。修身玉立,挺拔如松,嘴角微扬,一双如点漆般深邃的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容佩玖,手提着裙角,呆了一呆。   褚清越了走下来,伸出手在容佩玖额头上敲了一下:“呆九!换了身衣服,魂也丢啦!”   容佩玖被褚清越一下敲得回过神,放下裙角,仰头望着褚清越,默默地将右手伸到褚清越面前。   “这是要干嘛?”褚清越问道。   “贺礼。”   “哎呀!”褚清越懊恼地一拍脑门,“我给忘了!瞧我这记性!”   容佩玖挑挑眉,“哼”地提起裙角就要往上走。   褚清越一把将她拦住:“呆九别恼!我带你去个有意思的地方!”   “敷衍,没诚意,不去。”   “相信我,不去你会后悔一辈子!”褚清越与容佩玖面对面站好,双手握住容佩玖的肩膀,“来,看着我的眼睛,多么真诚!”   容佩玖只盯着褚清越的眼眸看了一眼,突然心跳得快了几拍,赶紧移开眼。   “怎样?去还是不去?”褚清越又问道。   容佩玖无奈地点了点头。   褚清越带容佩玖去的地方,是不死城……   容佩玖站在城门前,对褚清越道:“这里,不好玩。”   不死城,从第一层到第二层,他二人已来过不知多少次,第一层的腐尸自不必说,第二层的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对容佩玖来说也已无法构成威胁。   “呆九,想不想去第三层?”褚清越问道。   容佩玖一惊,看向褚清越:“你要带我去第三层?”   褚清越点头:“嗯,第三层有样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   “下去再说。”褚清越薄唇轻勾,抬脚走进了城门。   容佩玖随即也跟了进去。   两人穿过那道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如履无人之境般经过曾经差点让容佩玖送命的迷宫城,再穿过满是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的第二层废弃古城,一气来到了废弃古城连接第三层的入口。   不死城第三层,由藏渊领主、邪骸领主、阴领主和阳领主驻守,很少有人能在闯进来之后安然无恙地出去。   容佩玖有些兴奋,身体中的杀修本灵仿佛在叫嚣着要破体而出。   褚清越拉着容佩玖的手,走进了第三层的入口通道中。   入口通道中漆黑一片,走了数十步之后,眼前豁然开朗。   巨大的光亮刺得容佩玖睁不开眼,耳中充斥着鸟鸣声、山涧流水声,能感觉到有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   容佩玖缓缓睁开眼,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   不死城的第三层,竟然是个世外桃源!   眼前是一条宽约六十余丈的护城河,围绕着这座桃源城。护城河上架了一条细长的绳桥,连接护城河两侧。桥的那头是四座纵向排列、飞檐斗拱、华丽堂皇的殿宇,四周一片葱郁,鸟语花香,水流淙淙。   “呆九,看到这四座殿宇没有?”褚清越指着前方问道。   “嗯。”容佩玖答道。   “最近的这座,里面是藏渊领主。后面依次是邪骸领主、阴领主和阳领主。前面三座,先不去管它。今日我们要去的,是最后一座。”   “阳领主?”   “对。”褚清越点头,笑了笑道,“这样好东西,就在阳领主手里,我们去把它拿来。”   “好!”   褚清越率先走上了绳桥,容佩玖跟了上去。   在进第一座殿宇前,褚清越嘱咐容佩玖道:“等下进去之后,你便用瞬移术直接飞,中间看到什么都不要耽搁,也不要恋战,直到第四座殿。如果我先到,我会在殿门口等你,如果你先到,你等我。”   “好!”   晋高阶之后,瞬移不再需要瞬移符,对于容佩玖来说轻松了很多。   越过前面三座殿宇,终于瞬移到了第四座殿宇的门口。褚清越在门口等着她。   推开殿门,容佩玖和褚清越走了进去。   容佩玖还未来得及看清殿内的布置,便有几十只僵尸王朝他们扑了过来。   褚清越念出雷电咒,数道雷电朝着这些僵尸王劈了过去,几只僵尸王应声而倒,与四年前相比,褚清越的法术威力强了不少。   容佩玖还未出手,这群僵尸王便全部被击灭。   很快,周围又涌出无数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   褚清越对容佩玖道:“先对付阴法师和阴神官,我来对付阴法师,你对付阴神官。”   阴神官属性与神道相同,阴法师属性与法道相同,同属性相击,威力大于异属性。   容佩玖点头,双手合十,对阴神官使了个冰冻术,再对被冻住的阴神官连连使了几个冰魄术,阴神官也倒地。   容佩玖一边闪避,一边用相同的方法又灭掉了好几个阴神官。   然而,每当有阴神官被灭掉之后,便又有新的阴神官涌出来。褚清越那边也是,仍有无数个阴法师。   周围还有虎视眈眈的阴剑士和时不时放冷箭的阴弓手。   容佩玖身上被阴弓手射中了好几处地方。   “呆九!”褚清越喊道,“小心点!”   褚清越又喊道:“你闪开!”说完,对围着容佩玖的阴神官、阴剑士和阴弓手使了个火焰术,这些阴神官、阴剑士和阴弓手便被褚清越吸引了过来,转而朝褚清越扑过去。   容佩玖犹豫一瞬,闪身避开。   褚清越将所有的阴神官、阴剑士、阴法师和阴弓手引到一边,默念了一个陨石咒。只见无数个大大小小的陨石从天而降,砸在阴神官、阴剑士、阴法师和阴弓手的身上,褚清越嘴中不断地念咒,陨石不断降落,如此几次,终于将所有的阴神官、阴剑士、阴法师和阴弓手全部击灭。   褚清越盘腿坐下,开始默念心神咒。如此频繁的使用术法,灵力耗费巨大,是以,需要通过念心神咒加快灵力恢复的速度。   这时,禅修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如若此时,能有一名高阶禅修,念一道神赐福咒,灵力便可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禅修的修为越高,灵力恢复的速度越快。   不过,对此,褚清越的看法是,有高阶禅修确实不错,没有的话也无所谓。   容佩玖在一旁默默地守着。   很快,褚清越的灵力恢复了大半。正要站起身,突然听到“吱呀”一声,大开的殿门关了起来。   容佩玖向四周望去,散落一地的残骸也消失了,殿中空空荡荡,陷入一片诡异。   突然感觉左手臂处一下剧烈的疼痛袭来,容佩玖抬起手臂,上面赫然出现一道中指长的口子。   “呆九,要紧吗?!”褚清越问道。   容佩玖摇摇头。   “到我身后来!”   容佩玖闪到褚清越身后,却发现褚清越背上也有好几道口子。   “这东西会隐匿术,先用你的光猎术把它照出来!”褚清越命令道。   容佩玖念了一道光猎咒,身体周围冒出一圈绿光,这圈绿光不停地旋转、探索。   光猎圈转着转着,突然,在两人面前现出一个人形。容佩玖收起光猎圈。   这是一个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袍,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面容白净,只一双眸子空洞无神,不像是活人。   阳领主。   “呆九!”褚清越轻声唤道。   “嗯?”   “你看看他的右手拿着什么。”   容佩玖便朝阳领主的右手看去。阳领主的右手,拿着一支一尺余长的法杖,杖头是一个黑亮透彻的骷髅头,杖身是一根黑亮透彻的人骨,萤出墨色的幽光。   “呆九。”褚清越朝她笑了笑,“这就是我要送你的贺礼。”   “此杖名曰魔言,乃是以陨灭的上古大神的遗骸制成。这位大神已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不受身死形灭的法则约束。是以,此杖也不受法则约束,得以留存至今。”褚清越一边闪避阳领主的攻击一边说道。   然而,第三层不是那么好闯的,想拿到魔言也并不是说说就行了。   阳领主眼神空洞,攻势却凌厉至极,步步紧逼,一个法术接着一个法术向二人抛去。好几次闪避不及,容佩玖与褚清越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彩了。   而这阳领主,竟然会自愈术!   褚清越才刚将雷鸣术施到他身上,他便给自己施了一个自愈术,前功尽弃。   这样下去,灵力一旦耗尽,便只能如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了。   这样与阳领主拼灵力的打法,无异于以卵击石。   周围重新涌出来无数个阴神官、阴剑士、阴法师和阴弓手。   “呆九,上天怒!”褚清越大叫一声。   容佩玖依言对阳领主施了一道天怒术,一把光刀从天而降插到阳领主头顶。   褚清越突然停了下来,手举黄泉,闭眼凝神默念,很快便看到鹅毛大的雪花,飘飘扬扬从空中洒落。阳领主与一众阴神官、阴剑士、阴法师、阴弓手瞬间被冻住。   褚清越接着对被冻住的阳领主扔出一团雷鸣球。   杀修的天怒术可使攻击造成的伤害成倍上升。   容佩玖会意,在褚清越再次扔出雷鸣球之前,又对阳领主施了一道天怒术。   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几个回合便将阳领主打得灰飞烟灭了。   魔言“咕咚”一声掉在地面上。   褚清越走过去,将魔言从地上捡起,看了看,道:“呆九,魔言,配你正好。”   容佩玖拂了拂打斗中凌乱的鬓发,却听到褚清越又说道:“不过,现在还不能给你。”   容佩玖闻言挑眉,问道:“为何?”   褚清越转身,打开殿门,抛下一句“自然是有我的道理”,走了出去。   等出了不死城城门,二人在分别之际,褚清越对容佩玖道:“呆九,三天之后,我再将魔言送来给你。”   只是,三天之后,容佩玖并没有在龙未山等来褚清越。 ☆、第16章 (改)   昆仑山褚家宗主褚如讳突然身故。   关于身故的原因,一时间众说纷纭。有说积年沉疴所致,有说宿敌仇杀所致,有说对亡妻过于忧思所致,一片扼腕之声。   作为褚家第贰拾叁代宗主,褚如讳一生中规中矩,处事和厚,正直勤勉,昆仑山在其手中,沿袭了如日中天的势头,傲立于众家族之中。褚如讳生平,有两件事为人所称道。其一是他对亡妻景袖数十年如一日的情深不移,自景袖初嫁、新殇到褚如讳身亡始终如一,亡妻身故之后再未另娶,一心一意将幼子抚养长大。其二便是他养了个好儿子,世间罕有的天纵奇才。   容佩玖随容子修、容舜华一道,前往昆仑山吊唁。   换了身素服的容佩玖踏上昆仑山山径,举目而望,与龙未山上紫竹、青竹和古树构成的一片娇绿葱郁、青枝翠蔓不同,昆仑山上是大片大片的杏花林,花海如云,层层叠叠团绕树枝上。那一团团素白似雪,恰好应了眼前的景,昭示着整个昆仑山漫天的悲恸。   一排排白幡在风中翻动,褚清越身披孝服,跪在灵前。   长久以来,褚清越在她面前一直是一副谑浪笑傲,神采飞扬的样子,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悲切的样子,眉心成川,面上覆了一层白霜般沁出透彻心扉的寒冷。   失去至亲的哀痛,她也曾深有体会。褚清越刚出生便失恃,想来幼时定是受到父亲加倍疼爱的,如今慈父暴毙,又怎会不心痛到无以复加。   她并未随容子修与容舜华一道离开,容子修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停灵七日,她便远远地陪了他七日。   第七日,立衣冠冢。立完衣冠冢,褚清越正式成为褚家第贰拾肆代宗主。   第八日,他约她于杏花林相见。   月朗星稀,月光如流水一般,铺泻在杏花林上,树枝上的杏花和落在地上的杏花俱是白皑皑一片,让人有种仿若置身深冬雪地的错觉。   容佩玖站在杏花林中,闭眼感受微醺的花香。   有人踩着一地的落花而来。   容佩玖转身,月光洒在他如玉刻就的脸上,让他白日冷峻的眉眼带了些柔和。   “节哀。”千言万语,最终脱口而出的只有这么一个词。   她一张俏脸上全是忧色,他心头一暖,“我已经好很多了,你不要担心。”   她思忖再三,终于还是问道:“你父亲,为何这般突然就……”   他径直走到她身前,伸出手将她头顶的落花一瓣一瓣摘去,接着,又将她肩上的落花轻轻拂了下去,“我父亲,多年前为人所伤之后,一直重伤缠身,药石不治。”   她一惊,猛地抬头,“进阶礼上我曾见过褚宗主,看上去并无一丝病容。”   他继续慢条斯理地拂她身上的落花,“他不愿外人知晓,平日全靠些丹药在苦苦强撑,很是辛苦,就这样撒手也算一身轻松了。”   “我听闻你父母鹣鲽情深,你父亲一生心系你母亲一人,深情不悔。如今他二人定然已在另一个世界重逢,重续前缘。”   他唇角微扬,伸出手来摸摸她的头,“身死魂灭,一并消散的还有情缘,再无可续之日。这道理,黄毛小儿都懂。”   她拂开他,“我是在安慰你!”   “好,好,好。你说得对。”他让步。   “父亲去世后,只要想到他生前的种种不易,我便会心痛难遏。我常想,身死后魂便真的灭了么?身死魂灭,不过是活人的论断。是与不是,总要试过才知。活人又不曾死过,如何就能断定死后成空?”   他双手抱臂,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如此,这便是个终生无解的悬案?”   她摇头,“也不是,等我死了,自然就知道答案了。”   他变了脸色,“整天胡思乱想些什么!”   “这怎能叫胡思乱想!”她伸出手接住一瓣落花。   “呆九。”褚清越沉声唤道。   “嗯?”   他犹豫了片刻,开口:“你可怕我?可曾厌恶我?”   她一怔,有些猝不及防,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四年前,你见到我那样……有何想法?”   原来他问的是他的异瞳。   “没什么想法。但是,有一些高兴。”她如实答道。   “为什么高兴?”   “你总是呆九呆九地叫我,我终于可以叫你褚妖怪了。”   褚清越无奈地笑了笑,“就这样?这样一个异类,你就不怕?不厌恶?”   “你莫非忘了,我在龙未山也是人尽皆知的异类?我厌恶你岂不是厌恶我自己?”她皱眉,犹豫了一瞬,小心翼翼说道,“你不要自卑。人言虽可畏,不去理会便好。”   他低声轻笑,眼神柔软,“我无所谓,也不惧人言。除了你,这世上知道此事的不过二人,如今均已作古。或许,还有一人也已知晓。”   “已作古的是你父母?还有一人是谁?”   “我的仇人,杀父之仇。”   她惊:“这人是谁?”   “千寻芳。”   “不死城城主?!你父亲与他有何过节?”   褚清越颔首,“此中牵扯过于纷繁复杂,以后再告诉你罢。”   他从识海取出一物,交到容佩玖手上。   他递过来的正是当日从阳领主手中夺来的那根魔言杖。容佩玖接过魔言,扫了一眼,仍是那根通体黑亮透彻的骷髅杖,外表大致与当初一样,只骷髅头的眼眶中嵌入了两颗赤色的珠子,仿似为骷髅头点了睛。   “这珠子是?”   他不答,只让她把魔言收好。   正要继续问,却听到他万般柔情的一声。   “阿玖。”   这一声太过突然,她如遭雷击,心尖处不停颤抖。   “你抬起头,看着我。我有话要问你。”他的声音柔软得快要滴出水。   容佩玖抬起头,望向他一双深邃沉远的眼眸。他的眼中星光隐耀,似有一团巨大的漩涡,将她的目光吸了进去,抽不出来。   “我心悦阿玖久矣,阿玖可也心悦于我?”   有如更重的一击向她的心头袭来,她只觉得呼吸有些急促了起来。   他走近一步,修长如竹节般的手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下有一桩要紧的事,阿玖如心悦我,那便好办,如不心悦我……”   她抓住他停在她眉梢的手,“会如何?”   他盯着她,“阿玖先告诉我,是否心悦我。”   她垂下眼眸,点了点头。   他趁胜追击,鼓励道:“我要听阿玖亲口说出来。”   容佩玖深吸一口气,迎向他紧逼的目光,“我心悦你。”   他紧锁多日的眉川霎时舒展开来,眼中有流光溢动,嘴角高高扬起,“自你我相识以来,这是阿玖说过的最动听的话。”   容佩玖心下还惦记着那桩要紧的事,“到底是何事?”   他捏捏她的耳垂,“煞风景。”却也不再卖关子,“父亲临终之前,除与我说了过往之外,还透露了一件事。在那日的进阶礼上,他曾与容子修立下口头之约,与龙未山结秦晋之好。容子修,想将你大姐许配于我。”   她眼神暗下去几分,“自小,伯父便总将最好的给大姐姐,伯父自来欣赏你。”   他握紧她的手,寒热交错,冰冰凉凉的是她的,温暖如火的是他的,“虽未正式交换信物,总归口头有约,稍有不慎,昆仑山与龙未山就此交恶也说不定……”   她心中一口气堵得发慌,“那你何必……”   他打断她,豪气冲天,“若阿玖心悦于我,纵与龙未山交恶又何妨!父亲不知我心中所想,自以为替我找到良配,在我心里,最好的只有你。容子修那里,管他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关我何事?我要的,一开始就只有你,以后也只会有你。”   陌生的甜意一丝一丝的萦绕心头,一圈又一圈,层层包裹,把她的心裹成了蜜糖一样的一团。她的人生,昏暗而晦涩,除了失望还是失望,除了误解还是误解,少有让她觉得欢欣喜悦的事。因此,她是直到此刻,才真真正正感受到了何谓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的情绪高涨起来,一扫之前的低靡,笑意盈盈的,脸颊上绽放两颗浅浅的梨涡,“褚清越与容舜华,一个如玉公子,一个绝代佳人,嗯,实乃天作之合也!”   他挑眉,“天作之合?”   她笑容加深,那两颗梨涡也随之变深,“世人定是如此以为。”   他长臂一扬,将她揽进怀,另一只手托起她的下颌,“世人非我。”蓦地一低头,唇覆上她的。   容佩玖僵在他怀里,浑身的感觉和知觉全集中到了那一处地方。他的唇灼热滚烫,贴在她的唇上,像要把她的唇融化成水。他在她唇上扫了一圈,所及之处,有酥酥麻麻的感觉蔓延开来。   她咬紧牙关,他从她的唇上离开,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别闭得这么紧,把嘴张开。”他鼻音厚重。   她檀口微张,他的舌头从隙缝间钻进来,肆掠一气,搅得她天翻地覆。迷乱之际,她的手覆上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如万马奔腾,不可阻挡。   一阵一阵的杏花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淡香随细风向她袭来,她觉得自己有些醉了。   她终究还是忘了问他,对魔言做了什么。 ☆、第17章 (改)   三个月之后,褚清越亲登龙未山。   那日,容佩玖正与容舜华以及一众女弟子一道上女诫课。同族史课一样,这门课业对于容佩玖来说也是无聊至极的课业。   容舜华因在德、言、容、功上表现出色,女诫课的授业夫子便让她坐在最前排,好作为标杆引领其余弟子。   容佩玖跪坐在最末,兴致缺缺地望着容舜华的背影神游天外。容舜华自始至终都跪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背影秀雅挺拔。算来,自昆仑山一别,她已有三个月未见到过褚清越了。那日分别之际,他让她安心,自己把族中事务处理妥当,便到龙未山与容子修将结亲之事讲清。   好容易捱到课毕,女夫子飘然离开课堂,被约束了半天的女弟子们如蒙大赦,齐齐松了口气,活泼一些的女弟子开始叽叽喳喳,静谧了一上午的课堂顿时喧闹起来。   “听说,今日昆仑山的新宗主褚清越来我们龙未山了呢!”   “对啊,对啊,我也听说了,褚宗主好像是为了昆仑山与龙未山结秦晋之好之事而来的。”   “昆仑山要与龙未山结亲?昆仑山的何人要与咱们结亲?”   “自然是褚宗主自己啦。”   “啊,褚宗主要结亲啦!丰神俊朗的褚清越竟然要结亲啦!怎么办,我的心要碎了!”   “我也心碎死啦!”   “嗳,可有人知,褚清越结亲的对象是何人?”   “还用问么?除了咱们的大师姐,这世间还有哪位姑娘能配得上褚清越?”   “听说,婚事还是上次进阶礼上,咱们宗主与已故褚宗主敲定的,对吧,大师姐?”   容舜华双颊飞霞,温言制止,“还没有影儿的事,休要胡说。才刚上完课,就把夫子的教导忘得一干二净了么?”   “哈哈,大姐姐害羞了呢!”   “大姐姐,这男婚女嫁,最自然不过的事情,有什么好害羞的。”   “是啊,是啊!听到褚宗主结亲的对象是大师姐,我心里好像好受点了。”   “那当然,咱们大师姐万般皆好,世间少有男子能匹配,我看这褚宗主就正好!”   容佩玖默默起身,准备走出去。   “你站住!”有人一声娇喝。   容佩玖没理,继续往前走。   “容九!说你呢,站住!”   容佩玖转身,挑眉,“容五,有何指教?”   这容五乃是容家旁支,名唤菁菁,排行第五,自小便与容佩玖不对盘。   容菁菁走上前来,下巴高高扬起,“褚清越是要与大姐姐成亲的人了,你以后离他远一点,少有事没事往他跟前凑!知道了么?你不要名声,大姐姐还要呢!”   容佩玖嗤笑一声,扭头就走。手臂被人拉住。容佩玖回头,容菁菁一把拉住她,“你不要不服气,褚公子乃人中吕布,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哪里轮得到你?”   容佩玖拨掉拉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淡淡道,“你方才,漏了一句。”   容菁菁一愣,眼眸迷茫,“漏了?我漏什么了?”   “中间不是应该漏了句你的心里话么?”   “我哪有……”   “褚公子万里挑一的,也只有咱们大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最不济还有我呢,哪里轮得到你?”容佩玖抱臂,“五姐姐,是也不是?”   好几位女弟子掩嘴窃笑起来。   容菁菁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气得口不择言,“容九!你这有娘养没娘教的贱货,活该你爹死得早……”   容舜华脸色突变,暗道一声不好,来不及制止,便见容佩玖眼中戾气浮现,右手逼出灵气幻化成一把短剑,直取容菁菁喉骨!   容菁菁吓得花容失色,尖声连呼“救命”。惊惶之间,突然感觉有湿热的液体顺着大腿流了下来,容菁菁简直要哭了。她与容佩玖从小不对盘,闹得最凶的时候也仅限于打一架,挂个彩。可她忘了,那是以前,以前的容佩玖与她一样都是初阶禅修,今日的容佩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只有一身蛮力的容九。容菁菁生命里,第一次对杀修生出了恐惧之心。   “小九!”容舜华急喝出声,“休得伤人!”   容佩玖的短剑离容菁菁的喉骨只有半寸之遥,平时一贯受人礼遇的容氏弟子何曾见过这种场面,都纷纷惊呼起来,惶乱无比。   “小九,有话好好说,把剑拿开。”容舜华只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但又不敢再呵斥容佩玖,小心翼翼温言相劝。   容佩玖盯着容菁菁,目光狠厉,容菁菁一阵眩晕。好半天过去,容佩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短剑消失。   容舜华赶紧上前,抱住吓晕过去的容菁菁,用责备地眼神看向容佩玖,“小九,遇事要冷静,三思而后行,你还嫌杀修不够受人忌惮么?”   容佩玖冷冷地反问,“如大姐姐站在我的立场还能做得到冷静么?如若今日受辱的是伯父,大姐姐还能做得到冷静么?”   认真地思索了一瞬,容舜华目光坚定,“我自是能的。”   “虚伪。”容佩玖抛下这句,扬长而去。   云岫苑后山。   容佩玖垂眸立于容远岐的衣冠冢前,静静地望着光秃秃的坟头出神,周围是刚刚才被她除去的新生野草,凌乱地铺了一地。   脑中快速地闪现出一幅幅关于父亲的画面,快活的,不快活的,温情的,难堪的……   容远岐尚在人世之时,生活于容佩玖而言,多数是恣意快活、风和日暄的。即便在晏衣那儿受尽冷遇、尝尽心酸,容远岐在面对容佩玖之时也总是和煦如春风的。对于容佩玖的教导,容远岐一直亲力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因而常被处尘长老取笑是“既当爹又当娘”,容远岐却只是置之一笑。   在容佩玖面前,容远岐鲜有将内心低迷的情绪外露的时候,唯有一次例外。   晏衣不光是容远岐的妻子、容佩玖的不负责任的母亲,也是一名秀出班行的矢修。晏衣的箭术虽不能同她兄长晏孔阳相提并论,却也是矢修榜排得上名号的,且年纪轻轻便能晋级高阶矢修,天资非同常人,她本人对于修习也颇为上心。   晋级高阶不易,从高阶提升到顶级高阶更是难上加难。很多修士,终其一生,也只能徘徊在顶级高阶的边缘止步不前,抱憾一生。   彼时,晏衣离顶级矢修仅仅一步之遥,却始终迈不过去那一道坎儿。是以,那几年中有大半的时间,晏衣都是在历练场闭关修行的,久得容佩玖几乎都要模糊了母亲的模样。   容佩玖还记得,那一日风轻云净,自己的心情也如同那阳光一样明媚。   大半个月前,容远岐只说有事要办便下山去了。母亲闭关,父亲下山,处尘长老也不见踪影,容佩玖有些形单影只、郁郁不振。   那一日,刚刚起床的容佩玖懒懒地推开窗,便看到容远岐站在院子中间,笑眼弯弯地看向自己。容佩玖咧开嘴,朝容远岐扑过去,容远岐将她稳稳地接住,举起,父女俩的笑声充斥着整个小院儿,一时间,煦色并韶光,暖意盈满怀。   稍后,容远岐轻轻慢慢地将她放下,动作时微微皱了皱眉头,却很快舒展开去。   “父亲,怎么了?”容佩玖心头一紧。   容远岐摸了摸她的头,笑着摇了摇头,“无碍。”又道,“你快些去换衣裳,换好了出来。”   “父亲要带我去哪里?”   容远岐嘴角高高向上弯起,眸中是不加掩饰的笑意,流光溢彩,灿若星辰,“你母亲要出关了,我们去接她回来。”   “好!”   容佩玖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容远岐已经站在院门口了。   “父亲。”容佩玖唤道。   容远岐转过身,手中握着一把弓,弓身晶莹剔透,雕刻精美绝伦。   “好俊的弓!”容佩玖赞道。   “此弓名曰龙舌,乃是上古神弓,你母亲想要它很久了,正好此次晋阶以后可用。”   “父亲多日不见,原来是替母亲寻弓去了?”容佩玖恍然大悟,“既是心头所好,母亲见到定然喜欢!”又问道,“只是,父亲怎知母亲这次就能晋阶?”   “你母亲天资聪慧,缺的不过是历练。我相信,假以时日她定能成功!”   容佩玖心中满是憧憬,母亲素来重视修行,父亲替她寻了这稀世神弓来,定能博她一笑吧。小小少女一心只愿,父亲能得偿所愿。   历练场,晏衣自其内走出,看到一赤一黄、一大一小两道身影,眼中闪过一瞬失落,拧眉,疾步前行,经过父女俩时也未驻足。   “母亲。”   “有事?”晏衣顿住,冷冷道。   容远岐上前一步,“阿衣,我带小九来接你回家。”   “不必。”   晏衣说完就要走,容远岐伸手将她拉住。   “不要碰我!”晏衣厉声喝道。   容远岐却抓得更紧了,另一只手从识海取出龙舌,正要说话,却被晏衣当胸一掌震得后退一步。容远岐捂住胸口,眉头紧锁,很快有暗红色的血沁了出来,将赤袍染成深色。   “父亲!”容佩玖将容远岐扶稳。   晏衣脸上丝毫不见动容,只冷笑道,“这次又是用的哪一招?苦肉计?什么时候我一掌竟能伤你如此了?容远岐,光明正大一些,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你伤他的次数还少吗!”一声呵斥中气十足,怒意滔天。   容佩玖抬头,“处尘长老。”   处尘长老铁青着脸走过来,看看容远岐,一脸的怒其不争,“傻小子!”处尘长老恨恨地看向晏衣,“还不是因为他胸口有伤!你看看他手上拿着什么?!为夺这龙舌,他孤身去闯箭神谷,被守谷神兽拍中胸口,差点丧命!你心心念念的东西,这傻小子就是豁出命来也要替你弄到!你就是要他的命,只怕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双手奉上!这样的夫婿,你上哪去找第二个来?!我不清楚你们之间有何恩怨,但自你嫁来龙未山,这些年,这傻小子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难道就没数?究竟是何过不去的坎?是何解不开的结?能令你恨他至此!你的心也忒狠了!”   “我心心念念的东西,我自会去弄来。我从未开口让他帮我做任何事,他受伤,是他活该。”晏衣依然是那副淡漠的口吻,“至于我们俩的事,就不劳长老费心了。”晏衣说完,转身离开。   处尘长老对着晏衣的背影大声道:“晏衣,老夫希望有朝一日你不会后悔!”   晏衣走得决绝,毫无留恋。   天突然就阴沉了下来。望着晏衣毅然远去的背影,容佩玖的心沉到谷底。耳边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容佩玖扭过头,那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上古神弓被容远岐扔在地上,弃如敝履。   容远岐惨笑一声,踉跄着往前行。容佩玖赶紧上前扶住他。   身后传来处尘长老长长的一声叹息。   那晚,容远岐一坛酒又一坛酒地把自己灌了个烂醉,胸口沁出的血染湿了大半身衣袍……   怔忪间,容佩玖听到有人在唤她,回过神一看,原来是容子修坐下的一名男弟子。   “师妹,师父让我叫你过去一趟。”   “师兄可知,伯父叫我何事?”   “昆仑山的褚宗主适才来过,许是与褚宗主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要死,终于改完。 ☆、第18章 (补)   容佩玖沿着长长的檐廊向容子修的书房走去,容子修喜静烦闹,他的书房便隐在庭院深处、檐廊尽头。远远望见一人自长廊尽头步来,玄衣素衿,玉冠束发,浑身上下一如既往地一丝不苟,紧抿的唇角在看到她之后勾起一抹弧度,笑意自眼底缓缓漾开。   待得走近,他柔声问候:“一别三月有余,阿玖过得可好?”   “嗯,我很好,你呢,过得好不好?”   “除一件事不甚如意,其它倒也还过得去。”   “哦?”她春山八字微挑,翦水秋瞳轻乜,“何事?”   “有一人,令我朝思暮想,夜不能寐。”   没料到他脸皮如此之厚,光天化日之下说出这种话,饶是自小淡定如她,也蹭地一下红了脸颊。   褚清越弯下腰,伸出手,手背轻轻碰了碰她灼热的脸颊,“嘶,好烫!手都焦了!”   她怒目,胡乱地拨开他的手,他哑然失笑。   “好了,不逗你了。”他收起笑,正色庄容,“我有正经事要与你说。”   “何事?”她也跟着郑重起来。   他一本正经地凝视着她,一本正经地脱口而出:“我,思阿玖若狂,阿玖可曾想我?”   “……”   他一脸得意地冲她笑,迅速安抚道:“好了,好了,真的不逗你了,你赶快进去罢。”   她旋即转身,却听到他在背后唤“阿玖”。   她顿住。听他嘱咐道:“该说的我都已经与他们说清了,你进去之后,如若他们还是要为难于你,你不要恼,只全部推到我身上便是,万事有我。”   她点头,道:“好。”   容佩玖走进容子修书房的时候,容子修正站在紫檀木书案后挥毫泼墨。   与容远岐的洒脱狂放、不拘小节不同,容子修此人,喜静好风雅,写得一手好字,乃是闻名东陆的雅君子。   “伯父。”容佩玖唤道。   “来了?”容子修笔下未辍,继续慢条斯理地运笔,“方才,褚清越来过了。所为何事,想必你是清楚的。”   “是。”   容子修援笔蘸墨,低头笔走龙蛇,“时间过得真快,你与舜华儿时玩闹嬉戏的场景似乎就在昨日,转眼间竟都长成大姑娘了,也到了该当谈婚论嫁的年纪。”容子修扫了容佩玖一眼,感叹,“你随你爹,性子洒脱,不拘小节。舜华与你恰恰相反,少年老成稳重,克己自持,从不允许自己犯下任何过错。常言道,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我时常在想,以如此小的年纪名动四方,对她而言,究竟是幸或不幸?她自小便活得一丝不苟,喜怒不形于色,每走一步都力争至善至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以至于养成了个淡泊的性子,心中所喜从不与人分享,心中所爱亦不会放下身段去争取。”   容佩玖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候着容子修的下文。果不其然,只听到容子修话锋一转。   “既然你已清楚褚清越登门所为何事,那么,我也就开门见山了。”   “是,伯父但说无妨。”   容子修行云流水般回锋收笔,将紫狼毫笔搁在紫檀雕海水兽笔格上,盯着刚刚写好的“静”字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将青玉貔貅镇纸从宣纸上移开,一把将纸揉成一团,扔到地上,铺开一张空白的宣纸,重又提起笔,“你大姐对人动心不容易,你可否成全她这一次?你年岁尚小,东陆除了褚清越,还有无数青年俊杰,其中自有你的良配。再说,两姐妹争一个男人,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恕小九无能为力,褚清越并非小九能够左右之人。”容佩玖答道,声音不卑不亢。   容子修把笔重重地往桌上一掷,厉声道:“看来,你是铁了心要和你大姐抢了?!你是不是以为,以你如今的成就,我们这些长辈是不够格管你的了?!”   “伯父严重了,小九不敢。”   “不敢?!”容子修嗓音陡地升高,“这世间还有你容佩玖不敢的事?!从你自作主张选择杀修开始,你可曾有半点将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   容佩玖垂眸不语。   容子修闭眼深吸一口气,语气略微缓和了些,“小九,我问你,你大姐平素待你如何?”   “大姐姐待我很好。”   “你也知道?!从小,你大姐便处处为你着想,处处让着你,处处护着你。小时候,你性格孤僻不合群,你大姐想尽各种办法为你找寻历练的队友。你爹去世之后,是你大姐不分昼夜地陪着你,安慰你。你擅自选杀修,你大姐在我面前为你说尽好话,求我不要追究于你。你说说看,你大姐可有半分对你不住之处?!”   “并无。”   “既如此,为何你却要做出令她蒙羞之事?!为何你却要将她置于如此可笑的境地?!为何你就不能也关爱你大姐一次?!再者,你大姐与褚清越的婚事,明明是我与已故褚宗主一早就定好了的,现如今因为你,他褚清越不认账了,你让我的脸往哪里搁?你让你大姐以后怎么见人?!你究竟要如何才能改变心意?!”   容子修的咄咄逼人让容佩玖胸中升起一股乱流,好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一番说辞下来,他占尽道理,自己却俨然是那不懂知恩图报、不知羞耻之流。然而,撕破脸,现在却还不是时候。父亲的死因尚未查明,她不能因为这件事先乱了阵脚。   “父亲!”容舜华走了进来。   见到容舜华,容子修神色略微缓和了几分。   容舜华走到容佩玖身旁,突然朝容子修跪下,“父亲,舜华并未对褚宗主动心,褚宗主也并非舜华心中良人。小九既与褚宗主两情相悦,还请父亲成人之美。小九与我同为容氏族人,与褚清越结亲的是小九还是我对于两家来并无分别。”   容子修恨铁不成钢,“这褚清越原本是为你定下的,如今他属意他人,你就不会觉得难堪?”   容舜华笑着摇摇头,“叔父故去得早,小九这些年来过得很是不易,如今有人能疼惜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岂会觉得难堪?”   “你!”容子修气得说不出话,“他褚清越出尔反尔,你叫我这口气如何咽得下?!”   “父亲与已故褚宗主的约定乃是口头上的,一未交换信物,二未下庚帖。再说,这口头上的约定并无外人知晓,父亲无论如何也不会失了颜面的。”   “你先起来。”   容舜华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容子修,恳求道:“父亲就答应了吧,父亲答应了,舜华再起来。”   容子修黑着脸僵持了一会儿,最后长叹一声,弯腰将容舜华扶了起来,“罢了,罢了,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了!”   “多谢父亲!父亲深明大义,实乃龙未山之福。”   容子修轻“哼”一声,“为父只希望,你没有枉做好人。”   容佩玖略一矮身,对容子修道:“多谢伯父成全。”又朝容舜华笑了笑,“多谢大姐姐。”   容舜华握住她的手,笑道:“小九,我是真心替你高兴。”   容佩玖有些不适,硬生生忍住了将手从容舜华手中抽出的冲动。   “明日我会与你母亲详谈此事。”容子修挥了挥手,“你们先退下罢。”   “是。”   “是。”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容佩玖在前,容舜华在后。檐廊长且直,一眼望到底,已不见那人身影。容佩玖在檐廊上没走几步,便听到容舜华在背后温柔地唤了声“小九”。   她转身,容舜华眉目含笑,对她言道:“小九,大姐恭喜你觅得佳婿。”   她想了想,回以容舜华一个明媚的笑,“今日之事,多谢大姐姐,小九感激不尽。”   容舜华面露惊色,有些不敢置信。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见到这位堂妹如此明朗的笑容了,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未曾与这位堂妹好好交谈。   小时候的容佩玖生得粉雕玉琢、分外的娇憨可爱,自己很喜欢逗她玩儿,她也很喜欢与自己亲近。只是,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这位堂妹变了性情,与自己也生分了起来,见到自己就躲得远远的,即使不得不与自己打交道,眼神也是清冷而疏远的,好好说话更是几乎没有。她百思不得其解,也曾心伤过很久。父亲只容远岐一个胞弟,她待容佩玖也如同胞妹一般赤诚,奈何两人之间却是渐行渐远。她一直努力挽回两人之间的僵局,却始终一筹莫展。如今,似乎……   待得容舜华回过神来,容佩玖已转身走远,只留下一抹赤色的身影,渐渐模糊。凝神注视着那一抹身影,容舜华目光坚毅,有舍才有得。   是夜,云岫苑。   夜空澄澈,月色如水,繁星如碎玉洒落穹幕。   容佩玖屈腿抱膝坐在屋顶,如儿时父亲还在时那般,仰头认真地数着那一颗颗碎玉。待数到第三百六十六颗时,身旁落下一个玄色身影,也坐了下来,丝丝熟悉的清冽淡香飘忽而至。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她奇道。   褚清越得意道:“心有灵犀。”   “说实话。”   他露出一个不可说的表情,“高人妙计。”遂岔开话题道,“容子修可曾为难你?”   她一脸无谓,“我见惯了。”   他冷哼,“龙未山的长老们大概都老眼昏花了,让一个伪君子当家,我看你们龙未山前途堪忧。”   历来,宗主人选均是由长老集体议定的。   他一竿子将人全部打倒,她替处尘长老不平:“他装得像,又不露痕迹。”   “不过。”她想了想,道,“他答应得太过爽快,我不信他。”   他长臂自自然然地一伸,揽过她,“别怕,有我。”   “容子修并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的人。”   他唉声叹气,“谁让你夫君我实在太过耀眼,招人惦记。你没看见容子修每次见到你夫君我时那如狼似虎的眼神。”   她扑哧一笑,“是,自古英雄爱美人,更何况是只美妖。你要是个女的,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地霸占了你。”   越扯越离谱,简直不堪入耳,他是自作孽不可活,他一把扯过她,一手勾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恶狠狠地恐吓,“妖怪我现在要行凶了,小美人儿你怕是不怕?”   她抬了抬下巴,“妖怪,放马过来。”   他脑子轰的一声就炸开了,不受控制地低下头,向她的唇凑了过去,触到的瞬间,万般美好不足言表。   她双眼微阖,感受着他唇舌的细致描摹。与前次的浅尝辄止和暴风骤雨不同,这一次他吻得很深入很温柔,一遍又一遍地缓慢轻啜,一圈又一圈地追逐嬉戏。   容佩玖从不知,竹林的清香也能醉人。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容佩玖靠在褚清越怀里,将将睁开眼。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钟声,振聋发聩,响彻龙未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紧接着,又有六道钟声依次传来,一道比一道急促。   褚清越也睁开了眼,问道:“这是?”   “云天钟,召集令。”容佩玖脸色沉重,站起身,“召集容氏所有族人。”   “有大事发生?”   容佩玖点头,“上一次云天钟被敲响,是我父亲身死之时。” ☆、第19章 (改)   七声钟鸣,昭示了事态的紧急,所有弟子都应即刻赶赴朝露台。   留下一句“我先去了”,容佩玖便要纵身跃下,却被褚清越拉住了右手。   她不解,头微微歪向一侧,黛眉上挑,无声询问。   他眉眼带笑嘴角翘,温言软语吐出熨帖心魂的字句,“往后,不论遭逢何事,都不必你亲自应对,万事有我,我会替你出头,再不让你受委屈。譬如昨日,在容子修面前,你就做得很好。”   她抿唇,轻笑道:“好。”又问,“昨日,大姐姐可是你叫过来的?”   “是。”他大方承认。   “你这可是曲线救国?”她调笑。   “救国倒谈不上,不过是救妻罢了。”他将她拉近身旁,轻轻抚上她侧脸,“我说的,你可记下了?”   “嗯,记下了。”   他放开她,“去罢。”   在龙未山,一般的族务乃是在弟子祠进行审理,主持审理的可以是宗主和七位长老中的任一位。如若遇到大事,则是通过敲响七声云天钟,将所有族人召集至朝露台,在宗主的主持之下,由宗主和七位长老一道审理。   容佩玖赶到之时,朝露台上已聚满容氏族人。一眼望去,外圈尽是着黄衫的低阶弟子,往里则是紫衫弟子,即高阶弟子。紫衫弟子们站立在汉白玉台前,不似黄衫弟子的挨挨挤挤和密密匝匝,紫衫弟子看上去疏少了许多。   容佩玖一路穿过众黄衫弟子,往汉白玉台的方向而行,一身赤衫格外出挑,分外夺目。前一刻还因不知发生何等大事而惶恐不已的弟子们,在容佩玖行经其侧时纷纷忍不住交首窃语起来。容佩玖一路走,耳旁一路传来低声细语。   “你看她,好不威风!”   “嗤,不过是个不入流的杀修,非我族正统。”   “那也威风!”   “什么威风,没听宗主说么,她这叫张扬、离经叛道!”   “嘘,你轻点儿声,可别让她听见了。”   “她听见又怎地?”   “杀修可是会杀人的!而且她心性暴戾,我听说,昨日五师姐因言语间得罪了她,她出手就是杀招,五师姐都被她吓得失禁了……”   “啊呀,真是粗鲁!”   “可不是,丝毫没有我容氏的风范,不过就是个空有其表的河东狮。”   ……   汉白玉台上,七位长老与容子修陆续就位。   容佩玖不经意地向前扫了一眼,赫然发现母亲晏衣竟也在列,此时正于容舜华身侧比肩而立。容佩玖便止了脚步,将自己默默隐在一处角落之中。抬起头时,恰好撞到处尘长老的目光,一向泰然自在的处尘长老眉心紧拧,双目写满担忧。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处尘长老是在为她而忧!   容子修走上前,示意众弟子禁声。很快,整个朝露台便静如一潭死水,众弟子抬首挺胸,恭恭敬敬地侧耳聆听。   容子修板着一张惯常的冷面,用内力传声,“自我容氏于龙未山建族以来,族众分甘共苦、同德一心,始得现下繁盛。由此可见,一族之兴衰与族人心性品德之密切关联。容氏族训第六条,身为容氏弟子,当尊长爱幼;容氏族训第七条,身为容氏弟子,当友爱同门;容氏族训第二十八条,身为容氏弟子,当崇德向善。昨日,却有人枉顾族训,行大逆不道、戕害同门之举!”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容子修再次示意弟子们禁声,继续沉声说道:“族中一名女弟子于昨日夜间遇害,本人与诸位长老深感痛心。今日将尔等召集于此,所为有三。一为查明真凶,二为严惩不贷,三为以儆效尤。”说完,容子修退至一旁。   七位长老之中的镜缘长老走到容子修之前所站之处,朝台下厉声一喝:“容佩玖,还不上前来跪下!”。   镜缘长老身形瘦削,是七位长老中唯一的一位女长老,也是年岁最轻的一位长老,专司戒律。镜缘长老是容念常胞妹,也是个刻板严厉之人,素来不喜容佩玖。   周围的弟子们如遭雷击,纷纷投来讶然的目光。容佩玖抬头望向处尘长老,后者摇了摇头,复又轻轻颔首。   “磨磨蹭蹭做甚!”镜缘催促道。   容佩玖步伐从容地走上台。   “跪下!”镜缘怒喝。   容佩玖身形未动,“弟子不知为何下跪,所跪何事。”   镜缘冷笑一声,“少给我装模作样!你会不知?我问你,本族弟子容菁菁,你可相熟?”   容菁菁?是她?容佩玖心中震惊无比,据实答道:“认识,但不熟。”   “你与容菁菁,可是素来水火不容?”   “水火不容谈不上,曾有些过节不假。”   “是以,你便一直对她心存歹念,妄图除之而后快?”   “我没有。”   “没有?”镜缘声气陡的拔高,“昨日女诫课上,你可是与她再起争执并且差点杀了她?”   “昨日情急之下一时失控,但我很快便平复心绪,并未伤她。”   “是以,”镜缘嫌恶地蔑向容佩玖,语速放缓,语调淡漠,“你回去之后越想越恼,郁结难消,终于忍不住将容菁菁诱至紫竹林,将其杀害。”   此言一出,全场又是一片哗然。   “容佩玖,还不跪下认罪!”镜缘喝道。   容佩玖抬起下巴,倔强地迎向镜缘,“我没有杀她。”   “容菁菁素未与人结怨,除了你,自小便与她不和!不是你还有谁?!”   容佩玖怒极反笑,“长老的道理好生奇怪。断案不讲求真凭实据,一味靠猜么?我不服。”   “我这不是正断着么?”镜缘冷哼,“你且跪下听审!自会叫你心服口服!”   容佩玖漠然置之,岿然不动。   “容佩玖!你不要以为你是杀修我就拿你没辙了!”镜缘怒目圆睁,“上戒器!”   台下的容舜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台下已是一片沸沸扬扬,弟子们纷纷睁大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台上,生怕错过这难遇难逢的景象。   容氏戒器与天地树齐名。   容氏一族有三大戒器:镇魂锏、锁魂链、囚魂塔。这三样戒器,说是为惩戒全族犯了过错的弟子之用,实则专为杀修而设。   容氏禅修,修的不光是禅道,还有心性。心性之修,讲求一个“顺”字,是为顺从、恭顺。   初阶弟子手无缚鸡之力,不足为惧,即便犯了过错,也可轻轻松松拿下。况初阶弟子大都有自知之明,不做无谓的抵抗,一般都会乖乖地束手就擒。   高阶禅修弟子虽技能上比之初阶弟子高出不少,但于心境上却是无二,遇事先服个软再听任发落,少有抗争者。   自杀修一流横空出世,长老们在处置犯错弟子时便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能成杀修者,俱是一些天资出众偏又桀骜不驯之人,若非心甘情愿,无人能将其制服。   当时的长老们在经过数次难堪之后,终于绞尽脑汁想出了应对之策。他们造出了一锏、一链、一塔三样戒器,引天地树灵于器身,再注入咒力。杀修弟子都是在天地树下诵唱过弟子誓的,只要身处龙未山,便受此三样携天地树灵的戒器的管束和制约。不在龙未山者,另当别论。   在龙未山,杀修弟子一旦犯错又拒不伏法认罪,执事长老便会请出这三样戒器。先以镇魂锏将其制住,再以锁魂链绑缚,将之囚于塔中。   戒器一出,无人不伏。   容舜华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笃定杀害容菁菁的必不是小九。追着不放不是小九的处事风格,既然她已经放了容菁菁一马,便不会再与她纠缠,更不会暗下杀手。   她偷偷将目光向身旁瞄了瞄,晏衣一副置身事外的淡然,面上看不出情绪也不见丝毫波动之色。双手在广袖内握了握拳,她正要迈步走上台去,听到有人大喝一声,“慢着!”定睛一看,是处尘长老,她松了口气。   “我说小镜子啊,罪还未定呢,就又是让人下跪又是请戒器的,你这是审的哪门子案呐?”处尘长老笑眯眯地。   “咳咳,”镜缘老脸一红,干咳了两声,低声道:“处尘长老,您别这么叫我。”   “嗳?不这么叫那要怎么叫?你从小老夫便是这么叫你的,都叫了多少年了。小镜子,你说是不是?”   “处尘长老!”镜缘红脸转黑,气得说不出话。   弥勒佛般的含章长老笑着打圆场,“处尘长老,今日不同往常,严肃些,严肃些。”   “呵!这是在说老夫不正经啊?”处尘长老不干了。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含章长老连连摆手。   差点被插科打诨,镜缘回过神来,冷哼一声,道:“处尘长老向来喜爱容佩玖,但请处尘长老明白,我等此时此刻正在做何事。还望处尘长老自重些,莫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包庇之举。”   “哟呵!说老夫不自重?!老夫哪里不自重了?你才不自重,你们兄妹俩都不自重!”   “处尘长老!”镜缘扶额。   “你们这些娃娃,哼,跟老夫讲自重,倒是说说看,你们哪一个光着腚漫山遍野打滚的样子没被老夫瞧过的,啊?”处尘长老随手一指,正要继续开口,被指到的那位白袍长老急忙大声道:“处尘长老所言甚是!”适时地止住了处尘长老可能脱口而出的话语。   众长老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口气。   方才被指到的长老名为方澄,长吁一口气后,对镜缘正色道:“镜缘长老,便依处尘长老所言,细细审来再做定夺罢。”   镜缘不甘心,正待反驳。方澄对其使了个眼色,传音入密:“你若不依,他必不休,且退一步。”   镜缘压下心头的浮躁,看向容佩玖,轻蔑的目光中透着一丝志在必得的寒光,“既然你不服,那便审得你心服口服!” ☆、第20章   “我问你,昨日夜间,你身在何处?”镜缘问道。   “云岫苑。”容佩玖答。   “一整夜都在?可曾出过云岫苑?”   “未曾。”   “可有人为你作证?”   容佩玖默了默,昨夜她和褚清越在云岫苑的房顶一坐便是一整晚,能为她作证的,只有他。只是,孤男寡女,又是深夜独处,即便再坦荡,落到有心人的眼里,也会被渲染成作奸犯科。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在东陆早已是声名狼藉,出了名的离经叛道之徒。但,褚清越和她不同,他年少扬名,清誉多年,向来为人所敬,年纪轻轻便身任一族之长,名声对他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她不能累及他。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台下,站在容舜华身旁的晏衣。   她的母亲,面无表情,眸中风平浪静,目光淡然地直视着前方,再镇定不过,遗世独立的样子与周围的喧闹分外格格不入,就仿佛此刻站在台上被问责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容佩玖毅然收回了目光。   自己于母亲而言,可不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么?或许,连无关紧要都不如。   万事靠自己,这个道理她尚在年幼之时,便已悟得透彻。反正,自父亲走后,她便是如此过来的。   “没有。”她淡淡地回道。   听她这样一答,处尘长老和容舜华俱是脸色一变,忧容难掩。   “既然无人作证,那么,你此前所说便不足以取信。”镜缘道,“我是否可以认为,你昨夜的确去过紫竹林,并且在那里杀了容菁菁?”   容佩玖摇头,“长老又在猜了。”   “这如何能叫做猜?我不过是在根据事实推测。现如今是,你根本不能证明自己昨夜未曾出过云岫苑。既然你证明不了,我自然可以合理地推测!事实已经是明摆着的了。众所周知,你不喜她已久,从小与她不睦,昨日更是与她发生龃龉,虽当场放过了她,却不过是掩人耳目。你也知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行凶不妥,是以,便在众人皆以为此事已了之时,暗地里杀了个回马枪。试问,如今,龙未山上下,有能力有胆子杀人的,除了你容佩玖还有谁?你还有何可辩解的?”   容佩玖低头,不语,少顷抬起头,看向镜缘,道:“无。”   镜缘心下一喜,正要宣判。   容佩玖忽然笑了笑。   “长老所言极是,小九深以为然。不过,长老方才说了许多,小九有一点不甚明了,不知长老可否为小九解惑一二?”   镜缘听得此言,略微犹豫了一刹。   她的兄长容念常曾在她面前提起过容佩玖,每每说起之时都是一副恨得牙痒痒的样子,直道这容九阴险狡诈又善诡辩,若是与其打交道,必得多留个心眼儿才是,否则一不留神便要掉进她挖好的坑里。吃亏是小,丢人是大。   镜缘便打起十二分精神,道:“你问便是。”   “我想知道,容五是被我所杀这个假设,到底是由何人提出来的?”   “自然是我与一众长老们。”镜缘小心翼翼答道。   “啊呸!”处尘长老不干了,一瞪眼,一吹胡子,“我说小镜子,你们这些娃娃喜欢吃-屎老夫管不了,可别把屎盆子往老夫头上扣啊!”   处尘长老撒起野来,简直惊天地泣鬼神,谁与争锋!   “咳咳咳……”   向来自诩集风度与礼仪于一身的容氏长老们,像是忽然之间集体受了风寒,纷纷尴尬地咳了起来,一时间咳嗽声此起彼伏。   台下众弟子想笑却又不敢笑,个个忍得甚是辛苦,一张张端惯了肃色的脸无一例外的涨成了大茄子。   满场的严肃凝重荡然无存。   容子修紧绷着的面上,便有些难看起来,结了一层寒意彻骨的白霜。   容佩玖朝处尘长老笑了笑,后者则如顽童一般,朝她眨了眨眼。   “长老既然一口咬定容菁菁是我所杀,敢问,可能拿得出证据?”   “暂时没有。不过,我不是正在审着么?你说你没杀,你又可能拿得出证据来?”   “我拿不出。”容佩玖大方承认。   “既然拿不出,还不速速认罪伏法?!”   “长老着甚么急?小九还有一问。”   “要问就快问,莫要拐弯抹角!”镜缘强忍着心中的不豫,黑着脸道。   “在镜缘长老的心里,对容菁菁此人的印象如何?”容佩玖问完,又补了一句,“请长老据实回答。”   镜缘顿时心里打了个突突,她不知道容佩玖葫芦里卖的是甚么药,便有些举棋不定。龙未山弟子众多,她也不是每一个都知晓。但,偏巧这个容菁菁她却是熟的不能再熟的,隔三差五便能见上一面。盖因,这姑娘有一张臭到家的碎嘴,没遮没拦的,时常撩祸。屡屡被其他弟子告了,便由她来负责惩戒。略一沉吟,实话实说道:“容菁菁此人,碎嘴,口无遮拦,无容氏风范。”   “由此可见,容菁菁平常得罪的,并非只有我一人。就连镜缘长老,也是不待见她的。我说的可对?”容佩玖接道。   “我并非是不待见她。”镜缘纠正,“不欣赏罢了。”   “不欣赏?那就是不喜欢了。我也不喜欢她。长老方才说,我是因为不喜欢她,才杀了她。如若仅凭不喜欢三个字便可妄下推断,那么,有嫌疑的又岂止我一人?”容佩玖顿了顿,慢吞吞道,“我是不是也可以怀疑,容菁菁其实是被长老杀害的?”   “你!放肆!”没想到她反咬一口,镜缘猝不及防,怒喝一声。   “长老只要回答我,容菁菁是否是死在你的手上?”容佩玖紧紧盯着镜缘的双眸。   “不是!”   “我又凭甚么信你?既然长老说自己没有杀人,那就请长老拿出证据来!”容佩玖步步紧逼。   “哼!笑话!容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你可有证据?”镜缘冷笑。   容佩玖沉吟片刻,方才淡淡地开口,“我没有。”   “既然没有证据,你这就是诬陷……”话未说完,镜缘心里一沉,猛地反应过来,暗道不妙,千防万防,没想到仍是着了这丫头的道。正要开口补救,却为时晚矣,容佩玖的声音已经响起。   容佩玖面上带着浅笑,直言不讳:“对,我就是诬陷,就如同长老方才诬陷我一样。镜缘长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诬陷的滋味并不好受,相信长老已深有体会。既然是长老们认为小九杀了人,那么,为何不是由你们来证明我杀了人,反而得要我自证未曾杀人?”容佩玖收起笑,肃了颜色,面朝一众长老,朗声道,“套用镜缘长老方才所说的话,你们说我杀了人我就杀了人?你们可有证据?想要给我定罪?可以。但,请长老们拿出证据!否则,我不服。”   疾风朔朔,吹得四周呼呼作响。一袭赤衫的少女屹立在风中,仿似一团赤焰,不仅没有被风吹灭,反而越燃越烈,烈得灼人眼。   全场先是一片愕然,随即陷入一片哗然。   向来循规蹈矩、安分守己、温文尔雅的容氏弟子,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如此公然直白地挑战长老的权威,这在容氏族史上可是从未有过的。于他们而言,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出格之举。容九,果然是个张扬至极的离经叛道之徒!   也有少数几人,在心里暗暗羡慕她大胆无畏、敢说敢做的魄力。   容舜华摇了摇头,脸上忧色更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小九这是铁了心弃名声于不顾了么?为何一定要玉碎瓦全?先服个软,再从长计议也不是不可。左不过,还有她在。她是她的大姐姐,就算拼了命,也是要保住她的。此时树敌,实为不妥。   与容舜华的担忧截然相反,处尘长老颇觉欣慰,也很解气。他看着容佩玖挺直的脊梁,便如同看到了另一副桀骜不驯的傲骨,一双老眼差点便要泛出了泪花。这可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小便受尽冷眼和不公,从前是无力自保,只得忍气吞声被这些为老不尊之辈欺负。人活一世,自然是要活个痛快。到如今,何必再畏首畏尾?堂堂高阶杀修,难道,还怕了这些弱鸡不成?   镜缘作为容氏长老之一,何时受过这种毫不客气的诘问。她心里是知道容佩玖说的都是歪理,却奈何实在想不出反驳之词。一时语塞,无言以对,脸上便如同开了染坊般五颜六色,煞是精彩。此时,她才终于对兄长心中无法言说的痛有了深刻的体会。她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一个字,只得与其余几位长老面面相觑。   僵持的关头,听得身后冷冷的一声传来,“强词夺理,胡搅蛮缠!”   是容子修的声音。   镜缘暗自松了口气,心定了下来。   应付容佩玖这样不走寻常路又狡诈难缠的弟子,到底还得宗主亲自出马。   作者有话要说:  小盆友们好,又见面了,我来填坑了。   因为作者三次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这文先暂时隔日更~   另外,这个故事的节奏不会像《丧家之犬》那么快,有兴趣的话,一起来将这个故事慢慢走完可好? ☆、第21章   “既然你要证据,那便给你证据。”   在容子修的示意下,几名弟子抬着一口黑漆漆的木棺上了台。   容子修走到木棺边,一挥手,棺盖从棺身上移开,从棺内缓缓升起一具尸体,悬浮在棺上,停在正好让在场之人一目了然的高度。   这尸体,是容菁菁的。   容子修对容佩玖道:“你过来。”   容佩玖走到容菁菁的尸体旁。容菁菁的颈部血迹淋淋,淡黄色的初阶禅修服靠近颈部的部分被血染得变了颜色,其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变成黑褐色。她盯着容菁菁的颈部看了看,在其喉部,有一道一指长的伤口。容菁菁身上的血便是从此伤口喷出,也正是这道伤口要了她的性命。   容子修瞟了容佩玖一眼,道:“容菁菁死于利器割喉,一击毙命。对此,你可有异议?”   “无。”   “昨日,你与她起争执之时,曾一怒之下幻化出短剑,直指她的喉口。对此,你可有异议?”   “无。”   “我容氏一族以神为道,除了杀修,无人使用杀人利器。对此,你可有异议?”   “无。”   “我再问你,如今,整个龙未山的杀修是否只有你一人?”   “是。”   容子修将手一挥,容菁菁的尸体慢慢落入棺中。抬首,看向容佩玖,目光如尖刀般锋利,“身为容氏宗主,我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同样,亦不会放过任何为非作歹之徒。你要的证据我已经给出了。现在轮到你了。你说你没有杀她,拿出证据来。”   除处尘长老之外,其余六位长老均对容子修投以赞许的目光。特别是镜缘,终于感受到了一股扬眉吐气的畅快,看向容佩玖的目光重又变得势在必得。   容佩玖低头看着木棺中容菁菁的尸体,沉默。   容子修说的,条理清晰,证据充分,句句在理,无懈可击。如今在龙未山,能够幻化出利器将人一击毙命的,除了她也确实找不出第二个来。   事情远比她想象的棘手啊。   原本她以为,容菁菁之死不过是个意外。现在看来,明显是有人存了心想要陷害她。且,此人心思缜密,看似毫无关联的数个巧合,最终却都将矛头指向了她,让她纵有百口也难自辩。此人是谁?   处尘长老这时也有些焦虑起来。他看了看容佩玖,又看了一眼晏衣,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奢望。   容氏族规,杀人者,死罪。   晏衣只是因为容远岐之故而不喜小九儿,不愿见到她。好歹是她怀胎十月产下的孩子,大难当前,生死攸关,做母亲的总是会不忍心见自己的孩子送死的罢?   心念一动,出声道:“小九儿前面不就说过了?她昨夜根本就未曾出过云岫苑的大门,又何来的机会杀人?”   “未曾出过云岫苑也只是她的片面之词,谁能证明?”容子修问。   处尘长老等的就是他这一问,赶紧朝台下大喊一声,“晏衣,你上来,老夫有话要问你。”   晏衣没动。   “婶娘。”容舜华轻轻碰了碰晏衣的手,唤道。   晏衣缓缓迈开脚步,向台上走去。梅子青的窈窕身影悠悠然穿过一丛丛淡黄与紫色的容氏弟子,飘然而至,落到容佩玖低垂的眼前。   容佩玖抬眸,飞快地向前扫了一眼,便又垂了下去。   “霞衣修士乃是容佩玖的母亲。处尘长老让一个母亲来给自己的孩子作证,此举是否不妥?”镜缘质疑道。   “正是。”含章长老颔首附和。   方澄等长老也表示了相同的疑问。   “倒是无妨。”容子修浅浅扬唇,笑得极为儒雅,“霞衣修士是出了名的正直矢修,从不欺瞒,也绝不妄谈。她的证词,自是可以取信的。”   晏衣看了容子修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稍纵即逝。没想到,时隔多年,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赞美她的话,竟是在此种状况下。当年那些曾写在她掌心的话,每一个字,一笔一划,都已篆刻在她心上,直到今日都无法忘却。“晏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在下对姑娘一见忘俗,再见倾心。”“我叫你阿衣罢。”“阿衣的好,只有我知道。”“等我回来,就娶你。”   ……   “晏衣,老夫问你,小九儿昨夜可曾出过云岫苑?”处尘长老问道。   “我不知。”   “事关小九儿的性命,你想清楚了再回答!”   “我真的不知。”晏衣复道。   “晏衣,你真是,好狠的心!”处尘长老指着晏衣,气得手微微发抖,“你是个甚么母亲!你根本就不配为人母!”   “处尘长老莫气。”容佩玖终于抬起头,她朝处尘长老笑了笑,“母亲只不过是实话实说。”   母亲连自己的死活都不关心,又怎会注意自己昨夜是否在云岫苑?她说不知,便是真的不知。原本就是个不会撒谎的人,又怎会为了自己而违心?容子修定然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才会胸有成竹地任处尘长老叫她上来问话。   容子修对晏衣礼道:“多谢,还请霞衣修士归位。”   晏衣深深地看了容子修一眼,转身。经过容佩玖身边之时,脚步慢了下来,略作停顿。但也仅仅是略作停顿,随即便加快脚步,匆匆走了下去,只剩下一抹曾经令容佩玖无比向往的淡香残留在她身侧。   “容佩玖,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说话的是镜缘,容子修已经功成身退,回到原本的位置站好。   “我没甚么好说的。”容佩玖道。   “这么说,你是打算认罪伏法了?” 看得出来,镜缘的气焰比此前被容佩玖噎得哑口无言时,高涨了许多。   “谁说的?”   镜缘冷笑,“不认?由不得你!容佩玖,还不快些束手就擒!容氏族人全聚集在此,今日必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你若老老实实的,长老们念在你自幼丧父、缺乏管教的份上,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留你一命。你若顽固不化,那就休怪我等不客气了!”   朝露台建在龙未山的最高峰七绝峰之上,像是一座孤岛,四周没有树木的遮挡。因而,朝露台的风,总是特别的肆无忌惮。疾得肆无忌惮,冷得肆无忌惮。   容佩玖仰起头,半眯着眼,迎向扑面而来的阵阵罡风。   这是她第三次感受朝露台的风。第一次上朝露台,她听到了父亲的死讯。轻描淡写的一句“迷乱心性,丧失根本,被联合诛杀”,没有尸身,没有葬礼,因为是家族之耻。第二次上朝露台,是她的进阶礼。   说她缺乏管教?   容佩玖无畏地一笑,“长老们准备如何不客气呢?我想见识见识。”   “镇魂锏!”镜缘对含章长老道。   含章会意,从识海中祭出镇魂锏。镇魂锏乃是一对棱锏,锏身周围萦绕着一圈蓝色的幽光,是天地树灵的颜色。   操动戒器,只需三位长老。   镜缘、含章与方澄拉开阵势,口念咒术,这一对镇魂锏倏地升上高空。   在场的大多数容氏弟子,甚至是年长者,对于容氏戒器都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形的。毕竟,容氏弟子向来温顺,少有能请动戒器的叛逆之徒。久远之前,也曾有杀修犯下过错不愿伏法,无一不是跪伏在戒器之下。他们原以为长老们不过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托容佩玖的福,有生之年竟然得以亲见戒器,纷纷仰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锏瞧。   也有那怀了私心的好事之徒,迫不及待想要见识戒器的威力到底如何,心底暗暗企盼容佩玖不要被吓住才好。   容佩玖也的确没让他们失望。   右手一伸,祭出魔言。手握黑亮透彻的杖身,嵌入骷髅杖头眼眶之中的两颗赤色珠子萤出血红色的光芒。如墨的青丝和如火的杀修袍在狂风中乱舞,张扬至极。   “小九不可!”   容舜华顾不得优雅与稳重,急急飞到容佩玖身边,紧握住她执魔言的手,恳切地看着她,“小九,再往前一步,可就是无底深渊了。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他们不信你没关系,大姐信你,大姐信你。你听话,先服了软,忍忍可好?大姐就是拼了命,也一定会帮你洗脱罪名。小九,你想想叔父。若叔父还在,定然不愿看到这一幕。”   容佩玖慢慢敛去浑身的杀气……   容舜华松了口气,转身,朝镜缘跪下,“舜华与小九一同长大,在舜华眼中,小九从来性格耿直,性情纯善,虽是杀修,却从未逞凶行恶。舜华绝不相信容菁菁会是小九所杀,凶手必定另有其人。舜华愿为小九做担保,还请长老手下留情,重新审度。”   看着跪在面前的容舜华,镜缘一时有些踌躇,耳边忽然传来容子修传音入密的声音,“长老不必理会她,按规矩办便是。”   镜缘冷声道:“性情纯善?我看是有其父必有其女罢。本长老活这么久,云天钟总共也就被敲响两次,一次为的她父亲,这次为的她。哪一次有好事?父亲是凶恶之徒,生出的孩子又能纯善到哪里去?不过是又一个家族之耻罢了。我龙未山容不下此等怙恶不悛之辈,也绝不姑息,上镇魂锏!”   双锏交叉,发出“叮”的一声,两道蓝光向容佩玖劈头盖脸打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ViDad和笨笨的营养液。   感谢兔小宝的地雷。   读者“ViDad”,灌溉营养液 +20 2017-03-24 08:38:04   读者“笨笨”,灌溉营养液 +20 2017-03-24 00:17:00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3-23 20:11:34 ☆、第22章   容佩玖眸中煞色重现,周身杀气四溢,握住魔言的右手紧了紧,左手单掌竖于胸前,口中诵持法器咒。骷髅头的两颗赤色眼珠射出两束深红色的光芒,与镇魂锏的两道蓝光相撞,将蓝光拦在距离她天灵盖十几尺之处。   红光与蓝光呈势均力敌之势,在容佩玖的头顶相持不下。   三位长老彼此对视一眼,按捺住心中的震惊。   连镇魂锏也束手无策,这在容氏千年族史之上,是从未有过的。戒器之下,没有哪个高阶杀修能捱过十息,十息不到,便会受自己留在天地树中那一丝本灵的牵制,被扰乱心神,无法凝神诵持任何咒术。   容佩玖不但扛到了十息之后,看起来还隐隐有将蓝光压制回头的趋势。   台下一众未见过世面的年轻初阶禅修,个个惊讶得睁大了双眸,张口结舌。头一次亲眼见识到了杀修的真本事,只觉得那一袭飒飒红衣的女子英姿飒爽,帅得一塌糊涂,根本不像传说中的不堪。有些弟子甚至开始怀疑起从小被灌输的是非观来,杀修哪里就不如禅修了?杀修怎么就成歪门邪道了?   亦是自这一日起,容佩玖在某些初阶禅修的心里种下了修杀道的种子,将龙未山的神道带向了一条全新的道路。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容子修将容氏弟子的动摇看在眼里,心中涌起一股烦躁。看着这个长相酷似胞弟的侄女,阴寒的目光之中精芒闪烁,精芒深处,隐藏的是忌惮。这么多年,竟然一直将她低估了。走了一个,却不想又冒出一个,看起来似乎还更棘手。这些杀修真是,没完没了!回想起昨夜那人的提议,原本他是不打算理睬他的,现在看来,他是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摊开手,祭出梵空杖,“星月阵!”   容子修以儒雅伫世,向来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梵空乃是一根雪白的玉杖,如同他本人的形象,谦谦如玉。   另外三位长老也祭出各自的法器,迅速与容子修组成了一个禅助阵,口中念起禅助咒来。梵音阵阵,响彻龙未山的天际。   得到四位顶级禅修的禅助,镇魂锏的威力瞬间增大数倍,蓝光增粗数倍,如同闪电向容佩玖的天灵盖疾驰而去。   “快看!天地树发光了!”有人高喊一声。   处尘长老扭头。果然,高耸入云的天地树也开始泛出蓝光。是天地树本灵被禅助咒触发了。暗道不好,匆匆忙忙祭出无哀,给容佩玖施了一道灵障。   容佩玖一滞,身体内的本灵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道牵扯了一下。也就这么一滞的功夫,镇魂锏的蓝光兜头劈下,直击她的头顶。   眉峰紧拧,鲜血沿着嘴角缓缓流下。   处尘长老的灵障,根本挡不住戒器的威力。   “七个顶级禅修欺负一个晚辈,卑鄙!啊呸!不要脸!”处尘长老急火攻心,口不择言地怒斥,心里却又暗暗为容佩玖而自豪。能劳动龙未山七位最顶级的禅修,组出抵御强敌时才用的禅助阵,他家小九儿,似乎比她爹还要有本事,真是了不得,前途不可限量,不可限量啊。   容佩玖被双锏击中的一刹那,容舜华藏在广袖中的手微微动了动。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礼教的束缚与声名的负累占了上峰,硬生生忍住了给容佩玖再罩上一层灵障的冲动。   “锁魂链!”   一条手臂粗的黑色铁链从镜缘的识海飞出,如同一尾怒气腾腾的蛟龙,呼啸着朝容佩玖扑去,一圈又一圈地缠绕在她身上,收紧,绑缚,卷起她升上半空。   “囚魂塔!”   镜缘抛出囚魂塔。   一尺长的囚魂塔不断膨胀,变大,浮到容佩玖正上方,塔底张开,如同猛兽的巨口,要将容佩玖吞噬。   一旦被囚魂塔吸了进去,不死也要褪层皮。   年轻的禅修们个个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囚魂塔。少数适才发掘杀修之妙的弟子,心中有些惋惜。容佩玖已是龙未山最后的杀修。若今日这位龙未山最后的杀修伏了法,杀修一道便会彻底没落,从此绝迹于东陆。禅修,真的是容氏的根本么?族训教导的,就都是对的么?   “轰隆。”   远远有雷鸣声传来。   年轻的禅修们抬头望天,头顶上空明明是一片晴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晴空响雷?一定是自己听错了。   “轰隆,轰隆,轰隆……”   雷鸣轰轰,空中忽然现出一团团银色的球状闪电,如同潮水,似带着无法遏制的怒意,一波又一波地向囚魂塔涌去,将囚魂塔推得歪向一边。   雷鸣术。   容氏弟子几乎都有过与昆仑山弟子组队历练的经历,因此,容氏弟子对于这个法道最基础的咒术再熟悉不过。   是谁,将这普普通通的雷鸣术使出了雷霆万钧的气势?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无数个闪电球中飞出,飞向容佩玖,一手执一根墨玉杖,一手一把抓起捆在她身上的锁魂链,一拉,神气活现的蛟龙便像一条死蛇,从容佩玖身上脱了开来,无力地垂落。   黑色身影接住正往下坠的容佩玖,单手将她抱在怀里。   寒风拂过,将他的黑色纱袍掀起,露出里层胜雪的白袍。薄唇紧抿,如玉刻就的脸上喜怒难辨,如墨泼就的青丝以玉冠束起,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清冷淡雅。   “看这袍服,是昆仑山的法修!”   “是褚宗主!”   “真的是褚宗主啊!”   “褚宗主怎么来了?”   “听说,褚宗主要求娶咱们的大师姐。没见前面大师姐拼命为容九求情么?想是为了讨好佳人罢。”   “啧啧,褚宗主这样的人物还用得着讨好女子?真是又体贴又善解人意。嗷,大师姐好幸福!”   年轻的女禅修们激动不已,瞬间忘了前一刻的紧张,一颗颗萌动的春心早就飞到了褚清越的怀里,就好像被他如同珍宝一样护在怀里的人是自己。   褚清越将黄泉收进识海,低头,抬起手,拇指温柔地擦了擦容佩玖唇角的血迹。然而,血迹已经半干,不能擦去。“阿玖,我来迟了。”   容佩玖微一扬唇,浅浅地笑了笑,在唇角那一抹血迹的映衬下,妖娆得让人心颤。   “不,你来得刚刚好。”差一点,她就被囚魂塔给吞了,可不就是刚好么?他怎么会算得这么准,就像是踩着点来的。不过……她面上浮起一抹忧色,“你不该来。”   “不来?”他扬了扬眉,“等着做鳏夫么?”   她被他逗乐,莞尔一笑。   褚清越抱着她缓缓落到台上,将她放下,扶她站好。   “褚宗主这是在做甚么?”镜缘问道。   戒器被破,星月阵也被扰乱,长老们已将各自的法器收好,戒备地看着他二人。容子修沉着一张脸。   “如长老所见,救人。”褚清越道。   镜缘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救人?这是在我龙未山,褚宗主身为昆仑山的人,何来的道理插手我容氏一族的家事?”   褚清越探出手,摸到容佩玖垂在一旁的手,牵了上去,笑道:“褚某未过门的妻子,褚某不管,谁管?”   容佩玖一怔。   在场众人,除了少数几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镜缘道:“谁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容佩玖。”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这……”镜缘一脸懵然,不知所措地看向容子修。   “一未下聘,二未求婚,三未经长辈准许。容佩玖何时成了你未过门的妻子?”容子修冷冷出声。   处尘长老暗暗骂了容子修一声“老狐狸”。褚清越这次上龙未山,是为解除与容舜华的口头婚约而来。而他与容佩玖的婚事,也只是停留在口头约定的阶段,尚未来得及下聘求婚。未下聘,便算不得婚约。这档口,要让这小子上哪儿去弄聘礼?如此明目张胆的刁难,臭不要脸!   “容宗主稍等。”褚清越勾了勾唇,不慌不忙转身,对处尘长老深深一躬,“阿玖在龙未山的十几年,受尽不公与苛责,大部分时间都过得不好,承蒙处尘长老关爱,才不至太过凄凉,褚清越对此感激不尽。在阿玖心中,处尘长老与她的父亲一样,都是无人能及的长辈。长老在上,昆仑山褚清越一心一意,想要求娶龙未山容家阿玖,求长老同意。”   “呵呵,小九儿同意,老夫就同意!”   处尘长老眯起老眼,得意地斜瞟了容子修一眼。褚清越这几句话说得甚合他心意,越想越觉得无比的痛快淋漓,笑得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处,虽然容子修仍是一副死人脸,但他就是觉得爽快。   褚清越转回身,面朝容佩玖站好,撩开袍摆,单膝跪在容佩玖面前,仰着头,如炬的双眸直勾勾地对上她的,郑重肃容道:“今日,褚清越以褚清越为聘,求娶容家小九。往后,凡属于褚清越的一切,包括褚清越此人,俱归阿玖一人所有。可能求得阿玖嫁我?”   声音不算太大,却清清楚楚传入了朝露台所有人的耳中。   如此,聘也下了,婚也求了,长辈之命也有了。   万事俱备,只欠一个点头。   女禅修们看不懂了,彻底晕头转向……   “不是要娶大师姐么?怎么又变成容佩玖了?”   “以自己为聘,好霸气的聘礼!”   “好嚣张,好帅!”   “哼,她容九何德何能!”   “唔,外表上瞧着,倒也是蛮般配的。”   “褚宗主定是被容九迷惑了,看她长那妖魅样!”   ……   议论声如沸水在翻腾,容佩玖充耳不闻,低头,对上他狭长的双眸,几乎要融化在他温情脉脉的目光中,努力平复如撞鹿般的心跳,点头,“好。”   褚清越便朝她笑了开来,眼中流出潺潺柔情,让人意乱神迷,皎如秋月的脸上意气风发,春风十里。   作者有话要说:  如无意外,本文后天就V了,入V当天会三更...   感谢某个没有昵称的小盆友和兔小宝的营养液...   读者“”,灌溉营养液 +5 2017-03-25 14:29:15   读者“兔小宝”,灌溉营养液 +19 2017-03-26 23:01:42   读者“兔小宝”,灌溉营养液 +1 2017-03-26 22:58:01   另,给文荒的小盆友推荐个文,炒鸡好看。   文笔佳,剧情赞,三观正,坑品好,本作者也在追哒~   《他是套中人》,作者:马马达   秦加活了二十五年   认识微微五年,暗恋微微五年   她是主,他是奴   他离她最近之时便是跟在她身后两步   那一日他却被她拥在怀中,只因那一日他被人斩了一臂一足   秦加死了   再回来时,他不是秦加,他是林简   出身锦陵林氏,与诸皇子一同教养   微微活了二十年   认识秦加五年,照顾秦加五年   那一日秦加伤重致残,她对他说“活下去”   秦加答应了,却转眼便投了北雁湖   秦加死了   爱情便从秦加死了开始 ☆、第23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   容佩玖沉溺在他柔和似水的目光中, 脑中忽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个想法, 她头上这顶张扬的帽子,从此只怕是再难摘掉了……   不过, 她又何时在意过名声?无所谓了。   “在我龙未山朝露台,当着我容氏全族人求婚, 褚宗主好雅兴, 好大的排场。”容子修微微一笑, 将手从宽大的袖中伸出,优雅地轻拍几下,脸上已看不出丝毫不悦, 已然又恢复成那个风度翩翩的儒雅君子。   褚清越转过身, 朝他勾唇一笑, “容宗主过奖。”只当听不出他话中的嘲讽之意。   “只不过, 容某不明白,褚宗主此举有何意义?”容子修仍是端着笑, “莫非, 褚宗主是认为,容佩玖与你订下婚约之后,她所犯之罪便可不作计较?”   “她犯了何罪?”   容子修看了镜缘一眼。   “褚宗主。”镜缘咳了一声,道,“褚宗主大概还不知,容佩玖杀了人。我等原本正在审理此案,方才却被褚宗主打断。既然褚宗主与容佩玖已定下婚约,就请褚宗主好好劝劝她, 莫要再抵抗,乖乖伏了法,也好少受些罪。若非迫不得已,我等也不想搬出戒器来……”   “容佩玖在何时何地杀了何人?”褚清越忽然敛了笑,打断镜缘。   “大约在昨夜子时,于紫竹林将本族的一名女禅修残忍杀害。”   “不可能。”褚清越不假思索,一口否决。   “褚宗主,先不要急着将话说得太满,凡事讲究证据。”   褚清越转向容佩玖,两页英挺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问道:“你个傻丫头,难道就未曾告诉他们,你昨夜一直待在云岫苑,哪儿也没去?”   看他这架势,是要不顾自己的名声,将两人昨夜独处一整夜的事公之于众了,毕竟,昨夜他俩还不算是有婚约的男女。今日一过,不知向来重视德行的东陆人,又会如何传说他。   他不介意,她还是有些介意的。但是,这会儿,她站在他的面前,却不想再瞻前顾后了。万事有他在,他总有办法的。   不知为何,他不在眼前时,她总觉得事事无畏无惧,自己就能把所有事扛下来,不愿拖累任何人。可当他来到她身边,站在她身侧之后,她反而变得娇气起来,也会觉得累,想要尝尝被人护在身后的滋味。   既然他给了她肩膀,那她就乖乖地靠上去罢。   容佩玖摊了摊手,满脸委屈地配合他道:“说了,他们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不是不信,是无人作证。”镜缘解释道,“她自己说的不算。”   “那我说的算不算?”褚清越问道。   “褚宗主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褚某可以作证。”褚清越稍稍一顿,提高了声气道,“褚某能够证明,容佩玖昨夜一直到今晨云天钟响,没出过云岫苑。因为,昨夜,她一直和褚某在一块儿,半步都不曾分开过。”说完,故作神秘地笑了一笑。   镜缘一愣,紧接着老脸一红,想歪了。   众长老也都是一副不自在的神情。   台下的容氏弟子们下巴掉了一地,个个心中如同万马过境。没有一丁点防备,就又被强塞了满嘴的狗粮。撑得慌……这位褚宗主,您是要闹哪样!   “哼!世风日下,人心不古,道德沦丧,老夫是看不懂如今的年轻人了。做下了伤风败俗之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礼义何在?廉耻何在?简直叫人不忍卒听!”   台下某个角落传来阴阳怪气的一声。   众人不约而同朝那角落看去,便见到了一脸鄙薄的容念常。   看到褚清越投来的询问的目光,容佩玖对他做了个口型:容念常。便看到褚清越深邃幽凝的双眸一亮,就像是一个面对猎物的猎人,目光中透出兴奋,蠢蠢欲动。   这目光,真是久违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自从成了他的小跟班之后,她的历练便不再局限于那些小儿科的地方了,跟着他抬高了好几个层次,从此混迹于远远高出自己能力范围的历练地。只需看他厮杀,便可坐收修为,颇有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意味。   一次,他又带她去了一处历练之地。那地方对于高阶弟子而言,没什么太大的挑战性。但对于一般的初阶弟子而言,就有些凶险了。当时,除他俩之外,还有一些无名家族的高阶弟子也在历练。   那些人见他俩年纪不大,又都是初阶,一个初阶禅修,一个初阶法修,竟敢与他们这些高阶为伍,抢夺他们的机缘,便存了心要给他俩点颜色瞧瞧。   那些人便趁他俩夜间休息之际,偷偷地引了百来个凶猛异常的怪物来。待得他俩醒来,怪物已将他俩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本来,遇到这种情况,用一张瞬移符逃掉便是。但是,偏偏瞬移符在此地无效,只能硬着头皮硬拼。   天赋异禀如褚清越,在遇到数量如此多的高级怪物时,也渐渐地力不从心起来,甚至已经到了分不出心保护她的地步。那些使坏的人,却只在一边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褚清越到了筋疲力尽的关头,一转身,正好看到她倒下,浑身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当即红了眼,暴怒之下,接连冲破好几重修为,不仅将周围的怪物消灭殆尽,杀到兴起停不下来,顺带着将方圆百里的怪物杀了个片甲不留。   他将奄奄一息的她抱起时说的那句话,连同他当时的眼神,她想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眼神,总让她想起当年那个眸中惊现竖瞳、差点将她掐死的阴戾少年。   “不可饶恕。”他说。   那帮人傻了眼。   要知道,此地的怪物本来是够他们练上好几年的。怪物全死了,自然也不能再继续在此地历练。高阶弟子找一处合适的历练之地非常不易,特别是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出来的弟子。找不到合适的历练之地,就意味着修为止步不前。谁曾想,这看起来白净斯文、玉面小生般的初阶法修,发起狂来竟是如同地狱修罗般所向披靡。这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就在这伙人后悔不迭、一筹莫展之际,四周忽然起了雾,视野中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待它渐渐逼近,众人才看清它的样子。只见一个“人”骑在一匹黑马之上,周身笼罩在黑雾之中,隐隐约约看到身披黑色铠甲,双眸透着红光。   “是藏渊领主!”有人喊道,声音颤抖,满是惊恐。   “藏渊领主不是在不死城?怎的出现在此处?”   “一定是被召唤出来的!”   “除了不死城主,还有谁会召唤藏渊领主?”   一伙人来不及多想,匆匆应战。然而,不死城第三层驻守领主,又岂是这些修为平平的高阶弟子所能一战的。   蚍蜉撼树。不过转瞬,悉数重伤,横七竖八躺倒一地。   藏渊领主没有马上杀他们。   若说这些人在那一日之前,对于不死城藏渊领主的了解,还只停留在“攻击力深不可测”的阶段,那么,那一日之后,他们对于藏渊领主,多了一段痛彻心扉的回忆。   藏渊领主在杀死对手之前,会吸取对方的修为。   顷刻间,所有人便从高阶倒退成了低阶。   就在藏渊领主吸完修为,马蹄高扬,准备像踩死蚂蚁一样屠戮他们时,忽然凭空消失了。   捡了一条命,却没人高兴得起来。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给他挖坟。”远远看着那群绝望地伏地哭泣的人,少年淡淡地说道。   修为倒退,生不如死。   “藏渊领主是你召唤来的?”她想了想,只问了这么一句。其实,他对于她而言,有太多的神秘莫测,他这个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谜团。但,他不主动说,她便不会问。   他没有答她,讥道,“我看他们瞧不起初阶弟子,想是忘了自己也曾在初阶苦苦挣扎。既然忘了,便让他们再好好回味回味。”   ……   她与容念常的那点恩怨,他是知道的。和她不同,褚清越对惹到他的人,向来不留余地。容佩玖抬眸,万分同情地看了容念常一眼。   “这位老先生,可否上前来说话?”褚清越道,“背后嚼舌根,实非君子之道。”   “何人在背后嚼舌根了?”容念常几步走上台,在褚清越面前站定,也不正眼瞧他,只斜了一双又枯又皱的老眼,道,“褚宗主,得罪了,老夫心直口快惯了,身为本族的授业夫子,向来看不惯那些有辱风化之事。”   “有辱风化?老先生何出此言?”褚清越诧异道。   “一夜厮混,还不是有辱风化!”   褚清越也不恼,好脾气地问道:“褚某不才,还请老先生解释解释,何谓一夜厮混?”   “一男一女,彻夜相守,不是厮混又是甚么?”   “原来如此。”褚清越恍然大悟,了然笑道,“不过,在场的每一位,上至长老下至弟子,就连老先生自己,都不敢打包票说,未曾做过有辱风化之事。老先生单单只指责褚某,是否有失公正?”   “我容氏一族向来克己复礼,行得正坐得端,何来的有辱风化之说?”   “老先生敢说从未有过与女子彻夜相守之时?”   “自然没……”容念常一凛,卡了壳。   容子修乜了容念常一眼,暗骂一声“蠢货”。 ☆、第24章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但凡禅修, 无人能够单独历练。必得依附于其他家族的弟子, 共同-修炼,而被依附者男女不限, 因此,容氏的每一位禅修, 便免不了在夜间与异性独处。   容念常也是突然想到了这一点。   “哼, 我们做的事情, 如何能与你二人相提并论!”他尝试着挽救道,“我们做的,都是光明正大之事。”   “老先生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做的是不光明正大的事了?”褚清越反问。   “这难道不是明摆……”   “阿玖, 来, 告诉你家夫子, 我和你昨夜在云岫苑的屋顶做甚么了。”褚清越将头转向容佩玖, 传音入密道,“观星。”   容佩玖从善如流地答道:“观星。”   “再来告诉你家夫子, 昨夜观到了哪些星象, 星数几何。”   昨夜,褚清越到云岫苑之前,她确实是在百无聊赖地细数夜幕上的繁星。不过,他来了之后,便中断了。之后,她和他一直缠绵,就无暇去管其它了……   这叫她如何说得上来?   踌躇之际,耳边再度传来褚清越传音入密的声音, 听他说的,竟真的是昨夜的星象。   他说一句,她跟着重复一句。渐渐的,心情开始有些微妙起来。情难自已、你侬我侬之际,这人还能分出心来观星,还是说,从头到尾,投入的只有自己……   说到最后,她神色复杂地看了褚清越一眼。   褚清越被她这么一看,脸色便有些奇怪,轻轻地咳了一声。   待容佩玖如数家珍地将星象说完,对负责星象的含章长老道,“含章长老,我说的可对?”   在东陆,每一个家族,都有一个专司星象的长老,负责每夜观察星象,并记录在案册之上。星象与星数,每一夜都不同。   含章长老点头,对容子修和其余长老道:“分毫不差。”   容念常诧异地抬起头,一脸的不信。   不过,不信也没用。众人皆知,星象之难,瞬息变幻。因此,观察之人必得专心致志,稍微不留神,便可能错过其中一象。若不是真的花了整宿的功夫仔细观看,哪会得出如此全面而又精准的结论。   “镜缘长老,褚某此前所说,你想歪了么?”褚清越薄唇轻抿,问镜缘。   镜缘长老赶紧摇头。   褚清越又逐个询问了其他长老,事关名节,个个忙不迭否认。   “看,这么多人,就老先生一人想歪了。如此心术不正,脑中存满污秽,听风就是雨之人,竟然是负责授业解惑的夫子,可惜,荒谬。”他直剌剌地看着容念常,唇角泛起一抹不可言说的嘲讽。   容念常羞得哑口无言,想起褚清越在说出与容佩玖一夜独处时的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来。便是这个表情,误导了他,让他以为……越想越觉得懊丧,自己为何就没能忍住,为何要出这个头……褚清越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他是存了心要让所有的人误解,他才好置之死地而后生。自己这一出头,正中他的下怀……   容念常还在扼腕长叹,便听得褚清越对容子修道:“褚某虽年轻,好歹也是一族之长。若被我族人知晓,褚某今日在贵宝地受此委屈,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容宗主就不打算给褚某个交代?”语气严厉,举手投足间尽显一族之长的威严,哪还有此前那个低眉浅笑、温和无害青年的半分影子。   容子修本来面无表情,闻言,雅然一笑,“褚宗主息怒。容某这就给褚宗主交代。” 好一招反客为主,围魏救赵。彻底为容佩玖洗清了嫌疑不说,还顺便替她解决了私人恩怨。此人之心机,不容小觑。   当日,容念常因为恶语中伤,而被免去了夫子一职,从此沦为龙未山人尽皆知的笑柄。   而容菁菁被杀一案,自然也与容佩玖没有关系了。至于真凶是何人,那就更与容佩玖无关了。   紧接着,朝露台举行了容菁菁的葬礼。   在东陆,人一旦死去,尸身会在六个时辰之后灭去,化为成千上万颗蓝色的粉尘,慢慢升腾,消散在空中。   容佩玖看着容菁菁的身体一点点消失,变成细碎的荧荧蓝光,如同成百上千只发着光的萤火虫,远去,消失在天际。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目睹身死形灭的景象。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她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就连父亲的死讯,也是从容子修口中得知。父亲死后,是否也是这般,一点点地消散,甚么都不剩,最后留下的只有那一身骄傲似火的杀修袍?   也是在那一日,容佩玖因在龙未山擅自祭出武器以及在朝露台公然顶撞长辈,被罚守天地树三年,罚期自第二日开始。   所谓守天地树,便是罚期之内,日日夜夜守在天地树下,不得离开。原本,容氏长老判罚的是守天地树十年,迫于褚清越的压力,才将罚期改为了三年。   容佩玖本人倒是没有异议,她被镇魂锏打伤,正好借天地树的灵气养伤。天地树于容氏禅修而言,是可以净化心灵、涤荡污浊的神树,于杀修而言,却是疗伤圣树。不论杀修受了多重的伤,只要靠近天地树,借其灵气将养,都能痊愈。   一番折腾,以七声云天钟将全族人聚集在朝露台的容菁菁受害案终于暂告一段路,众人相继散去。   褚清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的婚期也定了下来。   她与褚清越的婚期,定在三年之后。只等她受完罚,便完婚。   褚清越留下与长老们商议嫁娶事宜,她先行离去,回了云岫苑。   朝露台上,容舜华默默地注视着容佩玖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一次生出了一股矛盾的情绪。父母与夫子多年的端正教养,让她做不出背离族训的事。然而,她一想到自己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小九被镇魂锏打伤,又觉得万分羞愧。   就在她不断地否定自己时,忽然看到小九转身了,停在原地,与她遥遥相望,唇角浅浅上扬。小九又对她笑了。这个笑容的意味,她懂。小九是在对她说感激呢。可是,她心中的羞愧,却更甚了……   回到云岫苑,仍然是十几年如一日的清冷。晏衣的房门紧闭,将自己关在房中。   容佩玖走出院门,来到容远岐的衣冠冢,将坟上新长出的草拔干净。除完草之后,靠着衣冠冢前的一颗青竹,支膝坐了下来,闲话家常般轻轻地开口。   “父亲,我又被罚了,不过,还算没给你丢脸……这次罚得比较久,足足三年。三年之后,你的坟上大概要杂草丛生了……没办法,除了我,也没人会来给你除草。你先忍忍,待我受完罚,就马上来给你除草。我说到做到,你等着我回来……”   等到她起身时,天色已近黄昏。日薄西山,金乌的余晖穿过修长挺直的棵棵细竹与细细密密的竹叶斜穿进了林中来,半边斑驳半边暗。   她和容远岐道了声别,便准备回云岫苑去等褚清越。   沿着碎石小径出了后山,一路缓行,回到云岫苑。站在院门外,抬手便要推门,却在触到门扉的一刹那僵住。   院内,隔着这两扇门,传来两人的对话。   一个雅致有礼,一个轻柔似水。   “小九的事,我也是无奈,你……可怪我?”   “我怎会怪你?你是一族之长,秉公办理是你分内之事。”   “如此便好。你不知道,我害怕你恼我,心中一直不安。”   “我恼你做甚?要恼也应该是恼我那不懂事的女儿,不服管教,不让人省心,从小到大闯下的祸事不计其数。不像舜华,乖得令人心疼……”   门扉冰凉,寒意透过贴在门扉之上的手,像藤蔓慢慢爬满全身。容佩玖收回手,捏成拳,垂落在身侧。倒退了几步,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漫无目的地前行。   容舜华远远地便看到了低头迎面而来的容佩玖。此前容佩玖朝她露出的那一抹笑,让她心情愉悦了一个下午。此时看到容佩玖,她脸上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小九!”   容佩玖抬起头,目光投向她。   容舜华一滞,笑容渐渐凝结在脸上。小九的目光,复杂难懂,种种情绪交织,有烦乱,有敌意,有恼怒,唯独没有暖意。   她抬脚向容佩玖走去。   才刚刚迈出去一步,站在十几步之遥的容佩玖一个瞬移,消失在了容舜华的眼前。   容舜华怔怔立在原地,愕然无措……   容佩玖一路瞬移着向山顶掠去,远远望去,如同一团烈焰,在一片郁郁葱葱间快速移动,似要将这漫山遍野的青枝翠蔓点燃。   一口气瞬移到了山顶。   云岫苑所在的这座峰名为薄刀峰,乃是龙未山第二高峰,与天地树所在的松云峰毗邻。   天色已完全暗将下来。   云厚且广,铺排绵延到看不见的远方,夜空无月亦无星,四周一片黑沉。对面松云峰上的天地树,被夜色笼罩,模糊得只剩下了一个庞大的轮廓。   容佩玖坐在峰顶的一颗大树下,望着天地树的巨大黑影。由于白日被戒器打伤之故,身体的不适逐渐加剧,她闭上了眼,凝神静气,努力摒弃脑中的烦乱,调息养神。   在东陆,对于修道之人而言,受伤是一件颇为麻烦的事。当然,禅修除外。天道为了公正,在赐予法、刃、矢、杀修强大攻击力的同时,不仅削弱了其体质也减弱了其自愈的能力。一旦受伤,便只能依靠灵药或者禅修的治疗,否则便只能忍受极其缓慢的自愈。自愈缓慢到何种程度?短的三年五载,长的一辈子也好不了……   而禅修,不仅可以快速地自我疗伤,还可以快速地治疗他人。   禅修常见,灵药不常见。   是以,要么就修炼到强大无匹、不会受伤的境界,要么就和龙未山的禅修交好,这也是所有修道之人的共识。   容佩玖闭着眼,黑暗中,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空气中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猛地睁开眼,环视一周,除却影影憧憧的树木,半个人影都不见。抬手,捏了捏眉心。受了伤,便连感觉也出了岔子么?   重又闭上双眼,靠在树上休息起来。身体越来越疲乏,意识也渐渐模糊,不一会儿便睡了过去,却又睡得极不安稳,脑中闪过各种画面,一时分不清是真实还是虚幻。   半梦半醒之际,闻到一抹清香,是她熟悉又令她心安的香。有人紧挨着她坐下来,给她披上了外衣,衣上还带着那人的温度和味道。   “褚妖怪……”她嘟哝着,将头向旁边的人靠了过去,蹭了蹭。 ☆、第25章   作者有话要说:  三更,晚安~   迷迷蒙蒙之际, 冷不防, 鼻子被重重地捏了一下。疼!她下意识一把捂住鼻子,倏地睁开眼, 顷刻间睡意消失无踪,朝那下手不知轻重的罪魁祸首怒目一扬, 兴师问罪道:“做甚么捏我鼻子!”   “这么大的人了, 还不会照顾自己。”那人不但没有一丝愧色, 反而斜瞟她一眼,轻飘飘的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鄙夷,“不知道自己受伤了?更深露重的, 竟敢就这样睡了?本宗主今日舍了威名不要救你一命, 不是让你这般糟蹋的。”   她立时便萎了, 讪讪一笑,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柔弱……”   他冷哼一声,不置可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 “我错了……”   “罢了, 反正你从来都是如此,随心所欲惯了,哪里会去考虑别人的感受。”他不依不饶。   “我哪有……”   “我说过的话,你嘴上答应的好好的,转眼就忘。论阳奉阴违,这世上谁人能出你右?”   听他口气,像是真生气了。他其实很少在她面前生气,大部分时间都是一本正经地逗她开心。眼下, 这冷冰冰的口气,让她很不适应。她不明白,这人究竟在别扭些甚么。她本就是个讷于言的人,一下子便有些懵,也不再开口,只像个做错了事的孩童,低头不语。   褚清越轻叹一声,手一伸,将她搂了过来,紧紧地箍在怀里,发泄一般重重地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头顶。   “我不是说过了?以后,万事有我,我会替你出头。你为何不听?为何还是要一个人扛?若不是我来得及时,你的小命今日便要不保。你倒是逞了威风,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又预备将我置于何地?”   “不是为了逞威风,我是怕拖累你……”   他揉着她头顶的手一顿,下一瞬,两指捏紧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   容佩玖被迫对上他的双眸,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眼中氤氲着怒火。   “告诉我,我是你的谁?”   直觉告诉她,这道问题她要是还答错了,今日只怕不能善了。她任他捏着下巴,含糊道:“你是我的夫君。”末了又加了句,狗腿道,“我的英明神武,无所不能的,夫君。”   “我怕你连累?我会怕你连累?”他双眉高扬,声音激动。   “你不怕。”她看着他,认真道,“我怕。”   褚清越松了手,“容佩玖,下面的话,我只说一次,你记住了。你既然接受了我的心意,你的命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你一人的。你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重要。不许糟践它,你给我好好地护着,不能丢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若有下次……”   “若有下次,你要把我怎么样?”   他抚了抚她的唇,“我能把你怎么办?在我心里,你排在第一的位置。在你心里,褚清越却不知被排到了第几。我纵使心悦你,却也不会做那愚蠢固执的痴情种。像你这样只会惹人担忧的女人,我只能离你远远的,不原谅你,再也不见你,忘记你。”   语调轻柔得像是最体贴的情人,表情淡漠得如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话语无情得像是深秋冷冽的寒风。这样的褚清越,对她来说,忽然有些遥远。她在过往相处中熟悉起来的褚清越,她对他的了解,全部都在他向她表明心意之后,崩塌瓦解。爱上之前与爱上之后,判若两人。   她心中没来由的一凛,笑了笑,抓住他的手,“不会再有下次了。”   她与他,一个自幼丧父,一个一出生便失去了母亲,性情上终归是有些许地方异于常人的。   他神情复杂,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半晌过去,容佩玖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刚收回目光,便听到他一声轻笑,“便饶你这一次。”   她暗暗吁了口气,暗道一声“小心眼”,褚妖怪别扭起来,真是不容易哄。   冷不防他出声道:“我就是小心眼,你可是后悔答应我了?”   她吓一跳,赶紧道,“怎么会?被褚宗主看上,不知道有多好。”   “阿玖,被我看上,不一定好。”褚清越低头,认真地看着她,“但是,你已经被我看上了,没办法了,你只能将就。”   她粲然一笑,双眼弯成月牙,眼中星光粼粼,“不将就,不将就,我高兴还来不及。”   褚清越捏起她的脸颊,向旁边扯了扯,唇角歪了歪,“真是个呆子!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暖风拂面。   容佩玖这才觉得,她熟悉的那个褚清越又回来了。忽然想起来一个很是要紧的问题,唤了声“褚清越”。   “嗯?”   “为何你总是能找到我?昨日在云岫苑的屋顶是,今日也是。还有,今日朝露台,你为何来得这样及时,不早也不晚?”她有样学样地伸出一指,勾起他的下巴,“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对我做了甚么?”   褚清越抿唇轻笑,秋水般柔和的目光洒落在她脸上,“自己想。”   “我想不出,你告诉我?”   “不好。”   她手捏成拳头,放到唇边,拇指按住上唇珠,拧眉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松手,那被按得瘪下去的上唇珠瞬间充血,变得饱满,鲜红欲滴,如同嵌在唇上的一颗珊瑚珠,“你是不是对魔言做了甚么?”   她对自己无意间崭露的风情毫无所知。却不知,这般光景,落入头顶这双狭长的双目之中,令双目的主人霎时乱了心,只觉得喉咙处又干又燥,不露痕迹地咽了口口水,哑着嗓子道:“阿玖,让我亲一亲,亲一亲便告诉你,好不好?”   “嗯。”她应道。   他一低头,对着那颗觊觎多时的珊瑚珠便含了上去,吮了吮,香甜的滋味和软糯的口感,胜过真的珊瑚珠千倍。舌尖游走到她的双唇之间,略一使力,撬开一条小缝儿,毫不见外地长驱直入,逐一掠过她碎玉般细腻光滑的皓齿,在她口中翻江倒海,与她娇娇柔柔的小舌痴缠不休。   她被他亲得透不过气,睁开了眼,看见他紧闭的双眸和不停扇动着的长睫。便想,看他的神情,应当也是投入的罢。   唇上忽然一痛,她一把推开他,“褚妖怪!做甚么咬我!”   他唇上还沾着她的血,“谁让你不认真。”   好一个只许州官放火。他不提这一茬还好,被他这一提醒,她反问道:“你还好意思说我?昨夜,心不在焉的又是谁?在那样的情形下,你还有心思观星?说得分毫不差,我看你当时的心思都在天上罢!”   她抬着下巴,气势汹汹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笑意。她自己可能都未曾发觉,她在紧张或是不自信之时,便会抬高下巴,一副不容侵犯的模样,给自己鼓气。   “呆子!就知道你误会了。”他一哂,捏了捏她的下巴,“也不想想,昨夜美色当前,你夫君我哪还有心思观星?”   她不解地看着他。   他解释道:“我给文山长老传了道听音令符。”   “文山长老?”   “嗯,昆仑山负责星象的长老。”   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你是说,你告诉我的这些星象,其实是临时从文山长老那儿听来的?”   “还不算太呆。”他点头。   她目瞪口呆。听音令符,千里传音回本族,只有族长才有权使用。传音的双方都需要极高的修为并且会耗费巨大的灵力。是以,这种令符一般只用于生死攸关之际,郑重严肃的场合。他竟然用听音令符,派了这么个用处……   “你夫君我,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他眉毛一扬,拽得很。   她心跳忽然就快了一拍,沉浸在他英气勃勃的豪迈里,发自肺腑地道了声,“夫君威武,夫……”   他重又低下头,将她未说出口的尽数堵住。   她伸手,环住他,回应他,学他的样子对他又吮又啃。她从来不曾如此热情。她的热情,很快便在他心里燃起了一把火。   她能感觉到他逐渐加粗的呼吸声,嘴上和手上逐渐加重的力道,还有他胸膛处传来的如同万马过境的心跳声。   她渐渐发觉不对劲。   他再不是那个在缠绵时会对她温柔体贴的褚清越,他的动作蛮狠,没有理智。她渐渐地喘不过气,伸手推他,却只换来他更加用力地禁锢和更加粗暴的掠夺。   将要窒息的刹那,她睁开眼,对上一只泛着红光的竖瞳。   他竟然又变了……   她死命挣扎起来。   奈何,龙未山的高阶杀修,在失去理智的顶级法修面前,那点力道根本不够看。   “刺啦”,丝帛撕裂之声在荒寂的峰顶响起,入耳惊心。   褚清越将她的杀修袍一把扯开,火热的大掌野蛮地探了进去。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竖瞳。那时,他和她还不熟,他虽然也是被逼得狂性大发,失去了理智,最终仍是放过了她。如今,他更加没有理由伤害她。   她停止了挣扎,任由他狂乱放肆……   紧要关头,褚清越忽然住了手。深吸一口气,一把将她抱紧,滚烫的唇附在她耳边,气喘吁吁,“吓到你了?是我不好,我一时没能控制住。”亲了亲她的脸颊,“阿玖放心,成亲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   她轻声道:“褚清越,只要是你。”只要是你,我便无所谓。   褚清越轻笑一声,声音愉悦,“不,我会等到洞房花烛夜,我愿意等,你也值得我等。” ☆、第26章   “天地树怎么亮了?”褚清越忽然问道。   容佩玖从他怀里坐起身, 看向对面的松云峰。对面的天地树不知何时, 萤出了微弱的蓝光。一棵发着光的巨树,蓝光幽幽, 一闪一闪,在寂静的暗夜里分外好看。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天地树很少发光, 我在龙未山这么多年, 也只见到两次。第一次是诵唱弟子誓, 第二次便是今日戒器凌空之时。”   说话间,蓝光渐渐熄了下去,天地树又变回矗立在对面峰顶的一个黑黝黝的轮廓。   “三年, 说长不长, 说短却也不短。”他重新将她拉回怀里, 轻轻摩挲着她的后背, “若不是你受了伤,要借那棵树的灵气养伤, 我连一天都不会答应。”   容佩玖还在兀自想着天地树突然发光的事, 便没有出声。   天地树不会毫无原因的发光。天地树发光,常与两遇有关。   一遇本灵。天地树遇本灵会发光,比如诵唱弟子誓时,感应到容氏弟子的本灵,周身便会萤出蓝光。   二是遇宿敌。正如容念常在族史课上所说,容氏一族,以仁善立世,更兼神道禅修之故, 向来被认为是没有威胁的一族,非但没有威胁,反而不遗余力地友助其余几道。因而,容氏自建族伊始,几乎没有过明面上的敌人。   容佩玖直觉,“几乎”与“明面”这两个词,含义颇深,若要深挖,只怕大有讲究。但容念常只是点到即止,并未就此事再细说下去。只说,天地树遇宿敌,也是会发光的。   她从不知,温驯和善如容氏竟然也会有宿敌。   她后来也曾在无意间问过处尘长老此事,处尘长老当时老眼一眯,道:“宿敌算不上,不过是千年之前的一段孽缘罢了。”   孽缘?谁和谁的?   她原本是个淡漠随性的人,对别人的闲事从来不感兴趣,特别是这种情感上的纠葛更是不会去打听。只那一次,不知为何,竟然鬼使神差地追问了下去。   “此事要追溯到千年之前,彼时,容氏建族也才没多久,天地树也没有如今这样强大。”处尘长老缓缓捋了捋白须,问她道,“你既入了杀修门,可知你们杀修的开山始祖是何人?”   杀修的师祖她自然是知道的,乃是容氏一位名叫莫提的女杀修。族史上有讲,容莫提不仅是东陆史上第一个杀修,也是第一个没有获得善终的杀修,陨落在如花的年岁、修为如日中天之际。不过,关于这位第一杀修的生平,族史书上只是一笔带过,并无过多着墨。   “这容莫提也是命中注定有一劫,才会招惹上一个不该招惹的极恶之人。不知不觉引狼入室,害得天地树一条灵脉被毁,险些殃及全族。最后,容莫提不得不舍弃肉身,以自己的魂魄去填补天地树被毁的灵脉,这才保住了龙未山,保住了容氏。”处尘长老叹道,“可惜了,若不是容莫提早逝,你们神道杀修也不会没落至此,你也不至于从小受尽委屈。”   “这与天地树遇宿敌而萤光又有何关系?”她问道。   “自容莫提用自己的魂魄填补灵脉之后,天地树便对与那极恶之人相似的气息异常敏感。只要附近出现与此人相近的气息,天地树便会萤出幽光,像是一种警示,抑或是一种告诫。反正,自此之后,此人及其族人便被容氏视为了宿敌。”   “那不该招惹的极恶之人是谁?来自哪一族?容莫提死后,他如何了?”她一口气问道。   可惜,她再问下去,素来爱在她面前喋喋不休、长篇大论的处尘长老,却像是忽然转了性,只道此乃本族机密,不可说,之后便是噤若寒蝉,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   ……   “阿玖,你……可觉得难过?”思忖之际,听得褚清越在她耳边问道。   容佩玖抿了抿唇,知道自己的沉默让他误会了,“没有。怎么会?这些年,我受的惩戒还少么?”   他轻抚她后背的手一顿。   她故作深沉的叹了口气,道:“难过是不会的,但,无聊肯定是免不了了,我最怕这个。整日守着那棵树,除了养伤,也不知道做甚么好。听说,人一旦变得无所事事,是会变笨的。”她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他,“褚宗主,等我出来之后,你不会嫌弃我变得更呆了罢?”   褚清越低低一笑,“少装模作样,你何时怕过我嫌弃了?”   她不语,仍旧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望着他,眨了眨眼。   他揉了揉她的头,语重心长道:“那你就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争取不要变得更呆。”   “我有甚么事可以做?”   “可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譬如,你可以想想我们的婚事。”褚清越柔声道。   她挑眉,反问:“我们的婚事?这难道不是应该由你来操心?”   他轻咳一声,“也是。”问道,“那么,阿玖想要一个甚么样的婚礼?”   她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垂头丧气道:“想不出,一点头绪也没有。你呢,你想要个甚么样的婚礼?”   “我看你就是不想动脑子!”褚清越不满地轻斥一声,蜷起食指轻轻地敲了一下她的前额。过了许久,方才开口,“世人说你张扬,那便让你做这世间最张扬的新娘罢,总得落了他们的口实。”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   彼时,他这番话,说得如此不可一世又柔情万丈,以至于让她念念不忘,一记就是一辈子。   “阿玖。”   “嗯?”   “你在天地树下好好养伤,三年之后,等我来娶你。”   “好,褚清越,我等着你娶我。”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拥着她,问道:“阿玖有甚么心愿?先告诉我夫君我,我先筹划起来。等你嫁给我,我一一替你了了。”   她想了想,“我想成为像父亲一样的顶级杀修,算不算心愿?”   “自然算。不过,我问的并不是这种心愿。”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捋着她绸缎般的青丝,撩起细细的一绺绕在指上,“你可有甚么想做却一直没能做的事?”   容佩玖像只猫,蜷着腿,闭着眼懒洋洋地偎在他怀里,道:“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他年轻时候的事。说他曾有至交一二,也曾与至交好友结伴同游,走过无数的山水,看过无数的风景。飞扬岛的碧海银沙、凡人谷的火树红花、千冥山的苍山雪峰……父亲每每同我讲起,总是令我无比神往。我从前忙于修行,一心只有神道,除了历练之地,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即使沿途见到美好的风景,也没有心思驻足欣赏,现在想起,便觉得很是遗憾。我曾发誓,有朝一日,待我登上杀修顶峰,定要沿着父亲的足迹,阅遍东陆的山川平原、河流湖泊。”   “再简单不过,何必等到你登上顶峰的那一天?”褚清越将绕在手指上的青丝一圈一圈退绕开来,用手梳理了几下,柔声道,“等你嫁给我,我会带你去看,飞扬岛的碧海银沙、凡人谷的火树红花、千冥山的苍山雪峰……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好,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仍然闭着眼,唇角却是高高地扬了起来,边笑边往他怀里蹭。   ……   再后来,天地树的三年,她孤单一人,没有他。   她对于他的记忆,便永远地停在了薄刀峰的那一夜。   再见到他,已是三十年之后。   曾经不顾身份以自己为聘的人,如今正在大张旗鼓地准备另娶。曾经信誓旦旦要带她踏遍东陆山河的人,可还记得自己许下的诺言?   呵,大概是忘了罢。深情,如何敌得过时间?   容佩玖回过神,耳旁是呼呼风声。褚清越正带着她,在迷宫城内不停地瞬移,飞跃。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地攥着,透过他的手掌传递过来源源不断的暖意,让容令怡这具初阶杀修的身体即使在阴寒森冷的迷宫城,也感觉不到丝毫寒意。   余光中,是他薄如蝉翼的墨色纱袍,在瞬移时被风掀起,露出里层一尘不染、洁白胜雪的里袍。再往上,便是那张冷若冰霜、紧绷着的脸。   自重新见到他之后,还没见他笑过。这三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他和从前判若两人?他与容舜华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他可是认出了她?他又是如何认出的她?可是因为魔言的关系?可惜,她到现在都没弄清,他到底对魔言做了什么……   她心里其实挺矛盾的。   听闻他另娶她人,她难过。潜意识是希望他能一眼就将她认出的,所以才会在石鼓村他径直朝她走来时,心中流过一丝希冀。然而,即使他认出了她,她却是不能承认的。她只有一个月,迟早要回到天地树上去的。既然他已经将她放下,准备和容舜华走完一生,她是断然不能再打扰他的……   容佩玖瞄了瞄褚清越的侧脸,暗暗决定,装傻充愣到底,打死也不能承认。反正自己现在顶着容令怡的壳子,即便他发现了什么破绽,她不承认,谁都拿他没辙。   她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场被她错过了的、光是听他说起就让自己心动不已的婚礼,会是如何张扬。   她就待到婚礼结束就好。 ☆、第27章   “褚宗主救我!”   身后传来景璇的呼救声。   正在瞬移的褚清越刹住脚步。   容佩玖趁此机会, 闪电般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缩回自己宽大的袖中藏好。既然下定决心不打扰他,自然是少牵扯的好。   转身, 便看到被一群腐尸围在一处角落,显然已经弹尽粮绝的景璇。   “褚宗主快救我呀!”景璇焦急地大喊, “我的瞬移符用光了!”   褚清越没有动。   容佩玖讶异地瞥了一眼僵在自己前方, 背对着自己, 无动于衷的人。他还保持着此前停下来的姿势,没有转过身,也看不到脸上是甚么表情。   她垂眼, 目光往下一扫, 不由地一愣。   他方才那只牵过她的手垂在身侧, 手掌微微收拢, 轻捏成半拳,半拳中间的空隙, 刚够容纳一只手——她刚刚从他掌中抽离的手。   她这才发现, 自她将手抽离之后,他便没有动过,仍旧保持着紧握她手的姿势,像一尊雕像一动不动。   “褚宗主?”她在他身后开口,“景璇她,就快要撑不住了。”   那人捏成半拳的手慢慢展开,伸直,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如同一尊面无表情的佛像。他看着她,目光中没有一丝温度,一张好看得让人心跳的脸冷峻得宛如假面。   容佩玖扯了扯嘴角,朝他挤出一个笑容,“褚宗主,救人要紧。”   他冷冷地看着她,少顷,才道,“别人的死活,与我何干?”   容佩玖脸上的笑容一滞,错愕地看向他。   她看到他唇角浮起一抹讥笑,凉薄的双唇缓缓翕动,“原来你这么急不可耐地甩开我,不是想自己上啊?”与记忆中一般好听的声音中满是嘲讽。   景璇的呼救声混合着腐尸群粗哑原始的低吼声,四周开始变得嘈杂起来。   刺耳。   不用回头,容佩玖也能猜到,景璇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可是,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初阶杀修,勉强自保尚可,哪有多余的能力救人?她还不想暴露。   本来,她是可以用那根木棒上去拼一下的,奈何那木棒已被她收入了识海。初阶修士没有识海,她如何能当着褚清越的面从识海取物?   “你在石鼓村用过的那根木棒呢?我看你使得挺顺手的,何不拿出来故技重施?”褚清越干脆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神情看着她,歪起嘴角道,“本宗主第一次见人用这么蠢的办法,还是几十年前,甚是怀念。来,来,来,赶紧再使一回,也好让本宗主回味回味。”   嘶!容佩玖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同时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我要冷静”……   这位褚宗主忽然之间画风突变,清奇无比,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了。他嘴角带着笑,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笑意。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在试探她。大概是试探罢,毕竟她一直在掩饰,他可能又不确定了?   她自认已经掩饰得很好,唯一的破绽大概就是在石鼓村的时候,她抡棒揍人的样子被他看到,惹了他的怀疑。这个世上,会如此野蛮的用木棒当作武器的,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   那边厢,快被腐尸逼疯的景璇眼巴巴地望着距离自己咫尺之遥却迟迟不来施以援手的救星,急得头顶冒烟。   容佩玖知道,暂时是不能指望此人了。但是,她不信他真的会见死不救。   说她蠢?那她就蠢给他看。急中生蠢,谁不会?   于是,容佩玖一言不发,闷头便朝那群腐尸冲了过去,手一伸,照着其中一具腐尸的头就是一掌。不等这具腐尸反应过来,又对着其余的腐尸噼里啪啦一顿乱拍,像清点人头一样,拿出一个都不能少的气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所有的腐尸都撩了一遍……   腐尸们纷纷调转目标,改朝容佩玖扑了过来。她揉了揉拍得有些红肿的手,撒腿就往与景璇相反的方向跑。   景璇就这样被解救了出来,她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被腐尸追着跑的容佩玖。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的一队腐尸,别提有多“拉风”。   容佩玖领着一队腐尸,绕着褚清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是真累,为了掩饰,早就悄悄地封了容令怡体内的灵力,全凭着一股子蛮劲在跑,没过多久,便被腐尸追得面红耳赤,满头大汗……   与容佩玖因逃窜而不断涨红的脸色相反,褚清越那张原本好整以暇看戏的脸,一点一点的阴沉了下去。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一圈,两圈,三圈……   容佩玖的脚步渐渐开始虚浮起来,却仍是死死忍住跳转身,将这群奇丑无比的腐尸一顿暴揍的冲动。   啪嗒。   容佩玖脚下一滑,嘭地摔倒在地上。腐尸们眼冒红光,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往旁边一滚,堪堪躲了开,赶紧爬起来,继续逃。   啪。   后背挨了腐尸一掌。   哗啦。   肩头又被抓了一把,淡黄色初阶禅修服破开一绺,耷拉下来。   被腐尸包围的容佩玖觉得,褚清越大概真的不会管她的死活了。   她停在原地,揉了揉发麻的肩膀。有点骑虎难下啊,她这是要完了?   侧方突然伸过来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手上的肉已经腐烂,冒着绿水,啪嗒啪嗒往下掉,气味喜人。那只手五指一张,对着她的胸就抓。   容佩玖:( ⊙ o ⊙ )!   她不过睡了三十年,一觉醒来,就连腐尸都学会耍流氓了?!   忽然之间,火光四起,一阵眼花缭乱的火焰术过后,容佩玖闻到了久违的肉烤焦的味道。那只耍流氓未遂的腐尸以及围在她四周的腐尸,顷刻之间通通被烧成了碳。   容佩玖呆了呆,低头看了看胸前,呼出长长的一口气,转身,朝褚清越绽开一个夸张而又狗腿的笑容,“褚宗主威武!”   褚清越面无表情地将黄泉收进识海,眼风扫都不扫向她,提脚就往前走。   容佩玖赶紧走到景璇跟前,朝她伸出手,将人拉了起来。   景璇似是还未恢复力气,站起来之后双腿仍有些打颤。容佩玖便扶着她,向褚清越追去。   褚清越自顾自越走越快,轻飘飘的玄色身影,就像是飘荡在这昏暗的迷宫内的一抹幽灵,一点也不顾及身后的两个初阶跟不跟得上。   迷宫城内虽然有每隔两丈就有一个火把,但是火把的光亮并不大,微弱昏黄,视线不是很好。再加上迷宫内七弯八拐的曲折路线,以及时不时突然冒出来的腐尸打岔,两人走着走着忽然发现,那抹幽灵,不见了……   呃,一不留神,跟丢了。   两个初阶修士,望着前面空荡荡的道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自封灵力的容佩玖:( ⊙ o ⊙ )!   还未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景璇:-__-|||   “容姑娘,你……可认得路?”景璇问道。   “不……”容佩玖扶着景璇,摇摇头。   “褚宗主他怎么能这样!”景璇气愤道。   容佩玖不语。是啊,褚清越,你怎么能这样……   景璇又道:“见死不救便也罢了,现在又抛下我们不管!过分!”   容佩玖点了一下头,“过分!”   “枉我以前一直敬重他,没想到是个如此自私冷漠之人!气人!”   容佩玖用力地点了点头,“气人!”   “什么少年英杰,风度无匹,现在看来,全是假象。连我们景大公子的一个脚趾头都不如!真不知道那些将他夸到天上去的人是甚么用意,还有那些倾慕他的女子,又是甚么眼光。”景璇撇撇嘴,“她们一定是瞎了眼,是罢?”   容佩玖:……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景璇转头,看到一张明显不悦的脸。   景璇口中所称的景大公子,便是景攸宁,星沙山景家宗主景承息的长子。是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佳公子,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在东陆女子心中,堪堪能与褚清越齐名的,大约也就是这位景大公子了。   容佩玖松开手,不再扶她,径自朝前走,边走边道:“褚清越天赋灵根,年少成名,年纪轻轻便身任一族之长,昆仑山在他治下如日中天,东陆哪个敢轻视?你有甚么资格这样说他?你说他见死不救,我倒要问问你,你一个初阶刃修,到底是哪里来的自信敢闯不死城?对于一个送死的人,别人肯救你是情分,不肯救你是本分。”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景璇,笑了笑,“至于你说他比不上景攸宁,我倒觉得,景攸宁差他十万八千里。”   清幽的声音在逼仄的空间内盈了满耳,如山溜何泠泠,似飞泉漱鸣玉,令人心悦。   容佩玖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几句话说得毫不留情面,景璇一时无言以对,愣愣地望着她。没过多久,忽然睁大眼,瞪着容佩玖身后,脸上浮现一个尴尬的神情,道了声“褚宗主”。   容佩玖转身,便看到站在她身后,去而复返的褚清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乐乐的雷~ ☆、第28章   “褚宗主, 你回来了。”她朝褚清越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愉悦笑容, 蛾眉弯弯似天边初月,双眼熠熠若明珠生辉, “你走得太快了。”   褚清越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但是能感觉到从他双眼之中射出的两道目光, 直白而又无所顾忌地投到她脸上。   他就这样直扑扑地看着她, 一言不发。许久,才轻飘飘地道了句:“明明是你走得太慢。”说完,转身朝前走, 淡淡道, “好好跟紧, 我不喜欢等, 再跟丢,我不会回来。”   容佩玖赶紧跟了上去。   景璇脸一白。褚清越说话之时, 不仅没看她, 连他说的话,也无视了她,根本就没拿她当一回事。真不知这褚宗主到底是天生就这么傲慢还是在报复自己对他的不敬。   她跟在容佩玖后面,不欲与其并行。她方才被容佩玖一通无故抢白,懵了一会儿,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又因背后说人坏话被抓了个现行,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羞恼, 既担心惹怒褚清越将她丢在此地不管,又恨容佩玖的多嘴多舌。黑着脸跟在容佩玖身后,暗自一通腹诽和抱怨。   容佩玖对此全无所谓,景璇怎么想怎么看,她一点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褚清越怎么看。她在思量,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到底有多少落入了褚清越的耳中。她有些后悔,不该逞一时之快,逾越了容令怡的身份和性情。   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她走在褚清越的身后,两人中间隔了约莫一丈的距离。再次见到他已有多时,却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放任自己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看着看着,渐渐觉得眼睛有些酸涩。这背影,仍是一如既往的颀长英岸,俊秀挺拔,却不再属于她。   随着他的前行,迷宫壁上的火把,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那长长的影子渐渐绵延到了她的脚下。她停下脚步,不让自己踩到他的影子上。   她站在原地,等着他继续往前走,等着他的影子变短,从她的脚下离开。可是,她发现,那影子不动了……   她一停,他也停了。   他不说话,也不转身,就那样静静地站着,像是……在等她。   她嘴角一撇,不是说不喜欢等么?   于是,她往旁边移了一步,错开他的影子,迈脚。   她一迈步,他也动了……   走了一段之后,她才发现,他似乎是在迁就她。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也快。总是有意无意地跟她保持着一段不长也不短的距离,一段不会让她跟丢的距离。   眼下的一幕,像极了她从前与他相处的情形。从前,他便是如此,嘴上说得再狠,也不会真的不管她。   容佩玖的唇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甜意像被加热过后骤然冷却的蜜糖,拉成一根根细细的丝,缠绕着她,将她裹成厚厚的一颗蛹。她渐渐怔忪起来,迷失在这久违的甜意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见现实,忘记了三十年的孤伶。   仿佛天地间只剩了他和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只是……   容佩玖眯了眯眼,这人莫非后脑勺也长了双眼睛不成?他如何能把握得如此精准,正正好好始终离她一丈远。   想起三十年前,她不论在哪里,他都能准确地找到她。容佩玩性大发,起了一探究竟的心思。   她故意走走停停,时疾时徐。   然而,不论她的节奏如何,他始终离她一丈之远,不多也不少。她暗自纳闷,百思不得其解,这人的想法她真是猜不透,为何偏偏就是一丈……   容佩玖刚一回过神,眼前突然多了一道黑影,直挺挺地矗立在近前。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砰!   毫无防备,前额和鼻梁狠狠地撞上了一堵肉墙,又硬又实,堪比石墙。   容佩玖一下跳开,捂住鼻子,疼得泪花乱飚。   说好的她停他也停呢!说好的一丈远呢!!一声不吭倒退到她跟前是想闹哪样!!!   “容姑娘,你没事罢?”景璇走到容佩玖身边问道。   容佩玖胡乱地摆了摆手,她已经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一具没有灵力护持的身体,就是如此脆弱,随便撞一下都能疼得死去活来。   褚清越悠悠然转过身,扫了她一眼,“捉弄本宗主,很好玩么?”   容佩玖赶紧摇了摇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一点也不好玩,疼。   “我看你玩得挺起劲,要么再来一次?”   “不!”容佩玖的声音带了哭腔。褚清越你混蛋,混蛋透了。   “哭了?”褚清越唇角勾了勾,“有这么疼?好歹也是个有灵力护体的初阶杀修,何时变得像豆腐一样碰不得了?”   容佩玖一噎,自封灵力,是她自作孽。鼻梁上传来的疼痛将她从迷失拉回现实,她是容令怡,不是容佩玖。   哭甚么,不像话。   眨了眨眼,将险些四溢的泪花逼回眼眶,唇角轻扬,笑得没心没肺,“没哭,方才撞了一下,眼睫毛掉进眼睛里了,现在好啦。褚宗主,我们快些走罢,大师姐他们该是等得急了。”   褚清越勾起的唇角慢慢掉落,绷成一条直线,眼中的清辉渐渐转暗转冷,一语不发转身。   容佩玖默默地跟着他走了几步,这回规规矩矩的,再也不敢起别的心思。只不过,面部的余痛还没散去,萦绕在鼻子四周,让她很是难过,边走边悄悄用手揉一揉。没走几步,突然从前面飞过来一物在她头顶掉落,她赶紧用手接了,停下脚步一看,却是一株紫竺草。   手捧着紫竺草,怔怔地望着依旧是以一丈远的距离停在她前方的褚清越。   景璇走到容佩玖身边,看了一眼她的手中,惊呼一声,“紫竺草!”她方才正好一个抬头,便看到从褚清越身上不知飞出了一个甚么东西,径直掉落到容佩玖身上,原来是紫竺草。景璇看了看容佩玖的鼻子,“这是给你止痛用的?褚宗主真是财大气粗……”   不怪景璇大惊小怪。   在东陆,祛痛疗伤要么靠禅修,要么靠灵药。灵药不常有,异常珍贵。灵药分天然与炼制两种,天然灵药生长于奇险凶恶之地,其效果远胜炼制而出的灵药。而天然灵药又分上中下三等,其中又以上等天然灵药为难寻,千金不换。   紫竺草便是这样一味千金不换的上等天然灵药。   景璇小声嘀咕道:“浪费……”   随随便便掷出这么一株千金不换的灵药草,就为了给容佩玖的鼻子止痛,不是浪费是甚么?   容佩玖也是如此认为的。不过,这回她学乖了,只在心里默默地认同景璇的话。以褚清越现在的性子,她实在是不敢再违逆他的心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又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褚宗主。她不知道他为何会变得如此难相处,却也不想惹他不高兴。   她一把将紫竺草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一股清凉感盈遍全身,不仅消除了她鼻子上的疼痛,还解了她全身的疲乏,顿时觉得通体舒爽,浑身充满力气。   “多谢褚宗主,上等灵药,果然名不虚传,我真的一点也不疼了。”容佩玖对褚清越道,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仍是朝他的背影笑了笑。   “既然好了,就走快些。”褚清越催促道。   他的声音虽是平静无澜,容佩玖却从中听出了一丝柔和。她沮丧的心里便又生出了一些浅浅的欢喜,扬唇应道:“好。”   一前一后两个人,始终保持着极为默契的一丈。   前面的那个,步伐轻松,不紧不慢。后面的那个,眼里有光,唇角带笑。长长的迷宫,幽暗的宫道,像是走在去往天荒地老的路上。   不知走了多久,狭窄的通道变得越来越宽敞,两侧的迷宫壁渐渐隐去。一同隐去的,还有迷宫壁上的火把。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容令怡的初阶杀修身体,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不能视物。容佩玖发现,她连褚清越也看不见了。他本就身穿黑袍,这下彻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明知他就在前方一丈之处,心里还是失措慌乱起来。这种仓惶无助的感觉,与她在天地树上最初醒来,记不起前尘往事、不知今夕何夕的无助差不多。   “呀!好黑!容姑娘,褚宗主,你们在哪儿?”景璇在后面问道。   “我在这里。”容佩玖答道。   “容姑娘,你等等我,我好怕。”   她笑了笑,这世上,怕是没人比她更怕黑暗了罢。停下脚步,“你过来,我就在这里。”   黑暗中划过一道白光,眼前豁然明亮起来。她朝光亮的源头一看,原来是褚清越燃了几具路过的腐尸。   黑暗消失,她的心也安了下来。   她这才便发现,褚清越不知何时来到了她面前,就站在她身边。   景璇快步上前,朝褚清越感激地一笑,“多谢褚宗主。”   褚清越不语,转身继续朝前走。   景璇似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与容佩玖并排而行,边走边小声对容佩玖道:“这下好多了。我从小就怕黑,让你们见笑了。我收回我之前的话,褚宗主真是个体贴的人,善解人意。”   “是。”容佩玖轻抿唇角,双眼眯成两道弯弯的月牙儿,清水般的眸子晕染了一圈韶华珠光,眉间流动一汪潺潺的春水。   忽然闻得远处传来的一声温温柔柔的呼唤,“褚宗主。”那声音柔肠百转,如同飘荡在云端的天籁。   容佩玖抬眸望去。   容舜华婷婷婀娜地站在迷宫的尽头,面带惊喜地看着褚清越。她身边是一个用腐尸残骸搭成的小火堆,一张昳丽的容颜在火光的映衬下,似水莲般明媚。   容舜华迈着优雅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待得走到褚清越面前,柔声道:“你终于来啦。”笑意盈盈,似阳春三月的微风轻拂人面。   “嗯,来了。”褚清越道。   容佩玖垂眸,眉间的春水一泄而光。   那条去往天荒地老的路,终是走到了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是一丈?褚清越的小心思,99不懂,你们懂么~ ☆、第29章   迷宫城的尽头, 便是不死城地下二层废弃古城的入口。   除了容舜华, 另外五位高阶禅修以及褚玄商和晏侬都已经等在了废弃古城的入口处。   容佩玖退后一步,与褚清越拉开距离。   容舜华朝她微微一笑, 关切地问道:“令怡觉得如何?初次来这种凶险之地,可是吓坏了?”   “大师姐, 令怡还好, 不怕。”容佩玖回以容舜华一个笑。   话音一落, 却听得不远处的五位高阶禅修之中,有一人冷言出声呛道:“有褚宗主在,你自然是没事的。容令怡, 本事不错啊, 平日还真是小瞧你了, 谁知道你不声不响地就找了这么大一个靠山, 你这大腿抱得可真够牢的,都快让咱们大师姐无容身之地了啊。”   容佩玖抬眼, 朝出声的那人扫了一眼。是个女禅修, 长相清丽,正一脸忿忿不平地看着她。容舜华在龙未山,素来好人缘。她这是在替被未婚夫甩下的容舜华抱不平呢。   柿子捡软的捏?不敢指责褚清越,便把过错一股脑算到她头上?容佩玖垂眸想了想,记不起此人姓甚名谁,再加上心里正不痛快着,便懒得搭理她。   “清瑶。”容舜华略微皱了皱眉,对抱不平的女禅修道, “休要妄言。我们之中,令怡修为最低,大家本来就应该对她多加照拂。”   “是,大师姐。”那位名叫清瑶的女禅修小声道。   容舜华对褚清越歉意地笑了笑,道:“族中弟子适才所说,多有得罪,还望褚宗主见谅。”   “无妨,你多虑了。”褚清越道。   容舜华又对褚清越礼道:“舜华还要感谢褚宗主对令怡的照顾,将令怡安安妥妥地带了过来,为我分忧。”   “容姑娘无须客气。”褚清越抿唇淡笑。   容佩玖斜瞟了褚清越一眼,视线落到他微微扬起的唇角上,不着痕迹地移开,盯着那一堆燃烧着的腐尸残骸发呆。蓝色的火光摇曳,如同她飘忽不定的心情。   褚清越果然是对容舜华有意的,不然也不会对她笑得这般和煦。他大概自己都不曾察觉,他现在的笑容有多么难得。只有心悦一个人,才能爱屋及乌,便连他以往最厌烦的繁琐礼节,也能云淡风轻地容忍了。他对于喜欢的人,向来纵容。   褚玄商在入口那端默默地看着这三人。一边是看上去男才女貌、相谈甚欢的未婚夫妻,一边是孤零零而又落寞的身影。想起三十年前那个令自己钦佩不已、豪气干云的赤袍女杀修,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小令怡,快过来!”   容佩玖回过神,一抬头,便看到褚玄商在朝她招手。她提脚,朝褚玄商快步走去,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等她走到褚玄商身边,褚玄商略略向她靠近了一些,凑到她的耳边,用只能两人听到的声音道:“堂嫂,你别太难过了……这三十年,堂兄他,其实过得也不好……他也是好不容易才走出来的……”   容佩玖伸出一指,将褚玄商推开,“谁说我难过了,啰嗦。”   褚玄商低声道:“不难过就好,不难过就好。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说完嘿嘿一笑,邀功道,“机智如我,一看情形不对,马上就出声解救你啦。堂嫂,我还够意思罢?”   容佩玖转过身,看着他,“褚玄商。”   “欸?堂嫂有事,尽管吩咐。”褚玄商拍拍胸脯,“只要我褚玄商办得到!”   “以后,别叫我堂嫂了。”   褚玄商一愣,拍了一下额头,“哎呀!我真是没脑子!”嬉皮笑脸道,“你说得对,我下回再也不叫了。”   “你俩鬼鬼祟祟嘀咕些甚么?”身后有人问道。   容佩玖没回头,这声音她认得,带有一股天生幽懒的调子在其中,是舅父家的晏侬的。   褚玄商朝晏侬笑道:“小晏侬,鬼鬼祟祟这个词可不能乱用啊。”   晏侬斜了褚玄商一眼,“少在我面前嬉皮笑脸!”瞥了瞥容佩玖,又朝不远处的褚清越和容舜华看了看,对褚玄商没好气地道,“你们男人,没一个好的,都是些薄幸寡情的玩意。”   褚玄商嘶了一声,“姑奶奶,这是谁又惹到你了?”   “没谁!”   褚玄商却是听出来,晏侬这是在为容佩玖鸣不平,她自小就喜欢和崇拜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姐。轻声叹了口气,小晏侬啊小晏侬,你可知你这番无心的话又在你表姐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褚玄商温和地对晏侬道:“小晏侬,薄幸寡情这个词,你可以说东陆的任何一个男子,却是不能拿来说他的。我堂兄这三十年是如何挺过来的,没人知道,这其中的滋味,恐怕你是体会不了。”他这话,明面上是说给晏侬听的,实际上却是在安慰容佩玖。   褚玄商偷偷看了容佩玖一眼,松了口气。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看着晏侬。她脸上并没有露出不快的神情,反而是晏侬一脸的不痛快。   褚清越和容舜华说完话,走了过来。   容舜华对众人道:“走罢,去地下二层。”   众人走到入口处的蓝光阵中,一阵令人目眩的光怪陆离之后,进了废弃古城。   废弃古城,顾名思义,是一座被废弃了的破败古城,处处是断壁残垣。日头昏暗,无精打采的挂在半空。放眼望去,一片萧索颓败。地面由于寸草不生,泥土渐渐沙化,被风一吹,浮上半空,空气中充斥着干沙和腐烂的气味。   进古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探灵。   褚清越等容舜华探完灵,问道:“如何?处尘长老可在这一层?”   容舜华摇了摇头,忧道:“不在。”   越往下,只会越危险,处尘长老的处境也越艰难。   “既然如此,就继续往下走罢。”褚清越道,“不过,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不像第一层的腐尸那样呆蠢,他们藏在暗处随时准备伺机而动,我们人数众多,目标太大,还是分开行事罢。照老办法,分成几拨,在第三层的入口处碰头。”   腐尸都是被毁坏的平民尸体阴化而成,没有智商且反应迟钝。与腐尸不同,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在生前都是小有建树的修士。阴神官修神道,阴法师修法道,阴剑士修刃道,阴弓手修的是矢道。   这就意味着,他们随时可能会遇上和自己使用相同技能的不死怪。而且,这些不死怪还会主动攻击。   一群人中,只有褚清越和褚玄商真正能打。   容舜华和另外五位容氏弟子虽然都是高阶禅修,却一点攻击力也没有,除了自保,便只能禅助和疗伤。   至于容佩玖、景璇和晏侬这三个初阶禅修就更不用说了,在五位高阶禅修眼中,就是三个明晃晃的负担。   褚清越又道:“我们分成三组,分头走。”说完,看了一眼容佩玖。   容佩玖碰触到他的目光,垂下眼睛。   如何分组,是个问题。褚玄商看着一直默默不语、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容佩玖,抢在前头,高声询问:“有没有人要和本公子一起的?”   说完,对一直低垂着头的容佩玖眨了眨眼,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她能会意。   “有。”容佩玖抬起头,对褚玄商道,“我和你一起。”   ------------------------------------------------------------   尝试一下这样防盗~( ⊙ o ⊙ ).....   另,明天更哒~   另另,作者君参加了“我和晋江有个约会”的比赛,哪位小盆友手头有闲着的营养液,可否浇我头上呢....捂脸.... ☆、第30章   对于容佩玖的配合, 褚玄商很是满意, 正要乐颠颠地应上一声,忽然感觉到斜刺里射过来一束冷如冰刀的目光, 不禁后脊梁骨一阵发凉。暗搓搓窥了眼那束目光的主人,紧绷的面庞之上布满阴霾, 双唇孤傲地紧抿着。   褚玄商的心里, 便有些打退堂鼓了。看堂兄的表情, 这是不悦了?他又扭头看了看容佩玖,一张如假包换的容令怡的俏脸,按理说不应该啊……   约莫是自己会错意了罢, 左右堂兄这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脾气也已经持续了三十年了。他要突然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 那才叫吓人好么!   这样一想, 便释然了, 心安理得地对容佩玖道:“好,小令怡和我一起。”   “还有我, 我也和你一起罢。”晏侬道。   “小晏侬, 你也要跟我走?”褚玄商有些讶异。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难道不是应该死死抱紧最强之人的大腿不撒手么?   “嗯。”晏侬点点头,下巴微微抬高,“你长得比较顺眼。”   言下之意便是,那最强之人长得不顺眼。   褚玄商默默地擦了把汗,看来,小晏侬因为堂兄另娶之事,对他的成见颇深那。   容佩玖看着一脸高傲的晏侬和一脸尴尬的褚玄商, 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声,心情就在刹那间云开雨霁了。她此前一直不知,舅父家竟然还有这么个有趣的表妹。   晏侬眼风斜扫了容佩玖一眼,“你笑甚么?很好笑么?”   容佩玖连忙收起笑,正经道:“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不好笑还笑?”晏侬冷冷道,“笑得那么丑。”   容佩玖:……   褚玄商噗呲一声笑出来,乐不可支地看着一脸冷酷的晏侬。有意思,看来,这小姑娘是看堂兄身边所有的女人都不顺眼啊。只是不知,日后当她知道被她损得哑口无言的人就是她一心钦佩的表姐时,会是何种心情。   景璇动了动唇,“我……”   褚玄商热情洋溢地邀请道:“景姑娘,不如一起啊?”   “不要。”晏侬道。   “不了。”景璇道。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晏侬斜了褚玄商一眼。那眼神褚玄商懂,意思是——褚玄商你是不是傻?   景璇冲褚玄商微微一笑,话中带刺,“褚公子,你身边的拖累已经够多了,我就不给你增加负担了。”转而朝容舜华矮身一礼,客客气气道,“景璇想与舜华修士一同,是否可行?”   景璇心中的考量是,褚玄商身边已经跟了两个跟废物差不多的人,遇到危险定是无暇分心来保护她的。褚清越虽然厉害,却冷冰冰又凶巴巴的,她才不想跟在他身边,被无视不说还受气。这群高阶禅修,虽然没有攻击力,却温和有礼,还会禅助和疗伤,自己跟着她们,应当是安全无虞的。   容舜华便也还她一礼,柔声道:“当然,荣幸之至。”   景璇心想,容家舜华,果然是人如其名的,不管是说话还是行为,给人的感觉真是舒服至极。   褚玄商暗道一声“不识货”。在场众人之中,除了堂兄,战斗力最高的就属自己身边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小禅修”了。啧啧啧,弃高阶杀修而选高阶禅修,真是没眼光。   这样一来,褚清越反而成了孤家寡人。在商量分组的过程中,褚清越一直一言不发,沉着脸,整个人如同一尊千年寒冰塑成的冰雕,源源不断地往外透着寒气。连容舜华问他是否便与她一同前行,他也没有回应。惹得另外五位高阶禅修又是一通忿忿侧目,容氏禅修,尤其是龙未山引以为傲的大师姐,何时受过如此冷遇。   容舜华本人对此却是毫不介意,优雅地一笑置之。   褚清越的不悦,容佩玖其实一早就感觉到了。她心里说不上是甚么滋味,有些慌,又有些迷茫,心乱如麻,有太多想不通却又不知向谁寻求解答,忍住去看他的冲动,只想快点逃离。   既然已经分好组,一伙人便分道扬镳,约好在地下三层的入口处碰头。   容佩玖、褚玄商和晏侬一行先离开。   容舜华担忧地看了看褚清越,轻轻叹了口气,便也和另五位禅修以及景璇一道离开了。   剩下那尊彻骨寒冷的冰雕,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不知过去了多久,古城之中渐渐起了大风,飞沙走石,他依然纹丝不动,双眼紧闭,任凭长风灌满衣袍,猎猎作响。古城中的一切,都在随着大风而翻飞滚动,他成了这座古城中唯一的静物。   四周传来悉悉索索声。   十几个眼泛红光的阴剑士像是从天而降,远远地出现在他周围,将他围住。   这群阴剑士手执长剑,面露狰狞,对准褚清越,迅速向他逼近。   褚清越仍是一动不动,像似根本未曾感觉到十几把朝他刺过来的明晃晃的长剑。   数十道白光一闪,如同银蛇蹿向他的要害,眼看便要没入他的身躯,就在此时,他睁开了眼。   左眼竖瞳,红光流转。   白光戛然而止,堪堪停在他身前。十几个阴剑士齐刷刷撤了手中的长剑,互相对视一眼,泛着红光的眼中露出迷惑与茫然,随后,像来时一样静悄悄地退去,留下毫发无伤的褚清越,匿入了浑浊的风沙之中。   褚清越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就仿佛此前被阴剑士围攻之事并未发生过。左眼之中的竖瞳还在不停地泛着红光,他垂在一侧的左手捏紧,复又松开。闭上眼,良久之后才睁开,眼神清明,竖瞳不见。   他抬脚,迈入了风沙中。   废弃古城是个不夜城。   日头虽然昏暗,却是长挂空中不落山的。   褚玄商站在掺着黄沙的大风中,忧伤地看着容佩玖和晏侬,一筹莫展地摊手,“糟糕!竟然不能用瞬移术么?我记得,明明是能的啊,莫非是我记岔了?”若是不能瞬移,光靠一双脚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走到第三层的入口。原本他抱着瞬移的打算,带着两个初阶根本没问题,但若是不能瞬移,这问题可就大了去了。   “不,你没记错,容佩玖当年就在这里用过瞬移术。”晏侬无比肯定地道,“而且,我不久之前才研究过,据我的了解,不死城的四层应该都是能够瞬移的。”   “那是为何?总不至于是这不死城主临时改了规则罢?”褚玄商郁闷道。   不死城内的一切规则,都是由不死城主说了算。以一人之力,掌控着偌大一个空间的规则,不死城主便是这么一个强大到令人咂舌的存在。但凡常人,对于超出自己认知的事物,总是恐惧的。也怪不得东陆的正道修士视其为异类,人人皆欲除之而后快。   容佩玖拧了拧眉。在她的记忆里,废弃古城确实是可以用瞬移术或者瞬移符飞的。她从前与褚清越闯不死城,便是褚清越用瞬移术带的她。   不知为何,今日却是不行了。   难道,真是不死城主千寻芳将规则改了?他又是何时改的规则?   她马上想到了容舜华,两页眉毛便拧得更紧了。   在能瞬移的情形下,高阶禅修在这废弃古城之中尚能做到来去自如,轻松躲避。但若是瞬移术不能用,这些毫无攻击力的禅修便与行走在古城中的肉靶子无异,随时   作者有话要说:  随地都有送命的危险。   -----------------------------------------------------------------------   抱歉,晚了~   明天咱们继续~   那个,本作者因为参赛理由太羞耻,而被取消参赛资格了。   但是,仍然要感谢浇灌我的小朋友,非常感谢。 ☆、第31章   郁结归郁结, 路还是要继续往前赶的。   三人便顶着烈风, 行走在漫天的黄沙之中。   说来也怪,明明他们刚刚到达废弃古城之时, 风还不似现下这般猛烈,不过是一阵阵细风。哪知, 就在与容舜华、褚清越他们分道扬镳之后, 这古城内的风便一阵狂过一阵, 卷起厚幕般的沙土不说,还为探路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就像是故意在为难他们。   举目四望,视线被阻隔在几尺之内。此中状况, 对于躲藏在暗中的不死人, 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特别是不死人中的阴弓手, 惯会放暗箭, 这厚厚的沙幕便是其最好的掩饰。   “小晏侬,别离我太远, 走到我身边来。”褚玄商嘱道。   晏侬倒也没有多话, 听话地向褚玄商身边靠了靠。褚玄商在心里便免不了又高看了小姑娘一分,聪明,识相。   为免晏侬起疑,容佩玖便也走到了褚玄商的另一侧。   容佩玖暗暗解开了三成灵力禁制,先给自己套上一道灵障,又悄悄地为晏侬也加了一道。   晏侬身上的那一道灵障才刚罩好。   沙幕之中传来利器破空之声。   嗖!嗖!嗖!不见其形,先闻其声。等他们看清这些黑漆漆、阴森森的箭矢,四面八方全是, 已是来不及闪避,也无处可避。   褚玄商只来得及给自己施了一道灵障,余光瞥到身边的晏侬,暗道一声糟糕。   对方的箭速太快,晏侬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朝自己射来。她被这些阴弓手的箭速之快惊得没了想法,大家都是用箭的,这样一比,她的箭简直是龟速。在箭头离她只有一寸之遥时,她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只刺猬。   她确实是变成了一只刺猬,然而,很快就不是了……   丁零当啷一阵杂乱的响动。   所有的箭矢全都像被点了穴一样,停在靠近她身体半寸之处,然后纷纷往下掉,噼里啪啦落在她周围,堆起小腿高的一圈,将她围在当中。   她一下子懵了,呆了一会儿,看看褚玄商和容佩玖。他们也和她一样,四周是一圈小腿高的箭矢堆。   她瞬间明白了过来,对着褚玄商抱拳道:“多谢褚公子的灵障!连施三道灵障,褚公子真侠义,也很厉害,晏侬佩服!”   灵障术乃是每一个高阶修士都会的一个简单道术,不需要法器的支承,以灵力为屏障,罩在自身或者施术对象的全身,可抵挡一般的实物攻击,但对于法术攻击,效果会大打折扣。灵力越高,灵障越坚固。灵障术属于自保技能,一般只对自己使用,很少会有人舍得为他人施灵障。是以,晏侬才会有此一说。容令怡的灵障,也被她默认为是褚玄商给加的了。她对褚玄商的印象,也从玩世不恭、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转变成了古道热肠、能力卓绝的侠义之士。   这下,轮到褚玄商懵了。天知道,他才刚来得及给自己套灵障。他茫然地看向容佩玖,却看到容佩玖朝他眨了一下右眼,也对他抱拳道:“是啊,褚公子真侠义!”   褚玄商懂了,却只能厚着脸皮受了,嘿嘿一笑。心想,小晏侬这是在不知不觉中讨了女神的欢欣而不自知啊。同样是女神的拥趸,他与晏侬的地位还真是悬殊。像女神这样清淡的性子,要对他人上心,简直是比低阶晋高阶还要难的。于是,心里免不了一番羡慕。   这阵箭雨过后,风忽然间变小了。   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黄沙,由于失去了风力的支撑,颗粒大的那些重新降落到地面,只剩下一些细沙仍然漂浮着。视野渐渐扩大,甚至能看清几丈之外破败的黄土墙。   风是小了,天却黑了。   前一刻还挂在头顶的金乌,不知所踪,天幕之上只剩下一片诡异的黑。   褚玄商无语地叉着腰,看着同样不知所措的晏侬。说好的不夜城呢?!不死城主,你给老子出来,老子保证不打你!不带这么玩人的!   然而,诡异之处还不止于此。没过多久,就连微风都消失无踪了,漂浮在空中的细沙落地,四周静得出奇。如墨的夜色填满古城的所有空隙,伸手不见五指。   容佩玖忽然感到一股压制袭来,连忙运出灵力抵抗。还好这股压制并不是特别强大,她不过用了三成灵力便感觉不到压迫了。   不过,有人却不好了。   黑暗中,听得晏侬低低地哼了一声。   “小晏侬,你怎么了?”褚玄商问道。   容佩玖仔细辨别了一下,他的声音听上去没有异常。想来,这种程度的压制对于他而言,也是在承受范围之内的。   “我……我快受不住了……”晏侬艰难道。   这种程度的压制,对高阶而言,的确算不得甚么,对于初阶而言,却是无法承受之重。   晏侬有危险。   容佩玖解开全部的灵力限制,一个闪身瞬移到晏侬身后,一手祭出魔言,另一只手抬掌便往晏侬的肩膀搭了上去。   就在晏侬觉得体内的五脏六腑已经濒临爆裂的边缘之时,她忽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肩头源源不断地向身体里面注入,那股力量帮她抵挡了大部分的压制,难受感渐渐消失。   突如其来的压制,突然之间又消失了。   四周仍是漆黑一片。   容佩玖迅速收回魔言,瞬移到了褚玄商所在的位置。   “褚公子,方才,多谢你。”晏侬道。   褚玄商“啊”了声,一脸懵懂。忽然耳边传来容佩玖传音入密的话语,“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褚玄商便懂了,女神今日是要做好事不留名到底了。无奈地笑了笑,自己今日这脸皮也是厚到家了,遂照本宣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不过,”晏侬道,“我方才灵力消耗得太多,恐怕是要休息一会儿才能启程了。”说完,盘腿坐了下来。   “没事。”褚玄商温声道,“你休息罢,我们等你。”   “你们?”晏侬诧异道,“容姑娘方才竟然没事?”   容佩玖接道:“嗯,我没事,褚公子也替我挡了。”   褚玄商一呛,差点咳出声。   晏侬道:“褚公子真乃神人!”声音之中,透着毫不遮掩的赞许。   褚玄商尴尬地轻咳一声,听得晏侬纳闷道,“根据我打探的消息,废弃古城应该没这么凶险啊……”沮丧地叹了口气,“实在是没想到,废弃古城就已经这么难闯,想当年,容佩玖连闯三层,该是何等厉害。”   容佩玖沉吟不语。这不死城,处处透着怪异。三十年前,她和褚清越来的时候,的确是毫不费力地便下到了第三层。却并非是因为她的本事,而是,那时他们根本就未曾遇到过像样的阻力,如履无人之境地就过了。不过,如今细细想来,三十年前她闯过的不死城,才叫做怪异罢。能让东陆所有正道忌惮的不死城,岂是这么轻松可闯的?   两人站在黑暗中等晏侬休息。   百无聊赖中,褚玄商问道:“小晏侬,我看你年纪轻轻,知道得挺多的啊。就连许多我不知道的旧事,你也能说出个大概来。”   晏侬不语。她才不会告诉褚玄商,自己是因为太崇拜表姐才不顾一切地打听与她有关的事的。   “既然你懂得这么多,说点有趣的事情来听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褚玄商道。   “你想听甚么?”   褚玄商摸了摸下巴,:“既然咱们现在在千寻芳的老巢,那就说说他罢。”顿了顿,补充道,“不要那种人人都知道的,要小道消息,越八卦越好。”   这要是在几天前,若是褚玄商提出这种要求,晏侬是毫不犹豫就会拒绝的。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在晏侬心里,褚玄商已经成为仅次于容佩玖和她父亲晏孔阳的人物了。   于是,她想了想,道:“不死族说是一族,其实人丁单薄。整个不死族,真正的活人,可能也就几个。且不知为何,只有男丁,没有女口。”   “这个我知道,说点别的。”   “不死一族,有一个既是优点又是弱点的特质。”   “哦?是什么?”褚玄商感兴趣道。   “不死一族,最是痴情,一生只认准一人,从一而终。”   “原来还是一群情痴啊。”褚玄商笑道,又问,“既是优点,又是弱点。怎么说?”   晏侬解释道:“你想啊,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其中一半的苦是与情有关。情之一字,有时是蜜糖,有时是砒-霜。无欲则刚,无情则无伤。再理智的人,若为情所困,便如同困兽,毫无方向。”顿了顿,道,“千寻芳便是这样一个千古难遇的情痴。”   话音一落,黑暗中传来低低一声嗤笑。   容佩玖一顿。   这笑声,她识得,优雅中带着痞气。   声音的主人,她   作者有话要说:  也有三十多年未见了。   只是,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   明儿见~   谢谢孤峤蟠烟的营养液。   读者“孤峤蟠烟”,灌溉营养液+202017-04-08 09:52:09 ☆、第32章   头一次听到这声音, 是在薄刀峰顶, 褚清越到来之前。当时,她也是听到一声低笑, 却以为是自己受伤之后的幻觉。   初次见到此人,则是在天地树下。   彼时, 正是容佩玖三年之罚的第二年。天地树灵气果真是浓郁充沛的, 她的伤在头一年便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从第二年开始, 她进入了日复一日的无所事事。   除了打坐,对着这棵巨树发呆,甚么都不能做。而且, 天地树周围布满高深的阵法, 将一切不被允许进入的事物隔绝在外。别说人, 就连一只鸟都飞不进来。   正常人在无所事事、与世隔绝的情境之下, 时间一长,很容易便会生出颓丧低靡的情绪。这也是为何天地树明明是灵气饱满、福泽深厚的神树, 容氏却用守护它作为惩罚犯错弟子的手段。   容佩玖也是个正常人。   就这样无所事事了整整一年之后, 消极沮丧如同藤蔓,悄悄在她心底发了芽,悄无声息地沿着全身的脉络蜿蜿蜒蜒往上爬,很快爬满全身,一点一点蚕食她的斗志。   消极,是一把消磨意志的利刃。抗不过去,就会灭亡。   好在,这段消极只持续了一年。   第三年, 她遇到了两个人,听了两场故事。两个精彩纷呈、耐人寻味的故事,九曲十八折。她那最后一年无所事事、平淡无味的受罚生涯,便如同被撒了一把调味剂,变得有了滋味。   她遇到的第一个人,便是此人。   夜色深沉,夜幕之上只有寥寥的几颗星。所有活物都已沉沉睡去,整个龙未山一片寂静。她毫无睡意,懒懒地坐在天地树下,毫无生趣地对着它粗大的树干发呆。   天地树被夜色浸染,成了一座黑漆漆的小山。那要数十人方能合抱的树干,如同顶天立地的擎天之柱。   忽然间,眼前幽幽一亮。   双眸用力地眨了几眨,定定地望向前方,没错,天地树发光了。仰起头,从树干到直入云霄的树冠,天地树周身萤出一圈淡淡的蓝光。   她打了个激灵,消极怠惫顿时全消,腾地一跃而起,目光戒备地四扫。便是在那时,她又听到了那低笑声。   “谁?出来。”她开口。随后便感到一股强大的灵压,将她压制得不能动弹。   片刻之后,黑暗中慢悠悠步出一人。身姿挺拔,高大俊逸。   对方的灵力深不可测,她倾尽全力也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   在天地树光的映照之下,首先落入她视线的,是那人左脸上的一张妖冶诡魅的面具,正正好好将他左半边面庞遮住。面具上的半唇微微上扬,勾出一抹冷艳的笑。   目光向右一转,看到那人袒露在外的右脸。面如皎月,狭长的丹凤眼中盛满秋水,鼻梁高挺,唇角天生上扬,看着像是在笑。便是只有这半张脸,也足以够得上祸国倾城这四个字。   无视天地树阵法,随随便便长驱直入,东陆有这种能力的人不多。她现在已经能确定,薄刀峰上暗中窥视她的,便是此人。   容佩玖盯着对方的眼睛,问道:“你是谁?”   那人背着手,慢吞吞踱到她面前,唇角的弧度加深,“反正,不是你的敌人。”动作优雅,笑容妖媚,语调却是有些痞里痞气,浑身透着满满的矛盾感。   容佩玖看着这个不速之客,不置可否。   “不信?唔,姑娘家,戒心重一点也没甚么不好。毕竟,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居心叵测之人的。有的人,便是太过天真烂漫,轻信于人,以至于误了一生。”那人停了停,笑眯眯地看着她,“比如,晏衣。你比她,可强多了。”   “你到底是谁?!”容佩玖募地睁大了眼。   “飞扬岛的碧海银沙,凡人谷的火树红花,千冥山的苍山雪峰,他应当是与你说起过罢?当年,陪他走过东陆山川河流的,是我。”那人收了笑。但是,他那张天生上扬的笑唇,使得他即使在不笑之时,看着也像是噙了笑。   那人虽未指名道姓,容佩玖却已听出,他口中的“他”,便是她的父亲。父亲曾说,这些往事是他从未与人说起的私密。   “你是父亲的好友?”   那人点头,“所以,我不是你的敌人,你现在可信了?”   她不答,问道:“为何要跟着我?你来这里干甚么?”   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脸,目光之中满是忧伤,“想念好友了。你和他长得真像。”   “你将我的压制解开,我不会反抗。”容佩玖道。父亲一生,正直坦率,能成为他的好友,必然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真是个聪明的姑娘。”那人又笑了。   容佩玖感到浑身一松,他果然解了对她的压制。   “阁下如何称呼?”她问道。   “我的名字?我不喜欢,也不重要,就不告诉你了。”那人笑道,忽然收起笑,后退一步,“有人来了,我走了,改日再来找你说话。”   话音方落,身形一闪,便隐匿在茫茫夜色之中。倏忽而至,倏忽而去,短暂虚幻得如同镜花水月。那人消失的瞬间,天地树的幽光也熄灭了。   “容九,天地树怎会亮了?”族中弟子的声音在阵法的外围响起。   “我也不知。”她应道。   “可是有何异样?”   她想了想,道:“没有。”   稍后,听到方才问他的弟子纳闷地对另一人道:“真是怪事,天地树竟然无缘无故发光了。”   “是啊,快去禀告宗主。”   两人的声音再未响起,想是去找容子修了。   她便又盘腿坐了下来,一边寻思方才那人的一番话,一边想着容子修来盘问时的应答之词。   却是连等好几日,也不见容子修前来。几日之后,倒是又等来了那人。   那人第二回来,也是夜深之时。   “长夜漫漫,容家小九,我来陪你了。”那人闪现在正发着呆的容佩玖面前。   他只要一开口,总是痞气十足,开口之前那一派从头到脚的优雅便总是会被冲散。她起初十分不能适应,后来,见他的次数多了,也就渐渐习惯了。   与他第一次来时一样,天地树泛起了幽光。   他总是笑眯眯的,与他相反,容佩玖脸上很难得现出笑容。因为,她在晦涩的童年里,学会的并不是笑。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发呆的时候,眉间便会笼着一层薄薄的忧伤。   他对她说:“容家小九,你要多笑一笑啊,不然,真是浪费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你为何总是在笑?”她反问。   “我笑,自然是因为我想笑。”   “我不笑,也是因为我不想笑。”   那人未被面具遮盖的右眼眯了眯,将袍角一撩,也盘腿坐了下来,看着面无表情的容佩玖,“你父亲成婚之前,也像你现在这般,能言善辩。”   容佩玖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不被母亲所喜,所以不开心?觉得自己很惨?很可悲?容家小九,我告诉你,你受的这些,其实都算不得甚么。最起码,你还有视你如生命的父亲,关爱你的长辈。”那人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还有一个今生今世非你不可的爱人。”   她变了脸色,“你……”   “容家小九,这世上,还有许多比你惨也比你可怜的人。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道自己是谁,未来又该何去何从。求而不得,生离死别。你的那点伤痛,真的,不值一提。”那人从旁边的泥土里扯下一根细细长长的草,捏在手中转了转,“容家小九,不如,我来给你讲个故事罢。”   不等容佩玖应答,那人开始自顾自地讲了起来。   “多年以前,有那么个人,姑且称之为甲罢。这个甲君,他拥有世间所有普通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他住在一座很大很华丽的宫殿里面,他坐拥金山,他天下无敌,他有成千上万听命于他的手下,他的寿命很长,只要他想,可以一直活下去。可是,他却天天羡慕那些普通人。他的宫殿再大却只住了他一人,他的钱财再多却无人分享,他天下无敌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他的寿命很长他却一心想死。”   “于是,他离开了他的宫殿,准备寻个顺眼的地方,自我了结。”   “他找到了么?”容佩玖问道。   “找到了。”   “我猜,他没死成。”容佩玖道,“你的故事,应该是从这里才真正开始罢?”   那人勾了勾唇,“真聪明。他确实没死成,因为他遇到了一个让他很感兴趣的人,就叫他乙罢。乙君是个光风霁月的人,如冰壶秋月,莹澈无暇。两人一见如故,结为至交。当时,乙君正值外出游历之际,便邀甲君同行。甲君孤零寂寞多年,非常爽快地答应了。在游历的过程中,乙君爱上了一个姑娘。准确的说,是对她一见钟情。那姑娘甚么都好,长得不错,性情恬静,就只有一点,眼睛看不见,双耳也听不见。”   “看不见也听不见?”容佩玖问道。   “嗯,是个盲女。乙君的样貌再好,她看不到,乙君的嗓音再悦耳,她也听不到。但是乙君并不介意,视她如瑰如宝,使出浑身解数去讨好她,做了很多令甲君觉得可笑和幼稚的事情。”那人嗤的一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比如,在她手掌心里写字。把他对她的爱慕,一句一句刻画在她的手上。”   --------------------------------------------   知道小盆友们不喜欢回忆杀,不过,这段回忆不能略过哒。   99三十年前出事以及99未来和褚清越的走向,都跟这段回忆有直接的关系~   然后,谢谢依然在浇灌我的小喷油,爱你们,么么哒~   读者“潇禾87”,灌溉营养液 +2 2017-04-09 06:53:59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20 2017-04-08 23:14:51 ☆、第33章   “那姑娘爱他么?”容佩玖幽幽然问道。   “起初不爱, 后来也渐渐动心了。她虽然看不到他举世无双的样貌, 却能感受到他的心意。他这烈火骄阳一般的爱意,世间有哪个女子抵抗得了?”   “后来呢?”   那人将手中的细草竖在面前, 看着它,不屑道:“后来, 自然是郎情妾意, 如胶似蜜。一个非她不娶, 一个非他不嫁。”   “但是?”她双眉上挑,看着那人,“郎情妾意, 如胶似蜜必定不是他们的结局。”   那人嘴角高高扬起, 笑得如同黄泉之下的鬼魅, “和聪明人说话, 果然有意思。怪不得。”   “怪不得甚么?”   “你那未婚夫,向来目空一切, 不可一世, 眼睛长在头顶。若只是个空有美貌的姑娘,确实是入不了他的眼的,遑论让他痴迷。”那人道。   “你认识他?”   那人不答,皱了皱眉,将手中的细草向后一扔,一跃而起,“我走了。”   她仰头看着他,“故事还未讲完。”   “不急, 下回再继续。”他回头冲她笑了笑,消失在她面前。   他前脚刚走,值守的容氏弟子后脚就冲进了阵来。   “容九,天地树为何又亮了?”   她坐着不动,“不知道。你们不是禀告过宗主了么?他怎么说?”   那弟子面露不解,“宗主他,他说不必去管,叫我等不要声张。不过,天地树在短短数日之内频频发光,定有蹊跷……”   容佩玖双眸微眯,低头看着那人走前扔到地上的那根细草。容子修这是何意?   抬起头对那弟子道:“既然宗主让你们别管,便是无事了。你们就别管了。”   那两名弟子迟疑了片刻,摸了摸头,走了出去。   等两名弟子离开后,她呆呆地望着虚空,心中反复思量那人尚未讲完的那个故事。关于故事的主角,她心中隐隐有了个朦胧的猜测,却不想往深了想。还有容子修的反应,也在她意料之外。   忽然之间,心底涌起一股烦闷,心烦意乱。   便是在那时,她遇到了第二个给她讲故事的人。   有甚么东西趁她心烦意乱之际,钻入了她的身体。她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就在她身体之内,在她脑中。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被人夺舍了。   不过,又与夺舍不太一样。那东西只是进了她的身体,却没有将她如何。它静静地待在她的脑海之中,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动作,就好像,在默默地注视着她。   她调整了一番气息,试着在脑中与它对话。   “你是谁?”   沉默。   “你要做甚么?”她又问。   片息之后,终于等到了回答,“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是个女子,声音年轻,透着迷茫。   “为甚么上我的身?”   “不知道。”   “不知道?!”她气得想笑。   “嗯,不知道,我也刚醒……”那女子听起来有些委屈。   “一醒就上我的身?你自己的身体呢?”   “不知道……”   一问三不知,莫非是飘荡在这龙未山上的孤魂野鬼?不对啊,天地树方圆三丈之内,人鬼不侵。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她一直就在天地树上。   “你从何而来?”   “树上。”   她果然一直待在天地树上。   “你准备在我身体里待到何时?”容佩玖问道,“还是,你不准备走了?”   “不不不,你莫怕,我,我并无此意。”那女子连连否认,犹豫了一会儿,有些底气不足道,“你让我再多待一会儿,可好?我问你几个问题,问完我就走。”   容佩玖同意了。   “方才,”女子略微有些迟疑,缓了缓,问道,“方才来的那人,可是千重久?”   “千重久?不死城的第一任城主千重久?”   “是他。我方才好像感觉到他的气息,所以才醒了。”   “你不记得自己是谁,却记得千重久?”容佩玖不答反问。   “是。”那女子叹了口气,“我也不知为何,甚么都忘了,独独只记得与他的一些过往。你还未告诉我,方才那人是不是他。”   “不是。怎么可能是千重久,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死了?!他死了多久了?”   容佩玖道:“差不多,一千年了罢。”   又是良久的沉默。   就在这段沉默之中,容佩玖的心渐渐往下坠,生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她知道,真正悲伤的人不是她,她只是感同身受。   “竟已过去千年之久了……为甚么会死?不是说没人杀得了他么?不是说可以活很久很久的么?”女子喃喃道。   “确实没人杀得了他,他是死在自己的手里。”   “为甚么?!”   “这我就不知道了。或许,不想活了罢。”   那女子又不说话了。   没过多久,听得她道了声,“我走了。”   “回树上去?”   “是。原本以为是他……他已经不在了,我即使醒了又有甚么意思。”那女子伤心道,“多谢你。”   脑中忽然一空,容佩玖再也感觉不到那女子。   又过了好些时日,戴面具那人才又在一个满是星光的夜里,出现在她面前。   “容家小九,可是寂寞难耐啊?”照旧一开口便满是痞气。   她摇了摇头,“继续,讲完你的故事。”   那人笑了笑,“急甚么?”   容佩玖乜了他一眼,“你被人吊胃口吊了几个月,你不急?”   “啧啧啧,还真是不客气啊。我可是你的长……”那人转了个身,优雅地将衣摆一掀,面朝她席地而坐,“好罢,今日我们便把这个故事讲完,再不讲完,以后就没机会了。”   “你以后不来了?”容佩玖问道。   “不,听完这个故事,你就不会再想见到我了。”那人笑道。   “乙君和那盲女后来如何了?”   “先不着急讲他。”那人唇角微勾,“却说那甲君,自乙君坠入爱河之后,便时常嘲笑于他,嘲笑他为了那盲女做的许多傻事。没想到,因果轮回,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容佩玖微微一笑,“甲君莫不是也看上了哪个姑娘罢?”   那人点头,眯起双眸似是在回忆甚么美好的往昔,“甲君和乙君后来,又结识了一位好友,丙君。乙君那段时间,正忙于到处寻找医治盲女的灵药,时常不见踪影。甲君便常与丙君一道游历,便是在那时,甲君遇到了他的小杏花。”   “甲君初见那姑娘时,她正在一颗杏花树下舞剑。身姿轻盈如燕,身影灵动,剑风扫落满树的杏花,如飞雪纷纷扬扬。那一幕,如同一幅看不倦的水墨丹青画卷,长久地篆刻在了甲君心上。那姑娘舞完剑,一挽剑花,收剑入鞘,说不出的帅气。她转过身,朝站在旁边看她舞剑的同伴粲然一笑。便是那一笑,让甲君决定不顾一切地接近她。”   “后来呢?”   “后来?所有与情爱有关的故事,都只有一个美丽的开头。”   “甲君被拒绝了?”容佩玖问。   “不,那姑娘也爱上了他。”那人自嘲地一笑,“不过却是在不知道他是谁的情形下。他叫她小杏花,极尽所能的取悦她,把他能给的都给了她。有过花前月下,也有过水乳-交融。可惜,一切美好都止于甲君向小杏花表明身份之后。他没想到她会如此介意,更没想到她会因此而决绝地离他而去。他苦苦挽留,可是没用。后来,他走投无路,便向丙君求助,让丙君替他劝解小杏花。”   “小杏花没有回头。”   那人洁白如月的右脸之上浮出一丝冷笑,“她不仅没有回头,还准备嫁给丙君。甲君没想到,便是在他初见小杏花的那一日,丙君也对她一见倾心。”   容佩玖叹了口气,道:“以甲君的能力和脾气,必定是不甘心的。”   “没错。他是第一次尝到被在意之人背叛的滋味,恨不得将他们碎尸万段。一怒之下,将背叛他的两人抓了回来。乙君正好寻药归来,经不住小杏花哀求,趁甲君不备,偷偷将两人放了。等甲君发现,那两人已结成了夫妻。甲君这才发现,原来乙君并不是他以为的那样了解他。他是那样爱小杏花,又怎会舍得杀她?”那人看着容佩玖,问道:“从碧落掉入黄泉,便是这样的滋味。如何,是不是比你惨?不过,还有更惨的。”   “小杏花嫁给丙君后一年未到就离世了。甲君感到从未有过的绝望,再次失去了活下去的**。不过,就在他准备追随小杏花一同离去之时,得知乙君真的找到了能够医治盲女的灵药,只不过灵药生长之地山高路远,凶险异常。乙君踏上了取灵药的路途,一去便是大半年。”   容佩玖心里一沉,问道:“在这半年之中,甲君做了甚么?”   那人垂眸想了想,“我之前可曾与你讲过,乙君有一个兄弟。”   “未曾。”   “其实,乙君初见盲女之时,他那个兄弟也在场。甲君见到此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表里不一,笑里藏刀。不过,乙君心思单纯,对他的兄弟非常信赖。世上总是有许多不明原因的巧合,乙君和他的兄弟竟然也在同一日喜欢上了同一个姑娘。当然,乙君并不知道,他的兄弟又掩饰得很好,只不过,没能逃得过甲君的眼睛。”   容佩玖心里忽然一阵慌乱,双手抑制不住地微微抖动,“他想以此报复乙君?”   “是!”那人面露狠色,“既然敢背叛,就要承受后果!凭甚么甲君一辈子再见不到心爱的女人,而乙君却能和他的小盲女修成正果?乙君采药归来,身负重伤,将药交给甲君之后,便昏了过去,睡了整整一个月。甲君找到乙君的兄弟,将药交给了他。乙君的兄弟拿着灵药,治好了盲女。盲女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乙君的兄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问他是谁。”   容佩玖凄凉的笑了声,“他一定告诉她,自己就是那个在她手心里写字的少年。她信了?”   “半信半疑。所以,她去找甲君求证。甲君会如何说,你应该也猜到了。乙君最后仍是娶到了小盲女,只不过,小盲女的心已经不在他那里了。如花美眷终成怨偶。惨不惨?”那人邪邪一笑,站起身,准备离开。   “你别走。”容佩玖腾地跃起身,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乙君的兄弟既然爱慕小盲女,小盲女又已倾心于他,为何不娶她?小盲女为何会答应嫁给乙君?”   那人轻蔑地一笑,“不为甚么。利益与情爱,他最终选择了前者而已。小盲女的身份,比不上他后来娶的妻子。至于乙君,他醒过来便向家族提出要求娶小盲女。容家小九,你来告诉我,小盲女为何会答应嫁给他?”   容佩玖拉住他衣袖的手重重地垂落,“她以为,提亲的人便是她以为的那个在她手心写字的少年,她爱的那个在她手心写字的少年。”   所以,才会在盖头掀开的刹那,对着那张完全陌生的脸,失望,愤怒,伤心,绝望……   容佩玖怔怔地立在原地。   一阵夜风扫过,天地树叶沙沙作响。那人不知何时已经离去,四周空空荡荡,独剩荒凉。   容佩玖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一阵刺痛,眼泪再也忍不住,一泻而下。   -----------------------------------------   感谢兔小宝童鞋的雷~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22:23:14 ☆、第34章   便是在这时, 容佩玖感觉到体内又多了个灵魄。   又是她。   容佩玖呼出一口气, 擦掉眼泪,问道:“又是你, 你怎么又来了?”   “又……”女子迷惑道,“我, 我以前来过么?”   “怎么, 你不记得了?”   “一点印象也没有……我只知道我睡了很久, 刚刚才醒过来。你还没回答我,我以前是不是来过?”   容佩玖暗暗猜测,这女子的灵魄大概是残缺不全的, 所以才会记忆混乱, 颠三倒四。“是来过一次。不过, 你这回又白来了。方才在这里的, 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你知道我要找谁?”女子很吃惊的样子,隔了片刻才恍然大悟, 讷讷道, “哦,是了,我以前来过的,你当然知道我要找的是谁。”   “他不是千重久。”容佩玖主动告诉她。   “不是啊……那么,你能否将他的近况告知于我?我许久不见他,他可好?”   容佩玖犹豫了一下,道:“抱歉,我不知道。”   “哦……”语气带着淡淡的落寞, 之后便陷入了沉默。   容佩玖记起上次想问却没来得及问的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到天地树上去的?”   “也记不得了。”   “千重久,他是你甚么人?”   “他……是我的情郎。”   容佩玖一惊。   她在族史课上曾听容念常讲起过千重久,他是不死城的第一任城主,也就是建造不死城、创立不死族的那位逆天奇人。在东陆人心中,千重久是个十恶不赦、坏事做尽的恶魔,据说长得青面獠牙。在民间,千重久三个字可止小儿夜啼。   不过,对于族史课所讲的内容,容佩玖通常是只信三分的。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不死城主,你不忌惮么?”   “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就是不死城主。到后来,爱上了,便也顾不得那许多了。更何况,他并非是如传说一般的大恶人。”   “他是一个甚么样的人?”容佩玖问道。   女子想了很久,道:“我能想起的他,是个很好的人。”语调缱绻,仿佛有万缕柔情编织其中。   “好人……”即使容佩玖对于族史中关于千重久的评论持保留态度,但是此人开创以活人之灵魄养不灭之躯的先河却是不争的事实。   “怎么,你不相信?”女子急道,忽而又释然地一笑,“不怪你,世人本就对他多有偏见。他眉目如画,丰姿俊爽。他不爱笑,但是,笑起来,便如朗月入怀。我在这天地间,再也寻不出第二个如他一样俊朗无双的男子。可是,可是,我却负了他……”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却将他的事情记得这样牢,想来是很爱他的。既然这样爱他,又为何要负他?”   女子苦笑一声,“不记得了,我也想知道。”   “既然不记得,又如何知道你负了他?”   “是他说的。”   “甚么意思?我不懂。”容佩玖迷惑道。   “我对他的最后记忆,便是,他对我说,‘记住,是你负我’。”   ……   “堂兄!”   怔忪间,容佩玖忽然听到意识之外褚玄商恭恭敬敬地一声唤,神识便从那久远的回忆中被拉了回来。不过,受回忆的感染,仍是有些余悲萦绕在心头,一时仍是有些闷闷不已。   这些记忆,这两个人,她也是刚刚才回忆起来。她从天地树上醒来,其实脑中大部分都是空白的,好多事情都是附到容令怡身体上之后才慢慢想了起来。   现在想来,定是与天地树有关联的。人的灵魄若是短暂地停留在天地树内,确实是有益无害,但若经年累月的被困在天地树内,记忆与神识便会慢慢被天地树的灵脉鲸吞蚕食,及至最后,完全丧失记忆、意识,彻彻底底成为天地树灵脉的一部分,与树灵融为一体,永永远远地护卫龙未山。   这也将是她最后的归宿。   明明无风,她却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耳边又传来褚玄商讪讪的一笑,“嘿嘿,堂兄,好巧,好巧!”   容佩玖彻底回过神,视线中便落入一个清隽冷峻的身影。她这才发现,天竟然亮了……   那颗昏黄的金乌重又升上了长空。   褚清越站在离她一丈之处,侧身对着她,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纵然是侧脸,也能将他面上的紧绷一窥到底。   容佩玖赶紧偷偷地封了灵力,封完偷偷地瞄了褚清越一眼。   晏侬吐出一口气,从地上跳了起来,拍拍身上的沙土,冷冷道:“这么大的地方竟然也能遇上,真是阴魂不散。”   “呸呸呸!小晏侬,怎么说话呢!”褚玄商打哈哈,“明明是巧合,巧合好么!”   容佩玖盯着面前的一堵断壁,真是巧合么?   晏侬说得没错,这么大的地方,若非有意,如何遇得上?世上哪有那许多巧合。   “不死城今日的异常,你们也看到了。”褚清越转头,瞥了容佩玖一眼,“趁天还亮着,风平浪静,赶紧赶路罢。”   于是,三人便跟在褚清越的后头出发了。   褚清越一人孤零零的走在前头,后面三人离他远远的。   褚玄商是因为本就敬畏他,晏侬则是看他不顺眼,而容佩玖却是因为心里有鬼。   走了一段之后,晏侬忽然加快脚步,赶上了褚清越。   “褚宗主。”晏侬唤道。   褚清越停下脚步,转身,“有事?”   晏侬英气的小脸一肃,“褚宗主,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可是忍了好久了。   “你想问甚么?”   容佩玖和褚玄商这时候也赶了上来。   晏侬开口问道:“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将我表姐放下了?你真的忘了她么?你为甚么要娶容舜华?”   褚玄商心里一突,赶紧将晏侬拉到自己身边,“小晏侬,这是你一个小孩子家家该问的么?”小祖宗欸!真是一个转眼没盯着就出幺蛾子。   晏侬将褚玄商的手一把甩开,盯着褚清越,“我不是小孩子。请你回答我。”   褚清越不语,面沉如水。   褚玄商有些着恼,生怕晏侬不知天高地厚惹恼了堂兄,又怕堂兄真说了甚么绝情的话惹得容佩玖伤心,便喝道:“说这些有意思么?”   “当然。”晏侬固执道,“我相信,若是表姐还在她一定也想知道。”   褚清越淡淡道:“放下如何,不放下又如何?”   晏侬道:“若是你这就将她放下了,她会伤心的。”   容佩玖垂下双眸,盯着地面。   “她若是想知道,就该自己来问我。”褚清越转身,继续朝前走。   晏侬:“……”追了上去,“她人都不在了,怎么问你?”   褚清越不再搭理她,只顾着朝前。   褚玄商总算松了口气。   说来也奇怪,自从堂兄出现之后,方圆十丈之内再也没见到过不死人,一行人安安稳稳地走了许久。   褚玄商心里一乐,看来自家这位阴沉沉的堂兄不光能唬人,还能镇鬼啊……   还没乐完,便听得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整片大地剧烈地颤抖起来,地上的断壁残垣也跟着摇晃起来。黄沙四起,地上忽然裂开无数道细缝。又是几声巨响,那些细缝瞬间被拉扯开,变成一条条鸿沟,这些鸿沟还在不断增大。   褚玄商一边跳着避开这些裂缝,一边被这变动惊得目瞪口呆。   同时,还不忘对同样在跳跃着躲避的晏侬和容佩玖大声喊道:“小晏侬,小令怡,小……”   “心”字还未说出口,忽然从天而降一块巨石,砰地一声砸落在他眼前。他还没来及将大张的嘴合上,无数块巨石像下雨一样往下落,就跟不要钱似的……   他奶奶个腿儿!不死城今日是怎么了?!   这阵仗,两个初阶如何受得了。晏侬自不必说了,容佩玖封了灵力,一个不小心,就能被砸死。   褚玄商大吼一声,“堂兄,我来照顾小令怡,晏侬就归你了。”   说话的当口,容佩玖头顶正好落下一块巨石,她往旁边一躲,脚下的地面正好又裂开了一道沟,她脚下一空,直直地朝鸿沟内便坠了下去。   容佩玖没敢解开灵力禁制,她想,反正褚玄商不会不管她,便任由自己往下坠。   褚玄商确实第一时间就冲了过去。   却有人抢在了他的前头。   玄色身影纵身跃下,追上不断往下坠的容佩玖,伸出手一捞,将她往怀中一扣,搂着她往上飞,却在即将飞出鸿沟之时猛地一顿,将她往鸿沟壁上一推,将她顶在鸿沟壁之上。   双目一瞬不瞬,冷冷地看着她。   与他的目光相反,他贴在她后背之上、隔在阴冷的鸿沟壁与她后背之间的那只手掌,热得像火。   容佩玖被他的目光盯着浑身不自在,低下头。   他却不许她低头。另一只手扣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往上抬,让她的目光重新对上他的。   “为甚么不敢看我?”   “我胆小。”   “难道不是心里有鬼?”   她的心突然一跳,下意识矢口否认,“不是。”   “这样好玩么?”他忽然问道。   “甚么?”   “没甚么。你要觉得好玩,我可以继续陪你玩下去。只要   作者有话要说:  你喜欢。”   -------------------------------   晚安~ ☆、第35章   容佩玖躲闪的目光募地冻住。   不必他强迫, 直楞楞地将目光定向他, 双目不瞬地盯着他,面色是未变, 心却在胸膛内疾疾鼓动起来。   她已经无法再继续自欺欺人下去了。   褚清越其实一早就已经认出她来了。纵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确实是认出她来了。   如此, 一切不合情理之处便都能解释得通了。   他的别扭, 以及他时常突如其来的不悦。   她去石鼓村, 他也去了石鼓村。她在这里,他也找了来。就如从前,他总是能找到她, 不论她在何方。   她忽然有些慌, 满腔无所适从。   该如何是好?   承认?   不, 不能。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龙未山的天地树上还有一颗等着自己去换回的灵魄。   她只是一个原本已经消失在这世间的人,一个原本已经可以算作死去的人。他原本都已经将她放下了罢?否则, 也不会如此招摇地求娶大姐。她忽然有些悔不当初, 为何要因一时好奇和不甘,走这一趟?   那是别人的婚礼,不是她的,再张扬又如何?不看也罢。   待找到处尘长老,便离开罢……   她想用笑来蒙混过去,奈何唇角沉甸甸,她很是费了些力才将两侧千斤重的唇角提了起来,装傻充愣, “褚宗主,你在说甚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褚清越俯视着她,一言不发,看得她面上凉飕飕的,如同结了一层寒霜,冰冷僵硬。他稍稍向前倾,逼近她少许,在几要贴近她身体的位置止住,温热的气息似潮汐,一浪一浪,轻飘飘扑打在她僵冷的面上。   这回,容佩玖没有退缩,眼神纯澈地看着他,嘴角依然挂着那抹微笑。   二人便这般僵持着。   他的手还紧紧扣着她的下颌,不留给她躲闪的余地。这般咫尺相隔,她的眼中便除了这张斧凿刀削的俊脸,再也看不见其它。   时辰一久,她的心又不争气地开始乱蹦了,毕竟是她心仪已久的那张脸啊。她的面颊上不受控制地慢慢腾起两簇火苗,火苗向后蔓延,一直烧到了耳根处,变成了两团火焰。   褚清越忽然松开手上的钳制,目光转向她的耳际,缓缓勾下头,向她一侧脸颊凑过去,朱砂一般冷薄的唇便离她渐渐近了。   她忍住诱惑,颇有气节地将头一偏。   却听到他嗤笑一声,“躲甚么?”一侧唇角浅浅勾了勾,话音清凉,含嘲带讽,“你放心,就你现在的这副样子,我没有半分兴趣。”   容佩玖:……   褚清越的手伸到她鬓边,轻轻一摘,不知摘下个甚么东西。他将手举到她眼前,示意她瞧一瞧。   她回转头,便看见他两根修长的手指拈着一只蚯蚓,约莫有她的小手指般长短,还是活的,肉呼呼的身躯正在他的指尖缓慢蠕动着。想是大地豁开之际,从泥土的裂缝中露出来的,正好掉在了她一侧的鬓发上。想到那小东西身上黏糊糊、湿漉漉的,便是止不住一阵恶寒……   褚清越笃笃悠悠地将臂一展,两指一松,那小东西从他指尖飘落了下去。再从识海取出一张去污符,对着她一濯,她便从头到脚的焕然一净了。   她心头这才稍稍适意了些,暗想,这小东西这样微小,不知要到几时才能飘落到那深不可见的沟底。   慢着!他方才做了甚么?   毫不介意地徒手捏起了一只蚯蚓?!他不是最怕这些虫豸么?第一回见他,就险些因为一条毛毛的虫豸而杀了她。   她愕然道:“你不是……”脱口而出三个字,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不对,悻悻地住口。   “不是甚么?”褚清越嘴角浮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眼中居然带着些得逞的得意。   “没甚么。”她心里好不懊恼,答道,“多谢褚宗主替我将它赶走。”语气生分,生了些疏离感。   他看着她,嘴角的笑仍在,眼中的得意却渐渐被寒霜替代。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可有甚么想要问我的?你现在问,我便都告诉你。”   她双眼一涩。想知道啊,她对他的一切都想知道,想知道他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但,知道了又如何?她只是一抹连身体都没有的幽魂,与他没有以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很好。”他一字一字地冷冷说道,“不见棺材不掉泪。既然你喜欢,我奉陪到底。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要,以后再想问,我也不会说了。”   环在容佩玖背后的手臂一紧,提着她飞出了鸿沟。   将她往地上一放,环着她腰肢的手便抽离了。   外面的地动山摇已经停歇,纵目一望,地面交错纵横着无数条触目惊心的鸿沟,巨石铺了满地,满目疮痍。   “啊!你们总算出来了!”褚玄商的声音适时响起,他颠颠跑到容佩玖跟前,问道,“怎的用了这许久啊,小令怡?”对她眨了眨眼,递给她一个疑惑的眼神,堂兄何时对素不相识的女子这般热心了?   “太深了。”容佩玖无视他的眼神,敷衍道,“掉下去,又起来,爬了很久。”   褚玄商:……   褚清越说了声“走罢”,也不等他们,提脚就往前走。   晏侬受了些轻伤,正坐在地上休息。褚玄商走过去将她扶了起来。   四人继续前行。说来也怪,本以为遥遥无望的终点,随着褚清越走了没多久,竟然就到了第三层的入口处,且中间也再未遇到过不死人。   啧,堂兄这个煞神。   入口处没有其他人,看来容舜华一行还在途中。也不知是吉是凶。   四人便在入口处等候。   自从鸿沟出来说完那句“走罢”之后,褚清越再未开过口,沉着脸独自站在一边,离她一丈之处。像座冰山,源源不断地向四周散出寒气。   容佩玖尽量不去看他,靠着破墙坐下。   这样的褚清越,褚玄商也是不敢上前招惹的。啧,那滋味,谁惹谁知道。   褚玄商从识海中取出一颗低等灵草,交给晏侬,温和道:“来,小晏侬,把这个吃下去,聊胜于无。”等晏侬将灵草吃下之后,他百无聊赖地靠着离容佩玖不远处的另一堵破墙坐了下来,支起腿。   过了不久,晏侬朝他走过去,对他弯了弯腰,诚恳而又饱含歉意地道:“褚公子,这一路多谢你的照顾,给你惹麻烦了。后面可能还要继续给你惹麻烦,不死城比我想的难多了,是我不知天高地厚了。”   容佩玖侧目看向一脸不好意思的晏侬,目光柔和。   褚玄商赶忙收起腿,慈祥地一笑,道:“小晏侬,说这些见外的话做甚么。你是谁啊,你可是容佩玖的表妹!我怎会不管你?”   “你认识我表姐?”晏侬惊喜地问道。   两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褚玄商,一道冷冽锋利,一道看他像看傻子。   褚玄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不认识,不认识,我怎会认识你表姐。”讪讪一笑,“我只是敬仰她,你表姐好厉害的。”   晏侬开心地咧嘴一笑,比自己得了赞美还兴奋,“原来褚公子也喜欢我表姐啊?”   这么多年过去,没有人再记得表姐。提起容佩玖三个字,年轻的修士几乎没有几个知晓的。没想还有人像自己一样记挂着表姐,晏侬像看自己人一样看着褚玄商。   一丈之处那盯着他的目光更慑人了。   褚玄商吓得一阵猛咳,“我的姑奶奶,可千万不要乱说,甚么喜欢不喜欢的,我那是敬仰,敬仰,你懂是不懂?”   晏侬蹲了下来,“不喜何来的仰?”老气横秋地拍了拍褚玄商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没事,没事,用不着害羞的,我都懂。年轻公子嘛,心里藏了个漂亮姑娘实属正常,尤其还是个又漂亮又威风凛凛的姑娘。”   褚玄商:……   容佩玖忍不住勾了勾唇,目光中忽然出现一群紫色的身影,匆匆忙忙往这边跑来,跑得慌里慌张,连平日的优雅也顾不得了。   赶忙起身,纵目一看,怪不得,他们哪是自己在跑,明明是在被不死人追着跑。身后黑压压的,他们这一路是引了多少不死人……   与容舜华一行相比,他们四人倒是一个不死人也未曾遇到。   容佩玖看了看一丈之处的颀长身影,一动未动。   褚玄商已经冲了上去,二话不说,祭出法杖寂天,对着这些禅修的身后撒了一把暴风雪,将不死人冻住,再一招陨石术降落,便将这些不死人解决了。   不死人已灭,禅修们终于不用狼狈地跑了。瞬时便恢复了优雅,从容不迫地朝入口处走来。   可怜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禅修,来到这么个既不能飞也不能瞬移的地方,逃命都只能用脚跑。   想到此处,容佩玖心里忽地一凛。   褚清越带她飞出的鸿沟。   所有人   作者有话要说:  都不能飞,为何他能?   --------------------------------------   在下的接档新文,《美人无度》,轻松文,有兴趣的来一发收藏?嘿嘿...   文案:   多年前,京城第一美韩琇被渣前任骗财骗身骗心,自此万念俱灰、看破红尘。   岂料,就在韩大美人舔完伤口,准备重新相信爱情时,渣前任却插着忠犬的标签无耻地从天而降了。   韩大美人二话不说,顺手操起地上的打狗棒……   哦,忘了说了,京城第一美韩琇韩大人他,乃本文男一是也。   感谢投雷的“si”小喷油~   s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22:58:39 ☆、第36章   容佩玖抬眸看向正朝他们走过来, 衣带飘飘、裙裾飞扬的紫衣禅修, 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情形打量了一番。   容舜华这几位高阶禅修虽是被不死人追得狼狈而逃,身上倒是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容氏禅修虽不会攻击, 保命和逃命的手段还是一流的。   再看其身后,与紫衣禅修的优雅大相径庭的是, 此前毫不犹豫选择与这群高阶禅修一道而行的景璇浑身污迹斑斑, 秀雅的面容上还沾了些黄土, 脚步有些蹒跚,想是受了伤。且观她满脸隐忍之色,想必伤得还不轻。   待景璇一瘸一拐地走到容佩玖与晏衣面前, 看到毫发无伤的容佩玖以及只受了些轻伤的晏侬时, 掩饰不住脸上的讶色。   褚玄商便开玩笑地调侃她道:“景姑娘, 可是后悔未随在下一道走了啊?”   景璇这一路上已经积蓄了一肚子的火, 本以为跟紧这几位高阶禅修便会安然无恙了。不曾想,仍是受了一身的伤, 浑身疼痛难忍。当下, 便被褚玄商这句无心的戏言惹得动了真怒。   景璇目光一瞥,看到站在不远处的褚清越,不服气道:“我还以为你们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哼,不过是受人荫蔽而已。”又有些阴阳怪气道,“褚宗主对这位容姑娘还真是照顾有加,走到哪跟到哪,连自己的未婚妻都顾不得了。”   惹得一群紫衣禅修的目光都飘了过来, 包括容舜华。   褚玄商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景姑娘,话不可乱说啊,什么走到哪跟到哪?”   景璇道:“难道不是?从迷宫城到废弃古城,容姑娘在哪,褚宗主便在哪,我可有说错?”   褚玄商被她这口无遮拦的话吓一跳,就在前一刻,堂兄脸上还是阴云密布,就差写了“惹我者死”四个字了,连他都不敢上前招惹,这死丫头是哪来的胆子,真是替她捏一把汗。下意识便朝褚清越看去,却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预想中的勃然大怒。褚玄商陷松了口气,扭头看了看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容佩玖,她正靠着断墙闭目养神,也未将景璇的话当一回事。   然而,景璇的话仍是一字不差地落入了有心人的耳中。   紫衣禅修中走出一位,来到容佩玖面前,“容令怡,你睁开眼,我有话要问你。”   容佩玖睁开眼,抬目一看,原来是之前呛过她的容清瑶。她对容清瑶笑了笑,问道:“清瑶师姐想问甚么?”顺便支起腿,准备起身。   容清瑶俯视着容佩玖,只觉得那状似天真的笑容可恶至极,目露嫌恶,道:“果然,杀修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   容佩玖收了笑,抬眸瞟了容清瑶一眼,将腿重又放下,靠回墙上。   “没规矩。容令怡,我在和你说话,你站起来!”容清瑶喝道。   “清瑶。”容舜华走了过来,“你这是在做甚么?”   容清瑶道:“大师姐,你就让我今天把话问清楚罢。”   容舜华道:“不必问了,我相信令怡。”   “大师姐!”容清瑶恨恨道,“你信她又如何?她未必就当得起你的信任。看着天真无辜,实则净想些下贱勾当。”   “清瑶!”容舜华清叱一声,“越说越离谱。”   容清瑶冷哼一声,“能嫁得褚清越这样的男子,死而无憾。容令怡,此话可是你说的?”   褚玄商默默拧了把汗,他没想到,容令怡竟然还说过这种豪迈的话。又偷偷瞄了瞄褚清越,没从他脸上发现波动,便想,这事主还真是沉得住气。   容佩玖其实原本是打算和容清瑶虚与委蛇一番的,却在听到那句“杀修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之后,再也懒得理睬她,只任她声色俱厉地唱独角戏。   须知,对于挑衅者而言,不被理睬是最为窝火的一件事。人一旦愤怒,就容易失去理智,说出一些自以为解气却愚蠢非常的话。   没从容佩玖那得到回应,容清瑶便又说道:“身为女子,毫不知羞,逢人便说如何如何心悦褚宗主。容令怡,我原本以为你只是说说罢了,却没想到,你竟然存了勾引自己师姐夫的心思!”转身压低了声音对容舜华道,“大师姐,你就是太温柔太好说话了,所以这丫头才敢不把你当一回事,连你的未婚夫都敢染指。你再不看牢一些,褚宗主迟早被这丫头勾跑了。你没看见这一路上,两人何时分开过了?”   容舜华淡淡道:“清瑶,你误会了。我想,褚宗主对令怡多有照拂,必是有原因的。”她轻轻叹了口气,“如若我没猜错的话,褚宗主想是在令怡的身上,看到了小九的影子。令怡与小九一样,是杀修,是以,褚宗主才会不忍看她陷入危险。”   容清瑶道:“这容佩玖又何尝是个甚么好货色了?大师姐,你难道忘了,褚宗主原本要娶的就是你。只不过,她容佩玖不顾礼义廉耻,抢先一步,将原本是自己姐夫的人据为己有。这些杀修,真是欺人太甚!怪不得宗主一直厌恶杀修。”低头对容佩玖道,“容令怡,待我回了龙未山,定要禀明宗主,让他废了你的灵根。”   其实,不用容清瑶告黑状,容令怡修习杀修之事,也是瞒不住的了。关于容令怡将来何去何从,容佩玖心里早已有了定夺,便朝容清瑶一笑,懒懒道:“师姐请随意。”   容清瑶自己正经惯了,最看不得这些懒散的作态,当下就伸出手,一把抓住容佩玖的手腕,用力一扯,“容令怡,你起来!”   容佩玖现在是个封了灵力的孱弱初阶,被一个高阶这么用力一抓一扯,便有些受不住,只觉得手腕处像是要脱臼,一股刺痛袭来。初阶禅修的身体,对于疼痛几乎是无法忍耐的。当即,容佩玖便白了脸色,双眉紧皱。   忽然听到容清瑶“啊”地惨叫一声,倏地松开抓住容佩玖的手。一切发生得太过迅疾,众人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是怎么一回事,容清瑶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掼了开去,重重地摔在地上,落在另外一位禅修的脚边。   那位禅修愣了一愣,才蹲下身,将容清瑶扶起。   褚清越走到容佩玖身边,看着疼得脸色煞白的人,冷冷道:“你自找的。”扔了株灵草到容佩玖身上,转身朝容清瑶走了过去。   褚玄商看了看褚清越扔给容佩玖的那株灵草,不禁百感交集。与堂兄的这株高等灵草相比,自己给晏侬的那株灵草简直就是……草……   景璇则看得羡慕不已,这株高等灵草要是给她疗伤多好,她才是真正需要灵草的人好么?   褚清越走到容清瑶面前,凤眸深眯,目中寒光迫人,“容氏禅修,果然都是些自视甚高之辈。”   容舜华快步上前,护在容清瑶身前,“褚宗主,还请息怒。清瑶方才多有得罪,但请褚宗主看在她与小九也是同门的份上,不要责怪。”   看在容佩玖的面上?为何不是看在她自己的面上?褚玄商看着这一幕,心中诧异不已。容舜华与褚清越之间,哪里像是即将要成婚的男女?还真是奇怪。   容佩玖此时已将灵草服下,抬了头,也颇为不解地看着俩人。   “你们做甚么我不管,但是,她,”褚清越伸手,指向容佩玖,“不论是谁,都不能动。若有下次,我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再客气。”   -----------------------------   晚了晚了,抱歉~~   感谢“si”小喷油的地雷,感谢“褐瞳”小喷油的营养液。   si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2 23:45:05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10 2017-04-12 17:00:45 ☆、第37章   褚清越说完这句话, 将身一转, 朝第三层入口处走去。   众人都还有些懵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颇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褚玄商满心好奇地看了看容舜华, 她正在温声安抚颜面尽失的容清瑶。褚玄商并未在她面上见到丝毫难堪之色,仿佛片刻之前当着众人的面袒护其他女子的并不是她的未婚夫。不知为何, 褚玄商总觉得, 这种泰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的人, 假,很假,且让人不适。所以, 他还是更喜欢与性情中人打交道。   晏侬则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褚清越似乎与容舜华并无情愫, 忧的是, 前门拒虎,后门迎狼。褚清越对容令怡这个讨人嫌的小妖精存的又是甚么心思?   小时候, 她曾听她爹晏孔阳讲起过褚清越在朝露台, 当着容氏一族的面,将自己作聘求娶容佩玖的惊世之举。她虽未亲眼见证,却是已将当时的画面想象得柔情万千又豪情万丈,每每想到,小小的心中便会止不住激动。因而,在她心中,褚清越与容佩玖是这世间无人能够比拟的神仙眷侣,褚清越这一生便只能是属于容佩玖的, 即便容佩玖早已不在人世。   几名紫衣禅修相互对视一眼。褚清越如此公然地驳了容舜华的面子,他们不能就此作罢。容氏一族,最重名声。若是今日之事传了出去,容家舜华的脸面要往哪儿搁?容舜华自来大度,不计较,他们却不能任由龙未山的明珠被人如此踩在脚底践踏。这样美好的女子,他褚清越不珍惜不稀罕,自有数之不尽的人稀罕。   当下步出一名紫衣男禅修,对着褚清越的背影高呼一声,“褚宗主,且慢。”声音之中,是压不住的怒气。此人名叫容青峰,暗中仰慕容舜华多年,眼见自己心中不容亵渎之人被羞辱,便觉一腔愤恨难耐,一心只想替她讨回公道。   褚清越顿住。   容青峰便又道:“褚宗主身为一族之长,说话做事之前,可曾考虑过自己的身份?有道是,好男不与女斗,君子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可依在下看来,褚宗主方才这一番所作所为,却是担不起君子二字的。”话语之中不无嘲讽之意。   容氏禅修养尊处优惯了,爱说教,也爱逞口舌之快,其实是一群最为天真不过的人,总是妄想让对方屈服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下。   时人重礼仪,讲规矩。这种情形之下,但凡常人,只要对方搬出大义情理,都会自觉羞愧,好好地自我检讨一番,最不济也会收敛了气势。   是以,容氏禅修的这一招倒是屡试不爽。   不过,容青峰也是倒霉。殊不知,他妄图教训的对象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   众人便看到褚清越背对着容青峰,面无表情,轻飘飘地甩出一句,“若处尘长老的死活与你们无关,便只管将时辰浪费在这些无聊透顶的事上。”末了,又淡淡地补了句,“愚蠢。”   容青峰:……   英雄救美不成,反而自取其辱。容佩玖万分同情地看着一脸涨得通红的容青峰。   褚玄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褚清越如此淡定的反应,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堂兄的怒点还真是奇怪,前一刻还如同暴风骤雨,转眼就风淡云轻了。都被人指着鼻子训了,居然无动于衷。   晏侬也噗呲笑出了声。   只有容舜华仍是脸色如常,她摇了摇头,阻止容青峰继续自取其辱,“青峰师兄,褚宗主说得没错,处尘长老尚生死未卜,与其在意这些小事,不如抓紧时间下到第三层,正事要紧。”   在心上人面前失了面子,容青峰一下便钻了牛角尖,不找回些颜面是不肯罢休的,眼神一转,看到靠墙而坐的容佩玖,道:“容令怡,今日之事全因你而起。你过来,给大师姐和清瑶师姐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只要容令怡肯道歉,也算稍稍挽回些颜面。   容佩玖有些举棋不定,闹成这样,她也是未曾想到的。从前,褚清越再不耐烦一人,也不过是置之不理,不会不留余地便出口相讥,更不会动手。今日却一再地讥讽素来为人所敬的容氏禅修,这是嫌弃自己名声太好?   容青峰有一点却是说得极对的,褚清越身为一族之长,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世人眼中,风评不可不顾。此事再闹将下去,对他没有半分好处。不若自己便服软一回,将事态平息。再说,自己现在是容令怡,服软才是容令怡该做的事。   容佩玖打定主意,便站了起来,朝容舜华与容清瑶走了过去,开口道:“大师姐,清瑶师姐,今日之事,是令怡的——”   没等她将那个“错”字说出,黑影一闪,褚清越倏地瞬移到她身后,手一伸,揪住她的后领,一把将她拎了起来,提着她就往前入口处走。褚清越人生得高大挺拔,容令怡的身躯玲珑娇小,这样拎着她,就像拎了只兔子似的。   褚清越径自朝前走去,冷声道:“多管闲事。”再不管身后的众人,拎着这只兔子就进了第三层的入口。   容兔子:……   第三层的入口连着的,是一条不长不短的通道,通道之内漆黑一片。拎了只兔子的褚清越,在通道中走得悠闲。而被拎着的兔子,感觉却不是那么好。   “褚宗主,能否将我放下?”褚清越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兔子开口求道。   褚清越没吭声,将容佩玖往地下一搁,她赶紧站稳,抬起手整理被他扯得移了位的衣领。理好衣襟,刚刚将手放下,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落入了一只热乎乎的大手之中。   容佩玖便有些懵,身体忽地就僵了,从头僵到脚,五根手指木木地张着。   黑暗中,她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那只热乎乎的大手便捏着她凉凉的小手揉了起来,待到将她五根小木桩似的手指搓软之后,五指穿进她的五指之中,与她十指相扣。如此一来,她便是想抽也抽不出来了。   被他的手紧紧扣着,大掌的灼热从她的手流向周身,整个人渐渐融成了一汪春水,浑身无力,像只布偶人,软嗒嗒的任由他带着往前行。   黑暗总是会将人麻痹,让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也分不清从前与现在。一路被他拉扯着,容佩玖有些恍惚,仿佛此刻紧握着她的手的,是三十多年前的褚清越,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少年,而不是现在这个冷若冰霜、令她捉摸不透的青年。   现实的绝望暂且抛至一边罢,此刻她是容佩玖。   她闭上眼,很用心地感受他掌心的碰触,她要把那独一无二的感觉记在心间。如此,即便多年以后,她也像天地树上那名女子一样,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却始终记得他掌心的温度。   没走多久,便听到褚清越道:“到了。”   容佩玖恋恋不舍地睁开双眸。时隔多年,两人重又来到了这个阳光明媚、鸟鸣山涧、花香袭人的世外桃源。眼前是刺目的光明,从黑暗到光明,一切不可告人的私心都将无处遁形。   她又变成了容令怡。   “以后,顾好你自己便可。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不必你委曲求全。”褚清越道。不知是不是错觉,容佩玖忽然觉得他的声音之中似乎带了一丝难得的柔和。   “啊?甚么?”变成容令怡的容佩玖只能装傻。   褚清越不语,片息之后,手猛地一紧,紧到容佩玖感觉到了痛意。他将容佩玖一推,用的力道有些大,害得她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上。   容佩玖自嘲地撇了撇嘴,那一丝柔和,果然是她的错觉。   褚清越朝她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将她头顶的阳光尽数遮去。艳阳下,他的脸白得像瓷,目光冷得像霜,深得像井。   他盯着她的胸口处,伸出一指,触到她心口的位置,“就在方才,我真的很想将它挖出来看看,到底是怎样一颗无情的心,才会看不到别人的伤心。”他忽然一笑,“可是,就算是挖开了也没用,这里面装着的,原本就不是我要的那颗心。”   容佩玖的心微微泛着疼,眼底泛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却仍是不置一词。   褚清越失望地叹了口气,转身。   就在褚清越拎着容佩玖进了入口通道之后,众人也都纷纷跟了进来。   无人看到,便是在所有人都没入通道内之后,从断壁之后走出来一人,一袭烟青色长袍。   此人左脸之上覆着半张妖冶鬼魅的面具,袒露在外的右脸祸国倾城,看着像是在微笑,却是因为唇角天生上扬之故,其实并未笑,目光凉凉的没有一丝笑意。   他盯着入口通道处,若有所思。良久,薄唇轻启,像是在自言自语,“他还真打算陪她玩下去?他不急,我却是等不及了。小杏花,不如,我们来帮他一帮罢,总是要有人做这推波助澜之事的。”说完,嘴角向上牵起,这回,才是真的笑了。   这一笑,说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尽的风情万种,颠倒众生。   -------------------------------   感谢“兔小宝”小喷油的地雷。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14 19:49:49 ☆、第38章   随后而来的一干人, 也如同容佩玖初次到来时一般, 被眼前的世外桃源震撼得目瞪口呆,无以复加。   实在是这一层的景象与之前两层的反差太过强烈, 谁能想到,不死城主会在这地下城之内造了这样一座人间仙境, 简直是——   “暴殄天物。”容青峰讷讷道。   一众紫衣禅修纷纷点头附和, 可不是么, 将这般鸟语花香的仙境藏在满是行尸的阴森之地,千年来不得见天日,不是暴殄天物是甚么。   容舜华未曾参与他们的感叹, 她一走进来, 便拿出了处尘长老的无哀, 开始探灵。   容佩玖见状, 便走到容舜华身边,默默地等她探灵的结果。她心内是七上八下的, 若是在这一层再寻不到, 那么处尘长老的情况便着实有些堪忧了。   褚玄商好些时候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正好听见容青峰的这句感叹之词,不禁略一颔首,与身边的晏侬轻声说道:“这愣头青说得倒是没错,委实是太过暴殄天物啊。”   却听晏侬道:“造它的人觉得值就行了,他才不会管别人如何想。”   褚玄商闻言,颇有兴趣地看向晏侬,问道:“造它的人?小晏侬说的是第一任不死城城主千重久?怎么, 小晏侬对此人也有了解?”褚玄商乐了,敢情,这小丫头还是个包打听啊。   “了解说不上,略有耳闻罢了。”晏侬道,“我从小就喜欢听故事,常一个人偷偷溜出飞扬岛,混迹于市井之中,于酒楼茶肆听人说书。”   “说说看,那些说书人整日都说些甚么故事?”   “不外乎是东陆的风云人物、杰士名流的一些趣闻轶事。”晏侬颇有些意味地看着褚玄商,道,“我还曾在好几家茶楼听到说书人说起过褚公子你呢。”   “哦?说说看,这些说书人都是如何品评本公子的?”褚玄商满怀期待地看着晏侬。   晏侬咳了咳,道:“不知为何,这些说书人讲起别人,均是褒贬不一,唯有说起褚公子之时,他们的说辞竟然出奇的一致,只贬不褒。”   褚玄商:……   扫兴地挥了挥手,对晏侬道:“算了算了,不说本公子了,还是继续说那位遗臭万年的不死城城主罢。听你方才的意思,那千重久与这座仙境莫非还有甚么值得拿来说道的故事?”   “当然。据传,这座仙境,是千重久为了一个女人而建。”   晏侬的这句话,成功地吸引了一群等在旁边无所事事的紫衣禅修与景璇,也吸引了容佩玖。   容佩玖仍是站在容舜华身边,注意力却飘到了晏侬的话上。她一下便想到了天地树上那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得的女子。   “一个女人?是谁?”褚玄商问道。   “姓名不详,反正是千重久的心上人。”晏侬道,“据说,这个仙境的一切,全都是依照他那心上人最爱的一幅画建造。”   “千重久那样面目丑陋的怪物,竟也会有女子看得上?”一名紫衣禅修问道。   晏侬斜瞟了那紫衣禅修一眼,原来是此前曾当着她的面诋毁过堂姐的容清瑶,便口气生硬地驳道:“面目丑陋怎么了?总好过衣冠禽兽。再说,你又未曾见过他本人,不过听人传说他长得青面獠牙,说不定,人家偏偏就是个玉树临风的俊美男子呢。”   “管他长得美还是丑,就冲他做下的这些恶事,这样一个丧尽天良之人,难道不是应该人人得而诛之?不为民除害也就罢了,竟然还与之同流合污,可见,这女子也不是甚么正经之人。”容清瑶不屑道。   “话可别说得太满。”晏侬道,“可是有传言,称这女子就是你们龙未山的人。”   “不可能!”容清瑶斩钉截铁道,“我龙未山上下,不论男女,皆为嫉恶如仇之辈。”话毕,略一犹豫,又道,“反正,容氏禅修,是断然不会好坏是非不分的。若是杀修,我也无话可说,反正容氏千年以来出过的那几个杀修,本就称不上良善之辈,连天道也不能容的。”   晏侬两条英挺的浓眉一竖,不悦道:“容清瑶,你甚么意思?话不要乱说,我虽是外族,也对容氏杀修心存敬佩。”   容清瑶轻蔑地一笑,“若非不为天道所容,为何无人能得善终?没错,杀修是很强大,那又如何?就连容佩玖,最后还不是没能打破这个诅咒?”冷冷地看了站在容舜华身边的容佩玖一眼,“哼,这里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放着阳关大道不走,非要自寻死路。”   褚玄商心想,也不知是谁不知死活,笑着道:“小晏侬不必如此义愤填膺,我相信,清瑶修士对杀修的这一番偏见,迟早是会有改观的一日,是罢,清瑶修士?”   “不会有那一日,要让我等对杀修改观,除非杀了我。”出声的,却是容青峰。其余几名紫衣禅修闻言,亦颔首附和。   话音方落,容青峰似乎感觉到一束阴冷的目光,心中不可名状地一缩。   便在此时,忽听得容舜华惊喜地低呼一声,“探到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了容舜华。   容佩玖问道:“怎样,在哪一座殿宇?”   探清楚处尘长老具体的位置,在哪座殿宇,便可绕过其它几座殿宇,直接进入那座殿宇,中间少却许多危险。若是在最后一座殿宇,情况最好,因为最后一座殿宇的镇守之主,便是三十多年前被容佩玖与褚清越合力击灭的阳领主。   每一座殿宇只有一位镇守之主,一旦镇守之主被击灭,由其镇守的殿宇便会变成一座无主之殿,只剩一些不堪一击的小喽啰,几乎没有任何难度,除非,不死城主找到被灭镇守之主的替代者。不过,替代者又岂是那样容易找得到的?   容舜华脸上的惊喜化为不解,无奈地托着无哀,“哪一座都有……”   “都有?!”   “都有?!”   “都有?!”   ……   众人异口同声,难以置信。   “是……”容舜华轻点头,道,“也不知是甚么地方不对劲,我用探灵,探得四座殿宇之中都有处尘长老的灵魄在。”   四座殿宇都有,便意味着,每一座殿宇都要闯上一闯。若是运气好,在第一座殿宇便能寻到处尘长老。若是运气不好,座座都要闯……   众禅修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若非有褚清越打头阵,他们是无论如何不敢擅闯这龙潭虎穴的。本想着有褚清越顶在前头,他们只需为褚清越禅助,也算轻松。哪料到莫名其妙多出三个不堪一击的废物拖后腿,随时随地可能送命,本就已经危险重重,还要分神来看顾他们。   紫衣禅修看向这三人的目光,是挡也挡不住的厌恶。   沉默了半晌的褚清越终于开口,对众人道:“那便从藏渊领主的殿宇找起罢。”说话间,已提脚向那绳桥走去。   众人紧随其后,来到了藏渊领主的殿宇前。   容佩玖抬头望去,藏渊领主的殿宇肃穆壮观,高约十丈,以黑色为主色调,整体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倒是与她见到过的那位藏渊领主给人的感觉相当。   回忆之际,听到晏侬对褚玄商言道:“据说,这位藏渊领主乃是千重久的亲卫之一,对千重久忠心耿耿,为长久地伴随千重久左右,不惜求千重久将自己活活阴化成不死人。”   褚玄商道:“活人不做,却要做个不死不活的人,果然是忠心耿耿。”   晏侬道:“是以,我总觉得,一个能得属下如此忠心相守的人,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首先,必得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罢?”   褚玄商笑着点头,道:“哎呀,小晏侬,经你这么一说,我忽然对千重久此人有些好奇了啊。”   砰一声响起,却是褚清越抛出一团闪电球,将玄漆铜铸大门打开了。玄漆铜铸大门的中间,横亘着一条约莫三尺多高的门槛。褚清越撩起袍摆,从门槛上跨了过去。   容舜华身材高挑,提起裙角,优雅万方地跨过了门槛。   众人依次跨过门槛。   容佩玖排在倒数第二位,在最末一位的是负责为众人殿后的褚玄商。   一行人之中,以容令怡的身体最为娇小。是以,当容佩玖走到这条几乎与她齐腰高的门槛前时,内心是崩溃的。   女神有难,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褚玄商默默地抹了把汗,对容佩玖道:“小令怡,来,我托你一把。”他伸出手,正要搭上容佩玖的肩膀。   忽然从前方飞来一团蓝色的闪电球,只听见哗啦一声,那条拦在容佩玖面前的拦路虎,瞬间裂成了碎渣……   容佩玖:……   褚玄商:……   容佩玖欢欢喜喜便要跨过这堆碎渣,容清瑶转身走到她面前,冷傲地说道:“容令怡,待会儿顾好自己,放机灵点。褚宗主要全身心地应战,而我们要为他禅助,没人顾得上你,也不要指望有人会救你。”又对景璇和晏侬道,“你们两个也是一样的,自己管好自己。还有,不要跟着我们。”   褚玄商暗暗摇头。呵,这些自以为是的禅修,真是既势利又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泰山。就是不知,到时候究竟是谁救谁了。   随着排在最后的褚玄商踏入殿中,玄色大门发出轰然一声,紧紧地合拢。   空旷的大殿之中忽然起了大雾,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扩充,迅速充满了整个大殿,令人视线受阻,看不清周围的情况,给人一种未知的恐惧感。   隐隐的,有马蹄得得声传来,越来越近了。   相传,藏渊领主是一名骑卫。众人摆出防御的架势,打起十二分精神,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四周的一切。   朦胧之中,看到一个黑黝黝的庞然大物,不缓不急地朝他们靠近。随着庞然大物的靠近,浓雾反而一点点变薄。等众人终于看清那庞然大物的形状,雾也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团黑雾,将庞然大物笼罩其中。   身披黑色战甲,身骑黑马,手执一杆黑缨枪,双眸泛红,透过黑雾泛出红光。   这就是藏渊领主。   他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光是灵力上的威压,就已让人心生绝望。   然而,还有更加令人绝望的。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褚宗主呢?褚宗主怎么不见了?!”   被藏渊领主吸引了注意力的众人这才发现,走在第一个的褚清越,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没有褚清越,等着所有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藏渊领主却不会留给他们害怕的时间。黑马一声嘶鸣,黑蹄高高扬起,黑缨枪寒光一闪,便朝他们刺了过来。   褚玄商一跃而出,挡在所有人前面,祭出寂天,凝出一道灵盾,迎上黑缨枪。所有紫衣禅修见状,迅速组出一个禅助阵,将禅助之力源源不断地送往褚玄商的灵盾之中。   如此,也只是堪堪防守而已,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就在褚玄商与紫衣禅修感觉力不从心之际,四面八方涌出了不计其数的不死人,黑压压一片如同潮水一般将他们包围在中间。   容舜华对容佩玖、晏侬和景璇大喝一声:“快过来,站到我们中间藏好!”   三人听话地站到了紫衣禅修的中间。   容清瑶嫌恶地骂了声:“一群累赘!”   其余几名紫衣禅修也是面露不豫,在这紧要关头,还要分出神来照顾这些小初阶,委实令人恼火。   晏侬与景璇虽是初阶,面对同样档次不高的不死人,还是能一战的。一人舞剑,一人射箭,与不死人对抗起来。为褚玄商禅助的紫衣禅修中分出两人,分别为晏侬和景璇施以禅助。只有剩下容佩玖这个“初阶禅修”,甚么也不能做,只能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引得容清瑶又恨恨地骂了句“废物”。   这些不死人虽然攻击力远不如藏渊领主,但就像飞蚊一般,灭之不尽。时间一长,灵力消耗巨大,所有人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   容舜华见状,将碧霄杖竖于胸前,念了一段繁复的咒术,便见地面升起一个卍字形的金色光阵,将所有人都覆罩了进去。   其余几名紫衣禅修对视一眼,表情震惊。这个卍字形金色光阵便是容氏禅修最为顶级的疗伤阵,它的强大之处在于,能在极短的时辰之内同时为多人疗伤和恢复灵力。容氏族史之上,会此阵的禅修寥寥无几。   “多谢大师姐!”   紫衣禅修们纷纷言谢。被金光照过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到神清气爽,瞬间对于抵抗藏渊领主又多了一份信心。   然而,好景不长。   绝望很快袭来。   只听见容清瑶惊恐地大喊一声,“我的修为!我的修为怎的降了?!”   晏侬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记起来了,藏渊领主真正可怕之处,是他会吸人修为。”   不死人越来越多,容舜华的卍字光阵只能禅助不能御敌,渐渐地也不顶用了。   所有人都陷入了即将尽失修为与被不死人围攻的困境。   人人命悬一线。   容佩玖轻轻叹息一声,右手伸出,祭出了魔言。骷髅头中的两颗血红珠森然泛出红光,杖身黑光盈盈。   霎时间,殿内狂风大作,吹得所有人衣衫狂舞。   就在容舜华的那个金色卍字光阵之上,腾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又升起另一道暗红色的卍字光阵——   顶级杀修的杀戮之阵。   ----------------------------------------   晚安~~ ☆、第39章   伴随着杀戮之阵而起的, 是阵阵空寂悠远、清净无染的梵音, 如雷贯耳,响彻空旷的大殿。   梵音之中, 充斥着杀伐之意,却给绝境中的众人带来了生机。   除了褚玄商与容舜华, 所有人都不敢置信地看向阵中那名矮个少女——   右手之中握着一把杀气腾腾的骷髅法杖, 目光凛凛, 神色肃杀,再不是他们所知所识的那个活泼娇俏的少女,也不再是被紫衣禅修们所嫌弃的无用小初阶, 衣袂翩飞间, 如潮的杀气从她身上溢出, 望之令人心生畏惧、胆颤心寒。   她站在卍字的正中之处, 仿若从天而降的化劫神君。   卍字形的金色光芒如同世上最坚固的城墙,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也将不死人挡在其外。   容青峰与容清瑶对视一眼, 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这根赤眸玄色骷髅杖,他们曾在多年前见到过。那一日,一身赤衫的少女也曾祭出过这支骷髅杖,对抗容氏戒器。   容佩玖?她竟然是容佩玖?!紫衣禅修们眼珠子都快蹦出来了。   晏侬的一支箭已经搭上弓了,却没有来得及射出去,举着弓箭,僵在原地,木木地看着容佩玖, 懵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心中万马奔腾。我的亲爹叻!这不是魔言么?!这不是我表姐的魔言么?!等等……为何魔言在容令怡那个小妖精的手里?   容舜华眼角微湿,嘴唇微微颤动,心中的激动难以抑制。   小九回来了。   其实,早在杀戮之阵的红光肆起之时,她就已经意识到,是她家小九归来了。既然小九来了,那么,所有人便都安全了。她的唇角不由得轻轻扬起,神思一凝,继续念咒。   卍字阵中,金光与红光交相辉映,相得益彰。金光禅助,红光戮敌,两道光阵配合得天-衣无缝。   容氏向来只知打压杀修,却不知,禅修与杀修的配合,才是容氏神道之精髓。这一点,容舜华也是在对族史的不断研究之中,才发现的。禅、杀合二为一,才是真正的神道。是以,在容舜华心中,一直存有一个心愿,那便是,能与容佩玖并肩作战一回,看看禅修与杀修能融合到甚么地步。   容舜华的夙愿,便是在这一日了了。亦是在这一日,她明白过来,禅、杀若是相融,普天之下将再无人可敌。   潮水一般的不死人前仆后继地向他们涌来,却在踏入红光的瞬间灰飞烟灭,形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褚玄商还在对抗藏渊领主。   藏渊领主坐下那匹黑马前蹄高扬,黑缨枪裹着黑光,前蹄与枪头携着千钧之势朝褚玄商刺来。   容佩玖握着魔言的手一紧,将手中的魔言一转,口中轻声布咒。天怒术出,从天而降三把光刀直插藏渊领主的头顶。每一把光刀都带着焚天之怒,对藏渊领主布下不可逆转的诅咒。   此时,不论是谁,只要出手攻击藏渊领主,其一击之下对藏渊领主造成的伤害都将增大数倍。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却无人敢贸然出手。   除了容佩玖,没人自信有能力将藏渊领主一击毙命。   容佩玖双目一凝,抛出魔言,魔言发出一声凄绝的尖啸,幻化成一杆红缨枪,尖啸着朝藏渊领主飞驰而去,迎面遇上藏渊领主的黑缨枪,两支枪头相撞,发出咣的一声。   黑缨枪散裂成数股,红缨枪如破竹一般穿过黑缨枪,直取藏渊领主的命门,击打在藏渊领主的玄铁头盔之上。   晏侬看呆了。表姐,好帅……   就在众人皆以为藏渊领主要命丧今日之时,忽然黑光一闪,藏渊领主嗖的一下,消失了……   危机解除,所有人都呼出一口气。   褚玄商转身,向容佩玖看去。   容佩玖右手一伸,魔言又变回了骷髅魔杖的样子,在空中打了个旋,飞回她手中。狂风骤歇,她一身随风翻飞的衣袍与一头随风飞舞的青丝也骤然落下。她将魔言收入识海,抬手理了理鬓边散出的发丝,周身煞气烟消云散,独留一身仿佛与生自来的镇定与飒洒之意。   褚玄商眨了眨眼。他竟然从容令怡身上,看到了多年前,容氏进阶礼上那一袭赤衫、耀目夺辉的人。   咚。   褚玄商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其实,在此之前,他并未亲眼见到过容佩玖杀敌的样子。他对容佩玖的钦佩,全都基于自己的想象。以往那些凭想象而生出模糊情境,便在此刻全数被具象化。容佩玖的纵横驰骋,从此在他心中再不是一幅模糊的画面。   咚咚。   褚玄商的心又不可遏制地连跳了两下。有些慌,又有些乱。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想赶快努力平复。   却是没用。   猛烈的心跳还在继续,压也压不住,快得就像要从他的胸膛里面蹦出来。   他在撞鹿般的心跳中忽然意识到,原来,那一年,容氏进阶礼上那一团耀目的火焰,入的并不只是堂兄的眼啊。   怔忪间,看到那令他心如擂鼓的人晃了晃,软绵绵地向下倒去。   他一急,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朝她冲了过去,想将她抱住。   一旁忽地闪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比他先了一步,在他前面接住了容佩玖,将她一把抱起,凤眸深深地睨了他一眼。那眼神阴冷,不含一丝温度,如同无声的警告,昭示所有之物不容他人染指。   凤眸的主人睨完他这一眼,便抱着容佩玖纵身一跃,消失在了大殿之中。   褚玄商的手还伸着。他出神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心里像是空了一块。好半天,失落而又自嘲的一笑。这要如何收场?   ……   容佩玖是在一阵阵的潮水声中醒来的。   睁开眼,入目而至的是蔚蓝如洗的天、不染尘埃的云。最后一刻的记忆还停在藏渊领主的大殿之中,她还记得,自己无可奈何地祭出魔言,升出杀戮之阵,与藏渊领主相搏。之后,便因为容令怡的身体不能承受如此巨大的灵力冲击而晕了过去。那么,她现在是在梦境之中?   紧紧地将双眼闭上,复又睁开。   头顶依然是蓝天白云,耳边依然是浪潮声。   她眨了眨眼。   “既然醒了,就起来罢。”泠泠清清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她还有些懵懵的,睁大双眸,便看到了一张倒着的脸。不过,即使是倒着,也不妨碍她将他认出来。   肤光胜雪,眉如墨染,面若中秋之月,是她心中最喜欢的模样。真不是做梦?她想。   “不是梦。”泠泠清清的声音又道。   不是梦啊……那可就有些糟糕了。她躺着不动,回想前因后果,思忖要如何应付他。   褚清越走近一步,蹲在她头边,那张秋月般的脸便离她近了许多。   “还不起来?躺在沙子上很舒服?”   沙子?容佩玖的手向下一抓,果然抓了一手又细又软的沙子。她猛地坐起身,四下一环顾,目之所及,是一望无际碧蓝的海,而她正坐在细白如雪的沙滩上。   “飞扬岛的碧海银沙,美不美?”他问道。   “我为甚么会在飞扬岛?”容佩玖问道。魔言既出,她再也无法装傻充愣了。   他目光灼灼,“先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喜欢啊,怎么会不喜欢。她点了点头。   他脸上有笑意,缓缓地漾了开来,整个人变得柔和明朗,不带一根刺,“还有更美的,我带你去看。”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从细沙上拉了起来。   褚清越牵着她,一跃而起,揽着她飞上高空,如双-飞燕在空中驰掠。他在她耳边大声说道:“低头,往下看。”   容佩玖低下头,看到他们掠过碧海金沙,掠过火树红花,再掠过苍山雪峰,一路下来,全是她曾经心驰神往的美景……   但是,她却又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东陆,不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那个世界,那个世界,没有这么小。有多小呢?小到,只有她与他提过的那些地方,小到只剩下了美景。这是一个澄澈明净,除了他和她,再没有其他活物的世界。   他这是把她带到了哪里?   最后,他带她回到了那片碧海银滩之上。   “如何?这样好不好?”褚清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神情,让她不禁想到那些急于向大人邀功的孩子。   容佩玖笑了,“很好。”   “你要喜欢,以后可以常来。”   “这是哪里?”她仰头,问道。   褚清越抿了抿唇,笑得温和闲雅,“在我的识海里。”   如同雷轰电掣,她呆住了,发不出声音。   他的识海?   褚清越看着她一副呆怔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呆子。不管变成什么模样都是这么呆。”   好一会儿过去,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把这些地方,都搬来了你的识海?”   他蜷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呆。再想。”   她摇了摇头,感觉很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他略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这是我重新造的一个小千世界,为你。”   他竟然在自己的识海中建造了一个小千世界,就为了装盛她向往的风景……   “你花了多久造的这些?怎么做到的?”她讷讷道,“为甚么?”   “差不多三十年。不是答应过你,婚后带你去这些地方?你言而无信,我却是不会失约的。”   “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行尸走肉,你说好不好?”他轻描淡写道,“只是没想到,三十年,只身一人,一路走,一路看,一路照搬,倒也这么过来了。不过,幸好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便活了。”顿了顿,双手扶住她的肩,一字一字,郑重其事道,“既然回来了,往后,再不许离开我。”说完,弯腰轻轻地抱了抱她。   她闻言,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他怀里泣不成声,语无伦次,“褚清越,可,可是,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我的身体,我弄丢了,我不知道为甚么就,就弄丢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还是陪不了你了。   他叹了一声,“可真是,傻啊。”将她从自己的怀抱中轻轻推开,拇指温柔细致地擦掉她滚烫的眼泪,抚着她的双肩,将她转了个向,朝着大海的方向。   “阿玖,看。”他伸出一指,指引她往海面上看。   容佩玖眨着朦胧的泪眼,向海面上看去。碧蓝的海面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从远处海天相接之处缓缓飘来一叶竹筏,在镜面之上划出一圈圈涟漪。细看去,竹筏上铺满了桃李花瓣,或红或粉,生机勃勃。   褚清越牵着她的手,向竹筏走去,一跃而起,跳到竹筏之上。   容佩玖垂眸,看向竹筏之中,还带着泪花的眼角不可思议地上扬。   在那重重叠叠、红红粉粉的桃李花瓣之中,沉沉睡着一人,双眸紧闭,再熟悉不过的眉眼,一身赤色杀修袍如火似荼。   那是属于她的眉眼,她的杀修袍。   耳边响起褚清越柔情万千的声音:“三十年,我与你走遍了世上最美的山水。后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把我的阿玖,放在了世上最美的山水间。”   -------------------------------------------   感谢“褐瞳”小喷油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5 2017-04-15 23:30:38   诸位,晚安~ ☆、第40章   容佩玖愣愣地看着自己躺在那一叶满是花瓣的竹筏中, 心中的震惊无以言说。   愣愣怔怔许久, 忽地一转身,睁大了双眼看着褚清越, 问道:“我的身体,为何会在你的识海里?等等, 一具没有灵魄的身体, 为何还能存在?你怎么能……”   褚清越竖起一指按在她的唇上, 做了个嘘的动作,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道:“问题还真是多。想这些做甚么, 你现在首当其冲的, 难道不是赶紧把身体换回来?你是不知, 我对着你现在的这张脸, 有多不自在。”   经褚清越一提醒,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这天地间的一抹无主幽魂。她也是有身体的, 她的身体还好好的。而且, 她也再不用回到天地树上去,往后可以与他长长久久地厮守。   做了三十年孤伶无依的幽魂,对身体的渴念,无人能懂。也不再犹豫,遂舍了容令怡的身体,重新回到阔别三十年的原身。   与此同时,容令怡那具娇小的身体在失去灵魄之后,晃了晃, 便要往下倒去。褚清越手一挥,容令怡的身体在即将倒在花床的一刹那,倏地消失不见。   褚清越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过躺在桃李花瓣中的人,面容平静,凤眸之中是两汪深潭,幽深而水波不兴。   直到那躺在花床上的人双睫轻颤,缓缓睁开一双水光迷离的明眸,与他目光相对;直到那人眸中光华流转,两页春山黛眉弯成弦月;直到她双唇扬起,唇角绽放两颗精致可爱的梨涡,褚清越眼中那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潭才起了波澜,一圈一圈地漾了开去。   容佩玖朝他伸出手,唇角上扬的弧度加深,两颗浅浅的梨涡也像是在对着他笑,“拉我起来。”声音不高,清如林籁泉韵,脆如珠落玉盘,在听者的心上溅起了浅浅的水花。   褚清越眸光一动,往前迈了一步,身体微躬,握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近得连彼此的呼吸都几乎交缠在一起。他不松手,两人的手便也紧紧扣在一起。   他低头俯视着容佩玖,目光在她生动的脸庞上游移,眼神中有她不明所以的情绪在流转,数种情绪交错,哪一种,她都看不懂。   她唤他,“褚清越?”   他没理。   她弯了食指,轻轻地在他的掌心挠了挠。   褚清越手上忽地用力一扯,将她猛地一把扯到了自己怀里,重重地撞向自己的胸膛。   不等她出声,一手扶着她的后背,一手掌住她的后脑勺,头一低,狠狠地亲了上去。   褚清越紧紧地箍着她,用的力道大得好像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面。他像是忽然之间陷入狂乱的猛兽,穷凶极恶地啃咬着她柔软的双唇,野蛮地撬开她紧咬的牙关,伸出舌头在她口中贪婪的搅动、索求,不放过任何一处。   平静如镜的海面一下变得波涛汹涌起来,巨浪连绵,一波又一波地向这一叶花筏打来。前一刻才将它送上浪顶,转眼又将它抛下浪谷。   容佩玖在海浪呼啸声中闭上眼,很快便闻到了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他可真是狠啊,都把她的嘴唇咬破了。   起初,她还能迎合他,渐渐地便跟不上他的节奏了,只能随他心意,任他蛮横地行凶。他的凶猛肆虐让她无力招架,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整个人软绵绵的,却因被他箍得用力,并没有往下滑,而是软扑扑地挂在他身上。   不过过去了多久,他的暴风骤雨才渐渐歇了,化为和风细雨,极尽缠绵,温柔痴缠。奇怪的是,海面也重新恢复了平静。   他轻轻舔了舔她唇上被自己咬破的地方,吮了又吮。双手往下,环着她的腰肢,与她额头靠着额头,唇碰着唇,身体紧密相贴。粗重的气息带着他独有的味道,一下又一下地喷在她脸上,让她觉得既燥又热。   “吓到了?”他贴着她的唇问道,嗓音哑哑的,似乎还残留着意犹未尽的**,“不是有意的,我已经努力克制了。”双唇翕合间,轻轻地摩擦着她的唇瓣。   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心口,“听听这里,三十年没有这么跳动过了。”   她贴在他的胸口,那里跳得如擂战鼓,便伸手在他的胸膛抚了抚。   他在她头顶继续说道:“你再不回来,我大概是要疯了。”声音闷闷的,语气很有些幽怨的兴味。   容佩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胸口,柔和了嗓音安抚他,“回来了,褚清越,我回来了呀。”   褚清越紧了紧手臂,蹭蹭她的额头,未出声。   容佩玖低下头,看到满筏完好无损的花瓣。就在此前的那一**巨浪中,这些花瓣居然没有一片被打落,仍旧是完好无损、重重叠叠的铺在竹筏上,略有些吃惊地问道:“这些花竟然还是好好的?”   褚清越捏了捏她的鼻子,“小傻子,这就忘了么?这是在我的识海中。”   是了,她险些忘了,他们现在是在褚清越造的小千世界中,而这个小千世界,在他的识海里。也就是说,小千世界中的一切,都遵从他的意志,以他为中心。他在这个小千世界,可以随心所欲。就连方才海面上兴起的巨浪,也与他的心情相关。他心情平和,海面便平静无波;他若心情激动,海面便会巨浪滔天。   从前,她便知道,他的灵力强大,才至初阶便已有了识海,也曾听他说过,他有一个很大的识海。却从未想过,他的识海,已经大到可以容纳一个世界。   在东陆,常人不会拥有这样大的识海。他到底是甚么人?还有,他又是用的甚么办法留持她的身体?在东陆,有能力留存无魂之身的,除了几任不死城城主,再无他人。   可惜,关于三十年前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她到此刻依然是一无所知。不过,他既然保管着她的身体,或许知道三十年前是怎么回事。   她刚要问他,却听他先开了口。“我找了你三十年,几乎寻遍了东陆的每一处角落,却是遍寻不获。告诉我,你藏在了哪里?”   她讶然地看着他,“你也不知道?”   “我若是知道,还会等到今日?”褚清越道,忽地将她一手抄起,抱着她在那些桃李花瓣中坐了下来,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从她背后环住她,将她拢在怀中,略微躬了身,低头靠在她的颈窝处,贴着她的脸,“告诉我,三十年前到底发生了甚么?你为何会在容令怡的身上?   容佩玖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困在天地树上出不来。”   “你在天地树上?难怪。”   “甚么难怪?”   “难怪我能感觉到魔言,却探不到它在哪里,原来是被这棵树给藏起来了。”   他说到魔言,她终于记起那个被他屡次打岔而没能问清楚的问题,“你是不是在魔言里面放了甚么,嗯?”扭转身,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仰头看着他,不给他插科打诨的机会,“这一次,不说清楚,休想我饶过你。”   褚清越挑眉,“不加贿赂,反而要挟。你这是有求于人的态度?”   “是。只对你,谁让你每回都耍赖。”容佩玖笑了笑,唇角的梨涡跳了跳。   他的心也跟着跳了跳,低眉轻笑一声,“那就把脸凑过来,让我亲一下。”伸手轻轻地摩挲她嘴角的梨涡,柔声道,“我保证不骗你。亲一下,就一下,好不好?嗯?好不好?”   这把珠玉般的嗓音撒起娇来,可真是要人命。   她的心不争气地一突,却仍是死死抵抗着,“你若是骗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信你。”   “嗯,不骗你。”他眼中含着止不住的笑意与情意,“我怎么舍得再骗你。”   她便朝他偎了过去,仰头将自己的侧脸送到他的唇边。却是肃着一张俏脸,不见了那两颗令他心跳的梨涡。   “怎么不笑了?笑一笑。”   他悄声对她耳语,丝丝鼻息喷入她耳中,让她一阵发痒,便止不住盈盈一笑。她一笑,脸上两颗梨涡隐现。他看准时机,亲上其中一颗,飞快地舔了一下。   看着他一脸餍足,她下巴一抬,“亲也亲过了,总该告诉我了。”   褚清越双眉扬了扬,一脸促狭地看着她,“告诉你甚么?”   她一愣,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春山八字高高挑起,被他纯天然不经加工的不要脸惊得说不出话。三十年不见,这人的脸皮也忒厚了……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就好像使坏得逞的孩童。她一掌推开他便要起身,他忙敛了笑,抱着她哄道,“这就恼了?你也太不经逗了。”   他将她调转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正正经经道:“阿玖,把你的魔言取出来。”   容佩玖将魔言从识海中取出。   “你看,”他指着骷髅头眼眶中的两颗血红珠道,“这两颗原本不过是普通的灵珠,色泽也没有现在这样红。”   “你注了甚么进去?”容佩玖问道。   “我的血灵。”他淡淡地说道。   他说得云淡风轻,容佩玖心里却已是风卷云涌了。   人的灵有本灵与血灵之分,本灵可以割舍,血灵却是要誓死捍卫的,不能舍了一丝一毫。因为,一旦血灵落入他人手中,即便只有一丝,也会令血灵之主万劫不复。   任何一件法器,只能认一人为主。也就是说,每一件法器之中只能注入一个人的本灵。魔言之中事先已经注入了容佩玖的本灵,便只会认容佩玖这一个主人。是以,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也根本未曾想到,褚清越竟然将自己的血灵附在了魔言上。   难怪,她每次身逢险境,他都能及时赶来。她每一次祭出魔言,他都一清二楚。难怪,她不论在哪里,他都找得到她。他的血灵就在魔言上,时时刻刻地跟着她,只要她的神识一日不灭,他就永远找得到她。   可是他没想到,她被困在天地树上——这世上唯一一个他不能找到的地方。天地树隔绝世间万灵,他只能感觉到自己那一丝血灵的存在,却无法探得它所在之地。   但是,甚么样的人能在已经被注入本灵的法器中再强行注入自己的血灵?   不,不,这些都不重要。   容佩玖抬起头,看着褚清越。他笑得像个孩子,她却渐渐红了眼。   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若是她遇险不敌,他附在魔言上的那一丝血灵亦会让他送命?   还是,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从一开始就抱着与她同生共死的心?   ----------------------------------   感谢喜欢这文的小喷油,感谢默默留言的你们~   诸位,晚安~ ☆、第41章   不死城的第四层, 是不死城城主所居之所。千余年来, 从未有人能够踏足。因而,也鲜有人知, 不死城的第四层,是一座飘浮在空中的小岛。   小岛远看呈菱形, 四周为白云所缭绕, 岛上仙鹤翩翩成群。小岛的正中, 耸立着一座桂殿兰宫,神霄绛阙,珠窗网户, 好似九天之上的仙宫。宫殿之外, 是郁郁葱葱的树, 姹紫嫣红的花。还有一挂飞瀑, 从浮岛上直泻而下。   远远地,从殿中传出清丽婉转的笛声。一只小小的云雀本来静静地栖在一棵绿树的枝头, 听到笛声, 抖了抖翅膀,扑的一展,便循着笛声的方向飞了去。   那殿中纱幔层层,随着清风轻轻地起落,伴着笛声柔柔地飘荡。这只小小的云雀扑扇着双翅,轻盈地穿过一重又一重的纱幔,飞入尽头处的一间偏殿。   偏殿之内,摆放着一张宽大气派的紫檀雕花架子床。床沿之上, 坐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左脸之上覆着半张妖冶的面具,一袭烟青色长袍,懒懒地斜靠在床架上,一只腿曲起,手上拿着一支短笛,横在唇边。   云雀继续扑扇着翅膀朝男子飞去,绕着他飞了一圈,落在他的肩膀上,乖巧地一动不动,像是在听他吹奏。   男子仿佛没看到这只云雀,仍旧面不改色地吹笛。直到一曲终了,这才扭头,瞟了一眼立在自己肩头的云雀,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小云雀,听得这么认真,你可听懂了?”嗓音慵懒,带着些痞气。   云雀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男子浅浅一笑,道:“罢了。听不听得懂又有甚么干系?她也常说听不懂,可是,却偏偏喜欢听。”说完,头向另一侧一转,低头看了看身边,眼光之中脉脉含情。   在他身边的床上,闭目躺着一个女子,一袭月牙色衫裙,面若芙蕖,看上去像是陷入了沉睡,胸部却看不到因呼吸而产生的起伏。   他将短笛纳入袖中,伸手逗了逗云雀,“去罢。我要和她说会儿话,不能让你听到,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云雀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轻盈地将翅一展,从他的肩头腾起,扑扇着飞了出去。   他等云雀飞走,俯下身,将躺着的女子扶起,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拇指沿着她隽秀的眉轻轻地一划而过,温柔地亲了亲她紧阖的眼睑。   “这双眼睛,要到何时才会睁开,嗯?”他闭上眼,在女子的耳边低声呢喃,“我一天都等不下去了,小杏花。”   被他拥着,没有一丝生气,没有半分气息。   她没有回应,也不会有回应。   他继续对她倾诉,语调温柔款款,柔软得像一汪泉水,“小杏花,我今日,又见到他了。他和你,长得可真是像啊。”他感叹了一声,“他和你一样的眉眼,就连性格脾气,也那样像你。一样的傲气凌人,也一样的喜欢生气。一不高兴,就板着脸。”   他在她颈窝处留恋地蹭了蹭,“也和你一样,不要我。他心里,只肯认那狗东西当爹。”嗓音瓮声瓮气,透着无尽的委屈,“小杏花,他不认我,你却不能不要我。我早就想明白了,是我不好,从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不喜欢我的身份,那就不要它。你不喜欢我做这个城主,我不做便是。你不喜欢我的那只眼睛,我如今日日戴着面具将它遮住。等你回来,我便抛下这里的一切,带你远走高飞,好不好?”   “我等了这许多年,三十年前没能做成,这一回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回来的。我们一家,这就要团聚了。小杏花,你高不高兴?”他抬起头,看着她紧闭的双眸,像是真的在等她的回答。良久,懒洋洋地直起身,散漫地一笑,“我将那丫头的身体交给他,他为了留持那丫头的身体,已经唤醒了体内不死族的本灵。不过,这还不够。不认我?由不得他。”   他将她抱起,“好了,小杏花,是到了收网的时候了。跟我去龙未山走一趟,我们再去会会容子修这个小人。”优雅浅笑的面容上忽然浮起一抹狠色,“这回,他若是再误我,我必荡平龙未山,将天地树连根拔起。”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小杏花的身体消失在他的双臂之中。   旋即,他的身影也消失在殿中。   ……   褚清越牵着容佩玖的手,信步游走在他花了三十年为她而建造的小千世界中。这是一个静谧美好而又与世隔绝的世界,抛开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他领着她,缩地成寸,一步百里,在如诗如画的山水间纵情游览。   后来,来到一处冰封雪飘之地,银装素裹,惟余莽莽一片。   龙未山四季气候宜人,一年到头的春光不断,容佩玖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雪景,欢喜得不行。陡然望见这白茫茫的一片,“呀”地惊呼一声,一下便挣开了褚清越的手,提起裙角便朝前跑。   她像是一只欢快的小狗,在雪地里撒着欢。一身赤色杀修袍随风舞动,宛若白茫茫的天地间跳动着的一团火焰。   跑着跑着,便仿佛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不点,父亲也还在,她的心中没有愁苦,也没有烦恼,无限自在。   不知不觉间,跑得远了,远到褚清越的玄色身影变成了雪地里的一个黑点。她停下脚步,转身遥遥看着那个黑点。   她朝他招了招手。起初,黑点并没有动。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闪现在她面前,带起的风将空中飘洒的雪花卷成了一道又一道的旋儿。   她窥窥他,他的脸色仿佛不大好。   “怎么了,褚清越?”容佩玖问道,前面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他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脸色依然不好。   容佩玖牵起他的一只手,摇了摇,睁着无辜的双眸,“怎么了嘛?嗯?谁惹你了?”   他意有所指地看着她,那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她,惹到他的正是她。   “我?”她指指自己,不敢置信,她甚么都没做啊。   “你一高兴,就不管我了?”好半天,他幽幽的声音才响起,语气之似乎有道之不尽的委屈,“以后,不要突然放开我的手。”   容佩玖只觉得心一软,踮起脚,抬手摸了摸他的头,“知道啦,褚清越,以后,我不会突然放开你的手。”   褚清越的面色柔和了些,任她的手在自己的头顶摸来摸去,“还有,不要离我太远。”   “这就叫远了?”她垂下手来,“难道要让我天天黏在你身上不成?”   他捉住她垂下的手,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前,认认真真地道:“是。我恨不得将你时时刻刻挂在身上,又想将你一直装在我的识海里,再也不放你出去。”   她忍不住笑了。她自己是个直爽的人,向来不喜欢七弯八拐、别别扭扭的形容。但这别扭的姿态,在褚清越做来,却不会让她有丝毫的不适。“好。不过,太远是多远?你给我定个标准?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   他慢吞吞道:“不出一丈。”   她歪着头,不由得想起在迷宫城和废弃古城内的情形,他也总是离她不会超过一丈之远。遂疑惑道:“为何是一丈?”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睡了一觉,好像变得更呆了。这么简单都想不明白?”看看她仍是一脸迷糊,无奈地笑了笑,解释道,“一丈之内,是为夫。”   容佩玖恍然大悟,冲他明媚地一笑,“好,褚清越,我答应你。不过,你说你是我的夫君,那我大姐呢,她又算怎么回事?”含笑看着他,揶揄道,“还是,你也想享那齐人之福?”   “你愿意?”不等她答,他又道,“你愿意我也不愿意。我求娶容舜华,本就是为了你。你既然回来了,这桩婚事自然不作数了。”   “为了我?甚么意思?”她不解地看着他。   “这要问处尘长老了。”   “这事和处尘长老也有关系?”   “嗯。”褚清越点了点头,“你等找到他,便让他给你个说法。问他为何定要我求娶容舜华,才肯将你的下落告诉我。我找了你三十年,却没想到,你就在龙未山。”   容佩玖的眉头紧紧蹙起,愣愣地站在他面前。她对于三十年前的记忆仍是一片空白,却又想不出处尘长老与此事的干连。   褚清越抬手在她拧紧的眉间揉了揉,“大好的时光,想那些不相干的事情做甚么?”   她刚从怔忪中回过神,便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觉得,大好的时光应该做甚么?”问完,听到他柔情似水地唤了声“阿玖”。   “嗯?”   “带你走遍东陆的千山万水,这是我当年对你的承诺。到今日,已经兑现了。而你,却还欠着我一样东西。”   “我欠你甚么?”   “你与我的洞房花烛夜,你欠了我三十年。”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个深闺怨妇在控诉负心人。   容佩玖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笑,爽快道:“我回来了呀,这还不容易?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不,我等不到日后。”他向前一步,欺身而上,火热的手掌募地贴上她的冰冰凉凉的脸,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放倒在雪地上,“我现在就想要。”   -------------------------------------------   文荒的小喷油,推个鸡油哒古言,很肥哒,好看,可宰杀。   《素染桃花》作者:安缘   儒雅美貌病弱(易推倒?)的侯爷vs清冷淡雅济世救人的神医   琳琅曾是相国家的小姐,自小受尽宠爱,身份尊贵。   她在最好的年华里,喜欢上了一个人。   只可惜,红颜薄命。   再度为人,她是终南山水先生的得意弟子,大名鼎鼎的济世名医。   她同师妹阿雨走遍六国九州,扶病救伤,见证了诸多传奇。   稚气天真的公主、横刀纵马的将军、妖媚神秘的鲛人、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   兜兜转转,再回头,总会看到有一人默默守在身后。   那一年,相思湖畔,少年素衣扶琴,为她弹奏一曲这世间最为炙热浓烈的曲子,许下一个相守此生的诺言。   只是二十载相思等待,这一次究竟是缘深缘浅? ☆、第42章   在容佩玖躺倒在雪上之前, 褚清越先解下了自己身上最外层的墨色纱袍, 铺在她身下垫好。   如此,他身上便只剩了里层的白袍, 比漫山遍野的雪还要白上几分。容佩玖看着一袭白衣的褚清越,目光之中渐渐生了三分迷离。   一袭白衣的褚清越, 她已经多年未曾见过了。记得初见之时, 他便是一袭白衣, 嗜洁如命、克己自持的翩翩少年公子。虽是一身的傲气与骄矜,却无损如玉之色,令许多人自惭形秽。   及至成年, 晋了高阶之后, 便再未见他穿过白衣。昆仑山的高阶弟子服便是在初阶弟子服之外再罩上一层轻薄如烟的黑纱, 看上去给人一种高高在上又清冷寡淡、无欲无求之感。再加上褚清越自身性格之故, 不论何时出现在人前,总是一副一丝不苟、整齐雅洁的模样, 仿似九天之上的神明, 神圣不可侵犯。   可是,眼下,这位清冷寡淡、神圣不可侵犯的褚宗主,忽然间,便从九天之上跌落了凡尘。眸中波光潋滟,光华流转,看向她的眼神中,是直剌剌、赤-裸裸、明晃晃而又不加掩饰的狂放与惊艳。   这样的褚清越让她觉得真实, 她喜欢。她心里欢喜着,手便伸了上去,触上他满是欲色的眼眸,沿着他高挺的鼻梁缓缓滑下,停在他热得像火、红得像朱丹一样的薄唇之上,摩了摩。   他笑了笑,唇角歪了歪,啄了啄她的手。缓缓俯身,贴近她,将头埋在她的颈窝,轻浮地一嗅,再凑近她的耳朵,道:“嗯,果然比从前更香了。”那语气,便好似她是他种植的一株花草,如今到了采摘之际。温言软语间,一簇一簇温热的气息轻轻扑入她的耳廓中,令她觉得有些痒痒的,便稍稍往旁边躲了躲。   他却不许她躲开,手一伸便阻了她的动作,将她牢牢囚在怀里,压在身下。“又躲!”像是惩罚一般,狠狠地一口咬住她的耳垂,力道之大,让她忍不住嘶了声。   “躲谁都可以,不许躲我。”见她呼痛,他才松了口,改为轻含,缠绵缱绻地在她耳鬓厮磨。口不停歇之际,双手也不得闲,像剥荔枝一样,娴熟地将她一身杀修袍褪落,随手一扔。那一团火焰向上高高飞起,飘飘荡荡,轻悠悠落在雪地上。   他略微支起上半身,低头看着她,目光细致,赞许,熠熠而有光动。她在他大剌剌的目光中红了脸,不自在地错开眼神。殊不知,自己此刻的模样,便如同那被剥去外壳之后荔枝果肉,莹莹嫩嫩,色香味俱全,清甜可人意,诱得觊觎者只想大快朵颐。   他复又沉了下去,手捧住她的脸,嘴却径直奔赴她的颈边,叮住她细白嫩柔脖颈的某一处,重重地吮了一吮。她只觉得好像被蚂蚁叮了一口,轻声埋怨,“做甚么老喜欢咬我……”   他满意地盯着自己的杰作——她脖子上的红点,一本正经道:“唔,盖个戳。”   “盖戳做甚么?”   “盖了戳,才好做——正事。”最后两个字被他故意拖得很长,嗓音有些沉哑。   “甚么意思?不懂……”   “没关系,为夫日后慢慢教你。”他含笑看着她满脸的懵懂,这些讲究,又岂是她这个初学者能懂的。   雪还在洋洋洒洒地落下,一片片洁白无瑕,被西风吹送着,在空中打着旋儿飘落到她身上,又在碰触到她的瞬间化为一颗晶莹剔透的水珠。   她禁不住轻轻一抖,霎时间,有寒梅傲立雪中,看得他双眼冒火,心头生火。   “褚清越,我冷啊。”她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的。与平日的端姿飒爽、洒脱帅气是全然两样的,一举一动间说不透的魅惑,道不尽的风情。   他眸光一暗,重又覆了上去,拥着她,将自己浑身一浪又一浪滚烫的热潮传给她。“乖啊,很快就不会冷了。”   被他这样紧紧抱着,就像置身于火炉之中,她果然觉得不冷了。“褚清越,你怎么这样热?”她问道。   “这还不算甚么,等会儿,会让你热得烧起来。”话毕,便是一道猛力。   “啊,疼!”一声惨叫响彻空旷的天地间。   便看见嗖的一下,有人被一掌推得飞了出去,咚的一声趴在雪地上……   容佩玖暗道一声糟糕,赶紧坐了起来,不远处,英明神武的褚宗主黑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其实,若是在平时,容佩玖是根本打不过褚清越的,也绝没可能一掌便能拍飞他。但,谁让褚宗主在美色面前便昏了头了呢……   他深眯着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容佩玖。“你推我?”   容佩玖讪讪一笑,“我不是故意的。”   褚清越哼了声,将头扭开,不为所动。   容佩玖将身下褚清越的黑纱袍捡起遮在身上,喏喏道:“夫君?夫君,你过来。我再也不敢了……”   这一声娇媚温柔的“夫君”一出,他的目光便又不争气地回到了她身上。黑纱如墨,肌肤如雪,黑白分明,水墨画一般惹人心猿意马。   所有气恼刹那间消散,只剩下一股邪火在心间撞来撞去。   他倏地闪到她身边,猛地将她压倒,咬牙切齿道:“你今日,一定要变成我的。”   她想到方才那无法言说的疼痛,眸光便是一缩,软软道:“我早就已经是你的了呀。”   这副模样落入他的眼中,又叫他有些不忍,“我会注意,不让你特别疼,别怕。”又亲了亲她,柔声哄道,“不疼这一下,怎么做我的人,嗯?”   她缩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当下便是一番轻拢慢捻抹复挑,留连戏蝶时时舞,引得娇莺应和婉转啼,方得偿所愿,如此渐入佳境……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容佩玖不知第几次香汗淋漓地醒来。   小千世界中被褚清越定成了永昼的世界,在此处,时光仿佛是不会流逝也无止尽的。   她只觉得累得慌,奈何身上那人看上去依然兴致勃勃,精神焕发。若是她不喊停,他仿佛会一直不知疲倦地耕作下去。口中仿佛火烧一般,又渴又燥。   “褚清越。”她懒懒地唤了他一声,有气无力道,“我好渴,要渴死了。”   他停了下来,眉头微微一蹙,“是我疏忽了。”将她扶起来,伸手从身旁舀了一捧雪,用掌心的热气将雪化成了水,手送到她唇边时却忽然收了回来,将这一捧雪水送入了自己口中。   她舔了舔干干的唇,不解地看着他。   他挨近她,对上她的嘴,将口中的水全都渡给了她。她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他是在为她渡水还是在吻她。只觉得他与她,就好像两条在干涸的池塘中,以彼此的唾液延续性命的鲤鱼,吻得难分难舍。   他的气息便又变得粗重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也渐渐加重。却也明白她已经到了极致,极尽克制之下,与她分了开来,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渐渐平复了心绪,笑着摸了摸她仍旧干巴巴的嘴唇,调笑道:“真是没用,这么不经事,水都快流光了。”   她已经累得连红脸的功夫都没了,一片麻木,懵懵地看着他,眼睛里面水濛濛的。   褚清越便又重新化了几捧雪水,悉数喂她饮了。她这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对周围的一切才又有了感觉。   她听到他得意地说,她从此以后是他的人了。她心里道了声“幼稚”,嘴角却扬了扬。又听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多年前,在薄刀峰的那晚,他对她说过的话。她凝眸想了想,“你那晚说过那么多话,你想说的是哪一句?”   “你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重要。”他道。   她摸摸他,闷闷道:“褚清越,你在我心里,也重要的呀。”   他笑了笑。   她低着头,并未看到他嘴角勾起的一抹自嘲。   “记住,不要再把你的小命弄丢了。”他说完,便又化了几捧雪水,细致地为她清理身上的污迹。   都已经干了。这是他极致时分弄在她身上的,每回都是如此。   她有些好奇,便问道:“为何要……在外面?”   他手上为她擦着,眼睛盯着她促狭地笑,“怎么?舍不得?”   她最受不了他这不正经的模样,脸一红,“算了,当我没问。”   他却收起笑,认真道:“反正是为了你好。” 他将杀修袍重新穿回她身上,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玖可喜欢孩子?可想要?”   “那要看是谁的。若是你的,自然喜欢。”   “若是,我们不能有孩子呢?”他的语气中似乎有些不安。   她将衿带系好,满不在乎的一笑,“有你就行了啊。”   “是,你有我。”他手一伸,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搂了过来,“我永远是你的。”   -----------------------------------   今天真的好晚了。。。   2点了都~看在本蛋这么勤奋的份儿上,诸位酷拽的小喷油能不能赏些评论啊~   |   文荒的小喷油看过来。   有个萌萌哒鸡油的文,《魔尊大人的潜规则》,作者:奥利奥冰冰乐,有兴趣的收一发?   谨以此文献给在万丈红尘中努力奋斗上进的小仙女们。   要娶魔界第一美女? 好好好,交给本仙!   要娶国民男神? 行行行,交给本仙!   要睡了帝君? 这个……交给本仙!   神马!你的心仪对象是本仙?   ……   本仙很忙,卖艺不卖身。   【阅读指南】   1.此文又名:《酱油君升职记》、《魔尊大人别撩我》、《这是一个努力上进但不被众人看好的石头小仙子做上天下第一红娘并与腹黑傲娇大魔尊相爱相杀的故事》   2.此文可能是个大长篇,甜宠欢脱文。   固执耿直上进石头小仙子 VS 腹黑深情忠犬大魔尊, HE.   3.此文自设甚多,如有不适,请速绕道。 ☆、第43章   这边厢小千世界中, 不知今夕何夕, 多少时光流逝也浑然不觉。失而复得的褚宗主仿佛要把这三十年的欠缺全都补足了,不知疲倦, 只知一场接一场的缠绵。芙蓉并蒂一心连,鸳鸯交颈长欢爱, 久到令容佩玖觉得一生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那边厢藏渊领主的大殿之中, 侥幸躲过一劫的众人仍在修养恢复之中。与藏渊领主的一场恶战, 不过是片刻之前才发生的事。紫衣禅修均有不同程度的负伤,且部分人还损失了一些修为。反而是景璇与晏侬这两个初阶,由于被保护得很好, 再加上容佩玖及时出手, 并未受到丝毫的伤害。   不过, 紫衣禅修拥有自愈的能力, 向来是不惧怕受伤的。受了伤,最多费点时间给自己疗伤, 只要性命无忧, 便算不得甚么大事。   每个人脸色都很平静,却没有一个人静得下心来。   紫衣禅修自不必说,战五渣的容令怡一言不合就华丽丽地变身战斗力爆表的容九,对于他们而言,绝对是惊吓多过于惊喜的好么!便免不了有些惶惶然,就连修为被藏渊领主吸走部分也不顾上痛惜了。   原本都被默认为已经死去多年的人,忽然之间诈尸了,这不是惊吓是甚么?还是借的他人的身体, 这可是昭然若揭的夺舍。在龙未山,此种行为是要被谴责与声讨的。果然,这种不顾道德之事,也只有没有道德感的杀修才做得出。   就算过去了三十多年,当年参与过朝露台问审的容氏弟子,又有哪个忘得了那一日的情形。虽是长老们最终未曾拿出确凿证据来,但后来在容氏弟子心中,容五妥妥就是被容九所杀的呀。且在容氏弟子之中,纷纷传言这容九可是个睚眦必报的狠角色,容五不过就因为与她生了一点小小的口隙便被她杀了。只要一想到这里一路上自己对容九的微词,紫衣禅修心里顿时都不好了,选择性忘了就在片刻之前,救他们于藏渊领主的马蹄之下的,却也正是这个“睚眦必报”的容九。   容舜华起初是面露喜色的,却很快皱起了双眉。作为大师姐以及龙未山未来的继任宗主,她要考虑的很多,个人情绪是最须摈弃之物。小九回来了,那么,容令怡又去了哪里?小九魂魄离体这么多年,身体必是不在了。到时候要如何是好?一想到此,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不过,她心里最想知道的,还是小九对她莫名其妙的敌意究竟来自何处。她见到小九的最后一眼,便是那日在薄刀峰,远远望见的一眼。明明那段时日,她与小九的关系已有缓和。为何突然之间,她又开始躲避自己?她曾经苦思不得其解,也以为自此之后再也没有机会知道了。可现在,小九回来了。   容舜华的一举一动以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能逃得过容青峰的眼睛,看到容舜华皱眉,他暗暗捏紧了拳头。屡次三番弃未婚妻而去,他褚清越欺人太甚!   褚玄商的心跳还未平息,对着褚清越带着容佩玖消失的方向,失魂落魄,愣怔怔地立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心里空落落,怅然若失。   “发什么呆呢,褚玄商!”   肩膀被人戳了一下。褚玄商从怅然中回过神,转过身便看到笑眯眯的晏侬,一脸灿烂,“没想到罢,容令怡身体里面装着的,竟然是我表姐!”小姑娘下巴高高扬起,骄傲的不行。   “嗯,是没想到。”褚玄商敷衍道。   “怎么样,是不是也被我表姐帅到了?我告诉你,这还不是我表姐最帅的样子。她自己的模样,可好看了,比容令怡好看多了。”似乎是怕他不信,小姑娘又强调道,“是真的!”   褚玄商淡淡地笑了笑,“嗯,是真的,你说得没错。”岂止是比容令怡好看,那一年的容氏进阶礼,她在自己心里便已是无人能比。   “见到真人,是不是心里更喜欢了?”   褚玄商哑然失笑,“她本人,我又不是没见……”募地变了脸色,目光一凝,直直看着前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眼花了。   晏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觉得眼前陡然一亮。   大殿门口,有两人跨过高高的门槛,步履翩翩,并肩向他们走来。一黑一赤,黑的冷若冰霜,赤的艳艳似火,恍若天人。   晏侬睁大眼,双眸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两人。一身黑袍、冷若冰霜的这位,是她的表姐夫。那么,被表姐夫紧紧握着手的那个一袭赤袍、好看得不像话的姐姐,自然就是表姐了。猛地一眨眼,便有好多颗星星从她的双眼之中蹦了出来。褚清越带走一个容令怡,竟然带回来一个表姐!亲爹叻,闻名不如一见,终于见到活的表姐了!   远在飞扬岛的晏孔阳晏宗主,打了今日的第二个喷嚏,一脸莫名地摸了摸鼻子。   是的,作为忠实拥趸十几年之久,晏侬其实此前并未见到过容佩玖本人。   “表姐,我,我是晏侬。”晏侬说完这句,飞快红了脸。   容佩玖看着红了脸的晏侬,这哪还是她这几日所认识的那个冷酷老成的少女,勾了勾唇,“我知道,舅父家的晏侬。”   双耳嗡的一声,晏侬只觉得天地瞬间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见其它的声音。啊啊啊!表姐的声音也好好听!   对面有一座千年不化的冰山,目光如刀。褚玄商就是再迟钝,也明白了褚清越的不悦来自何处。   褚玄商是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容佩玖看的,只装作不经意地扫了她一眼。这一扫,心上便是一跳。依然是记忆中的那一份说不得的好颜色,不,甚至比记忆中更令人无法逼视,宛如怒放的芍药。   向来玩世不恭、天不怕地不怕的褚公子心中陡然生了一丝怯,慌忙移开目光,却不凑巧,将目光移到了两人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上,心又是一空。   其他人见他们回来了,便都围了过来。   “小九,你回来了!”容舜华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泛着泪花。走近容佩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想抱抱这个让她思念了三十年的堂妹。   容佩玖站着没动,只是抿了抿唇,朝容舜华微微一笑,“嗯,大姐,我回来了。”   容舜华也不尴尬,优雅地将手收回,得体地笑了笑,“回来就好。”小九,还是厌恶着她呢。   这却是冤枉容佩玖了。容舜华真情流露,她看得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是有所动容的。   然而,她就是想动也动不了,她的手还被褚清越牢牢拽在手里。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不太自在,便想将手从褚清越掌中抽出来,奈何,那人却死活不肯松手。她只得对他传音入密,“松手。”   他没理她,手却握得更紧了。   “褚清越,把手松开。”她继续传音入密。   还是不理她。   “褚清越!”她用力挣了挣。   “再乱动,信不信我亲你?”   “……”   她信。由不得她不信,这人的厚颜无耻,她才刚在他的识海之中领教过。他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也已经完全颠覆。她只知道,在这世上,大概没甚么不要脸的事是这位褚宗主不敢做的。   乱动的手终于老实了,褚清越的唇角满意地歪了歪。   既然人都到齐了,便要继续寻找处尘长老。于是,众人不再耽搁,当即便向第二座殿宇前进。   褚清越与容佩玖走在最前面,打头阵。   褚玄商依然在所有人后面殿后。这时,他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容佩玖的背影看,虽然只是一道背影,也是他心中最美的风景。看着看着,渐渐生出一丝悲戚的情绪。他的一生,忽然之间就看不到希望了。   晏侬走在褚玄商前面。   “晏侬。”褚玄商悄悄拉住晏侬,涩涩道,“往后,不要乱说这种话了。”   “哪种话?”晏侬丈二摸不着头脑,停下脚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甚么喜欢不喜欢的,惹人误会。”   晏侬“啊”了声,愈发茫然了。   褚玄商却只是不再说什么,越过她走了。   不得不说,紫衣禅修虽不喜欢容佩玖,但她的存在,确实是让所有人的安全有了更大的保障。他们有一位顶级法修,还多了一位顶级杀修,不死城第三层也不再是甚么令人望而生畏的龙潭虎穴了。   只不过,处尘长老既不在邪骸领主的殿中,也不在阴领主的殿中。   那么,他只可能在最后一殿——阳领主的殿中了。   容佩玖清楚地记得,阳领主早在数十年前,便被她和褚清越合力灭掉了。这座殿,目前应该是一座无人驻守的空殿。   容佩玖以为,剩下的路途会很轻松。   然而,比邪骸领主与阴领主的诡异更让她震惊的是,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阳领主的殿中,见到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   感谢“ii”的地雷,以及“春风不如你”的营养液~   ii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4-21 04:09:02   读者“春风不如你”,灌溉营养液 + 1 2017-04-20 21:23:35 ☆、第44章   当手握灵弓的邪骸领主出现在众人眼前时, 人人皆是大惊, 谁也没想过,邪骸领主会是这样的一副尊容。   邪骸领主, 如其名,是一具白森森的骸骨, 却做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穿着一身秾艳的吉红色喜袍, 松松垮垮挂在骨架上。腰间束一条大红腰带,头骨之上戴着一顶黑纱帽,斜插一朵红绢花。   殿中光线不强, 昏昏暗暗的像极了人间瞑色四合之际。在殿中阴森的映衬下, 乍一看去, 这身穿喜袍的骸骨让人觉得莫名惊悚与诡异。   再看第二眼, 又让人觉得滑稽。就像偷偷摸摸穿大人衣衫的顽童,不伦不类的, 让人忍俊不禁。   紫衣禅修之中, 不知是谁嘲笑了一句,“这千重久的口味可真是够独特的。”   引得其余几位紫衣禅修掩口轻笑。   有晏侬这个包打听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这四殿领主大概是怎么回事。除阳领主之外,另外三殿领主在活着时,均为千重久的亲卫。是以,这紫衣禅修才会有这一说。   心头一下生出些不明所以的抑燥,容佩玖斜乜了笑得优雅的同门一眼,冷冷道:“有甚么好笑的。忠心耿耿的属下, 就算是成了一副白骨,也不愿抛弃。我在千重久身上,只看到血性与情义四字。”   有两名紫衣禅修讪讪地收了笑,尴尬地轻咳一声。   不像藏渊领主身旁总是跟随数不清的小兵,邪骸领主殿中空空荡荡。除了这具身穿喜袍的白骨,再无其他会动之物。不过,邪骸领主虽是一副骸骨,其身手却与活人无异,甚至比活人更为灵活。   邪骸领主二话不说,上来便是嗖嗖几箭。昏暗的光线给了暗黝黝的箭矢最好的掩蔽,肉眼完全捕捉不到箭矢的踪迹,因而也无处可避。   有人痛苦地喊了声,“啊!”   容舜华担忧的声音随即响起,“清瑶,可是要紧?”   “大师姐,我中箭了!”   褚玄商两手一伸,左右分别薅了一把,却只碰到景璇,没有摸到一直跟在身边的晏侬,“小晏侬,有没有事啊?”   “哦,我没事,我跟着表姐呢。”晏侬躲在容佩玖身后,一脸幸福地道。第一时间就想到保护我,嗷,表姐对我真好!   在邪骸领主的箭矢射出的瞬间,容佩玖没来得及多想,匆忙将手从褚清越掌中抽出,将晏侬一把拉了过来。褚清越这回放手却是放得很爽气,几乎是在她抽手的一刻他放了手,她一抽便抽了出来。   只是,待她救完晏侬,却发现褚清越又不知所踪了。幸而其他人都只顾着躲避邪骸领主的箭,并未发觉褚清越的消失,不然免不了引起惊慌。   邪骸领主的冷箭又快又准,瞑色之中,最是难防。若要保全众人,惟有速战速决。   容佩玖将手一展,魔言现于掌中,对褚玄商清喝一声,“褚玄商,火焰术。”   褚玄商适时放出了一道火焰术,大殿之中瞬间一亮,不过也就一瞬,那道火焰便被邪骸领主一箭给灭了。   然,纵使只有一瞬的光亮也足矣,足够容佩玖找到邪骸领主所处方位。   魔言双珠红光一闪,在黑暗中犹如两颗鬼眼,划出两条红线,朝着邪骸领主飞驰而去。   邪骸领主的箭早已搭在弓上,瞄准朝自己疾驰而来的鬼眼,箭弦一拉,绷紧至最满。五指白骨一松,便要将这一箭放出。忽听得清脆的一声“咯吱”,邪骸领主张开的五指骤然一缩,将差一点便离弦的箭矢卡在了弓上,呆愣愣迎着朝自己飞逼而来的幽红鬼眼。   容佩玖感觉到邪骸领主的呆滞,将灵气倾注到魔言之上,手一扬,便朝邪骸领主的头盖骨一砸。   顶级杀修的倾力一击,无人能够承受。只待一杖下去,邪骸领主的一身白骨必会散架,化成齑粉。   然而,这一杖并未落到邪骸领主头骨之上。   在挨近邪骸领主的瞬间,容佩玖忽然在其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天地树灵的气息。容佩玖心中一惊,手稍一顿。   便是这一顿,邪骸领主化为一道白光,消失了。   “竟然叫他跑了!”容清瑶捧住被箭射伤的手臂,恨恨道,“容佩玖,你到底行不行?”   黑暗中,容佩玖未出声。她还沉浸在前一刻的震惊中。她在天地树上三十年,对天地树的气息最是熟悉不过,也分外敏感。方才,她在那邪骸领主身上,确实是明白无误地察觉到了天地树灵的气息。简直是匪夷所思,一个不死人身上,为何会有天地树灵的气息?   晏侬讥道:“少废话!要不是我表姐在,你不知道死了几次了。你行你上,不然就闭嘴!”   容清瑶恼道:“你无礼!”   “清瑶,少言慎行。”容舜华淡淡的声音飘了出来,带着些不悦。   “是,大师姐。”   忽然,大殿之中红光一闪,倏地灭了。明暗交错间,所有人都看到了诡异的一幕。但未来得及细看,黑暗重又来袭,便甚么都看不见了,宛如昙花一现。   “刚才那个东西,你们看到了么!”景璇紧紧地抓住晏侬的手,声音中透着恐惧与慌张,“是不是我眼花了?”   “不是,我也看到了。”晏侬道,又问容佩玖,“表姐,你看到了么?”   容佩玖道:“看到了。”   晏侬问道:“表姐,那是甚么?”   “我也不知道。”容佩玖道。她也只是匆匆一瞥,吃不准看到的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   容佩玖话音甫落,又是红光一闪,如同雷雨夜的闪电,瞬间亮起又瞬间暗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不停在两个场景之间穿梭,玄奇诡异。几次明明灭灭,终于消停了下来。   不再是一片漆黑,有些微弱的光亮从四周透出。   容佩玖微眯着眼,紧了紧手中的魔言。若她没看错的话,四周发出微弱光亮的,是几支红烛,大红的喜烛。这里已经不是邪骸领主的大殿,就在明暗交错间,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地置身另一个地方。那么,之前她匆匆一瞥看到的,便不是虚幻。   景璇紧抓住晏侬的手松了开来,她呼出一口气,“终于消停了,方才这一闪一闪的实在是太吓人了。”抬头一打量,双眼睁得硕大,一脸骇然,“不对!这里不是邪骸领主的大殿!”又死死地抓住了晏侬的手。   几个紫衣禅修也发现了,也纷纷惊呼起来。   晏侬实在是烦死了景璇的一惊一乍,甩开她的手,“废话。邪骸领主一个射箭的,在自己的地盘弄这么多柱子,是要坑自己呢还是坑自己?”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现在所处之地也是一座殿宇,却与邪骸领主的殿宇有着明显的不同。邪骸领主使用的武器是弓箭,因此殿中空空荡荡几乎没有柱子。而这座殿宇虽然与邪骸领主的殿宇差不多大,却多了很多两人合抱的粗大柱子。   晏侬的话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突然置身陌生环境的恐惧似乎也消散了许多。   “那么,我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有一位紫衣禅修问了句。   “我也不知道。”晏侬道。   “若我没猜错的话,”容佩玖顿了顿,道,“我们现在应该是在阴领主的殿中。”   谁能想到,这两殿既是相连的,又是重叠的。众人还来不及惊讶,四周的那几支红烛忽地熄灭了。黑暗却未来临,就在大殿的正中,又有两点光亮了起来。   起初是黄豆大小的两点光,渐渐晕了开来,等到黄豆大小的光变成桃仁大小,众人才看清,发出光亮的也是两支红烛——两支粗大的龙凤喜烛。   一张精致奢华的千工拔步床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再度看到了之前那诡异的一幕,这一回,不再是昙花一现,可以仔仔细细看个分明。   这一看,不禁冷汗津津。   千工拔步床上,坐着一个身穿喜服、头顶红盖头的新娘。   她就那样静静地端坐着,雕塑一般一动不动,露在袖外的双手被吉红的颜色衬得雪白,交叠着放在腿上。乖巧娴静,像是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新郎来掀盖头。   容佩玖看着这个新娘,脑中忽然有几个模糊的画面一闪而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她想仔细回味那几个画面,却重又陷入一片茫然。耳边反复响起一个凉薄的声音,既熟悉,又陌生,“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新郎,你满意了?”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抓了一把,很痛。悲伤的情绪如绵绵细雨,慢慢渗透到了身体里面。   “她是谁?”有人问道。   “阴领主。”晏侬道。   “阴领主竟然是个女人?!”   “是的。”晏侬幽幽道,“据说,她与邪骸领主,本是一对。邪骸领主,死于大婚之日。” ☆、第45章   霎时间, 阴风骤起。   吹得千工拔步床上的大红帐幔猎猎鼓动。那端坐于床上的新娘仍是纹丝不动, 红盖头随着阴风上下翻飞,偶尔露出盖头下一小截小巧白皙的下颌。   龙凤喜烛上桃尖儿一般的火焰也被风吹得噗噗作响, 摇曳不定,忽明忽暗。其中一颗桃尖儿晃了几晃, 噗的一声灭了, 一缕青烟袅袅升起。   四周一下暗了不少。   忽然响起一阵少女清凌凌的笑声, 回荡在大殿之中,如精巧的铃铛在轻击轻撞,叮铃铃地撞在人心上, 溅起浅浅的水花, 让人渐渐恍惚起来。   “不好, 这阴领主会幻术!大家小心, 不要中招!”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   容佩玖握着魔言的手猛地一紧,暗道一声不妙。忙将魔言竖于胸前, 默念凝神咒。   那笑声天真、纯善, 心上像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微微颤动着,四周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容佩玖慢慢阖上了眼,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小善,醒醒,快醒醒。”有人在她耳边轻声呼唤。   容佩玖想睁开眼,却感觉眼皮有千斤重,怎样也睁不开。   “小懒鬼, 就知道躲在这里偷懒。”那人戳了戳她的腰,又在她身上挠了挠。   一股痒意传遍全身,令她忍无可忍,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干净纯澈、乌黑湛亮的眸子。   容佩玖怔了怔。她的一生,还从未见过这样清澈的眼眸,眸中是两汪清水,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   “怎么,睡傻啦?”   鼻子上被轻轻点了一下。容佩玖将目光从两汪清水中抽离,扫了一眼面前的人。   是个清秀俊美的少年郎,十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肤色清透白皙,宛如质地上乘的白玉一般不含杂色。   “小善,别发呆了,快起来,主人回来了,正找你呢。”   容佩玖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树林,躺在一棵树上。她动了动唇,想问少年他是谁,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主人找我何事?”声音清灵悦耳,不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不过,主人带回来一个姑娘。”   容佩玖还是想问他是谁,却又不由自主地开口问道:“姑娘?甚么样的姑娘?” 不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一张口,说出的话却完全不由她。就像是话本子上已经写定了的台词,她只能照着念。   她变成了一个叫做小善的少女。   “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少年说完,轻巧的一纵身,像只燕子,跃到了地上。   四肢也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着,容佩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跟着少年往下一跳,娇娇一唤:“文邪哥哥,你等等我呀。”   原来,他叫做文邪。   这样一个简单干净的少年,却偏生叫了这样一个怪异的名字。   文邪停下脚步,转身微笑着看她,满眼满脸的纵容。清俊脱俗的少年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朝她伸出。她快步跑到他面前,将手搁在他伸出的手掌中。他手一翻,便将她的手握住,拉着她向前飞驰。   容佩玖的心瞬间被愉悦和满足充满。她知道,这并不是她本人的情绪,而是这个名叫小善的原身的感觉。   恍惚间,两人已置身一座浮岛之上。浮岛的中间矗立着一座雄伟恢弘、华美绝伦的宫殿。   容佩玖被他拉着,穿过宫殿中一层复又一层的纱幔,在一处亭台的台阶下停了下来。   有一男一女的话语声从亭台上传来。男的声音如高山流水,女的声音很特别,听起来有些耳熟。她忍不住想走近了看看声音的主人是何模样。大概原身也很好奇,她不受控制地提起裙角,抬脚往台阶上迈。   忽然黑光一旋,面前突兀地横了一杆漆黑锃亮的黑缨枪,拦住了她。她的目光顺着黑缨枪的枪头往枪身移动,侧过脸抬头,看到一个高大壮硕的中年男子,面容肃冷,给人一种威压感。   容佩玖呼出一口气,拍了拍胸脯,仰头看着男子,埋怨道:“藏渊大叔,你再这样来几次,小善一定会被你吓死的。”   藏渊仍端着黑缨枪,面无表情道:“没规矩的丫头,谁让你老是擅闯。”   “藏渊,她不是擅闯。”文邪上前,温和地解释道,“是主人让我叫她来的。”   “哼,你都听到了罢。”   藏渊不语,刷的将黑缨枪收回,身形一闪,隐在了空中。   两人往亭台上走。   越往上走,亭台上的说话声越清晰,陆陆续续传入了容佩玖的耳中。   “蛰伏在这百丈深的地底下千万年之久,我不死族还不够隐忍?”高山流水的男声道。   “你总是曲解我的意思,谁跟你说隐忍的问题了。”女声听起来有些气急。   “好,好,”男声哄道,“阿莫是甚么意思,你来告诉我?”   “你们留持人身的手段,太过阴毒,是不道德的。”   男子似是被逗乐了,轻笑一声,“阿莫,你与不死族谈论道德?不死族向来不受道德约束。”   “你不许笑,正经点。”   “好,我不笑,不笑了。”男子清咳一声,“阿莫别气。”   想是那唤作阿莫的女子真的生气了,许久未出声,男子又是一番好哄,好容易才将人哄好。容佩玖只觉得,那般高山流水的声音如此低声下气,竟是别样的令人心动。   女子终于再度开口,“你们以前如何我不管,你若是要与我在一处,从此以后便不可再行这阴毒之事。否则……”   “否则如何?”   “否则,你与我便到此为止罢。”   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阿莫真是好狠的心,在你看来,感情是说断便能断的么?”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无奈,“罢了,都听你的。阿莫不要我做的事,我再也不做便是。”   容佩玖迈上最后一节台阶。   一男一女背对他们紧挨着站在亭台的一边,正在遥望远处成群翩飞的仙鹤。男子一身白衣胜雪,女子一身赤衫似火。两人都是宽衣广袖,高台风大,白衣与赤衫随风飘摆。   “主人,我把阴善带来了。”文邪道。   白衣男子与红衣女子齐齐转身。   容佩玖在上来之前便对女子的声音产生了兴趣,下意识向女子看过去。看到一张若春晓桃瓣般动人的脸,不知为何,竟也隐隐有些相熟之感。   “小善,过来。”白衣男子对容佩玖道。   容佩玖转眸,看向这个被文邪称作主人的男子,却甚么都看不清。她眨眨眼,又眨眨眼,仔仔细细地朝他的脸部看去,可是,不论她如何费力,总是触不到那人真实的模样,朦朦胧胧,迷离惝恍。   即便看不到那人的面目,透过他的修竹一般的身形与清泉一般的音色,潜意识却坚信,她看不分明的这张脸定是举世无双的颜色。   “你就是小善?”女子朝她一笑,明媚爽朗。   容佩玖又被那股无形的力道操控着走上前,朝女子一笑,“是,这位姐姐要如何称呼呀?”   “叫我阿莫罢。”女子道,“所有人都叫我阿莫。”   容佩玖朝她甜甜一笑,唤了声“阿莫姐姐”。   “小善,”白衣男子对容佩玖道,“我与阿莫说,我家有个很厉害的小丫头,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幻术,世上鲜有人能抵抗,连我都中过招。她偏不信,还与我打了个赌。你来让她见识见识,阴氏幻术的厉害。”   容佩玖问阿莫道:“阿莫姐姐与我家主人赌的是甚么?”   “他说他看中了我家中的一幅画。”   容佩玖一脸心痛地看着阿莫,叹了口气,“阿莫姐姐,那么,你这幅画定是要输给我家主人了。”   阿莫勾了勾唇,“小善这么肯定?”   容佩玖点了点头。眼前忽然一阵恍惚,时光似乎在加快速度向前流转,等她回过神,却看到阿莫一脸不可思议地地看着自己,“小善的幻术,果然厉害。”   白衣男子轻笑一声,道:“阿莫,你的那幅画,可是归我了。”   容佩玖明白过来,那位叫阿莫的女子被小善的幻术迷惑了,白衣男子赌赢了。   阿莫很爽快,“愿赌服输,待我回去取了便给你送来。”   白衣男子道:“不必阿莫亲自送来,让小善随你走一趟带回来便可。”   “这点时光也等不得?你就如此中意我那幅画?”   “当然,那是阿莫画的,我觊觎已久。”白衣男子柔声道,听得容佩玖心里一颤。   白衣男子又对容佩玖道:“小善,本来我是要亲自去的,不过我还有些别的事情,只能拜托你替我跑个腿了。你随阿莫姐姐走一趟可好?”   容佩玖答道:“是,主人。”   又是一阵恍惚之后,容佩玖发现自己置身一间书房之中。这书房的风格让她觉得似曾相识。阿莫从书架上取下一幅卷轴,将卷轴装入一个细长的绸袋之中,交给她,笑道:“也不是甚么名家之作,不知道你家主人为何如此中意。”   容佩玖笑了笑,接过绸袋,转身告辞。   阿莫将她叫住,露出疑惑的神色,“小善,阴氏幻术真就无人能抵抗?”   容佩玖摇了摇头,道:“也不是。在这世上,我的幻术大概只对一人束手无策。”   阿莫挑眉问道:“是谁?”   容佩玖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幸福的滋味,粲然一笑,“自然是我家文邪哥哥。”   “这是为何?”   “因为文邪哥哥是这世间唯一一个心思恪纯的人。文邪哥哥的心,比水还要干净。幻术本就是心术,只要对方心中存有杂念,即便只有一丝,也能让幻术钻空子。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心无杂念之人,却是束手无策的。” ☆、第46章   画面一转, 容佩玖带着画轴回到了不死城, 站在另一间书房的门外。   正欲推门而入,黑光一闪, 堪堪擦着她的脸而过,她一惊, 飞快地往后跳开一步。定目一看, 又是那把黑缨枪, 黑缨枪的主人木着一张黑脸像一堵墙挡在门边。   “我说藏渊大叔,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为何次次都要拦我?”容佩玖一只手叉腰,“怎么不见你拦文邪哥哥?”   “文邪比你有规矩, 没必要拦。”藏渊严肃道。   “哦, 那你就不怕把我的脸划花了文邪哥哥找你算账?”   “不怕, 我的枪法我心里有数。再说, ”藏渊顿了顿,慢吞吞道, “文邪是个斯文人, 没你这么野蛮。”   “你才野蛮!”容佩玖忽然感到心头升起一股紊流,想是这原身被藏渊的话气炸了。   “藏渊,放她进来。”门里头的人说道。   “听见了?!”容佩玖朝藏渊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藏渊像是没看见她的鬼脸一样,面无表情地收回黑缨枪,又隐了身。   容佩玖推开门走了进去。原身的主人坐在书案后,她抬眼看了看,依然看不清那人的脸。   “小善, 把画给我。”   “是,主人。”容佩玖走了过去,将绸袋放在了书案上。她发现,原身虽然是个鬼灵精怪的姑娘,在自己的主人面前却始终是恭恭敬敬、不敢造次的。   “你去把文邪叫来。”原身的主人吩咐道。   容佩玖应了声“是”,安安静静地退了出去。一路飞快地向林中跑去,在林中的一片空地找到了文邪。   少年手握一把灵弓,正在练箭。   “文邪哥哥。”容佩玖远远唤道。   少年应声回头,身姿玉立,一双清澈无邪的眼眸有水光闪了闪,脸上泛起温和的笑意。容佩玖感到原身的心上猛地一突,愣在原地。   文邪将灵弓收入识海,向她走了过来。   “跑这么急做甚么,看,汗都出来了。”他抬起袖子,轻轻地擦了擦她的鼻头,捏了捏她的脸颊,“怎么傻了?”   “看到文邪哥哥,我才傻了。”容佩玖仰头,对着文邪咧嘴笑,“你说你没事长这么好看做甚么?害我老是走神。”   “我要长得丑,你又要嫌弃我了。”   “才不会。小善才不是那种只在乎皮相的肤浅女子。文邪哥哥不论变成甚么样子,就算只剩下一副白骨,小善也不会嫌弃。”   文邪笑了笑,眸中水光熠熠。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主人的书房时,那人已将画轴从绸袋中抽出,在书案上铺展了开来。   “文邪,来。”那人道。   容佩玖随文邪一同上前,低头看向书案上展开的画轴。   这一看,不禁一怔。那画轴上画的,山涧飞瀑、玉带般的护城河、绳桥以及四座纵向排列、飞檐斗拱的殿宇,不正是不死城的第三层,那处世外桃源?   “文邪,我将这幅画卷交给你。给你两年,你在第三层,照画上所画,给我造一座一模一样的城池出来。”原身的主人道,毋庸置疑的口吻。   “是。”文邪也不问原因,恭敬地领命。   二人退出主人的书房。   替代原身这么久,容佩玖此时已经将事情的原委琢磨出了个大概。根据前后发生的事以及所处的环境判断,这个原身便是后来的阴领主,而她口中的文邪哥哥,便是第二殿的那具白骨——邪骸领主。只是不知后来发生了甚么,这样干净简单而又美好无邪的少年会变成后来的骇人模样。   藏渊便是后来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藏渊领主。   原身口中的主人,应该就是不死城的第一任城主千重久。就是不知,这么久了,为何自己一直看不清这位城主的模样。   而那位叫做阿莫的姑娘,若她猜得没错,便是容氏杀修之祖容莫提了。怪不得自己听到她的声音会觉得熟悉,二人早就在天地树打过交道了,那被困在天地树中的残魂便是容莫提。也怪不得,她在容莫提的书房中会有熟悉感。因为,她曾在这间书房挨过数次训斥——千年之后,这间书房成了容子修的书房。   她这是通过阴领主的幻术,回到了千年之前。   照晏侬所说,千重久造这个世外桃源是为的讨好容莫提。而原身却是不知的,容佩玖便又不由自主地张嘴问身边的少年,“文邪哥哥,主人为何要将第三层造成画中的样子?现在这样不好么?”   “傻丫头,这是男子讨好心爱女子的手段。”   “主人这样不可一世的人也会讨好别人?”   文邪笑了笑,“为何不会?主人也是男子。世间男子,再不可一世,在心爱的女子面前也会渺小的如同尘埃。恨不得将她想要的全部奉上,只为讨得她的一笑。”   “文邪哥哥,那你呢?”   “我甚么?”   “你要拿甚么来讨好我?”   文邪背着手弯下腰,靠近容佩玖,眼神清得见底,“小善想要甚么?”   容佩玖盯着文邪的眼睛,认真道:“我想要做文邪哥哥的新娘。”说完,便感到脸颊上一热,飞快地转身跑开……   时光再度飞逝。容佩玖以阴善的身份悠闲地生活在不死城中,而文邪却很忙碌。他忙着指挥成千上万的不死人建造那座世外桃源,以及与阴善的婚事。   后来,容佩玖才得知,文邪第二日便去求了千重久将阴善嫁给他。千重久与这几名亲卫情谊非比寻常,爽快地同意了,还将第三座殿宇赠给他们做婚房。   不久之后,千重久也出了趟远门,说是去寻甚么上古大神的遗骸。   不死城的所有人都很忙,除了阴善。   一日,容佩玖正在路上走着,眼前募地一道黑光掠过,将她拦住。不用看也知道,拦住她的是藏渊。   容佩玖挑眉,无语地看着这个魁梧的中年汉子,“藏渊大叔,次数多了就不好玩了,你知不知道?”   “你走得太快了。”   “我在散步,散步!藏渊大叔,你知道甚么叫散步么?就是在路上慢慢地走!”   “哦,那你散得太快了。”   “……”   藏渊咳了一声,“小善,你随我来。”   “干嘛?”   “问那么多做甚?跟着来就是了。”藏渊转身就走,“不来你后悔一辈子。”   容佩玖感觉到了原身的挣扎,没过多久,她的脚不由自主地迈了出去……   藏渊推开门,对容佩玖道:“进去。”   容佩玖竟然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羞涩,心中不禁万分好奇,边走边道:“甚么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募地顿住,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一张精雕细刻、华美无匹的千工拔步床。   “这是?”容佩玖猛地转头看向藏渊。   藏渊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黑脸之上泛起了红,“送你了。”见容佩玖一副呆呆的模样,粗声道,“怎么,不喜欢?那我砸了。”说完,抡起胳膊就要上拳头。   容佩玖赶紧冲上前去死死拖住他,“别别别!藏渊大叔,我喜欢!我喜欢死了!”   藏渊转身,狐疑地看着她,“真的?”   容佩玖连连点头,“真的!比珍珠还真!”   “哦。”藏渊果断收了手,“好多年没鼓捣了,手艺可能生疏了。既然你喜欢,那就不砸了。”   容佩玖不可思议地看着藏渊,“这是你做的?”千工拔步床做工繁琐,用料讲究,需要一个工匠用三年的时间或者三个工匠用一年的时间才能做好,不是一般人能做的。   “不是我难道是你?”   “不是不是,我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你还会木工?”   “我以前本来就是个木匠,后来受人迫害,差点死了,被主人救下,带到了这里。”藏渊解释道。   容佩玖这才知道,原来,与生而为不死奴的文邪和阴善不同,藏渊是个普通人。   容佩玖嘿嘿一笑,“藏渊大叔,我一直以为你不喜欢我呢!哎呀,忽然感觉藏渊大叔比我爹还亲。”   “你无父无母,”藏渊瘫着一张脸道,“就当这是娘家给你置办的嫁妆。”   容佩玖两眼一热,眼泪便落了下来。这眼泪,分不清是原身的还是她自己的,她只觉得自己心里又酸又涩。对容远岐的思念本来已经被她悄悄埋藏在心上的某个角落,这一刻突然破土而出,无法遏制……   又不知过去多少时日,外出的千重久回到了不死城。   他将阴善叫了过去。   容佩玖一进门,便看到文邪和藏渊也在。除他们之外,房中还站了一个身形瘦削、面容白净的中年男子,身穿长袍,头发整齐地束在头顶。   容佩玖心中一惊,中年男子她却是认识的,正是多年之前交过手并败在她和褚清越手下的阳领主。只不过,与藏渊和文邪他们的生动鲜活不同,这阳领主仍是多年前的空洞模样,眸中无神,看上去不像活人。   “武阳,过来。”千重久对阳领主道。   阳领主木头人般上前,接过千重久递出的一物。   容佩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一尺余长的白骨,白骨之上连着一个头骨,骨色想是年岁久远之故,有些泛黄。原身的好奇心忍不住又往外冒,“主人,此乃何物?”   千重久道:“上古大神的腿骨与头骨,我将它们做成了一根手杖。”   容佩玖笑道:“这样小巧的手杖,可是不适合主人使用的。”   “谁说我要自己用?”千重久淡淡道。   “小善,”千重久顿了顿,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女子,若收到这样的生辰之礼,可会喜欢?”   容佩玖恍然大悟,原来千重久做这根手杖是要送给容莫提,可是又怕心上人不喜欢,所以将阴善叫了来征询她的意见。   “唔……”容佩玖想了想,“若是我,心上人送的礼,不论是何物都会欢天喜地的收下。不过,这位阿莫姐姐,小善就不清楚了。而且……”   “而且甚么?”千重久问道。   “这上古大神遗骸做成法器,厉害是厉害。但是,让阿莫姐姐拿着这样一根黄不拉几的白骨手杖做法器,会不会……有损阿莫姐姐的威风?”   千重久抬手,摸了摸下巴,思索了片息,“嗯,你说得有道理。”将白骨杖从武阳手中拿了回来,掌心对着头骨正中之处,轻声念咒,如墨的黑光从他的掌中萤出。   容佩玖不过一眨眼,那根泛黄的白骨杖便化为了一支黑亮透彻、泛着墨色幽光的手杖。   容佩玖看着这根手杖,一怔。   怔忪间,千重久的声音响起,“小善,可是好看多了?”   “好漂亮的手杖。”容佩玖被原身支配着说道,“主人给它取个威风的名字嘛!”   千重久略一沉吟,不屑道:“那些远古正统大能,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自诩为神,将所有非正统之流贬为魔。那又如何?还不是连骸骨都保不住,如今落入我手中,便叫它魔言罢。”   文邪笑了笑,道:“魔言,这名字不错。”   藏渊也点了点头。   “红衣黑杖。魔言,配她正好。武阳,先放你这里收着,待她生辰再交给她。”千重久重又将魔言交给了阳领主。   千重久换了副沉肃的口吻道:“我将我的血灵化入此杖之中。你们三人,武阳除外,他是个傀儡,对我的血灵无知无觉。你们日后,凡遇到持此杖之人,均不得出手伤害。”   容佩玖只觉得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要说:  木然地随着藏渊与文邪应道:“是。”   ------------------------------   有小喷油说我骗人没撒糖,其实我一直在很认真地撒糖。   真的,看我严肃脸:( ⊙ o ⊙ ) ☆、第47章   原来阳领主是个傀儡。容佩玖想到被她和褚清越灭掉了的那个双眸空洞、瘦削白净的中年男子, 不禁庆幸, 幸好他只是个傀儡。   又想到险些被她一杖击成齑粉的邪骸领主,心中不明所以的松了口气, 也幸好他在危急关头消失不见了。不然,她只要一想到文邪那双干净无瑕的清眸, 便会觉得惋惜不已。   她终于明白, 为何她祭出魔言之后, 不论是藏渊还是邪骸领主,都停止了对她的攻击。他们是在遵从主人在千年之前的命令,不得伤害手执魔言的人。而千重久说这句话的时候, 大概也未想到过容莫提会陨灭, 魔言会一直保管在阳领主的手上, 及至千年之后落到了她的手里。   她想不通, 容莫提此时已是顶级杀修,修为如日中天, 还有个逆天奇人做情郎, 怎么就陨灭了?又是谁有这泼天的能力将她的灵魄困在天地树中?   离阴善与文邪的婚期越来越近。   一日,不死城有客至,容佩玖被千重久传去待客。容佩玖托着茶盆,走到门边之时,听到里面传出一声熟悉的嗤笑,脚下便是一顿。   这笑声,于风雅中透着一丝痞气。   容不得她多想,原身的意愿越过了她, 推门而入。抬眼,便看到一张似曾相识、魅惑众生的脸,狭长的丹凤眼,唇角天生上扬,看上去似乎在笑。   是他?!且,他的面上并没有那半张妖冶魅惑的面具遮挡,看上去越发的祸国倾城。   这人与千重久相对而坐,见容佩玖进来,略微斜了一下身子,轻飘飘投过来一个懒散的眼神,睇了容佩玖一眼,笑道:“许久不见,小善姑娘出落得愈发亭亭了,难怪文邪那小子迫不及待地向大哥要了你去。却原来是蜜桃熟了,到了采摘的时候了。”   容佩玖心中一凛。千重久是他兄长?   容佩玖将茶盘中的两盏茶分别置于这人与千重久身边的几上,向这人福了福,道:“多谢公子夸奖。不过,文邪哥哥心思纯澈,才没有公子说的如此不堪。”   “啧啧啧,还没嫁出去呢,这就护上了?”这人托起茶盏,向后一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原身的脸噌的红了,容佩玖被她的意愿支使着看向千重久那张仍是重重迷雾的脸,递过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好了,别逗她了。”千重久抿了口茶,淡淡道。   “哦,合着你们现在都是有主的人了,便联起手来欺负我这个孤家寡人是罢?”这人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千重久仍旧喝着他的那盏茶,不理他。   这人便对容佩玖道:“小善姑娘,你来与我说说,那位容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奇女子,竟将我家这位天下第一目中无人的大哥变成了天下第一的痴情种?”   “主人看上的姑娘,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好。”   “小马屁精!”这人轻嗤一声,不满道,“就知道问你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说的是实话。”千重久忽然开口,“我看中的姑娘,天下第一,无人能及。”   这人噗的喷出一口茶水,大呼“受不了,受不了”,连番摆手,“动情之人委实可怕,女人,委实可怕。哥,你还是我哥么?”   容佩玖掩唇一笑,“主人当然还是主人。公子若是好奇,便也去寻个意中人来,体会体会其中滋味。”   “罢了,罢了。不死族有我哥这么个痴情种就够了,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孤家寡人罢,无牵无挂,乐得自在。外面的世界何其美好,为了个女人被牵绊住,不值,不值。”   千重久道:“你别太得意,说不定甚么时候,这个城主我不耐烦做了。”   “你不做谁做?”   “不死族只剩我们俩人,你说呢?”   “可你既然早我一刻钟出生,便注定是甩不掉这副担子的。”   “哦?”千重久冷笑一声,“这世上还有我甩不掉的东西?”   这人顿时萎了气焰,一脸愁苦,“哥,亲哥哥,是做弟弟的错了,你可千万别撂挑子。这城主,弟弟我是万万做不来的。啊?亲哥?”一双细长的眸中盈满秋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千重久。   容佩玖心里暗笑,没想到这人平日一副风流雅致、痞里痞气的模样,在千重久面前却像个孩童一般幼稚,竟然还撒起了娇来。   千重久面不改色地轻哼一声,道:“好了,闲话少扯,千寻芳,说你的正事罢。”   容佩玖本来正垂目而立,闻言不由得猛一抬眼,看向那张故作苦相的脸,一愣。   原来,他便是千寻芳。千重久与千寻芳竟是一对孪生兄弟,她总也看不清千重久的脸,不知他是否也长了一张与千寻芳一样魅惑众生的脸。此时的千寻芳大概想不到,千重久不久之后真将城主之职扔给了他,只因容莫提不在了。从此之后,千寻芳被迫一人孤零零地守着这偌大的不死城,孤寂无聊得想死……   等容佩玖从怔神之中回醒,千寻芳已敛了玩笑之色,正一本正经地与千重久说正事。   从他们的谈话中,容佩玖得知,一千年前的东陆四家并非是现如今的四家,昆仑山褚家与飞扬岛晏家尚未跻身四家之列。其时的四家,乃是星沙山景家、龙未山容家以及另两个如今已没落式微的家族。四家之首则是星沙山景家。   褚家在此时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东陆诸家均以星沙山景家马首是瞻,景家是个嫉恶如仇的家族,全族上下莫不以匡扶正义、惩奸除恶为己任。   而不死城不论是在千年之前,还是千年之后,一直便是东陆诸家公认的奸与恶。东陆诸家灭不死城之心,千年来矢志不渝。   千寻芳回不死城的目的,便是告知千重久,东陆诸家在景家的指使下,意欲联手对付不死城。   他让千重久当心,鄙夷地一笑,“他们这些人当中,多的是道貌岸然、伪善狡诈之辈,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我只怕你一不留神便遭了暗算。”说完,将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搁,看着容佩玖,莞然一笑,“小善姑娘,可要护好你们城主啊。”   容佩玖道:“公子放心,有小善在,定不会让主人有事。”   千重久淡淡道:“哪里用得着你来护我,顾好自己。”   千寻芳笑道:“小善姑娘的幻术,我还是信得过的。毕竟,就连我和哥哥都是中过招的。就是文邪这小子,心思单纯,不懂人心险恶,小善姑娘,你得看紧了他,莫让他被人算计了去。”   容佩玖点头应是。   或许是受够了不死城的死寂,千寻芳并未在不死城多做停留,将此事告知千重久之后便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很快,便到了阴善与文邪的大婚之日。   容佩玖坐在镜前,看着镜中一身大红嫁衣的阴善,一头鸦色青丝整整齐齐地盘在脑后,一张玲珑小巧的脸上挂着笑。   “小善今日真好看。”容莫提拿着红盖头向她走了过来,“来,把盖头盖上,文邪很快就会来接你了。”   “阿莫姐姐,文邪哥哥也会觉得好看么?他会喜欢么?”容佩玖感觉到阴善心中有些不安。   容莫提笑了,“傻姑娘,你就等着他掀开红盖头,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罢。”   容佩玖仰头看着容莫提,她那张艳如桃李的脸上少有地噙着笑意,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怔了怔神,讷讷道:“阿莫姐姐,你应该多笑笑的,你看你笑起来连我都要动心啦。”   “说我做甚么?”容莫提抿了抿唇,眸中泛着粼光,“今日可是你的好日子,你才是主角儿。”一抖红盖头,盖在了阴善的头上。   容佩玖只觉得眼前一暗,“阿莫姐姐,小善心里觉得好紧张。”   旋即,容佩玖感觉到阴善的手被容莫提握在了手里,“小善,别紧张。每个姑娘家,都会经历这一天的。”   “那阿莫姐姐呢?阿莫姐姐会嫁给主人么?”   容莫提大概是没想到阴善会突然这么一问,顿了顿才道:“他还未向我求亲。谁知道他心里是如何想的……”   “阿莫姐姐放心,我家主人做梦都想娶姐姐的。”容佩玖笑道,“姐姐可一定要答应他呀。”   容莫提没作声。   “阿莫姐姐,小善嫁给文邪哥哥之后,主人就要交给阿莫姐姐啦。姐姐要答应小善,好好爱我家主人一辈子,不要抛下他,因为我家主人这辈子除了姐姐,是再也不会爱上别人啦。若姐姐不要他,那我家主人便会是这天底下最可怜的人了。”   容佩玖感到容莫提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对她道:“小善,我不会抛下他……”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容佩玖一把掀开盖头,与容莫提同时冲了出去。 ☆、第48章   阴善的待嫁闺房是在不死城的第三层。   此时, 千重久命文邪督造的世外桃源才竣工不多时, 被千重久作为惊喜呈现在容莫提眼前。容佩玖还记得,容莫提被千重久牵引着走到绳桥之上, 揭开蒙在眼上的黑布时,面上那不敢置信的惊喜与感动。   想法设法地去取悦、讨好一个人, 最想收获的, 便是对方脸上那一抹掩饰不住的惊喜。容佩玖想, 虽然她看不见千重久的脸,但他那时心中应是得意至极的罢。   然而,等容佩玖随容莫提飞奔出殿外, 见到的却是断裂成两半、掉入护城河中的绳桥, 以及被搅得浑浊不堪的护城河水。曾经灵动舒旷的山涧泉水、绿树红花被入侵者肆意践踏、破坏, 凌乱一气。   藏渊手提黑缨枪, 立于护城河的这端,与护城河另一端的诸家弟子对峙。   方才的巨响, 应是藏渊的黑缨枪与对方阵营之中某人两兵相接之时所发出的。这一撞不仅发出巨响, 还震断了绳桥。许多人都被这猝不及防的灵力相撞震得愣住了。   容佩玖心里一沉,他们终于找来了,这一天还是到来了。往护城河彼端粗略扫了一眼,河对面五颜六色的,好不缤纷。紫衣飘飘的是容氏禅修,蓝衣飒飒的是景家刃修,还有身穿其他颜色弟子服的修士。   从他们所着弟子服看,此番前来的, 俱是各家族至少高阶以上的修士,顶级修士不知几人,隐藏在高阶修士之中看不出,但容佩玖猜测应该是不会少的。看这架势,是要将不死城踏平?   对面的入侵者们并未怔愣多久,很快回过神,大刀阔斧地杀将过来。刃修冲在最前头,矢修在其后掩护,禅修则施以禅助之术,各司其责,配合得倒是天-衣无缝。   刹那间,箭雨漫天飘洒,从对岸乌压压地飞了过来。   有一支箭如银蛇,向容佩玖的胸口疾蹿而来。若是容佩玖本人,避开这一箭是完全不成问题的。然而,她此刻是阴善,阴善的闪避速度远不如容佩玖。   容佩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支箭直直地朝她的胸口-射来。   就在箭头擦到她的衣衫时,只听得咣当一声,却是容莫提以手做刀将箭头砍成了两截。“小善小心!”容莫提清叱一声,拉起容佩玖就往旁边闪避。   “多谢阿莫姐姐。”容佩玖道。   “容莫提,是你!你在做甚么?”紫衣阵营中传出中气十足的一声大喝,“逆徒,敌我不分!还不速速将那妖女擒了!”   容佩玖朝紫衣阵营望去,说话的是一位紫衣老者,看样子是容莫提的师父。   容莫提松开容佩玖的手,默然不动。   “逆徒!你敢违抗师命?!”老者怒喝。   几名刃修越过护城河,将藏渊围在中间。另有几名刃修举剑朝着容佩玖飞来。容佩玖忽然感到眼前一黑,是阴善闭上了眼睛,在催动幻术。   “不好!妖女要催动幻术!”有人大呼,“矢修呢!快射她!先射妖女!打断她!”   容佩玖闭着眼,听觉分外灵敏,瞬间感觉到有不计其数的箭矢一齐朝着她射了过来。然而阴善在催动幻术,咒文念完之前不能动弹。耳边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是容莫提在为阴善挡箭。   “容莫提,你疯了!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有刃修恼羞成怒斥道。   容佩玖没听到容莫提出声,却能从她犹豫的动作感受到她的挣扎与为难。   兵器相交的声响不绝于耳。   冗长的咒文终于念完,容佩玖猛地睁开眼。围在四周的刃修木然站在原地,沉沉陷入幻境。   容佩玖感到原身稍微松了一口气。   马上又是一波箭雨袭来,且由于加持了容氏顶级禅修的禅助之力,比之前更为迅猛。近身攻击不行,便立即改为远攻。容佩玖透过阴善的双眼,看到入侵者的井然有序,全然不似乌合之众,便判断他们之中或许有一位领头人,以传音入密的方式指挥所有人。就是不知此人是谁,藏匿于何处。   天地间忽然刮起了狂风,吹得断枝与残花漫天飞舞,蔚蓝色的天穹瞬间被乌云遮蔽。四周霎时涌出无数的不死人。从容佩玖与容莫提的后方,射出几支泛着红光的箭矢,入侵者中的几名高阶矢修中箭倒地。   “是主人和文邪哥哥!”   容佩玖转头向后一看,千重久一身白衣立于她身后不远处,袍角与青丝在狂风中舞动。他的身旁站着一身吉红喜服的文邪,手持灵弓,方才的几箭便是他射出的。   不死人在千重久的召唤下,源源不断地涌出,被灭掉一批,千重久便又召唤出另外一批,将入侵者的阵型扰得七零八乱。容佩玖知道,千重久此刻心中定是怒不可遏的,才将礼物送与心上人,便被糟蹋成这副模样。   文邪飞身掠到容佩玖和容莫提身边,问道:“容姑娘,小善,你们没事罢?”   容莫提摇了摇头。   容佩玖道:“我没事,文邪哥哥。”忽然急道,“哎呀,都说新郎和新娘在拜堂之前是不能见面的,否则不吉利。文邪哥哥,怎么办?我见到你了,你也见到我了……”   文邪闻言,眉目间泛起柔和,正要开口,忽然眉头一皱,却是藏渊被景家的几名刃修包围了,藏渊寡不敌众,身上负了多处伤,一身黑衣被割破多处,鲜血直往外溅。   文邪右手一伸,掌中现出几支泛着红光的灵箭,将箭往弓上一搭,“不怎么办。”扭头冲她一笑,“小善,你今日真好看。”手一松,数道红光凌空向藏渊的方向划去,那几名刃修中箭倒地。   藏渊远远地朝文邪拱手,“谢了,兄弟!”   文邪微微一笑。   入侵者虽伤者众多,却由于有容氏禅修的辅助,很快便恢复了灵力与伤势,重又抖擞着精神杀将过来。   天地骤然之间转暗,黑沉如漆的天穹之上裂开一道血红色的口子,一道红光如瀑从口子中倾泻而下,直奔一众紫衣禅修而去。   “千重久,不要!”容莫提惊呼一声,手一展,祭出法器,朝千重久扑去,将那一道红光拦在半空之中。   射人先射马。容佩玖明白,千重久是打算先解决容氏禅修,毁了他们的后盾。   “阿莫,让开。”千重久冷声道。   “千重久,他们是我的家人。”   “我才是你的家人。”   便在容莫提与千重久对峙之时,十几个蓝衣刃修簇成一堆冲了过来。   “小善,躲到我身后。”文邪提弓,往容佩玖身前一站,手中又现出几支灵箭,往弦上一搭,朝飞身而来的蓝衣刃修便射。   这群蓝衣刃修忽地向两边散了开去,露出中间一个小小的人,被留在原地。容佩玖一惊,是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男童!目露恐慌,呆呆地看着朝自己飞驰而来的灵箭,手足无措。   眼看这孩童便要被一箭穿心。容佩玖瞪大了眼,心提到了嗓子眼。文邪的箭,除了他自己,无人能解。   文邪将弓一收,朝孩童飞扑过去,一把将孩童抱在怀里,手一伸,将灵箭化入掌中。   容佩玖呼出一口气,全身颓然一松。   巨变也就发生在眨眼之间。   紫衣禅修趁千重久与容莫提对峙之际,迅速组成一个顶级禅助阵,一束禅助金光自阵中发出,如同一条金虹向文邪飞去。   容佩玖直觉不好。   金虹落在文邪身上,他怀中的孩童手中忽然多出一柄长剑。片刻之前还怯怯无措的孩童,眼中荡荡一片全是杀气。孩童长剑一挥,剑光四闪,纷繁快捷,看上去像是数千把雪刃在文邪的身上飞舞。   千刃,千刃……   千刃斩!本就已是顶级的剑术,得到顶级禅助,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容佩玖感到原身似乎是愣住了。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阴善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这招剑术,容佩玖却是知道的,她曾于族史课上听容念常闲扯时提起过。   千刃斩,景家最顶级的剑术,也是千年之前景家宗主景谌天的绝杀技,不过,却没能流传下来,始于景谌天也终于景谌天。因为,景谌天被千重久杀了。   景家与不死城的千年仇怨自此结下,所有景家人与不死族势不两立。   容佩玖没想到,这个孩童就是景谌天,诸家的领头人。更没想到,景谌天是个侏儒。   从文邪身上飘落无数薄如蝉翼的碎片,红的,白的。红的是大红喜袍,白的,是他的肉身……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点声音,瞬间化为一副白骨。   入侵者们似乎也被这一幕吓到了,怔着不动。   容佩玖听到景谌天冷冷地说了声,“异类尔,死有余辜。还愣着干甚么?剩下的,杀光。”   容佩玖感觉到眼眶渐渐地模糊了起来,有什么灼热滚烫的东西流了下来。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一具沾染着鲜血的人骨立在不远处,脚下落了一地的喜袍碎片与血肉。   他们利用了文邪的纯善,骗了他,将他凌迟了。   他的怀中,还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个将他凌迟的“孩童”。   一副白骨,抱着一个孩童。   容佩玖觉得,这将是她一生都无法忘记的画面。   “文邪哥哥!”   容佩玖听到一声凄绝的呼唤从阴善的口中喊出,   作者有话要说:  心里痛得如同刀绞。   ------------------------------   景谌(,二声)天 ☆、第49章   容佩玖透过阴善婆娑的泪眼, 看到景谌天从文邪的怀抱中跳出, 轻蔑地飞起一脚踹向文邪的骸骨。   白骨摇摇晃晃,颓然地朝一侧倾倒。   容佩玖感觉到身上一阵几欲令人窒息的心痛袭来, 哭着喊道:“不要……不要这样对他……”跌跌撞撞地朝文邪奔去,然而双腿之中好似灌了铅, 每迈出一步都万分艰难。   “竖子!欺人太甚!”耳中听得藏渊悲愤地大喝一声, 便见一抹高大壮硕的黑色身影朝文邪扑了过去, 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臂,赶在白骨坠地之前将他接在了怀中。   脚一软,容佩玖扑倒在地。   藏渊一手抱着文邪, 另一只手举起黑缨枪便朝景谌天投去。藏渊此时还只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并没有被千重久阴化。单枪匹马对抗围攻, 早已浑身是伤, 精疲力竭。这一枪对于景谌天而言,不过是蚍蜉撼树。便听见哐当一声, 黑缨枪被景谌天手中的长剑一削为二。   “哼, 蝼蚁尔。”景谌天冷笑一声,遂命众人道,“趁妖女心乱,还不速速杀之!”自己则举剑朝千重久飞去。   容佩玖无力地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几乎崩溃。她知道,阴善此刻确实是心神大乱,神志不清了。只能看着几名刃修提剑向她刺来。不过, 她并未受伤,是容莫提救了她……   再后来发生的事,由于阴善的心绪一直处于极度哀痛的状态,容佩玖也看得不大真切。阴善的神魂浑浑噩噩,容佩玖所见到的画面也断断续续,不连贯。   她看到千重久徒手接住了景谌天的剑,却没有杀他,而是将他定立在原地。无数的不死人朝景谌天一拥而上,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这些腐尸分食,在一众紫衣禅修惊恐凄厉的喊叫声中,慢慢连渣都不剩。   容佩玖想,这位景家族史之上最为杰出的刃修,大概是直到闭眼的那一刻,才真正明白不死城主的强大。可惜,为时晚矣。千重久不杀他们,并不是杀不了他们。   这还不算完。   接踵而至的,便是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浩劫。千重久的怒火有多猛烈,这场浩劫便有多惨绝人寰。   随着千重久阴化咒的催动,天地之间再度变换了颜色,入侵者中的少部分人被阴化。其余的人尚来不及反应,便看到前一刻还并肩作战的同盟瞬间化身双眸泛红的魔鬼,将剑尖或者箭头对准了自己,毫不迟疑地痛下杀手。   在战场之上,还有甚么比自相残杀还令人绝望?   一时之间,鬼哭狼嚎声四起,这座地下城瞬间化为了一座修罗地狱,到处是飘洒飞溅的热血,染红了四殿之前的那条护城河。   容佩玖终于明白,彼时东陆四家之中除容、景之外的另两家,为何自此之后一蹶不振长达千年之久。他们此次出征,集结了族中几乎全部的顶级修士,却在不死城被千重久屠了个一干二净,哪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出征之前,他们定然是不曾想到过,此番不死城之行,会是整个家族倾覆的开始。   在一片哭天喊地声中,容佩玖听到有人大声向容莫提求救,听起来像是容莫提的师父。接着,她听到容莫提的声音。   “千重久,你太过了。”她说,“你食言了,你忘了自己的承诺。”   “我没有食言,动手杀他们的并不是我。”千重久道,“我因记着对你的承诺,未在第一时间戮尽他们,却因此失去了文邪。你看看小善,她再也等不到她的新郎,你满意了?阿莫,你可知我现在有多后悔?”   “容氏禅修素来无能,掀不起多大的风浪。千重久,放过我师父他们。算我求你。”容莫提道。   “阿莫,我放过他们,谁来放过文邪?”   容氏禅修凄惨地呼救声还在继续。   “千重久!”容莫提的声音含了几分急迫,“容氏一族若是灭于今日,我……”   “你待如何?为他们报仇么,阿莫?”   “千重久,我不会找你报仇。容氏一族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容莫提叹了口气,“我身为容氏弟子,不能为同门报仇,只能以死谢罪。”   容佩玖心想,容莫提这是在用自己在千重久心中的分量在赌。容莫提定然是赌赢了的,不然也就没有后来的容家甚么事了。   果然,她听到千重久苍凉地狂笑几声,“好一个以死谢罪。阿莫,你赢了。”   忽然之间,风停了,天也亮了。只剩下遍野的哀鸿。容佩玖估计,此时活下来的大概也就是一众懦弱胆小的紫衣禅修了。   容莫提带走了这些哭哭啼啼的紫衣禅修。   藏渊抱着文邪的遗骸走到容佩玖面前,将文邪放在容佩玖面前的地面上,脱下自己身上的被砍得破破烂烂、满是血的黑色外袍,跪了下来,将外袍铺展在地上,然后将文邪的骸骨抱起来放在了外袍上,仔仔细细地包了。   “小善,大叔对不住你,没能护好这小子。”藏渊叹了口气。   容佩玖一下哭出声。藏渊安慰了她很久,却是无法止住她的哭泣。她只觉得,渐渐无法呼吸起来,阴善再这样哭下去,会把自己给哭死。   她一直在哭,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直到千重久对她说:“小善,别哭了。走,随我去龙未山,我把你的文邪哥哥还给你。”   原身止住了眼泪,呆呆地望着千重久,不明白他的意思。容佩玖心里却是一惊,不知道千重久要去龙未山做甚么。   “你与文邪都是不死奴,死后不入轮回。龙未山上有一颗神树,可救文邪。不过,他的肉身却是再也不能复原了,这样的一副白骨,你可能接受?”千重久问道。   他说的是天地树。   容佩玖随着原身猛地点头,她心里隐约有些猜到千重久要做甚么。天地树有九条灵脉,每一条灵脉都有复活灭亡灵魄的能力。   千重久是要夺灵脉!   然而,天地树之所以存在,便是依赖着这九条灵脉。九条灵脉是天地树的命脉,缺一不可,不论少了哪一条,等待着天地树的,都将是倾覆崩塌。而天地树一旦崩塌,容氏便也完了……   画面一转,容佩玖发现自己已站在天地树前,身边站着千重久以及背负文邪的藏渊。   容佩玖看着这棵她曾栖身三十年的巨树,此刻正发出耀眼的蓝光,九条灵脉从从地下露出,如同巨龙的九爪。   容莫提一袭红衣、手持法杖,护在天地树前,身后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紫衣禅修。   “千重久!你不能动灵脉!”   “阿莫,这也不能,那也不能,你到底要我如何做?”千重久边说边往前走,“我心中爱慕你,文邪和小善于我却也情同家人。文邪死得太惨,小善太可怜,是谁造成的?龙未山是帮凶。阿莫,今日,这灵脉我要定了。”他走到一支灵脉前,手中幻化出一柄泛着红光的长剑,对着灵脉便是一砍。   容莫提伸出法杖将他的长剑拦住,“那你先砍了我!”   千重久反手握住容莫提的手,将她猛地推向一边,同时施了禁制,令她无法动弹,手中长剑高举,骤然落下。   容佩玖的心猛地一沉。   蓝光四溅,紫衣禅修们绝望地惊呼,天地树的那一支灵脉最终还是落到了千重久手里。   顷刻间,天地树开始剧烈地晃动,天地树叶纷纷落下,无数呜呜咽咽的声音从树上传出。容佩玖知道,这是历次进阶礼上从每一位进阶弟子的身上抽出,融入天地树的弟子本灵,它们感觉到了末日的来临,正在哀嚎。   天地树开始崩塌了。   天地树一旦崩塌,随之覆灭的便是龙未山。   千重久取了灵脉,转身,对容佩玖和藏渊道:“走。”他走到容莫提身边,准备将被他压制不动的容莫提也一并带走。   “千重久,对不起。天地树不能倒。”容莫提忽然说道。便是在此时,她的身体忽然萤出蓝光。   在呜呜咽咽的哀嚎以及天地树分崩离析的杂乱声中,容佩玖听到了一段于她而言万分熟悉的咒术。   舍身咒。   她之所以熟悉,是因为她也曾学过这道咒术——只有杀修才修习的舍身咒。舍弃肉身,只为填灵。   是容莫提念了舍身咒。   她要用自己的灵魄填补天地树的灵脉,阻止天地树的崩塌。   舍身咒一出,不可逆转。念咒之人的身体将再不复存在,无从挽救。   容佩玖看到容莫提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最后化为乌有,她的灵魄变成一道蓝光,毫不犹豫地奔向被千重久斩去的那一支灵脉。   容佩玖看向千重久,他的手还保持着握住容莫提手臂的姿势。   “容莫提——”耳边传来千重久几近疯狂的一声长啸,“你负我!记住,是你负我!”容佩玖便看到千重久那张原本对她来说迷雾重重的脸,如同拨云见月般,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这一回,她终于看清了千重久的脸——那是一张令她沉沦眷恋了数十载的脸。   褚清越的脸。 ☆、第50章   容佩玖心中如遭雷击, 刹那间, 时间停滞,天地万物都似乎静止了下来, 除了她自己。   她慢慢走到千重久面前,视线定格在他那张与褚清越如出一辙的脸上。确切地说, 是与三十年后的褚清越如出一辙。一样冷峻的眉眼, 左眼之中竖着一颗怒火腾腾的红光异瞳。一样笔挺秀直的鼻梁, 一样孤傲紧抿的双唇……   实在是太像,像到她几乎就要以为这就是她的褚清越了。可是,这是千年之前, 他是千重久, 他爱的人是容莫提, 那个被困在天地树上千年之久的残魂。   世上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她陷入迷惘, 百思不得其解。等她从迷惘中回过神,才发现周遭的一切仍处于静止不动的状态。   不论是天地树、紫衣禅修, 还是千重久他们, 宛如一尊尊栩栩如生的雕像,真实到可怕的假象。   她有些慌乱起来。   这种感觉,像是被整个世界所抛弃,不知今夕何夕,不知道虚幻的到底是他们还是自己。绝望逐渐滋生,她开始质疑自己的存在,理智与求生欲一点点的离她远去……   耳畔像是有谁在呼唤她,一声一声, 宛如滋滋清泉流入她的心里,让她渐渐找回心智。   “阿玖,醒来了。阿玖,快醒醒。”   容佩玖眼中千重久的脸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宛如水上的一叶小舟,随着波纹一圈一圈地向远处荡漾开去……   “阿玖,阿玖……”   那声音还在唤她,她听出来了,是褚清越的声音。   她像个溺水的人,而褚清越的声音就是朝她伸出救援的手。她奋力朝那只手游去,紧紧抓住它,终于,被它带出了水面。   容佩玖一睁开眼,便看到了褚清越。她两眼一热,猛地扑入他怀里,双手死死地环住他的脖子。   褚清越一顿,继而抬起手,也抱住了容佩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温热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柔声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里,阿玖,没事了。”声音轻轻柔柔,像是怕惊吓到她。   容佩玖只不作声,将头深深扎入他的怀中,眼泪簌簌地往下流,将他胸前的衣襟浸湿了一大片,像是泄了闸的堤坝,止也止不住。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觉得此刻的自己软弱得一塌糊涂,幻境之中的悲恸似乎还未离她而去,千重久最后那一声悲愤的长啸也似乎还在耳边回响,她的心绪还没从幻境之中走出来。   若是在从前,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情绪如此失控的。或许,她一直以来的坚强不过是装出来的。或许,是褚清越的温言软语和宽广的胸膛,彻底击垮了她装出来的坚强。   她哭得很伤心,从未有过的伤心。就连得知容远岐的死讯之时,都没这样伤心地哭过。   “阿玖,不要哭了,很多人在看着呢。”褚清越又在她耳边轻轻说道。   他一开口,她的眼泪更多了,哭得更伤心了。她知道,周围是无数双眼睛在看着她。容氏那几个禅修、褚玄商、晏侬他们……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好好好,”褚清越只得亲亲她,再亲亲她,像哄孩子一般地哄着她,“阿玖想哭就哭罢,那就不管他们了。”   “怎能,怎能不管?他们是,是不是都在看着?”容佩玖哭得一抽一抽的,闷闷的声音从褚清越的怀里传出。   “当他们不存在好了,嗯?阿玖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夫君替你挡着。”   “你,你挡得住么?”   “唔……”褚清越手一挥,便在两人四周罩上了一层灵障,将两人严严实实包裹在灵障之中,彻底隔绝了外界,“挡住了。这下好了,没人打扰阿玖哭了。”   灵障之外,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晏侬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只觉得褚清越这把低沉的嗓音柔昵得令人发指。不过,她爱看表姐和表姐夫恩爱的样子,真是赏心悦目啊。哼,气死龙未山的那群真小人。   褚玄商盯着褚清越的灵障,眼神晦涩。容佩玖在他面前,一直是强硬、清冷、不容置疑的模样。他从未见到过容佩玖这副柔软的样子,也从未想过,容佩玖也有会这样的小女儿家作态。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羡慕,还有一丝不甘,若她也肯在自己的怀里这样哭上一场,便是要让他舍弃所有,他也当毫不迟疑,甘之如饴。   灵障之中,不知过去多久。   “哭够了么?欸,眼泪鼻涕糊了我一身了……”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哼了哼,一颗毛茸茸的头故意在他怀里拱了拱,脸还在他的衣衫上蹭了蹭。   “嗯,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褚清越无奈道。   “没有。”容佩玖瓮声瓮气道。   “还哭么?”   “不哭了。”   “既然不哭了,那就把头抬起来。”   “不抬。”   “为甚么?”   “丢人。”容佩玖没好气地道。心中着实有些窝火,为自己不明所以的失控。现在清醒过来,简直难堪得想死。她长这么大还从未这么哭过,她的一世英名啊……   褚清越轻笑一声,“哦,现在知道难为情了?没事,夫君我不会嫌弃你。来,把头抬起来,让夫君替你把眼泪擦擦。”   容佩玖慢吞吞地从褚清越怀里抬起头,杏脸桃腮之上还挂着两条浅浅的水痕,红着眼。由于刚哭过,再加上一丝难为情,梨花带雨,竟是从未有过的楚楚动人。褚清越看着她,双眸不由得一亮,怔了怔。   容佩玖见他怔了,便轻轻推了推他,“想甚么呢?想得这么入神。”   “阿玖。”他嗓音有些暗哑。   “嗯?”   褚清越捧着她的脸,慢慢倾身向她偎了过去,“我在想,若是你日日肯在我面前哭上一场,当属世间一大妙事。可是……”   “可是甚么?”   “我还是舍不得。”他宛然一笑,薄唇贴上她的眼眸,将还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吸去,沿着泪痕,一路往下,将她脸上的眼泪一点点的吻掉,最后停在她的唇上,将她的伤心和哭泣统统吞入口中。   起初只是一个极尽缠绵的吻。   然而,褚清越的吻,每回都能从和风细雨变成暴风骤雨,以至于无法收场。容佩玖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他推开,一边将被他扯开的衣襟合拢,一边喘着粗气道:“你,你是不是昏了头了?”   他眼神之中的浊暗逐渐消散,很是认真地答道:“是。”   “……”   她往后挪了挪,低头,用手整理被他揉成一团糟的头发。心里微微有些恼,自己现在定然是一副被雨打风吹过的糟糕模样,等下从灵障中出去,不知要如何面对那些人的目光。   她之前一直处于情绪激动地状态,将外面的事情忘了个精光。现在冷静下来,便想起许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只想快些从灵障出去。她心中记挂着灵障外的事情,便有些急。谁知,越急手上越乱,本来就乱的头发被她拨弄得越发凌乱了,怎样理也理不顺。   一股气血直冲心头,她心一横,和自己的头发置上了气,揪住其中一团便要蛮扯。   褚清越伸手将她的手抓住,无奈地笑了笑,“对自己也这么狠?背过去,我帮你。”   她挑眉,“你会梳头?”   “我会的多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听说他会梳头。不过,她仍是将信将疑地转了身。便感觉到有一双手动作轻柔地在自己的头上动了起来。他的手穿入她的头发,轻轻巧巧地往下梳理,将打结的地方一点点解开。她感觉不到一丝头皮被扯的痛,相反,舒服得想闭上双眼。   没过多久,他对她说道:“好了,转过身来罢。”从识海中取出一面铜镜递给她。   容佩玖看了看铜镜里面的自己,发髻精巧整齐,看不出一丝凌乱,这手艺,甚至比她自己还要强上几分,不禁诧异道:“褚清越,你何时学会梳头了?”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   她更加不解了,“你学梳头做甚么?”   他凑近她,将她的衣襟重新打开,她以为他又想做甚么,下意识一拦,却听到他说:“你放心,我甚么都不做。”无可奈何地看着她,“我只是想替你把肚兜系好。”   她的肚兜还松松垮垮吊着,他将她的肚兜扶正,将带子系好。又将她的外袍拉上肩头,将衿带一根根系好,还打了个精致的结。   她睁大着眼看着他,像是不认识他一样。“褚清越,你甚么时候学会的这些?”   他将她外袍的最后一根衿带系好,满意地上下扫了一眼,这才对着她的眼神,淡淡道:“为你沐浴擦身,洗头梳头,穿衣系带,这三十年来,这几件事情我每日都要做一次。起初,做得也不是太好,连我自己都不满意。不过,久了自然就驾轻就熟了。”   他将她拉了过来,重新抱入怀中,喃喃道:“阿玖,只有在为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还是个活生生的人,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回抱住他,不知说甚么好。却听到他在她耳边说: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你若是再离我而去,我只能想方设法忘了你。否则,我不能活。”   --------------------------------------------   苦难让人坚硬,软弱是独属于被宠爱者的权利。   突然想起来忘了跟大佬们说五一节快乐了....   不过,就前几天那糟心的剧情,作者菌也不好意思跟大佬们说“快乐”...   今天还算甜,那么,就祝大家节日快乐~~~   评论和订阅的大佬们,我爱你们。   特别是章章追着评的几个大佬,真的非常感谢~   毕竟,数据冷成狗,就指着评论活了,嗷嗷嗷~~   感谢褐瞳亲的营养液,木木哒~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5 2017-04-30 08:28:27 ☆、第51章   容佩玖只觉得心尖处一颤, 心里软成一滩水, 指尖抚上他的眉峰,“不会了。褚清越,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眉峰上的指尖被他捉住,放到他温热而柔软的唇上, 亲了亲, 闷声闷气道:“不许食言。”语气委屈得像个受尽冷落的小媳妇。   她冲他一笑, 两颗小小的梨涡在唇角转啊转,摸摸他的唇瓣,“嗯, 决不食言。”   褚清越这才满意地一挑眉峰, 又努嘴亲了亲她的指尖。   她记起要问他的事, 便道:“我前头被你唤醒之时, 并未见到阴领主的踪影。”顿了顿,探问道, “你, 可是将她杀了?”她问得忐忑,于幻境之中做了阴善这么久,心中不知不觉已对她生出了好感。更何况,阴善还是个可怜人,她不希望她有事。   “我没有杀她,她跑了。”褚清越道。   “跑了?”容佩玖心里不由得一定,便如一颗巨石落了地。   “嗯。她一见到我,就跑了。”褚清越笑了笑, “为夫可算来得及时?”   他不提起这一茬还好,一提她倒是想起来和他算账了,挑了挑眉,“怎么,你还想讨赏?”两指夹住他的唇瓣狠狠一捏,恶狠狠道,“我还没问你,大敌当前,你拔腿就跑算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看,跑到哪里去了?”   他舔了舔她的手指,眯着一双眼只对着她笑。   “做甚么嬉皮笑脸的,问你正经事呢!快说!”   他却趁她不备,嘴一张,将她的两根手指一齐含了进去,轻轻咬了一口,舌尖在她的指尖处轻轻一掠。   容佩玖一凛,立时便是一个颤栗,险些软倒在他怀里,堪堪稳住身形,抽刀一般极其野蛮地将指尖从他的口中抽了出来。心中恼他没个正行,总是说不了几句便喜欢动手动脚,叫人实在没法好好与他说话,登时娥眉一竖,将手背到身后,恶声恶气道:“褚清越,你……下流!枉我方才见你可怜,还决心从此以后好好怜惜于你,没想到你是在扮猪吃虎。”   褚清越笑得轻畅,伸手抓了她的袖摆,扯了扯,“生气了?”   她轻哼一声,头一偏,身子一转。   他迈了几步走到她正面,挨近她,弓了背,俯身靠近她的脸,细长好看的眉眼做出一副无辜状,“夫人?亲亲夫人?”   “哪个是你夫人!”   “谁应的,谁便是我夫人。”褚清越好笑道,眼见她眼一瞪又要发急,干干脆脆认起错来,“好好好,都是夫君我的错,是我不对。我的好夫人,莫要再恼了可好?”一副做小伏低的模样。   见她仍是不语,便上前一步将她抱了个满怀,也不管她挣扎,只牢牢地将她圈在怀中,一声又一声“夫人”的唤她,待到她终于停止了挣扎,才柔声道,“有夫人在身边,我又怎会可怜?不过,若是夫人不愿理我,我便是全天下最可怜的人。还望夫人从今往后好好怜惜于我,莫要让我做天下最可怜之人啊。”   温言软语,像是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散了她心中的懊恼,她轻轻“嗯”了一声,便听到他又言道,“我心悦夫人,想时时刻刻与夫人相好,怎能算作下流?世上男子,在意中人面前,谁能做到心怀不乱?既然是意中人,便只是对方的一个眼神,也会令人心神激荡,想入非非,人之常理。为夫实在是孤寂得太久,是以才总忍不住想与夫人亲近,并非是想轻薄于你,还请夫人体谅。”   他一提到这三十年,容佩玖心里便是有再多的郁结也解开了,只剩下满腔满怀对他的愧疚与怜惜,讷讷道:“你想与我亲近,那便就这样拥着说话也是可以的。我有话要问你,你不许打岔。”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夫人请问。”   “我方才从幻境中被你唤醒,见到其余的人已经是清醒的样子,他们是先我一步醒来,还是中幻术的只我一人?”也不怪容佩玖有此一问,当时在场的一干人,修为最高的是她,按理说最先醒来的也应是她,事实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反而中幻术最深。   “我也想问你。”褚清越沉声道,“我见到你时,险些被你的神色吓坏,你当时看起来又绝望、又伤心,我费了很大的力才将你唤醒。你在幻境之中,究竟看到了甚么?”   容佩玖将手放在他胸前,轻轻地将他推开一些,仰头望着他那张与千重久一般无二的脸道:“我看到了一千年前的不死城,我看到了千重久。”她看到他的双眉微微往上一挑,有些犹豫该不该问,却又不自觉地开了口,“褚清越,你猜千重久长得像谁?”   “像谁?”他忽然眯了眯眼,“你的意思,他长得像我认识的人?”   容佩玖点了点头,“褚清越,千重久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尤其是他眸中现出异瞳之时,若不是我知道那是千年之前,若不是我知道他是千重久,便要以为那就是你了。”   褚清越神色一滞。   “褚清越,其实早在从前,我心中对你就已有了诸多疑问。但是你没和我说,我便也没问。如今,你我既已成夫妻,我再不能对你的事不闻不问。你告诉我,你与不死族究竟有何牵扯?还是,你其实就是不死族后裔?”   褚清越沉吟了片刻,执起她的一只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定定地看着她,灼灼的目光下透着几分不安,“若我说是,阿玖可会嫌弃?可会决绝的离我而去?”   容佩玖待要摇头否认,却见他忽而目光一沉,像极了破釜沉舟的勇士,“是,我是不死族人,我的生父便是我的杀父仇人千寻芳。你不许嫌弃我,也不许因此而离开我。”继而面上露出一丝狠色,“不过,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就是嫌弃,我也不会放你走。”   容佩玖不知他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一挑眉,道:“我为何要嫌弃你?为何要离你而去?就因为你是千寻芳之子?”好笑道,“你怕甚么?我要嫌弃你,早在第一次见你异瞳之时就不理你了,还会等到现如今?你看你,好不好笑?爱一个人难道还会因为他是谁不是谁就不爱了?难道还要讲究条件?”   褚清越摇了摇头,“不,你不懂。阿玖,这世上,并非所有人的爱都是经得起打磨的。我母亲,便是因为发现我的生父的真实身份,将他弃如敝履,转而嫁给我父亲,到死都不愿再见我的生父一眼。”他凄然一笑,“都已经如胶似漆到珠胎暗结的地步了,却仍是说不要就不要,只因他是不死族人。我虽于千寻芳无感,却也替他不值。”   褚清越的一席话,在容佩玖心中掀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她忽然间忆起了千寻芳曾在天地树下与她讲起的那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她心中渐渐有了数。事到如今,零零散散也算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拼凑起来。   若她未猜错,千寻芳口中的“小杏花”,便是褚清越的母亲景袖,而那位横刀夺爱的丙君,自然是褚清越的父亲褚如讳。   原来小杏花当时已身怀六甲,怪不得要匆匆忙忙地将自己嫁了。容佩玖印象中,褚如讳算得是位君子,做出此等有违君子风范的事,定是受景袖之托,不忍见她名节受损。自然,他心中也是爱慕景袖的。可惜千寻芳并不知情,不然,以他的脾气,就是拼了性命,也不会放任自己的女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嫁人。   经过幻境中的幻梦一场,她大概能猜到景袖这样做的原因。   自千年之前东陆诸家与不死城的一场血战之后,景家痛失千年难遇的刃道奇才,且其高阶以上的刃修太半死于那一战,顶级刃修更是一个不存,又因此而失了在东陆诸家的领导地位。本就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家族,又有了如此血海深仇,当真是要势不两立的。   景袖自小在星沙山接受的教导,恐怕便是“报仇”二字。一遭得知情郎竟然是自己从小恨到大的仇敌,心中必然是难以接受的,是以才会慌不择路地逃离。若说她对千寻芳,应当也是有着极深的感情。否则,便不是逃离,而是选择留在他身边伺机报仇了。   忠义与情意不能两难,也是个可怜人。   容佩玖叹了口气,又问道:“你曾说,你一出生便没了娘?”   褚清越沉默了一瞬,才答道:“是。父亲说,母亲生我时难产,生下我之后,只来得及看了我一眼,便闭眼去了。”   “那你父亲的伤因何而来?”   “父亲与母亲婚后,两人便暂时离开昆仑山,寻了个僻静之所,一为躲避千寻芳,二为让母亲安胎。母亲生产之日,千寻芳终是寻了过来。不过,见到的却是母亲的尸体。千寻芳一怒之下,将父亲打至重伤。”   容佩玖想起幻境之中千寻芳曾说过的那句话,“我还是继续做我的孤家寡人罢,无牵无挂,乐得自在。外面的世界何其美好,为了个女人被牵绊住,不值,不值。”不由一阵唏嘘,他说这番话之时,定是不曾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步上兄长的后尘,将一个女子放在心中,一放便是无数年。   不死一族,果然都是痴情之人。所以,阴善才会在大婚之日郑重其事地交待容莫提,让她不要辜负千重久。是因为她知道,不死族人向来不会辜负,只会被辜负。   她看着褚清越紧拧的眉和有些寂寥的脸,忽然觉得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是如此的让人心疼,便对他笑了笑,用她能展现的最柔软的口吻道:“褚清越,我爱你,不管你是谁。我不会离开你。”   褚清越的眉就那么舒展了开来,长臂一伸,抱紧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晚安~~ ☆、第52章   “褚清越。”   “嗯?”   “你还未回答我, 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落到你手里?”   容佩玖推了推褚清越, 略微从他怀里直起身,不想却被他一把按了回去, 哑着嗓子,不情不愿道:“别动, 就这样。”   “我这样压着你, 你不累么?”   “怎么, 知道心疼为夫了?”褚清越低低的笑了一声,在她背上轻轻抚摸着,“你就是压我一辈子, 我也不会累。”   容佩玖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老老实实, 懒懒地靠了过去, 将全部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这才开口继续道:“当年发生了何事, 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到现在,脑中不过有些零零碎碎的片段。你既然拿到了我的身体,可是知晓个中缘由?”   褚清越略作沉默,道:“我也不知。我查了三十年,时至今日依然毫无头绪。”冷哼了一声,“总归是与你们龙未山脱不了干系的。”   他将手伸到容佩玖的耳畔,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她耳际的碎发,“至于你的身体, 是有人与我送上门来的。”   容佩玖一惊,猛地一抬头,却是忘了自己的一绺青丝尚缠绕在他的指上,当下便是头皮一紧,“嘶”的一声,连连呼痛。   褚清越慌忙将指上的青丝绕开,手按到她的头皮处不停地揉,又好气又心疼,“如何了?可是疼得紧?”叹了叹气,“你说你这么大动静做甚么?就不能优雅点儿?”   做了坏事还倒打一耙,还有没有天理了。心头腾地生出一簇小火苗,容佩玖赌气道:“在本姑娘的人生中,从来便没有优雅二字。我从小就这般野蛮,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我,现在知道嫌弃,早干嘛去了?”   褚清越手上一顿,立时便意识到说错话了,赶忙陪着笑道:“不嫌弃,不嫌弃。我喜欢阿玖还来不及,又怎会嫌弃?当年,我家夫人英姿飒爽,令我一见倾心。哪个敢说我家夫人野蛮,我废了他。”   瞄了瞄容佩玖的脸,见她一张俏脸之上双眉仍是高高耸立、怒气未消,再接再厉哄道,“都是为夫的错,为夫不该把玩阿玖的头发。是为夫说错话了,为夫口不择言,阿玖莫要往心上去。阿玖要实在恼了,便揍为夫几下出出气,啊?”说完斜凑到她跟前,讪讪一笑,“打哪里都行,只要不打脸。我家阿玖的拳头,为夫的脸怕是吃不消。”   容佩玖噗的一声笑了。真是,喜怒皆由他。   “不气了?”褚清越脸挨近她,鼻子蹭了蹭她的,“阿玖还是笑起来更好看些。”   容佩玖心里的那簇小火苗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有些不敢置信,方才那个做作拿乔的人真是她自己?真是越发的矫情了。她并非斤斤计较之人,从小到大听过的微词甚至责骂多得不计其数,从未曾放到心里去过。只在褚清越面前,就像是变了个人,矫情得一言难尽。   “褚清越。”她有些懊丧,郁郁道,“我怎么变成这样了?你再这样由着我,你不烦,我都要烦我自己了。”   “无妨,我喜欢得不行。”褚清越双眸亮晶晶的,“阿玖的喜怒哀乐,都冲着我来,我求之不得。”   本就是小儿女间的打情骂俏,她纵是有再多的气,被他这样温言安抚着,也早就消散得一干二净了。她抬手抚了抚他的薄唇,这张嘴可真是会说,甜言蜜语张嘴就来。她从前可真是看轻了他,竟不知他还有这等讨人喜欢的本事。唔,这个讨人喜欢的人,是她的。想到此处,容佩玖脸上不觉漾开了一抹笑意。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眸水之中荡漾着纵容的波纹,“笑甚么?”   她清咳了一声,道:“褚清越,你方才说,我的身体是有人给你送上门的。是谁?”   褚清越敛了笑,“千寻芳。”   容佩玖一凛,手一顿,“竟然是他。我的身体又是如何落到了他的手上?”   “他没说。”他淡淡道。   容佩玖看着他平静的面容,忽地想起一直以来被她忽略的一件事。他是用的甚么办法留持她的身体?之前不确定,所以她未往深了想。现在他亲口承认自己是不死族,不死族留持人身,靠的是活人灵魄,以活人之灵魄养不灭之躯——一个阴毒至极的办法,是不容于世的。不然,容莫提也不会让千重久发誓,再不做留持不死之躯的事了。   若真是如此,她该如何自处?   她心中忐忑,越想越心惊,脸色渐渐转白,“褚清越,你是用的甚么办法留持我的身体?”   她苍白的脸色落入他的眼中,他蜷起手指轻轻在她脑门上磕了磕,“你以为是甚么?用那丧德的办法?”挑起眉,“我在阿玖心里,就如此不堪?不信我,还敢口口声声说爱我?”   她一噎。   “不然呢?还有甚么办法?”   褚清越微一叹气,“你只管信你夫君,断然不会将你置于不义之地。我既让你活了过来,便不会让你活在不安之中。其他的,不用你操心。”   容佩玖还想问,却被他打断,“好了,你我在这灵障之中也耽搁得够久了,该出去了。”一本正经,语气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像是试图掩饰甚么。他正经言辞时,便又变回了那个威严冷傲的一族之主。   容佩玖暗叹一声,知道今日是问不出来了。他从来便是如此,不愿意说的话,再怎么问也是无用,她也不能例外。   不说就不说罢,她信他。   “外面的那些人想是早已等得不耐烦了。过了这三殿,就剩下最后的一殿了。当年,最后一殿的阳领主已经被我们杀了,自此之后,那里应该就成了一座空殿了。阿玖,走,去看看处尘长老在那空殿之中做甚么。”   说完,手一挥,撤了四周的灵障。   容佩玖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便被他暴露在一双双雪亮的眼眸之前,就如同做了甚么坏事被抓现行,难堪极了。只得硬着头皮,无视众人的目光,径自往最后一殿的入口就走。   褚清越道了声,“去第四殿。”跟上了容佩玖。   其他人反而愣了愣,才陆续跟了上去。   容舜华的广袖忽然被人一扯,转身一看,身后站着一脸愤然的容青峰。   “大师姐,他们,他们如此羞辱于你,你怎生能忍?”   容舜华优雅地将衣袖从容青峰手中拉了回来,从容道:“青峰,此事与你无关。”再不多言,踅足而去。   便听到身后传来容青峰恨恨的一声,“你能忍,我却不能忍。”   褚玄商落在最后,怔怔地立在原地,神色复杂地望着前方那一抹红似火的窈窕身影,落寞、伤感、酸涩。   “褚玄商,还愣着做甚么呀?快些跟上来。”晏侬站在不远处,扭头朝他喊道。   褚玄商扯了扯嘴角,自嘲地一笑,遂提了脚,向晏侬走了过去。   晏侬等褚玄商走近了,对他道:“褚玄商,你是不是被方才的三殿之主给吓坏了?你莫怕,最后一殿一点都不可怕。它的镇殿之主早就被我表姐与表姐夫给杀了,如今那里无人镇守,只怕连殿门都是敞开着的呢。”   褚玄商“哦”了声,再不响。   晏侬心中奇怪褚玄商忽然而至的冷淡,只当他仍是在心有余悸当中,便也不以为意。因为不死城之行就快要走到尽头,而最后的目的地有毫无威胁,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几分。   不过,晏侬的好心情只持续到第四殿的门前,便匆匆结束了。   第四殿的玄漆大门,是紧闭的。   这就意味着,第四殿并非空殿,其中有人镇守。   容佩玖皱了皱眉。   不死族人丁凋敝,千寻芳上哪儿又再弄了个镇守之主来?处尘长老又是被谁困于此?   容舜华肯定道:“处尘长老就在此殿之中。”   轰隆一声,玄漆大门被褚清越以灵力推开。   从门口向内看,黑漆漆的一片,完全无法视物,散发着一股幽森的气息。由于不知道镇守之主是甚么人,让人有种不可预知的恐惧感。紫衣禅修与两个初阶打了个寒栗。   “进去罢。”褚清越对容佩玖道,在她之前迈入殿中。   众人相继走了进去。   待最末的褚玄商后脚也迈入殿中,殿门轰然关闭。   容佩玖以为,最先涌出的仍旧是阴神官、阴法师、阴剑士和阴弓手,正如她上一回来一样,提醒众人道:“小心阴弓手的暗箭。”   却没想到,等了半天,并没有任何动静。   “莫不是虚惊一场?”紫衣禅修中有人犹豫道,“其实,此殿仍是空殿?”   “不对,我好像听到了甚么声音。”晏侬忽然道,“叫得可惨了。”   “我怎的未听到?你不要吓我。”景璇打了个哆嗦。   “真的。你们听。”   果然,有个声音隐隐约约,由远及近,就像是有人在朝他们飞奔过来一样。可惜,殿中黑咕隆咚一片。   “火焰术。”容佩玖道。   话音一落,黑暗中腾起两道火焰。却是褚清越与褚玄商一人点了一把火。褚清越淡淡地瞥了褚玄商一眼,褚玄商垂了眼,暗恨自己手快。   殿中一下亮了。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   有人一边惨叫着,一边朝他们跑了过来。   褚玄商抬眼一看,便看到一个白须老头儿,正在被人追杀,一身狼狈地在逃,边逃边不停地喊救命,那形容真叫一个凄惨。白须白发,慈眉善目,不是处尘长老是谁?褚玄商又朝处尘长老身后一看,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不禁一滞。   追着处尘长老跑的,是一个双眸泛着红光的青衣男子。虽是眸泛红光,却是掩不住的好颜色。   眉如墨画、面若桃瓣。褚玄商从未想过,这样的相貌,在女子身上使得,在男子身上竟也使得。这副相貌,放在男子身上便是华茂春松之貌,若是放在女子身上,便是桃夭柳媚之姿。   现在,华茂春松与桃夭柳媚同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七八分肖似。   他心中猛地一惊,转头向容佩玖看去,只看到那张桃夭柳媚的脸上写满惊痛与不可置信,双唇轻颤着吐出两个字:“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晚安~~   木木哒~ ☆、第53章 容远岐番外   多年之前, 龙未山曾有双杰。   人皆言, 最绝不过龙未双杰。一个是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一个是艳若桃李的风流公子, 赢尽天下女子芳心。前者说的是容子修,后者, 便是他的同胞兄弟容远岐。当时人称大容公子与小容公子。   这小容公子虽是生就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与性情, 于情之一事上却不甚主动与上心, 情动得也颇晚。且这一动,便如泛滥的洪水,一发而不可收。   小容公子容远岐, 情窦初开于一十八岁那年。   那一年, 他随容子修一道赶赴飞扬岛, 观晏家的进阶礼。晏家的进阶礼设在海边, 其闻名于世的碧海银沙之上。   晏家的初阶弟子服是清一色的月白,高阶弟子服则是素雅清淡的梅子青。不论是初阶还是高阶, 飘飘然立于银光胜雪的细沙之上, 都很有些出尘脱俗的仙逸之感,恍若一众降于皑皑雪地之上的九天仙人。   不同于容氏禅修举手投足间的优雅翩跹,晏家矢修素以从容淡然享誉东陆,泰山崩于顶而能面不改色,喜怒更是不形于色。   晏家的进阶礼虽比不上容氏进阶礼郑重繁絮,却也是要走过好几道仪式的,颇为耗时,不知不觉便从清晨到了黄昏之际。   容远岐生性洒脱不拘, 对这种流于形式而又冗长繁琐的仪式向来不感兴趣,便有些意兴阑珊,却又碍于客套不得不强忍了下来。他伸出一指,戳了戳身旁一袭紫衣的容子修,待容子修转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轻轻动了动唇,做了个“无聊透顶”的口型。   容子修面不改色地轻斥了一声,“莫闹。”遂转回头,不再理睬胞弟,继续观礼。   “整日端着,就不累么?”容远岐小声嘀咕道。没过多久,实在感觉百无聊赖,便不动声色地转了身,面朝海的方向看去。这一看,双眼不由得放了光。   飞扬岛碧海银沙的落日,是东陆四景之一。   此时正值落日归海,浮在海天相接之处,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将蔚蓝的海水染成殷红。不远处的海面,有飞鸟在其上盘旋,翅膀不时擦过水面,挑起朵朵水花。   容远岐从未见过海景,只觉得眼前之景美不胜收,恰如恬静的少女一般令人舒适。就是可惜了这一番美景,除了他,竟无一人赏识。   容远岐目光随意扫过一众从容淡定的矢修,眼中突兀地闯入一袭月白色的身影——一名年纪轻轻的初阶矢修,静悄悄地站在人群之外,背对着进阶礼的授服台,微仰着头,望着海平面。   和他一样也在欣赏落日?兴致不错。容远岐勾了勾唇,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是一个少女,一个恬静但是忧伤的少女。静立原地,眼神放空,脸上写满忧伤,与周围同门的从容淡定显得格格不入。   容远岐因自身长相出众之故,对他人的皮相便没甚么太大的感觉。在他眼中,他人的外表不外乎两种:舒服和不舒服的。   少女便属于舒服的那种,还是舒服之中的上乘。   肤透如瓷,精致细巧的侧脸之上被夕阳余晖勾上了一道金色轮廓,静谧而美好。她身上的一切,都很美好,只除了那一脸掩饰不住的忧伤。   少女望着海面出了神,容远岐望着少女出了神……   不知过去多久,进阶礼终于结束,人群四散。容子修对他说了声“走罢”,兀自提脚前行,走了几步不见他跟上,才诧异的转身,看到他定定地望着某一处出神。   容子修便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   恰在此时,少女在同伴的搀扶下转身,她的同伴托起她的手,用手指在她掌上写写画画,不知写了甚么在她手掌上,便看到少女浅浅一笑,一口编贝齿晶莹剔透。   容子修不禁一愣。   少女在同伴的搀扶下,缓缓从二人身旁走过,空洞的目光始终朝着前方。容远岐这才明白她的忧伤自何而来——她的双眼竟然是看不见的。   进阶礼毕之后,因容子修尚有些族务要与飞扬岛岛主晏孔阳相商,兄弟二人便在岛上住了下来。   容远岐常常会在海边见到那个面色忧伤的少女。每次见到少女,他的视线便总会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他发现,少女不仅看不见,也听不见。他向飞扬岛的矢修打听得知,少女原来是岛主之妹,闺名唤作晏衣,小字霞衣。   晏衣并非天生目盲耳闭。作为飞扬岛主唯一的亲妹子,从小众星捧月着长大,原本也是个天真烂漫、活泼开朗的性子。所有的不幸,始于晏衣三年之前的箭神谷之行。   晏衣钟爱矢道,对于矢道神器的追求也高,寻常的灵弓入不了她的眼。晏氏兄妹双亲早逝,晏孔阳对又大了晏衣许多年岁,是以,对这个妹子便是统统有求必应。   得知妹子心系上古神弓龙舌,便二话不说答应替她取来。晏孔阳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既然应下了,即刻便动身去了箭神谷。龙舌藏于箭神谷中,被两头守谷神兽看守着。   晏孔阳入得谷中,与两头神兽一番殊死搏斗,神兽一死一逃,他自己也挂了彩,却终是将龙舌取了回来,亲手交给了这个被他视若掌上明珠的妹子。   岂料,这把龙舌弓在晏衣手上还未捂热,变故便生了。   那只逃走的神兽循着龙舌的灵迹寻到了飞扬岛,带着勃然怒意。神兽出现在晏衣面前之时,她正爱不释手地试练此弓。年轻的初阶矢修,在神兽面前,脆弱得如同一层薄纸,一戳就破。   等晏孔阳闻讯赶到之时,晏衣已去掉了大半条性命,龙舌也被神兽夺了回去。   晏孔阳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奄奄一息的晏衣救活。却不知,神兽的掌中含毒,无人可解。晏衣自醒来之后,便再也看不见、听不见。好好一个明媚活泼的少女,自此便成了这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为此,晏孔阳心中自责难当。   得知事情原委之后,容远岐才恍然大悟,晏衣的忧伤从何而来。心下可怜这个少女,替她可惜。如花的年华,从此以后便要在无声无息的黑暗中度过。   晏衣每日都要站在海边,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的海面,虽然她甚么都看不见。   容远岐便远远在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她。有时,也会被她的哀伤感染。于是,心中渐渐生出渴望,无比急切地想让她笑起来。只不过,晏孔阳将她保护得很好,陌生人等根本无法接近她,容远岐也不例外。况且,她将自己也封闭得牢牢的。他依然只能远远地看着她独自哀伤着。   不久之后,容远岐终于等来了机会,走近了晏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很废,大佬们见谅~   明天开始雄起~   大佬们晚安,做个好梦~ ☆、第54章 容远岐番外   多年之后, 容远岐也曾无数次感叹。他与容子修其实已打算第二日便启程返回龙未山。若没有那一日发生的事, 他与晏衣或许一辈子也就那样了,他认识她, 她却不知道他是谁,二人不会有任何牵扯, 也不会有之后的那许多爱恨纠缠。   然而, 因缘际会总无常, 孽缘也总是生在出其不意之时。   容远岐认为,晏衣这个姑娘,在气运上一直便有些差强人意。甚么倒霉透顶的事, 都能叫她遇上, 也算是令他大开眼界了。   那一日, 天色已近黄昏, 容远岐方用完晚膳,便约兄长容子修一道去海边散步。   没走多远, 看到了晏衣, 在她的周围站着几名侍女与矢修护卫。海边本就风大,而那一日的风特别大,且有愈来愈凶猛之势。海面波涛汹涌,不时掀起一波又一波巨浪。   容远岐虽并非于海边长大,却也对自然常理略懂一二。常言道,大风大浪出异象,反常即妖。   果然,异象突至, 妖物骤降。便是从那十几丈之高的巨浪之中,翻滚而出一尾龙不像龙、蛇不像蛇的怪物,煞气腾腾直扑晏衣而来。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对于突然降临的危险一无所知,竟也不知躲闪。   她的护卫倒是尽忠,第一时间冲到她身前,张弓搭箭便朝那怪物射去。却是无用,与螳臂当车无异,不仅未伤到那怪物,反而被它一尾巴扫入了海中。   晏衣是直到自己被怪物的长尾缠住卷向空中,方才感知到危险的降临。却又不知是甚么情况,对于未知的恐惧以及对于危险的无能为力,让她的一张俏脸登时变得煞白,牙关紧咬,整个人瑟瑟发抖。   那怪物尾巴一甩,便要将晏衣送入口中。   容远岐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谱写了一个英雄救美的开篇。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都千篇一律,不外乎英雄与美人终成眷属。   容远岐与晏衣亦是。他救了她,也因此走近了她,得到了她的心,从此与她花前月下,你侬我侬。他也是不知,自己的感情能够如此来势汹汹。起初他对晏衣只是怜惜,却不想每靠近她一步,便深陷一分,以至于再也抽不了身。与每一个陷入热恋的男子一样,使尽浑身解数讨她欢心,做尽傻事,只为换她展颜一笑。   他因为她留在了飞扬岛,容子修独自回了龙未山,临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未曾留意。他的整颗心,已经完完全全地放到了晏衣身上。   在他眼中,她简直没有一处不好。就连她的缺陷,在他眼中也是如此可爱。他甚至爱上了在她手心写字的感觉,绞尽脑汁想些从前在他看来肉麻的情话。   “晏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在下对姑娘一见忘俗,再见倾心。”   “我叫你阿衣罢。”   “阿衣的好,只有我知道。”   ……   千寻芳知道此事之后,嘲笑他的痴狂,他却不以为意,他的心中没有丝毫赧然,只有甜蜜。千寻芳是他少年游历时结识的至交,初时自称姓方,两人因气味相投,引为知己。后来,他才知道这位方姓友人的真实身份。得知他就是不死城主千寻芳时,容远岐有过短暂的震惊,却很快一笑置之,待他依旧如同从前。   千寻芳总爱拿此事调笑于他,说他比不死族还要痴情。   他也不恼,只说,“日后,待你也爱上哪个姑娘,便能明白我。”   千寻芳笑着说不可能,他也不驳他,只微微一笑。   果然,被他言中。一次偶然,千寻芳对星沙山的一个初阶刃修一见钟情,很快便步了他的后尘。容远岐得知之后,并未如千寻芳一般嘲笑他,他只是由衷的为好友感到高兴,却也隐隐有些担忧。小刃修名叫景袖,是个嫉恶如仇的姑娘。景家与不死城势不两立,好友的这段感情可能遭遇波折。   得知千寻芳有意将真实身份和盘托出,容远岐劝他三思。   然而,初涉情爱的千寻芳并不以为意,直说他多虑了。千寻芳对自己与景袖的感情信心十足,他自己觉得此生已非她不可,非她不娶,便也认为对方心意与他相同,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够阻挡他们。   容远岐便也不再多说,他此时忙着天南海北地为晏衣寻找能够治愈她的灵药。   他爱晏衣已经到了非她不可的地步,纵然她一辈子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也无所谓。   可是,晏衣有所谓。   她有时会很伤心,她想看见他的模样,想听见他的声音,却也知这是奢望,便在这种煎熬之中,越来越郁郁寡欢。他心疼得不能自已,医好她的决心更为坚定。   后来,他得知,在距此千里之遥的神兽山上,长着一种灵药,可治好晏衣。他稍作安排便动身了。   出发之前,他在晏衣手心写道:等我回来,就娶你。   晏衣点了头。   神兽山是箭神谷守谷神兽的生长之地,山高路远,艰险重重,他知自己一时半会恐怕回不来,便顺道去了一趟不死城,嘱托千寻芳代为照看晏衣。却不想千寻芳未见到,反而见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被千寻芳囚禁的褚如讳与景袖。   他这才得知,千寻芳终是将身份透露给了景袖。而景袖,不出他所料,果然无法接受心上人便是千寻芳的事实,决绝地离开了。景袖选择了褚如讳。   千寻芳便是在景袖与褚如讳婚前将两人掳了来。   景袖声泪俱下地求容远岐放了他们,还说腹中已有了褚如讳的骨肉。   褚如讳于容远岐而言,也算得上是个值得信赖的知己。对他此番横刀夺爱之举却是颇有微词,只是担心千寻芳真的一怒之下杀了二人,便是三条人命,终是将二人放了……   大半年之后,容远岐带着满身的伤与到手的灵药,精疲力竭地踏上了返程。一路体力不支,几次险些倒在路上,就在他以为自己坚持不到赶回飞扬岛时,千寻芳出现在了他面前。   千寻芳笑着对他说:“怎么才来,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   他绷紧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艰难地朝千寻芳挤出一个笑容,将用大半条命换来的灵药交给了好友,便放心地昏了过去。   他相信千寻芳会把药交给晏衣。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身在龙未山,是千寻芳将他送了回来,还给他留了口信,说晏衣已经痊愈,只等他上门提亲。   他来不及再修养,便去了弟子祠,向处尘长老提出求取晏衣。此时,龙未山尚无宗主。自上一任宗主离世之后,新任宗主尚在挑选之中。是以,族中弟子的婚姻大事便要通过长老认可,七位长老之中只需一位长老认可便能成。处尘长老向来与他交好,当下便乐呵呵地点了头。   他心下喜欢,兴冲冲跑去与兄长分享自己的喜悦。长兄如父,他兄弟二人从小相依为命,容子修是他敬仰爱戴的兄长。却没想,容子修听他说完之后,面色一沉,生平第一次对他动了怒。   他这个兄长,向来克己自持,喜怒不形于色,他只以为是容子修为宗主之争而心烦。当时,与容子修一同角逐宗主之位的,还有几位实力与背景均不容忽视的同门。反而是容子修,与他们相比,没有根底,没有背景,似乎也没有胜算。容远岐便未往心上去,反而宽慰了容子修几句。   后来,容子修终是得到了宗主之位,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娶了另一个家族的宗主为妻。那位女宗主爱慕他多年,托人说媒,不要聘礼,且愿以整个家族作为嫁妆,只求能与大容公子修百年之好。   龙未山派去飞扬岛提亲的人,很快便有了回音,晏孔阳爽快地同意了。   大容公子与小容公子的婚礼定在同一日。一时不知碎了多少闺阁女子的芳心。   洞房花烛夜,微醺的容远岐怀着忐忑的心推开了房门,向来于容貌上自信满满的小容公子,头一回对自己的脸生出了担忧。她从未见过他的脸,若他的脸并不是她喜欢的样貌,他要如何是好……   再忐忑,终是挑开了那一方红艳艳的盖头,也挑开了他与她长达数十年亦仇亦怨的夫妻生涯。   他想,他终其一生也无法忘却盖头挑开之后,她脸上的表情。   惊讶、迷茫、失望、愤怒、伤心、绝望,唯独没有喜悦。   他的心沉入谷底,他想,他的脸,终究还是让她失望了。看着她的抗拒,他惨然一笑,转身离开。在这世上,她不论想要甚么,他总是为想尽办法给她的。可是,她不喜欢他的模样,他便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他的新婚之夜,惨淡收场。   他想了一夜,觉得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他大不了再努力一些,总是能打动她的。   此后,不论他如何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她始终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仿佛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哭也不会笑。他未灰心,总觉得他与她之间尚有转圜的余地。直到,有一日,他撞见她在自己的兄长面前哭。一个哭得肝肠寸断,一个温言哄劝,道不尽的情意绵绵。他才幡然醒悟,他怕是这辈子再无法走进她心里了。   他气血上涌,脑子里面轰的一声便炸了,冲上去对着容子修便是一拳,被她死死抱住。她此前一直抗拒与他肌肤接触,却没想到为了别人,连抱他也愿意了。他募地顿住,心里在滴血,容子修趁机逃了。   便是在那一日,他被心中的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不管她的苦苦哀求,强行占有了她。   他也后悔,但错已铸成,后悔又有何用?   若说此前,晏衣对他如同路人般冷漠。那么,自此之后,他在她心中,便与仇人没甚么两样了。而他与容子修的兄弟情,也止于那一日。   他忽然有些明白千寻芳当年曾对他说过的那种心灰意冷、生不如死的感觉,活着没有盼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直到他的小九来到他身边,他的人生才又有了生机。   他的女儿,他的掌中珠。   那一次之后,晏衣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于她而言,堪比晴天霹雳。她不愿将孩子生下来,然容氏因禅道之故,对于生命向来敬畏,是不允许杀生的。她只得私自寻了江湖郎中,买了堕胎药偷偷服下。却不知药的剂量不够,不仅没能成功将胎儿堕下,反而险些丢了性命,幸而被发现得及时。   再堕胎是没可能了的,晏衣无法,只得将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儿,精致的小脸蛋与晏衣肖似,容远岐喜欢得不行,整日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脸上笑容也多了许多。他给女儿取名佩玖,彼留之子,贻我佩玖。他唤他的女儿小九。   晏衣却是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本就抗拒这个强迫而来的孩子,更别提她越大越像她的父亲。   由于晏衣喝过堕胎药之故,导致容佩玖先天不足,从小体弱。容远岐为了养大这个女儿,动足心思,又当爹又当妈。   感情上的失意看似淡了不少,只有他自己才清楚,每当他看着妻子看向自家兄长时的眼神,心中有多痛。   晏衣晋高阶在即,他为她高兴,只身前往箭神谷,将龙舌重新为她夺了回来。急急忙忙赶回龙未山,甚至顾不得处理身上的伤,只为在她出关时将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双手奉上。   后来,他常想,晏衣大约是真的厌他至极的,以至于连龙舌都可以弃如敝履。他与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是,他的人生,总是出他所料。   他没想到,晏衣竟然将龙舌捡了回去,竟然主动来找他。她端着一只精致的白瓷碗,碗中盛着汤药。她头一回温声与他说话,她对他说抱歉,不知道他受了伤,请他见谅。   他明明未饮酒,却感到一丝醉意,沉醉在她的温声软语之中,混混沌沌接过她递过来的药,笑着一饮而尽。她端来的药,苦也是甜,即便是要他性命的毒-药,他也会饮下,只为这难得的温言软语。   后来,她日日为他送药,日日对他温柔,如此连续了十几日,那是他婚后最快乐的日子。   他不知道她给他吃的是甚么药,只觉得心中的狂躁一日胜过一日,他也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终于有一日,他再也控制不住,狂性大发,连伤数人。   四家合力将他围住,要擒他正-法。   他寡不敌众,精疲力竭地倒下。倒下之前,他想,她从此应是能够真正开怀了。他累了,而他的小九长大了,他也是时候放手了。往后的事,都与他无关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后,他的掌珠受了多少委屈。   也不知道,他的兄长,也曾于无人的深夜,独自一人来到他的衣冠冢之前,带着他最喜欢的酒,沉沉地醉了一场。   更不知道,容子修倒在他的坟头,生平第一次不顾形象,痛哭流涕。   竹叶沙沙,混合着他的喃喃低语。   “别怨哥哥,一直以来,是你夺走了我许多。修杀道明明是我先立下的心愿,就连阿衣,也是我先动的心,凭甚么最终却都归了你?你不知道,哥哥有多恨你,我有多恨你……”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我有罪!   送你们1500字吧!   求原谅...   感谢不死灵药和兔小宝的地雷~ ☆、第55章   处尘长老一路惨嚎着朝容佩玖这边逃过来, 身后紧紧跟着双眸泛红、面无表情的容远岐。   “这就是阳领主?没我想象中的那般骇人嘛, ”晏侬瞠目,“这阳领主也长得忒标致了些, 真是个美人儿啊!”又纳闷道,“嘶, 不过, 这美人儿为何看上去有些眼熟……”   褚玄商无语地擦了把汗, 心想,小祖宗,这可是你的亲姑父, 张口一个美人儿, 闭口一个美人儿的, 也不怕你表姐找你算账, “当然眼熟了,他并非甚么阳领主, 他是容远岐。”   晏侬猛地一张嘴, 发出“啊”的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一众紫衣禅修更是一脸活见鬼的表情,只除了容舜华。   容远岐一道接着一道的杀修咒术,连环炮似的往处尘长老身上招呼,在他身后炸出一朵朵巨大的火花,吓得他直冲容佩玖高喊:“哎哟,小九儿,快, 快救救老夫!你再不出手,老夫就要被你爹给弄死喽!”   容佩玖一个激灵回了神,纵身一跃,落在处尘长老身前,扯起处尘长老的一只手,将他拉起来便是一甩,像扔包袱般将他扔向了紫衣禅修所在的方位。紫衣禅修无人敢怠慢,几人合力,齐齐伸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处尘长老。   “怎样?长老可有受伤,可是需要我等为您疗伤?”容舜华关切地问道。   处尘长老翻了翻白眼,哼哼唧唧,“哎哟嚯,老夫的老腰哟。小九儿,三十年不见,变得恁的野蛮!哎哟嚯,可怜我一把老骨头,被容远岐这小子给折腾得要散架。”   容舜华看着哼哼唧唧的处尘长老,他似乎,对于小九的出现并不惊讶?还是情急之下,忘了惊讶?她心中诧异,面上却是不显,只道:“辛苦长老了。日夜奔逃,想是累极。”   处尘长老摆摆手,“倒也不是。这小子也就晚上这副德行,见人就扑。白天倒是安安静静地。”想了想又补充道,“像条死鱼。”   容远岐随性洒脱,又与他合得来,他在容远岐面前说话,直来直去惯了,反正容远岐也不会介意。   晏侬却是不知情的,只觉得自家美人姑父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还被这老头儿挖苦,真是可怜。便偷偷白了处尘长老一眼,暗道,你才是死鱼。   容佩玖站在处尘长老先前所在位置,将容远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双眸泛红的容远岐眼中没有一丝清明,整个人看起来处于一种狂躁与丧失理智的状态。就连容佩玖站在他面前,他也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与表情截然相反的,是他的招数,狂戾狠绝地朝着她使来,毫不手软。   她不能还手,只能不停地闪避。乍见父亲的喜悦被钻心的疼痛所取代。她不知道父亲到底经历了甚么,才会成了这般模样。他曾经手把手教给她的招数,如今悉数被他用到了她的身上,带着置她于死地的狠绝。她连连退让,满脸的泪。   褚清越飞到她身边,一声轻叹擦着她的耳际而过,“我的傻夫人。”他跃到她身前,反手将她往后推开几步之遥,高大的身影挡在她的身前。容佩玖惊呼一声,“不要伤他!”   “阿玖放心,我岂能做出伤害岳丈之事。”褚清越头也不回地道,右手凌空一抓,掌中现出一根二指粗的缚索,正是在石鼓村用来捆绑被阴化的容氏弟子的褚氏缚索。褚清越足尖在地面一点,往前一掠,化为一道黑色的旋风,在容远岐周围绕开。   待得旋风停歇,容远岐已被缚索五花大绑,正睁着泛红的双眸狠命地挣扎。   容佩玖适时祭出魔言,将魔言的眼眶之中的血红珠对准容远岐的双眸,口中念起了昏睡咒。昏睡咒因人而异,她不能像上一回对晏衣施咒时那般,只念咒便可。容远岐的修为不在她之下,是以,需要借助魔言的辅助。   血红珠发出两束红光,射入容远岐的双眸之中,他的挣扎渐渐无力起来,没过多久,双眼一闭,身体一软便往下倒去,被早就等在身后的褚清越接住。   众人见状,俱是松了口气。   容佩玖却无法放松,看着紧闭双眸,安静睡去的容远岐。昏睡咒不过是无奈之举,下下策,父亲这般形容,要如何是好……心中被焦虑与不安占据,满面忧色。   耳边响起褚清越传音入密之声,“阿玖,有夫君在,别担心。”   她一凛,也用传音入密回道:“你知道我父亲是如何回事?”   “嗯,早就看出来了。你忘了自己的夫君是甚么人了?你父亲中的乃是不死族最顶级的阴化术,我自然能解。”   她是关心则乱,竟然忘了这一茬。这才放下心来,问道:“你准备何时化解我父亲的阴化术?”   “此处不便,先带你父亲回龙未山罢。夫人且放宽心罢,为夫届时一定还夫人一个活蹦乱跳的岳丈。”   “你才活蹦乱跳,有你这么说自己岳丈的么?”她被他逗笑。   褚清越笑眯眯地看着她,“这就对了,阿玖要多笑,我喜欢看。万事有我在,你没甚么好操心的。”   她心里一甜,看着他的目光也不觉带了甜意,“好。”   褚玄商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俩眉来眼去,一颗情窦初开的心碎成了渣。   容舜华从识海取出无哀杖交给处尘长老,道:“长老的法杖,物归原主。幸而长老机智,将无哀留在房中,我等才能够找到长老。那一日,在长老的房中究竟发生了甚么?可是有人偷袭长老?”   处尘长老接过无哀,无限慈爱地摸了摸这根碧绿的玉杖,“老伙计,又见面了,”心有余悸地唏嘘道,“险些便要与你永别。”将无哀收入识海之中,对容舜华道,“你说的没错,确是有人偷袭于我。”   “是谁?”容佩玖与褚清越扶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容远岐走了过来。   处尘长老一见到容佩玖,登时裂开了嘴,乐呵呵地笑起来,脸上的褶子都往中间挤,“小九儿,快过来,快过来,让老夫好好瞧瞧。三十年未见,可把老夫想坏了。”   容佩玖与褚清越一道将容远岐扶到一根圆柱边靠坐好,这才不急不忙地向处尘长老走了过去。处尘长老是三十年后初见她,她却就已经在下山之前见过处尘长老。她在处尘长老面前站定,由于将将得了褚清越的保证,心情大好,笑盈盈地看着他,“小九也甚是挂念长老。”   处尘长老感慨地捋了捋白须,“没想到啊,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竟然还能有与你父女二人重见之日。”捋着捋着便是一顿,“小九儿你回来了,小令怡去哪……”话未说话,猛地将嘴一捂,心中咯噔一下,暗道一声糟糕。   容舜华与褚玄商亦是面露惑色。处尘长老又是从何得知,容佩玖起初是附在容令怡身上的?褚玄商只觉得这老头儿神神叨叨的,有些可疑。在他看来,在场的众人之中,除了自己、堂兄以及晏衣和景璇两个小辈之外,对于容佩玖当年遇害一事都有嫌疑。   容佩玖脸上却是丝毫没有异样,依旧是笑意盈盈,处尘长老是有事瞒着她,但她相信他,“长老放心,令怡被我们放在了一个妥善之地。”她未将容令怡的身体存于褚清越识海之事说出,他的识海实在太过惊人,还是不让他们知道的好。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忌惮强大的东陆诸家知晓,不定又会掀起怎样的风云。   处尘长老“哦”了声,犹豫了一瞬,道:“这丫头也是个不知死活的,想必小九儿已是知道了,这丫头练的也是杀道。这回出来,恐怕是再也回不去师门了。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九儿愿不愿卖老夫一个薄面啊?”   “长老但说无妨。”   “她师父想是不会轻饶了他,老夫曾许诺过她,要护她。只是,容子修的脾气,老夫也不能把握,就怕万一他不买老夫的帐……”   容佩玖笑道:“这有何难。此番多亏了她,我才能够逃离桎梏。长老无须担心,便是长老不吩咐,小九也要护她周全。”   “好好好,小九儿办事,老夫放心,放一百二十个心!”处尘长老满意地重又捋起了白须,像卸下千斤重担般松了口气,“既然都说明白了,那咱们就赶紧撤罢。这鬼地方,老夫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处尘长老此话一出,立马便得到了紫衣禅修与景璇的附和。   一行人不再耽搁,老老小小,再拖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容远岐,利落地出了不死城。   当众人走出不死城的城门,抬头望天,夜空之中零零散散的撒着几颗黯淡的星,一股真实感扑面而来,竟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在不死城中,统共不过几日的时光,却仿佛已过去数年。   既已出城,便要分道扬镳。紫衣禅修与容佩玖一行往龙未山,褚清越随容佩玖一道,褚玄商往昆仑山,景璇往星沙山。晏侬本应回飞扬岛,却道舍不得容佩玖。容佩玖便笑着邀她一同回龙未山。   褚玄商孤身一人回了昆仑山,临走趁着夜色,偷偷地看了容佩玖几眼,带着满腹的伤感上了路。他原以为,离得她越远,心里会越好受。却不想,越往前行,一颗心越空,空得让人失魂落魄……   处尘长老看向褚清越,做了个请的手势,“褚宗主,走罢。你与舜华的婚事,也该有个交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玖玖与爸爸要回家了~   不知道龙未山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感谢赤练君的营养液~   读者“赤练”,灌溉营养液+12017-05-07 16:51:47 ☆、第56章   处尘长老既已救出, 回程之路便轻松了许多, 不似去时那般紧赶慢赶。一行人从容淡定地走走停停,歇歇谈谈, 于天将破晓时分才行至龙未山脚下。   容远岐由褚清越亲自背负。   他原本是打算将这位泰山大人恭恭敬敬地放入识海之中供起来的,只不过, 此举太过高调, 被容佩玖暗中拦了。   在东陆, 大概除了不死族,还没有哪位修士能够拥有强大到能够放入一个活人的识海。更何况,褚清越其实还从未在世人面前崭露过他真正的实力。在世人眼中, 褚清越不过是比寻常人强上一大截的能人, 尚够不上逆天的异族。容佩玖是怕惊吓到向来胆小的紫衣禅修, 引人怀疑, 反而因小失大,给褚清越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褚清越自己对此其实是毫无所谓的。怕?他不怕这些。他所惧怕的, 另有他事。他的惧怕, 从来只与一人有关。   既然容佩玖坚持,他也乐得顺从。只要她在他身边,她要让他做甚么都随她高兴罢。不过,即使背着泰山大人,他的一只手也还是要空出来牵着她的。   对于他总喜欢不分场合地做些亲密的举动,容佩玖颇有些无奈,好歹是女儿家,也会觉得难为情, 却也无法,总是不忍心驳他高昂的兴致。否则,他若是变了脸,再要哄回来那真是难于上青天。遂心一横,随他去了。   她有时也会纳闷,不过三十年的时光,他的别扭脾气竟然如同发酵的面团,成倍膨胀。幸好,幸好,幸好她回来了……   天一亮,趴在褚清越背上的容远岐也睁眼了。   容远岐睁眼,还是晏侬最先发觉的。她记得处尘长老说过,这位美人姑父只在夜晚才会陷入狂乱,便无比好奇美人姑父不发狂时的样子。从天边才将将泛出鱼肚白时,便不时回过头看一眼。   终于等到这位美人姑父睁开眼,晏侬激动得“嗷嗷”大叫,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些甚么。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容远岐的睁眼便只是纯粹的睁开了眼而已,一双形状美好的眼眸虽然不再泛红,却是空空洞洞,没有波动,没有反应,木然地趴在褚清越背上一动不动,就如……就如……晏侬忽然想起了处尘长老说过的“死鱼”……啊呸呸呸!   同样失望的,还有容佩玖。   褚清越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温声道:“无事,回家就一切都好了。”   她明白褚清越的意思,回到龙未山,他便会给父亲解阴化术。只是,容远岐这副木木痴痴的样子比之发狂更让她心中滞闷。她的父亲在她印象中,似乎未曾过过几天舒心的时日。还有母亲,自己与父亲同时归来,她心中又作何想?可是会有一丝高兴?   她闷头想着,任褚清越牵着她往山上走。忽然,被几声高喊打乱了思绪。   抬起头一看,迎面慌慌张张跑过来几名身着粗布衫的人,边跑边朝他们摆手,口中嚷道:“诸位可是要上龙未山?快就此打住,别上去了!”看装扮,应是散居于龙未山附近的猎户。   晏侬好奇道:“此话怎讲?”   “你们是不知道,上面打起来了!好大的动静,地动天惊的,忒可怕了!我劝诸位还是快些离开,以免遭受牵连。”一位老者道。   “甚么?打起来了?!”处尘长老中气十足地一声大喝。好啊,小兔崽子们,趁他不在竟敢窝里斗,长本事了啊!   “老伯,”容佩玖却不这么认为,容氏禅修是不会做出窝里斗这种不雅之事的,便上前一步,温和有礼地问老者道,“谁和谁打起来了?”   “容家和景家!”   容佩玖不解,“容家和景家怎会打起来?”容家与景家虽非世代交好,却也从未起过龃龉,更别提容氏在东陆的尊崇地位由来已久,备受追捧。   “这就不知了。”老者摇头道,“听说是景大公子亲自带着景家的刃修上门来讨说法的,这不,说法未讨着,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我说你们还是先别管这么多了,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罢。”   容佩玖拧眉,看向处尘长老,“讨说法?景攸宁要讨甚么说法?”她才将将从天地树上醒来,她猜,容家与景家在她醒来之前,必是发生过甚么。   “是我的错。”容舜华走了过来,叹了口气,“不过,景家会因此上门兴师问罪,我实在是没想到。”   紫衣禅修一直默默地站在后面,那几名猎户因此并未第一时间未注意到他们,忽然见到一袭紫衣的容舜华,这才目露恍然,“原来你们是龙未山的禅修啊,那确实是不能不管了。既然如此,我等就先告辞了。”说罢,匆匆离去。   容佩玖挑眉,“此事,与大姐又有何关系?”   “应该也与我有关。”褚清越忽然开口道。   容佩玖诧异地看向褚清越,越发不解,正要问个明白,山上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灵力相撞才会发出的巨响。   处尘长老白眉一竖,怒火喷薄而出。好啊,竟敢找上门来欺负他的小兔崽子们,这些温顺乖巧的小兔崽子,他自己平时都舍不得欺负好么,真是岂有此理!无耻之徒,欺负龙未山现如今只有禅修没有杀修,软弱无依?老夫这就带个顶级杀修回来,揍得尔等屁滚尿流!   “小九儿,走,去看看!”   龙未山。   一条细细长长的吊桥贯通两岸,桥下是万丈深渊,深渊之中常年氤氲着白茫茫的云烟。   吊桥的一头连着龙未山的支脉,另一头连着龙未山的主脉。   此时,吊桥的两头正成对峙之势。   容氏禅修站在主脉这头,初阶黄衣在后,高阶紫衣在中间,白衣长老在最前方,将弟子们护在身后。景家刃修站在支脉那头,清一色藏蓝袍服的高阶刃修,手握三尺长剑。   方才的巨响,便是白衣长老合力结出的灵力壁与蓝衣刃修的剑气相撞发出的。白衣长老修为再高,也只是没有攻击力的禅修,在景家刃修面前,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好你个景攸宁!趁我族宗主养伤之际,上门挑衅。”镜缘怒骂道,“道义何在?!”   “你要讨说法,也得等到我族宗主伤好之后,何必急于一时?”大敌当前,含章长老仍是笑得弥勒佛一般,“莫非,是成心想寻我龙未山的麻烦?”   “呵!等?等到甚么时候?等容大小姐与褚清越成亲之后么?到时还有我们景大公子甚么事?”蓝衣刃修的为首之人回道,此人名唤景山。人如其名,长得粗壮,是景家的顶级刃修。“尔等今日若想善了,便将容大小姐与褚清越的亲事退了,改应我家公子,否则,没甚么好谈的。”   含章长老笑着道:“景家好没道理。已经定下的亲事,无缘无由,如何退得?”   “别和他们啰嗦。”   蓝衣刃修之中,有人淡淡出声,透着股不耐烦的意味。嗓音不大,却让景山神情一肃,朝那人一点头,恭敬道:“是,公子!”   那人手执一把折扇,面如冠玉,眸如秋水,如墨的青丝以一只洁白莹泽的玉簪束与头顶。   景山手中长剑一挽,一道凌厉的寒光在空中画了个圈,“是你龙未山出尔反尔,毁我家公子声誉在先,你们不仁,别怪我们不义!我们公子看上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上!”   蓝衣刃修齐齐举剑,催动咒术,剑啸长空,无数道剑气合成一道,如同一条怒龙咆哮着朝灵力壁飞扑而去,将灵力壁撞得后退了三尺。怒龙长尾一甩,转身回到蓝衣刃修的头顶,在其上盘旋。   “你们还有两次机会。”景山道,“要么将容大小姐嫁给我家公子,要么,便让我们踏平龙未山。”   “我呸!”   “我呸!”   “我呸!”   几位白衣长老齐齐怒喝,就连含章长老也敛了笑意。   怒龙瞬间将身一扭,又朝灵力壁冲去。又是轰轰烈烈的一撞,那张金色的灵力壁如同一张脆弱得的纸,豁开一个大洞。剑气从洞中直穿而过,猛地一扫,便将白衣长老掀翻在地。   没了阻挡的怒龙,如入无人之境,直直朝前冲去,将紫衣禅修与黄衣禅修扫得七零八落。   黄衣禅修不比紫衣禅修皮实,可以说得上是毫无抵抗之力,被顶级刃修的剑气扫到,便是一阵难忍的剧痛,一个个地忍不住哭爹喊娘。   处尘长老心中的小兔崽子便是这些黄衣禅修,都是些才将将入得龙未山禅修门的新弟子,尚未学会紫衣禅修虚伪浮夸的一套,也还未被紫衣禅修仇视红衣杀修的风气所浸染,个个如同兔子一般天真纯善。   “呜呜呜呜,好疼好可怕。”   “呜呜呜,我也好疼,说好的容氏禅修备受尊崇的呢?”   “连容氏禅修也敢打!可恶!”   “欺负我们没有能打的人么?”   “哎,我们确实没有能打的人啊!”   “可惜我大龙未的杀修都灭绝了,呜呜呜呜……”   景山指着头顶蠢蠢欲动的怒龙道:“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嫁不嫁?”   “嫁你娘!”   “嫁你爹!”   “做你的春秋大梦!”   “才不会把大师姐嫁给你!”   “不嫁不嫁!”   兔子们气疯了,纷纷从地上跳起来就骂。他们兔子虽然软弱,却也是有节气的好么!大师姐这么好的人,才不会出卖她!   景攸宁眯着眼,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找死。”   怒龙发出一声响彻长空的长啸,怒气腾腾地飞扑过来。   白衣长老已经耗尽灵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怒龙奔腾而来。兔子们虽然有节气,却也挡不住心中的惧怕,忍不住瑟瑟发抖,害怕得闭上了眼睛。   早知道,就不上龙未山了,呜呜呜……   忽然听得砰的一声。   兔子们一抖,还以为是末日来临。过了一会儿,却发现并不是,他们还活着!   稍微胆大的几只兔子颤颤巍巍地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儿,偷偷瞄了一眼……   双眼猛地张到最大。   甚么情况!   她是谁!   她竟然接住了对方的剑气!   她又把对方的剑气逼回去了!   嗷,她真厉害!   嗷,她好帅!   站在白衣长老前面、背对着他们的那个女子,一袭红衣似血,一头青丝如瀑,红衣与青丝在风中猎猎舞动,脊背挺得笔直,手握一根漆黑通透、盈着红光的骷髅杖。   她将骷髅杖竖于胸前,咒术声响起,将骷髅杖猛地向前一指,便看到吊桥的另一头,蓝衣刃修所立之处,腾地升起一道耀目的赤色卍字光阵。   “甚么声音?”   “嗷!是敌人在惨叫!”   “哈哈,他们也有今日!”   “咦,这是什么阵法?好美!”   “这是……天哪!这是杀戮之阵!顶级杀修的杀戮之阵!”   “是杀修!她是顶级杀修!”   “呜呜呜呜,我们有救了!”   蓝衣刃修被逼得后退一丈,这才逃出杀戮之阵,却是元气大伤。   景山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血,抬眼看着杀戮之阵的主人,中间隔着红光,那人的模样他看不分明,便问道:“阁下是何人?为何要插手多管闲事?”   那人将骷髅杖一收,那红光大盛的杀戮之阵便如同火焰渐渐地熄灭了。   景山看着她,一袭红衣比火还刺目,一张媚不可言的脸上泛着清清冷冷的蔑视。   “容佩玖,”她淡淡地说道,“滚。”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因为太累了,就睡了~   为了补偿,今天送了将近1k字~   大佬们,小的这两天放了防盗章,忘了在作者有话说里面告诉大佬们一声了,是我的错~   以后还会时不时放防盗章,有时候懒得放就算了~   还请大佬们谅解,放防盗也不是为了那俩钱,毕竟,小的是个默默用爱发电的作者~   只是熏疼那些无数个深夜熬着码出来的字而已,嗷~   爱你们~笔芯~   感谢赤练君的营养液~   读者“赤练”,灌溉营养液 +1 2017-05-08 07:10:51 ☆、第57章   清清泠泠的三个字, 好似一道激流, 飞溅在所有人心上。   倒地不起的几位白衣长老不约而同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容佩玖——这个早已被容氏宣告陨灭的最后一位神道杀修。怎会是她?这一身烈焰般赤灼的杀修袍, 这高挑修长的背影,这般张扬恣意的做派, 不是她容佩玖又是何人?   素来优雅矜持的紫衣禅修亦是瞠目结舌, 面面相顾。他们之中的许多人, 对于容佩玖的记忆,尚停留在三十多年前朝露台的问审之上。不是说……容佩玖走火入魔早已身心俱灭了么?为何她的修为反而比之三十年之前愈发精进了?   黄衣禅修个个面上呆若木鸡,内心却已是巨浪翻涌。   没听错吧?   容, 容佩玖?   容佩玖!   容佩玖不就是褚宗主本来要娶的那位杀修姐姐么?   天啊, 她竟然还活着!   可是, 褚宗主马上就要娶大师姐了!   该怎么办?要站在哪一边?   大师姐是个好人, 但容佩玖刚刚救了我们,而且, 她真的好帅……   吊桥的另一头, 景山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头一偏,看向景攸宁,本想向自家公子讨个示下,却不想景攸宁对他全然不予理会,唇角勾出三分笑意,一双见惯风月的眸子眯着,兴味盎然地看着容佩玖。景山便知, 自家公子这是又中意上了。   知主莫若仆,景山追随景攸宁多年,对他的喜好可谓是摸得门儿清的。景大公子风流多情,爱酒也爱美人,却也不是甚么酒甚么美人都来者不拒的。   景攸宁一扇轻收,以扇骨拨开挡在身前的手下,缓步上前,在离容佩玖不到两丈远之处驻足,极为潇洒的拊掌一笑。   “原来是容九小姐回来了,有话好说,好说。”   容佩玖不语,拧眉看向他,见他笑容满面,心下不悦,只觉得此人举止轻浮,自命风流。   “一别三十余年,不想九小姐比之从前更……”景攸宁故作停顿,意味深长的一笑,却是将话锋一转,“在下景攸宁,曾于多年前贵派的进阶礼上,有幸一睹九小姐的英姿,深深折服。后来听闻九小姐陨灭的噩耗,也曾心痛惋惜过好些时日——”   容佩玖心中烦他,粗暴地将他打断,不客气道:“公子要说的,我并无兴趣听。时间宝贵,公子要么留下来继续与我一战,要么,就请回罢。”   景攸宁虽被公然驳了面子,却也不恼,面上的笑意未减,“还请九小姐耐心些。景某今日带着族人上山,所为不过是争一口气。毕竟,人活一张脸。九小姐才回龙未山,想必还不清楚容景两家的过节。景某便与九小姐简单说道说道,相信九小姐是个明辨是非之人,也请九小姐听完景某所述之后,评判评判,看看道理究竟是在谁手里。”   “你说。”   景攸宁不紧不慢地打开折扇,轻扇了几下,笑意减作两分,道:“与容大小姐订婚的,原本是景某。却不知为何,容宗主中途临时变卦,将景某的彩礼悉数退回星沙山不说,还另行收下了昆仑山的聘礼,大张旗鼓地操办容大小姐与褚宗主的婚事,致使景某沦为东陆的一大笑柄。景某纵使再通达豁朗,此等明晃晃打脸之事,却叫景某怎生忍得?九小姐且说,是与不是?”   景攸宁这番话一说完,容佩玖凝眸一想,便将此时的来龙去脉理了个大概。怪不得褚清越在他的识海中曾说,他求娶大姐是为了她。也难怪处尘长老要他答应娶容舜华,才肯将她的下落告诸他。   容子修竟然糊涂到要将大姐嫁给景攸宁。嫁谁不好,嫁这么一个浪荡子。   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东陆人谈论褚清越时,必在其后加上一个景攸宁。久而久之,便成了与褚清越齐名,人称北越南宁。   这位景攸宁景大公子,容佩玖是略有耳闻的,也曾听过他的风流韵事,桩桩惊世骇俗。他曾放言,酒,要喝醉烈的,女人,他要最美的。东陆不少美貌出众的女子,都没能逃得过他的柔情蜜意。偏生,此人又是个极度薄情寡性的,再美的女子,到手之后不过半年,喜爱之时如捧明珠,弃之如敝履。   曾有一位女子,也是公认的美貌。景攸宁对她一见钟情,一番追逐之后终于打动佳人芳心。也曾蜜里调油,卿卿我我,情浓之时甚至为她建了一座高楼。然而,景攸宁的情来得突兀去得也突兀,忽然之间就不爱了。连声招呼都不打,便悄悄离去。女子寻到他,哭着求他留下,他却提笔在折扇上题了几行字,塞到女子手里扬长而去。   他题的是:你自归家我自归,说是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景攸宁便是这样一个看似多情却无情至极的人。   容子修为甚么应下景攸宁的求亲她想不明白,但处尘长老定是不忍将大姐送入火坑,才无可奈何地拉了褚清越来趟这趟浑水。容子修好脸面,褚清越从来便是他心目中的佳婿首选,能够让容子修回绝景攸宁的,也只有褚清越。褚清越的求婚越张扬,容子修越满意。   褚清越为了她,真是甚么都豁出去了。   只是,处尘长老究竟是从一开始便知她被困天地树,还是才得知不久?若是才得知不久,又是从何得知?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景攸宁的原型是谢希孟~   亲戚来了,小的熬不动夜了,大佬们莫怪...   感谢赤练君的地雷~么么哒   赤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09 15:13:14 ☆、第58章   景攸宁笑道:“景某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不过——”徐徐摇动折扇, 又风度翩翩地往前走了几步,“既然九小姐回来了, 那么,一切便都好说了。放眼龙未山, 能令景某心服口服的, 不过九小姐一人尔。不论容家如何对不起景某, 景某纵使再忍不得,九小姐的情面却是要顾及的。”   景攸宁一双风流多情的眸子看似不经意地向前一瞥,目光轻飘飘落到容佩玖面上, 眸光闪了闪。不愧是他念了三十余年的女人, 只觉得此女比之进阶礼上的惊鸿一瞥更加令人无法逼视。就好似一朵开得正盛的芍药, 让人忍不住采撷的念头, 心念一动,“此前之事, 景某便不作深究了。景某愿退一步, 也请容家退一步。九小姐难道就不愿给彼此一个机会,让两家化干戈为玉帛?”   谁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前面欺负我们的时候怎么不化干戈为玉帛?晚了!黄衣兔子们心中愤愤,因方才被景家矢修毫无缘由地一番吊打,心中着实恼恨这帮蓝衣刃修。他们虽年轻不谙世事,却也听出了景攸宁的话很有些意图。他这番话说得委实漂亮,但凡女子,没有几个不喜欢被人追捧的。   容佩玖皱了皱眉,看向景攸宁, 却是不语,似在犹豫。   不同于冷眼旁观的紫衣禅修,正盘腿席地而坐疗伤的黄衣兔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慌慌。奉承之语信手拈来,这讨人厌的轻浮男子,想做甚么?九师姐会不会吃他这一套?会答应他么?会的罢,都说伸手不打笑面人。毕竟,容氏一族向来为人宽泛,以和为贵,九师姐也不能免俗,看来今日这口郁卒之气是出不了了,哎……原以为,能替他们出头的人来了,九师姐与大师姐也没甚么两样嘛……   兔子们垂头丧气地将头一耷。   却听到容佩玖冷冷的一句,“你们到底走是不走?”   兔子们猛一抬头,双眼顿时瞪得大大的。   景攸宁微一滞,随即状若无事地笑了笑,“走?九小姐真是个急性子。就这样走了,景某岂非白跑了这一趟?”   容佩玖冷眼微眯,不再与他赘言,转了转手腕,手中现出魔言,“不滚?那就来罢!”   九师姐,好样的!黄衣兔子们拼命按捺住内心的雀跃与激动。   景攸宁面色微变,“九小姐这是何意?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大动干戈?”   容佩玖唇角勾起一抹随意的笑,“没甚么好说的。有什么事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若是一架不够,那就打两架。”   兔子们双眸放光……   九师姐威武!   九师姐霸气!   九师姐给了我爱龙未山的理由!   “容佩玖!”景山喝道,“我家公子好言好语与你相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不想吃酒,我只想让你们赶紧滚。”容佩玖手中一紧,魔言红光大盛,“有多远滚多远。”   蓝光一闪,却是景攸宁倏地退回了刃修阵营,于一众刃修身后站定之后,又开始徐徐摇起了折扇,面上仍是笑意盈盈,淡定得宛如局外之人。   蓝衣刃修纷纷紧了紧手中的长剑,戒备地注视着前方。   眼见容佩玖将魔言竖于胸前,口中催动咒术,景山大喝一声,“快!散开!她又要催动杀戮阵。”   容佩玖的杀戮之阵属于固定范围攻击,只在固定的范围之中对集中的对手有效,若是对手分散开来,此阵便只等同于摆设。   蓝衣刃修训练有素地四散开来,呈散沙状分散着。景山不屑地看着容佩玖,面上泛起得意的笑,同样的招式岂能中你两次?   容佩玖勾了勾唇,对景山做了个“干得不错”的口型。   景山的笑容滞在嘴角。下一瞬,便看见一道红光如飞火流星般朝己方疾驰而来,冲入蓝衣阵营之中。尚来不及反应,便觉心头一颤,疼得如同全身经脉爆裂一般。   除了景攸宁,所有蓝衣刃修无不发出痛苦的叫声。   容佩玖站在蓝衣刃修中间,手握魔言,勾唇一笑,“同样的招式,我岂会用两次?”   景山想骂人。他娘的这又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招式!由于杀修这个群体相当稀有,在东陆少有人有机会与杀修过招。因而,也鲜有人知道,杀修究竟有哪些招式。   黄衣兔子一个个呆如木鸡。他们也想知道,这是甚么招式。只见到九师姐冲进了蓝衣刃修之中,甚么动作都未做,那些蓝衣刃修便第二次倒下了……   “小兔崽子们,看呆了罢。”一道和蔼的声音响起。   兔子们一回神,这才发觉,处尘长老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旁。大师姐也回来了!正与一同归来的紫衣禅修一道,为受伤的白衣长老们疗伤。兔子们一激动,顾不得受过的伤,蹭的一跃而起。   “长老!”   “长老回来了!”   “长老你没事罢?”   “长老,想死我们了!”   处尘长老呵呵笑,“小兔崽子,老夫也想你们。”   “长老,长老,快为我们解惑。九师姐这是使的何种招式?”   “是啊,九师姐这一招好厉害,不出手便能伤敌!”   处尘长老笑着解释道:“这是顶级杀修的荡魄术。以己身为中心,将灵力振出,可伤人心神。”   “日后,我也要学。”   “我也是!”   “还有我!”   处尘长老捋了捋白须,正待开口,忽听得身后一声冷冷的训斥传来,“旁门左道,有甚么好学的。”声音中气不足,似是受过损伤。处尘长老凝了笑,也未转身,“若不是这‘旁门左道’,我龙未山今日便被人踏平了。”不用转身,他也知道这凉飕飕的声音出自何人,“容子修,你来得可真及时。”   兔子们见了宗主,顿时全萎了。   容子修不语,望着容佩玖,目光凝沉。   “还不滚?”容佩玖看向景攸宁。   景攸宁却是极有涵养地一笑,“不愧是景某最初看上的女人,能将景某惹怒不易。”将手中的折扇猛地一收,幻化成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此前不过退而求其次,景某忽然不想娶你大姐了。”   景山哈哈大笑几声,冲吊桥另一头的容子修拱手道:“容宗主终于舍得现身了。既然容大小姐被褚宗主定下来,不如就把九小姐嫁给我家公子罢,也是一样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人要,哈哈哈哈。”   蓝衣刃修闻言,皆放声大笑。   景攸宁长剑一抖,便朝容佩玖刺了过来,口中还不忘占便宜,“景某不轻易与人动手,九小姐厉害。”   容佩玖眯了眯眸子,退后几步,闪身避过景攸宁的一剑。闪避之时,余光瞥到左侧的一袭玄色身影。   “景某还从未与杀修过过招,若九小姐输了,今日便答应嫁我,如何?”景攸宁招招攻势凌厉,话语却是温柔又轻佻。   容佩玖不予理睬,步步后退,将景攸宁向左侧引。   景攸宁不屑地一笑,步步紧逼,剑光如电,“如何,嫁是不——”便是一顿,长久淡定的脸色终于有了起伏,讶异地看着站在他前方不远处的褚清越以及褚清越身边的青衣男子。心里一突,容远岐?他没死?!   “褚清越,这人我讨厌得很,交给你了。”容佩玖对褚清越道。   褚清越紧抿着唇,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容佩玖飞身掠起,便朝蓝衣刃修的方向飞去,忽然之间,心情很是不错。   转头,朝重又变得规规矩矩的黄衣禅修们遥声问道:“被揍得这样惨,气不气?”   气啊!如何不气!可是……黄衣禅修们偷偷地瞄了瞄黑沉着脸的容子修,不敢放肆。   处尘长老叹口气,“聋了还是哑了?没听见九师姐问的?只管如实回答!”   “气!”   “好气!”   “气死我了!”   ……   容佩玖又问:“想不想出这口气?”   黄衣兔子们毕竟还是纯善的少年人,能想到的出气方式不外乎——   “揍他们!”   ……   简单原始,却也不失为一个羞辱对方的办法。   “好!满足你们。”容佩玖扬唇道,当下便是又一波荡魄术,尚未从前一波荡魄术的威压之中恢复的蓝衣刃修再也承受不住,腿一软摔倒在地。   “来罢,开揍。”容佩玖下巴微微抬高,朝兔子们一努嘴。   嗯?真,真揍?!真的可以么……兔子们面面相觑。   却听到容子修冷声道:“堂堂容氏禅修,如此粗鲁,成何体统!”   容佩玖将魔言收起,若无其事道:“不想出气了?那我便将他们放了。”   啊!别——兔子们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违背容子修,求救的眼神纷纷投向处尘长老。   “想去便去,看我做甚么!”处尘长老道,“不过是上阵杀敌,还管甚么粗不粗鲁!”   兔子们蠢蠢欲动。   处尘长老一把拉过身边的一只兔子,抬脚就是一踹,“小兔崽子,你们九师姐这是要亲自指点你们修炼呢,还不快去!”   兔子们恍然大悟,捡石头的捡石头,捡树枝的捡树枝,也有赤手空拳的,朝着被容佩玖制住的蓝衣刃修一拥而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揍。   “不要用蛮力,用灵力,凝心法。”容佩玖道。   兔子们便按照容佩玖所说,凝起了心法,果然,出手的威力有了提升。等揍得差不多了——蓝衣刃修们的头都肿了几圈——听到容佩玖淡淡道,“结传送阵,送他们回老家。”话毕,随意挑选了一个蓝衣刃修,在其脚下结出了一个白光传送阵。   传送阵是容氏的一项普通技能,也是禅修和杀修唯一共通的技能。不论是谁,只要陷入传送阵,便会被结阵之人送往指定地点。   容佩玖的传送阵中,白光几度流转之后,方才那名蓝衣刃修便凭空消失了——被传送阵送回了星沙山。   还可以这么玩儿?!兔子们兴奋得要炸。   一个个迫不及待地依样画瓢,昭着容佩玖的示范结传送阵,将蓝衣刃修全部送回了星沙山。只除了景攸宁。   被一群低阶,还是最无能的容氏低阶当成练级的怪物一样用最原始、野蛮的方式暴揍,利用完之后又被打包送回老家,还有甚么比这更羞耻的?   解气!   然而,这位九师姐带给他们的惊喜还不止于此。兔子们惊喜地发现,便是在方才,他们的修为竟然全都提升了一层。   要知道,低阶禅修修为的提升有多不易!   兔子们高兴得放声高呼:“九师姐万岁!”   一声又一声,响彻龙未山。   容子修的脸越绷越紧。   容佩玖看着容子修,目光中是毫不隐藏的嘲讽与挑衅。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晚安~   感谢开化龙顶君的地雷~   开化龙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1 10:36:09   感谢赤练君的营养液~   读者“赤练”,灌溉营养液 +1 2017-05-11 08:06:42 ☆、第59章   景攸宁提剑, 头一回如此近距离地与褚清越对视。   同样年少成名, 同为家族翘楚,原本应是惺惺相惜。可惜, 自三十余年之前,他携着百车聘礼赶往龙未山求娶容佩玖, 却在半途听闻褚清越与容佩玖定亲的那一日起, 他与褚清越之间便注定只能狭路相逢。   北越南宁, 好个北越南宁!他的名头,被褚清越一压便是数十年。他每回看上的女人,也要被褚清越横刀夺爱。前有容佩玖, 后有容舜华。   他等这一日, 不知等了多少年。今日本当痛痛快快地与之一较高下, 奈何……   他将目光一转, 微有些错愕地看着一身青衣的容远岐,脑中飞速地判断自己今日的胜算。若是只有褚清越一人, 他自是会毫不顾忌的放手一搏。然而, 一名顶级法修再加上一名顶级杀修,他的胜算是——零。   不过,他将容远岐上下一打量,便瞧着容远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具体是何处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褚清越黑着脸上前一步,将容远岐挡在身后,也阻断了景攸宁审视的视线。   一道白光如练,凌空划过, 却是景攸宁举剑朝他刺来。   褚清越双手负于身后,脚步从容后退,避开景攸宁一招又一招的攻击。   景攸宁唇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褚宗主,还不祭出你的法器?久闻黄泉大名,便让景某见识见识。”   便是在此时,传来兔子们如同响雷般的欢呼,一声声年轻幼稚的“九师姐万岁”,好似夏日的风,吹化了褚清越脸上的冰霜。   他转头,遥看远处那一团赤色身影,眸光便柔和了下来,含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浅浅的笑意。   她窈窈而立,如骄阳,如熊熊燃烧着的烈焰,众星捧月般被黄衣禅修围住。再如何低调内敛,却总因为不经意间发出的光芒,而受人瞩目,显得张扬。在他们的前方,铺了满地白光飒飒的传送阵,蔚为壮观。景家刃修,一个不剩。他的笑意又加深了一些,敢想敢做,是她的风格。   景攸宁被他的心不在焉激怒,“褚清越,还不祭出你的法器?!”交战之时,不祭出法器,便如同不拔剑一样,都是对对手莫大的羞辱。   褚清越像不曾听见一样,仍旧只是一味回避,目光死死胶着在远方他的骄阳之上。他看到她对着那群少年笑,小小巧巧的两颗梨涡像是两道漩涡,令人只消看上一眼,便再也抽不出身,深深地沉溺。   他皱了皱眉,这两颗梨涡,是他的。再无心恋战,只想立时飞过去,将这一对惹尽人眼的梨涡藏起来。手一扬,从识海取出一物。   景攸宁拭目一看,却并非是黄泉,而是一根黑黝黝的缚索。   “褚清越,你甚么意——”景攸宁只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袭来,便如一座巨山压得他喘不过气,后面的“思”字再无法说出口。他浑身动弹不得,不可思议地睁大了双眸,看着手拿缚索的褚清越。仅凭威压便能将他压制得动弹不得,此人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缚索游蛇一般灵活地从褚清越手中蹿出,在景攸宁周身飞速旋转,不知绕了多少圈,停下之时,景攸宁已是从勃颈到脚踝被缚索缠绕,就像一只被扎得紧紧的粽子。   由于双脚被绑在了一起,重心不稳,景攸宁晃了晃便要坠地,却被闪到他面前的褚清越一把揪住领口,提了起来,双脚离了地面。   褚清越将景攸宁举高,让他的双眼与自己相对,淡声道:“这根,是褚家最长的缚索,送你了。容佩玖是我的,不准抢。”   褚清越转身,看向传送阵的方向,满地的传送阵只剩下一个。手一挥,赶在最后一个传送阵消失之前,将景攸宁掷了进去。白光湮灭,也送走了景攸宁。至于景攸宁的缚索能不能解得开,解不开又当如何,他没有功夫管。   他本是只想静悄悄地解决景攸宁,却不想仍是惊动了黄衣禅修,又是一阵闹哄哄的欢呼。不久之前,龙未山还是哀嚎遍地、一片愁云惨淡,不过一刻钟,情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最激动的,当属黄衣禅修们。容佩玖静静站在欢呼雀跃的黄衣禅修之中,远远朝褚清越一笑。像钩子,勾走了他的魂魄。   他失魂落魄,不过一眨眼,便瞬移到了她的身前。   “你讨厌的那人,我替你解决了。”   像是急于向主人邀功的良犬。   “嗯,褚清越,我看到了。”   容佩玖抿抿唇,眼中流淌着笑意。她的笑容,是对他最好的奖赏。   “他往后,不会再来烦你了。”他顿了顿,“若敢再来,我会亲手杀了他。”   “好,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你。”   他舒畅地笑了,一时春风拂面。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对视着,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彼此。两人周围的黄衣兔子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只觉得受到了上万点的暴击伤害。   很快,闹哄哄的兔子们安静了下来,只觉得这一刻这一幕是如此美好。兔子们都极尽全力地克制着,避免发出声响,不愿破坏它。   然而,静谧被一声冷飕飕的“褚宗主”打破。   何人如此不识相!兔子们恼怒地朝声音的源头看去——   宗,宗主?   容子修站在不远处,苍白的脸上阴气森森。   兔子们愣了愣,自觉地往两边散开,为容子修让出一条道。容子修却未上前,站在原地,直直地望着褚清越,忽而一笑,“褚宗主,这是在做甚么?”   “如您所见。”褚清越笑得清雅。   “若是褚宗主忘了,容某可以提醒你,你的婚约对象在那。”容子修看着褚清越,伸手一指,指向容舜华。   褚清越微微勾唇,“失踪三十年、生死未卜的侄女回来了,容宗主为何看上去一点也不欣悦?”想起景山的那一句“反正,她现在也没人要”,如鲠在喉,牵起容佩玖的手,“我要娶的人,自始至终只有这一个。”   容子修的脸越发苍白,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咳出声,“不曾想,褚宗主也会做这矢口抵赖之事。红纸黑字,聘书上写得分明。褚清越,你莫非是见我伤重,欺我儿无人撑腰?”   “宗主,可是要紧?”镜缘长老走到容子修身边问道,见容子修摇头,对褚清越义正言辞道,“褚宗主,你不要太过分。我容氏明珠,断然不能容你这般折辱。”   “没错。婚姻大事,怎可儿戏!”其他几位白衣长老也走了过来,“不说清楚,容家定不会善罢甘休。”   “容九,你过来!”镜缘盯着容佩玖与褚清越握在一起的手,厉声一喝,“三十年过去,不想你还是这般随心所欲没规矩。这么多师弟妹面前,成何体统!也不怕被师弟妹们耻笑。”   被提到的黄衣兔子们心一跳,赶紧把头低下。才不会呢,长老你不要乱说。   褚清越握着容佩玖的手猛地一紧,双眼闪过寒意,“褚某的私事,何时轮到诸位操心了?容氏对待救命恩人,便是这种态度?若不是她,你们以为还能有命操心褚某的终身大事?”   “一码归一码。”镜缘道,“褚宗主这般做法,不论放到哪里,都是说不过去的。聘书递了,聘礼也下了,难不成褚宗主连名声都弃之不顾也要毁约?”   “毁甚么约。”处尘长老捋着胡须走了过来,“从未约过,何来的毁。”   从,从未约过?黄衣兔子们猛地将头一抬,目瞪口呆地看着处尘长老。   几位长老亦是,哑然失措。   “处尘长老,此话怎讲?”容子修问道。   他因要养伤,没有精力打理舜华的婚事。恰巧处尘长老自告奋勇,说愿替她张罗。他当时未想太多,便同意了,将舜华的婚事全权交由处尘长老处理。如今一想,这老头儿会有这么好?他心中一向偏袒容佩玖,又怎会对舜华的事如此伤心。心中隐约有些不安起来,直觉这老头儿瞒着他耍了甚么花招。   “褚宗主要娶的,本来就是小九儿。”处尘长老从识海中取出一只长条形的锦盒,“这里面便是聘书,你自己看罢。”话毕,将锦盒递给容子修。   容子修一把揭开锦盒的盖子,取出折成三折的聘书展开,目光飞速地在聘书上一扫,脸一僵,刷的惨白。   大红的聘书上书:以褚氏男名清越,与容氏第九令爱名佩玖,缔亲,备到纳聘财礼若干。自聘定后,择日成亲,所愿夫妇偕老,琴瑟和谐,今充婚书为用者。   红纸黑字,书的是褚清越与容佩玖。   容子修一把将聘书抓紧,转身看着处尘长老,一字一字咬牙道:“我不信。”抬头朝容舜华高呼一声,“舜华,你过来。”   容舜华走上前。   “你莫怕,告诉为父你心中所想。为父今日便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为你做主。”   容舜华朝容子修跪下,“父亲,处尘长老所言属实。女儿与褚宗主,从来便不曾有过婚约。”轻轻地叹了口气,“是女儿不孝,女儿欺骗了父亲,请父亲责罚。”   容子修只觉眼前一黑,便是一个踉跄,直挺挺向后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听大佬们的,定个固定的时间更吧,以后~   每天18:00更新如何?其余时间如果有更新,不是捉虫就是防盗~   今天母亲节哦,祝家里有小喷油的大佬们节日快乐~   感谢亲爱哒兔小宝哒地雷~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14 11:43:14 ☆、第60章   “父亲!”   容舜华飞身扑上前, 将容子修扶住。   容子修勉力稳住身形, 手中还紧紧抓着那一纸聘书与锦盒,看了看花容失色的容舜华, 将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低喝一声:“为甚么?!”   处尘长老冷笑一声, “为甚么?舜华明明不愿嫁, 你却硬逼着她嫁。你就不想想, 你这么温顺的女儿,若不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了,怎会做出违逆你的事?”   容舜华复又跪下, 仰头看着容子修, “父亲, 女儿实不愿嫁景攸宁。”   “所以, 你就伙同外人来骗为父?”容子修忍住喉头涌上的腥甜,“我问你, 景大公子有何不好?东陆似他这般的青年才俊有几个?为父给你找这样的夫婿有何不好?为父会害你不成?看看你办的好事!为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挣扎着一气说完, 便是一阵止不住的剧烈咳嗽。   “哟呵,景攸宁好?为了舜华好?你还好意思说,有你这样将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的?”处尘长老嘲道。   “此乃我家事,不劳长老费心。”   “老夫真是闲得慌!”处尘长老没好气道,朝容子修伸手,“拿来,先把小九儿的聘书还我。”   容子修铁青着脸不动。   处尘长老径自上前,将被容子修揉得皱巴巴的聘书连同锦盒夺了过来, 小心翼翼地展开,叹了口气,惋惜不已地看着容佩玖道:“小九儿啊,皱成这样,没法要了。”   容佩玖无所谓地一笑,“长老,不打紧。”   “小九儿的婚姻大事,岂能草率。”处尘长老摇了摇头,看向褚清越,“褚宗主,不若你重写一张?”   “行。”褚清越欣然应道。   “求父亲原谅。”容舜华跪在容子修面前苦苦哀求。   “所以,这些聘礼、这场婚礼,其实全都与你无关?你不过是顶了个名头?”   “是。”   容子修失望地紧闭双眼,仰天长叹。   “舜华啊舜华,你骗得为父好苦。”   “父亲莫伤心,一切都是女儿的过错。父亲若是心中难过,只管责罚女儿便是,女儿不会有半句怨言。”   “责罚?”容子修惨笑,“责罚你有何用?我的傻女儿,你的名声呢?就一点都不顾了?你来这么一出,今后还有谁会娶你?啊?还有谁敢娶你!”   容舜华目露坚毅,“舜华本就无心男女之情,惟愿付一生于容氏与大道,无怨无悔。”   “你,你说甚么?”容子修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差点又要栽倒下去。   “舜华,快别说了。”镜缘赶紧对容舜华使了个眼色,“你父亲伤还未大好,受不得刺激啊。你这孩子,平日多少乖觉体贴识大体。怎的跑出去一趟,便像换了个性子?”目光向旁边一瞥,冷冷地乜了容佩玖一眼,“还是与某些目无尊长之辈相处得久了,便也沾染了恶习?哼,当真是近墨者黑!”   “是哪个在说我表姐的坏话?”   忽然间,凭空响起一声清清脆脆的质问,却不知是从何处传来,众禅修与白衣长老不禁四下张望。   “别找了,我在这里。”清清脆脆的嗓音又道。   容佩玖闻言,微微勾了勾唇,轻笑一声。   有几只黄衣兔子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身,见到了声音的主人——一袭月白色初阶矢修袍的少女。灵动毓秀的眉眼,表情十分不悦,一脸倨傲地站在他们身后。   在少女身旁,还站着一位青年男子,手臂被少女搀扶着,穿一身寻常质朴、素雅干净的青袍,仅从着装上看不出身份,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黄衣兔子们再仔细一瞧,不由得纷纷一怔。好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好一位月下芙蓉般的俊朗公子!青丝如墨、肤白如雪,纵然是双目空洞无神,面无表情,也让人眼前一亮。   只不过,为何这位公子看上去有几分面善,似乎在哪里见过?不应该啊,此等罕有殊色,若是见过,定是牢牢记于心上,又岂会一点印象也无。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位公子?兔子们陷入了苦思。这种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忒也折磨人……   黄衣兔子们的惊艳与呆滞显然取悦了少女,她咧开樱唇,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露出一口细巧莹白的牙齿,“诸位,劳驾,让一让。”   黄衣兔子们一边苦苦思索着,一边乖乖地向两旁让开。   少女扶着俊朗公子往前走了几步,停下来,两道如箭的目光直剌剌地射向人群的中心,背对着她的容子修与白衣长老们,毫不客气地再次问道:“方才,是哪个说容佩玖的坏话?有种站出来,没种就算了。”   “是本长老在教训弟子,怎么,你有意见?”镜缘转身,一脸蔑然,“哪里来的野丫头,竟敢来我龙未山撒野——”声音戛然而止,双眸募地放大,脸色一变,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其他长老见镜缘的反应反常,心下生疑,也都转过身来,却在转身之后露出了与镜缘一样震惊的神情。   含章长老颤抖着手指着前方,“你?你不是……”   只剩容子修还未转身。   容佩玖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容子修,双手下意识的捏紧,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甚么。褚清越的拇指轻轻地按了按她的手,摩挲了几下,暗暗地安抚她。   其中一位苦苦思索的黄衣兔子偶然间目光落到了容佩玖的脸上,怔了一瞬,猛然茅塞顿开。   容子修终于发觉了白衣长老的不对劲,带着一丝疑惑,缓缓转身,抬眸。   茅塞顿开的兔子一时高兴,忘乎所以地低呼道,“我知道了,他长得像九师姐呀!”   “是是是,就是像九师姐!”   “怪不得这么眼熟。”   “他是谁?”   兔子们交头接耳。   容子修一凛,不可思议地看着几步之遥站着的那人,那张让他爱护过,嫉恨过,却也痛悔过的脸。耳边充斥着兔子们嘈嘈切切的细碎低语声,像是一声声乱人心神的魔咒,便觉呼吸陡然一滞,气血全部上涌,好不容易屏住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走,如同失了梁柱支撑的房屋,颓然倾塌,向后一仰,重重地砸倒在地。   这一次,没人来得及扶住他,是真的倒地不起…… ☆、第61章   容子修在他那张黄杨木镶楠木的架子床上睁开眼, 豁然映入眼帘的, 是半张冷艳魅惑的面具与半张祸国倾城的脸。   “千寻芳!”   容子修一惊,便要挣扎着支身坐起, 被千寻芳按住了肩。   “慌甚么?”千寻芳坐在床边,眯眼俯视着他, 天生上扬的唇角让人分辨不出脸上的神情, 似笑非笑。   “你又来做甚么?”容子修停止挣扎, 认命地放松下来。千寻芳的那只手看似优雅不经意地搭在他的肩上,只有他知道,那只手上使了多大的力道。   “听说容宗主被吓晕了, 我特地来探望探望。容宗主可不能死, 我还指望着你替我了却心愿呢。”   容子修冷笑, “不想我死, 却将我变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容宗主这是在怪我?”千寻芳双手抱臂,笑意盈盈地看着容子修, “没见过容宗主这样倒打一耙的, 当然,也没见过容宗主这样过河拆桥的。你当初摆我一道,就不许我给你个教训?”   容子修冷哼一声,别过脸。   千寻芳痞气地一笑,将搭在容子修肩头的手拿移走,“不成想,容宗主如此经不起惊吓,可是亏心事做多了?”   “容某一生, 问心无愧。”容子修冷冷道。   “问心无愧?好个问心无愧!”千寻芳懒懒地抬起两只修长白皙的手,拍了拍,“问心无愧的容宗主,午夜梦回,可曾见到过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可曾梦见过你的夫人?可曾梦见过容菁菁?容远岐呢?哦,我险些忘了,我那好友还活着。没想到罢?他竟然还活得好好的。”   “容子修,你提出的条件,我三十年前便已满足了你。而你允诺我的事,却还未办到。”   “既然你三十年前便已满足我,那么,今日回来的又是谁?现在云岫苑好好的那位又是谁?!”容子修喉头又是一股腥甜,忍不住剧烈地咳了起来,“是你!定是你使的诡计——”   “宗主,您的药熬好了。”侍女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容子修正要将人赶走,千寻芳却冲他一笑,压低了嗓音道:“何必呢?再气,药也还是要喝的。”便迤迤然起了身,往窗边一闪,拉开帘幕,藏了进去。   容子修只得传了那侍女进来,命其将盛放汤药的玉碗搁在床边的小几上,便令她退了下去。   千寻芳从帘幕后缓缓步出。   药碗还在往上冒着热气,浓浓的药味瞬间布满室内。   千寻芳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划过一丝黯然,“这药味,很熟悉。”   “怎么,可是想起同样被你一掌去掉半条命的好友来了?你还好意思提。论心狠下得去手,谁能与城主你比?不过为了个女人,”容子修冷笑,“褚如讳都死了多少年了,少惺惺作态。”   千寻芳笑了笑,笑得意味深长,“容子修,你这副伪善的面孔,也就只有在我面前才会卸掉。你应该感谢我,让你做回了自己。你不也为了个女人,做下这许多不能为人道的事?”   “女人?”容子修眼神不屑,“我从不会为了女人做任何事。”   “啧啧,听听这话,叫晏衣听见了,可是会心碎的。”千寻芳走到床前,弯下腰,对上容子修的双眼,眼中的笑意瞬间化为寒意,“容子修,三十年前你误我大事,我不杀你是念你还有用处。这一次,你若再误我,你看我饶不饶你。”眼光一瞥,看向小几上的白玉药碗,“你要尽快好起来,该回来的人都已经齐了,我没有耐心再等下去。”   “知道了,我自会安排。”容子修压制住心中的不耐,“你也是丧心病狂,知道这一回被你阴化的容氏弟子有多少?你疯了不成?净化一次兴师动众,反而麻烦。”   千寻芳却是一笑,“怕甚么?动静越大,越好,才对得起他的身份。”直起身,退后一步,“好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一个瞬移,消失在容子修面前。   容子修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直视着床顶,纹丝不动。好半天过去,才费力地坐起身,将双腿放下床沿,刚站起身便觉一阵眩晕袭来,身体晃了晃,重又跌坐回床上。歇了会儿,目光转到床边的小几上,白玉药碗之中已不见一丝热气。   手伸过去,将药碗端到面前,低头看着碗中的汤药。平静如镜的液面映出他的一张煞白的脸,双眉紧攒,阴气沉沉。正要将药碗往唇边送,忽然见到液面映出的那张脸唇角勾了一下。   他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自嘲地一笑。定是伤重体虚之故,眼中见到了幻影。重又将药碗往唇边送,垂眼往碗中一瞥,募地动作一僵,脸色大变,手上便是一软,药碗“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溅了一地的药汁。   跌跌撞撞便往房内的一角奔去,站在一样被白布罩住的物什前,一把将那上面的白布掀开,露出一张黄梨木的梳妆台与一方椭圆的铜镜。铜镜是容舜华母亲之物,自她去世之后,这张梳妆台便连同铜镜一道被遮盖了起来。   容子修双手撑在梳妆台上,手臂微微颤抖着,一瞬不瞬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一息,两息,三息……   铜镜中的人勾起了唇,一双阴邪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   他猛地抬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他的唇角,是扬起的。镜中的他,还在笑,可是那笑容,冷酷、阴鸷,带着蔑视一切的高傲,不是他的笑。   脑海之中时而清明,时而混沌。   他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被甚么东西趁虚而入了。   “你是何人?”他盯着镜中那人,问道,看上去像是在自言自语。   镜中的人邪邪一笑,“我就是你。”   “你不是,你到底是何人?!”他厉声问道。   “急甚么,我很快就会是你了。等你的心神虚弱得再也压制不了我,就是我变成你的时候了。”   容子修面色一变,就地盘腿打坐,闭上眼默念清心咒,试图将那东西从他的脑中驱逐出去。   “别做无功用了,我在你身上这么久了,你都未曾发觉。现在才开始念清心咒,太迟了。”   好半天,容子修颓然睁开眼,“你是何时进来的?”   “一个月之前,你被千寻芳打伤之后。”   “你知道千寻芳?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你的这副身体,我看中了。”   “你看中了,我就要给你?”容子修气极反笑。   “给不给由不得你。你的身体越虚弱,于我越有利。除非你能保证日后再不受伤,否则,只要你再受伤,便是我取代你之日。容子修,你受他胁迫这么多年,就不想翻身报仇?不死族与我有血海深仇,我便顺道替你雪了耻,你也可含笑九泉……”   “闭嘴!你闭嘴!”容子修愤怒地吼道,双手紧紧握拳,手背之上青筋暴露。   “父亲?”容舜华在门外问道,“出了何事?”   “为父无事。”容子修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绪,颤颤巍巍站起身,往床边走去,对推门而入的容舜华道,“为父方才不慎将药碗打翻了,你吩咐她们重新熬一碗来。”   容舜华盯着容子修萧索的背影,终是应了个是,转身出了门。   ……   容佩玖站在云岫苑外,仰头看向门匾之上容远岐亲笔书写的行云流水般的“云岫苑”三个字。上次趁着夜色来时,并未看仔细,此时一看,黑底金字的门匾竟已是被风吹日晒得斑驳苍旧。   回头看了看呆呆怔怔站在身后的容远岐,心里一酸。   “进去罢。”褚清越道。   容佩玖提起裙角,拾阶而上,抬手准备推门,却是迟疑地停在门扉之上,迟迟未动。这许多年过去,心中还是存有期盼的,也有些紧张。母亲若是见到她与父亲,可会有一丝欣悦?   呼出一口气,手上一用力,便将大门推了开来,双扉沉沉,发出“吱呀”声。   侍女素云被这声音惊动,循声而出,见到站在门前的容佩玖,愣了。   “小小姐。”素云猛地掩口,“我的老天爷!真是咱们小小姐!”   容佩玖朝里走了几步,对素云展颜一笑,“素云,我回来了。”   容佩玖略一侧身,让出身后被晏侬扶着的容远岐,“还有父亲,也回来了。”   “公子!”素云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震惊得再说不出一个字。   “素云,母亲呢?”容佩玖问道。   素云眨眨眼,回过神,“夫人一早便出门了,还未回来。夫人每年的今日,都会去——”忽地一顿,住了口。   容佩玖也未放在心上,只是绷紧的神经陡然松懈下来,却又涌起一股淡淡的失望。   “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素云喜极而泣,抬起手臂,用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公子,小小姐,快些进来。”   “素云,你先把父亲的房间收拾了。”容佩玖对素云道。容远岐与晏衣自新婚之夜起,便一直是分房而居,从未住到一处过。   素云应了个是,匆匆忙忙地去安排了。   待侍女们为容远岐洗漱完毕,换上那一身张扬艳逸的赤色杀修袍,已是天色近黄昏了。   换了杀修袍之后的容远岐,如墨的青丝垂下,又让晏侬狠狠地惊艳了一把,只觉得整个人都快要被这美人姑父给醉晕了。   容佩玖站在容远岐身后,为他梳理青丝,忽然想起此前有个不解的问题,便问褚清越道:“千寻芳为何要将父亲关进不死城,还将他变成这副模样?”   褚清越道:“大概是因为你杀了他的阳领主,他便用岳父大人来顶上?”   容佩玖愕然,“你认真的?”   “他小心眼。”褚清越点头道,笑了笑。   容佩玖默了默,心中是不大信的,却也琢磨不出千寻芳的用意,遂不再去想,认认真真地为容远岐束发。她将父亲的青丝整整齐齐挽在头顶,接过晏侬递来的青玉簪,插入发髻中,抬眼看向晏侬,问道:“如何?”   晏侬双眼放光,连连点头,“美!美不胜收!”   容佩玖无奈道:“我问的是发髻……”   “夫人,您回来了。”忽然听见素云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嗯。”晏衣的声音淡淡的。   容佩玖浑身一紧,心猛地往上提,屏住呼吸。   “夫人——”   “何事?”   “公子回来了!”   “哪个公子?”   “还能有哪个公子,是咱们家的公子呀,夫人。”素云的声音充满喜悦,“还有小小姐,咱家小小姐也回来了,他们正在公子的房里呢!”   “咣当——”   容佩玖   作者有话要说:  听到金器掉落地面的声音。   ---------------------------------------   还是断尾防盗更适合宝宝....   不知不觉又20w字啦,小小地欢呼一下~   有追文的诸位来留个评啊,想感谢你们,送个小小的红包~   \(^o^)/~ ☆、第62章   “是姑母回来了!”   晏侬一个激灵, 蹭的站了起来, 便往门外冲,见到正站在院中的晏衣。   晏衣仍是那身梅子青的高阶矢修袍, 素衣纤纤,神情有些惘惘, 脚边掉落一把带鞘的匕首, 方才那一声“咣当”便是匕首掉落发出的。匕首摔落得从鞘中伸出一些, 露出一抹雪白的寒光。   “姑母!”晏侬朝晏衣咧开一个欢欣的笑。   晏衣回了神,诧异道:“侬儿?你怎的来了?”   “我随表姐一同来的啊!还有美……”晏侬吐了吐舌头,一不留心, 险些便说出那个“人”字, “还有姑父, 姑父和表姐都回来了, 姑母高不高兴?”握住晏衣的手,欢天喜地便要将她往容远岐的房间拉。   晏衣将手从晏侬的手中抽出。   “姑母?”晏侬回头, 不解地看着晏衣。   晏衣弯腰, 捡起脚边的匕首,放入袖中,对素云淡淡道:“我有些累,回房去了,你好好招待表小姐。”   晏侬有些怔,呆在原地,这不是她预想的场景。直到梅子青的身影走出她的视线,开门声响起, 才猛地将头一转,只来得及见到一片梅子青的裙脚逃也似的没入门扉之中,砰地一声,门扉紧紧合上。   愕然间,发现容佩玖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朝着晏衣紧紧闭上的门,神色一言难尽。心中忽然有些难过起来,这大概也不是表姐预想的场景。姑母家的这些事,她也曾听父亲讲起过,却因未曾亲见,体会的不真切。她只知道姑母不喜欢姑父与表姐,究竟有多不喜,如今才知。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举世无双的夫婿和女儿,姑母有甚么道理会不喜欢。她心中觉得憋屈,径自走到晏衣房门前,抬起手一叩,“姑母就一点也不想知道原委么?数十年未见,姑母见一见姑父与表姐再歇息不好么?”   她侧着耳朵仔细聆听房中的响动,然而那里面静悄悄,仿佛不曾有人。失望之际,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身旁,余光中瞥见一抹赤色的衣摆。   容佩玖平静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母亲,小九回来了。”顿了顿,又道,“小九把父亲也带回来了。”   等了许久,没有回应。   容佩玖踅足,抬脚,却听得晏衣的房中传出淡淡的一声,“我知道了。”   再无下文。   撑着一口气,走回容远岐房中,站在门口,看着静静坐在椅中仿佛将一切置之度外的容远岐,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褚清越起身朝她走来,在她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叹了口气,对她张开双臂,柔声道:“过来。”   她上前一步,轻轻偎进他的怀中,侧着脸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双臂骤然收紧,力道虽然有些大,却让她觉得真实,她虚浮在半空之中的心便似有了着落。眼眶一热,在他前襟上蹭了蹭。   褚清越一手掌着她的头,揉了揉,“傻不傻?嗯?一切不过是误会,只需说开便会柳暗花明。待为夫将岳父大人的阴化术解了,便让岳父大人好生与岳母大人谈谈,将误会解开,届时,再大的恩怨也会烟消云散。”   她闻言,吸了吸鼻子,拖着浓浓的鼻音,“真能说得通么?褚清越,真有那么一天么?”   褚清越在她头顶轻笑一声,“这般萎靡,可不像是褚夫人的作风。”   “褚夫人是甚么作风?”   褚清越的手紧了紧,眼神渐柔,“褚某的夫人,英姿飒飒,霸气十足,天不怕地不怕,可属大事,当一面。令我深深折服。”   “你过奖了。”她呐呐道,“褚清越,我没你说的那样厉害,我也会怕,而且我怕的东西多了。你说的这些,不过是我装出来给自己壮胆的。”   “装就装罢。不过,那样太累。往后,阿玖在外人面前还是那个威风凛凛的顶级杀修,在为夫面前,只需做个恃宠而骄的小女子。阿玖在我面前,想怎样便怎样,随心所欲地只做你自己便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高兴了,尽管拿为夫撒气,为夫一定不会有半句怨言。”   她有些好笑,“谁惹我,我自会去找那些惹着我的人。我拿你撒气做甚么?这世间,对我好的人本来就没几个,我一个都舍不得伤了。”   “小,小姐?”素云犹犹豫豫在门口轻声唤道。   容佩玖推了推褚清越,褚清越松开手。她转过身,“何事?”   素云低着头,“小小姐莫伤心,夫人,夫人这些年也不好过,她虽然嘴上不说,心中是牵挂着公子与小小姐的。”   容佩玖不语。   素云等了良久,不见容佩玖答话,抬了头急急道:“是真的。小小姐别不信,便说今日,小小姐可知夫人去了哪里?”   容佩玖抬眉,“母亲去了哪里?”   “今日是公子的忌日,啊呸呸呸,我是说,是说,原本大家都以为公子——”   “没事,素云,我知道你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小小姐不知,夫人自小小姐不见了之后,每年的今日都会去公子的衣冠冢。”   “母亲去父亲的衣冠冢做甚么?”   “去为公子的衣冠冢除杂草,就像小小姐从前做的那样。”   容佩玖一滞,怪不得母亲手里拿着那把匕首,原来是刚为父亲的衣冠冢除草回来。可是,她想不通,既然母亲能做到这些,应是已将以往的恩恩怨怨抛开了的,为何人回来了,却连见也不肯见。   为此,褚清越是这样与她解释的:原谅死人永远比原谅活人容易。然而,她仔细一想,却也不对。父亲的衣冠冢早在她失踪之前便已立好,她在的时候,母亲从未去过墓前一次。   母亲的心思,她是想不透的。只能等到父亲好了之后,让父亲亲自解开两人之间的隔阂。想到这里,她便觉得生命多了很多期待。只要误会解除,父亲与母亲便能和好如初罢?   后面的几日,晏衣仍是牢牢将自己关在房中,足不出户。褚清越便在容远岐的房中为他解千寻芳施加的阴化术。由于容远岐的修为已达顶级,千寻芳用的也是顶级的阴化术。解除阴化术需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不得被人打断,且容远岐被阴化以及褚清越会解阴化术一事,也是断然不能被人知晓的。   容佩玖这几日,便与晏侬一道,眼巴巴地守在容远岐的房门之外。由于期盼过深,两人便觉得时日分外难熬。   终于,等到最后一日。   却不想,向来冷清的云岫苑之外,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哒大佬们,明天宝宝要休息一天,存个稿~   以及,宝宝的更新时间好几天之前就固定为每天下午六点了哦~   后天下午六点见~么么哒~   感谢亲爱哒赤练君的地雷,么么哒~   赤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17 13:53:22   感谢亲爱哒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哒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穿红裤子的小白熊”,灌溉营养液+202017-05-16 20:37:33 ☆、第63章   夜色尚未退全, 天边微微现出几道曙光, 如水波四散。云岫苑中的寂静被晨起觅食的啾啾鸟鸣打破,容佩玖抬眸, 眯眼看向灵障外奋力扑腾着翅膀的那几只画眉,不自觉扬起了唇。   褚清越对她说, 只待今日的那一轮朝阳升起, 父亲便会好。父亲好了, 他与母亲会好,云岫苑便也好了。   她在滚滚而来的曙光与洋洋盈耳的鸟鸣中,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生机。   “表姐, 天亮了?”靠着门框打盹的晏侬被鸟鸣声惊醒, 睡眼朦胧地抬起头, 看见一道赤色的秀挺背影。   “嗯。”容佩玖转过身, 走到晏侬面前,朝她伸出手。   晏侬握住容佩玖手, 借由她的力道一跃而起, 站定之后问道:“是不是快要好了?”   容佩玖眉眼一弯,笑道:“是,你看天边,等朝阳升起就好。”   晏侬被她的浅笑晃得眨了眨眼,一时怔了怔,“一想到美人姑父就要醒来了,我心里好激动,表姐呢, 激不激动?”   “你说呢?”容佩玖微一扬眉。   晏侬嘿嘿一笑,转了转眼珠,“美人姑父离开的时候,表姐才不过是个小丫头。不知道他醒来见到表姐会是甚么表情,会不会吓一跳?”   容佩玖抿了抿唇,眸光微动。是啊,父亲离开的时候,她才不过十岁,还是个没长开的黄毛丫头。那一日,父亲替母亲寻龙舌归来,在这一方小院之中将她高高举起的情景恍若还在眼前。一晃却已是数十年过去,待父亲醒来,物仍是人已非。   “表姐。”   容佩玖听得晏侬唤她,回了神,“怎么了?”   晏侬一手捂住胸口,“我心里忽然有些不安。美人姑父的阴化术解除到了最后关头,可不能功亏一篑啊。表姐和表姐夫在云岫苑外结的这两层灵障牢不牢固?”   “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嘛。”晏侬道,“早知道,便把处尘长老也叫来了,让他在你们的灵障之外再结上一层。”   “处尘长老在不死城被父亲追赶得精疲力竭,好容易回到龙未山,就让他好生歇歇,别去叨扰了。”容佩玖失笑,“再说,一层又一层的,你以为是缝被子么——”   “嘭!”   平地一声巨响,地面晃了晃,院外的翠竹抖了几抖。   容佩玖的脸色陡然一变,这巨响,是有人在试图冲破灵障,对晏侬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出去看看。”   飞身一跃,直接从院墙之上飞了出去,落地抬眼一看,便见到几位白衣长老齐集在灵障之前。   白衣长老连法器都祭出来了,想是准备闯入,却没料到院外罩了一层灵障。冲在最前的是含章长老,由于毫无防备再加上急匆匆,猛地撞在灵障之上,发出了那声巨响。   灵障分两种,一种是在感官上完全与外界相隔绝的,这种灵障比较坚固,但是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从里面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形。此种灵障昭然可见,便似凭空多出了一个白色的罩子,譬如褚清越在阴领主殿中为容佩玖结出的灵障。   另一种便是容佩玖与褚清越在云岫苑外结的这两道透明灵障,肉眼是看不见的。此种灵障较为低调,利于隐藏,不足之处是坚固度不如前者。   “容佩玖,还不速速将灵障撤除?!”镜缘一见容佩玖,大声呵斥道。   容佩玖抬头望了望天边,霞光磅礴,红日很快便要破云而出。她的灵障,纵使龙未山所有的顶级禅修出马,也未必能破得开。她要做的只是等,护住这一方小院的平静,不让他们扰到褚清越。不急不缓地往前迈了几步,走到白衣长老对面,也不言语,就这么隔着灵障看着他们。   “可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不然,青天白日的,罩甚么灵障?”镜缘冷哼道。   “我喜欢。”容佩玖淡淡道,“我在自己家中,做甚么长老也要管?”   镜缘被她噎得一时无言反驳,一张脸涨成猪肝红。   弥勒佛般的含章长老腆着肚子上前,笑得和颜悦色,“隔着层灵障说话,可是见外了?”容佩玖的灵障在外,褚清越的灵障在内,白衣长老们只发现了容佩玖的灵障,却未发现褚清越的灵障。   “不必了。”容佩玖拒绝道,“不知长老与师兄师姐来我云岫苑,为的何事?”   “我等找你父亲有事,既然你不愿撤灵障,便将他唤出来也是一样的。”又补充道,“事态紧急。”   当日容远岐回龙未山,众长老因负伤之故,又加之容子修突然昏倒,四下大乱,众人皆震惊于容远岐的死而复生,因而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更无人想到他会身中阴化术。   “长老找我父亲做甚么?”   “这——”含章长老欲言又止。   “含章长老,这都到甚么时候了,您还吞吞吐吐。”镜缘不耐烦道,“容佩玖,你父亲死而复生之事,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暂且不提。实话与你说了,你父亲当年之所以会被几家联合绞杀,其中缘由你应是清楚的。他走火入魔,危害众生,激起众怒,才会招来杀身之祸。当年造下杀孽是不争的事实,断不能因他死过一次便了结。若是被其他家族知晓你父亲还活着,特别是当年被他杀害的弟子族人知晓,必定不会善罢甘休。趁他们还未找上门,赶紧叫你父亲出来。”   “叫他出来,束手就擒?”容佩玖笑了笑。   “你这孩子,”含章长老道,“说甚么束手就擒这样难听,不过是请他往弟子祠走一趟。按族规,他一日罪孽未清,便一日不可离弟子祠。”   容远岐当年为何陷入狂乱,容佩玖也是不明原委。一直以来,她都不解,为何父亲好端端地会突然发狂。不过,她心中肯定,父亲必是为人所害,至于害他的是何人,只能等他清醒了之后再问。   她看着眼前这一拨白衣翩翩的长老,父亲是否为人所害又是为何人所害,他们是不管的。在他们心中,杀修本就是令人忌惮的存在,似乎杀修便代表了无法无天,而不得善终才是杀修的既定命运。   事到如今,她连自己当年为何被害尚未弄清,脑中空空荡荡没有头绪,一股烦乱涌起,再不耐烦与他们费唇舌,“灵障我不会撤,你们只管破了它,自己进来拿人。”转身便朝里走。   “放肆!”镜缘怒喝,“你站住!”   容佩玖也不理会,径直往前走。   “长老,大事不好!”远处传来一声大喊。   容佩玖顿足,听到镜缘问道:“何事惊慌?”   “褚家、景家、晏家还有好些其他的家族派人上山来了!”来人气喘吁吁道,“他们听闻,听闻师叔死而复生,直说,说我龙未山袒护恶徒,使,使诈,都来龙未山讨说法了!正往云岫苑而来,弟子们拦,拦都拦不住啊!”   容佩玖猛地转身,说话的是一名黄衣禅修。   镜缘气急败坏,“容佩玖,你听到了?围攻的人都要到家门口了,还不速速将灵障撤了,叫你父亲出来!莫非,你要亲眼见到龙未山被毁才满意?”   “这个时候撤灵障,你这老太婆,当我表姐傻啊?”晏侬忍无可忍,推门而出,站在容佩玖身边道,“表姐,你们龙未山,可是有人里应外合?姑父回来之事,竟然这么快就传开了。”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语气之中满是嘲讽,便是要让灵障之外的人听见。   容佩玖点头,晏侬说的没错,看来容氏有人故意将父亲归来的消息散播出去。   “表姐,怎么办?”晏侬紧张道,又有些不解,“怎么晏家也派人来了,爹爹是老糊涂了不成?”   “没事,别怕。”容佩玖安慰她道,“先不要管那么多,顶到父亲醒来。”围攻?没甚么好怕的。只要父亲醒了,一切都好说。这两道灵障之中,有两个顶级杀修与一个顶级法修,他们要拿人,没那么容易。眼中闪过一抹忧色,真打起来,她是不怕,就怕灵障支撑不到父亲醒来,褚清越解阴化术被扰断,前功尽弃……   “表姐,他们来了!”   容佩玖抬眼,便见到五颜六色的一片。灵障外多出了数十余人,身穿不同颜色修士服,来势汹汹。容佩玖扫了一眼,果然有昆仑山的法修、星沙山的刃修、飞扬岛的矢修,还有一些不知名家族的弟子。   刃修之中有人道了声,“还请长老们让一让。”   白衣长老彼此相看一眼,退了开去。刃修之中走出一人,轻轻摇动折扇,笑得风度翩翩,“九小姐,又见面了。”   晏侬叉腰,讥道:“景攸宁,又是你这个败类!褚家缚索的滋味还没尝够是罢?”   景攸宁却是不恼,露出不屑的笑,“区区一道灵障,能抵挡多久?”对随他一同而来的众修士道,“我东陆正道,向来不容异类,更何况是凶残狂暴之徒,人人得而诛之。诸位正义之士,容远岐既然没死,便再让他伏法一次,先将她的灵障破了。”   身后众人闻言,各自祭出法器。   却有几名玄色身影一闪,跃到灵障前,转身面朝景攸宁他们。   景攸宁皱眉,“褚家法修这是甚么意思?”   玄衣法修不答,只是默默地拉开随时一战的架势。容佩玖却是明白过来,玄衣法修之所以临阵倒戈,定然是发现了内层的这道灵障,并觉察到了自家宗主的灵力,意识到自家宗主便在灵障之内,是以不敢妄动。   晏侬上前,对着一众梅子青的高阶矢修道:“你们来做甚么?怎么和这些人混在一道了?难不成也是来找麻烦的?”   其中一人朝晏侬一拱手,道:“属下乃是奉了宗主之命,前来保护小姐与表小姐。”说完手一挥,梅子青的高阶矢修俱是一闪,站到了褚家法修的旁边。   晏侬满意的一笑,“这还差不多。”   景攸宁倏地收了笑,折扇一收,“好,很好!褚家,晏家,既然站到对面,日后便不要后悔!”   远处传来吵嚷声。   “九师姐,我们来啦!”   “不许欺负九师姐!”   “不许欺负师叔!”   “你们这些是非不分的混蛋!”   容佩玖抬头,便看见一群   作者有话要说:  黄衣兔子高喊着向云岫苑跑来,心里一暖。   ----------------------------------------------   大佬们,明天下午六点见~笔芯~   感谢赤练君哒地雷~么么哒~   赤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18 17:39:00   感谢酥星星君哒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酥星星”,灌溉营养液 +15 2017-05-19 01:36:24 ☆、第64章   几日前与景家刃修的轻松一战, 令容佩玖在龙未山初阶禅修之中一举成名, 瞬间成为了这些少年人争相效仿的对象,炙手可热的程度甚至远远超越了他们一直敬重有加的大师姐容舜华。   稚嫩的黄衣少年们甫冲到灵障前, 便将双臂一张,昂首挺胸, 个个梗着脖子, 一副母鸡护小鸡的态势, 将灵障之内的容佩玖护在身后,就好像只要他们拦在容佩玖身前,便能将她护住一样。却不想想, 便是几日之前, 正是这位九师姐将弱鸡一般的自己救了下来。   晏侬微张了嘴, 一脸看智障的神情看着这些与自己同龄的黄衣少年, 抽了抽嘴角,“他们这是……哪里来的自信……简直, 勇气可嘉……”   容佩玖却勾了勾唇, 不以为然,“最是率真少年时,人不天真枉少年。我觉得挺可爱的。”她因童年坎坷,未曾经历过天真的岁月便被迫着早早成长,心中羡慕,因而对于天真纯善的少年人总是分外有好感。   晏侬点点头,“也是,蠢点儿就蠢点儿罢。”蔑然一撇嘴, “总好过你们容氏那群穿白衣的老不休与那群穿紫衣的假正经。”   “混账!”镜缘怒喝道,“一群不知轻重的货色,杵在那儿做甚,送死么!还不赶紧给我退下!”   黄衣少年们被骂得一哆嗦,却是犟上了,仍旧梗着脖不说话,心中默默地唾弃白衣长老们的置身事外与临阵退缩,不仗义。   “好啊,竟然连本长老的话也不听了,是么?!”镜缘气得跺脚,“你们可知自己护着的是甚么人?那是杀人凶犯!包庇者同罪!”   黄衣少年们心一横,充耳不闻,脊背挺得笔直,站在灵障之前纹丝不动。   “反了!反了!”镜缘暴怒。   “你们还是退下罢。”容佩玖开口,语气分外温和,“你们大家的心意,我容佩玖心领了。”   黄衣少年转脸,犹豫地看着容佩玖。其中一人问道:“可他们人多,九师姐一人能行么?”   容佩玖噗嗤一笑,“就他们?我还不放在眼里。”以她的脾气,若不是怕打斗的动静惊动褚清越,扰他心神,她早就放开手开打了,哪会与他们废话到现在。“去罢,护好自己,我也能安心应战。”   黄衣少年们心领神会,便如同得了军令一般,无比乖觉地迅速散了开去,直将那镜缘气了个半死,多年长老威名抵不上一个素昧平生的九师姐。须知,热血少年人最是看重这仗义二字,不耻独善其身。   随着黄衣少年的退去,景家与那几个不知名家族的修士轰地飞冲上来,便要冲破那灵障,被褚家的法修与晏家的矢修挡了。   容佩玖看着黄衣少年散开,直到他们远离这是非之所,脸上的笑意蓦地敛去,隔着灵障,清清冷冷地看向前方。   “表姐,敌众我寡,他们恐怕坚持不了多久。”晏侬道,抬头望了望东方,红日慢吞吞的将升未升,要爬上空可能还要许久。方才黄衣少年们这么一闹,倒是拖延了不少时间。   “不怕,能坚持到父亲醒来就好。”容佩玖五指一张,魔言现于掌中,双眸紧闭,口中催动咒术,魔言一挥,将透明灵障换成了隔绝灵障,黑暗袭来,灵障外的一切霎时不见。撑着罢,能多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嘭!”一声钝响从灵障顶部传来。   晏侬一惊。是有人在强行破障。   “晏侬,你去父亲房门之外守着!”容佩玖闭眼命道。   “好!”晏侬拔腿摸黑往回跑。   云岫苑上空,“嘭嘭嘭”的钝响一声连着一声,就好似晴天响雷。容佩玖侧耳聆听,所有的钝响都是从灵障的某一个固定位置传来,看来他们是将灵力集中对准了一处。   少顷,灵障之上破开了一道裂纹。   容佩玖一凝神,握着魔言的手一紧,口中再度催动咒术,灵障上的裂缝慢慢修复。   灵障外,景攸宁见到好不容易打开的裂缝被补上,便知集中灵力破障之法不可行,略一转念,命道:“散开!四面击破!”   顷刻间,隆隆撞击声从灵障的四面八方响起,震得障内地动天摇。这般冲撞滋扰,褚清越只怕难挡。   容佩玖当机立断,魔言一挥,将自己的灵障撤了。亮堂堂的昼光刹那间重返院中,容佩玖抬眸,眼见对方又要撞上褚清越结的灵障。若是撞上,便与冲撞他本人无异。立时又是一挥,飞速将褚清越的灵障也撤了。   原本,术法只能由施术者本人操控,也只能由施术者本人撤除。然,容佩玖的魔言颇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其中包含了褚清越的本灵,因而,凡属褚清越所施术法,持魔言者皆可操控与撤除。   这也是当初容佩玖知道褚清越将自己的本灵融入魔言之时,惊惧慌乱的原因所在。将本灵融入他人的法器之中,便等同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权交付在那人手中。纵使舍了性命,也要与对方纠缠牵扯,一损俱损,同生共死。   那时,她才明白,褚清越对她的爱,有多炽烈。也才明白,这人有多疯狂。   景攸宁一声令下,“直接将容远岐拿下。”飞身跃起,端剑便直冲容佩玖刺来。容佩玖挥出魔言一挡,金玉相撞,发出“叮铃”的一声。   褚家法修与晏家矢修毕竟人少,不能拦住所有往院内攻的人。容佩玖后仰,躲过景攸宁的一剑,正好瞥见十几个其他家族的修士冲入了院内,却因被景攸宁拖住,不能立时脱身。   容佩玖心头火起,偏这景攸宁还不忘嘴上占便宜,风风流流一笑,“九小姐的魔言杖与景某的霜雪剑,一黑一白,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如九小姐便跟了景某罢。那褚清越有甚么好,朝秦暮楚,既已与你定亲,却又想着你的大姐,又冷又硬,哪有景某温柔解意?若九小姐应了景某,景某愿指天发誓,从此之后眼中只九小姐一人,再不瞧别人——”   忽然,从斜里飞出一抹寒光,景攸宁脸色微变,侧头一避,那一抹寒光擦着他的面颊而过。   又是嗖嗖嗖几道寒光飞出,将冲入院内的那十几个修士也逼了回来。   容佩玖转头一看,晏衣站在她身后不远之处,一手握着乌麒弓,另一手执数支寒光凛凛的箭矢,冷冷地看着景攸宁。容佩玖不禁一滞。她长到这般岁数,时至今日才真正见到晏衣出手。   几名刃修趁机举剑朝容佩玖刺来,将她围在中间。   景攸宁看向晏衣,眼中闪过一抹惊艳之色,良久才呐呐出声,“好个清冷素雅的美人儿,容远岐当真艳福不浅。看来,景某这一趟,还真是没有白来。”盖因晏衣自嫁入龙未山以来,深居简出,几乎不与外人相通。因而,见过她的人,少之又少。像景攸宁这种晚来之辈,更不得而见。   晏衣不语,只将那数支寒光凛凛的箭矢往乌麒上一搭,张弓便朝景攸宁射来。   “好箭法!”景攸宁侧身躲过,随手接住其中一支箭矢,轻佻地放在唇边一吻,揣入怀中,“美人儿好火爆的脾气,景某当真喜欢。”   容佩玖心中仿佛被点了一把火,腾地燃起。此前景攸宁三番四次出言调戏于她,她都未曾真正动怒,此刻只觉得怒不可遏。魔言黑光莹莹,血红珠红光大盛,凌上半空,幻化成一条煞气腾腾的红鸷,猛地俯冲,将围攻她的刃修掀翻在地。   红鸷掠着地面而过,蓦地转身,重又冲上云霄,便要向景攸宁俯冲而去。   便是在此时,从院内飞掠出一道红色身影,红影憧憧如惊鸿,闪到景攸宁身前,抬手便是一掌,正正好击在景攸宁胸膛,景攸宁毫无防备,硬生生受了一掌,向后踉跄一退,弯腰吐出一口鲜血。   不及喘息,连对方的面目都未看清,便看到那人一只手朝他衣襟之内一探,摸出之前被他揣入怀中的那支箭矢,手上一用力,那支箭矢“啪”的一声折成两截。那人将断箭一扔,连着又是几掌向景攸宁的胸口袭来,每一掌都势不可挡,带着滔天的怒意。   容佩玖收了红鸷,呆呆地看着那道红色身影,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景攸宁节节后退,身中数掌之后终于支撑不住,向后一仰,跌倒在地,仰面看着身前将他击倒之人——一袭红衣,水墨画卷般的眉眼之中泛着阴森戾气,手持一根银色法杖,杖头宛如一弯新月。   景攸宁喉头一甜,又吐出一口血,“初……婵,容……容远岐。”他没见过容远岐,却是听说过他的法杖。新月杖头,银色杖身,容远岐的法杖名为初婵。   “戏我妻女,找死。”   容远岐将初婵一转,新月杖头对准景攸宁的脖颈,一弯腰,直直叉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今天520啊~节日快乐~有没有出去和蓝票浪?~   作者菌要出去浪了,明儿下午六点见咯~艾妮萌,笔芯~   ============================================   给大佬们拉个皮条~   (快穿)歌尽长安宴西楼,by 安锦依   【划重点】本文没有“男主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这样的精分梗。   非得要求女主从一而终的,祝福你能够和初恋白头偕老的同时,麻烦右上角逃生,本文不适合你。   顾长安,顾氏CEO,死于车祸,时年二十有四。   顾长安的死,最初引得众人瞩目,最终却也只是化作报纸上一句简短的概括,留给亲人的,却是无尽的伤痛。   死去的顾长安魂魄不散,游荡世间,亲眼看到顾氏的败落,父亲顾明晖的凄凉晚景,瘫痪弟弟顾若白的惨死,内心怨恨不已。   她的怨气,激活了早已寄生在她脑海里的快穿系统。在系统的帮助下,顾长安开始游走于三千世界,为复活自己而努力!   任务世界分五类:   ①攻略任务:攻略目标人物   ②祈愿任务:替原主达成心愿   ③气运任务:改变or维护一方世界的气运   ④颠覆任务:因为原男女主在一起会对这方世界产生破坏性,因此需要阻止男女主在一起   ⑤综合任务:同一个世界中,因为特殊原因,出现两种及以上的任务 ☆、第65章   此时, 东方天际, 一轮红日几番挣扎,终于冲出藩篱, 破云而出,万点金辉如金砂扬扬洒落。   景攸宁费力地抬眼上望, 于融融金辉中, 恍惚见到一袭张扬红裳的身影, 手擒一柄银光熠熠的法杖,瑰姿艳逸的面容淡泊似天上仙,眼中却有煞气凝聚, 恍若青天白日踏足阳间收割人命的煞神。   新月杖头如镰刀, 在暖融融的日辉下泛着寒光。   景攸宁闭上眼, 感到脖颈之处两道凉风扫过, 一声清脆的金玉相交之声响起,悠悠回荡在耳边。募地睁开眼, 便看到初婵被另一根洁白莹泽的白玉杖架住, 停在离他的脖颈只有一寸之遥之处。   这根白玉杖他认得,是容子修的梵空杖。他悄然吐出一口气,一侧嘴角忍不住上勾,浮起一抹得意。他家这位老祖宗磨蹭到现在,终是肯出手了。趁二人相持之际,往侧旁一滚,勉力一跃,躲入了蓝衣刃修之列。心中再无一丝惶乱, 只冷眼旁观老祖宗做戏。   容远岐扫了景攸宁一眼,未动。   容佩玖心知云岫苑对于父亲的意义,知他不愿在此处杀人,只想给这登徒子一个教训,这几掌下去,足够那登徒子受的,便也不去追。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晏衣此前所立之处,却是空空荡荡。   她的心也一下变得空空荡荡。   身旁走近一人,在她身侧驻足而立,鼻边飘过一抹熟悉的清淡幽香,余光中瞥见一片如烟黑纱。下一刻,她垂在身侧的手便落入一只温暖有力的大掌之中,耳畔响起褚清越传音入密的声音,“夫人交代的事,为夫办妥当了。”   她的心便又充实了,唇角勾了勾,“哦”了声。   褚清越的手上一紧,似是对她的反应不满意,继续传音入密,“哦甚么?夫人就不打算奖赏为夫?”   “那么,你想要甚么奖赏?”   “还是等到入夜,再说罢……”   她好奇,“为何要等到入夜?”   他不答,屈指在她手心轻轻刮了一下,激得她一颤,险些呼出声。她一羞恼,便要将手抽回,却被他死死握住不放。她挣了挣,他无奈地传音入密,“夫人莫闹,再闹为夫便没力气了。为夫为岳丈大人解阴化术,甚是辛苦,求夫人怜惜些。”   她心里一软,想到他几日几夜不眠不休,手里便停歇下来,“父亲醒来,见到你可曾惊讶?可曾问你身份?”   “问了。”   “你如何对他说的?”   “晚些再说罢,到了晚上,为夫再细细与你说了。”说完,便是低低一笑,异常暧昧。   她一噎,险些又着恼,便听见他嘘了声,示意她往前看。   “兄长,别来无恙?”容远岐唇边含了一丝淡笑,初婵却是未移动分毫,仍与梵空死死相抵。   容子修握梵空的手微微颤抖,似是体虚无力,“你才刚回来,从前的罪孽还未赎清,便又要造下杀孽?”   容远岐不语,只盯着容子修,见他久病缠身、形容萧索的模样,连架住自己的法杖都费力,再不复当年的雅君子之姿。父母双亡,兄弟二人小小年纪相依为命,也曾兄友弟恭,也曾于饥寒交迫之时推让最后一张饼,做兄长的也曾屡屡于幼弟遭人欺凌之时挺身而出百般维护,纵是被人乱拳打得头破血流亦要死死护住身下的幼弟。   却为何,兄弟之间会演变成后来的模样?   容远岐眼神微闪,良久,终是将初婵收了回来,道:“一别数十载,兄长见到我,竟也不问候一句?还是——”乜着眼,眼角现出讥诮的笑意,“兄长心中其实并不欢迎我回来?”   容子修将拳头抵在苍白惨淡的唇边,低低咳了几声,“你,你胡说些甚么!”   “既然容宗主来了,令弟之事,可有何说法?”不知名家族之中,有人高声开口道。   “是啊。”有人附和道,“多年之前他伤我族弟子数人,这笔账要如何算?”   “他如今死而复活,可是你容氏使得甚么计谋?”   “可是以为假惺惺死上一回就能了结?便问问大伙儿,答不答应?”   “不能!”   “对,不能!”   “杀人偿命!”   容佩玖捏了捏拳,便要上前。被褚清越拉住,拇指安抚地在她手背上按了按,轻声在她耳边道,“阿玖莫要急,为夫心中有数,届时定会还岳丈一个公道。”松开她的手,只身上前,边走边道:“远岐修士亦是为人所害,这笔账,并不能算在他头上。”   “褚宗主?”人群中有人认出褚清越,“你这说辞可是有证据?”   “容佩玖是你未婚妻,容远岐便是你岳丈。莫不是要公然包庇你的岳丈?”   “我等凭甚么信你?”   褚清越笑了笑,“凭褚家千年声誉,凭褚某的名声。褚某说话行事,向来公允。若是不够,褚某便再押上这宗主之位,可是足够?”   那几人便不再出声。   当时,东陆诸家以褚家为首,褚家历届宗主,皆为正义凛然之辈,备受诸家尊崇。到得褚清越任宗主,褚家更是如日中天,世人无不礼让几分。褚氏宗主的话,分量是十足的。   “至于此事的来龙去脉,褚某还需些时日才能理顺。诸位若是信得过褚某,便将此事交由褚某来处置,真相水落石出之前,诸位就不必徒留在此了,届时不论真相如何,褚某都会给诸位一个交代。”顿了顿,冷眼一扫,又道,“若是仍有人不依不饶,寻衅相扰,褚某纵使倾尽昆仑山之力,也要护得容远岐周全。”   此话一出,便是表明了昆仑山的立场。众人一番斟酌,也唯有如此了。他们都是受了景家的挑唆,才齐聚龙未山的。在上山之前,并不知晓容佩玖也回来了,还又与褚清越扯到了一处,更不知晓褚清越也在。昆仑山褚家,并不是在场的家族惹得起的。略一犹豫,便四散了。   景攸宁暗暗看了容子修一眼,正好接到容子修递给他的眼色,意思是让他先撤。景攸宁便也带着一众刃修下了山,只不过,并未走远,在山下不远之处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潜伏了下来。   景攸宁仰头,正好可以望见松云峰上高耸入云的天地树。   景山走到他身边,问道:“公子,容家神树,果真有那样神奇么?”   “老祖宗说的,还能有假?”   景山又道:“老祖宗英明。景家重新凌于诸家之上,指日可待,全靠这棵神树了。景家被褚家踩在脚底下千年,终于得以扬眉吐气。”   景攸宁不语,想到那些嚣动了上千年的怨灵,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道:“千寻芳自以为控制了容子修,大概万万想不到,自己这一回,却是替他人做了嫁衣。我景家那些惨死的亡灵,千年不入轮回,只为等这一契机。石鼓村那些被他阴化的容氏弟子,只怕撑不了多久了。哼,容氏开启净化之日,便是我景家亡灵归来之时,且等着罢。”   云岫苑中,容远岐看了容子修一眼,终是缓缓转身,往内行去。   容子修由两名黄衣禅修搀扶着,脚步虚浮地往回走。行至半途,眼中暗光一转,身形一顿,面上露出一丝茫然。不久之前发生过何事,脑中全无半分印象。面色募地一沉,明白过来,方才竟又是被那祟物占了上风操纵了一回。遂加快了步伐,只想快些歇下疗伤,好早日恢复,将那祟物驱离。   容远岐心事重重,垂眸前行,经过容佩玖身边也未作停留。推开房门,正欲入内,身后响起闷闷的一唤,“父亲。”   容远岐一顿,转身,入眼一张落寞的脸。他看着眼前这张对他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角渐渐浮起笑意。精致的眉目间再无青涩,宛如一朵花开正当时的芍药,这是他的小九,他曾百般呵护的掌中明珠。在他离开的岁月,悄悄长大了,长成他曾憧憬过无数次的模样。   “父亲不认识小九了?”声音委屈得不行。   容远岐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怎会?你长得这样像我。”   “那父亲为何不曾看我一眼?”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带了些瓮瓮的鼻音,“父亲不管我了?”   容远岐轻笑,瞥了一眼跟在容佩玖身后不远处的褚清越,抬手拂了拂她鬓边的碎发,柔声道:“我的小九,长大了。自然有人会替为父管你。”   “不,没人能够替代父亲。”   “是,没人能够替代为父。为父会一直看着你。”   容佩玖一眨眼,两颗泪滚落下来,啪嗒打在脚下的青石砖上。   容远岐笑着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弯腰将她抱入怀中。   容佩玖再也忍不住,伏在容远岐怀中,像个伤心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眼泪滚滚落下,如同泄了洪的堤坝。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这些眼泪之中,含了多少无助、多少委屈、多少害怕,又含了多少思念。   容远岐也不打断她,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抬眸,审视的目光投向不远处俊朗如玉、耀目夺辉的青年。在他眼中,容远岐只看到满眼的不舍与疼惜,这就够了,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   他的小九可怜,从小受尽冷眼,尝尽冷暖,他只愿他的女儿,余生美满,再不掉一滴泪。   他扶住容佩玖的两肩,往后退了一步,仔仔细细擦去她脸上的两道泪痕,笑道:“可是哭够了?往后,一切都好了,再不要哭了,嗯?”又对褚清越道,“今后,不要让她哭。”   “是,岳父。”褚清越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有爹的孩子是个宝~   ==================================   作者:当当当~下一章,有请本文的船戏担当——褚清越褚宗主~~   褚船长:担你妹,滚——!   ==================================   大佬们,那咱们继续明儿下午六点见咯~   感谢褐瞳君哒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 +15 2017-05-20 22:09:23   ==================================   鸡油“安缘”的文《情夫扶正史》,很有爱~推给文荒的大佬~   风流公主vs腹黑(苦逼?)权臣   长公主行事荒唐,平生最好男色,公主府中三千美人嗷嗷待宠,驸马头顶一片绿绿油油。   谢阮原是公主府中一介小小司马,因着拉上长公主这条裙带关系,自此官运亨通,数年间便问鼎相位,权倾天下。   坊间多有传言,谢阮皮相俊美,才华横溢,更难得有一身极妥帖的闺房手段,伺候得长公主甚是舒心…   谢大人瞧着公主府中三千男色,琢磨着哪日一道打包送走,也好宣誓自家主权。   情夫上位正夫,路漫漫其修远兮…   ps:架空勿考究,洁党慎入! ☆、第66章   晏衣仍是闭门不出。   未免容远岐担忧, 容佩玖未将自己被困天地树叁拾年之事相告。她想, 左右自己已无事,反而是容远岐, 表面上看来风淡云轻,实则心中郁塞未解, 眼角的抑郁藏都藏不住, 便不欲拿这些事再去添扰。   黄昏时分, 容佩玖在容远岐房中摆了一桌精致的菜肴,为容远岐接风洗尘,晏侬也在场。褚清越本不好杯中物, 却也是倾情作陪, 只与这位泰山大人推杯换盏, 相谈甚欢。   席间, 褚清越向容远岐问起,是否对当年身陷狂症之事有头绪, 又问是否清楚是谁下的手。容远岐沉吟了半晌, 举起杯盏,一饮而尽,答曰不知。   褚清越笑了笑,便也干了一杯,不再提起这茬。   后来,容佩玖说起千寻芳,问容远岐可识得此人。容远岐答是,千寻芳是他多年之前的好友。   容佩玖便将多年之前于天地树下听千寻芳讲的那个故事, 简化一番之后说与容远岐听了。容远岐越听脸色越沉,等到容佩玖将整个故事讲完,他整个人陷入怔忪,如同一尊木雕,手捏盛满酒的杯盏,僵坐着,好半天沉默不语。   这真相,换做谁,都难以接受。   不知过去多久,听得“咔”一声,容佩玖循声看去,容远岐手中那只白瓷杯已被他捏得四分五裂,鲜血和着酒液洒落,流到他的膝上,在那处绛红的杀修袍上浸染成暗红的一团。   容佩玖慌忙起身,将他紧握的拳头掰开,拔出深深嵌入掌中的瓷杯碎片,掣手挝过桌上的酒壶,用酒液往他伤口之处一浇,将碎片冲洗干净,再用晏侬递过来的碎布替他包扎了。   容远岐忽然低低惨笑几声,继而疯狂地大笑起来,眼角都笑出了泪。借着酒意猛地起身,晃了晃,稳住身形,走到门边用力一拉,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晏侬不放心,欲跟上去。   容佩玖将她拉住,“父亲是去找母亲了。”   一弯新月斜挂在竹林上方,月光澄澈如水。容远岐一径走到晏衣房门之外,房内未点灯,静谧无声。抬手便欲推,却是一顿,紧握的拳头停在门上许久,缓缓松开成半拳,在门上轻叩了三下。   “何人?”晏衣淡淡的声音自房内传出。   “我。”   晏衣沉默了一瞬,“找我何事?”   “我……有话要同你说。”   “太晚了,我已经歇下了。有甚么事,明日再说罢。正好,我也有话要与你说。”   容远岐不言,在微凉夜风中渐渐清醒过来,应了声“好”,于溶溶月光中转过孤伶的背影,“你睡罢,我明日再来。”悄无声息地离开,入了竹林。   月光透过窗洒进房中。晏衣坐在桌前,衣衫整齐。桌上横卧着一把弓,弓身晶莹剔透,雕刻精美绝伦,在月华下莹莹生辉,正是曾让她心心念念多年却又被她弃如敝履的龙舌。   晏衣摸了摸冰凉的弓身,两页弯弯如月的黛眉微微上攒。她与他,恩怨纠缠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结了。他强迫伤害过她,她后来也伤害过他一次,虽非本意,却也险些让他送命。幸好,幸好他平安无恙地回来了。他回来了,她往后也不必守着那满腹的自责过活了。明日便将这把弓还他,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罢,再也不要相互折磨……   等容远岐从竹林返回房中,容佩玖三人已不在,屋内也已被侍女收拾干净。他走到床边,和衣躺倒,却是睁着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帐顶。   容佩玖洗漱完毕,肚兜中裤之外随意套了件透薄飘逸的白色长衫,出了净室。抬眼,便看到褚清越衣冠楚楚地坐在她的床沿,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眉梢带笑。   “这件肚兜不错,我喜欢。”一双深邃如渊的长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的胸部瞧。   “你为甚么会出现在这里?”她秀眉一挑。   “不在这里,该在哪里?”他反问。   她走到床前,“素云不是为你安排了客房?”   他往后斜斜一靠,靠在床头,伸手扯过帐钩上的青穗子把玩,“哪有将姑爷安排睡客房的道理?”   她失笑,提醒他,“别忘了,你我尚未拜过天地,你还算不得姑爷。”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在她侧脸上啄了一口,“都洞房过几回了,怎么算不得?嗯?”   她推拒,“趁父亲还未发现,还不快回你房里去。”   他把头埋入她的颈窝,深深地嗅了一口,斩钉截铁,“不回。”下巴在她肩窝蹭蹭,耍赖道,“阿玖睡哪里,我就睡哪里。”   “这样黏,你还是那吃奶的娃娃不成?”   他双眸一亮,小声嘟哝了一句。   她一时没听清,便问道:“你说的甚么?”   他偎到她耳畔,热烘烘的鼻息喷入她耳中,“不是娃娃……也要吃……”   她的脸一臊,牙缝儿里蹦出两个字,“下流。”   他低低一笑,“夫人过奖。”   “被父亲知道,非杀了你不可。”   “阿玖不说,他又怎会知道?”灼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脖颈,缓缓后移,募地往下一拉。   她背上便是一凉,“你想做甚么?”   “想做这个。”他推着她向后倒下,吻上她的唇。她的唇冰冰凉凉,他的唇灼热似火,带了些酒味的气息喷洒在她面上。   他的唇贴着她,一路下移,“以及这个。”   她只觉得浑身一颤,体内升起一股难耐的焦灼,伸手捧住他的头,死死抵抗,不让他继续往下。他头一偏,就势在她手心一舔,一阵挠心的痒意从她的手心生出,蔓延到全身,浑身一软,手上顿时失了力道,无力地耷落在身体两侧,只能任由他胡作非为。   他一路行行停停,流连盘桓,终于驻在某处,“还有这个。”头募地一低。   她抑制不住地哼了哼,闭眼,躺尸。   声儿似蚊蝇,细细的,勾人。   他抬起头,四处作恶的唇瓣红得滴血,笑道:“口是心非,夫人明明也是想我的。”悠悠然伸出一指来,圈圈画画,涂涂抹抹,指指点点,“我也想夫人,这里想,这里也想,还有这里……”每说到一处,便画到那一处,“夫人想不想我?嗯?想不想?”   她蚊蝇似的哼哼唧唧声渐渐增大,如黄莺娇啼,莺声呖呖。   他抬手一挥,放下青纱帐。不多时,便见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衣衫自帐内飞出,轻飘飘铺落一地。他低头,匆忙扫了一眼,白馥馥,香靡靡,气血霎时上涌,血脉瞬间贲张,再来不及细细品味,也顾不得逗弄,如同头回才入洞房的愣头青,毛毛躁躁地提枪便上了阵。   她陡然一睁眼,娇啼声忽然变作一声凄厉的“啊——”,抬腿便是一脚。粗粗喘了几口气,待到疼痛消了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甚么,慌忙坐起身,掀开纱帐一瞧,心里一咯噔。   褚清越趴在那一堆衣衫之上,脸色黑得像锅底灰。   “褚清越?”她期期艾艾,“夫,夫君?”   他黑着脸不说话。   “夫君,我错了,下次再不敢了……”   “你上回也是这么说的!”他愤愤道。   她一噎,“可是,我疼……”   “我难道就不疼?!”他恨恨道。   “你……也疼?”她愕然。   “只有你是肉做的?”   她无语,好半天,呐呐的,“那为何还是这样疼?”小声道,“你上回,到底弄没弄破?”   他气得蹭的坐起,“你当你夫君是绣花针?”   她讪讪一笑,狗腿道:“当然不是,夫君若是针,也只会是那定海神针。”   他面色稍霁,冷哼了一声。   她朝他勾勾手指,“夫君,你上来。”   “上来好让你又踹下来?”   “不会了。”她赶紧摆手,“再疼我也忍。”   他幽怨地看着她,“你嫌弃我了。”   “我没有!”她矢口否认,违心道,“我……很喜欢,疼也喜——”   他忽然飞身一跃,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将她重新扑倒,将她未说出口的那个字堵在喉口,口吐丁香,嘴上手上齐齐而动,将她翻来倒去,绸缪缱绻,不顾一切地一雪前耻,直逗得她娇喘连连,嘴里含混地喊着:“夫君,你,你轻些……”   他果真轻了,她却又觉得空虚难耐,“太轻了……”   他也不烦,如她所愿加重力道,尽心尽力地侍弄她,她却总是不得要领,一颗心便如同悬在半空,要上不上,要下不得下,空荡荡,虚慌慌,难捱至极。   “夫君,我……我……”她娇声嗫嚅。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温言软语哄诱,“你甚么?说出口,只要夫人说出口,为夫便满足你,嗯?”   “你……来……”   他伸手探了探,面上终于现出一丝得意,道了句,“夫人忒不中用。”低低一笑,却也不急,徘徊着问道,“夫人要不要我?”   她一咬牙,“要!你快些!”   他一个激颤,眸光一沉,终是   作者有话要说:  顺应了她,也解放了自己。   ======================   作者菌:当当当~下一章继续有请本文的船戏担当褚清越褚宗主~   容佩玖:被迫竖一晚上,阔怜...   褚不倒:你给我远远的滚!   =======================   大佬们,明儿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艾妮萌~ ☆、第67章   时光如梭, 光阴似箭, 青纱帐里不知岁月长,纵欢几许。   偶见一截白嫩嫩的玉笋从帐中探出, 在空中胡乱一抓,便是将一团青纱紧紧攥在手里, 又募地一松, 无力地垂落在床沿, 却又被另一只肌肉贲张的手捉回了帐中。   青纱帐里,她睁开双眸,轻媚迷离的眼神看着他, 气息如波涛起伏, 话不成句, “会, 会不会惊……惊动他们……”   “半夜已过,夫人才想到这个问题?”他抬起汗涔涔的头, 嘴角一勾, “或许罢,毕竟,夫人方才声儿着实大得很。”   “如,如何是好……”她顾不得害臊,“那你,你想个办法……”   “亡羊补牢?”他手一挥,在房内结了道隔绝灵障,意味深长地一笑, 长眸之中仿似盛了一波春水,“好了,夫人只管放声,再大也没人能听见,除了我……”   好不容易消停的响动,便又重新死灰复燃。   玉臂款摇玉足举,青纱帐里逞英豪。黄河流水鸣溅溅,燕山胡骑鸣啾啾。一个娇声呖呖,如泣如诉,一个燕语喃喃,连哄带骗,只羡交颈鸳鸯不羡仙。   待得风停雨歇,这一夜也过得差不多了。   两人都好似才从水中捞出一般,浑身热汗津津。褚清越撑肘伏在她上方,喘气如牛,灼热的气息如同热浪扑向她,鬓角上的汗滚烫,一滴一滴落下,打在她脸上,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滑入颈中。   她瘫躺着,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双肘一撑,就势坐了起来。随手取过一旁的枕巾,为她笼笼统统擦了擦,先将他留下的东西擦了,再从识海取出几张去污符,将床帏内的所有都清理的清清爽爽、整整洁洁,这才手一挥,撤了房内的灵障。   被褥甚么的,却是不能用了,不过无妨,时近初夏,夜晚并不寒凉,再加上俩人才做过沸热蒸腾之事,也不畏冷。褚清越干脆便将被褥扔出了帐外,搂着容佩玖躺了下来。   她原本平躺着,被他翻了过来,面朝他而卧。他一只手穿过她的脖颈勾住她的头,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肢,没节奏地轻抚着。抚了一会儿,才做起了正事,拇指按压着她背上的穴位,为她舒筋解乏。   他的力道正正好,她舒服得直哼哼。   他不由得笑了,往她臀上轻轻一拍,“小赖皮,劳作完还得服侍你。”   她不语,懒懒地哼哼两声算是回应他。   他手上一紧,“别哼了……”连音调也变了。   她几乎是在同时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吓得浑身一僵,赶紧噤声。此人不能招惹,这是她将才领悟到的。   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也不敢再妄动,吐纳了几回气息,这才静下心来。她想着分散他的注意,便随口问道:“褚清越,你……真就那么不喜欢孩子?”   他眼神闪了闪,心知她一直对自己次次纾解在外耿耿于怀,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道:“只我们俩人不好么?”   “嗯,”她笑了笑,“都随你。左右,与我过一辈子的是你。”   “是啊,一辈子……”他眯了眼,喃喃道,“阿玖喜欢甚么样的日子?想要过甚么样的日子?”   喜欢甚么样的日子啊?她倒是从未想过,凝眸仔仔细细思忖了一会儿,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从头顶传来。她抬起头,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下巴中间本有道美人沟,此刻却看不见。平日在外,他的下巴多是微微上扬着的,一副孤傲清泠的模样,不似现下睡着之后这般柔和。   她抿了抿唇,轻轻重复着,“一辈子。”往上一凑,亲了亲他的下巴,靠在他怀里,阖上了双眸……   只是,容佩玖这一觉却没睡多久,天才将将放明,便睁眼醒了过来。身边的人依然沉沉睡着,睡梦中还不忘紧紧拥住她。   她醒了之后便再睡不着,悄悄移开他的手脚,轻手轻脚起身,穿戴洗漱完毕,出了房门。   清晨的龙未山漫山遍野都弥漫着淡淡的竹香,容佩玖抬头,朝阳正当空,伸了个懒腰,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竹香,往院外走去。父亲既然回来了,院后那一座衣冠冢便不能再留了,不吉利,须趁早铲平了。   想着父亲与母亲或许在今日便要和好,便忍不住扬了唇角,向着竹林之中衣冠冢的方向而行,脚步是从未有过的轻快。在她生命中,从未有哪一次,去往衣冠冢的路途如现在这般轻畅。   她以为,大清早往坟头跑,除了她也没别人了。谁知,当她拨开挡在眼前的柳枝后,却看到衣冠冢前正立着一人。   “是谁?”她逆着光,看不清那人的身形,抬手在眼前遮了遮。   那人缓缓转身,半张诡魅妖冶的面具在晨光下泛着银光。   “千寻芳,是你?”她问道,“你在这里做甚么?”   千寻芳扫了一眼她手中的铁铲,“本想跟你做一样的事,看来,不用我动手了。”笑了笑,“还是养闺女好啊,贴心。好友好福气。”   “你来得正好,我几件事要问你。”容佩玖上前几步,走到千寻芳面前。   千寻芳打量了她一眼,天生上扬的唇角又往上扬了几分,促狭道:“啧,气色看上去不错,看来是久别胜新婚。”   她不理会他的打趣,问道:“你为何要将我父亲关在不死城?”   “关?”千寻芳一挑眉,“若不是我救了他,你觉得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准备铲坟?”   “你既然救了他,为何不放他回来?”   “你还好意思说,你将我的阳领主随随便便地干掉了,我只能临时找个人顶上。我救了他,他还我这个人情难道不应该?再说,我后来不是让你们把他领回去了?”千寻芳抱臂,痞里痞气道。   “你是故意告诉处尘长老的?”   “不然呢?”   容佩玖默了默,“石鼓村,容氏禅修被阴化,是你干的罢?”   “是。不问我原因?”   “问了你会说?”   千寻芳眯眼一笑,“不会。”   “那我问甚么问。”   千寻芳哈哈大笑起来,“容家小九,你还是这样有趣。”   “千寻芳,叁拾年前我魂魄离体的事,你是知道的罢?”容佩玖看着千寻芳,“你怎么拿到我的身体,当年到底发生了甚么,能否告诉我?”   “容家小九,不如你先来告诉我,你的未婚夫,你可会好好爱他,一生不离不弃,不辜负他?”   “自然会。”她毫不犹豫地答道。   千寻芳不置可否地一笑,“但愿如你所说罢。”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搁在墓碑顶上,摸了摸,“我也是矛盾,既希望你能做到,又不希望你做到。”叹了口气,“罢了,还是希望你做到罢。他为了你,舍弃了很多,也被迫接受了很多。他一生只会爱你一人,你不要负他。”   “舍弃的是甚么?被迫接受的又是甚么?”她问道。   千寻芳瞟了她一眼,“你可知,他自知晓身份以来,一直是抗拒唤醒体内的不死族血灵的。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为了你,原则于他而言也算不得甚么了。要留持你的身体,他只能唤醒血灵。”   “所以,你将我的身体交给他,其实是为了逼他唤醒血灵?”   千寻芳忽然嗤的一笑,“逼?”低头看着墓碑上的字,喃喃道,“到底是他逼我,还是我逼他?谁欠谁的,谁又说得清。”募地抬头,眼神凌厉,“你们所有人,都将罪过怪在我头上,可又有谁想过我心里的苦,我的无辜?”   容佩玖见他似乎陷入了痛苦,犹豫了一瞬,问道:“你怎么了?”   “罢了。”千寻芳长出了一口气,换回了之前的优雅淡然,“容家小九,我要走了。今日一别,或许有生之年不会再见。珍重。”话毕,抬脚。   “不再见?你要去哪里?”容佩玖看着他的背影。   千寻芳转身,面上现出一抹从未见过的柔和笑意,“我要带着我的小杏花远走高飞了,我允诺过她的。”   “小杏花?她不是早就不在了么?”容佩玖一惊,“你走了,不死城怎么办?谁来当这个城主?”   “我不当,自然有人来当。再说,我本来就不是城主,不过是暂代那人当了这个城主。”千寻芳身形一闪,消失在容佩玖眼前,留下最后一句——“容家小九,后会无期了。”回荡在竹林间。   千寻芳以极快的速度在竹林中穿行,识海之中,沉沉睡着他的小杏花。   自紫竹林那一夜,容子修杀害容菁菁开始,这个局,他布了叁拾多年。他要他的小杏花回来,就像千重久当年救回文邪那样。   大哥,别怨我,是你欠我的。   小杏花,日后,不论天涯海角,你我再不分离。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褚宗主,听说你的船戏被嫌弃了,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褚不倒:现在不知道珍惜,后面没有了!科科...   ==========================   看到大佬们的诉求啦,有的想看这个,有的想看那个,有的不想看这个,有的不想看那个。   我想说的是,存在即合理嘛,所有情节都是有目的哒~   以及,前文出现过的角色,后面也还会再见哒~   就像褚宗主的船戏,也是有它的作用哒~   到了写什么的时候就写什么,都是为了让情节往下走~   艾妮萌,笔芯~   ========================   开了个新坑《头牌》,有兴趣的收一发?   那啥,别误会,本文离结束还早~新坑只是脑抽的产物~   感谢赤练君和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君的地雷,破费了~   赤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5-23 18:37:37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3 21:27:44 ☆、第68章   容佩玖铲开衣冠冢, 挖出埋在坑中的一只黑底漆朱漆纹、两尺左右见方的金丝楠木箱, 再将土铲平了。撩起袍袖,仔仔细细地将楠木箱表面的泥土拭去。打开箱盖, 其内整整齐齐叠放着容远岐生前所穿过的一套杀修袍,依然鲜艳如许。   伸手在杀修袍上抚了抚, 将箱盖重又合上, 凝眸思索了一瞬, 当如何处置才好。此套杀修袍进过坟冢,便沾染了不祥之气,再用是不能的, 当下便决定将其带回房中, 让褚清越用火焰术焚毁了事。   思定后, 容佩玖便抱着楠木箱出了竹林。   竹林之外, 东升的旭日已成豪宕之势,霞光曦透, 悄无声息地初染漫漫翠山袍。容佩玖仰头, 眯眼望着当空的红日,忽然觉得周遭的一切都是这般美好圆满。   想起夜里褚清越曾问她的,喜欢甚么样的日子,想要过甚么样的日子。她那时又累又乏,脑中混沌一片,未曾想得仔细,也未曾想得分明。此刻,她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明白, 自己要的是甚么。她要的,从来不过是一份心安,此心安处是吾乡。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她在这个临近初夏的清晨,于喷薄的霞光中,依稀看到,属于她的大好时节,正如同天边流云滚滚而来。   一路上,不时会遇到三三两两的黄衣禅修与紫衣禅修。紫衣禅修在她面前一如叁拾年前一般清冷,见到她也当没见到,目不斜视而过。黄衣禅修却不然,胆大的会亲亲热热、毫不见外地唤她一声“九师姐”,胆小的则只朝她羞涩而友好地一笑。   容佩玖只一眼便看出来,这些黄衣禅修之中,有不少人已初具杀修的雏形,想是已打定主意选择杀修。而容子修,约莫因身负重伤之故,对此事的管束与禁止大不如此前,甚至有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九师姐。”思忖间听到有人唤她,声音有些熟悉,她回过神便看到一袭黄衣的容令怡站在自己面前,笑意盈盈。   回到龙未山当天,褚清越便将容令怡的身体从识海中取出交给了她,她与处尘长老一道,将容令怡被寄放在天地树上的灵魄归了位。   由于处尘长老在容子修面前的力保,且容子修自身已不堪伤痛困扰,容令怡擅自修习杀修一事便也不了了之。不过,虽未受罚,仍是被容子修逐出门下。容令怡伤心了几日,便也释怀了,自此安安心心在杀修一途上潜心研习,因灵魄受过天地树灵润泽,修为增长比之寻常快了许多,日后亦成为一代叱咤风云的顶级杀修,这是后话。   容令怡对于这位九师姐无疑是感激的,因而每回见到,便分外亲热。   容佩玖回她一笑,问道:“你们这是去往何方?”   “九师姐不知么?今日,本族要在天地树下为石鼓村被阴化的弟子实施净化。”容令怡答道,“处尘长老特许初阶禅修前往一观,处尘长老还说,让令怡担任此次净化术的灵介。”   容佩玖了然,原来是要净化。   净化术由白衣长老完成,紫衣禅修自然是去辅助白衣长老诵唱净化咒的。   净化术属容氏上乘道术,寻常弟子平素难得一见。此种旁观,对于初阶弟子的领悟与参透皆有助益,修为亦可得到大幅提升。处尘长老果真是爱护这些黄衣少年的。   净化需唤醒天地树上的树灵,而要唤醒树灵需有人为灵介,诵唱通灵咒。容氏神道,可作灵介的,只有杀修。杀修诵唱通灵咒之后,灵魄会离体而出,进入天地树,唤醒树灵的同时,在净化阵与树灵之间搭建一座灵桥。   容佩玖嘱咐容令怡道:“灵魄离体之后,切记要心神凝聚,万万不要为外界所扰,否则,灵桥一断,你的灵魄便会被困在天地树上,回不来了。”   容令怡点头应是,便几位黄衣禅修一道,往天地树所在的松云峰行去。   她凝望着黄衣少年们朝气勃勃的背影,心中感慨。或许,用不了多久,容氏对于杀修的偏见便会彻底被扭转过来,龙未山自此之后或许将走上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再是禅修当道,而是禅杀并辔齐行。也或许,龙未山会迎来史上最为繁盛的光景。这样的容氏,无疑是令人憧憬的。   她却不知,这些黄衣禅修之所以坚定走杀修一途的信念,全是因为她这个九师姐。景家攻山那一日,乍见一袭红衣的顶级杀修,惊为天人,从此以杀修为荣。   只是,龙未山当前,虽无远虑,却有一番近忧。   净化……   是因阴化之故。   千寻芳想做的,究竟是甚么?他在石鼓村阴化了那么多初阶禅修,意欲何为?此事,与自己叁拾年前被困天地树又是否有关联?她绞尽脑汁,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她就这样信步往回走着,边走边想。恍惚中,隐约记起甚么,却又如同水中月,待要伸手触碰变化为乌有。   只记得,叁拾年前的那一刻,自己的周遭似乎乱成一片,铺天盖地的窃窃私语声,如潮水涌入耳中。在这些吵哄哄的杂音之中,有一道很是特别的声音,声音不大,甚至于可以称得上是悄声,像是有甚么人在她耳边说了一句甚么。   那人是谁,又对她说了甚么,她却是死活想不起来,只得做罢,摇了摇头。褚清越已经醒了罢,她想,唇角不由扬起,两个浅浅的小梨涡像两颗亮晶晶的星石,快步往回走。   容远岐一夜未眠,眼睁睁捱到天际泛白,从床上挺身而起。   走到镜前,镜中是一张憔悴无神的脸,怔了怔,飞快步入净室内,不多时便听见水流哗哗之声响起。许久,才从净室出来。重又走到镜前,见到镜中人神采奕奕。   这么些年来,他一直以为晏衣不喜欢的,是他这张脸。这个误解,曾让他一度绝望至极。若是其他还好说,若是她不喜欢他的样貌,他束手无策。及至昨日,方才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她只是被人故意误导了。她喜欢的,自始至终便是他。   既然她喜欢的是他,他便要让她见到自己最好的样子。束发,穿衣,浑身上下整理得洁雅轩然,这才满意,打开房门。   天尚未大明。   他站在离晏衣房门十几步之遥,远远望着那两扇曾对他而言遥不可及的门扉,一颗心跳得忐忑,宛如初入情网的少年人。晏衣的房中安静无声,想来未起。他自嘲地一笑,他是有多急迫。   便要转身回房,忽然间想起多年以前,曾听晏衣与侍女说过,紫竹林的晨间花很美,尤其是带露的晨间花。   晨间花是龙未山独有的一种花,生长在紫竹林中,花开于旭日东升的那一刹那,花瓣有五。有的晨间花苞中含露,花开后露珠被花瓣托起,在阳光下分外晶莹,极为难见。心念一转,足下一点,飞身向紫竹林掠去。   入得紫竹林,一番细细搜寻,便在一株紫竹旁找到了晨间花。五瓣花瓣上点缀着五颗露珠,晶莹剔透得如同明珠。小心翼翼采下一朵,捧在手心,便要踅足而回。   忽听得不远处有人语声传来。   耳中传入“小九儿”三个字,容远岐足下一顿,无声无息前行了几步。   “你也不必否认,你做下的这些好事,我都知道了。”是处尘长老的声音。   “哦?”回应的是容子修,“长老可不能信口开河。”   “我是不是信口开河,你心里清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千寻芳又是甚么值得信赖的人?你做过的事,他都已经与我说了。”   “本就没指望过他守口如瓶,子修无所畏惧。”容子修哂笑一声,“长老约我在此处见面,是想如何做?”   “你可还记得在此处被你一刀割喉的容菁菁?!你因她撞见你与千寻芳密谋,便将她残忍杀害。你身为一宗自主,本应爱护本族弟子,却做下此等屠戮同门之事。你简直,罪不可恕!”   “无凭无据,长老又能奈我何?”容子修冷声道。   处尘长老好半天无语,气得笑出声,“容子修啊容子修,老夫真想不到,你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你真是,让老夫心痛!”   “长老不是一直便看子修不顺眼,何来心痛一说?子修所作所为,向来问心无愧,为的不过是龙未山。”   “呵!好一个问心无愧,为了龙未山!那你兄弟呢?你兄弟那般相信于你,可你呢,你对他做下了甚么?”处尘长老厉声指责,“你又对他的掌上明珠做过甚么!你屡次三番迫害小九儿,也是为的龙未山?!”   不远处,手捧晨间花的人眸光一寒。   容子修一阵长笑,想是牵动了伤处,咳了几声,“我若说是,长老必不能信。”   “我是不信!你处处为难小九儿,毫不体恤她没了父亲。明明是你自己杀害了容菁菁,却赖到小九儿身上,害她险些命丧于戒器之下。叁拾年前的那场净化,也是你使坏,害得小九儿灵魄被困天地树。若不是千寻芳将她的身体夺走,小九儿的身体便要消散在天地间,再也回不来……”   带露的晨间花被捧花人揉碎,从他手上掉落。白皙修长的手上青筋暴露。长眸一凝,化作一道红光向容子修闪去。   容子修毫无防备,只觉得眼前红光一闪,面上便挨了结结实实一拳,视线便是一糊,向后一个趔趄。   “容子修,你对我所做的事,我都可以忍。可你,为何要动我的女儿。容子修,你该死。”   青筋暴露的手直取容子修的喉口,五指一张,便要扣住容子修的脖颈,眸中煞气与戾气迸射。   容子修堪堪站稳,来不及喘息,忙向一侧避开,凝气一闪,用尽全力往紫竹林外逃去。   容远岐提脚便追。   处尘长老急得大喊:“远岐!你不可杀他!”   容远岐充耳不闻,理智被怒火燃烧殆尽,不剩一丝清明。   晏衣起床,洗漱穿戴完毕,便坐在房中等容远岐的到来。等了许久,却是仍不见容远岐来叩她房门。心中迫切想将恩怨了结,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终是耐不下心,蓦地起身,抓起桌上的龙舌,开门走了出去。   忽听得院外一阵吵嚷声,双眉攒了攒,提着弓往院外走去。打开院门,便见到数名弟子慌慌张张从门前跑过。   她拦住其中一名弟子,问道:“发生何事,这般慌张?”   “师叔母,大事不好!远岐师叔与宗主打起来了,师叔不知为何,又发了狂,只将宗主往死里打,像是要置宗主于死地!”   晏衣一惊,“他们现在何处?!”   “宗主逃往天地树而去——”   那弟子话未说完,便见眼前一花,晏衣梅子青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晏衣提着龙舌,   作者有话要说:  往天地树掠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   故事还有很长~   大佬们,明天老时间见~   比哈特~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的地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4 20:11:10   感谢“潇禾87”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潇禾87”,灌溉营养液 +2 2017-05-24 18:48:39 ☆、第69章   容佩玖正往回走着, 忽见对面松云峰上的天地树发起了光。应是净化术已启动, 所以天地树才会发光。   她蓦地想起,方才耳中忆起的那些声音, 与进阶礼那一日在天地树下诵唱弟子誓之时,天地树上的人语声是如此相似。   若果真是在天地树下, 那么, 那时究竟发生了甚么才会让她灵魄离体?灵魄主动离体, 只有容氏杀修方能做到,也是一件非常危险之事。她相信,若非当时情况紧迫, 她断然不会令自己陷入如此的危险之中。   她想起阴善的幻境, 容莫提决绝舍身的一幕。难道她也是因为舍身咒之故?此念一出, 便被她否决了。舍身咒一旦念完, 躯体便会不可逆转地飞灰湮灭。而她的身体还在,可以肯定, 她并非因为舍身咒才灵魄离体。   杀修要灵魄主动离体, 除了舍身咒,便只剩下通灵术。莫非,她叁拾年前,也是与容令怡一样,充当了净化的灵介?   是啊,净化术。   她想到千寻芳临走之前对她说的,要带着小杏花远走高飞。   足下便是一顿。   叁拾年前,容氏弟子便被阴化过一次。   千重久曾斩灵脉救活了文邪, 千寻芳是要效仿千重久?一直以来,是她想错了。既然褚清越能够留持她的身体,千寻芳同样能够留持小杏花的身体。小杏花只是死去了,身体却未消散。她的身体,一直就在千寻芳的识海中。   如此一来,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能明了了。叁拾年前,千寻芳阴化容氏弟子,逼得容氏不得不在天地树下施净化术。而要开启净化术,须将埋于地下的天地树灵脉露出。他等的便是灵脉露出的那一刹那,像千年之前他的大哥那样,斩下灵脉,救活他的小杏花。   至于叁拾年后,他在石鼓村又阴化众多容氏弟子,定是因为叁拾年前未能得逞,没能拿走灵脉。至于为何未能得逞,必然是容子修做了甚么。   当年那在她耳边说话之人,到底是谁?明知杀修灵魄离体架设灵桥之时,不能受扰,是谁故意扰她心神……   千寻芳隐在云岫苑外不远之处,将晏衣的反应看在眼里,嘴一撇,嗤的一笑。待到院门前的容氏弟子也跑开,这才身形一遁,进了院内。   寻到容佩玖的房间,闪了进去。   刚进得房中,面前飞来一掌,千寻芳侧身一躲,掌风擦面而过。他站定,调笑道:“怪了,哪有人**一夜的,还如此大的火气?可是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不在,恼上了,正好寻我出气?”   褚清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色底袍,发髻倒是梳得齐整,收了掌,扫他一眼,“你见过她?”   “刚与她道别。”   “她人呢?去了哪里?”   “若我猜得没错,她此刻应在去往天地树的路上。”   褚清越走到床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纱袍,往白色底袍上一套,束好腰带,走到门边便要开门而出。   “慢。”千寻芳道。   褚清越顿住,却未转身,“还有何事?”   “不过是才分开了一会儿,这样着急做甚?你与她往后多的是时日。”千寻芳笑道,“倒是你我,日后或许再见不着,便与我多说上几句又能如何?”   褚清越转过身,双眉一挑,“甚么意思?”   “我要走了。”千寻芳收了玩笑之色,认真地道,“再也不回来了。”   褚清越面无表情,淡然道:“是么?我知道了。”   “啧啧啧,分别在即,就一点也不感伤一下?”   “不。”褚清越淡淡道。   千寻芳笑了笑,“你可真是冷淡,你和你母亲,你们爱的时候不顾一切,绝情起来却胜过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盯着褚清越,缓缓道,“你对我如何,恨也好,怨也罢,都随你。但是,你的母亲,你自出生,便未曾见过她的模样。她是为了将你生下,才断送的性命。”   褚清越不语。   千寻芳双手向前伸,顷刻间,怀中便多出了一具女子的身体,一袭月牙色衫裙。他走到褚清越面前,轻声一叹,“你看她一眼罢,她就是你的母亲景袖,你要记住她的模样。”   褚清越低头,千寻芳怀中的女子面若芙蕖,双眸紧闭。   千寻芳柔声道:“你与她,最像的便是这一双眉眼。我们不死一族虽天生强大,寿命漫长,却也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个你是知道的,我们在感情上从一而终。另一个,便是有男无女,人丁凋敝。”   “若要延续血脉,便只能借由他族女子。然,所有不死族人自胎结腹中之时起,便已强大无匹,身具异能。不死族的胎儿会消耗攫取母体的灵力,所有身怀不死族后代的他族女子,最后的结局都只有一个,那便是产下腹中之子后身体衰竭而亡。”   “褚如讳口口声声说爱你母亲,却也是他害死的她。若不是他们对我隐瞒她有孕一事,我又怎会让她白白送死?若是我知道她有了身孕,又怎会让她生下你?她虽未养你,却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你的命。她是个好母亲,你要感激她。”   褚清越默了默,点了点头。   千寻芳将景袖放回识海,“我知道你不耐烦我,我这便走了。”顿了顿,又道,“容家小九,你要留心她些,万不可让她有孕。”   褚清越道:“我知道。”   千寻芳身形一闪,消失在褚清越面前。   容佩玖低垂着头,走到云岫苑的大门前,抬手欲推门。突然,脑中一个激灵,手停在门上。那句让她苦思不得、令她心神大乱被困天地树的话,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在她脑中冒了出来。   “你曾问我,你父亲究竟为何发狂,今日便告诉你。你父亲落得这个下场,全是你母亲的功劳。你母亲日日为他送去乱他心神的汤药,可怜他为讨你母亲欢心,明知汤药有异,仍是傻傻饮下。你母亲,做下此事,却是为了讨得我的欢心。她爱慕我,我让她做甚么她都肯,也是个傻得可笑的女人,哈哈哈哈……”   字字锥心,如同世上最可怕的魔咒。   这是容子修的声音。   容佩玖心中一阵钝痛,叁拾年前的情景如同潮水涌回脑海。   叁拾年,她作为龙未山唯一的杀修,为净化术做灵介,搭灵桥。却在搭灵桥的过程中,容子修对她传音入密,说了那段话。引得她心神大乱,灵桥崩断,她灵魄被困在了天地树上。   容子修是故意对她说的这段话。她到此刻还能清楚地记起当时的心痛难抑,她从未想过,母亲会对父亲这样狠心。   后面的情形,她因被困在了天地树,全然不知。不过,她猜测,千寻芳等到灵脉出现,欲夺灵脉却被容子修摆了一道,未能得逞,便趁乱夺走了自己的身体。   她为何心神大乱被困天地树,长老们并不清楚。但,此事应是被长老们隐瞒了下来,他们惧怕褚清越不惜损坏天地树也要夺回自己的灵魄,便清除了在场禅修弟子的记忆。   处尘长老纵是心向着她,事关天地树安危,却也只能守口如瓶。直到叁拾年后,他才被千寻芳告知,自己的身体被褚清越完好地保存了下来。此时,恰逢景攸宁求娶容舜华,他便趁机以告知自己灵魄下落为条件,让褚清越帮容舜华躲过一劫。父亲在不死城之事,应当也是千寻芳告知处尘长老,他这才连夜赶往不死城去寻找父亲。   想通了这一切,容佩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慌乱。   推开院门,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便是一顿。   千寻芳要带走的,是活着的小杏花!   他是要再抢灵脉!   容佩玖猛地转身,松云峰上,天地树蓝光莹莹,天地树灵已被唤醒。她来不及多想,一凝气,往松云峰飞速奔去。   褚清越恰好自房中步出,只来得及看到一团赤色背影,未做犹豫,跟了上去。   松云峰。   容子修被容远岐追到山崖边,身后是万丈深渊,已无退路。一身高雅的紫袍破败凌乱,沾满泥土,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发髻松散,脸上挂彩,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他仍是维持着优雅的站姿,双眼高高肿起,半眯着看向容远岐,勉力一笑,“你今日,是不杀我不罢休了?”   “你不该动小九。”容远岐眸中泛着杀意,飞身上前,一手扼住容子修的脖颈,手下劲道逐渐增加。   容子修闭上双眼,神识渐渐离他远去,双手无力地垂下。容远岐祭出初婵,照着容子修叉下。   利箭破空之声在背后响起,噗的一声没入后背,穿胸而过,容远岐一顿,眉头深深皱起,低头,看了一眼穿胸而出的箭头。   箭头之上,刻着一个秀丽的“衣”字。扼住容子修的手一松,容子修如同溺水的人,长长地吸了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之中有暗光流转,优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阴狠之色。   容远岐缓缓转身。晏衣手举龙舌,怔怔站在十几步之遥,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手上微微颤抖。那一袭梅子青的身影,是他数十年来心之所系。那一道举弓射箭的英姿,是他数十年来梦之所绕。容远岐嘴角浮起一抹惨笑,晃了晃,重重向前栽倒。   “父亲!”   容佩玖一路狂奔到松云峰,见到的便是这一幕。手一松,木盒摔落在晏衣脚边,盒盖摔脱,容远岐的杀修袍被泼洒了出来。容佩玖飞扑到容远岐身边,将他接住,触了满手的血。   处尘长老随后赶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一扭头,怒视着晏衣,恨痛交加,“看看你做了甚么!你竟然用龙舌伤他!晏衣,你竟然用龙舌伤他!”   “啪”的一声,龙舌摔落在地。   晏衣的手还在微微抖着,手足无措,口中喃喃,“我……做了甚么……”   “父亲!”容佩玖又是一唤,声音带着哭腔。   晏衣茫然地向她看去,女儿怀中,那个男人的手,如同失去了牵扯的木偶,一寸寸缓缓下滑,下滑,终是倏地一垂,落在地上,溅起浅浅的尘……   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是想好好与他做个了结的。   晏衣腿一软,跌坐在容远岐的杀修袍上。 ☆、第70章   容佩玖流着泪, 以手做刀, 斩断穿过容远岐胸膛的箭头,将箭身连同箭尾从容远岐后背逼出。   顿时血流如注。   处尘长老祭出无哀, 就地盘腿一坐,对容远岐施了一道止血咒。容远岐胸前的伤口之处绽开一朵金色莲花, 金光绚耀之下, 如注的血流渐渐变细, 伤口慢慢收拢。   容佩玖抬起迷蒙的泪眼,“长老,如何?父亲他可是无恙了?”   处尘长老长叹一声, 皱着眉头摇了摇头。龙舌并非一般的良弓, 是不知取过多少灵魄的上古神弓, 连神都能弑, 更何况人。自己不过是为容远岐止了血,他的内里可能已是一团糟, 糟得令人束手无策。   容佩玖心一凉, 又是两颗滚烫的泪从眼眶滚落,抬起手,胡乱地抹了一把眼泪,看了一眼惶然无措跌坐在不远处的晏衣,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灰冷。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真的信了,这个女人,是从心底里厌恶着这个男人, 恨不得他去死的。这样的两个人,又怎会有圆满的一天?是她错了,她现在懂了,却是来不及了。   晏衣负疚,不敢看那双眼紧闭的男人,垂着眸,视线投在被她坐在身下的杀修袍之上,有一股不明不白的惶乱在她的心中撞荡。她不懂,自己明明是恨他的,此刻心中的惶乱还有一丝自恼自恨却是为的甚么?许是多年前,她在不明所以的情形下,喂他喝下那几碗令他发狂的汤药之故。她本无心将他害成那样,才会对他一直心存愧疚。她不停地在心中对自己道,定然是如此,定然是她心中的愧疚冲淡了对他的恨意。这才有些释然。   晏衣重又抬眸,正正好对上容佩玖灰冷的眼神。女儿那一双与容远岐如出一辙的眼眸看向她的目光是如此冷,再不复从前的殷殷期许,也不复从前的拳拳孺慕。心下便是一空。   一袭月白色衫裙进入晏衣的视线,在她身旁蹲下,随之而来的是晏侬凉幽幽的话语,“还请姑母往旁边挪上一挪,姑父的杀修袍被您压住了。”   晏衣慢慢站了起来,默默地看着晏侬将容远岐的杀修袍拾起,叠整齐,再重新摆放进那一只木盒之中。晏侬抱着木盒,看向晏衣,“晏侬可否问姑母一个问题?”   “姑母爱的,其实只是那个在姑母手心写字的少年罢?”   晏衣不解地看着晏侬。   晏侬继续道:“至于那少年是何人,于姑母而言,是不是无所谓的?”   晏衣一怔,却听晏侬问道:“若姑父今日死在姑母手下,姑母可会后悔?”   不会。晏衣下意识斩钉截铁地在心中对自己言道。   “晏侬却想看到姑母后悔。”晏衣扭头看向晏侬,看到少女脸上闪过一抹不屑,“所以,晏侬现在要告诉姑母,姑母您犯下了多大的错。姑母可知,容子修根本就不是当年在姑母手心写字的那个少年,姑父才是。”   晏衣不假思索地驳道:“你胡说些甚么!”   “姑母不信?姑母想想,在这世上,除了姑父,还有哪个男子会像那个少年一样挖心掏肺地对待姑母?容子修容宗主么?”晏侬一哂,“他连娶你都做不到,又怎会为了你以身犯险地去寻药?”   “我的确不信。”   方说出这几个字,晏衣耳中便传来一人传音入密的声音,“她说的是真的。”是千寻芳的声音,与他惯常的语调不同,没有痞意,只有凉意。   晏衣举目四望,却搜寻不到千寻芳的身影。千寻芳的话让她心下一慌,仰头对着虚空大声道:“我不信。你骗我,你们说的,我一个字也不信。”   晏侬被她怪异的举止吓了一跳,疑惑地看着她。   耳边又传来千寻芳的声音,“我是骗了你,不过不是现在。当年你眼睛治好之后,曾来向我求证,我当时说的,的确是骗你的。”   “不,我不信。”晏衣捏紧双拳。   千寻芳嗤的一笑,“自欺欺人。随你,反正,你信不信关我何事?我只是将事实告诉你。其实,你外甥女方才,是说到你心里去了罢。你心里是明白的,像容子修这种人,连娶你都做不到,又怎会是当年为了你连性命都可以不要的写字少年?而那个少年,却差点死在你手上。现在,他是真的要死在你手上了。”   晏衣目光向不远处一扫,看到才将将喘过气,颓然坐在地上的容子修。紧捏的拳头渐渐松开,一步步朝容子修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一字一句道:“当年你写给我的那些话,你挑几句,再亲口与我说一遍。”   容子修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很快恢复寻常,脸上浮起一丝不豫,“休要闹。”   “再对我说一遍!”晏衣忽然声嘶力竭,不顾形象地一吼。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四周一下静得诡异,只剩下晏衣的吼声在山间回荡。   便是在晏衣的回声中,传来柔和的一句——   “晏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   晏衣不用转头,也知道这声音来自何人。有些虚弱,是容远岐的声音。她一下觉得头有些重了起来,脚下虚轻,身形不稳,晃了晃。容子修赶紧伸手将她扶住,却被她甩了开去。   容远岐的声音还在继续款款叙说着。   “在下对姑娘一见忘俗,再见倾心。”   “我叫你阿衣罢。”   “阿衣的好,只有我知道。”   ……   他每说一句,晏衣便觉得自己的头加重一分,越到后面,越让她支撑不住。明明是初夏,她却觉得浑身寒冷,冷得她不住地抖。一句句似催命的符咒,源源不断地充入她的耳中、脑中、心中。每一个字都堪比利刃,在她心上一刀一刀地凌迟着。   “你我之间,缘分也好,仇怨也罢,便到今日为止。强迫你,是我的错。”她听到容远岐道,声音依然柔和至极,“晏衣,我放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君的补分和地雷~辛苦~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6 19:23:07 ☆、第71章   后来的漫长岁月中, 容佩玖时常会想, 若时光就此停驻在那一日清晨第一缕霞光穿破云层之际,该有多好。   那时, 她所有在意与挂念的都还在她身边,她期盼多年的也即将成真。   她生命中的一切, 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道途延展。   圆满。   然, 日中则昃, 月盈则亏,天有孤虚,地阙东南。   天地不仁, 以万物为刍狗。上天, 从来待她凉薄, 终究是要亏欠她的。   她曾以为那一日过后, 便是属于她的好时节。她努力地往上攀爬,却在与九重天只有一步之遥时, 被打回地狱。   便是在容远岐对晏衣说出那一番话之后, 幽静的松云峰顶猛然间传出如雷巨响,吵哄昏乱似天覆地灭。   所有人一惊,顾不得眼下的纠葛,纷纷举目向天地树的方向望去。却见天地树周身蓝光大盛,蓝光盛极,甚至盖过了天穹之上的那一轮白日的光辉。   随时而来的,是剧烈的地动,竹林倒塌的噼啪声以及动物四散逃亡的惶呼声。天地树摇摇欲坠, 天地树上的树灵发出低沉的呜咽与刺耳的尖啸。   容佩玖心里猛地一沉,暗道一声不好。方才因父母之事打岔,太过心伤,竟然将自己赶往天地树所为何事忘了个一干二净。看这情形,这回千寻芳怕是已经得了逞,夺走了天地树的灵脉。   慌忙之下,急急将容远岐托付给处尘长老,自己则飞奔向天地树。   到得天地树下,抬眼一看,天地树灵脉如同泛着蓝光的蟠龙,张牙舞爪显露在外,九条灵脉,只剩下八条。   天地树周围倒了一地的白衣长老与紫衣禅修,受伤不起。黄衣少年们双手紧紧捂住耳朵,痛苦地蹲在地上。容佩玖明白,是因为黄衣禅修体弱,受不住这一声又一声的树灵尖啸。   容佩玖迅速地环视一周,欲找出千寻芳的踪迹,夺回灵脉。   千寻芳就在天地树一侧,单膝跪地。在他身前的地上,躺着一位着月牙色衫裙的女子,是千寻芳的小杏花,景袖。容佩玖叹了口气,晚了。景袖周身盈着蓝光,灵脉已被注入其体内,挥散。   景袖很快便会醒转,而龙未山却要覆灭。   不远处传来一声震天的响动,容佩玖举目一望,是龙未山的一个支脉崩塌了。支脉崩塌只是龙未山覆灭的开始,随时而来的,会是一座接一座的支脉崩塌,最后,天地树以及整个龙未山都将不复存在。   黄衣少年不堪忍受尖啸的折磨,痛苦地哭了起来。有的少年,甚至于双耳之中流出了鲜红的血。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所有黄衣少年便会心神破碎,肝胆碎裂而亡。   容佩玖募地闭上眼,千年之前容莫提舍身填灵的一幕浮现眼前,天地树灵,唯有杀修之灵可填。轻叹一声,她忽然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容莫提当时的心情,纵有千般不舍,更有万般无奈。   来不及多想,她祭出了魔言,朱唇轻启,一个个舍身的咒字轻吐而出。舍身咒共四十九个咒字,每吐出一个咒字,她的身体便虚化一分,待到四十九个咒字全部念出,她的身体便会彻底虚化,消失,只剩下灵魄,充填入被斩断的那一脉之中。   第七个咒字,她的身体开始泛出灰暗的白光。   第十四个咒字,白光转淡。   第二十一个咒字,已能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身前的天地树……   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轻,轻得似乎能往上飘浮,思绪也跟着飘浮。   这样大的动静,褚清越总是醒了罢。醒来见不到她,这位别扭的褚宗主可是会恼?她其实挺喜欢看他在她面前别扭的,可惜了,再见不到了。褚清越,我食言了,你不要怪我……   褚清越站在容佩玖的身后,一丈之遥,定定地看着她,神色莫辨。   他跟在容佩玖身后赶到天地树,看到的便是她祭出魔言,诵念舍身咒。舍身咒一出,不可逆转。   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虚化,似入了定一般,面上无波,左眼之中却慢慢泛出红光,竖瞳立在眼眶之中,红光飞速地流转,耀出比魔言的血红珠还要炫目的红光。右眼之中,是煞气。   左眼红光,右眼煞气,狂风之下,褚清越宛如一尊杀气腾腾的魔神。   有黄衣少年发现了他的异样,惊呼道:“褚,褚宗主,他怎么了?!”   众人纷纷扭头,向他看去。   “右眼竖瞳,他竟然是不死族的!”镜缘长老骇道。   镜缘此言一出,原本就乱的局面越发混乱不堪。容氏弟子先是费解,褚宗主好端端的怎会变成不死族?随后,便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光是千寻芳一个便已如履无人之境,再加上一个褚清越,龙未山今日,是不亡也得亡了。   褚清越慢慢握紧双拳,额头、手背暴出一根根粗大的青筋,对着容佩玖的背影,发出一声凄绝的长啸,“容佩玖——!”胸膛之中有一把火,将他的心一寸寸烧成了灰烬,心灰意冷。红光盛到极致,神魂便在红光极盛之时归了位。   容佩玖一窒,却也只停了一瞬,继续吐第四十二个咒字。只剩下最后七个咒字,她的身体此时已接近透明。   四十六。   四十七。   四十八。   四十——   忽然,一道如月华般皎洁的光芒自容佩玖头顶倾泻而下。容佩玖浑身僵滞,无法动弹,最后一个咒字卡在唇畔。一道憧憧红影,手持初婵杖,如魅影闪到容佩玖身边。明月皎皎,流光徘徊,逆时回天。这一道月光,是杀修的回天术。   月光之下,容佩玖几乎透明的身体渐渐变实。   杀修的舍身咒只有杀修的回天术可解,却要倾尽毕生修为。倾尽毕生修为,只为逆他人的时回他人的天,没有哪位杀修会傻到用此术。容佩玖仍是无法动弹,她流着泪,看着容远岐。他胸上的伤口已重新崩开,鲜血汩汩,脸色惨白。   容远岐对她笑了笑,“为父反正是活不成了。有为父在,哪里轮得到你?”深深看了她一眼,“往后,照顾好你的母亲,不要恨她。”毅然转身,握初婵的手一紧,七七四十九个舍身咒字,如流水从苍白的唇中而出。   在他的身体消失的刹那,一道赤色灵魄如虹,飞扑而向被斩断的那一条灵脉,灌入其中。灵脉断缺的部分重新生出,九条灵脉齐齐泛光,重又隐入土中。   容佩玖浑身一松,容远岐施加在她身上的禁制,随着他的消失而解除。她呆呆地看着天地树。   自九条灵脉隐入土中之后,天地树停止了晃动,天地树灵不再呜咽、尖啸,龙未山的崩塌也停了下来。   黄衣少年们也和容佩玖一样,呆呆地看着天地树,他们还未从劫后余生的恐惧中恢复过来。   无人注意到,倒地不起的白衣长老与紫衣禅修,在天地树将倾未倾之时,曾有过一瞬的怔愣,随后个个目露凶狠,又在天地树平静下来之后,隐去了目光之中的凶狠,宛如原来的那些优雅的白衣长老和紫衣禅修。   容子修站在不远处,看着天地树,唇角浮起一抹蔑笑。容远岐,还真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完完全全将你兄长的身体据为己有。容氏禅修的身体,果真是最易夺舍的,就是废了些,需要好好练一练。自己这具身体也是,弱鸡一般,唯一的好处,大概是比他原来的身躯高大了许多。他默默地看着白衣长老与紫衣禅修,自天地树灵脉露出的那一刻起,龙未山将再无白衣长老与紫衣禅修。   不会有人知道,他景谌天,带着千年的仇怨,卷土重来了。   容佩玖仍是怔怔地盯着天地树。晏衣梅子青的身影跌跌撞撞,越过她,跑到天地树前容远岐填灵的地方,重重地一跪,抖着手覆上那一片泥土。容佩玖扫了她一眼,背影轻轻耸动,似是在哭。   “你醒了!”身后传来千寻芳惊喜的声音。   容佩玖木然地一哂,几家欢喜几家愁。   却是未过多久,又听到千寻芳一声惊呼,“你做甚么?!”那声惊呼之中,含了三分惊,七分痛。   容佩玖转过身,第一次见到了景袖。面若芙蕖,栩栩生辉,眉眼与褚清越很像。她看到景袖皱起了眉,目光下转,往景袖的腹部看去,便是一凛。景袖手持一柄长剑,剑身的一半穿过她的身体。景袖握剑的手狠狠一转,面上露出痛苦之色。血顺着剑身流出,月牙色的刃修袍被染红。   千寻芳一把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抖,难以置信的口吻,“小杏花,你干甚么,你为甚么?!”   “千寻芳,你……为了将,将我复活,造下……造下如此多的罪孽,你让我,让我如何承受!”景袖咬着牙道,“我,我恨你!”   “恨我?”千寻芳惨笑,“小杏花,你不高兴?我以为你再见到我,会很高兴。”   “我恨不得从未遇见过你!我宁可死!”   千寻芳目光一沉,狠绝道:“你只管死!我千寻芳指天发誓,你死一次,我便复活你一次。小杏花,你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都休想与我分开!”   景袖摇着头,“你这个魔鬼……”话毕,口念毅然念出一道剑诀,却见穿透她身体的长剑光华一盛,嘭的一声,她的身体忽然之间爆裂了开来,血肉横飞,溅了千寻芳一身,一脸。   所有人都被景袖的决绝震惊了。   容佩玖亦是,她看着千寻芳,那曾骄傲无匹的不死城主怔怔立着,木雕一般,仿佛痴了。在他的身上,还有景袖的血肉正在淅淅沥沥往下掉落。   千寻芳渐渐低了头,看着满地细碎的血肉。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没有了肉身,他拿甚么再复活她?灭顶的绝望袭来,他就那样站着,爆发出了一阵狂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眼角却慢慢渗出了泪。   “小杏花,你真狠心,你好狠的心……”他终于笑完了,口中只是不停地重复这一句。   景攸宁与景山一伙,不知何时趁乱混上了松云峰。此刻,见千寻芳似乎陷入癫狂与魔怔,只是痴痴地不动,相互对视一眼,提剑便朝他围去。   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剑眼看便要没入千寻芳的身体,忽见一道玄色身影一闪而上,袖风一扫,便将景攸宁与其他刃修扫翻在地。   “褚清越!”景攸宁气急败坏道,“你助纣为虐!”   褚清越左眼之中的竖瞳已消失不见,红光匿去。他对景攸宁的质问置若罔闻,走到千寻芳身边,淡淡道:“你看看你,把自己弄成了甚么样子。”随即自嘲地一笑,“我又岂有资格教训你?常言女子情深,怎奈这世间情薄的女子都被你我遇上。”   褚清越从头到尾再未看过容佩玖一眼,扶着痴痴呆呆的千寻芳,便欲离去。   “褚清越!”容佩玖慌乱之中喊出一声,却是只叫出了他的名字,便不作声了,她忽然不知与他说甚么。   褚清越顿下脚步,未转身,似是在等她继续。   她张了张口,“你要带他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带他回家。”   “你要带他回昆仑山?”   “昆仑山是回不去了。”褚清越忽然笑了,“我带他回不死城。”   他越这般云淡风轻,容佩玖心中越慌,“褚清越,我……”   褚清越转身,看着她,“阿玖,或许我该叫你阿莫?我追随你一千年,为你转生到褚家,却没想到,千年之后,你依然负我一次。随随便便可以舍弃,我在你心里,依然还是甚么都算不上。”   “甚么阿莫,甚么转生,我听不懂。褚清越,你在说甚么?”容佩玖跨出一步,又一步,忽然跑了起来。她跑到褚清越面前,拉住他的手,“褚清越,你怎么了?”   “魔言呢?你把它拿出来。”褚清越道。   容佩玖右手仍是紧紧抓住褚清越,左手将魔言祭出。   “我当初给你魔言,并不是为了让你用它伤你自己。”褚清越将手抽出,手掌对着魔言的杖头,两颗血红珠从魔言的眼眶之中脱出,飞向他的掌中,“你一再负我。不死族虽一生只爱一人,我却不是非你不可。”   “褚清越……”   “我不是褚清越,我是千重久。至于你,你是容佩玖也好,容莫提也罢,我不会原谅你,再也不见你,我会,忘记你。你我的婚事,就此作罢。你我从此,再不相关。”褚清越转身,重新牵起千寻芳,“走罢,哥哥带你回家。”   两人的身形几闪,消失在容佩玖面前。   景谌天听到“千重久”三个字,目光一寒,凌成锋刃,低侧着头阴狠地看向褚清越。   容佩玖低头,木木地看着手中的魔言。   魔言的眼眶之中,再也看不见那两颗血红珠,空空荡荡的。   他说的那些话,她依然不懂。她怎么就成了容莫提了,而他怎么就成了千重久了?然而,有一件事却是很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血红珠也拿走了,他这次,是真的,丢下她不管了啊。   ==========================   码了一个下午,吐血~   申请明天休息一天~   感谢兔小宝的地雷~么么哒~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9 16:00:29   感谢褐瞳君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10 2017-05-29 09:56:13 ☆、第72章   大难过后的龙未山, 满目疮痍。无数支脉山体崩塌, 大半竹林被毁,青竹、紫竹东倒西歪横卧满山。   反而是首当其冲遭受损毁的天地树, 自容远岐填灵之后,很快地恢复了原样, 像是甚么都未发生过, 依然枝繁叶茂, 直指云霄,遮天蔽日,生机盎然。   这两日, 龙未山最为忙碌的, 当属黄衣禅修了。他们的宗主一声令下, 便将重建龙未山的任务交给了这些少年人, 谁让他们资历与根基都被人踩在脚底呢。   无人发觉,他们的宗主与当日天地树下的那些紫衣禅修已换了芯子。   黄衣少年们领命之后, 毫无争议地将首要重建之地定在了薄刀峰云岫苑。便先将远岐师叔的长眠之地整顿好罢, 若不是远岐师叔,他们早已化成龙未山的冤魂了……   黄衣少年三日三夜不眠不休,默默将一片狼藉的云岫苑恢复成了原来的样貌,包括云岫苑后的那一片竹林。   第四日,为容远岐立衣冠冢。仍是原来那座衣冠冢的旧址。   所有黄衣少年自发自觉聚集在云岫苑后的竹林,站在衣冠冢周围。   衣冠冢前,站着容佩玖,素衣素裳, 鬓边一朵白花。整个过程之中,她一直处于魂不守舍的状态,盯着容远岐的墓碑,人却是呆呆怔怔的。直到坟头堆成,引魂幡插好,她才眨了眨眼,双眼干涩,一滴泪也没有。   引魂幡被风吹动着,向上扬起。   容佩玖的眼神随着引魂幡动了动,视线恍惚往左右飘了飘,左右站着处尘长老、容舜华、晏侬,还有容令怡,没有那一道梅子青的身影,也没有她习惯了的玄色身影。   心猛的一痛,随之一轻。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无可奈何地被风吹离放风筝的人,身不由己地飘向未知而恐惧的远方。越飘越高,越高越冷。从头到脚,再到双手,冷得没有了知觉。   垂在身侧的手落入一只温暖的手掌之中,冰凉的手一暖,容舜华温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小九,还有大姐在。”   她没有动,也没有像往常那样挣脱。或许,这是她如今仅剩的温暖了。   立完衣冠冢,黄衣少年们一个一个过来向容佩玖道了声“九师姐节哀,九师姐保重”,便相继散了,继续龙未山的重建事宜。   处尘长老走到容佩玖身边,拍了拍她的肩,“小九儿啊,你要好好儿的才是,不然,你父亲在天地树上也不会心安。”   容佩玖默了默,终是点了头,应道:“是,小九明白。”   处尘长老又道:“至于褚宗主,老夫相信他只是一时之气,你不要着急,没甚么过不去的坎儿。等他气消了,此事也就过去了。”   容佩玖不语,良久,忽然问道:“会么?”   处尘长老一愣,“甚么会么?”   “会过去么?”她话才一出口,却自摇了摇头,“不,长老,他连血红珠都收回去了,他不会回来了。”   处尘长老张了张嘴,却是不知说甚么安慰的话才好,见她面上是少见的萧索之色,心疼得紧,幽幽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容佩玖又唤了一声“长老”,他赶忙应道,“欸。”   “小九有几件事不甚明了,想请长老解惑。”   “你问。”   容舜华见她有话要与处尘长老谈,便也离去了。一时之间,衣冠冢之前,便只剩下了容佩玖与处尘长老及晏侬三人。   容佩玖接着道:“那一日,长老也在场,应是听到褚清越说的话了罢?”   处尘长老点头。   容佩玖问道:“他说他是千重久,还说我是容莫提。我不明白,若说千重久死后转生到了褚家,成了褚清越,我与容莫提又是怎么回事?当年,我被罚守天地树,曾与容莫提的灵魄打过交道,她人明明在天地树上,我还与她交谈过,我怎么可能会是容莫提?会不会是他认错了?”   晏侬忽然道:“那可是他追随了一千年的爱人,怎会弄错。”   处尘长老看她一眼,叹道:“小晏侬说得没错。你的确是容莫提,却又不完全是她。”   “此话怎讲?”   处尘长老捋了捋白须,意味深长地看了容佩玖一眼,“在将原委告之小九儿之前,老夫却有一问。”   “长老请问。”   “你因龙未山而失去了所爱之人,你可后悔当日的舍身赴死?”处尘长老看着容佩玖,“毕竟,当年你在龙未山过得艰难,容子修他们对你诸多刁难与冷眼。”   “我很难过。”容佩玖闭眼,呼出一口气,睁眼,“却不后悔。龙未山于小九而言,是家。龙未山不仅仅只有容子修他们。”   处尘长老捋了捋白须,微微点头,“不后悔就好,因为守卫龙未山,便是杀修的使命。当年,容氏先祖厌恶杀戮,开创容氏神道,本的是博施济众之心。是以,容氏神道最早是没有杀修的,只有禅修。然而,不久之后,容氏先祖发现,仅凭禅修不仅无法保护族人,便连自保也难。若是遇到居心叵测的他族,便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当时的几位长老经过一番合计,决心在禅修之外再辟出杀修一流,为的便是有朝一日遭受外族入侵之时能护得容氏不灭。你道为何杀修拥有如此强大无匹的力量,为何只有杀修才能做灵介,为何只有杀修才会舍身咒,又为何只有杀修才能填灵?一切都是注定了的。”   晏侬问道:“既然如此,为何杀修在龙未山要遭受轻视与敌视?”   处尘长老道:“容氏也不是从一开始便是此种风气。要怪,就怪容子修罢。”说到容子修便又想起诸多不快之事,一叹气,“罢了,不提这伪君子!继续说回容莫提罢。容氏先祖当年创舍身咒,是考虑到为舍身的杀修留一条后路的。”   容佩玖闻言双眼一睁,“甚么后路?”   “七七四十九个咒字之后,杀修的身体便会灭散,而灵魄则填入灵脉。然而,这填灵的,却不是所有的灵魄。三灵七魄之中,会有一灵一魄与其余灵魄分离。而这一灵一魄在天地间飘荡多年之后,受天地间灵气滋养,渐渐长成完整的三灵七魄。灵魄完整之时,便是舍身的杀修重堕轮回之日。”   “所以,长老才会说我是容莫提,却不完全是她?”   处尘长老点头,“正是。只不过,那已然填了天地树灵脉的两灵六魄却是再也回不来了,慢慢与天地树融合,最终失去自我意识,完完全全成为天地树的一部分。”   听完处尘长老所说,容佩玖却只想苦笑。千年之前,千重久那绝望凄然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褚清越那一声凄绝的长啸也仿佛还在耳边。若她真是容莫提,褚清越大约是真的不会原谅她了。   晏侬闻言,哼了声,“总算那些老头儿还有点良心。”随即一喜,“照长老所说,那姑父岂不是也能重入轮回?”   经晏侬一提醒,容佩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连日以来低迷的情绪之中头一次生出了一丝欣然。   处尘长老点了点头,“话是没错,却不知要等多久才能补齐这三灵七魄啊……”   “总比没有好!”晏侬道。   处尘长老一笑,“也是。”   “表姐,这真是太好了!”晏侬看向容佩玖,“姑父还会回来!表姐,你不要再难过了。”   容佩玖看着晏侬,她咧着嘴,笑得很是欢欣,就像父亲马上就能死而复生一样。她知道晏侬是一番好意,不忍拂了,唇角浅浅地向上扯了扯,“嗯”了声。   只是,她唇角是扬起来了,眉梢与眼角无意间流出的哀愁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   晏侬看在眼里,心里一下也变得闷闷的。   出了竹林,她落在容佩玖身后,盯着容佩玖萧索孤伶的白色背影,总觉得有甚么不对,单手托着下巴发了会儿呆。忽然,福至心灵,猛地一拍大腿。对嘛,她那晚起夜,经过表姐的闺房,可是听得明明白白的!表姐夫与表姐都这样那样了,怎么可以不要表姐!褚清越怎么能不要容佩玖!   晏侬决定,往不死城走一趟。她叫上了容令怡。   容令怡二话不说,爽快地答应了。   两人再到昆仑山,叫上了褚玄商。宗主一夜之间变成不死族人,昆仑山此时已是乱作一团,又有其他家族上山来兴师问罪的,更是乱上添乱。褚家被迫临时改选了宗主,又将褚清越从族谱上划除,并向诸家赔礼道歉,这才稍稍平息了这些人的怒火。   褚玄商听闻二人是为了褚清越与容佩玖之事而来,未作推辞,当即随她俩下了山。   几人熟门熟路地找到了不死城,开了城门。   进城之后,原本以为会像上回一样遇到诸多艰险,三人都做好了拼力一搏的准备。却不料,内中境况比之前一次容易了许多,既没有诸多限制,也没了突然从天而降的陨石巨石。   三人顺利闯过第一层与第二层,来到第三层,便不敢贸然前行了。几位领主的厉害,除了容令怡,另外两人都是深深领教过的。三人便有些一筹莫展。   晏侬想了想,走上四殿之前的绳桥,两手放在唇边包成一只小喇叭,仰天喊了声,“褚清越,你出来!”   “你这样叫有用?”容令怡问道。   “这里是他的地盘,离他住的地方也近,他总归能听到罢。”   容令怡想想有道理,便也走到晏侬身边,学她喊了起来。   不知喊了多久,总是有百来声,两人喉咙都嘶哑了,也不见褚清越现身。晏侬累极,丧气地往桥上一坐,心中无比沮丧。   褚玄商劝道:“小晏侬,我堂兄看来是不会现身了。他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认定了的事,没有回旋的余地。”   晏侬蹭的又站了起来,气鼓鼓道:“姑奶奶我还就不信了!”说完,又是一阵大喊,只叫得喉咙冒火,再发不出声音,褚清越仍是未现身。   褚玄商又是一番劝。   晏侬也明白,凭他们三人,要在不死城久留是很危险的。只能一咬牙,一步三回头地随着褚玄商与容令怡撤了。   三人回到迷宫城,重新爬上那条长长的阶梯。渐渐离城门近了,有亮光从上透下,很快便要出城门了。   晏侬仰头,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光亮,几分焦急几分沮丧,便在踏上第一级阶梯之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从前于茶楼听过的戏文中的桥段,猛地回头,对着暗黑深邃的后方幽幽道了句,“表姐夫,你真的不管表姐了么?表姐她,有了你的孩子,你要抛下他们母子不管了么……”   褚玄商一怔。   “晏侬,你说的是真的?”容令怡问道。   晏侬嘟嘟嘴,没有回答。当然不是,先把人骗过去再说,死马当活马医,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她想,褚清越那样爱表姐,若是见到表姐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总是再狠不下心来离开的罢。   晏侬数到十,仍是没有任何反应,失望地转身,叹了口气,“回去罢。”提脚,踏出城门。前脚方落地,忽然感觉到身后一股阴风,又疾又迅猛,将她的衣裙与长发都吹了起来。   发丝钻入眼中,她闭了闭眼,一睁开,便看到褚清越站在她面前,脸色难看至极,阴沉着嗓音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你说她怀孕了?”   =======================   本来应该是六点发的,但是我已经写好了,那就五点发了吧~   反正不是五点就是六点~   感谢兔小宝、穿红裤子的小白熊、赤练君的地雷~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9 16:00:29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9 20:42:26   赤练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5-29 21:57:25   感谢褐瞳亲的营养液~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 +10 2017-05-29 23:10:19 ☆、第73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有读者认为褚清越的态度转变的有点生硬,我觉得有道理。   稍微修改了一下,尽量让他的转变在情理之中。   晏侬被他吓得往后一跳, 拍拍胸脯, 心一横,继续睁眼说瞎话, “是!”待要再指责他几句诸如“始乱终弃、不负责任”之类的,却见眼前黑影一闪, 褚清越从她眼前消失了。   晏侬一撇嘴, “哼, 一听到我说表姐怀孕就现身,你就口是心非罢!还不是乐得屁颠儿屁颠儿地扑上去了!”   容令怡道:“晏侬,你确定褚宗主这是高兴的样子?我怎么觉得他看起来一点也不高兴?”   “不可能!”晏侬一摆手, “不高兴他这么急吼吼地出来做甚么?再说, 他平日除了在表姐面前都不笑的, 一直就是那副死鱼表情, 高兴那样,不高兴也那样。”   容令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随即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反驳道:“褚宗主才不是死鱼表情,这叫清冷隽逸!”   晏侬白她一眼,“花痴。”   容令怡吐吐舌头,眼珠一转,不知想到甚么高兴的事,脸上像绽开了一朵花儿似的。   晏侬好奇道:“咦,你笑甚么?”   容令怡道:“那可是褚宗主与九师姐的孩子啊,生出来不知道有多好看!若是男娃娃, 定然像褚宗主那样丰神俊朗,若是女娃娃,定然像九师姐那样貌可倾城。你说是罢,褚公子?”   褚玄商走在两人前面,回头淡淡一笑,神色间有些萧瑟,不见平日的玩世不恭,“是。”   “也不一定,儿子都是像娘的,女儿才像爹。”晏侬摸摸下巴道,“啊不对,表姐和表姐夫是生不出女儿的。”   容令怡奇道:“这是为何?”   “你没看到不死族全是男人么!几千年来,不死族从来没出现过女的。”   容令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我跟你扯这些没影儿的事做甚!”晏侬边走边胡乱地摆摆手,“这孩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等着投胎呢!”   “你……”容令怡张大嘴,“莫非你方才是骗褚宗主的?”   褚玄商脚上一顿。   容令怡道:“你要死啊!这种事能乱说的么?”   “我不骗他,他怎么肯出来。等他见到表姐,自然能有话好好说。”晏侬不以为意道。   褚玄商转身,严肃地看着晏侬,“小晏侬,你错了,我堂兄这一生有两恨,一恨言而无信,二恨信口开河。你此举……”叹了口气,扭过头看着龙未山的方向,面上浮现忧色。希望小晏侬不会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云岫苑。   初夏方至,午间风徐徐,吹得修竹翛翛。蝉鸣嘒嘒,嘶噪得令人无法安睡。   容佩玖睁眼躺在床上,连着好几日无法入睡,好容易今日才有了些乏意,却不想被这聒噪的蝉鸣扰醒,便再也睡不着了。缓缓从床上坐起身,头有些昏沉,伸出一指按了按太阳穴。   叩门声响起,素云试探的声音传来,“小小姐?可是醒了?”   容佩玖应了声“嗯”,道,“有事?进来说罢。”   素云推门而入。   容佩玖抬眼望去,见她神色慌张,问道:“怎么了?”眉目一凝,又道,“是母亲有甚么事?”   素云点头,吞吞吐吐,“夫人,夫人她……”   “别犹豫了,说罢。”   “小小姐不知,夫人这几日,日日站在天地树下,从早站到晚,只痴痴望着天地树,不动也不说话,如同着魔了一般,这可如何是好?守树弟子说,夫人站在那里,坏了规矩不说,影响也不好,但因为公子之故,又不好赶夫人走,也是为难……”素云道,“小姐还是去天地树走一趟,把夫人劝回来罢。”   容佩玖微微一怔,连日来不见母亲的面,她原以为母亲照旧是将自己关在了房中,没想到……来不及多想,匆匆将素衫套上,穿戴好,急急忙忙往天地树去了。   才踏上松云峰,一眼便望见了那道梅子青的身影,定定地立在天地树下。   两名守树的紫衣禅修见容佩玖到来,神色间似是一松,向她行了一礼,“师叔母都在这里站了七日七夜了,任谁说甚么,一概不理也不听,我等也是无法了。九师姐好好劝劝她罢。”   容佩玖颔首,叹了口气,快步走到晏衣身边,看向晏衣所注视的方向,“母亲这是何苦?”   听到容佩玖的声音,晏衣木讷的面容之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缓缓转过头,入眼的是容佩玖的侧脸。   晏衣盯着容佩玖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走到她的正前方,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目光从她的眉眼往下,扫到鼻唇,重又回到她的眉眼处。晏衣痴痴地看着这张与容远岐如出一辙的脸庞,目光之中含了几许苦,几许痛,还有几许涩,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动,缓缓抬起,伸到容佩玖的眉梢处,才要触上去,被容佩玖微微一偏头,避开了。   “母亲随小九回去罢。”容佩玖道。   晏衣凄凉地一笑,收回手,往她周身打量一遭,又重新回到她的眉眼处,口中喃喃而语,“你为甚么不穿红衣?你若是穿上红衣,便与他有八-九成像了。”   “小九在为父亲守孝。”   晏衣怔了怔,呐呐道:“守孝……是啊,他已经死了呢,他中了我的箭,我用龙舌杀了他,我杀了他……”双手猛地将脸捂住,再松开时双颊之上已是两行长长的泪痕。   “父亲他,并不是死在母亲手里。”容佩玖犹豫了一瞬,道,“父亲他是自愿舍身填灵,母亲不必过度自责。”   “你不用安慰我!”晏侬忽然伸出左手,掌中现出一个箭头,箭头之上还带着已经干涸的血迹,“就是这支箭,我就是用这支箭杀的他。”晏衣痛苦地闭上眼,握住箭头便往自己的左胸上扎下去。   容佩玖一惊,来不及阻止她,“母亲这是何苦!”   鲜血很快涌出,浸红了晏衣左胸的矢修服,她睁开眼,痛苦的眼神带了一丝释然,“总算好受些了。”   “父亲的灵魄便在母亲眼前,父亲若是知道母亲如此伤害自己,又不知难过成甚么样子。”   晏衣摇了摇头,“他恨我。他宁可死,也不愿再与我纠缠下去,他心里一定是恨死了我,宁可死也要躲开我,他是要惩罚我!”   “父亲舍身,并不是为了惩罚母亲。父亲舍身,是为了大义。”容佩玖心中有些不悦,“父亲冰壶秋月,并没有母亲所想的那样狭隘。”呼了口气,语气缓和了几分,“他也不曾恨过母亲。他临走,曾说让我好好照顾你,让我不要恨你。”   晏衣抬起泪眼,“他……”   “母亲在此一站便是七日七夜,是想一辈子站下去么?父亲希望母亲好好的,母亲就顺了他的心愿罢。”容佩玖垂眸,终是牵起了晏衣的手,“回去罢。”   晏衣任她牵着,生平头一回没有抗拒她的碰触,木木道:“回哪里?”   “回云岫苑,回家,你与父亲的家。”   听见“云岫苑”三个字,晏衣呆滞的目光中才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呐呐自语,“霞衣霞锦千般状,云峰云岫百重生。云岫苑,是他送我的新婚之礼……”   好容易将木木痴痴的晏衣哄回了云岫苑,与素云一道安顿她歇了。七日七夜不眠不休,她的身体已是疲乏至极,头才将将挨着枕头,便沉沉睡了。   容佩玖长出了一口气,走回自己房中,只觉得身心俱疲,说不出的累。午后的骄阳似火,暑气蒸人,一路经过檐廊,被暑气一蒸,原本苍白的脸色竟然晕出了两圈酡红,给人一种气色红润的假象。走到房门前,伸手一推,抬眼便是一怔,心跳了跳,双眼一亮,满身的疲乏瞬间消散无踪。   房中背对着她站了一人,修长俊逸的背影。   那人闻声转过身,一张清冷如玉的脸映入她的眼帘,她心里便是一涩。明明不过几日不见,却像过去了数十载。   褚清越看着她,一身重孝,难得一见的素色,面色红润,白衣红颜,被身上的白衣白裳反衬得分外娇媚。一张小脸虽然消瘦了一圈,双眼却是明亮,神采奕奕,整个人看上去反而更惹眼了。看样子,过得不错。他看着她,目光渐渐转冷。   容佩玖眨了眨眼,忍住泪,提起裙角迈进门,站在褚清越面前不远处,红着眼看向他,心中却是浮起一丝欢喜来,如同涟漪,一圈一圈在她心上漾了开去。   她唇角微微上扬,正要开口,却看到褚清越皱了皱眉,朱唇一启,问道:“你有了身孕?”   她茫然地挑了挑眉,一脸懵懂之色,“甚么?”   褚清越脸上浮起一抹不明之色,也不向她解释,径自走到她身边,一把抓起她的右手,指端搭在她的脉上。凝神切了一会儿,紧皱的双眉募地一松,脸上却浮现一丝恼意,松开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好半天,嗤的一笑,神色嘲讽,“就这么舍不得我?”   她回望着他,不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不拿我当一回事的么?如今使这些不入流的伎俩又是为的甚么?” 他唇角勾了勾,眼中却没有笑意,“你想要的时候,招招手我就摇着尾巴赶过来了。你不想要的时候,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在你心中,我是不是轻贱得很?你看,你随便寻了几个人,随意找了个理由,我就上赶着来了。”   “甚么不入流的伎俩?轻贱你?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你,我——”   “行了!”褚清越打断她,笑容消失,“没怀孕也好,省得你我之间再牵扯不清。”眯眼看了她一眼,“容佩玖,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好自为之。”话音一落,毅然转身,消失在容佩玖面前。 ☆、第74章   极西之地, 不死城。   城门之外闪现一道玄色身影, 褚清越站在城门之外,抬手一挥, 城门轰然开启。他走了进去,城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   两页石门相合, 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 便是更为巨大的响动, 整座城门在轰隆声中渐渐朝黄沙中下陷,没过多久,便完全没入了黄沙之中。空中刮起狂风, 吹得漫天的黄沙飞舞, 昏天暗地的浑浊。不知过去多久, 狂风停歇, 尘埃落定,不死城门周围的沙丘全被移平……   容佩玖望着褚清越消失的方向, 怔了一瞬, 猛地回过神,身形一闪,出了云岫苑。举目而望,早已不见褚清越的背影。她略一停顿,便是纵身一跃,发了疯似的朝着极西之地的方向掠去。   凭着记忆飞奔到不死城门大致的方位,停下一看,不由傻了眼。眼前, 是一望无边的荒漠,黄沙连绵铺排到与天边相接之处,再见不到那一座座高高低低的沙丘,也再辨不出不死城门的所在之处……   不死城消失了。   她如同一只迷失了方向的野鹿,孤零零地站在苍茫无垠的黄沙中,茫然四望,惶惑地东奔西顾,却再也找不到记忆中的绿洲。委屈与绝望像是洪流,一冲而过,带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脚一软,跌坐在黄沙上。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烈日渐渐减了光辉,暮暮西沉,最后一束刺眼的光斜射进她的双眸,她才似有了知觉般,抬手挡在眼前。闭上眼,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簌簌扑落,无声地滴在滚烫的沙粒上,呲地被烤干,连水汽都不剩,像是从未存在过,就像不死城。   褚清越将他自己,也将不死城与其中千千万万的不死人,封藏在了地下。从此之后,只要他不愿,再不会有人能找到不死城。   斜阳继续往下坠落,将她孤独的影子越拉越长。日暮四合,夜色来袭,穹幕之上连颗星都没有,凉风渐起,寒意侵体。她打了个冷战,挣扎着站起身,伸手祭出魔言。   从前那么多次,遇到危险时,只要她祭出魔言,催动术法,他总能及时赶到她身边。不论她身处何方,他总能找到她。   她紧了紧抓魔言的手,募地闭上眼,纵身跃向半空。一道又一道杀修术法,如同五颜六色的烟花,绽开在漆黑空灵的荒漠之上,照亮了荒漠里的半边天空。她不知疲倦地用魔言崔催动着术法,直到灵力耗尽。   她站在漫天的花火与烟花中,等着他的出现。   她等到花火与烟花熄灭,黑暗重临,等到了曙光的来临,也没有等到他。   天际第一束霞光破云而出时,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魔言。没有了他的本灵,她用魔言做甚么,他都不会再知道。失去了血红珠的魔言,与她一样,可悲又可笑。   她掩面,放声大哭,生命中头一次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晏侬、容令怡与褚玄商一行回到云岫苑,却未见到容佩玖。晏侬只当她是与褚清越在一处,两人已冰释前嫌,心中甚是欣慰。当即,对容令怡与褚玄商道了谢,感谢二人的陪伴,便让他们尽管去忙自己的事。   容令怡也放下心来,加入了黄衣少年重建龙未山的行列。   只褚玄商心中隐隐担忧,却又不便说出口,便推说给黄衣少年们搭一把手,过几日再回昆仑山,与晏侬一道在云岫苑住了下来。   黄衣弟子迫于容子修的压力,没日没夜地重建,进展迅速。除了云岫苑所在的薄刀峰,龙未山的三座主峰——朝露台所在的七绝峰、天地树所在的松云峰以及宗主与众长老安身的方杜峰,基本已恢复原貌。至于其它支脉,容子修言道,不似主峰这般急切,可以循序渐进慢慢修整。   黄衣弟子俱是松了口气,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时间。只在心中暗自纳闷,宗主他老人家自从天地树大难那一日之后,脾气性情大变。从前只是严厉了些,嘴上不显,对于族中弟子也还是爱护的,哪像现在,简直是不把他们当人看,这日以继夜的,就差拿鞭子抽他们了。   还有宗主对景家的态度也很是让他们心中不忿。明明不久之前才被景家的人找上门欺负,那一日众弟子受的屈辱还历历在目,这才过去过久,不报仇雪耻不说,反而要与仇敌结为同盟。原本以为白衣长老们断然不会答应,谁知,除了处尘长老,其余长老竟然一致赞成,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便在黄衣弟子的忿忿不平与纳闷不解之中又过去了大半个月的时光,容佩玖仍是未回,也没有消息送回云岫苑。   晏侬认为,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褚玄商便也以为,容佩玖是与自家堂兄和好如初,留在不死城了。这才放下心来,准备打道回府。与晏侬和容令怡道了别,沿着竹林中的小径下了山。   行至山脚,远远望见前方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朝着他的方向走来。那人走得很慢,瞧那身姿,带着他熟悉的窈窕,像是容佩玖。她走得不甚稳,有些摇摇晃晃的,感觉随时都会倒下似的。   褚玄商提脚一跃,飞到了容佩玖身前,将她仔细一打量,心下便是一惊——他从未见过她这副落魄的模样。发髻松松垮垮,鬓边、耳边垂落着丝丝缕缕的碎发,那朵素白小花掉在耳边,眼看就要落下。双眼无神,布满血丝,满脸脏兮兮的,有泪痕,还有沾上去的沙粒。白色的衣衫上也沾满了黄沙,整个人瘦得厉害,下巴尖得仿佛来自沙漠的孤魂野鬼。   她像是没有看到褚玄商,机械地迈着虚浮的脚步往前行。   “堂嫂。”褚玄商在她身后唤道。   容佩玖一顿,停了下来,缓缓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你叫我甚么?”   “堂嫂,”褚玄商问道,声音轻柔,生怕吓到她,“你怎么了?出了何事?”   “堂嫂?”容佩玖唇角轻轻往上扯了扯,落寞一笑,“再也不是了,不要叫了。”转身,继续摇摇晃晃,往上山的路上而行。没走几步,身体忽地往下坠。   褚玄商飞身上前,将她接住,抱起一看,她双眼紧闭,已经昏了过去。抱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有分量。足下一点,赶紧往山上掠去。   他抱着容佩玖,飞奔到云岫苑,一脚将门踹开便往里冲。素云和晏侬闻声而出,看到他怀里容佩玖的样子,面色一变。   “我表姐她怎么了?怎的成了这副模样?”晏侬追在褚玄商身后问道。   “小小姐出甚么事了?”素云也问道。   褚玄商头也不回地对素云道:“快去请处尘长老过来。”   素云应了个是,急急忙忙转身往院外跑去。   晏侬越过褚玄商,先他一步将容佩玖闺房的门推了开来。褚玄商冲进门,快步走到床边,将容佩玖小心翼翼地放了上去。   “褚公子,我表姐她,到底是怎么了?”晏侬从贴身的荷包中取出一张去污符,将容佩玖全身上下濯涤了一番。   褚玄商摇摇头,“在下也不知。方才在下山的路上遇见你表姐,便已是这副样子。”   晏侬坐在床沿,将手贴在容佩玖的额头上,“好烫,表姐她似乎发热了。”双眉一锁,双眼一耷,愁道,“看这情形,莫非是与表姐夫没和好?”   褚玄商不语。   处尘长老很快便赶来了,晏侬连忙起身,让处尘长老为容佩玖把脉。   处尘长老指尖搭在容佩玖的脉上,凝神切了一会儿,松开手,捋了捋白须,便是一声叹息。   “长老,我表姐她怎么了?”晏侬问道。   “脉象不稳,气血不足,又加之忧思过甚,情绪太过激动,身体承受不住,是以才会晕了过去。”处尘长老问道,“我听素云那丫头说,小九儿这阵子是去找褚清越了?”   晏侬答是。   “两人可曾和好?”处尘长老又问道,随后又摇了摇头,“看样子是没有,不然小九儿也不会这般形容了。”摇了摇头,长长的一叹,“可怜的小九儿哟,从小便没享受过几日父爱。眼下,肚子里的这个,又重蹈他娘亲的覆辙喽……”   晏侬与褚玄商一惊,不约而同道:“肚子里这个?!”   晏侬道:“长老,您把话说说清楚,甚么肚子里这个?您是说,我表姐她,她真的有了身孕了?”   处尘长老微微颔首,“没错。只是月份还太小,脉象有些弱,但老夫有十成把握,她这是喜脉。”   晏侬猛地捂住嘴,喜极而泣。她方才一见到容佩玖这副样子,便知道褚清越多半是没有原谅表姐,只觉得心中无比内疚。却不料,柳暗花明又一村,容佩玖竟然真的有孕了。“褚公子,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你看,表姐是真的有身孕了,我没有骗他。”她对素云道,“好好照顾表姐。”转身就往门外走。   “你去哪里?”褚玄商问道。   晏侬道:“表姐有孩子了,他不能丢下他们,我要去找他,我要把褚清越找回来。”   “晏侬,不必去了。”声音有些凉淡,也有些漠然,是容佩玖的。   晏侬一扭头,便看到容佩玖睁开了眼。   “他不会再见我了。”容佩玖道。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体外也是不保险哒~   晚了~抱歉~   大佬们晚安~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的地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1 17:02:04 ☆、第75章   不死城。   阴善一袭绿衫, 鸦色青丝上绾, 一副清丽脱俗小妇人的装扮,手捧一件织锦镶毛斗篷, 脚步轻盈地前行。行至一处亭台之下,垂首, 一手提起裙脚便要踏上台阶。   斜里忽然刺出一柄漆黑锃亮的黑缨枪, 拦在她身前, 离她不近不远,正好一个拳头的距离。阴善嘟嘟嘴,一手叉腰, 侧首看向黑缨枪的主人, “又拦我?”   藏渊面无表情, 刷地收回黑缨枪。   阴善挑眉, “我说藏渊大叔,捉弄我很好玩儿么?”   藏渊耸耸肩, “还行罢。”又补充道, “一千多年没试过了,回味回味。”   阴善无语地看向藏渊,“藏渊大叔,怎么我从前没发现,您竟然还有如此童真的一面?”   藏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主人在上面,你上去做甚?”   阴善哼了声, 下巴一抬,一副不高兴开口的模样。   “藏渊,是主人叫她来的。亭子上风大,主人怕公子着凉,叫她送件斗篷过来。”阴善身边,凭空响起一道清凌的声音,温和地向藏渊解释,却看不见人。   藏渊目光转向阴善身旁,“你小子,隐身做甚?出来说话。”   “不了,我怕吓着你。”   藏渊浓眉一竖,“老子杀过的人比你看过的人还多,会怕你?少扭捏,现身说话!”   回答他的是沉默,温和清凌的声音再未响起。   阴善轻轻叹了口气,“藏渊大叔,说再多都没用。我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文邪哥哥也还是不听,死活不肯出来。”   藏渊拧眉,“就你小子讲究多!”挥了挥手,“算了算了,上去罢。”   “文邪哥哥,走了。”阴善微微侧头,对隐在她身侧的文邪说道,重新提起裙脚,拾阶而上。   上得亭台,便看到亭子正中的石桌处,坐了两人。   面朝她而坐的,是戴着半张面具的千寻芳。   阴善上前,走到石桌边。石桌之上摆了一张棋盘,两只棋盅,棋盘的大半已被黑白棋子所占据。   褚清越一身白衣,坐在千寻芳的对面,白净修长的指间拈着一枚黑子,悠悠然往棋盘上一放,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千寻芳,道:“该你了。”   千寻芳双手垂在两侧,没有任何反应,未被面具遮住的那只眼眸直视前方,一眨不眨,两只广袖被风吹得鼓鼓的。若非天生上扬的唇角看着像是在笑,便与假人没有分别。   “主人,斗篷拿来了。”阴善对褚清越道。   褚清越从千寻芳面前的棋盅中拾起一枚白子,放入方才那枚黑子的旁边,“给他披上罢。”   阴善应了声是,将手中捧着的织锦镶毛斗篷抖开,披到了千寻芳身上,动作轻柔地为他系好系带。   阴善退后一步,看着没有丝毫回应的千寻芳。当年,阿莫姐姐舍身填灵,主人绝望之下自戕,之后,她与文邪也陷入了封境,只留了一半神识留守四殿,直到不久之前,灵魄归位的主人回到不死城,她与文邪才从封境中苏醒过来。   却不曾想,醒来之后便见到变成这般形容的千寻芳。她听藏渊说,主人死后,千寻芳固守不死城上千年。想起从前,他不愿受束缚,死活不肯在不死城久留,又想到他每次到不死城来见到她,总喜欢拿她打趣。阴善心中有些不好受,问褚清越道:“主人,公子究竟发生了甚么?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褚清越手拈一枚黑子,将其填入棋盘中,黑子与棋盘碰触,发出清脆的一响,“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求的甚么?”阴善问道。   “你输了。”褚清越将被围的白子一颗一颗捡出,投入千寻芳身前的棋盅中,“别说哥哥欺负你不会动,这可是你一贯的棋路。”说完起身,离了石桌,走到亭台的扶拦处,双手负于身后,望着远方。   阴善望着他的背影,与千年之前没甚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空荡荡的身侧,没有阿莫姐姐。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不知道千年过去,主人是否能够将阿莫姐姐放下了。她只知容莫提已不在人世,却不知转生之后的千重久与容佩玖的纠葛,更不知世间还有容佩玖这么一号人,心中期盼主人能够将容莫提的死看开。   思忖间,听到褚清越说了句,“求的天长地久,厮守一生,不得。”她一怔,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褚清越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那一问。   阴善讶然,“公子他?竟也……”唏嘘道,“小善原以为,似公子这般恣意洒脱,是不会为情所困的,没想到……”   “遇到对的人,自然不会。”褚清越淡淡道。   “可是,小善还是不懂,公子为何会变成这样?”   褚清越道:“是我,我封了他的五感。”不等阴善发问,便又解释道,“他已万念俱灰,我若不如此,他只怕活不了。”   “主人打算封他多久呢?”阴善道,“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罢?”   “眼下,我有件要紧的事亟需解决,先让他暂时就这样罢。”褚清越转过身,看向阴善身旁,“文邪,你出来。”   好半天,才听到文邪低低应了声“是”。阴善身旁,蓦然多出了一副嶙峋白骨,白骨之上罩着件烟青色的袍子。阴善忍不住侧头。自她从封境中醒来,文邪便一直隐在她身侧,不离她半步,却也从不现身。她是直到此刻才清楚地见到了她的文邪哥哥如今的模样。   阴善的目光投向文邪的头部,停在他的眼眶上,那里曾经装了一对纯澈无暇的眸珠,曾经盛过两汪纤尘不染的泉水。她屏住呼吸,却没屏住眼泪,如同雨珠,啪嗒啪嗒往下掉。   文邪见此,顿时慌了,手一抬便要去为她拭眼泪,却在将要触到她脸颊时看到自己白得阴森的手骨,便是一顿,缓缓将手收了回来,讷讷道,“我就说会吓到你罢。”   他一收回手,阴善哭得更凶了,“才不是,我才不是因为怕你!你干嘛收回去,你给我擦眼泪,你不许收回去!”   文邪的手停在半空,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褚清越道:“小善,别哭了。”   阴善哽咽着道:“我,我收不住……”   褚清越瞟她一眼,“事关文邪的肉身,你收不收得住?”   “嗯?”阴善一下止了哭,瞪大着双眼看向褚清越。   “接下来的几年,我会在封境中为文邪重铸肉身。”褚清越道,“我此番转生而来,东陆诸家俱已知晓,千年之前的那场杀戮,在他们眼里只怕不能善罢甘休,必然是要寻上门来报仇雪恨的。不过,我已经将城门封藏,许出不许进,暂时不会有人能找得到。而你,要做的,便是与藏渊一道,守好不死城,照看好千寻芳。不论发生何事,万万不可擅自应战,一切等到我与文邪出封境再说。”   没想到文邪的肉身还有重铸的一日,阴善一下子有些呆怔,好半天才回过神,问道:“主人打算何时入封境?需要多长时日?”   褚清越道:“入夜之后,就进封境罢。至于所需时日,”他眯了眯双眸,“少则五六载,多则数十载也不一定。”低头看向乖乖巧巧坐在石凳上的千寻芳,“你好好替我看着他。”   阴善应了声“是”。   斜阳落山,褚清越与文邪准备妥当,便欲进封境。   忽然,不死城上空传来轻微的响动。随之而来的,是连绵不断的响动,像是有人不停地在不死城上方施法术。能在不死城内引起波动,对方修为不低。   东陆诸家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阴善一惊,冲出殿外。藏渊也闻声赶来,对褚清越道:“主人,我上去探听一下虚实。”   褚清越点头。   藏渊提起黑缨枪便向外冲。   “藏渊大叔,我和你一起去。”阴善一提脚,也跟了上去。   她随藏渊出了不死城,上得不死城上方的那一片荒漠,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漫天满地的法术,壮观得如同绚烂烟花,将夜空照得通明。一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站在烟花之中,如同陷入疯魔一般,正在不要命地施着法术。   藏渊紧了紧手中的黑缨枪,便要冲上前去,被阴善一把拦住。阴善见她,每一道都是顶级杀修的法术,却漫无目的,不像是为了攻击,倒像是为了施术而施术,“藏渊大叔,先别急。”   两人隐了身,默默地看着她。   看到她耗尽灵力,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看到她失声痛哭,伤心得不能自已。阴善这才发现,她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魔言。   主人是不会允许魔言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的。阴善觉得,这个姑娘哭得这样伤心,或许是与主人有关系的。当即踅足回了不死城,欲将所见告知主人。   谁知,待她回去,褚清越已经带着文邪进了封境。   那姑娘在荒漠中守了大半个月。每日便是不知疲倦地施术法,直到灵力耗尽,如此反复。她人也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憔悴。   阴善每日将千寻芳伺候歇下之后,便会上来,隐了身,默默地看着她,担心她支撑不下去。   忽然有一天,等阴善再上来时,热闹了大半个月的荒漠之中一片寂静。那姑娘不见踪迹。   阴善想,那姑娘或许是死心了罢。   走了也好,这一天天的,看得她心都快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先道个歉~   昨天晚上码着码着睡着了,因为姨妈到访,实在是很累。   大佬们见谅~   比哈特~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投的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3 07:59:30   感谢“畔月の小狐”灌的营养液~~么么哒兔~   读者“畔月の小狐”,灌溉营养液 +1 2017-06-03 13:19:13 ☆、第76章   不死族的胎儿会不停攫取与掠夺母体能量, 处尘长老是于容佩玖有孕五个多月时, 才发觉的。   此时,容佩玖的小腹已显怀, 胎儿也已稳稳扎根在母体内。然而,与一般的孕妇一日比一日圆润不同, 容佩玖却是一日比一日消瘦, 精神也越来越不济。   不论她进食多少, 不论她睡多久,都不能满足腹中胎儿的需求,它仿佛嵌在她身上的一个无底洞, 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她的一切。   待处尘长老发现不对劲, 欲劝容佩玖舍弃胎儿时, 已经为时晚矣。   那胎儿已经与母体融为休戚与共的一体,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处尘长老此时才隐隐约约猜到不死族人丁凋敝的原因。除了随它长大, 等它降生, 别无他法,就连处尘长老也束手无策。   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容佩玖的状况继续恶化下去,无计可施。曾经神采飞扬、威风凛凛的顶级杀修,如今一副风中残烛的模样,叫人无限心酸。   听天由命。   晏侬自容佩玖被诊出有孕,便早早地与自家爹爹打了招呼,留在云岫苑照顾容佩玖。   褚玄商自不必提,也留在了龙未山, 默默守护着母子俩。皆因在此期间,容家与景家结成血盟,景家刃修以为容家守卫龙未山为由,进驻龙未山。想到容佩玖之前曾与景家刃修有过节,褚玄商才选择留了下来,容佩玖这副样子,他实在不放心离去。   褚家与晏家此时已被踢出四家之列,换成千年之前曾与景谌天一同围剿不死城的另两家族,一个陈姓,一个刘姓。这四家,以景家为首,重又拉开了围剿不死城的序幕。却因不死城消失不见踪迹而不得不暂时搁浅,于广袤的极西之地日夜搜寻不死城的城址。   而容佩玖有孕一事,自然是秘而不宣的。原本,不死城主未婚妻的身份便已让她受到诸多责难,若是被四家发觉她腹中怀有不死城主的血脉,势必不会安生。   在外有处尘长老与黄衣少年掩饰,在内有晏侬和褚玄商遮掩,而褚清越当日在天地树下取消二人婚约也是所有人目睹的,再加上整个龙未山忙于重建,而四家忙于寻找不死城,倒也无人来扰。   黄衣少年有时会偷偷来到云岫苑看望九师姐,只因怕被族里发现,来得少。容舜华也常来云岫苑,与处尘长老一道为容佩玖禅助,灌注灵力,然而那胎儿的蚕食能力委实惊人,她与处尘长老才将将开启禅助阵,便觉自身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流向容佩玖。   如此一来,胎儿倒是越长越好,容佩玖照旧是一日比一日萎靡。照顾起来,颇为费力。后来,容舜华自身也被烦恼相缠,便不得空过来。那景大公子景攸宁,竟然重提与容舜华的婚事,而已被景谌天夺舍了的容子修自然是欣然应允。容舜华不愿,满以为从小爱她护她的父亲会心软,岂料如今的容子修早已不是那个从小爱她护她的父亲,又如何会管她的死活?容舜华誓死不从。   贴身照顾孕妇,其实是一件颇为费心费力的事,特别是一个已经虚弱得仅剩一口气,随时随地可能撒手而去的孕妇,而照顾者又是一个未经人事、甚么都不懂的黄花闺女。一时间,晏侬只觉得心力交瘁。   容佩玖情况这般危急,晏衣却是不知的。   又恢复到了从前整日里将自己锁在房中的样子,只不过,与从前不同的是,她如今是将自己锁在容远岐的房中。   又有一日,半夜里,容佩玖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吐得翻江倒海、昏天黑地,直到苦胆水都吐光,双眼一闭,晕了过去。差点没把晏侬吓个半死,手忙脚乱地忙活了半夜,好容易才将容佩玖的热退了。   便是在歇息的间隙,晏侬忽然之间心头冒出了一股邪火。在这股邪火的支使下,她腾地起身,拉开房门便冲到了容远岐房门外,用力拍了几下门。   无人应她。   晏侬便又使劲拍了拍门,“姑母,开门。”   等了等,仍是没有反应。   晏侬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门缝儿便说道:“姑母,我知道你醒着。我也知道,你现在很伤心,可是,你再伤心,你去看看表姐罢,你若是再不去看她,我只怕你日后会像对姑父后悔那样后悔。”晏侬一顿噼里啪啦说完,转身便往回走。   才走了三四步,便听到身后的开门声,晏衣在她身后问道:“小九她,怎么了?”   晏侬转过身,扫了晏衣一眼,她的状况比表姐也好不到哪里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道:“姑母随我来,便可知了。”   等晏衣跟在晏侬身后,进了容佩玖的房间,见到被胎儿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的容佩玖,木然的脸上这才起了波澜,眼中现出巨大的恐慌。   晏侬便将容佩玖的情况简单地说与晏衣听了。当晏衣听晏侬说,容佩玖可能熬不过去时,一下跌坐在容佩玖床沿,也不说话,只怔怔地盯着女儿的睡颜。良久,抬起手,轻轻地抚向容佩玖的额际,触到容佩玖的瞬间,一抖。再忍不住,一弯腰,俯了下去,将容佩玖拢在怀里。   晏侬站在一侧,看到她微微耸动着的双肩。目光一转,不经意扫到晏衣后颈处一抹红痕,心中暗暗奇怪,却也未作深想,吸了吸鼻子,道:“姑母与晏侬一道照顾表姐罢,照顾孕妇之事,还是姑母有经验。”   晏衣抱了容佩玖一会儿,坐起身,抬手擦了擦眼角。她抬手的瞬间,广袖往下掉落到肘际,藏在袖中的一截手臂便这么不经意地露了出来。她飞快地将手垂下,重新将手臂隐藏在了袖中,却是迟了,已被晏侬看了个大概。   “姑母,你的手,怎么了?” 晏侬一脸震惊地看着晏衣。   晏衣不语。   晏侬忽然一把抓过晏衣的手,猛地将她的衣袖一掀,再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愣了。那是怎样的一只手臂?说狰狞亦不为过。曾经白皙完好如玉,此时却是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疤。   晏侬又抓起晏衣的另一只手,掀开衣袖,果然,上面也是伤横累累。再回想到此前不经意瞥到的后颈之处的伤痕,只怕姑母身上,已经体无完肤了。她心痛地看着晏衣,“姑母,你这是何苦?”   “是啊,母亲这是何苦?”容佩玖的声音忽然响起,气若游丝。   晏侬赶紧走到床边,高兴道:“表姐,你醒了!”   容佩玖眨了眨眼,算是回应她,“晏侬,扶我坐起来。”   晏衣稍一顿,也走了过来,与晏侬一道,将容佩玖扶了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让她靠着。扶她坐好之后,晏衣便要转身,却被容佩玖拉住了手。   “母亲,可是在惩罚自己?”   晏衣低头,对上女儿的双眸。她此刻才发现,自己女儿的脸有多小。原本就不大的脸,瘦得比巴掌还要小,显得两只眼睛大得突兀。她从前一直嫌恶这张脸,这张与他如出一辙的脸,可是如今,这张脸,瘦得再也没有了那人的神-韵,再也没有了那人的模样,她却觉得心痛难抑。   她对容佩玖笑了笑,头一次像个母亲一样,对自己的女儿笑了笑,“不是惩罚,是解脱。我现在想起他,总是会想起我曾对他做过的错事。我才知道,原来,我曾经做过这样多伤他的事。曾经不以为意,夜深人静的时候,这些事却一件一件浮上心头,如同附骨之疽爬满我的心头。”她摊开另一只手,掌心现出一支箭头,箭头上刻着一个“衣”字,“我用这支箭伤的他。每想起一件,我便用这支箭头在身上划一下,这样,我心里便会好受一些,我看着身上的伤痕,也能明白,自己究竟伤了他多少次。”   她忽然一顿,反手握住容佩玖的手,戚戚一笑,“只是,我没能想到,纵使我已经将自己划得体无完肤,却还是不断会有新的记忆涌上来。我身上,已经无处下手了……”   后面的几个月,晏衣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容佩玖。晏衣有了寄托,便也不再自残。母女之间的那层隔阂,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失了。与晏侬相比,身为过来人的晏衣多了许多经验,对容佩玖的照料也更为周到。只是,容佩玖的境况却并没有因为晏衣的加入而好转。   到容佩玖怀孕八个月时,容家暗里已经彻底被景家所掌控。景家瞄准的,是容家的天地树。景谌天与景家刃修亡灵虽然夺舍了容氏禅修的身体,修为却未达到此前的境界,还需借助紫衣禅修的禅助,重塑修为。   已变成景谌天的容子修便命未被夺舍的高阶禅修禅助修行,如此,事半功倍,不日便可恢复修为。容子修与其余白衣长老的异常,处尘长老已有察觉,只是,尚未联想到景谌天身上。   须知,景谌天对于龙未山,对于容氏神树觊觎了上千年。如今天赐良机,既然上了容氏宗主的身,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与景攸宁一番密谋,定于一个月之后,联合其余三家,断血盟,拿下龙未山。   罪名便是,私通异族。   从此,便可名正言顺霸占天地树。   容佩玖的生产之日,   作者有话要说:  亦是在一个月之后。   ==========================   大佬们,周一好啊~   感谢“大大大泡泡糖”哒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大大大泡泡糖”,灌溉营养液+10 2017-06-04 19:16:24 ☆、第77章   二月初十, 天降飞雪。   晏侬趴在窗边, 好奇地向外望去。窗外隐隐有喧哗吵闹之声传来,这于向来清寂的龙未山而言, 显得有些异常。然而,晏侬此刻一心扑在这片雪景与容佩玖之上, 便忽略了窗外的异常。   那一片片霏霏白雪粉蝶儿似的, 悠悠荡荡, 在风中打着旋儿飘飞,落在晏侬仰着的温热的脸庞上,化成水珠, 蜿蜒下流, 看上去就像是两行清泪。   晏侬扭头, 朝晏衣笑道:“姑母, 好美的雪!”语调之中,尽是兴奋之情。她自小长在飞扬岛, 岛上四季如春, 从未感受过白雪皑皑的冬季。“姑母刚刚嫁来龙未山,第一次见到下雪,可也这般激动?”   晏衣探身,为容佩玖掖了掖被角,自嘲地一笑。激动?她那会儿哪有功夫激动,恨还来不及,满心满眼只有恨,只想远远逃离。掖好被角, 便坐在床沿,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人。   容佩玖还睡着。   因腹部高高隆起,无法完全平躺,只能在身后垫上三四个枕头,靠在枕头上歇息。她现如今醒着的时候很少,大部分时辰都处于昏睡之中。整个人已经形销骨立,一眼望去,便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肚子,大得触目惊心。   忽然看到容佩玖的肚子动了动,动静之大,如波澜起伏,隔着被子都能见到。容佩玖闭着眼,双眉紧紧拧起。   晏衣抬手摸了摸容佩玖瘦削的面庞,叹了口气,又隔着被子摸了摸她那高耸的腹部,压着嗓子轻声对着胎儿道:“小家伙,你要乖乖的啊。你母亲为了将你生下,吃了这许多苦,你要好好孝顺她,不可调皮,知不知道?”   说来也怪,小家伙竟然像听懂了一般,乖乖地安静了下来。它安静之后,容佩玖的神色便也平和了下来。   晏侬哼了声,“比你那无情无义的爹懂事多了。”转身关了窗子,走了回来,对着容佩玖的肚子道,“等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加倍孝顺你的母亲才是,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当然了,你母亲已经很厉害了,也没甚么人能欺负到她,除了你那没良心的爹。你见到你爹,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替你母亲出了这口气!”   晏衣无奈地看着晏侬,笑着摇了摇头,“哪有你这样教小孩子的?”   晏侬耸了耸肩,“难道不是么?姑母难道不气——”脸色忽地一变,指着容佩玖对晏衣道,“姑母,你快看,表姐她,她……”   晏衣猛地转头,便看到容佩玖睁了眼,双手紧紧抓住被子,面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小九,怎么了?”晏衣抓住容佩玖的手,骨瘦如柴的手上似没有温度般,凉得让人心惊。   “母亲,它,它大约是要出来了。”容佩玖艰难地说完这一句,又是一阵痛袭来,疼得她手一紧。   晏衣赶紧掀开被子,已然见红。   “姑母,这,不是还没到日子么?”晏侬惊慌失措道。这小家伙,怎的杀了个措手不及!   “别慌。”晏衣道,“早点发作也好,小九的身体已经吃不消了。”匆匆起身,拉开门,吩咐素云去叫处尘长老。再转身,与晏侬将早已准备好的生产用具拿了出来。   好在阵痛只是间歇性的,容佩玖尚能承受得住。晏衣素来淡定,处事沉稳,一番布置倒是有条不紊。晏侬毫无经验,原本慌乱的心,也渐渐镇定了下来。只等处尘长老过来,却久不见处尘长老赶来。   晏侬便又急躁起来,拉开门便冲到了院门外。院外有些吵闹,不断有行色匆匆的黄衣禅修与紫衣禅修路过,慌慌张张的。   晏侬随手拉住一名黄衣少年一问,才知龙未山出了大事。就在不久之前,外敌入侵了。她此前开窗看雪时,曾听到喧哗声,便是容氏弟子与入侵者厮杀而发出的声响。   景家刃修,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联合陈刘两家攻上了龙未山。白衣长老与顶级禅修不战而退,只剩下这些普通的紫衣禅修以及黄衣少年还在苦苦抵抗。   “龙未山,可能就此不保!”黄衣少年痛心疾首道。   远处传来的厮杀之声渐响,晏侬只觉得头都要炸了。   龙未山保不保得住她一点也不关心,但是若被那些人攻进云岫苑,表姐怀了不死族血脉的事势必瞒不住。表姐如今手无缚鸡之力,那些人必然不会放过她。好巧不巧,褚玄商那个花花公子前几日又被褚家给召了回去。表姐身边,当真连个能打的人都没有。   她转身就往回跑,将外面的情形大致说与了晏衣。   晏衣听完,再淡定不了。   容佩玖此时已经虚若得使不上一点力气,靠她自己,已是不能将胎儿娩出。惟有靠顶级禅修灌注灵力,方能支撑得下去。若处尘长老不能赶来,不说容佩玖,便是腹中胎儿也难保。   好在,没过多久,处尘长老便与容舜华一同赶了过来。   二人一进云岫苑,便联手为容佩玖灌注灵力,以支撑她分娩。然而,那些灵力灌注之后,便如同泥牛入海,连一丝浪花都没有,全都被那胎儿吸收了。它大约是知道自己即将出生,对于母体的攫取变本加厉。   如此,处尘长老与容舜华的灵力根本不够用。   处尘长老略一沉吟,对晏衣道:“如今之计,只能将小九送到天地树下了。只望天地树灵能支撑她渡过这一劫。”   众人便合力,将大腹便便的容佩玖送上了松云峰,天地树下。   处尘长老为容佩玖结了一个隔绝灵障,自己与容舜华守在灵障之外。晏衣与晏侬则在灵障之内,为容佩玖接生。   与此同时,景攸宁率领三家弟子长驱直入,容氏弟子则是节节败退,各支脉与主脉悉数落入敌手。   最后,黄衣少年们退至松云峰。于天地树阵法之前,与景家刃修对峙。   天空中依然飘着雪,一片一片大得似鹅毛。地上的积雪已被踩乱,布满又脏又黑的脚印。   景攸宁瞟了一眼这些黄衣少年,唇角浮起讥笑,“就凭你们这些弱鸡,也想阻我?”   寒风呼啸,黄衣少年昂首挺胸,神情坚毅,挡住景家刃修。松云峰,天地树,是他们最后的坚持。丢了天地树,便是真的丢了龙未山。   他们从未想过能阻挡对方,他们要做的,只是拖住这些人。在他们身后,在天地树下,在景家刃修看不见的隔绝灵障中,藏着他们的九师姐。宗主与白衣长老已经放弃了龙未山,九师姐是龙未山唯一的希望,不能让九师姐落在这些人手中。   景攸宁一声令下,“阻我者,一个不留!”   刃修们齐齐而上。   黄衣少年没有武器,亦不会械斗,所能做的,不过是笨手笨脚地迎上去,用最为愚蠢的办法——死死抱住对方。对方修为比他们高,但是他们人多,皮厚,抗打。   就是不知,能支撑多久。   景家刃修的剑,砍在身上,很疼。   黄色的衣衫被刃修的剑割碎,一条一条掉落,他们浑身早已被鲜血浸染。这些黄衣少年,向来娇贵,此时此刻却死死咬住牙,没有一人呼痛。已经失了家园,再要喊痛,便连尊严也没了。   景攸宁怒不可遏,气急败坏道:“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们!”一提剑,狠狠地往下一刺。   一名黄衣少年口冒鲜血,顺着景攸宁的腿倒了下去。   其余黄衣少年见状,红了眼,热泪流下来,却没有一人哭出声,只将满腔的悲愤化作了手中的力道,死死地拖住刃修。   隔绝灵障中,容佩玖还在艰难地分娩。   晏衣握紧她的手,一声声鼓励她,“小九,再加把劲,用力。”   容佩玖听到了晏衣的鼓励,她也想用力,却是身不由己。她甚至能感觉到那小家伙也在迫不及待地要冲出来,却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它阻拦在她体内。   它出不来。   容佩玖渐渐觉得恍惚起来,神识似乎在一点点离身体远去。好累啊,身体也是,心里也是。她已经筋疲力尽,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只想就这样睡过去,一了百了。   她将晏衣的声音隔绝在外,不去听,也不去想。浑身松懈下来,就这样,停止了挣扎,停止了争斗。   父亲,小九是真的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小九这一生,所在意的,所钟爱的,所期盼的,都已经离我而去。小九的生命之中,只剩下一个空字。没意思,没意思透了。   罢了,就这样罢。   褚清越,你在哪里?   我很想你……   她闭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滑落,头一歪,倒在晏衣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哒地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5 17:56:33   感谢大大大泡泡糖哒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大大大泡泡糖”,灌溉营养液+10 2017-06-06 16:09:55 ☆、第78章   不断有黄衣少年倒下去, 却没有一人松手。   越来越多的黄衣少年倒下, 剩下还站着的,仍固守着最后的坚持。天地树前的雪地, 被血染红,红雪满地。   景攸宁被这些固执的少年激得怒火中烧, “给我杀光!”   景家刃修, 目露狠戾, 举剑便刺。   “景大公子!”一声高喝,容舜华一跃而出。   容舜华站定,入目一片惨不忍睹的景象, 如同-修罗场一般。她心痛地闭了闭眼, 看向景攸宁, 又唤了声, “景大公子。”   景攸宁见到容舜华,脸上立时变换了一副笑颜, “容大小姐, 好久不见。”   容舜华责问道:“他们都还只是孩子,景大公子怎么忍心?”   “通异族,还分甚么年纪?”景攸宁移了移仍被黄衣少年死死抱住的腿,不屑道。   容舜华叹了口气,“景大公子可否看在舜华的面上,放过他们?”   “看在你的面上?”景攸宁冷笑,“你是我的甚么人?我要看在你的面上?”   “就是,你是我们公子甚么人?”   “你凭甚么?”   景家刃修起哄。   容舜华提起裙角, 走下台阶,来到景攸宁面前,“你的未婚妻,可是够了?”   景攸宁双眸一亮,将手中的长剑变回折扇,猛地一收,不敢置信道:“你方才说甚么?再说一遍!”   容舜华直视着他,“你的提亲,我可以答应。”   “此言当真?”景攸宁一脸的不信。   “大师姐,别答应他!”   “大师姐,不要管我们!”   “大师姐,此人就是个禽兽,你不能嫁给他!”   黄衣少年个个梗着脖子,朝容舜华吼道。   容舜华不理他们,继续对景攸宁道,“我的为人,想必你也是清楚的。我既然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但是,你须得答应我,放过这些孩子。”   景攸宁慢慢上前一步,“你的为人?我如何知道你是甚么为人?我仍是信不过,怎么办?除非——”他用扇柄将容舜华的下巴挑起,轻佻地一笑,“你让我亲上一亲,我便信你。”   “你随意。”容舜华道。   “大师姐!”   “大师姐,不要!”   “景攸宁,你这个混蛋!”   黄衣少年被景家刃修制住,动弹不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呜呜咽咽。   景攸宁收了扇柄,一把将容舜华搂入怀中,低头便亲了下去。良久,方将她放开,舔了舔唇,一脸餍足,“唔,容氏明珠的滋味,还不错。”   景家刃修哄然而笑。   黄衣少年们一下便哭出了声,比龙未山被侵占还要伤心。   容舜华面无表情,淡淡道:“如此,景大公子可是信了?”   景攸宁笑着摸了摸容舜华的脸颊,“信!夫人的话,景某岂有不信的道理?”   容舜华暗暗松了口气。   却不想,景攸宁又道:“然,景某向来信奉一条。肉,只有吃到嘴里了,才是我的。”说完,便是意味深长地一笑,看着容舜华不语。   “景大公子这是何意?”容舜华问道。   “意思就是,择日不如撞日,你我马上拜堂成亲,今日便洞房,我才信你。”景攸宁哈哈大笑,“不然,我这边将他们放了,你转身就翻脸不认,我到时找谁说理去?”   容舜华咬了咬牙,左右天地树是守不住了,小九还危在旦夕,能拖得一时便是一时罢。至于她自己,早就无心情爱,嫁谁不是嫁?   “都随你。”   “走罢,夫人。”景攸宁揽上容舜华的腰,对左右道,“还不速去准备。”   景攸宁的随从问道:“公子打算在何处拜堂?”   景攸宁摸了摸下巴,略一思索,道:“容氏弟子祠不错。”扭头,笑着问容舜华,“夫人觉得呢?”   黄衣少年个个目眦欲裂。   “景攸宁,你欺人太甚!”   “休要玷污我容氏的弟子祠!”   “你喜欢就行。”容舜华对景攸宁道。叹了一声,对黄衣少年道:“家都保不住了,还管甚么弟子祠。你们都要好好的,活着才有希望。”说完,毅然转身,随景攸宁下了松云峰,前往弟子祠。   隔绝灵障中,容佩玖已经失去斗志,气若游丝。   晏衣焦急地一声声唤她,却是无用。她见胎儿迟迟不能娩出,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容佩玖失去意识后,她的身体受本灵所支配,本灵为了保护本体,欲将这无休止掠夺本体灵力的异物扼杀,而胎儿不甘束手就死,又与母体的本灵殊死抗争。两相对峙,最后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想明白之后,晏衣惊出了一身冷汗。忙不迭在容佩玖耳边唤她名字,奈何,容佩玖此时已经听不见。   她的气息也越来越弱,身体渐渐有些冷了起来。   晏衣心中大乱,一把抱住容佩玖,“小九,你坚强些。我相信你,你一定撑得过去。你看你,从小到大,我伤你那么多次,你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你一定也可以,一定可以……”说着,眼泪流了下来,“小九,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为娘,你不能也离开我,我还没有补偿你……”   晏侬在一旁,看得泪水涟涟。   容佩玖睁开眼,眼前是一个浓雾弥漫的世界。一切尘嚣似乎都已远去,身体忽然之间变得轻松,没有了累,也没有了痛。她低头一看,腹部平坦,再没有那个让她不堪重负的负累。   前方,似乎有人在轻声唤着她。她往前走了几步,那声音渐渐大了。   一声又一声的“小九”,再熟悉不过,是父亲的声音。   她心中一喜,抬眼一望,远处一个朦朦胧胧赤色的修长身影,似是父亲。她顾不得许多,提脚便朝那赤色身影跑去。   却始终触不到他,她往前跑,那身影便往后退。   她又急又慌,便朝那身影大喊,“父亲,可是你?你别走!”没有回应。   她又大声道,“父亲不要躲小九,小九难受得快要死了。”   良久,听得一声叹息从雾中传来,“小九,你不该在此,你快回去。”   她摇了摇头,“回去没意思,小九只想与父亲在一处,不好么?小九好不容易再见到父亲,父亲为何要赶我走?”   “小九,为父不是要赶你走。为父就在这天地树上,日日看着你,并未离你而去。”容远岐道,“为父来送一物与你,你要是不要?”   “父亲要送小九甚么?”   赤色身影渐渐向她走近,她看到容远岐的脸出现在她面前,眼眶一热,便要扑上去,却在靠近容远岐时,看到他怀中抱着一个小人儿,小小的一团蜷在他身前。   “他是谁?”她问道。   容远岐不答,只是将怀中的小人儿递到她面前,给她看了看,问道,“他这样可爱,你喜不喜欢?”   她低头,朝那小人儿仔细看去。那小人儿一张小脸粉粉的,嫩嫩的,瞪着乌溜溜的眼珠也看向她,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像两个肉团,看到她,小嘴一抿,咯咯地笑,咿咿呀呀的。她的心一软,瞬间便化作了一汪泉水,不由得伸手,朝那小人儿的脸上摸去。   “他这样可爱,你想不想要?”容远岐却往后一退,又问道。   她的手抬在半空,心里一空,情不自禁答道:“想要。”   话音一落,容远岐与那小人儿忽然都消失在了她眼前。   她急得大喊,“父亲!”   “小九,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容远岐的声音如梵音,响在空中,“你想要他,便要取舍。拿你所有的,来换。”   “可是我要拿甚么来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啊,父亲。”她颓然道。   “大道无名,长养万物。你不是一无所有,你心中还有道,你还有一身修为。”   “父亲要让我用修为来换?”   “那你肯不肯?”   她低头思忖了一瞬,毅然抬头,“我肯。”   话音才落,从她身上忽然发出无数金色的光芒,向外散去。她只觉从她体内,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涌出,身体渐渐的轻了……   “小九,你要记住,先舍而后得,先死而后生。只要你心中道义长存,修为还会有回来的一天……”容远岐的声音渐渐远去。   隔绝灵障中,容佩玖在晏衣的怀中猛地睁开眼。   身下便是一阵剧痛,随之而来的,是如释重负的轻松。散尽了修为,本灵便再也无力阻拦胎儿。   一声清脆的婴孩啼哭在灵障中响起。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高声唱道:“一拜天地。”   晏侬眼中含泪,惊喜交加地将婴孩抱在手中,“表姐,是个男孩儿。”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又唱:“二拜高堂。”   灵障之外,大雪还在纷纷扬扬,独留被灵障隔出的那一片空间,无风亦无雪,生机勃勃。容佩玖筋疲力尽地倒在晏衣怀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道:“今日,是二月初十。我这一生,艰难晦涩,望圆满而不得。唯愿你此后,一生顺遂,诸事于你举如鸿毛,取如拾遗。便叫你,双拾罢。”   容氏弟子祠中,礼官再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景攸宁将容舜华打横一抱,向外走去。   晏衣擦了擦容佩玖额头上的汗,问道:“就叫容双拾?”   容佩玖摇了摇头,道:“褚双拾。”再支撑不住,沉沉地阖上了双眸。   作者有话要说:  本卷就到这里结束啦~~   我亲爱的大佬们,宝宝今儿双更啦,所以,申请明天休息一天。   累趴~~~ ☆、第79章   策策旧窗前, 又闻新雪下。   稍纵叁拾年, 一万九百夜。   此去经年,曾轰动全东陆的龙未山巨变, 已成叁拾年前的旧事。   世间事,再轰动又怎样?雨打风吹去的不过前人的风流, 沦落笑谈的也总是前人的是非。是何如?非亦何如?再轰轰烈烈的是非恩怨, 终抵不过岁月, 总有化为尘埃,沉寂于长河的一日。   东陆于是,又沉寂了叁拾年。   而近日, 从昆仑山流出的一则消息, 又让一度沉寂的东陆沸腾了起来, 炸锅程度, 直逼叁拾年前褚家宗主褚清越求娶容氏明珠容舜华。   “嗳,听说了么?昆仑山的褚家宗主又向容九提亲了, 容九竟然答应了!”   知味楼二楼临窗的一桌,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后生举起茶盏,抿了口茶水,与对面另一个书生言道,满脸与装束不合的八卦之态。   对面的书生虽未表现得非常震惊,却也是极有兴趣地接道:“听说了!容九会同意这门亲事,也是颇令在下意外啊。”   “有甚么好奇怪的,不过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罢了。烈女怕缠郎, 褚玄商痴心一片,终是打动了佳人芳心呐。”   “也是不易啊……”   “可不是。想那褚玄商褚宗主,端的是年轻有为又风流倜傥,以一己之力振兴褚家,愣是将昆仑山的颓势扭转,才不过叁拾年便将褚家恢复成当年的模样。虽未重新跻身四家,却也是东陆不容小觑的一个流派。”年轻后生咬下一口得升糕,“如此青年才俊,要甚么样的清白女子没有,却偏偏心系容九一人,非卿不娶。这么些年来,年年上门求亲,可谓是诚意十足。那容九也是沉得住气,就是不肯点头,今年也不知为何,忽然就同意了。要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那一株?容九当年毕竟是与褚清越定过亲的,清不清白都难说,也不知褚玄商是着了甚么魔。”   “非也,非也。”对面的书生道,“在下可是听说,那容九乃是东陆难得一见的殊色。英雄难过美人关嘛!”   “难得一见?可及得上容家舜华?”   “兄台这就不懂了罢。若将容舜华比作牡丹,容佩玖便是那芍药。依在下看,牡丹端庄却不可亲近,芍药妖娆而诱人采撷,于风姿上更胜牡丹一筹。再说,容舜华嫁与景大公子多年,早已是明日黄花,怎及容九这种正当季的鲜花。且在下听人说,那容九从前煞气附体,人又清冷刚毅,妖娆之姿因而减损了几分。自叁拾年前龙未山巨变之后,不知为何,浑身煞气尽失,刚毅不再,一身媚姿便再也隐藏不住,一举一动都说不出的勾人。”   “这就难怪了。”年轻后生恍然,“若非褚清越乃不死城主千重久转生而来,后又灵魄归位回了不死城,那容九便是褚玄商的堂嫂。怎么说,褚玄商此举也是有霍乱纲常之嫌的。不过,若是此等殊色,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二人的话语声不算太大,然而“千重久”三个字却是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坐于二楼一隅的一对男女耳中。   女子长相清丽,一袭绿衫,虽做妇人装扮,看上去却是个娇俏可人的小妇人。坐在她对面的男子,身着烟青色长袍,长相白净,模样斯文俊秀,一双眼睛出奇的清澈。他端坐于此等喧嚣的场所,便如同浊世之中的一股清流。   俩人正是阴善与文邪。   “容九?”阴善回味着这个名字,朝文邪兴味盎然地一笑,“文邪哥哥,没想到,竟然在此听到了主人的八卦。”   文邪抿唇,回她一道温和的笑。   “文邪哥哥,刚才听他们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来。”阴善道。   “谁?”文邪慢条斯理地剥着橘子皮。   “就在你与主人进封境的当天,不死城上面来了一个姑娘,哭得可伤心了。”阴善张嘴,接住文邪递过来的一瓣橘肉,一咬,满嘴的汁水儿,双眉顿时弯成月牙儿,“文邪哥哥,好甜!”她将橘肉咽下,又继续说道,“本来,我是没打算理会的,可是,你猜我看到了甚么?”   文邪配合着问道:“你看到了甚么?”   “魔言!那姑娘手中拿着魔言!”   “魔言?”文邪微微皱了皱眉。   “嗯!文邪哥哥也觉得奇怪罢?后来,我就想,她会不会是来找主人的,便马上回了不死城,想告诉主人一声。可是,等我赶到的时候,你和主人已经进了封境。”   “后来呢?”   “后来,”阴善叹了口气,“那姑娘等了大半个月,没等到主人,终于走了。哎,文邪哥哥,你不知道,那姑娘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   “你可曾将此事说与主人?”   阴善摇了摇头,“你们不是才出来没多久嘛,再说,主人又因为公子的事烦恼得很。”   文邪又递过去一瓣橘肉,“哪天得空了,你还是与主人说一声罢。她既然得了魔言,定然也是主人看重的人。”   “嗯。”阴善点头,想了想,忽然又道,“再看重,也不会比得上阿莫姐姐罢。”   文邪笑了笑,不语。   与文邪和阴善相隔几桌的窗边,年轻后生垂眸,瞟了一眼窗外,白雪洋洋洒洒落得正紧,楼下等候的食客已排成了一条蜿蜿蜒蜒的长龙。   今日是二月初十,道家祖师太上老君得道飞升之日。在以道为尊的东陆,没有除夕之说,一年之中最为隆重的节日,便是二月初十。   及至夜间,街市会热闹非凡,挤满观夜景、逛夜市的民众。   知味楼乃是东陆三大名楼之一。平日里便已是食客满座,更不消提二月初十这种大节。天才入夜,楼外便已排起了长龙,既有寻常百姓,也有得道修士,只为一品这知味楼的应节茶点——得升茶与得升糕。   年轻后生的视线在排成长龙的人群中随意扫着,忽然目光一定,落在一处不动了。在离门口不远处,站了两个人。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后生最初是被小的那个吸引了去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叹。   那是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娃,头上左右各梳了一个小揪揪,以两团毛茸茸的发圈点缀,一张精致无暇的小脸上,嵌着两颗黑曜石般的眸珠,神采奕奕。小女娃身披一件镶毛领的粉色小斗篷,粉妆玉琢,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异常夺目,宛若太上老君坐下童子。   小女娃的一只小手被站在她身旁的白衣女子牵着,年轻后生的目光顺着俩人牵着的手,移到小女娃旁边那人身上,不由得一怔。   好一双颠倒众生的眼睛,明眸顾盼,深藏一汪秋水。那秋水之中,似有漩涡,将人的目光吸入其中。   目光再往下,便是一方白纱,将双眸以下的风光遮掩。年轻后生心中顿感失落,也不知那白纱下,是何等倾城绝艳的景色,可惜。   那女子与小女娃随着排队的人群往前走了几步,年轻后生眼中便又是一亮。行走如风牵弱柳,举手投足之间婀娜轻盈,浑然不似周围女子那般生硬木然,真是妙不可言。   年轻后生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女子,似是被粘在她身上。引得他对坐的书生纳闷不已,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女子弯下腰来与小女娃说话,一见之下竟也愣了愣。   不知女子与小女娃说了句甚么,女子说完之后直起了身子,小女娃原本欢欢喜喜的神情却变成了一脸的不情愿,小嘴一嘟,便将小手从女子手中抽了回来,小脑袋一扭,气鼓鼓地往前迈出一步,与女子拉开距离。   直看得楼上的两位书生好奇万分,不知女子说了甚么话,竟将这玉雪可爱的小人儿得罪了。   俩人排了一会儿,终于被店小二给领进了店内。正好,两位书生旁桌空了出来,女子与小女娃便被店小二带到了他们旁桌。   书生心中暗自欢喜,不动声色地近距离打量她们。   女子虽是落座,却未将面纱取下,仍旧覆于面前。不过,因离得近了,书生隐隐能窥到面纱下秀挺的鼻梁。   小女娃将斗篷解了,搁在长凳的一侧,仍旧是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嘟着嘴,脖子梗向一侧。女子也不哄她,兀自叫了店小二点了吃食。桌上摆着一只茶壶,两只茶盏。茶壶中盛装便是得升茶,免费附送给进店的食客。   女子执起茶壶,倒了两盏茶,一盏给自己,将另一盏推到了小女娃面前。小女娃倒也不客气,掣手便抓起茶杯,大约是渴得厉害了,咕咚咕咚一饮而尽。喝完似仍未解渴,便自己又斟了一杯。   年轻后生看着那小女娃牛饮,忽然便起了尿意,朝对坐的书生一拱手,道:“在下忽然有些内急,去去就来。”便匆匆起身,去了茅房。   年轻后生进得茅房,开闸放水,呼出一口气,说不出的畅快,提上裤子,正准备系裤带,左下方余光之中忽然闯进来一只粉色矮冬瓜。他低头一看,一愣,惊得裤带也忘了系。   他看到那粉妆玉琢的小女娃往他旁边的茅坑一站,双腿一叉,裤带一拉,伸手一掏,便掏出了一只小蜗牛,哗啦啦一阵水响,抖了抖,这才慢悠悠地提上裤子,系好了裤带。   年轻后生目瞪口呆地盯着小女娃,傻了。   小女娃一抬头,白了他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一脸的鄙夷,“看甚么看!没见过长得好看的,小爷么?”   =============================   大佬们,明儿见~   笔芯~   感谢阿骨、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哒雷~么么哒~   阿骨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6 20:46:17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6 22:44:54 ☆、第80章   等小“女”娃褚双拾在年轻后生的注目中上完茅厕, 回到席桌上, 那桌面之上已被各色糕点铺满了。   一见到这些热腾腾的糕点,他那张原本写着不高兴的小脸上, 顿时换成了个“饿”字。肉呼呼的小手一伸,便向其中一个瓷碟儿中一抓。   忽然白光一闪, 从对面戳过来一双筷子, 肉呼呼的小手便被筷子夹了个正着。肉呼呼的小手用力动了动, 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胖头鱼。   褚双拾抬起头,看向女子,撇撇嘴, 乌溜溜的眼珠眨巴眨巴, “九九——”小嗓音儿奶声奶气的, “九九, 我饿——”   “手洗过了么?”容佩玖不为所动,淡淡道。   “忘了……”   “还不快去。”容佩玖松开他的小肉手。   “哦。”   褚双拾跳下长凳, 一阵风儿似的向后堂跑去, 不多久,又像一阵风儿似的刮了回来。等他重新跳上长凳,他之前偷抓未遂的那块得升糕已经圆润地躺在了他面前的碗碟之中。   他抓起得升糕就往嘴里送,边吃边摇头晃脑,两条小短腿儿荡在空中,得意地晃啊晃,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九九,好次, 好好次。”   容佩玖看着他,面纱之上的那双眼睛渐渐弯成了新月。   粉团子般的褚双拾,吃起糕点来,就像是一只粉色小猪。他边吃,边用鼓鼓囊囊的小嘴对容佩玖道:“九九,你真的不次么?”   容佩玖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甜食。”   褚双拾看着满桌的糕点,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大人般,“那好罢,只能靠我了。”   “二十。”容佩玖忽然对褚双拾传音入密,问道,“你方才,去的是男子的茅厕还是女子的茅厕?”   褚双拾一愣,得升糕举在嘴边,忘了咬,“男子……”   容佩玖双眉一拧,“可有人见到?”   “有……”   容佩玖的两页秀眉拧得更紧了,责备的目光看着褚双拾。   褚双拾一副做错事的神情,“我,我一急就给忘了……”   “可有景家的人见到?”   褚双拾赶紧摆摆小手,“没有。就是一个傻乎乎的书生,没别的人了,真的,九九。”   容佩玖略微松了口气,眉头却未舒展开,“你可知,你今日的无心,险些便让娘亲叁拾年的小心毁于一旦?”   褚双拾将得升糕放回瓷碟中,低下头。   容佩玖叹了口气,继续传音入密,“吃罢,我知道你还没吃饱。二十,娘亲不是在责怪你,娘亲只是担心你。过了今日,你便又长了一岁了。娘亲如今,修为才勉强到初阶,没有能力保护你,你只能自己小心,万万不可让人发现你是个男孩,特别是景家的人,见到也要绕开,你可知道?”   褚双拾点了点头。   阴善坐在角落,看着褚双拾,被他摇头晃脑的样子逗得噗呲一笑,“这个小女娃真是可爱。她对面的女子应该是她娘亲罢,我要有个这么玉雪可爱的女儿,才舍不得对她严厉。”   文邪微微笑道:“你又怎知她在家中也是如此可爱?每个孩童,不光有可爱的一面,也有顽皮的一面。外人觉得可爱,是因为未有日日相处,不解其中的苦累。偶然见到,自然觉得新鲜。”   阴善撑肘托腮,“你说得也有道理。”羡慕地叹了口气,“文邪哥哥,我们甚么时候也能有一个那样可爱的孩子啊?”   问了一会儿,却不见文邪回应。阴善好奇地扭过头,便看到文邪的耳根处微微泛起了红,夸张的一笑,“哎呀,文邪哥哥,你这是害羞了么?”   文邪红着脸,用只能二人听到的声音道:“若小善想要,随时都可以的。左右你与我也已成夫妻,可以有孩子的。”   这下,轮到阴善红了脸。她不过随口一说,却不想文邪当了真。是啊,她的文邪哥哥,总是将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认真对待的。   千年之前,景谌天率领四家来攻打不死城时,俩人其实尚未来得及拜堂便生离死别了。直到不久前,褚清越为文邪重铸了肉身,出了封境,两人才完成了迟到千年的洞房。正是新婚燕尔,如鱼似水之际。只不过,新婚夫妻,脸皮却都还薄得很。   文邪见她吃得差不多了,便将店小二唤来结了账。二月初十夜里有花灯可赏,还有夜市可逛。难得出不死城一次,文邪打算带她好好游玩一番。二人起身,往楼下走。   途径容佩玖与褚双拾这桌,微风轻拂,吹得容佩玖的面纱微动。阴善不经意扫了容佩玖一眼,心中升起一股似曾相识之感,脚步略顿了顿,有些疑惑。却被文邪牵着继续往前,出了知味楼,便见一片璀璨的花灯,瞬间将这点疑惑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边厢,容佩玖见褚双拾将桌面上的最后一碟茶点扫进了圆滚滚的肚子,对他道:“二十,走罢,我们去昆仑山。”遂起身,往楼下走。   褚双拾自己披好斗篷,系上系带,不情不愿地跟在容佩玖的身后,出了知味楼,一路走得磨磨蹭蹭。   容佩玖转身,挑眉,“你不是刚吃饱么?这么快就没力气了?”   褚双拾:“九九,能不能不去昆仑山?能不能不退婚书?”   “不退?谁嫁给褚玄商?你么?”容佩玖抱臂,低头看着褚双拾。   “九九,褚哥哥很好,我喜欢他!”   “你喜欢他,就敢趁我不在偷偷收了他的婚书?”   褚双拾眨了眨眼睛,挤出两颗泪,“九九,我只是想要个爹。”伤心的小模样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容佩玖却是见惯不怪,淡淡道:“你有爹。”   “我没有。”   “你有。”   “那他知道我么?他为甚么不要我?为甚么不来看我?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我不仅不要他,见到他还要狠狠地揍他。”褚双拾握了握拳头。   “这话,是你表姨母教你的罢?”容佩玖扬眉。   褚双拾吸了吸鼻子,耍赖,“我不管,我就是喜欢褚哥哥!我想让褚哥哥做我爹,反正我姓褚,他也姓褚!呜呜呜呜……”眼泪啪嗒啪嗒。   “我反正是要去昆仑山的。你爱来不来。”容佩玖无视他的眼泪,转身,迤迤然往前而去。   褚双拾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眼见容佩玖的白色身影几乎要消失在人群中了,才无奈地一摊手,若有所思道,“咦,这一招对九九越来越不管用了呀。”赶忙撩起斗篷的一角胡乱在脸上一抹,擦掉了眼泪,顺便抖落斗篷上的雪花,拔腿就朝容佩玖跑去,“九九小姐姐,等等我呀!”   便在褚双拾方才所站之处,走上来几人,深蓝长袍着身,背负长剑,正是景家高阶刃修的装束。   “容佩玖。”为首之人看着两人的背影,唇角浮起一丝冷笑,“真是冤家路窄,正愁没人解闷。”指着母子俩的背影,对其余几人道,“穿白衣的那个便是容佩玖,当年曾与我有一石之仇。那个女娃娃据说是她捡来的徒弟,总也长不大,是个三寸丁。走,跟上去,老子今日要报仇。”   三寸丁这三个字若是落入褚双拾小朋友耳中,说不得又是一番暴跳如雷。须知,不死族人与寻常人不同,只因寿命太长,便长得极为缓慢。是以,在龙未山,褚双拾便被传言是先天缺陷才长不大。他的表姨母晏侬干脆将错就错,坐实了这个传言,为的也是掩人耳目,不叫人发现他的身份。正如,容佩玖与晏衣对外从不叫他褚双拾,而是叫他二十,并对外宣称他是捡来的一样。   只不过,褚双拾小朋友本人,对于这三个字,其实是颇为抗拒的。他很忧郁啊,谁好好的要背上个侏儒的名声?而且,他还发现,自从他顶了三寸丁这个名头之后,容子修看他的眼神似乎也与从前不同了,怪怪的。所以,谁能告诉他,容子修那眼神之中的一丝同病相怜,究竟是几个意思……   其中一人犹豫道:“容佩玖只怕不好惹。”   为首之人不怀好意地一笑,“那是从前。如今,她只怕连我景家的初阶都对付不了。”   “这是为何?!此话当真?”   “哼,我暗中留意她许久,不会看错的。你们若不信,尽管随我一试便知。”   随着景家的崛起,景家弟子在东陆也成为了他族弟子巴结吹捧的对象。景家弟子在东陆行事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飞扬跋扈。不知从何时起,已将惩奸除恶、匡扶正义的族训抛到了九霄云外,常于街头巷尾-行欺凌之事,民众敢怒不敢言。   一行人尾随容佩玖母子,渐渐远离了闹市,到了一处偏僻之所。天空中还在飘雪,厚厚的积雪之上连脚印都没有几个,倒是映得夜空亮堂堂的。   为首那人纵身一翻腾,落在了母子俩的前头,其余几人亦快步跟上,堵在了母子俩的后方。一伙人将母子俩围了起来。   褚双拾一把抓住容佩玖的手。   为首之人朝容佩玖歪嘴一笑,“容九,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容佩玖盯着他看了看,却是记不起来打过交道的有这号人,“阁下是何人?拦我去路,是何意?”   “看来,你不光修为退化了,就连脑子也不好使了,连我也不记得了。当年峨山历练,你曾用石子暗算过一人。怎么,可是下作的事做得太多,多得记不清了?”   经他一提醒,容佩玖终于记起来,“景平。是你。”   “没错!”景平笑道,“当年有容舜华为你求情,还有褚清越那妖孽护着你,老子才没和你计较。今日既然这么有缘遇到了,便把往日的恩怨了一了罢。”   “你想如何了?”   “这样罢,若你输了,就陪我睡一觉,怎么样?”景平哈哈一笑,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容佩玖的胸部,“我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嫌弃你是被褚清越用过的二手货。”   景家刃修个个不怀好意地大笑了起来。   ============================   感谢兔小宝的地雷,么么哒~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9 12:18:55   还有不知名大佬灌的营养液,以及兔小宝的营养液,感谢感谢~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7-06-08 08:56:00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7-06-08 08:55:58   读者“兔小宝”,灌溉营养液 +20 2017-06-09 12:18:55 ☆、第81章   “混蛋!”褚双拾气得骂道, “大混蛋!”   “小妹妹, 可不能骂人哦。”景平笑嘻嘻,“骂人就不可爱了。”   容佩玖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对方约莫六七个人,清一色的深蓝长袍, 全是景家的高阶刃修。她叁拾年前散尽修为产下褚双拾, 后从头来过, 因体格虚亏过甚,到如今也才恢复到初阶禅修的修为。   这伙人,她一个都打不过。   此处地处偏僻, 加之天降大雪, 更加不会有人经过。即便有人途径, 见是景家高阶, 大约也是不敢多管闲事的。她修为散尽之事,所知者虽不多, 但他们既然敢来挑事, 怕是隐约打探到了甚么。   多是躲不掉了,无路可退,只能硬拼。   “二十,把魔言给我。”容佩玖对褚双拾传音入密。   她修为散尽之后,便也失去了识海,修炼至今,识海也未生出。而褚双拾携识海降生,识海之强, 比他爹褚清越当年更甚。因而,褚双拾小朋友从小就成了容佩玖的人形储物袋。   褚双拾瞬间明白了娘亲的意思,她是想用魔言本身的灵力对抗这伙人。听话地祭出魔言,交到容佩玖手中。   “谁敢欺负九九,老子跟他拼了!”褚双拾撸了撸袖管,露出胖乎乎的手臂。   “小妹妹长这么漂亮,怎的说话这样难听?”景平反手拔出背后的长剑,“哥哥要和你师父交手了,刀剑不长眼,赶快一边儿去。”   容佩玖拿到魔言,将褚双拾拉到身后,自己挡在他身前。   景平忽然毫无预兆提剑,直直地朝容佩玖刺来。容佩玖侧身,险险躲过。景平接着又是一剑,容佩玖脚步往侧方移去,将景平引开,以免剑气伤到褚双拾。   只不过,人是被她引开了,身形却慢了一瞬,面纱被景平的剑气震落,飘飘荡荡落在了雪地上。   容佩玖一抬头,景家刃修,连同景平在内,不由得一愣。   景平很快回过神,双眼泛光,“这样的极品,他褚清越竟也舍得!”狞笑一声,重又举剑向容佩玖刺来,“他不要,我要!”   “景平,见者有份啊!”   旁边的景家刃修起哄。   “那是自然!”景平哈哈大笑,又是一剑刺来,容佩玖举起魔言一挡。长剑咣的一声砍在魔言上,剑气激得这支上古大神遗骸制成的法杖发出嗡的一响,杖头发出幽光,荡出一波威压,将景平震了开去。   景平摸了一把唇角的血,面色狰戾,朝其余几人吼道:“干愣着做甚!还不来帮忙!”   其余五人纷纷拔剑,一拥而上。剩下一人,将褚双拾死死按住。   魔言的威压乃是上古大神遗留的最后一缕神识,一旦激出,便消散不再,只能应急用一次。景家刃修以多围少,容佩玖被逼得连连后退。   “容九,这个小妹妹你管是不管了?”   忽听得一旁有人喊道。   容佩玖抬眸一看,心中一沉。褚双拾被那人提在胸前,粉嫩嫩的脖颈之上,架了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九九,别管我!”褚双拾大喊。   同时,五道剑气迎面而来,容佩玖弯腰躲避,脚下却是中了一剑,向后跌去,倒在雪地上,下一瞬,剑光一闪,眼前横了一把长剑。   景平蹲下身,伸出一指在容佩玖脸上一撩,“良辰美景,天时地利。我听说,雪中睡美人,别有一番意境。”   “坏蛋!你不许碰九九!”褚双拾吼道,“我不会放过你!”   “不放过我?小妹妹,怎么个不放过,嗯?”景平大笑一声,“今日,不光我要碰她,我们都要碰她。小孩子可不能看,快把眼睛闭上,哈哈哈哈!”   景平在众人的浪笑声中,用剑挑开了容佩玖的腰带。又是一剑,挑开了容佩玖的罩衫。   “别用剑了!用嘴,快用嘴脱!”其中一人提议道。   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景平手一甩,将剑扔到一边,双膝一弯,半跪在容佩玖面前,头直奔容佩玖里衫的系带而去。   容佩玖捏紧双拳,闭上眼。   忽听得一声爆响,紧接着被温热的液体喷了一脸,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她睁开眼,看到跪在她身前的景平,只剩下了半个头。剩下的半个头连着脖子,血液和着脑浆还在不断往下掉。   在景平的身后,站着她的二十——小斗篷不知去了何方,一只袖管撸得高高,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左眼之中竖瞳红光湛湛,右眼煞气,玉雪可爱的小脸之上盈满怒色。   容佩玖暗叹一声。   她的二十,一怒之下,冲破了处尘长老的封印,现了异瞳。叁拾年的隐藏,毁于今日。   其余的几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措手不及,良久才反应过来,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中现出巨大的恐慌。   “不死族!这小丫头是不死族!!”   “快走!”   身形一闪,连景平的尸体也顾不上,便瞬移了。   容佩玖从雪地上爬起,抓了一把雪,胡乱地在脸上擦了一把,将血污擦净。走到褚双拾身边,蹲下。褚双拾还陷在意识不清的混沌中,左眼之中的竖瞳仍旧泛着红光。   容佩玖双手握住他的小拳头,不断地对他念清心咒,柔声唤他的名字。   褚双拾眼中的竖瞳消失,左眼渐渐恢复清明,见到容佩玖,哇的一声哭了,猛地扑到她怀中,“九九,你有没有事?九九,你有没有事?”   容佩玖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二十,没事,我没事,我好好的,你别怕。”   褚双拾瞥到还跪在旁边只剩下半个头的景平,忽然一把推开容佩玖,“九九,我的秘密是不是保不住了?”   容佩玖点点头。   褚双拾低下头,像做错事一般,满脸的内疚,“九九,我,我是不是闯祸了?九九,你不要怪我。”   容佩玖重新将他搂入怀中,“我的傻二十,我不去怪做坏事的人,怪你做甚么?”   “真的?”   “嗯。”容佩玖揉了揉他头上的小揪揪,“我的二十,真的长大了,能保护娘亲了。”   褚双拾破涕为笑,小拳头一捏,“那当然了!我可是九九的保镖!若是有人欺负九九,就尝尝我的拳头!”   容佩玖捏了捏他脸颊上的鼓鼓肉,起身,走到旁边将他的小斗篷捡起,重新给他系上,牵了他的小手,“走罢。”   褚双拾随着容佩玖走了几步,“九九,你走错了。昆仑山在东边,你走的是西边。”   “没错。就是往西。”容佩玖道。   “不去昆仑山了么?”   “先不去了。”   “那要去哪里?”   “极西之地。”   褚双拾拉住容佩玖,“极西之地?”   容佩玖低头,“嗯,二十,我要送你去不死城。”   “为甚么?我不去!”   “二十。”容佩玖叹了口气,“过了今晚,你是不死族的事,便会传遍东陆。龙未山,你是回不去了。如今,这个世上能护你的,只有他了。”   褚双拾将容佩玖的手甩开,“褚哥哥也能护我!褚哥哥说过,他会护我!”   容佩玖蹲下,扶住褚双拾的双肩,“二十,你听着,先不说褚玄商有没有能力保你,他是外人,娘亲从来没有喜欢过他,不愿与他牵扯,更不愿欠他。褚清越才是你爹,你的事情,他这个当爹的不管,谁管?娘亲与他的事情,你还小,不懂。他这些年没来找你,是因为他不知道有你,并不是他不要你。”她笑了笑,“你只有在他身边,我才放心。你听话,不要让娘亲担心,嗯?”   褚双拾不情不愿的“嗯”了声。   一大一小,迎着风雪,向极西之地相携而行。   不死城。   千寻芳怀抱一只酒壶,一支腿屈膝,背靠树而坐,眼前忽然一暗,入目一双云纹玄色长靴。他未抬头,不必抬头,也知来人是谁。嗤的一笑,懒懒道:“跟着我做甚?”   褚清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直言不讳,“怕你寻死。”   “你当年可以寻死,却不许我死?”千寻芳灌了口酒,“大不了,再过一千年,又是一条好汉。”   “我当年寻死,是因为我知道她还在,是为了再遇到她。而你,再过一千年,你也再遇不到景袖。她已魂飞魄散,这个世上,再没有景袖了。”   千寻芳抬头,眯了眯眼,“那我就死得彻底,不转生了。”   “那我更加不会让你死了。”   “千重久!”千寻芳忽然将酒壶狠狠一掷,“你封我五感这么多年,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找你算账?!”   “你只管找我算账,我等着。”褚清越道。   “主人。”   阴善与文邪走了过来。   千寻芳见到阴善,笑了笑,“小善,终于舍得回来了?你不在,公子我可是无聊得很。”   “是,公子,小善回来了。”阴善道。   “外面好玩么?”   “好玩。很热闹。”阴善笑道。   褚清越问道:“外面情形如何?”   阴善转身,对褚清越禀告,“主人一入封境叁拾年,我们也有叁拾年不曾关注外界,不曾想东陆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   褚清越道:“说说看。”   阴善便将龙未山被景家攻占以及四家换姓之事一一叙说了。   褚清越听着,   作者有话要说:  脸色渐渐转沉,目光渐渐转阴。   ==========================   大佬们,周末愉快,明儿见~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哒地雷~mua~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09 22:43:27   感谢褐瞳灌的营养液~mua~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 +10 2017-06-09 22:29:33 ☆、第82章   褚清越紧抿着双唇, 眉头微皱, 沉默了一会儿,道:“龙未山好歹也属有千年积淀的神道世家, 怎会如此轻易便沦陷了?”   阴善道:“主人有所不知。据说,容家那一日, 除了毫无战斗力可言的黄衣禅修作无谓的抵抗, 容家从宗主到长老与紫衣禅修, 几乎是束手就擒。景、刘、陈三家可谓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攻占了龙未山。”   “为何不抵抗?”   “这……小善也不清楚了。不过,自此之后,景家进驻龙未山, 占了容家大半部分的山头, 只将薄刀峰留给了容家, 这还是看在景大公子夫人的面子上才施舍的。而容家现如今, 不过是景家的附庸。天地树也已非容氏神树,变成景家的了, 景家派人日夜守护在此树周围, 不让任何人靠近。至于容子修与白衣长老,那一日之后忽然销声匿迹了近叁拾年,重新现身也不过是最近的事,只比主人出封境略早几日。容氏弟子,饱受景家弟子欺压,境况艰难。”   褚清越又问:“景攸宁成亲了?娶的何人?”   阴善点头,“娶的正是容舜华。”   “景攸宁?”千寻芳忽然插嘴道,“若我没记错, 此人是个渣啊。容氏明珠怎会答应嫁他?”   阴善解释道:“回公子,容舜华嫁景攸宁并非自愿,她只是用自己换了族人的生机。若不是她答应了景攸宁,只怕容氏禅修后继无人了。”   “想不到,龙未山竟然遭逢此等劫难。”千寻芳抬眸,斜乜了褚清越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兴味,对阴善道,“不过,容氏几时沦落到要靠一个弱女子来苟且偷生了?守卫容氏不是杀修的使命么?容家小九呢,她又去了哪里?不是宁可舍命也要护着龙未山,为何不见她站出来抵抗?莫非,她也与容子修他们一样,未做抵抗,束手就擒了?”   不等阴善回答,自问自答道:“以她的脾气,必然是不能允许容家出事的。既然容家出事了,容家小九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从身旁随手扯下一株草,捏在手中转了转,抬眸瞟了瞟褚清越。   看到褚清越眸光一紧,千寻芳勾了勾唇。   “龙未山沦陷当日,容九自始至终未曾现身。”阴善道。   “呀!容家小九不会是出事了罢?”千寻芳将手中的青草猛地扯成两截。   阴善忽然感觉到两束目光带着森森寒意朝自己射了过来,被吓了一跳,稳了稳心绪,抬眸对着目光的主人道:“没有。容九应无事,主人请放心。”   “应无事?”褚清越问道。   “是,小善今日与文邪哥哥在知味楼时,还听到有人说起容九来着。”阴善看了看褚清越,犹豫下面的话要不要说。   褚清越却不语了。   千寻芳忽然一笑,“小善啊小善,你倒是把话说完啊。你可知,你这样说一半又不说了,有人心里可是在百爪挠心。那容九,如今过得可好?”   阴善道:“想是不错,且好事将近。听说,容九已经收下了褚家宗主褚玄商的婚书,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到昆仑山去了。”   千寻芳一愣,随即看向褚清越,便看到了一张明显愕然的脸,嘲讽道:“看来,你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你等着她来找你,她却一次也未来过。你心中记挂着她,她却早已翻篇将你忘记。不过叁拾年,就要欢天喜地再嫁了,真是薄情得很呐。”   褚清越脸上的愕然不过一瞬,便化为了孤傲与清冷,“你误会了,我从未等过她来找我。”   千寻芳本想继续嘲讽他几句,看了看他,最终只是低低一叹,“爱得孤注一掷,便也奢望对方将自己视作第一,用尽千般手段讨她欢心,将自己降到尘埃里,为的不过是成为她心中的第一。哪知到头来,就连她的一句挽留也换不来。呵,这种感情,还真是悲哀。你说得对,不要也罢。”又勾唇一笑,“我与哥哥,从此便相依为命。”   褚清越冷冷地扫了千寻芳一眼,转身离去。   “嫌弃我?”千寻芳起身,拾起被他扔开的酒壶,笑了笑,“还是它好,它不嫌弃我。三杯和万事,一醉解千愁。”将酒壶递给阴善,“来,小善,再与公子我倒一壶来。”   阴善接过酒壶,“是。”   “小善,往后别在你家主人面前再提起容九了。”千寻芳嘱道。   阴善好奇道:“为何?”   千寻芳道:“惹他伤心啊!你可知这容九是何人?”   “何人?”   “容九就是容莫提,你的阿莫姐姐。你说,你阿莫姐姐要嫁人了,你家主人伤不伤心?你别看他面上不显,你也知道,你家主人,最会装了。”   阴善脸色一变,“容九就是阿莫姐姐?”扭头看向褚清越远去的背影,匆匆将酒壶塞到文邪手中,“文邪哥哥,你来替公子倒酒,我有话要对主人说。”说完,转身便朝褚清越追去。   阴善气喘吁吁地追上褚清越,“主人!”   褚清越停下脚步,挑眉看着她。   “主人,小善还有件事要禀告,一直忘了与主人说了。”   “说。”   阴善缓了缓,道:“叁拾年前,主人可还记得,主人与文邪哥哥进封境之前,不死城上方曾传来响动?”   褚清越点头。   阴善继续道:“小善与藏渊大叔上去查探,见到不死城上方的沙漠中有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那些响动便是白衣女子所为。”她窥了窥褚清越的脸色,又道,“那女子手中拿着魔言。”   褚清越淡淡道:“她在不死城上面做甚么?”   “小善起初以为她会对不死城不利,便和藏渊大叔暗中窥探。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她似乎并无恶意,只是不停地在那片沙漠中施法术,一道又一道,直到灵力耗竭才停下来。”阴善说着,脑中又回忆起了叁拾年前的那幅画面,心中隐隐有些难受起来,“等到灵力恢复了,她便又开始不停地施法术,如此周而复始。我见她手持魔言,便赶紧回来禀告主人,可是等我赶回,主人已经进了封境。主人,那姑娘便是容九罢?”   褚清越默了默,未回答她,却道:“最多一天一夜,便死心了罢。”她对他,向来没有多大耐心。   “不,她在那里,一等便是大半个月。”阴善道,“有灵力的时候,就不停地施法术,没有灵力的时候,就坐在沙漠里哭。小善从未见过哪个姑娘哭得那样伤心,就仿佛天塌了一般。方才公子告诉小善,容九就是阿莫姐姐。主人此生不可能会忘记阿莫姐姐,既然主人心中忘不了阿莫姐姐,为何不去将阿莫姐姐找回来?何苦要为难自己?”   褚清越抿唇,不语。   阴善看向他,他面色寻常,看不出阴晴,只是目光有些沉散,“主人?”   他不答,恍若未闻,抬脚,撇下阴善,自顾自走了。   月上中天,不死城上方的沙漠,是一望无垠的平坦。月辉之下,黄沙变成银沙,雪原一般。   银沙之中,忽然闪现一道白色人影。信步游走在沙漠中,不知走了多久,方停下,抬头仰望着头顶的圆月,在银沙上投下一道萧索的影子。一轮清冷的月,一人一影,形影相吊。他在这片沙漠之下,活了几千年,却从未仔细看过它一眼。直到这个夜晚,他才发现,这片沙漠,是如此的深寂,荒凉。   他蹲下,随手抓起一捧沙,放到鼻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似乎闻到了叁拾年前的味道。三分咸,七分涩,是泪水的味道。脑中浮现出那人哭泣时的模样,以及一双哭得红肿的泪眼。   他站起身,微微张开手,看那一把银沙缓缓从他手中流下,骤然转身,手一挥。刹那间,大地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狂风四起,沙飞石走。在一阵巨大的轰隆声中,一座庞然大物缓缓从沙中升起,矗立在他面前。   一座青灰色城楼。   城楼正中间是两扇巨大的石门,石门上方镶嵌着一块石匾,门匾上写着“不死城”三个大字。   封藏了叁拾年的不死城门,重见天日。   天边泛起霞光时,容佩玖终于带着褚双拾赶到了极西之地。   容佩玖站在青灰色的城楼前,有些怔忪。她原以为,此处仍旧是一片无垠的荒漠。   打开城门,一股熟悉的腐烂味扑鼻而来。   她将褚双拾送入城门,领着他走下那道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阶梯,停在迷宫城的入口。   “二十,娘亲就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褚双拾诧异道:“九九,你不陪我进去么?”   容佩玖蹲下,摸了摸褚双拾的小肉脸,“二十别怕,你在不死城中不会有半分危险。城中的怪物不会伤害你。”   褚双拾死死握住容佩玖的手,“九九不要丢下我!九九不去,我也不去了!”   “二十忘了我说的了?只有他能护你,你跟着我,我却没有能力护你。更何况,你还没学会如何掌控不死族血灵,如今又冲破了处尘长老的封印,一着不慎便会损坏心脉,也只有他能教你。乖,别让我担心。”   “九九要去哪里?”   “我须立刻赶回龙未山。你的事情被景家发现,不知会引起多大的波澜。我担心你外祖母。”   褚双拾低下头,兴致缺缺,“九九,我会想你。”   “魔言还在你身上,你忘啦?”容佩玖笑了笑,“魔言就是我,它会陪着你。等风头过去了,我就来接你,好不好?”   褚双拾双眼一亮,“真的?”   “娘亲甚么时候骗过你?”   褚双拾这才不情愿地与容佩玖道了别,一步三回头,进了迷宫城。   迷宫城许久没有活人进来,那些腐尸循着活人味儿围了上来。褚双拾毕竟还小,又没见过甚么世面,骤然见到这些怪物,吓得半死。   半天过去,却不见任何动静,壮着胆子睁开眼,才发现围着自己的腐尸不知何时已经散了。他再往前走,新围过来的腐尸也在靠近他之后,便相继撤了。他忽然记起娘亲的话来,这些怪物果然是不会伤害他的。   心中高兴起来,暂时忘记了与娘亲分别的伤感,蹦蹦跳跳着一路往前,如鱼得水。如入无人之境般,轻轻松松穿过迷宫城,通过废弃古城,进入了第三层。   在第三层,褚双拾被藏渊拦在了绳桥之上。   与此同时,第四层的浮岛之上,阴善的身影闪现在褚清越与千寻芳面前。   “行色匆匆,出了何事?”   “有人闯不死城,已经到了第三层,现正被藏渊大叔拦在绳桥上。”阴善道。   千寻芳道:“你看看你,昨夜也不知发甚么疯,将城门升上去。你这前脚才将城门升上去,后脚就有人来找麻烦了。”   “轻松闯过三层,修为应是不低。”褚清越道,瞥了一眼阴善,见她脸色有异,问道,“对方是甚么人?哪一家的?”   “是个孩子……”   “孩子?”   褚清越与千寻芳异口同声。   褚清越皱眉,“单枪匹马?”   阴善点头,“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娃,单枪匹马。”   千寻芳兴味盎然地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此等奇事?走,去看看。”   ============================   大佬们,周一见~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的地雷,mua~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0 19:53:36   感谢没有昵称的大佬和畔月の小狐灌我营养液,mua~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2017-06-11 10:45:49   读者“畔月の小狐”,灌溉营养液 +1 2017-06-11 07:41:42 ☆、第83章   “何人胆敢擅闯不死城?!”   黑缨枪迎风一展, 藏渊长声喝道。   褚双拾抬了抬头, 看到一杆漆黑锃亮的黑缨枪和一只蒲扇般的大手。头再抬了一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小山一般高大的藏渊, 不高兴地撇了撇小嘴。   冤里冤枉做了几十年三寸丁,褚双拾小朋友最看不惯长得高大的人。他喜欢一个人, 不喜欢一个人, 与长相无关, 只看身高。高个子统统不喜欢,矮个子才是自己人。就比如,在他心里, 表姨母、令怡姐姐、处尘长老, 都是自己人。   当然, 这一点是不适用于九九与外祖母的。   褚双拾昂着下巴, 肉呼呼的小短手往约等于没有的腰上一叉,“甚么人, 你不会自己看么?”   这小女娃能单枪匹马地连闯三层, 毫发无损,本事定是不容小觑的。藏渊丝毫不敢轻敌,肃了脸,黑缨枪便是一抖,瞬间搅起一阵狂风,吹得褚双拾头上两只毛发圈飘啊飘的,像两只毛绒绒的小短耳。   小短耳,有些……可爱啊……藏渊将目光从小短耳上移开。他不愿以大欺小, 只想吓那小女娃一吓,最好是将人吓跑。遂一瞠目,凶神恶煞地瞪了褚双拾一眼,这一瞪,便对上了褚双拾那双黑溜溜的小眼睛。   褚双拾眨了眨眼,天真无辜地看着藏渊。他怕怪物,可不怕人。想吓他?他是被表姨母吓大的好么!   藏渊一凛,心上顿时像是被一只小猫爪子给轻轻地挠了一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酝酿半天的恶言恶语脱口而出便成了:“谅,谅你还小,本领主今日便放你一马。唔……还不速速退去!”   褚双拾嘻嘻一笑,露出一口小贝壳一样儿的小白牙,“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才来的。”将小嗓门儿一压,学了藏渊的语气道,“大黑牛,你们那混蛋城主呢?还不速速叫他出来迎接小爷我?”   藏渊脸一黑。   千重久于他而言,是不可冒犯的神祇,亦是忍耐的底线。不论是谁,胆敢对千重久不敬,都是不可饶恕的。   “小鬼,大言不惭!”藏渊变了脸,黑缨枪刷地一抖,携着肃杀之气向褚双拾刺去。   褚双拾蹭的一跳,躲开了藏渊的一刺,拍拍胸,朝藏渊吐了吐舌头,还做了个鬼脸。   藏渊一眯眼,“小鬼,有些本事。”   黑缨枪一掣,追着褚双拾便是一阵连环刺。褚双拾被追得满地跑,边跑便哇哇乱叫,“褚清越!千重久!大坏蛋!你叫人欺负我!你这个大坏蛋!!”   “放肆!”藏渊一声怒吼,黑缨枪嗡鸣一声,如一道黑色闪电向褚双拾划去。   褚双拾来不及闪躲,定在当场,呆愣愣看着黑色闪电窜到眼前。   他想,九九,完蛋了……   忽然识海中一阵波动,有甚么从他的识海之中跳了出来。迎向黑缨枪,砰的撞上,将黑缨枪拦在他眼前。   褚双拾眨了眨眼,看着浮在他眼前的魔言,玄色杖头死死抵住黑缨枪的枪头,拼力护他,就像九九在他身边一样。   藏渊见到突然现出的魔言,一惊,便要撤回黑缨枪。却是此时,身后跃出一道白色身影,闪到褚双拾身前,抓住黑缨枪向后一掷,将黑缨枪掷回藏渊手中。掣手夺过魔言,一把将褚双拾拎起,就像拎了只小兔子,沉声问道:“魔言为何在你手中?你是谁?”   褚双拾转了转眼珠,打量着眼前的人。得出的第一个结论,不喜欢,不是自己人。“你先告诉我你是谁我才告诉你我是谁。”   “你不是要找我?我就是你要找的人。”   你就是我爹?我爹竟然长这样?!重新认认真真打量了对方一遍,褚双拾得出第二个结论,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爹。   他想象中的爹,应该是像山下李狗蛋的爹那样,矮矮的,胖胖的,脸圆圆的,下巴上有一圈儿胡须可以让他一根根揪下来玩儿的,是可以让他坐在鼓鼓的肚腩上玩蹦高高的。再不济,也应该像褚哥哥那样,笑眯眯,和蔼可亲的。可是这个人,他想要的,一样都没有……   心中的失望一言难尽,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嫌弃道:“你放我下来罢,我不找你了,我要回去了。告辞,后会无期!”将自己来不死城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过了一会儿。   大眼对小眼的两人——   “你,你倒是放我下来啊。”褚双拾蹬了蹬悬在半空的小短腿儿,“我都说啦,我不找你了,我要回去了,你把魔言还给我。”   “魔言为何在你手中?你是谁?”   褚双拾耷拉着眼皮,闷声不吭。我才不会说叻,说了就走不掉了。   褚清越拎着褚双拾走到绳桥上,手伸出,将褚双拾悬在绳桥外,“我数到三,不说就把你扔河里面去。三。”   手一松。   “啊——!魔言是九九给我的!”褚双拾紧紧抓住褚清越的手臂。   “你是谁?”   “呜呜呜呜,我是褚双拾,九九叫我二十,呜呜呜呜,你这个大骗子!你没数一和二……”褚双拾眼泪汪汪。   褚清越手腕一转,抓住褚双拾的手臂将他捞了上来,“九九是谁?!”   “九九是我娘。”   “你娘是谁!”   褚双拾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委屈地看着褚清越,“我娘是九九。”   “信不信我真的把你扔下去?”褚清越挑眉。   “不要——!”褚双拾赶紧一把推开褚清越,往后一跳,防备地看着褚清越,“我娘是容佩玖,龙未山的容九!”   褚清越一愣,好半天,才道:“你说你姓褚?”   褚双拾哼了声,“我爹姓褚,我不姓褚姓甚么!”   褚清越盯着褚双拾,神色莫辨。   小女娃长着一双和那人一样的眼睛,笑起来是如此神似,一颦一笑皆可入画。   原来,她生的孩子,长这样。   阴善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好事将近。听说,容九已经收下了褚家宗主褚玄商的婚书,过不了多久便要嫁到昆仑山去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魔言,自嘲地一笑。   原来如此,难怪……   走到褚双拾面前,将魔言交还给他,转身朝着四殿的方向走去。   “小妹妹,容家小九,她可好啊?”千寻芳拎着酒壶,缓缓从绳桥上踱来,走到褚双拾身边停下,微笑着看向褚双拾。   “你是谁?”矮冬瓜褚双拾仰起头,防备地看着面前这一堵高墙。戴了张丑得不像话的面具,还好意思笑,看着就不像好人。   “我是你娘亲的故交。”千寻芳笑道,“不愧是容家小九生的,才这么点大就敢闯不死城了。只是,你来不死城,你娘亲她知不知道?”   “九九她当然知道!”   “我不信。”千寻芳摸了摸鼻子,摇头道,“你该不会是背着你娘亲偷偷摸摸来的罢?”   褚双拾很气愤,“谁偷偷摸摸了!是九九送我来的!”   褚清越脚下一顿。   “哦?原来是你娘亲送你来的。那她人呢,怎么不见?”千寻芳问道。   “她将我送来就回家啦!”褚双拾瞪了褚清越的背影一眼。哼,九九才不想见到你这个没良心的大混蛋。   千寻芳笑了笑,又问道:“小妹妹,你说你要找不死城主,你找他何事啊?”伸手指了指褚清越,“他人就在那里。”   褚双拾看了看大黑牛一样的藏渊,又看了看不像好人的千寻芳,最后瞥了一眼他的混蛋爹,对不死城的好感瞬间降到了零,连连摆手,“没事了,没事了。我真的要回去了,我就是随便来走走的。”随手将魔言放回了识海。   “随便走走?”千寻芳看着他的动作,若有所思,弯下腰,摸了摸褚双拾的脑袋,“可以。小妹妹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回去。”   “你问罢!”   “你才多大,竟然有识海?”   褚双拾自豪地道,“这有甚么稀奇的?我从小就有了!”   褚清越缓缓转过身,探究地目光看着褚双拾。   不稀奇?稀奇的很。千寻芳唇角勾了勾,心念一动,问道:“小妹妹最怕的是甚么?最喜欢的又是甚么?”   “你已经问过一个问题了!”褚双拾不满道,“你们不死城的人,都喜欢耍赖!”   “我保证,这是最后两个问题了,你告诉我,我马上就让你走。”千寻芳笑眯眯的,“不然,我就是小狗,如何?”   褚双拾将信将疑,“好罢,真是拿你们大人没办法。”看着千寻芳,转了转眼珠,故意反着说,“我最怕的是天上飞的,最喜欢的是水里游的。好啦,我都告诉你了,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哼,愚蠢的大人,想套我话,才不让你得逞咧!   “嗯,你走罢。要不要我送你?”   褚双拾赶紧摇头,“不用不用!”撒腿就往回跑,甚么鬼地方嘛,他再也不要来了!   千寻芳看着褚双拾渐渐远去的背影,走到绳桥边,手一伸,从护城河中飞上来一条鲜活的鱼,落入他的手中。他扬声,朝褚双拾喊道:“小妹妹,哎呀,快看看你后面是甚么?”   褚双拾奔跑着,好奇心作祟,忍不住回头。一回头,便看见头上掉下来一样扁扁的东西,双手往前一伸,啪嗒,落下来一条湿哒哒、滑不溜秋的鱼,在他手里乱蹦。   捧着鱼的褚双拾愣了两秒,“啊——!”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左眼之中瞬间现出了竖瞳,右眼泛出煞气——只有不死族人才有的煞气。   煞气之浓,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褚清越脸色骤然一变,一个腾跃,闪到褚双拾身边,一把将他手中的鱼打落在地,将他抱起,强行抑制住他浑身的煞气。   没过多久,褚双拾的竖瞳渐渐消失,右眼恢复正常。但他似乎还陷在惊吓之中,呆呆地看着还在地上扑腾在的鱼。   褚清越将他的脸掰向自己,沉着脸,一字一句问道:“你爹不可能是褚玄商,你爹到底是谁?!”   褚双拾呆了半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小拳头如雨点一般砸向褚清越,脚也不停地乱踢,   作者有话要说:  “是你啊!你这个大坏蛋!大混蛋!呜呜呜呜!我要告诉九九,再也不理你!我再也不要理你!呜呜呜呜!”   =============================   感谢两位大佬“炸鸡呀”和“畔月の小狐”灌哒营养液~mua'mua’   读者“炸鸡呀”,灌溉营养液 +1 2017-06-11 23:27:20   读者“畔月の小狐”,灌溉营养液 +1 2017-06-11 21:48:44 ☆、第84章   褚清越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怔怔地站着, 身体好像被定住了一样,脑中空白一片, 懵然看着怀中的小女娃,任由她拳打脚踢。好半天, 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你方才说, 你爹是谁?”   褚双拾正处于崩溃之中,嚎啕大哭,根本听不见他的话, 失控一般用力捶打着他。哭着哭着, 竟然打起了嗝。   褚清越只得用一只手托住褚双拾的小屁股, 另一只手空出来在他后背轻轻拍着。等他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哭声渐渐变小了,才又重新开口, 不确定道:“你说我是你爹?”   褚双拾气呼呼地瞪他一眼, “怎,怎么,你还不信啊?”吸了吸鼻涕,“我告诉你,我,我其实也不想要你做我爹的,我也没有办法。”   褚清越看着他头上的小揪揪,神色有几分怪异, 若有所思,“我不死族,从来只有男丁没有女——”眸光一动,那只拍着褚双拾后背的手忽地收回,出其不意地往褚双拾裆下一探。   褚双拾一愣,嗝也惊走了。   褚清越也是一愣。   张飞穿针,大眼瞪小眼。   还是褚双拾最先反应过来,抓起褚清越的手就往外甩,整个人都要炸了,“你这个臭流氓,你想干甚么!!!”   褚清越不语,神情复杂地凝视着怀中的这个孩童,滔天的巨浪在心中翻滚拍打。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褚双拾的脸,毫不费力地,便在他脸上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一部分。   眉眼是她的,鼻梁以下是他的。   这是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这样明显,而他,竟然没有认出来。   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给他生下了这个孩子,不死族的孩子。他明明很小心,却还是让她受孕了。也明明,那一日她的脉象没有丝毫有孕的迹象。   她是如何度过孕期,又是如何生下的这个孩子……   他忽然脸色一变,不敢继续往下想,抱着褚双拾的手一紧,“你娘亲,她好不好?”   褚双拾这时,鼻涕已经快流到嘴唇上,头一低,往褚清越的肩膀上一拱,一蹭。抬起头时,爹的肩膀与儿子的鼻头之间便拉出了一条细细长长的鼻涕丝儿。褚双拾又转到另一边肩膀,在那上面蹭了蹭,总算将鼻涕擦干净了。   此情此景,看得一旁的千寻芳与藏渊俱是浑身一颤。从未有谁,敢在不死城主身上如此放肆。   千寻芳摸了摸鼻子,至少他是没见过的。他大哥的洁癖,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就连他也是不敢轻易招惹的。果然,亲生的,就是不一样啊。   藏渊心中一阵后怕。没想到,这小鬼头竟然是主人的血脉。幸好主人及时出现,才未让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褚清越却似浑然不觉,只急迫地追问道:“你告诉我,你娘亲可好?!”   “九九啊,九九她当然好了。没有你,她不知道过得有多好。”嗯,这个人不要九九,坚决不能让九九输了阵仗。   “她生下你,一点事也没有?”   “当然啦!我家九九那么厉害!九九天下无敌!能有甚么事?”褚双拾偷偷瞄了瞄褚清越,咦,他好像不信。“我告诉你哦,你不要九九,多的是大哥哥想要九九。而且,她马上就要嫁给褚哥哥了,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哼,才不要你做我爹。   褚清越脸一黑,“所以,你娘亲是因为要嫁人了才将你送来?”   褚双拾乐得顺水推舟,“是啊!”   褚清越蹙了蹙眉,眉宇间有几分冷意,凉飕飕地问道:“你方才说你名叫双拾?”   褚双拾点点头。   “为何要叫这么个名字?”   “因为我是二月初十出生的啊。”褚双拾道,脑中回想起晏衣曾对他说的话,小小的脸上闪过一抹伤心,闷闷道,“外祖母说,九九一生都过得不好,难过的时候多,高兴的时候少。所以,九九希望我一生顺遂,举如鸿毛,取如拾遗,便叫我双拾啦。”   褚清越闻言一怔,心尖处隐隐作疼,默了一瞬,问道:“那你,可有如她所愿?”   褚双拾咧开嘴,没心没肺地一笑,“那是自然。我自出生,还没生过病呢!也没受过伤!连九九都说,她给我取的这个名字甚好。”   “二月初十。”褚清越神色柔和了几分,温声道,“昨日是你生辰,可有庆祝?”   “有啊。昨天九九特地带我去知味楼吃得升糕的。”提起好吃的,褚双拾顿时来了精神,小眼睛亮晶晶的,“我告诉你哦,知味楼的得升糕甜甜的,可好吃了。”   “一个大男人,”千寻芳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喜欢吃甜食,还真是你爹的种。几千年了,不死族终于有了一个真正的新生命。”调笑道,“不像我那孩儿,是个半路子货色。”   千寻芳之所以有这一说,是因为,褚清越的出生与褚双拾不同。褚清越是千重久转生而来,不像褚双拾是自然出生,且转生与转世不同,转生会携带前生的所有修为与记忆,只待灵魄归位便与前生无异,因而在身体以及心智的生长上,比褚双拾快了许多倍。   千寻芳看着父子俩, “还是容家小九有本事,生了你的孩子却能安然无恙。” 落寞地一哂,颓然转身,拎着酒壶离开了。   褚清越脸上浮现一抹淡笑,一晃而过,淡得不易察觉。看了看褚双拾从头到脚这一身粉嫩嫩的装束,“好好的男孩儿,你娘亲为何要将你扮作女孩儿?”   “你是不是傻?”褚双拾一脸蔑视,“不扮作女孩儿,那些坏人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你的儿子了?”   “你娘亲天下无敌,还怕你的身份被人知道?”褚清越淡淡道。   褚双拾傻眼。糟糕,差一点就露馅儿了。小脑袋瓜一下子转不过来,不知如何再胡诌下去,只能将头一偏,目光一转,不说话了。   褚清越将自家儿子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好容易平静下来的心重又变得焦躁不安起来。却也不追问褚双拾了,抱着他转身,大步往里走。走了十几步之后,忽然漫不经心道:“你娘亲为何将魔言给了你?”   却半天未得到回应。   褚清越停下脚步,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噜声,小猪一样。他唇角微微勾了勾,身形一闪,瞬移到浮岛上他的寝殿之中。   推门而入,走到床边,将紧紧趴在自己肩膀上的褚双拾扒了下来,解下他的小斗篷。弯腰,将人轻轻地放到了床上,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掖被子时,看到褚双拾嘴角上挂着的哈喇子,伸手给他擦了擦。擦完,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果然,上面一滩口水印迹。不止是口水印,还有已经半干了的鼻涕水。他摇了摇头,甚是无奈地一笑。   他站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小人儿。心中生出一些不同于往日的情感,像残月渐圆,小得盈满,又像是被藤蔓缠绕的树,有了牵挂。   原来,这就是做父亲的滋味。   目光游移到小人儿头上那两个毛茸茸的小团上,皱了皱眉,走上前,手一挥,便将两个小揪揪散了,将他的头发揉开。   他的儿子,何时需要如此小心翼翼地做人了?   “不扮作女孩儿,那些坏人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是你的儿子了?”   褚双拾的这句话萦绕在他脑海,挥之不散。如此谨小慎微,缩手缩脚,不像是她的作风。不看一眼,终究是不能安心。   他转身,走到门边,将阴善唤了进来,对她道:“我要出去一趟。这孩子,你先替我照看着。”   “是,”阴善应道,“主人放心,小善一定将小公子照顾得妥妥当当的。”   容佩玖火急火燎地赶回云岫苑,却未在家中找到晏衣,去她房中才看到她留下的字条,说是去寻找容远岐那一灵一魄的踪迹。自从处尘长老将舍身杀修能重堕轮回之事相告,晏衣便找到了寄托。每年总有大半的时日下山寻找容远岐轮回的蛛丝马迹。   容佩玖心知,一灵一魄要长成完整的三灵七魄方能轮回为人,而这个过程不知要耗上多少岁月。便是容莫提的一灵一魄轮回成她,也用了千年的时光。要找到父亲的轮回之人,谈何容易。不过,母亲心中有了寄托,总算不再绝望,她便也随她去了。   容佩玖看完晏衣的字条,松了口气。母亲不在龙未山也好,若是有人找上门来,不会波及到她。   她奔波一日一夜,骤然停下,只觉得疲惫至极。宽了衣便歇下了,躺在床上想着,初阶的修为有诸多不便,还是要抓紧些,早日恢复修为才是正道。她如今的修为,处于晋级的阶段,有两条路可走,往上可晋禅修,也可晋杀修。晋禅修便是高阶,晋杀修却仍是初阶。不过,她必然是要晋杀修的。如此思忖着,渐渐睡了……   不知过去多久,被素云唤醒,对她说褚玄商来了。她仍有些迷迷糊糊的,便对素云道,让褚玄商去花厅等候。匆匆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些,拿上婚书便去了花厅。   褚玄商坐在花厅,见到她,腾地起身,“二十的事,有族中弟子与我说了。怕你有事,过来看看。”   容佩玖朝他感激地笑了笑,“目前还没事,劳你挂心了。”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说这样见外的话做甚么?”褚玄商柔声道,“你放心,我拼尽全力也会护住你们母子,不让你们有事。”   容佩玖的笑容渐渐敛去,走到褚玄商面前,将婚书从袖中取出,递还给他。   褚玄商一滞,“阿玖何意?”   “婚书是二十收的,不是我。”容佩玖看着褚玄商,目光坦然,“小孩子不懂事,褚公子见谅。这婚书,还请收回。”   褚玄商并未伸手去接那张婚书,“二十收还是你收,在我心里并无区别。既然婚书已经到了你的手中,我便当你已经应下这门亲事。这婚书,我不会收回。”   “你收不收回是你的事,我早就已经与你说得清楚,我与褚公子,并无可能。话已至此,就这样罢。褚公子,往后莫要如此,也莫要再来云岫苑了。”容佩玖将婚书往他身旁的几上一放,转身。   “你的心是甚么做的?就是一块石头,捂在怀里这么久,也早已捂热了。你是不是还在想着他?阿玖,叁拾年了,你还忘不了他?”   容佩玖略一停顿,“我不答应你,与任何人无关。容九不会嫁给任何人,此生对男女之情也再不会有任何兴趣,褚公子就不要在容九身上浪费时间了。”说完,抬脚出了花厅。   褚玄商垂手立在原地,失魂落魄。未过多久,追了出去,跑到容佩玖背后,猛地将她抱住。   容佩玖挣了挣,却换来他更加用力地禁锢。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如今的修为不如你,所以,你便如此强迫我?”   褚玄商口中喃喃,“我不会强迫你,我怕你还来不及,怎敢惹恼你。阿玖,我没做错甚么,你不要对我这样狠心。你告诉我,我要怎样做,你才会喜欢上我?”   “你先放开我。”   褚玄商却往前靠了一步,将她环在身前,“我不会放开你,阿玖,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   “褚,褚宗主?”   素云诧异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容佩玖与褚玄商一同转过头,便看到褚清越一袭白衣,孤傲地立在院中,离他们所在的檐廊十几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们。   目光冷得   作者有话要说:  如同堆积了千年的寒冰,透骨的凉。   ===============================   大佬们早上好~大佬们忙不忙呢,宝宝今儿又是忙碌的一天~   所以,昨天码到1点,今儿又很早起来码字~因为白天没时间码了~   嗯,刚码完这就发出来了,4k字哦,对手残的宝宝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让大佬们久等了,抱歉抱歉~   笔芯~   感谢穿红裤子的小白熊哒地雷,mua~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20:12:12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20:12:54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2 20:13:39   感谢一个没有昵称的大佬、炸鸡呀、褐瞳灌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2017-06-12 20:37:18   读者“炸鸡呀”,灌溉营养液 +1 2017-06-12 19:37:59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 +10 2017-06-12 19:25:22 ☆、第85章   褚玄商一凛, 两只紧紧圈住容佩玖的手下意识地一松, 待到容佩玖趁机逃脱他的怀抱,才后知后觉地忆起, 这个目光冷得像冰的男人,早已不是他从小敬畏的堂兄, 他有甚么好怕的……   他褚清越如今, 不过是一个对她始乱终弃的男人。   然而, 他再对不起阿玖,却是她曾深爱的人,也是她孩子的父亲。褚玄商心底涌起一股不自信的慌张, 下意识撇头向容佩玖看去。   从他的位置, 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她唇角的弧度平平, 没有丝毫起伏, 她的双眸直视前方,平静地看着褚清越, 如同看一个不相干的过路人。   褚玄商忽然又有了一丝底气。这叁拾年来, 她的不易,他都看在眼里。她到底是被伤得狠了。他暗暗松了口气。   褚清越定定地看着他们,双唇抿成一线,一路的不安逐渐化为满腔自嘲。良久,突然勾起唇角,嘲讽地一笑,缓缓移动脚步,白影一闪, 消失在了云岫苑中。   不期而至,突如其去,来去如风,虚无得如同一场梦。容佩玖盯着他消失的方向,不过一瞬,转身对褚玄商道:“你也走罢。”语气淡淡的,没有丝毫波动,就好像那个人、那一幕方才不曾出现过。   说完,也不等褚玄商回应,自顾自走了。   褚玄商盯着容佩玖背影,怔怔地立在原地半晌,直到素云走过来叫他,才回过神。   “褚公子,请回罢。”   褚玄商却未移动脚步,转身朝素云躬身一揖,道:“可否请姐姐为我安排一间客房,就这样离去,我不放心。”   素云为难道:“可是,我们小小姐的意思……”   “姐姐可能还不知道,二十的身份已经暴露了。如今,恐怕全东陆都已经知道二十是不死族,是千重久的骨血了。姐姐觉得,此事若被四家知晓,会轻易放过阿玖么?我只怕,兴师问罪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素云一惊,慌道:“怎会如此?!出了这样大的事,小姐为何不出去躲避,反而还赶回云岫苑来?”   “逃?你认为她能逃到哪里去?”褚玄商道,“四家势力早就已经遍布东陆,只除了不死城,便没有未被他们染指的地方。天下虽大,哪有你家小小姐容身之所。还不如就在云岫苑,静观其变。”   “那要如何是好?”   褚玄商道:“所以,姐姐只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让我悄悄留下来。以阿玖如今的修为,若是被四家找上门来,将是毫无还手之力。”褚玄商顿了顿,又道,“以阿玖的个性,出了这样的事,必定是不愿连累姐姐的,她定会让姐姐回到飞扬岛去。届时,她岂不是孤立无援,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留在这里,还能有个帮衬,姐姐也好放心。”   素云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褚公子,那么我家小小姐就拜托公子了。”小姐也不在,小小姐在这云岫苑中孤立无援,只能倚靠这位年轻有为的公子了。   “素云姐姐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绝不会丢下阿玖不管。”褚玄商拍胸脯道。   素云当即为褚玄商指了一间僻静的客房,悄悄让他住了进去。   果然如褚玄商猜测的,没过多久,容佩玖便来找素云,让她离开龙未山回飞扬岛晏家避祸。素云虽不情愿,却也知道,容佩玖决定了的事是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的。当夜便收拾包袱,下了山。   如此一来,云岫苑便只剩下了容佩玖与褚玄商两人。褚玄商对此甚是满意,她既然打不开心结,他便悄悄守着她也是好的,只要在她身边,他终有一日能打动她。   容佩玖对此全无察觉,只以为再无牵挂,抓紧这为时不多的平静时光,心无旁骛地扑到修炼上,晋初阶杀修指日可待。   褚清越一路飞掠,脑中不断闪过方才所见的一幕——容佩玖被褚玄商紧紧拥在怀里。气息渐燥乱,心神受扰,瞬移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在离不死城城门不远之处戛然止步,狭长的左眸之中渐渐有红光流转,竖瞳霎然出现,面容阴翳,浑身溢出黑色煞气。   顷刻间,狂风大作,沙海之中翻起巨浪,如怒龙翻腾,卷起漫天的黄沙在空中乱舞,遮天蔽日,昏天暗地。   许久之后,褚清越眼中的红光消散,狂风渐渐停歇,漂浮在空中的沙粒如暴雨般落下,这片沙海才终于恢复了平静。他闭上双眸,如同沙海之中的一尊雕塑。又过去了许久,才睁开眼,眯起双眸,看了不死城门一眼,骤然折转身,提足,重又朝着龙未山的方向掠去。   当他重新登上薄刀峰之时,天已入夜,黑穹之上一轮弯月如钩,云岫苑四周竹影憧憧。夜色中,他在云岫苑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纵身一跃,跳上了云岫苑其中一间房屋的屋顶,从识海取出黑纱罩袍套在了身上,整个人与夜色相融。曲腿坐下,略一低头,垂眸看向与他所在之处正对着的那间房。   云岫苑是四合房的结构,四面都是房屋,将庭院合围在中间。从他这个位置,对面的那间房屋一目了然。   那间房屋中还亮着灯,他曾在那房中与她**几度,如胶似漆。火光映照下,她的侧影投在窗上,玲珑有致,比记忆中的还要美好。   他的心就这样静了下来。   先前初见时,他的心中被怒火填满,忽略了她如今的模样。现在静下来了,脑中忽然浮现出她那时的模样来。他曾以为,叁拾年前的她已经是最好的模样了,今日再见,才知不是。   烛火轻微跳动,她的身影也在窗上微微飘动,虽然有些模糊,却是再真实不过,真实得让他心安。   他与她之间,只隔了一个瞬步的距离。她再也不是他无数个无法睡去的长夜之中辗转反侧的臆想,也再不是他数次大汗淋漓的幻梦醒来之后深不见底的欲壑。   她看起来似是在盘腿打坐,坐着的身影纹丝不动。明明已成顶级杀修,却还是如此勤奋。她于修炼之上,向来一丝不苟,从不懈怠。叁拾年了,容貌变了不少,这一点倒是没变。在她心中装载了太多,可能就连大道,也比他来得重要。   不见,不想,忘记。他原以为他做得到。   然而原谅,终究是意难平。   褚清越如同入定一般坐在屋顶,凝视着容佩玖的侧影。眼角的余光中忽然多了一道身影,似是一道人影。他立刻屏了气凝了息,隐匿了身形,目光向下扫去,便看到一袭玄衣的褚玄商默默地立在角落,双手抱臂靠在柱上,也在看着同一个方向,同一扇窗,同一道侧影。   先前两人相拥的一幕重又浮现眼前,重又记起她与褚玄商不日便要成亲的现实。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可笑。   千里迢迢赶来,不过是自取其辱。夜空之上轻云飘动,将弯月遮蔽,四周深黑。   褚清越将目光从容佩玖的侧影上收回,毅然起身,便欲离开。   便是在此时,忽然听得吱呀一声开门的声音,于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清晰。褚清越不受控制地收回那只已经迈出半步的右脚,转身看向开门声传来的地方。   褚清越看到容佩玖端着烛台从房中走了出来,伸了个懒腰,向褚玄商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以为褚玄商会上前,却看到他身形一闪,躲在了另一根柱子的后面,像是怕被她发现。   褚清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便是在他的不解之中,容佩玖走到了庭院的角落,在位于角落的那口井边停了下来,将井边的木桶扔了下去,摇动轱辘,打起来一桶水。   容佩玖拎起水桶往回走,走得很吃力,一路不停有水花从桶中洒出。她走了几步,似是再也坚持不住,将水桶搁在地上,休息了一会儿,才又拎起,继续往回走。   那只水桶其实也不算太大,便是她从前还是初阶禅修之时,也要比这勇猛上许多。她何时变得这般娇弱了?还是因为……   褚清越乜了一眼躲在柱子后的褚玄商,目光有些微泛冷。   女为悦己者容,也因己悦者弱。   果然,褚玄商再忍不住,腾地从柱子后闪了出来,冲到容佩玖身旁,二话不说便将水桶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褚清越的目光彻底变冷,不想再继续看下去,隐匿着身形便往下一跃,出了云岫苑。   初春的夜风拂来,带着料峭的寒意,吹散了蔽日的薄云,也隐隐约约吹来了院中之人的话语声。   “你怎么还在这里?”   惊讶中透着些不悦,是她的声音。   “我是真的放心不下你。”   深情中透着些忐忑,是褚玄商的声音。   “我不是说过了,我不需要,也不喜欢。”她的话中有些不豫。   褚清越猛地止住脚步。   “你不喜欢我不打紧,我再也不会强求。婚书的事就依你,你要退便退罢。你不肯嫁给我,便让我以好友的身份陪着你可好?你让我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   褚清越缓缓转身,二人的对话还在断断续续地飘到他耳中。   他看着门匾上的“云岫苑”三个字,紧抿的双唇一分一分松弛开来,唇角渐渐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那啥,褚宗主,你笑得太早了……   这两个星期真的好忙,忙飞~   大佬们久等了~~感谢大佬们的体谅~   感谢小白熊的地雷~mua~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4 11:14:37   感谢小狐和没有昵称的大佬灌哒营养液~   (话说,大佬你为啥没有昵称呢,宝宝每次都不知道感谢谁。。)   读者“畔月の小狐”,灌溉营养液+12017-06-14 12:53:47   读者“”,灌溉营养液+102017-06-14 11:29:30 ☆、第86章   翌日, 天光晴好。   春日融融池上暖, 竹牙出土兰心短。春日照在云岫苑的屋顶,铺洒在屋顶上某人看不见的身躯之上。   褚清越照旧隐匿了身形, 支起一腿坐在屋顶,一双长眸专注地盯着庭院之中那一道占据他全部视线的曼妙身形。这已是他隐于云岫苑屋顶, 默默窥视她的第三日。   这三日间, 他如同一抹幽灵, 徘徊在她身边。窥视着她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起初,他只是想确认一下她到底过得好不好,却不料, 这种窥探是会上瘾的。   他曾深深压抑的思念与渴望, 在重新见到她之后, 悉数破土而出, 蓬勃生长。他挪不动双脚,也管不住那颗命中注定只能对她一心一意的心。前前后后, 她给过他的, 除了快乐,还有三次灭顶的绝望。他几乎因绝望而死,她却仍旧过得洒脱自在,气色更甚从前。见到他,面上连一丝波动都见不到,就像没见到一样。   他不想就这样原谅她。他还有骄傲,他至少要保留住最后一丝尊严。   那就走罢。   他有无数次试着迈腿离去,却奈何双脚似有千斤重, 挪不出云岫苑半寸。他于是只能隐了身,如同一个幽灵窥视着她的一切。   她大概想不到,赶走了一个褚玄商,此处却还藏匿着一个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这般幼稚的事,便是他尚在年幼之时也不屑去做。三日,他只允许自己幼稚三日。第三日,纵是是再多不舍,也要离去。   春风和畅,穿过四围房屋吹进云岫苑的庭院之中。   庭院之中,盘腿坐满黄衣禅修。容佩玖白衣着身,在黄衣禅修的正前方面朝他们盘腿而坐,弧线美好的朱唇缓缓翕合,字句轻吐,向这些黄衣禅修讲授神道理学。   曾经的黄衣少年早已长成青年。在东陆,所有人生命的大部分时光是在青年中度过的。相对于漫长的青年时代而言,东陆人的童年与少年时代短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不死族其实也是如此,只不过,不死族的生命比之东陆常人更为漫长。   步入青年之后,有修为的人,青年形态将会保持很长时间,直到灵魄老去,陨灭。   这些黄衣青年之中的大部分,都是以晋杀修为志向的,却因为龙未山巨变,一直得不到正确的指导,无法晋杀修。又因为失去了天地树的荫泽,修为的增长也非常缓慢。以至于叁拾年之后,仍是黄衣初阶。   天地树早已被景家霸占,天下人心中的容氏神树也早已不知不觉被强行扭转成景氏神树。容氏禅修要想获得天地树灵荫泽,只能屈从于景家刃修,甘做景家走狗。   紫衣禅修中的大部分内里早已换成了景家高阶刃修的芯子,与景家人便也没甚么分别,自然是受景家庇护的。高阶禅修的壳子之下,包裹着的却是高阶刃修的灵魄。   容氏禅修,尤其是高阶禅修的身躯,于夺舍而言是最为理想的载体。高阶禅修都是在天地树下诵读过弟子誓的,天地树对这些弟子不会有丝毫的排斥,因而他族弟子一旦成功夺舍了容氏禅修,便能借其躯壳享受天地树的荫泽,获得修为上的巨大增益。这便是当年景谌天与景家刃修占据了容氏禅修的身躯之后,迫不及待地在天地树下闭关的缘由。   紫衣禅修如今与驻守龙未山的景家刃修同住在七绝峰上,而黄衣禅修则全部被赶到了薄刀峰。   这些黄衣弟子起初是不忿的,但想到薄刀峰还有一个九师姐,便也不那么沮丧了。龙未山如今一团散沙,连个授业夫子都没有。容佩玖便临时充当了这些黄衣禅修的授业夫子,平日便在云岫苑为他们讲论神道理学。   褚清越之前从未见过容佩玖讲道,也从未见过她有这样澹然平和的时候。她面容平和,目光柔和,曾萦绕一身的杀气不存分毫,坐在那里,宛如一尊悲天悯人的神佛。   这样的她,对褚清越而言无疑是新鲜的。他看着她,渐渐入了神。   她通身一派淡然的气度,令他有一瞬间的恍神,仿佛那一袭白衣的女子并非凡人,而是九天之上无悲无喜、无欲无求、不嗔不喜、不怒不怨的神明。   这样的她,对褚清越而言也是陌生的。他忽然想到了不可触及这四个字。这位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不死城主心中不知怎的,竟然悄然生出一丝无法把握、无法掌控的不安来。   那一日,容佩玖讲到了神道的本源,与黄衣禅修们探讨神道的终点。   “禅修无能亦无用,依我看,完全没有必要存在。”   “正是,也不知禅修如何就成了容氏的正统,反而是真正能救容氏于危亡之际的杀修被一再打压。”   “若是容氏不打压杀修,龙未山哪会如此轻易被人占山。”   “可恨,此前夫子传授的道理竟然一直都在误导我们!”   “还不是因为宗主不喜欢杀修。”   “就因为宗主的个人喜好,便断送了龙未山的明天。”   ……   龙未山经此一难,黄衣禅修已经满心满眼只有杀修。如今的黄衣禅修对杀修的热衷和对禅修的轻视,与当年紫衣禅修对禅修的热衷和对杀修的轻视一样,是两个极端。   容佩玖待黄衣禅修们议论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禅修的初衷是为人,而杀修的初衷是为己。所为不同,且禅杀两修各有其妙,没有必要一踩一捧。”   “然而,每次家族危难之时,以为人为初衷的禅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反而是以为己为初衷的杀修舍身,这又是为何?凭甚么名声都被禅修得了,舍身成义的却是杀修?”有黄衣弟子起身指出。   容佩玖抬眼看去,提出质疑的是容令怡。   好问题。褚清越微微勾起一侧唇角,面带兴味地看着容佩玖。你要如何回答?   “成不成大义,向来与初衷无关。”容佩玖垂眸,淡淡道。   “与甚么有关?”   容佩玖抬眸,“能力。”顿了顿,又道,“舟大者任重,马骏者远驰。”   容令怡一凛,无话可说,若有所思地重新盘腿坐下。九师姐的意思她懂。上天赋予你高于众人的能力,并不是白给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因为你比别人厉害,所以,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春日缓移,一束阳光正正好射到褚清越的头顶,投向他的双眸。他眯了眼,看着她,她白色的身影在那一圈白色的光辉中变得有些不真实,心中那股不可触及的不安更甚了。   恍惚中,听到另有弟子向容佩玖提问,“容氏神道的终点是甚么?神道要如何才能达到最强大?”   容佩玖解答道:“容氏自建族以来,从未有人参透过神道的玄机。不过,有人认为,禅修与杀修相辅相成、禅杀配合才是神道的玄机,才会将神道的威力发挥至最大。至于神道真正的玄机是甚么,谁也不知道。”   “就连九师姐也不知道么?”那弟子问道。   容佩玖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位弟子的意思。叁拾年前龙未山巨变,她是容莫提轮回而来的事已人尽皆知。这位弟子是觉得,以她前世杀修师祖的身份,应是参透了神道玄机的。却不知,她是转世而不是转生,容莫提的修为记忆都与她无关。即便容莫提曾参透过神道玄机,那答案也早已随着她一同埋葬在天地树上了。   讨论之后,一日一讲的神道理学课便结束了。黄衣禅修纷纷起身,恭恭敬敬地向容佩玖躬身揖礼,有序地散去。   褚清越看着她坦然地受礼,唇角歪了歪。她这个授业夫子,倒是做得一本正经,像模像样。脑中忽然便闪过从前,只有他们两人之时,她在他面前的各种嗔娇甜软,嬉笑求饶……思绪被关门声打断,猛然醒过神来,长出了一口气,想这些做甚么,平白为自己添扰。反正,今日一入夜,他便是要走的。   前一刻还热闹喧哗的庭院,此时一片清净。满座的黄衣弟子也只剩下了一个容令怡,正在与容佩玖交谈。   容令怡问道:“九师姐近日的修为进展如何了?”   容佩玖答道:“尚可。”   “九师姐肯定是要重晋杀修的罢?晋杀修的修为可是积攒够了?”   容佩玖点头,“禅修非我本命,自然是要晋杀修。”   攒修为?晋杀修?褚清越一愣。   “太好了!”容令怡喜道,“晋杀修之后,修为增长也会快上许多,再不用艰难地熬下去了,九师姐恢复修为指日可待。景家那些杀千刀的,以为抢了天地树,容氏就再无出头之日了。”满脸忿然道,“哼,要不是九师姐失了修为,这些蛮人哪能如此轻易地拿下龙未山!”   容佩玖摇头,“以我当年的能力,也不一定能保住龙未山。”微微笑了笑,“失了修为也好,在他们眼里便构不成威胁。不然,怎会让我们偏安在薄刀峰上?”   褚清越脑中轰的一声,目光结在那人的身上。   她为何要将孩子送到他身边,为何柔弱得连一桶水都拎不动,为何勤于修炼,为何明明不喜欢褚玄商却不反抗他的拥抱,褚玄商又为何要守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他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兔小宝的地雷~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7 08:21:26   感谢兔小宝、潇禾还有泡泡糖君灌的营养液~   读者“兔小宝”,灌溉营养液+102017-06-16 14:02:23   读者“潇禾87”,灌溉营养液+32017-06-16 04:21:48   读者“大大大泡泡糖”,灌溉营养液+202017-06-15 23:49:16   给大佬们推个小伙伴的大肥文   《飞雪与剑》by 玄歌浪蹈   少林寺名僧钦法大师被发现死于房中,尸身消失只余头颅。   少林寺请鬼夫子前来破案,哪知来的竟然是一个清瘦少年,   这少年真有法子解开钦法大师死亡之谜吗?   由这个案件,又带出了更多的阴谋和谜团,他能够一一破解吗?   惊世骇俗的剑客,嬉笑怒骂的游侠,光风霁月的公子,   少年们的江湖之路刚刚开始,   他们会以何种方式扬名天下,成就一番事业?   什么?这智计无双惊才绝艳的少年竟然……是个女子? ☆、第87章   容令怡离去之后, 容佩玖便上了薄刀峰顶。那里清净无边, 最适宜呼吸吐纳,冥想领悟。待到月上竹梢, 她才从薄刀峰顶回到云岫苑。   夜有些凉,月冷风清。   她推开云岫苑的大门, 走入冷冷清清的庭院。去自己房中取了一只大木桶出来, 径自往庭院角落的井边走。她如今的体质不比从前, 极易受累。为黄衣禅修讲了一天的神道理学,又修炼了大半夜,疲乏至极, 准备打上一桶水来, 凑合着洗洗便歇了。初春的井水虽是彻骨的凉, 她也管不了这许多, 没有心思将水烧热。   将辘轳上的木桶投入井中,摇动辘轳, 费力地将装满水的木桶摇了上来, 倒入她从房中带来的大木桶中。辘轳的木桶比较小,装了三次才将大木桶装满。   光是做完这些,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直起腰略缓了缓,弯下腰,双手拎起木桶上的把手,便要一鼓作气将木桶提起来。   “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子?”   身后传来凉凉的一句。   容佩玖一滞。良久,手才从把手上松开, 缓缓直起身,转过了身。   褚清越单手捻诀,施了个火焰术,在那木桶的四周腾地烧起一圈火来。没过多久,水面上便升起了水汽,桶中的水开始咕噜咕噜冒泡。他一挥手,灭了火。走了过去,单手将木桶一拎,便朝着容佩玖的闺房走去。   推开房门,熟门熟路地走入净室,将这桶热水倒入了净室之中的那只巨大的浴桶之中,又拎着空木桶走出去,走到井边重又打了十几桶水,都用火焰术烧热了,倒入浴桶中。   容佩玖站在净室门口,默默地看着他做这一切。   很快,满满一浴桶的热水。他将手伸进水中探了探,转身对容佩玖道:“正好。”说完,往净室门口走,经过容佩玖前面时,忽然说了句,“便是泡久一点也无妨,我在外面守着。”一撩门帘,走了出去。   容佩玖站在门口,看着那一浴桶在冒着热气的水,目光有些怔忪。不多时,却又听见门帘被撩动的声响,她转过头,便看见他走了进来,手里抱着几件雪白的衣裳。她瞧了瞧,都是她素日就寝时所着的内衫。   褚清越走到浴桶前,拉开屏风,将她的内衫一件一件搭在了屏风上,走到她身边,道:“好了,去罢。水不热了就起来,别着凉了。”见她不动,皱了皱眉,“怎么,还等着我给你脱?”   “不用。”她终于开了口。   他唇角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笑容,走了出去。   容佩玖将衣物脱尽,踩着浴桶边的小凳子,跨了进去,往下一坐,头部以下尽数没入热水之中,一股久违的舒适直冲脑门。她闭上眼,后仰着头靠在浴桶的边缘,全身的经脉一点点放松。   她揉了揉太阳穴,拧眉陷入了沉思。要想的事有许多,晋了初阶杀修下一步要如何走?二十在不死城过得可好?母亲身在何方?大姐身怀六甲又是否安好……   热气蒸腾下,思绪渐渐有些飘忽起来,迷迷糊糊地似乎回到了叁拾年前,她生二十的那一天。身体上的痛楚与心中的难过,如同一双有力的手扼住她的脖颈,让她呼吸艰难,透不过气。   她想挣扎,想掰开那双要命的手,全身却像被施了禁制,怎么也动不了。那双扼住她脖颈的手越来越紧,她的身体越来越沉,意识逐渐离她远去……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不行时,脖颈上的钳制突然一松,空气从四面八方灌入她的鼻口之中。她张大嘴,猛吸了几口气,这才觉得又活了过来,还没睁开眼,便听到有人在她耳边道,“泡个澡也能将自己淹死,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被褚清越抱在怀里,未着片缕。   “你放我下来,你出去。”容佩玖道。   褚清越勾了勾唇,“羞甚么?又不是没见过。”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儿子都那么大了。”   她脸色有些难看,重复道:“放我下来,你出去。”   褚清越笑着叹了口气,“知道了,这就放。”取过一旁的澡巾,飞速地将她身上的水珠擦干,伸手一勾,将搭在屏风上的衣衫勾了下来,往她身上一裹,抱着她走出了净室,将人放在了床上。又步入净室内,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双鞋,是她的。   他将她的鞋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前,“你穿罢,我不看便是。”没过多久,便听到他推门出去的声音。   容佩玖很快穿好了内衫,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起来。想是泡在浴桶之中太久,有些燥热。便穿上鞋往桌边走去,桌上的茶壶之中应还有昨日未喝完的凉开水。哪知,走到桌边却只见茶杯不见茶壶。   这时,褚清越推门走了进来。容佩玖转身,一眼便看到褚清越手上拎着茶壶——她的茶壶。   他走到桌边,伸手取过一只茶杯,水柱从壶口流入杯中,热气氤氲。他端着茶杯走到容佩玖面前,一递,“现烧的。”   容佩玖并未去接那只茶杯。她定定地看着褚清越,“你回来做甚么?”   “喝了我便告诉你。”他举着茶杯,“不过是杯茶而已,你没那么矫情的。”   她接过茶杯,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将茶杯往桌上一放,看着他,“你想做甚么?”   他却往桌旁的凳子上一坐,“告诉我,方才梦见甚么了,这么伤心?”   没甚么,也没甚么值得伤心的。容佩玖低头看着他。她其实已经不大记得起这种伤心了,毕竟叁拾年过去了。今日或许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会又梦见过去,重温了一遍那心碎成灰的感觉。   她等了一刻,忽然就失去了耐心。“我累了,我要歇息了,你走罢。”管他回来做甚么,关她甚么事?   “你如今对我,是越发没有耐心了。” 褚清越叹了口气,“我回来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至于我想做什么……”他忽然起身,“阿玖,我带你走罢?你跟我回不死城。你没了修为不要紧,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你,我,还有二十,以后我们一家就在一起,我会重新封藏城门,我们再不理会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褚清越,”她打断他,冷冷地看着他,“我不会跟你走。你也看到了,我现在没甚么不好的,你可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下午好,大佬们周末愉快~   今天618,大佬们有没有买买买啊~   感谢到现在为止还守着本文的大佬们~   love u so much,笔芯~   感谢小熊君的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17 16:12:05   感谢褐瞳君的营养液~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 +10 2017-06-17 20:59:14 ☆、第88章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褚清越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 对上容佩玖的双眸,想从她那双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眸中发现口是心非的蛛丝马迹。   容佩玖毫不退避地与他对视了一眼, “我真的累了。”转身往床边走,“出去之后, 记得替我将门带上。”   意外, 失落, 郁塞。褚清越心中的不快满到了喉口,忍了又忍,尽力柔和了声音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留你独自一人怀胎产子, 是我的错。我也知道, 这其中的艰险远非寻常的生产可比, 我让你受苦了。可是, 不知者不罪,我根本不知道你有孕。你可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说的, 于我而言, 你的命比这世上任何事都重要。若是我知道,又岂会不管你?”他叹了口气,语气之中充满无奈,“阿玖,不要再耍小孩子脾气了。你是我的妻子,是我孩子的娘亲,你不跟我走跟谁走?”   容佩玖背对着他,平静道:“褚清越, 我不是耍脾气,我此刻心中没有一丝赌气的成分。你与我的婚约早在叁拾年前便已取消,我不是你的妻子。你我早已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各不相干就好。我不会跟你走,你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不跟我走,遇到危险你要怎么办?以你现在的修为,连紫衣禅修都打不过。你莫不是想着指望褚玄商?”脑中浮现那花花公子讨好她时一脸谄媚的样子,便是不屑地一哂,“你认为,普天之下,除了我,还有谁能护得了你?”   容佩玖忽然转过身,面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定定地看着他,“褚清越,你大概还没懂我的意思。”不等他回应,吐字清楚地道,“我就是死,也不会跟你走。我若是死了,那也是我自己的事,与你无关。清高孤傲如你,犯不着在我这里受气。走罢,再赖下去,我只会看不起你。”   褚清越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你要想清楚,我走了,便不会再回来了。”   “再清楚不过。”容佩玖转身。背后传来开门声,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一声关门声,怒气汹汹。终于可以闭眼睡上一觉了,她想。   褚清越大力地掼上门,铁青着脸走出容佩玖的闺房。屋外,天已经蒙蒙亮。一番纠缠,不知不觉间一夜竟已过去。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提脚一跃,飞速地往山下掠去。   褚玄商站在柱子后,满身风尘,满面星霜,手中拎着一只雕花食盒,目光从褚清越消失的背影上收回,怔怔地望着容佩玖的门口。   从龙未山到昆仑山,路途有几千里之遥。他一路脚不停歇地赶回昆仑山,匆匆将族务暂时托付给几位长老,便又马不停蹄地赶回龙未山,只为心中日思夜想、担忧紧张的那人。天快亮时,终于赶到了龙未山脚下。忽然想到,她这些时日定是未曾好好用餐,便又兴冲冲绕道去了城中的酒楼,买了几样精致的早点。   却不想,一进来便看到堂兄从她房中走出。   若是从未接近过,又哪会生出奢望?可是,他曾那么接近她,差一点便能得到她,便是这个“差一点”,将他原本默默守候的心意化作了不可消除的**。褚玄商的心情跌至谷底,心里头一次对这位自小为他所敬重的堂兄生出了妒意。   一觉无梦。   容佩玖在午间时分起了身,在房内洗漱完,穿戴整齐,将将走出房门,便看到一袭玄色身影迎了上来。   “褚玄商?”她拧眉。   “阿玖别赶我走。”褚玄商笑嘻嘻的,扬了扬手中的食盒,“排了很长的队买的。”自自然地绕过容佩玖,进了房,将食盒往桌上一搁,边掀盖子边对容佩玖道,“我本来拂晓的时候就到了,见你还在睡着,便没扰你。”   容佩玖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言不发。送走一个又来一个,姓褚的可真是……   褚玄商见她不动,走过来便要拉她。她避开了。   褚玄商的手一顿,无奈地笑了笑,“阿玖要恼我,也先吃完再恼可好?为了不让这些东西凉了,这一上午,我可是热了又热,便是修炼也没这样费心思。阿玖若是不吃,那这些东西我只能扔了。”无辜地看着她,“看在二十的面上,赏个脸可好?”   他提到二十,容佩玖心里一软。二十与他感情深厚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于二十,不仅是长辈,也是玩伴与启蒙恩师。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   这一丝柔和没逃过褚玄商的眼睛,他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眸,“别犟着了,我好几日不曾睡过了。早些用完,我也可以歇一会儿。阿玖,我真的累极了,我现在站着都能睡着。嗯?”   容佩玖叹了口气,走到桌边坐下。   褚玄商勾了勾唇,赶紧屁颠屁颠也过去坐好。   容佩玖默默地吃着,他便默默地看着她吃,忽然道:“早上排队买早点的时候,听人说了一个笑话。笑死我了,我将给阿玖听?”   见容佩玖不作声,他自顾自讲道:“从前有个小营长,他营里有一兵士父亲离世。消息传来时,那兵士正在训练。小营长便将兵士叫出来说道,‘喂,你爹死了。’”他窥了窥容佩玖的神色,继续道,“他们的将军知道后,就对那小营长说,‘你以后说得委婉些,否则打击太大,别人受不了。’不久之后,另一个兵士的母亲死了。小营长知道后,对排列好的队伍说,‘娘活着的向前一步走。’然后指着那兵士说,‘你,原地立定……’”   容佩玖吃完最后一口桂花羹,掏出帕子擦了擦唇角,一抬眼,便看到褚玄商眼巴巴地望着她,满脸期待。   “不,不好笑?”他沮丧地抓了抓头。   容佩玖看着他的蠢样儿,忽然就笑了。   褚玄商双眼一亮,“你终于笑了。”柔声感慨道,“你知道你有多久没笑过了么?我又有多少年没看到你笑了……”   他的双眼灼热得像火,容佩玖错开他的注视,目光移向一侧。不经意地一瞥,忽地一顿,笑容凝固在唇角。   褚清越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就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们。   “褚玄商,”他对着褚玄商的背影道,“我千重久的儿子,永远不会有后爹。”   褚玄商还没来得及回头,便看见眼前白光一闪。下一刻,身边空空如也。片刻之前还在对着他莞尔的人,已经消失无踪。   她被他带走了。   褚玄商腾地起身追了出去,冲到云岫苑门口,放眼一望,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不过愣了一瞬,便运足气力,纵身飞跃,向极西之地掠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周一好~   考试的大佬们考完了没有呢?   明儿见~ ☆、第89章   褚玄商一气追到极西之地, 遥遥望见褚清越挟着容佩玖要入城门, 嘶吼一声,“千重久, 站住!”   褚清越仿若未闻,脚下未作丝毫停顿, 便要迈入城门。   褚玄商倾力一纵, 腾跃到城门不远处, 祭出法杖寂天,全身灵力聚于寂天之上,向前抛出一团蓝色闪电球, 带着轰鸣砸向城门, 在褚清越面前炸开。   褚清越这才转身, 双手横抱容佩玖, 冷眼睨向褚玄商,不屑地一笑, “怎么, 堂兄也不叫了?”   “你不是我堂兄。我堂兄虽然为人冷清,性格孤傲,却不会如此冷酷无情,自私自利,”褚玄商捏紧寂天,看向被褚清越强行抱在怀里的容佩玖,心上一疼,“更不会不顾阿玖的感受如此对待她。”   褚清越收了笑, 双臂同时也收紧了几分,“阿玖也是你叫的?”   “千重久,你低下头看看你怀里的这个女人。她曾是那样威风凛凛,却又是因为谁变成了如今的样子?她最苦最难的时候,你在哪里?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当她是甚么?你要珍惜她,就不要折辱她。你将她放下,我便不与你计较。”   褚清越半垂眼眸,却又迅速抬起,不敢去看怀中那人的表情,甩了一句,“趁我还未发火,赶紧滚。”倏地转身。   “千重久!”   褚玄商执起寂天,催动法修术,霎时,从寂天之上结出数把冰刀,以凌厉之势向褚清越射去。   褚清越纵身闪转,避开了。冰刀打在城门之上,断成几截掉落,碎成粉。   “千重久,你放过她罢。你想要的和她想要的,从来都不一样。她心里早就已经没有你了,你们不是一路人,你不适合她,又何必强求?”   褚清越眼中阴鸷顿起。   他终于将容佩玖放下,转身看向褚玄商,“我不适合,你适合?”话音甫落,沙漠之上骤然起了风。他提足,缓步向褚玄商走去。每走一步,风便猛烈一分,袖中灌满风沙,一身胜雪的白袍在罡风之中猎猎鼓动。成片的黄沙被风卷向空中,弥沙漫天。   “用我教你的法术来对付我?长本事了,褚玄商。你是不是以为你取代了我的宗主之位,便也能理所当然地拥有我的妻子和孩子?” 褚清越顿住,哧笑了一声,“你的修为与你的人一样,不过是半吊子。”右手一展,黄泉突现在掌中,“我的妻子,我的孩子,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的。今日,我便再教你最后一回,褚家的冰刀术与雷鸣术到底要如何用!”   刹那间,狂风顿止,黄沙在空中停顿了一瞬,如雨降落。成百上千的冰刀从在这一片沙雨之中凝出,以目力也赶不及的速度射向褚玄商。   褚玄商连忙闪移开去,却仍是未能全身而退,手臂与左肩之上赫然插了两把寒光熠熠的冰刀。冰刀入肉的一截遇血融化,另一截失去支撑,啪的掉落。   “褚玄商,你走罢,别管我了。”容佩玖忽然开口道。   褚玄商心里一暖,她在担心他。她虽然面容平静,但他就是知道,她在担心他。他看着容佩玖,柔声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不会不管你。”   褚清越面容阴翳,左眼之中有红光隐隐泛出。   褚玄商挑衅地朝褚清越一笑,“领教了。”   褚清越左眼竖瞳,红光大盛。   褚玄商只觉得眼前一花,便看到一团又一团的闪电球滚滚而来。十二道闪电球,一道不落地打到他身上,喉口传来腥甜的滋味,一皱眉,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找死。”褚清越将黄泉一收,手一起,抬起一股掌风便向褚玄商袭去。   不死城主的一掌鲜有人能受得住。不死城主也很少出掌。一则没有必要,二则未到怒极时。此刻的这一掌,携着不死城主的雷霆震怒。   避是避不了了,褚玄商也不想躲避。或许,只有他为她而死,她才会多看他一眼。能让她从此忘不了他,也好。   朦胧中,他看到她飞身而起,朝他扑过来,挡在他身前,将后背留给了那个已经勃然大怒的男人。他看着她,忽然觉得,这些年的守候都值了。   褚清越的掌风停在容佩玖离后背半寸之处,猛地一收,掌力瞬间回弹,一个踉跄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将喉咙口涌起的腥甜之物压下,竖瞳消失,直直地看向容佩玖的背影。   褚玄商抬眸,将他眼神中的伤楚看了个一清二楚。   “还不走,逞什么英雄?”容佩玖朝褚玄商喝道,“褚玄商,你就是为我死了,我也不会感激你。”   褚玄商却看着她笑了。这样鲜活而有生气的她,有多久没见到了?好多年了。不过是话说得凶罢了,心里是担心他的罢?不然也不会拼死相护了。   褚清越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两人。褚玄商在她心里已经重要到拼死也要相互的地步了么?他忽然明白了褚玄商之前毫不畏惧的挑衅是甚么意思了。褚玄商若死在他手里,她怕是再不会原谅他。不仅如此,她会永远心存对褚玄商的愧疚,永远忘不了他。   是啊,他褚玄商有甚么好畏惧的。   褚清越沉着脸。他觉得此刻自己的表情一定扭曲狰狞至极,因为理智正在一丝一丝离他远去,满腔妒火无处发泄,烧得他尸骨无存。   他忽然往前跨了一步,一把将她抄起,身形一闪,下一刻便闪入了不死城门之内。   等褚玄商反应过来,不死城门已经紧紧闭上,并开始下陷。他赶紧冲上前,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不死城在隆隆巨响之中,全部陷入黄沙之中。   他双腿一曲,跪在黄沙上,一拳砸了下去,溅起一片沙粒。   褚清越抱着容佩玖直奔第四层,瞬移到浮岛上的殿宇中,猛地一脚踹开殿门,闪到床边,将人往床上一扔,迷乱狂鸷的目光盯着她,一字一字道:“我守了你一千年,到头来,却连别人的叁拾年也比不过。今日便让你清楚,你到底是谁的妻子!”反手便是一掌,以掌风将殿门掼合。   容佩玖趁褚清越关门的间隙,往旁边一滚,跳下床便要逃,被褚清越一把拉住,扯回怀中,头一低便要吻上去。   容佩玖将头一偏,他的吻落到了她的侧脸之上。他空出一只手,将她的头往回一掰,死死掌住她的后脑勺,令她再不能偏转头去,重重地朝她的双唇之上压了下去,粗鲁而野蛮地吮咬她的唇瓣,强势地挤进去,侵占她口中的所有。   她双手抵在他胸前,说不出话只能奋力推拒捶搡,却不能撼动他分毫。   他勾住她后腰的手辗转到她正面,毫不怜惜地揉捏,带着她一个转身,抬脚将她的腿一勾,双双跌倒在床上。   他重新覆上她的双唇,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躯之下,横出一只腿压在她乱踢的双腿上,在她身上随手一抓,用力一撕,便撕扯下来一大片碎布。他眼神渐渐狂乱起来,加快撕扯她衣裳的速度,一片一片的碎缕被抛起飞散,落到地上。   殿门嘭地被人推开。   “九九,我听小善姐姐说你来——”褚双拾兴高采烈的声音戛然而止,下一刻,咬牙切齿,“你敢欺负九九,我跟你拼了!”   褚双拾抡起拳头冲了过来,朝着褚清越便是一拳。褚清越一顿,未躲闪,结结实实受了褚双拾这一拳。   褚清越眼中重回清明,低头一看身下,惨不忍睹,心中懊悔至极。赶忙拉过一侧的锦被,将身下之人包裹好。   褚双拾怒气未消,还在对着他抡拳头,密密匝匝如同雨点砸在他身上。“坏蛋,让你欺负九九,大坏蛋!”   褚清越木然坐在床沿,一动不动地任褚双拾发泄怒火。   “二十,行了。”容佩玖躺着对褚双拾道,将锦被往上拉了拉,蒙住头,声音闷闷的,“他是你爹。”   “他才不是我爹,我没有这样的爹!我只有娘没有爹!”   “二十,你先出去,我整理一下。”容佩玖叹了口气,道,“还有你,你也出去。”   褚清越一滞,知道她的后半句话是对他说的。默默起身,起身走入东厢房之中,没过多久,手捧一件簇新的白衫走了出来,将白衫放在床上,顿了顿,道:“你,换这身罢……”   褚双拾气呼呼地盯着他,“九九说了让你也出去。”   褚清越扯了扯唇角,无奈地一笑,垂手走了出去。   褚双拾见他跨门而出,小声对容佩玖道:“九九别怕,我帮你盯着他。不会让他再欺负你。”   “嗯。”容佩玖应道。   褚双拾这才走了出去,先关上一扇门,再将另一扇关上,一转身,小门神一样叉腿站在门前,雄赳赳气昂昂地仰望着褚清越。   “你用不着紧张,我不会再这样了。”   褚双拾撇撇嘴,“我,不,信。”   “我方才只是失去了理智,生气、惧怕、兴奋,会控制不住自己。”褚清越解释道,“你也是不死族,这种感觉你应该知道的。”   褚双拾哼了声,翻了个白眼,“你欺负九九了。”   “我不是欺负她,我心中对她……”褚清越轻声一叹,“我怎会欺负她……”   “你就是欺负她!就是欺负她!我都看到了,你对九九,你,你对她……就像上次的那几个坏蛋那样,那样欺负九九!”   “还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对过她?”褚清越问道,脸色难看到极点。   =========================   大佬们明儿见~   感谢小熊君哒地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17:14:06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19 17:45:27 ☆、第90章   “哈哈!景家这回丢人丢大发了!”   东陆又一次沸腾了。   六名景家高阶, 一夜之间被人齐根割了男-根, 断了双臂。不止如此,那六条男-根与十二只手臂还被烧成了焦炭, 悬吊在景家老巢星沙山弟子祠的先祖牌位之上,随风飘荡……   简直是奇耻大辱。   “景家弟子飞扬跋扈这么多年, 也有今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活该!”   “景家人要气死了罢。”   “看他们还怎么有脸下山!”   东陆民众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畅快淋漓, 奔走相告,额手称庆。   同样爽歪歪的,还有正坐在知味楼大快朵颐的褚双拾小朋友。这满满一桌、五颜六色的点心, 其实最开始他是拒绝的。哼, 君子不为五斗米折腰, 才不会被大坏蛋收买。   可是, 他辛辛苦苦忙活了一晚上,又是引火又是凝刀, 灵力都消耗光了, 到现在还没吃上东西,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摸摸小肚子,空瘪瘪的,还在不停地咕噜噜咕噜噜。   褚双拾小朋友在艰难地咽下第一十六口口水之后,默默地将手伸向了瓷碟中……   这一伸便一发不可收拾。装在他小肚子里的那只饿鬼刹那间如猛虎归山。   一顿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褚双拾小朋友打了个饱嗝,偷偷抬眼瞄了瞄坐在对面气定神闲的大坏蛋。大坏蛋虽然欺负了九九,但是他听到九九被别人欺负的时候又很生气, 还带他一起出来狠狠教训了那伙欺负九九的人,那大坏蛋还算不算大坏蛋呢?   他还教会了他火焰术和冰刀术,教他控制躁戾的心法。   哎,好罢好罢,算一半。嗯,半个大坏蛋。   半个大坏蛋看着他,淡淡开口道:“要看就正大光明地看,我是你亲爹。想看随便看,做甚么躲躲闪闪的,不像个男人。”   褚双拾一瞪眼,小眼睛睁得溜溜圆,据理力争,“我有小叽叽的!”   褚清越忍俊不禁,勾了勾唇,教训道:“你要记住自己是谁的儿子。我的儿子,在这个世上,不用惧怕任何人任何事物。嗯?”   “谁都不用怕?”褚双拾半信半疑。   “我不死族的男儿,强大无匹,从来无所畏惧。你现在还小,天塌下来有为父替你顶着。等你长大之后,自己便能顶天立地。”褚清越略一顿,又道,“当然,你娘的话,你还是要听的。”   褚双拾抬手抹了把嘴,“我一直很乖的,从来不惹九九生气。”嫌弃地看着褚清越,“不像你。”   褚清越一噎,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那是从前,往后我不会再让她生气了。”   “二十。”褚清越突然认真地看着褚双拾。   “嗯?”   “你想不想让你娘亲高兴?”   “想啊。”褚双拾点头。   “为父有法子让她高兴,二十愿不愿意帮我?”褚清越真诚地说道。   “你有甚么办法?”   “我们一家在一起,你娘亲就会高兴了。”   褚双拾歪头想了想,“可是,九九看到你并不高兴啊,她都不想看到你。而且,我其实更喜欢褚哥哥当我爹的。”   “褚玄商能保护她?别人欺负她了褚玄商能给她报仇?”褚清越沉着脸道,“褚玄商能教你修心法?还有,他褚玄商能打得过我?”   “可我就是喜欢他呀,他经常陪我玩儿,给我买好吃的,我从小就想让他当我爹了。”   褚清越黑着脸不语,不一会儿起身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着,别乱动。”没等褚双拾反应过来,一阵风地消失在他面前。   褚双拾还愣着,他又一阵风似的闪了回来,“既然吃完了,就起来罢,回去了。”   褚双拾莫名其妙地跟在褚清越后头出了知味楼,走到街上。   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忽然,不远处传来哇哇大哭声。   一前一后走着的父子俩同时止步,又不约而同地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前方围了一群人。   父子俩对视一眼。   “去看看。”褚清越道,牵着他的手往围观的人群走去。   走得近了,能听清是个孩子在哭。   褚双拾很好奇,可是前面围着一群人,挡住了他的视线,看不清里面到底是甚么状况。   “你个子小,挤进去看看,我在外面等你。”褚清越建议。   褚双拾虽然心里十分不爽他说自己是小个子,但是小孩子的好奇心终究是占了上风,瞅准两名路人之间的一道缝儿,哧溜钻了进去。   哇哇大哭的,是一个看起来同他差不多大的孩子。头发乱糟糟,脸上脏兮兮,穿得破破烂烂,也看不出是男娃还是女娃。   有人见他哭得伤心,问道:“孩子,你为甚么哭呀?”   那孩子只是哭哭啼啼,并不说话。   又有人问道:“你家里人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啊?”   孩子哭得更厉了。   “喂,你别哭了。”褚双拾道,和声和气的,“能不能告诉我,你为甚么哭呀?”   也怪,他一出声儿,那孩子突然就不哭了。   “我,我娘她不要我了。”   褚双拾疑惑道,“你娘为甚么不要你?”这世上还有不要孩子的娘亲?   “我娘给我找了后爹,又生了弟弟妹妹,就,就不要我了。哇——”那孩子又哭了。   褚双拾赶紧道:“你别哭,你别哭。为甚么找了后爹,生了弟弟妹妹就不要你了呢?”   人们议论纷纷。   “原来如此,真是可怜呐!”   “那可真是没甚么办法了,哎……”   褚双拾更加迷惑了,问那孩子道:“你后爹既然对你不好,那你为甚么还同意你娘亲嫁给他?”   有人道:“小弟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都是拦不住的事儿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他对我还是很好的。那时候我娘还没嫁给他,他经常给我买好吃的,还带我到处玩儿。”那孩子道,“可是,自从我娘嫁给他还生了弟弟妹妹之后,他就对我不好了。经常不给我饭吃,还让我干很多活,干不完不让睡觉。”孩子抹了把眼泪,恨恨道。   褚双拾听得浑身一颤,同情道:“你真倒霉,遇到了这样的后爹。”   “甚么这样那样的。”又有人道,“这天下后爹呀,都是一样儿的。小弟弟,你还小,这其中的利害你可是不知道。这后爹后娘哪里比得上亲生爹娘。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妈就等于有了后爹,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这有了后爹也就等于有了后娘。”   围观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褚双拾小朋友若有所思。   有好心人要将那孩子带走。褚双拾闷闷地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问褚清越要些银两。褚清越也不问他原因,十分爽快地掏出一袋银子交给了他。   褚双拾将袋子给了那孩子,目送着好心人将孩子带走。   回不死城的路上,褚双拾一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九九要是嫁给褚哥哥,是不是也会生弟弟妹妹?”褚双拾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恹恹的。   “当然。”褚清越道。   褚双拾:……   褚清越瞥了他一眼,勾勾唇。忽然走到褚双拾身前,蹲下,指指自己的肩膀,“上来。”   褚双拾一愣,“哈?”   “试没试过风驰电掣的滋味?”褚清越道,“今日让你开开眼界。”   褚双拾将信将疑地骑在了褚清越的肩膀上。   “坐稳了!”   褚清越话音一落,褚双拾忽然发现自己飞了起来,腾云驾雾般,像闪电一样驰骋,越过一座座山川,一道道河流。时高时低,一会儿窜高,一会儿俯冲,从未体验过的惊险刺激,激动得褚双拾尖叫不已,瞬间忘记了后爹带给他的阴霾。只一个劲儿地催促自己的人形座驾,“快点儿!再快点儿!”   褚清越都满足了他。   父子二人在东陆的上空玩得不亦乐乎。   与此同时,街上的一角,一伙人也在喜滋滋地分着银子。   “你你你,还有你,没有台词的,十两。”   “你说了一句台词,二十两。”   “小乞丐,你演得不错,五十两。”   小乞丐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朝给他们分银子的那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细碎的白牙,“老板,下次有这么好的生意,记得还找小的们。”   知味楼的老板啐他一口,“去去去,你以为天底下人人都像那位大爷一样钱多了烧得慌?”   钱多了烧得慌的褚大爷在数千丈的高空之中,忽然打了个喷嚏,顿时惹来了肩头那小人儿的不满,“差点儿被你颠下来!”   褚清越勾唇一笑,猛地一加速。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   “我长高了!我是最高的!”   褚双拾的惊叫与大笑声洒满东陆的上空。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下午好~   明儿见~ ☆、第91章   “废物!留尔等何用!”   “容子修”抓起书案上的青玉貔貅镇纸就朝下方站着的景家宗主景承息头上砸去。景承息不敢躲闪, 生生受了这一击, 瞬间额头破裂,鲜血四迸。   那青玉貔貅镇纸又擦着景承息的脸掉落在地上, 溅了满地的碎玉。清脆的一声裂了,在场所有人俱是一震, 心上仿似也碎裂了开来。跪在门口失去双臂的那六人已经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这位老祖宗在景家族史上是出了名的阴狠之辈, 他的怒火, 谁能承受得住?   “老祖宗息怒。”景攸宁心疼地看了自家父亲一眼,略一欠腰,小心翼翼地揖道, “景家此番遭受奇耻大辱, 确是我父子不察之过, 老祖宗恕罪。”   景谌天一连骂了好几声“蠢货”, 咬牙切齿道,“对方都闯入弟子祠了, 尔等竟也无知无觉, 都是些干甚么吃的?景家几千年的脸面都让尔等蠢货丢光了!”   “老祖宗骂得好,骂得对。令景家蒙羞,令老祖宗蒙羞,我父子难辞其咎。”景攸宁窥了窥景谌天的脸色,赔上十二分小心地道,“不过,属下认为,当务之急, 还是要查清楚此事是何人所为以及因果缘由,再行斟酌图谋报仇事宜。”   景谌天冷哼了一声,“何人所为,你心中可是有数?”   “属下连夜便将人召来盘问过了,大抵摸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景攸宁朝门口跪着的六人做了个手势,喝道,“还不快滚过来。”   那六人慌忙起身,因新失去了双臂,尚未能掌握好平衡,起身之时动作便有些歪歪扭扭的,踉踉跄跄着走上前来,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身体因惧怕而抖个不停。   “禀老祖宗,这六人平日为飞扬跋扈了,已不知造下多少罪孽,得罪多少人。不过——”景攸宁道,“属下认为,有本事令景家受此奇耻大辱的,却只有一人。”   “何人?”景谌天问道。   景攸宁冷笑一声,“这群不知好歹的货色,竟然连千重久的女人也敢碰。”   听到千重久这三个字,景谌天双眸之中锋芒一闪。   景攸宁继续说道:“我盘问下来,方才得知,这群蠢货曾于几日之前调戏过千重久的女人。千重久的儿子便是因此而冲破了封印,曝露了身份。其中一名为景平的弟子便也是命丧在那时,死在千重久的儿子手里。”   景谌天略一思忖,问道:“就是那个三寸丁?”   “是。此前是属下太大意了,竟然被那容九瞒天过海瞒了叁拾年。”   “你的确该死。”景谌天道。   景攸宁一噎,讪讪道:“也是他们六人倒霉。千重久叁拾年前弃容九而去,那是很多人有目共睹的。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曾想世上竟然还有人会对被自己抛弃的女人念念不忘。原以为调戏了也就调戏了,谁知竟惹来这样的祸事。”   “忘不了才好。”景谌天眼中泛出杀意,“毁我景氏声誉,断不能忍。”千重久,我与你上千年的恩怨,也是时候做个了结了。双眼一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此番如此大的动作,却也将自己的软肋暴露于我们面前,是否得不偿失还未可知。”   “软肋?”景攸宁喃喃道,若有所思,很快恍然大悟道,“还是老祖宗英明,我倒是未想到这一层去。”   景谌天对景攸宁招手,“我有一计,你过来,听我吩咐。”   景攸宁忙从善如流地上前,听景谌天一番低声密语之后,赞道:“此计甚妙。”略一停顿,又道,“老祖宗既然已恢复修为,甚至胜过从前数倍,若他日与千重久狭路相逢,定能将他斩于刀下。”   “容氏族人早已对我心存疑惑,躲躲闪闪的目光甚烦。我早就不耐烦再装下去了,正好借此机会正式回归。至于千重久,”景谌天轻蔑地一笑,“异族尔,死不足惜。”目光在跪着的六人身上一扫而过,寒光凛凛,“尔等蠢货,同样死不足惜。”话音一落,手中多出一把雪白的长剑,剑光一闪,六只头颅齐刷刷落地,鲜血横飞,溅了景攸宁与景承息一身、一脸。   景承息浑身一缩,冷汗涔涔。   “退下罢。”   景攸宁与景承息躬身揖礼,相继退出。   走出门外,景承息才松了口气,竟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斜里伸过来一只手,“瞧父亲怕的,擦擦罢。”景攸宁递给他一方白帕子,“父亲也不想想,他还要指望我们父子俩为他办事,哪会轻易动我们。”   景承息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和血渍,“老祖宗方才吩咐你甚么了?”   “请君入瓮。”   “他想——?”   “父亲无需为此事操心,便先回星沙山罢,这里有我。”景攸宁道,“哦,对了,父亲到了星沙山之后,派人将我娘子送来。她若不肯动身,就对她说容九出了事。”   “你想做甚么?媳妇腹中怀的可是我景家的血肉,你可不要胡来。”景承息道。   “难道我又舍得我的亲生骨肉?”景攸宁苦笑,“此事若是办不好,你我父子的性命都难保,遑论她肚子里的那个小的?他从来不就是如此?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千年之前便能不动声色地将人凌迟。千年之后,只会更狠。”   景承息听后不语,长叹一声,辞了景攸宁,即刻便动身回了星沙山。   景攸宁脑中还在思索着“请君入瓮”这几个字,又想着自己虽早已对容舜华失了兴致,她腹中的孩儿却是自己嫡亲的,无端被牵扯进来,一时之间只觉得烦不胜烦。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踱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云岫苑前。   此时天已擦黑,春日已成退行到天地相接的一抹残红。云岫苑被残红笼罩,大门紧紧闭着。   想到里面住着的人,想到那人可能正俏生生地立在庭院之中,景攸宁忽然觉得心痒难耐起来。能够让见多识广的不死城主念念不忘,该是何等**的滋味。他也想尝一尝。   听说她失了修为,连族中几个寻常高阶弟子都打不过。听说她如今的姿色更胜从前。   在东陆,还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   私藏异族,这罪名够她受的了。   他拾级而上,走到云岫苑的大门边,抬手便要推门。   “景大公子。”   身后传来似水如歌的一声娇唤。   好悦耳的声音。景攸宁闻声转身,台阶下站着一位紫衣女禅修,定睛一打量,不免有些失望。却说这景大公子有一个喜好,每每见到女子的第一眼,便会在心里给那女子的长相划分等级。按他的标准,此女不过中等姿色。   可惜了这把好嗓子。   “姑娘是谁?”景攸宁虽然失望,但常年游走于女人堆中的习惯让他仍是微笑着问道。   “公子可以叫我清瑶。”   “容清瑶?好名字。”景攸宁又笑了笑,“姑娘找我有何事?”   容清瑶提起裙脚,身姿轻盈地走上台阶,停在矮景攸宁一阶之处,施了个礼,“清瑶见公子孤身一人,双眉紧锁,似有烦心之事,愿为公子解忧。”   “为我解忧?你知我所忧为何?”   容清瑶掩口娇声一笑,“清瑶又不是公子肚里的蛔虫,当然不知。不过,清瑶却能让公子暂时忘却烦恼。”   景攸宁号称风月场上的老手,看到她这欲说还休的眼神,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哦?不知姑娘有甚么好办法能够令公子我忘却烦恼?”   “公子随我来。”容清瑶羞答答伸手牵了景攸宁的衣袖。   景攸宁虽阅女无数,但此似腼腆却又大胆主动的女子却不多见。只觉得新鲜极了,一时竟有些心动,鬼使神差地跟着容清瑶步入了一片竹林。   月光透过竹叶洒落进竹林,投下斑驳细碎的白光,营造出一片暧昧的氛围。   容清瑶转身,后退几步,朝景攸宁嫣然一笑,开始宽衣解带。   “慢!”景攸宁制止道,“公子我睡女人,从来只睡最出色的。你有甚么地方值得本公子睡的?”   “公子试过不就知道了?”   景攸宁颇为感兴趣地一笑,“没想到,容氏禅修清雅千年,竟然出了你这么个骚气的。”   “那公子可是喜欢?公子还等甚么呢?”   景攸宁抿唇一笑,迎了上去,一把将人放倒,倾身压下。   很快,竹枝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之声四起。   不知过去多久,云收雨歇。   景攸宁重新穿戴好,衣冠楚楚,抬手勾了勾容清瑶的下巴,“本事不错,公子我很满意。”   容清瑶伸出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景攸宁的手指,“可是比尊夫人强呢?”   景攸宁哈哈一笑,搂过容清瑶亲了一口,“那可是你的大师姐,你的心肝可真黑。不过,本公子就喜欢你这种黑心肠的。容舜华那木头美人,怎能与你相比。说罢,想要甚么?”   “公子何意?”   景攸宁玩味地一笑,“得了,”捏了捏容清瑶的下巴,“少装了,不说的话,本公子可走了。”   “公子准我在天地树下禅修罢!”容清瑶急忙道。身为容氏禅修,无法接近天地树,修为止步不前,她快要疯了。常听人说景攸宁好女色,她早就想一试,奈何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接近他。今日,天赐良机,让她遇到了景攸宁。   景攸宁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自景氏攻占龙尾山之后,被夺舍了的紫衣禅修才能靠近天地树修习,而像容清瑶这种仍是原装的紫衣禅修是不被允许靠近天地树的。老祖宗怎么会允许容氏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不过,此女的床上功夫颇有些独到之处,妙不可言,且老祖宗的计谋正好缺一枚棋子,便先哄着她再说。   “好。”景攸宁痛快地应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明儿见~   太忙,明儿可能也是这个时间更~   感谢小白熊君和兔小宝的地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1 15:58:58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2 17:27:44 ☆、第92章   不死城。   容佩玖刚抬脚迈出褚清越寝宫的大门, 眼前便闪出一道绿色的身影。   “姑娘想去哪里?我陪你。”语气友好, 长相娇俏可人,梳着妇人发髻。   阴善。   “我回龙未山。”容佩玖道。   “姑娘见谅, 主人不在,小善不敢让姑娘走。”阴善朝她歉意地一笑, “主人出门办事, 很快便回来了, 姑娘能否等到主人回来?不然,小善不好向主人交差。”   “二十呢?”容佩玖问。   “小公子也被主人一道带去了。”阴善笑着解释。   阴善啊阴善。   容佩玖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回想起数十年前的那一场悲惋壮烈的幻境, 宛如就在昨日。   “姑娘若是觉得闷, 小善陪姑娘四处走走可好?”阴善询问道。   容佩玖心里对阴善存着不同寻常的感情。她曾经做过阴善, 也曾体验过她的喜怒悲欢。这姑娘不容易, 何必为难她。   “有劳了。”淡淡一笑。   阴善领着容佩玖穿过一重又一重纱幔,登上了一座亭台。这座亭台, 容佩玖识得, 便是从前千重久常与容莫提并肩观鹤的那座亭台。   亭台依旧,鹤群依旧,容莫提却已成为了天地树上的一抹幽魂。   “我听说……”阴善犹豫了一下,道,“姑娘就是阿莫姐姐,姐姐心中对小善可还存有一星半点的记忆?”   容佩玖虽知道自己就是容莫提的灵魄轮回,潜意识中却并不愿承认自己就是容莫提。容莫提是容莫提,她是她。她认识阴善, 记得阴善,却不是因为她是容莫提。她细细打量了一下阴善,在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俏脸之下,是无法遮掩的幸福之情。   “你和文邪,你们好吗?”   听她提起文邪,阴善脸上盈出一弯浅浅的微笑,“多谢姐姐还挂念着,我与文邪哥哥好得很。主人为文邪哥哥重塑了肉身,我的文邪哥哥又和从前一样啦。”说到此处,忽然脸色一凝,满脸的浅笑化作歉色,“也是我与文邪哥哥耽误了主人与姐姐,主人为了替文邪哥哥重塑肉身,一入封境叁拾年,这才没有去找姐姐……听说姐姐这些年过得十分不易,小善心中愧疚。姐姐莫要怪主人了可好?不然,小善与文邪哥哥实在,实在……”   容佩玖走到亭台边,眺望远处展翅穿云入雾的仙鹤。心里想的却是,总算有一对圆满的,也不容易。   “小善,多谢你。”   阴善莫名地睁大眼,“谢我?谢我甚么?”   “谢你昨日为我解围。”   “你是说这件事啊……”阴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我是看出主人有些不对劲,怕他做下甚么令自己后悔的事,不好收场。”幸好,有小公子在,不然失去了理智的主人,谁能撼动分毫。“姐姐对于主人而言,胜过这世间所有,主人最不愿伤害的也是姐姐。”   容佩玖自嘲地抿唇,不语。   身后忽然有人嗤地一笑。   “公子。”阴善称呼来人道。   “小善姑娘,你此刻说出这话,容家小九必然是不会信的。”   容佩玖缓缓转过身,便看到千寻芳侧坐在美人靠上,后背倚着亭柱子,曲起一只腿,一只手拿着酒壶垂在身体的一侧,另一只手握着一只琥珀杯,搭在膝上,眯着一双迷离的凤眸凝视着她。   即便是喝醉了,千寻芳仍旧是那副优雅中带着痞气的模样,千百年不变。唯一不同的,是他左脸之上没有戴着那半张面具,一张祸国倾城的脸完完全全地袒露在她面前。曾经盛了满眼的傲然化为了颓丧。   “前一刻还信誓旦旦不离不弃,转眼就能毫不留恋地离开,数十年不闻也不问。这种狠心的情郎,不要也罢。   “公子,你不要乱说。”阴善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小善姑娘不懂,我可不是乱说。不过,我还没说完。这句话,反过来也是如此,前一刻还交颈温存水乳=交融,不过一转眼就义无反顾地舍身而去,不管被留下来的那个有多绝望。这种狠心的女人,不要也罢。” 千寻芳冲容佩玖一笑,“容家小九,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你说得对。”   “既然你也如此认为,又为何到现在还在埋怨他,不肯原谅他?他是抛弃了你,却是在你先舍弃他之后。容家小九,你说,你又有甚么资格来责怪他?”千寻芳笑着看向容佩玖,“你,小杏花,你们都是这天底下最无情的人。”   褚清越沿着台阶而上,肩膀上还骑着兴奋不已的褚双拾,一双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舞。   “二十,爹教你的话可是都记住了?”   “早就记住啦!”褚双拾应道,将未说出口的“大坏蛋”吞进了肚子。   “好好表现,要是你能说动你娘,爹以后每日都带你风驰电掣,腾云驾雾,嗯?”   “好!”褚双拾开心地拍手道,看着褚清越的头顶,忽然又没甚么信心起来,“可是,可是娘亲她会答应么?”   “她不答应,你就撒娇。”褚清越道,“你娘最怕撒娇,她心软。”   “对哦。我每次只要跟娘亲一撒娇,她就甚么都答应我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娘亲怕撒娇的?难道你也和娘亲撒过娇?”小嘴抽了抽,一脸鄙夷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臭不要脸。”   褚清越一噎,默默地驾着褚双拾往上走。   “千寻芳,你不要忘了,这一切的磨难全都因你而起,无数人的痛苦也是拜你所赐。容氏因你走向衰败,我父亲因你舍身填灵。你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说我?”容佩玖反问。   “容家小九,听起来你可是恨我到极点了啊。”千寻芳将琥珀杯往亭台下一扔,手中突然变出一柄寒光烁烁的匕首,起身走到容佩玖面前,手腕一转,匕首的刀柄对着容佩玖,“既然这么恨我,那将我杀了,为他们报仇。我知道你现在修为不如从前了,但我不会反抗。”   “公子!”阴善低呼。   千寻芳不理会她,仍旧微笑着,“容家小九,还不动手?”   容佩玖接过匕首。   “姐姐不要,”阴善急了,“公子他,他是不想活了。所以,主人才对他施了禁制,防止他自裁。”   褚清越停在最上一级台阶上,对褚双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善姑娘,你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千寻芳对容佩玖循循善诱,“他们都不敢违抗哥哥的命令,他们都怕他。你不怕他,你就是杀了我,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你不是想报仇么?”他指着自己的胸口,“一刀下去,仇就能报了。”   “想死?”容佩玖拿着匕首在千寻芳胸口处比了比,“你连景袖为何决绝地离你而去都没明白,就要这样糊里糊涂地死去?你说景袖无情,你又可曾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想过?她想要甚么,不想要甚么,你可有尊重过她?你要她活过来,只是因为你不能承受失去她的痛苦,可是你却要她背负成百上千无辜的生命。是,你们不死族痴情,一生只爱一人。所以在你们眼中,男女之情重于一切。但是,在这世间,并不是人人都将男女之情摆在第一位的,也并不是只有这一种感情。”她将匕首扔还给千寻芳,“千寻芳,你还是孤独地活下去罢,我不会杀你。”   “容家小九,你变了。”千寻芳收起匕首,目光瞥到台阶处露出的一双云纹玄色长靴和一片雪白的袍袂,勾了勾唇,道,“我们不死一族的寿命很长,可能就连山河都变迁了我们还活着。当一个人甚么都不缺却又死不了,你说,他最看重的会是甚么?容家小九,你不能用普通人的是非观来衡量不死族。不死族本来也就没有是非观,我们只为自己而活。”   “我不是。”容佩玖淡淡道,“所以,我们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褚清越一怔,愣在原地。   褚双拾却是早就忍不住了,小麻雀一样叫开了,“九九,九九!我们回来啦!”   他这一叫,众人的目光便都转向了入口处的父子二人。   褚双拾拍了拍褚清越的头,踢踢腿,“快放我下来。”   褚清越松开褚双拾的两只小短腿儿,褚双拾从他肩膀上一跃而下,扑向容佩玖,抱住她的腿,“九九,你有没有想二十?”   容佩玖蹲了下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笑了笑,“嗯,想了。”   千寻芳与阴善识趣地离开了。   亭台之上便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褚双拾飞快地凑上前,吧唧亲了容佩玖一口。   褚清越怔怔地看着母子俩,脑中还在回顾着容佩玖的那一句“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涩味。   “二十去干甚么了?”容佩玖问道。   “去给九九报——”褚双拾忙捂住自己的小嘴,好险,好险,差一点儿便说漏嘴。半个大坏蛋说过了,这件事不能让九九知道。   “怎么不说了?”容佩玖挑眉。   褚双拾哈哈一笑,尴尬地朝褚清越看去。褚清越对他使了个眼色,褚双拾马上会意,“九九,你知不知道花灯节?”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熊君哒地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2 23:42:17 ☆、第93章   “花灯节?知道。”容佩玖道, “二月十五, 花灯夜游。”   褚双拾想起褚清越在路上教他的,照本宣科, “那九九有没有赏过花灯?我听说,到了夜间, 会有很多好看的灯挂在路两旁, 五彩缤纷, 比夜空上的繁星还要亮眼。还有放花爆,打秋千,还有在湖面上表演的皮影戏, 看戏的都坐在小船上, 可有意思啦。九九, 是真的么?花灯节真的这样好玩儿么?”小脸之上满是期待。   容佩玖耐心地听他说完, 点了点头,“是真的。”她自己还是孩童时, 有一年的二月十五, 父亲曾独自带她下山赏过花灯,那是她人生中为数不多畅快的时刻。父亲总是想尽办法逗她高兴,只为让她忘记被母亲忽略的失望与难过。想到容远岐,容佩玖眼神一暗。   “九九,今日就是二月十五,你带我去赏花灯好不好?”褚双拾扯起容佩玖的衣袖晃了晃。   容佩玖从回忆中晃过神,摸了摸褚双拾的脑袋,“好。”   褚双拾得寸进尺, “人家都有爹娘陪。九九陪我去,”手臂一伸,肉馒头似的手指着褚清越,“他也陪我去。”   “好。”   褚双拾:……   褚清越:……   父子俩默默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读到了一句“我屮艸芔茻”。   褚双拾瞪了褚清越一眼:说好的很难搞很难搞很难搞实在不行还有可能需要撒娇呢?   褚清越摸了摸鼻子,无辜地看着褚双拾:我怎么知道,你娘忽然不按套路出牌,我也很慌好不好?   就这样,褚清越绞尽脑汁为褚双拾构思、褚双拾小朋友辛辛苦苦背了一路的说辞,还未来得及现世便胎死腹中……   花灯吐艳,满城如醉,火树银花不夜天。   街中人流如潮,街两旁灯火彩照,星星点点。   褚双拾骑在褚清越脖子上,俯视着人群,威风凛凛,如同一只小老虎,神气活现地指挥着自己的人形座驾。   “那边!那边!”褚双拾指着一盏巨大的兔子灯道。   人形座驾,指哪去哪。褚清越马上带着他走到了兔子灯面前。褚清越本就身长,他骑在褚清越的脖子上,越发的高了,想看甚么都能看得到。   嘿,这人形座驾还真好使!   容佩玖停在离他们六七步远处,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大的那个任劳任怨,就像这世间任何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慈父。小的那个摇头晃脑,得意洋洋,话语声和笑声大得能传好几里地。从未见过褚双拾这样恣意地开怀笑过,便是从前他最喜欢的褚玄商与他玩耍时,也不见他笑得这般纵意。她一时有些怔神。   “九九,你快来!”褚双拾扭头朝容佩玖急道,“跟上我们,别走丢了啊。”   容佩玖回神,看到褚清越停在前方,背对着她。她快步走了上去,走到他们旁边,抬头对褚双拾笑了笑,“我来了。”   “九九,人多,你得跟紧点儿。”褚双拾叮嘱她,一脸无奈道,“要是走丢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危不危险?哎,你看看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样让人操心,真是拿你没办法。”   容佩玖被他逗乐,噗呲一笑。下一刻,笑容却结在了脸上。   她的手落入了一只火热的大掌中。   褚清越握住她的手,举到褚双拾眼前晃了晃,“看,不会丢了。”   褚双拾拍手道:“这样好,这样好。”   她一僵,一股不自在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了全身。下意识地一抽,他的手忽然一紧,牢牢卡住她,五指不由分说地穿插=进她的指间,与她十指交缠,同时对她传音入密道:“别恼,二十会难过。”   她暗暗叹了口气,顺从地任由他牵引着向前,在人群中随波逐流。   褚清越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忍住没将嘴角翘上天。也是在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忍住不笑比控制竖瞳还难。他有多久没有牵过她的手了?她的手触感很好,摸上去滑滑嫩嫩、娇娇柔柔的,早就不是第一次摸了,却仍是让他心上一酥,顿时有些飘,手心甚至沁出了汗。   夜越来越深,街中的游人却越来越多,挤挤攘攘的,几乎到了架肩接踵的程度。人一多,便免不了身体擦碰。   当容佩玖第三次被人撞到时,褚清越再忍不住,松开缠着她的手,长臂一展,便将人揽到身侧紧紧护住,拥着她往前走。   她没有推开他。   褚清越脑中嗡的一声,眼中便再也看不见其他。肩上一个,怀里一个。周围再喧嚣,他眼里只有他们母子俩。只想就这样拥着她一直走下去。   褚双拾骑在褚清越肩上,双手捧着他的头,四下一望,忽然抓住褚清越的发髻就是一薅。剧痛将褚清越从绮思中扯出,一声怒喝,“褚双拾你在干甚么!”   褚双拾扁扁嘴,不高兴道:“我叫你了,谁让你不理我。”   怀中一空,却是容佩玖趁机不动声色地离开了他的臂弯。褚清越心里也一空,瞬间又被郁塞填满。邪火骤起,反手照着褚双拾的屁股就是一下,“那也不能动手!”   从小到大没挨过揍的褚双拾愣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屁股被人动了,“九九,他打我!”双手撑住褚清越的肩头一跳,跳下了地,猛地扑向容佩玖,抱着她的腿哇哇大哭起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褚清越一肚子的邪火还没来得及发出来便被浇灭了,语气轻柔了些,忍气吞声道:“过来,别哭了。”   “呜呜呜呜,不要你,再也不要你了!我只要九九。九九,我要和你回家,我再也没有爹了。”   这就有些糟了。   一巴掌断送了这两日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父子情。褚清越有些慌起来,他倒不是怕哄不好儿子。斜眼偷偷瞄了瞄孩子娘,心里越发没底了。她的表情,他捉摸不透,看不出生气了还是没生气。   褚清越蹲下,头一回耐耐心心地哄起人来,“都是为父的不是,为父不该揍你,为父道歉,行不行?”   “没用,不行——!”   褚双拾眼里飙着泪,大声地驳回。   作者有话要说:  干了一天体力活的我,到现在困得连屏幕都看不清了...   先就这样吧~   大佬们晚安~   周末愉快~ ☆、第94章   褚清越被褚双拾嚎得脑仁疼, 一筹莫展地看着他。   这位不死城主向来没甚么好脾气, 也没甚么耐心。他原本也不喜欢孩子,嫌烦。若放在从前, 谁敢在他面前这样放肆,早被他一脚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奈何眼前这哭得一抽一抽的小人儿, 比他祖宗还祖宗。   他就是他的小祖宗。   褚清越头一回在自己儿子身上, 体会到了无计可施的滋味。无法, 他只能抬起头,求救的看向容佩玖。   他想,他这一辈子的耐心大概都用在他们母子身上了。他的骄傲, 他的尊严, 他的原则, 在他们母子面前统统不值一提。他是折在他们母子手里了。   “哭够了么?”   容佩玖终于开口了, 心平气和地问道。   褚双拾情绪仍然十分激动,抽抽噎噎个不停。   “那就是还没哭够。可以, 继续, 我等你哭好再和你说。”   容佩玖说完,双手抱在胸前,不置一词,只挑眉看着褚双拾。她真的让他哭下去。   褚双拾继续哭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起来,哭声渐渐小了。使劲儿吸了吸鼻涕,偷偷抬眼瞅了瞅容佩玖。   “不哭了?”容佩玖问道。   褚双拾摇摇头。   “真的?”   褚双拾点点头。   “既然不哭了,那就跟我谈谈。”容佩玖抬手指向路旁的一棵树, 对褚双拾道,“去那边,你跟我来。”又对褚清越道,“你别跟来,在这里等着。”   褚清越从善如流地等候在原地。他看到容佩玖领着褚双拾走到那棵树下,一转身,蹲在褚双拾面前。她平视着褚双拾,朱唇轻启,不知道对他说了些甚么。褚双拾嘟着小嘴,每听她说一句便点一下头,乖顺得像一只小兔子。   那画面,胜过这世间最美的景致。   褚清越站在人群中,怔怔地望着容佩玖。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与儿子相处的模样,这样的她于他而言是陌生的,却又新鲜得很。那个曾经英姿飒爽、恣意洒脱的红衣少女,在他不在的日子里,已经成长为一个得心应手的母亲——他孩子的母亲。   而他,又错过了多少?这些都将成为他一生的遗憾。   他正遗憾着,母子俩手牵手走了回来。   容佩玖对褚双拾使了个眼色,“你不是有话要对你爹说?”   褚双拾慢吞吞地走到褚清越面前,嘟哝一声,“我……我错了,我……不该薅你头发,不该乱发脾气……”   褚清越蹲下,揉了揉褚双拾的小脑袋瓜,指指自己的肩膀,“还要不要上来?”   褚双拾一下就笑了,露出一排晶晶亮的小白牙,大声道:“要!”   褚清越将他一把举起,放到自己的肩膀上,转头看着容佩玖,柔声道:“走罢。”   “嗯。”容佩玖应道。   他又去牵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不必了,我就跟在你身后。”容佩玖道。   他笑了笑,没有坚持。   他驮着褚双拾走在前,容佩玖在后。他与这繁杂的街市上无数的普通男子一样,携妻带子。他曾如此不屑一顾的普通人,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为了成为这样的普通人而愉悦不已。   “二十。”褚清越捏了捏褚双拾的小腿肚。   “干嘛?”   “方才为何生气?你本来想对我说甚么?”   “我……想要你给我买花灯。别的小孩子都有,就我没有……”褚双拾瓮声瓮气道。   “那就买。”褚清越驮着褚双拾走到一处卖花灯的摊子前。   容佩玖没跟过去,站在离花灯摊十几步的地方。   卖花灯的是一对年轻夫妻。   “这位爷,可是要给孩子买花灯?”花灯老板热情地打招呼。   褚清越“唔”了声,将褚双拾放了下来,打量着各色各样令人眼花缭乱的花灯。   “小公子想要甚么样儿的花灯?”   “好看的!”褚双拾指着一只做成小兔子形状的灯道,“我喜欢这个!”   花灯老板赶忙瞅向褚清越。褚清越的目光却盯在两只别具一格的花灯上,若有所思。   “这位爷眼光不错,这是今年新出的亲子款,火爆着呢!”   老板娘指着站在不远处的容佩玖对褚清越道:“这位是尊夫人罢?”   “嗯,是。”褚清越道。   “哎哟,夫人可真个大美人儿,爷好福气!我方才老早就见到小公子了,还寻思着,这样瓷娃娃般精致可爱的小人儿,爹妈得是怎生俊俏的人物。您三位长得可真是像,一看就是一家人,真是羡煞旁人那。”   褚清越抿唇浅笑。   老板娘又道:“爷您有所不知,您看中的这款花灯,最适合夜游的一家三口,人手一只,别提有多温馨了。”   褚清越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番那画面,唇角高高翘起,手一挥,“给我来三个。”   “哎!好叻!”   老板麻溜儿的取下三只花灯来。   褚双拾不高兴了,“为甚么是这个?我不要这个,好丑。我要我的兔子灯。”   褚清越一本正经地纠正他,“哪里丑了?不比你的兔子灯好看一百倍?不信你问他们。”边说边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往摊架上一拍,“不用找了。”   夫妻俩乐得合不拢嘴,睁眼说瞎话,“小公子,你爹说的没错。你瞧,你爹选的这几只多特别啊,最适合你这样威风十足的小公子了。那甚么兔子灯最难看了,根本就没人看得上,堆在我这儿一整天了都没卖掉几只。”   “一般长得丑的才会买兔子灯。”褚清越补刀。   褚双拾还在疑惑着,褚清越不由分说将其中一只花灯塞到他手中,提起另外两只,牵着褚双拾,转身朝容佩玖走去。   容佩玖便看到父子俩提着三只胖乎乎的猪形灯朝她走了过来。褚双拾的是一只圆滚滚的小猪仔,肚子上写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宝贝”。褚清越的手上提着两只猪形灯,比褚双拾手里的那只大上了几圈,同样在猪肚子上写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字。一只写的是“心肝”,另一只写的是“我的”……   容佩玖别过头,实在不忍直视。   褚清越将写着“心肝”的那只灯交给褚双拾,蹲下来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话。褚双拾听完,蹦蹦跳跳朝容佩玖跑来,强行将“心肝”塞进她手中,乐颠颠道:“九九,我们一人一只,好不好?”   容佩玖无奈地提起“心肝”,用猪尾巴碰了碰褚双拾笑得灿烂的小肉脸,“你喜欢就好。”抬眼,褚清越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眼中全是笑意。   三人提着三只猪,在热闹的街头招摇过市,一路上也不知收了多少诡异的目光。   夜渐深,一轮圆月在云中穿行。出云后的月光朗照,如银,似帛。满街夜游人,只剩下了不到一半。   赏完花灯,便是花灯节下半夜的重头戏——湖上戏。所谓湖上戏,表演与观赏的地点自然都是在湖面之上。戏台子搭建在湖心,湖面铺满莲花灯。戏台子四周围满画舫,看戏人坐在画舫上。   至于戏,却不是寻常的那种,而是皮影戏。月光、湖面、莲花与画舫,共同营造出一番别致的意境。   褚清越包下了离戏台最近的一艘画舫。   容佩玖抱着褚双拾坐在船头看戏,他坐在船的另一头看他们。“我的”、“心肝”和“宝贝”并排放在他的身侧。   皮影戏演的是《西厢记》。   这样的内容,对褚双拾而言其实有些深了。若放在正经的戏台子上,他是不会有半点兴趣的,因为根本看不懂。但皮影戏对他来说却又是新鲜无比的,是以,虽然游玩了一天早就累得精疲力竭,却舍不得就此睡去,仍是强打了精神窝在容佩玖怀中看戏。   “九九,甚么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褚双拾迷迷糊糊道,似是困了,小脑袋轻点着,眼神朦朦胧胧。   “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说,互相爱慕的两个人最终一定能够在一起。”   容佩玖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甚么是爱慕?”   容佩玖笑了笑,“爱慕啊,爱慕就是喜欢,很喜欢很喜欢……”   褚清越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背影。   “哦……九九爱慕二十,九九会和二十终成眷属。”   容佩玖忍俊不禁,“傻二十,爱慕不能用于母亲和孩子之间。爱慕,只能用在男子和女子之间。”   “就像……就像褚哥哥爱慕九九那样么?”   容佩玖亲了亲褚双拾,柔声道:“二十以后不要提他了。”   “为甚么?九九不爱慕他么?”   “嗯,不爱慕。”   “那九九爱慕谁?”   褚清越一凛,凝神屏气,竖起耳朵。   空气中充斥着别的画舫上传来的人语声,还有戏台上飘过来的唱喏声。他等了半天,却没等到她回答。   褚双拾的眼皮重得再也睁不开,渐渐合上,喃喃道:“九九,我今天……真的很高兴,从来……没有这样高兴……”没过多久,呼吸变得绵长起来。   容佩玖低头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在他耳旁轻声道:“我知道,二十。”   褚清越贪婪地看着她的背影。   轻云蔽月,湖面上起了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吹得满湖的莲花灯轻晃,像是落入湖中的繁星在闪动。   褚清越忽然觉得自己的怀中空的慌,少了甚么。他看着容佩玖,鬼使神差地对她念了个昏睡咒。   容佩玖打了个哈欠,双眼渐渐闭合。风吹着湖水起了波纹,画舫随着水波轻轻一晃,她的身体往后倒去。   白影一闪,容佩玖倒在了褚清越的怀中,后背紧紧靠着他的前胸。他盘腿坐下,将她抱起,放在自己的腿上,双手一圈,将人环在身前。   她怀中抱着他们的孩子,而他怀中抱着她。   她双目紧闭,双唇紧抿,头贴着他心的位置。他低下头,唇贴上她光洁的额头,亲亲她的眼皮,紧贴着移到她的精致秀挺的鼻梁,再往下,落到她的唇上。他在她的唇上停了很久,这是他怀念的。闭眼,深吸一口气,入鼻的全是她的幽香,这是他不舍的。   他看看她,又看看他们的孩子,怀抱着他们,像是抱怀着全天下。便是要他就这样抱着他们母子一辈子,他也甘之若饴。   他再不会松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熊君哒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07:32:44   感谢小卷君哒营养液~   读者“Z_小卷”,灌溉营养液 +20 2017-06-25 12:04:04 ☆、第95章   褚清越就这样抱着母子俩, 直挺挺坐到了晨曦初露, 天际微微泛白。满湖的莲花灯早已灭了,三只猪灯也已熄灭, 如同一家三口静静地躺在船的另一头。湖面上笼着一层薄薄的水雾,晨间风徐徐, 送来湖水的味道, 清新, 淡雅,却不及怀中人的香甜。   四周画舫之中渐次有人醒来,静寂逐渐被打破。窃语声, 船桨划水声, 戏台被拆分的声响交织在湖面。   怀里的人动了动。   他低头, 看到她攒起的两页眉, 轻轻颤动着的睫毛,似是要醒来。他抬手, 一挥, 布下一道透明灵障,喧嚣戛然而止,所有不相干的声响都被隔绝在了灵障之外。他的拇指轻柔地抚上她的眉心,徐徐地揉着。渐渐的,她眉心那一道刺目的结舒缓了开来。   她的呼吸重新变得绵长起来,安安分分,乖乖巧巧地蜷在他怀里,如同从前与他同眠之时。   他悄悄松了口气, 却也知道,她这样安安静静属于他的时光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醒来,重新变回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   她就像一只时刻警惕着人的刺猬,想要靠近人,却又害怕与对方走得太近,怕失望,怕失去。表面上看起来冷硬,其实内里最是脆弱不过。看似冷漠不易接近,只要对人上了心,却是全心全意,一腔赤诚。而一旦受到伤害,便会立刻缩起来,竖起浑身的刺,不再让人靠近。   他想起从前唤她“呆九”的日子。她如今倒是与多年前峨山初见时有些相像,那时的她也是一副小刺猬的模样,呆头呆脑,甚至连话都不爱说。他一直未曾告诉过她,她那时呆呆的模样有多可爱,以至于才见第一眼,他便一头陷了进去。为了走进她心里,又不知费了多少功夫。   是他没有珍惜,是他退缩了。等他再想回去,她心上的那道门却已经关上了。   他苦笑。若时光倒流,他一定不会抛下她。可是,这世上又何来的如果?   日辉慢慢透过云霞洒向湖面,撩开轻纱似的薄雾,笼罩在他布下的灵障之上,天就在刹那之间亮了。   她也快醒了。   他端坐着,专注地看着她的脸,左眼之中红光流转,生出血红的竖瞳,在那红光之中,如抽丝一般抽出一缕来,飘至她的眉心处,游鱼一样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在她眉心开出一朵指甲盖大小血红色的花——一朵只有他能看见的花。   收回魔言的血灵,是他这辈子做过最错的事。   妖姿清媚的脸,配上这朵冷艳的花,美得令他窒息。   他专注地盯着她紧闭的双眸,她的睫毛接连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她看看他,眨了眨眼,又看看他,再眨了眨眼,眸中湿漉漉的,尽是茫然,像麋鹿的眼睛,懵懵懂懂。这是她每每睡醒之后才会崭露的风情,他爱极了的样子。   他朝她笑了笑。   不过片刻,容佩玖清醒过来,抱着褚双拾腾地坐起,从他身上弹开,“我竟然睡着了……”讷讷道,神色间有些懊恼与不自在。   “无妨。”褚清越看着她,温声道,“你太累了。”   容佩玖垂眸,避开他柔和得能滴出水来的目光,轻轻摇了摇怀中的褚双拾,“二十,醒醒,天亮了,该起来了。”   褚双拾正是觉多的时候,这会儿根本还没睡醒,毛茸茸的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拱,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像只小奶猫。   褚清越嘴角浅扬,笑着走了过去,“我来罢,这小子挺沉的,你抱了他一晚上手应该酸极了。”伸手便将褚双拾抱了过来,对褚双拾道,“小懒虫,你再睡下去,茶楼的早点可是要卖光了啊——”   褚双拾一下睁开了眼,急道:“那你快点带我去!”   褚清越勾了勾唇,携着母子二人上了岸。一家三口便在当地最出名的茶楼用了早点,褚双拾吃得十分尽兴。   玩也玩过了,吃也吃过了,便到了该打道回府的时候。三人站在茶楼前的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上,准备启程。褚双拾轻车熟路地跳上褚清越的肩膀,拍拍人形座驾的头,“回家咯!”   褚清越笑了笑,双手捉住褚双拾的小腿,抬脚往西走。西面是不死城的方向。   容佩玖站着没动。   褚双拾没看到容佩玖跟上,讶异地转过头,“九九别发呆了,快来呀!我们回家了!”   却听到容佩玖道:“二十,回去之后听你爹的话,我会经常来看你。”   褚清越一顿,蓦地转过身,站在人流中愕然地看着容佩玖。   “九九不跟我们回不死城么?九九要去哪里?”褚双拾问道。   “我往东,回龙未山去了。”   褚清越抬脚便朝容佩玖走了回来,“无妨,有甚么事我和二十陪你去,等办好了再一起回不死城。”也不等容佩玖回应,径自越过她,大步流星往东走去。   容佩玖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褚清越,我们就此别过罢。”直到褚清越缓缓转身,怏怏地看着她,才又说道,“你往西,我往东,从此擦肩陌路,各自安好。”   “容佩玖,你甚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我从此不再相干了。”   白影一晃,褚清越闪到容佩玖面前,“不相干?”气极而笑,“你和我,孩子都生了,我倒要问问你,你想怎么和我不相干?”   “孩子是孩子,你是你,我是我。”容佩玖平静地看着他,“不相干就是不相干。”   褚清越长吸了一口气,“你还在生气?”   容佩玖摇头道:“不是。”   “既然不是,为甚么要这样?既然不生气了,为甚么不跟我走?还是你在说反话,你根本还在生气?如果是这样,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褚清越!”她打断他,“是我对你没感情了,我没有办法再跟你在一起。也不想再和你纠缠下去,你放过我。”   褚清越直勾勾地看着容佩玖,一言不发,一张脸阴沉得骇人。不时有路过的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沉默了一瞬,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身形一闪,带着她一起消失在街头,闪现在一处无人的街角。   他松开容佩玖的手臂,将褚双拾放到地上,平缓了情绪,“二十,你乖乖在此处等着,爹和娘去去就来。”手一挥,在四周结出一道隔绝灵障,对容佩玖道,“你随我来。”不由分说拉起容佩玖进入了自己的识海。   容佩玖抬眸,眼前依然是那片蔚蓝色的海,那片银沙,以及停放在沙滩上的那一只铺满桃李花瓣的竹筏。数十年过去,竹筏上的花瓣依然鲜活如许。   只是,物仍是,人已非。   褚清越握紧她的手,低声道:“我知道你心中仍有气。你有气,便朝我发出来,你要如何惩罚我都可以,我只求你不要对我如此冷淡。”   “褚清越,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她甩开他的手,“你放我出去。”   “放你出去?好让你去找褚玄商?他算甚么东西?!肖想堂嫂的无耻之徒!”   容佩玖压住怒气,反而笑了,“别说我不是这样想的,就是我的确要去找他,你又有甚么资格来指手画脚?我急着回龙未山,是因为我不放心黄衣弟子,不放心我大姐。我十月怀胎,痛苦得想死的时候,护在我身边的是褚玄商。二十长到这么大,陪他成长教他道理的也是褚玄商。景家攻山,我九死一生艰难产子的时候,用身体为我们母子挡剑的是那群稚嫩的黄衣少年。还有大姐,为了我和二十能活命,委身嫁给了景攸宁。褚清越,在我最艰难的这些时刻,你人在哪里?”   褚清越怔怔地看着她,眼中闪过痛苦,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挺拔的身姿徐徐颓缩,良久,才闷声开口,“留下你独自一人怀孕产子,的确是我的错。可那是因为我——”   “你是不是又想说你不知道?”容佩玖冷冷道,“褚清越,我告诉你,不知道没甚么了不起的。不知道就是你最大的错。既然那样决绝地离去,为甚么要回头?我不需要你回头。”   他一把将她抱住,她也没有挣扎。“你要如何才肯原谅我?”他顺着她的身体缓缓下滑,跪在她面前,紧紧搂着她的双腿,低声乞求,“阿玖,不要离开我。是我的错,我不该弃你不顾。你以后想做甚么都好,我都依着你好不好?只要你高兴。便是你要再为他们死一次,也好,我不会拦你,也不会怪你。若是你死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   她轻轻叹了口气,“你还不明白么?我离开你,无关对错。我只是不爱了,褚清越,我不爱你了。”   “我不信。”   她慢慢矮下身子,与他面对面跪着,身体慢慢向他倾去,冰凉的唇贴上了他火热的唇。   褚清越一顿,被她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不知所措,迟疑了片刻,一手环上她纤柔的腰肢,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张口将她的双唇含了进去,口中瞬间被她的温软与香甜填满。以唇齿品尝她,以舌尖描绘她。他渐渐情动,心生荡漾。   前一刻还在地狱,瞬间登上了巅峰。他发了狂似的亲吻着她,心跳如擂鼓,如万马过境。   他环在她腰肢上的手被她握住,拉起,放到她的胸前,贴着她的心口处。   他一滞,慢慢离开她的唇,手却还停留在她的左胸之上。在那之下,是一颗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心跳平缓,没有波动。   他心跳如撞鹿,她却心如止水。   “现在信了?”   她拨开他贴在她心上的大掌,平静地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熊君的雷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25 23:12:55 ☆、第96章   “我还是不信, 你在骗我!”   他斩钉截铁地否定, 身体骤然前倾,猛地将她扑倒在细软的白沙上, 劈头盖脸地朝她吻了下去。   他不信她真的能够做到心无旁骛,无动于衷。他是如此懂得床榻上的她, 她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个动作, 皱眉是想要甚么,嘤咛又是甚么意思,他都了如指掌。   他娴熟地褪尽她的衣衫, 用口舌含弄她, 用指尖捻拨她, 用身体蹭擦她。   他眸中重又腾起了一簇火焰, 熊熊燃烧着。   他孤注一掷,用尽手段, 将那些从前她欢喜不已、让她溃不成军盛开到极致的手段悉数使到了她身上。他从没有哪一刻, 如此迫不及待地想听到她被他盘弄得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哭声。   她没有反抗他。   他却渐渐止了动作,撑肘悬停在她的上方,哀婉地俯视着她,双目之中满是苍凉。比他的目光还凉的,是她的人,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又冷又干。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他眸中因她而起的那一簇火,明灭不定, 幽幽扑闪了几下,终是灭了。无力感渐生,他的手肘一曲,身体颓然塌下,垂头丧气地覆在她身上。   他缓了缓,用尽气力抱紧她,以他从前不屑也未曾想象过的低微姿态在她耳旁求道:“没甚么,不爱了也没甚么,真的没甚么。我们可以重来,阿玖,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嗯?好不好?你不能这样,说不爱就不爱了。”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若是还尊重我,就让我把衣衫穿好。”   他凝滞了一瞬,缓缓起了身,如同体贴的奴仆一样,将那些衣物一件件重又穿回她身上,为她系好衿带。她的发髻已经被他揉搓得凌乱不堪,如墨的青丝东一绺西一绺地散落着。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拉起,“你发髻散了,我为你整理整理罢。”不等她答话,径直走到她身后,一掀袍,曲腿跪坐下,修长的手指穿入她的头发中梳理起来。   这刻没有风,海面也没有波动。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静。   “别离开我,阿玖。你知道,我这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你若走了,我余下半生要怎么办?不要对我狠心。”   他喏喏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褚清越,”她语气平和,不像刚开始那样激动,“你有没有感受过绝望的滋味?”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便听到她颇为嘲讽地笑了一声,“我人生中总共经历过三次绝望,一次比一次灭顶。第一次,是在极西之地的沙漠,苦等一人没等到。第二次,是被腹中的孩子折磨得死去活来。第三次,是难产。每一次我都以为我会死,可是没有。既然道祖不让我死,我就顺从他老人家的心愿好好活下去。我活着,需要报答的人太多,所以,余下半生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她站起来,拍了拍粘在裙摆上的细沙,转身看着他,“所以,褚清越,你余下半生要怎么办,我真的一点也不关心,也没功夫去管。你我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即使朝夕相处,也终究不是一路人。你放我出去罢。”   他痛苦地看着她,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她说。他其实到此刻为止依然没认为自己是错的,但心中的后悔却是真真切切。这世上的人有千千万,他们是死是活,与他何干?他从来在意的不过一个她。她说绝望,他又何尝不绝望?她两次在他眼前舍身,这次干脆连爱都收回了。   不是一路人,也可以变成一路人。他想说,他是如此爱她,他可以试着理解她,试着为她改变。   他微微动了动唇,最终却是甚么都没说出口。她都不爱了,说这些还有甚么意思?   不久之前,他还天真的以为自己拥有全天下,却在转眼之间一无所有。呵,也不是,他还有二十,还有他的骄傲。他都已经如此卑微地求她了,她不要,那就算了。   他的唇一分一分抿紧,缓缓起身,将长袍上的褶皱抚平,孤傲地挺直了背。   眼光一转,二人又回到了现世,闪现在隔绝灵障中,褚双拾面前。   褚清越将手一挥,撤了隔绝灵障,走到褚双拾身前,牵起他的手,“走了。”拉着褚双拾就朝西走。   褚双拾拖住他,扭过头看着容佩玖,神情为难,“九九……”   容佩玖朝他挥挥手,“去罢,我有空了就来看你。”   褚双拾被褚清越牵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清晨的阳光下,父子俩的背影一长一短,越拉越长,渐行渐远……   龙未山,薄刀峰。   “啊——!”   云岫苑中传来一声凄惨的哀嚎。庭院之中的地上,躺倒着一名黄衣弟子,面容因为剧痛而扭曲,他的一只手臂被一名蓝衣刃修狠狠踩在脚下,血肉模糊。   周围还跪着一圈其他的黄衣弟子,每人脖子上都架着一把剑——蓝衣刃修的剑。   “说,容佩玖到底藏在何处!”蓝衣刃修又在那名黄衣弟子的手臂上重重一踩,瞬间咔嚓一声,竟是将他的肱骨踩碎了。   那黄衣弟子疼得几乎昏厥,身体因疼痛而微微发抖,嘴却仍是闭得紧紧的。   “呵,嘴挺牢啊!”景攸宁翘着腿坐在太师椅中,摇了摇手中的折扇,不屑地一笑,“今日不说出容九的下落,都按私通异族论处!我看你们这些黄衣倒也有些骨气,不像紫衣那般贪生怕死。可惜,入错了门。若是投我景家,自有大好的前程等着你们。”   黄衣弟子中有人呸了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们就是一辈子碌碌无为,也不与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伍!”   景攸宁猛地将折扇一收,眯眼朝说话的人看去,“容令怡?”   他站起身,迤迤然走到容令怡面前,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笑了笑,“听说你与容九关系不错?”   “关你屁事!畜生!”容令怡骂道,“你们除了会欺负人,还会甚么!”   景攸宁脸上笑容未变,一弯腰,伸出扇柄轻佻地抬起容令怡的下颌,“姑娘家嘴这么臭可是要吃亏的。你知道甚么是猪狗不如,又知道甚么是真正的猪狗行径?”直起腰身,吩咐左右道,“去把大门关上。”   等到云岫苑的大门关合,重又笑着对容令怡道:“今日,本公子就让你领会领会何为猪狗不如。”用扇柄点了几名蓝衣刃修,“你,你,还有你,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随你们,把这小姑奶奶给我伺候好了。”说完,邪邪一笑,踅身坐回了太师椅。   被点到的几名蓝衣刃修走到容令怡身前,将她死死按住,其中一人手中长剑一挥,便将容令怡的罩衫割了下来。   “你们要做甚么?”容令怡惊慌地骂道,“这是在我龙未山,若是传出去,天下人不会放过你们!”   景攸宁笑盈盈:“没看见我让他们关了门?放心,传不出去。”   容令怡拼命挣扎,却如何拗得过几名五大三粗的蓝衣刃修,很快,几乎便要衣不蔽体。   其余黄衣弟子怒急攻心,满脸通红,因被施了禁制,口中只能发出悲愤的呜呜呀呀声。   “本公子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容九到底藏在何处?”景攸宁肃了脸色问道。   等了一刻,仍是无人回答。   这些黄衣弟子其实也不知道容佩玖身在何处,只知她忽然之间不见了几日。不过,便是知道,也是无人肯当这个叛徒的。   景攸宁眼中凝过一抹阴沉,咬牙切齿道:“不见棺材不落泪!男的统统挑断手筋,女的统统就地办了!”   一时间,哀叫声四起,被割成碎片的布料四散飞,曾清净安隐的云岫苑眼看便要化为人间炼狱。   砰地一声,云岫苑的大门被推开。   容佩玖一袭白衣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不是找我么?我人来了。放开他们。”   黄衣弟子们一见到容佩玖,便拼命地咿咿呀呀起来。被施了禁制,没法说话,只能含含混混地告诉她快跑。他们没想到,九师姐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容佩玖却往前走了几步,入了庭院,一脸歉然地看着他们,“是我连累了你们,害你们受苦了。别怕,我回来了。”   黄衣弟子们一怔。女弟子直接呜呜咽咽哭了起来。片刻之前还倔强无畏得如同初生牛犊,此刻却像迷途的小马见到老马,后怕与委屈齐齐上涌。在他们心中,这位九师姐即使修为不在了,仍然是可以让他们定心的长者。   景攸宁直剌剌地看着容佩玖,毫不顾忌地打量着她。心中有些诧异,也不知此女是怎生长的,多年未见,竟然更胜从前。放眼东陆,怕是难有匹敌。他眼神一暗,这模样与身段,于那床榻之上,也不知是何等**的滋味。闲置叁拾年,委实可惜了。简直……简直令人焦渴难耐……   “容九。”   景攸宁浅浅一笑,摇着扇子,风流倜傥地朝容佩玖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白熊君的手榴蛋蛋~~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6-26 23:34:56   感谢褐瞳君哒营养液~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102017-06-26 23:25:47 ☆、第97章   “别来无恙, 九姑娘。”景攸宁漫不经心地将折扇一收, “啊呀,本公子险些忘了, 九姑娘早已不能称作姑娘了,毕竟孩子都那么大了。”笑盈盈地看着容佩玖。   容佩玖目光淡淡扫过景攸宁, 转向庭院之中。容令怡被几名五大三粗的蓝衣刃修压制着, 其中两人分别按住她的手和脚, 另一人正压在她身上意欲用强。破碎的衣衫铺了一地,一眼望去,一片刺目的雪白。其余黄衣女弟子的情形, 比容令怡也好不上多少。   容佩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对景攸宁道:“你做这些不过是为了知道我的下落, 我人就在这里, 你不要为难他们。”   “好说,九——”景攸宁拿着折扇在手心敲了敲, 目露纠结, “本公子一下子还真想不出该如何称呼你,罢了,我既然娶了你大姐,便随她叫你一声小九罢。如何,小九,是不是亲切了许多?”   “随你。放人。”   “小九万万不要误会,姐夫我向来怜香惜玉得很,都是些娇滴滴的年轻姑娘, 哪里会真舍得糟践她们,不过是——”身体略向前倾,挨近容佩玖,轻声暧昧道,“吓唬吓唬他们罢了,谁让他们就是不肯说出小九的下落呢,姐夫我这几日找你可是找得忒辛苦。”   容佩玖强忍住恶心,不动声色地挪开一步。   景攸宁与蓝衣刃修使了个眼色,将一众惊惶未定的黄衣弟子解了禁制,架在他们脖颈上的剑也撤了。   男弟子们重获自由,赶忙脱下身上的黄色罩衫,包裹在几乎衣不蔽体的女弟子身上。女弟子们还在瑟瑟发着抖,处于惊魂未定的情绪中。   “我找小九何事,想必小九已是心知肚明。”景攸宁终于敛了笑,正色对容佩玖道,“所为有二。你私自产下不死族后代,且隐瞒其身份叁拾年而不报。如今,更是勾结异族对我景家弟子犯下杀戮,所用手段极其残忍,令我景家颜面尽失。这笔账,我该找谁算?”   “废话少说,你想怎么办罢?”容佩玖不耐烦道。   “小九啊小九,其实姐夫也不想为难你,奈何你这回实在是触怒了景家长老。我若不秉公办理,没法向景家人交代,只能委屈你随我往星沙山走一趟了。带走!”   景攸宁话音一落,便有两名蓝衣刃修将两把明晃晃的长剑架到了容佩玖脖子上,其中一人伸掌往她手臂上一抓,身形闪动。   黄衣弟子俱是脸色一变,他们这是要用瞬移术将人带走。   人所皆知,景攸宁觊觎九师姐多年。九师姐若是被他们带走,以她如今的修为,不知要遭受何等羞辱。   容令怡眼疾手快,飞快地扑上前,死死拖住擒住容佩玖的那名蓝衣刃修。那蓝衣刃修挣了几下没有挣脱,飞起一脚便要踹向容令怡的心窝。   “住手!”   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喝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纷纷看向门口,便见处尘长老扶着容舜华走了进来。容舜华自嫁给景攸宁之后,大部分时间都住在星沙山,深居简出,鲜少回龙未山。   仔细算来,容佩玖其实也已有将近叁拾年未曾与容舜华会面了。她看着容舜华,目光移到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便是一暗。   容舜华委身景攸宁,是横插在她喉口叁拾年的一根刺。   处尘长老放眼一扫,将这庭院之中黄衣弟子的狼狈与凄惨全看在眼里,指着景攸宁便痛骂:“景家好歹也曾是嫉恶如仇的正义之家,如今竟被你们这些败类掌控!”骂了一句,赶紧走到伤重的黄衣弟子处,施了治疗术,为其疗伤。   容舜华虽已是大腹便便,优雅从容仍是不减半分。她迤迤然走到景攸宁面前,宛然一笑,温柔地说道:“夫君要将小九带往何方?”   “你来这里做甚么?”景攸宁不豫道,“谁让你来的。”   “夫君责怪小九与不死族私通,这却是欲加之罪了。”容舜华无视他的不快,沉声静气道,“当年褚清越抛下小九一走了之,并且在走之前取消了与小九的婚约,你我皆是有目共睹的。小九与褚清越早就没有瓜葛,何来私通一说?夫君有甚么理由要来找我家小九的麻烦?”   “褚清越人是走了,却留下了个孽种在你堂妹的肚子里。她不仅将孽种生了下来,还纵容那孽种杀害我景家七名高阶刃修。夫人说,我有甚么理由要来找她的麻烦?”   容舜华优雅地笑了笑,“夫君说景家七名高阶是那孩子所杀,可有证据?据我所知,这七人平时都是些骄纵跋扈之辈,多行不义,仇家众多,为何就一口咬定是那孩子所为?”   “他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亲眼所见?夫君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们亲口与我所说,还能有假?”   “既是亲口与夫君所说,必是活着见过夫君了。既是活着见过夫君,必是没有命丧当场。如此,那几人便不是为那孩子所杀,夫君万不要冤枉了他。”   景攸宁一噎,拉下脸来,“我同你啰嗦这么多做甚!”没好气地对手下道,“还愣着干甚么,将人带走便是!”   容舜华急忙上前一步,咬牙将擒住容佩玖的蓝衣刃修一把推开。她毕竟是景攸宁的妻子,又怀着他的孩子,蓝衣刃修还是有些忌惮的,不敢与她硬碰硬,只得退到了一旁。   容舜华一手托着腹部,拦在容佩玖身前,如同叁拾年前保护艰难分娩的她一样,“景攸宁,你若是要动小九,便踏着我们母子的尸体过去。”   “容舜华,你不要以为你怀了我的孩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景攸宁火冒三丈。   “大姐,”容佩玖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紫色身影,心中很不好受,“你顾好自己便可,我不会有事的。”   容佩玖这一声“大姐”叫得容舜华心中一暖。多年前,在朝露台的那次审讯上,她因为一时犹豫,眼睁睁看着容佩玖为戒器打伤。这件事一直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叫她悔恨至今。她曾发誓,此生再不会对小九视而不顾。如今小九失了修为,连她都打不过,她只觉得自己更要好好的护着她。   容舜华坚定地挡在容佩玖身前。   蓝衣刃修不敢动容舜华,为难地看着景攸宁。景攸宁对容舜华早已失去兴趣,自然也谈不上甚么怜香惜玉之心。他对于已经厌倦了的女人,从来没有耐心,见她两次三番坏他事,心头火起,抬掌便是一推,将容舜华推了个趔趄,向后一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特别困,就到这吧~   感谢又忱君哒地雷~~   又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6-28 16:33:00 ☆、第98章   容佩玖伸手一拦, 将容舜华接住, 小心翼翼将人扶正,垂目看向容舜华高高隆起的腹部, 眸中有寒刃划过。   “大姐,你觉得怎么样, 可有不适?”   容舜华其实方才被景攸宁一推, 腹中便是一阵刺痛, 但见容佩玖满脸忧色,不忍叫她担心,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轻轻握了她的手, 微笑着说道:“小九, 我不碍事。”   目睹一切的黄衣弟子却是要气炸了。   景攸宁先前对他们施虐, 他们都不曾如此气愤。他们万里挑一的容氏明珠,委身下嫁此等浪荡子已是奇耻大辱, 万万没想到这厮竟然如此不珍惜她。不仅不珍惜, 还公然折辱于她,这口气实难叫人咽下。   其中一人气不过,趁身边的蓝衣刃修不备,抽出那人刀鞘中的剑就朝景攸宁砍去。可区区一个禅修又哪里是刃修的对手,连景攸宁的衣袍都未碰到,便被他的手下撂倒,一脚踹翻在地。   “杀了。”景攸宁下令。   蓝衣刃修举剑便朝那名黄衣弟子脖颈之处划去。在场的容家人,除了容令怡之外, 都是禅修。蓝衣刃修的出剑速度,本就令容氏禅修望尘莫及。容令怡虽已晋杀修,却因未在天地树下诵读过弟子誓,一直是个半吊子,基本上不顶甚么用。   眼看就要血溅当场。   忽然寒光一闪,只听见一道清脆的撞击声响起,蓝衣刃修的长剑被一柄凭空出现的冰刀撞歪,险险擦着黄衣弟子的脖颈而过,只削下了黄衣弟子的一缕头发。   容家人不由都松了一口气。   冰刀术。   如此精准有力的冰刀术,不知是哪一位法修出的手。容氏弟子尚在疑惑,便听到吊儿郎当的一声,“景攸宁,你们景家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一团玄色身影从院外掠入,如飞燕轻巧落了地,立在险些被割喉的黄衣弟子面前。   景攸宁看了眼来人,“原来是褚——”略一顿,笑着道,“宗主。”   褚玄商未理会他,弯腰将倒在地上的黄衣弟子拉起,走到容佩玖面前,关切地问道:“阿玖,他们可有伤到你?”   “我没事。”容佩玖道,心中被从未有过的无力感左右着,烦乱异常。   褚玄商又问过容舜华,见她摇头,才重新看向景攸宁,“景攸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我奉本族宗主之命来此调查族中弟子被虐杀一事,何来的欺人一说?再说了,私通异族如此大的事,怎可不追究?”   褚玄商问道:“通异族?谁人通异族?”   “除了容九,还能有谁?”   “你可有证据?没有不要含血喷人。”   景攸宁笑了笑,“怎么没有?容九都与那不死城主生下孽种了,还算不上私通异族?再说,她纵容那孽种杀我景家弟子,乃是本公子亲耳所闻。证据确凿,还真不是含血喷人。”   褚玄商不屑地一哂,“你这样也算证据确凿的话,那么本宗主也能为阿玖作证。她与千重久早就已经一刀两断,再无往来。那孩子也被千重久夺了去,乃是本宗主亲眼所见,亲身经历。为此,本宗主还与千重久打了一架,不信你尽管去问千重久,你看他怎么说。”冷笑一声,继续道,“若你们还是不肯罢休,好说。我褚家数十名顶级法修就在外面候着,要想将人带走,先将他们打趴下再说。”   褚玄商话音一落,在场的众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法修灵压。这是隐在云岫苑外的顶级法修在齐齐释放灵压,向景攸宁示威。   若是放在从前,景攸宁是根本不把褚玄商当一回事的,毕竟这是个东陆出了名的玩世不恭、不学无术之辈。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更何况叁拾年。褚玄商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玩乐的二世祖,褚家本已濒临倾塌的边缘,愣是被他又扶了起来,成为景家问鼎东陆的一块巨大拦路石。   数十名顶级法修,已是难缠,更何况还有一个褚玄商。老祖宗还有大事要办,万不可在此损兵折将。   他有些不甘心地瞟了容佩玖一眼,如今不过一介初阶禅修,谅她也逃不出他的手心,日后迟早会被他得手。一番考量,最终带着景家刃修撤了。   临走之前,欲将容舜华一并带走,容舜华却坚持要留在云岫苑,景攸宁也未多做强求,带着手下撤走了。   景攸宁一行人离开之后,云岫苑如同被狂风骤雨肆虐过一般,满院的狼藉,碎布四散。黄衣弟子大都负了伤,有几人伤势较重,此前一直强忍着才未在景家刃修面前呼痛,等到他们离开,便再也忍不住,轻声哀吟起来。   处尘长老瞅了瞅直愣愣看着容佩玖的褚玄商,这小子追在他家小九儿屁股后面也有数十年之久了,日久见人心,不容易啊。意味深长地对褚玄商笑了笑,寻了个疗伤的借口,将一众受伤的黄衣弟子带离了云岫苑。   一时间,云岫苑中便只剩下了容佩玖、容舜华与褚玄商三人。   容佩玖看着褚玄商,目光有些暗沉,意味不明。褚玄商从未见过她用这种目光看他,脸上渐渐发热,心跳越来越快,有些手足无措,“还……还算及时,你没……出甚么事,不然……你放心,有我在,就不……让他们动你一根头发丝。”   容佩玖不说话。   容舜华看看容佩玖,又看看褚玄商,不禁莞尔。这位褚宗主,温柔体贴,倒也不错。   褚玄商语无伦次地说完这番话,却没得到答复,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转了身,默默地收拾起满院的狼藉。   “褚玄商。”容佩玖对着褚玄商的背影唤道。   褚玄商一顿,心猛地往上一提。   “感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   “你我之间,还需客气?”褚玄商柔声道。   容舜华看着容佩玖,掩嘴而笑,转身便要往里走,好留他二人独处。   却被容佩玖拉住,“大姐先别走。”她又唤了声“褚玄商”,沉声道,“你今日又帮我一次,但我还是那句话,我与你之间甚么都没有,也不会有甚么。原本,我对你无意是不该接受你的好意与你纠扯不清的,但我如今确实无能,连自保都成问题更别提护着师弟妹们,说不要未免就太矫情了。”   褚玄商一僵,“阿玖……”   “但是——,容九不会一直如此无能下去。你此番与我雪中送炭,他日若有用得着容九之处,只管开口便是,我一定不会推辞。”   褚玄商僵住不动,好半天才缓缓转身,看着她戚戚一笑,闷声道:“你知道的,我要的只是你,从来都只是你。”   容佩玖坦然地看着他,目光清澈,“除了我,别的都好说。”   褚玄商避开她的眼神,低头继续清理院中狼藉。   容佩玖不再多说些甚么,搀了容舜华往里走。别说容舜华自己不想回到景攸宁身边,便是容佩玖见过俩人相处的情形之后,也不放心让她再回去。容舜华便在云岫苑住了下来。   姐妹二人终于摈弃儿时的种种嫌隙,融洽地住到了一个屋檐下。这是容舜华没想到的,也是她多年来的夙愿,没想到竟也有实现的一日,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容佩玖却没有功夫想那么多,她要做的事太多。照顾身怀六甲的容舜华自不必提,虽然容舜华这一胎不似她当初怀褚双拾那般艰辛,她却是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的。   再就是她的修为。   她从没有哪一刻如现下这般,被深深的无力感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迫不及待,没日没夜地修炼,只想快些晋杀修。   她本来就离杀修只有一步之遥,再加上有容舜华这位顶级禅修不时从旁禅助,修炼进程加快了一倍,不出十日便能晋杀修。只要晋了杀修,后面的修炼就快了。   极西之地,不死城。   千寻芳带着褚双拾在迷宫城遛了一圈腐尸,又上到浮岛之上喂了仙鹤,叔侄俩这才结束了一日的玩乐,打道回府。自打这个粉嘟嘟的小不点回了不死城,千寻芳每日必做之事,除了饮酒,便多了一样——陪他玩耍。   谁让孩子的亲爹心情不好,一回来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也不知忙些甚么。小不点没人陪,也是可怜。也罢,他的父母都不管他,好歹还有自己这个亲叔叔在。   那日,他拎着酒壶露过,遇到闷闷不乐的褚双拾,心血来潮摸了摸他的头。   褚双拾忽然问道:“我爹为甚么要将自己关在房中?”   “你爹那是有事情没想清楚,等他想好了,自然就会出来了。”   “可是我觉得好没劲啊,没劲透了。”褚双拾嘟嘟嘴。   “二叔陪你!”   千寻芳对褚双拾拍胸脯,脱口而出。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果然是酒喝多了,小孩子甚么的,最烦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千寻芳就这样开始了陪玩的日子。   只是,陪着陪着,千寻芳竟然体会到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愉悦。他有时会不由自主地盯着褚双拾看,看着看着,似乎在那张小脸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这时,他便会微微怔神,想起意气风发、纵马山川的从前。也是,小不点长得像他娘,自然也像那人。   他便在与褚双拾的疯闹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后来便连酒也饮得少了。久不曾露过笑颜的人,有一日居然爽朗地笑了出声,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知过去几日,褚清越紧锁的门忽然就打开了,一袭白衣的人走了出来。   “二十,你爹想明白了。”   千寻芳对褚双拾道。   “甚么是想明白?他想明白甚么了?”   褚双拾懵懵懂懂问道。   千寻芳笑了笑,“大概就是,放下了罢。” ☆、第99章   “放下”是甚么意思, 其实褚双拾依然不十分明白。   只不过, 自此之后他便发现,他的半个大坏蛋爹再也不会将自己关在房中了, 也再未在他面前提起过他的娘亲。与娘亲有关的一切,只字不提。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与他一同度过, 正正经经教他压制戾躁的心法, 耐心地指导他修习不死族法术。   除此之外, 就是与他那妖里妖气的二叔下棋。二叔有事没事总喜欢来找半个大坏蛋爹下棋,而半个大坏蛋爹每回一开始总是面无表情地要将他轰走,却一次也没有成功地将人轰走过。二人经常一下就是一整夜。   他的房间就在半个大坏蛋爹的隔壁, 因而, 他时常会在清晨醒来之后, 见到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的二叔从他门前经过, 一脸的欲求不满,那是二叔又输了。半个大坏蛋爹这时便会打着哈欠, 将他交给小善姐姐与文邪哥哥, 自己补个半日的觉,午后再将他从小善姐姐和文邪哥哥那接回来,教他修习,陪他玩耍。   日复一日,皆是如此。   他的娘亲,似乎彻底消失在了半个大坏蛋爹的生命中。   褚双拾小朋友渐渐地懂了,“放下”是甚么意思。   原来,“放下”, 就是再也不见,再也不想,再也不念。   ……   龙未山。   日暮西下,斜阳穿进紫竹林,被挺拔的紫竹分割成一根根的金线,交错成网,微微有些晃眼。   用过晚饭之后,容佩玖扶着容舜华在紫竹林中信步走着。月份一大,孕妇很容易便会消化不良,常常会觉得胃中烧灼。因而,每日饭后,容佩玖都会陪她出去走一遭,消食。   容舜华微微转头,望了一眼身后。远远地,身后始终有一抹玄色身影跟随着。她知道那是褚玄商,放着一族事务不去处理,偏偏守在小九这里,怎样都赶不走,小九也是拿他没辙。小九赶他走,他只是笑嘻嘻的,也不肯走,说是要等小九修为恢复了才能放心离开。   她家小九向来少有耐心,话不耐烦多说,见说不听,便随他去了,只是对他冷冷的不大搭理。她有时会看不过眼,劝说她几句。   “我瞧褚公子挺不错的,这样细致、长情又温柔的男子,小九不如考虑考虑?错过了可惜。”   褚玄商此番是志在必得的,他在龙未山混了个眼熟,很快便与黄衣禅修们也打得火热了,让他们在小九前说了不少好话。   就连处尘长老有时也会拿他们打趣。   “小九儿啊,这小伙子不错,你就答应了罢。啊?哈哈哈哈!”   小九态度不变。   褚玄商却丝毫未受打击,依然热情不减。   容舜华对此是相当赞许的,她也曾背着容佩玖偷偷鼓励过褚玄商,“水滴石穿,何况我家小九还不是石头做的,褚公子多努力罢。”她家小九值得这样的男子托付终身。   褚玄商亦是如此认为,他欠缺的,只是一次令容佩玖怦然心动的机会,如同数十年之前,他为她怦然心动的那次。他总觉得,龙未山还会有甚么事发生,他的机会就在不远处等着他。他日夜守着,不让机会从他眼前溜走。   容佩玖对此,全然不曾上心。她心中,有更重要的事。   她照顾容舜华的起居,而容舜华为她修炼禅助,自是融洽无比。只是,她发觉这几日容舜华情绪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虽然竭力掩饰着,却仍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这日散步时,容佩玖便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一问才知,原来容舜华自被接回龙未山之后,曾经几次三番提出要见容子修,均被拒绝了。而她,已有叁拾年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此前,容子修闭关不出,不见她实属正常。然而如今,既已出关,仍然不见,她便想不通了。   “小九,你说,父亲避而不见,是不是我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对,惹他不快了?”容舜华问道。   容佩玖摇了摇头。   容子修的奇怪,她其实隐隐有些察觉。当年大姐委身下嫁景攸宁之时他却未曾露过面,哪里像是从前那个要将世间最好全部送到自己女儿面那个容子修?叁拾年前的放弃抵抗,也不像是容子修会干出的事。他是虚伪,却不至于卖族,修士的清高与气节还是有的。并且,容子修不见的,岂止是大姐一人。龙未山的所有容氏弟子,已经说不清有多少时间未曾见过宗主本人的面了。要见宗主一面,真是比登天还难。既然不见,必然是要掩饰甚么。只是,他想掩饰的,到底是甚么?   还有一众白衣长老,也是奇怪得很。如今的龙未山,处处都透着诡异。不弄清楚,终归如鲠在喉,不能安枕。   容佩玖看着愁容满面的容舜华,并未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大姐身怀六甲,此时不宜分心,还是待她查探清楚再说。这几日,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灵力的充盈,识海似要爆出。约莫再过得两日,她便能晋杀修了。从此再不必这样窝窝囊囊,缩手缩脚。待她恢复修为,不怕容子修他们出甚么幺蛾子。   却不想,不等她查探,真相便出现在了她面前。   第二日清晨,龙未山的宁静被七道刺耳的钟声打破——久违的云天钟。   所有弟子立即赶往朝露台。   待容佩玖搀扶着容舜华赶到朝露台时,人都已经差不多到齐了。一眼望去,除紫衣与黄衣之外,竟然还有许多蓝衣刃修在场。   白玉台上不仅站着白衣长老、容子修,景承息与景攸宁父子也赫然在列。   等人都到齐了之后,容子修才站出来,宣布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容氏与景氏合二为一,以景氏为主,容氏弟子从此修禅不修杀,一心一意辅助景氏。   第二件,景承息让位于容子修,容子修成了两家合并之后的宗主。   第三件,便是联合东陆诸家,不日讨伐不死城,诛异族。   他每宣布一件,便在黄衣禅修中引起轩然大波。容佩玖倒是没甚么感觉,自龙未山被攻占之后,许多事便见惯不怪了。只不过,容子修最后说的那句话以及他说那句话时候的神情,让她想起一个人来。   “诛尽天下异族,还东陆以净土。”容子修双眼蔑视前方,冷冷地说道,“异类尔,死有余辜。”   她想起阴善的幻境,千年之前,不死城中文邪被千刃斩凌迟的一幕。   而千刃斩的主人,景谌天,曾用相同的表情说过同样的话。   “异类尔,死有余辜。还愣着干甚么?剩下的,杀光。”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都木有激情了么?   感谢小熊君的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6-30 23:24:24 ☆、第100章   三件事宣布完毕之后, 容氏弟子与景氏弟子相继散去。偌大的朝露台上, 没过多久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人。   容舜华是特意留在最后的,数十年未见父亲的面, 今日才终于见到了人。她见容子修远远瞧上去,并不像身体有恙, 反而气色硬朗更胜从前, 便放下了心来。只是, 父亲明明是看到了她的,却像没看到一样。她心中有些难言的滋味,携了容佩玖的手, 朝白玉台上走去。   “父亲且慢。”容舜华叫住欲离去的容子修。   容子修顿足, 过了一刻才转过身来, 见是容舜华与容佩玖, 一丝不耐烦自眼中飞快闪过,几不可察, 和蔼地笑道:“叫为父何事?”   “没甚么事。”容舜华道, 语气之中带着些微落寞,容子修的态度与她预想的一样又不一样,“数十年未见到父亲了,舜华心中异常挂念,不知父亲境况如何,担忧至极。今日见到,才算放下了心。”迟疑道,“父亲总也不见舜华, 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为父能有甚么难言之隐?不过是忙于闭关修炼,如今又忙着族务。方才你也听到了,为父还要忙着对付不死族,哪有空管其他?”容子修扫了一眼容舜华的腹部,“你勿要胡思乱想,好好养胎便是。若有甚么需要,便与你夫婿提。”   “父亲若是忙,只管去忙罢。”容舜华道,朝容子修微微一笑,将失望藏在笑容之下。   容佩玖一直在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容子修,越发坚定了此前的猜想。虽然真相确实令人匪夷所思,但她这个道貌岸然的伯父,只怕早就已经被鸠占鹊巢。而千年之前与他一同被千重久所杀的景家高阶,只怕也随他卷土重来。如此一来,所有的不合常理之处便能解释得通了。为何叁拾年前龙未山如此轻易地被景家所占,为何容子修要与景家联合,为何容子修与白衣长老要闭关叁拾年而出关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对付不死族。   按照景谌天锱铢必较、阴狠毒辣的个性,千年之前死得如此屈辱,不报此仇怎能心甘情愿地入轮回。他这颗不甘屈辱的灵魄在东陆不知等了多少年,才终于等到机会占了容子修的身体。   只是,内心的惊诧却是实实在在的。千年之前的景家先祖竟然夺舍了容氏宗主,谁能想得到?她若不是经历过阴善的幻境,也不会想到此处。论夺舍,还有哪个家族能比容氏更适宜?   容子修点了点头,抬脚欲走,忽然一顿,又转了身看着容佩玖,问道:“你修为到了甚么阶段了?”   容佩玖正思忖着,闻言稍一凛,不过犹豫了一瞬,却听到容舜华开口,欣慰道:“小九修为恢复得不错,晋杀修也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容佩玖心下一沉,暗自看了景谌天一眼,却发现他也正看着她,目光很有些深意。她暗暗叹了口气。她才将前因后果理顺,还未来得及知会大姐。大姐还被蒙在鼓里,对这个假的容子修一无所知,不怪她。   千年的怨灵重生,于东陆是祸不是幸。   与不死族的生死对抗,已是无法阻止。景谌天的修为如今到了何种地步,她无法估测。然而,他蛰伏了千年,又夺舍了容子修的禅修之体,还在天地树下闭关了叁拾年,只怕如今已是深不可测。她的二十还在不死城,褚清越的实力究竟如何,她同样不清楚。她忽然发现,自己对他,从来就未曾真正的了解过。   容佩玖心中突然一团乱。   她目光随意一转,瞥见站在不远处的景攸宁。景攸宁必是早已知情的,大姐不能再回到他身边。   不,她不能乱。当务之急,她必须稳稳妥妥地晋杀修。再就是,要立即将此事告知褚玄商和处尘长老。如今在她身旁,她信得过的,只有这两人。还有,此事必不能再瞒着大姐,回去之后也要与她仔细说清楚,以免她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受到伤害。   当下便扶着容舜华匆匆回了云岫苑,将一直守在周围的褚玄商叫了进来,再着人将处尘长老叫了过来,当着三人的面将心中的猜测一五一十相告。   容舜华闻此消息,自是大受打击,悲恸难耐之下险些动了胎气。幸而处尘长老就在一旁,为她施了治疗术,稳住了她的心神。待她安稳睡去之后,三人开始商议对策。   此事未免太过不可思议,虽然褚玄商与处尘长老对容佩玖的判断深信不疑,却不能保证其他家族也会相信。何况,让太多人知道此事,只会打草惊蛇。白衣长老已不可取信,紫衣禅修之中也不知还有多少未被夺舍之人,容氏是靠不住了。   唯一能够指望的,只有褚家法修。褚玄商必须即刻赶回昆仑山,与族人商议应对之策。不过,越是如此紧要的关头,他越放心不下容佩玖,一时有些两难的踌躇。   处尘长老见状,摇头道:“小九晋杀修之事刻不容缓,今明两日须得昼夜修炼才行。这两日,我来为她禅助,加快她的晋升。褚宗主只管放心地去罢,莫要担心,大事要紧。”   也罢,大不了商议妥当之后再立刻赶回来。以他的瞬移术,一天也能够跑个来回了。龙未山这边,暂时应不会有甚么大问题。褚玄商一咬牙,飞身赶回了昆仑山。   而同一时间,景攸宁也被景谌天叫到了书房。   “容氏杀修,乃我心腹大患。”   “老祖宗的意思是?”景攸宁问道。   “禅修的身躯对于夺舍者而言是最理想不过的容器,我在阴界还有数千阴士等着还阳,给我好好养着他们。容氏此后只许修禅,不许修杀。从今往后,我不想看到容氏出现杀修。我听说,容佩玖马上就要晋杀修,我不管你用甚么办法,干净利落地解决此事。”景谌天眯着双眼,如同毒蛇一样阴冷,“实在不行,便杀了。”   景攸宁恭恭敬敬地应了个是,弯着腰退了出去。走出书房外,恭敬的神色瞬时化为乌有,邪魅一笑。杀了?多可惜。   一路想着那世间无二的容颜与身段,心神荡漾着回了自己的居所。将将推开房门,一团紫影扑了上来。他双手一伸,将人紧紧抱住,两人一阵激吻,直到腰带被解开,这才将人推开,笑道:“小浪货,便如此急不可耐,看爷怎么收拾你。”   一把将容清瑶抱起,扔到床上,一番惊天动地,成就了好事。   待得风停雨歇,两人浑身是汗的躺在床上喘着粗气。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爷这样辛勤滋润你,也到了你回报爷的时候了。”景攸宁摸着容清瑶的后背道。   容清瑶温顺地靠近他一些,“公子想要清瑶做甚么?”   “办成了,重重有赏。”景攸宁道,“往后天地树对你不设禁制。”   容清瑶面露喜色,“公子只管吩咐。”   景攸宁附在她耳边,“你这样……”   ……   第二日清早。   容清瑶慌慌张张冲进云岫苑。   容佩玖这两日一直在紫竹林中修炼,处尘长老在旁禅助。此时,云岫苑中只有容舜华与一名侍女在。   “大师姐,不好了。”   “清瑶,出了何事?”容舜华见她神色惶恐至极,也随之一惊。   “容令怡又惹恼了景大公子,景大公子恨得不行,下令要将她绞死在竹林中。大师姐赶快去看看,只有你能救她一命,迟了只怕要出人命。”   容清瑶说这个“又”字是有缘故的。容令怡脾气火爆,在这一辈温顺的容氏弟子中算得上个性相当刚强的,常与驻守在龙未山的景家人对着干,好几回都是容舜华出马才将冲突平息。   容舜华一听,花容失色,抓着容清瑶的手便急急问道:“他们现在何处?”   “大师姐跟我来。”   容清瑶反手握住容舜华,牵着她就往外跑。容舜华对这位从小一同长大又共过患难的师妹深信不疑,未多想,匆匆吩咐了侍女一声,便随着容清瑶出了云岫苑。   容舜华心中急切,茫然跟随容清瑶前行,等发觉不对劲,却已经不知身处何处了。龙未山支脉众多,虽满山大同小异的竹林,眼前这片却分明眼生得很。   环顾四周,密密郁郁的竹枝,哪有半个人影。   她已经不知被带到了龙未山的哪一个偏僻山头上。   容舜华心头后知后觉地生出一丝疑虑,停下脚步问道:“清瑶,你要带我去往何处?景攸宁他们人呢?”   容清瑶不出声。   身后传来轻佻的一声笑,“夫人找我?”   容舜华转身,便看到景攸宁站在不远处,而容清瑶快速地退了几步,站到了景攸宁身旁。   她再纯善,此刻也明白了。   “景攸宁,你想做甚么?”   “夫人怀了身孕变笨了,这就被骗了来。”景攸宁一边笑着叹了口气,一边摇着折扇缓缓走上前,“不过,夫人既然来了,便帮我一个忙。我看上了个女人,需要夫人助我一臂之力。”   “你又要祸害谁?!”容舜华大惊失色。眼前银光一闪,腹部一阵剧烈的刺痛。   容舜华低下头,满脸不可思议与痛苦。   景攸宁手中的折扇不知何时已经化为长剑,正深深地刺入她的小腹之中,将她贯穿。   “委屈夫人了。”   景攸宁柔声道,目光温柔,手上却一用力,猛地将剑拔出,鲜血四溅,喷洒在绿莹莹的竹枝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兔小宝的雷雷~~~么么哒!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2 16:26:16 ☆、第101章   容佩玖正于紫竹林中坐炼, 身下是处尘长老布施的七星禅助阵。在她头顶悬着一团形似闪电、约莫一只拳头大小的光球, 不时发出噼啪声。   这是识海的初形,凝聚于晋高阶之前, 在晋入高阶的一刹那便会爆裂开来,形成识海。最初的识海也就只有拳头大小, 不过, 在成形之后, 会随着灵力的提升逐渐扩大,而灵力的提升又是与修为密切相关的。   因而,修为越高, 识海越大。但是, 一般人的识海, 再大也不会有真正的海洋那般大。   像褚清越那样大到足以建造一个小千世界的识海, 其实是一种逆天的存在,远非常人能够想象的。   容佩玖双眸轻阖, 听感正是灵敏至极, 忽然听闻紫竹林中响起一阵杂乱的悉索声,有人踩着慌乱的脚步跑了过来。   她猛地睁开眼,便看到负责照料容舜华的那名侍女一脸惶恐地冲到面前。心里不由得一突,“出了何事?”   处尘长老也是神色一凛,停了禅助。   “九姑娘,我……是我太大意了,我……”侍女慌得语无伦次。   “别慌,好好说。”容佩玖做了个收息的动作, 将头顶的光球匿了,站了起身,一垂眸,目光落到侍女的手上,“你手上拿着的是——”   “我家夫人,我家夫人她……”侍女抖着手,抬起手。她手中握着一根白玉杖,容佩玖一眼便认出,这是容舜华的碧霄杖。原本应该洁白无瑕的玉杖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舜华怎么了?!”   “大姐怎么了?!”   处尘长老与容佩玖俱是一惊。   侍女几乎要哭了出来,“我……我也不知道是如何回事,早晨我家夫人刚起床,便有一个穿紫衣的姑娘来找我家夫人,说是容令怡容姑娘出了事,要我家夫人去救人。我家夫人二话不说,便跟着那位紫衣姑娘去了。后来……”   这名侍女是景家为容舜华指派的,此前一直随容舜华住在星沙山,因而未曾见过容清瑶,叫不出她的名字。   “后来如何了!”容佩玖厉声问道。   “谁知,谁知夫人随那位紫衣姑娘去后不久,容姑娘就上门来了。我这才知道,夫人是被那位紫衣姑娘给骗了。容姑娘说,说穿紫衣的现如今没几个好人,一急之下就去那边要人去了。容姑娘走之前,叫我不要打扰九姑娘你,说你正是关键时刻——”   “碧霄杖又是怎么回事?”   “我在云岫苑中等候容姑娘的消息,哪知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却等到有人将我家夫人的碧霄杖送了来,还留下一句话……”   “甚么话?”   “那人说,我家夫人就,就被藏在这龙未山上,最多只有,只有一个时辰好活了。若是一个时辰之后再找不到人,我家夫人就活不成了。”侍女带着哭腔道。   龙未山有如此多的支脉,对方却只给了一个时辰。这等于是,要在一个时辰之内大海捞针。   “把碧霄杖给我。”处尘长老对侍女道。   侍女慌忙将染血的碧霄杖交给了处尘长老。处尘长老手执碧霄杖,闭眼探灵。未几,睁开眼,一脸茫然。   “长老,可有探到大姐的下落?”容佩玖问道。   处尘长老摇头,“碧霄杖被人施了封印,一点舜华的气息都探不到。可惜褚玄商这小子不在,不然找起来也容易些。”一时又气愤极了,“舜华这么纯良的孩子,他们竟然也不放过,真是丧尽天良!他们到底想做甚么!”   对方想做甚么,容佩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但碧霄杖上的血迹却是明明白白摆在眼前的,大姐生死未卜,不知遭受了甚么,深吸一口气,果断道:“只能分头找了。”遂命那侍女回去通知黄衣禅修分头去寻,自己则匆匆与处尘长老兵分两路,在龙未山的茫茫群山之中瞬移着寻找容舜华的下落。   黄衣禅修倾巢而出,各自分头找人。   饶是从小在此长大,龙未山也有许多支脉是容佩玖未曾踏足过的。她心中焦灼,宛如无头苍蝇一般在竹林之中瞬移。   正瞬移着,便感觉到身后似有人跟随,立时顿了脚步,回头一看,却是一袭紫衣的容清瑶。   “在找大师姐?”容清瑶朝她勾唇笑道。   “看来,你是知道大姐的下落了?”容佩玖道,“是你将她骗出来的?”   容清瑶轻蔑地打量着她,“也不比我强多少,竟也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   “大姐呢?”   容清瑶不答,却是一转身,背对着她道:“要想救大师姐,就跟我来。”顿了顿,又道,“抓大师姐不过是个幌子,醉翁之意不在她,而是在你。你若是怕,也可以选择不跟来,一个时辰之后为大师姐收尸便是。”说完,向前掠去。   容佩玖稍稍犹豫了一瞬,追随着容清瑶的身影飞向竹林深处。一紫一白,两道身影穿行在竹林之中。   未过多久,紫色的身影落了地,停在一片密密郁郁的竹林之前。   容佩玖随之停下脚步,落在容清瑶身边。   容清瑶掩唇,朝她款款一笑,“大师姐就在前头,你要快些才是,不然我怕她就要撑不过去了呢。”   竹林之中隐约可听见痛苦的低吟声,是大姐的声音。大姐素来优雅,泰山崩于顶都能面不改色,如今却发出这样痛苦的哀吟,不知遭受了甚么。容佩玖快步上前,拨开茂密的竹枝便冲了进去,血腥味扑鼻而来。   容佩玖抬头,只一眼,心上如被人狠狠抽了一鞭,生疼。   容舜华被吊在两株竹子之间,手脚分别用绳索绑着,整个人被拉成屈辱的大字形,腹部一个血窟窿,在不停地往外冒着血,紫色的裙裾吸饱了血,鲜红的血透过裙裾滴滴答答往下落,在地上汇成血红色的一滩。她半睁着眼,面容惨白,想是痛苦至极,口中不住地哀吟。   “还不上去救人?她的血就快流光了,到时神仙也救不活。”   容清瑶在她身后,毫无感情地说道。   容佩玖走到一株小竹边,伸手一扯,折下一截竹枝,飞身一跃,用竹枝尖锐的一端将捆绑容舜华的绳索割断,接住掉落的容舜华,将人放在地上。   眼前突然一黑,四周顿时变得安静异常,再听不见任何外界的声音。   隔绝灵障。   有人用隔绝灵障困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熊君的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2 21:08:57   感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君的营养液~mua~orz...大佬的名字好独特...   读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灌溉营养液+52017-07-03 11:14:49 ☆、第102章   褚玄商心急如焚, 漫山遍野地寻找着容佩玖的踪迹。   他火急火燎地从昆仑山赶回, 原以为第一眼就能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却不想才刚踏上龙未山, 便听说容舜华失踪,而容佩玖出去找寻容舜华, 也不见了踪影。   他二话不说, 飞身冲入了茫茫深山之中, 以极快的速度在竹林之中穿梭,寻找着容佩玖的踪迹。   不过才离开一日,龙未山这边竟然就起了变故。懊恼与自责并举, 他就不该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离开!   想他从未对一个人, 尤其是一个女人, 有如此的耐心, 无怨无悔一守便是叁拾年。他在她身边守了叁拾年,也护她安全无虞叁拾年, 却不想叁拾年的守候毁于一旦。   若是她有何不测……   不, 不,不,她不能有事,她也不会有事。   既有他在,怎会让她出事。褚玄商猛地刹住脚步,双眸之中暗光流动。或许,这一次,便是他的机会。他眯了眼, 目光变得笃定起来,脚下一用力,跃出几丈远……   隔绝灵障之中漆黑一片,嗅觉与听觉变得异常灵敏。   鼻中是浓郁的血腥味,那是从大姐身上散发出来的。耳中是低微的呻=吟声,她知道,那是大姐在极力压抑着痛苦。大姐从来都是如此,不管在甚么样的情境下,总是先为别人着想。大姐还在她怀中,浑身黏糊糊,湿漉漉,身体凉的吓人,整个人在微微的轻颤着。   容佩玖是听到那一声轻佻的笑,才知道将她困住的是何人。   景攸宁。   在救大姐之前,她便知道这是个圈套——为她设下的套。若非如此,大姐怎会被牵扯其中,若非如此,大姐又哪还有命在?明知有陷阱等着她,她却没有时间犹豫,她不能不跳,否则,大姐活不了。   景攸宁只是隐在不远处,不说话,如同暗夜里的狼在目不转睛地盯着猎物。容佩玖心头涌起一股焦躁,又一次体验到了无措感。   景攸宁又笑了一声,这一次,随着他的笑声而来的,是微弱的光亮。他手中举着一支点燃的蜡烛,站在离她不远之处,衣冠楚楚地看着她,笑容虚浮。   “小九啊小九,叫姐姐、姐夫好等。”景攸宁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再晚来一步,你大姐就没命了。”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瞧她这副样子,怕也是坚持不了多久了。”他虽然将她们困在这灵障中,却仍是站在离她们不远之处,并未靠近。   容佩玖不语。大姐小腹上的那个血窟窿还在往外冒血,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冷,很快就连呻=吟声都发不出来了,无声无息地靠在她怀中。伤重如此,便连高等灵草也不一定能够回天,除非……除非有容氏高阶禅修在,只有容氏高阶禅修的治疗术才能救她。   谁来救大姐?景攸宁既然将她们困在此,是断然不会放她出去找高阶禅修来救人的。   “景,景攸宁……”容舜华忽然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晰明朗,竟像是回光返照的势头。   容佩玖握着容舜华肩头的手不由得一紧。   “你对我……对我如何,我都不与……不与你计较。可你若是……若是敢伤害……小九,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向来温柔的人,无比狠绝地说道。   “大姐。”容佩玖鼻子一酸,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将泪水逼回眼眶,顷刻之间做了个决定。   她来救大姐。   她也可以是高阶禅修。   她忽然就明白了,景攸宁布下这一切图的是甚么。他就是要将她逼到这一步。她的心终于定了,景攸宁图的只是她,他没想过要大姐的命。那就先将大姐救回来,只要能救回大姐,其他都无所谓。   初阶禅修修为至顶之后,可选择晋初阶杀修或者晋高阶禅修。只要诵念完晋阶法文,将法文铭刻于本灵之上,爆出识海,便完成了晋阶。   容佩玖将容舜华小心翼翼平放在一旁的地上,盘腿坐正,闭眼凝神,开始诵念高阶禅修晋阶法文。   她的头顶重又现出那团拳头大小的光球,以极快的频率颤动着,越扯越大,越变越亮,如同雨夜划破长空的闪电,照得隔绝灵障之中如同白昼。   容舜华微微睁开眼,努力抬起手,紧紧揪住容佩玖的裙脚,痛惜道:“小九,你,你何苦为了我……”   晋阶一旦完成,不可逆转。晋了禅修,便再也做不成杀修。   容佩玖仍是闭着眼,一心一意地诵念晋阶法文。光球之中渐渐浮现一串串金色的法文字符——高阶禅修的晋阶法文。杀修的晋阶法文与禅修不同,是赤色。   “这就对了嘛,这样美的女人做甚么杀修,做一个温柔解意的禅修不好么?公子我不喜欢太强悍的女人,无趣。晋了禅修,以后乖乖做我的女人。我保证,定会好好疼惜你。”景攸宁道。明明此刻灵障之中已经亮如白昼,他手中仍是举着那支蜡烛,也未将其熄灭。   光球越胀越大,光亮也越来越强,忽然嘭的一声炸响,光球消失,灵障之中重又只剩下景攸宁手中那支蜡烛的微弱光芒。   光球炸灭,识海初生,龙未山从此多了一位高阶禅修。   容佩玖睁开眼,自广袖之中取出魔言。腹中胎儿早已气绝,是救不活了,只能先助她将死胎娩出,再为其施治疗术,修复腹部的伤口以及血灵。   一番施救,容舜华的命算是保住了,只不过因损伤了根本,完全康复尚需要假以时日静心修养。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景攸宁就像个看热闹的路人,兴味盎然地看着她,就好像躺在地上的并不是他的妻子,被娩出的死胎也不是他的孩子。   容舜华渐渐生出些气力,紧锁了眉头,一脸哀容,“小九为我晋了禅修,我真是……”叹了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小九的抱负,龙未山的日后……”   “这些都没甚么。”容佩玖道,“大姐更重要。”   虽然仍是深深的惋惜着,容舜华心上却不可抑制地涌起一股暖流。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在小九的心里,竟也能称得上重要。这股暖流让她身体上的疼痛也变得没那么明显了,至于心里……那孩子,她本就不知该如何对待它,如今没了也好……   这样思忖着,手不经意触碰到了容佩玖的身体,便是一灼。容佩玖的身体,此刻热得如同一只火炉。   “小九,你怎么了?”   容佩玖未出声。   容舜华心里一慌,忙挣扎着坐起身,仔细看向容佩玖,却见她双眉深锁,面色潮红,额头上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在不停的冒出。   “小九,你这是怎么了?”   容佩玖似是在艰难地抵抗着甚么,咬了牙道:“大姐,我热得难受,浑身像火烧。”又问道,“你当初晋高阶之后,可是,可是也如此?”   “热?”容舜华不解,“并没有啊。”   景攸宁忽然笑了。他慢条斯理地盘腿坐下,“夫人啊夫人,嫁给我这么些年,竟然还不了解自家夫君的喜好。”   “景攸宁,你又做了甚么?”   景攸宁把玩着手中的蜡烛,“没甚么,不过是在这支蜡烛中加了些旱苗喜雨露。这蜡烛燃了多久,她就吸了多久。我怕她与夫人不同,特意多加了好几倍的分量。”   容舜华闻言,脸色大变。旱苗喜雨露她最是熟悉不过,这叁拾年她不知被此药荼毒过多少次。她厌恶景攸宁,不喜他亲近,他便将此药下在她的茶水、饭菜之中,逼她放纵。次数之多,以至于后来此药对她渐渐失去了效果。   而再矜持的女子,只要中了此药,也会变成荡=妇,不顾颜面地求欢。   “容佩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本公子,故作清高,今日本公子便撕了你的伪装,叫你哭着喊着求我睡你。”景攸宁端坐着,目光却是下流至极,“本公子就坐在这里,等你受不住了,便自己爬过来罢。”   容佩玖不知道旱苗喜雨露是甚么,但从自己身体内的反应已经猜到了一些。她这是中了春=药了。体内似有一团火在烧,渐渐将她每一寸肌肤烘干,一寸寸焚烧着她的理智。   理智像是漏斗中的流沙,飞速流逝。**像是涨潮时的潮水,瞬间上涌。   “你应该感谢本公子,选择的是睡你而不是杀你。看你还能坚持多久。”   景攸宁还在絮絮叨叨,每说一句便令她狂躁一分。   容舜华看着容佩玖渐渐陷入情=欲的支配不能自拔,慌得喘不过气来。这种恐慌,比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还要强烈。奈何,她伤重尚未痊愈,仍处于全身无力中,“景攸宁,你就是个畜生!”   容佩玖忽然起身,朝景攸宁走去。   “小九,不要!”容舜华大声道。   景攸宁面露得意。   走出几步之后,容佩玖却停了下来,弯下腰,捡起地上的一截竹枝。那是她此前折下用来割断容舜华手脚上的绳索的竹枝,尖端朝下,对着自己的手臂便是狠狠地一戳。   景攸宁的得意化成了狰狞,“好!够狠!我看你能犟到几时!”   **被痛楚冲淡了一些,却很快卷土重来。这一次,似乎连景攸宁那张狰狞的脸她都不觉得厌恶了。她毫不犹豫地再次举起竹枝,用力朝自己的腿部扎了进去。   白衣被染红了一大片。   ……   不死城。   两大一小正围在湖边垂钓。   褚双拾吵着要吃鱼,褚清越便带他到了浮岛上的湖边钓鱼。千寻芳听说之后,觉得新奇,不请自来加入了垂钓的行列。   钓了一个上午,也没钓上来几条。千寻芳有些意兴阑珊,没意思。偷偷瞅了瞅褚清越身边的木盆,里面已经放了四五条鱼。再偷偷瞅了瞅褚清越,那人悠闲地举着钓竿,再自得不过。又看了看那小鬼头,小鬼头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爹的钓竿。   千寻芳转了转眼珠,偷偷将手伸进了褚清越的木盆之中。   “二叔,你偷我爹的鱼!”   千寻芳嘶了声,抓鱼的手改成在鱼背上摸了摸,悻悻道:“你个二十,你不要胡说,二叔我哪里偷鱼了,不过瞧它们可爱,摸一摸罢了。”   “噫——!二叔骗人,二叔不要脸,二叔骗人,二叔不要脸。”褚双拾做了个鬼脸。   千寻芳老脸一红,起身抬手就是一个爆栗。褚双拾噌的跳起,溜得比鱼还快,一下子躲进褚清越怀中。千寻芳扑了个空,气道:“千重久,你倒是管管你儿子。啊?目无尊长,该打。”   褚清越淡淡一笑,“谁让你先为老不尊。”收了钓竿,搁在一旁的地方,将褚双拾抱起放在腿上。忽然手臂处一阵刺痛,他眉头一皱,一扭头,盯着自己的手臂处。   他的异样并未逃过千寻芳的眼睛。   “怎么了?”   他默了一瞬,摇头,若无其事,“没甚么。”   有甚么,也与他无关了。   他捡起钓竿,将鱼饵挂在鱼钩上,用力向湖面一甩,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   千寻芳见他不说话,便也坐了回去,重新拿起钓竿。未过多久,便听见褚双拾小声地叫起来,“上钩了,上钩了!”   褚清越将钓竿收回,果然又钓上来一条肥大的鱼。取下鱼嘴上的钩子,将鱼抛入木盆之中。   褚双拾坐在褚清越腿上欢快地拍手,“爹爹最棒,爹爹最棒!”   千寻芳翻了个白眼,抽了抽嘴角,“昨日是哪个小鬼喊着说‘二叔最棒,二叔最棒’?既然你爹最棒,你以后别——”话还没说完,身体一沉,怀中突然被塞入了一个大肉团。   “二十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原本抱着大肉团的人匆匆丢下这么一句,便在他眼前消失了。   剩下千寻芳与大肉团褚双拾,大眼对小眼,莫名其妙。这么匆忙,是要去做甚么?   不过一眨眼,褚清越人已经出了不死城。便在方才手臂与大腿处各传来刺痛之后,肩部又是一阵刺痛。   他双眸一紧,如闪电般向东疾驰而去。 ☆、第103章   “小九, 不要!”   容舜华不顾伤口的疼痛, 咬牙向前一扑,死死抱住容佩玖的双脚。   容佩玖被她拖住, 浑身血迹斑斑,面上挣扎之色交替, 脑中时而清明, 时而混沌。她手中还紧紧攥着那截竹枝, 死死盯着悠然坐在几步之遥的景攸宁,那是这方灵障之中唯一能解她焦渴与燥热的男人。手臂与大腿上的伤口几乎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唯有小腹之处涌起的一股股热浪, 前仆后继涌上心田, 冲垮她苦苦支撑着的理智。   她渐渐控制不住, **似熔岩, 就要喷薄而出,脑中闪过无数不堪的念头。   这种感觉实在太过羞辱。她无法想象若是她最终失了理智, 如一条发情的母狗一般向这人求欢, 这结局她是否能承受。她攥着竹枝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不如就朝着自己的心口扎下去算了。   不……她还不能死,她没资格死。手猛地一抬,对着左肩便是一戳,深深地扎入,再一把拔出,滚烫的血喷溅而出,她又清醒了些。   容舜华已经泣不成声, 只用尽全力抱住容佩玖的双脚。   景攸宁眼中却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双眼放光,欣赏着容佩玖脸上两种表情的交替。一时清冷得像神女,一时又艳媚得像妖狐,真是极品。这样的极品,怎能就这样杀了,必得先折断其羽翼再细细品味才不算暴殄天物啊。   这个女人,他觊觎了数十年,今日终于要得手了。她对自己越狠,他越兴奋。她身上那两处用竹枝扎出的血洞,落入他眼中,宛如两朵妖艳的花,美得令他颤栗。旱苗喜雨露,任你再清高的女人,也会化作荡=妇。一想到她也会像那娼馆之中最下贱的女人,匍匐在他身下,用最放荡的姿态求他,他便热血沸腾。他强忍着将她扑倒疯狂驰骋的冲动,像个高明的猎人,耐心地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新的疼痛又消失了,容佩玖又渐渐陷入万虫噬心的**之中,脚步不由自主地向景攸宁移去,却因为被容舜华抱住而无法移动。她眼中似有两团火,将仅剩的清明烧得一干二净,将竹枝一扔,拖着容舜华不管不顾地前行。   容舜华伤重初愈之身哪里拖得住她,没走几步便被她甩下。   “景攸宁,你放过小九,只要你放过小九,你要我做甚么我都答应你。”   景攸宁看也不看她,目光紧盯着就正向自己走来的容佩玖,徐徐诱导,“可是难受得紧?只有我能为你纾解,过来,求我。”   容佩玖看着他,就像在沙漠之中迷途的旅人看着偶然出现的绿洲,迫不及待地瞬移到他身前。   “先将自己脱了,再来伺候本公子。”   她面上有些纠结,手却不受控制地伸向腰带,一扯……   褚玄商在竹林中飞掠着寻人,群山绵绵,他就像在大海中捞针,心头越来越浮躁。脑中闪过纷繁的念头,一时担心容佩玖遭遇不测,若是她有甚么三长两短,他就是倾全族之力也不会放过害她的人;一时恨千重久让她失了修为,以至于在危险面前无力自保;一时又觉得,她失了修为便这般一直柔弱下去也好,以前的她太过强大,远远地站在高处,而他只能偷偷仰望。她高高在上的时候看不见他,如今她从高处跌落,总能看到他了罢。纵使再飞不上去又如何,他会护她一世安稳。   正想着,忽然察觉到前方一股强大的灵力,脚下一刹,倏地止住脚步,不过一瞬,重提双脚,向那灵力所在的方位一跃。   密密郁郁的竹林中间一团巨大的虚空,像被挖走了一块。看不见对面,也看不见里面。   隔绝灵障。   顶级刃修的隔绝灵障。   褚玄商瞬间想到了景攸宁,脑中浮现一双色=欲迷离的眼。想到景攸宁可能会对容佩玖做的事,褚玄商怒火中烧。景狗若是敢碰她一根指头,他定会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褚玄商祭出寂天,在半空中结出一团闪电球便朝着隔绝灵障砸去。   头顶忽然一声巨响,晴天炸雷一般,振聋发聩,容佩玖顿了顿,眼神晃动,面上重现挣扎,伸出一指,往肩头的伤口处用力戳入,钻心的疼痛下,神识又回来一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真是扫兴。”景攸宁募地起身,笑着朝容佩玖走去,“看来今日是等不到小九主动了,也罢,那就下次罢,总有机会让你求我的。小九莫急,灵障被破之前,你我还能快活上一回。来,先让姐夫尝尝滋味如何。”   容佩玖趁着最后一丝清明,转身想逃,却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制。她被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景攸宁,我求你,我求你放过小九。”   容舜华朝景攸宁爬了过去,被他一脚踹开。手中现出折扇,折扇化为长剑,剑光从容佩玖身上扫过,衿带被齐齐斩断,罩衫落地,只剩一身素白中衣。   褚玄商不停往景攸宁的隔绝灵障之上投闪电球。从昆仑山随他一同赶来龙未山的褚家法修,听到雷鸣声,纷纷朝此处瞬移而来。   “快助宗主破灵障!”其中一人道。   褚家法修各自祭出法杖,便要结闪电球。   却听到一声喝止,“退下!”   玄衣法修不解地看向褚玄商,若是他们齐齐施法,这灵障立时便可被破。为何宗主要阻拦?   褚玄商的心思却是九转十八弯,容佩玖在里面还不知是何种情形,若是灵障破开,不堪入目的一幕露在人前……“我说了,退下!”褚玄商又喝道。   玄衣法修领命,便欲撤离。半空之中突然闪出无数名蓝衣刃修,将他们围住,二话不说,举剑便刺了过去。   撤,是撤不了了。玄衣法修与蓝衣刃修陷入混战,一时间刀光剑影,风起雷动。   玄衣法修没走成,反而又多出如许多人,褚玄商心中又急又怒,疯了似的向隔绝灵障投闪电球,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破开灵障,将她带走。   景攸宁笑着朝容佩玖走近,长剑又化为短剑,继续挑着她中衣的衿带,另一只手触上她的脸颊,用两根指头刮擦着她的肌肤,沿着她的侧颈往下,往她的衣领中探去。   隔绝灵障之上,隐隐有裂纹出现,向四周延伸,如同蛛网。褚玄商双眸一亮,用尽全力一击,裂纹骤然扩大,便要碎开。却在此时,四周闪出十数名紫衣禅修,齐声念咒,裂纹渐渐消失了,景攸宁的隔绝灵障变得完好如初。   褚玄商不可置信地看向紫衣禅修,怒吼:“你们他娘的在做甚么!”   紫衣禅修并不出声,只一味机械地念咒。褚玄商怒极,调转枪头朝紫衣禅修攻去,被攻击到的紫衣禅修却一闪,左手持杖给自己使了个禅修治愈术,右手化出长剑,以刃修之术迎了上来。   褚玄商一愣,转瞬之间恍然大悟,过往的一切怪异之处豁然开朗。为何龙未山颓败得如此轻易,为何龙未山会变成如今的境况。   一群一半禅修一半刃修的怪物,打不死,这他娘的还怎么打!阿玖要怎么办?恐慌如同巨浪,铺天盖地的袭来。   景攸宁狞笑,将短剑向后一抛,双手扣住容佩玖中衣的交衽,用力一扯。   “畜生!”容舜华心痛地大喊。   心中半是渴望,半是绝望,容佩玖混混沌沌地闭上了眼。   “啊——!”   却听到一声惨叫,胸前交衽之上陡然一松,有温热的液体溅到脸上。容佩玖猛地睁开眼,便看到景攸宁一张扭曲至极的脸,双目因为痛苦而睁圆,双手还保持着扯她交衽的姿势举在她胸前。   只是,手掌之上不见十指。他的十根手指,已经被齐齐斩断。   景攸宁不敢置信地低下头,一看,口中发出痛苦而含混的哝哝声。   容佩玖呆了呆,也跟着低下头,便看到脚边横七竖八散落着的,景攸宁的手指。下一瞬,身体一轻,落入一副宽厚的胸膛之中。   那人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将她从头到脚裹紧了,将她打横抱起。衣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这是她可以性命相托的人,没甚么好怕的了。她绷紧的心骤然一松,放任自己陷入了混沌。只是,他怎么找来了,陷入混沌前,她迷迷糊糊地想……   “千重久。”十指连心,景攸宁痛得发抖。他竟然不用破灵障,直接便进到了灵障内。“不,不,你怎么能,怎么能进得来?你怎么进来的?!”   褚清越单手抱着容佩玖,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攸宁,另一只手张开,被景攸宁抛在一边的那柄短剑便飞入了他的手中。他紧了紧手,短剑变为长剑,一剑出,一血溅,断了景攸宁的左臂。   景攸宁又是痛苦地一声惨叫,叫声还未停,又是一道寒光,右臂也被斩落。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转身便逃,却才跑出几步,双腿一阵剧痛,栽倒在地。他下意识一蹬腿想往前爬,却发现腿没有了知觉,转头一看,他的两条腿已经从根部被砍断。   心底涌起巨大的恐慌,一口血从景攸宁的口中呕出,“千重久,饶,饶命,这个女人我不知道你还要,我,我若是知道,定然不会——”   褚清越抱着容佩玖,提剑走向景攸宁,睨向他的目光如同看一滩烂肉,“她身上的四处伤口,连同我受的四下,你还欠我们两剑。”话音落,两道寒光起,一道剖开了景攸宁的胸膛,另一道,砍了他的头。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晚了。   最近很忙,有些懈怠了,大佬们见谅。   感谢小白熊君的雷~~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5 07:16:09 ☆、第104章   “合力破灵障!”   再等下去, 里面只怕……褚玄商再顾不得许多, 对诸位玄衣法修下令道。   玄衣法修正与蓝衣刃修混战,得令之后暂时甩开与之激战的蓝衣刃修, 忙里偷闲结出各自的闪电球,升到半空, 与褚玄商的闪电球汇合, 结成一团巨大的闪电球, 带着雷霆的气势向景攸宁的隔绝灵障砸去。眼看就要碰到灵障壁,却忽然如泥牛入海,没了踪影。   众人还来不及惊诧, 便看到灵障从内破了开来。   褚玄商来不及管破开的灵障之内是何种情形, 他此刻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用最快的速度将她带走, 带离这肮脏之地。他将寂天收入识海, 便要冲过去,却在一举目之后, 愣住了。   他眼中看不见别的, 只有那一男一女。她身上罩着那人的外衫,如一只温顺的猫缩在那人怀中。   他又迟了一步。落寞,不甘,这滋味就像虔诚的信徒为了心中的信仰,一步一跪的登上朝拜道祖的万级阶梯,历尽千难万苦就要登顶之时,却被人一脚踹下山崖。他忽然发现,相较于此前预想的不堪入目的画面, 这一幕才是他更不愿见到的。   片刻之前还打斗得难分难解的众人,刹那间不约而同地收了手。在看清里面的状况之后,所有人都怔住了。   太过惨烈。   景攸宁好歹人称一声景大公子,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在东陆女子心中也曾与褚清越齐名。此刻却……   景家人俱是一震。谁敢相信,那四肢不存、身首异处,东一滩西一滩的血肉,便是他们的景大公子。   褚清越却没有看上去的那般淡定,他淡定不了!小腹激荡着一股股热潮,怀中还探入了一只不安分的手,正毫不收敛地在他胸前四处点火。他垂眸,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怀里的人。   想是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她满脸潮红,红晕从脸颊处延伸到了耳根,一双摸进他胸口的手烫得似烧红的碳,口中甚至还发出了细微的哼声。   褚清越脸一沉,一掌将容佩玖的头摁入怀中,用胸膛堵住了她的嘴,捉出她的手,牢牢锁在胸前,不让她再乱动。她情潮难耐,呜呜嗯嗯地挣扎着。她的挣扎令他怒不可遏。容佩玖,这就是你所谓的“各自安好”?若不是我将血灵注入你体内,今日你要受到何种羞辱?   越想越火大,冷峻的目光睃向地上那滩血肉,恨极。   景家刃修终于回过神来,领头一人大喊一声“为大公子报仇”,其余刃修纷纷提剑朝褚清越刺了过来。   玄衣法修不依不饶地缠了上去,哪能让他们近褚清越的身。褚清越任宗主之时,褚家之势登极。这些法修之中不少人都是曾对他宣誓尽忠的,即便他如今不是他们的宗主了,多年的积威仍深深植根于褚氏弟子心中,令他们下意识地像从前一样为他挡剑。   褚玄商的目光始终盯着褚清越怀中,恍惚间竟然生出一切成空的感悟。他将目光转向四周的玄衣法修,忽然间很想放声大笑。他的存在,不过是为了填补他褚清越不在时的空缺么?不论他作何努力,终是难以与那人匹敌的。想来就来,想去就去,只要他褚清越肯回头,这些曾被他撇下、放弃的,依然在原地等着他。而他自己,辛苦打拼这么多年,痴心守候这么多年,又换来了甚么?   若是如此,他的得到,也太容易了些!   褚清越似对四周的厮杀冲充耳不闻。不死族是逆天的一族,而他又是不死族中的佼佼者。世人只知不死族逆天,却不知不死族的逆天究竟到了何种程度。若是他想,便是要将人世毁灭,也不在话下。然而他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安安分分藏身于不死城中,从未用这身异能做过任何违背天意之事,更未主动杀过一人。敬畏生命,这是他一直谨守的原则。   他的怒火,随着容佩玖情潮的不断上涌而飙升,在她又一次饥渴难耐的轻哼出声之后,他的怒火达到了鼎盛。   没想到,千年之前,他因为景家刃修破了一次例,这一回,又要因他们破例。   一座古朴厚重的青铜钟自褚清越的识海祭出,悬浮于血肉的上方。古钟发出一道雄浑的嗡声,自那滩血肉之上忽然飘出丝丝缕缕的蓝光,悉数被吸入古钟之中。   一切不过转瞬之间。   散魄钟,上古法器,能将灵魄从躯体之中抽离,挥散,抹灭。   等景家人反应过来,他们的大公子已经彻底地从这个世间消失了,连渣都不剩。换言之,他们的大公子灰飞烟灭了,不入轮回。   “攸宁我儿!”   景承息赶来,看到的便是景攸宁灰飞烟灭的一幕,以手捶胸,心痛得不行。   同一时间赶来的还有处尘长老与其余白衣长老。   “哈!杀得好!”处尘长老闪到褚清越身边,“痛快!这败类早就该死了。”见容佩玖在褚清越怀中,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又看到一旁的容舜华,她坐在地上,浑身是血,怀中不知抱着甚么,用广袖遮了,看不分明,“舜华,你可还好?”   容舜华摇头,“长老放心,舜华无事。”   处尘长老看向容舜华的腹部,她浑身血迹,腹部看似中过剑,但见她腹部仍旧隆得高高,不由起疑。须知,孕妇产下胎儿之后,腹部并不会立刻缩平,而是要过一段时间方能渐渐消下去。容舜华娩出的虽是死胎,却也是同样的道理。   “长老,孩子……没了……”容舜华黯然道,缓缓起身。   处尘长老一惊,忙将她扶了,定睛往她怀中一看,血呼呼的一团……伸手往容舜华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道:“舜华,别难过,这孩子,不要……也罢……”   “长老,我不难过。”容舜华道,轻声一叹,“只是想到……替他可怜。”低头看着怀中的死婴,六个时辰不到,他的尸身便会灭去,化为粉尘,而他的灵魄也会重入轮回。只愿,来世投个好人家罢……   “千重久,还我儿命来!”   景承息从悲恸中回过神,举剑就朝褚清越刺过来。   褚清越抱着容佩玖,虚身躲过。景承息举剑再刺,褚清越只是躲避,并未还手。他不想杀人,再加上容佩玖状况似乎有些不妙,整个人滚烫,抱在怀中便如抱了个火炉,她的挣扎也更激烈了起来,怕是那药的极限到了。   他方才为她把过脉,她中的药本就霸道至极,景攸宁那厮竟然给她下了三倍的量,若是不即刻解了,只怕她会被体内的这把火烧死。   他虽通医理,身上常备灵草与药材,却从未想过研究这种催情的药物,如今亲身遇到,不免有些束手无策。倒是千寻芳,风流浪荡,从前浪迹于红尘时,对这种娼馆勾栏常用的伎俩应是颇有些心得。他只想尽快抽身,带她回不死城找千寻芳。   “我先将她带走了。”   褚清越对容舜华和处尘长老道,侧身又避开景承息的一剑,提足便向空中一纵。却在此时,四面八方闪现成千上万的银刃,密不透风,将他围在中间。这些银刃三片一组,快速旋转,一旦靠近人身,瞬间将人凌迟。   千刃斩。景谌天?   褚清越飞速在身体周围结出一层灵障,眯眼审视着眼前这如飞雪一般的剑刃。   如今这千刃斩,似乎已不能再称作千刃斩,便是万刃斩,亦不为过。比千年之前,强了不知多少倍。   他勾了勾唇角,看来,这侏儒为报仇,竟是蛰伏千年未轮回。   饶是处尘长老与容舜华已有准备,亲眼见到“容子修”一手持梵空,一手执剑,化出成千上万雪片一样的剑刃之后,仍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惧,更不用说在场的紫衣禅修与白衣长老齐齐结阵,禅助之光源源不断照向“容子修”,将千刃斩的威力提高了百倍。   褚玄商仰头,心中复杂。密密麻麻的雪刃,根本看不见千重久的身影。   这样的景谌天,千重久可有胜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熊君和兔小宝哒雷~~   感谢褐瞳君哒营养液~~   爱你们~~~~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7 21:16:33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8 16:16:36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102017-07-07 22:39:53 ☆、第105章   白衣长老组成奇绝阵, 以灵力做禁制,压制褚清越。紫衣禅修组成星月阵, 将剑阵的威力释放到最大。   全东陆最顶级的禅修已尽数在此, 只为辅助一人。再加上身处龙未山,本就在天地树庇护范围之内,所有禅修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因而为景谌天的禅助也是连绵不绝。   景谌天感到体内不断膨胀的灵力。万片雪刃迸射出滔滔不尽的剑气, 四周竹林成片地倒下, 竹子纷纷爆裂,发出噼啪声, 如同燃放的爆竹。林中的飞禽走兽无一不遭殃, 横死在剑气之下。   就连此间的人, 都有些扛不住这剑气的锋芒。容舜华身子晃了晃,口中呕出一口血。处尘长老见状, 忙祭出无哀, 结了一道灵障, 将他自己与容舜华罩在了灵障中。抬眼上望, 万片雪刃组成的剑阵密如蛛网, 千重久与小九儿仿若被那剑阵吞没, 看不见踪迹。   景谌天成竹在胸,他不信今日这番精谋密算之下,千重久还能活着出去。他只想让千重久也尝尝,屈辱的死去,是何种滋味。   褚玄商亦是一瞬不瞬地望着剑阵, 顷刻之间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光明的,阴暗的。往日种种走马灯似的在眼前交替,更迭。他也曾像所有褚家人一样以褚清越为傲,也曾亦步亦趋地追随着那人的步伐,一追便是数十年。但,自叁拾年前龙未山之变,他就再未承认过褚清越是他的堂兄。在他心里,那个令他从小仰望、敬畏的堂兄,已经死在了叁拾年前。如今这个,不过是不死城的城主,那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异族头领。   他知道自己内心对褚清越是隐隐存有恨意的,其实更多的,是不甘。而这恨意自何而来……还用说么。   不死族,本就是不容于天地之间的存在。东陆诸家弟子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弘扬正气,戮尽万恶。而不死族,便是这万恶之首。他纵使冷眼旁观,看着褚清越死在他面前,也是无可厚非的。   然而,果真如是么?   万恶之首?不。袖手旁观?做不到。   更何况,他怀中还有一个她。   “还不帮忙!”褚玄商朝愣怔的玄衣法修喝道。   这些玄衣法修乍见容氏宗主现身,还布下如此繁密精绝的剑阵,将褚清越围困在中央,又见容氏的白衣长老齐力禅助,一下懵了,不知到底该帮谁。毕竟,容氏在东陆乃是正道大统,东陆修士从未有过与容氏为敌的念头。   “帮……帮谁?”一名玄衣法修问道。   “千重久。”褚玄商沉声道,一道雷鸣轰开一群近身的蓝衣刃修,又补了一句,“容子修已不是容子修,在场所有禅修,处尘长老与容舜华除外,下手不必留情。”话毕,抬手便是一道冰冻术,将剑阵的一角冻成了冰,寂天一挥,放出雷鸣术,朝被冻成冰的剑阵抛去。   既然宗主下令,玄衣法修再无顾虑,各种顶级法术如霹雳雷鸣往禅修和刃修身上招呼,瞬间打乱了禅助的节奏。   褚清越想杀人,他从不轻易动手,只要不触到他的底限。他也从未在不死城外杀过人,反正今日已破例,便是再破例一次又何妨?   小腹的热涨让他狂躁,他都觉得如此难捱,她还不知难受成甚么样子。   他们以为,用这禁制阵与剑阵,便能困住他?不是不能强行冲破禁制,只要他想,便能重现一千年前的浩劫。然而这龙未山必会赤地千里,生灵涂炭,片草不生。若是放在从前,他不会有丝毫犹豫,但是如今……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终究是有了顾忌啊……   便是在此时,他忽然察觉周围的禁制一松,剑阵的一角似乎有异动,紧接着便是一声熟悉的雷鸣声,整个剑阵被震得一抖,那一角瞬间豁开了一道缺口。   景谌天见剑阵破口,忙飞身而上修补缺口,却为时已晚,一道白影如箭,从那缺口之中一冲而出。他提剑上迎,褚清越却直冲他而来,徒手接住他的剑,一把折断,飞起一脚踹上他胸前。景谌天向后倒去,压垮大片竹子,一手捂住胸口,仰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半空之中的褚清越,一脸便秘的表情。   景承息见势不妙,一声令下,“带老祖宗先撤!”   两名蓝衣刃修闪到景谌天身边,一左一右将人携了,身形虚闪了几下,消失在众人眼前。其余景家人见状,也随之遁了。顷刻之间,景家人一个不剩。   褚玄商看向褚清越怀中。她被褚清越从头到脚包裹了,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他心中正失望着,却听到低沉的一声,“谢了。”一抬头,对上褚清越深邃的目光,尚未来得及回应,那深邃的目光连同他牵挂的那人便消失了。   他怔怔地望着褚清越消失的方向,心似乎缺了一角,空荡荡,难受至极……   不死城。   千寻芳托腮而坐,面上带笑,却笑得有些僵硬。他看着对面手执画笔、神采奕奕的小胖团,内心愁苦万分。想他堂堂风流无俦、英明无匹的不死城主,竟然有沦落到被一个小不点支配、叫他往东不能往西叫他往西不能往东的一日。   都怪千重久。要不是不服气小不点那句“爹爹最棒”,他也不会将自己最得意的画作拿出来给小不点看,小不点也就不会吵着要跟他学画画。这一画,就画到他头上去了。   往后,再不能争强好胜,没准到头来害苦的都是自己。   脖颈处一阵酸麻,千寻芳转了转脖子。   “哎呀,二叔你别动呀!”褚双拾急道。   “嘶——!我说二十,你到底要画到几时!二叔我屁股都快长到这凳子上去了!”   “二叔别急,就快好了,就快好了。二叔最棒了,二叔比爹爹还棒!”褚双拾嘿嘿一笑,赶紧哄道。   千寻芳哼了声,“花言巧语。”却也不再动了。   阴善在一旁捂嘴偷笑,叔侄俩处得可真好。自打小公子来了不死城,公子连酒都少喝了,人也渐渐有了精神,不再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千寻芳!”   一声大喊,如平地惊雷在众人头顶炸响。褚清越人未至,声先到。   褚双拾被震得抖了抖,手中的画笔也险些握不住。千寻芳将将才坐定,也是被吓一跳,回过神来就骂,“千重久,你他娘的喊魂——”   便见白影一闪,褚清越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眼前,一脸躁色,就好像……就好像,欲求不满……   千寻芳一愣。   褚双拾却是瞬间感觉到了容佩玖的气息,将画笔一扔,从凳子上蹦了下来,“九九!”欢天喜地道,“原来爹爹是去接九九了!”   “这是容家小九?”千寻芳问褚清越,立刻便发现了异样,“发生了何事?”   褚清越点头,“她中了旱苗喜雨露,你可有解药?”   千寻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可是最厉害的催=情药啊。解药——,我没有。”见褚清越脸色一变,赶紧补充道,“不过我可以马上做出来。”   褚清越抱着容佩玖转身,“我先带她回房,你做好便给我送过来,越快越好。”声音中透着浓浓的隐忍。   “等等。”千寻芳叫住他,惑道,“你也中毒了?”   “我没有。”   “那你怎的也一副谷欠火焚身的样子?”   “她身上有我的血灵。”褚清越道。   “你疯了不成!”千寻芳大惊失色,“血灵在她身上,你的性命也系在她身上。她死,你也活不了。你要护着她,也不一定非得用这种办法!”   褚清越不语,提脚离去。   千寻芳看着褚清越离去的背影,忽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会是个例外,你会真的放得下。”叹了叹气,自言自语,“也是,我们不死族,何时能够真的做到放下?所爱之人都不在了,活着的确没甚么意思。”摸了摸褚双拾的头,“二十,先你跟着小善姐姐玩会儿,二叔去给你娘配解药了。”   褚清越冲入房中,将容佩玖放在床上,扯开裹在她身上他的外袍,仔细往她身上一瞧,不由一窒。先前未看分明,这时才发现她的状况看上去有多惨烈。白衣已成红衣,手臂、肩头与大腿之上三个触目惊心的血洞,尤以肩头那处血洞为最甚。   她对自己,素来最是狠得下心。他摇了摇头,取出一张去污符,将她浑身的血污涤荡一清。目光不经意与她相对,便是一凛。   她睁了眼,眼神迷离,水光粼粼,热切而渴望地看着他,火热的**能将人灼烧成灰。他强忍住下腹的灼热,错开她的目光,将她的中衣除下,只留了小衣与肚兜,自识海取了灵草,放入嘴中咀嚼。他人跪了下来,低头向她肩部偎去,将被嚼烂的灵草敷在了伤口之上。   他灼热的唇碰上她同样灼热的肌肤,两人都是一颤。他敷好灵草,飞快地离开,她却一伸手勾住他的头,靡音声声,“别,别走,不要走……”   他费了很大的力才将她的手掰开,双手制住她乱摸的手,依法炮制地为她手臂上了药。   还剩大腿上的那一处伤口。   他凑过去,闻到一股情谷欠的味道。他一闭眼,低头覆了上去。便听到她一声长长的娇吟,整个人从床上弹了起来,一头扎向他的怀中。   他被她猝不及防地一扑,向后倒去,连带着她也跟着扑倒下来。   她俯视着他,目光灼灼,混沌迷乱,伸手抚过他的双唇,一低头,如久未进食的饿狼,劈头盖脸地亲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九九会得逞吗?   感谢蹦跶君的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蹦跶在一起”,灌溉营养液+152017-07-08 23:52:18 ☆、第106章   她真把他当成了美味, 捧着他的头,便在他额头、脸、唇上乱舔一气, 小狗儿一样又舔又啃, 最后停在他的薄唇之上。   他的唇红艳艳的,却抿得紧紧,牙关紧咬着。她在他的唇上徘徊了一圈,忽然伸出舌尖在他唇缝间抵了抵。进不去。又抵了抵, 还是不让进。   她又急又恼, 气急败坏,手便往下一探, 狠狠抓了一把。   不打想她来这么一下, 他毫无防备, 低哼一声,薄唇之间便翕开了一条细细的缝儿。她这才满意了, 趁机溜了进去, 温温漉漉的丁香小舌如归海神龙, 在他的口中翻江倒海作起妖来。   褚清越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气息浑浊、急促、粗沉, 额头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垂在两侧的双手慢慢抬起,在即将碰上她的后背时,脑中却忽然冒出这句话来。“褚清越,我不爱你了。”她说这句话似乎就在昨日,她冰凉的身体与冷若冰霜的表情似乎就在眼前。而他所有的骄傲, 在那一日,被她踩得粉碎。   他的手募地垂落回两侧,双拳紧握,闭眼深吸一口气,气息缓和了一些。睁开眼,眼神清醒,身体僵直,任凭她如何煽风点火,就是不回应她。   她得不到回应,却也自得其乐,依旧兴致勃勃地对他上下其手。   一时追着他的舌头跑与他缠缠绕绕,一时在他的上下颚刮刮蹭蹭上下搅动,一时又如狂风卷过他的每一颗牙。   手上也不得闲,胡乱地四处乱摸……   他心中烦乱不堪,身体的燥渴与心中的郁塞如两波气流在冲撞,撞得他几要癫狂。他一翻身,将她罩在身下,撑肘俯视着她,眼神一暗,滞在当下。   她的脸上绽满了桃花,眼中盛满了秋水。她朝着他笑,两颗梨涡在桃瓣之中跳跃。她眨了眨眼,秋水之中春光溶溶。   她抬手,竖起一指,断断续续划过他的胸膛,忽然得意地一笑,揪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拉,将他拉近,贴上她。她的脸瞬间占据了他整个视野,两人的唇之间只隔着半指宽的距离,彼此的气息交融,氤氲在这半指宽的狭小的空间,让人越发的热了。   她微微曲起腿,用膝盖顶了顶他。   他一窒,屏住呼吸。   她又顶了顶。   他忽然发出粗重的一声喘息,恨恨地将她的膝盖摁了下去,又强行将她的腿按直,用自己的腿死死压住,不让她动。   她却扭动得越发欢快了,就像被拍在砧板上却仍然活蹦乱跳挣扎着的鱼。   他定定地看着她在他身下挣扎,向他求欢,脑中却不停地回响着她那句无情至极的话。   褚清越,我不爱你了。   褚清越,我不爱你了。   褚清越,我不爱你了。   我不爱你了……   他简直,要疯了。   他喘了喘气,手用力一撑,直起了身,跪在她身前,一把将她抄起就往床上扔。她被他扔得打了个滚才停下,翻身坐起,肚兜斜垮垮挂在身上,半遮半掩,一副被肆虐过的模样,委屈地看着他,眸中盈着水光。   他的心立时便软了一分,哑着嗓音问:“可是……摔疼了?” 有些懊恼,忘了她如今已不是那个所向披靡的女金刚了。   她昏昏聩聩,不明白他在说甚么,只觉得体内的这把火若是再不浇灭,她就要被烧死了。她空虚至极,双腿合得紧紧,缓缓交错着,“你……你帮帮我,嗯?快帮帮我……”她软着声儿道。   他一震,险些就溃了。   “九九开门!九九快开门!”   褚双拾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随之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捶门声。   褚清越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缓了缓,一转身,匆匆往门边逃去。一开门,便看到千寻芳那张笑眯眯的脸,一双长眸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余光一瞟,一只小白团绕过他的腿便要往里冲,被他一把薅住,钳了回来。   “放开我,我要进去找九九!”褚双拾吵着。   千寻芳噗嗤一笑,“小祖宗,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进去。”弯腰将褚双拾抱了起来,“你说你,孩子都能满地撒欢了,何苦多此一举让我配甚么解药?”   “药呢?”褚清越面无表情。   千寻芳手一伸,将一只小青瓷瓶子递给褚清越,“一滴即可。”别有深意地一笑,又道,“你怕是不敢罢?毕竟,容家小九她不要你了。也是,她若清醒,想是不愿同你亲近的——”   嘭!   褚清越旋身进了门,猛地将门拍上,带起一阵风,从叔侄俩的脸上一拂而过。   “二叔放我下来,我要找九九!”褚双拾又是扭屁股又是蹬腿。   千寻芳在褚双拾的小肉腿儿上啪的一拍,“小胖团,别乱动!没看你爹和你娘正忙着呢嘛!走,二叔带你去钓鱼。”把褚双拾往肩头一扔,扛着人就走。   “我不要钓鱼,我要找九九,我要找九九!”   “嘶!我说你个小东西,怎的如此不懂事儿,没见你爹都要烧起来了?”   “我不要和二叔钓鱼,二叔钓鱼最烂了!”   “找抽是不是?”   “哇——呜——”   “……说罢,那你想玩儿甚么!”   “画二叔,我要画二叔!”   “……”   叔侄俩的闹声渐渐远去……   褚清越方将门掼上,还未转身,便觉身后一股大力向他袭来,下一刻一副柔软滚烫的身体贴了上来,玉臂一环,紧紧箍住了他。   他分开她的手,转过身,便看到白花花的一片。她身上的遮挡之物已不知所踪,迷乱的双眸之中布满血丝,动作急切,声音委屈巴巴的,“求你了……”   见她这副模样,他心上微微泛疼,更多的是庆幸。幸好,她身上有他的血灵。幸好,他及时将她带了回来。他不敢想象,若是她这副模样被别人瞧了去,他会做出甚么。   他不过略一怔神,便被她亲了上来。   他艰难地错开她的唇,举起手中的小瓷瓶,嗓音干涩,“来,把药服了。”   她却仿若未闻,他不让她亲嘴,她就去亲他的下巴,踮起脚含上他的耳朵,一寸寸下移,对着他的喉结轻轻一咬。   他手上一紧,差点将瓷瓶捏碎。一边费力地抵抗着,一边将小瓷瓶的塞子拔了,一手扣住她的后颈,令她的头微微后仰。   “张嘴。”   她听话地张开嘴。他将瓷瓶凑到她嘴边,便要将其中的药液倒入她口中。她却一伸舌尖,飞快地在他手上一舔,又一舔……   他的手便是一麻,紧接着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像做了坏事得逞的孩子,吟吟一笑,在他酥麻的当口,一把握住他,缓慢,轻柔,循序渐进,高低错落……   他的脸色变得极度难看,一闭眼,复又睁开,将手中的瓷瓶远远一扔,抄起她便往床边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明儿继续~~~   感谢小熊君的雷~~~么么哒~~~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09 14:32:42 ☆、第107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渡边君的营养液,亲亲抱抱举高高~~~   读者“渡边美樱”,灌溉营养液+102017-07-11 00:21:40   果然不能晚上滴滴叭叭唔~夜深人静一不小心就放飞了~放飞的后果就是锁……   嗯,完整版大佬们应该都看过了吧?那宝宝删咯~么么哒~   ……   纵情沉沦, 欢浪无边。   不知过去多少时辰,才解了她的毒, 也尽了他的兴。   他伏在她身上喘着粗气, 许久才抬起头。她的身体其实早就已经吃不消了,只不过被那药刺激得一直燃烧着,待到毒一解,便如同霜打的茄子, 立时萎了, 双眸重重一阖,沉沉睡了。   她浑身是汗, 像是才从水中捞出来。头发也湿成了一绺一绺的, 脸上粘了不少碎发。他抬头, 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脸颊,将她唇上挂着的碎发拂开, 凑上去吻了吻。   他坐起身, 粗略地扫视了一下四周, 似刚遭过洪水肆虐, 不见清爽。他摇头一笑, 起身翻下床, 走到桌边将茶壶拎了过来。想叫醒她,喂她茶水,却怎么也唤不醒。他只得自己先灌了,再用嘴度入她口中。眼见度得差不多了,她不至于因缺水而难受, 才又转身,找了干净的被褥出来换上。又取了去污符出来,将两人清理干净,换上清爽的睡袍。   悉悉索索忙了半天,才算善了后。一掀被,钻了进去,搂着她便睡了。未过多久,忽然坐起身,抬掌凝气,倏地一掌,朝自己的左胸拍下,扯开交领一看,胸膛之上赫然一个乌青的掌印,这才重新躺下,将人搂进怀里,闭了眼。 ☆、第108章   浑身似遭过辗轧, 酸痛难当……   容佩玖缓缓睁开双眸,入眼一顶鲛绡宝罗帐, 帐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努力回忆,却是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像要炸裂。赶紧闭上眼,缓了缓, 待到头痛稍减了些, 重新睁了眼。   这才发觉自己以极其不雅的姿势摊着,手脚酸麻至极。脑子稍稍清醒了些, 便感觉到身旁似乎还躺着一人。她一惊, 侧过头, 对上一张清冷的睡颜,双眸紧阖, 薄唇紧抿。   褚清越?   这是在不死城, 在他房中, 他的床?脑中飞快思索着眼下这一幕的前因后果, 她还记得, 她中了毒。她信赖他, 所以才会放心地倒在他身上。然而,此刻身上的不适却明白无误地昭示着,他们之间发生了甚么。   褚清越的手还搭在她胸前,一条腿也压在她腿上。   这姿势,太别扭。她飞快地将他的手脚拨开, 坐起身。   “醒了?”清泠泠的嗓音问道。   容佩玖心中郁塞,闭口不言。   “做甚么脸色这样难看?”褚清越仍是笃悠悠地躺着。   她不理他,懊恼得只想瞬间消失。跳下床,眼光扫了一周,却未找到自己的衣衫。她愣住,总不能便这样穿着内衫出门。   “等等。”褚清越道,缓缓坐起,下了床,迤迤然向侧殿走去,未过多久,捧着一身簇新的红裳出来,“穿这身罢。”末了,顿了顿又道,“你还是穿红色好看。”   容佩玖接过一看,颜色与她从前的杀修袍无二,只款式与花纹要华丽许多。她其实更中意简单的服饰,此刻却顾不得许多,当着他的面匆匆换上了,竟是十分合身。   褚清越眸光闪了闪,柔声道:“我亲自画的样式,喜不喜欢?”   容佩玖理了理衣摆,看也不看他,抬脚便往门口走。   “怎么?占尽了便宜就想一走了之?”褚清越在她身后,冷冷道。   容佩玖一愣,顿住。便听到褚清越又道:“昨晚强迫我的时候,好话说尽,得逞之后翻脸比翻书还快。容佩玖,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人。”   她一转身,“少胡说八道,是谁乘人之危?”   “乘人之危?”褚清越冷笑,“容佩玖,少往脸上贴金,本城主向来不喜欢勉强,你是知道的。”   确实,骄傲如他……容佩玖滞了滞,底气消了些,“我如今的修为,怎能,怎能强迫得了你?即便……我中了那毒,发了狂,也是打不过你的……”   “我若是好好的,又岂能被你得了去?这等屈辱……算了,不提也罢!”褚清越忿忿道。   容佩玖一惊,注意力全集中在他的第一句话上面,“你怎么了?”   褚清越冷哼一声,不答。   “你受伤了?”容佩玖半信半疑,“谁能伤得了你——”   “你的意思是本城主在骗你?”褚清越愤然扯开自己的交领,“我还没那么无聊!”   容佩玖看着他胸前那一道乌黑的掌印,便是一凛。“怎么回事?谁伤的你?”   “不提也罢。”褚清越下巴微抬,一脸的傲然。   他不说,容佩玖却是猜了个大概出来。他是去救她的,也定然是在救她之际才受的伤。当时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想必是惊动了景谌天。在龙未山,景谌天的胜算大也不足为奇。他向来骄傲,这种耻辱自然不愿提及。   竟然连她都抵抗不了,这一掌应是十分严重。“要紧么?”她走近他,语气中带着些她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柔和。   “死不了!”褚清越没好气道,“便让你瞧个仔细,到底是谁乘人之危。”说罢,干脆将上衣一褪,转身,将背部展现在容佩玖面前。   容佩玖只看了一眼,目瞪口呆。他的后背之上,体无完肤,布满了深深浅浅、纵横交错的血痕,像是遭过凌虐,看得她眼疼。   “是我干的?”她睁大了眼道。   “难道是我自己?”他冷冷地看着她,将上衣重新穿好,慢悠悠系好衿带,“现在可是信了?你既无情,我又怎会颠颠凑上来,本城主还没那样不自爱。既然与你说清了,你要走便走罢。”转身往床边走去。   容佩玖怔了怔,心中实在担心龙未山,料想褚清越一时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便道,“好,那我走了,你……保重。”   抬脚就走,才走出两步,便听到身后咕咚一声,转身,却见褚清越一头栽倒在了床上。她赶忙跑了过去,将他扶起,匆匆祭出魔言,为他施治疗术。却是良久也不见起效,褚清越胸前的掌印没有丝毫消退的迹象,不禁急出了一头汗。一时惊诧,景谌天的修为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容氏禅修的治疗术竟然也无能为力。   正着急,褚清越睁了眼,目光停在她手中的魔言上,对上那双没有血红珠的骷髅眼眶,目光一暗, “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气力了。”低低咳了几声,将她推开,“不是要走么?还不走是想留下来看我怎么难堪?”   “你这副样子,我……”后面的话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眼中的担忧却是实实在在的。   褚清越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你笑甚么?”   他不答,问道:“你何时晋的高阶禅修?”   “昨日。”容佩玖叹了口气,语气灰丧。   “叹甚么气。”他目光柔得似水。今后,杀修也好,禅修也罢,我总是会在,这不会变。“把魔言给我。”   “嗯?”她不解地看着他。   褚清越挑眉,手伸到她面前,“给我。”   早已习惯不问他原因,她只稍稍顿了顿,便把魔言放到他手上,却看到他接过魔言,掌力一凝,魔言啪的一声折成两截,被他扔到地上。   容佩玖大惊,弯腰捡起一看,却是不能再用了,又心疼又恼怒,“你做甚么?!”   “过些时日,等此间事了,我亲自去与你寻一支更好的来。这支,不要也罢。”他柔声道,一伸掌,祭出一根两尺余长的墨玉杖,“便先用黄泉凑合着罢。”   “黄泉中早已注入了你的血灵,只认你这个主人,我拿着又有何用?”容佩玖冷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佬们抱歉哒~这次断了两天~   越临近尾声,越难写~   先更一半,开会去了~   晚上再更一半~   感谢小熊君、小天、ii和兔小宝的雷~~~   感谢无聊君、小卷的营养液~~   艾妮萌~~亲亲抱抱摸摸~~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2 00:01:24   小天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2 12:58:37   18221905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00:05:03   兔小宝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7-07-13 12:31:32   读者“一个无聊的人”,灌溉营养液 +5 2017-07-12 19:13:48   读者“Z_小卷”,灌溉营养液 +1 2017-07-12 00:13:55   读者“Z_小卷”,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12 00:13:53 ☆、第109章   “不要?”褚清越淡漠挑眉, “那算了,我也不想要了。”便又是一凝掌力, 对着黄泉拍下。   容佩玖眼疾手快地扬手一拦, 架住他的手掌,咬牙,“我要!”败家货色,可真是会糟践东西。他这是要在顷刻之间毁掉两支上古法器?管她用不用得上, 先救下再说。她的目光全放在了褚清越手中的那支墨玉杖上, 因而也便未曾留意到那人唇角稍纵即逝的一抹浅笑。   “不用勉强。”褚清越却仍是紧紧握住黄泉,“何必为难自己, 嗯?”   她一抬头, 瞪大了眼看向他, 见他冷着脸,“不勉强, 也未为难。你松手, 我要了。”   两人僵持了一刻, 褚清越终于松了手。容佩玖飞快地将黄泉投入识海, 悄悄吁了口气, 正色道:“你的伤?”   “暂时死不了。”他淡淡道。   “既如此, 那么,我……真的要走了。”   “嗯,去罢。”   容佩玖不觉一愣。从未见他如此爽快过,若是从前,他要么不放她走, 要么随她一道。正愣着,却又听他催促道,“发甚么呆?要走便走快些。”   也是,说好了各自安好,想是已经放下了。“我走了,你……好好养着罢。”   褚清越再未吭声。   带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情绪,一转身,拉开门。直到她走出不死城的城门,见到沙漠之上昏黄的白日,才确信,褚清越这回是真的放手了。   或许,这一别,便是一生。   她却无暇再想这些,深吸了口气,心中重新被对龙未山的担忧所占满,提足跃起,往东疾驰而去。   龙未山此时,却已是一片剑影刀光,法术雷动,霹雳交加。原来,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景谌天此番逃遁会仔细修整之时,景谌天却带着景家所有顶级刃修杀了个回马枪。   龙未山此时哪还有甚么抵抗之力,短兵相接之时,禅修形同废人。只除了褚玄商带领的玄衣法修尚能与蓝衣刃修以及被夺舍了的禅修一搏,苦苦厮杀却仍是无法阻挡景家的疯狂进攻。   蛰伏千年仍然不敌千重久的事实,让景谌天几近崩溃。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不论用尽何种手段,也要将千重久毙于剑下。而最快的方法,便是夺灵。   他用威压制住了所有禅修,赶鸭子似的将他们赶到了天地树下。被夺舍的白衣长老早已等候在此,摆出扰魂阵。景谌天将这些禅修赶入阵中,以一招千刃抽心,抽出了他们的双灵。如同凶兽穷奇,疯狂地吸食那些纯澈的灵魄。   等容佩玖赶到龙未山时,景谌天已如凶兽穷奇,将灵魄全部吞噬,包括处尘长老与才遭过劫难的容舜华。   而景谌天,彻彻底底地成了魔。   容佩玖出现在龙未山时,褚玄商正与景承息拼杀。魂牵梦萦的人就那样突如其来盛装出现在他眼前,华美无匹的红衣下包裹着耀目夺辉的容颜,令他一时晃了晃神。怔忪间,肩头忽觉一痛,吃了景承息一剑。剑光一闪,胸前又中一剑。鲜血随着剑锋抛洒,模糊了他的双眸。   他拼命地揉眼,只为看清那道渐渐模糊的赤色身影。他记起多年前容家的那场声势浩大的进阶礼,那时他还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无所事事,不学无术,只知追随在堂兄的身后,了无牵挂。他一直以为,那时动心的只有堂兄,却没想到那一袭红衣的姑娘,便是在那时也入了他的眼……   只不过,他后知后觉,迟了一步发现。   而这一步迟,却是一辈子的无望。   褚玄商苦笑着,倒在了血泊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补的上午的那一章~~大佬们,晚安~~   周末愉快~   感谢小熊君哒雷~~破费哒~~   感谢亲爱哒褐瞳君的营养液~~~mmmmmmmmmua!!   穿红裤子的小白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7-14 13:01:32   读者“褐瞳”,灌溉营养液+102017-07-14 13:04:19 ☆、第110章   容佩玖风尘仆仆赶到天地树下, 一凝目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放眼望去,地上横七竖八铺满了容氏弟子的身体, 没有知觉, 不知生死。天地树发出刺目的蓝光,投在树下构成了一道蓝色光障——世间最坚固的屏障,坚固不催。景谌天正在那光障之内消融吞噬的灵魄。   夺舍紫衣禅修的刃修亡灵在天地树下战斗力升高数倍,与之交战的玄衣法修渐渐不敌, 死伤惨烈。数丈之外, 褚玄商中剑倒地,景承息一脚踩上他的胸膛。   她的心随之提到了嗓子眼, 却只能干看着, 无能为力。她看着景承息提剑一举, 便朝褚玄商的胸口直刺而去,眼见便要一剑穿胸, 她却连赶过去都来不及。心中一瞬间被无力感填满, 挫败至极。   空中飞来一箭, 泛着红光, 嗖的一下钉入了景承息后背之中。景承息一顿, 长剑停在褚玄商胸前一寸之处。容佩玖扭头一看, 文邪手握灵弓站在她身后,见她回头,颔首微微一笑。   半空之中忽然现出一匹巨大的黑色骏马,马背之上是身披黑甲的藏渊。黑马一声嘶鸣,如离弦的箭冲到景承息身旁, 黑缨枪一抖,便将景承息挑了个前心后透。景家的一族之主便就这样死在了藏渊的枪下,轰然倒地。   藏渊跳下马,走到褚玄商身前,略一弯腰伸出厚大的手掌。褚玄商握上他的手,借力跃起,抱拳道:“多谢藏渊领主!”   藏渊却一挥手,道:“不必言谢。我家主人道,曾欠下你一份人情,便当是还此情罢。”话毕,把马一催,豁喇喇冲入了蓝衣之中,剑来枪架,剑去枪迎,霎时间雪剑黑枪如海浪滔天,抖乱烟尘。一道道蓝色身影如扬尘,被挑起又重重摔落。褚玄商略缓了缓,便也冲了进去。   文邪守在蓝色光障之外,手举灵弓,搭箭上弓,眯眼瞄准前方,只等消融完成,光障消退,景谌天的身影出现。容佩玖站在不远之处。   景谌天的消融终于完成,光障渐渐消去变淡,眼看便要化为乌有,却在刹那间蓝光大盛,光障瞬间再度变蓝。天地树冠放出万丈光芒,宛如绚烂到极点的烟花。文邪愕然,迷惑地看向容佩玖。   容佩玖脸色一变,立刻明白了景谌天的意图。   他要吸食天地树灵!   若是被他得逞,很难说这世间是否有人能与他抗衡。不说龙未山,便是整个东陆只怕从此便要陷入水深火热。   文邪看着容佩玖的表情便知,情况不妙。“这是怎么了?”   “他在吸食天地树灵。”   文邪一听也变了脸,“可有办法破得了这光障?”   容佩玖摇了摇头。天地树的强大已是接近神明,它生出的光障又岂是常人能破得了的。澹静如文邪这样的如玉公子,在此情况下不免也生出了焦灼。   最初的那阵焦躁过后,容佩玖反而沉下心来。她眯眼看着这绚烂到极致的蓝光慢慢由盛转弱,头脑渐渐冷静,心中一片清明。既然不能从外攻破,或许能从内攻破?   她要进天地树。   可是她如今是禅修,完全无法灵魄脱身,单靠自己根本进不了天地树。她需要引路的灵魄。只是,谁与她内外呼应?父亲么?叁拾年过去,如何能在天地树中千千万万灵魄之中找到他的踪迹?或许,父亲的灵魄已然如容莫提一般沉睡了也不一定……   容莫提,她忘了天地树上还有一个容莫提!   说到灵魄之间的联系,容莫提与她应是最能感知对方的,毕竟,她的灵魄便是由她而来,而容莫提也曾多次上过她的身。只是,容莫提每回上她的身,却是因为感知到了千寻芳身上的不死族气息,将他误认为了千重久。她看了看文邪,他只是不死奴,并非不死族人。何况,又过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容莫提那缕残灵还剩多少,又是否已经完全被天地树吞噬。   她脑中飞快地转着,并不知道,此刻正有一双眼睛,于不远之处她看不见的地方一直在注视着她。   容莫提的残灵,便在时隔多年之后,忽然又一次闯进了她脑中。   她有些微的诧异,却没时间多想,直截了当道,“容莫提,引我入天地树。”   “你不是他……你是何人?为何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我就是你。”   容莫提却沉默了下来,许久才又开口,却又是那一句,“为何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你引我进去,我便告诉你。不仅如此,还有千重久的一切,我都可以告诉——”   不过一眨眼,周遭的喧嚣忽然远去,整个世界一片宁静。数十年过后,一切回到原点,容佩玖又进入了天地树。只不过,这一次,她是禅修。约莫也是第一道进入天地树的完整禅修灵魄。   “为何你身上有他的气息?”容莫提又问。   “一个人身上怎可能会有另一人的气息?你大概弄错了。”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容莫提肯定道。   容佩玖不想在这一点上浪费时间,便承认道:“我不知你为何会觉得我身上有千重久的气息,不过,千重久的事情我倒是了解。你想知道甚么?我都告诉你。”   容莫提默了一会儿,道:“他好么?”   “他很好。”   “你没骗我?”   “没有,他活得好好的,还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可止小儿夜啼的不死城主。”   容莫提轻声一笑,“那就好。”   感觉到她的退意,容佩玖赶紧道:“你别走,你……这就问完了?”   “嗯,这就够了。”   成了残灵却依然念念不忘,为的不过是得到那人平安的消息。容佩玖心中一涩,不知是为容莫提还是为自己。舍身容易,只在刹那便灵魄离体,难的却是在这天地树中遥遥无期的煎熬。   她忽然想起,容莫提是杀修之祖,对于神道的玄机定然有过领悟,此时不问恐怕再无机会。   “容莫提,你可知神道的终点是甚么?”   “神道的终点……神道的终点……”容莫提喃喃,“我记不得了……”声音渐轻。   “容莫提,你别走!”容佩玖喊道,感觉到容莫提渐渐离她而去,想将她拦住,却无从拦起。   便在此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不过是一缕残灵,记不得也属正常。”   “父亲?!”容佩玖惊道。   没错,方才的话语,正是容远岐所说。很快,容佩玖便感觉到了容远岐的气息,就在她附近。还有容莫提,似乎又回到了她身边。   “我将她拦住了。小九,外面怎么了?”容远岐问道,“搅得天地树内的树灵也不得安生,龙未山究竟出了何事?”   “父亲,我正是为此而来。”容佩玖当下便将经过粗略地说与容远岐听了。   事态严重,容远岐听完,毫不迟疑便道,“必须阻止他吞噬天地树灵。我试试看联合一众天地树灵,先将光障破了。”略一顿,又道,“小九,你看能否让这缕残灵融进你的识海。你本就是她的灵魄转世,灵魄的契合应是不在话下。”   “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将她的记忆找回?”容佩玖醍醐灌顶。   当下,父女二人各自为阵。容远岐将天地树内一众散乱的树灵归整,集全体树灵之力从内破光障。而容佩玖则将容莫提的那缕残灵纳入了识海,她在容莫提的记忆中看到了许多,她的人生,她的过往,她生命之中的喜怒哀乐。   她看到容莫提最初与千重久的相识。她在极西之地的荒漠中迷失了方向,如无头苍蝇一般转了数日。那一日残阳如血,却是容莫提心中最美的残阳。因为,他就出现在那残阳之下,一袭白衣,干净得与那荒漠格格不入。他对她说,“姑娘迷路了么?这么巧,在下也是。”声音清冽,像是一捧清泉。   她看到他们在那荒漠之中乱转,却无论如何也走不出去。   直到一日,千重久一双温情脉脉的眼,专注地看着容莫提,郑重道:“我心悦阿莫久矣,阿莫可也心悦于我?”   她感觉到了容莫提的怦然心跳,却不知为何,她自己的心也跟着跳了跳。宛如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昆仑山的杏花林中,她听到褚清越万般柔情地对她说:“我心悦阿玖久矣,阿玖可也心悦于我?”   残灵的记忆断断续续。   她心中忽然酸涩无比。飞快地跳过这一段,一心一意找寻神道玄机,终于在那些残缺不全的记忆中,找到了容莫提关于神道玄机的参悟。   神道的终点,原来是神修。   然而,何谓神修?这一片记忆却是缺了。   她沉下心,苦苦思索…… ☆、第111章   天地树的蓝光又减弱了几分。   用不了多久, 天地树的蓝光便会消失殆尽。一旦景谌天将所有天地树灵吞噬,其后果便与断灵脉无异。   文邪看了看在他身后不远处定定站着的容佩玖, 她似入了定, 双眸闭合。又看向远处,玄衣法修与藏渊仍陷入混战之中。他一挥手,在容佩玖周围布下一道灵障。   忽然一声砰然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强横无比的冲击力拂面而过。天地树的蓝色光障从内部被破了开来。   文邪瞅准时机, 拉弓放箭, 三箭齐发。灵矢如火,朝景谌天飞驰而去, 噗的一声入肉。文邪搭弓又射, 依旧是三箭齐发, 齐齐入了景谌天要害。   文邪忽然一凛。   没人能在中他灵矢之后,还能站着不倒。然而, 景谌天不仅仍稳稳站着, 还缓缓转过了身。   他祭出长剑, 挥剑一砍, 将箭尾斩下, 又祭出了容子修的梵空杖, 为自己施了个治愈术,箭伤瞬间愈合。吞噬尚未到一半便被中断,景谌天勃然大怒,顶着容子修那张斯文儒雅至极的脸,面容却是凶狠狰狞。   “又是你?千刃斩竟然没能杀了你, 那就再杀一次!”   话音落,寒光起。长剑升空,化为成千上万把雪刃,如同飞虫密密麻麻向文邪飞去。褚玄商与藏渊见状,撇下交战的刃修,纵到文邪身边,并肩抵挡景谌天的剑阵。   然而,景谌天吸食了容氏弟子的灵魄又吞噬了一部分天地树灵,修为已远非三人能够匹敌,不出三个回合,便将三人重伤。   生死攸关之际,文邪结在容佩玖身周的那道灵障突然爆了开来。随之,狂风骤起,天地树上响起窃窃人语声。众人被这响动吸引,便往那处一瞧。容佩玖已灵魄归位,一袭繁华的红衣在狂风中猎猎舞动,犹如一团火焰在燃烧。   众人仔细一听,窃窃人语声似是在诵唱咒文。且如波涛,一阵大过一阵。很快,众人头顶之上梵音阵阵,响彻云霄。   景谌天在这不同凡响的梵音之中,嗅到了一丝令他不悦的气息。双眸一眯,撇下已重伤的三人,提剑便朝容佩玖刺去。   容佩玖仰头,祭出黄泉,周身忽然耀出刺目的金光,随之消散,紧接着红光又起,复又消散。一切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甚至比景谌天出剑的速度更快。   没有一个人明白,在容佩玖身上到底发生了甚么。便连景谌天,活了上千年,也未见过这一幕。但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当景谌天以剑阵将容佩玖包围,当容佩玖同时放出金色与赤色两个卍字光阵时,所有人都惊住了。便是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间,随着金光与红光分别起与灭,容佩玖完成了修为的舍弃以及到顶级禅修与到顶级杀修的进阶。她是禅修,又是杀修。   一个人,怎可能既是禅修又是杀修?   众人很快便无暇细想,因为容佩玖的金、赤卍字光阵还在不断地增大,被光阵照耀到的玄衣法修以及文邪和藏渊,都感到了灵力的飞速充沛,伤口快速愈合,战斗力瞬间提升数倍。而陷入光阵之中的景家人却如同进了修罗场,在阵中如刀刃般的杀气下纷纷倒下。   景谌天一边抵抗容佩玖的卍字阵,一边不断为剑阵加持。也有无数薄如蝉翼的刀刃割在容佩玖身上,只不过,伤口才刚出现便自动愈合。   伤得到,却死不了,杀气犹如火山喷发,向四周喷射。杀气腾腾不分南北,阵云霭霭莫辨东西。狂风四起,天地生抽,飞沙遍野,日月埋光。   褚玄商怔愣愣地看着容佩玖,红衣盛装,耀目得宛如神祇,他心里,头一次生出自惭形秽之感。她站在他永远也到不了的高度。   同样都会禅修的自愈术,都不能将对方杀死,两人便如此僵持着。容佩玖在等,等景谌天灵力耗尽的那一刻。鏖战之下,灵力总有用尽之时,这时便需要以回灵术快速恢复灵力。禅修的回灵通常需要几秒的诵唱时间,而她,就站在自己的金色卍字光阵中,卍字阵有天地树灵的梵音诵唱维持,她不需要回灵,她的灵力源源不绝。   景谌天灵力渐空,他的回灵术,只需一个眨眼的功夫。却就是这一眨眼的回灵,便被容佩玖短暂的定住。她一扭头,对文邪大喊一声,“射他风池!”   风池穴乃灵魄之眼,要释放那些被他吸食的灵魄,只能通过此穴。文邪瞬间会意,灵弓一引,两支箭矢嗖地破入了景谌天左右风池穴。   霎时,所有灵魄如萤光从景谌天的风池穴逸出。   不给景谌天喘息的机会,容佩玖将黄泉高举,凌空结出三把天怒光刀。天怒术是杀修技能,可将伤害增大数倍。待三把光刀齐齐插入景谌天头顶,容佩玖右手握成拳,将全身灵力灌注到那一只拳头上,气势万钧地朝景谌天的头部砸去。   这一拳,这是她在天地树中领悟的神道神修技能,修罗神拳,霸气十足。   一拳下去,景谌天脑浆迸裂,化为肉泥。   一切杀戮骤然停止,所有人的心跳都还未恢复。容佩玖走向躺倒在地的容氏族人,剩下的便是让被吸食的容氏族人灵魄归位。正要施归魄术,却看到横七竖八躺在地上那些失去了灵魄的容氏族人的身体化为细碎的蓝光,缓缓向空中散去。   不好!身死形灭的时限是六个时辰,此时刚好过了六个时辰。   容佩玖慌忙诵唱归魄咒,一遍又一遍,却根本没有丝毫作用,不能阻挡他们在她眼前消散。她拼尽全力去参悟,又拼尽全力去进阶,紧赶慢赶,却还是来不及。天道法则便是如此无情,定好的六个时辰,一刻都不能差。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活在这片世界,受规则约束,没有能力逆天。   若是不能救回他们,她晋这个神修又有甚么意义?她怔怔地看着他们,大姐与处尘长老也在消失。龙未山,只剩她。腿一软,跌落在地,心中颓丧至极。   耳边传来熟悉的一声低叹。   下一瞬,她看到褚清越出现在面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迤迤然转了身。刹那间,风起云涌,天地变换了颜色,乾坤逆转,所有消散不见的身躯又一点一点地倒回,渐渐形成一具具完好的身体。   褚玄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终于明白,不死城主到底是如何逆天的存在。在这个所有人都要遵从法则的世界,只有不死城主能够凌驾在法则之上。   容佩玖站起身,重新祭出黄泉,诵唱归魄术。所有灵魄便在顷刻间归了位,回到了本尊的身体中。灵魄归位之后,容氏族人渐次醒来,一个个迷茫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容佩玖终于松了口气。   褚清越转过身,缓缓朝容佩玖走来。每走一步,满头青丝的墨色便变淡一分。待走到容佩玖面前,已是满头雪白。   “恭喜阿玖,得成大道。神道神修,你是第一个。”他抿唇轻笑。   容佩玖的注意力却全被他的满头银丝吸引,“你的头发怎么了?”   他无所谓地笑了笑,声音有些飘忽,像是受了巨大的损耗,“没甚么。这世上哪来的逆天之能,一切不过是等价交换罢了。”   “等价交换?你交换了甚么?!”她惊道。   褚清越没有回答她,却道:“还记得上回你晋杀修,问我要贺礼,我说没准备时你一脸不快的样子。这次你晋了神修,我身边还是没带贺礼,你不要生气。”   “褚清越——”   褚清越忽然摆了摆手,皱眉,“险些忘了件大事。”说罢走到景谌天的尸身旁,祭出散魄钟,像当初对景攸宁所做一样,将他的灵魄抽了出来,彻底灰飞烟灭。之后,才又回到容佩玖身前,“我活了这么多年,眼中从来便不曾有过大义,更不曾有过大爱,却没料到今日这两样都占全了,真是人生无常。阿玖在这世间,已站在最高处,从此再无甚忌讳,也不需要人护着了。你既已对我忘情,你我便好聚好散。这一回,便真的要说再见了。”深深地看了容佩玖一眼,毅然将身一转。   “褚清越,等等。”   褚清越顿住,却未转身。   “你在我身上注入了你的血灵是么?”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在她险些遭人凌=辱时及时现身,为何他的已经认主的法器能为她所用。   “你若是不喜欢,我可以收回。”   “不,我没有——”   “既然没有不喜欢,那就留着罢。”   “褚清越,你到底交换了甚么?”   “我若告诉了你,你可会因为可怜我重新爱上我?”   容佩玖一怔。   却听到褚清越自嘲地一笑,“若是不会,我又何必告诉你。”白影一闪,消失在了容佩玖眼前。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我的大佬们~ ☆、第112章 终章(上)   叁拾年后。   龙未山。   一老一小,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走在连接龙未山主脉与支脉的细长吊桥上。负手走在前头的老者, 一身白袍,须白发白。后面的是个少年,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少年一边走着,不经意向吊桥下瞥了一眼, 顿时被那幽深莫测的万丈深渊吓得腿也软了。   老者发觉少年停了下来, 转过身,看到他打着颤的双腿, 不由得脸一板, 训道:“明昭, 打起精神来!就你这胆量,如何入得我容氏门。”这少年是他在山下的一座村庄路过时偶然遇到的, 观其资质上佳, 龙未山又正是缺人之际, 与少年的家人说通之后, 便将少年带上山了。   明昭哆哆嗦嗦, “是, 处尘长老。”   “我容氏宗主像你这般大时,已能闯不死城。你身为男儿,胆量反而不如同龄的女子,你说你好意思么?”处尘长老道,“还不赶紧跟上来!”   虽不明白长老口中的“不死城”是甚么地方, 明昭仍是强忍住内心的惧怕,跟了上去,双眼直直地盯着前方,再不敢朝两边看。   处尘长老摇摇头,资质再不错,也还是美中有不足。论到胆识,这龙未山恐怕是不会有人能及得上那父女俩了啊。   “长老……”明昭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痛快些!”   “上山之后,何时才能得见宗主?”   “宗主事务繁多,又岂是你这娃娃能随便得见的?”   原以为入了容氏门,便能见到偶像。明昭“哦”了声,很是失望。七年前,他与爹娘搬到石鼓村,第一次从同村其他孩子口中听说容氏宗主的故事,从此便对这位宗主大人高山仰止。那一日处尘长老问他愿不愿随他回龙未山,他想也不想便点头答应了。处尘长老便去询问他的爹娘。爹爹是个做小本买卖的,小时候做过乞丐,因为一次偶然,配合一位有钱的大爷演了一出戏,得了一笔可观的银两,从此走上了正途。爹爹也想他学点真本事,二话不说立马同意了。   同村的小伙伴听说他要上龙未山,马上就能见到那位神话般一拳帅翻全东陆的宗主大人,个个羡慕得不得了。据说,宗主大人的修罗神拳霸气十足。东陆从未出过这种简单却又杀伤力巨大的拳法,人人都想见识一番,只可惜,那位宗主大人一年到头都只在龙未山,从不下山,越发的神秘莫测。   “不过——”处尘长老拖长了尾音,“你若是在入门考试中表现出色,便能参加今年的进阶礼。进阶礼自来是由本门宗主主持,届时你便能见到啦。犯甚么愣,还不走快些!”   少年双眼一亮,大声应道:“是,长老!”撩起腿就往前跑去,已然忘了脚下便是万丈深渊,很快跑到吊桥的尽头,一转身朝处尘长老挥手,“长老快些,快些!”   处尘长老眯眼一笑,他家小九儿了不得啊。放眼东陆,想见她一面的,又何止眼前这一个少年,每年又有多少少年是因为她才争前恐后要入容氏门。他家小九儿,只用了叁拾年,便将几乎被灭族的容氏重振旗鼓,重现繁盛,让龙未山登上了从未到过的高峰,傲视群雄。他就知道,他家小九儿天生就是个做大事的料。   处尘长老面带微笑,一步一摇悠悠然向明昭走去。   明昭暗暗着急,暗自叹了口气,这下怎的轮到这位长老不急了……   “见宗主”这三个字就像悬在明昭头顶的一把剑,鞭策着他日夜苦学。三个月之后,他不仅通过了入门考试,还拿了魁首。   第二日,便是进阶礼。明昭激动得一宿没睡,天微亮便来到了朝露台。他到的时候,朝露台上已经有不少的弟子在等候着了,粗粗看了一眼,都是与他一样穿黄衫的。   大家都是热血少年,想见宗主的心也是一样迫切,早早赶来不过是为了占一个靠前的位置,好将宗主看得清楚些。这些少年干等着实属无聊,便三三两两攀谈了起来。明昭也被搭讪了,是个胖乎乎的少年,虽然比他年幼,懂得却比他多多了。明昭不爱说话,但小胖子说的内容却是他感兴趣的,便当了个安静有礼的听众。   随着天渐渐放明,来到朝露台的人也越来越多。着黄衫的,着紫衫的,还有很多着赤衫的。过了不久,又陆续有着其他颜色服饰的修士登上了朝露台。明昭初来乍到,甚么都不懂,小胖子便耐心地为他介绍起来。   “那些穿紫衫的都是本族高阶禅修,穿红衣裳的都是杀修。”   “禅修厉害还是杀修厉害?”明昭问道。   “这……”小胖子挠了挠头,“说不好,各有各的厉害。禅修主禅助,杀修主杀戮,两者分工不同。在禅助之道,禅修最厉害;在杀戮之道,当然是杀修最厉害。其实,说白了,端看你喜欢优雅还是喜欢威武。”   “我喜欢威武,我觉得杀修更厉害。”   “哈哈哈哈,好巧,我也喜欢杀修。不过,杀修放在从前,可是被禁止修习的。若非现任宗主大人,只怕早就失传了,哪还会有现如今与禅修平分秋色的一日。”   “宗主大人真厉害。”明昭发自内心道,踮起脚尖翘首顾盼,满场皆是人,也不知道哪一个是宗主,盯着汉白玉台上站着的一位貌美的红裳女修士瞧。听说,宗主大人也很美。   “那是令怡师叔,现如今本门修为最高的杀修。”小胖子道。   “哦。”明昭应道,又往容令怡旁边看过去。一身白袍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儿是处尘长老,处尘长老身边还站着一位紫衣女子,竟比令怡师叔还要美上几分,且看上去十分舒服。明昭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竟一下子看得呆了。   “那是大师伯,宗主大人的堂姐。”小胖子推推他,“别找了,宗主大人还没到呢!”   “哦。”   “你看,东陆有头有脸的家族头领全来了,我龙未山可真有面子。”小胖子兴奋地指指远处,“那是星沙山的晏宗主父女,晏宗主可是我们宗主大人的嫡亲娘舅,晏宗主之女晏侬也是了不得的矢修。”又指着一处道,“那是昆仑山的褚玄商褚宗主,自己人。”   “甚么自己人?”明昭看向褚玄商,见他长相英俊潇洒,一袭玄色法修袍,正端着酒杯独酌。   “昆仑山与龙未山早已缔结同盟,当然是自己人。而且呀——”小胖子凑近一些,神秘兮兮道,“咱们宗主大人可是差一点就成了昆仑山的宗主夫人的。只不过,不是和这一位褚宗主,而是前一任。哦,你还不知道罢,前一任褚宗主就是不死城城主千重久!”   “不死城?”明昭问道。不死城这三个字对他而言有些陌生,在他十二年的人生中还从未听人提起过。   “哎,你不知道也正常。搁叁拾年前,不死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死城主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可就在当年景家与容家那场大战之后,不死城便销声匿迹了,不死城主也再未在世人面前露过面。叁拾年过去了,人们渐渐地便将不死城和不死城主忘了。”   “那不死城主为何——”明昭待要再问,却听见一声高呼,“宗主到——!”满场喧闹顿时静止了下来,落针可闻。   明昭抬头,便见一人从天而降,一袭绛色长袍,背朝台下众人,帅气利落地将身一转。整个世界瞬间黯然失色,少年明昭眼中便只剩下了这一抹颜色。   褚玄商将杯中苦涩一饮而尽,昂首望着白玉台,似痴如醉。左叁拾年,右叁拾年,年年复年年,他不知他的人生还能有多少个叁拾年可以等下去。初见那年,她鲜活,明艳,安安静静地接受长老的授袍,默默地走下台,却被诟病成张扬与轻狂。而今,她成了授袍的那个,再无人敢妄加议论她,却也离他越来越远。   容佩玖亲自为新进阶的禅修和杀修授了袍,进阶礼便宣告完成。朝露台上重又热闹起来,却听见一道清凌和婉的声音在朝露台上空响起,“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众人的视线又回到朝露台上。容佩玖走到台前,朗声言道:“这是容九最后一次为本族弟子授袍。”   众人闻言一惊,还未反应过来,便又听容佩玖说道:“诸位能来观礼,容九感激不尽。龙未山能从几乎举族凋敝,壮大成如今的规模,离不开诸位的扶持,感激之言不再赘叙。今日,是容九最后一次以容氏宗主的身份说话。我大姐容舜华,比我更适合做这个宗主。”她转头,看向容舜华,“大姐,宗主一职,便交给你了。”   褚玄商握酒杯的手一颤,他最不想见到的一幕终于到来。   全场哗然,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容舜华道:“小九,这是何意?你这个宗主当得好好的,为何说放就放?”   处尘长老也是惊讶万分,“是啊,小九儿,怎么了,这宗主当得不开心还是怎地?”   “长老,大姐,我要走了。”容佩玖道。   “走?走去哪里?龙未山可离不开你!”处尘长老道。   “龙未山已经走上正轨,我在不在都无所谓了。”容佩玖微微一叹,认真地看着处尘长老,“这叁拾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他。我……很想他。”   处尘长老不语,他知道,以他家小九儿的脾性,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样表露心迹的话并非易事。看来,她是真的急于离开啊。她从未表现出来,他们便也都以为她放下了。没想到啊,这丫头心里竟然还念着那人。   容舜华淡淡一笑,走到容佩玖面前,轻轻将她抱了抱,“大姐都懂了,这叁拾年,苦了小九了。龙未山就交给我,小九放心的去罢。小九何时动身?”   容佩玖贴着容舜华的耳侧道,“我一刻都等不得了。”后退几步,面上的笑容是从未有过的轻松,纵身一跃,如一道霞光,从朝露台的上空、众人的头顶掠过,消失。   明昭傻了。他只知道这位宗主大人忽然就走了,离开了龙未山。他希望她还会回来,他觉得她还会回来,毕竟,她这个宗主做得多么威风啊。只是,少年明昭并不知,他此后一生最为得意的,是见过这位宗主一面。而他此生最大的遗憾,是只见过这位宗主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个不知名大佬的营养液~~~么么么么哒~大佬能否留个名啊~   读者“”,灌溉营养液 +10 2017-07-16 22:36:38 ☆、第113章 终章(下)   容佩玖站在极西之地的荒漠中, 如沙漠中的一团烈焰,被风吹动, 孤零零地跳跃着。   不过三十年, 不死城与不死族已逐渐被东陆民众淡忘。或许,再过上许多年,世人将会彻底忘记这个曾经带给他们无限恐惧与惊奇的一族,从此只存在于年岁古老的长者模糊的记忆中。只要褚清越想, 他就能做到。   他对任何事都能绝情, 惟独对她是个例外。他本是个无情的人,偏偏中了无解的情毒。   举目四望, 除了沙还是沙, 黄沙漫漫, 连绵到天际。这情形,与六十年前有些像, 又有些不像。六十年前, 她也是孤零零地站在这片荒漠, 像是一个被家人遗弃的孩子, 心中满是恐慌、悲伤与绝望。   如今, 她没甚么好怕的。他们之间, 甜蜜的时光太短暂,蹉跎浪费的时光太长久。她从此要好好爱他,连同容莫提的那份爱,一起给他。她从此,心里只有他。   容佩玖伸出左手, 将黄泉祭出,右手捏成拳,转了转手腕,将全身灵力倾注到右拳之上。   一,二,三。   猛地一拳,气势万钧地往脚下一轰!刹那间地动山摇,黄沙之上豁然出现一个惊天巨坑……   不死城内,千寻芳正与褚清越在观鹤亭上对弈。二十坐在褚清越腿上,靠在亲爹宽厚的胸膛上张嘴睡得正甜,嘴角挂着一条长长的哈喇子,啪嗒啪嗒滴在褚清越身上。   褚清越仿若未见,正襟危坐,左手抱着褚双拾,修长白皙的右手拈起一颗棋子,轻轻置入棋盘,落子声几不可闻。   “主人,将小公子交给小善罢,我带他去休息。”阴善善解人意道。   “不必了,我下完这局便带他回房。”   千寻芳托着下颌,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褚清越胸前那一滩口水印,轻轻地嗤了声,小声玩笑道:“呵,抱不到媳妇,只能抱抱儿子,真是——”   “我说过了,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起这个人。”褚清越冷冷道,将手中的棋子掷回棋盒,站起身,“你自己与自己下罢。”抱起褚双拾,下楼。   “公子怎的总是记不住呢?”阴善望着褚清越的背影叹了口气,“公子故意的罢?”   千寻芳眯眼笑,不置可否,“小善姑娘,你不觉得,哥哥他只有在生气时才像是个活人么?”端起放在面前的茶盏,掀开杯盖,闲闲地在杯沿上刮了刮,悠悠然凑到唇边。   突然一声震天巨响,惊雷般在不死城上空炸开,顷刻间天摇地晃,这观鹤亭都似乎要被震塌了。晃动很快停歇,不死城中一瞬间又恢复了平静。   千寻芳内心却是无法平静了。手中的整杯茶,连同茶叶一起泼洒在了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上。他阴着脸拂掉粘在脸上的茶叶,将茶杯往桌上一拍,恨恨起身,“敢在不死城头顶上动土,我倒要去瞧瞧,是哪个活得不耐烦了!小善姑娘,走,随公子我上去一趟。”   “不准去。”褚清越去而复返,淡淡道。褚双拾仍被他抱在手中,想是被方才的响动吵醒,睁着眼正一脸迷糊。   “都打上门来了,还不许我去瞧瞧。”千寻芳勾了勾唇,“千重久,这可不像你的性子啊。你忍得,弟弟我可忍不得。”   “说了不准就是不准。”   “这么淡定……你知道来者何人?”千寻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忽然眼中一亮,“是容家小九?”一拍手,“瞧你这副幽怨的模样,肯定是她没错了!啧啧啧,狠心的丫头,三十年不闻不问的,一来就送这么大的见面礼。”   “是九九回来了么?”褚双拾顿时来了精神,咚一下跳到地上,“我要去见九九,二叔快带我去见九九!”   “好!”千寻芳笑咪咪地拉起褚双拾的手。   褚清越一挥手,在观鹤亭上结了一道灵障,“谁都不许去。”   褚双拾一愣,哇的一声哭了。   千寻芳摸摸褚双拾的脑袋,撇撇嘴,“二十啊,别怪你爹爹,啊?你爹爹是太伤心了。”   “为甚么?爹爹想见娘亲,娘亲来了他不是应该高兴么?”   “你娘亲来得太迟了。”   嘭!又是一阵震天的响动,棋盘上的黑白棋子被震得跳了跳,发出清脆的声响。   “唔,三十年不见,容家小九怎变得如此野蛮。”千寻芳笑道,窥了窥对面紧绷着脸无动于衷的人,忽然问阴善,“小善姑娘,可还记得六十年前哥哥入封境那日,你在不死城外见到的那一幕?”   “嗯,记得。”   “说起来,还真是叫人出乎意料。你若不说,本公子还不知容家小九竟也有那样惨兮兮的时候。”   阴善看了褚清越一眼,“公子说得没错,那真是小善见过哭得最可怜的姑娘,小善这辈子都没见过比这还可怜的。”   “那可不一定。”千寻芳道,“也许今日,小善姑娘便能见到比这还可怜的。说不定,她现在就已经在痛哭流涕了——”   轰!震天之声再度响起……   不死城外,荒漠之中遍布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沙坑,黄沙被拳风溅起,浮在空中,昏蒙蒙一片。   容佩玖站在新砸出的沙坑底部,正要一跃而出,不甚清晰的视野中忽然出现一道白影。她仰着头,傻傻地看着沙坑边缘立着的人。   褚清越着一件白色直裰,腰间系着玄色绦带。银丝在风中泛泛而动,说不清是发更白,还是衣更白。他冷冷地俯视着她,凉凉地开了口,“你是打算将我不死城拆了?”   她冲他笑,唇角的两颗梨涡也跟着欢快地转着圈儿,大声道:“是,如果你还不出来的话。”   他静静地看着她,许久不说话,面无表情地转身,“别幼稚了。”   “褚清越!”她喊道。   褚清越顿住,语气不耐烦,“还想怎样?”   “别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容宗主,我对你的话没有兴趣。”抬脚继续往前走。   “褚清越,我想你,我很想你。这三十年,我没有一天不想你。”   脚步慢了下来。   “褚清越,我把龙未山交给大姐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褚清越停下脚步。   她仰着头继续道,“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让你等得太久,可是这三十年我把尘事都了结了,我的余下半生全部交给你。我会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再不理会世间任何人任何事,从此只守着你。褚清越,这样的我,你还要不要?”   他沉默了很久,“不要。”   “褚清越,你下来好不好?我这样,这样仰着头和你说话真的很累。方才这几拳,我用尽了全力……”   “你自找的。”他的嗓音依旧是凉凉的,人却一闪,来到了坑底。   她抬眸,近距离打量他,这才发现,他人似乎比从前消瘦了,孤傲冷清的面庞被满头银丝映衬得越加寒凉。   “你的头发,是不是变不回去了?”   “与你何干。”   心上微微泛酸,“你还能活多久?”   他又沉默了一瞬,“或许死在你前头,又或许比你活得久一点。总是与你无关。”   “怎么无关?从今后,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黄泉路也是。”   “不是早就不爱了?可怜我?我不需要。”   “褚清越,那些都是气话。我那时只是太伤心了——”   “所以,你的心跳没有起伏都是装出来的?”他满脸的嘲讽。   “褚清越,你真是傻。”她叹了口气,“一个人在伤心的时候,怎么会有心情做那些事。”   “那就是不爱。我若爱一个人,我的心时时刻刻都会为她跳动,只要一想起她,便会心神激荡。不分场合,不管她在不在我眼前,不论我心情是好是坏。”   她一步步走近他,与他贴身而立,“褚清越,和你的爱比起来,我的爱确实微不足道。但是,我爱与不爱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她指着自己的心,“这里说了算。你要不要感受一下?”昂起头,闭上眼。   他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蓦地睁开眼,皱了皱眉,一抬手环上他的脖颈,往下一勾,一踮脚贴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刹那,她感觉到他的身体一僵,微微勾唇,握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左胸。她的舌尖细细巧巧,灵活得像是一条小鱼,毫不费力地钻进了他口中,撩动着他每一处细微的感知。   她的心跳渐渐快了,他的手掌也渐渐变得灼热。忽然离开她的左胸,勾住她的后颈,另一只手贴上她的腰肢,将她往前带了一步,令她紧贴着他,从被动变为主动,一口含住了她的唇,蛮横地吻着她。   不知过去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   等缓和了些,容佩玖开口,“褚清越,过去的就过去了,忘了好不好?”   “不好。”   容佩玖一噎,愣愣看着他。   “我爱的人,我和她的过往,即使是她的离弃,都是我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我不会忘,也不想忘。还有,六十年前的事,我从来没认为是我的错。你的想法,我还是不能认同。”   “嗯,你没错。”她点头,“我也没错。”见他脸一白,继续道,“但是,我不会再因为任何人弃你而去。褚清越,我不会再负你。”   他脸色渐渐柔和。   “那,你还气不气?”她眨眨眼。   “呆子。”他一脸鄙夷。   她咧嘴,“妖怪。”   两人都笑了,一个笑得明媚,一个笑得淡雅。   “褚妖怪。”她叫他。   “嗯?”   “再给你生个小妖怪好不好?二十长得像我,我想要个长得像你的女儿。”   “你不要命了?”   “你别忘了,我是神修,生多少个都不在话——”   他一把将她抄起,“要那么多做甚,两个就够了。”凌空一掠,飞出了沙坑,一闪身,往不死城瞬移而去……   见两人消失了,不远处听墙脚的三人才爬了起来,各自拍拍身上的黄沙。   “哎呀,没想到,主人可真好哄!”阴善道。   “他都等了三十年,你说好不好哄?”千寻芳道,“她再不来,他就要杀上龙未山了。”   “二叔干啥不让我找九九。”褚双拾气鼓鼓的。   “傻!”千寻芳敲了褚双拾一记爆栗,“二叔是在保护你,懂不懂?你要敢这时候冲上去和你爹抢人,信不信你爹打烂你的屁股?你娘比你更傻,被人卖了还喜滋滋给人数钱。”   阴善不解道:“公子此话何意?”   “小善啊小善,你家主人甚么本事你还不清楚么?”千寻芳道,“他若是真的插手,你觉得景谌天会有机会吸了那些灵魄?他既然能杀景谌天一次,就能杀他第二次。”   “小善不懂,主人为何……莫非,主人的寿元折损是假的?”   “假甚么假,当然是真的。他是真的用自己的寿元去换了。”   阴善大惊,“主人可真……”   千寻芳笑了笑,“是不是觉得你家主人傻?不,他才不傻。他甚么都算到了,包括容家小九成为神修,也包括,她忆起前世。只有这样,容家小九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只用半生性命便能换回深爱的女人,若是我,也会毫不迟疑。不过,这也是他对自己的惩罚。他虽然口口声声坚持自己没错,在容家小九最艰难危险的时候,他却没在她身边,这可能会是他一生的遗憾罢。不管怎样,他总是算计到了,比我强多了……”千寻芳抬头,眯眼看着天边那一轮昏黄的白日,满眼的萧瑟。   不死城内,一室韶光,帷帐春暖。   头顶的鲛绡宝罗帐晃动个不停,容佩玖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些画面。抬手,贴上褚清越汗涔涔的额头,“褚清越?”   “嗯。”   “三十年前,占便宜的其实是你罢?你即使受了伤,也不是我想占就占的,何况还是在不死城。”   他不语,只知卖力。   “还有,一千年前,是你将我困在沙漠中的罢?你还假装迷路和我搭讪。你其实,早就看上我了罢?”   “废甚么话,好好和我生孩子!”他一口咬上她,堵住她的嘴。   他伏在她上方,一颗颗豆大的汗滴落,掉在她的睫毛上。他那张好看的脸渐渐模糊在她的视线中,她干脆闭上眼,他的脸便又清晰起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的一切就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她心里。   “褚清越,我爱你。你即使算计我,我也爱你。”她轻声喃喃,“永远,生生世世……”   他一顿,下一刻陡然激烈起来,将她的喃喃声化成了细碎的哼声。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他们的人生,从此都是好时节。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我亲爱的大佬们,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可能会撸一个关于晏衣养成美人爹&城主夫妇日常的番外~   感谢所有订阅以及评论的大佬们~笔芯~超爱你们~   下一个故事,写个轻松点的吧,女主完全没有武力值。   名字就叫《跪下吧,小霸王!》   嗯,先存稿~有兴趣的大佬咱们小霸王见,没兴趣的大佬那就日后江湖再见~   这是文案:   护国公府的独苗卫宁乃皇帝义子,人称京城小霸王。   皇帝御驾亲征被困,小霸王挂帅救驾,与邻国公主打了一架之后定情。   班师回朝,皇帝论功行赏,问到小霸王,“儿臣只要休妻。”   原来,昔年护国公为魏国公所害,皇帝为当和事佬,命两府联姻,将魏国公女孟玉良许配给了卫宁。   这日小霸王迎娶邻国公主,路遇魏国公送葬队伍,欲掀翻棺盖羞辱一番,岂料向来懦弱的孟玉良忽然冲出,一头撞死在了棺材上。   没想到啊,一觉醒来,老娘穿成了孟玉良那个倒霉催。   本文苏爽。谁爽?当然是女主啊……   这是一个女主穿成悲催软妹,用气场和金手指所向披靡的故事。 ☆、第114章 后记   不知年岁几何的不死城主, 终于要大婚了。   这场婚礼说张扬不张扬, 说低调也算不上低调,却是够特别,在东陆大约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场婚礼了罢。   那一日,褚清越当着晏衣与处尘长老的面, 在不死城成千上万不死人的见证之下, 与容佩玖拜了天地。   而这些行尸走肉般的不死人, 在见证完婚礼之后,便被褚清越放归了。所谓放归, 便是不再留持,放其灭入天地。而放归不死人, 是不死城主对妻子最郑重的承诺。他原本是个相当自负的人, 却在事关妻儿时, 也变得瞻前顾后起来。   放归不死人,乃是在道祖面前可以称道的功德一件。褚清越要的,是容佩玖母子的万无一失。   那一日夜里,成千上万的不死人化成细细碎碎的晶莹蓝光, 从极西之地的沙漠,洋洋洒洒升向空中,照亮了东陆的西边天空。东陆民众无不推门而出,抬眸观望这一壮观的景象, 人人瞠目,个个结舌,被这奇景震撼得无以复加。   便是在那莹莹蓝光之下, 褚清越吻上了他的新娘。   褚玄商站在昆仑山巅,抬首西望,心情比极西之地的黄沙还要荒寂。   好一场张扬至极的婚礼。   他明白,今生再无望见到那人。从此之后,不死城中只有活人,再无不死人。不死族,将彻底地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脑海里。不死城,将成传说……   但凡这世间的夫妻,新婚过后的首要任务不外乎四个字:早生贵子。   二十的孕育与出生,一直是褚清越心中过不去的一道坎。所爱之人九死一生,自己却未能相陪,要多遗憾有多遗憾。   是以,褚清越异常急迫地想要再与容佩玖生一个孩子,弥补遗憾。褚清越盼子之心,道祖可鉴。然而,天不遂人愿,道祖偏要与他对着干。   便是这样一个于普通夫妻而言最简单不过的愿望,到了不死城城主夫妇这里却是用尽手段也不能得偿所愿。多少年过去,文邪与阴善的孩子都长大了,容佩玖的小腹始终平坦不见动静。城主的那一颗焦灼之心,到后来大约就连不死城中的仙鹤都感受到了。   千寻芳常为此打趣他,含有调笑意味地看着他满头银发,说他是“老蚌难生珠”。不过,只要容佩玖在,千寻芳是休想在他兄长面前讨到便宜的。每每她一句“他这老蚌好歹还生过一颗珠”便会将千寻芳噎得哑口无言。   “千重久,该管管你媳妇了啊,再这样宠下去无法无天了!嘴这么毒,也不怕夫君不喜欢。”千寻芳没好气道。   褚清越却一本正经,“阿玖说什么都是对的,说什么我都喜欢。”   “千重久,我是你嫡亲的兄弟!”   容佩玖一叉腰,朝褚双拾勾勾手,“二十过来,告诉你二叔,我们是你爹的什么?”   褚双拾这时看上去已是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模样了。他听话地走过来,指指容佩玖,“心肝,”又指指自己,“宝贝,”认真地看着千寻芳道,“二叔,爹爹说过了,我和九九是他的心肝宝贝。对么,爹爹?”   褚清越满眼笑意,春风拂面,“对。”   千寻芳险些喷出一口老血,“二十啊,二叔白疼你了。”   褚双拾义正言辞,“九九为了生我,差点丢了性命。”   褚清越赞许道:“没错。二十你记住了,在你心里,谁都不能越过你母亲去。”   “是。”   容佩玖勾勾唇,“等你有了媳妇,就算了。”   千寻芳郁郁地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子,暗暗寻思,果然,这半路带大的孩子就是不亲啊,看来还得从小奶娃的时候就开始培养感情。他忽然,对于容佩玖腹中还未发芽的那个小生命,也无限期待起来了。   于是,不死城里,人人都翘首企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可谓是万众瞩目。整个不死城盼星星盼月亮,等了又等。   这一等,便等到褚双拾长成东陆又一个颠倒众生的妖孽,也等到容远岐临近再世为人。   那一日,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不死城主笑得满脸开了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褚清越早已做了万全的准备,所需物什一应俱全。容佩玖这个城主夫人只需安安静静、懒懒散散地待产,享受城主无微不至的服侍。   褚清越对这一胎,可谓是慎之又慎。可偏偏容佩玖如今体格异于常人,身怀六甲照样精神十足,体力强健,竟没有一丝不适。   千寻芳便常笑他,“英雄无用武之地。”一句话便能戳中褚清越的痛处,令他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容佩玖通常会白他一眼,转而柔情脉脉地安抚褚清越,“有你陪着我,我就心定啦。你要陪着我,半步也不许离开我。”   容佩玖鲜少在外人面前对褚清越说情话,而她的情话对于自负高傲的不死城主,便如春水般熨帖,纵有再大的不豫,也瞬间烟消云散。   千寻芳没有一次不败在他二人的你侬我侬之下,次次都是落荒而逃。   至于孩子的名字,是褚清越在这些年的漫长等待中早就已经取好了的。千秋厘,厘,福也。他希望这个孩子,福泽千秋。   其时,俩人正坐在观鹤亭上。容佩玖懒懒地靠在他怀中,闻言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听起来不像是女孩儿的名字?”   褚清越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掌轻轻搁在她的小腹上,隔着衣衫缓缓地摩挲,“本来就是给小儿子取的名字。阿玖所想,不论是什么,我都是要为阿玖办到的。只这一件,怕是不能如阿玖的愿了。”轻声一叹,手停在她小腹上,“阿玖是知道的,不死族从未出过女子。”   “儿子就儿子罢,反正是你的,我都喜欢。”她覆上他的手。   他垂眸,视线落到她如含朱丹的唇上,心里痒丝丝。都说女子容貌会因怀胎而变得难看,他的阿玖却不然,反而越发光彩动人,鲜嫩得有如晨间带露的灵草,弥散出淡淡的清甜。   他眸光渐渐暗沉,气息逐渐粗浊,渴念慢慢抬了头。   这变化自然逃不过容佩玖,她吟吟一笑,勾住褚清越的头,双唇贴上他的耳畔,吐气如兰似麝,不知说了一句什么,竟激得他脸一红,噌的起身,抱起她便匆匆瞬移进了寝宫。   未过多久,飞起一掌猛地将门扉掼合,也将一室嗯嗯呀呀、哼哼唧唧关在那泛着融融春意的寝宫之中。   ……   容佩玖的生产无惊亦无险,甚至连哼都未曾哼一声,就生了。褚清越是有些失落的,这一回,又没他什么事儿。可当他抱着千秋厘这个几乎与他如出一辙的小不点时,心中渐渐被不可思议的惊喜、愉悦、欣慰和满足填塞。   只是,他还未将他的阿厘捂热,便被千寻芳抢了去抱在怀里爱不释手。这一抢,便是几十年。   千寻芳比他这个当爹的还要喜欢这个小不点,就连二十当年都不曾有过的待遇全都给了阿厘。陪吃,陪喝,陪玩,陪讲故事,陪着历练。千秋厘的吃喝拉撒,都被这个二叔给霸占了。   褚清越见千寻芳心有寄托,便也随他去了,只意思意思地与他抢抢,并未认真。倒是褚双拾,常急赤白脸地与二叔争抢阿厘。   自从有了二十与阿厘,千寻芳活得积极了许多。特别是阿厘三十岁那年,不死城中终于收到了晏衣送来的消息——找到了容远岐的转世。千寻芳听到的时候,一滞,随即带着二十与阿厘匆匆出了不死城。   容远岐转世的这家,是东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也是以矢为道,隐于深山之中。当地奇猛异兽成灾,孕育容远岐转世之身的女子,在即将临盆之时身遇凶兽,拼尽全力将凶兽击毙,自己却也元气大伤,用了最后的力气将容远岐转世之身娩出之后便撒手人寰了。   等晏衣找到人的时候,小容远岐已经会蹒跚着走路了。她要带走容远岐,那家族长却是坚决不肯,僵持间,千寻芳带着二十与阿厘赶到。   此地属荒蛮深山,几人的到来便引起了轰动。三大一小,三男一女,女的已是容姿出众,两位大公子比姑娘还要美,还有一位小公子端的是英姿勃勃。   千寻芳微微扬唇,对这些族人露出一个魅惑众生的轻笑,指着小容远岐,用商量的口吻道:“我等可将此地的凶兽除尽,作为交换,便将这孩子交给我们罢。”   那家族掌事之人一番商议,又见这几人看上去不像是会伤害小容远岐的样子,便同意了。   千寻芳朝千秋厘抬抬下巴,眯眼笑道:“阿厘,想不想练练拳脚?”   阿厘兴奋地“嗯”了声。作为不死城最小的人,阿厘一直不满意自己矮墩墩的模样。这回,终于有个比自己小的,虽然按辈分要称呼他一声“外祖父”,阿厘仍是兴致高昂。袖管一路,抡着拳头便冲入了凶兽林中。   那家族长大惊失色,“这,这……小公子还小,怎可让他就这样孤身一人进去,太危险啦!”   二十淡然一笑,“无妨,她可以的。”优雅地纠正道,“这位是舍妹,并不是公子。”   族长还来不及惊讶,便听见撼天震地的几声巨响,似天降陨石发出的嘭嘭声,随之而来的是野兽的哀嚎,此起彼伏。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凶兽林便恢复了宁静。   族长定定地看着前方,目瞪口呆。那英气十足的小公子,哦不,小姑娘,优哉游哉地从林中走出,边走边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咧嘴,“二十哥哥,都被我干掉啦。”   二十快步上前,一把将她举高,“我家阿厘真棒!”将她放在左肩上往回走。   “那当然,爹爹说了,我会是我们家最厉害的!”阿厘得意道。   二十笑着附和,“嗯。”是啊,千万年来就出了这么一个女不死族人,又怎会不厉害。   凶兽既除,族长也遵守了约定,让他们把小容远岐带走了。   晏衣也与他们一道回了不死城。   阿厘很是高兴。因为她再也不是不死城最小最矮的那个,“小外祖父”看上去比她小多了。唔,可以随意欺负。   只不过,阿厘的高兴劲儿并未持续多久。   她发现,几年之后,这位“小外祖父”便与她一样高了。   又过了几年,“小外祖父”比她高出了一头,她再也不能叫他“小外祖父”了。   再过了几年,外祖父长到与二十哥哥和爹爹一样高。而她,还是那个小不点。   直到二十哥哥娶妻,直到外祖母笑魇如花地嫁给了外祖父,她依然是个小不点。   阿厘小小的脸上写满忧愁。   每到这时,褚双拾便会笑着摸摸她的头,“阿厘别难过,二十哥哥都懂,哥哥也是这样过来的。”   哎,好罢,好罢,总有一天,她会长大,天下无敌。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那句话,各人有各人的圆满,便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嗯,希望大佬们生活中也圆圆满满,开开心心的。   一百零四章完整版没看到的大佬,可以去我微博(霏霏小坏蛋)私信我~   以及,有大佬说小霸王的文案看不懂,我改了一下。   那么,志同道合的大佬们,咱们《跪下吧,小霸王!》见~~   护国公一生战功赫赫,却为敌将颜邕所害,死得极其惨烈。护国公府三代单传,留了根独苗,老国公夫人与国公夫人百般娇宠。   皇帝感念护国公忠烈,收那独苗为义子,敕封三千岁,见官大一级。自此,京城出了一霸,人送外号“小霸王”。   皇帝御驾亲征被困,小霸王披肩挂帅救驾,与邻国公主打了一架之后定情。白马银枪俏元帅,英姿飒爽俊公主,自此成佳话。班师回朝,皇帝论功行赏,问到小霸王,却答,“儿臣只要休妻。”   原来,护国公死后第三年,颜邕投诚,皇帝封其为魏国公。两府遂成仇衅,见面眼红。皇帝为当和事佬,一纸诏书将颜邕之女颜行书许给了小霸王。   颜行书被休当天,小霸王将颜邕绑到护国公坟前,强行磕了三个响头。颜邕受此羞辱,一病不起,不久一命呜呼。   魏国公下葬之日,恰逢小霸王迎娶邻国公主。送葬队伍与迎亲队伍狭路相逢,小霸王一怒之下欲掀棺盖。向来懦弱的颜行书忽然冲出,一头撞死在了棺材角上……   踏马的,一觉醒来,老娘穿成了颜行书那个倒霉催。   莫方,本文苏爽。谁爽?你猜……   =========================   感谢小白熊君、兔小宝、渡边君以及我的大圆猹投的雷~~ 本书由【你的用户名】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