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 ============ 《无心》 作者:茶茶木 ============ 1.第一章 “二姨娘!二姨娘!” 屋外隐隐可闻纷杂的脚步和女侍喜难自抑的呼声,一路跑,一路唤着,恨不能快快将消息传到。 屋里头的人为这声音惊得微微警醒,省得其中含义,除却端坐在主位上的老夫人,皆坐直身子,收起等待时的闲散。 二姨娘脸上喜色尤甚,待得声音传进门来,人已然按捺不住站了起来:“如何?中的什么?” 跑来报信的二丫上气不接下气,抑不住满脸的笑,拍手道:“回夫人,中的探花!圣上钦点的探花!”一回头朝着后头迟两步才来的阿香招手,“阿香眼尖,亲眼瞧见金榜上写的公子的名讳。这会子公子当正随着第一甲游街呢!晚些就该回来了,我怕夫人们等急,这才赶过来报信的。恭喜夫人贺喜夫人!” 二姨娘一颗心在喉咙里跳,听到这确切的消息,终于落了回去,简直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连道了三声好,便再没话出口。 老夫人到底从容镇静些,喜意隐在眸里。不介意下人大喊大叫的失态,挥挥手,令人下去领赏。 好好好,这好消息等了数载,终归是给盼来,定下了…… 北城虞家,乃肖国数得上名号的大贾。 可这年头重文轻商,家里头再有钱,那也是满屋的铜臭,上不了台面。只有中举入仕,家里才算改头换面,有身份有底蕴了。 即便,这及第的虞生、他们虞家的文曲星,乃是庶出。 老夫人握着手中的佛珠,将眼前举手相庆的场面看在眼里,跟着微微点头。 孰是嫡,孰是庶,还不她一句话的事。孩子争气,给家里涨了脸,她总不能任他给人拿捏住身份诟病。 大夫人没了这些年,二姨娘虽然出生差了些,眼皮子浅,叫老夫人看不上眼。奈何她肚子顶事,装下了个探花郎。如今这个境地,想将她扶正,旁人也该无半点怨言了。 只可惜…… 只可惜了虞淮,那样好的孩子。 二姨娘被扶正,虞生又是长子,作为大夫人嫡子,他的身份自当是尴尬无比。怕是这最后的两年,日子都过不顺心了。 老夫人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涌起的怜悯,再睁开时,又是一派平稳欣然。 …… 探花回府,自此虞家风光了好一阵,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唯有东院宁静,罕有人至。 竹影轻晃,摇散风声。桌前摊开的账目沙沙翻动了两页,歪到一边,久久未有人整理。 躺椅上安宁卧着一位少年,长睫低垂,面目轮廓柔和而清秀,有种雌雄难辨的美感。早夏的日子,腿上盖着方薄毯,仍半点不见汗色。 书童取了温茶水回来,往庭内一瞥便魂飞魄散:“公子!起风的天怎么在外头睡着了呢!” 连唤了几声,都不见人有动静。书童察觉有异,唤声也倏乎静了。他刚调来东院办事,想起从前听到的种种传闻,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再不敢近了。跑又不敢跑,抖着嗓子再喊了声:“虞、虞淮公子?” 竹林风起,一片青翠竹叶随风而散,在空中悠悠打了几个旋儿,落在虞淮的手边。 翠绿的叶,细腻如斯,却比不及他的手十之一二的精致,沦做陪衬。美则美,书童瘫在地上,却怕得哭了起来。 人都说虞淮公子原该是神仙的命,模样好看至极不说,三岁成文,五岁成诵,声名远播。奈何人太聪明了,遭了妒恨,给病痨鬼缠了身。还是个厉鬼,死活无法驱散。好好的公子哥儿,任家中长辈找遍了名医道士,也只得到活不过十六的结论。 这日子眼看着就不远了,谁也不敢往虞淮公子面前凑,生怕一个不好,自己也遭了前来索命的小鬼痴缠。 书童原在小公子虞眠手下侍奉,只应办事不利索,挨了两耳光之后,被丢到了这不详闹鬼的东院来。 他哭得走心,忙着自我怜悯,浑然未觉身边的人缓缓睁开了眼。 虞淮意识尚且混沌之时,唇角便先含了笑,声音犹若涤荡开层云的皎月,明澈干净,稍带少年独有的柔和:“怎么了?” 书童哭声戛然而止,骤然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两行清泪:“公,公子?”到底是年轻,不懂得掩饰情绪,只顾着眼下的害怕,半点没考虑旁人的感受。手脚并用爬起来,连退了两步,那形容就像是在眼前看到了人诈尸。 虞淮受书童惊恐的瞩目,通透的人,自一个眼神就看懂了全部,再没有开口的意愿。凝了凝神,敛眸去看账。 书童呈了茶,没等来责罚,一抹眼泪,脚底生风地跑了。 东院习惯寂静,但热闹总是扎堆的来。书童离开不久,苑前复传来了三两人声,来者脚步轻便偏快,光从那声音里便可听出一份春风得意来。 “淮弟这两日身体可还好?”虞生笑吟吟迈步进来,身后簇拥着三两小厮。官服未褪,面色红润,玉冠高束,衬得整个人都明艳富丽了几分。虞淮一身雪衣,垂发未束,相比之下更显素净:“尚可,有劳兄长挂心。” 虞生眼风一扫,身后跟着的小厮便自顾自地朝虞淮的内屋走,砰地一声,推门而入。 虞淮眸色未动,平静为之斟茶,对下人的无礼视而不见。 虞生在桌边坐下,只是笑:“将要入夏了,老夫人嫌京城闷热,便要去搬去九灵山边的宅子暂住一阵子。又总挂念着淮弟,放不下心,遂吩咐我安排下去,令淮弟同往。”虞生接过茶盏的同时,指尖也覆上桌上的账目,略略一顿,“淮弟身子不好,总看这些账本难免耗费心神。恰得眠儿无心从仕,母亲又无法拗着他那桀骜的性子,趁着淮弟避暑,不妨先让眠儿经手,习一习这商道。我虽然入仕,可咱们虞家的祖业却丢不得,眠儿若是出错,趁着淮弟尚在,也好指点一二。”言语落后两息,方似刚反应过来那句“尚在”的失言,满脸惭愧,“为兄失言,并不是……” 一口一个淮弟,分明生疏却非要拗着口来。中举之前虞生哪敢在他面前称兄道弟,见了面都要低着头走,嫡庶之别犹若天堑。如今摇身一变,野鸡成凤凰,不在他面前抖耀两句,虞生心里就不算舒坦圆满。 虞淮将他刻意的表情看在眼里,刺心的话似耳旁风过,不动声色:“兄长即已做好了安排,我自然落得轻松。” 一拳砸在软棉花上,又有种演戏无人配合的尴尬,虞生胸口淤了一口老血,偏偏发作不得。不甘憋屈的恨意一闪而过,极快的掩盖,生硬道了句好:“既如此,老夫人道明日便要动身,我已令人给淮弟收拾行李,淮弟安心休息便好。” “嗯。” …… 翌日,老夫人于众人簇拥下走出内院,一眼便瞧见了候在门边的虞淮。慈祥笑着,姿容端庄而和蔼,状似无心:“淮儿也来啦?” 虞淮在此已然等了小半刻钟,内院门仆则始终未能通报任其入内,纵有不忍,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二姨娘从入门起便极难伺候,妒心重、眼皮子又浅,没事都要折腾出事儿来,胡搅蛮缠得令人发憷。当时大夫人自有一派手段,将她收拾得服服帖帖,偶有造次也生不出风浪来。二姨娘头脑简单,却不甘卑贱,见不得正室压她一头。大夫人的儿子生下来就是宝贝嫡子,握着继承权,无论做什么都极受看重,她生的长子明明聪慧过人,却始终入不得老夫人的眼!二姨娘心中不忿,便兀自将正室与虞淮一同记恨上了。现如今母凭子贵被扶正,外人都要恭恭敬敬唤她一声华夫人,正猖狂地没了边,谁也不敢招惹。诚如虞生所说,是想趁着虞淮“尚在”,往年被打压的帐能算一笔是一笔。 府内的下人都会看眼色,站对了阵营,日子才好过。 可华夫人再怎么猖狂,虞家拿话的仍是老夫人。老夫人如今问的这一句,直叫他们心里打鼓,生怕虞淮趁机指责他们怠慢。 就连华夫人脸上的笑也有片刻的不稳,她到底是头回得势,狗仗人势地想要踩人,气势上却拿不住,生怕老太太不悦,恼她擅自拿主意将虞淮支走。毕竟老太太起初只点了头,答应让虞淮将手里的账转交给虞眠。 一行人各怀心思,将人瞧着。 虞淮仍是恭顺着,旁的一句未道:“孙儿随祖母一道去九灵山。” 门仆与华夫人皆松了口气。 老夫人隐在袖下握着佛珠的手狠狠一紧,面上却未显出丝毫,点一点头,为华夫人搀扶着走了。 …… 五日后,九灵山。 虞淮于路上颠簸染了风寒,一躺便是两日。 病重昏暗时,虞淮模糊感知到老夫人坐在他的床前,无声无息地抹眼泪。 她是个心性坚定、精明狠辣的人,老太爷过世得早,虞家都是靠她撑起来的。自虞淮记事起,便没见老夫人垂过一滴眼泪。长者的哀切是真心实意的,但直到离开,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待人离开,虞淮才睁开眼,无悲无喜的瞳凝望着厚实的床帐。 病着的人纵然可怜,但活着的人总归要继续活下去。 老夫人的取舍不可置否,虞家要昌盛,只能靠着虞生。 …… 九灵山人杰地灵,给虞淮请来治病的新大夫颇有几分功力。常年缠绵床榻的人,被他几服药灌下去,竟然能下地走动了。 老夫人笑没了眼,催虞淮谨遵医嘱,多去外头走一走。 九灵山并不是虞淮第一次来,只不过上一次来的时候,大夫人还在,这世间还有那么一人全心全意地向着他。而如今无论去哪,内心都形单影只。 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过,能撑过今年便算是奇迹。临着要离开的时日,蓦然回首,恍然自己竟并无一物牵挂了。 也好,没甚留恋,倒也干脆。 沥沥雨下,青光朦朦。虞淮撑着一把青伞,沿着河岸走过。倏忽察觉到什么,停下步伐。 眸光所及,九灵泉旁近石堆中躺着一块熟悉的玉石,大为诧异。那是他从小一直随身携带之物,不知何时丢失了,如今竟能再找到。 虞淮走近,俯身将之拾起,以指轻轻拭去玉石上的泥污,细细查看,果真是丢失的旧物。 失物返还,有种难言的惊喜,像是见到久违的故友,暖从心来,不自觉笑着:“对不起,将你弄丢了。” 玉石的心口有个小小的洞,穿着一根红绳,被雨浸得**的绳子那一头牵着他的手。 “恩,下次不要这样了啊。”声音清脆,隐隐带笑,从晃动的玉石之中传来。 虞淮含笑的眉眼,刹那凝滞。 2.第二章 沧笙灵智刚启,脑子里仍混沌一片,忆不起往昔不说,时不时便要打一会儿盹。 若不是适逢小雨,她暴露在山野之外被那沥沥雨点惊扰,睡不着觉,瘫在地上对天发呆。也不会恰好地瞧见虞淮,觉着亲切,忍不住开口同他搭话。 人都怵成了精的妖怪。虞淮没在她开口之后,大喊一声妖怪,再将她抛到河里头去为自个的一时冲动而面壁思过,可见他是个有见识的好人,她真是走了大运。 身为石头,有诸多不便之处。譬如她可能会被溪流冲走,沉入河沙之中,数百年见不着阳光。又譬如某天醒来,发觉自个脸朝下对地趴着,想要翻个身看看外头的花花草草都难以做到。 若能跟着个能接受她开口说话事实的人,那么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你都将我捡起来了,就将我带回家吧。”沧笙为自己交了大运而欢欣着,见他不语,自个主动提及此事。又怕语气太过激动笃定,引人不满。到这生生转了个弯,压低两个调,改作商量:“成吗?我可是石头仙,不会害人的。” “石头……仙?” 毕竟刚与人接触,沧笙辨不出太高深的情绪,只以为他在唤她,矜持笑了:“你叫我沧笙就好。” …… 从九灵泉回来,虞淮身体明显转好了许多,连着大半月都没再抱病,面色都红润了几分。 老夫人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不惜自降身份,亲自上门重金犒赏大夫,盼着这位“神医”能有一二神方,救一救虞淮。 大夫瞧得出长辈的用心,连连叹息着婉拒了:“公子身体渐好,兴许是远离京城浮华,心境明朗所致,在下并未做何特殊之用。至于老夫人所说的续命之法,在下当真是……无能为力。” 一个病重无药可救的人身体毫无缘由突然转好,老夫人想到回光返照,极喜掉落到极悲。从大夫那回来,独自在佛堂枯坐一夜颂佛。 …… 数日后,书房内,虞淮一如往常靠在椅上看书。 他身子不好,甚少外出,多是在家看书,沧笙跟他跟得久了,也发觉了这一点。“躺”在他的身上,醒来后无所事事,不会闹腾,视线只盯着书看。 虞淮一目十行,沧笙目不识丁,初时只当看鬼画符,原也和谐。后来书看得多了,瞧出些兴致来,在虞淮想要翻书之际,忽而出声道了句等等:“这个这个,第六列第二字,读什么?” 虞淮听她吱声,知她这是睡醒了,并不觉得被打搅,耐心答道:“读一。” “一?”沧笙刚睡醒精神好,思维天马行空,在他脖子上拱了拱,“你快瞧我身上,是不是有好些‘一’字?八成我以前也是颗有文化的石头!” 虞淮顿了顿,忍下笑,顺着她的话握着玉仔细瞧了瞧,像是哄幼童一般,用赞扬的语气轻声附和道:“不仅有“一”还有“井”字,着实不一般。” 沧笙被夸得顺心,忙问:“‘井’字在哪儿呢?” 虞淮拿指点了点玉上横七竖八的划痕中,有稍微中规中矩些的两横两竖交叉:“这儿。” 沧笙白纸一张,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抱着指的那处傻乐。 虞淮辨不出她的表情,唯听得到她时不时咯咯笑出声,偶尔也会被同化,跟着笑起来。 她心情总似很好的模样,听声音年纪不大,言语之中带着无可遮掩的稚气。 虞淮本想自己早就是将死之人,无需忌讳鬼怪,又觉旧物重拾难得,这才将她带在身上。处了两日,才知她单纯得厉害,除了记得自个叫沧笙,其他一概不知,见什么都新奇,整日傻乐。 就像身边养了个讨喜又不闹腾的娃儿,旁的不说,至少叫他觉得这山间不那么冷清了。 屋内两人正在研究沧笙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字眼,屋门忽而给人扣了扣。 沧笙忙噤声,垂在虞淮衣襟处不动弹了。 进来的是贴身侍候虞淮的侍女阿离,她一贯都垂着头,并不敢仔细瞧上虞淮一眼:“公子,老夫人道请您过去一趟。” 虞淮应好,让阿离先行退下。 人一走,衣襟前乖乖垂着的玉石就活络了起来:“走吧走吧,刚好一齐晒晒太阳!” 虞淮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我曾闻有位山林玄道隐居于九灵,脾性难以捉摸。天子有事相求,三顾茅庐而不得,为人解惑只看一个缘字,无缘则一面难求。” 沧笙不懂他好端端的说起山林玄道是为何,权当听了个故事,附和着叹:“那他可真厉害。” 虞淮习惯了她抓不住重点的跑偏,接着道:“祖母往年曾相助过那玄道,玄道留下信物承诺日后必会报恩。前两日祖母匆匆进山,如今刚一回来就要找我,八成是长者心慈,为我奔波了。你若不便相见道修,我便将你留在房中如何?” “别啊。”沧笙想也不想地拒绝,“我又不是邪物,做什么要避着道修走?”一个打滚攀上他的锁骨里卧着,“我与他可是同僚,保不齐还能聊上两句呢。” 虞淮见她并无惊慌,宽了心,穿戴好外衣将她塞回领子里头,“同僚一词倒可以认证,聊两句就罢了吧。若你二者论道投缘,你是否就要舍下我跟他走了?” 这一句说进沧笙的心坎了,有个能接受她开口实时的人自然很好,但是既能接受她开口又能与她探讨修道一事的岂不更好? 她有点心动:“他真会带我走吗?” 虞淮本是想逗她,没想反被她问住了。低首,缓缓系上衿带:“你现下能幻做人形吗?” 沧笙仔细自我掂量了一番:“还差一丝丝……” 虞淮掌握了情形,点点头:“那他就带不走你。” 人哪有将自家的灵玉平白送人的道理。 …… 可叹的是虞淮步入暖阁的时候,道修就已经不在了,沧笙痛失好友,大为喟叹。矮几上还搁着两杯氤氲着热气的茶,老夫人倚着座椅,正满面红光往下吩咐着什么。 虞淮心中已有了三分猜想,面上不动声色,朝老夫人行礼:“祖母。” “嗳,乖孙来了!”老夫人一见着人,立时便为人搀扶着站了起来,走到虞淮跟前。 她只有心情极好的时候才会唤虞淮乖孙,而今仰头仔仔细细打量虞淮的模样更是笑中隐有泪光,“乖孙啊,我总算还有些盼头了。”言语间红了眼眶,拿帕子在眼角掖了掖。 虞淮着手搀扶住老夫人,“祖母这是?” “我前两日进山,寻见了山林玄道,便求他将你瞧瞧。我当初于他有恩,他遂答应了同行,刚至此地,我前脚刚派人去唤你,跟着他便与我说,你命里有贵人相助,若能有份好姻缘则白头到老不在话下,叫我宽心,转身走了。你,你说这可算是再好不过的消息!”老夫人激动地不能自已,声音带颤都要说不下去。虞生高中探花郎时也不见她有这样的失态过,孰亲孰疏再显然不过。 虞淮并不似老夫人般信佛,若非是有沧笙,他甚至都不相信鬼神的存在。他很清楚自己身体的状况,这才是实际客观存在的,白头到老无非痴人说梦罢了。 但老夫人深信不疑,他也不忍伤了长着的心,应和着:“虞淮让祖母费心了。” 老夫人摇摇头道:“应该的,你母亲走得早,理当是我要上心你的事。都怪我糊涂,办的都是什么事儿呢!竟还没同你物色一个好媳妇儿,待你们成了婚,两人好好过上日子,我也就能安心了。” 语气里头的笃定任谁都听得出来,虞淮一时无奈了,“祖母,孙儿方满十五,这……” 老夫人拍拍他的手,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好人家的闺女就是要早早定下才好,不然就给旁人抢去了,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正妻都娶回来了。” 任虞淮再说什么,老夫人都听不进去了。像迷了心窍似的,着急吩咐下去约见媒婆,打听九灵山附近未出阁的姑娘。 虞淮劝而不得,反倒被打发了回院歇息。 门一阖上,沧笙便开口了,嘿嘿贼笑着:“你要成婚了。”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随着虞淮待了这么久,她也知道虞家发话的人是谁。 虞淮倒也不能说是满心抗拒,只是觉得离谱。他一个将死之人,家里人却还要给他张罗起婚事来,届时害了人家女孩,叫人过意不去。褪下外衣,随意道:“婚礼筹备总需要时间,而我大概没有那么久可以等了……” “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可是养人的灵玉。”沧笙在他的衣襟里头扭来扭去,有人在的时候静狠了,如今可以放肆,她不动就心里不舒坦。“仙玉你晓得吧,包治百病!你身上这病虽然难缠了点,但是到成婚还是没问题的。” 她使劲翻腾了两下,突然之间想到什么:“待你成亲之后,到了晚上,你同新娘子在一块,是不是就要用小匣子将我装起来?” “……” 虞淮没答,沧笙便控诉起来:“别以为你将我关小匣子我就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耳朵可灵着呢!” 虞淮久久一默:“……你为何说得像已经发生过一样?” 沧笙自个凝了会神,态度急转,讪讪道歉:“不好意思啊,一没留神,想太长远了。” 3.第三章 老夫人有了这个意向,办起来便是风风火火的。自上回玄道来过之后,虞淮的行程基本已经被相亲排满了。 寻常人家都晓得,皇帝都请不来的玄道开了口,说这虞淮公子只要能遇上个贵人,有份好姻缘便可摆脱缠疾。但命数这种事,即便是有高人言语在前,要信几分还得自个掂量。 按说出生好的姑娘都不愿意嫁个短命鬼,怪就怪虞淮这身姿实在过于惹人肖想,便是拼着要守寡一生的悲惨结局,也有诸多姑娘得了消息后不顾爹娘劝告,前赴后继的赶来说亲,誓要谱写一段凄世美恋,升华人生。 幸得虞淮本人还是甚有良心的,虽是无法忤逆老夫人前去相亲,可在屏退耳目的小宴上,简单温和的三字“对不起”干净利落收拾了局面。然后就是沧笙僵着脑子来欣赏一段儿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哭戏。 那声音嘤嘤呀呀,跌宕起伏的,能绵延不断地唱上好一阵。听得久了,夜里做梦都幻听似的萦绕在耳边,可算是磨人透了。 沧笙被哭烦了,索性闭了五识连续修炼了几日,今晨醒来顺嘴一问,虞淮道要出去踏青。而这踏青出游,十有**是建立在相亲的基础之上了。 果不其然,虞淮的马车踏着约好的时间点赶到,悠然竹篁中早已等着三两人。为首女子身姿窈窕,妆容描绘得精致得体,望见虞淮的车马,紧张地捏了捏袖口才半垂着头迎上来,开口清脆,“虞淮哥哥,好久不见了。” 这开场白十分新鲜,沧笙跟着虞淮三个月,相了十多场亲,没见哪个女子刚见面就唤他哥哥的。 虞淮浅笑着回应,唇色偏淡,想是出门受了风还是觉着冷罢。沧笙忍不住又往他心口凑了凑,隔着中衣试图给他捂住点暖意。 寒暄过后,虞淮下车,众人自觉退避,容他单独随着那女子走到竹篁小径上去了。 女子压不住话,避开人群没多久便捏着帕子,低声开口,“我这次回来,是受老夫人吩咐,来劝一劝哥哥的。” 劝的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虞淮只笑不答,态度平和却又半分不似听进去话的形容。 “哥哥不信命格,自是觉着这法子没有必要。我前些日子特地去了趟隶云山的仙观……”女子说着时,虞淮偏首漫不经心,撷了片竹叶在手中把玩。 “哥哥!”女子略有些气恼地绕到他面前,“隶云山的仙长说,那老夫人相求的玄道确然有几分本事,哥哥何妨就不试一试呢?说不定,说不定可以让哥哥安然到老的!” 虞淮对她似乎格外有耐心,温声道:“我从未想过要为了个说不定,便叫旁人为我搭上一生。” 女子不知为何红了脸,别开眼不敢看他,细声:“你又怎知,旁人不是情愿的呢?” 虞淮闻言,默了好一会。 沧笙摸着自个肚皮想,说得也不无道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挡不住乐意往火坑里跳的人。 至于众人推崇的玄道,沧笙觉得他九成是个神棍。虞淮这个身子,在她看来,是真活不长久了,怎么可能找个姑娘就能活到老呢?那姑娘是活神仙还差不多。 沧笙叹息一声,转而望向女子,略带怜悯。看气氛,话说明到这份上,也是真谈不下去了。按流程,虞淮又该掐准时机,碎一碎女子的心了。 虞淮不负她期望地淡了神色,眼眸中的倦意涌上来,“即便旁人乐意,我也并不情愿。此事不必再提,回去罢。”说完,不由她多辨,转身回走。 女子急切小跑着跟上,“哥哥为何如此执拗,非要伤老夫人的心呢?我已经将仙长的话转述给老夫人了,她道以前由着你,现在怕是拖不得了,到时候就算你不愿意,这婚事也是要定下的!” …… 踏青踏到这份上,真是叫人憋屈,沧笙都没能出来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便给带着上了车。车帘垂下,阻隔了阳光,叫她颇有些不满。想说话又怕外人听到,便费了点气力给他传音,“这等的事儿咱们不都见惯了么,你今个怎么……哇呀!” 沧笙毫无防备,被虞淮倏然俯身吐出来一口鲜血吓得嗷嗷叫起来,“啊啊啊,吓死个石头!药呢?药呢?你带了吧?在哪?!” 虞淮闷闷咳嗽几声,被她淋漓尽致地表现出大惊失色的叫唤弄得哭笑不得,一面咳,一面捂着溢血的唇竟至于失笑起来,“你突然叫起来才吓死我了好么……”扶着窗,指了指搁置在软垫旁的药瓶,“在那。” 沧笙急切的悬在他胸前有心无力晃荡了两下,奈何手短脚短,够不着。整个石头顿时冷静下来,默然,“你有力气指,还有力气去拿吗?” 虞淮没吭声,重咳一声之后眉轻轻颦起,脸色惨白的垂着头扶着窗,黑漆漆的眸底恍惚蒙上了一层灰茫。 沧笙深觉不妙,虞淮是个不喜欢张扬病痛的,他平素若是咳嗽个两声,都能叫老夫人急得几宿睡不着,连安排几场相亲,更可况还是扎扎实实吐了一口血出来。此情此景,他八成是不会开口去唤人,准备自己熬一熬了。 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沧笙给他养了三个月,生的白白胖胖了,总做不到见死不救。当即便一咬牙,默念仙诀,于淡然华光中,生平第一次幻化了人形。 事出紧急,她已然顾不得太多了,只在淡光褪去后,很欣慰地发觉自己是穿了衣裳的,虽然是若虞淮一般的男式装束。宽心之后,不敢耽误片刻的起身,越过虞淮去捡药瓶。 殊不知动作进行到一半,车帘倏然给人掀开,虞淮她远方表妹的声音闷闷的,“虞淮哥……” 第二个哥字卡在喉咙里没有出来。 沧笙这时神思还是格外清明的。因担心虞淮吐的血迹被人撞见,身子便往前一倾,预备用衣摆遮挡住。 而这么一倾,重心自然不稳,她只得一手托着药瓶,一手撑在虞淮背后的车窗,留给闯入者一个引人遐想的背影…… 诚然,当时的沧笙以为自己这个举动十分的勇敢而机智,半点不觉得引人遐想,直待虞淮公子好龙阳的流言在府内散开,她才后知后觉…… 她摊上大事了。 …… 三日后,寝房中。 沧笙规规矩矩跪坐在软榻上,眼巴巴将刚刚转醒的虞淮瞧着,不知从何说起。 …… 虞淮那远房表妹是个有一说十的主儿,趁着她那时一颗心都在病危的虞淮身上,无暇顾及其他的时候,在老夫人面前一通哭哭啼啼的胡说八道,弄得府邸上下流言四散。 老夫人给这消息惊骇住了,不好与人传话,大半夜亲自赶到了虞淮的房中。 沧笙哪里料想得到这次的突袭。那个时候虞淮还病着,吃了药也不抵用,她身为可以润人养病的仙玉自然是同他躺在一处,窝在了被子里头。 若是寻常倒也无甚大碍,那天是她头回幻做人形,仓皇之下连自己的模样都没看清楚。这就要变回去,她思来想去还是舍不得的,便就着人形与虞淮一齐躺着了。一手握着他的手润养着,另一手就举起,搁在眼前反复的看,愈瞧愈是满意。 满意得紧的时候,门砰地一声就给人从外头推开了。沧笙缩着手,惊吓过度一瞬懵了,同站在门口半晌没动静的老夫人大眼瞪小眼的互望了好一阵。 头回生疏,她竟给吓忘了自个是人的模样,还以为同从前一样,呆着不动即可。 最后还是老夫人先动的,一声不吭退出房去,还颤巍巍地将门合上了。 也就是门扉合上的那一瞬,她意识到这事情进展得很不对头了。后伴着纷起的流言细细咂摸一番,终于想通透,却为时已晚了。 沧笙同虞淮说完经过,感觉自己没脸见人了。 她好歹是个仙,竟然还能将事办成这样,玷污了虞淮的清白不说,还将自己的真身暴露给了外人,真是蠢到家了。 “我第一次幻形,还没适应过来……”她小声解释,试图挽回一点自个的形象。“一不小心将你祸害成了断袖,真是对不住你,我着实不晓得你们凡人的想象力可以丰富到如此境地。唉,难怪可以写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话本。” 虞淮没吭声。久久凝视沧笙化形之后的脸,缓缓抬手,修长的指捂住了眼。 闭目细思,这张脸…… 这是……哭了? 沧笙立时慌了,她从未见虞淮如此过,连连道歉:“都是我疏忽,是我对不住你,你……你打我吧,打我出出气!” 虞淮回神,忽而意识到对方是误会了。迟了半晌,微微张嘴,轻吸了一口气。 “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你竟还毁我清白。”他的声音透过指缝,虚弱而沉重着,染着无边的荒凉。 沧笙听罢,面白如纸,想要伸手去拉他的手,又觉得不妥,无处可摆地在空中晃了几晃:“你不要难过,我当真不是故意的。”咽了口口水,“我可能做点什么为你弥补吗?” 沧笙的面容就在咫尺的地方,隐约地与记忆重叠。思维像是混乱了,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现,却怎么都抓不住。 虞淮侧过身背对着沧笙,轻轻摇了摇头,凄惶道:“你容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沧笙见他如此颓靡的模样,如遭重击,良心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凡人多注重名节清誉,她从说书先生与虞淮给她讲的故事里头都听到过。 她从前还不可置信,竟然有女子在受了难以启齿的侮辱之后不是选择一个月黑风高杀人夜,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是愤而投江,且而她的亲人还支持她投江,气得她险些要将话本撕碎了去。可见人与仙之间在此事上,必然有着天堑一般的代沟。 虞淮毕竟是人,她勉强也能理解他的三观。欲言又止几番,还是道:”你别太想不开,我就先出去了啊……“ 虞淮低低咳嗽了几声,暗暗自眼角瞥她一眼。语调忧郁,眸子里头却澄澈无波:“你去外头做什么?” “你不是说想一个人静静?” “恩。”他身子太虚,只说了一会话也觉喘不过气来,“可你也不必出去。” 她现在怀着愧疚,虞淮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那我,在这里安静的坐着?” “恩。” 沧笙便坐下了,封上嘴。 思来想去,偷瞄几眼他的侧脸:“我,就再说一句,你要不离我近点?我发觉自己比药管用……” 虞淮沉默了良久,配合地翻了个身,面对她侧卧着。 月光透过窗柩昏昏照下来,他的面容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兴许是人还病者,眸子里含着几分懒散,像浸过一层水,朦朦的柔和着。将她又瞧了瞧,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沧笙也看他,看他眼中无泪,心里头好过许多。反握住他的手,捧在手心。朝他笑了笑,含着几分不自觉的讨好之意。 4.第四章 虞淮的确是身体虚透了,方醒了没一会又睡了过去。 沧笙见他睡着,左右无事,盘膝修炼调息起来。 而后才想起来,她其实还想问虞淮一句,她长得如何,有没有他十之一二的好看。 虞淮初见她时表情之中甚至一丝惊讶都无,而她忙着惭愧,便就这么不着痕迹的带过去了。叫她不禁想,莫不是她长得太过于平凡普通,看了跟没看一个样? …… 虞淮见到沧笙的第一眼,便明晰过来:他还记得她。 虽然只是一些莫须有零散的记忆碎片,时不时在睡梦中浮现。长期以来他都奇怪,为何自己的梦中会出现这样一个陌生的女人。 沧笙曾告诉他,凡人所在的三亿凡尘其实是破碎的第十天,灵气散了,红尘浊气太过汇聚,导致生活在这的人之寿命难以突破百年。但人的魂灵较之**要更坚韧些,运气好的便可以撑到轮回转世的机会到来,再世为人。 只是前世身死之际,魂灵脱离**也会受到损害,记忆一般都会在飘荡间被消磨清空。 “还是有些人会记得的。做梦的时候看到一些今生从没有见过的人亦或景,那便是前生的记忆了。只是大多人醒来之后都会忘记的,也因这些记忆是杂乱甚至毫无意义的。人并不会因为前世执念什么,就单单记住什么。正相反,最执念的,在人死后会最先被忘记,因为执念是魂灵最重的负担。若不肯忘了,兴许魂灵就会支撑不住地散了。” 虞淮因为沧笙相信了鬼神的存在,也因她这一番的言论猜想,他和沧笙,大概前世就认识了。 …… 虞淮两日后才能下床行动,这突如其来的急病在旁人眼中便多了几分旁的意味。他卧病在床的时候,甚至老夫人都不再过来探视过什么了。 华夫人昨日刚到九灵山来迎老夫人回府,路上便听说了虞淮的事,“家丑”不可外扬,这事还未在外头说透,也不晓得那“小郎君”还在不在虞淮的房中。 她明面上陪着老夫人焦心焦肺,心里不以为然又深觉腌臜,本以为此事一出,终于能叫老夫人对虞淮彻底失望,结果等了几日老夫人始终没什么安排,难免有些心焦。 华夫人晨起后来与老夫人请安,想要顺带的主动提一提这事。一进屋便见老夫人坐在桌前,仍在为虞淮合孙媳妇儿的生辰八字,一副浑不似有半点在意的形容,准备好的笑容有一瞬的裂缝。片刻后才上前,屏退众人,柔声道:“老夫人,您还是多歇会吧,这生辰交给儿媳来看便好。“ 老夫人摆了摆手,对她的到来并没有多热切,“坐吧。早饭吃过了吗?” 华夫人依言坐下,顺从的贤良模样:“尚未,先来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这才抬头看她一眼。或许真是母凭子贵,自打虞生鲤鱼跃龙门之后,她娘的行止也再不似从前的上不得台面,令人顺眼了几分:“那一会便陪我用些吧。” 华夫人低眉:“是。” 老夫人坐着没动,手中拿着媒人送来的帖子并不撒手,一看便是一刻钟。细细看得久了,眼前有些发花,兼之流言的事,身体心上皆有些疲惫。闭了闭眼,抬手捏上眼角。 华夫人忙起身为她揉额角:“老夫人可是累了?” 老夫人摇摇头,道还好,语气中的惫态却掩不住。良久之后,不经意般慢慢道:“你对虞淮的婚事如何看?” 华夫人有点受宠若惊。老夫人独自持家这般久,独断专行惯了,从前哪里会询问她的意见。 隐下一丝道不清的笑意,华夫人佯装思忖了一阵方开口:“儿媳省得老夫人信佛道,那玄道也确是个高人。人道虞淮得寻个好姻缘才可破如今的命格,可这一个好字,各人的想法都不尽相同,老夫人尽心尽力,何不问问虞淮与他而言什么是好?我听闻这三月来,他从未接受过哪怕一位女子。” 老夫人将话在心中斟酌,道理是有几分,叫人听着却不大爽利。华夫人自来胸无点墨,浅白不晓说话,兴许自个觉得有所收敛,可在旁人耳中听着,那针对嘲讽之意简直直白若揭。什么叫“从未接受过哪怕一位女子”“对他而言的好”?,老夫人也算见多识广的人,就算虞淮当真有那方面的癖好,也不见得说死了的娶不得亲罢! 老夫人在桌边拿过茶盏,低头饮了一口,未言。适时门口丫头唤了声:“老夫人,虞淮公子前来请安了。”她才开口,应了句进来。 虞淮今日刚刚能下床,沧笙劝他在床上再躺上半日,他不忍让长者再误会焦心,这才勉强起了。如今面色苍白若纸,唇色稍淡,虚弱都能从面上瞧得出来。 “给祖母请安,给娘请安。”他欲俯身下去,被老夫人搀扶住了。 他是自个一个人来请安的,华夫人看着人空荡荡的身侧,神情微妙。 老夫人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你身子不好,拘这个礼做什么呢?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虞淮浅笑着,在长者面前显出几分少年乖巧的模样来:”好些了。” 老夫人见着他便疼到了心窝子里,温声道:“来,先坐着吧。”她着手朝椅边一指,桌面上层层摆放的纸张便落入虞淮眼中。 华夫人施施然起身,稍稍扶住了虞淮的手臂,将他往身侧带了带:“你来得正好,来看看,可有中意的姑娘?” 虞淮顺从坐下,随口般笑问:“我倒是不挑的,依祖母的意思便好,而今瞧来,可有八字合的?” 华夫人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笑着整了整桌上的纸张:“这般多,还怕会找不到合适的?” “娘说的是。” 华夫人心里头拧着,虞淮愈是不痛不痒的模样,她便愈是不痛快。她等了这么久才抓到他的把柄,晓得他竟然是个断袖,不借机踩上两脚怎舍得轻易罢休!她翻看着纸张上的内容,状似随意:“这成婚啊,讲究的到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性子过得去,婚后处着处着就好了,给虞家延续香火便是头等的大事呀。”言罢,朝老夫人一笑,只以为自己所作所为是顺应老夫人的心思的。 虞淮点头。老夫人拨动着手中的佛珠,并未插话。 …… 虞淮只是来请安的,坐了一会便往回赶。他的院子里头没什么人走动,较之从前静谧了许多,是受了老夫人的意,无事的时候下人们都会自发避远些,怕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 虞淮落得清净,行在廊庑中时,却忽觉周遭太过安静了,走到这了竟还一点声响都没听见。 及至书房,推开屋门,眸光往桌子上一扫,眼见上头空无一物,心中不知为何轻轻一坠:“沧笙?” 阳光从身后照进来,可清晰地瞧见细尘飞舞的痕迹,渐渐落地,而后连同他一齐静了。 良久才有声响从后院一溜儿跑来。她也不走门,从窗户翻了进来,乌黑的发被一根红绳高高束起,扬着满面的笑,望在人眼里,比春日的暖阳还要熨贴。一面爬,一面对他:“嗳,你回来啦?我刚在市集上听说吃人参很补,是顶好的东西,你要不要也吃一点?” 仿佛是股活泉水注入了心房,让人都活络了过来。 “进补要看个人体质,我吃这个没什么用的。”虞淮知道她并不懂这些,也不愿听,便轻描淡写过了,上下打量着她,“你方才是在市集?” 这还是她第一回远离他身边,化形过后,便闲不住了罢。 沧笙翻进来,拍了拍手上、衣摆的灰尘:“正是。” “那你怎地突然回来了?”他觉得奇妙。 “我听到你唤我了。” “这样远的距离,都能听到么?” “常人说话大多都给忽略去了,你若是唤我,我当然会听见的。”沧笙笑起来,背手小跳着踱步到他面前,半依靠着他立着,两人的小臂相贴,单薄的纱衣在上轻轻蹭了蹭。 虞淮心中微微一动,像是被人轻轻抖落了积沉在上的一层灰尘:“是么?” 她仰头看他一眼,忽而又拿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指:“怎么样?你祖母没有说你什么吧?” 沧笙是个石头,并没有与人保持距离的概念,两天之前她还整日卧在他的锁骨上呢,半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如何肆意大胆。 十指连心,轻轻一触便落进心底,虞淮飞快地瞥她一眼,不着痕迹将手缩回背后。神色不显,却将眸光移开了些:“没有,祖母是见过大风雨的人,是我担忧得过多了。只是华夫人在那,诸多不便,尚没来得及解释。“ “她不怪你就好。”沧笙对太复杂的情感还是无法顺当的理解。在她看来老夫人那日离去的模样,显然还是不大能接受的,怎么说接受又接受了呢。 对于想不通的事,沧笙极擅长将它们都抛却脑后。一回身,衣袖翩跹,带着一股儿浅淡的花香,转到了他的身前。 她踮着脚尖,双手环上他的脖颈,面对面同他相对立着。瞧着是个拥抱的姿势,其实是她欲要变回原形,打算自发给他挂上去罢了。可临着幻形的当头,她突然想起件事来:“对了,虞淮,我今天遇着件事觉得好生奇怪。” 虞淮被她倏忽抱住,身体刹那僵硬,静如止水的眸晃了晃,神情却很镇定,极力劝定自己不要随着她的节奏被带偏了:“怎么了?” “我今个看到有妇人买鱼,回去的路上嘀咕说买的鱼将要死了,不新鲜,就要给婆婆骂了。我也是顺手,便摸了那鱼一把,你猜怎么着!” 虞淮一默,了悟到什么地回过头来。心潮上的热浪霎时间退了,凉得人有些恼羞成怒:“我猜,那鱼活过来了。”面无表情隔开她的手,“你就是为这个,才一回来就往我身上的蹭的?“ “对对对!你好生聪明呀!这都能猜到!”沧笙被推开了也不恼,人身子一歪又整个贴了上去,“我回来的时候洗过手了,保管不臭,你别嫌弃我嘛。你说我摸摸它,它一下就好了,怎么我天天这么黏着你却不见你有起色呢?” 虞淮被她撞得胸口痛,推了几把也无济于事,越推越往心口钻。心里头无奈得狠了,徒生出一股子灰败来,索性随她去:“兴许是人的命格不那么好改变。” “但还是能改变一点的罢。”沧笙索性抱住他的手臂,“这样一来我就有信心多了,指不定你真的能随我平安到老呢。” 平安到老么…… 虞淮敛下眸看她一眼。 他从来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大的人,却因她的三言两语经历过一番冬夏、及至春暖花开。被人拿捏住情绪的身不由己并不好受,违背了他一贯的秉性。可他却不想反抗了,甘愿放任她在他的心口,长驱直入。 浅浅笑起来:“恩,那就麻烦你了。” 5.第五章 时间过得快。老夫人在九灵山一待便已是数月,酷暑过去,京城来的家书从不间断,带来了些不大好的消息,信里的人言辞恳切,期盼着老夫人回去镇场子拿主意。华夫人更亲自走了一趟,她不懂外头的事,只晓得家里没有老夫人,到底还是失了些底气。 老夫人没法为了虞淮将什么都放下,隔两日便吩咐下去预备启程返府了。 这一趟回去,众人以为虞淮免不得又要受一番折腾,大病一场。可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路上不仅安然无事,还一副神色颇好的模样,直叫华夫人心里都犯嘀咕。 难不成还真给他遇上了自个的那个好姻缘,破了命格?就是那个虞淮始终没有开口提过一句的“男人”? 路途上的这几日,沧笙在钻研如何将自己的“治愈术”发挥得更有水平,一心无法二用,便狠下心来没去修炼,日日就陪在虞淮身边。 也说不清是什么缘由,他的身子的确是好转了许多。 自打沧笙化形之后,清醒的时间渐多,处着处着,自然同虞淮愈发的亲近了,而后她便发觉了自个一个很大的毛病。 一回车马路过景安镇,沧笙在大家都在酒家睡下的时候,偷偷溜上街买了碗冰镇过的甜碗子捧回了屋,正巧给虞淮瞧见。原本话不多的人,接连问了她三回这是什么,而后默默然将她瞧着…… 中间的心路历程全然没有记忆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然捧着碗,在灌满凉风的天井处搬了把凳子对坐着。沧笙眸光安逸飘散,赏花、赏月、赏美人,冰甜冰甜的果汁化在舌尖,有种道不出的幸福感。 不出一刻钟吃尽了,手里的瓷碗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冷风一度,叫她打了个寒战,脑子也一瞬通透了。回神一般,唰地站起身,不可置信般指着虞淮手中干干净净的瓷碗,颤巍巍,“这,这是我给你吃的嘛?” 虞淮点头,不懂她何以态度急转,眼神里并着三分的无辜。 沧笙痛心疾首,她适才是给什么迷了心窍? “走吧,回屋了。” 这一夜,沧笙都没合眼。坐在床边上一手撑着头,一手伸到虞淮的被子里头握住他的手,就这么熬了一夜。 隔日晨起,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他一番,见人面色红润有光泽,风姿更胜往日三分。最重要的是竟没有染上风寒,宽下心来。这简直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之余,沧笙不大乐意了:“我反正就是个没原则的人,你再不许那样看着我。这身子的情况你不是不清楚,所以你以后就自个克制一点,可别指望我拒绝你,你这样做是不负责任的!” 虞淮半椅在床榻上,冷清矜贵的人,一旦放下了与生俱来的疏离,歉意并着讨好地笑起来,便叫人一点招的没有:“是我的不好,往后定会克制的。昨夜辛苦你费神焐我了。”他稍稍歪着头,不同于她刻意板起脸的不悦,略带开心地瞧着她,“可是沧笙,我生来这十五年,还是头一回吃冰镇的东西。” 他的眉眼生得清隽漂亮,不留神瞅上一会,格外地能撼动人底线。沧笙的原则再一次被他颠倒了,默了默:“那你觉得好吃吗?” “很好。” 沧笙眯眼,乐了,义薄云天:“那等你身子养好了,我就再给你买来吃!” …… 等一行人回到了虞府,虞淮的日子便不像在九灵山、只有老夫人在身边时那么好过了。 东院还是荒凉寂静的模样,院中的草叶都有阵子没人修剪了。沧笙闲着没事做,便在虞淮晒太阳小憩的时候抄了把剪子肆意挥洒。 修整出来的模样她自个很是满意,旁人大多不能欣赏,七零八落的花儿也不知是招谁惹谁了,要么歪歪扭扭被遮掩在杂草从中,要么凄凄凉凉躺在泥土地上。独有虞淮格外捧场,夸赞道:“很别致。” 沧笙就知道,这世间唯有虞淮是她的伯乐。毕竟繁花锦簇哪里都有,精心设计修剪的造型可不那么多见。 然后她才知道,自个咔嚓一剪刀剪去的花株多是名贵的珍品。府中的下人们一见东院这狼藉的模样都吓傻了,纷纷跪下自证清白。 沧笙也吓着了,她晓得“名贵”是个烧钱的词,而钱对于凡人而言是格外重要的东西。她躲在屏风后头,等人走后,愣着眼问虞淮:“我是不是闯祸了?” 虞淮眼都没抬:“没有啊。” “是吗?” 虞淮翻了翻书页,不可置否地嗯了一声。 这事后来再传到了华夫人的耳中,她将东院的一一提去问了,愈问愈是奇怪。花虽名贵,但没损坏到根茎,只是修整出来的模样丑了些,损失不至于太大。这东院都是她的人,□□得如何她自己心里极清楚,没人干得出这事儿来,更没人认错,难道还是凭空出来的一个人,做了这等的恶作剧不成? 然人死活查不出来,这事只得作罢,华夫人觉着微妙,便将这小事搁心里头了。 …… 虞淮出门的时刻更少了,即便偶尔会有老夫人安排几个人需要出去见见,大多也不会走远。 沧笙有时被闷得无聊,便会自个溜上街走走。 她悟性极高,从起初懵懂丝毫不懂凡人规矩,到如今在外面买些玩物还能同人讨价还价一番,拢共也不过花了四个多月,性子也渐渐沉稳了些。虞淮没太束着她,任由她一日出去一两个时辰,这样的行程,几乎都成了两人的默契。 …… 这日,华夫人得了消息说虞生要回府,早早起了给儿子准备喜食的糕点。从庖房中出来便听得下头的人禀报到虞生已经到了,喜不自胜出去相迎。 到底是从肚子里头摘出来的肉,华夫人隔得远远的将人立着的模样一瞧,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些不对,从下人手中接过托盘,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虞生站在屋檐下,双目望着地面的阴影发呆,听人的脚步声响起才抬起头,整个人都有点木,半点没了当初中举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娘。” “这是怎么了?”华夫人放下托盘,着紧将他瞧着,“可是出什么事了?” 虞生见华夫人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摇了摇头。娘虽然亲,可他深知自个的娘是什么样的人,朝中的事同她说并没半点用处:“父亲还未从北方回来吗?” “一月前回来过一趟,待了没两日又走了。“华夫人见他不肯开口,心里也猜到什么,“可是朝中的事不顺坦?” 虞生脸色发白,还是点了点头。 华夫人这样的女人,夫君和儿子就是她的天地,如今他的引以为傲的儿子露出肃然仓惶的模样,她自然更惶恐,六神无主,不留神便说出了心底话:“我晓得你有事不便同我这个妇道人家说,要不然你去问一下虞淮吧,他说不准有法子……“ “娘!”虞生阴郁着一张脸打断她的话,“虞淮比我还小,又从没进过朝堂,我哪里需要他来教!” 虞淮年纪虽轻,虞老爷常年在外,除却老夫人会插手管理家中事务,从前虞家的生意账目都是从他手中过的,分毫不曾出过差错。 虽然嘴上从不肯承认,但无论是华夫人还是虞生对于虞淮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敬畏。风平浪静时觉得他的影子生得太过高大,阻碍了自己的光芒万丈徒生妒恨,正遇上风浪了又会仓皇失措,想要躲在他的影子之下。 可过往是过往,如今虞生以为自己今非昔比,戴上了探花郎的花冠,便不能生活在旁人的阴影下。在外头受了挫,她娘觉得是一家人无所谓,可他却死都不肯拉下这个面子。 华夫人见他盛怒,怯了再劝的心思,心里还是着急:“可娘也没主意啊。”顿一顿,“或者你还是同娘说一说,如今老夫人去了佛堂并不见人,到时候我再帮你问问她?” 虞生木然静立了良久,实在是找不到商量的人了,如实道:“娘,我可能要随军去边关了。” 华夫人倒抽一口气,一瞬瘫坐在椅上。 …… 因为自幼聪慧,却又一直被小两岁的弟弟压了一头,虞生骨子里矛盾地结合着强烈的自卑与自负。在中举之前,自卑占了上风,中举之后便是全然的自负了。 他一朝跃入龙门,意气风发,以为名利都被他踩在了脚下,自恃聪明地与官场老手玩心眼权术,谦逊浮在面上,不屑藏在面后。这点不入流、自作聪明的小手段,最终的结果便就将自己赔了进去,在不知情的境况下得罪了一干老臣。 足足三个月,虞生才后知后觉被诸臣排斥,就连当初对他青睐有加、举荐他入仕的大学士都开始对他颇有微词。虞生回来向老夫人请教,老夫人挥挥手,给他拨了二十万两纹银,拿钱笼络回来一筐虚妄的人心。 虞生也知道这回是吃了个亏是勉强用钱补上的,可他并不反思自个的过错,反觉是人家看不起他背后没有支撑,改作一心想攀上手握兵权的安阳王。 6.第六章 安阳王膝下有一女,乃正室所出,金枝玉叶且涉世未深。虞生模样三分肖似虞淮,翩翩少儿郎刚中科举,风头正劲,往年迈朝臣里头一戳,俊俏得很是显眼。兼之他二者确有几分妙不可言的缘分,虞生有意接触之下,短短数面便换来她芳心暗许,如此顺风顺水,连他自己也觉得容易得出乎意料了。 原本按这个发展,寻着靠山指日可待。差就差在北方忽然有叛乱起,毗邻的荣国蠢蠢不安,数次挑衅激怒了圣上,当今的圣上乃果决之人,大掌一挥,要战便战吧。 这句话落下,要领兵前去镇守边疆的正是安阳王。 安阳王早对虞生人品有所耳闻,奈何掌上明珠为色所迷,痴心不改。他便来寻了虞生,直截了当道给他三日时间思索,若想做他安阳王府的女婿,不求他有领兵之才,至少要上过战场,晓得爵位来之不易。他若肯,安阳王便去同圣上请旨,叫他作为文臣谋士随军一同去边疆。 这样的考验来得太过突然,虞生措手不及,慌没了神,他哪里能受得了战场马革裹尸的残酷!可安阳王府的靠山唾手可得,他哪里又舍得放弃。再说,真若放弃了,那安阳王府的人又该要如何想他。 沧笙趴在屋檐上不动声色听完了整个墙角,嗤笑两声,翻身跑进了东院。 …… 沧笙总可惜虞淮不能跟着自己出去晃荡,所以每回回来都会同他将自个在外头做了些什么,今日回禀的主要内容便就是她方才听到的那个墙角了。 “ 可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沧笙摇摇她买来的小团扇,“叫他吃些教训也是好的,傲得没边了,每回回来都要来咱们这臭显摆。”一顿,“就是不知道他这样折腾可会影响到咱们?” 虞淮懒洋洋半卧在躺椅中,内心复杂地举着她给他带的礼物——美人扇瞧:“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罢。” 沧笙皱起眉:“那他肯定会连累咱们。” 虞淮细细望了一会她在意的模样,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瞧着她,轻轻落落地笑了:“你有什么可担忧的,你是仙,总不会被一个凡人拖累。” 沧笙思忖了一会,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的在意就像是看话本里头的故事,若是喜欢的人没了圆满的结局自然会掉上两滴眼泪,可转眼也就能放下了。 虞淮就是她在话本里头喜欢的人。 这话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就太伤人了。 于是讪讪地笑:“我怕你会被拖累啊……” 虞淮敛眼,将美人扇一收,并不作声了。 …… 隔日,当一位妙龄女子明晃晃的走进东院的时候,日光明媚。清凉树荫下,虞淮正在小憩。刺目的阳光在他身遭迁就地柔和了几分,白衣胜雪,眉眼处万般风华。 沧笙化作石头的模样卧在草堆里头,茫茫然望向定在门口的人,不晓得这是何处来的侍女,生得倒是颇为好看的。 沧笙将人心看得懵懂,不晓得一件事的解决法子并非只能是正大光明的,下面的九曲十八绕太多,她还没来得及学到。 只见那女子怔神一般在院口愣愣瞧着虞淮,直待园林那头传来临近的人声才幡然醒悟,慌慌张张逃远了。 人一走,虞淮长睫轻颤,淡淡然睁开了眼,露出眸底静如止水的墨黑。 沧笙察觉到他醒了,幻做人形在他边上蹲着:“方才有个小美人闯了进来,可惜你并没有瞧见。” 虞淮听出了她语气中真心实意的可惜,捏了捏眉心,缓缓道:“往后会见着的。” 沧笙有时候都分不清她跟虞淮到底哪个是仙了,简直神机妙算。这话摆在这,两日之后她便重新见着了那个小美人。不同的是她这回衣饰讲究了许多,锦衣华服衬得人娇嫩富丽,前后簇拥着人,瞧上去莫名带着点汹汹的气势。 虞生也在那簇拥的人群中,面对小美人的时候肩膀有些不自觉的耷拉,整个人气质都因眸中的怯弱而削弱了几分。隔着人晦涩望一眼虞淮,眸色复杂难辨。 小美人的下巴微微抬高,仰着音调,似要显出一份强势来,眸光却粘黏在虞淮的身上,悸动不安却非要掩饰的模样格外的昭然:“虞生道,那些个情诗都是你同我写的。你做什么非要他顶替你来见我?” 沧笙此刻若是人形,嘴巴必定张得能塞下整个馒头,这是泼得哪家的狗血?虞淮几时还给她写信了? 虞淮彼时正在观棋局,闻言抬头,墨发顺应动作自耳边垂下,平添了三分温柔。面容之上没有太多的表情,矜贵而清隽。执棋的手姿态优雅停顿了片刻,稳稳落下。垂眸的同时,掩盖了眸底卷积着的淡薄倦意:“若非让他前去顶替,郡主以为,我这病弱的身子还能如何呢?” 言语中似有若无的不甘,仿佛一个彻头彻尾的故事中人。 虞生脸上的笑有一瞬不稳,万没有想到他竟然真的会为他解围,接手了这烫手山芋。 沧笙则是纳闷,他丝毫辨不出虞淮言语、眸中的温柔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禁猜想难不成是她不在的时候,他曾经对这小美人一见倾心,还给她写情诗了? 郡主得了想要的回馈,捏着袖口,眸中秋波盈盈:“此话当真?” 虞生突然扫了郡主一眼,不知为何想要发笑。当华夫人告诉她可将郡主甩手给虞淮的时候,他还觉着全然行不通,同华夫人辩解,“就算虞淮生得再好,郡主也已经倾心于我了,那情诗只要稍作查一查字迹便可以晓得是出自我之手,何以见得她就会主动放弃我呢?” 当时的华夫人道:“人心若变,最缺的就是借口,至于是否真实牵强,她忙着摆脱,断不会计较太多。你与她两三面的情谊,至多也是建立在皮相上。若她对你感情不深,又相中了虞淮,自然会顺了你给的台阶下的,转朝着虞淮去的,咱们便赌上一赌罢。”华夫人作为虞生的亲娘,也晓得虞淮与虞生的皮相之比,宛如正品与赝品之别。虞生与郡主之间,不过是小儿女隔着小宴的明艳灯火,不期然四目相接,看对了眼罢了,哪里是真正的感情。 虞生想要赌对了脱身,可真脱了身又有种荒诞的挫败。他掏尽心思讨人欢喜,最终却抵不过人家回眸一瞥。 郡主轻声呢喃,以为迎来了皆大欢喜,可虞淮没有配合她多说两句情话,态度并不热络。只得她来主动促成: ”身子不好又如何,我王府多得是珍惜的药材与有能力的大夫,自然会将你治好的!“郡主如今是一脑子栽了进去,哪怕搬空家里的珍药,也想要换回这么个人来。 “郡主有所不知。”虞淮扬了扬唇角,寂黑的眸底因这一抹笑意而淬上温柔的星光,笃定而平静,“我的病,无药可医。” 沧笙难以想象,他会用这样温柔的表情与声线,说出这样于人于己都分外残酷的话。 郡主呆愣愣地红了眼眶,良久,无法接受似地转身飞快跑出院去。那簇拥着她的一大帮子人自然也都离开了,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东院即刻冷清了下来。 虞淮仍望着人离去的院口,眸光淡下来,不言不语。 “你是在我不在的时候,喜欢上她了吗?”沧笙没有幻出人形,仍悠悠然卧在他的心口,有种猎奇般的兴奋感,“你写的情诗会是怎样的呢?可以念来我听听嘛?” 他答:“没有。”不至于是斩钉截铁的笃定,甚至于没有音调的起伏。沧笙听他的心跳,平稳如常,看来说的是真话。 沧笙静了一会,这才想明白他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有点不知道如何安慰他。 “你不要总是这样委屈自己成全别人。顾全着那个虞生小人,他也不会记念你半分的好。你若觉得心气不顺,我今夜就去把他抓了吊在房梁上打一顿好了。” 虞淮道:“我没有生他的气。” 他这人简直好过了头,给人甩了锅都能不计较吗?沧笙扬调啊了一声,脑中迅速一过,“怎么,那小郡主瞧着挺美的呀,虽然颜控且花心了些,但你有这个资本怕什么呢?谁还能抢得过你呀。” “那你呢?” 虞淮指尖轻轻触上心口的玉坠,每回他想要沧笙幻做人形,都会如此碰碰她。 沧笙会意,幻做人形后,在他椅边的草地上坐下,“我怎么?” 虞淮居高临下,垂眸淡淡睨着她:“颜控?花心?还是铁石心肠?” 沧笙指尖上卷了一圈的草叶,扬起头来,正好与虞淮四目相接。 她眯了眯眼。将他的话认真思忖过后,松开草叶,朝后仰倒些,拿胳膊支撑着身子,审度般细细地看他。看他如瓷如玉的细腻肤色,看他如缎如泼墨的发,眸光从潜匿山水的眉眼滑到如峰的鼻梁,最终停落在他色泽偏淡的薄唇上,凝滞不动了。 秀色如斯,若可餐啊。沧笙不自觉轻轻咽了口口水,略有些羞涩道:“被你发现了,我颜控啊,比那小郡主还要严重数倍的那种。没见我格外喜欢你吗?” 虞淮因她吞咽口水的小动作眸底轻轻一颤,耳根顿时红透了。 7.第七章 颜控这话没掺半点假,沧笙自来就喜欢好看的物什,她身上的划痕也是由此而来。而虞淮,也确是她最喜欢的。 最重要的,她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他了,他对他而言也是最为特殊的存在。 她作为一颗石头灵智刚启之时,几乎存不下什么记忆。时光无痕,恍若空置。她觉这样活得太过于混沌,便想要努力记住点什么。 最开始是一株开在面前的红色小花。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颜色,欢天喜地,久久未能入眠。然而抵不过倦意的睁眼闭眼之后,沧海桑田,已经过了一番的变化。等她再醒来之际,身边早无悠然草丛,光秃秃的散石掩盖着荒地,寸草不生。 记错了? 沧笙那时还不懂时光是个快速变迁的东西,以为谁都和自己一样,千万年不会改变。 弄不清楚,就渐渐真的混乱了。 再后来,她也再记不住那株小花,只朦胧记得一抹亮色,那么明亮,那么暖。 她记得自己曾被一个陌生人拾起过。 他的手比她要暖,可还是有些偏凉,软软的,恰好可以包裹住她的身子,有一种干净而清冷的味道。 她想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指圆润而干净。听到他似乎微微笑着,说了一句,“好生漂亮的石头。” 微凉的声音似清润的溪水流过心尖,清爽而柔和,叫她觉着受用,十分,十分的喜欢, 而后,又淡忘。 只留一声模糊的呼唤。 真正见到“虞淮”,是在一座荒城。 那天她一如既往的面朝蓝天躺着,醒来之后,久久不能回神。忽而便看见了城墙上的他,雪白的衣袍披戴着橘色的暮光,勾勒出一道晦涩不明的剪影。风扬起他的衣衫,他的发,清隽修长的身影那么好看,那么……哀。 一颗石头,哪里体悟到什么轰轰烈烈,只是有一刻强烈的念头,刺入了心房,叫她不想忘记他。就像那一株花,那一声若溪流般清润的回应,是她目睹的最美好。 她想,她得想个法子,才能记住他。 于是在自己身上画了一条浅浅的白痕。提醒着自己,生命里有他的身影到过,不至于空荡无痕。 …… 沉睡,清醒,几番轮回,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岁。 她又一次醒来,眼前仍是黑暗的,可身上盖的不是淤泥,而是层层的枯叶。 沧笙很是高兴,因为枯叶的纹落对照着阳光,精致又漂亮。便计划着再给自己划上一道痕,来记住这片叶脉的可贵。 正看着,眼前却突然投射下一片阳光。沧笙仰起视线,不期然地望入一双眼,墨色。 竟还有这样好看的墨色,不是虚无的漆黑,隐隐淬着光,藏着笑意,生动而冷清。眼睫低垂,氤氲着远山黛水的深意。 他朝她轻轻一笑,拂开了盖在她身上的叶,伸手,将她拢在了手心。 沉睡之前,沧笙给自己划了第二道划痕,倏尔在想,她应该就是有那传说中的恋物癖了。 只不过她恋的“物”是人,和花一样,有着脆弱短暂的生命和无与伦比的美丽。不同的是,她曾喜欢过花,喜欢星空,喜欢叶脉,但唯有他,让她冲动着想要将之的一切收集珍藏在不稳的记忆中。 …… 慢慢的,有了第三道,第四道,很多很多道…… 沧笙记下了他,顺带也记住了遇见他的画面,像是一幅幅的水墨画,浓缩在身遭浅淡的划痕之上。 直到,她仙气稳固,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沧笙从未想过,为何虞淮于她而言会有不同,一次又一次的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不惜”刻骨铭心“。还以为人好看到一定境界了,便自然而然的汲取别人的欢喜,尤其是她这样有恋“虞淮”癖的石头的欢喜,这是理所应当的。 谁想沧海桑田,原来冥冥之中,自有劫数。 …… 安阳王领兵走了,剩下无法无天的小郡主,时不时厚着脸皮来虞府东院晃上两遭,借口缘由随口就来,都不带重样的,沧笙对她很是服气。好在她虽然张扬跋扈了些,当着虞淮的面却不会太惹人嫌。 虞淮有个好脾性,他处之淡然,沧笙便没什么可计较的。直到虞淮生辰的那一日,她方觉有生以来所见的,唯有这个女娃最有能惹人记恨的本事了。 腊月十五,虞淮十六岁生辰那日正赶上隆冬飞雪,他这半年以来身子总是时好时坏,连沧笙都没法子,只得小心护着。 谁想午宴过后,那本就不请自来的小郡主竟非央着虞淮同她一道出去,说大雪封了湖,湖面之上一派雪白纤尘未染,湖心亭正是极佳的赏雪之地。 沧笙就没见过这般没眼力见的人,老夫人不便得罪与她,委婉劝过两句,她半分没听懂的形容,乖笑着辨道:“老夫人不必担忧,我们去去就会回的。” 沧笙对这等的事半分不肯做退步,见她坚持而旁人渐渐示弱,简直要给急得幻做人形,传音给虞淮:“这可真不能惯了,你瞅瞅,旁人劝她都听不出来呢!说是喜欢你,却半点不省得心疼你的身子!”他前几日变天的时候刚病过一阵,来势汹汹,把她也吓得不轻,这回刚好点了,怎么能又去吹风? 虞淮不动声色,饮茶时拿袖子掩住嘴,低声同她说话:”你今个不是也去了那湖心亭?景致可好?“ 沧笙晃了晃:”好是好看。我给你的生辰礼物,那个雪娃娃的雪,就是从那里带来的。”转念她这样说时机不大妥当,立马改口,“不过都是一片天下下来的雪,其实都差不离,我看院内的雪也很是漂亮的。” 虞淮放下茶杯,轻轻嗯了声。而后对小郡主:“既然郡主喜欢,出去走一走也是无妨的。” 沧笙倒抽了一口气,想要叉腰以表气愤,可惜没手叉不得,憋屈到说不出话来,真是难为了她这一颗医者父母心! 他究竟知不知道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虞淮在宴席上又同沧笙说了什么,她始终不肯给回应,不乐意地将白肚皮都要翻上天。 男女不便共乘一辆马车,虞淮出门后便远离了郡主,好不容易有了与沧笙独处的机会。抚着心口的玉石,小声同她解释:“我已然有近月没有出过门了,只是去坐坐,还有你在,不会有事的罢?” “……” 他仍是抚着她的白肚皮,拇指轻轻的在上头揉搓,在沧笙感觉来很有安抚讨好的效用,小声问:“你近来在外游玩的时间愈发的长了,可是外头有什么吸引人的物事,亦或是外头的雪景格外的好看呢?我时时不得出门,自然会好奇些。” 沧笙最不经哄,他语调放弱,她便忍不住同他说话,诚然,也是因为有些心虚:“我不是都讲与你听了吗?” “你在外头逗留的时间变长,讲给我听的内容却少了,时间地点都对不上,叫人不得不在意……”虞淮如玉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抚着玉石的表面,随意般轻描淡写问:“难不成你在外头还养了个石头男仙,不想让我知道?” 沧笙大惊,整颗石头都骇住不动了,万没想到他竟然细心至此。 虞淮低头看他,声音无甚起伏:“我猜中了?” 袅袅轻烟一度,车内幻出个局促的人来:“是……这么回事,不是石头男仙,是一条小鲤鱼,他找不着他娘亲了……” 沧笙之所以会紧张,主要是因为虞淮是她的金主,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在养着她的,可不能让他以为自己拿着他的钱还在养着别的仙。 沧笙虽然是仙,但因为凡界仙力稀薄,修炼起来格外的缓慢。恰巧半年前虞淮随手送了她一块玉石,里头灵气纯粹,她也是误打误撞拿它来修炼,结果事半功倍着实让她欢喜了一阵。 带有灵气的玉石都不是便宜的东西,她从虞淮那得知一个天价,这欢喜里瞬间便掺了几分囊中羞涩的忧愁。 虞淮将这事听罢,见她哼哼唧唧,便推给她一个箱子,”瞅瞅。” 她打开,化悲为喜,只觉喜欢他都要喜欢到心坎里去了,颤颤巍巍:“这些都是给我……” 虞淮吧嗒将箱子合上:”给你看看的。”笑吟吟地拿指戳上她皱起来的眉头,“我倒是可以分文不取地养着你,就看你自己乐不乐意了。“ 这有理由不乐意吗?她点头如蒜,恨不得就此抱上他的金大腿:“乐意啊,乐意啊,乐意!” 虞淮在攻心计成效大好的时候,适时抛出了并不算严苛的家规,笑着道:“往后再动不动就不见踪影,彻夜不归,便一颗都没了,知道了吗?” 自那以后,沧笙几乎成了标准的守家奴。 直到近日,她遇上了那修成仙的小鱼精、好不容易碰上的同道之人,难免会在意一点,在外头逗留长些了。 虞淮重复了一遍,眸色微沉:“小鲤鱼,找娘亲?“ 沧笙点点头:“对啊。” “他出生的池塘很大么?” 沧笙一愣,表情瞬间尴尬起来。 虞淮久久望着她讪讪的表情,低笑了声,不再说话了。 她的尴尬便一直持续在这车厢的沉默中,久久无法消散。 沧笙简直没脸抬头,束手抱着膝盖干坐着,晓得到这个事确实是她做错,反思之余也有点纳闷,那小郡主经常在他面前扯谎,他从来不曾揭穿过什么。谁想到他却偏偏同她较真了…… 略移了下身子,沧笙决意得同他道个歉。车夫先一步长吁一声,停稳了马车。 虞淮起身,目不斜视从沧笙身边经过,掀开车帘之前,淡淡道:“你若是喜欢同他一处,不必回来也没什么。灵玉那事我不过同你开玩笑的,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若是需要,随时来拿吧。” 人走帘动,落下来,阻碍了外头纷飞的大雪。 沧笙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细咂摸出他的话中竟有驱逐的意思,生生打了个寒颤,她实在没想到虞淮竟然会这样生气。 8.第八章 湖心亭中,郡主给虞淮沏了杯热茶,柔柔道:“公子生辰,安雪思来想去也不知道送公子何物比较好,不知公子有什么想要的吗?”说是来赏雪的,她的眸光自始至终都未曾从虞淮身上移开过,心仪的人就在面前,矜持都能抛开了。 虞淮心不在焉,冷冷清清:“多谢郡主美意,我没什么想要的。” 虞淮的拒绝让她有些心伤,她原以为他是愿意与自己出来赏雪的,怎的出来之后面色反而差了呢?是自己哪里招待不周吗? 想罢,低声唤了句身旁的侍女:“去将帷幔加厚一些,外头的冷风都要灌进来了。” 侍女走近,应是的同时忍不住多看了虞淮几眼,被郡主狠狠剜了一眼:“你看什么?” 侍女仓皇低下头,失措退开时,裙摆不留神牵扯着拉开了一丝帷幔。郡主余光捕捉到了靠在木柱下的一点异常,站起身来。 虞淮仍是看着亭外纷飞的大雪,对郡主的种种举措并没有丝毫的关注,直到她惊呼出声:“咦,虞公子,这不是你随身携带的玉石吗?” 沧笙一动不动地在郡主的手心里头趴着,内心无比的惆怅,她好不容易掩人耳目地摔下了车,又一路在雪地里头滚了过来,明明都在帷幔下躲好了,竟阴差阳错被翻出来。这下好了,她拿什么脸去见虞淮呢,他刚刚还同她置气了的,她转眼就觍着脸给他找麻烦。 虞淮回眸过来,在她身上望了一眼,沉默了半晌,神色不显,不紧不慢应了个是。伸手欲接,郡主却倏尔合拢了掌心。 “恰逢我也有一枚珍贵的玉石从小便戴在身上,虞公子道生辰这日没什么要的,不妨便与我交换了玉石,也算……”郡主心跳如雷,像是在与情郎撒娇般娇俏的模样,垂下了眼,将自己的玉递给他,“也算交换了信物如何?” 沧笙心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老夫人近来都不便给虞淮找人相亲了,量谁也不敢得罪安阳王府。华夫人一再找虞淮谈过,道他左右需要一门亲事,又没有中意的女子,倒不如凑合吧,还能为虞家搭上一个靠山…… 虞淮听罢没有拒绝,之后也顺应家里的意思在与安雪接触时容忍有加。沧笙隐隐意识到了虞淮心里头的打算,多少有种自家养的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一回便同他叹道:”那郡主虽然与你差不多大的年岁,我却始终觉得她心智不大成熟,像个小姑娘。说风就是雨,喜欢的人也都说换就换了。“ 虞淮惯来很能顺应她的想法,有错都要给她偏心成没错的,那回却驳了她的话:”单纯些的小姑娘也挺好的。“ 他都有了偏袒的意思,可见往后都是一家人了,交换个信物,实在算不得什么。沧笙虽对要另择一人为主格外排斥,心里却省得,她靠着虞淮耗费大价钱的供养而修炼,修为一日千里,自己对他却没有太大的恩情,“治疗术”都是时好时坏的。虞淮所说的救命之恩,不过是客气之言罢了,此番如若是要任性拒绝,实在是找不出什么说头来。 她是他养的玉,他自然有权利将她送人。再者,他还在生她的气呢。 理智是这样分辨利弊,心里却不禁难过起来。 “交换信物?”虞淮长身玉立,一贯温和的眸此刻寂然如渊,面上云淡风轻,却也冷清彻骨,“郡主可知信物交换是需要双方心甘情愿的?” 郡主一瞬没能从虞淮骤变的态度中回过神来,抬起眸,懵懵地,“啊?” 虞淮低头看她,静如止水的眸中没有丝毫的情愫:”我的意思是,劳烦郡主将我的玉归还于我。“ 病弱的人从来都是温和的,从不曾有这样强烈的气势,让人不自觉的发怯屈服。郡主失神一般将沧笙举到了虞淮的面前,虞淮看也不看,伸手抓过,五指合拢将之紧紧困在了掌心。 屈辱慢半刻才涌了上来,郡主朝后退了一步。侍女还在帷幔外立着,想必该听的都听到了,简直叫她无地自容。急火攻心,当着虞淮的面又做不出那疾言厉色的模样,压着嗓子,眼眶都要泛红:”虞公子这是何意,我堂堂安阳王府的郡主,总不能是要觊觎你一块玉石。“ 玉石贴在掌心,虞淮的心境总算恢复了一些,却始终提不起兴致来继续与人在表面上虚与委蛇。淡淡恩了一声,“是虞淮愧对了郡主的心意,郡主若是无事,虞淮便先行告退了。” 郡主愣着已然失了魂,回首眼睁睁见着虞淮步入风雪中,清隽的背影似乎都蕴着遥不可及的出尘淡漠。 她其实,从顺应虞生的谎言移情别恋起,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了。从头到尾,虞淮都不过不冷不热地配合着与她逢场作戏。可她是郡主,想要得到更好的,有什么不对吗? 虞淮走在蜿蜒的石阶小道上,脚下留心,特地踩去了沧笙歪歪扭扭滚过的雪痕。想起她曾说过,她化回石头模样的时候滚动起来并不方便,这样的痕迹,叫人看了不得不软了心肠。默默数着,他都走了数百步,不晓得她又滚了多久。 四周无人,虞淮望着地面的雪痕开口,“沧笙,同我道个歉罢。” 分明是要求旁人道歉,语气中却含着妥协。因为她即便有那个能力,至今为止都不曾开口对他说过什么。 沧笙卧在他的掌心,乖乖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 虞淮说好,这样他应该就满足了。隔了一阵,又笑了起来,恢复了往常温和的模样:”是我小心眼,小题大做吓着你了,我也对不起你。从马车上摔下来可疼?“ 沧笙在他掌心拱了拱,从他的掌心中露出个头来:“不疼不疼。是我撒谎在先,我不敢怪你的。” 她的话明显比往日话少了些,乃是真真切切被他生气时气势吓到了,到现在还小心翼翼。 “若我今日答应了安雪,叫你跟着她走,你可会答应?” “……会。” 虞淮眸色微动,五指缓缓收紧。“……” “我总不能直接幻出人形来拒绝她吧?只好趁她睡着了,偷偷溜回来。”沧笙心情放松了下来,并没察觉虞淮的细微动作。会偷溜回来是真的,不过若虞淮当真将她送人了,她可能都会偷偷抹两滴眼泪,伤心伤肝好一阵了,“我惹你生气了,你却没打算将我丢掉,你真是个好人。” 虞淮乜她一眼:“我不是好人。” 沧笙心想自打跟着虞淮以来,他所有的举止都称得上一句海纳百川、人品极佳,凡是都顾着大局,委屈都自己受了。但“好人”这个词范围太广,兴许他是要自谦一番。便附和:”那也没什么打紧,我晓得你待我我就好了。“ 复犹豫了一会,想鱼精的事虞淮既然在意,她就万万不能瞒他的:“其实我说遇见小鱼精是真的,我现在的修为也看不出他是个什么品种,他比我厉害很多,有时候还会教我修炼的诀窍。我不告诉你是因为他……” 没想到她会主动解释起鱼精,虞淮脚步微顿,像被人顺了毛似的熨帖,声音都因着隐约的笑意放柔几分:“他怎么了?” “我带他来见过你一回,但是他好像不太喜欢你。我猜同性相斥,他可能觉得你生得太美了,所以总在我面前说你的坏话,我都快要不想理他了,便也没想将他介绍给你。” 身为男子,虞淮并不喜欢旁人声称他美,再不济换一个词也是好的。可沧笙这样说,他觉得很好,“他不是才见过我一次么,如何说我的坏话?” “他说,他很久以前就见过你了。” 9.第九章 小鱼精是个胆小怕人的性子,住在深山里头的一汪寒潭中。 那日若不是沧笙脚下没留神滚进了寒潭中,恰好砸进了他的洞穴之内,依他这见着动静便拼命摇着尾巴往泥里头钻的性子,千八百年也不见得能同第二个人说话。 适时澄澈的寒潭水被他惊慌失措的尾巴搅出淤泥,染得一派浑浊,沧笙好不容易看清楚了他的模样,一把捞过了他的长发,惊讶:“你这头发,怎么生成这般模样了?” 鱼精见她讶异中带着三分嫌弃的表情,都忘了瑟缩,委屈抱过他卷曲的长发。默默瞪着眼抽了两口气,而后…… 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沧笙毫无防备,被他嘹亮的这一声险些震晕了过去。 这便是他们的初见了。 沧笙伴着虞淮在山路上缓慢行走着,讲过了鱼精相遇的事,又同他切切嘱咐:“这小鱼精虽然说了你的坏话,但他本质是个爱哭又胆小的。你若当真要说他两句解气,千万记得要提前捂上耳朵。” 过了年后,大晴了几日,阳光明媚,气温升高,正是出游的好时机,两人本来只是出来走走的。恰逢早晨虞淮突然说要来看一眼鱼精,沧笙没想太多,上次该说的也都说了,遂领了他往寒潭的方向去。 寒潭在密林的深处,阳光照耀不到,树荫底下渗着一股子侵骨的寒风。虞淮隔得老远就看到鱼精的尾巴欢乐地晃出水面,激起阵阵的水花,似是在同沧笙打招呼。 这欢腾的模样,让他不禁想起刚刚同人接触的沧笙。一般无二,活泼地过了头。 到了近处,虞淮方看清鱼精整个的模样,说不上是诧异还是恍然:“鲛人?”诧异于原来世间真的有鲛人的存在,恍然也只有鲛人才有这等的灵性可修炼成仙罢。 沧笙原本走在后头些,闻言连蹦带跳的踩过三两寒石,凑到了谭边:“什么鲛人?” 鱼精见到虞淮的第一瞬起便委委屈屈缩进石头缝中了,只因为沧笙的到来才并没有沉下去,水汪汪的眸眼看就要垂泪,对着沧笙:“你怎么能带他来看我。” 他的身子小半浮在水面外,缩着肩,头发润湿,打着卷儿,模样格外可怜。 沧笙迟了些明白过来虞淮所说的“鲛人”应该就是鱼精的品种了,蹲在石头边,将给他带的吃的一一从篮子里头拿出来,循循善诱道:“我觉着你和虞淮之间定有些误会。人和咱们可不一样,你说很久很久之前见到过的那个“虞淮”和现下的他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你不能主观臆断地嫌弃他。你看,他也没嫌弃你天生自来卷啊。” 鱼精显然被最后的这句话打动了。警惕地望了虞淮好几眼,看他眼神中当真没有嫌弃,才缩头缩脑地游到了沧笙的身边,一伸手从篮子里头拿了些果子吃:“人和咱们怎么不一样?” “他们的寿元都很短的。” 鱼精瞪大了眼,仿佛她在说什么傻话,“那不可能,我记得从前见过他!” “……那是他前世。” 同一个涉世未深的鱼精说话就是这般的费力,沧笙花了近一刻钟耐心给他普及相关知识,他却仍旧很是懵懂:“前世做的坏事,这辈子就不算数了吗?” 沧笙一哽,他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本质来说,魂体还是同一个。站在一旁始终安静着的虞淮突然插话:“那你可还记得我前世做过什么?” 这应该是一个沉重的话题。 沧笙拿肩悄悄戳了坐在岸边的鱼精一下,示意他收敛点,不要胡言乱语。鱼精恍然未觉,咔嚓咬了一口梨,“我现在还小,又或者是从前受了很重的伤,远久些的记忆都记不住具体的细节,只能记住它们给我的感觉。” 沧笙蹲在旁边托腮放空,心想,他这样的记忆力,不愧是鱼精。 “那我给了你怎样的感觉?” 鱼精细细打量着虞淮,又望了望沧笙。 沧笙安抚他,“没事,想说就说吧,反正你在我面前说了不止一遍了。” “恐惧、敬畏。”顿了顿,“大抵还有憎恨。” 沧笙拿了一颗荔枝,剥了放进嘴里。 一般的人对前世之事都不会太过在意,就算听过也只是将信将疑地觉得稀奇。退一万步,就算虞淮前世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她也不是正义的化身,总不至于来替天行道,都是听过就罢了。遂并不在意咬着荔枝道:“你前世兴许是个大官或者皇帝,权倾朝野的那种,便可让人恐惧又敬畏了。至于憎恨么……” 沧笙一低头,以手勾起呆愣愣正乖乖吃东西的鱼精的下巴,开玩笑:“鱼精这小模样生得也还算凑合,就是遇见你这美颜盛世,铁定是没活路了,便将你憎恨起来了,合情合理么。” 说是凑合,其实咋见鱼精那一瞬沧笙还真给惊艳到了,因她见惯了虞淮才勉力镇定如常。真要论起来,别的都还不错,她就是对他那一头娘里娘气且骚包的卷发欣赏不能。 又是一个毫无预兆,鱼精咬着下唇委屈地嘤了一声,甩尾间溅起冰冷的水花将她浇了个通透,扑身钻进了寒潭,水下持续高昂的哭声刺耳且格外凄切。 沧笙抹了一把脸,抖了抖**的袖子,朝虞淮无辜地耸耸肩。 鱼精的哭点总是如此的难以捉摸。 后来还是虞淮独自先回的府,鱼精的哭声里头带着几分奇异的法力,等闲人受不太住。而沧笙安抚人完毕,一脸惨淡回府的时候,都已经是后半夜。 一回来就想幻回石头往他的被子里钻,结果手刚碰到床帐,被子里头的虞淮便开口了,无头无脑的一句:“沧笙,你喜欢看云吗?” 夜色正浓,沧笙依稀可以就着月光看到虞淮闭着眸、宁静的模样,不太确定他是否是在说梦话。 但还是回答了:“好像……还好。” 良久,虞淮睁开眼,侧过身,含笑从被子里朝她伸出一只手:“来睡吧。” 沧笙一头雾水,依言幻回石头回到了虞淮的心口。 眼睛是最能泄露情绪的地方,虞淮自认就算是直视着沧笙,依她之单纯也半点看不出。但他却不敢睁眼,试探也小心翼翼。 他适才梦到了一份短短的前尘过往。 漫天飞舞的雪覆盖了整片天地,纯净到不可思议。明明应当是赏雪的好时机,他在梦里却无端的焦急,直待看到远处树下一个蜷缩着的女孩。见她双手捧着雪,轻轻覆盖在了面上…… 不凉吗?他想。 正欲呼唤,有人先于一步的叫了她的名:“沧笙。” 女孩抬头,面上是明朗如阳光的笑意,刺得人心口发疼,“你来啦。”她朝人伸出手,“拉我一把吧,我的脚被雪困住了。” “骗人。”男人负手慢慢走过来,“这点雪岂能困得住你?”明明是揭穿的语气,人却已经俯下了身,双手扶上了她的手臂。从虞淮的角度来看,那个男人几乎将她半揽入怀,“你在雪地里头坐着,就不晓得凉吗?” 女孩面上浮上一丝狡黠的笑意,扶住人的手臂轻轻一拉,两人便一同摔进了松软的雪地中…… 看到这,他便已然没了兴致。 仿佛突然之间明晰了什么,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有什么堵在心口,淤积渐深。 下一幕是女孩手里捧着蓝色的小花欢欢喜喜跑到了他的面前,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云。 他尚且还生气着,冷冷清清说了句不要,便看见她似点缀星光般的眸一点一滴的黯淡下去…… 画面淡去,心头无由来涌上一层尖锐的痛意,刺得人猛然醒了过来。睁开眼的一刹那,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茫。 就像鱼精所说,那些记忆对他而言根本无从追溯,也无法用逻辑来理清楚事情的始末,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在梦醒之后残留下来。 微少残存却尖锐的妒恨,与拒绝了她而后知后觉产生的悔意。 那感情来得太过情绪深刻,虞淮一时都分辨不清,那究竟是他自己的情感,还是前世的执念。 …… 大好的太阳只露了几天,又开始阴雨连绵。 这样的日子虞淮不便外出,沧笙每回出去都要沾染一身的泥,渐渐的也不想动弹了,央着虞淮请他教她认字。 只是学习大抵枯燥,饶是沧笙悟性极高,最开始的兴头过了之后,很快便无趣起来,佯装着打了个呵欠道想睡了。 虞淮也不说她,见她化回石头卧在书案上,习以为常般将一册诗词合集的书摊开了,盖在她的身上,也好阻一阻光线。 原以为一会就宁静了,没想到书案上不久传来她翻动的声音,而后便是咯咯咯闷闷的偷笑。 “笑什么?”虞淮茫然。 沧笙仰着面,在她身上、以“人”字形撑开的书留出一个空间来,恰好能叫她看清楚最上头的一行字。 她再忍不住,哼哼笑着,一字一顿将那三个字念了出来:“虞~美~人。” 虞淮一默。 她从书页里头爬了出来,不欲浪费法力,便只幻做小人的模样,从书里头探出个头,乐不可支,“这是你写的吗?” 虞淮眸子动了动,略有些尴尬,“这是词牌名。” 沧笙不晓得词牌名是什么,但听说过词,那是有大学问的人写出来的东西。便懵懂道:“哦,那是别人写给你的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可乐,“我还以为你美得很低调,原来都人尽皆知,要流芳千古啦?那还真是叫人烦恼呢。”朝他挤了挤眼睛,“虞美人~” 虞淮伸手,将盖在沧笙身上的书往上一推,盖住她一脸的贼笑,无奈:“是挺烦恼的。”将人掩住之后,忍俊不禁,“你以后还是多读书吧。” 10.第十章 沧笙睡觉有个特点,睡得极沉,可闭五感,半点不受外间事物的影响。 她睡在虞淮的书案上,按理说并不会有什么问题,可睁开眼一瞧四周已然漆黑一片,翻个身便触上了阻碍。石头的身子撞上木制的隔板,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哎哟你这婢子!仔细着点放,小心磕着!得了,搁好了便先去外头候着吧。”隔着木盒,沧笙听到外头有人说话,前一刻还急厉的嗓门等人退下之后,又尽力将急躁的情绪压了下去,“老夫人,这事儿就这么办吧,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郡主喜欢便给她好了,何必伤了两家的和气,您说呢。” 那是华夫人的声音,沧笙分辨出来。 老夫人手中端着杯茶,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语气里辨不出情绪来:“虞淮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若是拒绝定有他的道理。你身为长辈,随意动他的东西,就不觉有**份?” “他这还是懂事?郡主那样好的姑娘,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这样拿身价,岂不是叫我们难做!娘,您一碗水可要端平些,若安阳王真同我们翻脸了,我那生儿在朝中可要怎么办才好呢!”华夫人说着说着就带了哭腔,真急到心里去了,“再者,家里管事的书信都到了,说北方临近边关战乱的几个小镇的生意都废了。安阳王起初对我颇有照拂,眠儿看势头好投了不少新的生意在里头,您也不是不知道,前阵子除了咱们虞家,谁还敢在那种地方做生意,那可是天大的利润。可这下好了,安阳王的靠山保不住了,咱们这回可要亏出血来的!” 老夫人听闻这个消息才有点动容,定了定神,“不过是小儿女的赌气,怎么就传到边关安阳王那里去了?” “安阳王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看得金贵得很,大抵是家里去了封家书,顺带将这事说了说吧。”华夫人笃定地说着自个猜测。 老夫人拨弄着手里的佛珠,沉眉犹豫了良久。 华夫人再低声劝:“老夫人可还记得九灵山的事,那时虞淮的房中多了个男子……”她目光恳切,“郡主很有心,这样好的婚事搁在面前,虞淮始终都不肯松口论及婚嫁之事,怕是跟那件是也有关吧。若是寻常人家,养几个男妾倒也无妨。可郡主如今有意虞淮,咱们说什么也不能将这件事暴露了出去。” 老夫人皱起眉,仿佛被人踩中痛脚了般不悦,“罢了,你派人将玉给郡主送去吧,再给她说几句好话。”她实在不愿意再听这样的事。只是区区一块玉石,想来也不是大事,“虞淮不是不识大体的人,等你送去了,我亲自同他劝说两句便好。” 华夫人心中大石落地,嗳了一声,忙命人行动起来。 …… 沧笙躺在摇晃的木盒中听到了全部,睁着眼,看木盒内里的雕工精细富派,可谓诚意满满,叫人恶心。 虞淮念在与他们是一家人,一回二回地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一点感恩没有不说,蹬鼻子上脸,随意将他当做筹码交换攀附权贵,吃相难看至此,是可忍孰不可忍! 沧笙气不打一处来,凝息欲要一脚踹翻盒子,飞身而出,要将这些吃人不吐骨头的吸血鬼一网打尽!冷冷一笑过后,卯足了劲往上一撞…… “咚!” 走在最前端的女管事回过头来骂道:“梅子你作甚?华夫人叫你小心着点怎么就不晓得长记性?!” 梅子一脸茫然,摸了摸木匣安然无恙的顶端,垂下头:“是,奴下次会注意的。” 沧笙捂着头,凄哀蜷缩回原位,眼前金花闪烁、跳跃、旋转…… 罢了,还是等一会出去了再教训她们吧。 这木盒不但做工精细有看头,还格外结实么…… 虞府的东西进了安阳王府的大门,将赔礼道歉的话说过,连主人都见不着,被对方的管事一句郡主尚在休息打发,灰溜溜离开了。 前头的人声还没散尽,郡主手上执着采撷的梅花,慢悠悠从后屋绕出来。管事上前同她禀报,说虞府送了块宝玉来,请她过目。 目光扫到盒子的大小模样,郡主便知道里头是个什么东西了,笑了声,鄙夷与得意尽有:“帮我给虞府回个信,就说过了十五,本郡主会亲自上门拜访答谢。” 她晓得虞淮并不喜欢他,将玉送给她也绝不是虞淮自己的主意。可是没关系,只要他们虞府一天需要她的帮衬,虞淮便会有一天容忍她在他身边。 管家应是,拘礼后退下去了。郡主走到桌边,打开木匣,拾起了沧笙,捏在手里仔细瞧了瞧。 女人生来对某些事格外的敏感,她同虞淮相处数月,从不见他流露过一丝真实的感情,即便是配合演戏的温柔,深究到眸底深处也绝对的天衣无缝。这样一个人,偏偏不肯割舍这一块玉,就连基本的推诿委婉也不顾了,当场同她翻牌。 郡主气恼之余察觉不对,私下打听一番,得出的结论叫她震惊。 原来虞淮在九灵山竟曾传出过有断袖之嫌,这玉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才整日带在身上的。深闺中的女子,对这种事接触得太少,一时间接受不能,觉得爱错了人。愤而提袖,一封家书寄给边关,道不欲与虞淮再好了。 可信寄出去,思量过往种种,相思之情又像是要命的病症,缠缠绵绵,混沌在脑中驱之不散。大哭过一场,还是不甘。 男子同男子哪有什么好的结局,尤其还是虞淮这样的大家公子,婚姻之事岂轮得到他自己做主! 安雪想到那个同她抢人的“男人”,心里既是作呕又是妒恨,猛然站起身,面容恨得扭曲,将沧笙举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掷。 玉石撞击在地面,发出咚地一声脆响,好在没碎,圆润润滚到了门槛下头。 屋外的婢女不知发生了什么,慌张跪下。 安雪气息不稳,脸颊涨红,低低喘了几口气:“给我将这块玉碎了,丢到河里头去。谁若是手痒把它捡回来了,我就砍了她的手!” “是。” “有病啊这是。”沧笙好端端被摔得七荤八素,心里暗自咒骂了一声。她万没有想到,平素除了有点娇气、还算乖静女娃突然发起疯来,竟然是这般癫狂可怕。 按照她的性子,被人这么无端的摔一下,爬起来之后那是定然要把人摔回去的。可惜时机和身份都不对,她气呼呼趴在那没动,被瑟瑟发抖的婢女拾起来,往院外带去了。 趁人不备略施仙法,沧笙找了颗石头替代自己后脱身,往回走的路上,揉着发疼的屁/股,越想越不是个滋味。 人家能仗势欺人,她一个仙自然也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负人的,谁还不是小仙女咋的! 打定主意,她重新转回安雪院中,暗戳戳趴在草地上等到了入夜。 安雪就寝的时间算早,沧笙估摸着等她在床上躺了有半个时辰之久,贴身伺候的婢女也在偏房睡下了后便化作人形,坐在前庭拿石头丢她的窗户。那声音悉悉索索,扰得人难以入眠,安雪很快就醒来了,怒气冲冲地起身,走到窗边想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奴婢做这等的恶作剧。 谁知刚走到窗前,身遭凉风一度,凄惨月光在窗柩上幻出个女子的身形来,轻且飘,随着风摇摇晃晃,似乎就垂挂在外头的屋檐下,脖子上系着一根紧绷的白绫。 安雪短促的啊了一声,脚下一软跌坐在地,在情绪反应之前,泪瞬间就盈满了眼眶。迟一步要尖叫,声音可以发得出来,却细若蚊吟,任凭她非尽了力气也喊不出动静来。 “咚!”窗柩突然震动一下,像是有什么狠狠砸了上去。 安雪瘫坐在地上,随着声音整个人条件反射似地一缩,面色霎时惨白,这声巨响仿佛是敲在了她的心口,心脏被骇的猛然一窜,像是停在了喉咙口跳动。 黑暗中,疏忽又静了。 但恐惧已经无孔不入,她盯着窗子,濒临崩溃。终是忍受不下去了,惊慌失措在黑暗中连滚带爬,不住撞着物件复跌倒,好不容易一身伤地爬回床上将自己裹着,低低呜咽起来。 沧笙离开的时候,夜深人静,唯有安阳王府灯火通明,郡主的哭闹尖叫声隔着两条街都能听到。 那滋味,妙不可言。 沧笙乐呵呵翻过虞府的高墙,在墙角顺手拔了跟狗尾巴草捏在手里,一推窗户便欲从后窗爬进虞淮房间。 烛光昏昏沉沉透过屏风拂去黑暗,亮得很是隐约。沧笙蹑手蹑脚进屋,火盆燃尽在脚边,一点火星都不剩,屋里头同外遭一般无二的冷。她心里头急切起来,掀开床帐,虞淮却不在里头。一愣,回身四顾,才觉外头的烛光在移动,于风雪中静静推开了门。 她站直了身,默默立着。看着虞淮举着烛台从外遭归来,斗篷上承载着积雪,见着她,寻常般淡然笑着:“你回来了?” 沧笙顿了顿,不知为何从这话中体味出些不一般的情绪来,气场略强,叫人都不敢嬉皮笑脸的回应。一挥手将后院的木炭移来点燃了,老实巴交道:“我今个并不是贪玩才回家晚的,乃是被那小郡主捉了去,被盒子装着逃不出来。呃……不过还是贪玩了,我本可以下午时分回来的,但是那郡主摔了我,我便多留了一会将她摔回去了。” “恩,我知道。”上下打量她,仿佛已经能料到她的遭遇,担忧道,“受伤了吗?” “没有。”沧笙自然往虞淮跟前凑,欲要重新挂回他的脖子上,“你怎么这么晚还从外面回来呢?” 虞淮稍稍侧身放下烛台:“出去办了点事。” 11.第十一章 他刚站直身,沧笙便小跑两步迎了上来,一如既往地双手伸出,踮起脚尖,欲要环抱上去。 不同以往的是,虞淮抬手,不动声色握住了她的手腕,推却了她的拥抱,平静:“沧笙,咱们谈谈吧。” 沧笙仰面望着他,以及被他抗拒的手,一瞬间心底有过太多的情绪滑过,复杂多样地连她自己都品咂不过来,茫然点头:“好啊,谈什么?” “你往后不可以再如此迎上来抱我。”虞淮垂眸凝视着她,仔仔细细,像是要将她的情绪都收于眼底,“若要幻形便直接幻成石头,我自会将你戴在身上的。” 沧笙不敢置信,大晚上的他竟然要同她谈这么惨无人道的规矩,什么叫不能抱他?都给抱了这么久,突然不让抱可怎么行! 可今日她毕竟是回来晚了些,受些惩罚或许是应当的,不敢将反驳说得太过,委婉道:“其实我戴在你身上,感觉上和抱着你没什么区别,只是你觉得有区别罢了……” “对,我觉得有区别,所以麻烦你克制一下。” 他强硬起来便是丝毫不留余地,沧笙好一阵哑口无言,瞄着他,最终还是张了张嘴,怯弱:“那……好吧。” 虞淮点头,继而道:“幻做人形之后,你不可与我太亲近,不可与我同睡,不可……” “不行!”沧笙径直打断了他的话,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要跳起来,“嗷~我算是明白了,你这是要跟我整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是吧。还是说你要成婚了,你就只能喜欢自己的娘子,要同别的女子保持距离是吧?好吧,其实也应该如此。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我先睡你抱你捂着你的,转眼你要娶美娇娘了,就要把我腾出去,是想要把我气死吗?” 虞淮看着她跳脚,眉梢一低,抿着唇道:“你从来没有反对过我同旁人成婚,事到临头懊悔迟,你说不行也不顶用了。” 她有什么可跳脚的呢?她只晓得在他身上摸摸蹭蹭抱抱,哪里知道他心思起伏,忍得多么难受!她若有心也就罢了,偏生是个一抹嘴就不知道吃过的人,半点负责的意思都没有,这样下去他要如何自处? 他需要知道她的看法,一刻都等不了了。 虞淮的语气斩钉截铁,让她觉得希望全无,气势都弱了下去:“别人或许还行,安雪不行,我不待见她。” “我相亲了那么多回,你可有待见的?” 还真没有。 沧笙痛苦拿眼再看了虞淮一会,那姿容那眉眼,这天下谁占了去都叫她觉得亏得心疼。可能怎么办呢,养大的白菜总还是要给吃了的,就算不是猪,也可能是羊马牛。安雪脾气霸道了点,好歹是个郡主,有权有势的。 纠结犹豫再三,她松了口:“好罢,我答应了你就是。你要做坚贞的丈夫,我也不能毁了你的名节,你……”她做捂心状,“还有什么要我注意的,都提出来吧。哦,我这里有一个建议,就是之前说的,记得给我造一个好一点的黑匣子,晚上能用得着。那二姨娘装我的盒子就很不错,坚固,很能阻止我乱跑乱看的好奇心,就是隔音效果忒差了些,万一关键时候我不留神出了什么声,我怕你尴尬。” 她就这样妥协了。 虞淮并不觉得出乎意料,失落也好心痛也罢,至少他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了,轻轻呼了一口气:“我有什么可尴尬的?” 沧笙愕然:“难道你喜欢在与新娘子洞房花烛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助威吗?” 虞淮还没从失恋的情绪里头走出来,一瞬都懵了。 他十六的生辰刚过,旁的同等家世的男子在这个年龄不说已然婚配,至少房中都有一两位侍妾了。虞淮自小重病缠身,家人都没指着他能活到成年,自然未能提前往他房中塞人。故而他在这一方面乃是高山之雪,圣洁而无人染指,也受不得打趣。咋听这么一句,在沧笙好奇的目光中,面皮薄得都要烧透了。 也怪他这样心思玲珑的人,竟然刚开始没听出来沧笙开的是荤腔,将自己逼上了绝路。 虞淮只想摆脱这样的话题,口不择言道:“我做什么要将你放在我房中,虞府这样大,你喜欢在哪待着都可以。” 沧笙倏尔一滞,眼神中笑意尽失,空空愣愣的,半晌才小声:“可我一直住在这的。” 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调。 虞淮只觉刹那间,自己费力凝结起来的气势都碎成了屑。也终于意识到无论他想要如何自我定位,如何理智的规划未来、划清界限,最终都只能随着她的步调来走。 虞淮敛眸,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有着深深的歉意与懊恼:“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沧笙良久才抬头,眼眶有些发红:“从一开始,你就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吓我的对吧?” “恩。” “为什么?”沧笙不懂,他俩一直相处和睦,怎至于虞淮会这样故意欺负人。 “你毁了我的清白,让别人认为我是断袖。” 沧笙眸一低:“所以你这是报复咯?” “搂搂抱抱便不说了,趁我睡着了趴在我身上、偷看过我沐浴。”一顿,“别以为你当时没吱声我就没发觉,你可知做这些都意味着什么?” 沧笙默了默:“好罢……我知道你是有十足的动机故意欺负人了。” “我并不是想要欺负你……”虞淮倏尔低下头,在沧笙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触,低低道,“只是你对我做了这些,时至今日,却从未想要嫁给我。沧笙,你想让我如何自处呢?” 沧笙瞬间宕机了。 其实是短短的一瞬间,宕机了两次。第一次是他吻她,温软的触感短暂停留在唇上,那是她前所未有的体验过的,回味起来美妙得很,但现下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 第二次是他说她没想嫁给他。难道他想娶她吗?一直都想? 他这样严肃说了,她顺着他的思路来细细回想,发觉虞淮所说的并无道理。她对他做的事,若是搁在话本子里定然就是撩了还不负责任的负心女了,太不妥当。 虞淮正等着她回应,星空一样的眸,是世上最好看的墨色。浅浅一望,沧笙心中很有被触动的感觉,一点反抗的意愿都没有,“可……我是个石头仙啊,怎么能和凡人……而且,你也没同我说起过呀。” 她从未考量过有这样的可能性。与人相处的情感中,多是作壁上观,像隔着一个世界。 虞淮从她动摇的神色中看见希望,不动声色握紧了她的手,无论事实如何都无条件妥协:“是我的不对,之前没有同你提过亲,问过你的意见,那请你考虑一下好吗?仙与凡人之间,有什么不妥吗?” 沧笙复低头看了一眼他指骨分明、修长白皙的手,触动更是厉害了:“我对这些不懂,或许应该去问一下鱼精,看他知不知道仙凡若是在一起会不会有什么……不好。” 转念,虞淮这身子叫她心痒痒了颇久,迫于世俗的礼教才多有克制。若是要在一起,他的身子就等同于是自己的了。 这么一想,好像挺赚的,她毕竟是个恋人辟。遂而下定决心,直接上手依偎了过去,环抱住他的腰身,在他腰侧轻轻摸了两摸。心中暗叹这手感真是好,嘴上道:“但是也不要紧,我是养人的仙,断不会对你有损害的。” 虞淮没想到她的态度思想转变得如此之快,前一刻还在推拒,不为所动,后一刻便径直上手了,简直叫人无从反应。虞淮略不自在,但念在他刚刚对他倾诉了心意,不好阻止她登徒子一般的行为,僵直着任她去了。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这是答应了?” 沧笙娇娇羞羞嗯了一声,伏在他的胸膛上,“对啊,夫君~” 虞淮在这万万都意想不到的呼唤中呼吸一滞,说不出话来。 只能说她从善如流的悟性太高,他的欢喜都要憋在震惊与无言以对后头。 沧笙感知到虞淮的不对,从眼角瞄了他一眼,后知后觉,“我是不是叫早了?” “……算是吧。”但他好像也还能接受。 “那就暂时不叫了。”沧笙对这方面还是很开明的,“不过为了显示咱们如今关系不一样了,我还是不能同别人一样叫你虞淮了,就叫……” 虞淮也稍稍将她圈进怀里,局势转得太快,叫他没有太多的安全感,戏剧得仿佛在过家家酒。他不晓得她究竟是如何想的,也不愿再去细究了。这是他要的结局,已经很好了:“虞美人不行。” “啊……”沧笙懊恼的低哼了声,早知道多说快一嘴,这事不定得听他的呢。 两人忽然就陷入了一段寂静。沧笙当惯了石头,靠在他身上并不觉得有什么。虞淮只觉岁月静好,就这样依偎到天明也是好的。 “可是那个小郡主不是非想同你成亲吗?你要同我成亲,她们家官大势大,借机打压虞家怎么办?”思忖了一会又补充,“再说了,你家也不会要来历不明的人,我是石头仙,没有凡人的身份要怎么办?” 她只问他怎么办,并没有因此退缩的意思,虞淮已经很知足了。 “这事我会处理的。” 他这么说,沧笙便信了,乐滋滋道:“有个聪明的夫君可真好。那我一心一意着紧你的身体就好了。” 第二次听她念出这个词,没有了第一次始料不及的冲击力,百转千柔,浸润进心底,道不尽的熨帖。忍不住放柔了声音:“好,那便劳烦你了。” “不劳烦不劳烦,你身子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与我自身幸福切实相关。” 虞淮不会两次掉进一个坑里,纵然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耳根都要烧起来了,神情还是尽量保持一派气定神闲,顿了顿后岔开话题,“咱们早点睡吧。” 她似乎是理解错了,倏尔抬头看他,眼珠转了转。问他,“就这么睡?还是我先弄些热水来,咱们一起洗一洗?” 虞淮看着沧笙激动中透着三分好奇,好奇中反射着两分怯弱的眸子,张了张嘴,只觉人生第一次词穷了:“……不用。” “嗳?”她一脸“你这么着急?”的表情,“是今夜已经洗过了吗?不过你一直都是香的,洗不洗没什么干系……唔……” 话没说完,唇便虞淮给捂住了。 他在灯下低着头,凝白若瓷的脖颈线条优美,浮上浅浅的红。清润如含秋水般的眸耀耀的,轻飘飘瞪她一眼,嗓音低沉:“别闹了。” 沧笙看他竟然局促成这样,有种道法高深的污妖王挑逗了小白花的巨大成就感,虚荣心空前膨胀,大大一声么地亲在了他的手心,冲他挑了挑眉,同他传音道:“唔,果然是香的……” 虞淮瞳孔一缩,彻底拿她没办法了。 12.第十二章 安雪被吓病了。 沧笙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发起怒来活力四射、手劲不小的公主,被那样捉弄了一番,竟然说病就病了,倒让她莫名有些愧疚。 华夫人中午吃饭的时候“不经意”同虞淮提到了这一点,明着暗着怂恿着虞淮过去合情合理地探个病,顺道将矛盾解开,毕竟玉送都已经送出去了。 于是下午时分,虞淮也“病”下了,病势凶猛。 老夫人一见这架势慌没了神,不敢再帮着劝,忙去寻医。 手下的丫鬟刚走出街口,迎面便遇着一绿衣女子在街边摆摊给人看病。姿容清丽,言行稍显活泼却又不失礼度,唇角始终都带着笑,仿佛总有一副能感染人的好心情。 旁近有三两老者在那啧啧称奇,说这姑娘着实不简单,原本见了血的伤口给她一把药粉撒下去,揉一揉,不出片刻就好了。又说早晨有个乞儿咳嗽得厉害,也没见她给开一堆药,一服服跟着吃,就着一碗清水配了些药粉,灌下肚去,立时就不咳了。 丫鬟迟疑了片刻,虽然不敢全信这样的传闻,但也生怕错过什么奇遇,便上前请了一番。 沧笙听罢稍作推诿,说自己还有摊子要照看,并不肯应。 丫鬟一请二劝,见那游医毫不为虞府的权势所动,尚没见着人的真本事,内心已然信了几分。将人请进府时,态度格外诚恳。 老夫人不似丫鬟容易轻信旁人,游医进府后,听丫鬟前来回禀,私下问了人来历,答曰不晓,沉吟了。 游医有些是真有本事,有些却只懂皮毛在外招摇撞骗,医术良莠不齐。虞淮的身子不似等闲,经不得折腾,哪能随便请一个不知名的大夫来瞧?老夫人皱着眉:“一贯请的萧大夫何在?” 带来游医的丫鬟低着头,另一名丫鬟接过话头:“萧大夫出诊去了,而今并不在家,据家里人说得明日才能回来。” 虞淮这病来得急,总不能就这样干等着。“也罢,让她先瞧瞧。小玲你再去寻寻其他医馆的大夫,看有没有能出诊的。阿秋去守着游医,若她开了方子,先不着急着去拿药,寻了医馆的坐镇大夫问清楚了再说。” 阿秋喏喏应是,退出堂屋,领着游医往东院行去。因着老夫人的提点,早前那些虚幻且无由来的信任消散了些,复仔细打量了那游医一眼。她虽然模样好看叫人倍感亲切,但就是太年轻了。 触到阿秋打量的目光,游医朝她弯眸一笑,笑容里从容安稳,海阔天空。 呼,总算是没将事情办砸。 …… 虞淮病下之后,东院里多了两个伺候的侍童,听闻这次来的大夫竟然是个女子,早早的在虞淮床前架好了纱帘。且不论男女授受不亲,单论虞淮的容貌,见多了也容易动摇人的心神。 游医见此架势并未置疑,气度十足挥袖在床边坐下,伸出两指搭上了唯一搁在纱帘外的手臂,而后故作沉吟。 这搭脉的指法还是跟虞淮现学的,排练过数遍,未出差错。就是演技略差了些,本该是细细探脉的,她却发起呆来。 她这样的神情,阿秋瞧了很是紧张,忍不住询问:“大夫,我家公子他可有什么事?” 沧笙回神,清了清嗓子,该念台词了。 “你家公子这两日可有什么不顺心之事?” “这……”阿秋面色变了变,想到医者面前不可撒谎,耽误病情。左右一顾,令人退下才道,“是有,可事关重大,我不敢乱说。” “急火攻心,可致气逆。你家公子久病不愈,气息本就孱弱。五脏调和与阴阳平衡薄弱,稍有淤积堵塞,便是全面爆发的重病。” 阿秋听不懂这些,只问:“那该如何是好呢?” “自然是疏通淤积堵塞之处,再慢慢调养。” 恩?阿秋静了一瞬,发觉自己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睁大眼:“大夫是说,我家公子这病,可根治?” “你家公子这病症繁杂且久拖伤了根基,我话不能说得太满,几率来看五五分吧。”台词到这该算完,她又自个添了句,“自然,娶妻生子是不在话下了。”积极为自己谋福利,打好群众根基嘛。 阿秋欢喜傻了,她跟着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自然知道老夫人最疼的是谁:“还请大夫写下药方,我速速去给公子抓药来!”而后去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 沧笙一默,“药方先不忙,你将这纱帘去了,我先打通你家公子的几处穴位,梳理淤积之处。看他之后具体的境况,再对症下药。” 阿秋听说无药方可验,谨慎着:“这打通穴位可有什么危险?” “你尽可宽心。”沧笙笑容爽朗,念着台本上本标注“似笑非笑”表情的台词,“我若是存了害人之心,你们虞府大可将府门一关,将我私下料理了。我一介游医,无权无势,不过图点钱财罢了,不至于害命的。” 胸有城府、资历颇老的游医人设生生给她演成了向阳花,简直阳光明媚的。虞淮在帘后听着她生气勃勃上扬的尾音,无声笑起来。 阿秋心想也是,再询问了几处细节,退下了。 两名侍童将纱帘撤下后立在门外守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演戏就要演全套的,一会得了消息的老夫人就该来了。沧笙坐在床边,兢兢业业地在虞淮手臂上捏来揉去,又去将他的衣裳扒地凌乱些,虽然不至于真看到什么,但真摸到点什么还是可以的。 她还不晓得写字,总不能现学扎针,容易出岔子,思来想去就只有疏通经脉一说了。至于虞淮,他下定决心了要躺在这,自然也就该做好了被她上下摸一遍的心理准备,这是无法避免的嘛。 纱帘撤下起虞淮就闭着眼,估计是怕尴尬,一直都没开口跟她说过话。面上未得半点表情,任由她毫无章法的胡揉。 沧笙今个还是收敛着的,一会要来人,总不至于真把他怎么着。揉着揉着有些无聊了,轻轻哼起小调儿来。头两句格外含糊,虞淮没有听清,后来才愈发清晰了。 适时沧笙摇头晃脑,将手抚上他的发,正哼着:“一摸呀,摸到呀,郎君的头上边呀,一头青丝如墨染,好似那乌云遮满天~二摸呀,摸到呀……” “你在唱什么?”虞淮冷不丁开口,给沧笙吓忘了词。 想了好半晌才将思维续回来,“花楼听的小曲儿,听人说叫十八摸。我改了两个字,将姐儿改作了郎君,你听着可应景?只不过后头的比较火热,你才听了个开始呢。” 她说起荤话来清新脱俗得紧,叫人张了嘴都教训不下去。 “……应景。”虞淮咳嗽两声,“但你还是悠着些吧,仔细给屋外的人听见了。” 老夫人得了消息过来的时候,虞淮已经“转醒”了。面颊上水色红润,眼神再如何带着惫意,也浑不似刚病过一场的人。 这是碰上真神医了。 老夫人在袖下捏了捏佛珠,与阿秋对视一眼,道不尽的喜意。又听闻沧笙并无定所,一再劝说,请人留了下来。 病人躺着,沧笙这个异性大夫总不能时时刻刻在他房中待着,等老夫人一来,便被请去了暖阁。 这茶水喝下肚,明着暗着,自然是要给人套话翻出底来的。 老夫人不比阿秋好糊弄,沧笙给她和蔼亲切的一番询问。将虞淮交代的种种搜肠刮肚地想了一番,绞尽脑汁编造出一个孤苦无依,师承山中隐士的游医身份。好在她早年的确“居住”在山野之中,经历跟得上,勉强没出岔子,倒吓出了一身冷汗。 至此,沧笙成了虞府的座上宾。 虞淮能根治的消息老夫人没往外说,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这宅子里头人心的弯绕再明晰不过。有些人为了私利,不见得就能为大局着想,能谨慎些自然就谨慎。对外称沧笙成了虞淮的私人大夫,是为了避免虞淮突染急病,又没有能出诊的大夫的境况。 …… 沧笙有了人类身份之初欢喜过一阵,有种能融于人群了的感觉,不总似从前作壁上观的游离在外,七情六欲都丰富了起来,对虞淮尤其如是。 后来便觉得限制,白日里来找她的女眷太多了,问的都是美容养颜的法子。好在虞淮心细,早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境况,抄了几分养颜的药方在兜里揣着,逢女眷来问便塞去一张,内容是什么全然不管。左右什么药都不及她的手来得有效,佯装查探地抚上一扶,管得上数月水润光滑。 这样的境况,她得空的时间就少了,心痒得不行却连虞家大门都出不去。整日里忙上忙下忙,夜里回到虞淮那倒头就能睡着了。 沧笙的表现远比虞淮想象中的好。他以为她是个贪玩的性子,随心所欲惯了,就算有了“私人大夫”的身份束缚着,想要出去玩便还是会找机会溜出去的。不至于像如今,一连三日没出门,夜了,还老老实实回到他的房间来补习功课,以免露出马脚。 13.第十三章 她这样努力迁就,让他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也许恋爱中的人总能在一点小事中品咂出甜味来,在心尖上绕上一圈,就是沁入心扉的蜜意。 回眸处沧笙趴在软榻上看医书,榻下鞋子踢得东倒西歪,案头的火光耀动在她灵动的眸子里,亮晶晶的。 他只看了她一会,她立马便察觉了,转头过来,眨眨眼:“怎么了?” 虞淮道没什么,脸上除了温温的笑,亦没有太多的表情,朝她走过去。 沧笙已经头疼很久了,这医书上好些字她都不认识,正想要问一问虞淮的,只是看他在专注看什么书便没好去打扰,这回见他走过来便一骨碌地从榻上爬起身,半跪着要将书举到他面前,“你得空了吗?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字?” 虞淮笑说好,但是要等等。 沧笙不明白要等什么,便见虞淮一只手抓住了她举来书的手,另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了下来。 这回的吻不比上次的一触即离,唇齿之间或深或浅的纠缠叫她魂魄都被勾走了大半。他的唇要比平日摸起来的要更温热一些,揽着她的力道也远比想象中的大,支撑着她发软的身子,叫她不至于瘫软下去。 沧笙脑子朦朦的,在他吻到她的耳垂的时候终于恢复了些意识,呆呆问:“虞淮,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突然过来就亲我?” 虞淮听罢,心中一烫,动作都慢了下来。这样的问题,叫他怎么回答呢? 那温软的触感停了下来,沧笙心中留恋又失落,早前的那点好奇也变得无关紧要起来,侧过脸吻了吻他的脸颊。 说是吻还太美化,她就是拿嘴拱了拱他。“不打紧,不打紧,我不急着知道的,你可以慢慢想,咱们再亲一会儿吧。” 虞淮因她这样直白的要求而愣住了,旖旎的气氛都被破坏殆尽,他笑得肩都在颤,躲避到一旁。沧笙的热情似火,这会子正在兴头上,哪里会依。谁晓得他一个劲笑什么呢?捋起袖子就是上,半拉半拽地将人按到了软榻上,俯身啃下去…… 两人都是个中新手,但愈是如此,一旦体会到其中的奥妙便更易沉溺其中。就这么单纯的吻来吻去也在床/上折腾了一刻钟。 虞淮伸手抚摸着她若绸缎一般的长发,瞧她专心致志吻着他的脸颊,每一次轻触都是缱绻的温柔,渗进骨髓里。 她迁就他,他自然也不能让她觉得丝毫憋屈。 “往后你若是想要出去玩,便来同我说一声罢。这几日只能小心谨慎些,等过了段时间,府内人的注意力过去了,你便随时都能出去了,只是要注意不要给人尾随,好么?” 她说好,亲热过后,神清气爽,抱着虞淮不撒手:“我会小心不惹麻烦的。” …… 而今她这个心境,沧笙自以为同话本里头的新婚有些像。天天甜甜蜜蜜,乐得找不着北,偶尔亲亲未来准夫君的小脸蛋,日子美好赛神仙。纵然昨夜虞淮答应了可容她出去玩,可她现在却更挂着家里的人迈不动腿出门了。所谓有家室的人不爱玩,便就是如此了。 直到中午时分,趁着虞淮午休的当头,她才出去了一趟。打的是出去采集药材的幌子,过了街道也目不斜视,直奔山林。打算问一问她的同道中人鱼精,这仙凡结合的大问题。 今个的鱼精很是蹊跷,深深扎在水潭中,怎么唤都不吱声。沧笙跳下水潭,才瞧见他整个挤在洞里头,泪眼婆娑地捂着嘴,小声叫她不要说话。 沧笙纳罕了,问:“这是什么又把你吓着了?” 鱼精不喜欢她话里那个“又”字,非要她挑出去了再问一遍才答:“这林中冒出下来一个老道,一眼就看出我是鲛人,你说吓不吓人?” 沧笙看了看他如此昭然的鱼尾,良久才点了点头,“恩,真吓人。” “他还说要我上岸同他一道去镇上,我猜他定然是个拐子,便没理他。这水潭奇深,我钻下去他就拿我没办法了。”他说罢得意地摇了摇尾巴,仿佛这次拒绝做的多么的机智超群。 “那你最后怎么躲在这了呢?” “那老道后来又回来啦,还在我这水潭边睡了一晚。晚上的时候我听到他自己在那自言自语地嘟囔,你猜怎么着!”他一下瞪大了眼,语气森然,真将沧笙唬住了,跟着睁大眼,“怎么着?” 他无骨似地游过来,清秀绝美的脸凑到她的耳边,小声:“你们城里闹鬼了。” 沧笙打了个哆嗦,因为他突然凉了几度的语气,也因为他突然的临近,竟至于叫她觉得有点不自在。从前都不会这样的。 她其实被吓破了胆,可她是要面子的石头,岂能跟这胆小的鱼精一般。一伸手挡住了他的脸,将他往外推远了些:“你说个故事有必要这么抑扬顿挫的?当是在朗诵么?你就一般的语气好好说话,怎么闹鬼了?” 鱼精觉得没意思,摇摇尾巴游远了些,“说是一家王府里的小郡主被个女鬼缠了身。这女鬼啊原本是附在一块玉上,为一个公子所有。那公子从小就病着,身子不好,但模样却是一等一的好看,被那小郡主瞧上了。两人互赠信物,好巧不巧,这公子就将随身携带的那块被女鬼附身的玉给了小郡主。这不,小郡主隔日就重病,那公子久病的身子却突然好转……”他黑白分明的眼将他瞧着,不留神又开始森森然,“那郡主请来了不少道士,我遇见的便是其中一个。可惜的是,那块玉已经被郡主丢到河里去了,连同她自己被女鬼扯走的一魂一魄。这魂魄都不全了,病自然就好不了。” 沧笙面无表情与他对视。 这对视持续了颇有短时间,鱼精先怂了。抑扬顿挫过后,变脸似的继续泪眼婆娑,:“怎么办啊沧笙,我好怕,那个女鬼会不会被丢到我这个水潭里头来了?” 沧笙不知道怎么同他开口,含含糊糊道:“那都是谣言,我就是镇上的人,我岂能不知道。” 鱼精不信她的,思来想去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对策,巴巴同她祈求:“要不你将我带走吧,我不敢一个人在这里待了。” 若是以往沧笙说不准还就同意了,现在她知道要做一个“凡人”并不容易,这鱼精还不谙世事得很,要是带走了不是专程给自己找麻烦么。 “你都这么大了,还怕什么鬼?这么多年不都是好好的么?我再过一阵就要和虞美人成婚了,把你带过去养着,显得我不忠贞。” 鱼精豁然抬头,怔住了。 片刻之后,沧笙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颗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化作一粒乳白的珍珠,悠悠朝潭底坠去。 “成婚?”他重复了一遍。 沧笙挑了挑眉:“怎么?仙凡难道当真是不能在一起的?” 鱼精茫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语气还是平和的,眼眶子里却像连了珠串,那圆润的珍珠不要钱似地颗颗往外撒,大有愈渐汹涌的趋势。 沧笙拿手在水里兜了两颗珍珠,有点傻了:“你这是干什么?眼睛坏掉了?还是为我高兴呢?” 鱼精从前也爱哭,动不动蹦两颗银豆子很正常,可平常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干嚎居多。这一会会的泪水量敌得过从前的总和了。 鱼精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两人一致怀疑是他的眼睛里头进东西了,折折腾腾地捯饬一刻钟,一点效用没有不说,寒潭的水位都上涨了几分。鱼精的身下铺就了珠山,被水下的波纹一照,闪闪能亮瞎眼。 沧笙一个头两个大:“你……除了眼睛这么不受控制之外,还有哪里难受吗?” “……被你一说,好像浑身都难受。”鱼精抽抽噎噎。 沧笙短暂一默,与鱼精同时开口:“你不会突发急症了吧?” “我难道是被鬼上身了?” 沧笙本不是多胆大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又扫到他娘里娘气的卷发忽然觉得有那么几分可能,平生了几分退意。 两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寒潭之下互望。 “你是想丢下我?” 他这样说出来,她很没面子:“怎么会呢,要不你跟我去虞府待两天吧,等你眼疾好了再回来?但是也说不准,得先问一下虞淮。府里头心眼多的坏人可多,我怕反而害了你。” 鱼精矜持点点头:“我听你的。”在水中撒下一溜儿珍珠,跃出水面,走上岸鱼尾便化作了人腿。那腿倒是修长笔直挺好看的,就是那鳞片化作的衣袍格外不济,一如他做鱼时的品相,华丽而骚包,腰带上叮当挂着五色的珠宝。这样高调的华贵,在她眼中原本该是艳俗的,给他那一张脸一衬又加分了不少,勉强只有点刺眼睛罢了。 沧笙犹豫了一会,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钱袋子递给他:“把你的眼泪装起来吧,往后我还能多收集一点拿出去买灵玉呢,都挺贵的。”都要成婚了,她更是要处处为虞淮着想。这珍珠她知道,蛮值钱的,带他回虞府其实也不亏。 出了水,眼泪没那么多。鱼精边走边哭,刚走到密林外头,停下来跟她说他眼睛干得有点痛。 沧笙给他喝了几口水,果然又能顺畅哭出来了。 …… 沧笙如今的“人类身份”算是寄人篱下,没有那个能力将人带进虞府去,旁的不说,虞府家大业大,秘密也不算少。便让鱼精在外头等一等,她先进去与虞淮通好气,让他点个头发个话。 虞淮这会子刚从午憩中醒过来,见着是她不似对旁人的戒备,神思还未太清醒,眸中润润朦朦的,听她说完,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你往后就是咱家的女主人了,自然有权利从外头领人回来。” 沧笙觉得他这话说得倍儿给她面子,顿时大喜,应句那好,在他脸颊上嘬了一口,要起身跑出去。 虞淮慢条斯理唤了句慢着。不高不低的腔调,却叫她生生止了步伐,回头:“怎么呢?” 虞淮支起身,悠悠远远将人望着,“带人回来可以,但是你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男女大防要放在心上,省得么?我心眼小醋意大,要辛苦你多担待些。” 沧笙连连点头,“省得省得。”谄媚的话张嘴就来,嘿嘿笑道,“毕竟我就好你这一口嘛。” 虞淮渐渐习惯了她言语动作上的撩拨,勉力也能坦然接受,不似从前的局促了:“恩,那便好。” 14.第十四章 鱼精绝对是她最难搞的病人没有之一,陪他说说话转移注意力起初还有点功效,等她来一句:“看,你这不是好了吗?” 鱼精一愕,眼泪紧接着就跟泄洪似地,掉了一地。这圆滚滚的东西叫人踩了容易摔跤,她只能一颗颗去捡。 正当沧笙被他来来回回的眼泪洪流磨得身心皆疲的时候,他们虞家的金凤凰虞生竟然屈尊来找她来了。 虞生自从中了进士入朝为官之后,因家中太远,另辟了府邸暂住着。入朝之初交际太忙,不常回老宅,如今倒是两天就回来一遭。 鱼精怕见人,远远听到人的脚步声就钻隔壁屋子的井里头去了,正好也补补水。 虞生对“外人”礼数周正又谦逊,面上含着君子如玉的笑,几句寒暄过后,请求她:“我听闻大夫有大神通,此番是特地过来相求的。城北安阳王府的小郡主久被心疾缠身,日渐消瘦。不知大夫可否能随我走一趟,去查看一番?” 沧笙心眼玩得不大利索,当人一本正经在她面前演戏的时候,她还是看不出来人究竟存的是什么心思。她就是觉得奇怪,虞生要给安雪治病,不让被他甩过锅的虞淮出面,反而要自己走一趟。这心照不宣、被相互抛弃了的“老情人”见面,不尴尬么? 沧笙围观不嫌事大,压抑住内心喷涌而出的八卦之力,镇定地喝了口茶,道:“便就看在虞大人的面子上,走一趟吧。” …… 数日不见,安雪生生瘦脱了形。一双无神的眼睛挂在干瘪下去的脸上,活似都大了几分,卧在床上,像是失了魂魄的布娃娃。 乍一见她这番凄惨的模样,沧笙有些愧疚。她的本意并不想将人害成这副田地,遂而上前,象征性地同人把脉,将她摸上个两把。心病除不去,身上的病痛还是能好不少的。 女子的闺房并不让人进,虞生就立在院外等着。沧笙去“抓药”的时候路过过他一回,他神情担忧,拉着沧笙一阵详问。旁近给她引路的侍女多抬头看了虞生几眼,小心插话:“大人不必担忧,先容大夫去开药吧。” 虞生出神般应了两句好,退开了仍是在门口守着。 沧笙走得远了,往回一瞧,默然笑了。虞生那立得笔直的身姿,倒是带了几分任劳任怨的痴心意味。 沧笙手里头早备了宁神药方的小抄,不然也不会答应人过来。煎药的时候,她便只是在一旁候着,原是百无聊赖,耳朵忽而一动,听到些声音后,整个人顿时都机灵了。 …… “你猜我听到了什么?”沧笙侧靠在虞淮的书案上,一手支着额角望着他,面色肃然,乃是三分的压抑并着昭然的激动。 虞淮看着她眼中灼灼的晶亮,为了给她更大的成就感,配合着思索了一番,一本正经答:“嗯……猜不到。” 沧笙伸手,覆上了他执书的手背。指腹下质感温润,叫她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喟然叹息:“你是不知道,我原以为那小郡主对你有多痴心,结果还不是吃肉不嫌多,能来多少是多少。一转身见虞生凑上来了,在他面前又是哭诉又是撒娇的,最后还怨偶似紧紧密密抱作了一团,可算是腻歪得叫人看不下去。”转念,这郡主若是真成了虞淮的妻,他这头顶一片绿油油怕是不可避免的了,便又庆幸,“幸亏你及时弃暗从明,跟了我这活泼聪明又可爱,忠贞正直又上进的六好小仙女,真是好险……” 虞淮忍俊不禁,“跟了你便是弃暗从明吗?” 沧笙恩了声,挑眉:“那可不!” “恩,小仙女说的是。”虞淮笑吟吟放下书卷,眸光流转到她的面容上,语气一转,“我的处境你也晓得的,是从泥淖里头爬出来的人,从前以往皆因别人的需求而活着,如今有了你,才算有些盼头。 不知虞淮是否是看出了她内心隐约大男子主义的征兆,偶尔服软并着三分幽怨的话说得她心里头格外的舒坦,当即便扑过去,将他揽入了怀中,安抚性地拍了拍,低叹道:“你别这么说,怪叫人心疼的。” 虞淮被她倏尔抱住说了这么一番,幽怨的表情险些都要绷不住,好在她现下是看不到的。顺从地依偎进她的怀里,揽紧了她的腰身,凝了凝神之后继而道:“小仙女你肩负着提携我的大任,便要好好待我,不要负我啊。” 沧笙忙拍胸脯保证:“那是自然的,有我在,谁都不敢欺负你,就连我都不行!“ 她厉害起来,连自己都怼。 虞淮得了承诺,默然笑着,一副乖巧的模样靠在她的怀中:“嗯。” 沧笙站着而虞淮坐着。这般居高临下瞧去,他依顺在自个的怀里,墨发柔顺隐约盖住颈部的线条,他垂下的眼睫像把小扇子似的,漂亮得不可思议。 她呆呆看他,被他发觉了。仰起头来,看到她满脸的垂涎,促狭地挑了挑眉:“你这是又打什么坏主意?” 他是教一学十的主,前两日亲亲小脸蛋还羞得不行,这会子已经能打趣她了。沧笙卷了一丝他的发在指尖,磨磨蹭蹭:“我在想咱们什么时候能成婚,这样看得见吃不着的可真磨人……” 她自个也知道现在还是她凡人身份刚刚确定的第一步,成婚还是太早。她就是想催一催虞淮,保不齐他一个松口,就能让她在成婚之前如愿以偿。 他们凡人对仪式看中得很,她心里却没有这样的规则线。 “你有喜欢的日子吗?”虞淮自发忽略了后头的一句。 沧笙思索般唔了一声,嫌站着太累,低下身子坐在虞淮的腿上,改作缩进了他的怀里。 她就要做人妻子了,自然是要为夫君多多考量的,她是想要急一点,可现实的因素不得不考量。 “三月初七?”现在刚过正月十五,一两个月差不多。 虞淮默了好大一会儿:“清明节。挺好的。” “清明节?”沧笙茫然。 “祭祖扫墓的节日。” “……”沧笙觉得这还是有点不妥的,“那就往前挪几天好吗?三月……”既然要挪,还是多挪点吧,“三月初一?” 虞淮点点头,复将她乱动的身子抱紧了些,说好。 15.第十五章 沧笙心想郡主的事情没解决,他们商量来商量去也只是说说罢了。可她就是喜欢说这个,仔细同他盘算起来,“你们不是还兴看黄历吗?是不是要选宜嫁娶的那日?”说着一挥手,便从旁近的书架里头择出了黄历,打算翻一翻。 虞淮看她说风就是雨的,已经开始刷刷翻起来,失笑问:“嫁娶两个字认识吗?” 她愣了一愣,“不认识。”将黄历摊开,里头其他字是认识一些,可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叫她不知从何看起。 虞淮接手过来,为她找好了,拿手指给她看。 沧笙哦哦两声表示受教,然而着眼看去,“宜忌”两类中没有长相复杂且她不认识的字。 这事有点出乎意料,沧笙抬头看他:“这要怎么办?没写。” 虞淮说不打紧,提笔,在“宜”下空白处描了二字,字迹与那原黄历上一点不差:“现下认识了么?” “你自个写了?”沧笙反应过来他写的是哪两字,复杂成这样的,不是“嫁娶”又是什么。有点不敢置信,“还可以这样?” “你不是道凶吉气运因人而异,这样统一推算出的结果差异颇大,不可信吗?” 沧笙就是没想到他一个凡人,思想开明起来这样好说话:“说得也是。我是怕你会在意嘛……” 后头那句话说的声气儿低,虞淮还是听见了,蹭了蹭她小巧的耳垂:“只要娶的是你,哪一天都是吉日。” 沧笙被他蹭得发痒,勾住他的脖子咯咯地笑,得意起来:“就是,谁让我是六好仙女呢。” …… 鱼精觉得这两人绝对是他见过最腻歪的一对了,一不留神看见他俩在一处,眼睛都要瞎了去。 哭瞎的。 “你腿脚是有什么不好吗?”鱼精从井里头出来,坐在正捣药粉的沧笙身边,眼睛还在兢兢业业地洒豆子,“要整日挂在虞淮身上?” 沧笙百忙之间抬头,丝毫不觉得羞愧,反而道:“哪里是整日,没见我现在就在离他两间屋子远的地方捯饬药材嘛?而且我是石头仙啊,挂人身上是对他身体好的,要多挂。”来了个人,正好让他帮一把手,将药臼递给他,“来来来,干点活转移一下注意力吧。昨夜哭了吗?有没有好一些?” “没好,半点没好,在这样下去后院那口井都要被我填满了。”鱼精无限哀愁,为自己的身体感到担忧,忽而想起,“哦对了,你昨个不是让我多留意那个虞生回来的时间……” 说到这个,她来了兴致,眉梢一挑容光焕发:“怎么了?” 鱼精单手接着眼泪,不让它们跌进药臼中去:“他在你之后一个时辰就回了,人有点不对。”珍珠没一会就接了一把,装进旁边的瓷碗里头,“我也说不上是哪不对,总觉得他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东西?”沧笙眼珠子一转,想到她临走的时候那两人相拥在房里的场面,嘿嘿一笑。只是这猜想对着白纸一般的鱼精说不出口,到时候解释起来费劲,便随口道,“他八成是少了心肝,才会这般对虞美人。得了,随他去吧,咱没空操心别人。” 沧笙言罢,又给鱼精配了些宁神的药材,敷眼贴等等,折腾了甚久,结果仍是一无所获。 …… 鱼精这个死局困住了沧笙数日,成天想着“好哭”到底能算是什么病,眼看着人眼睛都已经哭肿了,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事情还赶着成双的来了:过了十五,安雪病好之后来虞府登门道谢了,仍是为了送玉的那档子事。 市井的传闻并没有落到这位郡主的耳朵里,请道士的事是家中长辈的意思,最后的结果也只有长辈知道。被石头女鬼扯去一魂一魄的谣言在安雪病好之后不攻自破,她们便更不会将这事四下张扬了。 好巧不巧,安雪来虞府的这日,虞生正好就在。不仅是出门相迎,那扮相,上上下下都仔细收拾过一遍,简直红光满面的。 沧笙瞧出来这人是真想吃回头草了,而这回头草又恰好是墙头草,给风一推都要倒,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安雪刚来,门口热闹过一阵,喧杂的人声便往客堂汇聚而去了。 沧笙是客,也是他们雇请的人,没那个资格同主人贵客一席吃饭。实则吃饭事小,她都要做人妻子了,不能放任觊觎着她夫君的人为所欲为。届时虞美人给人欺负了,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实在不是一个好未婚妻的作为。 避人耳目地攀上正对着大堂后窗的树枝上,化成石头趴着,默默看着厅内,随时戒备安雪作妖。 不知是否是错觉,当她趴好之后,堂中端端坐着的虞淮突然回眸,透过窗子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隐在杯盏下的唇角微微翘了翘。 虞生显然比虞淮要热情许多,事无巨细地接待安雪,担忧询问她病中的种种。华夫人与老夫人皆看出些端倪来,只因虞生事先没给通过气,一时不知道如何表明立场,偶尔看看坐在一旁安静饮茶的虞淮,保持沉默而微妙地尴尬着。 虞生的心思不难猜想,安阳王外头的战事打了几个月,后来传到京中的都是连连的捷报。他是朝中的人,想必已经听到了什么风声,才会叫他又改了主意。华夫人自然是盼着虞生攀上高枝,只是安阳王的态度摆在那,叫她很是担忧虞生虚晃一招,逃避战事的小动作,会引发安阳王的不满。 纵然虞生万般殷勤,虞淮神情疏淡,安雪的目光仍多是流连在虞淮的身上,看得眼睛发热。数日不见,她想他想得心都疼,早前的不悦与委屈都散了,她只盼他能同她说两句话。 可惜没有,她问一句,他便精简地答上一句,再没有多的一个字可以赏赐。甚至不问那玉后来被她如何了。 安雪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因他的冷漠而退却,用饭过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继而笑脸相迎道:“此次安雪病重,全靠虞府上的神医搭救,若是方便,安雪想向那位神医当面道谢。” 16.第十六章 二房的嫡女,虞淮的堂妹虞薇这几日同沧笙走得近,闻言看了虞淮一眼,接嘴道:“沧笙习惯午后出门一趟,这会子当不在府中了。“ 安雪对这件事本就不在意,见不着也就不见了,随口:“原来神医名唤沧笙,倒是个好名字。”说着稍微侧了身子,朝后望一眼。侍女会意,捧上来一紫檀木匣。 “虞府馈赠大礼,我无功不受禄,自然要回馈一二的。“深情款款看向虞淮,将木匣的顶盖拨开,“这是我出生时父君赐下的宝玉,赠予虞淮公子,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安雪追求虞淮是众所周知的事,只是这互赠信物意义不一般,尤其还是当着长辈的面。她们还没去王府提亲,这妮子就单刀直入、自作主张的将事办了。难免有不守礼数、不将她虞家长者放在眼里之嫌,并非大家闺秀能做出来的莽撞之举。 老夫人心中隐隐不快,华夫人则为愣神的虞生感到不公,她的宝贝儿子对安雪如此殷勤,她却非要倒贴另外一个倒贴成这样,简直不要脸。 这事旁人没有插嘴的余地,虞淮神情自始至终没有过变化,平静回应:“既然郡主道是虞府馈赠于你,怎好是我来受这个回赠。郡主不妨三思,考量下旁人罢,无需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噗嗤一声,沧笙在树上笑了出来,心里头实在畅快。 老夫人也愣了,包括这满厅的人。他们这种无根基的小户,巴结安阳王府还来不及,怎会拒绝这样的好事?还拒绝得这样不留余地。没人来得及打圆场,众人还在面面相觑,独有安雪猛地站了起来。 她压抑着脾性哄虞淮已经压抑地够久了,笑脸相迎换来的却是一次次的冷眼相待,她的耐心早已到了极致:“公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我,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想起种种的流言,安雪眼眶都气得泛红。她都不介意他从前的腌臜事了,凭什么他还敢来拒绝她?怒火冲心,口不择言,“还是说,你非男人不可?!” 老夫人脸色猛然变了,目睹在座不知情的其他人目瞪口呆的表情,眸光都暗沉下去。这口无遮拦的泼子,哪里有半点郡主的修养! 虞淮抬眸,看了气急败坏的安雪一眼。眸底古井无波,看她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连语速都不曾变过:“郡主玩笑了。三月初一,便是我成婚之日,郡主若是不忙,可以过来坐坐。顺道看看,我的妻是男子还是女子。” 安雪傻了。 华夫人不敢置信:“三月初一?这……” 老夫人心里头淤着一股子气,打断她的话:“说的是,郡主与我家虞淮、虞生都是朋友,从前是怕高攀了,才不好对郡主提及这么桩喜事。既然虞淮都说出口了,到时候的喜帖自会送去安阳王府的。” 老夫人发了话,华夫人不敢再造次,打自家人的脸。可分明前几日,她将玉送往安阳王府之后,还在同老夫人商量如何去提亲的事,也同虞淮提过了,他当时没答应也没拒绝,只在听说玉被送去王府之后眸色变得格外的沉寂。这才多久,就捣腾出来了一个妻子? 沧笙听到“三月初一”的事,高兴坏了,忍不住同他传音:“夫君,夫君,你一会来一趟菡萏院吧。” 虞淮挑了挑眉,果不其然眸光径直落在了窗外、她所在的枝头上,仿佛是诧异她为何突然提及此。 “过来让我亲两口。” 虞淮神情不变,将眸光撤走,凝视手边的茶盏出了会神,耳根慢慢红了起来。 话说到这份上,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安雪红着眼连道了三句好,起身告辞。 老夫人从容不迫道郡主慢走,虞生与华夫人一派却有点慌了,生怕安雪求而不得心生报复,准备追上去。刚道了句且慢,一贯作壁上观、事不关己的虞淮倏尔站了起来。 满室一静,就连刚走到门口的安雪也回了头,巴巴望着他,心底平生了一丝希望。 虞淮中规中矩同长者请辞,在老夫人回应后转身,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朝她的方向点了下头,从身侧让过,朝内院走去了。 徒留呆滞的安雪,面目都有一瞬的扭曲。 …… 菡萏院。 虞淮刚走到院口,迎面便飘来个人,直冲冲钻进了他的怀里,一沾上就像牛皮糖似的扯不下来了。乐呵呵道:“我是不是要做新娘子了?你说老夫人会喜欢我吗?” 从前只是说来高兴高兴的,没想到虞淮都当着众人的面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虞淮猝不及防,被她推到树干下,一低头便能望入她晶亮的双眸。仿佛只要看到她,他的心情就会自然而然的好起来,笑着:“当然会。” “那我以后也要对她好一些。”沧笙盘算着,爱屋及乌是应该的,对虞淮来说也就老夫人还向着她了。“只是你这回拒绝了那个小郡主,虞家不会出事吗?” 家族的事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论旁的,若是真拖累了虞家,这满宅子的人光唾沫星子就能恶心死人。 虞淮一手揽住她的腰身,顺应她黏上来的力道,朝后依靠着树干:“若真出了事,你可会怪我?” “我怪你做什么?”沧笙深感莫名地瞅了他一眼,一本正经道,“事关咱们的婚事,我可不能再默许那小郡主继续作妖了。只是我一般看不太出来她想要如何作妖,你若是瞧出来了,便同我说一声,我去收拾她。” 虞淮被她话语中的匪气逗笑,忍不住抚了抚她的面颊,“恩,有你撑腰我还能怕谁呢?”温温笑着,“但那郡主已经作不了妖了,小仙女安安心心做新娘子就好了。” 沧笙惊喜道:“当真?” 指下的肤质如玉,雪白中透着润润的红,抚上去软软的,叫人收不了手:“从前是我孤身一人,迁就些倒也无妨。如今是两个人了,便不能叫你受半分委屈。” 沧笙其实没觉着委屈,那郡主要是敢强逼人就范,她也敢让她吃不了兜着走。可虞淮这样为她着想,她觉得心里头暖暖的,点了点头,回应着蹭了蹭他的手。倏忽又想起件事来,迟疑般望着他,“那个小郡主不像是被吓一次就能卧病在床的人,我检查她的身子,也查出来些不同寻常来,好像是用错了药……”可是堂堂安阳王府的大夫,怎么会抓错药呢? 虞淮恩了一声,“她摔了你。你是块玉石,往大了说这就是杀人未遂。” 他一说,她便想起来安雪摔自己时的狠劲,揉了揉自个的屁/股,“也是,不过好在没事。” “我不觉得是没事。”虞淮淡淡道,“你疼了几天,她就得在床上躺几天,这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么睚眦必报,沧笙想起他说自个心眼小醋意大的事,都要笑出声:“确然理所应当。” 她想要低头蹭到他的怀里去,却给虞淮不动声色的拦住了,手心托着她的面颊,不让她往心口钻,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怎么啦?又不给抱了?”沧笙抓着他不松手。 虞淮眸中深不见底,神情却一如往常,宁静浅笑着:“你可是忘了自个说过的话了?” 沧笙继而茫然,她还没从小郡主的事里头缓过神来。 虞淮提示般地在她唇上一点,眸光流转,“你不是要亲我两口?现在可以兑现了吗?” 沧笙反应过来,乐不可支,没想到他还真将这话记着了,要找她兑现呢。“可以,可以的。” 言罢,不肖他吩咐,双手抬起环住他的脖颈,一踮脚便张嘴啃了上去。 17.第十七章 沧笙这边的消息要比虞淮来得慢些,下午时分,虞微再次过来同她讨“美颜粉”时顺带告诉她,说北方的战局定了,安阳王近日将要班师回朝。荣国割了十座城池,是咱们大胜了。 闺房的女子本甚少能听到北方战局的消息,时局消息能传播得如此之广,乃是因为安阳王麾下的幕僚之中出了一位奇人,平添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 据闻战争之初,将军账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来自那位“奇人“幕僚的一封信,无一例外标注上了寄信的日期与时刻。只是安阳王府中幕僚甚多,为他看中的皆随军出征了。兼之战事之初荣国势如破竹,连连拿下几座城池,己方将士论起敌国皆道犹如虎狼之兵,望而生畏,虽然不曾有过叛逃之心,但气势上已然弱了一大截,步步败退。安阳王每日焦头烂额,不曾翻阅过那渐渐堆积的信件。 大军退至曲山,依托地形与敌周旋,暂有喘息的机会。恰逢家书寄来,安阳王顺道翻阅起收到的信件。因为都是已然发生过的事,众幕僚皆有谈论一二,故而起初他并不曾注意到什么。正阅着,账外有信使禀报,携来一封标注两日之前日期的信件,内容简洁:“三路围城。三守七攻,自右翼起逐个击破。行军当急,不若则功亏一篑。” 安阳王见字愕然,翻阅相同字迹的书信,又询问了信使日期的正确性。大为震惊,豁然站了起来…… 曲山一役发生在当日未时。 除却正路受主攻的奇强火力,损失较大外,当大军从右翼扫荡而出,击退主攻的的正路,急行军到达曲山左翼时,敌方欲要奇袭的一支军队,因为不熟悉山林地貌,仍被茂林所困,尚未抵达也来不及撤退,被两面夹击,生生吃掉了。 安阳王依托此战反败为胜,开始乘胜追击,回想曲山一役,心中却后怕起来。他性子生来谨慎,若非突然之间知晓早前无数的“预知的信件”被他错过忽略,致使如今步步败落的局面,悔恨万分。他也不会一时冲动,盲目地相信了一个不知名来源的情报。这时机差一分都是错失,他就好像无形之中被人操纵着做出了抉择,写信之人的心智令人胆寒。 至此一战,神秘幕僚名声大作,众人纷纷向安阳王请求相告写信之人的身份,意图结交,可最后他也没有说出一个真实的人来。 安阳王只用了八字形容他:其智近妖,其貌胜仙。 一个隐世的高人总要比一个入世的高人多上几分美誉,旁的不说,“淡泊名利”这一项总占着了。又为安阳王出谋划策,是有忧国忧民大情怀的人,贵家的小姐们纷纷动了芳心。 就今日虞薇入席安雪所在的小宴,也全是因为想要同她套套近乎,问一问,那位奇人的相貌同她家堂哥比起来,如何? 可惜她还没有问到,安雪已经跟虞家闹掰了,叫她不胜唏嘘。 这事沧笙已经听她详细重复地讲述了好几遍,从前毫不在意,今个却很意外地听到了几个细节,心中寻思了一会,心不在焉起来。 虞薇离开之后,鱼精紧接着便冒了出来,乐呵呵:“沧笙,有个坏消息。” 沧笙看着他脸上大刺刺的笑,严重怀疑他面部表情已经彻底坏了,纠结地扬起眉:“什么?” “虞淮不是当着众人的面说三月初一是他成婚的日子么?可他没说要同谁成婚呀,你猜怎么着?”他摇了摇从她这顺过去的小团扇,“开罪了安阳王府,大户人家的小姐怕是不好娶进门了,又这样急。我听她们商量,兴许得找个小户人家的女孩赶快下聘,挑不得了。” 沧笙没听出来这消息坏在哪里,“那又如何?” 鱼精拿扇子一指她:“你不懂么?就算再如何,嫁进他虞府的也得是小户人家的女孩。你凡人的身份乃是无父无母孤苦无依的一个人。凡人都讲究一个门当户对,要面子,怎么肯娶你呢?” 这样的规矩,她的确是不懂的。初初听来很是刺耳,一时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默默将他瞪着。 鱼精站在那给她瞪,两人都无声无息,他脸上的笑渐渐没了,上扬的唇角抿成了线。 “嗒,嗒嗒。” 那是他突然开始落泪的声音,“你是不是觉着我很讨厌?”不待沧笙回答,他又自个接上话,“连我都觉得自己很讨厌。” 沧笙良久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几天生病了,心情不好……” 鱼精软糯的声音一低,瞧着她:“才不是,我就是见不得你和虞淮好。” 沧笙放下手中的药臼,神情之中分明有捋袖子干架的意味了:“你几个意思?” 鱼精还没来得及耀武扬威,立时怂了,眼眶里憋着泪缩了缩脖子,朝后退两步。心里到底还是难过,朝她大大地哼了一声,强行硬着声线:“我早同你说过,他不是好人,你这样不分黑白不听劝,那就随你吧。我走了!再也不回来了,你去同你的虞美人过吧。”怒气冲冲走到门口,见她果真没有来拦,又折过身看她一眼。磨蹭了半晌,脚迈不出门去,声调降了两个,“不过你要是找不到我,我可以告诉你我就在林里的寒潭那,或者隔壁的寒潭那。” 无凭无据,只凭借一点感觉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人,简直太过分了。 沧笙被他的那个“哼”气得不行,憋了半晌憋出来一句:“我才不会去找你!” 可惜这话说得太迟,鱼精走远了,没能听到。 …… 她今个受了气,吵架的对象又给跑了,心里头不大爽利。天黑后早早地化回石头,挂在虞淮脖子上睡觉去了。 夜半忽然觉着不对劲,虞淮身子烫地有些异常。睁开眼一瞅,只见床帐里头跪坐着一个女子,神情之中的痴迷毫无遮掩,正要低头朝他吻下去…… 18.第十八章 阿离以为这样的机会再难找到了。 想要打发走郡主,虞淮正需要一个女人来为他正“三月初一”成婚的名,她是虞淮的贴身侍女,哪里不知道他根本没有心仪的对象。等生米煮成了熟饭,搏一搏,兴许老夫人开恩,她还能混到个侧房。 拉开床帐,垂眸凝望着床上躺着的人,心都在发烫,他真的不知她将这卑微心思存了多久,一旦爆发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药是她刻意减缓了剂量的,虞淮身子近来转好了许多,该不至于会出问题。阿离心中如此自我安慰着,迫不急的想要低头吻上床榻上的人。 华光一度,她甚至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后领徒然袭来一阵巨大的拉力,将她整个人都拖得朝后翻仰地跌下床去。肩膀先磕着地,紧接着是脑袋,闷闷地撞击声贴着传来,她瞬间都懵了,精心修饰过的发髻变得凌乱而狼狈。 沧笙气得发抖,居高临下看着阿离,见她竟然没有晕过去,问她:“你想干什么?” 阿离抖了一下,她从未想过平素那个活泼亲和的沧笙竟然会有如此慑人的气势:“我……只是来看一下公子是否盖好了被子。”她的声音柔弱低顺,往常也是极为乖巧懂事,沧笙若不是撞见了全部,兴许还会相信了她。 “你竟敢给他下药。”说到这个,沧笙眼睛都气红了,一字一顿,“你是想死吗?” 阿离的额角溢出血来,沿着她的脸颊缓缓而下。看着火冒三丈的沧笙,神情之中有短暂的惊诧和茅塞顿开的恍然,慢慢站了起来:“大夫不必如此激动,只是一点催/情的药,并不需要解药,只要好好释放出来了,便不会伤人身子。”抹掉面上的血,“大夫半夜出现在公子房中,现下情绪又如此激动,难道不是存了与我一般无二的心思?既然如此,我俩不必在这斗个你死我活,姐姐若是喜欢可以为先,我做小就好。还望姐姐三思,这样的机会也只有今夜了。” 她有枭雄的思量,仿佛将虞淮当做了任人宰割的鱼肉。沧笙终于知晓她毫无底线可言,也不需要她再解释什么了,伸手擒住了那张尽胡言乱语、玷污虞淮耳朵的喉。 女子纤细的脖颈,一只手便可以掌住了大半。沧笙比她高上两分,手上用力,便将她生生提了起来。 阿离奋力挣扎,但是毫无用处,脚下悬空,脸上憋得通红。 沧笙的底线是不杀凡人,为了这么个人犯了杀戒,引来天罚实在不值,一甩手将其狠狠掷向了墙边。 猛然的撞击带来了震动,墙边立着的花瓶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砸落在阿离的身边。那声响在寂静的夜中突兀地犹若一声惊雷。 床帐内传来了些许动静,大抵是虞淮转醒了,低低地咳嗽了声。 沧笙霎时没了心思,飞身跑到了床前,拨开床帐,探头进去:“你感觉如何?要紧吗?” 屋内尚有月光,床帐里头却是漆黑一片,沧笙一时没能适应不能视物。什么都没瞧见便给人迎上来满当当抱住了,虞淮的身子烫得厉害,低低应了句不太好。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压抑得厉害。一偏头,寻着她脖颈处□□的肌肤,几近迫切地吻了上去。 沧笙被他啄得发痒,忍不住稍稍躲了两下,后脑便给人扶住了,动也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地任他索取。她一看虞淮这架势,知道事情大发了。虞美人惯来是个含蓄内敛的主,今个突然变得如此奔放主动,这药剂效果着实不一般。 好半晌外头才传来声响,大抵是旁人听到了屋里头的动静,往这边赶来了。 沧笙脑子里头朦朦胧胧地想起来阿离说的“好好释放出来便没事”的事,手慢慢朝下摸去。 一触虞淮便是整个的一僵,沧笙也魂飞天外。 小虞淮竟比她曾经偷看到的还要壮实几分,与她偷偷比划的尺度都不一样了,果真是实践出真谛,凡事还得上手才行。 想罢,复收紧手心,捏了捏。 虞淮低喘了一声,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想要避开沧笙的手,可她总是纠缠不休。闹得他避无可避,三番两次过后,身子猛然紧绷,竟至于直接交待在了她的手上。 这样的事发生地猝不及防,沧笙半晌之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长长地啊了一声,一派天真问他:“你是不是好了?这么快?” 那个毫不遮掩惊讶的“快” 字让虞淮如遭重击,恼羞成怒,一口咬住了她的脸颊。 沧笙嗷地叫唤出来,松开手,委屈道:“你怎么咬我,我这不是在帮你吗!” 虞淮将她抱得生紧,咬过之后又心疼了,在她脸颊上吻了吻,低哑道:“那你不准笑我,今个情况比较特殊……” 沧笙不知道有什么可笑的,安抚般抚着他的发,“嗯嗯,没事的,我不介意,你也别往心里去。” 虞淮觉着再继续这个问题便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了,转移话题道,“外头一会就要来人了……” 他一说,她果真听到了外头的呼喊声。 虞淮道:“你且先去外头看看吧,我这样……没法子见人。” “那你好点了吗?”他这么热情似火的,仍是抱着她不撒手,沧笙看他都觉得难受得紧。 虞淮轻轻吸了两口气,吮着她的下唇,哑声道,“恩。” 沧笙说好,欲要起身,可一回头看着自家夫君这勾人的桃花眼实在于心不忍。凑上去,双手捧着他的脸,恶狠狠嘬了两口。 心里头想,这两口应该能管上一阵了吧。 …… 屋外来的是伺候虞淮的小厮,见沧笙沉着脸从虞淮的居所往外走,不由朝内探头探脑,“可是公子出了什么事?” 沧笙冷声道:“你们平时是怎么伺候人的?公子的饮食里头被人下了药竟然还分毫不知?” 小厮一听,吓得腿都软了:“下、下药?!” “虞淮贴身伺候的阿离对他有着非分之想,幸好被我撞破,未能成事。人该如何处置,虞淮的身子又该怎么办,这个关头只能请家里的长辈过来拿话了。” 19.第十九章 沧笙将阿离拖出房间,吩咐小厮为虞淮准备沐浴的水。 屋檐外飘着几点绵如丝的雨,寒意浓重。沧笙人站在屋檐下等着,也可以听到屋内的动静,以及脚边女子转醒后低低的啜泣声。 温水抬进房,虞淮屏退众人,迈步走向浴桶。那步伐不偏不倚,不紧不慢,丝毫瞧不出方才被药物影响的痕迹。 屋里头的水声静了好半晌,园外才再度传来人声。沧笙抬眸望去,打头来的是老夫人,身边只带着阿秋一个人。绕过廊庑,走到沧笙所在的屋檐下,一言不发,抬手便是给了瘫坐在地的阿离一耳光。 “狼心狗肺的东西,虞家养活了你,你就是这样回馈主子的?!你如此不顾廉耻,事情传出去,家里的几个妹妹还要不要嫁人了?” 那耳光清脆得紧,听得沧笙瞳孔一缩,眼见着阿离被打得摔倒在地,面上渐渐浮现清晰的红痕。她的唇被咬破了,嘴角溢出血来。听着老夫人的话,心里最后的防线都崩塌了,眼泪再也止不住:“是阿离一时迷了心窍……求求老夫人开恩。” 老夫人不想听她废话,转过身来面对沧笙的同时,身上迫人的气势便已经收敛得差不多了:“宅中出了这样的事,让大夫见笑了,不知我孙儿现下情况如何?” 华夫人与二房的孙夫人迟一步赶到,一进门便看见阿离在不住的哭诉求饶,沧笙迟疑了片刻,开口道:“这样的药本就损人精气,令公子血气皆虚,会到什么个境地实难预料。“ 此话一出,老夫人的面色更差了,几乎都要对着阿离破口大骂起来。 阿离倏尔抬头看了沧笙一眼。 “大夫这是要将我逼上绝路吗?明明都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如此相迫?”阿离捂着嘴角的血,“我来公子的房中,确然是我图谋不轨,亦愿意接受责罚。那么大夫你呢?坐收渔翁之利,还要装出一脸清高来么!” 这样的疑虑老夫人不是没有,只是沧笙的医术摆在那,虞淮是在她手里头身子才慢慢变好的。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老夫人断然不会选择去得罪她。用力砸了下手中的拐杖,朝着阿离怒喝了一声:“放肆!谁让你说话了?” 华夫人赶忙上前安抚:“老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点到即止的规避了要点,没人回应阿离的质疑。 沧笙知道这个时候不解释就是在人心中隐隐坐实了罪名,且而这罪名也是真的,她的确把虞淮如何如何了。可虞淮先前嘱咐过她万不可说出实情,更不要道对他有一丝丝的情意,不然便是矮了一头,被人拿捏住了话柄,解释不清了。 正纠结不知如何说好,房中虞淮轻轻念出一番话来。 沧笙听罢眼前一亮,跟着读了出来:“我既为虞公子诊病自然要对他的事全然上心,先前观他面色不好,生怕晚上出事遂过来看一眼。说到底是我考虑不周,忘却了男女大防,公子这病实不是我该插手的。不如老夫人另请高明,择一位男性大夫为虞公子看诊罢。”沧笙言罢后退了一步,要转向廊庑离开。 老夫人一惊,将人拦住,恳切道:“可使不得,既然是病者哪里有忌医的说法!谁要是敢乱嚼舌根,我剁了她的舌头!这三更半夜的,若大夫你撒手不管了,我那苦命的孙儿又该如何是好!” 沧笙默了好大一会,面带无奈:“老夫人说的是,病者无需忌医。可我到底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令公子的病又是……我若是进了这个房间,清白的声誉便洗不干净了。” 她如今说双簧的技能愈来愈高超了,演技十分的到位。 老夫人闻言不好再劝,女子的闺誉非同一般,“那我孙儿这……该怎么办呢?” 沧笙低咳一声拖延时间,等听到了回应跟着道:“熬过了今晚,我再替令公子好好补身子罢。” 关心则乱,老夫人一听那个熬字心都要给揉碎了,怒气涌上头来,举起拐杖要打阿离,都是这孽障惹的祸! 华夫人怕真弄出人命来,扯着劝,令人将阿离带了下去。 一直在旁边候着,没什么存在感的孙夫人突然开口问道:“不知沧笙大夫可有什么好的主意,可以帮衬虞淮一二,令他好受些?” 这回虞淮没有吱声,沧笙眼珠子转了转道:“有倒是有,可我本就是擅长穴位推拿、舒筋顺气,免不得得肢体接触……怕是不合适。” “也不是那么不合适……”孙夫人意味深长看老夫人一眼,“如若沧笙姑娘没有婚配的话,有这样一位精通医术的妻子,也是我家虞淮的福分了。” 华夫人不知道二房突然唱这么一出是几个意思,可虞淮自降身份娶了一个娘家无人的游医,对她来说倒是好事一桩,冷眼旁观着。 老夫人起初没有吱声,她虽然看中沧笙的医术,但觉着游医的身份实在是委屈了她家孙儿。 孙夫人见沧笙同样也愣着,朝她笑了笑,朝老夫人附耳过去,“老夫人忘了,玄道曾说,若虞淮觅得良人才能一世平安到老。恰好沧笙姑娘精通医术,说了类似的话,这难道不正是虞淮的缘?” 沧笙好不容易想明白孙夫人大概是友军,心里头砰砰跳起来,都没听见她们的私语,傻乎乎直言道:“我没有婚配。” 孙夫人笑意盈盈:“既然如此,你可愿意嫁入我虞府?” 老夫人过不去心中的坎,又看中玄道的话,以为沧笙与这“缘”字确有几分契合,同样看着她。 沧笙有点紧张,忙传音给虞淮问:“我该答应吗?” 虞淮拨了拨水纹,一个劲地笑。 沧笙脑门都要渗出汗来了,所有人都盯着她等她回复,这虞美人却不紧不慢还不告诉她要怎么办!可把她急坏了:“你说啊,笑什么?” “我家的人给你提亲,你却来问我要不要答应吗?” 老夫人看着沧笙的反应,听到她们非正式的提亲似乎没有太多惊喜与羞涩,反而有些局促与犹豫。仿佛是在考量着什么。 最终才下定决心:“我……愿意。” 20.第二十章 孙夫人又说了些好话,老夫人听不进去,催促沧笙赶紧想办法帮帮虞淮。一派混乱中,沧笙被稀里糊涂推进了屋子。 里屋屏风遮挡着,水汽氤氲,悠悠飘散。或许是入戏太深,她有点紧张,慢慢绕过屏风,走到虞淮的浴桶前。 “你好像不大情愿?”他垂着眼,眼睫上凝着颗颗细小晶莹的水珠。 沧笙眸子晃了晃:“没有啊。”一顿,靠在浴桶边,伸手试了下水温,“水有些凉了,我扶你出来吧?” “你不喜欢这样?”他抬眸看来,眸中是纯粹到了极致的墨黑。 沧笙反问他:“我不喜欢哪样?” “孙夫人早年与我娘的关系甚好。后来二老爷因病早逝,她膝下无子,近年娘家又出了事,无依无靠只得低调处事。她之所以会帮忙,是因为白日里以伯母的身份来询问过我拒婚一事,我便同她提及到了你。”虞淮解释着,“阿离投药的事,我事先便知情。她都晓得要把握住这样的机会,我何尝会错失?” 沧笙抿唇,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尖:“光明正大地将我介绍给你的家人不好吗?” 虞淮一默, “你会怪我吗?” 沧笙也知道,这是最快捷的途径。虞府里有太多不愿给虞淮如意的人,若是一步步按部就班的来,老夫人这道身份的坎她便无论如何都过不过去。她只是突然意识到身边的人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简单,有些无所适从罢了。 毕竟她并不是站在他对立面的,有什么可怪的呢? 眼风扫到旁近架子上搭着的沐巾,要上前替虞淮取来。刚迈出一步,手臂便被人抓住了,沧笙毫无防备,被人拉得转过身来…… 破水的声音清晰可闻,随之紧贴上来抱着她的身子格外的湿漉,即刻沾湿了她的衣裳。 虞淮将她圈得生紧,声音低沉,在她问罪之前便决意妥协:“是我没与你提前商量,我同你道歉……” 这样的突发状况叫沧笙哭笑不得,她并没有料到虞淮会如此一本正经地道歉,倒叫她不知道如何反应才好了。顺应着搂住了他,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好了好了,没事啦。”感知到他身子紧绷得厉害,心底微微一动地心疼了。 夫君有这样一颗纤细的心,只得劳烦她多缺心眼一点了。 心绪转动,指尖拨在他光裸的背脊上,至上朝下轻轻一滑,胡乱摸起来,吻着他的下巴促狭道:“夫君这道歉诚意得很啊,美色当前,我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虞淮被那指尖的带来的、犹若触电般的感觉震慑住,低低唔了一声。想起早前在床帐内的事,面上与心里头一齐热了起来。 两人的身子紧紧相贴,沧笙很快就感知到他的变化,朝下瞥了一眼,惊道:“你不是说你事先就知道人下药的事,怎么……” 话没说完,被人咬进了肚子里。奈何沧笙锲而不舍,被连啃了好几口之后终于挣扎着发声,“怎么小虞淮还这么生龙活虎的?难道你真的全喝了?” 沧笙是个半吊子,偷看过几本避火图,哪里知道初尝滋味的男子都是食髓知味的。感情是最好的催化,理智都会被烧到脑后去。 “喝了一口。” 虞淮专心低头吻着她,而她则手忙脚乱帮他擦拭着湿发,又给他套上薄衫。深夜里头寒意料峭,就这么闹了一会,他的湿发摸上去已然是冰凉的了。 沧笙突然起了坏心眼,佯装无辜道:“那可怎么办呢?” 虞淮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眸像是蓄了一潭秋水,垂眸幽幽凝了她一眼。 沧笙看明白了人的羞与启齿,闷着声笑。主动拉起了他的手,将他往床帐处领,到了地儿便往上一躺。笑意盈盈侧靠在枕头边,不紧不慢拉开了自个衣襟。 本是玩的诱惑,紧要的关头又想起件事来:“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虞淮从未见过这样得见景致,面上烧得绯红一片,想看又不敢细看。结果还是纯情不已,怕她会着凉,拉开被子将她裹住,只晓得凑近了一味地吻她。 “你说。” “你是人而我是石头,咱们往后要是生孩子,会生出个什么来呢?” 十指相扣,身体相贴,有种难言的旖旎,虞淮在她耳边轻笑:“大抵会随了你吧。” “为什么?” “随了你才更讨人喜欢些。” 沉沉浮浮中,沧笙无法细细体味这句话中的深意,魂魄仿佛都要给他撞碎了。一点一点破碎,又一丝一毫都重聚到了他的身上,再也离不开。 …… 是梦。 她许久不曾做过的梦。 沧笙看见了那片广袤无垠的密林,静悄悄的,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一人的存在。 月悬挂在天上,隐藏在密云之中,似远似近。 恍惚中有人拉着她的手:“阿姐,你一个人会觉得孤单吗?” “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 沧笙失策了,万万没想到第二日起不来床的人竟然是她,而本来应该气血皆虚的虞淮神采奕奕,浅笑吟吟为她准备好了早饭送进屋来。 小虞淮的本事突飞猛进,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这会儿半截身子都不好动弹。虞淮挥袖在床沿坐下之后,自发端了汤勺给她喂粥,一副心情好极,意气风发,扬眉吐气的模样。 沧笙不好意思了,含了一口,小声道:“你可不许张扬,我该没法见人了。” 他说好,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好。 沧笙吃了几口,瞄眼虞淮就在身侧坐着,那姿容模样,一举一动好看至极又体贴入微,竟脸红起来,心中小鹿乱撞,不敢再看了,便推却道:“我吃不下了。” 虞淮极为自然地倾身吻了下她的唇角,似乎是为她吮去了粘在她唇畔的清粥,温温道:“再吃一点吧,就当是为了小沧笙。” 沧笙一愣,整个人都僵住了,有点惊,有点喜:“这就怀上了?” 虞淮意味深长看她一眼,笑了:“不一定,但很快就会了。” 21.第二十一章 日子里蜜里调油,不知不觉溜出去一大截。 安阳王归京之后,沧笙见过他一面,不似想象中粗犷威武的模样,面容生得很是平庸,国字脸,大浓眉,一派正气。 他来的时候虞淮正在午憩,沧笙则趴在床上看书,眼瞧着外头的小厮急得满头大汗,进退不得,慢条斯理翻了页书。 安阳王拂袖坐在树荫底下的石桌边,嘱咐小厮不必打扰,他可以等到虞淮醒来,一坐便是三刻钟。 这样礼遇的态度说明了一切,沧笙在虞淮几日前的坦白中、省得了被传得沸沸扬扬“神秘幕僚”的由来,晓得这样的事是她插手不上的,打了个呵欠,抱着书册睡了。 醒来的时候四周无人,偏暗的天色照不亮屋内的昏沉,空落落的窗台上吧嗒滚下来一颗圆润的物事,弹滚着到了她的床边。 沧笙拾起来,是一颗白莹的珍珠。左右四顾,找不见鱼精的身影。 她披上外套走出门去,院口守着的小厮立马上前道:“府上来了贵客,公子如今在前院待客。” 沧笙嗯了一声,偏头看小厮一眼。安阳王突然礼贤下士,亲自来寻虞淮,见风使舵的人看准了风向,可不是要热切一点,弥补往日的种种么。 “我也要出去一趟,片刻就会回来,公子若是回来便替我同他说上一声。” 小厮见沧笙果然好说话,喜不自胜,应是退下了。 沧笙手中握着那枚珍珠,出府之后朝鱼精的寒潭行去。 她近来做梦做得愈发的频繁了,整得她自己都有点魔怔,好像什么时候落下了一个亲弟弟,一直在盼着与她重逢,心里头莫名空落落的。隐约而冰凉的疼痛。 不是一种主观的感觉,而是真正的空落,她的心口本来就是没有东西的,只是她从前从来没有关注到这一点。就像是一只生来没了尾巴的兔子,突然意识到没了尾巴有多不便,更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没了尾巴。 鱼精飘在寒潭上挺尸,鱼尾有一搭没一搭蔫蔫地浮动着,旁近的草丛里头随处可见他撒的豆子。鱼精眼角有泪,这样仰躺直面着阳光、微微出神的模样有种淡却热烈的哀伤。 沧笙愣了一瞬,像是有什么在她的灵台上轻轻一撞,带来非同一般的情绪。 她正诧异将他望着,鱼精仿佛突然回神过来,尾巴一甩转而面向了她。脸上还挂着依稀的泪痕,忽而的容光焕发,又惊又喜的模样显得有点蠢呆蠢呆的,鱼尾摇地欢快,恨不得立马凑到她跟前去:“沧笙沧笙!你来找我啦!” 果然刚才的哀伤都是旁观出来的错觉罢,哪怕是哀伤这种情绪,对鱼精来说都太成熟了些。 沧笙揉了一下额角,再睁眼时他果然已经凑到了跟前。鱼精的眼睛兴许是哭久了,就算没有泪,也好似蒙上了一层水雾,眼角泛红,润润的,挂在那张艳丽的脸上尤为的楚楚可怜。 “我是来同你和好的。”沧笙将兜里的珍珠一股脑拿出来,摊开在掌心,“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来看我了?那怎么不作声?” 鱼精看到她手中的证据,脸上的欢快没了,垂下头不做声。 沧笙背过手,挺直背脊地叹息声:“我知道你不喜欢虞淮,可我喜欢呀,你当着我的面说他的坏话不是给我难堪么……咱们在这件事上有着很大的分歧,可这又不是什么不可解开的结。大不了咱们以后就不谈虞淮,还不行吗?” 他犹豫片刻,终于点头说好。不情不愿钻下寒潭,好半晌摸出个东西来。碧莹晶透,灵气四溢,是枚品相极佳的灵石。全无杂质,完美得不似凡界之物。 沧笙睁大了眼:“你哪里来的这样的好东西?” 鱼精捧宝贝似的捧到她面前,灵玉的光泽衬得他整个人都明艳了几分:“给你,这是我从寒潭底下挖来的,你不要光顾着和凡人谈情说爱,都懈怠了修炼。到时候我飞升去上界,便是孤苦无依的一个人了,你要尽快跟上,咱俩还可以做个伴。” 无功不受禄,沧笙不能接受他这样的好意,说起飞升的事心里头便更压抑了:“他耽误不了我多久的,凡人的寿元至多百年,到时候我就可以同你一道去上界了。” 鱼精非要给她,“打一开始就会是这样的结局。“嘴上说说,所以不痛不痒,“你要非想同他在一起,其实凡人也可以修仙的,只不过虞淮的身体根基孱弱,这一世怕是不可能了。” 沧笙可以看开,沧海桑田,再喜欢的人或者物都不见得能随着她一辈子,她这一辈子真的太长太长。 “下一世或许便不是他这个人了。” 鱼精盛情难却,她只得接下灵石,拿在手里看了看,无端想起梦里的场景,她的这只手仿佛从前也这样把玩过一枚灵力纯粹的灵石,一愣,“你说仙会有前世吗?” 鱼精摇头:“仙没了便是彻底没了,哪里来的前世?” 沧笙也觉得荒谬,她是如何醒来的,自己再清楚不过,哪里来的前世呢?她近来真的是魔怔了。 她魂不守舍,思虑重重,悠悠晃回了虞府。 蔼蔼暮光斜落在瓦檐上,碎散在树梢中。虞淮看见了她回来,迎着霞光的眸中熠熠生辉,朝她招招手。 沧笙昏沉的心思荡然无存,晴朗起来。走近了,看见他面前正摆着八种样式不同的剪纸。 “这是什么?” “再过两日便是三月初一了。”他看她愣愣站着,眸只盯着剪纸看,颇有兴致的模样。略略失落,一伸手将她揽进了怀里抱着,心里头这才稳当了些,“这些是要布置喜房的剪纸,可有你喜欢的样式?” 说起婚礼,沧笙想起了她美美的嫁衣,心情飞扬且期盼起来。翘首一一细看去,随口道:“挑选剪纸的事也是夫君负责吗?这样琐碎的小事堆积起来必然很叫人头疼吧,着实是辛苦你了。” 剪成纸的字都翻了样式,不大好认,沧笙撑着下巴认字。良久发觉虞淮并没有回应,回眸望去,虞淮正红了脸,偏开头去,低声道:“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头疼?” 22.第二十二章 顶了凡人的身份,有些礼度便要适时的守一守,人言可畏,尤其是对姑娘而言,鸡毛蒜皮的事也能说出诛心之言。 虞淮怕对她名声不好,虽然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了,可面上还是要做得漂亮,遂而婚前并不与她同住。沧笙夜里偷溜过去几次,做贼似的,提心吊胆。 虞淮不肯松口,比她这个姑娘还要矜持,红着脸请她再忍忍。道院中近来多了小厮,夜里也有人候着,弄出什么动静来叫人听见,老夫人会有成见的。 沧笙知道这多出来的人是提防她呢,虞淮身子不比常人,损耗多了是件严重的事。 她忍得心浮气躁,未免虞淮也如此,干脆无限哀愁、老实本分在自己的院子里头睡了近月。 好在后日就是三月初一,这苦行僧的日子该到头了。 沧笙作了一番心理建设,卧在塌上睡去,刚一入眠那痴缠的梦境便跟了上来。 一日复一日,她总在一个寂静的世界里头。 没有虫鱼鸟兽,没有人声熙攘。她一直走,茫然地,漫无目的地飘荡。 寂静的压抑对她而言是最大的精神负担,恐惧而不知从何而起,喘不过气来,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幻觉。 夜半惊醒,那梦魇残存的感觉一直跟着她。沧笙掀开被子,幻做一道华光冲向了虞淮的床帐。 她刚来,他就察觉了。心跳不自觉快了几分,低低咳嗽了声,掩盖她进屋时弄出的声响。 人来都来了,没了抗拒的必要。虞淮支起身子去拉直愣愣站在那的人,将她裹进被子里,小声:“你怎么了?” 沧笙哭丧着脸,埋首在他怀里,闷闷道:“我大概是认床,离了你之后便天天做噩梦。” 虞淮眸光微闪:“噩梦?” “嗯。”沧笙凝神细想梦中的内容,说噩梦似乎又过了些,“我总梦见自己孤单一个人在世上行走。那世界那么大,怎么走也走不到它的边际,也寻不到一个能说话的人。我是个怕静的人,走着走着就恐慌起来,想要见见你,见到你就不怕了。” 她言语中的依赖让他的心都化成了水,悸动连着全身,无法不妥协,默然将人抱紧:“嗯,我就在这陪着你,等你先睡。” 沧笙连着多日没睡好觉,被梦魇折磨得人都魔怔了。这会开心不已,抬头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缩了缩身子,便要睡去。 耳侧,虞淮的心跳安稳而偏快。提点一般,叫她复想起了些不愿提及的事。 一刻钟的安宁过后,虞淮以为她睡着了,正要低头确认,怀中的人倏尔开口,柔柔的:“虞淮,你摸摸我吧。” 虞淮没动,耳根燥热起来,并不肯吱声。 沧笙是个主动派,在被下摸索一番抓住了他的手,引着他往自己身上来。 虞淮有些抗拒,他再怎么说也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心仪的美人在怀能忍住不动已是千难万难,哪里还受得起半分的撩拨。 可这抗拒也是半推半就的,在凝脂般的肤上轻轻一触便心神动摇。 沧笙哪里知道他内心的风起云涌,翻身背对着他,将他的手放在了自个的肚子上。那五指修长,触感极好,叫她喟然满足地叹息了一声。朝他怀里拱了拱,又问他:“我的肚子是不是软软的,摸起来甚妥帖?” 虞淮被她不按常理的招数击溃了,失笑不已,指腹在上抚摸着,刻意轻轻地撩:“是很软。”没听她发出笑声,诧异,“不会觉得痒吗?” 沧笙舒服得要摇尾巴:“不会呀。” 虞淮听得出她语气中的惬意,怜爱涌上来,心猿意马都被抛诸了脑后,在她的侧脸上吻了吻:“睡吧。” 这夜沧笙果然不再做那个重复的噩梦。 梦中,她坐在高高的秋千上,轻飘飘地迎着风。远处可见栈道盘山而建,凌空的楼阁钩心斗角。山雾缥缈时,影子便在雾里张牙舞爪。 栈道上有人行来,朝着她的方向。 沧笙认出虞淮,朝他挥手微笑。 …… 三月初一,大晴。 喜庆的热闹似乎从早上起就不曾断过,花轿从西院出门,辗转到了东院,礼数一点没少,正儿八经将沧笙迎进了门。 沧笙给人领着,从头到尾晕头转向。头盖遮掩了视线,她却还能看见周遭,寻到了虞淮,看他执起自己手中的花绳,心才安定下来。 她满怀期待等来的这一天,其实过得格外的囫囵。晃个神一般,突然清醒过来时,搀扶的婢女小声提点她道:“夫人,该拜天地了。” 沧笙轻吸了口气,略有些紧张,晃悠悠跪下去,身子稍有不稳,手便给人扶住了。 宾客之中黯然伤神的女子们见此,嘶嘶抽着凉气,眼风急而厉地扫过来,恨不得将被虞淮扶住的那只手戳穿了才好。小郡主眼眶发红,不忍再看,退到了人群后头。 虞淮面皮薄,见人稳住了便要收回手去,被沧笙一把抓住,笑吟吟同他传音道:“夫君如此惹人肖想,都到了成婚最后的关头了,万事要小心,便让我抓紧些罢。” 虞淮唇角微翘,依言抓紧了她的手。 生得像他这般好看的人,一点点的温柔都是致命的。他定当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才会在人群之中笑得如此撩人。 司仪高喊一声“送入洞房”,后头的事都与她无关了。 在房中盖着盖头同他喝过交杯酒,又听着他的脚步远去,出去待客。旁近一直有人守着,整日下来他几乎都没能同她说上一句话。婢女离去前还嘱咐她,切勿乱动拿下了盖头,要等虞淮亲自来掀。 凡界的规矩便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将人的耐心磨光的,她多想走到镜前转几个圈,再看一看她的嫁衣。 她还上了妆。凡人的手真是巧,脂粉揉在掌心,在她脸上抹了几把,便能造就出焕然一新的效果,惹眼极了,自己都想多看几眼。可惜现在什么都不能动了,枯坐在那,不知不觉发起呆来。 23.第二十三章 虞淮回房的时候,瞧见的便是沧笙乖乖静静、束手束脚端坐在床沿的模样。若不是瞧见她手腕上老夫人送的玉镯,他都该怀疑沧笙给人掉包了。 掀开盖头,沧笙长吁一口气,仿佛憋了许久终于能轻松地喘息。只是脖子绷得僵硬,仍是保持着正襟危坐的模样,期盼看着他:“规矩都守完了吗?我可以动了吗?” 她今个如此安分配合,虞淮已经十分知足了,赞许地摸了摸她的脸颊:“恩,都好了。” 沧笙闻言跳起来,活似挣脱了缰绳的小兽。轻轻一动,凤冠左右的珠花跟着颤,压在她的脖子上,是不可承受之重。 沧笙脖子一僵,赶忙扶住,虞淮也上来搭了把手,看她似乎扭着了般嘶地倒吸了口凉气,一面发笑,一面体恤道:“不如先将凤冠取下来吧?” 沧笙不肯,但也不敢再动了。扶着他的手,请他带她到镜前:“嫁衣凤冠一生只能穿戴一回,不多看几眼,可算是亏得慌。” 虞淮依言领着她去了。临着镜的桌上布置着烛台,照的屋内都亮堂堂的,灯下美人最好看,她在镜前转圈圈,心都要飞到天上去。 他便在一旁坐着,静静地守望。 她不知道,那一刹那,他有多爱她。 心脏被柔软的情绪填满,凝望着她小小得意而满足的眉眼,止不住地微笑。 沧笙起初没发觉,一心一意看着她漂亮的衣裙,后来发觉了,有点窘迫:“你笑什么?” 虞淮摆摆手说没什么,示意她继续。 沧笙面皮厚得紧,反正她就是没见过世面的,虞淮早都知道,不至于会拿这个笑话她。摸摸自己的小脸,对镜叹息道:“我今个是不是格外地闪闪惹人爱?” 虞淮笑出声:“的确,至少你今个就格外地喜欢你自己。” 沧笙知道这是埋汰她呢,可是她不介意,堂堂正正问道:“那夫君呢?”她飘似地晃到他身旁,就着他的腿便坐下来,“我又不求迷倒众生、沾花捻草,除了自己喜欢就要夫君你喜欢就好了,夫君喜欢么?” 她说起情话来自然又平和,浑似不知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虞淮低低嗯了一声,平静的嗓音与汹涌的内心呈出截然相反的姿态,“我一直都喜欢。” 沧笙得了个满分的回答,乐不可支,在他唇上轻轻一碰,是对彼此的嘉奖。孤芳自赏过瘾之后,望着自家夫君叫人蠢蠢欲动的美貌,倏尔有些悔恨:“人说**一刻值千金,夫君怎么不提醒我办正事儿呢?” 沧笙以为他又要羞红了脸,在她的要求下半推半拒。哪想做了新郎官的人魄力非凡,轻轻在她耳垂上咬了一口,“嫁衣脱了便不会再穿了,你喜欢便让你再瞧一会。” 言罢,勾着她腰身的手臂揽紧,另一手放在她的膝弯下头,便是将她整个的抱了起来。 沧笙措手不及,忙抱紧了他的脖子。略微适应过后,咯咯笑开了,偏过头迎上他的吻。一面吻,一面抽空道:“夫君身子果真是转好了,这衣冠可沉,都敌得上一个我了。” 虞淮动作轻柔将她放在床沿,沧笙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性子,活泼生在骨子里。他生怕她又闪着,一手细心地扶着她的脖子,一根一根地为她拆去发饰。 沧笙故意闹他,时不时在他凑近的时候啄他两口,一味地笑。珠花从她柔顺的发上落下来,撒了一地,叮叮当当的响。 褪了外衣,两人缠闹到床上,沧笙吻着吻着忽而一顿:“啊,差些忘记件事。” 虞淮心思不在这,流连在她的唇畔,心不在焉,“嗯?” “还有一个礼,咱们还没成呢。”沧笙支起身子,将手腕举到他面前,“来,夫君,咬我一口。” 她跨坐在他的腿上,支起身子时要比他略高一点,一手仍揽着他的脖子。 虞淮迷茫了片刻:“咬你?” “凡人的成亲的礼数众多,我们石头仙的规矩只有一条。你咬我一口,施以婚契,便可在我身上篆刻出你的名字,生生世世都不会磨灭。” 虞淮眼眸一晃,有片刻的出神:“生生世世?” “恩。” 咬一口,其实是个模糊用词,意思意思,形式到了就好。凡人的牙是钝的,若不发狠并不能刺破皮肤,反而会留下青红的牙印。沧笙没想到解释这一茬,因为虞淮之前看上去兴致并不高,谁知道他接过她的手腕,咔嚓一口,登时便使了吃奶的劲,若非她是仙体,估摸骨头都给他这一口咬碎了。 沧笙痛得背脊僵直,压抑不住,嗷地哀鸣了一声,院外的人都听见了。 小厮面皮抖了抖,与旁及的人互望一眼,红着脸低下了头。 …… 手腕上见了血,沧笙嘶嘶地抽气,还是怕错过时机,忙正起身结咒。虞淮唇角有她的血迹,墨瞳若渊,有种妖冶而惑人的魅。 他几近专注地看着她的手腕。血痕一点点变幻,勾勒出两个字来。只是这样的字形,他从未见过。 “成了吗?”他问她。 几乎是婚契结成的那一刻起,沧笙便没感知到痛了,稀奇般抬着手腕看了看:“成了。” 虞淮握住她的手,似乎比她还要激动,声音紧绷着:“这是我的名?” “对,是石族的文字。” 虞淮轻轻嗯了一声,低下头,几近虔诚地吻上了契约的痕迹。 几不可察,道了一句:“足够了。” 沧笙眼眶倏尔一热,心口的空虚冰冷之感极度强烈地席卷而来。 他吻着她的手腕,几近虔诚,一遍复一遍,不肯离开,加重了她的痛楚。 沧笙笑着,坐下来,抱住他的脖颈,朝他努了努嘴,“哪有新郎只抱着人手亲的,来~亲在我嘴上嘛……” 24.第二十四章 虞府的婚礼是上京一大热闹事。 一来,虞府本为一方巨贾,往来人脉甚多,二来,辅助安阳王平定北方战乱的幕僚身份浮出水面,圣上于婚礼当日,令人择赏赐抬入了虞府。 这面子是旁人无法比的,艳羡的人多了,将矛头指向虞府那位新夫人。游医的身份如何配得上含着金汤匙的虞家嫡公子?甚至于这位公子才貌双全,刚刚立下了赫赫战功。 外头人议论得风声水起,沧笙窝在宅子里头听不到风言风语,全然不晓,依然我行我素。 只不过在她家院边爬墙的人多了,墙头露出女子的发髻,朝内探头探脑。沧笙站在墙内一喝就是一群襟飘带舞,女子摔了跤却不敢声张,慌不择路跑远了。 阿离的前车之前,沧笙以为凡人的女子武力值不高,隔着一堵墙张望两眼还行,死活翻不过来。可她还是想错了,虞淮的魅力散地太广,凡人女子也不都是一个样式的。沧笙一回亲眼目睹了位女子干净利落翻身落在院内的现场,上前客客气气询问了对方的来意,而后抄起了她的小皮鞭,二话不说同人打了起来。 结果自然是她打赢了,添油加醋朝虞淮汇报:“得亏有我,要万一被那采花贼闯进来,虞美人你可怎么办才好哎。”捂着脸,“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虞淮仔细看她上下无伤,半晌无言之后,命人加强了东院的守备。 沧笙有了危机感,得空便在府上巡视一番,嘴上叼着根草叶,有护花使者的荣誉感。 …… 日子一天天的过,同婚前并没有什么差异。 虞眠在北方投入的产业全部亏损倒闭之后,虞家的财政大权再度回到了虞淮的手中。 虞淮的父亲虞旻是个典型重利轻别离的商人,对于家族的观念很淡。虞眠的产业失利之后,他没有半点教育辅佐的心思,捎回的家书就说了一句话:“眠儿不善从商,令其择别道行之。” 好不容易夺来的财权交出去了,华夫人险些哭碎了眼珠。她如今才看明白,虞生仕途走得不顺,就算面上好看,说是朝廷的人又有什么用呢?一月的俸禄不够她添置一套妆粉,届时还得要看虞淮的脸色。 她闹也无用,老夫人见都不见她。找到虞生商量对策,他一脸铁青:“娘不必说了,眠弟早告知过我。虞淮同安阳王早有交情,战乱中,军队却将对我虞家产业的庇佑撤回。我当时以为是郡主同虞淮撕破脸导致的,如今看来确是他有意为之了,等的便是今日收回账目的结果。” 华夫人听得瞪大了眼,拍桌子站起来:“好个虎狼之心的小人,为了一己私利,竟损自家的产业!”她觉得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捏着拳,“走,咱们去找老夫人,找人理论去!我就不信这虞府能被他这个玩弄权术的杂碎一手遮天了!” 她喊声震天,嘴里说的都是污言秽语。骂得痛快,却迟疑虞生并没有附和,只一味低着头不做声。 华夫人一顿,正要问句怎么了,回头却见屋檐下站着一位清丽的女子,嫩绿的罗裙若新春嫩芽般清新,简单的螺髻饰以翠玉步摇,既端庄又不失活泼。 她仅是站在那,就让人耳目一新。虞淮身侧的人都有光环,虞生看着她,仿佛第一次意识到她生得如此好看。 看在华夫人的眼中却又换了副狰狞的面貌,沧笙身上着的名贵的布料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当年她生下虞生、虞家的长子,老夫人赏赐给了她一些。制成了罗裙,只有在隆重的场面才会穿。谁想她穷奢极欲,见了几面,新裁剪的衣裳不带重样的,掏的难道不是她虞家的本? 她恶人先告状,语气不善:“少夫人站在那怎么也不吱一声?”没有娘家做后台,全凭那夜解围、稀里糊涂混到了正室,她不晓得夹起尾巴做人,还在这杵着。 沧笙神情冷淡,面上没了一贯轻盈的笑。轻飘飘扫了眼华夫人点上艳红口脂的唇,不卑不亢朝她行了礼,起身时,不着边际道:“我走错院了。” …… 华夫人失声了,毫无预兆的。 下午上街挑选新布匹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就说不出话了。 虞眠急匆匆来寻沧笙,沧笙过去看了一眼,表示看不出根结来,不如另请高明。于是萧大夫也被请来了,沧笙都“看不出来”,他自然更一头雾水。 托失声的福,华夫人终于见着了从佛堂出来的老夫人,毕竟是长者,哭得涕泗横流,说不出自己的委屈与害怕,求沧笙一定要救救她。 华夫人不会认字,娘出了这么大的事,虞生虞眠总不好再纠缠与账目的事,一拖便是不了了之。 虞淮出门办了趟事回来,管家便将这事告知了他。他秉承孝道,去看望了华夫人。 老夫人仍在宽慰,连带着作为后辈的虞薇与沧笙等人都在屋内作陪。见他进门,沧笙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正襟危坐着,眸光都没有乱动一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上回见她如此乖巧,还是大婚的那日。虞淮心中了悟,晓得了就算过了。 他不问,夜里回了房,还是沧笙先熬不住。在床上翻来覆去数次之后,终是难以入眠,爬到他身上来,一板一眼道:“夫君,我错了,我是个坏心眼的石头。我施了点咒,让华夫人几天之内都说不了话,她是你的长辈,我……” 虞淮此刻还闭着眼,她一上来就自说自话,都不看人是否是醒着的。好在他很快就回应了,不着痕迹地扶住她的腰,一手轻车熟路地抚上了她光洁的背脊,含语先笑:“那定当是因为她做了过分的事,惹你生气了。” 沧笙想,其实平日里华夫人脾气也不好,成天骂骂咧咧的训人,听着都习惯了。她就是异常地不待见她骂虞淮,每一个字都像是滴在火里的油,烧得滋啦滋啦的。她没有虞淮的好脾气,当初华夫人那样对他,他顾念是一家人全数忍了下来。而她只因为华夫人骂了人,就叫人失声了,今个过去一探望,哭得那叫一个绝望。 沧笙是怕他会介意。 “你不听听理由吗?说不准是我小题大做了。” 虞淮反倒稍稍挑眉看她,一本正经:“你不是活泼聪明又可爱,忠贞正直又上进的六好小仙女吗,怎么会小题大做?” 沧笙眨巴眨巴眼,抖着肩笑起来:“夫君好记性,原话我都记不得了。” 25.第二十五章 虞家孙子辈里头,虞眠尚未成年,虞生只有侧房,正室空置,沧笙算是唯一的孙媳妇儿。 老夫人起初对沧笙的身份颇有介怀,后见小儿女琴瑟和鸣,相处融洽,不忍打扰。又因沧笙有讨好人的本事,才渐渐释怀了。 得人看重,随之而来的责任也就落到了肩头。沧笙是嫡系的正妻,往后便是这宅子的女主人,该学的东西多,老夫人愿意手把手地教她,是旁人求不来的福分。 既然做了凡人就入乡随俗,该有的礼度和规矩、办事的章程沧笙统统都背了下来,十分肯用功。她悟性高,人美嘴甜态度好,愈发得老夫人欢喜。 虞淮这日回来没在院中找到人,寻人一问,沧笙被提到了老夫人的佛堂。 虞淮表情微妙了一瞬,能够想象老夫人让她读佛经时,她内心的独白:“佛跟我不是一个流派呀!读他做什么呢?” 可赶到佛堂遥遥一望,她没有抗拒的意思,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衣摆整理得一丝不乱。口中念念有词,佛经背诵出来流利地犹若朗读。老夫人坐在旁边听着,一脸慈祥欣慰。 她欣慰,他却有些心疼,沧笙做这些在他看来都是委曲求全。毕竟她当初答应过他,会对老夫人好的。 …… 有个这样好的胚子,老夫人哪里愿意放手,学生聪慧是每一位师长都乐意见到的,恨不得多教些东西给她。饭桌上,突然想起来:“苏州门店的绣师是不是北上了?” 虞淮回是:“今年进贡的绣品量大,未免急中出乱,特地调了些绣师来,明日便可到京。” 老夫人说好,又对沧笙:“苏绣秀雅而针法活泼,最适合你的性子了,若是有兴趣便让淮儿带你去店里看看。” 沧笙不会女红,这个老夫人是知道的。言语中没有强迫,但多少有些促成的意味。 沧笙愕了愕,学刺绣?这个似乎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能学成的。但没法子,老夫人是虞淮唯一在意的亲人,她说的话都需重视。正欲点头答应,那边虞淮笑着道:“术业有专攻,夫人在医术上有天赋,若三心二意,难免会有时间周转不来的时候。” 老夫人想到虞淮身体那一茬,这是沧笙立身的本事,一生钻研也达不到极限,遂不复再劝。她原本还要拖着沧笙下午来学茶艺,耐不住虞淮要人,只得将她放回去。 学一门专一门是沧笙的信条,她为了扮演好虞家少夫人的角色,投入了不少心血与时间在里头。诚如鱼精所说,是为凡世浮华与夫君的美色所耽,倦怠修炼了。 这会子回了屋,闲下来了也不愿意枯坐静思,围着虞淮打转:“苏绣好看吗?其实我也可以学一学的,到时候让你用上我绣的东西,满满的都是爱。” 虞淮午后都会小憩一会,抓住了满屋子乱跑的人,抱上床。薄被遮掩着,便可以挑开她的衣襟,抚上她柔软的肚皮——这是他哄她睡觉的诀窍,若非如此轻抚着,她是决然不肯午休的。 沧笙这么一提,他也有些神往,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绣上的,意义便大不相同,松了嘴:“自然好看,你有兴趣可以学一些,偷偷的就好。不然被老夫人抓住了,提上了课程,非要做出成效来,不会辛苦吗?” 沧笙内心有些矛盾,老夫人说严师出高徒,可虞淮这么庇着她,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你就不怕人家的娘子拉出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我什么都不会吗?” 虞淮从背后揽着她,低头在她的发顶轻轻一吻,声线温柔:“谁能比你更好呢。” …… 沧笙以为,虞淮大概是誓要将她宠成个游手好闲的“米虫”。除了她喜欢的,旁的谁勉强都不行。 老夫人同他周旋了好几回,要将她领走,培养成虞府未来的女主人。可虞淮的守卫无懈可击,甚至于后来出去应酬也要将人带在身边。 好在沧笙自己是个上进的,一年之后。老夫人,孙夫人与华夫人各收到一条绣帕,三种不同的图案,花纹清丽,构思巧妙。 沧笙见老夫人开心不已的模样有些激动,有些害羞,站在虞淮身旁:“孙媳妇手拙,还望老夫人,华夫人与孙夫人不要嫌弃。” 老夫人瞧着这手艺不比一般的绣师差,沧笙何时学的她一点消息都没得到,笑得眼都没了:“怎会嫌弃,笙儿真是好天赋!”言罢又轻轻剜虞淮一眼,“我就说她聪慧,你非要耽误人家,早些正统地学,这会子京城内的小姐夫人,谁能敌得过她的手艺!” 虞淮端端正正背起锅,“老夫人说得是,全凭夫人自己上进,我也大吃一惊的。” 老夫人捧着帕子细细地看,眼风瞥见他衣上别致的绣图,心中知根知底,却不去拆穿。他们小两口蜜里调油过了一两年了,感情甚笃,她有什么不开心的呢?连道着好,复赏赐了些玩物给沧笙,再生不起同虞淮抢人的心思了。 华夫人收起帕子,不好挑刺,应和着夸赞几句,有浅淡的讨好。 她不喜欢虞淮的势力愈渐强势,可虞生的事总让她应接不暇,老夫人身体越发不济了,不再出来主事,真遇到了状况指不住千里之外的老爷,只能请虞淮拿主意。 一回二回,慢慢在虞淮面前低了头。现实是骨感的,她家的虞生没那个本事让虞府光宗耀祖,勉强在虞淮的支撑下混日子,不高不低,也没甚前景。 她终于安分了,给虞生安排了桩好婚事,心气不顺了顶多同媳妇儿斗斗法,东院的那位少夫人,她是死活不敢碰的。 虞淮本人甚有教养,她拿着长辈的架子说他两句,他即便权势滔天也会恭敬听着,不予计较,可沧笙不行。她骂她一句,虞淮脸色就变了,那双温和的眼有着能将人心看穿的锐利。次月,虞生名下的店铺利润统统消减了五成。 26.第二十六章 虞府并未分家。只是华夫人担心自己往后都得仰仗虞淮的面色过日子,一哭二闹给虞生求来了几家盈利甚好的店铺。 虞旻对这样折腾的人不厌其烦,可又不得不管,允了分五间店铺在虞生名下,具体哪几间得去问虞淮。 华夫人愁云惨雾,以为定然会被分到最差的店铺,没想到虞淮心胸宽广,给的是最好的黄金地段的铺子。此事之后,华夫人对虞淮有了改观,他没有报复苛责的意思,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和弱小,原来屈居人下也有活路,争不过,便服软罢。 直待后来,只因她对沧笙的苛责,虞淮便削减了虞生店铺的利润。这样的举措是给她施压,犹如一个上位者随意掌控着她的命脉,一丝怜悯也没有。她起不了挣扎的心思,更惧怕他的报复,自发对沧笙敬而远之了。 …… 虞淮心若深海难以揣测,相比较而言,还是沧笙好接触。华夫人有意让儿媳周禾与沧笙多交流,她的面貌洗不白了,下一代人关系融洽才是长久之计。 沧笙向来不拒绝与人交往,周禾同她说过几次想要学刺绣,她得空在暖阁绣图的时候便差人唤她过来。 晚秋的日子天气一日比一日凉,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有初冬的痕迹。暖阁的窗子没关,只一会初学者便没了耐心,捂着手说冷。周禾之前就会刺绣,只是没有派系,是家里的长辈教的,实用为主,难登大雅。 沧笙费了心思去教,但周禾更想同她聊天,夸一夸她的衣饰多么多么有品位,妆容多么的精致,针线一放下便搁置了。沧笙有些挫败,不好学的学生就是这样让老师心里头难受的。 她渐渐没了兴致,周禾看出来了,起身去说要给她添置些糕点来,吃一些提神。回来一看,人躺在软榻上,似乎是睡着了。 周禾起初是愣了愣,将糕点放下,轻轻唤她:“姐姐这是睡了吗?天儿凉,你要是困了便回房躺会子吧。”唤了几声,没人回应,只以为人睡得沉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子,“姐姐?” 她这么一拉,沧笙卧在软榻的边缘,手从沿边无力垂下来,死气沉沉的模样,足够骇人。 周禾双手捂嘴,连退两步,都不敢仔细探一探人的鼻息,慌不择路跑出暖阁,大呼救命。等有下人入阁照看了沧笙,不敢在暖阁停留,哭哭啼啼去找华夫人。 华夫人一听惊呆了,倒不是怕死了人,而是怕死的是人是沧笙,虞淮的心肝,他若是迁怒,她几张嘴也说不清。心中忐忑无比,匆忙请人去找大夫。 差人问虞淮在何处,答曰在与供货的布商谈生意,大抵半夜才会回。 在虞家,什么也比不上生意重要。这次的布商华夫人有所耳闻,手里头攥着西域来的新料,只此一家。若是虞旻,他若是会赶回来,华夫人觉得自己当真死了也值。 华夫人犹豫片刻,拍板道:“叫人去将虞淮公子请回来,措辞委婉些,就说少夫人忽然急病,让他早些回来。” 这头,屋子里的人都乱了,下人跪了一地。 沧笙的呼吸还是匀称的,面色也红润依旧,身上无伤无痕,这么望着就像是睡着了。婢女跪在软榻边唤人,喊声不停,塌上的人却始终没有动静。 不久萧大夫匆匆而来,切了脉,神色莫辨,又观沧笙面容,顿时为难:“少夫人的脉象与旁人无异,健康得很,这……毫无缘由啊……” 他已经是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了,上次还是华夫人失声,同出一辙的诡异。萧大夫是个医者,还是忍不住低声道:“夫人不妨请道长来看一看罢,此事当真是邪门了,萧某无能为力。” 华夫人起初就是隐隐感觉心里发毛,故而守在暖阁的时候没有遣散婢女,这下萧大夫的话人所有人都听到了。惶惶的气氛弥漫在昏暗的室内,有片刻的寂静,周禾还在抽噎,一声一声,都带着渗人的寒意。 华夫人低喝了她一句:“别哭了,怪不吉利的。”起身去送大夫,周禾忙跟上,“我也一同去吧。” 晚秋的日子,天色暗得早,日光沉下去,天幕便挂着幽幽的蓝。勉强能视物,可带着强烈的冷意。 周禾没看见从廊庑那头匆匆走来的人,只听到了前呼后拥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老夫人到了,想到长者心慈,哀哀叫唤起来:“我害怕。” 虞淮从门口迈步进来,浑身披带的寒霜是实质性的,仿佛都能将人冻伤。 他一入门,室内就静了,数十双眼睛看过来。明明是个温和的人,此刻仅是站在那,便给人一种如临大敌的压迫感,大气都不敢喘。 华夫人不敢触这个霉头,可事总得有人解释,她来说还可以占据些有利的局势,正要开口,婢女间传来一声低低的惊呼…… 屋里头,沧笙倏尔自己慢慢坐了起来,有点迷茫的模样,揉了揉眼睛,紧接着便一抬头看见了虞淮。 她的眸光不似往常的清明,倦倦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瞧见他才稍作一亮,趿上鞋子,起身后便目不斜视朝他行去。 虞淮的面容还是不受控制僵硬地寒着,看着她一步步地走近,安然无恙的模样,被恐惧攥紧的心脏似乎这才慢慢摆脱了禁锢。可即便是残余的感触也叫人不敢回想,就像猝死过了一次,浑身上下依旧麻木般的疼着。 沧笙走近,浑似并没有察觉到周围有人。双手伸出,环抱住了他的腰身,闭着眼喃喃道:“夫君,我好困,可是我认床,在这里睡不安稳。” 当着长辈的面这样,十分的不成体统。 婢女与小厮都低下头去不敢看,华夫人不吱声,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虞淮嗯了一声,将人打横抱起来,护进怀里,声音低柔地近乎小心翼翼:“我这就带你回房。” 周禾立在那,目瞪口呆,目睹着虞淮将人抱出了院,脸都快要烧着了。这……这还是那个像谪仙一样,温和且矜贵的虞淮公子吗? 虞淮见她似乎又睡过去了,心里头担忧地像是裂开一块般,却也不便随意出声唤醒她。将人放在床上安置好之后,便吻了吻她的额角,坐在床沿,安抚般摸上她的肚子。 见她终于有了些反应,轻声问她:“你可是哪里不舒服吗?能不能告诉我?” 沧笙摇摇头,还是迷糊的样子,抱着他抚摸她面颊的手蹭了蹭,含糊道:“没有呀,我就是犯困,你陪我睡一会好不好?” 27.第二十七章 沧笙睡了两日,虞淮便寸步不移地守了她两日。 第三日,各门店的账目递交上来,需要和管事一一核查。虞淮怕声音打扰到她,差人在院中布了桌椅,处理堆积了几日的账目。 晚秋时分,天气寒凉。即便有阳光拂耀在身上,给风轻轻一吹,暖意就散了。 伺候的小厮不敢劝人去书房,那日少夫人醒来的场面他们都瞧见了,虞淮一到她就起身了,谁都没放在眼里,只往他怀里扑。可见少夫人是想要待在公子的身边,既如此,谁劝都没用了。 未时之前,虞淮处理好了手边的事,回房还能陪沧笙躺一会。 整整两日没动静的人,在他上榻之后忽而依偎了过去。虞淮动作一缓,是怕自己身上太凉,惊醒了她。 果不其然她闭着眼喃喃开口:“你身上怎么这么凉呢?” 他说不打紧,躺一会就暖和了。 声音落后,很久都没有回应,虞淮终于慢慢躺下来,顺应她的姿态将人搂紧。 “夫君……”她的声音柔柔的,迷糊不清。 “嗯?” 她在他怀中动了动:“有宝宝了。” 虞淮呼吸一滞。 “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沧笙迷迷糊糊的自言自语,“我对取名字不在行,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来。孩子他爹,只能劳烦你了。” 冲击的事实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像是钝钝地重击。表面完好无损,冲击的力道横冲直撞地抵达了灵魂深处。 沧笙说了这么两句,又睡了。他太过震惊,没能把握住进一步询问的机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虞淮脑中都是空白的,深呼吸亦无法平复极致的喜悦。 心跳快到危险的地步,他抱着沧笙,暗自劝说自己要冷静。沧笙初为人母,什么都不懂,一点一滴都需要他来照顾。他不能被情绪冲昏头脑。 这样的责任感给了他动力,虞淮沉心细想未来,脑中一件件为她规划。多了个孩子要顾及到的事是方方面面的,好不容易转移注意,勉力镇定下来。低头望一眼怀中睡得香甜的沧笙,理智又烟消云散。幸福无可宣泄,忍不住轻咬了咬她的耳垂。 周而复始。 …… 沧笙清醒之后,第一感觉是好累,身子像负重了一般,手臂都不好抬起来,酸酸麻麻的。第二感觉是身遭的灵力充沛至极,同她想象中的上界都有一比了。 睁开眼,她豁然从床上爬起身,举目四望:“娘嗳,我该不是做梦吧?” 她醒的时刻正是刚入夜,虞淮坐在床上看着书,见她一骨碌爬起来,眨眨眼,有些惊到了:“怎么了?” 沧笙爬到枕边,掀开褥子一角,朝床板看了眼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夫君真阔气,连床板都用灵玉做!就不怕旁人知道了,拿小锤子挖上一块走吗?” 虞淮将大惊小怪的人从床角捞回来,塞进被子里,居高临下幽怨瞥她一眼:“你刚醒来最关心的就是这个,担心灵玉床会被人挖走了?你就不想想孩子他爹要给孩子她娘养胎,大半的身家都贴进去了,这样的心意该适时为之感动一把吗?” 沧笙的重点和他完美地擦肩而过,闻言大惊,伸手隔着被褥摸了摸床板:“大半的身家?我的娘嗳,这灵玉果然很贵,好东西啊。” 虞淮心若死灰,邀功是邀不到了,她不知道他初为人父,有多想表现得好些。一把抓住了她垂涎般抚摸着床垫的手,握在手心,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吃味道:“摸它做什么呢?左右都是我买的。” 沧笙随着自个的手望了他一眼,脸上对灵玉的垂涎的表情险些都要破功。 实则她在睡的时候仍然残留了一丝的神识清醒,一来是和肚中的娃儿沟通,二来便是看看虞淮。 她知道他有多紧张和开心,睡在一起的时候,时不时掖一掖她的被子,吻吻她的脸颊,摸摸她的肚子。但更多的是看着她出神,担忧与爱怜都有。毕竟她不是一般的“母亲”,她还是个仙,怀个孕就将自己怀地昏睡了数日。 虞淮是凡人,不懂上界的法则,一切都是未知,如何不会担心呢? 沧笙选择轻松的面貌,刻意转移话题,哪想夫君竟然吃起一块灵玉的醋来。闷在心里都要笑出声,将手伸进他的衣服里头胡乱地揉起来,应和着:“也是,让我来摸一摸孩子他爹。哇,瞧这手感,比玉石也分毫不差呢!” 小年轻,沧笙昏睡了几日,他便断了几日的荤,这一摸,账内的气温便升高了。 虞淮稍作矜持,但绝不抗拒,顺从地抱紧了她的腰,任她整个贴紧了自己。在她的耳边低低道:“你刚有孩子,是不是不能……” 沧笙仰头,预备迎接他的吻:“我们仙女都没有这样的难题,你就放心吧。” 她的唇高高努起来,索吻的模样还是一派天真烂漫。 他爱她爱到了心坎里。深深吻下去,拥抱缠绵,魂魄好似都飘扬到了九霄之外。 …… 为了养胎,疏于修炼的沧笙该要重拾大业。 修炼如逆水行舟,搁置了这么久,仔细一探,修为还倒退了不少。难怪怀个仙胎都感觉到吃力,要连睡上几日才能补足气息。 要静修,就不能时不时被人打断。这么一来,人类的身份是个大问题,她不能从一个乐于交际的人,突然之间变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 自己编了个套把自己套住了,沧笙很是头痛。 虞淮给她选来了成堆的医术,给她支招道:“便说是医术上遇到了难以攻克的难题,我的病根还没有完全祛除,还需要你潜心研究。能拖几日算几日吧。” 沧笙受教,对外这么同人说了,关起房门来调养安胎。 可没过两日,虞淮就病下了。 沧笙用灵力扫过他的身子,想,果然人还是不能撒谎的。 不好的话总是那么容易灵验。 28.第二十八章 虞淮起初只是偶感风寒,有些轻微的咳嗽,这样的小病,往常来说只要沧笙抱着他焐一个晚上就好。 可翌日下午病情反而加重了,人也开始发烧。沧笙措手不及,自己赖以为本的“治愈”能力说没就没了,眼睁睁看着虞淮病卧床榻,急得手心直冒汗:“怎么办呢?我好像有点不顶用了,是不是要给你找一位凡人大夫来看看?” 虞淮握住她的手,让她别慌。可她怎么能不慌呢?她又不会别的治病的法子。 思来想去,归结到自己最近灵力低迷的事上。她怀了孩子,一家修为两家用,供应不足,前两天刚显出端倪来,这几日临时抱佛脚紧急补修的灵力还不够滋养孩子所用。 说到底都是她怠工,早早修炼了便不会出这档子的事。沧笙心中悔恨,替虞淮掖了掖被子,听他温声道:“可让萧大夫过来一趟,听听他的意见。若他要看你开的病方,你便道你并非是用药草治疗,而是行穴治疗。师承学艺之时答应了不会轻易外泄,请他谅解。” 沧笙认真听罢,说晓得,赶忙起身吩咐人去请萧大夫。 房门开了又关,门口候着的小厮得令跑着离开了。屋内聚拢的暖气因为大门稍敞的那么一会便好似倾泻走了大半,沧笙打了个哆嗦,脑中懵懵地往回走。忽而意识到,每一件事,虞淮都会为她考量到细节,不厌其烦。而她对他的依赖也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境地。 明明不久前,她还是躺在山水间的一枚玉石,即便目睹沧海桑田的变幻,石裂地崩的场景也不过微起波澜,留个印象。 耽于浮世,恋于红尘便是这个滋味罢。 沧笙隐约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轻微一如水珠滴入寒潭,可切切实实存在着。 人的眼界总是这么忽而广阔,又忽而甘愿浅薄的,她有了绝不愿意失去的执念。 …… 虞淮喝了药睡着之后,沧笙晓得自己再焐着他也没效用,出了虞府去找鱼精。 上次见他还是去年的冬天,寒潭表面覆上了厚厚的积雪,他费了千难万难敲破了冰层出来见她,呵欠连天道他要冬眠了,说不定会睡很久。 这一睡就是快将一年,鱼精始终没来找过她,沧笙以为他大概是还没醒。毕竟他们是这上京内唯二的两位仙,有些事不懂了,只有彼此商量着来,他不至于醒了却不告诉她。 到了寒潭,潭水清冽深不见底,没有人摇着尾巴在里头嬉戏。 沧笙围着寒潭转了一圈,没在里头感知到半点的仙气,反而一眼瞧中了离寒潭十丈远的竹屋,瑞气腾腾。 心里合计,鱼精兴许是住水下住腻了,要改做睡床了。不然这么个森山老林,哪里会有人在这里落住? 她背着手慢慢朝竹屋走去,来到门前,扣了扣:“请问……”突然之间迟疑,她似乎连鱼精的名字都不知道,改成,“有人吗?” 过了片刻,屋里头有人回应:“请进。” 声音朗如珠玉,听着像个年轻的公子哥,同鱼精的软糯有着显然的区别。不是要找的人,沧笙本意要退,可刚搭了话不好立时就走,遂才推开门,朝里头望了一眼。 屋里头坐着正雕刻木雕的人闻声抬头,那姿容没有糟蹋他的好声音,如沧笙想象中一般是个翩翩美公子。 唯一没想到的是,他从看到她模样的那一刻,便豁然站了起来。 他的情绪很激动,沧笙看出来了,即便他自打站起来后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多有克制。可人一旦有了情绪,身体上的反应是无法掩饰的,他的瞳孔微微放大,呼吸的频率比起之前略快了几分。 沧笙见他遮掩,心里头装着虞淮的急事,不想旁生枝节,配合着佯装不知:“公子是位修仙者?冒昧打扰,不知你是否见过早前在寒潭内居住的鱼……额,鲛人,我此番是过来找他的。” “你说白灵瑾吗?”提起鱼精,他的表情不似是愉悦。眸光有些刻意地挪开,像是避讳什么,但隔不了多久又黏回了她的身上,“他已经去上界了。” 一个陌生人,总盯着她看,沧笙有点不自在。若不是看在他长得不赖,没有猥琐变态流的气质与倾向,她定然要找他麻烦了。 这位仙长定当是多年没有出世了,咋见她这么个美人,略有些不淡定也是可以理解的。 沧笙慢慢哦了一声,惊讶于鱼精的好运,冬眠一个都能睡成仙。也知道自己寻友之路算是断了,欲要告辞。 那男子伸手将她拦了拦,着紧的模样显露无疑。早前还被他捧在手心,极度专注雕刻着的木雕被他仓促之间甩在一边,同她一比手:“仙者既然来了,便喝口茶再走吧,难得遇到同道中人,不妨探讨一下仙道?” 他好像知道她的喜恶,虽然全然陌生,却可以一言道出她的目的来。 沧笙心里直打嘀咕,抗拒道:“不行的,我夫君道不可以乱吃陌生人主动递上的东西。” 男子收拾着桌上木屑的手一顿,良久回过头来,怔怔的:“夫君?” 沧笙说是:“有什么问题吗?” 男子皱起眉,事情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处境瞬间尴尬起来:“你嫁给了谁?是……”他小心翼翼试探,“虞淮?” 沧笙大吃一惊,仙友真不一般,这都能猜出来,点蒜般的点头:“对啊。” 男子面色全变了,垂头看着滚落在桌角的木雕,喃喃:“不该是这样的……” 他这人自言自语的模样有点魔怔,偏生沧笙好奇心起来了,瞄了他一眼:“仙友算卦好本事,不妨帮我瞧一瞧我的气运,看我旺不旺夫?” “旺夫?”他笑了一声,“那怎么可能?你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点到即止,不肯往下说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你同他在一处后,身子可有什么不适?你修为至今还如此浅薄便是他害的吧?” 29.第二十九章 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张口就是对虞淮的诋毁, 沧笙想起曾经的鱼精, 或许又是前世的纠葛。 沧笙看他是个仙, 自己又拿不准能不能打过他。压抑着怒气, 寒着脸先同人讲道理:“仙友请不要空口无凭就妄自揣测,坏了我夫君的名声, 我夫君品性如何也不肖经旁人之口告知我。”说道这顿了顿, 实在是气不过,“我与仙友看来是没什么共同话题,论道的事就罢了吧, 我先回去了。” 男子同样伤神:“你为何就这般想不开, 到如今的地步了还这样维护他……”他自嘲地笑了笑, “好罢。你不乐意我说, 我不说就是,我来这里并不是要同你吵架的。” 沧笙听出来了, 他放弃了遮掩, 有种秘密要公开的前兆。她想走, 可是心里抓耳挠腮, 她被梦境困扰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若能解决便可了结她心底的一幢大事,站定了有问发问:“你为何一副与我熟稔的语气?是从前见过我吗?” 男子说对, 带着破罐破摔的意味:“我是你曾救过的人, 可惜你现在并不记得了。”他俯身捡起了桌下的木雕, 递到她的手里, “这是我制作的偶,可以帮你挡灾。” 沧笙想问她有什么灾需要偶来帮她挡的,说得真是怪吓人的。心里头略略害怕,面上还是压了压手,推却道:“对我来说,你我只是初识,我不会收你的东西。鱼……白灵瑾说仙没有前世,我若是救过你如何会不记得呢?” 他神情灰败。事实发展超出了他的想象,他没有准备好,连番在沧笙这受到打击。可话不能说得太明,万一被人挑中了错处,有人是他的前车之鉴,结局怎一个惨字了得。 “我不能与你说太多,若我有这个胆量,也不会只是待在竹屋里头等你来,而不敢去寻你了。”男子干巴巴将偶硬塞到她的怀里,妥协的意味居多,“这个偶会在你飞升之际为你挡去天雷,请你一定要收下。你记不得前尘,还嫁给了他,我不能说什么。此去一别,我要回上界了。我只想提点你一句,你是仙而他是凡人,气泽并不相通。你若想要润养他必会损及自己,反之,你若修炼,他身上本属于你气息也会为你重新夺来为己所用。他若能独活倒还好,偏生顽疾缠身,需要你来续命。所以本质来说,不是仙凡无法在一处,而是你俩不合适。” 他提点的那一句,正切中了要害,沧笙犹如醍醐灌顶,顿时明白了虞淮近日病症的由来。 男子言语中的忌惮不像是开玩笑,仿佛是因为知道了虞淮与她成婚的既定事实,所以他只能避得远远的。这么个逻辑推下来,沧笙也猜出点什么,低头往怀里一看,果真偶的面相同她有两分的相似。 将信将疑:“你说你是从上界来的?” 男子点头,将他的金丹展在手心给她看。 一个上仙,总不至于会闲到跑来凡尘拿她开涮,还随随便便把自己的金丹亮给她看。这就等同于凡人说的,剖心以证清白。 这一下沧笙真迟疑了。迟疑的点是她想起曾经总痴缠着她的梦境,隐隐约约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极度重要的东西。 就譬如为何她是没心的。 就譬如她没心却还活得好好的。 难道她果真是个有前世的仙? “那我往后还能记起从前的事吗?” 男子说当然:“伤口终究会愈合,你也会回归原位。或许你以为眼下的便是全部,沉于其中不可自拔,可总有一天你会想通的。” 那语气就像是劝说一个走上歧途的少女。 …… 依旧是碰壁,毫无收获。青灯离开了凡尘,回往上界。 缓慢的步伐走过慢慢天河长堤,身上的气息随着脚下的步伐而一步步稳健的攀升着,直待到了一个可怖的境界。 河岸边上的守卫被他身上的威压压低了腰,跪也不好使,蜷手蜷脚地趴在地上,衬着盖着身上遮掩用的青荇,像极了大□□。 他们对着青灯谄笑,希望他能高抬贵手,可他心情不好,并不打算体恤民情,立在那时面上孤冷的表情与面对沧笙时截然相反,吩咐道:“再隔不久,会有一名带着我亲手制造的偶的女子来到上界。你们若是见到,不能予以刁难,将她好生护送到第九天。若有怠慢,便给我当灯芯烧了吧。” 守卫们对上位者们强硬的语态习以为常,悄悄应是,因为急于献殷勤,涨红着脸艰难爬到青灯的脚边:“尊者刚从凡界来,身上还有红尘浊气,不妨取些天河水洗一洗,让小仙为您引路吧。” 青灯眼中一晃,像是倏忽回过神来,闭眸审视一番自己的金丹。浑厚的气运之中夹杂着一丝浊气,萦绕不散,悄然又钻进了金丹的最深处,这便是他擅自取出金丹的后果。 浊气入体还好,入了金丹再想要驱除就是千难万难了。 说来也没什么,当时她不信他,他便无念无想地拿出来给她看了。 过了这么多年,修道走到他如今这个地步是废了大价钱堆积起来的,自私自我惯了,忽而做了件损耗自身修为的事,却浑然不自知。被人提醒到这一点,仿佛当头棒喝,晓得自己做了件莫名其妙的蠢事——他其实还有别的方法可以自证的。 真是傻…… 青灯啐了自己一口,没有什么可以凌驾在自身的利益之上,一切的行为都该有自己的目的。 他可能是过了数千年,好不容易见到她,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也不算毫无收获,等她以后想起自己的自证,知道他损耗了多少便能瞧出他的心意了。 可这样入不敷出的事不能再犯第二次,他悄悄警告自己。 青灯点头应允去天河,收敛起威压让人带路,一边想着金丹中的浊气,心情更加糟糕了。忽而瞥见耀耀星光的对岸有人在徘徊,肩膀耷拉下拉,连背影都有气无力。 青灯认出那人,天河星光耀眼,眯着眼勉强只能看得到一些。可他那一头长长的卷发是标志性的,刻意问守卫:“那是何人?” 守卫依言看去,他们生在天河,不畏星光,一眼可以瞧清人的模样。他们这一行,像是守路人,干的是欺软怕硬的勾当,找刚飞升的小仙们讨些好处糊口。未免碰上硬茬,上界的大神名号能倒背下来,小虾米便记不住了,得罪了也无妨:“回尊上,并不认识。只是他这人好生奇怪,前些日子就来了上界,脸上非但没有喜色,反而徘徊在岸边不肯离去,说想要回去看一眼,他忘记和人道别了。” 青灯笑了,早前的不悦烟消云散,尽剩了得意。这傻不拉几,一心奉献自我的白灵瑾过得不好是他最大的调剂。扬了扬下巴,矜贵道:“那模样瞧着脑袋就不灵光,将他打发走了,本尊不想瞧见他。” 守卫称是,随手招呼了几个人,朝白灵瑾走去…… …… 沧笙在回家的路上想了想,她的夫君并非常人,他都亲口说了,是个心眼小醋意大的,木雕带回家,解释不清醋坛子就得翻。 她思来想去,自己好歹是个仙,就算要渡劫也不定非要靠别人。再说了,人家好意坏意还不一定呢。于是原路返回,眼见屋里头已经没人了,腾腾的瑞气消耗殆尽。她将木雕放在了屋门前,郑重道了谢也道了歉,心中一轻,拍拍手回家去。 他俩不能共存的事,沧笙打算先告诉虞淮。他脑子比她灵光,说不定可以想出更好的法子来。 这事在她眼中算不上山穷水尽,毕竟他们之前相处了近两年也相安无事,就算是需要消耗她的灵力,她应该也还能撑上个十年八年吧。 等孩子出来了,境况又能好转些。 沧笙坐在床边将这事同虞淮一说,他问的头一句话便是:“这是谁告诉你的?” 问题太犀利,沧笙巧妙隐下的过程全要被人翻出来了,默了默。她瞧得出来那位仙友很是忌惮虞淮,可到底虞淮才是她的自己人,犹豫片刻便就将他供了出来:“鱼精飞升了,我在寒潭边遇见了另一位青衣仙友,是他告诉我的。” 虞淮哦了一声,腿上搭着被子,背靠在床头,歪着头看她:“他生得好吗?” 滔天的酸味都要将房顶冲垮,沧笙要笑出声,一面暗自庆幸自己将木雕放回去了,斟酌一番用词:“一般般,就是给人感觉有点像是在套近乎,拉关系,总之怪怪的。” 她说得真情实意,答案让虞淮很是满意,拇指抚上她的脸颊,堂而皇之道:“同你见了面便什么都道的男子,不是缺心眼便是居心叵测,不会是什么好人。” 沧笙乐呵呵地牙酸了一阵,凑上去坐到他腿上,笑他:“关键你还问人家长得好不好,也不想想,这世间哪有人比你好看呢?” 虞淮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静默了良久:“我身子不好,没有寻常人的自信,是会着紧小心一些。若你走了,兴许我连追也追不上。” 他有强大的推测力,这样的话说出来,沧笙甚至以为他可以看得到她的内心。 他俩不能共存,矛盾不至于激烈,但也需要人重视。 沧笙想,她可以在修炼的时候远远避开虞淮,这样就能不害到她。反正她行动得快,就算是在九灵山和上京打一个来回也不过需要半天而已。 沧笙把玩着他的发丝,细声:“咱们是定了契约也拜过天地的,绝不可能移情。你看,你的名字都刻在我的手腕上,若真移情了,到时候都没法对人交代是不是?而且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娃呢……” 虞淮不做声,沧笙拿肩拱了拱他,佯装不乐意道:“干嘛,对我这么不放心呀?” “你是不是要去远一些的地方修炼?地方选好了吗?” 沧笙顿了顿道:“我没想这么急的。” 他叹息了一声,抱着她不撒手:“或早或晚都是要定的,早些告诉我,我可以替你准备准备。” 若只是彼此之间的事,虞淮以为他就算身子差一些也无所谓,总好过不能时常相见。沧笙的肚子里头还有孩子,仙胎不比凡胎,到了时辰就瓜熟蒂落。要以仙力养着,等他汲取了足够的仙力,能够独立才会离开母体,这个时间是不定的,故而沧笙怀孕的事他们都没往家里说。 沧笙吻了吻他的脖子,试图给予彼此一些宽慰:“那我到时候会经常回来看你。” 成婚了近两年,朝夕相处成了惯例,忽而没法回到从前独自一人的生活。沧笙在起初的七八日都没反应过来,后来见虞淮在给她收拾包裹。是知道她要去九灵,打算给她打包了好些灵石与漂亮的衣服提前送去。 她在房前站定不动,看着满屋子属于她的东西被受捡起来,忽而心酸。虞淮回过头来,风轻云淡的模样朝她一笑:“车马行得慢,你等马车到了再动身也不迟。可还有什么想带的吗?一并告诉我吧。” 沧笙细声:“有倒是有,可是带不走。” 虞淮施施然笑了,晓得她说的什么也一言不发,低头将装东西的大木匣合拢。 他冷静起来要比她克制得多,沧笙感知到了离愁,恨不得一天到晚都黏在虞淮身上。往后不见的时日多了,那锥心的思念现在模拟一番都觉无法忍受。 她化成石头躺在他的心窝,随他出门谈生意。走过一间茶楼,二层的雅间开着窗,可见里头坐着的男女。 沧笙想起曾经他们也来这里坐过,那日正是七夕,虞淮突然说带她出去听戏。她不知道凡人的节日,眼见街上男男女女成双成对也想到那上头去。到了雅间看见满室的花,还以为是茶楼本身的装饰,看愣了神。身为商人的妻子,思维里头多了利润两个字,同虞淮感慨:“这茶楼的老板真是个有钱人,一件雅座布置这么多花瓶,新鲜的花朵值钱地很,他本钱收得回来吗?” 明明是个讨人喜欢的套路,被她这么一解释,有点说不出口了。虞淮长长呃了一声,道:“兴许他今天高兴吧。” 花香四溢,气氛融洽。虞淮那日颇有些主动,沧笙一个推波助澜,在外头同他做了些羞羞的事——亲了亲嘴儿。 屏风没有隔音的效果,不然茶客也就听不到楼下先生的说书。过道前经常有跑堂的来来回回,人影在屏风上晃动,叫人提心吊胆。虞淮是个保守的人,在人前至多同她牵一牵手,更多的事沧笙一提,他就要脸红,说不好。 他被撞见了没什么,女子一般都要为这个事负责,这是世人惯来的眼光,流言总对女子苛刻。 如今虽有屏风挡着,但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虞淮肯亲她,是迈出了一大步。沧笙热情回应,给予鼓励,正要将手伸到他衣襟里头。 外头跑堂的脚步声小跑着临近,虞淮眼疾手快,在她反应之前抽身,捡起额桌面上的面具,一把带在了她的脸上。 跑堂的来添茶,一眼认出了虞淮。自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好不容易见着了,自然殷勤些,望一眼没回过神来,在一旁呆呆立着的沧笙,少年乖笑着,说话唐突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这位便是少夫人罢,看来公子今夜有些麻烦,少夫人仍不肯将面具取下来。” 沧笙被人打断了,心气略不顺,干巴巴在桌边坐下:“面具?” 她都不知道虞淮忽然在街边小摊上看中了这个面具,买了下来是做什么的。 虞淮偏开头,垂眸饮茶。他这个模样沧笙很能明白,虽然面上看不出来,这就是他害羞时的一贯反应。 “少夫人不是上京人吧,这在我们上京的是一种习俗。七夕这日啊,男方若是有意,便要约女方出来见一见面,未出阁的女子不便大半夜在外抛头露面,便要将面具带上。若是相中了情郎,定了婚期,这面具也就不需要了。”他嘿嘿朝她一笑,两个拳头一对,大拇指相互碰了碰。 沧笙懂了,他这是拐弯抹角唬她给他告白呢。平白买了个面具,不知晓的是第几次想要往她脸上戴了。她觉得天都黑了,再戴面具没意义,一直拒绝,没想到还有这层的道理。 虞淮低低咳嗽了一声,对跑堂的:“辛苦了,你先下去吧。” 人一走,沧笙期期艾艾凑上去,扭着身子轻轻撞到他的肩膀:“干嘛呀,老夫老妻了,肉麻不肉麻?” 虞淮绝不是当年那个被她调戏的小白兔了,至少人后不是。人声一远,底气就壮大起来。拉过她的手,幽怨道:“才一年怎么就是老夫老妻了呢?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让你同我说句情话就这么难吗?” 沧笙听罢一抖,虞淮淡定若素,面不改色心不跳,仿佛刚才说那句话的人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眨巴眨巴眼,一手掀开面具,笑着道:“你认真的吗?我要是不爱你能同你嘬那么久的嘴儿?” 虞淮顿了顿,幽怨的套路被她的脑回路打败了。改成单刀直入,伸手抱住她的腰:“不是,我就是想听情话。” 突然让人说,没有情景就这么干巴巴的我爱你,多尴尬啊。 沧笙笑着躲开,说你今个怎么了:“突然这么直白,我都没缓过来。” “那你要怎么缓过来?“虞淮束手在那坐着,像个等奖励的乖夫君,“我早前是不好意思同你讲今个是七夕,显得多刻意啊。” 沧笙在房中走了一圈,调解一番欲要强行告白的尴尬。一个吸气走上前,狠下心。 俯身在他左脸脸颊上一吻,低低道:“喜欢。” 移到额头。 “很喜欢。” 右脸 “特别喜欢。” 鼻尖 “爱。” 唇。 眼眸。 “特别爱。” “我的喜欢与爱都给你了,虞淮夫君,你开不开心?” 情人节大抵就是有这么特殊的气氛,两人缠缠闹闹,仿佛将一年之中憋进心底的爱都说了出来。 …… 从前的疯狂都无怨无悔,叫人很是留恋。 沧笙默默回想着往昔,原来记忆是对人如此重要的一件事,承载她最快乐的时光。 正出神,虞淮忽而唤她,语带怜惜:“沧笙,你是睡着了吗?” 就算没有远离,她待在他的身边,身子也开始不由人,时不时便容易昏睡过去。 她赶快回应说没有,省得他会担心。 虞淮道:“一会就要见商户了,你左右也闲着无事,不妨睡一会吧。” 沧笙嗯了一声,对他的决策表示顺从。忽而想起,对他承诺道:“往后,我们至少每年的七夕,我都会回来的,同你说一堆的情话。” 虞淮脚步略顿,眸底有一瞬的动摇,仿佛有什么压抑的行将破碎,最终还是归为不动声色,理智道:“你修炼的时候便要沉心修炼,关闭五识,如何还记得住日子?其实少过了一两年的七夕也没关系,我等得起的,只要你和他都好。” 和他比起来,沧笙觉得自己就像是沉溺与小情小爱,不懂事的存在。可这没什么丢人的,她是石头,一旦认定了便绝不会改变心意。她就是喜欢他,比他爱她更甚,所以更肆无忌惮的黏着他。 半夜想起来,她承诺了他绝不会移情,却没听到他的承诺,简直焦躁不安。家里放这么一个美夫君,搁谁都不会放心的。 可不愿意半夜吵醒他,结局便是她等着等着自己睡过去了,睁眼时已经到了临走的那一日。 她郁郁寡欢,世上没有比远离心爱之人更惨的事,放在多愁善感的鱼精身上,定然会掉上一堆的珍珠。 可她不行,她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动不动哭鼻子往后要给孩子笑话。 虞府的人都出动了,来送她。 对外的理由是教她医术的师父来信说要见他一面,他膝下无子无女腿脚又不方便,她得了长者的令,至少要过去行一行孝道。 这不是一个长久的理由,可好过一声不吭的离开。老夫人还给她送了些药材,说看她的师父能不能用得上。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甚至无法同虞淮说两句告白的话。小厮将行李拖到后面的车厢,一件件地扛,手脚利索,不一会就搬完了。 她该启程了。 深深望了一眼虞淮,抱着只装了点零嘴的小包袱,就要上车。 虞淮看着,忽而走上来接过了她的包袱,扶着她的手道:“你先上车吧。” 沧笙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依言,顺应着他的搀扶登上了马车。刚在里头坐好,虞淮抱着她的包袱走进来,眉眼还是笑着的,眼眶却有些发红。 在她身边静坐了一会,没有离去的意思。忽而回首,望着她轻轻道:“沧笙,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30.第三十章 沧笙到了九灵, 除了修炼便是时时昏睡。恍惚中想起来虞淮的那句话, 心口缺失的那一块像是真正存在着, 而后被划开了一道口, 涓涓往外渗血。 除了思念虞淮, 腹中的仙泽是她唯一的慰藉。他并不好动,只会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轻轻撞她一下, 小小的力道, 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道。 沧笙渐渐知道了他的脾性,抚着肚皮说不行:“心肝儿,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你爹说了希望你以后同我一般, 你现在长成了个男孩, 这我无法更改。可这沉静的性子还有回旋的余地, 你想想你阿爹为了咱们娘俩, 与咱们两地分居,咱们得对他好些, 你说是不是?” 沧笙一遍二遍, 同他灌输还是活泼好的理念。他的心肝是个懂事的, 后来当真变得活泼了些。 她有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 真是让人欣慰。 …… 九灵山到上京的路程对沧笙来说并不远,可是来回若是多了,耗费灵力反而得不偿失, 可归心总似箭。 第一次只隔了半月她就回了, 苦兮兮站在门前, 巴巴将愣住的人瞧着, 干嚎道:“你是不是想说我不懂事?你别说了我都知道。那怎么办?我就是想你啊!” 虞淮什么都没道,将人一把抱进了屋。 小别胜新婚,干枯的血液见了她仿佛再度流畅起来。看她难受,他更自责,是自己拖累了她。若他不是带病的身子,如何会叫她受相思之苦? 最疯狂的时候,觉得自己不如死掉算了。等到轮回,他有一副好驱壳,便可以同她长长久久。 她修炼,他也可以,生生世世比不上永恒,届时才是完美的结局。 所以他才会对沧笙道,他什么都不要了。 但沧笙不同意,轮回的事太过缥缈,谁也打不了那个包票。魂体没了,便是真真正正的没了,不像现在还能偶尔见上一面。退一万步,她死活都做不出来害他的事。 于是只能熬着。像挣扎在沙漠之地求生的人,带的水只能润湿嘴,恰好能维持续命,解不了直达灵魂的干涸。 沧笙以为至少在孩子出生之前,她的日子便都会如此过下去了。 直待一日,一团腾腾的瑞气从天而降,落到她的小屋之前。 大多的时候,梦境破碎都在一个不经意之间。窥探到了现实,突然发现困住自己的梦境,那般的小。 那团瑞气只是一道虚影,模糊到连面貌都看不清,可他身上的气泽让她安心,竟至于无念无想落下泪来。 这还是她第一次落泪,在情绪控制之前,仿佛是身体机能的原始反应。 那样磅礴的瑞气,看着便是一个高不可攀的人,可他却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不由分说抱紧了她的腰,喃喃道:“阿姐,阿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沧笙可以在梦中寻到与这声音一般无二的来源,也是唤着她阿姐,晓得情绪波动的来源,也就不惊讶了。 和旁人不一样,只有他在表示着对她的亲昵的时候,她丝毫不觉得抵抗,甚至能回忆起三两同他在一处的时光,微有恍然,下意识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 他说他叫沧宁,是她的弟弟,再次印证了她确有前世的存在。 其实前世的事对现在的她来说可有可无,可弟弟找上门,她总不能不认人。想起男女授受不亲这档子事,好歹是回过神来,退开两步:“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你……虽然有些亲近的感觉,可再具体的就记不住了。” 沧宁来就是这个目的,同她道:“我可以替阿姐解封失去的记忆。”然后小心翼翼看着她,“阿姐不记得了,你的记忆是你请我封去的,等到了上界自然能解开。我从旁人口中听到阿姐现在的情况并不好,仙力如此浅薄如何供养地起肚中的孩子呢?阿姐若是愿意,我便可以将阿姐先带去上界,那里灵气充沛,会保你母子平安的。” 他一眼就瞧出了她腹中有胎儿,仙力醇厚的程度也比早前见到的青衣仙友多甚多。那人都是上界来的仙,那沧宁更加是如此了,无需怀疑。 沧笙愿意解开前世记忆的封印,她都碰见几个过往的熟人了,似乎也没感觉到自己曾经过得很惨的模样。再说,知道总比不知道好,弟弟还是要认的,她都不是第一次梦见他了,就算不认得也没有陌生的感觉,血脉相连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 沧笙点点头,说好,等有了记忆,她就知道该怎么处理前世的人际关系了。 “可我现在不能去上界,我的夫君还在这呢。他叫虞淮,你也认识吗?”最后一句有点试探的意味。 沧宁对于虞淮似乎没有很大的感触,轻描淡写道:“认识。”又道,“阿姐呆在这山头同上界没区别的,你若想回来见他,我随时都可以带你回来。” 他不抵抗虞淮,沧笙轻呼了一口气。果然旁人的诋毁都是同性相斥,只有他弟弟是为她好的。 鉴于这个态度,沧笙对他更热情了,“上界来这里方便吗?不会很麻烦你吗?” 她想得很简单,在上界修炼可以事半功倍,她就可以更快的回来陪虞淮了。 沧宁容貌不清,神情自然也不好猜度,可他默了良久,低着头的模样似乎有点怔然:“阿姐从前都叫我宁儿的。”闷闷不乐道,“你是我阿姐,我怎么可能会觉得麻烦?” 乖乖的语气,让人听着格外舒坦。宁儿,她从前的确是这么唤他的。沧笙心里头暗暗想,她八成是捡了个好弟弟。 …… 沧宁带着她腾上云端,沧笙的记忆里没有从这个角度俯瞰山河的,心里头又是发怯又是激动。想起被她搁在竹屋里的那个偶,迟疑道:“咦?我去上界难道没有天雷吗?”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沧宁还是听到了她的低语,“阿姐生来得父神庇佑,从没有这样的劫难的。” 他的语气尽量平淡,沧笙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引以为傲。心中好笑,她有什么可值得他骄傲的,修为不济到这个地步,还需要仰仗他这个弟弟。 她就记得在梦境里头,沧宁小时候总似个小尾巴一般跟在身后,她一回头,他就朝她乖乖地笑,唤着她,撒娇道:“阿姐你走慢些嘛……” 时间真是沧桑,一晃眼他已经这么大了,不知道是她缺失了他长大的记忆,还是她离开地太久,他自个长大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记忆中不可自拔,浑不知片刻后天河展现在她面前,璀璨的星光像是无数的灯盏,凌空点缀着,中间一轮明月,浩渺皎洁,无物可与其争辉。 沧笙看得呆了,浑然未觉脚下的长堤的草丛里爬出来一个披着青荇的老者,鹤发鸡皮,头发稀疏,朝她伸出一只手,冷声冷气道:“新来的仙吧?来,十块灵石过路费。” 她一愣,环顾四周,长堤绿草地走出来高高矮矮,至少十来个人,皆冷眼看着她。 沧笙茫然了,过路费的事在凡间也有的,就是早不知道,没提前准备。看向在他身前站着的沧宁:“上界有这规矩?可我没准备呀。” 沧宁身上的萦绕的瑞气消散,显出真实面目来,仍没有放出威压,因为怕伤着沧笙。 长堤的众小仙看向女仙身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脑袋里嗡得一声炸了,年纪大些的竟至于,很抽一口气,径直晕死了过去。 31.第三十一章 沧笙对于上界的规矩不清楚, 但可以从哪些模样奇怪的小仙面容上的震惊得知出一点讯息, 多看了沧宁一眼。 沧宁对此没有解释, 纵然别人反应很是夸张, 他还是一副无害乖巧的模样, 围绕在她的身边:“阿姐小心脚下的荇草,有些滑。”他走在河堤的外侧, 执起了她的手, 解释,“天河的水你如今还碰不得,会有灼身之痛, 定要小心些。” 走过漫漫长堤, 河岸两旁都跪了一地。沧宁目不斜视, 没有因排场衬出来的高傲, 也没有刻意淡然的目空一切。他扶着她,到了天河的末端, 衣袖轻挥将她卷入云中, 云起, 则天河瞬间消失在了视野之内。 沧笙因这样的速度倒抽了一口凉气, 连唤等等。 “咱们现在到上界了吗?我看这里到处都是好山好水,灵气充沛。我不想离去凡尘的路太远,就将我搁在这吧。” 求人不如求己, 虽然沧宁有承诺她随时都可以带她去凡界, 但这上界太大了, 他一瞬走出了千里, 她若是自己想回来,不知道得赶多少天,总是不踏实。 沧宁闻言将速度降下来,眸中有诧异,”阿姐好不容易回来,不想同我回家吗?“他的模样同她有五分的相似,尤其那一双眼,不似虞淮那样漂亮到惊艳、一眼望不到底的桃花眼。小鹿一样乖乖的,干净又清明,瞳黑而亮,给人感觉灵动且秀气。 若笑起来还要更像些。 沧笙看着他不出声,是因为突然觉得她弟弟这一副面貌着实是生得好,萌萌的,很能化了他阿姐的一颗心。 沧宁拧起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阿姐是没有恢复记忆吗?” 沧笙啊了一声,“我刚刚不是什么都没做?这就应该恢复了?” 沧宁沉吟了片刻,眸光在她脸上一转,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与此同时沧笙的腹中,仙泽忽而一动,似乎蜷成了一团,瑟瑟害怕。 接下来的一幕让沧笙目瞪口呆。沧宁背着手望着她的肚子,低声道:“你怕我?我是你舅舅啊,又不会凶你,我人很好的。” 有种一本正经讲道理的错觉,奈何空气忽而寂静。 缩在她肚子里的娃不能说话,沧宁的的问题注定无解。 沧笙咳嗽了一声,为自个的娃解释一番:“呃,他,他大概是第一次见到你,认生。” 沧宁知道她这是没有明白境况——她肚中的孩子本事不一般,为了维护自己的父君,加固了沧笙脑中原本应该解封的记忆封印。这护短的脾性随了他们石族,就是胳膊肘往外拐,对他没有多少亲近之意。 没关系,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虞淮与阿姐的孩子绝不会是等闲的天才,落了地就能成为他石族往后的支柱,这也是阿姐的期盼。 沧宁不打算在沧笙面前揭发告状。如今的虞淮只是凡人,寿元有限。阿姐开心,见见他也无妨。等彼此都到了上界,记忆恢复,尘归尘土归土,才会明白这是天道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 小沧笙注定同他的父君无缘,既如此,多见几面也是好的,能留个温暖的童年记忆。 总之只要阿姐愿意,他觉得怎样都是好的。 沧宁带着沧笙回到了连接凡尘的地方。 天河可过滤红尘气息,但多少还是会泄露一点出来。等闲的仙不喜欢这一方域的气泽,天河的尾端,绵延数千里的草原见不着多少活物。 草原中有一处依水的矮丘,那便是沧笙暂时的家。 沧宁幻出了一用具齐全的竹屋之后,又给沧笙立了个结界,她可以自由出入,但是别人不行。上界中人员混杂,难免会有不长眼的横冲直闯,届时惊扰了他家阿姐,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沧笙没有恢复记忆,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疏远沧宁,譬如她会同他道:“修炼嘛,我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挺好的,你若是忙可以先回去,不必守着我的。” 她要赶他走,沧宁心里不知道有多伤心。站在阿姐的角度想想,面对一个只有亲属关系却没有感情基础的弟弟是会觉得不大方便的。 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阿姐将他送上矮丘,远远朝他挥手,告别说得真情实意,笑意盈盈。 …… 沧宁走的时候给她留下了不少东西,由于都是仙家的物品,沧笙没用过,他便每个都写上了解释功能的小纸条,分门别类的整理好了,放在乾坤袋里头交给了她。特别嘱咐了两点。若是想寻他,对着传音玉符唤他一声就好;若遇到紧急情况,捏碎召唤玉牌,他可以顷刻之间赶到。 后一种情况并没有发生过,沧笙到了仙界便潜心修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有结界庇佑。整整三月过后,沧笙才从入定中醒来,欣喜地发觉自己功法大进。一面到小泉前捉了条鱼来充饥,一面开启了传音的玉符,问沧宁吃饭了没有。 那头沧宁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传了,沧笙等得鱼都烤熟了,道了一句:”没吃。“ 她恩恩答应着:“那你记得吃一点。”她弟弟本事这样高,总不至于能饿到自己,“我要去凡界了,大概会有点久,这个传音符到了凡界还能用吗?” 沧宁听出她心中的排位,多少有点吃味,可阿姐如今的幸福来之不易,他更不忍打搅,顿了顿道:“可以的。阿姐且等一等,我去送你。” 沧笙想,他不知道还在多远的地方呢,特地跑来多麻烦啊,就道:“我可以自己去的。” “阿姐记得天河长堤那里的小仙吗?万一他们再找阿姐要过路费呢?”他苦口婆心的劝诫,“阿姐自己去要耗损不少仙法,时间还长,不妨等我一日吧。” 他这样处处为她着想,沧笙颇为感动,更意识到了现实的骨感——光这片草原她就能飞上一日,默默想了一会,道:“好,那我等你。” 那头沧宁欢欣鼓舞起来,风声攒动,似乎是立马动身了。 沧笙将玉放在一边,给自己煮了壶热茶,捧在手中慢慢的喝。人坐在矮丘上,看天边霞光将要淡去,心底的思念又涌了上来。 那是一种暖而哀的情绪,有时使人发笑,有时催人落泪。 腹中的仙泽又闹腾起来,像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 她忙收敛起眼角欲夺眶而出的泪,安抚他,轻轻给他唱歌,同他说话。 “咱们明日就能见到你父君啦~” 隔了一阵,又有些惋惜:“上界的景色可真好看啊,要是你爹爹也能看到就好了。” 感伤的气氛没过一秒,她眼眸一动,着手往天上一指:“哎,你看那云像不像猪鼻子?哈哈哈,笑死我了。” 孕妇的情绪就是如此容易反复,宝宝跟不上他娘亲的节奏,努力配合了一阵,累坏了,又睡了过去。 …… 翌日,沧宁很早就到了,如来时一般将沧笙卷进云头,眨眼落在了天河。 到了这,他的气息开始压抑缩退。 破碎的第十界——凡世是个仙力贫瘠的地方,容纳不了磅礴的仙体,上界的仙来这里都需要收敛气息。 沧宁将人送到虞府的门前,沧笙迫不及待,对他道了句谢便匆匆跳下了云头,一溜烟往东院跑去了。 不晓得是跑得太急,还是心绪的起伏太大,她翻过墙头的时候脑中忽而晕了一晕,撞进来些画面。 她短暂的一愣,没能从那些画面中缓过神来,原地站了站。 沧宁立马感知到了,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紧张道:“阿姐怎么了?是哪里难受吗?” 虽然沧笙是从凡界去的上界,但她本质上就是仙胎,在上界净化的仙气中呆习惯了,咋又重回到相对浑浊的环境是有可能出现不适的。 他拉着她,她的表情不像是没事。默了好久,突然问他:“虞淮是不是成过亲了?”她的眸中的情绪朦朦胧胧,冷静得叫人害怕,“我是说前世。” 沧宁拉着她的手,“阿姐不是道今世能同他在一起就好了吗?” 沧笙现在的情绪很微妙,她曾对鱼精说过,前世的事同今生没关系,她喜欢的是现在的他。可任谁看见自家夫君与旁的女子大婚的模样都会心气不顺,做不到完全的置身事外。 “话虽如此……”她皱了皱眉,“我还是好奇自己前世的记忆中,怎么会有他。” 她是仙,难道他也是吗? 可虞淮分明是个凡人。 沧宁小心翼翼看她的表情,最后还是不忍她难过,轻声道:“阿姐不要想太多了。虞淮的事我知道一些,他即便是前生也没有同人成过婚,阿姐就放心吧。” 32.第三十二章 沧宁将人送到之后, 就被打发走了。有情人阔别重逢, 难免会发生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沧笙思夫心切,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一分一秒都是宝贵的。回到院中便提来一个小厮询问:“虞淮公子去哪了?怎的不在家呢?” 问题一出, 沧笙便意识到这事尴尬了。她一个数年不归的人,从前回来都是偷偷摸摸的, 直奔着虞淮去, 之后也都化作玉跟在他左右。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和府里的人再接触,一个没留神捅了大篓子。 小厮手里抱着齐人高的扫帚, 见着她却没有诧异, 平静回:“回夫人, 公子今日去琳琅阁了。” 他这个态度整得沧笙有点茫然, 眨巴眨巴眼,哦哦应了一句好:“你退下吧。” 人都抱着扫帚走远了, 她站在原地仍是震惊。 想不明白, 她没时间想, 找夫君要紧。学乖了, 在面上戴了一条面纱,省得上街去寻琳琅阁的时候又遇上熟人。 同人一打听,琳琅阁是近年虞府新介入的宝石产业, 售出的货物有成品也有毛料。今日的虞淮过去, 正是去举办参加一项琳琅阁的活动——赌石。 翡翠矿石在被开采出来的时候, 表面有一层风化皮, 凡人无法凭借肉眼就可以探知出其内翡翠品相的好坏,全凭个人的经验与眼光,豪赌一番。赌对了,切开是上品,则赚得金银满钵。赌错了,万金变粉尘,什么都不剩。 沧笙去的时候,琳琅阁楼前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都是人,她好不容易挤进去,掌柜的一看她便将人认了出来,哟地一声将手里的茶盏放下来,恭恭敬敬领着她上三楼的雅座。 分明她还带着面纱呢,话本里面说这样就能掩人耳目的,着实是害人不浅。 掌柜的请她喝茶,道:“公子刚拍下了一块毛料,说是试试手,这会子正在后院等着切割后的结果呢。”言罢抬手一指后窗,“您在这座中就能看到。” 琳琅阁的主楼是拍卖的会场,站在三楼俯瞰下去,楼体中央是空的,让出巨大的展示台来,灯火通明,夺目无比。 二楼之上便是雅间,格局隐蔽,是独立的厢房。往前走是半人高的栏杆,可看寻展示台中的物品。栏杆前有珠帘垂下来,离远一些就看不清人的面目。往后则是可活动的半身窗,推开往下一瞧,是空旷的后院,衣饰富丽的人三两成团的站着,不约而同面向着中央的解石盘,议论纷纷。 沧笙听过了介绍,自是首要去看虞淮,推开窗,将手扶在窗沿,伸长脖子朝下张望。 掌柜的以为她是好奇赌石的结果,忙着道:“少夫人您请往那看。”他态度周到,不敢离得太近,只是拿手远远一比,“那就是公子买下的毛料。公子出手,从未有过失算的时候,他来做第一笔赌石,出了绿,也是给旁人开个好彩头,惯来如此。” 耳边听人说着,往下一瞄,找不见想见的人,沧笙有点兴致缺缺。 掌柜的不能为了献殷勤将正事放下,将人带到之后便带上门出去了,留沧笙一个人无聊喝茶。楼下的盛况她见识过,就算找得到人,能不能穿越人海地挤过去还是另一回事,只能先等一等。 权当消遣的看起来,趴在窗口支着头。 玉雕师的动作娴熟,在人瞩目中也丝毫不乱,一手托扶着玉石靠近旋转的圆盘钢刃,另一手不时舀起解玉砂和水浇在毛料上。 不时,毛料一分为二,玉雕师双手小心捧着。 公子的眼光向来毒辣,这一块半人高的的毛料的价值必当足以让他慎重又慎重。吹去残灰,沿着切面望去,大吃一惊。 一边是普通无奇的垮石,另一面则是整面的冰种飘兰花翡翠,通透水润。飘花呈纯正的天蓝色,分布在白净似冰的翡翠之中,宛如一捧清泉被鞠在了石中,显现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沧笙不懂这些,只看出人群的惊叹的反应,晓得价值不菲,更知道这是自家的,不由哈哈乐起来。原地庆祝地蹦跶了一番。见人又开始继续切,便又着紧盯上去,心神都牵动,浑然未觉屋门为人推开,有人缓步行了进来。 因为不懂,所以看的是气氛,别人的点评都落在耳朵里,跟着看过去,真学了些东西到手。 直待一双手环上她的腰际,熟悉的气息贴近上来。他垂着头将下巴搁在她乱晃的头上,眸光顺应着她的,悠远落在中间的解石盘上。紧紧抱着她后,满足安定,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回来了。” 一年零二十四天,终于,终于,终于熬到了头。 沧笙正乐巅抖着的腿一顿,翻身的动作快如脱兔。在两人贴近的距离中,愣是弄出了撞击的效果,一头埋了进去。鼻头的酸意涌上来,她哼哼撒着娇掩饰:“你走路都没声儿,吓我一大跳!夫君夫君,我想你都想瘦了!” 虞淮被她撞在胸口,猝不及防的力道不算轻,仿佛直直撞进了他的心底。这样的活力让他失笑,再深刻的相遇都会被她打搅,变得阳光温暖。 虞淮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少女体态纤细婀娜,该丰腴的地方却也一点没少。拿手细细比量,当真是瘦了,这一分两分的差距,落在他眼里便似扎心的细针。 别人家怀了娃的夫人少说都要胖上几圈,养的白白胖胖。他不能时时在她跟前护着,连远远看一眼都不能,哪里知道她在外头吃了多少苦,竟至于消瘦下来。 心中怜惜,轻轻一使力,便能将人囫囵的抱起。 从窗边走到屋中,虞淮将她放在桌子上,细细轻吻着她的眉眼,倾身覆压上来。这样的角度,彼此的依偎更贴近一些,有种灵魂都相贴的熨帖:“不要太瘦了,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两个人在一起,感触就是这么玄妙。沧笙懵懵懂懂,觉得只要被他抱着,亲吻着便全身暖洋洋的,道不出的舒服:“那你多亲亲我,亲亲我,我就胖起来了。” 又是一年不见,他正二十一岁的光景,风华正茂,美得愈发惊心动魄。尤其那双眸,沉淀了时光,又更寂黑深不可测了些。 相互宽慰般的轻吻,带着治愈的力道,沧笙正忘我,忽而扑了个空,眼见着虞淮抽身站远了些。 她对虞淮的印象停留在数年之前,少年本矜持,多次都是被她带领着半推半就,显得抗拒。她以为他又要临阵脱逃了,欲要跳下桌子追上去再战三百回合,却见他两步走到门口,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拨,便将门栓带上了。 虞淮回头,见她跳下桌子,愣了一愣,脸颊微微泛红道:“我去关窗,你将栏杆前的帘子放下来好么?” 那含情的眼波瞧得人心肝儿一颤,沧笙发觉自己很喜欢他这样的反转,嗳了他一声,故意不去拉帘子,缠上去逗他:可是夫君,这是在外头,拍卖的会场差不了几个耳朵好的……要不咱们忍一忍,等回家吧。” 虞淮将缠在腿根的人捞起来,红着脸就是不吭声,自个过去将帘子拉下来。 他拉帘子,她就抱着他的腰身,在旁边细细的叫唤:“天啦,人家好害羞。”隔了一阵又换了词,“在外面就是这点不好,夫君不知道要忍住不发出声音有多难。开心了不许人说,多压抑啊。” 她来来回回,将他脸红的模样瞧得够本,心里只管笑翻了天。 被抱上了桌后就没词了,外头的喧杂都顾不上了,整个人化成了一滩水,融化在他的怀里。有时候想,要不然干脆这样钻进他的心,再不离开好了。 …… 这夜,沧笙与虞淮是最后走出会场的。 沧笙晓得主持拍卖的那位姑娘定当是听到什么了,毕竟是要分毫不差听取报价的耳朵,自然要灵便一些。姑娘主持拍卖的时候接连出错,脖子根都通红一片了,沧笙回头想想,还真是没脸见人啊。 宽敞的街道,过了热闹的时候,只有酒家门前的灯盏幽幽亮着,空旷而幽静。 这样的环境,就算不守礼数一些也无妨,虞淮说要背她回家。 沧笙被折腾得没劲了,开开心心趴在虞淮的背上连手指都不愿动弹。半闭着眼,听他的脚步声沉稳,一步一步领着她回家,有种晕染上烛光暖色的安定感。 夜风袭来,他轻轻唤了她一声沧笙。 沧笙迷糊嗯了一声,听他低低地笑:“夜里凉,不要睡着了。” 沧笙哼哼笑了:“才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仙女,不怕冷的。”话说着,还是依言端正了脑袋,“夫君是不是想我陪你说说话,这么黑的天,多可怕呀。” 这一分一秒有多珍贵,眼下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奢侈,只是两人都心照不宣。 他失笑:“嗯,我好怕啊。” 月下的人影纠缠成双,拉长了,像是冰糖葫芦。修长的腿是他的,被他手臂扶住的,较短的那一对是她的。她不敢置信自己的腿同他一比这样短,努力晃了晃,从影子里看到铁证,终于承认现实。 颓唐道: “那说什么呢?” “什么都好,我只要听到你的声音,就不害怕了。” 33.第三十三章 月下低语, 一贯是沧笙在说, 虞淮在听。由于本就没什么内容, 短短的回家路上, 便将她离开后的那一年的故事都说尽了。 修炼, 醒来,然后接着修炼, 这就是全部。 最出奇的事是遇见了沧宁, 去到上界。但这个事牵扯太多,她曾答应过沧宁,暂时不告诉虞淮。 辗转到了家门口, 沧笙怕自己回来的事暴露, 欲要捏诀变回石头, 被虞淮阻了:“省着些灵力吧, 就这样无碍的。” 沧笙有些惊讶,但无条件信任他。惊讶的一方面是自个长期离家的事不好对外解释,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现下仍背着她。虞淮向来脸皮薄, 不会在人前对她有明显的亲昵举措。今个再见, 变化是翻天覆地的, 可见是成熟了,对老夫老妻之间的这些事看得开了。 东院又重新修葺过,虞淮说是他自己设计的, 点滴都同她讲解。虽然夜里看不太清, 仍然可以满心欢喜, 听得入神。 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地方, 字字句句,都透着温馨。 绕过廊庑,寝院前有灯光递来,沧笙以为是守门的小厮,起初并没有注意。而后便听到那方传来低语:“少夫人,公子着实还没有回来,您不要再等了。” 沧笙一愣,抬头望去。烛火如豆,照亮墙角的鸢尾,女子着一身鹅黄的薄衫伶仃站着,微微低着头的姿态,背影与身量同她十成十的相似。 她还在哀求,楚楚可怜的嗓音同沧笙一般无二:“你是在框我吗?他不想见我吗?” 沧笙听出那语气中的眷恋,顺着这离奇的场景回想早前种种的疑点,推测出一个结论来,登时气得七窍冒烟,一手朝前指出,手指头都在打颤:“好哇,好哇!你背着我偷人!” 她乱扭起来,要从他身上下来。 虞淮短暂的一怔,顺应她的力道将人放下来。看她立时捋了一把袖子就要往院子里冲,气势汹汹的模样,忙着手拦住了她,一把将人揽回怀里:“你且冷静些。阿笙,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你俩若是同时出现,不是露馅了吗?” 沧笙觉得自己天灵盖上都在冒烟,脑子里乱成了一团。被人拦住也不往前冲了,抓住他的手腕,因为不会骂人,只晓得恶狠狠重复道:“露馅?露馅?!你偷人了让我帮你瞒着?!你是要气死我好和她双宿双飞是吗?” 她小小的个子,平时软绵绵,生起气来气势却很足。眸光扫过来,有毁天灭地的魄力,将他都短暂震住了。 虞淮看她反应这样大,一瞬知道了根结所在,语速稍快道:“她不是你的偶吗?她不是你送回来的吗?” “什么?”偶? 她像是炸了毛的猫,碰也碰不得。虞淮只得小心翼翼,放低了语气解释:“她一年前找上门,说是你让她过来代替你的身份。你那时断续离家已有两年,家中长辈颇有微词,说夫妻两地分居,又无子嗣,想方设法逼着我纳妾。恰好她过来,一言道出你仙者的身份,我以为这是你的主意,遂将她留了下来。” 一个偶,虞淮起初以为她是无灵魂的存在,像是傀儡一般,受控于沧笙。可惜不是,又或是渐次变了。她从起初进府时的木纳,慢慢开始体现自己独立的人格,不似起初只关在房中刺绣,偶尔会端汤盏到他的书房来,问他看的是什么书。 虞淮意识到她的变化,刻意与之保持距离,驻门的小厮便是由此来的。也幸得她只是个偶,没有法力,同一般的弱女子无二。且还有些用处,会配合他将族中长辈哄好,不然虞淮也不会将她留到现在。 他着紧解释,说与偶绝对清白。沧笙顺着他的话想了一遭,板起的脸稍稍恢复了些,回味过来后,甚至于有些愧疚。 她只顾着自己离开,远离了宅子,便忘了这里是个是非之地。全然不晓将虞淮独自一人留下后,他承受了多少非议与麻烦。凡人将子嗣的事看得天大,好端端的一个妻子数年不归宅,若不是虞淮周旋,她早该要收到成堆的休书了。 可见他的确是难办。偶的事,连她都说不清原理,他一个凡人更加不知道了。 理解归理解,发现自己的宅子里多了其他的“少夫人”,沧笙心里的不甘都要冲破天际,嘴里发苦,闹着残余的小脾气:“她同我生得一般无二,万一你哪天喝了点小酒,心绪朦胧,你如何把持得住呢?你的贞洁呢,还在吧?” 她的语气有好转,开始不着边际,虞淮提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试探着拉起她的手,看她没有甩开才重新抱紧了她。手抚上她的发,带着安抚的意味:“还在的,头发丝都没给外人摸着。”一顿,连细节都透露。“她起初来便睡在客房,后来我发觉她有自己的意识,便在府外给她盘了一间院子,只让她偶尔回来看老夫人。她今个来府里,大概是过来看老夫人吧。” 勉强是满意的回答,她还是忍不住酸溜溜点评他的行为:“金屋藏娇啊。”不依不饶,“你不要避重就轻,你还没说对她什么感觉呢,你有没有对着她睹思我呢?” 说着,在他怀里仰起头,眸子里水润润的,可怜兮兮,从现实的角度考虑:“我一下离开那么久,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有些需求憋得久了,我怕你难免会有守不住的时候……总之眼下这个分离的情况无法改变,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还是不能接受别人。你要是被我发现同别人好了,那我就再也不回来了。” 最后一句叫他变了脸色,环在她腰际上的手猛然收紧,蹙着眉,认真道:“我要怎么自证清白呢?除了你,我瞧别人都和木桩子一般无二,况且她还真是木头桩子。我也从没觉得她与你生得无二,你知道鱼目混珠骗的都是外行,你是我的妻,再没有人比我更内行了,怎么会被鱼目轻易骗了去?” 说到最后,他的情绪亦有些激动,身体紧绷着。生怕她想岔了一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再给他,无声无息的走了。 这样的恐慌在过去的数年的等待中时不时就会冒出来一瞬,久而久之成了他心底的噩梦。 沧笙不知道,这是能击溃他的一句话,他的死穴。 他俩在廊庑地拐角处闹过了一场,声响不算小。那头小厮与偶也都听到了,只是园林中有花卉树荫遮掩,他们并没有瞧清虞淮身侧的人。 偶晓得是虞淮回来了,笑意飞上眉梢,温柔端庄,缓步行了过来。看他只是孤身一人的站着,诧异般左右望了望,“夫君今夜怎的回得这样迟?方才我好像听见了姑娘的声音。”她刻意捂着唇浅浅地笑,“夫君莫不是偷偷带小姑娘回来了吧?” 虞淮倏尔看了她一眼,眸色深极:“你说什么?” 偶心底一跳,那一眼仿佛直直穿过了这身皮囊,直视到了她卑劣的灵魂,叫她心神具震。 他说过,不让她唤他夫君,当人面也只需唤他名字就好。可她刚刚分明听见了别的女子的声音,能瞬间消失无踪的,不是那个沧笙又是谁。 后头赶来的小厮被这低沉的一声吓到不敢动弹,膝盖发软。公子的好脾气是世人皆知的,除了少夫人病倒的那一回,他在虞府这么多年,没见他第二次冷下脸的模样。 这一年,公子与少夫人之间有了不小的隔阂,今个的冷气场便是由此而来。他甚至下令不许她再随意出入东院,其中缘由真是叫人不敢细想。 偶毕竟不是沧笙,没有可以持宠而娇的本钱,被他冷厉的眸光一扫,连话都说不出了,低下头。 她不搭话,虞淮也没心思再理她,错身从她身遭经过,进去院内。 门甫一合上,沧笙便从他的怀里跳出来,怯生生瞄他一眼。并不似他想象中会因为计较那一句夫君而再次闹腾起来,缩着手做小媳妇状:“你怎么了?明明是我在吃味,为何你也要生气呢?怪吓人的。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呢?我刚刚情绪有些激动,同你道歉好不好?夫君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嘛。”之前是故意放纵脾性闹腾他了,现在闹大发了,她要见好就收,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放在赌气上不值当。拿小拇指勾了勾他的手,“我不醋了,你笑一个好不好?我信你的贞洁若天山白雪,心里眼里只有我一个。那点需求怎么能击垮我的夫君呢?我纯洁无暇的夫君可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哦,得声明一下,如果是你自己的拇指姑娘帮你,那我还是不会介意的……” 沧笙缩着脖子说话,没想到他会猝不及防吻上来。将她压在门扉上,前所未有的、像是要将她吃肚里的凶狠吻法。 她总有办法让他更爱她,入了骨,还要往心底钻去。 第34章 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 歇斯底里吻过一场便雨过天晴。 最起初的凶狠在她的顺从迎合下化成了绕指柔,唇舌相触,缠绵好半晌才分开,彼此之间的气息已然相融平和。 虞淮低头抵着她的额,抬手抚上着她被吻地红润欲滴的唇与脸颊, 指腹在上留恋一般摩挲着, 轻声道:“明个我便让那偶离开。” 屋内昏暗, 只有月光透过门窗斜斜照耀进来, 有种冷清的静好。 他不生气了,沧笙知道,可他没有对她说生气的理由。 有些话说出口是顺应脾气来的,说完沧笙自己都忘了, 不晓得是哪句刺激到了他。虞淮不愿意单独挑出来同她再说道说道, 大概是男子容忍力的表现, 不愿和她斤斤计较。 沧笙觉得他真是好,生气了,至多用力亲她几下, 这算什么惩罚呢?她倒是巴不得多来几次的。 她一高兴,心情都体现在面上,不自觉踮了踮脚, 说好:“让她赶紧走。恰好咱们也不需要她了,早前忙着都忘了同你说,这次我回来可以留很久的。” 虞淮眸底一亮,但尽量不动声色:“多久呢?”稍顿片刻又自己补充, “十天?半月?”生怕猜多了,奢望落空又是一阵灰败。沧笙从前回来至多停留六七天,孩子所需的仙力一日比一日多,她维持己需已经很是艰难,能够挤出来的时日便就只能这么短了。 沧笙将双手背在身后,得意般摇了摇头,比出三根手指头,“少说三个月。”说完朝他眨了眨眼,促狭道,“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将夫君如火的热情照单全收。小别胜新婚,滋味果然是不同的,你瞧我才回来一天,嘴都被你亲肿了。” 一个月都是足够惊喜的事,更遑论是三个月,虞淮从前想都不敢想,仔细重复确认一遍:“当真吗?” 沧笙嗯了一声,在他的震惊声中更加得意,笑着:“比真金还真!我是不是很厉害?来呀,夸我吧。” 果然,坏事熬到尽头总会出现转机。喜上心头,来势凶猛。 沧笙以为依虞淮的性子,当了爹也不过闷声不响地偷偷笑笑,矜持的人,自来做不出稚气的举措。 哪里想到他不仅是笑了,还忽而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公主式的抱法,举起来连转了几个圈。少年蹁跹的衣角迷惑人眼,真心实意明朗的笑,比阳光更灼然。一刹那的稚气与明媚停留在他的眸底,靡丽不可方物,惊心动魄也不足以形容那样的景致。沧笙搂着他的脖子,生生看呆了。 她呆愣的模样落在他的眼里,引来失笑:“怎么,你不喜欢这样吗?我从前见你一开心了便要转圈的。” 沧笙没出息呲溜吸了一口口水,良久:“喜欢喜欢,我刚刚没准备好,能再来一回吗?” “……” 翌日,沧笙睡到午时才悠悠转醒。醒来便见虞淮衣冠整整,坐在书案前已然开始忙碌。 沧笙趴着不想动,侧头看着虞淮,她曾经也总爱这样默无声息的瞧着他。就像有人喜欢看漂亮的风景,置身其中,沉溺其中。只看着,时光就能从指间缓慢溜走,但甘之如饴。 一切回到正轨,离别的那些日子仿佛一个漫长的噩梦,让人不敢再回味。 偶已经被打发走了,虞淮只轻描淡写同沧笙说了结果。那偶毕竟不是她自己的东西,别人送的,底细统统不知道,又似乎会虞淮产生了些微妙的情愫,还是隔远些好。 沧笙知道这件事过后,便不再上心了,一心一意同虞淮过自己的小日子,一晃月余过去。 冬月里天气转寒,阴雨连绵。 只是今日又冷得不同寻常些,沧笙早晨起便缩在被子里头不肯出来,后来勉强起了,出了门便抱着夹袄打哆嗦。 她穿得已经足够厚了,寻常爱美些的女子这会儿还不肯着袄子的。虞淮看她脸色冻得发白,着手一模,才觉她的体温果真低得不可思议,问她是否还有其他不适,沧笙哆哆嗦嗦,茫茫然摇头:“只是单纯的冷。” 派人点燃火盆也不顶用,她浑身上下像是聚不住热量。面前正对着火盆便暖烘烘的,背后则凉飕飕的,得时不时翻个身烤,享受着冰火两重天的待遇。 这事来得突然,像是急病,也远比她同虞淮讲述的严重。早上时还只是感觉上的冷,到了下午就是刺骨的寒了,冻得手脚都不再灵便,想要翻个身将自己背后烤一烤都难。 这样的关头,沧笙时隔一月,想起来自个平白捡来的弟弟。她到了凡界便就再没有联系过他,将人抛诸脑后,有事才重新想起。对此心中稍有愧疚,她实在不是个体贴弟弟的好姐姐。 这么想着,还是毫不犹豫开启了传音符,向人求助。 沧宁的声音中没有受到冷落的委屈,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先是安抚她道:“阿姐莫慌,你本仙胎,并非凡物,所以会受凡世气泽抵触。这样的事情突然发生,若是一般的凡界仙者,大抵是将会有什么好的机缘,不日就可得以飞升成仙,脱离凡世。” 沧笙将手放在火堆前头搓了搓,想他弟弟果真是博学多才,关键时刻十分的靠谱:“可我没想走呀。” “阿姐放心,即便是仙飞升之后也可以返回凡尘的。这样事只是提醒阿姐,不远的日子里,阿姐的气息会有质的攀升,不该毫无顾忌地在这里久留了,需要压抑收敛气息才是。阿姐若是觉得冷,可以用热水浸身,这样寒意至多能维持一到两日,便会自然消散的。” 他是个活全书,一言道破了她现下最紧要的问题。 沧笙想起虞府在城郊有一别院,恰好配备了温泉,如今这个情况去再适合不过了。 她没将病情描述得严重,虞淮仍是格外的上心,担心她突然发冷是因为仙力拖累所致。中午匆匆出去了一趟将生意上的事处理完,下午时分听沧笙到身上发冷的病症不得好需要泡温泉后,立时便带着沧笙上了去别院的马车,吩咐下人收拾好换洗的衣物晚些送过去, 他总将她当做珍宝一样的看待,沧笙常常都能意识到这一点。 身上裹着厚厚的绒毯,歪在虞淮的怀里,身上冷到麻木,低头看着手腕上他的名,心里头却是欣喜地在想,她是怎样的好运,才能遇到这样好的虞淮呢? 沧宁说她是被父神眷顾的人,看来,的确是如此吧。 …… 别院的布置与虞府的端庄秀美并不一般,非要形容的话,便是一个适合夫妻幽会的好地方。 知道是公子与少夫人要来暂住,别院的下人早做好了的准备。 沧笙对此道全然不知,冷得脑子都木了哪里还生得起其他的心思,差人赶紧领她去汤池,到了地儿在虞淮的帮衬下褪了衣裳跳进去。 人一入水,暖意霎时涌上来,直冲到天灵盖。终于能舒展放松紧绷的身子,沧笙喟然长叹一声,掬了一捧温水贴在冰冷的面上,笑嘻嘻朝岸上的虞淮道:“水温好舒服,你要下来一起吗?” 水面上飘着色泽艳丽的花瓣,轻轻一撵能揉出汁水来,显然是新鲜采摘的,带着浅浅的香。 汤池边,屏风外立着伺候的侍女,一听脸都红透了。起初公子只吩咐说了少夫人想泡温泉,让她们伺候着,谁想到她们还没进屋,公子就先什么都帮着做了。她们站在这,亮度简直能照亮黑夜,这会子少夫人语不惊人死不休,直白程度让人不敢听。 两人杵着进退不得,好在公子很快发话:“你们先出去吧,没有传唤便不要随意入内了。” 其实沧笙还真没想那些,她冷得没缓过来,在池子里头游来游去。老夫老妻,共浴算不得什么,又不是第一次,连害羞都省了,她就是想他陪着自己罢了。 可有些事不是她不想便不会发生的。 虞淮下水之后将在池子里晃来晃去的人抓回怀里,感知她的体温的确回暖了不少才宽下心来。 起初只是寻常的聊天,他生意上的趣事偶尔也会说给她听些,沧笙乖乖坐在虞淮的腿上听着,一心二用拨弄起水面上的花瓣来。那花瓣生得像是舀水的小汤勺,滴了几滴水在花瓣凹陷处,它便开始随着水波摇摇晃晃起来,晶莹的水珠鞠在里头,圆滚滚的,很是趣味。 他的手会在她的身上游走,经意不经意的,像是爱不释手的轻抚,带着十足的怜意。 忽而在她后颈咬了一口,彼此的距离拉近,沧笙被他咬得哼了一声。轻轻一动,感知到他身体的变化,笑起来,嗳了他一声。 他不作声,手从背后环上来,覆上了她的胸前的柔软。亦笑着,有点羞涩的意味,靠近了吻上的她的脖颈。 两人身体贴近,他只是碰着了她,想要得到准许,暗示的意味甚浓,轻轻晃动了动腰。 沧笙脑中嗡地一声,竟然因为他这个撩拨的小动作,破天荒地烧得满脸通红,浑身发热,啊了一声捂着脸,都不敢朝后看。 虞淮不明所以,将吻推延至她的耳垂,鼻息稍重,迫地人心里惶惶的。 “怎么了?仍是不舒服吗?冷吗?” 他声音低哑,带着缱绻的温柔,听地她身子一颤。 沧笙好半晌才缩着身子,红着脸小声道:“夫君好生撩人啊……” 第35章 沧笙头天夜里在水里泡了一夜, 隔日起来身子便好转了许多。 总在水里头带着难免烦闷,虞淮又出门办事去了,沧笙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哆哆嗦嗦穿好了衣服,打算在别院附近走走,散散步。 刚走到门口, 外头的婢女朝她福身, 道:“少夫人, 适才有一位公子和小姐求见, 正在前厅等候,说是您的友人。“ 公子和小姐?沧笙的印象中并没有这样相熟之人的组合。心中不着边际地猜想莫不是沧宁带着他媳妇儿一同过来了?一面缓缓朝前厅行去。 到了地儿,远远就能看见相依偎的两人,男子的身量格外地壮实敦厚, 往那一戳像个大力巨人, 颇具压迫感。他身边的女子小鸟依人, 攀着那比她大腿还粗的胳膊,不晓得踮着脚在他的耳边说到了什么,自己捂着唇笑起来。憨厚的男子听罢抬手挠了挠后脑, 痴痴地跟着笑,侧脸露出来,满脸络腮胡茬。 画面太美, 看得沧笙有点懵了。拂袖在杌子上坐下来,吩咐婢女:“你们都下去吧,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了。” 偶主动找上门来,定当不是为了叙旧。她的额心点了花钿, 眉眼着了浓妆,描地艳丽,系上面纱,仿佛刻意将自己与沧笙完全区分开来。 沧笙请她坐,简单朝偶身边的男子点了点头后,言简意赅:“有事?” 她的语气里没有亲切的成分,不冷不热的,让壮汉皱了皱眉:“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恩人的?” 他这个词刚说出口,偶便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胸膛:“一点小忙罢了,算不得是多少恩情的。” 沧笙牙酸般地嘶了一声,颇有嫌弃的意味,有人陪着一唱一和,恩爱秀得人眼睛疼。他们这是在欺负她如今落单一人么?没等她开口一顶大帽子劈头盖下来,她怎么可能随便就认了:“这位……偶姑娘?和她的黑熊夫君,我冒昧且问一句,是我何时受了你们的恩情,自己却不知道吗?” 她不承认,在偶看来似乎是天大的不公,睁大了眸,委屈道:“我作为姑娘的替身,在虞府呆了足足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姑娘一回来便就将我驱赶出门,难道当真就不顾念一点情分吗?” 壮汉跟着横眉冷对,看她像看一个压迫良民的丑恶地主。 一个偶,给人捏来就是替人挡灾的,她要什么情分?况且沧笙并没有那个意愿用她帮忙,是她自己不由分说跑过来的。回过头来要情分,那不是强买强卖么? 沧笙不答,撑着下巴打量她。偶能生出灵识,真是天大的怪事。恰逢她今天心情莫名的好,生不起气来,耐着脾性问她:“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偶朝她比了个手:“我要一些修炼用的灵石,我知道你的夫君手里有很多,给我这个数应该不难。” “五颗?”沧笙觉得如果只是要一点灵石,那么也还好。诚如偶所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沧笙不待见她代替自己,但她也确然为虞淮解决了些小麻烦,五颗灵石就能了结两清,那么她可以答应,“好。” 她回答得过于干脆,偶觉得自己好像吃了亏,一顿之后,加价道:“谁说五颗了,我说五十颗。” 沧笙慢悠悠喝了口热茶暖胃,出了温泉,体温跟着开始下降。她今个心情好,看人作妖,有种看戏的局外感,引不出情绪来,复打量偶一眼,还是不动声色的模样,道:“好。” 她又答应了。 黑熊精有点动容,原来这地主夫人是个好人。收起凶神恶煞的派头,抓了抓胸口,看着她笑得清风霁月,不知为何有点害羞:“这位夫人你真是大度。” 偶面色扭曲了一瞬,恶狠狠拽了黑熊精一把,将他带到身后,对沧笙:“不是,我说错了,是五百。” 黑熊精是个老实人,乍一听,嘴巴动了动,还是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角:“你这是怎么了?五百要得也太多了吧?” 他们内部有了不同的意见,自己开始了纷争。偶吵闹起来,说黑熊竟然不偏袒着同她一边,反而要向着沧笙,大概是不爱她了。 黑熊精手忙脚乱地解释,偏偏嘴笨,将境况闹得更糟。偶狠狠跺着脚让他证明真心,令他出面将五百要回来,嚷嚷着反正沧笙有钱,不差这么几块灵石。 过家家酒一样的闹剧,没完没了,尖声尖气的,吵得人脑仁疼,沧笙将袄子往身上一裹,站起身:“各位,各位!你们自己想吵回家去吵好吧?” 黑熊精讪讪,偶不依不饶:“你将灵石给我,我立马就走。” 沧笙瞥她一眼:“你一个偶,要灵石半点用处都没。特得来找我,还带着个可镇压我仙力的精怪。我也不是傻子,你是想找个理迫他出手揍我一顿出气?那么好啊,你来试试。” 偶对虞淮暗生情愫,这个沧笙过去一眼就瞧出来了。这才一个月,一个人的口味再怎么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能直接从虞淮降成黑熊精这样的。 沧笙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值得偶记恨了,竟然这般舍得下本钱。本钱下了,茬就是铁了心要找出来的。奈何黑熊精虽然好色,但本性老实,不能随她心意盲目地听从,局面便就变得很尴尬了。 偶表情僵住了,像是反应迟缓一般,过了好片刻才闭上欲张的唇,随即,笑了。她的面容乃至表情明明都没有变化,沧笙却倏忽感觉到了一丝不妥。 仿佛有什么从她的胸腔内破茧而出,皮囊还是同一个,内里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虞淮不在,是吧?” 语气都不同了,淡漠着,高高在上。 沧笙皱眉,不懂她这个时候何以突然提及到虞淮。以她现在的仙力,对付一头黑熊精和一只偶明明绰绰有余,可不安感却横亘在心头。她的肚中还有孩子,容不得一丝马虎,偷偷伸手,在乾坤袋中摸到了一枚玉符:召唤沧宁的玉符。 黑熊精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企图伸手阻拦偶的举措,可刚迈出一步来,腿便从膝盖处齐齐断了,鲜血喷溅了她一脸。 沧笙心头猛然一跳,指尖瞬时用力,捏碎了玉牌。凌厉地风声转瞬即至,偶显然不是一个称职的反派,没有符合反派的一贯作风,在动手前多透露一些自个的身份讯息。 劈头甩来的一掌是致命的,气势磅礴,要击在她的小腹之上。 何其狠毒的一招,她竟然知道她的命门所在。沧笙大惊之下,被迫出一丝狠意来,明知是躲不过了,身子一低,只求能让腹中的孩儿稍避其锋芒。同时手中幻出一柄利剑,竟是以直面的姿态迎了上去。 一剑,刺入了偶本就没有内脏的胸腔。 一掌,击中了沧笙的腹部,与胎儿只有一线之隔。 两人同时被击飞,连连后退几步才止住退势。 喉咙一甜,血腥之味充斥在沧笙口腔内,腥地厉害。血肉之躯不比偶木雕的身子不懂痛楚,她这会子简直都要直不起腰来,横冲直撞的仙气入体,仿佛要将她的内脏搅碎。以剑支撑着身体,才能勉强没有倒下去。 “你是上界的人。”沧笙瞳孔震动,这样雄厚的仙力不是凡界之物能够拥有的。只是上界的人为何会借一个偶的身份向她复仇呢?沧宁没有告诉过她,她曾经同什么人结下过梁子,叫人不惜追到凡界来同她拼命。且而现如今,还有一件事让她更心烦意乱。 这个人她提及过虞淮。 偶看她狼狈的模样,似乎是惬意,微微挑了挑眉,可没有丝毫放松的痕迹。 一伸手,从黑熊精的腰边翻出来一把斧,大抵是知道刚才自己吃了没有武器的亏。眸光一冷,再次向她袭来。 沧笙这回是真没有力气了,腹中开始剧痛,睁着眼看着人临近,带着三分熟悉的嗤笑。 她应该记得她的,不然也不至于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一个偶的手里。偶的灵力是从别处借来的,定当有能揪出她背后人的途径。 这般想着,一张乌黑的手掌倏尔从天而降,迅猛得犹如惊雷滚过,猛然砸下来。压迫地力道太足,旁近的空气被压缩到一个极致,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刺得人几乎失聪。 强悍的震动声从她的面前传来,地面足足下陷了三寸,偶转瞬之间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沧笙捂着耳朵,看到云上立着乌黑的人影。周身的气息阴冷疏淡,黑袍将人从头到尾的笼罩着,像是埋在浓雾后头的一团黑气,带着阴森森的鬼气。 这孤僻的装束和让人难以苟同的审美,决然不会是沧宁。 竟然又是一个不相识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由于盗文猖獗,最近准备开始放防盗了。 晋江有自带的防盗系统,虽然听说好像已经被破译了,但是效果聊胜于无嘛。 如果读者有时候刷出最新章发现是从前章节的内容,那么有可能是订阅率不足哦,过一天左右就可以看到最新章了。 偶尔会手工防盗,时间也不会长,顶多半个小时替换。 么么哒。 第36章 沧笙很感谢这位黑袍兄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可他一掌拍死了偶,拍得连骨头渣子都凑不出来一副来,她想要寻仇家的蛛丝马迹全然被毁了。 沧笙甩了一把剑刃上的残血,有外人在,她习惯挺直腰杆。仙力缓过劲来, 得以滋养着伤处, 只要没伤着胎儿, 对她而言就不是大问题。 黑袍兄站在高高的云端, 没有下来叙旧的意思,彼此离得太远,沧笙便没好主动搭话。勉力俯下身,拿剑刃拨了拨偶的残身。 像是一座冰雕被人拍碎后的残骸, 每一块血肉都散发着森森的寒气, 冻得硬邦邦的。 沧宁送她的这把剑分外好用, 粘上人,寒气就可以侵入她的体内。时常的对局,若对方仙力醇厚, 分神出来,化解寒气也可稍作阻碍。但偶没有这样的能力,寒气入体分毫不知, 还以为下一招就能将沧笙至于死地。 沧笙在等她寒气爆发毙命的那一刻,谁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你果然连一个偶都杀不了了。”黑袍兄浮在云上,不肯屈尊停落地表,凡人的眼睛看不见他, 就连沧笙看来也只是一团朦胧的黑气,声音却近在耳畔,清晰可辨,“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黑袍兄似乎不清楚她的情况,将她当做了从前的沧笙。语气中既无讽刺也无亲近,心平气和地陈述着。 沧笙心中一动,以了然的语气说出询问的话:“你来做什么?” “帝君传唤,令我走一趟凡尘。” “帝君?” 黑袍默了。 沧笙看他忽而沉默,以为自己大抵是露馅了。事实上黑袍理解错了她这句疑问的涵义,以为她故意装傻充愣:“君上在此,不是因为晓得帝君下凡了么?我尚且还奇怪,近千年了,君上再没来过第二天,原来是找到了凡界。” 鸡同鸭讲,竟然生生聊了两个来回。他话中的信息量太大,沧笙正思索如何将话接着诓下去,风声一肃,有人转瞬出现在面前。 沧宁一到,黑袍兄便隐匿遁走了,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没打。像是碰见了敌军首领,撤得干净利落。 一个从上界来,一个往上界走,沧宁不可能没察觉黑袍兄的行踪,可他眸扫都没有往那边扫一眼,只顾上下打量她:“如何?发生什么事了?” 凡界的空间是破碎的,无法贯通空间之力。天河的阻隔更使得那片玉符的功效大打折扣,沧宁是在一片片破碎空间的罅隙之中急速穿梭而来的,普天之下都没有几个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可本事再大还是没赶上护住沧笙毫发无损,他瞧得出来她的气息紊乱,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之气。偶的尸身躺在那,慢慢幻化回了原来木雕的模样,只是已然破碎。这一下连始作俑者都找出来了,沧宁觉得不可思议:“这是……青灯的偶?是它伤的你吗?” 言语时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枚丹药,递给沧笙:“阿姐服下疗伤吧。” 青灯? “就是那个穿着青衣的仙友吧?”沧笙深深的吸了口气,试图平复内息,接过丹药吞下肚。沧宁到来后,她心境上有了变化,痛楚后知后觉涌上来,胃部一阵阵痉挛似地抽搐起来。好在丹药将一下肚,犹若一股冷泉拂过,虽不至于立马止痛,却能叫人轻松几分了,“这偶生出自己的灵识,找我麻烦一事,应该同青灯仙友没有干系……” 沧笙将事原原本本同沧宁说了一遍,就是想要问他,自己是否有什么仇家。没想沧宁坚决摇了摇头说没有,“阿姐广结人缘,单从个人的层面,几乎从未与人结仇。” 个人的层面没有结仇,那就是说旁的层面是有的咯?沧笙正思量,沧宁忽而拿手朝地下一指。 沧笙下意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瞧见地面点点滴滴的血迹。 “这是阿姐的血吧?”沧宁垂着头,感伤丧气的模样,“阿姐不会觉得疼吗?为什么受了伤却不愿意同我说呢?” 他这么一提,沧笙望着地面微微有点出神。 若如今是虞淮在这,她定当就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哼哼唧唧化成了水,抱着他喊疼。 现实是沧宁陪在她身侧,沧笙没有半点哭诉的念头,心中明晰,暗伤在内,险些伤及根本。好在她自愈能力极强,服下了疗伤的药,熬一熬,伤口的痛楚很快就可以过去。只是损耗的修为是一大麻烦,她残存的仙力本就不多,疗伤的耗损对她来说简直有如雪上加霜。 她没时间感性,心烦意乱的忧虑居多,连身体上的痛楚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这么一想,自己处事的态度还真是看人来的,难怪沧宁会觉得她疏远了他。 沧笙低低吐了口气,放柔了声音:“我还好的,起了争端,受些小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你不必太过担忧了。” 沧笙不知道,这样的话她从前也常常对他说。 只不过那时她的语调没有这样温柔,是因为嫌弃他的多愁善感易心碎,给自己敷药的空当,胡乱揉一把他欲哭的脸,漫不经心如此说道的。 可沧宁却觉得,那时的阿姐给他的感觉才更叫人亲近一些。 “那阿姐预备怎么办呢?你身上有伤,不能再在凡间住下去了。”有些话需要说得现实一些,否则无法沉下心来,反而会成修仙道路上的阻碍,“阿姐知道,你自从怀了孩子,仍留在凡间,虞淮身边已经是一件铤而走险的事了。这回离开,时间要得太长。凡人的寿元是有限的,他或许等不到你回来了,阿姐要去同他告个别吗?” 告别?如何告别呢? 他早上离开的时候还说,会给她带一些栗子。那是极好消磨时光的东西,备上一壶果酒,夜里能吃半宿。正好可以叫她温泉泡地不那么无聊了。 若要告别,她是不是该在他回来的时候便同他道,她不能陪他喝果酒了。 说,她要离开的时间太长,请他不要再等她了。 他会怎么说呢? 会是怎样的表情? 沧笙不敢想。 明明不敢想,却又忆起那日,她第一次与他分别,他抱着她的包裹,随她上了马车,静坐了,不愿离去。 难以想象,虞淮那样的人,眸中也会流露出濒临崩溃的脆弱,轻轻道的那一句。 “沧笙,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不要了。” 暗痛发作起来,痛得人直不起腰来。 沧笙抱着膝盖蹲下,渐渐地开始意识到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发生之后,会给她的生活造成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没法告别。”沧笙道,“请你帮我给他留一封口信,言明前因后果吧。” 等待是件痛苦的事,用一生来等一个机会渺茫的可能,若她失约,会是怎样的遗憾。 沧笙不敢请他等她。他是个聪慧的人,总该晓得知难而退。知晓了前因后果,便能领会到她始终说不出口的那句话。 做了决定,一旦割舍下了,胸口的空茫感倏忽地散了。 那份冰凉的隐痛维持在她的心口已经数年,沧笙习以为常,却总要提心吊胆。 她是个无心的人。 无心之人本无情爱。沧宁给她的书中曾道,她的情源于红尘,始终始终都会是身外之物。等羽化成仙,人在天河中一浸,洗涤掉属于红尘的气息,那便点滴都不会再剩余了。 沧笙有时也会自我怀疑,不让虞淮触碰到她的心房,感知到那里的空洞。 怕他多想,也怕自己多想。 她爱他明明是真心实意的,没有人会比她自己更清楚。不然又怎么肯为他怀上孩子?身具凡血的仙胎总要比纯种的仙胎更耗费她的心力。 如今回想,着实是什么可纠结。 这一世离别,她若有幸,归来之际得以见得到他最后一面也是极好的。若不幸,她只能见到他的一座孤坟,茫茫渺渺的人世之中,她总能再追寻道他的踪迹。 只是怕时光悠悠,这一生,他念着她,寂寞如会影随形。 想得太多,气息又开始紊乱,渐渐有走火入魔的趋势。沧宁看她渐次寂黑的眸,看得心惊肉跳,忙将人晃了晃,“阿姐,阿姐,你不要想了,他是凡人,你们总会有分开的那一日的。” 沧笙被他晃着也不反抗,眼光倏忽便停留在了堂前偶的残身上,心底的阴暗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被引导着倾泻而出。 “你说我广交人缘,从未和任何人有过过节?”沧笙的眸光淡淡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宁静地让人心悸,“我看分明是有人与我不共戴天,要你死我活了。” 第37章 在沧宁看来, 人的性格取决于她经历过的事。 从前的沧笙无论遇到什么事,只要在人前,总能看到她面上轻轻浅浅的笑,清风霁月,仿佛从未有过沉重。 沧笙不是个会哭的人, 因为自小她的身边就有沧宁。沧宁是弟弟, 是她的小尾巴, 若她遇事恐慌怯弱了, 他便会更惊慌失措的。 所以年幼的时候,常常都是沧宁在哭。沧笙每每都会拿着小帕子给他擦去眼泪,有时候会一本正经地凶他:“一个男人,哭什么哭, 不嫌丢面儿么?”有时候又会把他抱进怀里, 给他唱歌, 笑吟吟打趣道,“嗨呀,宁儿, 你哭起来比我唱歌还好听呢。” 但这一世是不同的。 凡界的沧笙没有经历过远古洪荒时代的血腥与残酷,她从意识清醒的那一瞬间起便认识了虞淮,到如今短短的几年, 却可称得上是她的一生。 平凡,温暖,真实。 这样优渥环境下,人是会更多愁善感一些的。 沧宁望着坐在云头, 背对着他的沧笙,不难看见她闭着的眸,和眼睫上沾湿的泪。 有时候沧宁会禁不住想,若沧笙恢复了所有的记忆,可还会这般为虞淮流泪。 纵然,她曾经那样爱他,真正的“刻骨铭心”。 …… 千帆过尽,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 …… 十年,十个春去冬来。 □□在窗外柔柔地招摇,沧笙端坐在静养的暗室之中,连眸光都安定地不曾往外瞟过一眼。凉薄模样,不知辜负了多少好时光。 沧宁来找她,修长挺拔的身影拦住了窗外的光景,在地面投下大片的阴影,笼在人身上,凉凉的。 沧笙不敢睁眼。 沧宁轻声道:“阿姐,我来带你去见虞淮最后一面。” 犹若一阵凉风拂过心头,带走了其上残存的温度。沧笙过了好半晌才睁开眼,眸底没有悲伤,浅浅的笑,仿佛清亮的皎月涤荡室内的阴霾。 “时间还够吗?我想打扮得好看一些,再去见他。” …… 上界的春是下凡界的冬。 沧笙许久没有回来,忘记了这一点。沧宁忍不住提点过,她在镜前瞧了瞧,仍不愿意套上夹袄。 轻薄的裙衫像是飘逸的云烟,裙摆清新的水蓝称着她的好肤色,有种叫人眼前一亮的清丽。 沧笙左右晃了晃裙摆,稍微露了丝满意的笑:“就这样吧,有仙力护着,不会太冷。” 女子出门会情郎,甭管是否是最后一面,都该是美妙又激动人心的。 只有他将她美好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下一世才好重逢。 …… 渡过天河,仙云缓缓降落,恰好是他们初识的地方——九灵山。 放目望去,簌簌的飞雪在山间飘零,积雪皑皑,白净无暇。这里是个适合避暑的地方,冬天却并不适居。 大雪封住了山中的道路,山脚偶尔还有猎人活动的痕迹,再往上便什么都没了。 虞家的别院就在人迹能至的最边缘,单独的院落,屋前是一汪小泉。寒意太过凛冽,泉水被冰封存,上头还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沧宁将人送到便不再往前了,但也没有离开。隐在空间的后头,凡人的肉眼是瞧不见的。 沧笙的身体状况并不算好,所以腹中胎儿的仙根迟迟没有稳固,无法降生。 她曾经央求他,至少让她来见虞淮最后一面,沧宁本不该答应的。修道者清心寡欲不是没有缘由的,执念太深,一不留神便是走火入魔。可他经不住她黯淡的眼神,只能陪她前往,小心看护。 雅致的小院,庖厨的屋顶上飘出袅袅的炊烟,有厨娘在张罗着做饭,小厮在挥汗如雨地劈柴,闲下来的婢女在庭前嬉戏玩闹。 偌大的别院,都是属于虞淮一个人的。可如今他也只是一个人,伶仃地在躺椅上卧着,膝上盖着绒毯,脚边的火盆熊熊烧着。 他的表情很安宁,有别于院中旁人喜怒嬉戏的生动,睁着眼,看着窗柩上的雕花,光是这样也能静静地出上好一会神。 会不会有人忽而从窗口跃进来?笑眼像是月牙儿,亮晶晶地,容纳了整片的星空。 忽如其来的念头,来势凶猛。再然后,便真的瞧见了。 黛蓝色的天空,云层微微压低着。银装素裹、成排的柏树旁,有人撑着一把青伞缓步行来,姿态瞧着和缓,人却只在眨眼间便到了屋檐下。 她轻纱的裙摆像聚着柔和的月光,浅浅的梨涡藏着笑,清新怡人,像是在冬季中生生捧出了一抹春意。 沧笙还是从前的模样,灵动而活泼,一副能感染人的好心情。她也果真是从窗口翻进来的,幻做一道华光,立时到了他的跟前。 一进屋便拉住了他的手,高兴的模样:“夫君夫君,我回来了。” 他有一瞬间,以为这是临走之前,他为自己塑造的梦境。 可她的声音太过真实,尾音带着颤抖,佯装的欢快险些将要撑不下去。 也就是这一瞬,虞淮明白了她来的缘由:她是来送他最后一程的。 淡淡笑了,企图遮掩因她而心跳过快的,使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言语的现实。越是掩盖,便越艰难,他终是忍不住,低低喘了口气,面目苍白。 心绞欲裂的时候,虞淮轻轻握住了她的手,神思都有些恍惚,语气却莫名的坚定:“沧笙,我们回家吧。” 十年。 他等了她十年。 因为等不下去,才寻到了九灵。在这样僻静的地方,或许离她会更近一些。 虞淮的声音很轻,像是连出声都费足了气力。可他握着她的手力道却那样的大,仿佛只要稍作松懈一些,她就要从眼前消失,再也不见了。 沧笙鼻头涌上酸意,刻意回避般地望了望周遭,墙壁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其他的奴仆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对虞淮的状态一无所知。她忽而有些生气,压抑着站起身将人扶起来,应好:“就我们两个人回家,偷偷的走。等那些小厮们反应过来人不见了,非吓死他们不可!” 虞淮知道她不平的理由,幼稚到令人发笑,但他愿意纵着她:“两个人要怎么走呢?” 她在他面前蹲下身,一本正经:“我背你。” 普通的境况,从一个男子的自尊心出发,他即便行动不能也不至于会让她来背自己。她的肩背纤细,瞧着受不了丁点的重担,他双手一拢便可以将她满当当揽进怀里。 这样一个娇小的人,却说要背他回家。 他默然无语望着她认真的侧脸,忽而之间竟荒谬地觉得很是感动。 既感动,也好笑。顺从地从背后抱住了她的脖颈,轻轻笑起来:“那便辛苦你了。” 病弱的美人有种别样的风韵,沧笙从再见到他的第一眼起,眸光就再无法从他的面上挪开。这样的人,而温柔起顺从来更让人无法招架,心疼到了骨子里。 看来会是她更爱他一些,每一眼都愈渐深刻,无法忘怀。 …… 茫茫的雪原绵延不知尽头,置身其中,仿佛这天地间就剩了彼此依偎的两人和凌厉的风雪。 冷风一吹,人似乎清醒些了,方意识到带着病人大雪天的出门是件分外不理智的事。如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后悔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地朝前走下去。 “孩子,还没有出生吗?”风雪中,唯有他的声音格外的安定。 ”恩。“ 对于这件事,沧笙格外愧疚,若不是她当初受伤,孩子或许早该凝结好了仙根,可以同他见面了。 虞淮轻轻的叹息,心情却没有沉重的意味,犹如寻常父亲的期待:”若是能见上就好了。“ 他的期待是沧笙的动力,更不忍他有一丝的灰败,忙应答:“会见到的,这一世来不及的话,还有下一世,还有生生世世啊。我与你是缔结了石族婚约的,只要你还有一缕魂魄在,都是我孩儿的爹爹,是我的夫君……” 她的声音,说得句子太长便会遮盖不住颤抖的哭腔,于是才顿了,不敢再说下去。沧笙自己也察觉了,奇怪为何到了他的面前,自己就成了一个爱哭鬼。细细一思缘由,更有想哭的酸楚。 虞淮思量的问题总要比她现实,他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他想知道她要如何落实:“三亿凡尘这样大,你要怎样找到我呢?” 说道这,沧笙便信心满满:“很好办,天上地下最漂亮的人就是你,不会错了。” 只要差人问上一问,这世间有哪家的公子生得顶尖的漂亮,不难便能将他寻出来,出色拔尖的人就是这样好找的。 沧笙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而开心着,浑然未觉背后的虞淮低低笑了笑,应好。 从此往后,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没再给出任何回应了。 第38章 漫长的路, 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从白日到黑夜。 沧宁不知道沧笙还要走多久,默默从空间中走出,尾随在她的身后。终于在天边破晓的时候,忍不住小声开口:“阿姐, 让他入土为安吧。” 一句话, 像是给迷途的人点亮了盏引路灯, 刺得人眼眶发疼。但惶然失措中, 好歹是知道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她懵懵然应了声好,停了停,环顾一眼四周,又继续朝前走:“他们凡人讲究落叶归根, 我把他送到虞家, 会有人给他处理后事的。” 她魂不守舍, 偏偏没有悲伤,语气平静的模样让人恐慌。 “虞家已经分家了。虞家老夫人过世之后,虞旻也因抱病客死他乡, 虞府如今的祖宅里头只住了虞淮。他走了,他的侄儿兄弟们忙着争夺财产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给他好生操办?”沧宁告诉她现实, 希望她能缓过神来,悲伤和割舍不下都是暂时的,终究还是她自己的身体要紧。沧笙不能在凡间久待,他只能劝解她早些将虞淮葬了, “阿姐要是不愿意他办得简单,我可以用仙法为他铸墓。” 连劝了几遍,沧笙才松口,问他:“你可知这是哪里?” 沧宁是活全书,就连凡界也没有他不知道的事:“仍在九灵山脉里头,只不过到了山脉最深处,是寻常凡人到不了的地方。” 沧笙点点头,轻声:“我不懂风水,只晓得虞淮喜静,他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她是灵玉,虞淮依着她即便气息早已断绝,身子还是暖和着的。 沧笙将人放下来,给他整理仪容。丝帕拂过他的脸颊,细细凝望,他也只是一副睡着了的安宁模样。 沧宁在旁铸墓,用冰雪建造了一副水晶棺,请他将人放进来。 彻底失去一个人的痛楚惯然来得后知后觉,偶然的一瞬间,你突然意识到至此往后,身边再也没有了这么个人的时候,才会猛然刺心地强烈起来。 沧笙将冰棺亲手推入墓穴,眼睁睁望着墓口一点点合封。冰冷的空气灌进胸腔,她忽而咳嗽起来。 起初只是低低的,压抑的咳嗽,像是被呛到,脸色涨红。 渐次严重了,咳地止不住,弯下腰,扶住虞淮的墓碑,每一声都犹如撕裂,将五脏六腑都咳地颠倒。 沧宁像要过来扶住她,刚一伸手便见她哇地一声吐出了口血,鲜红地溅落在雪地之上,犹若绽放的红梅。 吸一口气,冰霜像是被吸进了肺里,冷得人直打哆嗦。 沧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头脑昏沉,胸中、喉咙都像是被火灼烧着一般。想要站起来,但是腿上总没有气力。沧宁的声音像是从另一个世界茫茫渺渺地传来,扶着她的胳膊,使她不至于跌倒下去。 种种画面持续不断地在脑海中浮现,讯息量太大,是她如今的心境所不能承受的,却又由不得拒绝,强势地挤占了她的灵台。 有人的声音和缓,带着悲天悯人的祥和,淡淡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润化万物,泽被苍生。“ “沧笙,这是你的名,也会是你的宿命。” …… 洪荒远古,拢共有十一重天。 从第一重天的净土,到第十一重天的秽土,中间鱼龙混杂,无数浊气与灵气结合。天地之间衍生不出纯粹的仙灵来,唯有凶恶的魔兽横行霸道。 沧笙出生在第十一重天,周身仙力醇和庄正,犹如淤泥里头长出了一朵白莲,从一开始就是异类。 看拳头说话的年代,做不做异类其实关系都不大。左右上古洪荒时并没有与她同一模样的“人”,只有面目狞恶的兽,本事通天,遇上了,就只能死战。 好在她生来就有通天的本领,在群魔乱舞的十一天也可以自由地行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至多是废些气力罢了。受了伤,便在山林岩石的掩护下睡上一觉。醒后便继续飘荡,带着她的伴生石,想要看看十一天的边缘是怎样境况,能不能寻到一个安稳的家。 她是个出生于秽土,却又打从一开始便与众不同的“魔”。旁人享受着杀戮掠夺,掌握他人生死的快感。她却只想平乐安康,守护住自个最重要的人。 那个人,就是沧宁。 封存的记忆纷至沓来,所有的一切,都该回归原位了。 …… 百余年后。 …… 车门紧闭,闭塞拥挤空间中充斥着一股浑浊沉闷的味道。 沧笙在颠簸中醒来,忍不住挑开一丝车窗,想要朝外头看上两眼。奈何冷空气灌进来,立马便有人察觉了,正了正身子教训她:“答应让你搭便车还不给我老实点!” 沧笙就缩在车厢的角落,素面素衣,长发仅为一根丝带系其,发饰未戴,简朴一如刚飞升的凡人。听到有人训斥,缩回手,让车窗门合上,讪讪笑道:“不好意思。” 她的模样算不得极好看,胜在干净纯粹,容易叫人生出亲昵的好感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教训人的车主听她道歉,本不欲追究,不痛不痒地继而嘟囔了几句便要作罢,没想会有人忍不住为她说话。 “不过是开个窗罢了,没必要凶人吧?” 开口的是一个打扮英气的女子,修为低微且根基尚浅,刚飞升到仙界,眼神中带着明显的锐气:“我们现在已经飞过无主海域,进入天宫的领地了,照理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了,车主何必如此苛刻。” 前一刻还勉强收敛住了脾性的车主,闻言立马沉了脸:“我苛刻?简直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晓得天高地厚!” 狭窄的车厢内挤了二十来个女子,皆抱着膝盖人挨着人,背靠车厢的盘踞下来调息休憩。车主坐在中央,身遭有一层围拢的灵罩,一手操纵若鸟笼子般大小的“叶舟”,越说脸色便越黑,“我最没必要的,就是接了你们这一单生意!” 这来回的一番争论,使得满车闭眼养神的女子皆睁开了眼。车主不同寻常的语气让人不得不深究,沉默不久便有人发问:“车主何出此言?我们自横渡极海海域的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没遇上拦路的海兽,这般大好的运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车主一记灵诀重重拍击在灵罩上,“叶舟”一重,又提了几分速,“我是靠摆渡吃饭的人,多少了解这片海域的境况,极海深处有天劫雷云盘旋不散,其势可怖,怕是有大事发生。这次出行离岸之前已经有许多车主不再接单渡海了。我曾揣测是极海深处少帝级别的苍兽引来渡劫雷云,远远绕开便无甚牵连,铤而走险地出单,可时至今日那雷云仍毫无动静,连整片极海都沉寂下去……”车主眉头紧锁,不想再多说地低叹句,“看命吧……” 那衣着英气的女子有些愣神,环顾四周,试图从旁人的表情之中获得能够明确解释的讯息,“不是少帝,难道、难道还能是海族有一尊大帝即将诞生?”说完自己气短地笑了一下,“不是道仙界九重天共十三位大帝,已经数万年不曾有过变更了么?” 苍兽渡劫,大帝诞生之后,往往伴有血祭。屠他族之人,以涨声势,以占领土,掀起血雨腥风的格局变化。 极海辽阔无边,海底千沟万壑无人可至,孕育着亿万的海兽。一旦为新晋大帝统领,群龙寻到其首,战斗力便能生生拔高许多个档次。踏上陆地,其危害不可估量。 极海毗邻天宫,乃人族大帝天帝统治的领域。此次格局之争,人修自首当其中。 众人皆默下来,真到了大帝级别的争端,那就一如车主所说,只能看命了。有没有提前得到讯息都是一码事,她们便是插上翅膀也逃不出战争即将波及的范围。 “十三位大帝?”安分缩在角落的沧笙稍坐直了身子,“不是十二位吗?” “一重天帝王台上镌刻的名字的大帝有十三位。”有人作答。这里的女子待她总要热情一些,因为觉得她生得讨喜,看在沧笙是刚飞升的仙者的面上,还耐心解释,“只是常人所知的只有十二位,因为其中有一位是废帝。” 沧笙恍然,“原来如此。”点点头,失笑,“废帝……” …… 翌日,暴雨倾盆,狂风大作。 叶舟满载,蹒跚而行,在可怖的风雨中宛若刚学步的孩童,几次都欲要跌进汹涌的海浪。好不容易挨到说好的目的地——业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海啸先行一步,将整座城吞没了大半。 居高望去,巨大的海蛇相互交错着盘踞在湿漉漉的城墙之上,业城的城守结界并未开启的痕迹,仿佛从一开始就放弃了抵抗。城中无人,静悄悄的,不知已然被废弃多久了。 叶舟到了业城,灵石消耗殆尽,不得不找地方停落。 这样的境况,车主也没法滥发好心了,她有千年的修为,遇上弱些的海兽尚有一击之力,自保还行。可车上的其他女子多为刚飞升之人,修为浅薄,只有拖后腿的份。一挥袖,冷声开口:“目的地到了,诸位请自便吧。” 叶舟停落在业城外的树林之中,车门刚一打开,呼啸的风卷着冰冷的水汽扑面而来,都能将人冻伤。 天色黯淡,外遭的树影疯狂的摇曳着,偶尔传来咔嚓的巨响,树枝被生生折断,卷上天去。 都是从凡界历尽千辛渡劫飞升而来的人,不至于连这点境况都看不明晰,个个都白了脸。人家摆明了不愿意帮衬,说不上该不该,那不是人家的义务,也没人可以勉强她。故而没人多说一句,从坐在门口的女子起,一一顺从跳下了叶舟。 沧笙是最后一个,刚落地时险些都要被大风吹倒,恰被一个人稳稳扶住了手。 是那个曾开口帮衬她的英气女子。 沧笙朝她一笑,不动声色收回了手:“谢谢你。” 女子也不介意,又凑上去拉住了沧笙的手。她对沧笙很有好感,见她身量娇小,一副乖巧宁静,时常带笑的模样,便忍不住生出份保护欲来,“我们两个一起走吧,相互之间也有照应,要是真都丧生海兽之腹,也算有个伴儿了。” 修仙之人或多或少经历过生死险境,虽说她们这等刚刚飞升而来的所经历的,于广袤的仙界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可胜就胜在不知者不畏。以为大帝诞生,族落大战,她们这些小虾米顶多就是受些波及,万一气运好,避开眼前的局势,逃远了就无碍了。 沧笙愕然了一瞬,随即笑着点了点头:“好。” 这样的大风之下,她们无法飞行,再长的路也只能自己走。眨眼间,从车上下来的其他女子都跑散了,沧笙模糊的视野之中只有走在身前、女子醒目的红装。 太醒目了。 沧笙脑中刚刚滑过这样的念头,忽有数根漆黑的触手从草丛之中猛然蹿出,直奔两人而来。沧笙刚要出手,眼前一花,便是被那女子护在了身后,雪白的剑光刺目地连斩几下,切断了伸展而来的触手。 女子再度一把抓过她的手,眸中也有惊恐,似是刚察觉到这些海兽来得比想象得更快些,但语气出乎意料的镇定:“跟我来,这边!” 这一回沧笙没有再挣开她的手,反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狂风呼啸,这一句很快被其他的杂音淹没,但女子却听到了,深觉莫名——现在实在不是互通姓名的好时候。 “葡萄。”她答。 “你不是人修?” “恩,我不是人修。是一颗葡萄修成的仙,所以就叫葡萄。” “那好。”沧笙反握住她的手,明朗一笑,“待着吧,不要跑了,我快要喘不上气了。”风太大,掺杂着冷雨扇在脸上叫人无法呼吸。 葡萄闻言一急,“不行的,一会海浪就要上来了,要是被卷进海里就真的要死了!你再坚持坚持,我背你吧。” 沧笙但笑未言,一手紧紧握住葡萄的手,单手飞快地捏诀。 那法决玄奥,葡萄没有提防,怔怔看着沧笙的手,隐隐从那法决中察觉到什么,深陷其中无可自拔,细细一想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茫然失措站在那,像是被迷了魂魄。 沧笙在结印的中途察觉到葡萄的不对,微微顿了顿,松开彼此相牵的手,捂住了她的眼。 也因这片刻的耽搁,背后汹涌而来的风卷积其数丈高的海浪逐渐成型,朝她的方向猛扑而来。 沧笙闭着眼不慌不忙沉稳继而结印,简单束起长发的红绳为风吹散,及腰墨发飞扬而起,拂过她苍白的脸颊。红绳为风一卷,消失不知所踪。 层云密布的天空之上倏尔被一缕阳光洞穿,渐渐成扩大之势…… 灵台空虚之感比沧笙想象中到来地更早,所有的灵力都被抽空了,法决却只完成了小半。稍一勉强挤出灵力,灵台之内便犹若刀割,每一下的痛楚都扎进了灵魂之中。 可她却喜欢这样的痛楚。 成大道者,有何痛可惧? 完成法决的最后一个手印落下,无声无息的波动从云上展开,安静而低调却极具破坏性,仿佛只有一刹那,压境的浓云被摧枯拉朽般涤荡一清,点滴不剩。 沧笙脸上已经一点血色都无了,抬头望向万里无云的天空,没有看到所期盼之物,一瞬迟疑。 下一刻数丈高的海啸濒临,遮天蔽日,朝她狠狠拍下…… 随着巨浪阴影的临近,振聋发聩的冲击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却没有带来一丝冲击的力度。轰然一声后阳光浸泡在水里,变得粼粼耀眼起来。 沧笙的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无声无息的出现,站在那就好似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相邻而立的两人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他冰冷的软甲与她头发只有一线之隔,一声不吭为她挡去了海浪的冲击。 他的发轻轻飘扬起来,缱绻落在了她的肩头。银色的发,像是淬满了月华,冷冽而矜贵。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这章有没有很粗长!!!来,夸我呀~~ 主要是昨天小伙伴们都说被虐到了,今天特地写到了虞淮出场再断,我是不是很良心? 换了地图,主甜宠的基调不会变,大家放心就是啦。 以及统计了一下之前小天使们的地雷: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01 23:59:45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00:02:48 挽越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2 07:50:44 请送我一朵忸怩高冷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3 13:05:10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00:47:25 阿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5 19:36:51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6 02:35:24 群么!! 第39章 撑开的结界包裹住了三人, 在汹涌的海浪之中毫发无损。 葡萄没有看清如鬼魅一般倏尔出现的人,只隐约感知到一股强悍的威压扑面而来,叫她膝盖一软,跪俯在地,抬不起头来。 这是帝君的排场, 沧笙知道。他不喜欢旁人看见他的脸, 那些眸光里总带着惊艳与垂涎, 痴痴傻傻的, 忘了敬畏,很是碍眼。 美人的脾性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 沧笙从乾坤袋中摸出来一粒回复灵力的丹药,放入嘴中吞下。她还知道,他们若是在一块, 话题都是她挑起的, 他从不会主动同她说话。 “你还好吗?” 清朗若珠玉的嗓音, 几不可察地放柔了语调,沧笙一瞬怀疑是自己的幻听。 丹药入体,灵台的亏空极快地恢复着。她转了身, 仰起头,直视他的面容,确认自己没有认错人才笑了, 一如既往亲切的模样,像是见到旧友:“我很好,多谢你救我。” “他呢?” 沧笙一默,立时便明白过来那个“他”是指谁。心叹真是好样的, 一上来就同她翻旧账。虽说生孩子这事儿靠她一个不行,可她的付出占了大头,养大个娃多不容易,她甚至不想同他探讨这个问题。省得一个不查被他占了便宜,抢走了她的心肝。 这一默便是长久的一默了。 在场的第三人并不知道两人之间的默契,老实巴交趴在地上等了许久,见两人都没吱声,还以为问的是自己,慌张插了句话:“我也挺好,就是尊神的威压有点强,能不能……” 沧笙眼珠儿一转,跟着道:“啊对,她是帮过我的小仙,你这样镇着她,不太好吧?” 她的回避显而易见,虞淮并不想迫她,退后一步,收敛了身上威压。 葡萄没想到沧笙还有这样大的面子,一句话便能说动眼前的尊神,抖抖索索扶着腰站起来。威压不仅给人沉重的负重感,更会使人从内心臣服,故而这也是上位者对下一种警醒的手段。葡萄了悟他大概不是个平易近人的尊神,见识了他的大神通,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沧笙身边的人,细声:“谢过尊神救命之恩。” 淹没在结界上的海水很快从一丈多高涨到了数十丈,无数海兽从上方游过,直奔陆地而去,其势犹如迁徙的候鸟,密密麻麻。葡萄缩在角落,瞪大眼睛看着极海的方向,见海兽犹若永无止境般源源不断地冒出来,心犹如跌进了无底洞,渐渐沉了下去。 “这,这是什么架势!”海底暗涌喧嚣,一层卷积的泥沙覆盖了她们的所在,却挡不住葡萄的视线。她看到海兽潮,整个人都慌了,再也憋不住话,“莫不是真的,海兽要攻占陆地了,来了这样多?!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海兽!我们是不是要完了!就算逃出去也没地方去了啊。“ 有人缓解气氛,对沧笙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车主说过,若真是大帝诞生,极海的海兽数以亿万计,真要攻城的话,这些不过刚刚开始……”一顿,若有感知,抬头向上看去。 水深保持在数十丈左右,密集的兽朝方向忽而有所改变,从一致朝陆地变作四下乱窜起来。混乱中有铸造叶舟所用的空木碎片被生生挤碎了,夹杂着血腥之气,从兽朝的缝隙中飘散开来。 这样的小插曲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很快,葡萄只看到了沧笙抬头,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趴在结界边缘不自觉喃喃出声:“那是?” “应该是有叶舟坠海了。” 葡萄皱了皱眉,她闻到了属于人修的血气,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顿时沉默下来。 叶舟坠海发生得太快,在场的除了虞淮,谁也没有救人的本事。 可这么尊佛,谁也不敢任意地使唤他,便就这么静着了。 这些海兽沧笙倒不很在意,只是虞淮没打算在极其罕见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后,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也没让她们离开,而是选择在结界里头一同待着,叫她有点进退不得,率先打破了结界之内的寂静:“帝……嗯,尊上不是在第二天吗?来此是有何打算呢?” 上古以来的神,身上的杀孽太多,天劫渡得一次比一次险恶,九死一生,大多都陨落了。 人被逼到绝路,便会想出各种各样的法子来。深谙命格轮回之道的神,开始依托凡界红尘之中的命轮为自己化劫。 这法子成了诸神避劫的主流,是个风险较低的捷径,就是过程难熬了些,凡界的日子得怎么折腾自己怎么来。 那点折磨等到了仙界,便就成了对心境的历练,对大多数能经历远古洪荒时代的神而言,其实都不算什么。对虞淮这样的人而言,就更不算什么了。 沧笙从未想过他会因凡界那些事而对她有所改观。凡界的一世夫妻,掰着指头算也没有几年,两人认识不晓得多少万年了,凑上来不及过往的一个零头。他来这,兴许也是为了看一看大帝降世的热闹罢。 但虞淮的回答在她的预料之外,冷清惯了的人,直白起来让人消受不起:“我是来找你的。” 葡萄耳朵一动,嗅出不同寻常的气氛来,面朝着结界外,不敢轻易动弹。 “哦?尊上找我做什么?” 她明知故问,有点没心没肺的意味,虞淮微微叹息。他能怎么说呢?原本该有追责的立场,如今换了身份,一切又不一样了。她不承认,他就什么都不是。 虞淮垂下眸,屈从的口吻:“不做什么,百余年不见,我很是想你,便来看看。” 沧笙要给这句话惊得魂飞天外,太阳穴突突起来,脸色全变,顾不得还有旁人在场了,原形毕露地跳起脚:“你干什么!你说你又想干什么?!我有那么缺心眼吗你每次对我都用同一招?我跟你说,我现在不吃这一套了!” 她突然地转变让葡萄也愣了一下,不小心回眸,窥见结界内长身玉立的男子,淡雅矜贵的气质宛若月华,只一个侧脸便让人刹那间忘了呼吸,万般思绪皆做了土。无法想象被他直视的感受,大抵会因为珠玉在侧,自惭形秽而低下头。 虞淮晓得自己劣迹斑斑,连解释都会变成摸黑,有种百口莫辩的悲哀,正不知如何应答。没想到沧笙自个忽而开窍,明白了前因后果,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竟然动过了我的本命灵兵?” 她之前打出的法决就是重新开启本命灵兵的封印。原以为是法力不足,灵兵又远在第二重天所以才召唤失败,没想到灵兵没有召唤出来,却将这么大一尊佛请来了。 本命灵兵的事是敏感的大事,不能随意地背锅,虞淮解释道:“我只是想借它找你,并没有损害它分毫。你现在的法力尚不足以驱动,勉强动用也只会反噬自身,不要再试了。” 他有伏低哄人的语气,这在沧笙看来简直不可思议,迟疑了片刻便失去了继而怒气高涨的时机,偃旗息鼓,但是余怒犹存,“我的事就不牢尊神操心了,等往后我阶品上去了些,自会去第二天取回我的灵兵的。” 虞淮全然没有脾气,任由她横眉冷对,顺应着她的意思:“本命灵兵还是带在身边会比较妥帖,过两日我便派人将它给你送过去吧。” 外人一般看不出虞淮的“温柔”与“迁就”,他身上矜贵冷淡的气质太强,这些事发生在葡萄的眼里,便是一个风轻云淡,另一个歇斯底里,吵架吵得很干。 沧笙心中一动,像是在一个未知的陷阱前,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诱饵。不敢轻信,又抵不过诱饵的诱惑,眨眨眼:“你说要把我的本命灵兵还给我?” 当初东西稀里糊涂落在他那,便就要不回来了。后来那便成了虞淮控制着她的筹码,沧笙绝不相信他会真的交出来。 “对。”虞淮轻声道,“但是有一个条件。” 沧笙知道他果真就是在这等着自己呢,冷冷一哼:“你说。” “我要你的牵引石。从此仙界九天,无论你到哪里,我都可以知道你的所在。” 沧笙眉尖轻佻,忽而感知到了一丝微妙,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果不其然,他触到她的眸光便轻轻避开了,耳根泛红。 是凡界的事让他在意了吗? 沧笙终究还是不相信居多,沉吟了半晌:“待你将我的本命灵兵送还到了石族,我就会将牵引石给你。” 他说不行,谈起交易来,半点情面都不讲,冷静道:“我可以同你当面结清,这样更好,谁也不许赖账。” 第40章 牵引石并非珍稀物品, 在石族随处可见。主要功能是在石上附着上主人的气息,再给另一人带着,那人就能晓得牵引石主人的位置所在。 石族有擅隐藏的天赋能力,化成石块往地下一躺,谁也分辨不出来你是个仙还是凡石。旁的石族可能还有破绽会漏出来, 沧笙这样的, 就连虞淮也无法找到她。 茫茫渺渺的九天之中, 要找到一个擅隐藏的人是件叫人绝望的事。虞淮不得不动用了沧笙放在第二天的本命灵兵, 守株待兔,也足足等了二十年。 沧笙不晓得他的“用心良苦”,在交易之中大赚了的人要学会保持低调与亲切,在海底左右也无事, 与人攀谈起来:“我曾经不是给过你一块牵引石吗?”想起来就带了点冷笑, “是不是给你当垃圾丢了?” 虞淮说没有:“你离开第二天之后, 沧宁来过一趟,将你的东西能带的都带走了。” 沧笙摸着鼻子讪讪,看来是她以恶意揣度人了。沧宁抠唆的本性她还是懂的, 就是没想到他堂堂一个大帝,能做到如此丢面儿的份上,真是好样的。 虞淮见沧笙默着, 从眼角瞄她一眼,补充道:“若早知道他要将牵引石带走,我都不会让他入青岚。” 沧笙不乐意沧宁被驱逐,哪怕是个“早知道”, 笑道:“尊神说笑了,宁儿去取回我们自己的东西而已。尊神大度,当不会对他苛刻的吧?” 她字字句句都显出亲疏来,虞淮垂眸掩下眸底的黯淡:“可是沧笙,那些都是你送给我的东西。” 这下理亏了。 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来,也就沧宁做得出来。抠唆地没了气度,这个不能承认。面带茫然:“海浪声好大啊,你刚刚说什么?” 葡萄很没眼力见儿地插嘴:“他刚刚说你的宁儿拿走的东西,是你之前送给他的。”言罢,朝虞淮讨好地笑了笑,救了自己的人么,帮着解一解尴尬还是没什么的。 她在旁边听得囫囵,晓得沧笙与这位尊神关系匪浅,在仙界傍上个大神不是件容易的事,大神站得太高,腿部挂件早就齐全了。今个能和一位一瞧就是上位者的尊神同处于一个结界里,她出去都能吹上一百年。 沧笙长长地呃了一声,面露窘色。虞淮瞄她一眼,抬头看天,不动声色转移话题:“来人了。” 沧笙紧跟着抬头看,只是她的目力不比他好,透过重重的海兽便看不远,依稀感知到点人修的气息。 两人并站着,肩膀离彼此只有三寸,沧笙聚精会神朝外看。并没注意他往这边挪了几分,宽袖遮掩着,他忽而握住了她的手。 沧笙一惊,欲要抽手,可惜实力悬殊动也动弹不得。低头往下一看,确实是他牵住了自己,这现实诡异地让她错乱,茫茫然:“你干什么?” 他从前就算对她忽冷忽热的撩拨,也从来不会牺牲色相。碰个发丝都是千难万难的,今个真是开了眼了。 “你想我送你回去吗?”他旁若无人的模样,简直不把葡萄当活物,“你只身来天宫地界是要做什么呢?怎么不找石族的长老陪同?” 沧笙道不必,“我……”美人离得太近,叫人消受不起,她甚至有点语无伦次,“我是来历练的,带着人算怎么回事。” “左右都是历练,你随我去第二天吧。我给你去取本命灵兵,顺道还可以带你去一趟秦窟采摘石心玉。” 虞淮引导的话说得自然,诱惑巨大,沧笙几乎糊都要跟着应一句好了。倏尔清醒,左手一指被他牵住的右手,未免葡萄听见,凑到他耳边,一本正经讲道理:“帝君还是自个去吧,我可不敢随意跟着你走。你瞧,你想牵着我的手,便就牵了,甩也甩不脱,这还是有人看着的当头。要是寻了个没人的地儿,你想把我那啥了,你说我是挣扎呢还是不挣扎?这个问题太难想,我还是不随你去了。” 她忽然凑近,气息都散在他的颈窝里,酥酥麻麻的,叫他出了会神。 虞淮长睫一掀,眸光幽幽注视着她:“你不挣扎吗?” 你看,关键词挑得好,就可以断章取义。沧笙愕住了,有事没事撩他一句是她养了多少万年的习惯,这一时半会改不了,从没想到会收获这样的回应。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情况不外乎如是,思索了片刻道:“我听说挣扎会疼。”一默,自己先怂了,“帝君,咱们做仙要有底线的。” 虞淮静了静,半晌才应好。千难万难地收回手,背在身后:“那我先去取你的灵兵,有它傍身,你出来历练会更顺遂的。云上有人,你可以暂时同他们一处,两天后我们在天宫碰头,可好?” “两天?”两天能在九重天和第二天打一个来回?帝君不愧是帝君,沧笙惭愧道:“我两天都到不了天宫啊。” 他说没事,“我会去接你的。” “哦,好。” 一时静了,四目相对。 沧笙以为他那句就该是告别的意思,万没料到他没有立刻离开,反倒杵在原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气氛有点干,沧笙只得朝他摇了摇手,继而笑道:“尊神慢走,再见。” “你不会再消失的,对吧?” 这样纠缠着人其实很不像样,虞淮心里知道,但没法子控制,想要再三确认。若她能给一句承诺,他的不安才会消散些许。 可惜没有。沧笙的眸光在他脸上一转便绕开了,避重就轻玩笑道:“我又不是露水,怎么会凭空消失呢?” 做了错事,怎么都是应当的,他没有索要承诺的权利,失落,但并不灰败。 多年之前,有人对他信誓旦旦,石族一辈子就会爱一个人,刻了骨,入了心,便是掏也掏不出来了,掏出来就是个死。 可见,这样的种族天赋支撑着,他是有回旋余地的。 只是回头地太晚,她已经生气了。不过不打紧,他可以哄她,千年万年都等得下去。 …… 虞淮离开了足有半刻,葡萄才转过头,人像是刚刚从另一个空间里头挤出来,一脸的莫名:“哎?尊神怎么不见了?” 沧笙对着她,情绪又不一样了些,眨眨眼:“你适才没听见我们说话吗?” “我只听见尊神说了句来人了,往外张望了一阵,再一回头就没见着他了。” 看来是被丢进时空结界里头隔了片刻。 人拆了她的台来讨好他,他看着一点接受好意的意味都没有,反倒是嫌人碍眼了么。 沧笙不便解释太多:“那该是真的风浪太大了,你没听清吧。” 沧笙操控结界,裹着人开始上升。那是一件护体的法宝,名为蛟月,虞淮离开前顺手塞给了她。 这法宝说也贵重,乃是一件神器,防御能力强到堪称“天衣无缝”。洪荒时期便名声大造,奈何落到了最不需要的人手中,后来反而渐渐没落,不为人知了。 虞淮顺手一塞,说是操控结界用,她多年没见过蛟月,当时没认出来才接了。没想到接了个宝,这下是拿到了烫手山芋。拿人的手短,这话乃是真谛,尤其是在睚眦必报的虞淮面前。借个两天,利息估摸能让她肉痛。 沧笙忧心忡忡,可人是早追不上了。 结界出了水,云上的女子眼利,一眼便瞧见了人,袖带一挥,在言语之前便将人从海面拖了上来。 “你可知道……”女子毫无耐心,将人拽上来便要催问,被为首的男子抬手挡住了。 那男子面相温和,眉眼清秀,俯下身扶住被突如其来的海风吹得呛到的沧笙与葡萄,“仙者可觉还好?“ 云上有法宝屏蔽风雨,前一刻都快要被风浪挤炸胸腔终于一轻,连连咳嗽着顺过气来,点点头道还好。沧笙怕怀璧其罪,出水之后便将蛟月收起了,没想到吃了个暗亏。 男子见她们气息渐次缓和,事情又确实紧急,这才发问:“不知仙者可在附近看到叶舟?” 葡萄一愣,望向沧笙。 沧笙直言不讳:“往东南方向五百米,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叶舟坠海的地方。” 云上立着着统一服侍的男男女女十多人,听闻此言皆脸色一变。为首的男子朝后头的几人一使眼色,立时便有七八个人扎入海朝沧笙所说的位置去了。 “姑娘想是同我师妹乘坐同一艘叶舟而来?”男子自己没有动身去寻的意味,请沧笙坐下,不动声色将外袍解下想要替沧笙披上,“云上风大。” 他这番着实是区别对待了,因为葡萄生得英气,而沧笙则看起来娇小乖静,柔弱几分,仿佛自然就更得人怜爱一些。 葡萄心大,对此事没有见解。沧笙心里却顿了一下,婉拒了男子的外袍,客客气气道谢,道自己并不冷。 瞥眼男子含笑的面容,略觉面熟,复扫到他身上天宫的服饰,玄色衣襟上绣印着龙纹,稍作了然:“我是在海底的一处结界之内躲避兽潮,恰好看到有叶舟坠海……”微微停顿片刻,是瞧见已经有人打捞起人往云上来了,“尊上像是天宫的人?” 男子眸中浮过一丝自傲,但故作谦逊地点了点头。眸光只落在沧笙身上,扫也不往葡萄身上扫一眼:“是。” 情商低却自以为高的仙沧笙见过许多,并不会格外在意,毕竟都是晚辈么。同人说话也不会露出分毫的情绪来,有礼有度:“我恰好将要去一趟天宫,路经此地。没想到业城被海吞了,若是尊上方便的话,能不能……” 沧笙这次出门并不是如对虞淮所说,是出来历练的,而是另有自己的目的。同人群在一起,消息会灵通许多。 男子风流倜傥地笑:“仙者不必唤我尊上,叫我白烨就好了。法器上多带两个人不算什么,仙者请稍等一等,等寻到我的师妹,咱们很快就能出发了。”他的阶品确实比沧笙高两个大层次,此话说出来便有了赐下恩泽与表现亲近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说转地图太快了。 确实是直接跳过来的,我之前准备把全文分成凡间篇,上界篇和洪荒篇(看,虞美人的劣迹斑斑的过往就在这)每篇都是独立的开场。这样一来,三十八章就要从中间断开,分别归属凡间篇和上界篇。可一分,两章字数都不上不下有点尴尬,后来想想干脆那一章就把虞淮放出来就没分了。 中间的三世等待不会细写,但是后文马上就会提到。 娃娃是助攻,得按梯次来,所以稍晚几章才会出场。 最后惯例感谢地雷: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7 00:33:00 Summer-Berrie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00:51:58 给你一次捅菊花的机会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02:30:57 甙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07:34:56 细雨曦晨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8 08:29:25 么么哒 第41章 葡萄自打到了云上人都寡言了几分, 只挨着沧笙坐着,安安分分降低自身的存在感。在她看来天宫的人都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现在人家好心救了她一把,当然还是听话为妙。 静等了约莫两刻钟,出去寻人的仙者都回来了, 此地不宜久留, 救到该救的人就好。 “小师妹”回来后, 云上便热闹起来。不肖有人询问, 她自个侃侃而谈,概述起了事情的经过。 沧笙不经意旁听着,晓得这位小师妹修为虽然不高,但是家族底蕴深厚, 遇到海啸有法宝傍身遂没有大碍。还保住了大半叶舟没有在坠海后直接损毁, 借此救回了不少人。明明只是甩手丢了个法器的事, 吹嘘起来没完没了。 同乘叶舟渡海的多是从极东飞升台来的散仙,从那番概述的言辞之中领会得“小师妹”身份之后,便生出了亲近之意。这小师妹乃是九尾狐族之后, 血统可称得上难得的纯正,天生九尾,资质上佳为族中长老看中, 同白烨一同拜在狐帝第三子的首徒门下,来极东散岛历练。 虽然这关系九曲十八绕,可但凡是与大帝沾点亲故的,那都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散仙们巴结都来不及,拼了命的展示要如何在小师妹吹嘘之际,将顺势吹捧与应和做得滴水不漏又让人舒心。这一路上,就那么一小段祭出法宝拯救大半叶舟之人的桥段翻来覆去,热情高涨地被人持续讨论了三四个时辰,听得人耳朵生茧。 沧笙和葡萄缩在角落里头打盹,沧笙是真睡着了,葡萄则放心不下,时不时会睁眼瞥一眼那边乐此不疲开表彰大会的人们,偶尔撞到有人回扫过来的视线,半尴半尬地笑笑,以示和气,而后赶忙低头不敢再看。 白日里睡得多了,夜里睡不着了。沧笙忽而睁开了眼,仰望着茫茫渺渺的星空,听得后方的小师妹正在高声说:“我师父道等千年朝圣,便要带我去亲眼看一眼狐帝。听闻狐帝平易近人,说不准还会顺手赏赐出色的小辈呢。” 人群立时便传出一阵小小的惊叹,不管是天宫之人还是散仙,神情皆有艳羡。大帝之间虽然基本平起平坐,但始终是有等级之分的,这等级,与仙界构造也有关联。 仙界分九天,由上至下分一重天到九重天,区别就在地势不同,界内仙气微有不同,一重天仙力最是精纯浓郁,愈是往下便愈稀薄。最下层的九重天地域最为宽广,比邻三亿凡尘,浊气与仙气混杂,魔兽横行。 狐帝的领地在七重天,在始终想要往上爬的人族眼中,似乎又要比九重天的天帝与宁帝更高不可攀些,一群人谈论得唾沫横飞。 沧笙见葡萄也没睡觉,不晓得她是不是也被吵得睡不着,便同她搭话,“你往后想去哪?天宫还是宁帝的云梦泽?” 葡萄原本是个有主意的人,遇事随心,可短短一日的经历让她有些怯弱。仙界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宽广些,让人敬畏,她一时都还没能缓过神来,茫然看向沧笙,”你呢?” “自然是去云梦泽。” ”那我也去那好了。“葡萄立马接嘴。明明沧笙才是一副柔弱宁静需要人呵护的模样,可她总觉得沧笙能认识美人尊神,身份定然不简单,便叫她无意识地将自己摆在了跟随的一方。 沧笙早有预料,并不讶异,“不管极海出世的是少帝还是大帝,天宫近来都会有些麻烦,离远一点也是好的。” 葡萄点点头,一顿,“哎,对了。”歪过头来,“我之前听那位尊神唤你的名字,沧笙,对吧?我怎么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 沧笙笑笑,没吭声,双膝悬空在云的边缘,轻轻摇晃。 有女子的声音偏高,在人群的谈笑声中格外突兀,带着谄媚:“那可不,九尾狐族都生得一副好皮囊,看咱们小师妹不就知道了!狐帝自然更是凡尘九天之中一等一的美男子了,这还用说!” 沧笙摇晃着的腿微微一顿,回眸朝后望去,只见小师妹站在人群中心,面带红光地笑着,“狐帝我还没见过,但是狐帝长子青龄尊神我却是遥遥见过一面,着实是……” 葡萄还在纠结沧笙的名字,见她往后望去,便随之好奇听了两句。说起狐族,没见过世面的小仙忍不住心生向往,细声同她道,“我在凡间的时候听说仙界的仙个个都好看,上来了一瞅发现其实也不然,但是狐族氏真好看的,我在介绍的手册上见过九尾族族人的虚影,那姿容……”她咂了咂嘴,艳羡都在眼神里,”要是能讨一个做夫君就好了。” 容貌皮相本就是狐族的天赋技能,神赐的恩宠,若非如此,如何惑人?沧笙瞧她垂涎的模样有些失笑,静静思量却又笑不出来了,暗暗长舒一口气,从袖袋中拿出根红绳来,在手中把玩。 她不吱声,葡萄内心继而唏嘘。说起美人便想起了今个遇见的那位尊神,其容华如月,见过一次便再难忘怀了。 人开过眼界,便有种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感叹:”九尾族好是好看,但全没有今个那位尊神的气度,且而他像是对你迁就照顾得很,你们是……”她两个手比在一起,碰了碰,暧昧笑起来。 沧笙以红绳系好飘散的长发,漫不经心道:“不是的,你想错了。”她和虞淮那点破事,洪荒时代的人多少都知道点,早不是秘密,说了也没什么,“是我曾经追求过他,他半推半就先是答应了,后来想是他觉着不合适吧,就散了。算是和平分的,买卖不成仁义在,见了面还算能谈得上话。只不过好马不吃回头草,咱们撮合的话就免了吧,你见过分过一回的伴侣再结合能长久的吗?” 葡萄不知道里面还有这一层的因果,嘴长得合不上,最后才默默道了句原来如此。 冷风忽而一度,寒意像是透过了法宝的屏障,径直爬上人的背脊,叫沧笙生生打了个哆嗦。云上人群的谈话声倏尔小了几分,原本坐着的人都站起身了,朝四周望去。 “云泥”是白烨的法宝,他自个再了解不过了,一旦全速前行便会开启防护挡风的结界,怎么可能会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有无端的一股冷风涌入? 葡萄是最后察觉异像的,回首后左右四顾,“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白烨的神情肃重而迷茫,挥散聚集的人群,“莫要闲谈了,警戒四周,兴许是海兽追上了了。” 沧笙也站起来了,望了一眼西北方向,心中浮上一丝诧异:明明云行了才一日,他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气息是像极了的。若是他回来,又怎么会不现身呢? 然而全员警戒了半日,直到到达天宫也没有遇到袭击。 现在是非常时期,白烨不敢放松警惕,回到分殿之后立马往上汇报了路上发生的异状,这一报,直接导致离开天宫半日之久的沧笙被人半路截胡,强行带回了天宫。 …… 天宫麒麟殿。 白烨手中奉着茶,好声好气同沧笙解释:”云泥之上发生的事,仙者想必也清楚。实不相瞒,人族与海族开战在即,我等不得不提防。海兽之中有善隐匿者,当时云泥上的仙者多数都是坠海之后被我等救上来的,有没有人被掉包着实不好说,天宫是我人族聚集之所,万不可大意,故此方请仙者返回一趟查明身份才好。“ 葡萄站在沧笙的身侧,早已经被一路走来天宫之中恢弘的建筑震慑地不敢抬头了,如今白烨发话她更不敢有异议,点头道:“既然是为了确保安全,我们定当会配合的。” 沧笙则道:“尊者说要查身份?怎么个查法?”环顾四周,之前云泥上的人的确都是在的,不过天宫的房子都修得大,就算同处一个大殿之内,最近的一个离她们至少都有七八丈远。 白烨拱手:“仙者不必戒备,我天宫绝不会做失礼之事。我父君曾养过一只独目兽,有识别仙者本体之能,仙者只需给它瞧上一眼,若非海兽,我等自会放仙者离去的。” 人族讲究开枝散叶,所有的大帝之中唯有天帝流传下来的族系最是庞大,到了孙辈数量就已经很是惊人了。白烨与天帝并没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乃是旁系中的旁系,不然也不至于整日与低阶小仙们为伍,混个与狐帝七弯八绕的关系也可以拿出来说道。 葡萄以为此计甚好,白烨没有仗势欺人给她极大的好感,率先应道:“那便有劳尊者了。” 沧笙闻言颇有些烦恼,但不便于放在明面上来说,待白烨走后将双手负在背后,指尖轻点起手背来。 其他刚飞升的小仙们不晓,沧笙却知道,若真有海兽匿形混入天宫,在途径天门之时就会被灵犬当场抓获。白烨更不会在落地之际任由她们离开,半日之后再来截胡。 难道是有人察觉到了什么?又或者…… 沧笙静心思忖片刻,眼光一晃扫视到周围打量天宫大殿的诸位,手负在背后屈指一弹,射出一道金光朝外极速掠去,霎时隐匿不见。 …… 麒麟殿下台阶共一百零八阶,而仙使领着独目苍兽站在台阶之下时,沧笙站在门口已能与苍兽的双目平视。巨大的兽瞳流露着凶光,足有人高。 凡界来的小仙们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皆往后退了两步,面色发白双腿都有些虚浮了。 领着独目苍兽的仙使对一屋子被吓傻的小仙门视若无睹,朝苍兽虔诚道:“神君,不晓这此间可有海兽隐匿其中?” 独目苍兽久久凝望着沧笙,摇了摇头。 “那……”那仙使手一指沧笙的方向,“神君可否告知,这位小仙本体是为何物?” 沧笙心一沉。 葡萄微愣片刻,旋即闪身挡在沧笙面前,望向候在门前的白烨:”尊者这是何意,不是道只查海兽,神君都已经摇头表示并无海兽,却还要来针对人!“ 白烨正欲开口,一道赤色霞光渗透千钧之力从天而降,势如闪电,叫他神情大变。 殿中之人皆听到了一声刺心的哀鸣,却不是从白烨口中发出的,而是守候在独目苍兽身侧的那位仙使。他的手臂被齐肩削断,断面平整而燃着经久未散地火焰,面目因为极致的痛楚而扭曲起来,人却笔直跪下了,忍着痛,连连朝殿内磕头。 “你这手,指了不该指的人,被我收了,有何异议么?” 殿门前突兀燃起一团火光,炙热的温度霎时间扫荡了整个大殿,有人从火焰中缓缓迈出,纤腰不足一握,眸含盈盈秋波。从身姿到面容,无一不透着撩人心弦的魅惑,不可方物。 这阵仗,再没眼力见的人也晓得第一时间跪拜下去。 沧笙一把扶住腿脚发软,欲跪拜下去的葡萄,任她同自己一般,生生站在了女子跟前。 “帝姬教训得是,小仙不敢有异议。” 帝姬头也没回,朝沧笙走去,“同我赔罪做什么,要陪就同正主赔罪。”言语间对上沧笙的眸,紫眸间略浮上一层笑意,稍稍一转,便拉过了葡萄的手,将她带到了身侧,而沧笙则被她无视在了背后。 葡萄整个人都僵硬了,眼睛珠子就跟定住了似的,抬都不敢往上抬,脑子全然呈出一片空白了,丝毫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被堂堂帝姬亲昵地牵住手。 那受烈焰灼烧的仙使不多时便疼晕了过去,白烨与跪了一地的天宫侍卫流了一脑门子的汗,不知该如何送走这位煞神。 这位帝姬青檬乃是狐帝唯一的嫡女,其性近魔,喜怒难辨。不知缘由经常会出没在天宫之中,天帝从不过问此事,天族上下又有谁敢得罪她半分。 没人救场,白烨只好硬着头皮解释:“帝姬息怒,我等并非要冒犯帝姬庇护之人……”他将来龙去脉简单解释了一番,“只是如今天宫的境况帝姬也瞧见了,父君是猜想或有其他大帝到了九重天,又偏生在我等的云泥途径路上露了一丝形迹,便想查查是否有与某位大帝相关的人或者物,届时……” 青檬嗤笑一声,接过话头,“届时便好拿捏在手里做个人情,看能不能请那位帝君帮忙,一同解决海族之事?” 白烨慌忙低下头去:”帝姬误会,并非如此!“可实际上,上头是什么意思他自个也不清楚,他否认,只是不敢置信这世间还有能换得一位大帝出手相助的”人情“。 青檬摆摆手,同个底下办事的人争辩到底没意思:“人我便带走了,是不是这个意思,让你们太子殿下亲自来与我说吧。” 言语声落,素手一挥便在虚空之中燃起了一团火焰,火焰之中是近两人高、深不见底的黑洞。她迈步走入其中,先是一把拉过了葡萄,将人塞了进去,然后候在空间门边,等她入内。 沧笙正要过去,万没想就在她迈步入内的最后一刻,空间门忽而晃开重影,有人从中伸出手拉了她一把。 沧笙猝不及防,撞进另一个空间,扑进了一个怀抱之中,。满怀的清冷,辨别度极高。彼此身体相贴近着,有意无意,他的唇轻轻擦过她的额头,低声道:“沧笙,你是石头,不是马。” 沧笙啊了一声,不很明白这莫名其妙的环境中,这句不着边际的话。 “破镜重圆的伴侣有很多,不见得就不能长久。我想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走一发剧情,但是大粗长~ 22736185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00:13:47 壮士饥餐胡掳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09 14:02:22 谢谢小天使,么么哒 第42章 头两天沧笙在云上打盹的时候还在想, 隔了千年不见,虞淮同从前似乎不太一样了。想到一个可能,但是不敢证实,人心是个难以捉摸又善变的东西,谁晓得他是不是同她在玩新套路? 沧笙记忆刚回来那会, 便想到了在凡间见过的, 青岚的七长老卓年。是他出手拍碎了那只偶, 对她提及帝君召唤他去一趟。 这么一算, 虞淮恢复记忆要比她早。不知道他当时听见她说的那些承诺,见她险些咳死在他坟前的场景,是种怎样的感觉。是不是想着:那只撞了他这株树千次万次的傻兔子又来送温暖了。 无知的时候,干了傻事让人不敢回想。 后来一思忖, 早年为了他面子里子统统不要, 更出格的事都干过, 这点不算什么。只觉帝君的套路一环连着一环,简直防不胜防。 她心有戚戚然,好在那颗深爱着他的心已经被她丢了。想要跃出这个爬不出去的坑, 也就这么一个办法。 可到了仙界,迟迟没有等来他回归帝位的消息。石族的长老仍以为她是当初的沧笙,时不时便要搜集一些虞淮的消息给她, 说,他仍在凡间红尘之中。 三个轮回,加起来不足百年,可见他在凡间过得并不好。就算是历劫, 也没有人历得跟他似的,如此高频率且持续不断的自虐。 沧筠出生之后,闹着要见他爹。沧笙本着疏通孩子心理的念想,带着他走过几趟凡间。愕然发觉,百年之间,凡世王朝都被掀翻了重建,京都迁徙,可虞淮仍是孤身一人住在虞家的老宅之中。 虽然整体重新修葺过,但东院之内花鸟鱼虫的布置,竟与曾经一般无二。 未有婚娶,就这样孤独终老,一世复一世。 …… 孤独终老对虞淮来说不算什么。 沧笙起初没想太多,是因为但凡他恢复了帝君的记忆,凡间的女子左右都是看不上眼的,不如一心一意渡他的劫。如今根据他一句“给机会”,一切的揣测似乎又能从头推翻,给人感觉像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世界都玄幻了。 沧笙细细思来,不敢轻信,着眼一望周遭:姬月山巅,空荡无人,她忽而感觉到一丝危机,将人推开的同时抱紧了自己:”帝君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你方才还亲我额头了别以为我没感觉到。“心中感慨,万没想到她也能有对他说出这句话的一天,“咱俩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毛手毛脚,显得没诚意,我不想考虑。” 虞淮倏忽被推开,愣了一愣,墨似夜空的眸沉寂黯淡,看着她不吱声。 山巅风大,脚下就是万丈深渊,看上去有点怕人,尤其他不吱声就更怕人了。帝君是个没底线的人,她在凡间上界听过无数求爱不得杀人的事,这会子有点拿捏不准,心虚起来。嗳了一声,给他一点回旋的余地:“你要追姑娘,总要拿出点诚意来。” “你要什么?”他或似想都没想,“我全都给你。” 这要是个套路,那帝君肯定是下定决心要弄死她了,不然一夸口就是这样大的代价甩了出来。 沧笙迟疑了一下:“我的本命灵兵,你带来了吗?” 他说带来了,言语间手掌心中浮现出一条薄如蝉翼的白绫,轻轻一抖,便自发绕上了沧笙的腰。他的目光追随着“云念”,不自觉在她的腰身上逗留片刻,想起沧笙说的没诚意,勉强挪开了。 沧笙浑然未觉,本命灵兵归位,还归得这般轻而易举,叫她喜不自胜。左右看了看,脸上带着笑,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块牵引石,递给他:“喏,这是你要的东西,两清了。” 两清这个词听上去刺耳,虞淮当做没有听见,将牵引石收下,绕过了这件事:“极海出了乱子,天宫的人也察觉到了你的踪迹,虽说人族与石族有契约维系交好,但现在人族局势不稳,难免会不得已出此下策将你扣留下来,作为人质请沧宁出关,不如我先送你回石族吧。” 他要去石族,沧笙想到无限的可能,最重要的是沧筠。沧筠惦念他阿爹惦念得厉害,两人若真见了面,虞淮但凡有点心思,勾勾手就能将人带走了,到时候她哭都没地方哭去。于是干脆拒绝了:“我如今不能回石族。\" 她说”不能回“,虞淮以为是严重的事,面容一肃: \"怎么了?” 现编的谎言太容易被戳穿,沧笙寻思一番道了实情:“筠儿要断奶,我这会儿同他见面不是前功尽弃?“ 这话绝对清新正经,美人却莫名红了脸,眼风不经意般扫过她的兰胸,心不在焉起来:“筠儿多大了?才断奶吗?” 这个小动作很不巧被沧笙捕捉到了,一把捂住了自己,退却的模样:“帝君想哪去了,仙胎无需母乳哺育,帝君难道不知道吗?真是望哪瞧呢!帝君不是皎皎月华高不可攀,走禁欲冷清系的道路吗?今个一见叫人很生失望啊!“ 虞淮百口莫辩。 在他心里她仍是他的妻,是以石族的契约定过生生世世婚约的。一个丈夫对他妻子的爱,自然包括了她身体的每一寸,没有感觉才不是个男人。 眼前之人皓齿明眸,纤腰酥胸,凝脂般细腻的肌肤,都是他见识过的曾经沧海。静而思之,已有百余年不曾触碰过,食髓知味之后又强行戒除的憋屈感莫过于此。她就在眼前,叫人想要不顾一切拆食下肚。 可偏生不能,怕她心生反感。想要克制,眼睛又像有自己的思维,总想要多看看她,造就了如今尴尬的局面。他辩解道:”禁欲冷清是你自己感觉到的,并不是我标榜的,我本质和你想的不一样,这件事我自个也是最近才发现。遇到爱慕的人,谁都容易把持不住,沧笙你难道不理解我吗?“ 他言下之意,她曾是痴汉界的翘楚,相煎何太急。沧笙一想,确有此事,当年为了谋得他一个吻,险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可见人脑子一热,理智就全没有了,谈何把持呢?只是虞淮口中的“爱慕”两字太过震撼,叫人无法招架。 沧笙勉力镇定。云端上窥听她说话的人定然就是他了,他难道是怕她跑了,施了什么神通一路暗随监听着她? 他这回当真不是套路她? 沧笙无法昧着良心说不理解,更不知如何回应爱慕那一句话,瞪着眼睛看他好一会,自个岔开了话题:“筠儿断奶是说他生来就格外粘我,嘴巴又会唬人,整日撒娇。我怕他再这样下去生成个娘炮的性格,便丢给了石族其他长老看顾着,磨一磨他身上的奶气。” 他听了,并不介意表白没有回应,只一味地夸她:“你做得很好,男孩子是该坚强一些的。” 如果说当了娘的人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的话,就是与人交流育儿心得了,晒娃夸娃可以说到停不下来。沧笙被他一夸,内心有点蠢蠢欲动,分明是不想同他多说筠儿的事的。 虞淮看出她的动摇,不动声色给了她会心一击: “他生得像你吗?资质好吗?听话吗?是不是格外讨喜?” “那还用说!”沧笙挑眉,若她这后半生还干过什么靠谱又令人骄傲的事,就是有了沧筠这么个心肝儿了,”我们石族的小辈里头就没有比他资质更好的了,豆丁大点的人,小迷妹都能从我云梦泽的东边排到西边啦!他性子有些像我,唇也像。“一顿,抬眸,盈盈含笑的眸光直直望入他的眼中,”眼睛像你,最好看了。” 虞淮心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愕然着,又暖又烫。 不经意的撩最是危险,沧笙无知觉,虞淮背着手克制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垂眸将人望着,听她细细诉说沧筠的种种。 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凡界的时候,出门一趟,她回来总要同他汇报遇到的琐事,温温柔柔的嗓音,听着像是春风细雨,无端温馨。 …… 另一头,青檬和葡萄两个人在麒麟殿内大眼瞪小眼。 沧笙就在眼前消失,青檬之前毫无察觉,可见来者实力远高于她。百思不得其解,九重天两位大帝,宁帝与天帝,无论是谁也不至于要用这种方式将人带走。 她焦急起来,局势太乱,沧笙这样的身份搅和进极海大帝诞生的事中是极为棘手的。葡萄想起刚刚一瞬看见的那双男子指骨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小扯了一下青檬的袖子:“帝姬……” 青檬身处高位习惯了,不见得对谁都有一副好脾性,一个刚飞升的小仙,若不是刚才稍微为沧笙挡了挡,她就该要为扯了她的的袖子而付出代价了。 语气冷然:“做什么?” “我瞧见了那双手,应该是那位极美的尊神,将沧笙带走了。” “极美?”能靠容貌做辨识的人没有几个,她脑中一闪而过一个人,却不敢苟同,不客气细问,”男子还是女子?“ 葡萄有些怕她不悦的语气,缩着脖子:“男子。听沧笙说是她曾经追求过的人。” 青檬倏尔睁大了眼:“你说……谁?!!!!“ 作者有话要说:  男神开启追妹模式~~嘿嘿嘿 19415982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00:38:51 阿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17:07:13 谢谢,么么哒~ 第43章 山头的两人正说着话, 一颗乳牙的趣事都是沧笙的心头宝,如今与人分享,有种难言的滋味。 倏忽之间,云外敲响了一声悠长的钟鸣。厚重的声响穿透肉体,直至灵台深处, 震撼无比。 “咚……”一声, 沧笙与虞淮具停止了说话。 “咚……”两声, 无数伞一般展开的结界, 纷纷笼罩住各个山头与建筑之上,缓慢凝结成罩。 “咚……”三声,零星的结界组合成阵法,融合起一个遮天蔽日的巨大结界, 透明若水雾, 投射下来浅浅的阴影。 沧笙仰头望去, 不由喟叹,这样大的工程于三息之间瞬间而成,着实是下了重金的。 人族喜欢把帝都修得固若金汤, 纵然天宫的阵法自从洪荒时代结束,与石族缔结契约之后便不再开启过。阵法开启,说明战争已经初现端倪, 甚至已经开始了。 密密麻麻的金光从天宫殿宇之中浮现,瑞气千条,仿佛都能凝聚成一股源源不断的河流,朝东面涌去, 那当是首批征战的将士。 沧笙粗略一看,有十万之众,可远不及海兽数以亿计的基数。海族蛰伏多年,一旦爆发其势将锐不可当。若他们的新帝能力斐然,打到天宫是迟早的事。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上界九天,各族落之间时常都有小规模的战争爆发,只不过这次战争涉及到两名大帝,范围波及得太广,兴许整片大陆很长一段时间都会飘着血腥的气味。 云念一展,轻烟似地环绕在沧笙的身遭,将人轻轻托起。真出了事,那此地便不宜久留了。她欲离开,转而看向身边的人,还是先告个别:“帝君不走吗?这会儿在天宫容易遇见熟人,届时候打了照面,帮不帮都是麻烦。” 她有自个的主意,不打算同他一道,这么一问纯属于客套上的,虞淮瞧出来了。 那此去一别,又要多久才能见面呢? 他凝了凝神,打定主意,脸不红心不跳道:“我随你一块走。” 沧笙大吃一惊:“帝君好意心领了。咱俩并非同一族落之人,相互都是有隐私的,你与我同行,我很有压力,还是别了吧。” 被人拒绝,对虞淮而言,是多少年了都没发生过的事。但对象是她,似乎也没那么令人介怀:“你自己一个人要怎么绕过这些结界?到时候连天宫都出不去。” 云念缠在沧笙的腰上,像是染上了生机,可作万种变化,这会儿化成一双透明的翅膀,扑楞着往上飞去。她在虚空中转了个圈,是因为本命灵兵归位后的舒畅,眼看就要碰上结界,居高临下朝虞淮挑了挑眉:“你瞧。” 言语的同时,身子轻轻一晃,整个人瞬间移到了结界外头。 她在结界之外对他挥手告别:“帝君可莫要小瞧人,我仙力点滴不剩地过了这么些年,总要钻研出一些旁门左道来弥补一二。”语气之中有小小的得意,云念到手,身子都似是轻了几分,轻轻一扬便滑出百余丈,头也没回地离开了。 她铁了心要与他撇清干系,虞淮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远,直待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轻轻叹息了声,垂眸时眼角余光瞥见石边掉落的红绳。一滞,俯身捡起。 女子都爱美,沧笙无论是在仙界还是凡间,都喜欢穿戴色泽亮丽清新的衣饰,与她活力满满的性子格外合称。而今再见,性子没变,衣着却素净了许多,没有精心装扮的发饰,只有一根红绳系住泼墨般的长发。 虞淮起初并没有思量过其中变化,如今拾起红绳才在恍惚间想起:沧笙在凡间刚化形的那会儿,自个不会梳头,都是他帮着梳的。 男子的房中没有女子的发饰,只有一根衣带上剪下的红绳,勉勉强强替她系稳了,她左摇右晃地蹦跶几下又会松散下来,最后托着从发上滑落下来的红绳,巴巴过来找他。 不知是惯性使然还是沉浸感情的人都会如此,他也会开始从细节处发觉与她拒绝的态度截然相反,“隐藏”的感情,自欺欺人也好。当他拾到这根红绳,总以为是别有深意的,高兴起来,能将目送沧笙离去的沉闷一扫而光。 …… 沧笙当下心情正大好,这回出来虽然没有找到想找的人,可寻回了云念,也算是一项大收获。她屈指重新打出一个结印,打算再与青檬联系一番,一面是为了找回葡萄,一面也顺道叫她早些回七重天。 沧笙要分心掩人耳目,行动不便,干脆告知了青檬她的位置,不一会便见人将葡萄一同带来了。 不过人是被青檬扛着的,不省人事。葡萄如今的境界不能承受深奥的空间之力,进了空间溶洞便会思绪错乱,青檬怕将人弄傻了没法交差,一掌将人敲晕了。 天宫依群山而建,除却类似姬月山等的高峰,还有许多不知名的矮山。这回天宫戒严,山中隐修的仙者都被召集走了,散修一般进不来这处,所以野外几乎是空荡无人的。 沧笙将葡萄放在一边的石块上,容人躺好。看青檬一脸探究,自个上下打量了番自身:“怎么?不认识了?” 青檬在石台上侧倚着,有点儿贵妃醉酒的姿态,笑起来媚态百生:“小姨有了大喜事,怎的也不往七重天捎个消息呢?白让我阿娘挂念咯!” “大喜事?”沧笙恍然了一下。同青檬比起来,她坐得那叫一个中规中矩,手臂抱着膝盖,“你是说我家筠儿的事?我也想等他百岁了,就给他办一个小宴来着的,这不他年纪还太小嘛……” 青檬被吓住了:“孩子,你同帝君还有了孩子?!” 沧笙则震惊于大家消息灵通的程度,光是九重天就已经宽广得惊人了,她同他们还隔着两天,这点小事都能传上去? “啊……是这样没错。” 青檬简直都要喜极而泣,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将人晃了晃,“小姨,万年单恋长跑终于有了完美结局,你开不开心,激不激动?“她感慨万千,”我家阿娘一直叨念着,生怕你一头吊死在帝君的树下,得要孤独终老,还说要将我送给你做女儿呢,没想到这么快侄儿都出来了,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啊!” 青檬是见证过沧笙单恋史的人,这事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过程权且不论,她不顾一切一头栽下去,最终能换来个好结局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只不过当年追人追得高调,频频遇挫,引来无数嘲笑。现在翻身了,反而低调了,简直匪夷所思。但低不低调是人家的家事,青檬更关注的点是另一个:”小姨是如何将人追到手的呢?“从万年单恋到突然摇身一变成孩子他娘,这其中没有些缘由,搁谁谁都不信,”有诀窍分享一下嘛?“ 青檬算是沧笙看着长大的,彼此之间长辈的感觉很淡,倒更像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她追天族的太子追得很是艰难,如今有了明晃晃的成功逆袭案例,如何不激动呢? 沧笙以为自己没什么可说的,可晚辈的困难摆在那,身为长辈不支点招又显得不合适。 她绞尽脑汁,回想种种。 虞淮就在不远处的隐匿空间中将人瞧着,局势太乱,即便她不乐意,他也要看她安全抵达石族才放心的。 此时此刻,忽而好奇她会说出点什么来,或许会跟他想象的并不一样。 她曾经追他的法子就很好,总能让他辗转难眠,一颗心忽上忽下,焦躁不安。只是那个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 凡界的时候,她才没有追过他,又是哪里来的诀窍呢? 虞淮等着,见沧笙抿了抿唇,水蒙蒙的眸清润无害,一派正经道:“睡服他。” 青檬仰调啊了一声:”说服他?“ 沧笙改成意味深长的表情,朝人递过去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虞淮秒懂了,有点哭笑不得。他回想了数千种她撩动他心弦的美好时刻,本能是一个纯情而美好的回答,万没想到,她又轻描淡写开了荤腔,打得人措手不及。 静而思之,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的确是他最喜欢的套路之一,前提是要“睡服”他的人是沧笙。换成旁人,人该性命不保了。 两个臭皮匠凑在一堆哪里说得出好点子来,沧笙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误导了下一代。 青檬则是受教了,深以为然,领悟到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只要胆子大,没有采不下的高岭之花。 她高兴起来,问沧笙:“既如此,小姨准备何时大婚呢?虽然咱们不比凡人注重仪式,契约生成就好。可我以为还是办一个比较好,小姨人缘好,一场婚宴办下来,贺礼都能抵得上数城的供奉了,养个儿子可费钱了,不多攒一点怎么行?” 作者有话要说:  壮士饥餐胡掳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23:13:33 男神好肌肉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0 23:21:45 夏小玲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11 10:16:18 感谢小天使,么么哒~~ 第44章 这事其实很暧昧。 沧笙内心叹息了一声, 默不作声摸上自个的手腕。凡间时失去记忆,什么都不知道,若有心的话,都恨不得傻乎乎把心掏出来给他,自愿同人缔结了石族的婚约, 赖都赖不掉了。 可凡事无绝对, 不然沧笙也不会对虞淮避而不见了百年。她是无心的石头, 姻缘不会长久, 连带着着石族的婚契也会一日日浅淡直至消失不见,那时候再谈及过去的错事,没有了证据,腰杆子又会硬挺一些。 当初沧笙决意去凡界, 便因为担心自己因为剜心而彻底绝情绝爱、宛如换了个人, 这才选择凡世这么个红尘气息颇浓的地方。就像是为了富丽的表面镀上一层金, 内里还是原本的模样,无心无情。 婚契本应该在与另一方日渐增近的感情之中缓慢移到心口,最终深种, 再散不了。她没有心了,自然就不能走到那最后一步。 “这事往后再说罢。”沧笙不愿详说,一笔带过。剜心的事只有沧宁知道, 倘若散布出去,不知道野史又要如何着笔说她了。 …… 人族出了天大的事,青檬不比沧笙一般无所牵挂,两人叙旧途中多次将话题转到大战上来。譬如突然看向灼灼燃在青天之上的天灯, 道这意味着天帝亲自出关了。 她心不在焉,沧笙瞧出来了。可族落之间的纷争不是一两个人的意图就可以阻止的,涉及到种族之间的利益,个人的感情,无论是谁都得让步。 这是沧笙从洪荒时代悟出来的道理,人要过得快活,便得学着不去多管闲事。她宽慰青檬:“再怎么打,天族也不会全灭,他们的太子更不会有丝毫的损伤。等打了个千儿八百年,双方消耗得差不多,打算坐下来谈一谈了,你再请你的父君出马帮衬一二,会比现在插手好得多,既不必费力气,人家也会顾念你的好。” 感情的事,计较了得失便要打上大大的折扣,不是说不爱,是爱得要有节制。进退自如了,才能不步她的后尘。 青檬并不想在感情里头保持得如此精明,可现实压在头上,她想不顾一切也没有法子。 上战场杀敌?她是七重天狐帝的帝姬,一举一动都关乎着一个族落,引来狐帝的怒火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求她爹是鞭长莫及,眼下也不见得没有回旋的余地,青檬偷偷多看了沧笙几眼,有些话憋在嘴边有些难以启齿。 沧笙身为石族之人,与天族同扎根于九重天,眼见着新帝刚成,血雨腥风已有了前兆却丝毫没有唇亡齿寒的担忧,并不是因为天高路远。而是因为真正的,不虚。 石族低调,唯有经过过些年岁的人才记得,石族曾经乃是洪荒时期最强盛的种族,前后诞生过两位大帝,实力均在前茅。后来遭遇变故,其中一位大帝沦为废帝,渐渐才没落,从上三天退下来,择第九天扎根。 石族刚到九重天之际,损失惨重,各族分支人影伶仃。即便是最没落的时候,人族天帝刚成,亦没有对其发动战争,而是主动上门,请求自划东西分界,井水不犯河水。 契约里头天族每隔百年会给石族送去一些资源,灵石灵药等等的。这并不是一般上下级的供奉,美名其曰维系两族友好关系的礼物,只不过是单向的,价值还不斐。 这事外人不太知道,野史里头传是石族经不起血腥的洗礼,主动割地求和。青檬却晓得,这里头一是因为天帝白炎早年就与沧宁沧笙有过交情,二是因为石族的繁衍能力太弱,千万年之后人口也不见得能涨上十之一二,占九重天这么大个地盘,真的是人少了顾不来。一个人要划上一整片山脉河流,譬如沧笙的云梦泽,广袤无垠,千年万年就住了她和沧宁两个人。 人族繁衍地快,眨眼之间就是一片熙熙攘攘,欣欣向荣,不知比她石族热闹多少,带动整个九重天都生机勃勃了起来。 石族是出了名的战斗民族,人虽然少,但是级别高,肉厚,输出爆炸。加上阵法的辅佐,若是等闲的小族入侵,可以无压力打出无损伤团灭对方的佳绩来。海族再霸道,从天族身上碾过来了,还想要吃掉他们,那是膨胀得活腻味了。 青檬想要对沧笙求情。若说帝君是天下拳头最硬的人,那么沧笙就是世上人缘最广、后台最硬的人。或许后来的野史将她称为废帝,不以为然,远古时代的神都与她有过过硬的交情,面子之大,当年都有人顶着莫大的风险帮她追虞淮来着的。 如今帝君也成了她的后台,这下没边了。只要她开口,事情总会有余地。 话到嘴边,似乎又说不出口,青檬只能左顾而言他,“帝君这回来第九天,何时会离开呢?” 这言下之意不听明白也难,只要帝君往天族一戳,随意表个态,一个人就可以胜过千军万马,海族自然会有顾虑。 表个态是简单,可身处上位的人,师出无名贸然干涉,不给下面的人一点活路。不叫彼此凭实力争口气,而是蓄意偏袒,难免会引得其他大帝心生芥蒂,那时就算不是两族之间的这点小事了。 沧笙没觉得自己在虞淮那里有这样大的面子,就算有,这事也只能婉拒,她总不能陪着陷入感情之中的小年轻发疯:“他应该早就离开了吧。” 她有爱惜羽毛的意味,为他撇清干系。虞淮默然听着,因为她的偏袒而高兴着。虚幻了身影从空间之中走出,坐到了她的身边。 青檬是少帝级,起初略察觉了一丝不对,左右四顾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说的也是,帝君从前都不会离开第二天太久的。” 第二天的仙力精纯无比,在那生活习惯了,倏尔到了第九天,就跟凡间水乡边上长大的人,突然去了北荒,沙尘漫天,呛人鼻喉,无法适应。 沧笙却感觉到了,有人将手覆上了她的手背,修长的指滑入她的指缝之后,交叉扣住。小声在她耳边道:“沧笙,我还没走。” 沧笙一愣,随即心虚得瞄了青檬一眼。不带这样打人脸的,她前一刻刚说他走了,这一刻他又出现在身边,谁晓得青檬会不会察觉呢? 瞪也无处可瞪,连传音都不能。做贼一般,只能将心虚藏回肚子里。 帝姬正在无限喟叹之中,翻身仰望着天际躺了下去。由于周遭没有旁人,也不顾前襟稍敞,露出脖颈之下小片雪白的风光,曼妙的曲线显露无余:“说到底一个少帝级的帝姬,小打小闹还能逞得起威风,遇到了大帝级别的事端,便连话语权都没有。唔,还是该回家好好修炼才是的……” 九天之内大帝拢共才十三位。少帝则多了去了,数千位还是数万位,没人数过。每一级别都犹若天堑,没有话语权的现状不是没有缘由的。 同为女子,沧笙并没有觉着青檬露的那一丝有什么不可看的。等闲的女子也就相当于露了下锁骨,由于青檬格外的傲人才会显得“不良”了些。 沧笙本身是个修炼狂,对于青檬这样的言论自然是一百个赞成:“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青檬一腔担忧的愁绪无法舒展,长长叹息了一口气,揪了两片叶子盖住眼:“小姨,我心好累啊,追个人可真难。耗费了修炼的时间不说,还要成天为他担心这担心那的。“ 她说着,恰逢天上降下一个人来,身披轻甲,气宇轩昂。唇红齿白,生得格外的周正。 沧笙一默,要伸手拉一把青檬。可她坐得较远,身子又被虞淮半拘着,提醒地不及时。硬生生听到那头毫无察觉的人碎碎念道:“要不然我就去把他睡了,睡服了,就不必整日担心他被人捷足先登,到时候也好请我爹出面整理一番海族的事呀。” 这话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沧笙简直没眼看,心里头哎哟喂了一声,帮青檬狠狠尴尬一把。 清了清嗓子,对那愣住的男子:“青檬帝姬她……喝了点小酒,正说胡话呢,太子殿下不要介怀。” 青檬一听,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就是过过嘴瘾,没想到报应来得太快,她承受不来,干脆装死躺倒不动,连挪开眼上叶片的勇气都没有。 她没吱声,白沉亦不吱声,高冷的人都喜欢玩这一套,沧笙表示这是可以预见的。 空气寂静了半晌,白沉面色不改,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来,扬手一抛。挂在他身上刚刚合称的披风,当头罩在青檬的身上,像是一床被子。 他理也不去理会装尸体的青檬,朝沧笙拱了拱手:“笙帝大驾,有失远迎。不晓得笙帝可有闲暇,我父君请您到启明殿一聚。” 沧笙慢悠悠啊了一声,天帝倒是好本事,他有没有她的牵引石,如何能找见她的? 果不其然,身边牵着她手的人比她还要在意,立马发问,闷声道:“难道天帝也有你的牵引石吗?”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1 23:48:52 么么哒~ 第45章 手被人攥着, 沧笙体会到无声的危机感。好在她问心无愧, 这事儿可以摊开了说, 对着白沉:”去一趟倒无妨, 我就是好奇天帝是如何寻到我的。“ “麒麟殿独目苍兽的事,晚辈略有耳闻, 青檬帝姬挺身相护的绝不会是等闲之人,便追随着她的气息寻来了。” 沧笙稍微抬了下下巴, 示意“你听听”。于是攥住她的那只手松了松,危机感慢慢褪去。 她宽心了,趁机抽回自己的手,朝白沉一点头。到了人家的地盘,人家要请, 什么宴都得硬着头皮上,不去显得不识抬举:“那就有劳太子殿下带路了。” 至于去了是不是给当人质的, 这个不由她说了算,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 启明殿有天帝在,虞淮不方便直接随着她露面,沧笙撒开手之后便在没有听到他开口, 想必是回避了吧。 白沉的云头刚起, 石台上卧着的青檬一个猛扎子爬起,裹着玄色的披肩,化成一道流光蹿了上来,蹲在一旁。 白沉瞥她一眼,只做没瞧见。 两人之间暗波涌动, 沧笙怕自己耽误事,特地离得远些坐着。 静着静着,沧笙看到青檬身上的大披肩格外,支起了下巴,思绪游离起来。 瞧瞧人家的高岭之花,说不看就不看,但凡有点春光外泄,拿个袍子直接就给人罩了,真正的禁欲系。 虞淮呢?无声无息的,也不知道看到了多少。曾经是谁也摸不着的白月光,现在一旦落入凡尘了,是不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之后就百无禁忌了? 就像是虎吃人,人的血肉是带有咸味的。一旦更新了食谱,人就是它们最钟爱的美味。 这么一想,心情就有点不美妙。“不美妙”情绪的本身也会让她惶恐,大概是凡间的红尘气息没有洗干净,又或者过去的病症太过顽固,短时间有所反复吧。 沧笙心绪不宁,等前头的人唤上一句:“笙帝,请。”才堪堪回过神来。 青檬似是看见了什么,朝后回顾,担忧般唤了句:“小姨……” 沧笙朝云端外一望,脸色稍沉,忽而发觉事情的发展与她想象的并不一致。 …… 天宫的建筑皆恢宏肃穆,飞阁流丹,厚重的着色给人极强的威压感。 启明殿是天帝的修炼之所,等闲并不能进外人,乃是一个独立的空间。宽广的瀑布之上悬空着楼阁,落差约莫三百丈,水花声响彻整个空间。 瀑布之下是一汪湖泊,湖心有方圆十丈的石台,几乎齐平着水面,涟漪从不间断,却不曾沾湿石台分毫。 石台上放着蒲团与矮桌,分坐着不少尊者。在座有许多熟面孔,大多都是原本不该在第九天瞧见的。 沧笙没有刻意去瞧,多大的阵势她都见过,总不至于一进门就要给人吓住。白沉布好座位,请她与青檬一同入席,刚一落座就有人唤她,曼曼的嗓音:“笙帝对于第一天帝王台有何看法?刚晋级的新帝,可有那个资格入主?” 拖长了尾调,问得很是刻意。 第一天是父神陨落的地方,入口处设有帝王台,唯有大帝级别之人才可以踏入其中。一旦步入第一天,便可以在帝王台上留下姓名,受万世敬仰。 对其他的大帝来看是如此。对于沧笙而言,帝王台却是永世无法翻身的耻辱碑,是她的心头刺。 沧笙沉了口气,抬眸去望说话的女子。她婷婷坐于正东方向,眼尾处绘着火凤的翎羽,眼线狭长带着慑人的气势,举止之间携着与身俱来的奢丽而高贵,美得格外凌厉。 上界十三位大帝之中,独有三名女子:废帝沧笙,青檬的母后玄帝,还有便是第四天凤帝,正是眼前的这一位。 第一天无人居住,第四天算是上三天,她的地位不言而喻。 凤帝凤昱与沧笙不对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过去尚且是暗着来的,今个一瞧见人便冷嘲暗讽,就像是铆足了劲的斗鸡。沧笙猜想到缘由,暗自嗤笑了一声,果真是去了一趟凡界,上界的世道都变了啊。 对比凤帝的凉薄,沧笙面色不显,一本正经答道:“父神早有规矩,但凡是踏入大帝境界者,便可以入第一天。凤帝问这话是有何指教?” 在座拢共十二人,排除沧笙,尚有五位大帝在场,是多年没曾见到过的大排场:第五天的息帝,第八天的辰帝、修帝以及天帝、凤帝,其余六位则是族落之中出挑的少帝。 上三天只有凤帝在,在沧笙到来之前,所有人皆以她为首,阵营早成。 沧笙起初料到天帝请她来会是一场棘手的鸿门宴,没想到竟然玩这么大。 一个新帝刚成的阶段,白炎不是该更担心他临海城镇的战事么,竟然召集几位大帝开起了座谈会? 在座大帝之中,辰帝与早年的沧笙关系最好,不愿她被人挤兑,开口为之解释道:“沧笙你兴许还不知道,此次入世的大帝身份不一般。” 这话一出,沧笙心中隐隐的猜想证实了,挑眉哦了一声。 凤帝笑起来:“她怎么会不知道?辰帝忘记了吧,入世的新帝早年曾是咱们笙帝的面首来着的。” 她阴阳怪气,尽显刻薄。除了息帝,旁人皆因这一句失格的话心生了一丝抵触。 面首一词实不妥帖,当年白灵瑾是在石族待过一阵,除此之外并无更进一步的关系。只是一男一女同处,外界总要传出些风言风语来。 天帝默然看了沧笙一眼,言简意赅:“是白灵瑾。” 沧笙笑了,轻松叹息:”原来果真是他。” 在场除了沧笙,就只有青檬是不知情者,闻言大愕:白灵瑾的鲛人一族当年不是被族灭,早就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么?如何突然回归,还成了大帝? 沧笙这一笑狠狠刺痛了凤帝的眼, “笙帝没有了修为,仍有通天的本领,就不怕这逆天的事干多了损福德?”凤昱意有所指,“鲛人一族生于第曾经的秽土十一天,又不比笙帝,身上魔性未除,当年被族灭就是因着这个原因。如今卷土重来,危害不可估量。“ 沧笙不想同她周旋墨迹,径直问:”鲛人族独剩了白灵瑾这么一根儿苗,新帝刚成,带领的也皆是九重天的海族,与十一天秽土毫无关系,凤帝这是什么意思呢?” “上界的平和来之不易,我等需要防患于未然。” 沧笙垂下眼,不再多言。 其实一看这个到场的阵容,座谈会能得出什么结论就已经很清晰了。 极海一出,在九重天毗邻天宫,同样也因为靠近八重天,威胁到另外两位大帝的利益。 新帝成后,若势如猛火,一路打上其他天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的。海族的基数太过庞大,可以说是杀不尽的,这威胁对八重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终归是肉里头的一根刺,能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掉便最好了。 息帝追求凤昱早已不是秘密,出来帮人撑一撑腰杆子,左右再打也打不到他第五天去,大局势如此,他顺手卖个人情罢了。 至于凤昱与白灵瑾之间的恩怨,这里头的弯绕可就太多了,三天都说不完。 他们早结成了同盟,叫沧笙来是给她提个醒,莫要因为旧情,插手到不该插手的事中去。毕竟沧笙如今有的仅是过去剩下的情面,话语权早就半点不剩了。 当年再好的交情,没有了实力支撑,不对你视而不见已经是仁义。到底已经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你还能指望人家纪念着你的恩情,发自内心尊重你不成? 沧笙背后有沧宁,那才是不能得罪的主,若不是因为他,这一趟天帝甚至于不会将沧笙叫来。 这样的局面,沧笙说什么都是枉然。 她想罢了这一点,站起身,青檬茫茫然也跟着起身。辰帝则是有所感,轻轻唤了她一句:“沧笙,你……” 沧笙抖落抖落裙摆上的褶皱,依旧是浅笑盈盈:”那就依凤帝的意思办吧。诸位慢谈,我瞧这整件事同我石族没什么干系,便先行一步了。” 青檬要为她招来云,天帝抬手拦了拦:“近来天族领域内并不安稳,笙帝孤身一人返回石族或有危险,不妨停留几日,等海族之乱平定了,我再亲自送你回去。” 青檬脸色一变,就要怒斥。沧笙则不以为然,答应得轻快:”那好啊,那就有劳天帝了。我听闻你们天宫之中常有小宴,有人陪着热闹,我还要多在这留几日呢,天帝不会嫌我麻烦吧?” 她的脾性,天帝多少懂一些,愈是轻描淡写,愈是积压地厉害,一旦爆发才叫可怖。可有什么办法呢,老虎没了爪牙,脾性或好或坏都不再为人忌惮,这便是悲哀之处。 他稍稍一笑:“不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章,卡到不行,来来回回修改了很多次,弄到这么晚了。 友情提示:沧笙是扮猪吃老虎的人,到时候会打他们脸的 第46章 连青檬都被人隔开, 天帝令白沉将沧笙送出启明殿安顿。 出了启明殿往西, 是一片腹地,四面环山, 其间殿宇错落有致,放在凡间足够是一个城镇的规模。装点又与外殿的肃穆庄严并不比一般, 舍弃了刻板严谨的白玉露台与长阶, 草木点缀,肆意繁华。帷幔若烟, 襟飘带舞, 隐约可闻丝竹之声。 凌于虚空之中, 白沉朝沧笙拱手,往下一比:“这里便是成华所,天宫之中最适合玩乐之所,笙帝若有喜欢的宫殿, 可以随意挑选几间。” 他没说哪一间有人不便选,沧笙便没客套, 选了间中央些的殿宇, 瞧着很有排场。着手一点:“就这间吧。” 白沉应是, 道请她且等等,自己立时去安排。就算是个空殿,要搬进人去也需要收拾。 人招呼一声就这样走了,显得不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天宫这么大,不肖有人专门看着她,就像是将一只蚂蚁放在缸里, 任它随意地爬,左右也折腾不起风浪来。若她真要爬出来了,再拿个棍儿戳回去就是。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这是无法解开的结。 怪得了谁? 谁也怪不了,宿命罢了。 沧笙慢悠悠从云端晃下来,首先没往自己点中的寝宫去,而是到了最热闹的一处。 歌舞声中有男女的笑声交织着,袖带浮动,觥筹交错。到了这,外头的血雨腥风都化成了缠绵的曲儿,钻进人的耳中,就可以麻痹了神经。 哪个族落里头不出几个纨绔,天族这样大,不上进的、亦或是仙骨不行的小辈比比皆是。这座上的最高位者,天族的九殿下白卿就可以称得上一个极端的例子,早年因遭人暗算仙骨全毁,跟个废人没什么两样,全靠旁人代渡天劫给他续命。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沧笙觉得自己找他就找对了人。 刚一进门,人就单手拎着折扇,啪啪拍起手来,笑得肆意:“我就道是哪位尊神眼光这样好,一来就将我的窝给占了,连被褥一溜儿给我丢了出去,敢情是姑姑啊。来来来,姑姑坐,我这就给您腾地方!” 早年白卿是个受器重的,被白炎带上过第二天拜见过她。打小就喊她姑姑,实际没什么含义,过去随便攀的关系罢了。 晚辈给腾了主坐,自个盘着长腿在她手边上随便对付了。又顺手将桌上的葡萄推到她面前,眼光在她身上转了转,支着头:“姑姑这个时候来天族,怕是遇不上什么好事吧?” 沧笙捋起袖子,手肘撑在桌上,给自个剥葡萄,浑不在意的形容:“可不是么。” 他哈哈一笑:”姑姑莫要生气。那些人都给猪油蒙了心,恩将仇报,干不出什么好事来,同他们计较没意思,咱们喝酒就是。“ 白卿会耍宝,为了逗她开心,亲自走到厅中给她舞了一曲剑。 在座的旁人并不认识沧笙。人是从侧门直接进来的,一入门就坐到了白卿的身边。丝竹声响,主座与客座隔着七八阶石阶,他们起初并没有注意到白卿与她的对话,只在白卿下座之后,方注意到主座上多了个人。看她模样生得不错,又丝毫没有架子的形容,以为是白卿红颜知己,正被白卿热烈追求着。 纨绔么,为了追女子什么都干得出来,直降身份跳个舞取悦旁人算不得什么,大家嘻嘻哈哈调侃着笑开了。 沧笙吐掉葡萄皮,瞧着瞧着,厅中的人行剑如流水,一套剑法像是练了千次万次才有的姿态,如今也没有半点懈怠。可没了修为,剑法就成了剑舞,只能供人观赏玩乐。 那一把剑兴许是重了些,举剑的手渐渐有些发颤,沧笙看不下去了,曼声笑道:“得了,就光看你一个人有什么趣味?旁的舞者呢?换人换人!我要生得好的!” 坐上端端的美人喊出这么一句话来,有反客为主的意味。众人皆茫然,却见白卿嗳了一声,吭哧吭哧抹了一把汗,抱着重剑重新坐回她的身边,朝下面嚎了一嗓子:“没听着么?说要生得好的,男仙,去找!” 沧笙一愕,谁说要男仙了,女仙也很好啊。转念,也行,从前都是看女仙舞者多,这回换换口味。 第一支舞看得沧笙可谓是难以下咽,一颗葡萄剥得干干净净了,都没食欲放进嘴里。 好端端的男仙,腰扭得比女子还要妩媚,脖子轻摇,逮住机会与她对上视线了,便要给她抛去一个媚眼。当然不是说完全不好看,心里头梗着种微妙的感觉,人一对她眨眼,就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不爱这一款,消受不起。白灵瑾光是头发有些卷,都要被她嫌弃娘炮。 白卿看她瞧得目瞪口呆,从她手中取出了那枚被搁置的葡萄:“姑姑还喜欢吧?” 沧笙说你别说话:“这满目的男色,我骤然有点适应不过来,一会看你也该觉得娘炮了。” 她急需什么洗洗眼睛,审美被颠覆是一件可怖的事。 刚要捂眼发出一声哀嚎,曼妙缠绵的曲调应和着,从群魔乱舞之中走出一个人。 雪衣禁锢着流光,飘逸若握不住的云烟。墨发如瀑,身量笔直,像是一缕纤尘不染的月光般飘然而至。美人有聚集所有光华的能力,他一出场,浓妆艳抹的人便黯然失色。缠绵的曲调停在耳中都似是过滤成了悠远的闲调,呼吸渐慢,一切都随着他的节奏。 仅是一个登场,就带了净化心灵的效果。沧笙伸长了脖子瞧去,难以置信成华所竟然真有这样的绝色。 宁静深沉的眸隔着带了幻术的面纱不近不远,朝她一瞥。 沧笙登时呆若木鸡,这这这! 啊啊啊! 他不声张,略一伸手白卿手中的剑便凌空而出,落在了他的掌心。 沧笙本是跪坐着,这会子支身起来,瞪着眼看着堂下的美人。 等闲的纨绔哪里接触得到这种级别的美人,纷纷呆住了。纵然人面容未露,那一身的气质就叫人自惭形秽,连想象都怕觉得玷污,无声无息地看着。 白卿见沧笙脸色变化,堂下的美人他又确实不认得,迟迟疑疑:“姑姑,这……” 沧笙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珠子动都没有动一下,随意敷衍着拍拍他的肩:”别说话,快看快看,眼睛不要眨,每一帧都不要错过。我跟你说,这辈子就这一次开眼界的机会了。“ 谁晓得虞淮是哪里不对,依他的性子本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为人舞剑,哪怕戴上了携带幻术的面纱。他身上的气度辨别度太高,往哪一戳都是上位者的矜贵。沧笙起初不敢相信,后来望见的他的眸,才百分之百确定了。 惊讶之余,唯有珍惜,不是谁都能撞这样大运,看帝君舞剑。 沧笙说的话,虞淮都能听见,哭笑不得。 他没追过姑娘,人在眼前,有种无可下手的挫败。 启明殿中的事他了悟一二,跟着低落的沧笙走了一路,数次想要开口,都不晓得该如何安慰才好,他的立场,着实说不出可以熨帖她心情的话来。 白卿给了他启发,人是花丛中流连的花花公子,比他万年铁树熟门熟路。耍一耍剑,卖一卖乖,沧笙就笑了,神情轻松下来。 这样的效果是虞淮想要的,其他也都不算什么了。 凝神于剑,随意舞了一套剑法,只不过略作更改,改得花哨有看头些了。 帝君级别的剑意,岂不比寻常的舞伶高出千倍万倍。他有心迎合,眸光似有若无落到沧笙身遭,每一眼都像是羽毛轻轻的撩拨,乍看沉静如水,细思千回百转。 孔雀尚且晓得展示自己的华丽,帝君身怀宝藏,过往从不外露,一旦起了心思展示,便要绝对的惊艳四座。 一曲舞毕,看官们都是静的。眼睛像长在了他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撩了就走,是套路的一种,求之不得之后的辗转思念才最能骚动人心。尤其沧笙正因白灵瑾的事忧愁,他如今不方便在她面前露面,再谈及此事,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 他要退场,没想到沧笙突然提溜着裙摆从主座上跑了下来。 虞淮脚步一顿,是因为看到她眼角隐约泛红,跑得急切,情绪隐隐不稳。 怎么了? 虞淮稍稍颦眉,稍一停顿,便给她追上了。 沧笙冲得急,到人的面前也没有半分的停顿,最后一步脚下一瞪,整个人轻轻跃起来,双手张开,就这样堂而皇之挂在了美人的脖子上。 虞淮有下意识迎接的姿势,在她突然抱上来的时候扶了一把她的腰身。迎着她撞上来的力道,脚下晃都没晃一下,稳稳将人托住了。 沧笙埋首在他的颈窝,声音打着颤儿:“夫君,夫君!“ 百余年没有再听见这样的称呼,诧异之外,有受宠若惊的欣喜。虞淮抱着她,心里头的怜惜无止境的外涌,仿佛瞬间明白了她情绪波动的缘由,“恩,我在。”低头在她面颊上轻轻一蹭:“怎么了?” 白卿骇住了,乍一听这么个称呼从沧笙的口中唤出,就只有那么一个可能。人想要从座上站起来,结果腿下发软,挣了一下竟然跌了下去,引出了不小的动静。下一瞬有仙力沉稳却霸道地落在了他的身上,不许他有任何的言语动作。 白卿面色剧变,看客懵了,这是几个意思呢?白卿殿下这样大的反应,难道是被三了? 沧笙一个劲只往他怀中拱,不言不语,甚至于在他第二遍轻声哄问的时候毫不顾忌开始亲吻他的脖颈。 大庭广众之下,虞淮霎时给闹红了脸,却不想阻止她,抱着人便似青烟一般的撤远了。 虞淮将人带到了沧笙钦点的寝宫,重重帷幕之中点着迷迷惘惘的青灯,印在人身上有种朦胧的旖旎。 她还在吻他,从脖颈到耳后,印出或深或浅的痕迹来,像是久别重逢之后不顾一切凶狠的吻法。 最开始分明是可以分得清楚的:帝君幻回了墨发,身上却冷清掩盖不住,那是凡人所没有的凉薄。可面纱遮掩,他停留在她身上的眸光却幽定而温柔。收剑时眉眼轻轻地一低,同她的眸光错过,像是忽而有些害羞的回避——那是她的虞淮夫君经常会有的小动作。 情绪忽然的决堤,沧笙从未想过要控制。 理智上明白他们本是同一个人,但看到了“夫君虞淮”的痕迹,倏尔才意识到自己对他的想念强烈到怎样的一个地步。 她爱帝君的那一颗心挖了,虞淮的痕迹却残留在她的手腕上,始终不曾磨灭。 虞淮不肯放过一丝机会,沧笙态度的松动对他而言是意外的惊喜,将人带到寝房,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抱紧了沧笙,将人按到在床榻之上,回应地热切,像是怕极了她突然清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剧情,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大家都说要虐虞美人,马上就是了。 打脸会在稍微后面一点,明天看能不能更多一点。 第47章 水到渠成, 一切都往该发展的境况发展。 烛光昏暗, 虞淮始终是个保守派,自两人打进屋起便一个挥袖将窗门合紧了。在仙界又有不同, 加持了结界,能彻底阻绝外界的干扰。 看这个架势, 他似乎要对她为所欲为了。 沧笙模模糊糊意识到这一点, 在晃动的烛光中朦朦凝着他的眉眼,愈看便愈是想念, 悲恸与委屈的情绪横亘在胸腔, 迸发出强烈的爱意, 收敛不住。 他的每一次触摸都可以给她带来颤栗般的愉悦,那是独属于虞美人的特权,使得她的眼角都染上了妖媚的潮红,展现难得一见的姿态。 帝君发觉了她对于“亡夫”的思念, 有意无意,举止愈发的相像。无处不在的温柔, 恶劣地引得她在理智次次的警醒下无力挣扎, 继而沉溺。 美人是个假正经, 拥吻的时候不动声色将人剥得□□,到了最后关头却停下了。询问般低首瞧她一眼,灼灼的眸带着三分羞涩,要征求她的同意。 他有心趁虚而入,眼光却要放在长长久久。但凡沧笙有一丝不乐意,他也会收手的, 屏息凝视等着。 沧笙被他撩起了火,浑身上下都灼热着,内心的虚无没有止境。这时候他即便是要收手,她九成会将人强按回来,还有一层是身子发软没力气了。 心里头迫切,行动上半点不落,沧笙支起身,坐上前些,主动缠上了他的腰。双手搂着他的脖子,依偎上去,细声:“夫君,你抱着我好不好?” 虞淮呼吸一滞。 …… 这一夜,沧笙昏过去醒过来,断断续续几乎一宿没睡。 但无论清醒沉睡,都始终被人温柔地抱在怀里,片刻不曾分离过。 …… 翌日一早,沧笙醒来的时候帐内就剩了她一人。伸了个懒腰细细思来,虞淮怎么走的,她模模糊糊有些印象。 昨夜虞淮的结界护着沧笙的寝宫一夜未撤,外头的人一点法子都没有。她是被软禁的人,再如何放任自由也会有双眼睛看着他。 这么件蹊跷的事发生,懂的人自会看出门道来。虞淮出世的消息原本甚少有人知道,只是昨日白卿已经证实了他的身份,这下肯定是隐瞒不下去了。 麻烦不是自己的,沧笙不以未然。起身后只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调转仙力一瞧:娘嗳,竟然突破了! 还是一连两个小境界。从脱凡境小成跳过大成,径直到了巅峰。 脱凡境乃是凡修飞升的门槛,放眼整个仙界也是最低端的存在,却也不妨碍她欣喜若狂。沧笙这个体质修炼起来艰难异于常人,未料帝君浑身上下都是宝,双修一夜竟然可以得到这样大的助益! 沧笙惊呆了,叼着手若有所思地出门,迎面撞上来寻她的白卿。 劈头就是一通恭喜:“恭喜姑姑贺喜姑姑,总算心想事成,不浪费万年的苦功!”他一脸什么都懂的表情,眼光飘到她身后的寝房又老实了许多,自然问道:“姑父起了吗?” 白卿态度没什么异样,沧笙同样放得开:“起了,这会子应该是去启明殿了。” 他哦了一声,抚扇而笑:“那是给姑姑撑腰去了啊。” 年轻人不懂老一辈过往的纠纷,将事情想得太美好,虞淮哪里会在白灵瑾一事上帮她呢。这话说起来复杂,沧笙支吾着带过去了,拘着两手问他:“你是来找我玩的吗?今个可有什么新花样?” 他啪地展开折扇,说起玩乐的专行来自信满满:“有的有的,姑姑这边请。”一侧身,“哦对了,姑姑昨日让我寻的那位葡萄姑娘我寻到了,正在殿内等着咱们呢。” 说来惭愧,那日被白沉请走,事出紧急。青檬又非要跟上,留葡萄一个人昏睡了,躺在石台上。沧笙那会子是顾人不上,只有令青檬给她加持了结界。后来又被软禁,遂麻烦白卿帮忙寻一趟。 …… 沧笙这几日的任务就是开开心心被软禁,不折腾出事来,便万事大吉。白卿想也收到了如此的指令,安排起来格外讲排场。不仅是热闹,更是花样百出。 一大早上,沧笙心里头还挂着事,没有年轻人的活力。随意往葡萄所在的客座上一坐,朝白卿挥挥手,示意他不必理会自己。 葡萄早时已经被人告知沧笙的身份,一时间不知如何在她面前自处,想着自己曾经还妄想保护她便脸上发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废帝,再怎么也比她要厉害多了。 沧笙坐下来后便幻出一把小刀削苹果,一面浅笑着,歪着头瞧她,“昨天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才将你一个人留下了,你不会生气吧?” 葡萄忙说不会:“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这边了。” 沧笙哦哦了两声,看来空间之力对她的影响不是一般的大,竟然昏睡了这样久。 沧笙有与人攀谈的能力,话中瞧出葡萄神情有些拘束,特地挑了些日常的话题来消除两人的距离感,同人东扯几句西扯几句漫无边际聊起来。一面聊,一面将手中的苹果切成了块,不经意般给葡萄递过去,笑得纯良无害。 她这样的性子是自小就有的,在远古洪荒一干高冷、社交障碍的神中独树一帜。那时的她身处高位,如此平易近人好说话,一度成为诸神心中的女神,包括彼时的天帝与辰帝等等。 沧笙的语调里头从没有出现过威胁迫人的装腔作势,一贯都是带笑的好脾性,一如她的眸,灵动清澈。葡萄看着她发呆,仙界的人都将等级差别看得重,低微者同蝼蚁并无差别,莫说是人权,连性命都可以肆意剥夺。 沧笙的名头她从前就听过,只是不敢想,她这样的脾性,竟然曾是一位大帝。 正想要问她一些什么,怕触及到她的伤心事,委婉着措辞。那头的沧笙涌刀尖叉了一块果肉送进嘴里,很是突然地调转头来,问她:“葡萄,你知道双修吗?” 葡萄一哽,险些没给自己的口水呛死,下意识先接着话啊了一声。心虚般瞄了一眼周遭,降低了嗓音:“知道一点,怎么了?” 她撑着头,一副烦恼的模样:“用双修的法子来提升修为,是不是显得特别没有骨气?” 这事儿由两个姑娘谈论起来怪别扭的,葡萄红着脸思忖了好一阵,缓缓道:“人族里头用这个法子很多,你知道凡间的合欢派吗?那里头的人专修出了一门此类的派法,可见也有有起突出之处。再说双修若不损害对方,而是互有裨益,就等同于提高了积累底蕴仙力的效率,本质与打坐差不了多少。要想突破境界,还得自己能悟通万道轮法。” 双修这个事旁的族用得少,主要是清心寡欲地多了,不似人族讲究开枝散叶。像沧宁这样的,自小到大就没有喜欢过任何姑娘,想要尝试也没机会。 万道轮发,沧笙的境界早到了大帝级,缺的就是基础修为,仙力积攒不起来。 所以找些人双修,找些厉害的人双修,对如今的她而言可谓是一条通天大道。 沧笙脑子里头晃过这么个想法,感觉自己的底线都要被突破了,很是纠结。 曾经玩的是一心一意,生死不悔,现在开始讲究起最实际的问题,要将忠贞都抛去了。这两种思想的矛盾太大,她一时接受不来,苦恼地捂着脸叹息了一声。 透过指缝往外一看,不远处三两狐女正与宾客调笑。 在上界,人的寿命长了,夫妻之间要保持不变心不容易。有些事成了普遍现象,渐渐不再有人苛责,少了舆论的约束,风气简直开放到不行。 她们的石族是质朴且死心眼,不可能非一夫一妻的。白卿为了她,已经特地控制了宴会的尺度。但她这会儿已经被修炼的诱惑逼得魔怔了,盯着人便不撒眼,就是要看看一个人到底怎样才能快准狠的撩到一个陌生的异性。甭管做不做,学到是一门手艺。 她样子不对劲,葡萄很是担忧,想要问她一声,她又自己倏尔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莫名其妙嘟囔道:”不行不行,我有儿子的,不能带坏了娃。“ 她想的什么,葡萄通过她的嘟囔微妙地猜想到一些,转而想到她的处境,为之思量了一番,清了清嗓子:”你若是想要找人……咳咳,双修,不妨寻个好人嫁了,这样不是名正言顺吗?“ 嫁人? 沧笙闻言咧了下嘴,这世上,谁还敢娶她呢? 老一辈的诸神,谁不知道她与虞淮的那档子事。不知道她那档子事的,又会嫌弃她低微的修为。不嫌弃她修为与他差距太大的,阶品也不会太高,那嫁人图什么? 至于虞淮…… 沧笙叹了叹,还是搁置两年吧。 兴许等她再经历几番启明殿那样的世态炎凉,上进心冲破了底线,一咬牙一跺脚就看开了呢? 从念头起到念头被自个强行打消,最终难免有败兴束缚的感觉。 满殿宾客互不相识,都是冲着白卿的面子过来凑热闹的,一群纨绔,也不见得完全不关心外头的事。毕竟海族与天族交战的风头正劲,沧笙刻意地听,晓得海族进攻势头虽猛,白灵瑾却一回都没有出海现身过,不晓得是不是几位大帝降临第九天的消息泄露了出去。 极海深处不可测其底,其他大帝本体皆为陆生,有了海渊作为屏障,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白灵瑾胆小的性子,也不全是无用的。 千万百绕打听到了消息,沧笙开始意兴阑珊,想要回去打坐修炼一会。刚起身,白卿也从座上走下来,经过她的身边,朝她努了努嘴:“姑姑,重头戏来了。” 殿外草地铺就大片平坦,曲水蜿蜒而过,石桥那头有装束奇特的女子陆陆续续行过来,隔得老远都能听见她们身上清脆的铃铛声。 也不知是谁手一划,正午的日头顿时消匿不见,天色暗下来,挂上漫天的繁星。 这只是简单的幻术,屏蔽了整座殿宇,侍女进来点灯,诸位宾客都好奇往外张望,站了起来。 丝竹之声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快节奏的鼓点,迎合着舞女的身上的铃铛声,有种叫人亢奋起来的魔力。 沧笙许久没见过明萤族,一时间都忘了,默默地瞧着。直到葡萄发出一声惊呼,才顾看到闪烁的萤绿仿佛暗夜之中的星光,随着殿外舞者的转动,一点一点散发开来。 从三星两点,到后来宛若繁星,人就像是在璀璨的星河之中舞蹈,莹莹的光辉有着无与伦比的衬托力。 年纪轻些的青年没见识过这样的场景,快步走出殿堂,往外一瞧,更是惊叹。 漫天的星辰,满目的莹光,绝美的女子雪白的舞衣光芒轻柔,就像那天河之中的明月。 走出去的人痴痴地笑,看着美好的场景心情也会无端的好起来。沧笙看了有些心动,被葡萄拉着走了出去,果然又是一阵惊艳与感慨。 葡萄的新奇感比沧笙要强得多,不一会儿就追逐着莹光跑远了。沧笙原本想要向她展示老手的从容,凯旋而归之后茫然四顾,竟然彻底找不着人了。 一回头,对上双幽定寂黑的眸。 沧笙一顿,朝人笑了:“你来得正是时候。” 虞淮稍歪了下头,唇角上扬出浅浅的弧度,显出一份风光霁月的美好:“恩?” “瞧着啊……”沧笙朝他一挑眉,示意注意。下一瞬小跃一下,一挥手将手中拘的一大捧莹光朝天上扬去。 她是玩过的人,自然晓得这些莹光与其他仙术幻造出来的星光并不一样,再好的赝品也比不上真品的底蕴。它真实存在,有着属于自己的灵性,就像是真正可以摘下的星辰,不妥的地方就在它会四下散开地乱窜,于是沧笙在撒开它们的时候给其加上了轻微的重量,让它们能够稍微按着她想象坠落。 霎时间莹光漫天,围绕着她的周遭,从天缓缓而降。沧笙开心起来便要转圈,看着他,得意一般轻轻呼了句:“小仙女,变身~” 其实没什么好欣喜的,就像是朝天撒了一把花瓣,形式上差不离。可女子就是爱这样的小把戏,自我欣赏都能玩上好一阵。 莹光聚起来废时间,撒出去几个呼吸之间便散了。 虞淮因她那句稚气活力的“变身”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笑不可遏。自然而然上前将人揽进了怀里:“你要变身?变成什么?” 沧笙被搂地猝不及防,想到他带给自己的好处,一夜两个小境界啊!她修炼百年,也才将将提升一个小境界。诱惑太大,她竟也没想再反抗,认真答道:”当然要变身了,我不可能总这个样子。“ 从他的怀中往外瞧去,才惊觉周围都没人了,明明场景都没有变幻的…… 沧笙脑中一过,方想起了他的法器之一“镜中花”。不知不觉就可以让人迈入镜中世界,只因镜中世界是可以完美复制外界世界的。 所以现在是到了无人的法器中? 沧笙想到别的事上去了,难道她又要提升一个境界了吗? 然而没有。昨夜闹得她整夜无法入眠的人,今天换了种方式,仅是相拥似乎也心满意足。他在指尖聚起莹光,集出满满一捧,邀功一般递给她:“还要变身吗?” 沧笙说不了,”变两回岂不是变回来了?“ “那这些不要了吗?”他今个的心情像是好极,尾调都带着愉悦。 不要了又有些浪费,沧笙歪过身子想要去看他掌心的莹光。未料他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动,纷乱的莹光被束成一团,像是一捧满天星,被他握在了掌心:“这样是不是好拿些了?送给你。” 他这一手小把戏,莫名让沧笙狠狠惊艳了一把,反应不及,他竟然突然有了这样好的撩拨手段。伸手接过来的时候仍是惴惴的,小声:“谢谢你。” 他没按常理,道一句不用谢,只是笑。末了,轻声开口:“阿笙,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突如其来的许诺,令沧笙不自觉抬头看他,尚未来得及说句什么回应,便见他低下头,在她眉眼浅浅一吻。 语气坚定并着三分的羞涩。 “嫁给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吗~!! 第48章 天上天下, 没人会拿这件事开玩笑, 尤其对象还是石族的女子。 若有,那他一定是疯了。 沧笙认真打量他的神情, 虞淮自始至终凝望着她,眸光不曾错开一分, 安宁而执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对等待回应的人来说是一种煎熬,从起初的满怀期待, 到渐渐茫然, 底气尽失。 好在沧笙终于开口:“你是认真的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亏吃多了,稀世珍宝突然砸在面前,也怕它是淬了毒的。 虞淮能够体会她的怀疑,回答得恳切:“是的。” 沧笙又默了一阵。 “婚姻大事对我石族来说, 意义非凡,我绝不想随意应付。所以, 在回答之前, 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她收敛起笑容, 言语郑重,看着肃然,其实心里很是没底。 方才的那一瞬她心里头想了许多,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还有背后巨大的利益牵扯。她是废帝,嫁给虞淮是各方面的高攀。至于前尘的纠葛, 心都剜了,似乎也计较不起来什么,人总要活在当下,以眼前的利益为先。 她打定了主意,嫁是不会亏的。一旦决定这一点,便要为未来考量。若等到成婚,彼此的秘密被披露,到时候再伤了感情,闹得不上不下的尴尬,还不如如今就交代清楚。 虞淮点点头:“你说。” 自爆伤疤是件艰难的事,可对人总归要坦诚一些才好。沧笙轻轻吸了一口气,没头没尾丢了句:“我没有习敛心术。“ 敛心术是上界大多数少帝以上的神都会习的一门法术。因为即便到了大帝这个阶级,心脏与灵海都是人的致命之处。若致命之处总是固定不变的位置,遭人暗算的风险便会增加。敛心术则是巩固了心脏的薄弱,屏蔽它的存在感,加强了防御,甚至于移动其位置。 正因敛心术的存在,少帝级之上的仙者,没人可以感知到他们的心跳,故而虞淮始终不曾知道她剖去心脏的现实。 虞淮皱眉,不懂她话中的含义。 “石族之人爱一人便是一生,不仅仅是性格使然,也因本体石上会镌刻上对方的名,而后永不磨灭,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只不过你大概不知道,当年你半推半就答应与我一处的时候,你的名字便镌刻在了我的心口,后来……”沧笙顿了顿,是因为感知到他的身体倏尔的紧绷,大概是领会过来了。 但该敞开了说的,还是要说的,“后来咱俩掰了,我寻思我爱了你那么多年,总不能一直不要脸下去。就算我再不要脸,你也还是将我甩了,有什么意义呢……” 虞淮没什么表情,早前的笑容散了,眸子里模糊了焦距,惘惘地低头看着她:“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他不会真听不懂的。 只是世人皆知,剜了心就是个死,没有人能如她一样害活得好好的。 沧笙牵过他的手,将其覆在她的心口,肌肤相贴,让他感知里头的空洞。 沧笙有时候都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什么都没了,空空的,一阵风透过,似乎都带着令人牙酸的凉意。 “我的心没有了,虞淮。我不爱你了。“她平静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明媚活力,浑似不知字字句句有多残忍,”这样,你还愿意娶我吗?” 指尖感受不到属于心脏的脉动,始终始终地安宁着。 虞淮就这样静住了。忽然之间思绪全无,心口轻轻一扯,愕然之后便可以看得见鲜血溢出来。只是痛楚后知后觉,良久之后也只感觉到了流失的冰冷。 沧笙知道她说出来的要求过分了些,可人不是常说么,被爱的那一方总是有恃无恐。她如今大概就是这样的心境吧,尤其当她看清他的反应之后。 她不再担心他会拒绝——这样也没什么,她对于攀高枝的念想并不强。 他答应了,那么更好。石族能与帝君联手,便没有什么可忌惮的了。 “人没了心,还能活吗?”他轻轻问她。 沧笙抬头望了眼“镜中花”中复制的星空:“我承蒙父神庇佑,体质特殊了些。“ 虞淮垂着眸,静思良久,极淡极淡道:“我不信。”倏地笑了,仿佛又恢复了平素冷静的模样,收回自己的手,”我晓得你还在怨我,是我太着急了。没关系,我可以等的。“ 他逃避现实,沧笙始料未及。 但这样不好,各说各话,到头来还是谈不拢,浪费时间:“我从来不做这样的委婉,若要拒绝便直接拒了,何必编出弥天大谎来?我跑去凡间红尘疗伤,为的只是让自己剜心之后不至于绝情寡欲,没料到你也恰在凡间。那个时候我记忆全无,并不是有意撩拨你。”转念一想,话不必说这么绝,应当适当地表一表自己还是愿意嫁出的态度,“其实感情是婚姻的调味剂,太重了反而败鲜,你看昨夜咱们在一处,不就挺合称?而且……“ 虞淮突然伸手擒住了她的手腕打断了她的自说自话,拉在眼前。衣袖因为倾斜的角度自然滑下来些,让出其上浅淡的铭文——虞淮。 石族的文字,他是认识的。 “这里的印记还没有消散……” 语气里头有濒临溃败的挣扎着。虞淮敛眸望着她,望得深刻,仿佛期盼着还能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动摇。 却未想沧笙毫无预兆冷了脸色,甩开他的手:“帝君玩笑了吧?帝君与我夫君哪里有半分想象?纵然是同一灵魂,经历的,做出的事却截然不同。他怜我,爱我,纵我,倾尽一生等着我,我为何要忘了他?帝君呢?负我,欺我,抛弃我,到头来还要占着我夫君的名头,希望我心甘情愿地嫁给你么?!“话到最后,像是情绪再崩不住,歇斯底里地爆发出来,“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那不可能。我此刻,将来,到死,都不会再爱你!” 喊到最后,都有点破音,像是一瞬间抽空了所有了力气。一句话说完,竟也能累到大口大口的喘起气来。 他站着,没有动静,良久,几不可闻:“我知道了。” 沧笙胸闷的老毛病又上来了,俯下腰,咳嗽几声,不知为何觉着昏天黑地。 好一阵后再抬头,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葡萄捧着流光朝她跑过来,一面跑一面笑着,”沧笙,我找了好多!“ 沧笙面色一缓,低头看见手中满天星的花束,合拢的指尖松开,流光飞窜,再不留痕迹。 …… 海族与天族的战乱持续了一月有余,始终没有大的进展。 海啸携来大批的海兽,攻占城池后也不继续往内行军。若有援军便先撤退,择日再随着海啸一波推上来。 如此往复,不知不觉海岸线往内陆推移了不少,几位大帝在启明殿中商议纷纷亦无成效,不由很是憋屈,城池连失,一月有余了,他们竟然连白灵瑾的面都没能见着。 天帝气息尤为浮动,人族损失惨重,他这位大帝没有作为,民心尽失,抗议声起,叫他很是焦躁。可他焦躁,其他几位帮手却没有半分急切。 说好的联手去捉白灵瑾,但一来白灵瑾身处极海深渊,占据极大的地理优势。二来白灵瑾新帝刚成,谁也不知道他有几分的本事。他身带魔性,与当年的帝君和沧笙同出一源,叫人忌惮。几位大帝在这,不过是帮帮忙,谁也不乐意尽职尽责到去当那个出头鸟。若天帝去挑这个大梁,他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围攻白灵瑾的事便一直拖延了下去。 正是急火攻心,下头带话过来,明明白白,说的是:“沧笙大帝道在天宫已经留了一月有余了,再久不联系沧宁大帝便要出来寻人了,差我来同天帝请示一番,问问她何时才能离开天宫。” 若不是她刚好撞在点子上,天帝是怎么也不想将注意打到她身上去的。脑中一旦起了念头,便再也抑制不住,良心挣扎了一番,还是打算从大局出发。 谁都没有把握能够将白灵瑾从极海深处引出来,除了沧笙…… 这回是他亏待了她,等下次向石族送去贡品,他会在数量上体现歉意的。 思量都在辗转之间,天帝已经思忖好了对策,吩咐传话的人下去,眸光却是朝在座的大帝扫去,最终落在虞淮的身上。 “帝君……”有些话不必说,眼神转换之间便可以领悟用意。 辰帝第一个出声,皱眉道:“你敢动她,就不怕沧宁报复?“ 天帝神色不显,淡淡道:“辰帝多虑了,我又非知恩不图报之人,当年笙帝解救过我的性命,我再如何也不能动她的。只是那白灵瑾,一直以来仰慕笙帝,世人皆知。我只是请求笙帝出来露个面,到时候白灵瑾出了极海深渊,便就足够了。” 凤帝睁开眸,安宁高贵的模样同一月前见到沧笙时截然相反,雍容优雅:”只怕笙帝不会给你这个面子,她不参与大族之间的争端已经有些年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晚~不好意思大家~ 第49章 听到她的名字, 很突然的, 像是有一枚穿云而来的箭。平白无故,刺入心脏, 疼得人微微一颤。 虞淮心不在焉。那日从“镜中花”落荒而逃,心境大动, 闭关近月方稳固下情绪。到了大帝这个境界, 能最快毁灭他的只有自己。 说是闭关,事实只是让自己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待着, 没有调息, 没去冥想。静坐着, 回忆纷然浮现眼前,恍觉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明白也太晚了,步步走到今日, 是他的有恃无恐换来的狼狈。 他对于感情一面,其实并不精明, 甚至可以说是迟钝、有缺陷的, 被目空一切的高傲武装着, 足以一次次消磨旁人的热情。 而最难点燃的,便是大火燃尽后的灰烬。 他恍恍惚惚,人的声音落在耳中,似乎意义全无,辗转就过了。 天帝唤了帝君两次皆被忽略,面上有些下不来台了, 好在他迟了一会终于有了反应:“她想回去么?也好,石族终究安定一些。” 虞淮的情绪外人看不出来,只是这一句来得太过突兀,让人错愕。他开口之前,场上争纷了几个回合,大趋势已然是认可了请求沧笙出手相助。 天帝一滞,不明白他的意图,想要出声询问。虞淮先一步站起来,浑不似将当场的局面看进了眼里:“青檬帝姬尚在天宫罢?传令去让她护送沧笙回族。”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辩驳。底下几位大帝面面相觑,皆做茫然。 帝君这样的照拂,说没有猫腻谁也不信,他的结界护持沧笙的寝宫一夜,得发生些什么才需要结界护持? 该想到的,人都能想到。只因对方是沧笙,这怀疑反而被打消了,结果就是不知所措,无从猜想。 帝君与他们是同一阵营的,这点无可置疑。当年鲛人一族被他全灭,白灵瑾若是复辟,不论当下如何,最终的目的定然是要找他寻仇。 兴许他是有自己的打算吧。凤昱按捺下浮动的心思,无条件顺从他的指令,应和道:“若为了个白灵瑾得罪了沧宁,反而不值当。帝君说要放,那便放吧。” …… 沧笙得知自己竟然真的能走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在葡萄还在熟睡的时候,一溜烟跑去她的房中将人摇醒了:“咱们得立马启程。说不准一眨眼风向变了,又给抓回来就惨了。” 葡萄迷迷糊糊,意识没醒透便跟着人往外跑,她不晓得沧笙明明在这里好吃好住的被人伺候着,怎么一说要走,着急得活似个逃荒者。 一连畅通无阻出了几个门关,天宫的西门前候着一片云,青檬思绪重重站在云头等她,同样是一脸的不不可置信,见着她,说的第一句是:“小姨,现在是什么情况?” 沧笙没心没肺说不知道:“你怎么在这?” “天帝那头有人传话给我,说叫我送你回去。” 两人眼对眼望着,黑漆漆的瞳倒映着彼此,似乎在无声猜度着背后的玄机。结果还是放心不晓,总觉得有人在谋划一件大事。 这还真不是沧笙自己想多。自从她变成废帝之后,要杀她的人反而少了。因为杀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毫无意义,但她掌控着沧宁的命脉,这就是她活着的价值。 沧笙是个香饽饽,怎么用都很方便。如今深陷麻烦的人自动放弃了送上门的香饽饽,这一点怎么都叫人想不通。 “安全起见,青檬你不必同我一路。”只要沧笙进入山脉,身边有没有明显的标记性人物,那谁也寻不到她,“我与葡萄一起走,不会有事的。” 青檬晓得上回就是她暴露了沧笙的所在,耿耿于怀许久,这回听了深以为然:“那就分开吧,我另挑一条道走,与小姨保持距离,尽量同步。小姨若是有遇上麻烦,再传我,我立马就可以赶到。” 她们两人在这大玩阴谋论,葡萄揉着惺忪的睡眼,只顾着站在沧笙的身侧,忌惮着青檬的同时,一点紧张的念想都没有。 青檬与沧笙商量好了细节,一瞥葡萄,挑剔起来:“小姨出门也不带个守护的人,一不留神遇到狼心狗肺的人,着实是麻烦得紧。” 沧笙听到这,忿忿不平地说起人坏话来:“可不是,那白炎将我的传音符和召唤玉牌都给封印了,醉人得很,你帮我瞧一瞧这封印难解吗?”叹息一身,“能解开就解开吧,不然等回了石族,同宁儿说这件事,他鼻子都会气歪了去。” 青檬抓紧时间,一面驱云一面接过玉牌看,老大不高兴:“就要给宁帝知道才好,做什么要惯着天帝那样的人?” 沧笙笑吟吟的,一脸无害:“我惯着他?你真不知道,我那天被他留下来,多想一拳锤死他。” 葡萄打着呵欠,极意外地被呛到了,连咳了几声。 沧笙顺手的伸手过去帮人拍了拍后背,继而道:“我石族这会儿也是一摊子事,总不能叫宁儿一个弟弟当得跟爹似地,到处给我找场子。自己实力不济,场子是找不完的,要找也得自己来。” 她堂而皇之、轻描淡写说想锤死天帝,这事在青檬听来都玄幻得很。在她有限的认知里头,石族与天族相处融洽,过去更有过馈赠与恩惠,就算天帝现在做得不地道了,那也是一时迷了心窍,沧笙惯来是个大度的人,大抵气一气就会过去。 实则她还是不懂沧笙的脾性,毕竟是晚辈,沧笙在她面前显出大度的一面居多,才会让她有所误会。 人缘好不代表没脾性,她做这九州四海第一人的时候,活得比谁都要霸道。 …… 青檬看过封印,大帝的手法,她有心无力,只能将东西还回去。沧笙无限唏嘘,看来面子还是要丢了一丢的。 三人兵分两路,青檬腾着云咻咻两下便不见了踪影。沧笙带着葡萄飞不动,走走停停,最后只得钻进山里头里步行。 沧笙一路都有好心情,哼着小曲。葡萄自觉成了包袱,羞愧难当,走在人前头拿出剑来割去挡路的杂草,为她开道。 于是走得更慢了,葡萄持续挥刀,渐渐有些乏力,正要停下来喘口气。 幽暗的森林里头气息倏尔一晃,沧笙咦了一声,站定不动。 葡萄夜视能力并不强,抬眸望去,刹那间只瞧见了一团黑影从树影底下飞快地略过,笔直朝这边冲来。 她心中警铃大作,左手垂下的剑刃来不及挥舞,情急之下伸出空荡荡的右手。不管来的是什么,至少要为沧笙挡一挡。 未料扑了个空,那来势凶猛的黑影的灵活度远超她的想象。在到达她伸出的手的那一刻,往上轻轻一杨,原本像是炮弹一样迅速凶悍的黑影陡然化成了一片叶的轻盈,飘着落到了沧笙的怀里。 两只小短手环住了沧笙的脖颈,奶声奶气:“娘亲,你怎么能舍下你的心肝宝,一走就是这样久呢?孩儿想你想得连小心心都要碎了。” 他这一抱,软软的身子,简直能直接暖化了她的身心。 分离数月不见,沧笙想他想得茶不思饭不想,若非如此,也不会对天帝留人有这样大的怨念。这会儿闻到他身上□□的奶香,怜意铺天盖地,忍不住在他的脸蛋上狠亲了两口。 刚要回应,偏头便瞧见了歪歪扭扭拿着剑的葡萄,下巴都要跌到地上去。 沧笙一怔,倏然便想起了她离开沧筠的原因。勉强虎下脸,将人从身上撕下来:“你的小心心?” 沧筠落到地上,凡间小孩五六岁大点的模样,同样望了望旁观者的葡萄,瞬间便明白了她娘亲的意图。双手乖巧地叠交在身前,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一本正经:“是孩儿说错话了,孩儿的意思是:娘亲离家数日,孩儿甚为想念,思念之浓,如有心疾。” 这个版本……听上去好多了。 沧笙很满意,看来长老们封闭式地教育很有效,男孩子大概就得这样养吧。不然张口闭口小心心,他的小迷妹门听到了,得多么幻灭? 他的性子同她太像,对一个男孩子来说,实在是活泼得过头了。 孩子有进步,娘亲很开心。重新将人抱起来,抖落两下:“哟,胖了三两呀。” 沧筠决定以德报怨,拿手抚摸着他娘亲的面庞,心疼的模样:“娘亲你一个人在外头是不是很辛苦?竟然又瘦了。” 他嘴甜起来没边,沧笙被他逗笑,旁若无人将人抱在怀里头揉了好一阵,才想起旁边杵着的葡萄。 言简意赅同她介绍:“这是我家的娃,沧筠。”又对沧筠,“这是娘亲刚结交的朋友,名为葡萄,你可以叫她……” 沧笙卡壳了,在上界,辈分是永远不讲道理的存在,区别着尊卑,按实力来划分。放在计较的人身上,喊错了一丝都要骂得你找不着北。 别看沧筠萝卜头大点的个子,早甩了葡萄两个大境界,让她喊一声尊上都足够了。要让他随着她的阶品喊,着实是委屈了他。 “是叫姨吧?”沧筠歪过头,朝人乖乖地笑,“小姨好。” 作者有话要说:  早些日子开了个存稿坑,放在文案上啦,是幻想现言的题材,怕大家没有注意到,放在作话来吼一声。 文名:二世祖 文案:说来你也许不信,我包养的那位颜美体柔,爱爬床的小鲜肉他…… 是大魔王。/(ㄒoㄒ)/~~ (非第一人称,日常甜宠,齁。) 喜欢的妹纸们,求一发收藏啦啦啦~ 链接在此:《二世祖》 第50章 这一笑, 杀伤力巨大。 从林里头光线不清, 葡萄起初只隐约看到沧笙怀中小娃的轮廓,这会儿他转过头来朝她笑, 林子里头仿佛突然都亮堂了三分,给人一阵晕眩式地冲击, 这娃实在是漂亮到了一个极致。 模糊之间似乎能从他的眉眼里看出些似曾相识的痕迹, 心中微微一顿,又自我宽慰, 兴许美人的风骨都是一样的。 葡萄自知道了沧笙就是废帝, 也就听说了她与帝君的纠葛。想起那日海底见着的人, 能后怕出一身冷汗来。只是沧笙亲口所说,两人早就掰了,既然如此,该不会有这样小的孩儿才是。 她杵在那应了句好, 心里头莫名涌起想要上去捏捏他的脸的冲动,但是不敢, 只能束着手, 痴汉地笑。 沧笙将沧筠带出去散步, 经常能够散出迷妹迷弟见面会的感觉,葡萄这个状态她很熟悉,估计一时半会醒不过来。当下只得转移话题,询问沧筠:“你自己一个人出来的吗?” 沧筠摇摇头说不是,埋头在她娘亲的怀里,拱了拱:“舅舅同我一道出来的。我查看过数次娘亲的牵引石, 发觉娘亲一直留在天宫,料想定是有人使坏,这才知会舅舅。”他的小手鞠着沧笙的头发,乐呵呵把玩着,“舅舅说父君也到了天宫,便让我先来寻娘亲,他这会儿应该早到天宫了罢。”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沧笙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心中感慨万千。 心肝儿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父君一直是他心中伟岸的存在,虽然能不能相认还是一回事,他一直都很把虞淮当自个人,逢人问起他父君的种种来,答得有模有样。 沧笙有时候都暗自想,难不成他何时和虞淮有过接触不成? 平素里一天三念,说想见爹。现在大好的机会,跟着沧宁一同去就能见着了,反而欲擒故纵起来,似乎是拐弯抹角,想要求她松口答应。 换个方面想,娃还是看中她的情绪的,不然又何必这样大费周章。 沧笙眯着眼,摸了摸他柔软的发,有点于心不忍:“上次带你去见你爹,是多久之前了?” 沧筠立马回道:“二十年十一个月。” 他这样数着日子,沧笙吃味了,不便多说,轻哼一声。 其实还能精确到零十三天,不说就是怕娘亲吃味,结果还是醋了,沧筠拿脸讨好地蹭了蹭她,奶声奶气,自觉解释道:“上回见面是孩儿生辰嘛,这才记得的。” 沧笙被蹭得没了脾气,动摇犹豫起来,抱着他不吱声。 葡萄在一边全身心感受着被萌娃萌力暴击的冲击,艳羡不已正是沉沦,忽觉异动,抬头往天上看去,漆黑的夜空上层叠的云不知何时染上了浓重的暗红。 那猩红渲染得浓重,给人极大的不详之感。不一会起了风,云在风中变幻莫测起来。 森林之中可听闻上端风声呼啸得大,真站在丛林里头却又是一派平静,只有残余的微风。 葡萄不知道那云意味着什么,就是觉得害怕,提醒沧笙:“我们是不是该赶紧离开了?” 这会儿她们一行离开天宫已经有一段距离了。瞧云聚拢的方向,正是在天宫之上。 “筠儿,仔细看看。”与葡萄的惊吓有异,沧笙回顾天际的异像,显得跃跃欲试,“大族久无战争,少有大帝能够彻底放开的施展,如今开开眼界,对日后进阶会有好处的。” 葡萄的惊诧转成了惊骇,抓紧了袖口:“大帝?” “鲛人族有一秘法,若有大帝压阵,则可在万里之外布阵,可毁天灭地。白灵瑾屈居在极海深处月余,定然就是在布这阵法了。” 伤害爆炸的远程伤害自然会需要延迟,耗费一尊大帝月余的时间,足以证明这场灾难声势如何的浩大。 葡萄跺起脚:“那我们不跑吗?” 沧笙摇头说跑不了,抬手一指天,云层已经漫过了他们的头顶,往更远处移动:“你能快的过这个速度吗?” 风云卷积着,在夜空之中开出一个极大的空洞,星辰月光散落下来,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葡萄脸都吓白了,从发觉云的变故到如今不过短短十几息的时间,谁能快得过这样的速度? “青檬帝姬呢?我们要不要请她来相救?” 沧筠适时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小姨不用怕,有我呢。” 话音将落,轰然的巨响犹若炸雷从远方穿来。离得太远,他们只能看见无数道黑色的水柱几乎同时从天而降,包裹着天宫,高可如云的最外层结界应声而碎,坍塌下去。 来不及感慨,抬头望去,云层上的空洞仿佛链接了另一个空间,夜色下漆黑的海水遮天蔽日倒灌下来,刚一触及森林便是摧枯拉朽地冲倒一大片,带着泼天的海腥味。 沧笙舍不得让自家的娃儿做苦力,当即一挥云念将葡萄勾到身侧,同时祭出蛟月。 轰然一声,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海水势如千钧砸在结界之上,连蛟月都发出了轻轻的嗡鸣。 沧筠瞧见法器眼前一亮,偷摸捂着嘴,痴痴笑起来。 沧笙晓得他这是认出了蛟月是谁的东西,不由白他一眼:“借的,以后得还。” 人精儿捂着嘴的手一放,面上便是一派诚恳了,点点头:“娘亲说得是,有借有还,再借才不难嘛。” 狂肆的海水转瞬之间扫平了平原,水中含杂着雷霆之力,草木在触水之后纷纷化成焦炭,搅浑了海水,几乎不能视物。 这回没有了大神坐镇,局势又凶险数倍,葡萄没有她娘俩的好心情,一个劲询问:“那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呢?这阵法还有没有后招了?就我们能不能撑得住?” “白灵瑾废了大力气弄出这样的阵法来,当然不只是要清理掉炮灰的。”沧笙已经能闻到周遭海水中弥漫而出的血腥味,“有了海水,才是海兽的主场。咱们现在看不见,但是天宫如今大抵已经是修罗炼狱了。”见葡萄惶惶不安,终于出口安慰,“你不要慌,沧宁很快便会来接咱们的。天宫的事与我们无关,看看就撤。” 葡萄闻言一愣,感觉莫名微妙起来。 她从到上界之后,基本都与人族为伍,将海兽视为加害者的一方。如今加害者似乎是开始肆意“屠城”了,沧笙却一丝怜悯也没有,轻描淡写说了句“看看就撤”,与她给她的印象截然相反。 凡界的人崇尚英雄情结,愈强大的人便要承受愈大的责任,如今天塌下来了,有能力人打算撒手不管,让她心生绝望。迟疑复迟疑:“你是因为天帝软禁你,所以不打算帮人吗?” 她这问题问得太过局外,简直叫人无从回答。 沧筠不容任何人质疑他的娘亲,转过头来,乖乖笑着:“小姨怎么知道,天帝便需要帮助呢?” 这话涵义太多,说到底都是她自己主观的臆断,认定了人族是被侵犯的一方。葡萄登时飞红了脸,不再言语了。 再等了一会儿,浑浊的海水中才晃出了一个裹着结界的人影,站在蛟月的外头,像是敲门一般曲起食指扣了两下结界:“阿姐,是我。” 这一敲,葡萄便是一怵,晓得来者的身份,自发退开了些给人让位。 沧笙容他进来。来人一脸哭相:“蛟月如何在你的手上?法宝里头屏蔽了牵引石的气息,我还以为你被帝君扣下了,差点同人翻脸。” 沧筠怒其不争般摇了摇头:“舅舅你太冲动了。想必最后是我父君脾性甚好,没与你计较吧?” 葡萄耳朵一动,知道真相,默然大惊。 这娃娃果真是帝君的孩子么。 沧宁不大乐意了,默默瞥了奶娃眼:“阿姐你怎么还抱着他,你不是说男孩不能总抱着吗?”撇了撇嘴,“我怎么同他闹翻,阿姐下落不明,难道我还有那功夫和他吵起来不成?自然是一寸寸地毯式地寻过来了。” 沧笙恍然惊觉,连连说是啊,将人放下来。 沧筠被抄着腋下放下地,死活扒拉着她的袖管子,不肯撒手,虽然带的不是哭腔,但委屈的情绪可以打满分:“娘亲,这是久别重逢的拥抱啊!多大了都可以有的。” 沧宁抄着手站在沧笙身边,低头望着挣扎的娃,哈哈道:“你借口忒多,这回儿不管用了。” 沧笙态度强硬,点点头说对,“不成不成,你都这么大了,不能再惯着了。”一手搭在沧筠的脑袋上,阻止人往身上爬,一面歪过头对沧宁:“白灵瑾如何?他亲自来了吗?” 他们一家子人聚到了一起便是五花八门地吵吵闹闹,明明是大帝之尊,却又奇异地给人感觉到平凡的其乐融融与温馨,叫人插话不进去。 “看这架势,九成是要来的。人直接挪了一片海过来,就算打不赢,跑还是能跑掉的,在天族的地盘,伤了谁也不算他亏。论消耗,人族怎么也抵不过海族。”心中一动,瞥眼旁边作透明人的葡萄,改为同沧笙传音,“阿姐如今觉着如何?身体可还好?” 沧笙眼底有隐约的笑意,淡淡:“好得不能再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娃娃就和他爹见面了,嘿嘿嘿 第51章 天宫。 从天空倒灌下来的海水几乎填平了原本层峦叠嶂的山脉,放眼望去已然看不见建筑的痕迹, 蛟龙巨蛇在海水之中翻腾, 有人在水面挣扎,没喊两下又被拖入了水底。 就算是大帝也没有那个乾坤之力, 能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中精准地挑出己方的人。 天将结阵, 凌厉的箭雨从天儿降,无差别扫射, 海水极快地染成骇人的猩红,血气冲天。 天帝面色骇人,且不论最终的结果如何, 天族的象征天宫被眨眼间毁去大半, 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未久, 又有人上前禀报, 雪上加霜:“天帝, 海啸的第一波浪潮就要漫过来了。” 当初划分九重天, 天帝主要提防着石族,将天宫定址在距石族更远的东方,与极海相去不远。这回两方的海水将要遥相呼应, 连接一片,大量的海兽也会一拥而上,情况只能更糟。天帝等不下去了,起身,一派谦恭对座上的几人举例:“我先入水揪出白灵瑾,还望诸位大帝适时出手留下他。” 从前是他太过于爱惜羽毛, 以为自己耐心等得下去,总可以等来一个万无一失,结果等来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猛攻,他的天宫都要被水泡烂了。 天帝一口气堵在胸中,等到凤昱率先的点头,便迫不及待挥袖迎了出去。步入启明殿的空间之外,血腥之气扑鼻而来,整个人仿佛又清醒了许多,紧接着不确定起来。 若他们缔结的同盟稳固,早在白灵瑾逆转海水的结界刚成之时,几位大帝便可以一同出手,从根源起阻止这场灾难。 但是那一刹,没有一人有挺身而出的欲望。若是天帝一人直直迎上去,或许能够拦截,但受伤是免不了的,又如何迎接接下来的硬仗? 这样由利益组建的队伍本就是不牢靠的,天帝多年没有求过人,忽而经历人情冷暖,忍不住起了对比。 如今的帝君虞淮是无利不起早的人,从来都是作壁上观的模样,没人能奈何他如何,只有人求他的。油盐不进,纵然人是留在了九重天,但从头到尾没有表过一句态,任谁也摸不准他心里头想什么。 想当年沧笙做这上界第一人的时候,但凡她应了一句好,便决不同你玩弄起虚虚实实。 心中思绪千转,手上的动作未停,天帝在虚空之中捏出法决,无声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散开来去,定要追溯到白灵瑾的所在。 沧笙站在沧宁的结界里,远远地看见了天帝走出启明殿,又见他捏出法决,咦了一声:“他怕是要去找白灵瑾拼命了,我眼力不好,宁儿你多注意着些。白灵瑾是我废了大力气救回来的人,可不能让他们想杀就杀了。” 这口气忒大,与在天宫之中的截然相反。葡萄暗暗诧异,沧宁却不觉有什么,应允下来:“好。” 葡萄看他们谋划,生怕被卷进那血海之中,也怕战争升级,紧张不已:“咱们不是只来瞧瞧的吗?” 沧笙笑着说是,“看看过后,若是需要出手的自然要出手。”回过头,“一会打起来我不能保证能护着你,沧宁那有一方可容人的法宝,你且先进去避避风头。” 葡萄还要说话,沧宁一挥袖便将她敛了进去。不是谁都有像沧笙的脾性,同一个小仙好声好气交流感情。 “那沧筠呢?” 沧筠适时望过来,乌黑的瞳水汪汪的。 “他不是想见他父君么?”沧笙在沧筠脸上捏了一把,“你把咱娘俩往那一放,准安全。” 沧宁万万没想到沧笙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刚道了一个“可”字。沧筠便扒住了他的袖管子,哀哀道,“舅舅要说什么?要阻止我们一家人团圆相聚吗?筠儿就不能有父君了吗?”他的眼中无泪胜似有泪,能谴责地人无地自容。 沧宁无话可说。帝君的态度他尚且不清楚,身边更有凤帝等人,万一沧笙是羊入虎口,皆时才棘手。 沧笙从背后一手托住沧筠的下巴和脸蛋,捏了捏。深知对阵萌娃,不看才是最好的防范,笑起来:“沧筠宝宝,请停止你的表演,不要对友军开火。舅舅会带咱们去的。” 沧宁轻吸了一口气:“阿姐想清楚了就好。” 他从小到大都是跟着沧笙的,对于她的决策,惯来都会无异议遵从。 …… 启明殿。 自打天帝离开以后,寂静才被打破,几位大帝讨论开来,借由白灵瑾这一击之力来揣度人的深浅。 正论及天宫的防护多有疏忽懈怠之际,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不卑不亢,规规矩矩地响起:“拜见诸位大帝,请问我的父君,虞淮帝君在吗?” 殿内倏尔寂静下来。 主座上的人一僵,面容之上的倦怠与漫不经心被不易觉察的紧绷代替,不敢置信抬起头来。 启明殿的结界之外,沧笙抱着一个娃娃,正哈哈笑着,歪过头,“你是不是紧张了?这会儿还问人家在不在,不是该敲敲门,请人家让咱们先进去吗?” 凤昱尤为震惊,脸色刷地白了,茫然询问身侧的人:“这小娃娃,他刚刚说什么?” 息帝起初亦是惊诧,转而见她脸色骤变,心中钝钝一痛,面上却不声张:“先请笙帝进来吧,外面血雨腥风的,吓着孩子。” 他这一句,警醒了虞淮。整个人仿佛从浑浑噩噩的缠梦中惊醒,不自觉坐直了身子。强行越过启明殿的主人——天帝的意愿,解开了空间封印。 见人迈入了空间,仿佛一瞬间不知道回应什么才好,干涩地道了句:“你来了。” 将人拒绝了,照理来说是没脸又自发找上去的,可沧笙不是一般人,面皮云云的,在虞淮这早丢光了,不妨找些实际点的好处。 她尚且未答,娃娃自个激动起来,双手在袖子里头绞着,感动不已:“父君也在等着与我相认的这一天吗?” 他感情丰沛,过早的投入,引来沧笙的怜意。生怕他爹一个出乎意料的高冷甩过来,他年纪太小,接受不了。 虞淮神情微微一滞,奇妙于这种血脉相连的感觉。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从来没有人能够有除沧笙以外的第二个人,如他一般,每一个字仿佛都能牵动他的情绪,敏感而柔软。 这是他的孩子。 他与沧笙的孩子。 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意识到这个现实,不再是一个摸不到的名字。人生生站在他面前,竟至于忽然给他一种近乎虚幻的狂喜。 高高在上的人走下云梯,眨眼之间便到眼前,俯身将高兴地脸颊红彤彤、伸出双手的沧筠抱进怀里,头回在人前显出了温柔的一面,轻轻笑起来:“恩,我也在等你。” 言罢,忍不住望向身旁的沧笙,欢喜太胜,止都止不住,温温道:“筠儿的唇果然很像你。”低头细瞧,喃喃般,“眉眼像我,是我们的儿子。” 他这个模样,沧笙忽而有些笑不出来。 他浑不介意的模样,像是忘了她从前对他说过的狠话。 感情原本可以是最好的资源,不会背叛,不会怨怼,就像当初他对她做的那般。 可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展就在眼前,叫她犹豫动摇。突然想不透到底是怎样冷血的人,才能对喜欢自己喜欢到魔怔的人百般利用。 混到大帝这个级别的,都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人。只不过沧笙和虞淮终成眷属,这件事原可论得是上世界三大绝无可能之首,如今堂堂发生在了眼前,诸位大帝面面相觑,怕里头还有什么误会,不知如何开口应对。 这一失语,便错过了最佳的插话时机。这会儿奶娃正对他爹炫耀起自己学了首称赞父亲的歌谣,双手负背后,一板一眼开嗓子唱起来了。 沧笙蹲在他身边,给人正正经经拍手打起节拍来。 沧筠唱到兴起摆起头来,她也跟着摆头,浑似不知这事给堂堂一介大帝做起来有多幼稚尴尬,尤其旁边还有一票瞪大眼睛的大帝看着,足够丢光了老脸。 可她不在乎,没有什么比让沧筠开心更重要的事。好在娃娃还有一名认真的听众,他爹全程含笑凝望,偶尔看她一眼,温情脉脉。 一曲毕了,满室都是尴尬。 唯有娃娃的父母真心实意拍手称赞起来,你一句宝宝真乖,我一句筠儿真棒。 末了,帝君觉得气氛不够热烈,眼风扫过来,带了丝莫名地冷清,朝人发话:“我孩儿唱歌不好听么?” 当了大半生的大帝,辰帝万没有想到还有一天会因为一个小辈的表演,被上头镇压着鼓掌。谁家的孩子能宠出这个境界?看看天帝家的白沉,严厉地宛如上下级! 不过眼下想不透和吃惊都得放一放,他缅起尽量不那么尴尬的笑,啪啪鼓起掌来,第一个开口道:“殿下的歌喉非同一般啊,甚妙,甚妙。” 作者有话要说:  前天请假缺的更新,也就是大粗长,会放在周末补起来哟~ 么么哒 第52章 沧笙沧筠的出现是一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眼下天族海族正打得不可开交, 大帝们答应了帮衬天帝, 自然会更注意那边的情况,其他震惊的事件也得放在利益的战争之后再去捋清。 沧笙心知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中, 当下便只做是来避风头的, 带着娃在启明殿中四下看看。 她领着娃,娃牵着他父君;她跟沧筠介绍点什么, 他扭头又说给他爹听,多数的时候笑容都是向着虞淮的,颇有些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沧笙有些吃味了, 筠儿向来都只黏着她一个人, 现在多了个人, 还是她不乐意接纳的, 晃起来没了趣味, 重新回到议事的殿内。 走入殿内, 看几位都在商议,笑了笑,漫不经心提起:”看你们讨论来讨论去的, 就没一个人想起来,海族人族这一战,打到最后也不会有结果么?” 几位大帝朝这边看了一眼,复瞄了眼跟在后头,领着儿子迈进大殿虞淮,久久无人搭话。 还是辰帝顾念着情分开口:“笙帝有什么指教吗?” “我自成了归隐之后, 便不再理会九天的事,也不晓得当年父神的遗训,如今还有几个人知道。”她敛袖拨弄了一番堂前的香炉,“这天下间大帝的数量是该有限的。总数有限,各天分别长期供养的大帝也有限,若坏了平衡,引来了恶鬼,谁也承担不起。” 辰帝不知想到了什么,袖中隐匿着的手不安地交叠在一起。 凤昱眯起眼,指尖在椅背上敲了敲,方道:“我等不比笙帝得父神垂爱,天地法则全靠自己摸索领悟,这一条警告闻所未闻。若是误入歧途,还望笙帝明说,不晓得你口说的恶鬼,是指谁?”不是她胆子小,不想将话回得硬气一些,而是因为沧笙的人品众所周知,从不无的放矢,做些无所谓的吓唬与虚张声势。 但这回沧笙摇了摇头:“恶鬼不是一个人,是你们忌惮的很多人。“她在炉中添香,”秽土第十一天诸位还记得吧?九重天再打下去,那里的封印很快就可以被破了。届时的局面可以预见,秽土十一天,如今恰好也还剩十三位大帝。“ 这消息是爆炸性的,连只是来凑热闹的息帝都侧目,颦眉之后:”事关如此重大,为何上次笙帝并未言明?“ 沧笙摊手,笑着:“我一个废帝,难道有义务同你们一起胸怀天下?我管好自己门前一亩三分地,安分守己就好,不是么?” 这一句将息帝噎了个倒岔气,他们如今确然没将她视作一路人了,哪里会向她请教。不敢再到沧笙那碰钉子,转而朝虞淮,肃然起来的模样,比为天帝解决海族之事的闲散要认真百倍:”帝君如何看?“ 虞淮从头至尾没有显露半分情绪,逢人询问,淡淡陈述了客观事实:“每一天至多能供养两位大帝。” 这句话在诸位大帝的心中绕了一遭,反而消除了前头积攒的恐慌,神色各异起来。 他们本就是打算铲除掉白灵瑾的,这样一来,第九天便只剩下了两位大帝,无论帝君从前有没有同他们提及过这件禁忌,都不会有其他问题。 这里头凤昱与沧笙最不对付,明白了是虚惊一场,同时也领悟到了沧笙的立场:“笙帝的意思,是要护着白灵瑾?不管第十一天封印如何,也不论我们如何?” 沧笙道:“战争非我发起的,更无可避免。你们能站立场,何以我就不能呢?“ 这话有针锋相对的意味,既然人走出了旁观的身份,成了对立,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凤昱眼风一冷,周遭的和风登时禁锢,有凛冽的前兆。如今沧宁不在,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底气,敢堂而皇之说出这样的话。 沧笙未动,虞淮漫不经心朝前行了半步,将她挡在身后,刹那间飞瀑逆转倒流,风声鹤唳。明明是他做得更出,却来恶人先告状:“劳烦诸位气息收敛着些,不要吓着孩子。” 沧筠登时顺杆往上爬,转身一把扒住了沧笙的大腿,可怜兮兮:“娘亲,我害怕。” 沧笙唇角牵了牵,当着众人不好说什么,只得将人捞起来。 帝君护犊子之言说得毫无余地,分明她才是一直拥戴他的那个人。凤昱感觉像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恨意渗进心里,却不是朝着他,而是沧笙:“帝君可是忘了,当年白灵瑾鲛人一族是帝君一手灭了的,如今人复辟归来便是隐患,帝君要任其发展吗?” 这样的局势不知为何叫沧笙觉得眼熟,只不过立场变了,她成了被偏袒的那一方,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奸妃这个角色不好拿捏,索幸她见识的人多了,也能学一学。 走上前,细声道:“筠儿让你父君抱一抱吧,娘亲手上都没力气了。” 沧筠乖乖哦了一声,正要转身朝他爹去,人便被抄着腋下带到另一个怀抱了。他阿爹似是生怕多推迟了一刻叫娘亲累着了,将人抱过来之后眸光仍是停留在他娘亲身上:“怎么了?” 沧笙摇摇头,装似虚弱地双手攀上了他的手臂:“适才凤帝的威压太强,我身子又比不得从前,略有些不适。” 沧筠啊了一声,忙凑过去看她的面色。 虞淮眸色稍沉,垂眸处她始终红润的脸色略显苍白,低头依偎在他的臂弯处,纤长的睫低垂着,有种难以言喻的乖巧。 凤昱则登时因为大怒,涨红了脸,又不敢赌一把虞淮的态度。她万万没想到,沧笙这样的人竟然还会玩柔弱的把戏。 再简单的套,只要对方愿意钻,那就是好套。 她扮演柔弱,虞淮是个何其精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来?只是心有怜意,看破也不愿不说破,这是他对她的容忍与宠爱,以及满怀的亏欠。一手抱着沧筠,另一手将她带入怀中,以温和的仙力滋养着:“如今好些了吗?” “嗯。” 这一下,即便沧笙表明了态度立场,谁也不敢对她妄言什么,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沧笙依偎在虞淮怀中,曼声开口:“凤帝担心白灵瑾与帝君有旧仇,需人提防,其实也不然。在座的,修帝与辰帝因八重天两族分界之事征战绵延千年,如今也能达成同一阵营。我石族被驱逐出了第二天,是帝君的手笔,现下连娃都有了,可见人与人之间的缘妙不可言,没什么放不下的仇恨。“ 话说不说都是个场面,帝君的态度已经很明晰了。或许他身处高位,从始至终都没将白灵瑾放在心上,无所谓人的复仇,便和他们站不到一个阵营。这样一来,天平的倾斜角度发生了变化,每人都开始重新审读自己的利益。 辰帝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件事对他没有根本的威胁,识时务者为俊杰,沧笙的背后还有宁帝:“若放任白灵瑾,那秽土十一天的事要如何处理?笙帝难道要铲除天帝吗?” “渡过无数劫难才能成却一个大帝,何其难得?相互残杀没必要。”沧笙道,“海族不过需要一方领土,给他们便是。若有不服,可以按照从前的规矩,两族操练起来打一场也行。” 谁都没资格说这个话,唯独沧笙才有。当年是她石族和平接纳了天族,九重天才并存了两位大帝,其余八天都是用血洗出来的领土,谁能因为她一句话给出去呢? 可八天已经有了两位大帝,不可能再容第三位,这样一来辰帝与修帝不假思索便会来到了沧笙的阵营,神情也都轻松了几分,带着旁观者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笙帝仁厚。“ “此计甚好。” 凤昱与息帝则同时沉默了,第四天与第五天都只有一位大帝。 沧笙早有计较,得罪人的事怼着一个人去就好了:“凤帝的第四天海域宽广,鲛人族未被族灭之前本就扎根在那,白灵瑾得知能够回去的消息,定然会很开心的。” 凤昱拍桌而起,杀气尽显:”你还以为自个是当初的笙帝,在这与我指手画脚么?“ 息帝嘴巴嗫嚅了几声,像是要为人声援,可瞥眼虞淮面上似笑非笑的神色,生怕引火烧身,咽下话去。若沧笙的矛头是对准了他,凤昱定当是不会相帮的,届时他便成了孤寡无援的一人,想不出任何法子了。 凤昱愤然而起,没能引起一人的呼应,几人的口头上的联盟被分化击溃。局势翻天覆地,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沧笙有着绝好的人缘与口碑,几乎有恩于大部分的大帝,兼之有了沧宁与帝君做后台,谁人不会站在她那阵营?凤昱甚至于想过,若沧笙打算点名息帝或者第三天的炎帝,那她都会拍手称好的。但这阴影落在了她的头上,她盛怒过后,感到一丝惊慌与绝望。 沧笙被人指着鼻子骂,也绝不盛气凌人,平静道:“我在凡界时听人说过句话,叫‘出来混的,总还是要还的。’白灵瑾被赶出第四天,如今既然回来了,那么回归第四天,便是谁也阻挡不了的。” 话中有太多的含义,虞淮心底轻微地一紧,抿着唇,不言不语。 第53章 大风向逆了,事不关己的墙头草随风招摇, 被针对的人还在负隅顽抗。然而螳臂当车, 没有力道,连息帝都开口劝她:“你凤族并不会涉水而居, 海域空着也是空着, 那样大的海域,足够白灵瑾一族繁衍, 不妨为了大局,各退一步吧。” 沧笙因这一句话恍惚了一下。犹记得当年息帝为了追求凤帝,亲自到须臾宫来求她, 说第一天的佛莲是天底下至纯至美之物, 每片花瓣都蕴着殷红的烈焰, 最适合踏火而生的凤凰。 那会儿息帝还没成大帝, 去第一天是送死。但那时的沧笙是个热心肠, 见人如此痴情, 一点回报不要,卷着人便上了第一天。 以一己之力承了两份大帝的威压,帮人取了佛莲, 因守莲的妖兽而受了些轻伤。息帝慌慌张张,同她道了无数个歉与谢,指天立誓说会将这恩情记在心里。 沧笙不是施恩图报的人,与人帮衬更看重一个情字。不知为何,她做帝君的那会人心都是淳朴的,她放目瞧去, 这世间几乎个个都是好人。尤其息帝,她对沧宁提及时赞了又赞,说修者都爱惜羽毛,唯独他什么都豁得出去,是可交之人。 也不知是世道变了,还是她看人的眼光近瞎。息帝如今为了不引火烧身,转身就将自己的心头好卖了,还做出对自家人温言劝说的姿态,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凤帝不肯妥协,割地退让是绝无可能的事,要战那就战。 殿内争执不休,眼见着有动手的前兆,启明殿忽然有了异动,外遭可视的环境骤变,天宫之景眨眼远去——是天帝对启明殿做了召唤。 眨眼到了海域,天帝的手中却邪古剑已出,辽阔海面上尽是翻着肚皮的浮尸,人族与海族皆有。 更远处,水柱交绕而上,可达天际。水柱中包裹着一人,乌黑的卷发醒目地在风中浮动,眸光似冰。 明明是两军交战,肃穆的时刻,沧笙瞥到白灵瑾身上坠满宝石、华丽的半身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沧筠知道她娘笑什么,跟着咯咯地笑。 水柱中的人一愣,紧接着大惊失色,半点不顾形象,叉着腰朝着天帝破口大骂起来:“阿笙,刚刚是阿笙的声音,你个忘恩负义的人渣,你把她怎么了?!” 沧宁适时从虚空之内行出来,对他听风就是雨的性子很是无奈,捂着额头:“我阿姐没事。” 旁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可他毫无察觉,这会儿惊了一大跳,看到是沧宁才放下心来。胆子更大了几分,乐颠颠的:“宁帝你是来帮我的吗?阿笙请你来的吗?” 沧笙欲要露面,往前行了一步,垂在身侧的手忽而被人握住,较轻的力道,掌心的温度偏凉。 沧笙感知到了,微微一顿,便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细微的动作,几乎无人察觉,唯有缩在虞淮怀中的沧筠瞧见了。小心翼翼抬头想望眼他父君的神色,却只见他低头朝他云淡风轻地一笑。 沧笙出了启明殿,辰帝与修帝跟随着离开,凤昱冷不丁开口:“帝君当真要如此放任?沧笙背后有沧宁一人已经足够叫人忌惮,而今又添了白灵瑾,羽翼已成,帝君就不怕她有二心?”她凉凉地看向外头旧友重逢喜相迎的场景,“她花了大力气救回白灵瑾,若没有些意图,谁信?” …… 天帝听罢辰帝所说的“决策”,心中思绪万千,隐在袖中的却邪被攥地微微颤抖。 若沧笙愿意早些登高而呼,出面说服白灵瑾,将祸水东引。那他的天宫,乃至整个人修也不会遭此大变,损失不可估量。可这样的不满不敢开口,他心知早前对沧笙的怠慢,且不论人家是打着站稳脚跟后再说话的稳妥,就算她刻意给他难堪,他也没有法子。 为了大局,他只有屈从,扬声对着云端的那头发问:“灵瑾大帝可愿意离开九重天?双方止战?” 白灵瑾见了沧笙,不知有多高兴,修长的双腿不自觉幻回了鱼尾,一个劲地晃。少了睥睨天下的冷然,连声线都变得轻快起来:“可以。阿笙让我去哪儿,我便去哪。”海族的确最适合在第四天发展,那里是他的老家。 白灵瑾与天帝刚才交了手,发现对方其实不很耐打,对人也就多了一份轻视,答应过后人就转向了沧笙:“阿笙随我去第四天吗?那里的仙力比这里精纯多了,等我打赢了凤昱,稳定下来,就来接你好不好?” 沧宁不乐意了,不是自家人,怼起来毫无压力:“你真是好样的,根基未稳就要同我抢阿姐。仙力精纯对阿姐有用的话,我早都将人带第一天去了,容你提醒?” 白灵瑾被怼地懦懦起来,小媳妇的委屈模样,垂头不做声了。 沧笙失笑:“宁儿,不要欺负人。”顿了顿,“我是要去一趟第四天,到时候便麻烦你了。” …… 凤帝被软禁在第九天,美名其曰是为了九天的和平与族落间大战的公正,要给白灵瑾一个准备的时间,限期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沧宁与白灵瑾联手,在九重天的极海与第四天之间构建起一个空间传送门,可短暂开放,源源不断将白灵瑾的心腹带去第四天。 第四天是无主海域,当年鲛人族被屠,听闻有不少年幼的鲛人被护送,逃离到了海沟深处,只为保住最后的血脉,也只有白灵瑾能知道他们是否真正存在着。 举族迁徙是一件大事,可能会面临水土不服的各种困境,第四天的海域虽然无主,但也不乏强大的海兽各自圈地称王,收拾起来也是件困难的事。 这一月之间,凤族几乎到了后面的几日才发觉有人“偷渡”,凤凰性烈,虽然不知道对方身份,却容不得这样的小动作,铺天盖地地大火丢下来,落进海里,蒸出满天的水汽。隔着水,始终也奈何人不得。 白灵瑾偶尔会出手将他们赶走,末了,打着扇儿卧在玄岛的沙滩上,奄奄一息地模样还不忘臭美地打理好那一头如藻的秀发:“哎呀,阿笙,你瞧瞧我的发尖,是不是要被烤焦了?” 第四天的海域要比极海宽敞数倍不止,湛蓝的海水冲刷着纯白的沙滩,玄岛是海域当中的一座孤岛,渺无人烟。就算没事了在这睡上几日,也不见得会有人经过打搅,是个绝好的休憩之所,沧笙自打来了第四天,便一直待在这。 他娇滴滴的形容,沧笙真担心自己废这么大劲,到时候凤昱携着一身的怒气归来,一巴掌就把他给拍没了:“你不去同你海域里头的领主在沟通沟通?到时候打起来再找援手可就来不及了。我们之前定下的协议,你俩族的争斗各凭本事,其他人谁都不会插手。凤帝不比天帝,根基深厚,这么些小火就叫你受不住了,真等她来了,你要做一条被生生烘干的咸鱼么?” 白灵瑾被伤了自尊,翻过身整了整胸前滑落的衣襟,回眸一笑百媚生:“咸鱼?不对呀,凡界的人管我叫美人鱼。” 他回了上界,脑子是好了些,对自己的颜却愈发的自信了,沧笙无比的头疼。自我安慰道:“不过凤昱要想将你从水里头揪出来也不容易,你打不过她的话路上的领土就先不去想了,咱们先待在海里头将势力繁衍起来吧。” 白灵瑾眨巴眨巴眼:“我本来也没想同她打啊。”拨弄了下袖口,以无赖的口吻轻飘飘道,“同天帝的大战耗损了我不少气力,紧接着一个月没停歇的部署,哪里能与凤昱对抗?躲着吧,左右来都来了,她也不能将我怎么样,第四天海域的地形我熟得很。” 沧笙见他堂堂一大帝,这么舍得下面子也就放心了,点点头:“能屈能伸就才是大丈夫嘛。” 海水涌上来,浸湿了他的裤脚,白灵瑾干脆幻回了鱼尾,拨弄起水花来。他支着身子,趴在沙滩上朝她笑,尾鳍稍稍翘着:“我的尾巴好不好看?” 沧笙哽了哽,感触微妙:“你不是一直都这样?” 他又换了个姿势,交领的衣襟敞开了些,几乎是衣不蔽体,下拉露出人鱼线:“那这样呢?” 沧笙忍不下了,茫然:“你这是干什么?”从今个来时起,便一直在搔首弄姿的。 白灵瑾捧着脸,一个劲朝她眨眼:“有没有觉得我秀色可餐?他们说渡劫成了大帝之后,我整个的气质都不一样了,格外的迷人,你说呢?” 沧笙嗤地笑了:“拍马屁的话你也信。” 白灵瑾讪讪:“是吗……”他的眸子黯淡下去,翻身仰望着天,良久,小声道;“我听说你将帝君踹了,真的不能考虑考虑我吗?”他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描绘虞淮,“他都是有孩子的人了,男人的魅力与热情就算是消磨了大半。不像我,永远的青春活力,纯真无暇。” 凡间的时候,白灵瑾亲眼看见沧笙与虞淮成婚。看到沧筠,自然一眼就能知道孩子是谁的。 沧笙的裙摆被海水沾湿了小圈,她想了想,走到白灵瑾的身侧蹲下来。 她这一靠近,白灵瑾脸颊登时就飞红了,默默然敛好了前襟,别不小心露了不该露的,是要适得其反被揍的:“怎么啦?” 沧笙将左手腕上虞淮的契约亮给他看:“你看看,有办法吗?” 白灵瑾不懂她的意思:“这个是在凡界的时候缔结的?天河的水洗不掉吗?” 沧笙摇摇头:“洗不掉,但是这契约也无法更近一步。我听凡人提及过,要走出一段失恋最好的法子便是开始一段新恋情,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办法。” 白灵瑾反反复复将这句话搁在心里头想了数遍,确认自己没有想岔才细声问:“你是说,你打算考虑我了吗?你……你是真的不要虞淮啦?” 他问得小心翼翼,神情之中具是认真,沧笙反而犹豫了。 她的心口剜去了虞淮的名字,是一种残缺,较之从前感情会冷淡地多,究竟能不能还有“爱”人的能力不可得知。 自己尚且不确定,耽误别人似乎不妥。为了忘了虞淮才同人在一起,对人来说也会不公。 沧笙暗自叹息一声,在他身边躺下来:“其实你大可不必同我一样傻,换个人喜欢多好,你现在是大帝了,还愁找不着媳妇儿吗?” 白灵瑾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一次机会,侧过身望着她:“我觉着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恩?” “至少曾经拥有,还同他有了孩子。” 沧笙鞠了一捧湿沙在手中,温声:“我夫君确然很好。” 白灵瑾伸出手,在她没瞧见的地方,轻轻握住了她的裙摆:“你若是忘不了他,也没关系,我不介意你脚踏两条船。” 沧笙一愕,哭笑不得:“才夸你能屈能伸,这会儿是不是活用得过头了?底线呢?不要啦?堂堂大帝要做二房了?” 白灵瑾不依:“为什么我是二房?反正他都不在了,就让我升成正房不行吗?” 他跑题,沧笙也跟着跑:“我听说升正房可不容易,要生个出息的儿子,凭子荣升,你记得华夫人吧,她就是那样的。” “你故意回避我。” “也不是。”沧笙道,“我曾经对我的夫君做过一个承诺,说下一世会去寻他,可我害怕等到的人是那个疏淡冷清的帝君,并不敢与他相见。这一耽搁,便是三世。我后知后觉,是自己辜负了他,所以只着素衣木簪,打算为他守上三百年。这三百年,我是他的未亡人,会一直一直地等着他。”语气渐轻,在最压抑的那一刻换上笑意,“所以暂时是不打算续弦了,如今还剩两百年,若到时候男未婚女未嫁,你不嫌弃我是废帝、又有了一次失败的感情经历,那咱俩就凑一对吧,不做二房,直接娶你当正室。” 白灵瑾前一刻还要掉泪珠子,听罢最后一句,乐得直打滚:“好好好!那你不准反悔!” 第54章 沧筠到了岛上,便是一阵欢快的呼唤。 沧笙从竹屋走走出, 瞧见沧筠与沧宁一人抱了个半人高的鸟蛋, 朝这边跑过来。沧筠乐呵呵地:“娘亲,我们晚上可以加餐啦!舅舅说这个吃了大补。” 第四天鸟类众多, 别处难得一见的神鸟在这里扎堆, 沧笙一眼就瞧出来那蛋当是毕方,神兽级别, 吃了可增进修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掏来的。 沧笙说好,收拾出来一块干净的地皮准备生火, 一面对沧宁:“筠儿这两日在海域深处, 可有觉得不适?“ 当初沧笙一行人随同空间阵到了第四天, 由于到达的地方是海底深处, 巨大的压迫感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动弹。在海底撑起结界是件极耗费仙力的事, 故而当沧筠欢天喜地, 沉迷海底世界的奇幻之时,她只能将娃托给沧宁,极其挫败地上岸了。 沧筠正围绕着两枚鸟蛋跑圈圈, 活力十足的形容,没有半点惫态。沧宁说他底子好,“第四天的环境更适合他一些,怎么闹都不会累。” 沧笙笑,将捡好的木枝聚起来摆放好:“九天的环境越往上越好,对谁都一样。” 沧宁执着木枝的手一顿, 移眸望去,沧笙还是原来的笑意清澈。 阿姐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了,从她变成废帝的那一天起,便不再提及过曾经近在咫尺的宏愿。 她轻描淡写,筠儿也在,他不便追问,点点头,在堆放好的木枝中升起火焰。 沧笙回头,欲呼唤沧筠将鸟蛋抱过来烧,只听沧筠乖乖嗳了一声,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朝着其中一个鸟蛋抬手一劈…… 并没有想象中的蛋汁四溢,半个高的巨蛋被懒腰磕断,上半截的蛋壳好端端歪在一边,沧筠弯着身子朝蛋壳里头伸出手,抱出来一只…… 猫。 沧笙傻眼了。 沧筠吭哧吭哧将那只橘白相间的小奶猫放在地上,又再度捡起了被丢弃的蛋壳,和剩下的合二为一,咋看下去,又是一个完整的蛋。 沧宁看她傻眼的模样,得意地抚掌,一个劲地笑:“哈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沧笙过了一会也跟着笑起来,尽量笑得自然,不那么勉强。想也知道这定当是沧宁的主意了,他的笑点一直很迷。冷不丁来分享给你听,不配合笑笑,气氛能将人冷死。 沧笙一笑,沧宁便来了劲,自发解释,笑得停不下来:“来的时候,筠儿在海边捞起了一只小奶猫,毫无灵力,险些被溺死,准备养两天再放生。恰好我在那小岛上发觉了两枚毕方蛋,一个是空的,中间有整齐的裂痕,大概早被人偷吃了。筠儿喜欢这个壳儿,又腾不出手抱猫,于是就这么带过来了。” 沧笙没能领会到他的笑点,很是迷醉,讪讪干笑着过去给搬鸟蛋的沧筠帮忙。 小奶猫只有沧笙巴掌的大小,团起来倒是毛茸茸,胖乎乎的。并不起眼的毛色,并不起眼的品种,普通到了极致,等闲来说就算有人饲养宠物,也不会挑这样的品种。 非是看不起凡品,而是这样凡品寿命太短,不及有灵性的猫耐养,谁能受得了十多年就换一次宠物呢? 这一眼给小奶猫定了性。沧笙没太将它放在心上,专心致志架火烤蛋。 它就趴在沧筠的身侧酣睡,片刻也不与他远离,爪子捂着眼睛,想是觉得火光太过耀眼了吧。 …… 夜了,沧筠吃饱喝足之后赖在她的怀里,渐渐睡过去。 篝火还在燃烧,哔哔啵啵地映照着旁近的灰烬。沧宁没有想睡觉的意思,继而往里头添柴。 繁星满天,捧绕着中央的一轮皎月。他发觉她撑着身子稍稍后仰着,抬着头,近乎出神般瞧着天空的云,隐有所察:“阿姐多年不曾抬头看过云了。” 这是属于他们之间的默契,沧笙知道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淡淡笑了:“对啊,多年不看,还是一样的好看。” 她亲口承认,沧宁原本还想问她来第四天的缘由,此刻便什么都想通了,心口涌上渐次强烈的喜意。回想前尘,忽而有从缠绵噩梦中惊醒的错觉:“无论阿姐做什么,我都会在阿姐这一方。” …… 沧筠喜欢玩水,沧宁遂打算在这留到凤昱到达第四天的最后一刻再撤出,只当是过来休息一阵。 白日里大家都出去涉水游玩,白灵瑾偶尔会过来,多是做巴结沧筠的姿态,给他带来一堆稀奇古怪的玩物。 沧筠对谁都自来熟得很,唯独白灵瑾,总礼貌谦恭,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疏淡,叫他感伤不已。 这日,沧笙隐约感觉到境界松动,遂不再出门,待在竹屋里头静养。她没有天劫,也不会有瓶颈,一切都是顺风顺水,所做的和平常的吐呐没有区别,境界突破地水到渠成,大量的仙力灌于体内,有种圆融的契合感,很是舒适。 午后,阳光静谧。 沧笙仍沉浸在冥想的无我境界,忽而听到了细细的声响。眼未睁开,灵识先一步查探了周遭的景物。 小奶猫从门后怯怯地走了出来,见沧笙始终没有动静,在屋内晃了一圈,似是在寻找沧筠,没见着人,又要离开了。 它伶仃的模样勾地沧笙睁了眼,欲开口唤它方想起没同它取个名字,跟着它低低“喵”了一声。 小奶猫茫然回头,沧笙同它道:“筠儿出去戏水了,说你怕水才没带着去,晚些时候便会回来,你就在这睡觉吧。”一面道,一面拍了拍身边的蒲团。 上界的小兽多少通人性,就算听不懂人语,也可以瞧懂她的手势,在门口徘徊了许久,走进来,在她腿边卧着了。 …… 凤昱归来之前,凤族之内并没有人知道白灵瑾已经偷渡到了第四天的事,以为兴许是第五天来的小族落,起初抗拒了几日,后来发觉他们安分守己从不迈出海岸半步,也就作罢了。 所谓墙倒众人推,明明没人刻意道要封锁消息。知情的只有几位大帝,人为了撇干关系,通风报信的事都不干了。 在息帝看来,凤凰性烈,若是得知了消息,定要与白灵瑾杀个你死我活。可凤昱不在,他们找去那不是自寻死路么?再者凤族近日有桩大事,万万耽搁不得,于是安然守口如瓶。 这会儿,梧桐阁正举办一场婚宴。 十六抬的华辇随着脚步的起伏晃动着,轻快朝前行进,垂帘的珠玉撞击出脆响,隐匿在迎亲队伍吹锣打鼓的热闹中。 百丈高的古梧桐枝桠上落着近千凤凰,羽翼似火,照亮了华辇将行的道路,俯瞰守卫着巍峨的宫殿。 原是清冷的梧桐阁铺上了红毯,挂上了红绸,宾客络绎不绝,地位低些的,入不了正殿,围在宫墙的长阶边拱手庆贺,想要一睹新郎新娘的风貌。 花轿中坐着的人正是凤昱的唯一亲妹妹凤琴,此刻正攒了一肚子的怨气,花轿每往往前经过一座大殿便会拿指瞧一瞧窗沿,待人附耳过来,发问道:“我姐姐回来了吗?” 管家抹去一脑门子的汗:“暂……暂时还没。” 凤琴气恼,气急之下将手中捧着的苹果狠狠贯出去。姐姐明明答应了定然能赶回来的,大喜之日当着众人的面放她鸽子,不是非要给她难堪吗? 管家被苹果砸了头,头晕目眩却不敢声张,打个眼色,令人赶紧将苹果换上。 …… 婚宴的男主角是第六天的云帝之子,云冕。 按说他帝子的身份,这婚宴该在他们第四天办,这中间的问题就出在云帝上。 这位云帝是位新帝,资历比天帝还浅。当年老云帝突然羽化,族中内斗险些崩离,千钧一发之际,是他奇迹般地突破到了大帝之境,力挽狂澜,但族落损失已成,千余年才缓过来。 云帝与其他大帝可称得上非同一年代的存在,多多少少遭受冷遇和排挤,话语权不高。加上凤族的强势,他为了笼络凤族,稳固下来这次联姻,便松口答应了婚礼在第四天举行。 一切都按部就班,第四天的凤帝独占一方,婚礼办地隆重盛大,阔气万分。小仙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梧桐宫,九天之中都少有这样的热闹可看了。 云帝坐在殿堂的最高处,旁侧本该属于凤帝的位置是空置的。眼见着一对新人牵着红绸步步走进了殿堂,即将行礼了,凤帝还未出现,令人摸不着头脑。 人群中渐渐起了议论的声音,凤琴听了攥着红绸的手都有些颤抖。 管家清了清嗓子,试图镇压下不和谐的声音,高声道:“跪,叩首。” 云冕亦有疑惑,抬头去看云帝,见他轻轻点了下头,噗咚一声跪了下去。凤琴却仍是硬生生地站着,盖头遮着没人瞧得见她的面色,云冕只得小心扯了扯彼此相牵的红绸,示意她也跪下来。 梧桐阁的喜殿到正门的一溜都清场了,偌大的广场与露台都人山人海挤着看热闹的仙,探头探脑往里瞧。广场中央,红绸铺设的花路被侍卫隔开了空间,伶仃地等着谁来般地敞开着。 场面正僵持,远远的有个声音响起,带着似有若无地笑意:“在等人么?” 单从声音里头听不出人的意图,云帝感觉到了一阵非同一般的威压,还以为是参加婚礼的友人,想要站起身来相迎。却见新娘倏然掀开了盖头,拧着眉,怒目相视:“你来做什么?” 隆重的花路上,只行着两人,气度不凡,霎时间夺去所有的瞩目。 沧笙背着手,脚步轻快走在前,面容上是清浅爽利的笑容,沧宁则安然从容,宁静跟在后头。 她一路走进大殿,因为沧宁的缘故,没有一人阻拦,也不可能有人拦得住:“你大好的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呢?” 与她不以为然的神态相比,凤琴的情绪激动,眸带恨意,云冕心中咯噔一声,万没想到人居然是来找茬的。他是新郎官,新娘被人找上门来寻麻烦,挺身而出理所应当,拱手道:“这位可是石族的宁帝和……” 他不认得沧笙。 沧笙点点头,挑了个比较远播的名声:“废帝沧笙。”自报来意,“我是来同你的未婚妻凤琴,算一算新仇旧账的。” 座上云帝的额角一跳,眉头狠狠皱了起来。他来是与第四天凤帝联姻的,本质上是为了寻求庇护,不再为其他大帝所排挤。未能想到凤帝至今没有露面,倒是先寻来了仇家。 沧宁,据说是唯一可以与帝君制衡的人。至于沧笙,她退世得太早,他只从上一辈口中听闻了些许传闻,同眼前清丽活泼的女子似乎怎么都联系不到一块去。 沧笙毫不收敛杀意,凤琴修为不济,不愿首当其冲,朝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云冕的身后。她从今天早上起便觉得心神不宁,如今见到沧笙与沧宁更是大大的不安,凤昱不在,她失了底气,声音发凉:“我姐姐呢?你把我姐姐怎么样了?” 沧笙道:“她来不了了。” 话里涵义太多,云冕无法不去细想。但他想娶凤琴并不仅仅是为了联姻,更是因为他爱她,这会儿才会硬着头皮挡在前头:“两位大帝,今个是我与凤琴的婚礼,若她从前有对不住二位之事,能不能请看在我的薄面上,暂且放一放。等婚礼过后,我再同凤琴一起登门道歉,该赔礼的,一一赔过就是。” 沧笙笑着,“我便是给你祖父的薄面,才为你好地挑了这个时辰,不然今天做了一天的新郎官,明天就成了鳏夫,岂不悲惨?”环顾周遭,“这里人多,到时候打起来不好看,更伤了无辜的小仙,白造杀孽。人我今天一定会杀,你若将她交给我,这事便同你没干系。联姻么,不就是图个双方的利益,赔上性命多么不值当。” 话说到这份上,凤琴反而缅力镇定下来。若她恐惧不已,消磨了云冕的信心,不敢贸然卷入、作壁上观,她孤苦无依才是真正的完蛋:“你一个废帝,仅凭借着宁帝一个人,就敢贸然闯进我梧桐阁,还说要将我怎样?呵呵,你莫不是疯了?” 她一声令下,停栖在梧桐上的火凤展翅而起,盘旋尖鸣。侍卫层层将殿宇包围起来,殿顶的琉璃灯发出灼热的光芒,与其他殿宇的灯光遥相呼应,隐隐蕴着可怖的力量。 凑热闹的小仙们吓坏了,仓皇逃窜。 云帝斟酌再三,拍椅而起:“今日是吾儿大好的日子,还望两位不要咄咄逼人。” 沧宁不听他多说,身影一掠贴到沧笙的背后,轻轻揽住起腰身,飘也似地后退落到殿外的露台之上。与此同时一团融蜡一般裹着火焰的水滴从房梁落下,正好浇在沧笙原本所处的位置,一粘既燃,在它自个燃尽之前,绝无被扑灭的可能。 将人放下,沧宁反应迅速横劈出一斩,十余丈高的喜堂建筑被拦腰斩断,跌进门口的融蜡之中,霎时间熊熊大火蹿上房梁,势不可挡。 屋内连闪出几道人影,极快与沧宁对上。云帝与云冕勃然大怒,竟然丝毫不顾面子,与来自凤族的几位长老同时出手。 沧宁的目标不是他们,顺手抽过沧笙的“云念”,着手一挥,丝带自发拉长,软绵而内劲十足,一遭回旋,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人尽数震开。云帝退得最近,亦被击飞十余丈远。 这一下,拖住了一位大帝与十来位少帝。人退得远,再想救人便难了,灼灼燃烧着的喜堂中独剩了凤琴一人,沧宁眨眼便到了她的眼前。 凤琴尚未来得及看见沧宁临近,便嘶声尖叫起来:“沧笙,你个废物孬种,除了仰仗沧宁,你还有什么本事?”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就被卷起甩飞到了广场之中,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她胸口一疼,哇地吐出来一口鲜血。 再抬头时,身侧多了一双秀气的白鞋,沧笙居高临下淡淡俯视着她:“好啊,那就我来亲自杀你。” 风琴嗤笑不已,淬了一口血沫子,从地上爬起来:“你连我分神寄居的人偶都打不过,还想杀我?” 沧笙开口,对的却不是她,嘱咐沧宁:“别伤着无辜的人,杀孽多了,天劫会不好过的。” 沧宁在拉扯住十来人的百忙之中抽空乖乖回应:“好。” 她这样蔑视她,凤琴的火气能烧穿心肺。一个废帝,想要杀她至多是凭借着神器,几乎不可能逆转彼此极大的修为差距。凤琴虽然修为天赋及不上其亲姐姐凤昱,活到今日也有了半步少帝的境界,心中冷哼一声,在人抬头对沧宁说话的当头,猛然暴起。 半步少帝级强盛地威压铺□□她盖去,锁住沧笙,至少可以减缓她的行动。指尖暴涨,化为利爪,直逼沧笙的脖颈而去。 谁想沧笙并没有后退逃离,神器“水泽”的气泽包裹着她,卸去了凤琴的威压,整个人似是不受重力一般轻盈朝后仰倒,避开她利爪的一刹那,不经意般抬手,扶住了她的脖颈。 “呲,呲,呲”的三声,是她的指甲贴着凤琴的脖颈伸长,刺入了她的血肉之中。 利爪要这样用才有效用,过早地亮出了,岂不是叫人防备么? 凤琴的眸一瞬圆睁,喉咙中不自觉发出破碎的呼吸声,沧笙对她笑了笑,甩手将人抛了出去。 “这一爪,是还你当年挑拨离间,在虞淮面前说尽我的坏话,败坏我的名声。” 割喉是重伤,但不立刻致命,凤琴在地上翻滚除了一地的血,撞到宫殿的高墙才停下来,爬将起来脖颈处喷涌的血液就已经被强行止住了。立时化身为凤,欲要高飞逃离。 沧笙手中的“云念”一扬,转瞬追上,缚住她的双翅。丝带捆绑缠绕而上,骤然一紧,凤凰发出凄厉的尖鸣,翅翼被生生绞断。 “这是还你当年从中作梗,在鲛人族被族灭之后,挑唆石族的附庸族落改为拥戴虞淮为帝,将我与沧宁驱逐出第二天。” 失去翅膀的凤琴跌倒在地,瑟瑟发抖,嗓音沙哑,语无伦次:“不,不要杀我……” 沧宁游刃有余,沧笙并不急着了结,原地等着她爬起来反击,她们之间还有太多的账本要算。 她整个人都在痉挛:“你,你明明是废帝。” 毫无预兆,耳边传来尖锐的风声,像是什么破空而来。 沧笙抬头,正见一柄金色的箭矢离自己不过一丈之遥。 凤琴倒在血泊中,狼狈地支起身,瞧见沧笙撑开了结界,咧着嘴笑了。以沧笙的境界,那无异只是曾一戳就碎的膜。就算是她的“云念”,这样短的距离之内,也不足以卸去穿云箭所有的力道。 穿云箭虽是凤琴的本命法宝,却由凤昱亲自帮她锻造而成,箭含烈火,一旦沾身,就不是等闲穿口的箭伤了,说不得能直接烧掉她半个身子。 水泽加持,仅能容沧笙朝后多飘离一丈。凤琴十拿九稳,却未能从沧笙的面容上看到一丝的惊慌。 混乱争斗的天际忽而让渡出一片血色的猩红,没人知道那是什么,只有沧宁转瞬之间逃离了战场。 下一瞬,哀鸣着声伴随着无数柄虚幻的剑刃从天而降,盘旋的凤凰被击落,剑刃以垂直穿云箭的角度,生生将朝沧笙袭来的箭矢以及躺在地上的凤琴斩成了数段。 遍地开花,是血红的绽放,浓烈地灼目。 凤鸣声匿了,一个不剩,除了血液流淌的声音,便是万籁俱寂。 “这一条命,还给我的夫君虞淮。是你害他,害我,等了彼此一辈子。” 结界是用来挡血的,除此之外没有旁用。 沧笙悠远地瞥了一眼在虚空之中发愣的云帝,轻轻笑了:“云帝会替我守口如瓶的吧?” 云帝脸皮动了动:“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承诺的大粗长来啦 第55章 事情处理完后回来,天还亮着。 沧筠今天自个一个人在玄岛上钓了半桶子鱼, 兴致勃勃, 围着沧笙道看来晚上又能加餐。 这些足够吃了,沧笙挑了几条小些的鱼打算放生, 转眼看到跟在沧笙身侧的小奶猫, 顺手丢了条小鱼在它面前。 小鱼尚活着,落地后挣扎地蹦跶起来, 沧筠因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而大吃一惊。沧笙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便是一个躬身将鱼拾起,随手一扬, 将之抛进了海里。 沧笙以为他大概是误会她手滑了, 解释道:“这小鱼是给你的小猫吃的。” 沧筠睁着乌溜溜的眼睛:“娘亲, 书上说这样大点小奶猫吃不了生鱼。” 沧笙还真没养过这样金贵脆弱的小东西, 随口问:“那你这几天怎么喂他的?” “喂鱼汤呀。”他着手一指竹屋后头一直烧着的篝火, “熬得浓稠一些就好了。” 沧笙受教了, “哦哦,原来如此。” 两句闲聊,她并没怎么放在心上, 只觉得自家儿子细心得很,简直比她这个当娘的都靠谱多了。 …… 收拾过鱼后随着沧筠返回屋子,沧宁恰好从里屋出来,告诉她,凤昱已经到了梧桐阁。 凤族的根基是很深厚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能独占第四天近万年, 今日在梧桐阁,只能说是多方制衡的效果。 凤族内部来说,凤昱未婚,身边独有一个妹妹凤琴,资历平庸。根骨好些的后辈都是旁系,凤昱独断,一心只想扶持一无所成的凤琴,造成族内资源大量倾斜,早在各个族老的心底埋下了芥蒂。 今日凤琴大婚,意味着她这不如何纯良的血脉不久就要开枝散叶了,更多的削弱旁支。故而当沧宁沧笙上门挑事,他们虽然意思着与沧宁周旋,却没有真正施力。至少在沧笙看来,梧桐阁的阵法禁制至少能强于天宫,可事实上,他们今日一点拿得出手的抵抗都没能体现出来。 外部来说,凤昱被扣留在第九天。沧笙与诸大帝定下协议,谁都不能插手第四天的战事。 他们两个人猝不及防杀进来,凤琴即便靠着从前的面子,祭出其他大帝的召唤符,临着协议所说“为期一月备战时间”将将到期的日子,大帝们皆以为是白灵瑾发动了进攻,凤琴想要寻求帮助。他们为了避嫌,避免引火烧身,皆不会作理会。 这般,一个堂堂的帝姬,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闯入她主城的两人轻而易举地杀死了。 …… 沧笙取了些水净手,舀了几勺淡水准备烧鱼汤:“恩,她怎么说?” 凤昱回来之后,看到宫中的光景,当也没那个心思来找白灵瑾的麻烦了。她又不傻,虽说主城中的禁制一般只有大帝的口谕下达之后才会开启,但凡事有个轻重缓急的变通。凤琴在家里被人杀死是铁证如山的事实,这就意味着她凤族内部并不那么和顺了。 一个有内讧的族落,如何去讨伐另一个族落? “她只令人将凤琴收拾起来,下葬了。” 沧笙有些失望:“看来她心里头一点想法都没啊,今天晚上怕是要睡不着了。” 大帝这个位置站得太高,除了更高的帝君,谁也无需仰望。她在族落里是无可比拟的至高无上,旁人都是附庸,跟了千万年,在她眼里早成了一条条温顺的狗,因为实力上绝对的镇压,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凤族的高傲体现得尤其淋漓尽致。冷不丁被咬了一口,愕然回顾,群狗还是过去老老实实的模样,挑不出哪一条忠诚些,哪一条奸佞。 总不至于为了这一口,将大家都拎出来鞭打。到时候成了孤家寡人,等着她的就是白灵瑾的血盆大口了。 …… 来回颠簸,这夜有些累了,沧宁沧笙决意明日再返还石族。 他们人在海域的孤岛上,并不担心凤昱大受刺激之下,孤注一掷前来寻仇。若她来了,一名大帝灭杀起来不容易,但大伤元气却毫无问题,届时对白灵瑾才是一个好消息。 饮过鱼汤,沧笙随意在海滩边走了一遭消食,便要回房睡了。 沧筠自己躲进小树林里头将自己洗得香香的,一蹦一跳地跑近,噔噔地敲他娘亲的门,仰着脸,巴巴道:“娘亲娘亲,我今夜同你一块睡好不好?” 他舅隔着两间屋子,从窗口探出个头来说不行:“小筠哥哥,你说说看你多大了?同娘亲睡羞不羞?” 小筠哥哥是石族的小辈对沧筠的称呼,沧筠平素里都是撒娇欢闹的,可一旦到了那些小辈的跟前,听他们一口一声一个小筠哥哥,整个人就出落地格外的沉静靠谱了。 沧宁时不时就喊个两声调侃他,还同沧笙打小报告,说沧筠怕是有情窦初开的倾向了,他对族里的那个谁谁谁家的姑娘就特别的好。 小筠哥哥昂首挺胸说不羞:“我都问过了,旁人家的孩子,在我这个年岁都还抱在手里头呢。那个虎子,他比我大十多岁呢,还不是时时给娘亲带着睡的。” 沧宁想哼一声,告诉他无情的事实:虎子是偶尔给他娘带着睡了,但更多的是被他爹无情地丢出寝房。 在沧筠面前不提及“阿爹”,“父君”这个字眼几乎成了他的习惯,所以这句话自发被屏蔽了去。 沧笙看沧筠说得可怜兮兮,有了事例在前,便软了心肠,容人进房了:“啊?虎子比你还大吗?我瞧他比你还要瘦小些。” 沧筠满足爬上床,将怀里揣着的小奶猫放在被褥中央,撅着屁股,乐颠颠地:“娘亲养得好,我就长得壮嘛。” 小奶猫被放在床上,起初有些不适应,挣扎了几下,要跃下床去。 沧笙洗漱过后折回来,这才发觉沧筠将猫带进屋了:“你要带着它睡?你睡相又不好,不怕把它压坏了啊?” 沧笙一开口,小奶猫就不挣了,停在沧筠的手边不动。 沧筠有些迟疑:“不会的吧……” 沧笙褪下外衣坐在床沿上,这才凝眸细细看了小奶猫一眼。 猫在她眼中一直都长成差不多的模样,无论哪只都算好看的,在走兽类中五官绝对可称得上精致。换而言之,她其实不大能欣赏猫独到的美,类似于对人的脸盲。只是这只格外的小,绒绒的毛因它缩成一团的动作而圆润着,显得柔软可爱。 沧笙将它从沧筠的手中接过来,试探般地摸了摸:“罢了,你要是不放心他在外头呆着,就放在我这边睡吧。”眼见小奶猫没有对她有排斥的动作,心安下来,又多摸了几把,“它瞧着挺乖的。” 沧筠一听,高高兴兴应了,钻进被子里头。 沧笙侧过身,将小奶猫放在里侧。它竟然一点都不挣扎,团成一团动也不动,闭着眼,似乎也是要睡的形容,看得沧笙啧啧称奇:“这猫的忒乖了,叫都不叫一声的。” 话音刚落,小奶猫动了动爪子,翻了个身,轻轻:“瞄~” 沧筠在被子里头直抖。 沧笙正看着小奶猫,并没有发觉,嗳了一声,笑起来:“这声儿还挺好听,奶声奶气的。”一手支着头在被褥里头躺好,另一手揉了揉它的耳朵,忽而起了逗弄的心思,一本正经望着它,“喵喵喵?” 小奶猫歪着头:“喵~” “喵喵~喵喵喵?” “瞄~” 沧笙一转头,对着沧筠:“这猫好生高冷呀,我同他说一串儿,它每回都只回我一个瞄,你说气人不气人。” 沧筠一脸不知所措:“说不定是他太小了,气短,瞄不出两个连词呢?” 他这样维护它,怕是处出感情来了,八成到了明天是要开口说将猫带走的。 沧笙不反对这个,便顺着他的话,“可能吧。要不咱给它取个名?高冷。你觉得怎样?” 这名字一言难尽,沧筠斟酌了一番,委婉道:“咱家的猫,姓高呀,那不算给旁人养啦?” “沧凉?” “……”对娘亲取名字的本领,他是服气的,“要不改日咱们和舅舅商量一番,再做定夺吧。” …… 这夜睡得晚,兴许是白日的事带动了她的思绪,到了夜里竟然做起梦来,辗转不安。 恍惚间有人从背后揽住了她,贴着递来温暖的体温,手抚上她的肚皮,轻轻揉了揉。 这是她最喜欢的动作,在梦里也觉得舒服,眉心舒缓。噩梦像是被击退了,化成了一片空白。 一夜过得像是在眨眼间,沧筠奶声奶气的呼唤便在耳边响起:“娘亲娘亲,太阳都要晒屁股啦。”言罢,啾地一声亲在了她的脸上。 沧笙未醒便先含了笑,睁开眼,一手捧住他的小脸蛋,回应着亲了两口,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欢喜:“心肝儿,来娘亲抱一抱。” 竟有这样的好事,沧筠欢天喜地,滚到了她娘亲的怀中:“娘亲今个心情很好呀。” 第56章 心情好不需要特别的理由,收拾过后同白灵瑾打好了招呼, 一家人晃晃悠悠回家去。 没有了传送门, 只能千里迢迢跋涉回家。 左右都不赶着回家,又顾忌到小奶猫的承受的能力, 云头漂浮的速度不紧不慢, 按这个标准算下来,就算是一路不停歇, 回到云梦泽也至少需要半个月。旅途枯燥,得找点什么来消磨时光。 沧宁在调息,沧笙则挑了本书来看。看着看着, 沧筠忽而钻到她的怀里卧下了, 眯着眼打了个呵欠。 沧笙以为他是要倦了, 将人往怀里拢了拢, 一手举着书的姿势没变, 伸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他的发。 “娘亲……”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嗯?” “同我讲个故事吧。” 沧筠从小就喜欢听故事, 但一般都是缠着沧宁,他的故事讲得比较绘声绘色引人入胜,不像她, 一次平铺直叙又涉嫌大量灌水的失败讲堂过后,沧筠便绝口不提找她讲故事的事了。 这次重刷形象的机会沧笙等了少说二十年,当下便严肃对待起来,放下书:“好啊,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和父君的事。” 沧宁耳朵轻轻动了动, 呼吸的韵律变了,当是从调息的境界中退了出来,却没有吱声。 他其实并不赞成对孩子避而不提过去种种事件的做法,沧笙虽小,但也懂事了,需要有知情权。他应该知道自己的父君是一个怎样的人,无论感触好坏,至少了解,然后有自己的判断。只不过作为舅舅,沧宁不能越俎代庖,得需要沧笙自己想开。 沧笙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事可多了,说起来没完的。” 她的抗拒显而易见,沧筠没有接嘴,只在她身上安抚般地蹭了蹭。 沉默持续着,沧宁以为沧筠这回讨好撒娇的大杀器必然要铩羽而归了,没想到一阵过后,沧笙又自己开了口,有点尴尬的意味:“你在古书上看过洪荒初代的介绍吗?我讲故事不太擅长背景介绍。” 沧筠赶忙坐正了身子,说看过:“洪荒时代共有十一天,娘亲就是从那出生的。” “恩,秽土十一天,是而今的仙绝对想象不出的地方。” 古书上对过去的记载其实很贫瘠,寥寥说了“秽土”与“净土”的概称,却没有几个真正知道这四字有多残酷的含义。 …… 人生得太早,也不是件好事。 从睁眼的那一刹那起,孤单便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沧宁那时还只是颗石头,她的伴生石,被她揣在口袋里,压根没想到里头会蹦出个小子来。 在沧宁到来之前,她一直都是一个人。 世界寂静地可怖,连风声都没有,海是静止的,乌黑的树木生得遮天蔽日,像是如今镌刻在画里头的木讷。她如一个孤魂野鬼,不堪这样孤寂的侵扰,坚定地朝一个方向走去,希望能够遇上点什么。 那个时候,世界那么大,大到让人生畏。 可第一次,她从南走到北,除了几次险些丧身与险恶的环境之中,略有起伏之外,一个活物都没有瞧见。 触到第十一天的边界,再无处可去,她的心理防线崩塌,终于被孤单击溃了。 没有人能够承受那样的极静,沧笙决意就地自封。 这一睡,便是千年过去。 秽土。是滋生污浊之所,是一切阴暗的温床。 沧笙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被惊醒。睁开眼,不经意间,看到自己第一个毕生难忘的场景。 一个,与她形态相近,只是更高挑漂亮些的,人。 这是怎样的奇迹啊。 她立时从地上弹了起来,弹得太高,没注意自个的形态还没有变化,登时就失控了。哎哎哟哟从一个石堆上滚下去,咣当砸在了他的脚边。 沧笙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见面得多失礼,可激动的情绪太甚,她没工夫细思,趴在地上,踉踉跄跄幻回人形,不忘弥补式地扬起了一个微笑,弯着眸,露出尖尖的小虎牙,兴高采烈:“我找你好久啦!” 她遇见的人,就是虞淮。 虞淮当时是什么表情,她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没有回应什么。那时候人傻,哪里看得到旁人的情绪?看到长成一个形态的,便以为是同族的人,理所应当是要一块闯天涯的。 环顾周遭,一只巨兽的尸体横陈在沼泽之上,头与身子分离,涓涓涌出来的水染红了整片沼泽。 这种东西沧笙还是第一次见,叹为观止,啪啪拍起手来:“你这么小一个能打赢这么大一个,真是厉害极了!”睡一觉起来,十一天的物种都丰富了。 虞淮这回有反应了,手里头拿着解剖巨兽尸身的小刀,回头瞪了她一眼。 沧笙误会了这一眼的含义,以为他嫌自己不干事,忙跟着跳上巨兽的尸身,幻出一把同样款式的刀来,学着他在上头比划。 虞淮从巨兽的身子里头刨出来一枚气泽浓郁的圆丹来,将沧笙惊呆了,欣喜起来。万没料到巨兽这一摊厚实的肥肉里头还有这样的宝贝,带着掘宝的心思,埋头苦干。 结果将巨兽掏了个对穿,还是一无所获,沧笙从巨兽底下钻出来,想要朝人虚心请教,结果往外一瞧,万籁俱寂,哪里还有半点人的踪影。 这一下把她愁坏了,心态眼见着要崩,深吸两口气劝解自己要冷静,兴许里头有什么误会呢? 愣着憋着眼泪,四处寻人。 好在虞淮不是故意要躲她,这会儿并没有走远。 沧笙在密林之中瞧见了他的身影,呜咽一声,扑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袖:“那个……你是不是把我弄丢了?” 于是,虞淮抽开被她扯住的袖子,终于开口对她说了第一句话:“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 沧筠听到这样的结尾,整个人都懵了,他娘的心如死灰与他爹的不近人情透过声音直传达到他的心尖上,叫他有点承受不来。 小奶猫,也就是虞淮亦怔了,他从未想过在遇见他之前,沧笙经历过那样一番极静的世界。 实际上,在虞淮出生的那个年代,其他“人形”的事物出现,便意味着强大的宿敌,是不能共存的。 鸟兽花草乃至一颗石头,强大到一定境界才可以化为人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领土,而领土的每一寸都是拼了一身的血,战出来的。 沧笙出现的那一刻,正是他击杀了一位领主级巨兽后的虚弱期,若非如此,在她现身的那一刻,他就会杀了她。 阴差阳错和妙不可言的缘分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 当沧笙抬起头对他笑着说找到他了的时候,虞淮的心里不是没有震动。 在秽土,他没见任何一个人笑过,就算是笑也怪声怪气,携着一股子阴毒。哪像她,干干净净,像是一抹明媚的阳光。独一无二,轻易地闯入了人的眼帘,直达心扉。 所以哪怕她后来爬上了他的战利品,在上头动手动脚,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这人实在是怪,小刀舞得霍霍生响,有用的东西一点没拿,生生把巨兽挖了个对穿。 奇奇怪怪的人沾染上了没好处,虞淮看了一会,便走了。 他的领土那么大,还是第一次容另一个“人形”的人出现在里头,自己转身先离开的。想着她一会玩够了,就会走了吧。 没想到人追了上来。 这回不笑了,改成哭。湿漉漉的眼睛是他从没见过的景致,简直叫人无力招架。 随便往别人的地盘上跑,还敢先出手拦住他“挑衅”,无异于玩命。 虞淮想干脆一点一掌将人拍飞,转念她的身量娇小,重了或许真要受伤。于是冷着脸吓唬人,将袖子从她手里头狠狠抽过来,同她讲述一个客观事实。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 …… 沧筠沉浸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忍不住出手,拨了拨小奶猫的爪子:“别人家爹娘的初见都美好无比,为啥我家爹娘情路打从一开始就如此坎坷呢?” 小奶猫卧着不动,任由他拨弄。 对比起凡界的种种,恍觉失之毫厘谬以千里,若他同凡人虞淮一般,将人捡回了家,今时今日便会是全然不同的光景的。 …… 云头走走停停,沧筠受打击得太狠了,整日里蔫蔫的,没再提过要继续听下去的事。 他心不在焉,便不太顾着小奶猫的一举一动了,沧笙只得接手,将猫抱进了怀里,捋了几把:“小筠哥哥不同你玩啦?” 乾坤袋中没有它能吃的东西,沧笙心知这猫一旦是带回去了,便要长长久久的养着,万一它寿元太短,中途就走了,沧筠会难过的。 左右如今沧笙也没有吃的给它,逗弄的时候将食指递到它的嘴边,轻轻在上点了点,笑道:“喏,咬一口吧。吮上一滴血,足可延长你千年的寿命,保不齐还能生出灵根呢。” 小奶猫像是听懂了似地,水灵灵的眼睛怔怔望着她,出了会神。 处了几天,沧笙终于发觉了猫这种物种的妙处,有时候眼睛一沾上去就挪不开了。现下它软乎乎地凝着她,沧笙心血来潮,低头抿着唇在他微微耷拉的耳朵上轻轻咬了一口。 小奶猫猝不及防被她咬地瞄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竟是仰头追上去,回应一般,双爪抬起捧着她的下巴,在她的唇角轻柔地舔了一下。 第57章 它这一舔,直接导致了易主一事的发生。 备用的小名从“高冷”改成了“美人”, 恩宠甚隆。可见会撒娇的, 走到哪里都吃得开。 事情转变的太快,沧筠没有看到关键的一幕, 无法接受小奶猫被人夺去的现实, 想找上去说理,被他舅舅拦了回来, 淳淳劝导:“你娘亲难得有个喜欢的物事,小筠哥哥这样孝顺,就让着她些嘛。” 有谁听说过娘抢了自己儿子的宠物, 结果舅舅还助纣为虐, 劝儿子忍着点的事么?沧筠内心阴影无限大, 怀疑自己是捡来的。 抱着最后一丝幻想, 颤颤巍巍朝美人伸出手:“你, 你要跟我走还是跟我娘亲?” 美人朝那双可怜兮兮的小手走过去, 蹭了蹭他的手心,颇有点不忍的意味,但立场坚定, 并不朝他那多走一步了。 沧筠不管,欲要将美人抱回来,结果伸出去的手扑了个空,他娘径直将美人抢过去了。一派正经:“你这般年纪,主要精力要放在修炼上,切不能玩物丧志。没事儿多读读书, 再不济就去陪女孩儿玩。你娘亲老了,就不图上进了,没事撸撸猫,就当颐养天年了。乖,听话啊。” 沧筠石化原地。 沧宁舅舅拍拍他的肩,还是那句话:“你娘亲不懂事,你让着她些吧。” 沧筠无助地捂住脸:“娘亲这是夺人所爱。” “对啊,所以说你娘亲不懂事啊……” …… 云梦泽是石林环绕的一片湿地,地势平坦,风景秀丽,芦苇海的美名冠天下,乃是石族的圣地。 云梦泽比天宫要大得多,但只有沧笙一家子人居住。沧筠尚小,过于脱离族群不利于他性格的培养,为了让他与石族的小辈们打成一片,沧笙将人送到了族老的学堂里,若去进学,每日里就是青鸾亦或是麒麟来接送,早出晚归。 他这个作息,确实不适合养猫。只是娘亲突然开口将奶猫要走了,叫他大大的不安。万一奶猫的身份被发现了,后果会很严重。他父君听起来劣迹斑斑,有点辜负了他纯纯的父子情。 可怎么办呢,都上了贼船,又不能撒手不管了。 沧筠数次想跟阿爹通个气,看看他阿爹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奈何娘亲防地太死,不晓得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单纯的怕他将猫偷偷带走了。 暗度陈仓这事太可怕了,他年纪太小,渐渐有点承受不来这压力。连着数日课堂上心不在焉,险些给族老抽了鞭子。 这日,沧筠坐在青鸾上,魂不守舍回到了云梦泽。因为被罚抄了经书,回得晚了些,天色已经暗了。 繁星点缀,皎月明洁。隐约可见有一人踏在虚空中,在苍穹之上耐心一盏盏点起青灯。 那灯是纯粹的火幻成的,被仙法束缚得细致精巧,拢着骨架的“青纱”上画有山水花鸟,每一幅都不带重样。等翌日日头升起来了,火烧殆尽,便冰消雪融,一点痕迹都不剩。 青灯不会时时都来,娘亲出关的时候才会来的多些。因为娘亲喜欢四处溜达,夜里眼神有不好,他便在夜空里点满了灯,让她能看得清脚下的路。 青鸾在屋前百丈远就停下来,虔诚垂下头,不会再往前走一步,沧筠只能自己步行。他拖着自己的小书包跳下来,规规矩矩同青鸾鞠躬道过谢,就要往屋子里走去,没想青灯会突然开口唤他:“殿下,请留步。” 沧筠颠了巅沉重的书包,挺直背脊,看他从云上下来,礼貌问:“有什么事吗?” 青灯在他面前有些拘束,为了讨好,将一盏刚结好的灯递到他手中,低声道:“确是有事想要请教殿下。”他们石族人少,弯弯绕绕也少,开门见山,“我近来听到传闻,说第九天又出了个大帝,刚和天族卯上,转眼又去了第四天。殿下知道,我们石族同外界的联系少,那位新帝到了第四天,消息就更少了,族里传得朦朦胧胧的。我便想问一问,外头传说的新帝,当真是白灵瑾?” 沧筠不知道青灯与白灵瑾的恩怨,一脸天真:“对,那名大帝是叫白灵瑾,和我娘亲的关系不错,听说早年在石族待过。” 青灯下颌微崩,唇抿一线,沉默了半晌:“还望殿下帮着禀报一声,我想求见笙帝。” ……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青灯从没想过白灵瑾会爬到大帝那个位置上去,原因无他,他的资质是有缺陷的。 当年白灵瑾被他父君送到石族来,就是打着卖子以求攀附的念头。一个资质有缺陷的儿子,对族落来说旁无他用。唯有用处的是他那张脸,在本就貌美的鲛人族中都数佼佼者,这才被进贡给了沧笙。 青灯还记得,当年鲛人族首领将白灵瑾送来的时候,他正经历“蜕变”,被层层的鲛绡裹成了一个茧。 鲛人族生下来是无性别的,到了成年之时,经历“蜕变”,便可以选择自己的性别。但这一时期内,鲛人本身十分脆弱,甚至危在旦夕。 沧笙清楚知道白灵瑾在这种关头被家里人送来,等同于是被丢弃了,他们不管,他就死了。这才将人带回云梦泽,看能不能和沧宁培养一下。人送茧的时候都说了,是个大美人。 实在不行,他们石族还有很多光棍,只要是个美人,就不愁没有销路。 众人翘首以盼,都以为最后破茧而出的是个长着若海藻般卷发的大美女。光棍们搓着手,脚尖把地面都要戳穿了,只觉得人美得太惊艳,愣是不敢抬眼仔细瞅。就连沧笙也如是以为,分外热情,拉着人四处介绍,大有只要他开口,她就为他做主说好姻缘的架势。 末了,人家羞红着一张脸说:“阿笙,我是男人。” 好一阵晴天霹雳,石族的光棍们受到的打击不轻,几近呆滞。 青灯当时也傻了,还接连傻了好几天,不知所措。 他是被沧笙救回来的,这辈子只想留在她身边,虽然无法匹敌帝君,可好歹也算是沧笙身边除了沧宁外,处得最近的异性。 近水楼台先得月,突然来了个竞争对手,他挠心得几天吃不下饭。 后来与白灵瑾处得愈发的剑拔弩张,在青灯看来,他是可以全面压制住白灵瑾的,因为他这人脑子一直不大灵光,像个泪泡子,遇事就知道哭。 百年前,他还在笑他傻傻守在天河边等沧笙,如今天地掉了个个儿,白灵瑾竟然不声不响成了大帝! 青灯很惶恐,一边往沧笙的殿宇行去,一面心绪重重,怕人会寻机报复。 …… 见着沧笙,她正在给猫主子剪指甲,动作小心认真,还特地挑了盏大灯在桌前。听到沧筠进殿,头都没抬,“心肝儿回来了,今个好像有些晚了呀。”然后才看见跟在后头的青灯,略略惊讶,“咦?有事吗?” 沧筠苦唧唧继续补功课去了,青灯将自己的问题有对沧笙问了一边,得到同样的回答:新帝就是白灵瑾。 他坐不住了,惶惶起身在殿内行走:“君上,我记得九天之内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不许擅自刻画大帝的雕像和画作,对吗?” 这是树立权威的一种手段,让人觉着敬畏,不可亵渎。说起来也就是吓唬吓唬人的,除了像天帝凤帝那样刻板的人,不会有大帝真的计较。 “事是有这么件事,但……” “我曾经捏过一个白灵瑾的人偶。”他想到了无数被白灵瑾迫害的场面,皆因这件小事而起,“当年我刚学着做人偶,笙帝说想看看我的手艺,便说看我能不能照着白灵瑾捏一个,他当时也知道这件事。”青灯越想越后怕,“结果人偶做成了,十足的像,但是石族里头不能有两个白灵瑾,于是宁帝就将尚且没有灵智的人偶收藏在了芦苇海底,我前两天去看了一眼,您猜怎么着?” 沧笙发挥了一下自己的想象力:“不见了?” 他肃然摇头,说不是:“他坏了。有被人为移动的痕迹,人偶身上全是裂痕,像是外遭灵力淬体生生冲裂的。九重天没有这样纯净的地方,若说这世上还能有给它伤害这样大的地方,就只有第一重天了。”他口舌发苦,“君上您说,是不是白灵瑾知道了这件事,故意给我警告呢?” 一个满身都是心眼,一个心上踏踏实实长着整块纯肉,性格迥异的两人调剂起来极为困难,沧笙早都放弃了。 心中低叹一声,将美人放开,同他道:“放心,白灵瑾这会儿没工夫理会这件事的,你若是真怕他秋后算账,那就去把人偶销毁吧。到时候死无对证,若他真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不记得了。” 沧笙给支了招,再不是办法也能当做办法来用,白灵瑾肯定会给她面子的。心情放松下来,才看到绒毯上趴着的小猫:“君上突然喜欢猫了?”他蹲下欲要细看,美人并不甩他,闭着眼气,定神闲地抱着自己的尾巴,“只不过这只品相似乎普通得很,不晓得能养多久。刚好族里有位大人也好养猫,养得还是品相最好的雪绒猫,近日刚得一窝幼崽,说要送给我。我哪有功夫照料,就看您想不想再多养一只?” 背脊一冷,青灯茫然四顾,忽而针芒在背,浑身上下起了寒栗,都要打起牙颤来。 沧笙听了却觉得很好:“养几只都是一样的养,也是小奶猫吗?送来我看看呗。” 作者有话要说:  Summer-Berries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4 23:04:16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4 23:38:49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7 00:15:40 恍然如见旧溪山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17 22:25:41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3 01:07:43 夏小玲扔了1个手榴弹投掷时间:2017-04-23 01:22:51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4 01:18:40 Grace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4 05:58:03 阿七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4 07:01:27 目标先挣他个一个亿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6 03:12:45 谢谢啦,么么哒 第58章 即将有第二位猫主子了,第一位也不能怠慢, 省得妒忌心起来了, 两只猫要打架,美人听了青灯的话已经闷闷不乐好久了。 沧笙晚间睡觉的时候想起来这么一茬, 一手捧着美人, 另一手抚摸着它的皮毛,安慰它:“美人你放心, 我不是那种见异思迁的人,之后依旧会宠着你的。多一只猫你还能有个像样的玩伴是不是?这会儿你还小不觉得,等长大了就会发现, 咱们云梦泽这么大, 要找到一个漂亮的母猫得有多么难。万一明天送来的是个小姑娘, 那你就有福咯~”她说着, 因为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小奶猫而激动起来, 啾啾在它的脑袋上亲了好几口。 美人不动, 心事重重,仰着爪子任由她折腾。 沧笙揉了它好一会,瞧美人没有兴奋的意思, 颇有些担忧:“你是不舒服吗?”忽而想起些什么,起身从床榻上蹦下去。光脚踩着毯子小跑到柜边,好一阵翻腾,从中拿出了块玉符,喜滋滋揣在怀里,重新趴回了床上, “别着急,我找个懂的人帮你看看。” 沧笙手里握着玉符,捣鼓捣鼓,等玉符闪耀起青芒,朝里头喂喂说了几句:“听得到吗?听得到吗?” 结果回应过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温柔,而是一个呼天抢地的男声,几欲崩溃:“啊啊啊,娘子,紧要关头你可不能丢下为夫啊,为夫会死的,真的会死的!” 那声音像带着尾勾,即便含怨也别有一番撩人的滋味。 这话暧昧地厉害,沧笙一愣,讪讪摸了摸鼻梁。自己孤身惯了,没想到这一茬来,打扰了人家如胶似漆小夫妻的生活,伤天害理啊。 想想她也没重要的事要说:“那要不改天……” “别改天了,他每天都这样。你别理他,他自个叫着玩呢。”戚玄的语调柔柔的,温婉的嗓音给人迁就之感,却又半点不觉弱势。改为对狐帝,“夫君,你今夜去别院睡好不好?” 狐帝不愿应好,不敢应不好,嘟嘟囔囔,在旁边磨蹭:“沧笙吗?我刚都没听清,是沧笙吗?” 沧笙尴尬道:“是我。” 那头人哀哀叹了一声,似乎是死心了:“也就您敢挑这么大好的时间。您侄女催着我说让我给她多生几个弟弟呢,您这不支持咱们的政策,不给机会,光我一个人想努力也没法呀,啊是吧。”他说着,突然哎哟叫唤起来,想是给拧了一把,瞬间不贫了,“那成,你们聊吧,我去书房睡了。” 狐帝离开的小碎步踏得生响且哀怨,沧笙不知为何想起了她的夫君虞淮,失笑起来。 戚玄跟着轻轻地笑,歪在塌上:“今个怎么想起我啦?我还以为你把我的玉符丢了呢,叫了你多少次都不见回应的,问了沧宁他支支吾吾说你境况不好,但也没大问题。怎么,难道你出了事就不打算同我联系了?当年的石族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开口就是叙旧,沧笙只得将猫主子的事且搁一搁。拨弄着玉符,想想上次同人见面都是万年之前了,时间这点事还真是回顾不得,慨叹一番:“是也不是。出事那会你在第七天,远水解不了近渴。且而当时的情况复杂了些,我自己都没闹明白,稀里糊涂地被推翻了。对方的风头劲得很,看我落荒而逃,谁都想来踩我一脚。墙倒众人推啊,这种逆风的境况中,怎么好把你也牵扯进来。你跟我不一样,你拖儿带女的,我家宁儿不用我操心了,你可是有软肋的人,万一出事了,我怎么赔你好呢?” 不是对谁都能说出这番话来,沧笙在外头从不对人掏心窝子,唯独戚玄,隔了这些年没见了,感觉仍是一样的亲近,“不过这事儿其实我也有错。实力不配位,离开第二天是应该的。” 戚玄听到了关键:“风头正劲,墙倒众人推?”她的声音渐渐冷冽起来,“谁挑的这个头?问过帝君了吗?问过我了吗?” “帝君?”沧笙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像是隐隐将帝君归为同一阵营,诧异,“我离开第二天,不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戚玄默了默,迟疑起来:“你是说是帝君对你出的手?具体我不太清楚,你都稀里糊涂的,更何况我呢?”她自己想了半天,解释道,“你出事的时候我正在闭关,后来听到说你们石族去了第九天,原本的附庸族都归顺了帝君。这事儿有大几千近万年了吧,帝君至今都没有收容那些族落,我就想若是他的主意,这白来的附庸干嘛不捡着?他们逃的逃,散的散,下场都很凄惨,第二天的好地方,连石族都说能力不配位的话,他们单独的势力敢吃这口饭?” 她越想越不明白,“我就奇了怪了,当时消息传得好好的,说有大动静。帝君都发话了,灭的是鲛人族。鲛人族魔性未除,以吞噬旁的仙者为修仙主法,大肆杀戮,还以血祭之法养出了一个大帝,害得人人自危。可这事同你们石族没关系啊,怎么鲛人族一灭,你们就跟着出事了呢?” 沧笙顺了顺美人的毛,盯着床帐看了许久,原来当年的这件事旁观者也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世界能藏污纳垢的地方太多了,谁也说不准哪里隐着猫腻,一出手就是打得人猝不及防。”追溯往昔,知道的消息并不多,“沧宁查到是有人散布的谣言,说我们石族嫡系的体质都是有缺陷的,一如我,到了最高峰就会跌下来,永远站不住帝君的位置。当时的附庸们不指望我了,就盼着沧宁,这消息一出,又见着了我的前车之鉴,似乎是慌了。一夜之间,纷纷自毁与我族的契约,转投帝君。” “这谣言是谁那传出来的?没根没据有人信?难不成真是帝君的手笔?” 沧笙也是这样想的,没有权威的人帮谣言站住脚,他们与附庸之间的关系绝不至于这样弱不禁风,这九天之中,除了他谁敢和石族对着来呢?挑拨了他们谁又是最后的受益者呢? “查到一个,就是凤昱那妹妹凤琴。” 戚玄低哼:“我早说这人不是个好东西,搁我我早杀了。小跳蚤吸起人血来虽然不妨事,但万一是带了毒的呢?”怒也改变不了现实,细想过后诧异,“这么些年,就查出来一个人?” 各为势力的族群之间不得相互干涉内政,正因当年石族出事是起于内讧,戚玄无法出面帮着查探。连沧宁当年都让她先按兵不动,省得遭人非议,反而惹来无妄之灾。 沧笙苦笑:“事情发生得急,附庸叛乱之后。为了保住嫡系,防止帝君趁虚而入,我们连夜离开第二天。借用炎帝的传送阵,辗转到了第九天,当时的第九天是个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吧,哪里住得了人?将族落安顿下来,又部署阵法防备报复,这些都废了一些时间和功夫。等有了空隙,再回头查这件事,相关的知情人早寻不到踪迹了。”她顿了顿,“在当时看来,这世间只有帝君能干出这么件事,都没如何细查过。不过现在你问起来,当年情绪或许是草率了,如今都拿不出证据来定他的罪。可他就算不是主谋,事情发生在第二天,说同他没有半点干系,我怎么想都不信。” “你……”戚玄震惊于她的态度,“你不是对虞淮……”她谨慎地选了个词,“死心塌地的吗?” 沧笙轻描淡写:“对啊,所以我把心剜了。这不,解脱了。” …… 闺蜜处在一起,聊一夜都是少的。从剜心到沧筠,再到小奶猫,题材跨度没有边界,一次次让戚玄震惊不已。 美人陪着她一夜没有合眼,沧笙没养过小猫不知道,无论是谁,都不能阻挡猫主子吃喝玩乐的节奏,这一只,实属特殊。 …… 翌日,青灯抱着雪绒猫上门来了,沧笙喜滋滋地迎接上去。这一看,果真是个姑娘,更乐呵了。那蓬松的雪白一团,湿漉漉的眼睛简直叫人爱不释手。 青灯看她高兴心里也开心起来,小声同她禀报:“白灵瑾的人偶我已经毁去了,没有痕迹。” 沧笙点头说知道了,想起来,问他:“近来昭雪镜有人在用吗?” 昭雪镜是当年沧笙亲自做的一件灵器,因为解决了族里的一幢“冤案”所以被称之为昭雪镜。 石族寿元都很长,活得久了,从前的记忆便会容易混淆。昭雪镜是可以读取自己记忆的灵器,没事可以用来找找丢失的东西,同夫君吵架吵不赢的时候借以翻翻旧账,又或者考试的时候作作弊,简而言之是件很受大众欢迎的灵器,成日被人借来借去的。 沧笙以为戚玄说得对,她一心以为是帝君处心积虑,可真正回想起来又找不着他的蛛丝马迹,一点证据都没有。这样不好,存了疑,她便不那么有底气了,到时候去找麻烦,容易手下留情。 翻一翻昭雪镜,说不定会有新收获。干净利落,才是她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洪荒篇准备走起。 第59章 新来的小奶猫不认生,小名叫雪球, 整日里缠着沧笙, 窜上窜下的。明明是更有灵性的良品,神态却比美人懵懂许多, 一颗小绒球可以乐此不疲地玩上大半日。美人则很安静, 卧在沧笙的身边,哪里也不会去。 沧筠去学堂了, 沧笙带着两只小奶猫到芦苇海边上的水榭露台晒太阳,地上铺了绒毯,临水的地方设了结界, 不怕它们乱扑腾。 沧笙手里拿着刚从海底捞上来的昭雪镜, 擦去上头的旧迹, 依着枕头躺在绒毯上, 静了静, 迟迟没有开启灵镜。 从哪儿看起?同帝君有关的, 统统都是她的黑历史。年轻的时候干过的傻事,过了便不想回想,为什么?因为还放不下。要不是因为没心了, 她可能还吊在虞淮这颗树上晃悠。 石族从一而终的特性有时候让她自己都挺愤怒的,万一眼瞎喜欢错了人,就是一辈子跌进了沼泽里头。 思量着,镜中忽而自发闪现了光芒,画面渐次清晰…… …… 洪荒初始,十一天之间是没有通道的。 后来父神神力衰弱, 分隔各天的禁忌被削弱。秽土十一天到第十天的通道在一次意外之中被人劈开,从此开启了“开荒”的时代。 开荒,是个委婉过后的用词。 沧笙记得她第一次踏足第十天,满目翠绿的清新,草色绵延到山的尽头,和风细雨中空气里透着泥土芬芳。仙力之中摘除了暴虐的煞气,给人的感觉几乎是柔软干净的。 这样鲜丽的颜色,温和舒适的环境,前所未有。 来到第十天的诸神们明白了:天外有天,最好的环境与资源,原来就在那云层之上。 杀戮就此开始。 开荒是一个侵略的过程,层层往上,带来了席卷整个世界的战乱。 开荒初期没有联合的势力,皆如沧笙一般的单打独斗,所以大片大片的兽群是最可怖的存在,一旦落在其中,就是尸骨无存。 无论是哪一层天都有兽潮,兽潮洗一回,圈地的领主便会被大换血一次。 兽潮是沧笙数次体会过的,离死亡最近的时刻,如今回想依然会后怕。也正是它,让人意识到了群体力量的可怖,直接导致仙者之间发起了联盟,规模渐次扩大。 开荒时代持续了数千近万年,弱的人开始像强者靠拢,战役从四处开花的杂乱,渐渐转变成为有序,大规模的征战。 开荒的脚步停到了第三天,第二天本土的灵兽太过强悍,所有的族群都无法再向前推进。至此无序的开荒的年代终结,后九天内崛起的群雄争霸。 石族在这一时期繁盛起来,强极一时,附庸无数。 …… 沧笙想,自己是要找虞淮的蛛丝马迹的,与之无关的不必再看,时间可以直接跳到父神坐化之前。 父神即将羽化的消息传出之前,包括沧笙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创世父神的存在。 父神道,前十五位进入第一天者,可以获得他的传承,继承他剩余的仙力。 群雄争霸的年代,帝位悬而不决,父神的仙力是天大的诱惑。沧笙决定冒一冒风险,安顿好了沧宁,独身去了第二天。 就是在这,她再次遇见了虞淮。 …… 彼时世间的大帝有数百位之众,离得远些的,相互没打过照面很正常,沧笙不知道虞淮的名字,自从上次分离后便再没遇见过,骤然重逢,有种喜从天降的惊诧。 第二天的北方常年覆盖积雪,虞淮那时正俯身在一条冰河旁洗手。旁近是无数横呈的仙者尸体,偶尔夹杂着几只灵兽的。比较而言,灵兽死得很体面,多被一击必杀,而仙者的尸身则四分五裂,血肉躺了一地。 沧笙从密林的阴影中走出来,虞淮回头看了她眼,眸光一定,眉尖轻轻挑起,像是惊讶:“是你。” 他竟然还记得她,沧笙莫名开心,负着手,小跳着挪过去,热情邀请他道:“你也要上第一天吗?咱们一块吧,我可以罩你。” 沧笙并非是乱施好意,十五人的名额就意味着他们两人之间的冲突并不强烈,相反,他们两个人联手前行,才会保证更快的效率。 虞淮同样也明白这一点,似笑非笑:“你罩我?” 沧笙蹦跶到了他的跟前,蹲下了,望望他浸在雪河中的手,“你不喜欢血吗?是觉得脏,还是烫手?”她忽而歪过头来,笑容清新,伸出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擦过了他的面颊,“我罩着你,便不会让血沾染在你的身上,你信不信我?” 这头,拿着镜子的沧笙一阵手脚蜷缩,老脸发紧。 那会觉得自己可以秒天秒地,自信感能爆表,表达起善意来也一股浓浓的不可描述风,叫人没眼看啊。 正要将昭雪镜放下缓一缓,半空伸来一只雪白的猫爪子,美人以爪抵住了镜子,正软乎乎看着里头的画面。 它的心跳在增快。 一如镜中愣怔的虞淮。 时隔多年再次看到她的笑容,恍觉那短暂一面留下印象比自己想象得还要深刻。更奇妙的是,她的示好表达地强硬且笨拙,他却并不介意。 如果上次一面留下的是不通人情后的遗憾,这一次便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他没有试过对人用温柔的语调,所以尽量低声。 “恩,我信你。” …… 沧笙的话很多,即便他回应很少,也可以顺当地聊得起来, 第二天地域辽阔,不敢御空飞行招来无数灵兽的围攻,只能低调地穿行于雪原之上,注定是段长时间的旅行。 一个人就在身边,没法不去留意,虞淮发觉女人与男人行止是有大差别的。她的小动作一直不断,走路的时候偶尔蹦跶,偶尔轻盈地小跳,双手也定然会跟着起伏。 明明是多余且毫无意义的动作,看着却很顺眼。 夜里,山岚弥漫上来,那是夜行兽的“眼睛”,一旦闹出大动静,它们可以通过山岚的气旋追踪定位,一围而上,那样的灾难将会是毁灭性的。 不能走了,两人停下来驻扎。结起的结界不能太大,安置在岩石下凹陷的空间中,刚好能容两人并排。 虞淮正留意着旁近一只雪兽的动静,一回头便见沧笙在雪地上铺上了曾羽毯,再覆上柔软的云纱,最后摊开云被,侧身往上头一滚,滚来滚去…… 沧笙看他默然,拍了拍柔软的被褥,主动解释道:“我曾经独自来过一趟第二天,知道这里夜里冷死个人。夜里休憩是件着紧的事,来,你躺着吧。” 她的眸光很澄澈,内心更坦荡。在沧笙看来,盖不盖被子两人都是要挤在一个结界里头的,那是为了保命,没有矫情的余地。而盖着被子会更暖和一些,仅此而已。 虞淮没说什么,跟着在她身侧卧下了。 躺下来,天空更清晰一些。繁星皎月,美不胜收。 白日规划了整天的路线和对策,夜里惫意浓重不愿再计较了,沧笙双手交叠放在腹上,懒声道:“父神道他在的地方就是第一天,是尽头了。”她看着万里无云的夜空,“触了顶,十一天很快就会大定的,你有没有想过之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沧笙经常突发奇想,想想往后的生活。乱后必合,她早看到了趋势。父神的消息传出之后,她料想这日子会来得更快一些,习惯了战乱的节奏,想着静下来的日子,不知道有什么可图的。 安稳闲适? 她生来不爱这个,定要找些什么事做才好的。谁都没过过那样的日子,不知道到时候人会不会闲出霉呢。 “十一天地域宽广,即便大定也难保人心安稳,居安思危,同现在要做的没什么两样。”虞淮与她的意见不一样,乱后必合,合久必分,身处高位的人永远不会太闲。 “话虽如此,你就不想培养一些别的爱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的?”沧笙掰着手,“铭刻,炼器,炼丹,阵法等等的。你有涉猎吗?我想学一门新手艺,想找前辈谈一谈,看哪一门更适合我些。” 沧笙垂下的手突然碰到他的手背,他莫名紧张起来,退也不是,放任也不是。 她却心大地浑然不觉,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朵冰绒花,执在手中旋转,在他开口之前:“这冰绒花就是我做的,小玩意,送给你啊?” 说着,人便侧过了身。忽而发觉他竟然是看着她的,清润的眸映照着无边旖旎的夜色,幽暗恒定,深不可测。 突然忘了要说什么,笑着将冰绒花放在了他手中,真心实意,“虞淮,你生得可真好看。我长这么大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你……你有想过娶妻的事吗?嗳,同你生出来的娃一定很好看。” 第60章 话虽随口一提,她是真心实意这样想的。只是宏图大愿没有完成之前, 沧笙心里头没存过半点风花雪月的事。 虞淮思考了片刻决定挑一个好回的回应:“这冰绒花有什么功能吗?” 三百六十片冰晶拼凑成的花, 晶莹剔透,只有拇指盖的大小。 沧笙哦了一声, 一本正经道:“装饰。” …… 两个人皆不懂风月, 但很多事是本性驱使的。在一块躺了半个月,革命的感情渐渐有了萌芽。原本可以茁壮成长, 谁想遇到一场风雨,说变就变了。 凤昱身为火凤,在雪原之中有着强大的天赋技能。从天而降的时候威风八面, 红灿灿的火光烧透了大半边天, 雪兽都绕着她走, 纷纷逃散了。 她面若冰霜, 看谁都像看着草芥, 朝立在风暴中的沧笙与虞淮抬了抬下巴:“第一天怎么走?” 火势太足, 纷纷的飞雪被烘烤之后化成了雨,沧笙撑起伞,举过虞淮的头顶, 歪着伞檐向上看,被那炙热的真火烘得眼眶发热,低声对虞淮:“那上头冒出来的是什么?浴火的,是凤凰还是麒麟?” 虞淮也随着歪头朝上看:“凤凰吧。” “真稀罕。”她低低一叹,“你见过凤凰吗?我见过一只青色的,可是别人说那是青鸾, 和火凤还是有差异的。” 虞淮道:“我见过玄色的,双目赤红,喙中有尖齿。” “啊?”沧笙睁大了眼,“那是什么?闻所未闻!” “秽土孕育出来的妖兽,开荒时代之初便灭绝了,吐出的黑炎能附着于水燃烧,还能灼伤吞噬修者的仙力。九重天的青龙是它们的天敌,被吃尽了。” 这就厉害了。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浑似融不进第三人在场,凤昱被晾在一旁,高傲的神情都要裂成碎屑。 火势无法在冰天雪地之中长期地保持,她撑不下气场,终于走下神台:“你们是一起的吗?我也想去第一天,可以结个伴吗?” 可惜两人都觉着彼此之间的合作很愉快,团队强大,不需要加人来分享成果。 他们适才是遇到了一群雪兽,杀得七七八八了,这凤凰突然从天而降,闹出巨大的阵势,有抢人头之嫌,让人不耻。 沧笙不说话。 虞淮搭手扶上伞柄,从沧笙手中将伞接过来,对凤昱直接了当道:“不可以。” 空气尴尬到凝滞,沧笙想到第一次和虞淮见面的时刻,感同身受地心碎了一番。 “姐姐~”懦懦的声音从凤昱的方向传来,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怯怯地躲在凤昱的身后,朝外张望,“我害怕。” 沧笙对上那双怯生生的眼,心口一跳,想起了远在第三天的沧宁。 凤昱一手护着凤琴,将其往身后带了带,微微皱着眉道,“我知道你们嫌我拖累,可我本生于第二天,对这里的地形境况多少比你们了解一些。再往上走,护山的神兽的可怖程度是你们无法想象的,你们两人再厉害也难保不会吃暗亏,而我,我还需护着妹妹,独身亦无法前往。就算一起,我们四个加起来也不会超过那十五的名额,对你们也并无损失不是么?这份恩情我们姐妹也会一直记在心上,但凡日后有所需要,必当竭尽所能地回报。” 沧笙听不进她的言辞,面无表情:“你不知道第一天是什么地方么?拖着妹妹出来,可是疯了?” 对面的姐妹显然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凤昱沉默着,妹妹兀自惶恐起来,扒着她姐姐的衣服,哀哀叫唤:“姐姐,姐姐~” 四人僵持的局面之中,异动突然暴起。 雪蝶临近的时候没有丝毫的预兆,跟随着纷飞的大雪,近在眼前也无人察觉。 沧笙见过毒蝶,护持起屏障便可以万无一失,它柔弱娇小的身形,注定了没有强有力的攻击。但雪蝶的能力是人从未见识过的,打得人措手不及。 起初是一只犹若飞雪,落在了她的手臂之上。 沧笙甚至没有注意到,忽见剑光一闪,虞淮劈出一斩之后迅速丢弃了掌中剑。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揽住,接连后退。 就在那一刻,沧笙还是懵的,觉着自己没有那么弱,需要被人抱着走,想要抬手推开他,愕然察觉自己的左手整个已然没有了知觉,指尖到手腕处覆盖了一层冰晶,靠近袖口的地方。衣袖冻硬了,一碰便碎成了渣。 “这是……” 如此强悍的冰霜之力叫人后怕,若雪蝶停留的地方在近心脏的地方,可以想象这会儿她就已经死于非命了。 晓得危险藏身于无形之中,回眸四顾,方觉四面八方各处都有雪蝶蹁跹飞舞的痕迹。 炙热的凤火再次燃烧起来,雪蝶察觉到不喜的热度,被驱赶着远离,改成朝向离她们更近的方向。 虞淮设立起结界,雪蝶反而像收到吸引,纷纷飞来。 “嗤”地一声,雪蝶停落在结界上,整个结界便结晶成冰。 一只两只,更多的雪蝶被吸引而来,结晶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结越厚。这样的境况像极了蜘蛛结茧束缚住猎物,接下来便是享用了。 这回即便想要用火,冰结晶内的空气被封死,火也烧不起来了。 关键的时刻有取舍是自然的,沧笙以为自己受了伤,活下来的几率总会比虞淮小一些。正要冒一冒风险用剩下能动的右手劈开结界,好让虞淮能够逃出的时候。 眼前一黑,整个人被连带着裹进了他的麾衣之内,体温相贴,久违的温暖扑面而来。虞淮声音淡淡地:“抱紧我,别抬头。” …… 接下来的一段,画面是漆黑的,沧笙看不见外头,自然也就没了他逃出的记忆。 …… 重见天日是在一刻钟之后,呼呼地风声还在耳畔作响。腰间扣住的手力道奇大,简直不像是抱着个女人,而是实打实搂着块铁,还能生生将铁坳变形的那种。 好在沧笙比铁块还扎实一些。因为事发突然,而他的气势太强,她想都没想,竟傻傻地就照做了,抱着他,动也没动一下。 重见天日的那一瞬,风声顿止,头顶上有人轻轻舒了一口气,道好了。前一刻还带着她疾驰的人突然一沉,朝下跌去。 沧笙单手环住他的手臂一紧,忙托住了他,睁眼再看,他的玄衣之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精致的冰花爬上他的银发,甚至于他纤长的睫。 一个不懂得何为温柔的人,一个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拥抱姑娘的男人,低头凝视着她,冷冷清清,问的第一句话是。 “你还好吗?” 沧笙心底轻微的一颤,老实巴交:“我还好,没有再受伤了。”她有点仓皇地抱着他,感知到人的体温开始急剧地下降,冰凉到了极点。 “恩。” …… 来到第二天,第二个半月,她们还是躺在一起。 沧笙的左手仍有些发麻迟钝,虞淮的状况则更差一些,虽然可以行动了,但前车之鉴,上第一天的那条路真的不能有丝毫的马虎,两人都决定将自身调整到最佳的状态才往前走。 一起经历过生死,还稀里糊涂抱过一场,单从沧笙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非同一般了,革命的友情坚不可摧。照顾起行动不便的虞淮来,便更加地尽心尽力。 譬如烧壶热水给他擦一擦脸和手,暖暖身子。她从前照顾沧宁,对着这些事十分顺手,自然而然做了。眼前的人却因这种亲近的行为如坐针毡,轻轻避开她道:“我可以自己来。” 他和傲气,可手指还僵硬着,握住毛巾半晌蹭不到脸上来。 沧笙趴在旁边瞧,半刻钟过去了,虞淮擦脸的大工程依旧没有进展。莫名笑起来,肩膀直颤:“你说咱们这像不像人族的老头老太太?再慢些刚烧好的水又该凉啦!”抢过他手里的毛巾,“得了,老头儿,你就听老太太一句劝吧,咱们多大年纪了呀,不倔了昂!这儿没别人,不丢脸~” 虞淮抿着唇不做声,不知道是不是面上又僵了一会,一点反应都没给。 沧笙耐心俯下身,给他擦脸。擦着擦着,他抬起了一只手,伸到她面前。 沧笙眨眨眼:“?” “手也好凉。” …… 这半月,虞淮每日醒来,望着身侧的人,问得最多的就是:“沧笙,你不走吗?” 沧笙睡眠一向比他好,迷迷糊糊地:“去哪?捡柴?不成,我冷,我要再歇一会。”要么就是,“啊,昨夜睡得我的脚好冷,好像柴火是少了些,我晚些就去添。” 鸡同鸭讲,每次都如是。 …… 他们在路上耽搁了半月,原以为会远远落在人后,再没有那十五人的名额了。谁想后来一路向上,路边见到了不少新鲜、或完整或残缺、被冰封的尸体,最终历尽千辛到了第一天。 空荡荡的帝王台前,只有他们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7-04-27 18:52:14 谢谢么么哒 第61章 帝王台常年萦绕不散的雾气,八方矗立十丈来高的立柱, 分别雕着不同的神兽, 威压如山,迫得人心悸, 乍看上去恍若真有八座神兽镇守于此, 神态之间充斥着矛盾的神圣与凶煞。立柱底座刻有铭文,墨色浓重的文字接连着地面方圆百丈的玉石台, 一直爬伸到帝王台中心一汪平静如镜的湖水之中。 沧笙站在石台的边缘,朝湖水之中望了一眼,水面之上一笔一划清晰镌刻着数不清的名字。细细看去, 很多名字都是她熟知的大帝。 沧笙与虞淮的名字分别在湖中对应的左右两边的中心, 不知为何, 有别于其他名字, 笔划间充斥着近湖蓝的浅光, 隐隐有对峙之意。 到了这一步, 若说人心中一点私心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谁都知道第一和第二之间天堑一般的距离,沧笙如果不是图着帝位,哪里会废这样大的力气来到第一重天。 可想想, 做人得凭良心。若不是虞淮及时出手救她,她这会已经稀里糊涂横尸野外了,哪里能计较第一第二的问题? 人心总是如此贪得无厌的,沧笙轻吸了口气,收敛心神,回身对虞淮:“我们继续往前吧, 去找父神。” 虞淮应了声好,迈步向前。 在第一天,灵力纯净到了一个境界,萦绕的山岚是浓缩的灵力所化。轻轻着手一拢,便可以汇聚成液,毫无杂质,可以直接口服,入喉清冽若泉,沁人心脾。 踏出帝王台,山岚自发汇聚成天桥,在重重迷雾之间为人,指引方向。 第一天同样是安静的,像是没有其他活物的存在。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寂然沉默着,各自前行。 有意无意,稍稍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沧笙双手牵在背后,抬头看了看天。 第一天的起始是帝王台,坐落在一座山峰之巅,起始很高,云梯的两旁都是万丈虚空,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向来能将交情和利益分开,哪怕从前的朋友变成了对立面,尊重是一码事,对决的时候毫不留情又是另一码事,她有绝不能后退的理由。 可今日却莫名有些灰败了,因为感知到彼此之间的疏离,那不是她想要的。 “你喜欢看云吗?” 他依言朝上看了一眼:“还好。” 还能心平气和的对话,沧笙已经很满足了,“你也是生在秽土的对吧?” “恩,我们之前在秽土见过。” 说起第一面,沧笙都要笑出声,那时候多傻啊,尽在他面前丢脸了:“对啊,是见过。”对于黑历史,她尽量一笔带过,继而道:“秽土的云是灰蒙静止的,像是拢在天空的一片灰雾。越往上,云便越轻,白而柔软,飘飘地,无拘无束。” 说着,歪过头,笑起来,“你看我说这些,像不像将无止的贪念粉饰地清新脱俗?” 虞淮凝着她,听明白了她想说的,良久:“唯独对你,我可以选择公平竞争。” 这正是她想要的。乱世之中无法保证朋友就不会在战场相遇,最可怕的事是面目全非,反目成仇。 本来就是一个靠拳头说话的世界,若技不如人,谁也怨不得谁。 沧笙开心起来,云念带动,瞬间便到了他的身侧,彻底粉碎掉彼此的距离:“那咱们可说好了啊。” …… 两人决意将联盟进行到底,但天不遂人愿,刚入山谷便有一阵山风迎面刮来。沧笙早有预感,扭身将云念一扬,欲要带上虞淮,眼见着都能缠上他的腰,人的身影刹那间从原地消失。云念撞到无形的屏障,竟至于灵力一黯,元气大损。 那是属于禁忌的力量,沧笙瞳孔一缩,知道这是父神的操纵,不再挣扎。 栈道依傍着山岚修建,隐约藏匿在苍劲的树木草叶之中,偶尔透露出一丝原木的浅黄。沧笙所处的位置是近山巅的建筑群之前,旁近的古菩提可参天蔽日,树下的平地相对辽阔,放目可以平视整座山谷。 “父神?”沧笙不知道他在何处,茫然四顾。 “润滑万物,泽被苍生。”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既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又有化外的清明,“沧笙,这是你的名,也会是你的宿命。” …… 镜中的画面消失了。 美人微愕之后,犹若所思,回头瞥了沧笙一眼。 沧笙没有惊讶,画面消失并不是因为她记忆的缺失,而是因为涉及到父神,她没有那个权利自由地提及。 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是因为它会永能不被提起,就算是毒果,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然而这段记忆,即便不需要昭雪镜的帮衬,沧笙也可以记得一字不落。 她没能看见父神的形态,只有那个声音,不急不缓,仿佛挥笔着墨写下圣旨一般,不容置否且毫无理由地宣判了大部分人的死刑。 …… 彼时的沧笙并不晓得父神的目的,听到他的声音都觉得神圣不可侵犯,恭恭敬敬道:“沧笙荣幸,能得父神知晓我的名字。” “怎会不晓。”父神除了不显面容之外,没有端着的架子。既然愿意同人搭话,那么就还算平易近人,“你是苍生石,被神眷顾的存在。所以生来携强大的仙力,每次晋升都未有天劫,不老不死,与天同寿。你如此幸运,可想过是为什么?” 没有天劫沧笙知道,但是不老不死,与天同寿还是第一次听说。当真有种投胎投得好,躺成人生赢家的惊喜:“回父神,我……想过,但是并不清楚。” “我羽化之后,十一天苍生的平衡便在你手中。你有主宰世间万物的使命,但永远都不能做一个入世者。只有超然物外,才能做到无欲无念。” 话说得太过缥缈,沧笙愣了愣,直言道:“沧笙愚笨,还望父神明示。” “洪荒初始,世间大动,即便是我也做不到让数方平衡发展。如今十一天混乱,群雄逐鹿,仙法鼎盛,但这样的鼎盛是建立在过度消耗之上的,使得天地的仙力周转平衡失调。一如一片草原,有能力承受一百只兔子,却只能承受十头羊。羊多了,草木被吃尽,接下来无论是兔子还是羊都会死去,我们要做的,就是让这片草原之上羊的数量永远无法超过十头。” 沧笙听明白了,想起帝王台湖水中密密麻麻的名字,背脊发凉:“父神的意思,十一天内,可以承载多少位大帝?” “你看了帝王台的名字罢。大帝中也有阴阳分隔,每一边至多能留十五个。”他说着,就像是闲谈一般的口吻,“你有人选吗?” 沧笙眼皮一跳,感觉表情有些不受控制了。 少说三四百位大帝,杀尽到剩下三十个,这些大帝背后的族群又当如何?失去庇佑,岂不是又会有一场没有尽头的杀戮? 这样的事超过她接受的范围,只有暂时回避这个话题:“为何会有阴阳分隔?” “秽土是根,上下十一天的根。它扎根在污秽之中,滋生阴暗通灵出的生灵,是为魔。我可以净化秽土十一天,但是无法净化生灵心中扎根的魔,那是极度危险且不可控的东西。世界已成,我离开之后,不会有人继续创世,所以十一天的根基必须舍弃。但阴阳的平衡不能乱,属阴近魔的十五位大帝,将会挑出来被封存在秽土。” 或许人的眼界永远无法到达父神的高度,他说起大帝的口吻,就像是自己摆弄的泥盘中的泥点,想要放在哪便放在哪,想要丢弃便丢弃,全论大局的布置。至于泥点有没有自己的思维,那不在他的思量之中。 “父神为何对我说这些?” “你的存在与我有一丝相近,不同的是我属创世,你属守世。世间大乱,则需要你的护持,所以你的修炼顺风顺水,一路走到巅峰。当世间平定,阴阳平衡,你便与一名凡人无二。唯有避世,直到下一次混乱的来临。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承载诸神眷顾后所需要付出的代价,你当然应该知道。” 沧笙整个人都滞住了,像是第二天的雪蝶突然停驻在她手臂上一样的感触。 从呆愣,到茫然,灾难性的打击来得太快,直落在她的头上,能将人的灵魂都击溃:“变成凡人?” 父神显然并不看重她几近崩溃的情绪,又或者是他的情况已经差到没有余地来循序渐进地开导,让她可以接受事实。继而淡淡:“往后这天地的守护便在你手中,留下的三十人,名额也尽可由你来出。去帝王台看看罢,若他们没死在半路,名字便会出现在上头,明日落日之前是最后的期限。”他嗓音渐轻,真正的淡了生息,“我已经为你唱好了前戏,四百零二名大帝因为争夺我的传承,死在第一重天,诸神陨落的时代,后世之人不会知道其中的秘密。” 第62章 镜中的景象再次出现,沧笙坐在菩提古树的秋千上, 轻轻摇晃着。 秋千离地足有七八丈, 绳更长,只是摆动的幅度不大, 仅有清凉的风拂面, 能将人吹得清醒一些。 父神主创世,全不擅长于守世, 不然也不至于任境况发展到如此的地步。走到结尾,没有办法收拾烂摊子了,便甩手给她, 告诉她快刀斩乱麻。 她就是那把刀, 是诸神铸造出来的利刃, 一个要用的时候就拿出来用一用的棋子, 排不上用场, 就要自己安分地缩在阴暗积尘的角落。 沧笙想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世界观在几刻钟之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沮丧存在过片刻,接着便是强烈的抵触:若逆而推之,只要世间永远战火纷飞, 便没有谁能将她拉下神坛。 这点她可以做到,并且没什么心理负担,从秽土出来的人,早习惯了战乱。但父神是一道天堑,他对她提及此事的时候没有一丝顾虑,仿佛从没想过她会不配合。 他有动则毁灭百余尊大帝的手段, 对付她定然也不会废吹灰之力。违命抵抗的风险太大,敌我双方的实力悬殊,弄不好就是送人头。 再挑一枚苍生石,有这个可能吗? 看来是该暂时妥协的,至少该等他信她,羽化过后彻底消失。 沧笙试图回避法力倒退的现实,宽慰自己,人是活的,总能找到出路。既然择顺从,那三十个大帝名额紧接着成了她的难题。 要想公平一些,那不现实。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关系甚好的人死去,譬如戚玄,譬如虞淮。 等将预备的名字写好,沧笙望着手中的纸张,心底倏地一寒,体会到了父神的用心,猛然大彻大悟。 他将名额交给了她,她是个不能免俗的凡人,无法避免地会选择亲近,亦或者印象较好之人。既然让他们生,之后又如何让他们死于乱世,来成就自己的高度? 这就像是一局死棋,只看她选择一步将军,还是两步满盘皆输。 …… 沧笙离开了第一天。经过帝王台的时候瞧也没往那瞧上一眼,走下那曾经以为可以通天的玉阶,踏入第二天。 风雪席卷而来,能直直吹到人的心里。 她想回第三天,情感上如此,脚下却迈不开。 “逃不掉啊,逃不掉啊。“沧笙摇着头,理智对自己轻语。父神没有在她离开第一天的时候拦截她,冷眼旁观的态度,反而让人更加害怕。 她茫然站在无边的雪原,突然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了。 …… 这些年,步步走到顶峰,沧笙从来都是自己独身一个人。唯一曾经击溃她的,是秽土曾经死一般的孤寂。即便是在那样的环境,她也生生坚持了数百年。 她是个自负的人,有永远都无法放下的骄傲。 站在她如今这个位置,一旦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强大仙力,后果如何她想都不敢想。 跌下云端,受后世嘲笑?人情冷暖,一夕全变? 石族呢?千万年的基业可会毁于一旦?沧宁呢?可会成为旁人报复她的最好的利刃? 找不到出路。 父神从来没有为她计较过出路。 知道真相后的第二个时辰,沧笙坐在茫茫积雪之上,微微失神,脑中整片整片的空白。 …… 出神时,眼睛直勾勾地,长时间凝着雪白的积雪,那光泽亮得刺目,凛冽的寒风吹得她的眼眶钝钝地涩痛,渐渐泛红。 忽有脚步声临近,转眼到了近处。沧笙慢半拍反应过来,根据气息依稀辨出是熟人,有些尴尬与仓皇地想要躲避:她不愿意旁人看见她这般颓靡不振地模样。但刚一动身子,发觉自个在这蹲了太久,身子早已被积雪掩埋住了小半。人若是躲开,雪地上的痕迹如此昭然,更无法解释。 干脆低头,在地面鞠出了一捧积雪,将脸埋了上去。 虞淮就在近处,她感知到了。但有人先于一步他的唤了她的名:“沧笙。” 沧笙抬头,脸上是早已准备好了的笑意,虽然被刺骨的积雪冻得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有没有走形。语气同样欢快,“你来啦。”她朝人伸出手,“拉我一把吧,我的脚被雪困住了。” “骗人。”鹿言斩钉截铁地判断,但人还是打着呵欠,负手慢慢走过来,“这点雪岂能困得住你?”见人还是呆着不动,最终妥协着懒洋洋俯下身,双手扶上了她的手臂,“你在雪地里头坐着,就不晓得凉吗?” 这边话说了一个来回,虞淮仍在远处,没有近来的意思。 沧笙心虚起来,怕她出神的时候未能注意,他站在着已经很久了。 那他是不是也看见了她欲哭的神情?晓得了她的逃避,从而猜想到什么呢? 不能的。 她绝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成了父神的刽子手,即将成为屠杀数百大帝的同伙,谁又能知道被她舍弃的那些大帝之中有没有与他亲如手足的朋友呢? “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沧笙笑得愈发用力,扶住鹿言的手臂轻轻一拉,两人便一同摔进了松软的雪地中,她扬起飞雪,盖了他一身,”好意思叫我这么等你!说好的在第三天会面,等了你一天都没来!” 鹿言被沧笙按住,毫无气质可言,面朝下地趴在雪地里头。自打他被放倒之后,整个人都没有挣扎的痕迹,唯有手指头动了动了,声音都懒进骨子里:”是我睡过头了。你不知道,我为了赶这一天的距离,我连着半个月都没休息了,一路放火烧上来的,这才追上了。“他从雪地里头伸出的手比出来一个大拇指,有气无力地拍马屁,”我笙姐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不需要带着小弟我,照样该如何如何,佩服佩服!” 沧笙小心翼翼瞥了一眼虞淮在的方向,那头的气息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轻轻吁了一口气,从雪地爬起来的时候面上都有些僵痛,低声对被雪埋严实的那跟大拇指,”行了,别侃了,这里不安全,去第一天吧。” …… 再次进入第一天,沧笙没再追寻着山岚的指引四处乱跑了,就坐在帝王台上静等着。 等入夜之后,帝王台中的人才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三两成伙到的。戚玄随同狐帝在凌晨到达,看到沧笙便上前招呼:“阿笙你应该来得很早罢?可惜,我们已经排到五十之后了。” 熟面孔越多,沧笙的心底便愈加复杂,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之中计较着。起初都没能注意到四周隐隐对持,剑拔弩张的氛围——其他人都已成伙,来得迟的想要抢名额,便想从她这看似落单的人开始着手。 鹿言到了帝王台之后就躺在地上会周公去了,预计打算睡到地老天荒,看来他说半月没睡是真的。只不过这姿态给旁人看来就像是重病不治,全凭沧笙在,不然都想上来踹他一脚看人是不是还活着了。 这样的组合最好拿捏,其他大帝的目光多停留在她身上,虎视眈眈。戚玄也是瞧出了这一点,不然像她这样雷厉风行的性子,知道排名落后没了继承传承的机会,早该扭头就走了。 沧笙点点头,勉强挤出笑来,心不在焉,竟然都没看出来人只是来给她解围的,愣愣道:“坐吧,来得迟也不一定没机会的。” 戚玄听罢一愣,回头与狐帝对视一眼,依言坐下了。 …… 等到天明,霞光穿透云层,撒在帝王台的石柱之上。雾气无法穿透,在朝阳中镀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沧笙忽而意识到虞淮并不在这,担忧起来,怕他在第二天出了事。晃了晃沉重的头,起身朝湖心看了一眼,见他的名字还在上头,这才宽了心。 他会去哪呢?父神召见了她,是不是也对他说了什么? 沧笙惘惘地想:他去第二天是不是寻她的?为何之后就避而不见了呢? 额头在隐隐作痛,接连的变故让她心力交瘁,甚至于疑神疑鬼起来。从前是问题无法解决就从头到脚不舒服的人,如今一想到问题便疲惫,干脆不再去想。 正午。 悠远的钟鸣破云而来,接连三声,简单粗暴警醒了停驻在帝王台,贪恋第一天纯净仙力席地调息的大帝。 镀上阳光的云雾再次在帝王台的尽头凝结出了云梯,有人领会到了其中含义,陆陆续续走了上去。 光云梯刚成的那一瞬,走上去的人就有二十位之多。戚玄眼神微微一亮,在她跟前低语:“哎?阿笙你说得对啊,父神竟然提都没有提十五名额的事,放任他们过去了。” 沧笙笑不出来,推了推睡死的鹿言,心底莫名惭愧纠结万分,避开她兴奋的目光,低声道:“恩,不管怎么说,咱们先过去吧。” 第63章 云雾愈发厚重,走在梯上瞧不清身前的人。 戚玄怕人走丢, 挨近牵起了沧笙的手。沧笙心底暗自一惊, 有做贼心虚的慌乱。 她今天敏感得厉害,心不在焉, 一碰就是一颤, 像是乱了心神。戚玄略有诧异,问她:“你怎么了?” 沧笙摇摇头, 不答。 越是临近最后的期限,越有一种口干舌燥的感觉。她不怕杀戮,从十一天到第三天, 地盘都是从别人的手里夺过来的, 见了不知道多少血。正面拼杀没什么, 但像这样无声无息判了别人的死刑, 自己还与他们同流自如行走, 对换身份来想一想, 实在太过毛骨悚然。 沧笙的脑中混乱起来,她一紧张就会胡思乱想,想的可能都不是自己的事, 情绪波动较大,证明着她如今的精神状况不好。 走着走着,戚玄何时从身边消失了都不知道。她仍是来到了第一次遇见父神的菩提树下,回身四顾,知道走到了尽头。 将袖中写妥名字的纸张拿出来,少见的面无表情地:“父神, 我将名单带来了。” 纸张轻轻一扬,在风中飘荡,眨眼不见了。 父神的声音更弱了些,淡淡的:"菩提树下埋着三十一枚菩提子,菩提子中各有一枚丹药,按着名单给即可,包括你自己。” 沧笙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服用丹药听上去更像是一个解毒的过程。难道到了第一天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身中剧毒了么?“倘若这些人不愿意服用,亦或转赠他人呢?” “天道内允许变数,这是你我不能插手之事。“ 沧笙点头,没有多说话的欲望,预备去摘取菩提子。 “你这名单之中,有一人不可留。” 沧笙定定看着菩提树,那里隐约有一道气息,强大到前所未见的程度,不难分辨正是父神。他该虚弱到什么程度,才会连躲避她的探查都做不到了。 “谁?” “虞淮。” 没有早前的谦恭,沧笙如今对父神只存了惧怕与压抑的反抗,“为什么?” “他并非是神创造出来的,游离万道法则之外,连我都不知道他的根基在何处。若任其发展,单凭你无法镇压住他。而他生于秽土,其性近魔,却能粉饰本身,呈现出至纯的仙力……”父神声音渐低,法力的加持后续无力,最后的两声近乎都听不到了。父神顿了顿,不再多言,一句结语,“他不能留。” 沧笙漠然听着,脸上一丝波动也无:“若无丹药,其他的大帝多久之后会毙命?” “长则百年,短则一月,皆会死于暗疾复发亦或者心魔。” 心魔,原来父神的手段便是这个。 谁能想得到呢,创世的神会以这样方式舍弃自己的杰作。也该这样做,才会更干净利落,表面上同她、同父神扯不上一丝关联。 沧笙平静拱手:“谢父神解惑。” 父神对她最大的怜悯便是告知了一切她想要知道的,除此之外都如同在对一颗棋子发号施令,不怀疑,更不信任:“第十天即将破碎,隔离开秽土十一天,将其封存。此后第一天将成为我的墓冢,演变成九天灵力的发源。只要第一天不崩塌,我神识的碎片便会长久留在这,辅佐你守世,永不会消散。” 这就是在警告她了。 沧笙低下头,应是。 …… 父神说过让她分发菩提子,但没限制她该用那种方式发下。 她死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参与了“诸神陨落”的事件,既然父神甩锅给她,那她装神弄鬼,借用一番父神的大名又有何妨。说到底是他这个创世神没能建立好规矩,才让局面演变至今。 父神曾道十五名大帝有传承的名额,这就是她替他给的传承。 一粒菩提子,一条命,真是最好的赏赐了。 三十枚菩提子赐下之后,她的手中还剩了属于她自己的那一枚,并没能服下。 她坐在高高的秋千上,轻轻摇晃着。瞥见不远处的石桥边踱步走来一个人,面目含笑,有温柔的风情。 戚玄终于找到了她,眸光悠悠一定,左右四顾之后,神秘兮兮朝她招手:“阿笙阿笙,我同你说件事。” 人说着,转眼到了跟前,同她一齐坐在秋千上,贴耳过来:“我听说了,你是不是染上心魔了?这两日神神叨叨的。刚刚在帝王阁的时候,怎么喊你你都不听,生生都与我走散了。” 沧笙隐约明白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鼻头竟然不自觉一酸,眼眶泛红。 戚玄见她如此模样更加确信了,肃然:“是不是求胜心切染上的?”歪过头仔细瞅了瞅她泛红的眼角,叹息一声,“哎,其实没关系,有心魔的话,拔掉就好了。喏!”她手中摊开,莹白的手掌之上圆润地躺着一枚朱红的菩提子,“看来父神赐下赏赐有自个独特的判断,你比我早来竟然都没有。帝王阁中也共有三十位大帝拿到了菩提子。他说了,这菩提子里头含着丹药,可以驱心魔与体内杂质,可大大提升修为。我与夫君在一起,两人都有父神赐下的菩提子,且而我们的状况都挺好的,你境况比较紧急,你吃吧。” 沧笙双手捧住她的手,将菩提子按回了她的手心,“你放心,我有的。我是被父神选中继承了传承的人,所以才会被指引着与你走散。”将自己的菩提子拿给她看,“你看,我也有。”严肃道,“小七,我知道你心地好,但是这个菩提子你和狐帝都必须吃了,绝对不可以再转交给他人,知道吗?” 言罢还是不放心,“你现在就吃了吧,我看着你吃。” 戚玄茫然,“为什么?我应该没有心魔呀。” 沧笙不可置否,摇摇头,笃定:“听我的,吃了。” 她神情肃穆,戚玄拗不过她,最终将菩提子吞入腹中。 …… 沧笙没兴趣理会旁人的事,一一确定了狐帝与鹿言等人服下了丹药,便离开了第一天。 她想去找虞淮,可又怕见到他,回回想起来心里头都痛不可遏。 沧笙起初并不懂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也来不及细细梳理。整日整夜的奔忙着,要为自己,为石族准备一条后路。 再等等吧。 即便再害怕担忧也得忍耐着,坐到君主的位置,决策不能为一人而做。她不敢公然违背父神,将其触怒,也不敢为了私情不顾一切,撒手将石族弃于不顾。唯一能为虞淮做的,便是将最后的那一颗菩提子暂时封存,祈求时间能够给她足够的垂青,容她安顿好石族的一切。 第十天破碎的消息很快就传来,其中还有一个无法预料的意外。沧笙选中的那三十人中,正有一位大帝就在第十天,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为了拯救他的族落,为其撑起最后的空间,竟然都没能从崩塌的世界中逃离出来,生生陨落了。 秽土因此被封存,父神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将近魔的那十五位大帝尽数塞进了第十一天。 沧笙以为,这大概就是父神手笔中纰漏最大的一个环节了。十五位大帝明明都分散在各天,突然之间被遗弃到了秽土,定然能想到是外力促成的,而这个外力强悍得可忽视空间法则,且神不知鬼不觉,世间能有几人做到? 兴许父神认为他们永远都无法离开秽土,所以并不在意,那是操棋者的自信。沧笙也只能尽量避免去计较思考这件事,好在往后的千万年,都没有出过纰漏。 第十天破碎之后,气泽大变,死者的怨气浸染土地。第九天同样受到污染,浊气铺天盖地地弥漫上来,使之即将成为最廉价的地盘。 沧笙思量的退路就在这,万一石族倒了,他们还能回来这里苟且偷生。于是挑中了云梦泽,在这埋下了石族的传送阵,作为狡兔三窟的第一窟。 临着第十天的地域一度化为荒漠,灵兽死绝。沧笙游走在荒漠的边缘,隔着茫茫渺渺的星河俯瞰那缥缈的第十天的碎片,依稀可见里头人间炼狱般的光景。浊气像是一团挥之不去的灰蒙,伴随着预示不详死寂。 无妄之灾,毁去了整一天的生灵,只为需要建立新的秩序。 沧笙轻轻吸了一口气。 会好起来的。 她这样对自己道。 所有的变动都需要付出代价,等世间恢复了平衡,一切都会转好的。 她耗费十年的光景,炼制出了天河,横亘在与第十天接壤的地方,过滤浊气,使得第九天的环境渐渐改善。 这十年,一百三十余位大帝先后殒命,整个九天都笼罩着一股死亡的阴影。人心惶惶,有人预言父神羽化之后,世界走向衰败,第十天破碎只是一个开始,诸神的陨落将没有止境。 这十年,沧笙选中的大帝又有一位死于非命,好在不久之后有了新晋的大帝,沧宁。 石族的族老们开始躁动,诸神殒命之后腾出了大片的土地,得来全不费功夫。石族又添一位大帝,正如日中天,族老们兴奋不已,纷纷进谏希望沧笙一举吞并整个第三天,再肆机拿下第二天。 沧笙坐在帝位之上,疲倦深入骨髓,同谁也不能说。 …… 那是她最煎熬的一段时期。 眼前有繁华至极的虚景,让人沉迷。更多的是午夜梦回突然的惊醒,不敢怠慢,起身彻夜吐呐,结果不进反退,仙法的流逝越来越快了。 无法形容那种绝望,就像得了绝症后的无计可施。她想过数万种法子,都无法减缓法力倒退的趋势。 总有一天会被人察觉的。但真到那一天,会是怎样的光景,她全然不敢想象。 …… 又一个十年之后,沧宁在族中已然可以独挡一面。 沧笙再去了一趟第一天,与此同时给虞淮送去一个纸鹤,承载了她的一段影像。 笑意盈盈,邀请他一块到第一天去看云。 那纤细的纸鹤飞跃遥远的距离,一如她最后看清的、自己的心,落在他的指上。承载着的不仅有一段影像,还有一枚朱红的菩提子,请他务必、务必要吃下。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方,这些很快就过去了。 第64章 第一天的云雾淡了些,和风微凉, 有湿润的水汽。 这二十年内, 沧笙来来回回到第一天走过数次,从不刻意忌讳过什么。坦然的形容,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连沧宁都不知道她曾替父神做下的事。 菩提子的秘密至今没人察觉,分散的三十颗菩提子皆在她的亲眼见证下被服用了, 谁也不知道那是能救人命的东西。沧笙要求与虞淮见面,便是希望能够亲眼看见,亦或者亲耳听到他说他吃了。 秋千起伏着, 带动菩提树的旁近的枝叶轻轻摇晃。 沧笙仰头看着树冠上散下来的阳光, 久违的有了好心情。积压在心口二十年的沉重一扫而光, 释然的轻松着, 隐隐雀跃期盼。 虽然称不得是少女了, 但情窦初开依旧是迷蒙美好的, 能够粉碎心底的阴霾。沧笙都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别离了二十年,牵挂了二十年, 之前从没想过要去见他,只是一颗心悬着,总害怕有一天会听到他也离开的消息。 然后忽而有一日,遇见了一个同虞淮背影很像的人。那感触,与其他熟人的再遇天差地别,刚有一个朦胧的意识的时候, 心跳便不受控制了,激动开心得什么都顾不上了,挥着手朝人追过去。 结果发现不是,出了好大的糗。回来之后,人就像被魇住了,开始频繁地想起他。 想他护着她从雪蝶群中逃离,虽然手上的力道半点不怜香惜玉,那外袍却将她裹得严实,一分也没露在外头。 他的沉稳有力心跳就在她的耳畔,细细回味似乎还能想起他身上的冷香。 那是什么气味呢? 可真好闻啊。 细节经不起推敲,什么样的事落在有意的人眼中,都可以美化一番,沧笙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好。男女之间有很多妙处,他们在第二天雪原里同睡的那一阵,有时候她会因为冷不经意往虞淮那边靠一靠,他也不会退缩避让,似乎是默许的意味。光是肩膀挨着肩膀,并排冰棍一样的躺着,和旖旎二字八竿子打不着,她当时心中浩然坦荡不觉得,现在回想,竟然有别样的蜜意在里头。 感情的萌芽后知后觉,全靠自己品咂出来。沧笙想通了,打算万事随心,顺带将人喊出来问一问,无论结局如何都求一个解脱。 这跟她送菩提子是两码事。 就算虞淮只是她萍水相逢共患难的朋友,她留着这颗菩提子也是为了他。沧笙从不没想过因此与人做要挟,道德捆绑。 她高高兴兴在这里等了一日,思绪乱飞。等到翌日太阳升起方突然想起来自己约了人,却全没说时间,难怪苦等无果。 看这事办得! 沧笙忙低下头在乾坤袋一阵翻腾,欲要找出传音纸鹤,第一天的结界忽然被撞出轻微的波澜来。她惊喜抬起头,只见一只纸鹤展翅飞来。 纸鹤由远及近,落在她手心,自发展开。 连影像都没,雪白的纸张上就写了两字。 “不去。” 冷意渗透纸张,凝结在墨中,久久地,倒映在她黯淡的眸底。 …… 沧笙的记忆到此,有极长的一段留白。 …… 她去第一天之前便同沧宁嘱咐过,说自己会离开一段时间,让他不必担心。 沧笙对自己身体的境况很了解,没有了菩提子,她的时间也就是这一两日了。 纵然父神说过她不老不死,与天同寿,但身体渐次走向衰败,谁心里都没底。她违背了父神的指令,后果如何没人告知过她。 沧笙只知道她这二十年过得实在太过煎熬,她的修为已经挂到了大帝的边缘,再退一步便连进入第一天的资格都没了。 所以她选择了在这里接受父神的“惩罚”,长痛不如短痛,沧笙隐隐猜想过:她没了菩提子,最有可能是会在一夜之间法力尽失。 她猜中了结局。 却没能猜中过程。 …… 沧筠散学了,背着沉重的书包从岸边走过来,一面走,一面还在摇头晃脑,喃喃背诵着什么。 沧笙听到他的声音,恍觉天色都要暗了,不知不觉中看了一整日的昭雪镜。 旁事都搁置了,忙爬起身,拍拍衣摆,随意将镜子放在毯子上,呼唤美人与雪球一块回家。 雪球打了个呵欠,圆润润地先跑了。美人似乎对昭雪镜情有独钟,扒了扒镜子,像是提醒她将镜子带上。 沧笙耐心蹲下,将美人抱起来,奇道:“你喜欢这镜子?是能看懂吗?”对比起看懂,沧笙更愿意相信它是对镜子里头出现人的影像感到神奇,嘴上还是解释,“这镜子有时候不太受人控制,夜里睡觉要是带在身边,指不定半夜便突然传出声来,怪渗人的。下次,下次我再带你看好么?” 美人蜷着身子软乎乎蹭了蹭她的手指,沧笙满意了,收拾一番打道回府。 她看的这些,内心一丝波动也无。 唯独想不通,就算她如今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也没发觉自己和虞淮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以至于他后来要对她那样冷淡。 他的态度前后变化得太快,叫人摸不着头脑。 若真说有什么端倪,便是沧笙再看回忆,私以为彼时的虞淮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喜欢她的。不然按照他的性格,哪里会肯冒失去生命以及父神传承的危险去救她呢? 再按着凡间夫君的性子来推测,他是个陈酿的老醋,撞见她与鹿言,莫不成是醋了,才不愿意理会她赴约呢? 但一般人醋了会到这等的程度么? …… 躺在沧笙手心的虞淮同样不解。 昭雪镜的画面有许多是跳跃的,遇到关键之处便呈现了空白,导致呈现在他眼前的现实令人费解。 他不知道沧笙到底同父神谈了些什么,从那以后她整个人都不对了。这件事影响之大,使得素来活泼开朗的沧笙压抑的情绪一直持续了二十年。 虞淮很想询问,可连昭雪镜都无法呈现的画面,带上了禁忌的意味。沧笙毫无防备的时候都不会说出来,更何况对戒备至极的他来诉说? 同样一件事,换了人的角度来看,便存着天差地别,像是全然换了一个故事。 其实沧笙想得没差,虞淮当年的确是醋了,醋进了心坎里。 他从生于秽土起,独来独往惯了,没有沧笙那样好的脾性,有可以轻易与人结交的能力。往表面了说是性子冷清,社交障碍,往本质了说,他压根没有几个能瞧得上眼的人。 虞淮的前半辈子,与人同行的事就发生过一例。从那时起,沧笙在他心中的地位便是旁人不能比拟的。 那会儿朦胧感情不至于上升到了爱情的层面,但真心是实打实捧出来了的,虞淮头一回萌生了想要对人好的念头。 因为是第一次想要从自我封闭的感情中解放,所以走出来得轻易又彻底,为了救她命都豁得出去,父神的传承也全然不计较了。 他们在第一天走散。 虞淮脱身之后,立时心急火燎去寻她。一路找到了第二天,猝不及防,看见她和鹿言笑笑闹闹打成一片。 举止之间比对他还要亲昵肆意。他才知道原来沧笙早想找的同伴是鹿言,而他不过是她在路上随便遇见,拉过来凑数的。 青涩的感情,一碰便显出了裂痕,脆弱到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就像是冰雪塞进了心口,刺骨的寒抖落不出,又迟迟捂不热,只能由它凉得你生疼,刺得你心烦意乱。 虞淮的心境便像是钻进了牛角尖,一刻也不想停留,独身回了第一天。 然后呢,他在帝王阁等来了到达的所有大帝,唯独没有等到沧笙。 她或许不知道,他站在人群中,听到所谓“父神”的声音缓缓响起,赐下菩提子的时候,立时便辨认出了,那个人就是她。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虞淮不知道,兴许她与他的走散是父神安排的,她成了父神选中的人。 虞淮能够接受这一点,心平气和。 可最终,三十枚菩提子,经由她的手分发,一枚都不曾给他。分明他才是与她并驾齐驱的人。 那一刻,心中不是没有怨恨的。 是谁说想要公平竞争? 虞淮忽而恍然,然后失笑,对啊,是他说的。 是他许诺说唯独对她,可以公平竞争,而沧笙呢?只不过笑笑,道她放心了。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要与他公平竞争。 看他多傻啊,真心捧地太早,毫无保留,结果便是在加以利用之后,被弃如敝履。 …… 二十年后。 虞淮没想到沧笙竟然还敢若无其事,笑吟吟地来联系他,说要一同去第一天看云。 他怒不可遏,就像被人挟住了把柄,只轻轻一下,便按得他恨极,又痛极。 他是睚眦必报的人,撕碎纸鹤之后,脑中想了千万种报复的手段来回馈。 可结果呢,他在夜里无法成眠,末了,难得地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沧笙就在眼前,笑吟吟邀他去看云。 他冷冷清清,道了句不。便见着她晶亮的眸一点一滴地黯淡下去。 第65章 翌日醒来,怨气在梦中残存的那个眼神中尽数散了。 桌上放置着朱红的菩提子, 是虞淮曾经求而不得的东西, 过了二十年,一切的意义都变了, 但到底是给了他、像是多年之后她心意突然改变, 打算求和。 虞淮发觉自己的脑子只要沾上了沧笙就会变得不太清楚。一个利用过你的人,再回来示好相邀, 你本大可不必理会,这样才能撇地一干二净。过往的二十年,他没去找她的麻烦已经是破天荒的容忍。 但坐在案前不自觉便执起了笔, 一本正经, 写了回信寄出去。 那信是以何种心境寄出去的, 虞淮至今才渐渐品咂出来。大概是感情还奢求着留有余地, 想要事情有所转圜, 又不愿将自己搁置在太过悲哀的低处, 所以刻意装出的冷淡。 态度摆在这,能让她知道他并不好受。 若她愿意过来解释,那么一切都可以谈的。 虞淮在行宫内枯坐了一日。静修的暗室之内, 窗口斜撒下来的阳光从温和到炙热,最后换上了清幽的月华。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等待着什么。忽然之间庭中的冷风一度,未能合紧的院门被推开一丝,发出吱呀的闷响。 那声音细微且离得远,却立马惊起了他的情绪。挺直身子,睁眼朝庭中望去, 空荡荡的月华之中,竹影在兀自摇曳。 她真的赢了。 虞淮在内心唾弃了自己数万遍,沉下脸,卷起外袍一阵风似地出了门。 也罢,不就是见个面么,他还能怕了她不成?! 彻夜不停,恰好在第二日拂晓之际赶到了第一天。 虞淮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溪水潺潺流动着,是唯一能听到的声响。菩提树下的青草沾湿着露珠,在初阳下晶莹着,云雾之中,一切都染上静谧的祥和。 沧笙就坐在高高的秋千上,水蓝的衣裙清新亮丽,侧颜安静,闭着眼,半依着绳,像是睡着了。 虞淮心中稳稳地一定,甚至是有些开心的。她收到他的拒绝信后,仍是在这里等着不愿离去,可以看出她的诚意。 虞淮没有掩饰气息,从石桥边走近,经过草地,衣摆被露水沾湿。可她没有反应,连睁眼的意图都没有,仍是睡着。 将人千里迢迢叫过来,末了却理都不理他,几个意思呢? 他就在树下,忍住心中的别扭,微微抬手挡住略有些刺目的朝阳,尽量平静,首先开口,“你看云的时候,连眼都不带睁一下的么?” 山岚拂面,春寒料峭,他的声音散后,整座山谷寂寥无声的默了。 良久,仿佛回应一般,刮起一阵山风,搅动了轻烟似的云雾,轻轻地拂过沧笙的裙摆。 虞淮皱眉:“你……” 她坠了下来,极突兀的。 水蓝的衣摆像是蹁跹的蝶翼,色泽强烈,撞进了他的眼底,惊起滔天的暗涌。 最终落进了他的怀里,面色安宁,气息全无。 …… 沧笙因何而死,虞淮查不出来征兆来。 她的身体内外皆无可致命的伤痕,唯有大帝的神格不在了。但人死之后,生息离体,过了一段时间,神格自然也会消散的。 虞淮将她的尸身送回石族,为了避免引出事端,刻意只去找了沧宁。 沧宁起初并不肯相信,三番两次查探过她的鼻息与脉搏,摇动着沧笙的手唤她,迟迟感受不到一丝生气。 最终崩溃了。一尊大帝,当着外人的面死死搂住沧笙,嚎啕大哭。 虞淮没有如他一般倾泻狂奔而出的情绪,整个人像是中空的,没有感觉,只因沧宁的悲恸情深意切,胸口哽着一股子迫得人喘不上气来的压抑。 他冷静问沧宁可有知道的线索,她这样死得太过蹊跷。 沧宁说不出话来,摇头。他若知道阿姐会有这样的变故,岂会答应容她一个人出门? 虞淮不是自家人,甚至都无往来的交情,没有余地插手到最后。沧宁情绪稍微平复一些之后,抱起沧笙,同他道了句谢,转身走入了石族的禁地。 到这往后,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虞淮怔怔站在原地,在拐弯处最后看见她的侧脸,记忆中活力热切的笑容撞进脑海,倏忽像是肋骨上被人捅了一刀,悔恨与懊恼一齐涌上来,痛彻心扉。 …… 菩提子被封存了十余年载,不曾动用过,因为那是沧笙最后留给他的东西。 虞淮从未想过这枚被她自己在扮成父神时,说成是“可驱除大帝级别体内杂质,提升修为“的灵药,竟然就是她“身死”的原因。直待后来,他的心魔逐成气候,有破体之势。 情急之下想起沧笙最后寄给他的影像,请他务必、务必要吃下菩提子。这样笃定强硬的语气并不像单纯的求和,虞淮心底隐约有一丝预感,终于将菩提子服下。 心魔是除了,与此同时被清除的,还有他半生的修为。 虞淮的族落自此进入一段漫长的黑暗期…… …… 沧宁今日刚从南边领域视察回来,夜里便直接到了沧笙的房间与她和沧筠一起用晚膳,两只小奶猫窝在膝前,一家人有种和睦融融的气氛。 沧笙想起来,挑拣了几根蔬菜放进沧筠的碗里:“小七邀请我去第七天作客,说是她一个侄女要出嫁。我寻思多年不见了,刚好去叙叙旧,你要不要去?” 沧筠连道去去去,乌溜溜的眼睛能放光。沧笙嗳了一声,意味深长瞥他一眼,“我问你舅舅呢。” 沧宁被点了名一脸茫然:“阿姐去叙旧作客,我去做什么?” 沧笙啪啪拍了两下手,左右的空间内各展现出一副画来,画上美人如云,风情各异,叫人目不暇接。 沧笙满意地看他瞧傻了眼,点点头,可见人还是有可塑的余地。不像他石族其他的光棍,看到外头的美女就跟看见鬼了一样,生怕自己稀里糊涂失了魂,落不得善终:“狐族美人多,有小七保媒,人品也信得过,不怕被骗。咱们去多溜达几圈,你这卖相,保管有人上钩,妥妥的。” 沧宁看她欢天喜地计划起来,不由咧了咧嘴:“我又不是没上过第七天,若能看中早看中了。” 沧笙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一番,最后低声道:“这事儿我得提前给你打好招呼,内部的情报。”她顿了顿,从袖口里又掏出一张画像来,抖落开了,乍一望就连沧笙都以为惊艳,喜滋滋介绍道,“狐帝有个亲妹子,从不入世的,你知道吧?恩,外头的人知道得少,她是家里排行最小的那个。据小七道,她天资甚好,近来有要突破大帝门槛的征兆,狐族的脸哪里还有挑的?人不但生的极好,脾性温和又明事理。戚玄惦记着你还无后,昨夜特地与我提了提。我觉得这事简直太妥了,亲上加亲多美啊,但前提是你俩要相互有好感。你放心,你要是以为不妥啊,那阿姐绝对不会迫你,只是这不见面打哪里喜欢去,是不是?咱们就去走一遭,给双方一个机会吗,行不行?” 沧宁整个人都不好了,拐弯抹角说了这么一大通,原来去第七天是为了叫他去相亲。他家阿姐说话有个习惯:但凡她问你好不好,那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要是问你行不行,那就是说,你必须得行。 沧筠懂这个套路,抱着馒头闷闷、幸灾乐祸地笑。 到这个份上,身为弟弟不得不从,他磨了半天,最终还是委屈点头应了个行,“我去。” …… 要跟一群皮相不熟的公狐狸争出路,不下狠功夫是不成的。为了参加一个小辈的婚宴,沧笙结结实实给沧宁收拾出了几套行头来,要的就是一个光彩夺目又不失清隽淡雅气质的效果。 往他身边一站,她这一身都素净能寡淡出水来,更能反衬出他耀耀的光辉,无可挑剔。 镜子前头看出了用功的效果,沧笙很满意,收拾好自己仅需要的几件物事:昭雪镜和两只奶猫,一家人半月之后赶往了第七天。 到了第七天,别有用心的两人碰头了,一拍即合,直将沧宁往青丘秘境中迎。 沧宁抱着沧筠不撒手,妄图推辞道:“青丘秘境是狐族的禁地,非族人不可入内,我进去不好吧?” 狐帝的腰都被掐紫了,哼哼唧唧在后头委屈嘟囔着娘子你心好狠呀,哎哟一声,声气儿才放大了:“进进进!咱们都谁跟谁啊,来,进!” 狐帝生生被迫成了豪迈的人设,沧宁青了脸色,望着眼前两位并肩站着,微笑地和蔼可亲的姐姐辈,有种不寒而栗的后怕。 这样的光景,沧筠先开了口,果断选择好立场,顺道麻溜补刀道:“舅舅,筠儿已经懂事了,不用人抱了,你将我放下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两人之间的误会差不多已经说出来了,不知道大家看懂了没。 稍微转换一下气氛,准备甜一阵,再继续……虐。哈哈哈 谢谢恍然如见旧溪山妹纸的地雷,么么哒。 第66章 沧笙看出沧宁的隐隐抗拒,将人拉进了青丘秘境, 后头的事便不再管了, 省得适得其反。两人若真的有缘,总不至于送上门了还遇不到。 沧筠是最受欢迎的存在, 走到那都是前呼后拥的, 女仙都想抱抱他,眼神一沾上就挪不开了, 好些沧笙都没见过的青丘特产小吃与玩物,在沧筠怀中堆起了小山。 青檬晋升成了他头号迷妹,一会儿功夫就跑过来说要带着沧筠到落霞山脉去看看, 那里有种浆果最适合小孩子吃, 不仅香甜可口, 还能辅助稳固根基。只是那浆果一脱离枝叶, 十息之间便失去了味道, 只能就近了去现采现摘。 青丘内是独立的空间, 并无外人,又有青檬作陪,沧笙应下了。 沧筠凑上来在沧笙脸上嘬两口告别, 离开的时候顺带从她怀中抱走了美人:“我带它出去散散步。” 沧笙没想太多,抬手一指在屋内乱窜的另一位爱宠,“顺带将雪球也带去吧,它爱热闹。” 沧笙一开口,沧筠心里便是捏了一把冷汗,好在她没有生疑, 赶忙上前将雪球也抱起,脚下生风地跑了。 抱起奶猫,心里一半解脱,一半想哭,传音对他父君:“这黑锅我背就背了,待父君回归正位之后,莫忘了孩儿的功劳与苦劳。” 他爹应了句好。前头正热心介绍景致的青檬回过头来,说着说着,一顿:“哎?还有一只小猫呢?” 沧筠半垂着眼的时候尚且沉浸在忧虑的情绪之中,应声抬眸的瞬间,神态便已然无缝转换成了一派茫然,四下望了望:“咦?起初还在我脚边跟着的。” 完了完了。 青檬眼前一黑,青丘没有外来的凶兽,但有的是狐狸。未开灵智的狐狸喜食肉,那丢失的小猫是毫无仙力的凡品,搁哪不是最好的牙祭? 也没心情去落霞山脉了,召唤一路人原地返回寻猫。 …… 这头婚宴的预备布置出了点小问题,戚玄听说过后立时便同沧笙两人赶过去了。 出嫁的是狐帝的侄女,虽然在族中的地位仅仅次于青檬,但毕竟是旁系,天赋亦稍差了一丝。狐帝应话礼堂可以设在青丘秘境之内,以示看中。加上这次侄女婿本就是狐族附庸大族中的佼佼者,本就是内部婚姻,所以还特地为了宾客暂时开放了青丘秘境的“前院”。 问题就出在青丘秘境的入口上。 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各有不同的迷阵,娶亲的祁连族颇有些讲究,非挑中了要花轿从东门入。 青丘东面是一汪莲海,火红的业莲仿佛团团火焰,跃动在翠绿的莲叶之上,与碧蓝的海水交相呼应,色泽深刻而浓烈,乃是第七天一大奇景。 海上不能行船,无法浮物,更无法飞行,唯一的方法便是踏着莲叶前行。莲叶下头虚虚实实,在水面之上全然看不出来。 莲叶的位置并非一成不变,如何分布全然顺应自然法则,无法预测,这便是业莲海本身的奇特之处。狐帝早年将之改造成东门,则在上添加了更复杂的迷幻以及杀伤性的阵法。 如今附加在业莲海上铭刻都被驱散了,独剩了自然的阵法。 人倒是好过,大不了踏空了摔进水里头,在水下找到真的莲花又能攀附着爬上来,顶多就是面上不好看些。但花轿是要十六人抬的,要保证谁都不踏空难。若是运气再差些,大家一齐都跌进水里那叫什么事呢? 从哪个门进是昨天才谈起的事,狐族之前预备是说开北门,事情便好解决许多。结果一提,夫家的人不答应,他们虽然是附庸,也同意婚礼办在了女方的领地里,但退步有底线,那边犟起来了,说什么都不松嘴。 总不好为这么点事就把婚事黄了。戚玄找了好些人来探路,打算将这一路的莲叶都踩了,将那些已经衰败、只剩叶面的莲叶都打捞起来,剩下都是能踩的。就算等到了明天起了变化,一夜之间衰败的莲叶不会太多,十六抬的轿子,只要不同时跌下去太多人,大抵还是能稳住的。 为了这么句话,浩瀚的莲海之中密密麻麻飘了不少人,多数都在水里头挣扎,攀着莲叶大喘气。 沧笙在旁边看得生奇,青丘的东门是开得最少的,连她都没走过两回。业莲海只认业莲子,万年结九颗,唯有狐帝极度信赖的亲人才有资格获取,能从这个门娶亲对一个附庸族落来说确实是脸上添光的事。 “这阵除了业莲子,无人可破吗?” 戚玄举着把遮阳的青伞,眸光远远落在涟漪层层的业莲海上:“单是业莲海的阵法,大帝级别便可强行御空而过了。我那夫君将这作为东门之后,还添了些阵法在上头,即便是大帝级也难强行突破。至于破解阵法……业莲海中蕴藏着万物生长的禁忌之力,怕是父神还在的话才有可能吧。” 狐族得了业莲海,那是别人望而不可得的好东西。沧笙乐呵呵戳了她一下:“你家夫君眼光不错,能将业莲海捯饬成这样,能力也不俗。有个能干的夫君就是好啊,哪像我,云梦泽现在都没收拾出什么模样来。” 戚玄话在口中转了一圈,没说出口。沧笙如今是没心的人,对有些话题完全不忌讳了,就像没发生过一样,可她做不到。劝不得,只能缄口。 沧笙果然只是随口一提,一会又换了话茬,兴致勃勃道:“看他们这么踩业莲也挺有意思的,空莲叶被清得七七八八了,我也去撞运气玩玩!一起吗?” 戚玄摇了摇手中的小团扇,微遮住嘴:“不成的。我要是踏空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以后还要不要做头儿了?我包袱放不下啊,改日咱们两人单独过来玩还成。” 沧笙心说也是,要不是她现在成废帝了,晚辈里头没人认得她,那谁也拉不下这个面,可见事情还是有双面性的。沧笙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她的肩,“那我先下去试试水!你们业莲海要被捞秃咯,等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多久呢。” 戚玄悲伤朝她挥手:“你自己留意一点。” 沧笙哦哦两声,轻轻一跃,踏在一片磨盘大的荷叶上。可能真是被捞秃了,接连往前走了十三步皆稳稳当当,有些得意了,双脚一齐跳向旁近的荷叶,“噗咚”一声,直跌进水下两人深的距离。 沧笙心里头轻轻咦了一声,那无根的荷叶能承载的重量趋近于零,她刚刚有心化力然而根本无处借力,如若是她巅峰时期,或许才能做到在上周转一二吧。 正想着,找着有根的荷叶攀上去,刚借了些力。上方伸来一修长匀称的手,稳稳搭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提…… 沧笙破水而出,带起业莲海的海水呈现出极淡的冰蓝色,犹若颗颗饱满的珍珠,四溢逃散。 虞淮出现在业莲海上,惊呆了众人,水里,叶片上,岸上呼啦啦跪倒了一片。 他没有刻意将沧笙搂在一个亲昵的距离中,将人规规矩矩拉起来之后,便保持了一定礼遇的距离,温声道:“业莲海的阵法并不一定纯看运气的,我晓得破解的方法,你想知道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客还在家,挤出时间写的,短了点啊不好意思。 明天补偿啦 第67章 他的语气很正经,就事论事的模样。 愈是这样撇得一干二净的态度, 沧笙愈能隐约体会到他就是特地来找她的。低头拧了一把袖口的水, 镇定笑道:“那帝君真是好本事,愿听其详。” 戚玄打着扇, 遥遥看见突然出现的虞淮, 没由来一阵心慌。沧笙的脾性她了解一二,她心里头想着什么, 但凡想让你知道,那便跟一张白纸没什么两样;若她将你视作外人,便无法窥见一二。 近来沧笙在她面前提及虞淮的时候, 给人感觉很是不妙。凤琴的前车之鉴摆在那, 她发难之前是不会和任何人打招呼的。 戚玄是站在沧笙这边的, 这一点毫无疑问。但此时此刻, 她莫名却有些担心虞淮。当沧笙态度转变之后, 她总觉得里头还有其他的猫腻, 并不是沧笙自己所想象的那样。 虞淮那样的人,既然能够开口向沧笙求婚,就绝不存在欺骗的意思。若他曾经做过什么背叛乃至迫害沧笙族落的事, 他有这个脸在道歉之前求婚么?正常人都做不到吧?沧笙分明说他对从前的事只字不提。 戚玄的思维方式是倾向于感性与直觉的,并不若沧笙一般只看最后的获益者与作案动机乃至能力,据此判定虞淮的罪责。其实在她看来,多年之前的虞淮已经倾心沧笙了,不然她过往也不会赞成沧笙将对他的攻势进行到底。 正犹豫如何去不动声色化去这未动起来的干戈,那头虞淮朝沧笙伸出了一只手, 毫无防备:“我带你去看。” 戚玄眼皮狂跳。 沧笙眸光一转,越过虞淮落到岸边的戚玄面上,她的脸色乍青乍白变幻得很是精彩。沧笙能猜到她心里头的想法,暗暗发笑。不管怎么说,喜事在前,不适合在别人家砸场子。再怎么说,这两日还是能忍的。 沧笙将手递到他手心:“有劳。” 他的手掌温度比她要稍低一些,指尖修长包裹住她的,有种恰好的契合感。 说来奇妙,他这身躯到了凡间,同现在除了发色,其他皆是一模一样。不知道的都会以为他同她一样是受了大难,连本体也带去了凡间渡劫呢。 戚玄不声张了,默默清场,召唤那些清理荷叶的仙赶紧撤回来。 虞淮带着沧笙凌空而起,戚玄早介绍过,大帝级别可破这里的禁空咒。指尖微动,摄来近海处所有业莲,浮在身遭:“我将有根的荷叶标记起来,你从这个方位朝下看看大局即可。” 沧笙是真对这阵法好奇,于是顺从地点了点头。业莲火红的花瓣忽的飘散开来,从天而降,缓慢而精准地分散在近处莲海的荷叶正中。 业莲的色泽在碧莹的荷叶之上尤为显眼,看似杂乱无章,隐约能构成一些巧妙的对称与应和。沧笙模模糊糊体会到些什么,却总差在最后一步,死活想不通透。 虞淮标注清晰的只有近海领域,相当于整片业莲海拼图中的一小块,能够模糊感应到已非寻常。沧笙一旦认真起来,就是整个人连眼珠子都纹丝不动的,朝下俯瞰着阵法。 虞淮偏过头,低声:“你看出来了吗?” 这感觉就像是遇到大难题,差等生正在那里焦头烂额,优等生轻松自如刷刷写完了,转过来问她:“哎,这么简单,你还不会?” 沧笙被激得憋了一股气,怕要将整个业莲海瞪穿:”唔,再等一会会,我感觉好像快要记起……” “这是你曾经问过我的阵法,天荒万生大阵,父神传下来的禁忌古阵。我给你讲了十天,你还是没有记下来。因为那时候,你的心思全不在阵法上,对吗?” 他俩在业莲海的上空,是少有人来的领域,四下空寂。 沧笙醍醐灌顶,想起了这么桩事。天荒万生阵,这种复杂至极,光在纸上临摹一遍就需要三天的阵法,也就虞淮能够静下心来学了,从古至今除了父神就他一个人会。当年挑这个阵去找他请教,打的正是复杂方便拖时间的念头。 这个旧念得恰到好处,沧笙还以为虞淮是准备绝口不提过往的事了,没想到还能有个提及的突破口。虽然是黑历史,但是能做就能承认,沧笙坦然点头,笑着轻描淡写:“当初是奔着你去的,没花心思学,过了十天再说不会又怕你嫌我笨。含糊道略懂,其实一窍不通,回去也没琢磨出来,搁下就忘了。现下被师父你考一考,立马现原形,着实是丢脸了。”顿一顿,“帝君好记性,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我还以为你早忘了呢。” 他说怎么可能忘得了:“你寄信来说要学阵法,天荒万生阵。”轻轻一晒,“那般玄奥复杂又不便应用的阵法,谁会下心思去钻研呢?我其实也不会。“ 沧笙愕然:“可你不是……“ “我回信给你说我会,但是我要闭关三个月是么?”虞淮垂下眸,“那三个月我便在钻研这个阵法,紧赶慢赶,日夜无休,就怕自己参悟不透。到时候你来了,我就全露馅了。” 沧笙的面色微变,从惊讶到不敢置信再到深思,最后沉下脸: “……你什么意思?” 有些时候一件事,你只要掌控别人对这件事了解的程度不够,便可以根据他了解的,编造出无限多的可能来解释这件事。乍听上去无懈可击,但真相如何只有他自己知道。 沧笙忍不住用这样怀疑的眼光去看虞淮,就算他现如今对她有心,也决然犯不着去杜撰扭曲从前的事。她追他追得多么辛苦,但凡他有一丝丝的怜爱,他们之间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我已经跟你坦言了,我是个没心的人,再也不会对你有男女之间的感情。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我知道,你此刻,将来,到死,都不会再爱我。”虞淮神情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娓娓诉说,”你也说过,感情是婚姻的调味剂,太重了反而败鲜。若你还愿意同我在一起,那我一个人爱你就好了。“ 沧笙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人不像是她认识的虞淮。他是付出了就必须求得回报的人,这天下就没能让他纯吃亏的事,所以天宫的时候,她才会回复他求婚之前,对他明说了无心的事。 沧笙以为他那时既然已经走了,就永远不可能妥协的。 “我知道你的修为在逐步恢复。” 沧笙眸底一缩,暗然转沉。 “所以你的态度才转变了,不是么?”虞淮开诚布公的架势足到让沧笙蒙生了几分退意,“最开始的时候,你对我并不抗拒,后来才渐次冷淡。你发觉自己能够回归帝位了,比起同我一起住在第二天,更愿意杀了我,取而代之么?“ 虽然没有虞淮分析地那么直白,但这些都是沧笙心里所想的。 人到了什么境界说什么话。她还是废帝的时候,能为石族做到最多的便是不拖后腿。虞淮这么个大腿突然伸过来给抱,她为何不抱?政治性的联姻在各个大族之间不胜枚举,她剖了心,对从前的事感触不深了,嫁给虞淮同嫁给其他人没两样。 后来人族与海族大战,沧笙仙法骤然猛增,不知道是否是其他地域同样激荡着暗涌导致的,这样的结果是意外之喜。但最让人惊喜的是,她剖心之后,体内的仙法平衡有所变动,两族之间的战乱平息之后,她的仙法竟然没有渐次退步,反而沉稳扎实地巩固下来,日渐提升。 她是登过帝位的人,境界不曾消退。身体不出岔子,想要回到巅峰只是时间的问题,她有了底气,谁还愿意做旁人的附庸? 虞淮喜欢她的事不能阻碍她的决策半分,一如当初他的决策没有顾忌她半分一样。沧笙很能想通,当初她喜欢他,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一厢情愿的事没有结果。被弃如敝履没什么可说,希望此时此刻的他也能同样想清楚。 她如今的确不怎么想考虑和他成婚了,一个天下若能自己独坐,干嘛要与人分享? 话都说开了,遮遮掩掩不是沧笙的性格,她平静道:“帝君所料无差。若我们之间曾经没什么纠葛,那我也希望咱们能和平共处,携手共建美好人生挺好的,我向来不是喜欢先挑事的人。但既然帝君做了初一,我来做个十五,有问题吗?” 这些话在业莲海附近的,只有戚玄一个人能听到,剑拔弩张的火药味浓烈到让人不安。到了这份上,她已经放弃劝和了,暗自派人去找狐帝与宁帝。若真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业莲海是个绝对封闭的好地方,足够埋藏很多的秘密。 四尊大帝,估摸能将虞淮永远留下来。 她心口跳得很快,左想右想,只是可惜了沧筠,那样乖巧可爱的娃儿。 作者有话要说:  orz 今天大人们打牌,我整天都在带侄子,他们吃完晚饭,都坐了一会九点才走,小娃吵着,实在是抽不开身。 不敢许诺明天了,总之以后找机会补起来(顺便说一句,应该这个月底或者下个月初差不多就能完结了。) 感谢: 阿七扔了1个地雷 恍然如见旧溪山扔了1个地雷 么么哒,破费啦。 第68章 有些话说出来之前没觉如何,声落时击扣在耳中, 仿佛是说重了些, 气氛不对,又有些悔意。她手里还拿着他给的蛟月, 若有这么件神器在他手里, 要杀他无异难于登天,如今下手, 有趁人之危之嫌。 沧笙从没想过要将围而攻之,恩怨是两个人的,没必要掺和进无关的人。但箭在弦上, 虞淮若有一句回应, 双方都没有台阶了, 随时都可能拉出场打一架。 好在虞淮并没有被她激出情绪来, 两者之间无论喜怒, 他都是较之冷静的那一方, 默了片刻:“你如今修为未到巅峰,就算加上其他人,伤我可以, 要杀我尚有些困难。我听闻你在制裁凤琴的时候,一一同她算清了过往的帐,我也不愿意做个枉死鬼。既然你想同我算账,那不妨这样,你若说道出一个我对不起你的缘由,我可以不反抗不躲闪, 让你斩一刀。” 这是警醒,也是大实话。一个在帝位上坐了那么久的人,手里头必然攥着许多不为人知的底牌。 沧笙默然消除了些许锐气与杀意,皱着眉,“你这是什么套路?”不敢置信,“你也忒理直气壮了,按你的说法,就不怕我把你千刀万剐了么?” 他说不怕,“千刀万剐哪有剜心来得痛。” 他孜孜不倦装深情,又避不承认当年的过错,还提及剜心的事,成功挑到了沧笙的痛处。沉下嗓子应好,“这可是你自己找上门的。现下狐族大喜的日子临近,咱们不宜见血,但有的是时间说道,咱们可以找个清静的地儿论论,将要砍的刀数记好了,可以规划好一刀砍多少。” 沧笙怒气腾腾写在脸上,就着彼此相牵的手,拉着他往岸上飘。虞淮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舒了一口气,唇角欠了欠,有微扬的弧度。 戚玄恰好看到了这一微表情,顿觉世界玄幻了。难道说对帝君这样高不可攀的奇人来说,死在心爱的人手中也是件美好的事? 至于帝君兴许是真的问心无愧,戚玄深思过后以为绝无可能,光她知道的,就够他喝一壶了。 …… 既然都已经暴露,沧笙也便不再掩饰自身修为,辗转之际将人带到一方石室之内,进屋之后将入口一封,周遭黑暗弥漫上来之前,便燃起了烛光。 石中天地,等同于劈开的小世界,但也需要依附稳固的真实空间而建造。 里头万物都是真实的,自有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这是他们石族的天赋技能。到了大帝级别便可以带进活人,里头别有洞天,地域辽阔,但沧笙不想给他看见,直接丢到封闭石室里头。 虞淮知道这个,但进来还是第一次,不知为何有些兴奋。一点被算账的眼色都没有,负手在屋内踱了两步,着手摸上石壁,打量一番,叹道:“果然同真的一样。” 沧笙清了清嗓子,提醒他办正事:“坐吧。” 把账算清了是好事,恰好她也有几件事需要向他求证,不清不楚便做不到断得干干净净。 见人终于拂袖坐下,正欲开口,却被人抢了先机。 虞淮率先发问道:“当年的菩提子,是你给我的吗?为何要给我?” 沧笙是个实诚姑娘,没想过自己全然可以不回答,微窒:“是我。你现在还问这个没意义了吧?” 他摇头:“有意义的。” 沧笙思忖了片刻:“有些缘故是我不能说的。你服用了菩提子,它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不知道吗?” 果真如此。 虞淮眸底闪了闪,笑意加深,面上依旧不动声色:“是有妙处,我的心魔因它而破,但半生的修为也散了。” 沧笙闻言大惊,整个从蒲团上跳起来:“那怎么可能?!戚玄他们都吃了,没人像你一样,你……”一顿,想到某种可能,背后倏尔一凉,整个人都哑巴了。 沧笙想过,当年父神不许她选中虞淮,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又给了太多可钻的空子,叫人猜想不透。譬如其他人要如何处置得到的菩提子,父神曾道可以允许变数。 三十一颗菩提子,分发之前都是一模一样的,沧笙特地留意过。唯独想漏了,父神神力无边,即便不用碰触也可以在她留下的那颗菩提子上动手脚。 至谁吃了那不重要,沧笙的修为本就会逐渐清零。若她执意要救下虞淮,这就是父神给予的惩罚。 半生修为仅仅是第一道坎,若虞淮侥幸在乱世之中活下来了。菩提子便不再是她舍生取义的善意,而是处心积虑,不共戴天的仇恨。 这一手挑拨离间很有妙处。当年父神说她无法镇压虞淮,沧笙心里头还在想,她为何要镇压虞淮?强强联手才是最好的结局,第二天那么大,总不至于就容不下两个人。 回想如今,花了千万年绕了大圈,她似乎回到父神的掌控之下,按照他多年前曾想的,要与虞淮你死我活了。 菩提子的事无法对人解释,这是有关世间大定的禁忌与秘密。她想说都说不出口,父神给她下了禁制。 沧笙在室内来回踱步,没想到事情可以有这样的转圜。 她的慌乱落在虞淮的眼里可以解释一切,心中能猜度到一些她不能说出口的缘由。他从来都未想追根究底,只要事情与她无关,便可以不必深究了,但需要将一切剖开给她看明白:“我生无同类,唯有穷奇一族誓死追随,被我视为本族。修为被腰斩之后,附庸者有背叛也有出离,是穷奇一族护我周全,辗转千年,几近族灭。我曾以为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劫难,沧笙,你说我恨不恨你?” 沧笙思绪全乱了,想到的需要算账的指责记不清,茫茫然:“可是你若真恨我,当年再见我的时候,我已经是废帝一个,那样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杀我?” 虞淮抬眸,墨瞳中幽定地映照着她的影:“我想啊,可你突然凑上来亲了我。”他眉尖微拢,三分无奈的苦笑,“我剜心便不能活了,你让我怎么办?” 沧笙回身,深深望了他一眼,脑中回响似的想起他早前同她说的那句“到时候你来了,我就全露馅了”,如今看来不至于那般虚假,变得更有力佐证了些,从前的虞淮对她的忽冷忽热找到了解释。 默了默:“所以你狠不下心杀我,便只能将怒火牵扯到我的族落上去?将我们驱逐出第二天?” “我没有。” “你不承认?”沧笙挑眉。 虞淮反问:“我听闻是你的附庸族落同你解除关系,你们族落间的事,我怎么插手?” “不是你怂恿促成的?” “你看我族里缺人吗?最后我收留他们了吗?我若要对你的族落发难,会只挑着附庸下手,容你们石族本族逃窜到第九天吗?是谁对你们动的手,我也不清楚。” 看吧,没有证据就是这样会被反驳得哑口无言。沧笙想说这里头不仅仅是个人的恩怨,还有帝位之争,他这么做当然是有动机的。但动机是动机,说到底还是没证据。 她也不能轻信他的一面之词,沧笙过往犯过太多这样的错误。 于是僵持住了,本该千刀万剐的人,一时间沧笙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好。“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骗了我太多次。” 虞淮垂下眼:“我是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但从不曾真正对你怀有恶意。你们石族不是有件灵器,昭雪镜。这名字再应景不过,你我同看,便可以知晓当初的事了。” 他太过于坦荡,沧笙反而迟疑起来。若虞淮当真问心无愧,对她而言绝对不会是美好的结局。伤害已经造成,后头的人再怎么悔恨挽救,伤疤还留在那,隔阂已树,徒增悔恨罢了。 沧笙向后退了一步。 即便虞淮账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在第二天被驱逐,她石族也没受到多大的损伤,不妨碍她东山再起。附庸不管是被谁挑拨而叛乱,对石族而言那些人都可不必计较。最重要的是那一份屈辱,但这件事比起虞淮当年所受的,简直好过了许多。 无心之过也是过,菩提子是经由她的手给出去的。就算驱逐她的事真是虞淮做的,沧笙以为早足够两两相抵。 其余的纠纷和这两件事比起来不值一提。感情的事没有对错,她喜欢他的时候,任他虐她千百遍,仍旧是能乐呵呵凑上去,那都是自己愿意的。后来想起来觉得傻,也不能强怪到对方头上去。 自打知道这是父神设下的局,沧笙便没兴趣继续走下去,非要同虞淮死磕了。逆着父神的意思来办,才是她如今最想干的事。 倘若追究到最后,发觉虞淮情有可原,又能如何?他俩要破镜重圆不可能,她的心都剜了,长不出新的来。难不成真像虞淮说的,让他一个人付出?即便她无心无情无所畏惧,都觉得这样的事太过不公平了。 所以感情的纠纷还不如就此打住。虞淮几乎洗脱了嫌疑,查出当年的始作俑者是谁对沧笙而言才是最实用的事。 “我昭雪镜没带在身上,等往后有空了再看罢。” 虞淮眉眼未动,直截了当戳穿她的谎言:“你带了。就在乾坤袋第二隔。”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卡死我了。 之前说的完结,是看大纲已经过了三分之二啦,没说立刻完结的。想想我是三月一号开文的,到现在也就两个月吗,还三分之一,可不就是一个月的时间吗?其实还早的。 第69章 这都能看出来? 沧笙低眸瞄眼自个的乾坤袋,确认它没有破洞, 愣是不晓得他这天眼是怎么开的。讪讪:“看破不说破, 朋友才有的做,你这样弄得我很尴尬啊。”将乾坤袋拨到身后去, 挡住他的视线, 嘴上嘀嘀咕咕,“你是铁了心要看吗?要看也行, 我还怕你是框我的。凡界有种谋略叫做空城计,理直气壮的人不一定就是真的。” 她磨磨蹭蹭伸手往乾坤袋里头掏,看虞淮没有喊停的意思, 自个先怂了, 左顾而言他, “乾坤袋是我私密之物, 你怎么瞧见的?你这样窥探别人的隐私是不道德的。” 虞淮不同她废话, 上前两步要伸手帮忙。人倏尔临近, 浮动的衣襟携着一股子清香,打沧笙鼻尖一过,便怔住了。 “你……”沧笙脸色微变, 伸着脖子凑到他的脖颈处轻轻一嗅,醍醐灌顶,刹那间血液都沸腾了,揪住他前襟的证据,怒斥道,“这分明是我家美人沐浴时的熏香!好哇, 好哇,你堂堂帝君,竟同我玩这样的手段!对得起这么多年禁欲高冷的形象吗?” 起初是在海上,清风阵阵,旁的气味都被莲花的香气盖住了。这会儿到了室内,两厢临近沧笙才辨认出来,气到发昏,难怪他知道昭雪镜的下落。 虞淮无话可说,被她逼到墙角,直至背后抵着石壁无路可退。他神情还算坦然,同时兼备着基本的被拆穿后的难堪,最终小声辩解:“我起初就想远远跟着,没想到你突然喜欢上了猫,把我从沧筠那要了过来。” 沧笙肝胆疼,敢情是出了内奸,防不胜防啊。好哇好哇了半天,不知道骂什么好。 她气到语结,半天没有实质性的进展。虞淮背靠着石壁,在这样近的距离里,低头好整以暇打量着她。 沧笙的脾性,对外人是顶“好”的,便是要杀你,也绝不会显出一份气急败坏的怒容来。仙界重逢的那一会,真正触到她痛处的时候,发起火来那气场连他都怵,全不是现下这番不痛不痒,雷声大雨点小的模样。 虞淮看到希望,觉得既然到了这份上,他可以更没脸没皮一些,冷不丁幽幽道:“你轻些扒,我里头没穿中衣,光天化日的,不合适。” 沧笙脑中石破天惊的一声,呐喊着帝君高冷的人设从里到外的崩了,真叫人接受不能。 四目相对,相对无言。沧笙是容易在僵持中先怂的人,默默将他的前襟拢好了,退开两步:“你不要放得太开,我受不住。你从前都不是这样的。” 虞淮心知她这么带话题,纯属于躲避看昭雪镜,做到这份上,他不好继续迫她,只能顺着台阶下来,理了理衣襟,慢慢道:“人不能墨守成规,抱着旧思想过日子。从前有矜持的资本,而今当了爹,都已经不抢手了,只希望孩子他娘可以收留我。” 沧笙抱着手立了半晌,沉下嗓子:“你心里怎么想的?我的心都剖了,已经同你说得明明白白的,咱们之间不存在感情了。就算从前的事我也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咱们又通过昭雪镜说道清楚、洗清了你的误会,那又怎样?这不是我原谅你,我的心就能回来的事。你没想过吗,倘若你我之间不存在本质的矛盾,我无心无情,心中的梗结也放下了,左右都是解脱的。可你要怎么办?真守着这样的我过一辈子?” 他眸中沉静,点点头:“我是打算这样过了。” 沧笙失了感情,没有他的代入感,但从前热恋他的时候有干过同样的傻事,所以可以从过来人的角度叹息:“天涯何处无芳草,你犯不着同我死磕。” “不试试如何知道?你剜了心,不还是喜欢了凡人虞淮。”他是打定了主意来的,便绝不退缩,“就算咒印只能停滞在手腕上,那也足够了,我不求多浓烈的感情。咱们的日子还有很长,过度消耗热情容易倦怠,平淡一些挺好的。” 沧笙竟然隐隐感觉自己被说服了,最后挣扎道:“就算我管不了你怎么想,可我做什么配合你?等我回归了帝位,放目望去,一抓大把年轻貌美的小郎君好吗,从了你,不就舍弃了大片的森林?” 他不怒反笑,轻轻落落哦了一声:“看来你是有开枝散叶想法的。笙帝瞧我足够貌美么?虽然年轻不在,但是足够身强体壮。我第一个自荐枕席,保管儿孙满堂,个个长得像沧筠一样水灵。” 沧笙呜咽一声,心里头难过不已,打不赢就算了,说还说不过,多么憋屈。 找不到理由反驳:“那……我回去想想?” 虞淮说好,逮住空隙便为自己拉票:“你还可以从石族的角度想一想。一两个人坐守天下吃力地很,闭关都不安生,大族的兴盛与否全然寄托在大帝的肩上,风险其实很大,看顾不来就会出差错。和平年代流行强强联手,不必针锋相对,这样大家都好,第二天足够辽阔了。” 沧笙叼着手指,顺着他的话思忖:“一天不能长期供给三位大帝,这要怎么办?” 虞淮一句结语:“弟弟大了,总要嫁出去的。” …… 戚玄在外头等他们算账后的结果,沧宁和狐帝都被招来了,不便做得太出,都远远匿着。 见人成双从石中世里出来,戚玄快步迎上去,感觉气氛微妙,与想象中有异。向来不怎么搭理人的帝君出来后破天荒朝她笑了笑,道了句,“突然到贵族禁地,实属事出有因,多有打搅。” 戚玄在那一笑的潋滟光景中略失了会神,哦哦两声,连道没事。狐帝在远处气得要将尾巴都扯断,好在被沧宁攥住了,没能冲出去。 沧笙偏过头:“你这几日要留在青丘吗?” 虞淮仍是笑:“恩,我去看看咱儿子。” 他们你来我往,气氛安宁得不像话。戚玄不敢声张了,等他们告完别,谨慎问:“你不是找他算账去了吗?怎么一副握手言和的形容?” 沧笙一听便垮下脸:“我怕是被他洗脑了。” 戚玄没听经过,只听结局摸不着头脑:“怎么会?” “你记不记得穷奇一族曾历过大难?穷奇生来强悍,是远古盛极一时的大族,到现在都只剩了百来人。虞淮将他们安置在第二天宸明山脉,加封结界,与世隔绝,谁也不许擅自闯入。穷奇一族在第二天地位崇高,连刚出生的小穷奇都有着堪比族老的待遇。” 戚玄想了想,是有这么件事。其他的族落兴盛衰败昙花一现,多转眼就忘,但穷奇不一样,远古时期便是与苍龙齐名的凶兽,也是虞淮麾下的利刃。那会虞淮在第五天,同她尚且隔着两天。听闻他出事了,无端引来数位大帝的围剿,而后便有一阵销声匿迹。 这事在当时很常见,戚玄没搁在心上,只记得当年穷奇的忠诚为人称赞,又不是虞淮的本族,愣是为他拼得几乎灭族。戚玄和他没有交情,知道消息也就作罢了。没想沧海桑田,她以为没有善终的人竟然登上了帝位。 “怎么?这事同穷奇有关系?” 沧笙长叹一口气:“有些事我说不出口,没法解释。但虞淮和穷奇历经的这场劫难和我有一定的关系。你想,他损失的是忠诚的本族,而我至多也就是损失一些被人一怂恿就叛逃的附庸,怎么都计较不起来了。”斜眼望天,轻轻一晒,“就是这天道非不让我好过,咱们兢兢业业守着他,真的很没意思。” 戚玄听得云里雾里,追问沧笙也只能摇头,一个字的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作罢。 …… 倘或虞淮解释的顺序调一调,将第二天的事先说开,沧笙也不会原谅得如此轻易。 菩提子是他们之间相杀的源头,挑明了,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就算他当真是将她从第二天驱除出来,沧笙以为自己换个立场,也干得出这事来,便算情有可原了。 本就是乱世,本就有渊源,你还能要求人家不顾灭族之仇,对你百般呵护不成? 她是没感情的人,情有可原,就能冷静下来。其他的事按利益来走较之合称,譬如强强联手,万事才有保障。 沧笙有隐约不详的预感,鲛人族安顿下来之后,九天内恢复了大体的平静。可她的修为仍旧在大幅度的恢复提升着,可以料想到秽土这阵子大抵并不安宁。 至于是内部的斗争还是一致对外,是分化还是凝聚,这个她算不出来,只是倘若出事,第十天的三亿凡尘是薄如蝉翼的炮灰,首当其冲的便是石族所在的第九天。 未雨绸缪,沧笙需要想好对策。只因这样的预感并不强烈,所以她暂时没有动作。 谁也没说天塌了她就该为谁顶着,能避让到第二天,保全自己再统筹全局才是最好的。 第70章 沧笙原本的计划, 她既然在凤帝那开过刀, 梁子结下了不妨就一结到底。在白灵瑾的海域里头搭一个传送阵,这头秽土若再有动静, 她就带上沧宁,一口气把凤族收拾服帖了, 搬上去。左右她石族的人不多, 权且挤一挤也好。 这无疑是冒险的做法。凤族根基深,杀敌一千得自损八百, 想全身而退不可能。尤其当秽土出了事, 九天便是一团的, 内部战争影响一致对外。 不是沧笙想得自私,而是九天现在的十三位大帝,没几个见识过真正的秽土,又失了锐气, 太过爱惜自己的羽毛。当初那几位大帝帮天帝摆平白灵瑾是这个态度,五位大帝, 围剿一个新帝, 结果被人打到了家门口还迟迟不肯出手。 现有的史册将那里的人和兽妖魔化, 谁都不想直面其锋芒,到时候的情况只能更糟。 危难的时候指望其他人来救太被动,说不定石族死光了,他们才意识得到问题的严重性。 沧笙轻吁了一口气,倒也不必将境况料想得太糟。秽土被封印了数万年一直没有动静,极盛的时候尚且安稳, 过了万年的消耗,不至于反倒还会出差错的。 …… 隔日就是正式拜堂的日子,沧笙还在睡梦中就听到外头紧锣密鼓响彻起来的热闹,懵懵睁了眼。眼光往门口一扫,有人披戴着暖橘的朝阳,缓步朝屋内行来。光影濛濛然陪衬在他周遭,眼波流转都是叫人沉沦的美景。沧笙半懵着,大饱眼福,不适时宜地感慨,他这肤质可真好,白得通透,一时间竟想不起什么可拿来比拟的。 “一会你要出席婚宴吗?”虞淮自然而然为她挑起轻纱床帐在一旁系好。 “你怎么来了。”沧笙坐起来,头发睡得乱糟糟的,随意拿手一抓,没想到发尾打了结,扯到头皮,痛得她嗷了一声。 虞淮看人重新倒进了被窝里,一副生无可恋的形容,晓得她这定是睡昏头了。从前也这样,只要夜里心事想多了没睡好,第二天起来必定像是霜打的茄子,软成了一团棉花。 他坐在床沿,给她解开打结的发:“人都到了青丘,不去喜宴露个脸说不出去。青丘的人我不熟,便来问问你要不要去,可以一起。”手中的发结得厉害,失笑,“你昨夜想什么了?” 沧笙进入一种无我的混沌境界,脸贴在被褥上,歪头着眼看了他许久:“你是不是看过我的《一日三秋手札》?它是不是还在你的十方镜呢?” 虞淮默了良久,“沧宁把它带走了。”一顿,“带走之前,我俩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你的东西,所以一并看过,确认是你的,才给他带走的。” 还有这么桩事,宁儿也是够能忍话的,至今居然提都没提。沧笙想起来那个手札,脸上辣得疼:“你俩都真够狠的,一本手札要分这么清楚!” 所谓《一日三秋手札》,是虞淮当年勉强点头同她在一起,两人刚刚好上的那阵子,沧笙经历过他忽冷忽热的对待,时不时起了感时伤春的慨叹,无处发泄,憋着难受便乱写一通,留下来的黑历史。 记忆犹新的是,有一回她去找虞淮一齐出去逛集会,吃了闭门羹之后心里头难过,写了这么一段: “想吃糖葫芦,想吃烤串串,银耳莲子、桂花糕……哇,越想越难受。往后要告诫我女儿,找夫君要找平易近人的,能拉着小手一起逛街的。戚玄那样就很不错,凡去哪都乐意带上我一起。再不济,实在没空,亲我一下,就能美滋滋了。嗳,总不理我。” …… 虞淮性子冷清惯了,曾经他俩在一起的时候,也有井水不犯河水的疏离感,从来都是沧笙找他。后来沧笙觉得委屈,问为何找他的时候他就闭关,他出关的时候也独来独往,向来不会知会她。 虞淮那时道,他生来就不喜欢与人为伍,做不到时时刻刻都将她带在身边。 沧笙将这句话记在心里很久,她是容易寂寞的人,为彼此性格上的不合难过不已,后来都不太敢招惹他。 所以他今日来找她一起去参加宴会,沧笙本能地觉得奇怪。就算他是为了求婚,一个感情一片空白的人也不至于刹那就变成了情场高手,晓得她就吃这一套,专门对她对症下药。 没法子,沧笙慢悠悠爬起床穿戴。 虞淮垂首坐在一边逗弄雪球,等得很是耐心。 沧笙给自己梳头,透过桌面的铜镜可以看到软榻上坐着的人,低垂的睫像扇子一般,离得这样远都瞧得一清二楚,简直是妖孽。 “你就不问我吗?”沧笙将发束拢在手里,“当年的菩提子是我给你的,你就不问问为什么会让你修为大减吗?” 既然都被揭发了,虞淮不再遮掩,直截了当道:“我瞧过你的昭雪镜,知晓你并没有在菩提子上动过手脚。”抬眸,眼底有深邃的暗光,“我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就好。” 沧笙坐实了虞淮已经察觉父神在里头掺和的猜想,也不去解释什么,将发髻梳好,挑了支最朴素的木簪戴上。 “今个是晚辈大喜的日子,你不换一套鲜艳些的装束吗?”虞淮抱着小奶猫,那画面伤害太高。 沧笙瞥了他一眼:“恩,不换。” 虞淮稍抿了抿唇。 沧笙是个爱美的姑娘,穿上华丽的嫁衣便开心地直转圈圈的人如今素衣木簪成了习惯。偶尔衣着素净也就罢了,虞淮自打在仙界再见着她,她一直是这个模样。她为了谁,为什么要这样做,不难猜想,原以为由他来劝会更有立场一些,谁想她根本不买他的帐。 沧笙低头将木梳收进妆匣之中,再一抬头,额角便是牵扯般的一跳。 虞淮仍是在原处未动,只不过清冷的银发改换成了缠绵的墨黑,连带染得那一双瞳都沁入了温柔,点缀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沧笙有点笑不出来了:“你这样做,不觉得是揪住人家的弱处,趁人之危吗?” 沧笙的夫君虞淮与帝君待人的神态是有本质差别的,一个冷清若月,一个温润如玉。 奈何帝君有好本领,模仿起一个人来可以做到分毫不差,连眸中的温柔都像是真的。 他刻意伪装,沧笙明明知晓,极力冷静也挑不出理由来判定这是两个人。因为原本他们就是一个人,拥有同一个灵魂。 就像天宫的那一夜,思念的情绪突然决堤,便势不可挡。他的亲吻带给她的颤栗无比真实,那是如今的帝君给不了的,就连身体与契约也承认他就是她的夫君。 虞淮并不冒进,拿手轻轻抚弄着怀中的雪球,低声道:“此话怎讲呢?同你在凡间成婚的人本就是我,你忘不了这段记忆又不想提及,所以我也不能触碰吗?我足足等了你三生,整整三世孤独终老,这件事,我也不能对你提吗?” 有些陷阱简直玄妙,你明知道它是个坑,理智拖着你不要往那去,结果冲动得八匹马都拉不回来,铁了心要往里钻。 他提到他三生孤寂,那是她的痛点。倏忽之间红了眼眶,双手老实牵在身前,眨眨眼,似乎都有泪意:“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以为你早恢复了记忆,是在骗我。我被你骗了太多次,都怕了。” 虞淮能感觉得到她态度的变化,她在喜欢的人面前,言辞与神态都会乖巧许多,不像平常对他时平平淡淡的,虽然含笑,却总隔着一段不可跨越的距离。 心中失笑,他竟嫉妒起做凡人时的自己:“我那时是凡胎,倘或恢复了全部记忆,早就该归帝位了。” 沧笙嘟嘟囔囔:“那个时候凤琴的分神寄在人偶身上要杀我,是你的部下救了我。他说是你招他去的。” 虞淮神色微动,略迟疑了片刻,淡淡道:“你该知道大帝手里都会捏一道保命的底牌,所有人的底牌都不尽相同。我的骨骼上铭刻了四十九个空间阵,七道召唤阵,若被强力击中可以被动开启。足以保证便是在凡间历劫那样山穷水尽的地步,也不会有人能伤得到我。我同你在一起后,渐渐恢复了一些仙界的记忆,但是太杂且大多都是无用的。直到偶尔记忆起仙界的一件小事,推测到体内可能有召唤阵的存在,为想帮你度过仙力贫瘠的难关,便自个试了试。尚来不及同你说,等人真被召唤来了,你已经留话离开了。” 他稍缓了一阵,“不过得亏有你,叫我留有念想,一日复一日地等下去,心中只有期盼再没有其他的杂念。我下凡渡劫是因心魔有卷土重来的迹象,若含怨而死,助长心魔,重归帝位之后,便无力回天了。” 沧笙听到心魔这个词微微一惊,下意识抬头朝天看了一眼。得亏当年沧宁未能在第一时间将她的记忆解除,倘或那个时候她将虞淮抛下了,便等同是杀了他。于是这后来一切都不会真相大白,石族与他仍是世仇。 顺着这思路想下去,虞淮若应心魔而死,或许便能平衡秽土的动乱,她的仙法不会大增,白灵瑾更不会称帝,万事都趋于平稳。 而打破这一平稳的,竟然是当年沧宁对她与虞淮旧事的避而不谈?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天在沙发上睡着了,忘了上来说一声。 然后今天落枕了…… 更新晚了点,不好意思…… 第71章 言辞坦诚, 将自己的底牌都抖落出来了, 沧笙没有理由怀疑。 虞淮本就兼修铭刻,空间阵和召唤阵都是消耗类型的铭刻, 没点底蕴的人都玩不起。举个例子,将白灵瑾及其族落传送到第四天的那个大阵, 所要消耗的灵石足够堆积一间屋子那么多了。 铭刻直接打在骨上, 这个沧笙还真没听说过。常识上,需要传送的一方才会消耗大量的灵石, 镌刻在体内怎么供给灵石?难道直接用自身的灵力, 就不怕远距离传送消耗太高, 反而把自己玩脱了么? 这种技术上的难怪沧笙内心纠结过一阵就放开了,她对铭刻追求地并不深入,无须班门弄斧。只不过凡间的那些阴差阳错却给了她一丝感悟。 父神曾道,虞淮非创世神所造, 无根无基,是一个异数。凭借这一点, 沧笙曾经放手一搏, 决定违背天意救他。好在虞淮没让她失望, 一次又一次地逃出了父神的布控。这还是在他全然不知情的情况下,倘若他知情,是否也能帮助她逃脱出自己的宿命呢? 沧笙内心计较了许多,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怕被影响心境,不敢再看他,垂下眸只凝着地面:“时辰差不多了, 我们先去喜宴吧。” …… 两人结伴同行,纵然身遭没有奴仆前呼后拥,排场气势一样都不会少,足够震慑四方。青丘内忙碌的小仙见着两人皆远远的便停下了,叩首行了礼,绝不会往前一步,等人经过后才爬起身又小跑着忙碌去了,像是一道无形的结界,屏退了众人。 实则在“结界”中心走着的两人之间的谈话全不似小仙们想象中的晦涩高深,反倒是闲话家常。 “筠儿呢?昨个起就不见他露面,不是你带着他吗?” 青丘景致好,走到哪里都有散步的闲适:“事迹败露,他怕你不开心不敢露面,在我那睡了一晚,早上去沧宁那了。” 沧笙摇摇头,不很乐意,眸光直勾勾看着前头,瞟都不往身旁人瞟:“一个男孩,遇事不知道出来承担,躲起来像什么样子?” 虞淮没想到她关注点是这个,好歹沧筠是为了他蹚的浑水,忍不住好言几句:“他尚年幼,自小都跟着你,从来都是以你为先的。对己方倒戈的事,在他这个年龄段似乎还不太能轻易接受吧。” 沧笙说也对:“唯有帝君你魅力无边,能勾得我家娃儿倒戈了,他这阵子的小心心必然很是煎熬啊。” 明赞暗讽,她话里有刺。虞淮被怼了一记,心知自己是理亏的那一方,默默然不吭声了。 随意帮衬一位帝君埋伏在她身边,这事在沧笙看来,沧筠完全是没有理智了的。倘或虞淮有一丝恶意,她这就算被娃坑了,还坑得一点没察觉。 也怪她,从来没有跟沧筠着重强调过虞淮的“伤害力”,也没说过彼此之间的恩怨纠葛。兴许在孩子眼里,撮合父母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的,他一直就希望有朝一日虞淮能够像她一样时刻陪在他身边。当父君有了这样的意愿,他有什么理由不帮? …… 两人是以亲属好友的身份参加的喜宴,这关系搁在往常也就是个随份子的事,如今两人都来了,身份崇高,排座是个难题。 青丘的礼仪习俗主要是对天起誓,喜堂在室外,地域开阔,四面八方都是围聚过来的小狐狸崽子。管事在双方高堂所在的席位边另起了一座高台,上头就有三个座位。 沧宁尚没来,高台上便只有两个人。高台依傍山丘而建,古木制造的台阶别有一番年代沉积的韵味,枫树的树荫投射下来辟开一片阴凉,偶有山风吹来,携着阵阵花香。 这样的婚礼远不及凤琴的轰轰烈烈,但别开生面,有自然轻松的气氛。 狐女擅歌舞,迎亲的路上乐曲声响,便有小狐女自发跟在队伍后头欢快地蹦蹦跳跳着。欢乐可以感染人,沧笙本想肃然正经一回,没想在高台上挺直背脊坐了一会,不留神看见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狐女,化形还未完全,摇着尾巴在人群里上蹿下跳很是忘我,全没注意脚下,噗咚掉进了旁边的小溪,惊诧之下化了原型,湿淋淋地在小溪里头扑腾。 沧笙哈哈哈笑起来,没留神一扭头,忘了给自己的警戒——不去看虞淮,朝着人:“你瞧见那小狐狸了吗?真有意思。” 结果一看就是一怔,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没有心的人,原本可以对男色美貌免疫了。然帝君改换面貌,一刹之间似乎猛然戳中了她所有的点,再度变得香甜可口起来。 这般的秀色可餐是致命的。尤其她如今看别的人都跟素炒的白菜一般无二,看久了都嘴里都是无味的,突然之间跟前放了盘荤,还非要往她嘴里塞,她能把持到现在实属不易。 帝君的颜力强大到什么程度呢?远古时期最能体现,那时他疏淡尊华的气场还没强大到现在这个地步的时候,不少人都对这株高岭之花跃跃欲试,前仆后继对着他飞蛾扑火。最广为传之的一次是在战秽土,帝君偶遇一方战乱,恰逢一方大败,胜的一方领主是位女子,霸道彪悍,吆喝着绝不放过一个,骑狼追着逃兵碾杀上去。 结果好巧不巧遇见了路过的虞淮,只看是个人,高举的狼牙棒当头呼下。虞淮一个不急不缓的抬眸,她就傻了。 倒栽葱从狼背上摔下来,人都没爬起来,脸上沾着草屑,下一句就是心花怒放的:“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带回去,姑奶奶今晚成婚!那个谁,哎哎哎,别追了,走走走,回去成婚!” 一见钟情已经不是最能考验颜值的了,一见就以身相许的,才是真正的颜值巅峰。 虞淮眸子轻轻一动,瞟了眼她吞咽口水的脖颈,隐有笑意:“没瞧见。我光看你去了。” 他如今换形象了,撩起人来得心应手,沧笙干笑了两声:“难怪我左脸有点疼,感情是被你瞪的。” 虞淮啊了一声,“是么?怎么个疼法?我来瞧瞧……” 他说罢就要起身,沧笙顿觉不妙,他现在不是从前那个矜持的套路了,还真不好掌控。双手护在身前:“众目睽睽,咱们做一点有身份有品阶的事。我要真把脸给你捧着瞧了,别人怎么说我?” 虞淮挑眉,仿佛是真好奇:“怎么说你?” 沧笙摆摆手:“我一时想不起那个词来,简而言之就是你别这样。别人的婚宴,给咱们闹出了别的话题,不太好。”拿手掌在脸前头扇一扇虚无的汗,尴尬转头朝外眺望,“宁儿呢,怎么还不来?怕是迷路了吧,我得去找找他。” 她自说自话,欲要起身,被一双手在跟前拦了拦。修长的指带着她的眸光往远处一指:“沧宁在那,带着沧筠躲着呢,不必找。”虞淮笑了,“热?是不是感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沧笙往后缩,“帝君怕是有读心术吧,分析地这般精准,不给退路。您追姑娘都这么雷厉风行的么?” 他说没办法:“我在感情上就一位导师,追人的风范也只能延续她的了。你怕吗?” 沧笙想想自己干的那些事,还真是这么回事,悲从总来:“怕。” 虞淮轻轻笑了,漫不经心:“我有自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要是怕,不妨趁早从了。”沧笙背靠在桌案上,他的手也撑在桌案边,垂下的发缠绵地绕上她的手腕,“我瞧过你的一日三秋手札,晓得你对夫君的要求,扪心自问,我九成都达标了,实在是个好人选。建功立业是前半生的事,后半生便只想守着夫人和孩子过,不再瞎忙活了。剩下的一成,我会继续努力的,你看怎么样呢?” 沧笙被他那一笑晃了神,可化成利刃的美色无可抵挡,满目都是,刺得她眼睛疼。她竖起手掌,压在他的胸膛前半寸,示意他不要往前了,讪讪:“帝君在凡间的时候看过卖东西的小贩吗?吆喝也是一种技巧,适当的吆喝能拉来客人,但是用力过猛,人就该嫌你动静大了。” 这样近的距离,美人眸不能直视,沧笙简直不知道将视线往哪里摆好。不留神扫到了他交领似有若无敞开的那一片,隐约显露出一枚浅淡的红痕。 沧笙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 一边炸地跟火山喷发似的,血压节节高,一边茫茫然。 她炸什么?帝君开过荤后不再愿意节制了,凡界的帝王尚且三宫六院,他统领九天还不许有一两个暖床的? 去你的三宫六院,跟了本帝尊,还敢勾搭其他女人?当她是死的不成? 脑子里两个声音叉着腰对骂,迟迟未分胜负,显在沧笙的面容上便很是精彩了。她伸出推拒在他胸前的手掌一翻,挑开他的前襟,让出那一枚浅淡的红痕,皮笑肉不笑:“帝君心口不一啊,想要守着的夫人,看来不止一位咯?” 她这个表情很少见,少见到让虞淮都愕然了一瞬,低头顺应她的话看去,默了好大半晌,低声道:“你昨天不是还扒我衣服来着吗?昨个瞧见了吗?” 沧笙怒上心头听什么都不顺耳:“谁要扒你的衣服!”一顿,还是老实回想,“昨个好像没瞧见。” 他无奈:“我昨夜就睡在青丘秘境之中,身边不可能有半个人,你说怎么弄的?” “我问你呢,你还反问我?”沧笙不敢置信,怒气值上来了,脑筋都不愿动了,只想怼他,重复道:“我要是知道我会问你?” 虞淮料想会是这样的结局,看她生气,不知为何发起笑来。 他笑,沧笙愈发咬牙切齿,正当有捋袖子上来干架的意欲时。虞淮掐准了最后的时机,抽冷子道了句:“这是你掐的,昨天夜里还有月牙的指甲印,今天就剩红痕了。” 他语气尽显无辜,沧笙面皮僵了僵,垂眸再一扫那红痕,确实和吻痕不一样,小多了也浅多了。声音里的凉意都散了,还是有些没好气:“不能早点说?” 虞淮拉了拉被她扯开的前襟,不知为何仍是笑:“直接说你八成会以为我在狡辩吧。” 沧笙缓过来了,挪开了些瞥他一眼:“你这样说得我好像是无理取闹的人一般。”皱了皱眉,自觉刚才自己的反应已经很不对了,虞淮同谁在一起按理都不会再激起她一丝情绪了才对,“不过刚刚的确是我……” 他说没事,安然的语调打断了她:“我的夫人大度,很能包容我是个小心眼的醋坛子,那么理所应当,我也能包容她的。”盈盈朝她一笑,墨瞳之间初晴方好,比阳光更璀璨三分,“只要夫人不生气就好。” 有些词给特殊的人念来,有别样的魔力。“夫人”这个词,沧笙已经很久没听到了,骤然听闻,灵魂深处想有什么被牵绊住了,轻微地一疼。 看来周旋中是她落入下风了,原以为帝君的美貌失灵了,没想还是宝刀未老,一往无前。 沧笙收敛起心境,因为没有想好,所以不能动摇。就算动摇也不能给他瞧出来,低下头良久,淡淡开口:“帝君用这样的口吻同我说话,不觉得是犯规吗?” 新娘的华辇到了阶梯前,被新郎扶了出来。 人的目光聚集过来,虞淮也只能坐回了原来的位置。吹拉弹唱的热闹中,沧笙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应,还以为他大概是无言以对,打算沉默渡过了。 沧笙重新偏过头,去看人群中的热闹,不期然听到他的声音,静静的。 “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喜欢我一些。” …… 这人怕是妖孽吧。 婚宴结束后,沧笙落荒而逃。 …… 石族内有成千上万的光棍,不仅万年单身,还有恐女/男症,见了外头稍微慈眉善目的人,就双腿打哆嗦。因为石族的感情只有一次,一旦开头错了,便没有了善终,有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感觉。 单纯的人没经历过外头的花花世界,容易受到蛊惑,手里头又没有可以容错的机会,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沧笙曾经笑他们没出息,太过小心谨慎。就算后来被虞淮千虐万虐,也始终以为自己轰轰烈烈,疯过一场就值当了。 后来剜了心,从极热烈的盛放到凋零失去颜色,就像是一把大火烧尽了,留下的灰烬。 感情是如何的一回事,她仍然可以品咂。那是燃烧时的光和热,浓烈又鲜艳,比及燃烧时的痛楚,仅仅存在着千万分之一的甜。疯狂的时候感觉不到痛,等热情燃尽了,烧到血肉皮骨上,那锥心的触感如今依旧可以回味。 怕不怕? 当然怕,她老胳膊老腿了,真的经受不起第二次摧残。 开枝散叶的念头有没有? 当然有。她惯来就是怕寂寞的人,自打知道了族落的繁衍是怎样一种事之后,最大的梦想就是家庭和睦,儿孙满堂,有了一伙同流着自己血脉的亲人,走到哪里心都是满的。 这两种观念看似矛盾,就像是石族的光棍一样。天天干嚎着不行,得要去找夫人/夫君了,结果呢,出了自家山头,碰到个问路的话都说不清,扭头就跑了。 不是对虞淮不信任,而是对感情不确定。 感情对石族来说永远都是不公平的,你这一头一旦系上,打的就是死结,那一头则是活结,他乐意便陪着你,他不乐意挥挥衣袖就走了,谁也留不住。 这样亏本的买卖,哪个傻子愿意一上来便拍板答应呢? 沧笙弄不清自己是什么情况,剜了心,虞淮还是一座翻不过去的高山,叫她无计可施。战略性的联姻是一回事,交代出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稳住心境是首要的,兴许是手腕上虞淮夫君的契约在作祟,单是这样还是挺好办的,过个百年大抵就能自发散了吧。 …… 沧笙在石中世内修炼调整了一日,出来的时候青丘的筵席还在继续,说是族内难得有这样的盛宴,要连摆九天。 沧笙这会儿归心似箭,找人打听沧宁的下落,差人一问,说是在禁地秘境之中。她摸了一把并不存在的媒人痣,发觉这事并不简单。 热闹都在前头,他一个外族人,光跑到人家禁地去干什么? 掐指一算,沧宁算是他们石族里最出息的,至少见了人腿不会打颤,就是有点轴,说一千道一万他都是那一句话:“我不喜欢。” 他眼睛都不往人家身上扫一下,怎么喜欢?沧笙都要给他气出毛病来。现在好了,铁树似乎是开了窍,不仅是与妹子相见了,还黏住不走了。她这个姐姐被晾在一边,竟然不适时宜升腾起一丝被冷落的失望。 她欢欢喜喜去找戚玄打听消息,看有没有长辈这一派掌控到的消息,大家可以拿出来共享一下。这一来,指不定很快就能做亲戚了,再往远想点,他们石族很快就会有一窝崽子了,真是美滋滋。 戚玄是不晓得,当沧笙知道他们狐狸能一窝生几个的时候,不知道有多艳羡呢,人家效率多高啊。 她春风满面踏入戚玄的宫殿,首先望见的是炸毛的狐帝委屈而愤懑地盘腿坐在空无一人的棋盘前,手里头的棋子都要被捏碎了。 回头一见沧笙,像是望见了救世主,哇地一声便要扑过来,抑扬顿挫:“沧笙啊,你可算来了,再这么下去,我们两家的婚姻要出现一个很大的危机啊。” 狐帝说话就是这么咋咋呼呼的,沧笙眨了眨眼,因为他语调起伏太大,连说的什么都没听太清:“啥?” “你家帝君来找我家夫人了,他俩聊天不带我,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回沧笙听明白了,原来虞淮在这,扭头就想走。屏风隔着的内屋,有人声轻慢:“你来啦?沧宁的事有大进展,你想不想听?” 作者有话要说:  合二为一章~ 第72章 “大进展”三个字强烈地吸引住了沧笙的心思, 脚步微顿了顿, 在狐帝热切的目光下硬着头皮嗳了一声,朝屏风那走去, “就来。” 屏风内有一汪仙气缭绕的水台,水雾如烟, 染得屋内都多了几分缥缈。沧笙知道这水台, 平素就是戚玄用来洗洗手脸什么的,还能自带加湿的效果, 直径有三尺, 是件灵器, 但是沧笙从没见她用过。 此刻水台之内显出了另一空间的画面,山明水秀,正是青丘秘境的后方禁地。 虞淮和戚玄两人隔着水台相对立着,各自低头朝水台中望去, 看着气氛冷得很,并无什么交流。沧笙打帘进来, 绕过屏风, 刚进来戚玄便率先肃然道:“有件事, 我得跟你坦白。” 沧笙指尖还挑着珠帘,看她这模样,眨眨眼:“你说。” “狐帝从前没跟我说,我也是今日才知道的,他那妹子青悦,早就瞧上你家的沧宁了, 像是早年有过数面之缘。” 沧笙短暂一愣,这实在不是个坏消息啊,怎么大家这般正经? “哦?那挺好啊,女追男,隔层纱呀。刚好我还怕宁儿端着架子,不肯追人呢。” 戚玄搓了搓手,示意她往水台中看:“我家妹子这个……久居族内,性子稍微有些霸道,手段也有些不计较……” 沧笙明白过来了,心思微动,垂眸向水台看去:灿然若霞的桃花林绵延不知多少里,落英缤纷渐迷人眼,举目四顾到处都是一样的桃花,一样的景致。 或雪白或粉红的桃花林中,沧宁一个人孤然走着,身后相距十来步的地方谨慎地跟着一名青衣女子,语气里有着轻微的傲气:“你若是答应留下来陪我几日,我才会带你出去。这迷阵是活的,认人,就算你是宁帝也绝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出去。” 沧笙眉尖一挑,神色莫辨。 戚玄有些拿不定主意,按说小儿女之间的玩闹怎么都是情调,感情的事如人饮水,你觉得不妥的,人家说不定就吃这一套。但问题就在两家的关系好,沧宁才会耐着性子没有对青悦说哪怕一句不客气的话,全然看在她阿姐的份上,在青悦直白的要求过后,仍是好脾气道:“早听说过青丘的桃花秘阵,既然闯进来了,便见识见识一番,不劳烦殿下费心了。” 这样大的对比,戚玄看得都脸热,好在沧笙是自己人,不用说拐弯抹角说太多,径直道:“这事你怎么看呢?虽然咱们赞成晚辈在一起,可宁帝不是一般人,可能受不了这样霸道的追求法,反生抵触。不管怎么说,将人困住是我家青悦做得不妥当了,你看咱们要不要去把宁帝捞出来?” 沧笙不知怎的,像是徒然泄了气,没精打采起来。偷偷瞟了一眼好整以暇的虞淮,不答反问:“帝君怎么在这?” 虞淮朝她微微一笑:“沧筠同我传音,说他舅舅遇到了些麻烦。我想青丘的事,自作主张不合称,便来找了狐帝。” 这话说得分外给狐帝和戚玄面子,他是帝君,走到哪里都可以横着,不出头是不想拂了东道主的面。戚玄想起他早前对自己那和善的一笑,至今还觉不可思议,感情帝君他还晓得从身边人下手,走稳打稳扎的路线,打好群众基础咯? 沧笙在石中世内闭关,屏蔽五感,是收不到外头的消息的,所以她也不知道沧筠是否给她传过信。 “沧筠如今在秘境?” 这次是戚玄回的,说在:“原本是和宁帝还有青檬在一起,后来沧宁独自被引开走散了。青檬知道这是谁动的手脚,又怕是咱们串通好的,便知会我一声,先带着沧筠绕出桃花林了。” 撩拨和耍流氓只有一线之隔,其中的分寸感觉只有当事人能够拿捏得稳。旁观者要看清,最大的难点在沧宁身上,他脾性好,连沧笙都拿不准他这是不动声色的厌烦还是愿意半推半就地跟着她绕。 “受害者”是她家的,沧笙最有发言权,发呆般看着他在林中绕了一刻钟,沉声道,“我去把人带出来,麻烦戚玄你帮我开一下路。”这种事还是自家人去接,沧宁心里头会好受一些。 这决策意味着沧笙对此事并不看好,戚玄心里头有点失落,沧宁实在是个好妹夫。但是没法子,轻声应了句好。 沧笙扭头往外走,只身一人,思绪纷飞。 入了禁地秘境,戚玄的操作下障眼的桃林自发避让出一条道路来,沧笙一路往里走,不多时便听到远处的人声。 “你不记得我了吗?当真吗?有一回征战,是你我两人做的主将,一起并肩作战过,就在第八天。”她与沧宁保持着一定距离,是为了避免被他擒住,所以喊话时嗓门放开,声量很大,沧笙在这都能听见。 沧宁没回,脚步不急不缓,有那么一丝无欲无求的意味。绕过眼前的一株桃树,猛然看见了树后站着的人,眼底微微一亮:“阿姐!” 他的稚气只在她面前显现,见着人,立马快步走近了:“阿姐你来了。” 他说的是你来了,没问一句为什么,想必早就对他们在他背后讨论的事心知肚明。 沧笙没说什么,恩了一声,干干朝他一笑,略表愧疚。但是没有立马领着人走,原地站着,将沧宁挡在了身后,直面不远处躲在桃树后头的青悦。 一望,她便吓得一颤。 青悦当着沧笙的面像是变了个人,受了惊吓过后,老实巴交垂着两手牵在身前,从桃树后走出来,同她行礼:“青悦见过笙帝。” 她这样的态度,沧笙早前酝酿好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可人停在这,明显是要说点什么的,不然气氛得多干啊。 想了半天,对她笑了:“改日邀你来云梦泽玩。” 沧宁没吱声,青悦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好哇!”瞄眼沧宁,笑容都要咧到耳根,“我去的!谢谢笙帝,下个月,下个月我就去拜访!” 这怕是遇到对手了。 沧笙喟叹一声拍了拍沧宁的肩:“走吧。” 沧宁不知道是受了打击还是心不在焉:“去哪?” “回云梦泽。”窃笑,下一句同他传音,“你想在这多看几日热闹吗?这样也好的。” 沧宁同她的传音显露无疑地表达了他的生无可恋:“不了,阿姐再来晚些,我该要疯了。” 沧笙乐了:“你仔细看过人家姑娘吗?姿容卓然,很不错了。我看她除了对你强硬了些,对人还是很乖巧懂事的。” 沧宁说不:“我不喜欢。” 他这么直截了当,沧笙都不好再劝下去了。想到他的终身大事,总觉得两眼一抹黑,根本看不到苗头:“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喜欢哪样的姑娘?我好给你物色啊。” 沧宁想都没想:“没有喜欢的。” 沧笙大惊:“难道你……”偷偷打量他的脸色,细声,“喜欢男的?” 沧宁捂住突突的太阳穴,更加生无可恋:“阿姐……” 沧笙干笑:“我开玩笑,开玩笑……” “等你定下来了,再来考量我的事吧。在那之前,我只想陪着阿姐。” …… 婚宴过后宾客纷纷离开,沧笙此行并不突兀,戚玄备了辞别的筵席,人不多,都是一些旧识。趁着酒意聊到过往,一个个都是活了数万年的人,谈资多到几天几夜都说不尽,吃吃喝喝到了半夜。 沧笙今个有了不一样的体验,经过青悦的事,仿佛从自己的圈子角度里头跳了出来,回过头再去看自己做的那些事。不再盲目地谈论自己付出了多少,也要看虞淮能不能接受。 感情不是你一头热的付出,便能得到等量的回报的。她从前总以为自己陷得太深,其实很可悲,殊不知换了另一个角度,虞淮反而可能像是今日的沧宁一样,是深受她“迫害”的“受害者”。 这个想法颠覆了她的一些思维,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虞淮就坐在她的身侧,沧笙借着酒意,偷偷传音同他说过一句:“我当年大概烦人得厉害吧?倘若你有个姐姐,说不定会帮你揍我的。” 虞淮被灌了很多酒,向来高冷的人突然愿意同人打成一片,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都冲着他来喝。但他的酒量好,喝多少都像是喝着白水,指尖摩挲着杯沿,看着她的神情依然清明。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让我困扰过,但从没觉着厌烦。”不知是否是大家提及了往事,勾起了乱世之□□患难的情怀,他的声音回响在她的脑海之中,显得格外的真诚,“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一对的,她做什么在你眼中都很合称,换个人来做,就显得累赘,叫人厌烦了。” 他似乎能猜到她心里头的想法,隐隐有开导的意思。 沧笙朦胧想,他这人城府是很深,那样隐晦的心思都能猜出来,可就是精明地不够彻底。按照他的立场,她因为想通之前的事,对他抱有愧疚,难道不更好一些吗? 至少,她会因为曾经对不起他,对他多客套一点。 一个多好的把柄啊。 沧笙暗自摇了摇头。等酒过三巡,众人在沉浸往事的唏嘘声中有了片刻的思索与寂静,气氛萧条,她站起身,同人告别。 戚玄有些感伤,多年未见的好友又要分别,微微红了眼眶。这九天说大其实真的太大了,再想见面没有那么容易,彼此都有太多的牵绊。 她与沧宁一起身,满座都来送,一番寒暄的最后,虞淮站在人群之外,平静对她说了句慢走。 …… 热闹过后,是两个人的冷清。 沧笙的酒意没有醒透,不敢乱跑,爬上沧宁的云,仰躺着长舒一口气。夜风习习,带着轻微的凉意,很是舒服。 沧筠在她的石中世内睡着了,这娃今天异样的老实,见着她后张嘴就背了一段族训和养心诀,都是她曾经要他背但是他始终磨磨蹭蹭不肯用功背的繁琐文字。 大功抵大过,这就是他打的小算盘。言辞都收敛了,没有娘亲亲和小心心,一本正经的模样给戚玄看了,直夸他是个稳重的好孩子。 这个美丽的误会不知道还有没有解开的那一日。 当娘的,在孩子有了个好的认错态度之后见好就收,没再计较了。 沧宁是苦修派,看沧笙睡着,不愿打扰,不浪费一分一秒,自行调息去了。 沧笙没有睡着,在宴会上听多了前尘往事,一个无心的人,眼前不断地浮现、回忆起那些失去颜色的尘封记忆。 本以为悲剧结尾的故事,总体都会贯穿着悲剧的色彩,但其实不是。细细品咂,她的爱情,原本并不止那千万分之一的甜。 …… 远古洪荒时代 沧笙大帝陨落的消息传遍九天,由于来得太过突兀,且石族一个像样的说法都没,一时间反而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那时的石族当家的已经是沧宁,沧笙退到了“太上皇”的位置,多是闭关,原本就与人接触不多。不少人怀疑其中有诈,是诱敌深入的一计。 当时第二天尚且未被拿下,第三天有七尊大帝,六方势力。彼此之间的牵绊到了一个僵持的地步,没人敢妄动一步。 这是沧笙的余威,她原本有能力一统六合,却选择了退而辅佐沧宁。将一匹瘦弱的狼崽子,生生养成了雄狮,谁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算盘。 诡异的相安无事,持续了近百年。 这百年,九天内的大帝相继陨落,消息或被掩盖,或毫无遮掩传遍九天,族群之间已定的平衡大乱,又是漫长的征战。 沧宁所在的石族因此乱世恢复元气,大肆扩张领土。随之而上的还有虞淮,第三天很快变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沧宁,虞淮,还有鹿言。 …… 动乱得太久,大帝一尊尊陨落、大族一个个族灭的消息足以让底层的修者们胆寒,生带杀性的人也渐渐开始渴望起和平,最终形成了一个奇异的局面:共处第三天的三位大帝,握手言和,决意休战百年。 签订休战的三方协议,是件前所未有、跨时代的大事,所以当时宴会办得盛大,可以说是普天同庆。 三尊大帝聚首于祥叶城——正好是三方领地接壤的城市。 距离签署协议的日子还有数天的时候,祥叶城便挤满了来庆祝的小仙。载歌载舞,烟花爆竹,无论种族,齐聚一起便是嘻嘻哈哈地谈天侃地。族落间的信息相互交流了,才发觉从前的眼界那么窄,每个种族都有自己的天赋,就像鲛人擅长织衣,那熟练翻飞巧手,在手笨的族落看来,不可谓不妙。 融合的气氛是从上往下传递的,其中自然也有异类,在战争中结下了血海深仇的,不同意休战。可他们没有大帝的话语权,连反叛的心思都不敢有,只能安分待在自己的地盘,不看不想。 签署三方休战协议的这一天,更有一个惊人的消息传来。 沧笙复活了。 这百年陨落的大帝有两百之众,从没有听说过谁还能再活回来的。在场的除了沧宁,事先谁也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实际上沧笙在这一月以前便醒了,但一身修为全散,成为彻彻底底的废人一个。 族中的长老知道这件事没一个有所表示,唯一开心得不能自已的人是沧宁,尚且不明白起因,切切安慰她:“阿姐,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千万不要自暴自弃。” 沧笙是什么人,既然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局,连一天的颓废都没有过,每天仍旧该干嘛干嘛,发展其他的业余爱好去了。 她没有一丝仙力,沧宁不敢放任她一个人在族内,怕有些极端分子有旁的心思,他曾不止一次听人说沧笙会成为累赘的话,去签署三方协议,自然也将人带上了。 沧宁有石中世,携带人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后来她自个说要出来见老友,沧宁以为她说的是鹿言便放任了,万万没想到见的人居然是虞淮。 那时三方协议已然签好了,三位大帝为了表示和睦,皆在祥叶城停留一阵,各自受邀参与旁族的小宴。 沧笙没有仙力,出现在筵席上是顶着看客的名头,跟着重重人群挤进了殿,看到高座上端端坐着的虞淮,刹那间心花怒放得厉害。 想唤人,没有灵力的加成,声音很快就能淹没在人情中。全靠那灵机一动,接过了上酒小仙的托盘,托着给下等小仙上的酒,毫无阻碍朝虞淮的方向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也,二短小合一粗长。 第73章 久别重逢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沧笙在脑海中设想过多遍, 大概是执手相看泪眼,轻声软语, 卿卿我我吧! 沧宁告知过她,她是被虞淮抱回石族的, 说明他最终还是应邀来了第一天。人又活到了现在, 与石族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友好相处,他定然已经能理解到她送上菩提子的良苦用心了吧。 这样的境况下, 他见到她“复活”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卿卿我我怕是不足以形容, 沧笙想来便觉得心里头发烫。 人么, 活着要有奔头,王图霸业是指不住了,她生来是个不该入世的人。那么后半生可以改一下目标方向,找个意中人, 生一窝娃,平平淡淡也是日子。 虞淮复辟归来之后确实与石族很友好, 因为最开始的时候下意识地将毁掉他半生修为这件事的源头, 归结为化去心魔时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沧笙的死是他心里的一道坎, 迈不过去只能绕行,服用菩提子又是她死后的十多年之后,没人愿意恶意揣度一个连死都在等着他的人。即便后来沧笙的诡谋论占据了主流,人们皆以为她的陨落是诈死,是有目的的,虞淮也不曾动摇过。因为是他亲手将她从第一天抱回来, 如何不知道,她连神格都没了,气息全无,不可能还会活过来。 但事实上他会这么想,全因为沧笙从“陨落”以后都成了一个过去式的“死人”。逆着推,倘若那时她大限已至,又真心想要打压他,完全没必要用菩提子这样的招数,直接拼死一搏就好。何必还特地好心地用神药为他化去了心魔,要是没有菩提子,他的处境将会更加艰难,早就陨落也说不定。且而石族后来也没有在他遇难之后,落井下石。 因为沧笙毫无动机且不再有威胁,所以不曾怀疑。 虞淮复辟的道路手段果决残忍,唯独不曾动的就是石族,没有太多的理由,全凭当年第二天相互扶持的交情与依稀初具棱角的好感。如今三大族落握手言和,满城欢庆,他手持酒杯,在人声鼎沸的恍惚之间竟然又想起了沧笙。 这不是他第一次想起她。 虞淮落难的这近百年,过得不可谓不煎熬。他性情坚韧,又生来冷漠,若不是穷奇护主之忠诚让他也大为诧异,放目十一天也形单影只、绝无同类的人,根本不会再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体会到无援的孤寂。 他曾在被追杀中被活埋在地底,生不如死地熬过了半个月,每一口呼吸都是计划好的,眼前因为缺氧始终是一派漆黑着的,徘徊在生与死的边缘。生活在地底的丕虫啃食着他的身体,咬破了他的皮肉,撕扯着他的筋骨。 但是不能动,一丝生气也不能散出来,追杀的人一直徘徊坚守着不愿离去。 虞淮从未有过自怜自艾的念头,在这样生不如死的等待中也始终冷静镇定着,没有过半分动摇。但却会在寂静中偶尔出神,思绪模糊,脑海里突兀地撞进来一个笑吟吟的人影。 沧笙仿佛正挨着他的肩头躺着,轻松的语气,在同他说着什么。 可惜那个时候他的状态太差了,耳边是断续的耳鸣,听不清她的声音。努力了许久,猛然极为奢侈地大大呼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耳鸣消退些,而后才听到了她的声音,略带失落:“我在等你呀,你为什么不来呢?” 心口的刺痛宛如雪上加霜,刹那间盖过了全身的万虫啃噬的痛楚总和,险些叫他晕死过去。 …… 后来脱险,虞淮数次想起那次的幻听,心口像是落上了一道枷锁,沉重得抬不起来。 今天的气氛不一样,休战之后确定了第三天往后百年的和平。他再想起沧笙,是想起她曾说平淡的日子里需要学一门手艺,想起她给他的那片冰绒花,脱离了第二天的雪原,它早便化成了晨露。 杯中空了,没人敢上前多寒暄敬酒,他一个人也喝得很是和谐。刚要去执壶自斟,斜里伸来一只手,很是冒失地将酒壶从他手中夺去,话语却很热切:“一个人闷头喝酒多没意思,要不我陪你啊?” 这声音过了百年,一样具有穿透灵魂的力量。 虞淮抬头,眸里是空的,怔然对上了她晶亮活力的眸。从未在外失过态的人,未能留神,生生捏碎了手中的瓷盏。 他突然炫了一手力气,然后就僵住不懂了。沧笙略顿了顿后没能感知到执手相看泪眼的气氛,主动牵起了他的手:“你怎么了?不认得我了吗?是太过惊喜了吗?” 虞淮开口,声音是略带沙哑的,隐隐不稳地低沉着:“沧笙?” 沧笙松了口气,还真怕自己“死”了百年,就被历史所遗忘了呢,轻松起来,自发拂袖在他旁边坐下,嘿嘿笑起来:“在第一天我是不是吓到你了?我听沧宁说了,是你把我送回族的,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想在秋千上等你的,结果像是睡着了,也不知道遇见你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狗啃泥一样,摔在了地上。”有心上人了,自然在这方面会讲究一些,沧笙一提起来就是满心的担忧,小心翼翼,“很丑吗?” 虞淮此刻的脑中想了数种可能,然后一一否决,譬如是有人冒充。近百年来这种事倒是有过几例,但从来都是冲着石族、狐族或者炎帝所在的炎族,毕竟他们与沧笙关心匪浅这才是众人周知的。而虞淮与沧笙的合作的交情,几乎没有人知道,所以不可能一上来就同他装熟。 况且她还提到了第一天的详情,虞淮难得地因为一件摆在眼前、过于震惊的事实而毫无反应的沉默着,自我消化了好半晌。 但还是将沧笙的话听进去了,目睹她忧愁的眼神,回过神来后想都没想。 “不会。”他应道,“你恰好跌进了我的怀里。” 他的反应终于不那么僵硬,有了软化的痕迹。沧笙听他说自己跌进他的怀里,毕竟是刚想追人,自己这边连苗头都还没起,那边先打了她个措手不及,突然之间不好意思起来的搓搓手:“是吗,可惜我不记得了。” 这个气氛才像是渐渐进入了佳境。 沧笙还想找他说什么,奈何虞淮这个位置原本就分外惹眼,高居主座。虽然一波敬酒寒暄过后,其他族的长老不敢上来多求虞淮给点面子同他们闲聊,相互之间打成一片,连看都不敢望这多看一眼,起初还以为是个上酒的婢女上前了没太在意,谁想这个小仙居然堂而皇之在虞淮大帝身侧坐了下来。 众人大骇,这才注意到一点气场都无的小仙的面貌竟与已羽化的沧笙大帝一模一样,豁然站起身来。 有耐不住寂寞的小仙先行高唤出声:“是沧笙帝君!” 这一下,满室都静了。 沧笙根本不想理会他们,朝第一个喊她的人意思意思地扬了下嘴角,一句话也没说。反正她往后都不会入世了,这趟出来,下一回不知道还得多少年以后。就像她会退休,一些族落的长者渐渐也会退居二线,换了年轻人上来,下次出来便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原以为一百年够久了,毕竟第三天已经大换血,市面上又不许流通大帝的画像,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简单的认出来。 沧笙尚不在意,下头的人突然呼啦啦跪了一大圈,个个如丧考妣的模样。 “求沧笙帝君高抬贵手,许第三天一个来之不易的和平吧。” 这次小宴来的都是一些小地方领主统领的族落,算是大帝麾下比较外围的附庸,虞淮会见他们纯属于应和大环境,走两天亲民的道路。 越是小族落,越将风向看得紧,他们没有抵抗大流的能力,一旦走眼便是万劫不复。如今大帝之间预备止战,这对他们各有小地盘的小族落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咋见沧笙在这样的关头出现,不得不重新思考上当年所说的“诡谋”论。 如今三位大帝齐聚一堂,沧笙突然出现,难不成是想要借助这一次的机会,将其他两位毫无防范、只身前来的大帝铲除? 他们脑筋动得快,因为没有左右上意的能力,哭嚎成了唯一的上述方式。 沧笙转瞬就明白过来,略有点尴尬,咳嗽一声道三方协议已经签了,她不是来搅局的。 屋里头动静大,很快便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至于沧笙变成废帝,这个他们真没看出来,越到一个高境界,气息是内敛的,只要不刻意外露,修为低的永远看不穿修为高的那潭水有多深。 这下被堵得走都没地方走了,沧笙难办起来,正想找沧宁的传音符。眼前空间一阵模糊,外头的族老的磕头声都被隔绝在外。 虞淮站起来,居高临下,凝望着她:“你,修为散了?” 他这样,其实有点可怕。 沧笙亲身经历过,很多人在明白她废帝的身份之后,态度都会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虞淮面沉如水,叫人看不出喜乐来。 但还是想要相信他,缩在原位上点点头:“对。” 她表情平静,看起来全无打击。 虞淮很快想到沧笙“陨落”之前做的那些事,原来所有的反常,全盛时期登帝之后不选择强攻第二天,退而辅佐沧宁等等的,都是在为自己铺后路。其他应心魔而陨落的大帝都是有征兆的,譬如修为波动,性情大变。而应劫亦或意外而死的,人根本就不会提前预料到。 两者皆不是,没人想到沧笙是在筹划什么。 “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事已至此,没什么可隐瞒的。“对。” 虞淮眼前有轻微的晕眩,良久:“我送你回沧宁那。” 作者有话要说:  文案上的场景还没哈,不在这,不然进展太快了嘛 第74章 他要送她走, 这在沧笙看来完全没有必要。自打知道自己会变成废人一个, 要铺后路的不仅仅是给族落,还有自己。虽然闹大了她要脱身需要借助一些手段, 而这些手段暴露一个便少了一份优势性,但这点损失她还是承受得起的, 怎么都及不上和虞淮待在一起不是。 沧笙想罢, 刚要拒绝,人就被虞淮抓着手腕从座位上带了起来, 划开空间紧接着要迈步进去。 跨入之前突然一顿, 回头, “你还能承受空间之力吗?” 修为浅薄的修者不能进入不稳定的空间,轻者昏迷,像沧笙这样一点法力都没的其他人,可能会直接晕死过去。 沧笙听到他的关怀, 眼珠一转,想说的拒绝从嘴边咽了回去, 支吾了片刻道:“应当可以, 不过需要留神些, 我如今身体的防御很不济,要是被空间中的漩涡击中了,可能会受重伤的。” 提醒果然起了作用,起初只是用来牵制的“握住”这个动作,在虞淮迅速拉近彼此的距离后,转变为半揽着, 护着她走进了空间之内。 美人在怀,彼此靠的这样近,他的发似有若无扫到她的脸庞,有缠绵的意味。 沧笙心里头燥起来,就好比饿了几天的人突然闻到了肉香,但是为了维持矜持,她还不能急吼吼地扑上去就咬,这是怎样的痛苦难以明说。 往周遭望去,瞥见了空间罅隙之中小规模的坍塌,虽然离得远,但不妨碍她故意的紧张,侧过头,像是抱住救命稻草一般,猛然抱住了他的腰。 哎,饿晕了头,就不计较面皮与下限了。 虞淮今日全无从前精明、半点讨不找好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前从没接触过类似的追求者,被她一击揩到油水之后竟然一点反抗都没有,反而宽慰一般将手撘在了她的后背,给予安全感,压低声音轻轻道:“没事的,塌方还远。” 沧笙抬头看,他的眸中果然是认真的,没有嘲讽的意思。怕她害怕,甚至于远远躲开了所有的不稳空间。 沧笙一面庆幸,一面抑郁。庆幸在虞淮没有嫌弃她成为废帝,也没有看破她矫揉造作的演技,配合得像是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一看就是与柔弱的姑娘打交道打少了,她一依附,他立马保护欲爆炸。抑郁也是为这,沧笙从前是不折不扣的帝君,哪里会有柔弱的一面展给别人看。但她见识过别人使用这项姑娘的特权,杀伤力甚大,英雄难过美人关,此话半点不假。虞淮这个模样,她一成功力都没使出来,便能将人满怀抱着了,似乎忒好攻略了些。 沧笙不知道的是,虞淮之所以这样反常的紧张,甚至怜惜她,除开那丝好感,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他经历过相同的、失去修为的痛楚。 就算怜惜心疼也不能表露在面上,怕她的自尊会不接受,虞淮尽力平淡以对。偶尔低头一瞥,怀中的人眼神依然明亮活力,轻松欢愉,他的呼吸便会因为思绪起伏而微微一重。 她经历过和他一样的事吗?被追杀亦或者被背叛。 明明自己受来不觉得如何,想象落在她身上,便是能扼住他心脏的刺痛。好在她身边有沧宁,情况大抵会好过一点,但从云端到泥土之中落差是不可避免的。 他的出神也是由此而来,虞淮身边有无数手下,棋逢对手时也可以处几个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可结交的姑娘只有沧笙一个,经验太少,完全不懂如何用一个温柔些的方式来不动声色地宽慰她。 尚且犹豫着,短短的传送距离,这边空间罅隙的尽头已经到了。 沧宁愕然看到从空间中迈步出来的虞淮,怀里头抱着他家的阿姐,周遭水帘已起,阻隔了外人的视线。 “啊……”这个情况,着实让沧宁吃惊了一瞬,“阿姐不是去找鹿言了吗?” 沧笙摆摆手,纵然是不舍,还是从虞淮身侧退开了。刚打一个照面,话没说开就做太出不好,她再抱着虞淮是师出无名,到时候人家反应过来她有意对他行不轨,该是多差的一个印象啊。 譬如: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想要上我,这样的。 沧笙轻描淡写:“他一会再去见也不迟。”不是她重色轻友,实在是美色蒙蔽了她的眼睛,转而对虞淮,“帝君同炎帝关系好吗?好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走。” 沧笙陨落之后,帝君之位悬空了近百年,后来虞淮强势归来,一举登帝,但那之后便没有再对石族与炎族发难了。 和平契约的签订并不是偶然的,既然有了帝君的实力,便不会一直停留在第三天和手下抢饭碗,该朝第二天进军了,要保证他在进军之际,后院不会失火。这是正常的情况,所以当年的避不出手的沧笙才会叫人怀疑。 石族与炎族知道光凭自己拿不下也坐不稳第二天的地盘,便乐得缔结和平,等帝君去了第二天,第三天不又空出来一大片么?这是不用抢就能来的地盘,多好的买卖。 有这样双赢的局面,沧笙下意识的以为三方的关系都还处的不错。但虞淮听到这个名字,态度有微妙的转变,眸一低便是瞥了沧笙一眼,纵然不咸不淡,却让沧笙有被瞪的错觉:“怎么了?” 虞淮心里堵得慌,那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在沧笙面前有无措的小心翼翼,是因为从很多意义上来看,她都是他的唯一。即便嘴上没有承认过,虞淮也知道,他诚心与人接触的情况很少,沧笙可能是他迄今为止最上心又最愿意无私奉献的人,能一反他所有的常态。 但是沧笙呢,身边似乎总是围着一大帮子人的人。虞淮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好,可那不一样。就像当初在第一天,他见她失踪,万分担心找到第二天。结果她是出来接人的,连声招呼都没和他打,对象就是那个鹿言。 他不开心了,转身离开,也没见她再来找过他。坐在帝王台,身边围着戚玄与狐帝,似乎没有他能去的位置。 虞淮曾不止一次的想过,沧笙在他心中的分量这样重,可是他在她心里,能挤上百分之一算不错了,毕竟他们的交情仅限于第一天的合作。 她夺去他继承父神菩提子神药的事,过了这些年,在她将菩提子重新交到他手中,又稀里糊涂在他面前死过一次,再计较起来已经没有当初的怨念,说到底都是竞争关系,这些都好理解。 只是现下又是这样的局面,沧笙见过他,转而该去见鹿言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远比与他来的深厚,虞淮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自然来了情绪,淡淡的:“我这边还有事要处置,不能陪你去。” 沧笙遗憾的啊了一声:“那你去干什么呢?再过几天回族呢?能不能在这多留两天,我去找你玩啊。” 沧宁低咳两声,提醒沧笙不要问得太逾矩,不是己方阵营的人,问他的行程显然不妥。 说完这些,虞淮发觉其实他想的是沧笙能跟他走就好了,不去找鹿言,所以刻意说自己脱不开身。但显然这个意图连他自己最开始都没有品咂出来,沧笙更不会理解到,且立马便接受了他要离开的事实。 他怨她当真要抛下他,浑然未觉是自己先傲娇的:“不知道,再看吧。”说罢,转身走了。 沧笙没有感知到他的怨气,更没有理解的可能,待人走之后。开开心心原地转了个圈,顺势坐在了沧宁面前的矮桌上。 沧宁有点懵,手里拿着剥好的橘子,下意识给她递了过去:“帝君送阿姐来,是阿姐身份暴露了吗?阿姐怎么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 沧笙伸直了双腿,相互叠着,优哉游哉地吃橘子,乐道:“我发觉我看人的眼光还是蛮准的。” 这话简直莫名。 “阿姐指什么?” “我修为消融之后,除了本族石族和你,其他的附庸族老有几个人还理会我?不过这些都不怪他们,附庸的势力当然与我们的强弱直接挂钩,是和利益牵连的。还有牵连的,便是竞争的那一方。” 沧宁撇撇嘴:“阿姐的意思,帝君没有为难你的意思?你和他可是最直接的对头,先后的帝君啊。”一顿,也看出点沧笙的情绪了,“阿姐不要妄下定论,现在不过匆匆一面。我们协议刚成,不宜起争执,且我人也没有走远,他犯不着一上来就给你脸色看。” 他苦口婆心怕她会上当,但是一脑门子陷入热恋中的人哪里会听得进去,开开心心摆了摆手:“好啦,我有分寸的。咱们在这多留几日吧,就当出门走走。” 第75章 安置好各小领主之后, 沧宁陪同沧笙去找鹿言。 沧笙死而复活的消息已经在城内传开了, 这回找上门来,没有了给人惊喜的条件, 便堂堂正正带上排场来了。鹿言懒洋洋枕着头伏在桌案上,迷蒙的眼在望见她后恢复了些许清明, 略略坐直了身, 不乐意:“哦,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呢。” 旁若无人的语气, 连沧宁都被忽略了去。 沧笙莫名其妙被他怼了一记, 到底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这是不乐意她先去找虞淮呢,不敢置信:“这你也要生气?不过是个先后顺序。” 鹿言白眼一翻:“你好意思?那从前,我领地里头的枣树熟了,第一颗枣子不给你, 分给别人了你都要揍我的人,说这是彼此交情的正常排序。到你这, 就没排序了?”他不乐意是有原因的, 做人不能太双标, 发小的交情比不过一个外人,这实在伤感情,“你今天得给我一个交代。” 远古以来的大帝,一个比一个孤僻。光想着怎么在恶劣的环境之中摸爬滚打的活下去了,能够兵以诡道,却不善与人结交, 像是一个个固步自封的坚冰。有一两个贴心的朋友,看得自然很重,那是他们所有感情的寄托。 在这些人当中,沧笙是绝无仅有的特例,她性格开朗又擅与人攀谈,生于秽土却一丝没沾染上晦暗阴沉的性格,和煦的笑能融化他们这些坚冰的外壳,可谓是十一天内人缘最好的存在。 沧笙不以为鹿言这么大个人了,还计较这些很幼稚,实在是大趋势如此,她的朋友们普遍情商不高。 这事例简直不要太多。一回鹿言在他炎族族老的生日宴上蹭吃蹭喝,不经意抬眼,瞧见助兴起舞的男伶朝他抛了个媚眼附送噘嘴一个,恶心得他当众就将桌掀了,把人轰了出去。后来还将这事当做一件不愉快告诉她听,沧笙愣半天:“你那族老他是个什么反应?” 鹿言是笔直笔直的存在,想起起这件事回味无穷地打了个哆嗦:“还能怎么办?同我赔礼道歉呗。我多大度啊,纵然有了心理阴影,还是原谅了他。他的那些嗜好,真的有点奇怪。” 炎族的那位族老,确实是位断袖,喜欢的男子一个比一个妖娆。 沧笙:“哦,他的生日宴,他请你去了吗?” 鹿言瞧她仿佛是瞧一个傻子:“没啊,他要是请我去了,敢折腾出这样乱七八糟的助兴节目来?” …… 沧笙一直以来对他的情商就不抱期待,今个见他火气上来了,自然避其锋芒,笑笑道:“是我的错,我应该来先见你的。” 鹿言冷笑:“哦,那为什么先见了别人呢?” 沧笙继而笑:“这……人嘛,总有不可操控的失误。” “双标。” 沧笙陪着笑:“哈哈哈,是是是。” “还我的枣。” “好好好,还还还,改天我就亲手种一颗枣树,以后那里长的枣子都归你。” “你说你为什么先去虞淮那了?你跟他根本不熟,什么意思啊你……”鹿言得理不饶人,张嘴还欲再说,被沧笙一记冷眼甩了回来。 “没完了是吧?想知道理由是吧?我可以告诉你。” 一摊手,坦坦荡荡,“向帝君的美色低头,就这么一回事。” 鹿言如遭雷击,伸出的手指颤了颤:“你……”半天,长舒一口气,生无可恋,“天要下雨,妹子要嫁人啊。” 沧笙纠正:“我比你大。” 鹿言摆手,魂不守舍:“无所谓了。” …… 一番不着边际的长谈,沧笙没提,但发觉了一件事:鹿言无法看出她修为的变化。 这可以解释为他和其他人一样,自始至终也看不透她的修为。换个角度来说,只有虞淮早就能看透她,所以才会一眼看出她修为的变化。 他是神创之外的存在,沧笙不会忘记这一点,或许正是因为他在父神陨落之前就已经显出脱离控制的征兆,才会令父神痛下杀手的吧。 …… 这头沧笙叙旧谈心,另一头有人心绪难宁,迟迟未能入眠。 房间的烛光摇曳在轻柔的风中,声响由远及近地响起,最终停在清殿的门口。 女子着黑袍,巨大的兜帽拢起来,帽下是黑漆漆的一片,拦住了其容貌却掩不住姣好纤细的身量,声线如水:“我来寻帝君。” 守在门口的悍兽追云睁开眼,扫到女人身上的黑袍,略顿了顿,漫不经心起了身。 片刻后,房门大开,女子朝追云道谢,迈步走入清殿。 珠帘垂下来,透过屏风隐约可见在灯下坐着的人,手执经书的动作,可以解释他为何破例这样晚还没有就寝。 “帝君,有消息传来,曾经的沧笙帝君归位了。” 消息一旦没有了时效性,就没了意义。怪就怪在银草竟然这么晚才收到消息,且而并不知道祥叶城中这个消息早就传开了:“你从哪方来?” “石族领地。我们探听到了石族附庸中核心人物的对话,道沧笙帝君归来已有月余了。” 虞淮漫不经心:“是么,我今天已经见过她了,沧笙。” 银草一愣,紧接着膝盖噗咚触地,俯身低头:“请帝君责罚!” 情报组织,消息来得比正主还要晩是极大的失职,就银草这一次的失误,足以让她身份不保。 银草,并非是谁单独的姓名,而是一整个族落。除开秽土、破碎的第十天与第一天,其余的八天都有银草遍布的痕迹。且而他们这个种族有一个很强大的种族技能:一定区域内五感共享。 这就等同于,你放一个人到敌方阵营里去,那她看见了什么,感知到了什么,不需要任何的接应的动作,便可以即时地传送给范围内的同族。层层传递,眨眼便可传遍整个八天。 被银草一族获取的消息是无法被拦截的,且无比的迅速,其凝聚力无可估量。但问题就在银草一族是资质最为低等的种族之一,从远古至今,最高境界的人也不过半步少帝,所以这样的种族只能依附着其他族落而生。 银草发展的最开始,是独立存在的情报组织。所有境内的族落都可以用物质从他们这里换取情报,这样做是有风险的,领主很多都是不讲理的存在,不允许背后总有人盯着。于是大多的银草都被斩草除根,一把火烧尽了。问题就在银草是杀之不尽的,他们有庞大的基数与极强的繁殖能力,数年之内又可以恢复如初,只是永远都像是别人手中的玩物,捏圆捏扁全看主人的心情。 从虞淮一举登帝之后,银草一族放弃了一贯中庸的立场,投虞淮手下。原因无他,之前投身任何一门手下都无法顾忌其他七天内银草的死活,帝君一统九天,才给了他们一条明路。 银草也是帝君的监控,安插在哪,诸位大帝都知道,却不能动。一动,便是居心叵测了。 虞淮见到沧笙之所以会诧异,原因就在这么大件事,几乎遍布天下的银草竟然都没有捕捉到一丝风声。 虞淮并不着急惩戒,仍是淡淡的:“可有探听到她之前‘陨落’的原因?” 有些话在层层的传递之中,一旦有了一两个词的变动,那整个句子的意思可能就会有千差万别的变化。拿不出证据也无法令上位者相信,毕竟他们是在虞淮登帝后依附过来共富贵的,从未共患难过,哪里来的信任? 银草是专门的情报组织,自然知道这些,不敢转述什么,一挥手在空中打出了如烟的幻境。 这幻境名为“临摹”,是根据术者所见的真实,一分不差临摹出来的。银草中继续为帝君从事情报机密工作的,修为皆不可以超过化身期,比起刚飞升的脱凡境,也才刚刚高出了一阶。这样的境界再升两个大阶段才能修炼可篡改图画的幻术,所以绝对真实可靠。 此时此刻的画面中,石族的附庸大族之一:临玉族的几位族老正在后山密室之内洽谈。 银草的眼线大帝级别是决然可以察觉到的,但是他们在问心无愧的情况下,绝不会刻意去提醒其附庸族落,为的就是怕明明是附庸的锅,结果稀里糊涂被自己背上,所以朝帝君显示绝对的公开透明。 沧笙很显然没有想隐瞒复活的消息,所以不曾对下谈话,但她同样没有交代成为废帝之后会带给附庸的损失,下属便兀自在那筹谋。 虞淮看了许久,多是附庸在隐晦抱怨沧笙的无能,若早一步拿下了第二天,各族的发展便不是当今的模样,兴许虞淮成不了帝君,登位的会是沧宁。 虞淮听得淡了眸光,垂眸不欲再看那些人急功近利的嘴脸,刚看了经书中的一行字,便听得有位从未开口的老者道:“笙帝似乎对第二天之行很没有把握,我等都未上过那第二天,想必那里头确有较大的风险。怪的是笙帝巅峰之际不上反退,在第九天埋了一道天河。原本要沦为荒土的第九天,如今已有生灵居住。都是从秽土杀上来的人,笙帝虽然面善和煦,但也非无私泽被苍生的大善之人,损十年之功,不去为石族荡平外敌,却去第九天,这究竟是为何?” 立刻有人追问:“笙帝去了第九天?” “什么时候的事?” 老者从容:“登帝之后。” “她登帝之后,不是多数在闭关吗?” 老者摇摇头:“亲眼所见。我在第九天游历之际恰好撞见了笙帝,这才知道天河原来是为她所造。” 虞淮抬头,多看了那老者一眼,对跪拜的女子:“查一下,沧笙当年去第九天造天河,是为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啦,各位久等,么么哒 第76章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当院子的主人没有隐瞒的意愿, 便尤其如是。 幻境之中的画面还没有呈现完,银草已经获取了帝君问出的答案。 第十天破碎之后, 第九天虽然没有了别的生灵,但还顽强地活着一批银草, 他们目睹了沧笙的到来以及她在第九天所做的一切。因为她身份特殊, 乃是帝君级别的存在,当时的银草掌权者特地嘱咐了留意行踪, 并将这份记忆储存了下来。 这些信息若是被一方买断, 便绝不可能传达出来, 但是沧笙没有,这消息便在百年之后辗转落到了帝君虞淮的手里。 于是他才知道,她在第九天一共做了两件事:造天河,在云梦泽埋下传送阵。 等她回了第三天, 与云梦泽呼应的传送阵也缔结好了。这些举动,结合她后来成为废帝的实际, 不难揣测意图——是要给石族铺后路。 但为什么?就算她的修为一夜全毁, 沧宁也可以独当一面。第三天内有炎帝策应, 第七天有狐帝与玄帝,她大可不必将事情想得这样糟。事实也的确如此,在她“陨落”后的百年,石族虽有震荡,但依旧稳定发展,并没有她想得那样溃败。 应该还有别的理由的。 她的修为又是为何被毁呢? 虞淮凝眸看着画面上正炼化天河的女子,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与担忧,纯粹的模样,反而叫人看不出深浅。 他不作声,银草在下心中打鼓。原本以为效率找来的信息,可以抵消之前讯息迟来失效的过错,但是帝君似乎没有肯定的意思。银草害怕他一开口便是责罚落下,到时候就真的没有余地了,于是自己主动出击:“其实……还有一件事,是族中封印过的讯息,帝君兴许能用。” “封印过?” 银草听不出这声音里的情绪,只因为这句话心里一重,不知为何忐忑起来,最终硬着头皮:“对,银草一族此后只会效忠帝君一个,所以……” 虞淮打断她的解释:“展出来看吧。” 讯息被封印,便意味着这消息是有人买断过的,或者是其他原因,不会再被他们公之于众了。 银草一族因为资质低,族老的寿命也是有限的。银草一族的消息从下往上传递得很快,但是从上往下则是全然截断的,如今掌权的银草族长落颜,实在是不知道这条讯息被封印是因为什么。 记忆门内,无数玉牌浮空,一丝不苟地按照时间排着序,所有的玉牌表面简单扼要地记载了时间和主要人物、事件简述。 其中一枚被锁链封住的玉牌被人取出,扯开封印。玉牌表面记载的时间正是沧笙帝君陨落的那一年,人物有二:沧笙,虞淮。 事件简述:宿敌。 画面中沧笙叠了两只纸鹤,一只承载着菩提子和一段影像摇摇晃晃飞离了第三天,那是沧笙帝君的纸鹤,没人可以捕捉地到它最终离到底的目的地。但第二只纸鹤却落得很近,是给沧宁的,告诉他:若虞淮活着归来,九天将会无休止的大乱,莫要率领石族急进,退一步蓄势方才安稳。 银草一族给这一玉牌的“事件简述”是极具引导性的,但这定义也并非空穴来风。 他们当年便猜测另一只纸鹤是沧笙对虞淮的迷惑性约战,而虞淮也真的去了第一天,笙帝就此陨落,而正处巅峰的虞淮也在二十年之后因为心魔暗伤迟来的爆发,修为锐减。 可谓是一死一伤的结局。 本就是同样站在俯瞰众人的境界的人,不愿共处,便只有宿敌可以概括彼此的关系。 银草这样主观的定义,反过来也影响了后来看到玉牌的虞淮。 如果不是“宿敌”两个字推翻了他给彼此关系的定义,携来一份熟悉的,背后被人插刀的感觉,听到“若虞淮活着归来”这七个字的时候,他也不至于会脸色一白,转瞬想到那枚要了他半身修为的菩提子。 想到她在给他的纸鹤内,笑吟吟请他务必、务必要吃下这枚菩提子,请他一起到第一天来看云。 原来,在他看来是和好迹象的联系,是引他步入死亡的陷阱。 沧笙的笑是有迷惑性的,像是在第一天的时候,虞淮也从没想过她会欺骗自己,不公正得拿走了属于他的传承,走上帝位。 就连这一刻想透彻之前,他也从没怀疑过自己经历过的那一段暗无天日的劫难,竟然是是她一手造成的。 若他听从她的意思,服用了菩提子再去第一天找她,是不是她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赶尽杀绝,即便陨落也可以随手除去这样的宿敌呢? 这也就沧笙给自己部署退路的原因么?她不安,她的时间不多了,无法亲眼看见他死在自己的面前,所以计量好一切的变数。 这一刀扎地太深,喷涌而出的背叛感蛮横地冲散了前一刻还柔软担忧着沧笙的思绪,理智全无。 他真傻,竟然连续两次,栽在了同一个人的手里。 为什么曾经想要原谅她呢?甚至在濒临死亡的那一刻,眷恋不舍地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想他对她的亏欠。今日再见她的欣喜,叫如今知道真相的自己这样难堪。仿佛被人狠狠踩在泥土里,若草芥一般践踏。 虞淮的情绪潜藏在死寂一般的沉默里,隔着屏风与珠帘,落颜看不见他的神色,无法揣度,惴惴不安请帝君降下责罚。 她将头磕得生响,数次之后,换来他一句冰冷的陈述:“出去。” 落雁头皮一紧,伏低的手一抖险些没能支撑住自己的身子,狼狈地踉跄一下飞快退下了。 …… 沧宁的状态没有出问题,仙法依旧平稳地提升着,这是沧笙转醒之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沧宁是她的伴生石,本质来说与苍生石血脉相连,是同一片岩地之中结出来的。沧笙从一开始就担忧沧宁多少会受到她气息的感染,继她之后,不可逆转得步入衰弱,那时石族就真的没有顶梁柱了。 一切都不是定数,沧笙是怕等自己在“转醒”的时候,时间过得太快,世间已经大定。她无法告诉沧宁苍生石的禁忌,也无法预测他未来的走向、控制自己的时间。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才在第九天布置传送阵。 如今看来,好像是没必要了? 沧笙这夜伙同沧宁与鹿言及其几位族老玩牌九,输了的罚酒,她手气不济,清早回屋的时候脚下带飘,多亏沧宁一直扶着才不至于一脚踏进廊庑边的花圃。 即便她没有法力,沧宁不敢弄伤她,也是扶得满头大汗,拉十匹马都比不上这吃力。好不容易将人拉进了门,忧虑重重:“阿姐,你能自己洗漱,爬上床吗?” 沧笙一个扬手将人甩开:“小瞧人是吧。”瞪他一眼,“赌场无姐弟啊,赢我赢得那么开心,这会儿还说啥?咦?这是哪?我不想在这睡。” 沧宁无言以对,他是被拖着上桌的,纯新手,也就帮他们凑一个缺。是沧笙她自己一会凑上来看他的牌一眼,一边感慨他手气真好,一边告诉他怎么出。沧宁自然照办,然后呢,赢了,其他几方喝酒。 沧笙是真喝高了,连自己给人当军师的事都忘了,还以为是别人手下不留情呢。 早知到阿姐会秋后算账,喝两杯酒算什么? “阿姐不睡在这睡哪?祥叶城里头最近人多,各方都有势力,阿姐又醉了,不能在外头走的。” 沧宁说得情真意切,眼眸里头都是急切,她要是不配合,他真的很难办。哪里想到沧笙理都不理他,进屋后连走几步,到软榻前,立扑。 这行为与话语截然相反,沧宁要劝她去床上躺着,结果软榻上的沧笙一翻身,已经睡熟了。 …… 所谓乐极生悲,就是这样的境况了。 沧笙中午醒来,头疼欲裂,想到自己因为沧宁状态稳定,心上人没有嫌弃她死而复生变成废帝,与发小的情谊依旧坚不可摧,开心起来多喝了几杯。醉酒中一下浪费了大半天的时光,实在是太不将自己的婚姻大事当一回事了。 石族的领地距离虞淮那还是挺远的,要是没什么理由,还真不好找机会见面,毕竟对立牵制的身份在那里。祥叶城是最好的接触时机,等两人的感情定下来了,那千山万水都是等闲啊。 沧笙想昨天的给人的惊喜已经送达了,给了他一夜过渡接受的时间,今天就可以去将这惊喜升华一下,直接对人表明想要偷看他洗澡,啊呸,想要同他成婚的事了。 这一想便容不得片刻的耽搁,沧笙刚睁眼就从软榻上弹起来,沐浴焚香,打扮精致,上了淡妆,镜前左晃右晃,自个还是很满意的。 长舒一口气给自己壮胆,从内屋走走到门口的路程足足整理了三回衣摆,朝门口立着的月歌望了望,问到:“帝君如今在哪?” 月歌茫然回顾,看到沧笙,狠狠惊艳了一把,笑道:“主上好气色,帝君……帝君今天应该还是在接见各位领主吧?宁帝也是如此的。” 第77章 沧笙精神抖擞, 要往外走, 刚一迈步,被月歌拦了拦。 “主上, 有件事要同你提一提。” 自打沧笙转醒之后,月歌便被安置在她身边。 月歌是被沧笙带回养大的人, 虽非石族, 但性格忠烈极重情谊。在石族时,附庸族长们吵着要见沧笙, 便是她执一柄剑, 伙同白灵瑾两人拦住了所有人。原本是柔如水的和煦姑娘, 蓦然展现出前所未见的凶狠拼命的模样,震慑全场,没人再上前。 沧笙回眸:“恩?什么事?” 月歌低着头,眉心的花钿有精致婉约的温柔, 但神情是不忿的:“我听到消息,说族中有人进谏, 欲封锁主上现世的消息, 此后令主上的行踪将被限制于石族禁地之内, 永世不得出山。主上若是要出门,不妨还是带着我吧,免得烂了良心之人趁乱下手,对主上不利。” 沧笙早能预料到人情冷暖,江山是她打下的,不被需要就变成了污点累赘, 甩不掉就想藏起来,全不顾她的想法。好在沧宁不是白眼狼,不然她就真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说了半天,不过是月歌担心她,不愿她自己一个人出门。又怕说得太直接,一个曾站在巅峰的人,如今需要一个小小的晚辈来保护,折了她的面子。 晚辈如此好意,沧笙没法不去计较,真心的忠诚对她而言已经是凤毛麟角,于是点头答应:“好,你跟着我吧。” 月歌立马笑弯了眸,关上门乐颠颠跟在沧笙的身后。 给沧笙养大的人,性格上多多少少会有点像她,不走高冷的路线,惯来都是带笑的,带人贴心又细致。这一款的在九天之内都稀缺,所以这么些年,养着养着,人不知不觉被领走了大半,有些是石族内部消化,有些则嫁去了外族,辗转下来留在她身边的已然不多了。 沧笙在前走着,月歌总会稍落后她半步,摆正自己的位置。 这样和人谈话其实有些不便,但月歌执意,沧笙也没办法,绕过廊庑,见左右无人,同她道:“我这回去找帝君,是要去示爱的,你有没有什么新颖些的点子,说出来咱们合计合计?” 月歌想到昨天夜里给她解开发髻的时候,听到她醉语。什么魂牵梦萦,什么牵肠挂肚的,虽然不知道对象是谁,但这情况不难猜是有心上人了。主上的心思就是这样,憋在心里会难受死,说梦话都要念叨出来舒服一下的。月歌料想到她今天一定会对她说点什么,没想到劈头丢出来的对象是帝君,这她真有点没主意。 “您,喜欢帝君?”月歌百思不得其解,“您跟他接触过么,你就喜欢他?” 沧笙想了想,还真是,两人之间的交际不多,但就是对上了眼没办法:“哎,接触过接触过的,我们石族对感情多慎重啊,哪里敢没接触过就喜欢?”她又低头理了理衣襟,“很久之前的事了,我和他还算是共患难过的,你说,有这样一段经历的铺垫,追起来是不是会有优势呢?” 月歌对现任的帝君虞淮是有敌意的,但这种敌意是限制于种族之间。因为他继承了原本属于沧笙的帝位,所以她恨他,将他视作竞争的仇敌,这是自然而然的一种情绪。现在沧笙说喜欢他,那么爱屋及乌,月歌从客观角度再度思忖一下,帝君好像也没做太对不起她石族的事,好感顿生。 其实她还想着,她家主上这么好,若帝君对她是真心实意的,那他们在一起便再合适不过了。有帝君撑腰,谁还敢说她主上一句不是?再说,主上突然遭难,虽然如今不济,但慢慢恢复总有重达巅峰的那一天,就身份来说,两人可以说是极登对的了。 月歌也乐观起来:“应该有的,不是都说么,革命的感情比金坚。主上昨天去见了帝君是吧?他什么态度?” 两个女子凑在一起,说起心上人那都是眉飞色舞的,沧笙想起昨天他待自己的温柔,嘿嘿笑着:“他知道我修为没了,依旧对我照顾有加,没有嫌弃的意思。” 月歌大松一口气,喜上眉梢:“看来帝君的人品靠得住!没想过落井下石,不枉费主上喜欢他一回。” 月歌的反应和沧宁截然不同,沧笙更希望的是得到这样的回应,两个人一拍即合,叽里呱啦说个没完。 其实她也不是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人,但虞淮的态度是实实在在的怜惜,她瞧得出来,所以才愿意一头扎进去。 谁能想到,局势说变就变呢? …… 沧笙来到飞檐阁时,帝君还未到。引路的小厮将她领到高台的阶梯下,因为身份低微不能往前走入高台前布下的屏障内,便原地立着了,朝上一比手:“请笙帝就坐。” 修为散了的事没有暴露,外人还是待她如初的敬重,在外行事很方便。 沧笙提着裙摆走上阶梯,从进门走到这边的功夫,管事的人已经在高台上加了座。沧笙看罢,随意落座,月歌守在她背后,有点紧张。 虞淮原本不打算出席这场小宴了,正要传话下去令麾下一族长代为出席,下头的人前来禀报。 “沧笙帝君到了,在等主上。” 他一听,气得肋下隐隐地疼。 沧笙怎么想的,他已经完全猜不透了。白瞎他一腔热血,喜欢的是一个从头到尾当敌人的人,注定无果。 她难道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就算当年菩提子的事阴差阳错往后推了二十年,他没往她身上想,难道她便以为他永远都无法知道了么? 他的态度如何,沧笙必然能从沧宁那听到,他没有对石族发难就是他尚且不知真相最好的证明。 所以她再度出现在他面前,是看他活着就不顺心,非要将他置于死地才好吗?他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她,要她这样的费尽心思? 虞淮情绪不稳,胸中有莫大的苦楚与恨意。她一介废帝,怎么敢再出现在他面前玩弄手段? 侍从通禀过后,迟迟未等到帝君的答复,忽觉空气之中涌动着莫名的寒流,像是比外遭要冷了几分,如坐针毡也只能强撑着精神静候。 室内多少会阴凉一些吧,侍从紧绷着的思维内分出一支漫无边际地想。 再然后,距他身体一丈远,触顶垂下的珠帘突然齐齐断了。玉珠坠地,叮叮当当片刻间迸射而出,洒满了整个房间。 侍从身体一软,因为感受到如山般的威压,不可承受,跌坐下去。 有人从屏风后走出来,矜贵而冷漠,华贵拖曳的长袍扫开圆润的玉珠,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望了他一眼:“你是哪族的?” 侍从撑身不稳,眼眶都被巨大的压力迫地猩红,抬不起头来,勉强答:“回帝君,我是雨族之人,是帝君麾下的族落。” “哦。”虞淮应了句,“你是我麾下的,却喊着别人帝君,替别人传话么?” 侍从脸色一白。 虞淮不再言语,推门朝外行去了,连一句惩戒都没有丢下。 人一走,威压便散了。侍从伏跪在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呆呆坐着。 他替沧笙传话,是有讨好的意味。大帝级别的存在,谁不会乐意巴结呢?如今三家交好,缔结了和平契约,他一个资质平平的小仙,哪怕是在沧笙面前卖一个眼熟的好感,那也是好的啊。 错了。 立场错了是大事。 他越想越心惊,连滚带爬地追上去:“是属下失言,请帝君责罚!” 虞淮像是没听到一般,缓步迈入中庭。 明明一句责备与惩罚都没有说,却将人迫得声嘶力竭,精神几欲崩溃。因为惩罚若是降下了,再重,咬咬牙就可以扛过去。可一个认了错的下属,若是迟迟等不到降下的惩罚,心便一直安不下来,彷徨猜度着,扩大恐惧,折磨着内心。 未知的灾难才是最恐怖的。雨族只是一个边陲的小族,能够得到帝君的庇佑,是他们活下来唯一的可能。 侍从爬着往前,泪流满面,胡乱解释:“是属下一人的过错,请帝君不要迁怒雨族,雨族上下无一不忠心。” 虞淮可以料想得到他会如何:当他走出这扇门,侍从便会因为受不了压力,当着他的面自裁,以保其族不受牵连。 一步,迈出了门槛。 这是迁怒,虞淮心中知道,却无动于衷。 不期然门边跃动着闯进来一片亮丽的颜色,沧笙突然迎面撞上来。在他的意料之外,却没有一丝撞击的力道,好像自发飘然落进了他的怀里,仰头携着盈盈的笑意:“嗳?你出来啦?在屋内磨蹭什么呢?” 而后一歪头,越过他的衣襟,扫到中庭跪着绝望痛哭、满面泪痕的人,手里举着匕首,剑刃朝着自己。 一愣:“这是什么情况,这位小仙……不是受我所托来唤你的人嘛?” 虞淮冷眼看着她,心中一瞬动过太多的念头。杀了她是最直接的,穷奇一族险些被族灭,都是拜她所赐,彼此的仇恨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心里头恨得滴血,手在袖下握着,却没有果决地发难。 为什么?虞淮不敢细想。 大概是真相带来的仇恨来得太过突然,他还在犹豫,该怎么同她算这些年的帐。 她羊入虎口,身边就带着一个修为在他眼中可以忽略不计的女子。就这样杀了,轻而易举,却不会觉得痛快。明明是有亏欠的人,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有恃无恐,这才是他最痛恨的一点。 百年和平的契约刚刚才生效,朝令夕改,是君王的大忌。就算要杀,也不该摆在明面上、在这样的场合对她动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78章 虞淮的眉眼冷凝, 即便没有刻意的表现, 沧笙也可以感知到他心情不好。结合院子里头跪着的人的神情,可以想象是发什么了什么不愉快。 “是出了什么事吗?”沧笙再问。 侍从不敢回答, 身上是层层盖下的冷汗,虽然没再继续哭了, 恐惧依然无法凭控制消退, 牙齿颤得嘚嘚地响。 “没什么。”虞淮不着痕迹推开她,面无表情迈出门去:“十日火邢, 一天都不能少。” 火邢, 对雨族来说是最大的煎熬了, 从骨血到精神无一不是璀璨。侍从猛然怔了一下,却感激涕零磕头道谢,磕下头去,久久都爬不起来。 虞淮走在前, 沧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莫名跟在后头。 这时彼此接触不深的陌生便显现出来了, 鉴于诸位上位者的情商普遍不高, 不知人的脾气贸然去哄, 很容易被迁怒,费力又不讨好。沧笙只得一步不离地随着,偶尔走得近了就偷看一眼他的神情,看他有没有缓过来一些。 虞淮去的是宴会的方向,虽然沧笙以为他这个样子去参加为了体现亲民的宴会还不如不去,可她不好劝, 在人先一步落座之后,清了清嗓子,也跟着在旁边坐了下来。 虞淮对她视若罔闻。 沧笙独自坐着,竟然觉得有点尴尬,回过头瞥了月歌一眼求助,月歌朝她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同她传音道:“主上还记得宁帝大发肝火的那一回吧,您不要心急,谁还没个有气性的时候呢?看那侍从都要寻思的模样,八成是犯了大错得罪了帝君。”一顿,表示她对沧笙眼光的赞许,“没这么近瞧过,今日一见帝君的姿容确实不俗,和主上登对极了。” 沧笙被她这么一提,豁然开朗。 沧宁大发肝火那一回,石族之内很多人都有印象,但甚少有人和她一样知道里头的内因。说来那场面和今天沧笙见到的竟然还差不多,顿时就给了她启发。 沧宁到底是个男子,虽然说没有喜欢的姑娘,也没有太强的欲念,可千万年过下来要是没有一点男人特有的问题,那他就枉为男子了。 那天出事,沧笙赶过去的时候,院内面如死灰跪着两个侍从,脸上挂着清泪,大有切腹自杀以谢罪的架势。沧宁就在房间里砸东西,能砸的都往外丢出来砸了,声势不是一般的大。 沧笙迎着飞出来的外套走进屋内,谁想到问了半天,沧宁根本不和她说话。她哄了又哄,从前屋跟到后屋,愣是咬着牙不吱声。 最后还是灌下去几坛酒,沧宁醉得神志不清,竟至于一低头捂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阿姐,我没脸见人了。” 沧宁不是白灵瑾那样的哭包,但这事发生地早,是在他成年之后没多久的事。 他一哭,沧笙心里只道完了,他难道是被谁欺负了不成。 结果事实难以启齿。沧宁早上起来发觉身体有了变化,不便行动。男人么,正常现象,于是令人抬了凉水进来。 只是泡了许久没见有用,又赶着时间要出门见人,准备自己赶紧解决了,结果那两个侍从冷不丁推门进来…… 沧宁的身心受到极大的打击,简直都要一蹶不振。 …… 外人还以为这俩侍从犯了什么滔天的罪行,让宁帝发这样大的火,但真实比想象中的还要戏剧,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沧笙想罢,复偷偷瞄了虞淮一眼。他都这个年纪了,应该不至于和沧宁一样大惊小怪,脸皮薄吧。 不管为什么,现在三家和平,总不能是族间大事。沧笙定了定神,决定主动和他搭话:“嗳,我桌上的葡萄吃完了,你的要吃吗?不吃的话就给我吧,别浪费了。” 虞淮给自己斟酒,像是没听到的形容,但过了一会又开口:“不吃。” 沧笙一听,人好歹还是吱声了,可能心情好一些了吧?于是起身,略略坐过去了一些,够他桌上的葡萄,又歪过头:“挺好吃的,我剥了给你留一点?” 虞淮抿了抿唇,不答,他怎么可能还会再吃她给的东西。 他不吱声,沧笙就当他默认了。干脆坐在他的身侧,开始一本正经剥起葡萄来。 碧玉一般的果肉在盘子上堆积,颗颗玲珑剔透,看着格外惹人垂涎。沧笙一面剥,偶尔会开口同他搭话:“你还在生气吗?” “……” “虽然我知道生气是一件很占用情绪的事,可咱们在祥叶城相聚的时间拢共也没几天了,你生他的气,不要对我也不说话嘛。” “……” “你……”沧笙还欲再说点什么,那头一位小领主哆哆嗦嗦捧着酒樽,拾级而上。 没办法,她总不好打乱别人的正事,于是当着拨了几颗葡萄在他的碟子里,端着其他的走了。 那小领主是来巴结虞淮的,立场已定,沧笙瞅也不带瞅他一眼。小领主颇有些讪讪,还是朝沧笙这边行了个礼。 第一个来了,就会有第二个,帝君今天格外好说话,敬酒的都喝了,小领主们的一番敬酒辞也从头到尾都耐心听着。 他耐心,沧笙等不得。 这里的酒菜不合她的胃口,只有葡萄能下咽,渐渐无趣起来。 虞淮这样的“平易近人”是有原因的,如今两人的身份对调,他成了帝君,而沧笙成为废帝的消息即便没有传开,威信力度也早远不如他。 沧笙要杀他,必然是为了石族能站在巅峰吧,如果没有他,下一步登上帝位的就该是沧宁了。那么此刻她看到众人已经对他臣服,心中会是怎样的念想呢?呵,可会觉得讽刺与无奈? 虞淮在违心地受了第十杯酒后,耐心到了极限,心里头却很舒畅,忍不住想看她究竟会是怎样的表情。举杯一饮而尽之时,在袖口遮掩下瞄了她一眼。 沧笙安安分分趴在桌上,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就那样歪头一直看着他。他突然扫来的眸光被她精准捕捉到了,晶亮的眸闪了闪,更要璀璨三分,朝他乐呵呵的笑。 心脏猛地一缩。 那滋味就像是一刀挥空,还来不及失落,匕首便凌空甩来,正中了他的胸膛。 何必要这样?虞淮头疼欲裂。两人本无过深的交际,有恨那就杀了,这才是他一贯的作风。为何还想在她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想要看她自辩或者露出马脚,企图获得所谓的“更多的复仇的快感”? 行为模式越轨而出,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自控了。 虞淮很迷茫,杀伐果断的人,如果连对仇人落刀都要迟疑,那他变成了什么?穷奇一族的牺牲成了什么? 又十多杯过后,帝君微有醉意,不说话,也不再饮酒了,单手支着额头,像是隐有倦意。 女侍端着糕点上来,沧笙终于打起些精神头,问人:“这个好吃吗?会不会还是带着一股青草味?” 祥叶城的周遭最大的族群是莹羊族,吃素的,做的菜一色的青。女侍突然被大帝搭话,音色不稳,小心翼翼:“不会的,是杏仁和核桃等坚果做成的糕点。” 沧笙乐了,拉开架势就将自己桌上的一小碟吃完了。 她吃得满足,看得人食欲大增。虞淮过了一会也取了一块,正待咬上一口,有人快两步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嗷地就把大半块糕点咬去了。 虞淮乜着眼低头瞧她,醉着酒,天旋地转中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皱眉:“你干什么?” 沧笙看他终于肯跟自己说话,心中大呼不容易,转攻为守:“吃你半块糕点,不会生我气吧?” 人凑地太近,虞淮很不适应,冷着嗓子说不会。 沧笙又道:“那另外的小半块你吃吗?毕竟是我咬过的。” “不吃。” 沧笙嚼嚼嚼,终于将嘴里的糕点咽下,然后朝他努了努嘴:“那给我吃吧!” 她这没脸没皮的样子,月歌真的没眼看,眼观鼻鼻观心,杵在那装树。 离得这样近,沧笙知道他怕是真醉了,点漆如墨的瞳中氤氲着淡淡的水泽,微微一颤便潋滟起来。醉美人的风姿无法用言语描绘,唇红齿白不点自朱,冷冽的眉眼中有朦胧的温柔,肤如白瓷,再近也挑不出一丝瑕疵来。 引人犯罪啊。 沧笙心下敲锣打鼓,咽了口口水。没想这小动作被他注意到了,眉梢轻轻一扬,眸底有惊诧的错愕。 一个微表情,打破了美人面上冰封的寒意,直直撞进人的心里头去。 沧笙到底是没能把持住,在他脸上啄了一口,一顿,见他尚且僵着,复啄一口。 这第二嘴正亲在他的唇上,芳泽柔软,简直能慑人魂魄! 那美好的触感全然不似是两片柔软的相互碰撞,真正的亲吻像是步入幻境,难以言喻的美妙。沧笙兴奋地嗷嗷叫唤起来,厚颜无耻:“帝君撩人,比这糕点好吃多了,真是要命!” 月歌被这快节奏的发展吓晕了,一把捂住了眼,生怕有不可描述的事发生,不敢继续看下去。 漫长的寂静,虞淮回过神来了。从错愕到震怒,压抑地心绪几乎是刹那的爆发,猛然站起身,一袖子惯开沧笙:“你怎么敢,你怎么敢再对我说这样的话!” 沧笙之前离得近,近到可以看到他眸中从略略涣散的迷惘到逐渐卷积起狂风骤雨的清明。 他的感触和她不一样,这一点,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所以被推倒在地时都忘了挣扎,双手撑在背后,神色之中有失措的惊慌,仿佛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情绪转变,更是面对他怒火的小心翼翼。 “你……”沧笙瑟缩了一下,想到一种可能,脸色发白,“你不喜欢这样吗?难道,难道你只将我当朋友吗?” 她还在演戏,虞淮怒不可遏,抬眸间毫不收敛的威压震碎了桌案。若她还有还手之力,他怕是会当场同她打起来。 可惜她没有,他动动手指,她就会死在他的手中,反而让人无从下手。 月歌咻地一声抽出利剑,顶着如山的威压,咬着牙硬生生挺着,不言不语挡在沧笙面前,哪怕为敌的是一尊大帝,她也没有一丝畏惧。 虞淮觉得她们这主仆情深的戏码狗血得不行,沧笙是做过帝君的人,如何不知道一个女护卫,连帮她挡一击的能力都没有,纯属送人头装装样子罢了。她就是擅长装良善,装作对所有人都推心置腹,真心真意。 怒极反笑:“你将谁当朋友了?” 冰蓝的火光在烛台上一跃,月歌身上迫得人呼吸不能的威压倏尔减轻,有一双手懒洋洋地拨开了她的剑:“好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望见坐到地上的沧笙,略略皱眉,“帝君这就不应该了啊,再怎么说阿笙也是个姑娘。” 外人插手,沧笙觉得无比尴尬,收敛起情绪,佯装无事拍拍袖子自个站起来:“没打起来,他只是推了我一把,是我唐突在先。” 鹿言很少见发小心甘情愿的吃瘪,总觉得不乐意:“唐突?” 虞淮在人来之后便极快地恢复了冷静,哪怕是看清来人后更加的暴怒,也强行收敛了情绪,克制大开杀戒的冲动,“哦?”他乜着眼,“你真正的朋友来给你撑腰了。我还以为他不在祥叶城了呢,你竟然跑来找我。” 他这话说得简直莫名其妙,鹿言听不明白,但光看沧笙失落的神情就足以猜到一二,石族摊上这样的事,简直棘手极了,只能劝她先走,趁着心思还没有定,赶紧换一个人喜欢得了:“原来是阿笙唐突在先,我替她给帝君道个歉,她这人就是有点没分寸,并不是存心的。”转身去牵过沧笙的手,“咱们走吧,帝君大人有大量,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无形的风,几乎是贴着鹿言的脸颊吹过,齐齐削断了他鬓边的一缕发。 鹿言脚下猛然一定。睁眼所见,再前一寸,便是层叠的风刃缔结的网,冰冷的锐气仿佛能能将人割伤。无色无形,却有削铁如泥的锋锐。 “谁准你带她走了?”虞淮的声音冰冷从身后传来。 这一句有实实在在的敌意,鹿言瞳孔微缩,侧眸,沧笙面前却是空无一物。而且她的神情怔怔的,像是对眼前的危险一无所查。 针对他来的? 鹿言更茫然了,虞淮不是和沧笙不对付么?他什么时候得罪了人了? 看着架势,他甚至可以确定,只要他再开口说一句话,虞淮立马就会对他不客气。 三方协议刚刚签订,大家就为了一点小事打起来真的合适吗? 鹿言不做声了,但始终护着沧笙,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对,沧笙好像不是纯粹的不愿还手,而是无法还手。 几方静默的对峙时,沧笙冷不丁开口:“他带我走,你不乐意吗?” 鹿言头皮一麻,立时就想伸手去捂她的嘴,可还是被她抢了先机,“你是吃醋吗?我感觉你是在吃醋的,如果是这样,那你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但是自己却没有发现呢?”她讪讪的,但尽量肃然着神色,“虞淮,我这次来是对你告白的。刚才你拒绝我,我还以为自己绝对没有机会了,但是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清楚,石族一生只爱一人,我爱你,请你慎重考虑一下,至少给我一个追求的机会。” 月歌愕住了,没想到她一上来就是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回望面无表情的虞淮,心里的担忧直沉海底。 鹿言眨眨眼,她说起情话来,这果决的范儿简直炫酷到没朋友,连他都有点感动了,又像是看到一位挚友头也不回扎进了深渊。 他豁出去了,浑身紧绷地防范戒备起来,随时准备迎战:“你别傻了。”勉强将沧笙面向虞淮的身子掰过来,“男人可不兴口是心非那一套,他拒绝你便是真正的拒绝,没必要报什么期待。你……” 鹿言刻意的话语还没有说完,虞淮便整个消失不见了。 鹿言松了一口气,因为看到沧笙并没有明显的悲伤,才接着感慨:“你看,你告白了,他连吱都不吱一声。要追他,难啊。” 沧笙并不知道风刃的存在,所以未有同他一般劫后余生的轻松,随意道:“没关系,等我得到确切的结果,会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 沧笙突然低头,朝鹿言所在的位置走了一步,是想要取回那半块落在盘子里的糕点。不期然像是一阵清风吹过,脸颊边倏尔传来刀割般的锐痛,沧笙行动一顿,是被鹿言生生拉住了无法往前。 他没想过沧笙原来真的看不见风刃的存在,又以为依她石族强大的防御,可以破开风刃的袭击。可那一阵清风过后,她的脸颊上赫然划开了一道血线,殷红的血珠几乎毫无停顿,即刻便凝结涌了出来。 与此同时,远在清殿,步履稍显急赶的虞淮身形倏尔一顿,猛然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 ——是她触发了风刃悬阵? 心猛然攥紧。 ——幸好只在边缘。 而后无止境地沉下去。 他思绪静不下来了,进门的同时便召唤来了管事,冷声道:“去找银草,让她去找更确切的消息。” “主上要什么消息?” “沧笙意欲谋害我的消息。我不看所谓的玉牌记忆,我要确切的证据,人证,物证。”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看这一章算双更不,我感觉脑汁都绞尽了,要不明天就单更啦? 第79章 好友情场失意, 鹿言以为自己应该请她喝杯酒, 聊聊人生。还有她那个修为,貌似也不是件小事, 她受了这样大的劫难,他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 鹿言杵着没话说, 沧笙先歪过头来问他:“有伤药吗?我这脸上可不能留疤。”她生无可恋, 伤心得不行,“我好像有点伤疤体质, 怎么办呢?你那个玉容膏还有没有, 给我来一瓶吧。” 鹿言无言了, 三件事中她挑了件最小的来伤心,这心脏着实强大。磨了半天掏出两个玉瓶来,一瓶玉容膏,一瓶伤药。丢给她:“玉容膏还有祛疤的功效?它不是纯补水美白么?” 沧笙长长哦了一声:“八成有吧, 我帮你试试?” 她的发小鹿言,也是个娘炮。虽然娘炮得不显山不漏水, 但例子数不过来。譬如沐浴必撒花瓣;夜里睡觉抱个布娃娃;还有就是梳妆台上摆放的护肤品, 琳琅满目, 叫人叹为观止,沧笙这个正经的姑娘都不及他专业。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刻意瞒人就很伤感情了,沧笙打算同他交底。挥退了月歌,答应鹿言一起借酒浇愁的邀约,吐一吐苦水。 祥叶城不是三家的地盘, 鱼龙混杂,随便找一个酒肆,隐藏气息就跟旁人无差。 鹿言挑了个雅间就坐之后,问小厮要了盆水,净手洗脸,随后掏出小镜子,旁若无人抹起霜来,一面对沧笙:“你突然和帝君怼起来,我正睡午觉呢,脸都没洗就赶过来了。” 沧笙习以为常,抱着茶盏看他:“你这保养做得到位啊,脸上愣是比早年都光滑些了。”一顿,“问题你那‘小女儿’的魂魄补好了么?她要是再在凡界转几世,你怕是能做她爷爷了。” 说起这个鹿言很淡定,“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总不能因为年纪差大了就直接给她跌一个辈分,她铁定不会乐意的。” 沧笙看着他就干着急,帮着孵了几天蛋,还真把自己当人爹了。局中人看不破,她这个局外人愣不好乱搅局,谁知道他在折腾什么呢。 酒菜摆上来,纯属于调节气氛,推杯换盏几次,鹿言终于说到正题:“你这修为……” 沧笙没所谓道:“没了。” 鹿言收敛起神色,皱眉:“一点没了?” “恩,一点没了。” 他仔细瞅了她几眼,从高处跌下来的人,没有几个是好受的。开荒的年代里,她便对他说,她要最高最好的地方,云之上,神的领域。 有能力有魄力的人,再添点不可一世的傲气是必然的,她从秽土打到第三天,全凭拳头下的本事,谁也不敢说不服,眼看梦想就要达成了,最终功亏一篑。 光凭名号吓不着人,这是武力说话的年代。修为全失,最小的仙都能爬在她头上耀武扬威。 鹿言悲伤起来,怕她的日子不好过:“怎么弄的,还能恢复么?要是你们族落不太平,可以到我这里来避避风头。” 沧笙早已经从悲观的低谷中走出来了,人活着,比什么都强:“唔,还是有机会的,但是比较难。”对这件事轻描淡写带过之后,撑着头道,“你和帝君不对付吗?” 鹿言也不想在沉重的话题里面多谈,特意给她夹了菜,“没吧,没接触过。我们之前见面招呼都不打的。” “……”沧笙对他无话可说,难以想象他们几个签三方协议的气氛,得有多干。 她扶额:“那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我原想要是大家关系好,四个人刚好能凑一桌牌,隔三差五有个说头聚一聚。今天的境况你看到了,虞淮他和咱们不一样,是随主流的高冷话少派。我感觉追他得需要一个助攻,但是苦于没有人选,自己一个人奋斗真的好难。” 石族对感情就没有不认真一说,鹿言总觉得这个人挑得不对,虞淮和她看着就不搭。一冷一热,注定是要热的人去焐冷的,生过女儿的人都知道,姑娘么,就得找一个更喜欢自己的,日子才好过。 “你真不打算换一个人喜欢吗?虽然咱们同辈中可选择的余地少了,但是后辈里头还有大把的美少年。” 沧笙说不,“我等他的消息。” …… 沧笙单方面的定下了心意,即便没收到回音也不会灰心。名花尚且无主,谁都有争取的权利。 在祥叶城的短短数日眨眼就过了,沧笙为了给虞淮空间,这几天都没去打扰。后来实在忍不住差人去问,人说他早就回族了。 兜头一盆凉水,泼得她意兴阑珊。无声胜有声,这回应很明确了。沧宁带她回族,她便一直在石中世里头睡着。 连睡三日,消化了“失恋”的负面情绪,精神抖擞整理着装,又是一条好汉。 白灵瑾见她肯出门了,巴巴迎上来,话也不说,就跟着她。 月歌老远就看到人跟影子一样黏在主上身后,插着袖子对天长叹:“失恋的人啊,这里有一双。” 她冷不丁嚎的这一嗓子被白灵瑾听到了,唇抖了抖,眼眶迅速积攒了一泡泪,晓得沧笙不喜欢她哭,赶忙拿袖子拭掉了。 感情的事没法受掌控,沧笙也很无奈,如今她的心思已经定下了,只得拉着人开诚布公地谈。 三人在屋内开座谈会,沧宁从前厅走进来,修长的身影不言不语往那一杵,遮挡了门口大片的光芒。 “阿姐,我有话对你说。” 地上铺了一层珍珠,走起来要格外小心,沧笙嗯了一声站起身,正好这边谈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往屋外一望,发觉他的面色有些不对,略正色:“嗯,去你的石中世里谈吧。” 沧笙没有法力,再看不透石中世的变化,只看周围的景致有所改变,亭台楼阁幻做漫无边际的草原,背着手慢悠悠踱起步来:“是有什么要紧事?” 沧宁眸色沉寂:“帝君即将要攻打第二天。” 沧笙歪着脑袋看他:“这不是早晚的事?” “他传信给我,让我助他一臂之力。”沧宁收到这个消息,不得不从最坏的角度来考虑。 他本可以瞒着沧笙,这件事最多的就是同她的牵扯,但是他不能,做不到。无论对错,他都不想枉顾沧笙的选择。 对石族而言,说出示爱的言辞,便意味着甘愿付诸一切。对同有爱意的人来说是甜蜜,对无心的人来说,就是筹码。 帝君这个时候来找他们石族,怕就是知道若有沧笙在,必当不会拒绝他。白来的助力,不要白不要,石族本族的战力是世人皆知的强悍。 沧笙明白过来沧宁的态度,其实若他不将这事告知与她,直接拒绝虞淮,就是最好的明哲保身之法。 他不愿意做这样的抉择,不过是因为比起理性的决断,他更在意她这个阿姐的想法。 沧笙哦了一声,“怎么个帮法?帮了他,等他成功入主第二天,我们再退回第三天?还是同样居于第二天?” 就算被美色蒙蔽了双眼,沧笙也不会是全不计较的傻子。只是因为是一生之中唯一的选择,所以大家都如临大敌,以为她一旦陷进去,就完全没有理智可言了。 沧宁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顿时宽心不少:“他约了与咱们谈,消息中没有细节。” “见他?”沧笙乐呵起来,“好啊,买卖不成仁义在,见一面再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爆发有点伤,今天状态起不来了,写半天没感觉,只有一更了。 第80章 第二天之所以难以一统, 是因为本土的族落往往拥有非比寻常的天赋技能, 譬如当初沧笙与虞淮一起遇到的雪蝶,连他们不经意下都会险些丧命, 更何况普通的族人。 各色的种族繁多,皆有自己的领土, 并形成防御。第二天迄今为止尚且是未探索的状态, 具体有多少种族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这里没有大帝引领的族落。 十一天内各族早对这一境况表示惊奇, 明明是最好的沃土, 却没衍生出大帝来实在蹊跷。唯有沧笙知晓, 这是父神的手笔,第二天原是他所在的地盘,因为开创了第一天才暂时割舍。他一直觉得十一天内大帝太多,第二天是他切实能掌控的地盘, 自然不会准许这里再生大帝。 因为他的操纵,第二天内的族落大多都很奇特:拥有极其强悍的天赋技能, 却无法幻形——幻形是高阶族落的标志, 意味着强大的潜能。换句话说, 这里的妖兽生而强大,但到了成体便不会再继续进化了。就算这样,第二天妖兽种群实力普遍强悍远远高于其他种族。 偌大的第二天,总不能让帝君一个人大杀四方,就算他不嫌累,第二天广袤无垠, 大得惊人,不待他杀一个来回,这边刚削弱的族群苟延残喘过后又繁衍起来了。若带着附庸与麾下本族前去,高阶者尚有一拼之力,低阶者就如同被切的菜瓜一样,毫无还手的能力,这样下去是开荒还是给人土地送肥料了?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拼消耗,那也得有消耗的资本。一个大帝的势力,怎么和整个第二天比消耗? 这就是开荒第二天的难处,旷古绝今的艰难模式。当年父神欲赐下传承的时候,引来各方的强者,不少少帝乃至大帝都埋骨于此,可见其凶险。 要说百年前,沧笙倒是可以试一下,因为石族之强悍,不弱于任何第二天的种族,且坐拥两位大帝。虞淮的穷奇族也不弱,但族内遭逢大变,这一时半会还缓不过来,只剩了几个后辈,怕是上不得战场了。 虞淮会找来,沧笙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没有比石族更适合第二天开荒了。石族又与炎族交好,带上她做同盟,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开第三天后院失火的可能。 第二天一块地皮抵得过第三天三到四块,甚至更多,这是因为土地上仙泽浓郁程度不一。譬如在秽土必须要靠夺妖兽魔核与内丹修炼,到第九天则可以靠山中的灵脉,或直接挖取灵石吸收,或占领山脉的阵眼聚灵修炼,这就是抢夺好地盘的意义。到了第二天,到处都是灵脉,遍地是宝,随便分一两处便绰绰有余,不存在本质上的竞争。就算虞淮要占领第二天,原本也没打算屠尽第二天所有的族落。 最大的问题在一山不能容二虎,帝君愿不愿意第二天有两位大帝同处,这得看他自己的意思。 得到消息之后的两日,沧笙便窝在房间里头看第二天的地图。 这图是她手绘的,天下独此一本,后头还附注着她当年探索过第二天的详细记载,她的野心之作。被尘封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真的还能有用上的时候。 沧笙想得很清楚,如果与虞淮的谈话进行顺利,双方共赢,她自然无话可说,石族也需要更好的发展环境。如果不能,那她可以将这些资料赠送给他,就当是聊表好感的手段,毕竟她还没打算放弃追虞淮。 挑灯夜读了两日之后,沧宁过来接她,说谈判的时间和地点定下了,就在石族的领地。 从这点看还是有诚意的。 沧笙喜欢将虞淮往好的一面想,这样想了,自个的心情也会变好 兴高采烈:“恩,收拾收拾咱们就动身吧,宁儿你那还有装东西的地儿么?帮我再带几件衣服和首饰盒呗。“ 沧宁不敢置信:“阿姐你的乾坤袋装满了?都装了什么?” 沧笙瞥他一眼,清清嗓子:“有心上人了嘛,能和从前一样随便吗?嗳,你现在还不懂。” “……” 坞城。 城主自打知道帝君与宁帝相约在此见面,惶惶不可终日,迎接的仪仗大了、热情了,怕宁帝误以为他有心攀附,心生芥蒂;小了,冷清了,怕帝君怪罪招待不周。上头的人,端起高不可攀的冷漠来一个比一个难以揣度。 城主连着两日睡不着好觉,顿时想念起沧笙来,一个能让人如沐春风的领导,在此刻看来比什么都强。 他坐在城门上翘首以盼,虽然是城主,但宁帝没说让他尽地主之谊的准备些什么,只需要他给提供地盘。简而言之,他全程是被排除在外的,连具体约定的时间都不知道。但上位者有所动静,下头的人去迎合本身就是一种惯性,等得格外耐性。 坞城常年阴云不散,多雷雨,这会儿又下起瓢泼的大雨来,天黑得宛如夜晚。狰狞虬扎的雷电声势浩大,滚滚而骇人。雪白的闪电突然破开黑暗,在天空之上时明时暗的变幻,刺得人眼睛生疼。 城主在城墙上喟叹天公不作美,两位大帝给坞城的印象大概要打一个折扣了。他不能坐以待毙,刚要喊人去将云散了,忽见云端有人缓步行来。凭虚御空,手中的青伞像是风雨中兀自宁静的扁舟。 离得远,城主只能看见他黛色的衣袍及恍若汇聚月华的银发,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慌张令人去准备开城门。 沧笙也瞧见了他,同沧宁一块站在空荡无人的街口,仰头看见的。 真是奇妙,天地这样大,她竟然能早沧宁一步,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存在。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情人眼里西施愈发美貌动人,连他手中的那柄伞也变成这世上最好看、最有格调的伞了。 …… 城主的仪仗队没能伺机赶到,那城门上神圣的一瞥是他此生唯一一次瞧见帝君风姿的机会,雷电一闪,人便没了。 沧宁站在街口,对倏忽出现在面前的虞淮朝一旁尚且开着的小酒楼比了个请。 虞淮只身前来到石族地盘,算是极有胆量与诚意了,并不像是刻意来占好处的,沧宁收起成见,终于有了丝好面色。 虞淮的眸光在他面上一晃,便是轻轻飘远了,像是找不到焦距一般,在酒楼周遭晃了一圈,仍是无果。 “帝君在找谁?”熟悉的盈盈笑音忽而飘来,近在咫尺。 沧笙像是从沧宁的背后让出,唰地撑开了手中的青伞,炫耀一般转了转,将伞柄靠在肩上,“你看我的伞同你的像不像?我刚刚特意去石中世找了的,不过还是你的更好看些。” 第81章 银草族向来只负责收集提供讯息, 百年前并没有刻意留意的事, 如今想要深究是不可能了。要从石族那获取物证人证,更是千难万难。 调查搁置下来, 无从下手,落颜回馈来的消息始终都是空白。 这样的局势每持续一日, 都是对耐心极大的消磨。 三管事带着一身伤从第二天赶回来, 带来银草探索不出的讯息:第二天不仅有强大的种族,地势同样险峻, 有类比第七天业莲海的天然屏障。 刚踏入第二天不出千里的地方, 派出的尖兵便折损了不少。父神的鬼斧神力强大无比, 强攻之下,怕得不偿失。 蛋糕太大,一个人吃不下,与其眼巴巴看着吃不到, 不如各退一步。虞淮从不在不适合的时刻拿捏姿态,即便下头的族落时有议论不愿与人合作。 因为第二天不仅仅是一块大蛋糕, 还是至高无上权利的象征。若与人分享, 好比帝位上坐了两个人, 一统九天,也始终不算光鲜。 各族道出这样的言论是目光太过短浅,还是听到各方消息,隐隐看出局势的变化开始惶惶然,想劝解虞淮稳打稳扎,迟一步再攻打第二天, 尚且不可得知。 虞淮既然来到了石族领地,自然就不会将这一句“不太光鲜”放在心上。 倾盆大雨没有丝毫的美感,狂暴地冲刷着石板的街道。昏暗的天色下,虞淮看到与沧宁同行的沧笙,眸光短暂在她笑吟吟的面容上停留,迅速移开了。 转身,朝酒肆中行去。 迈入门槛的那一瞬,略作定神一般闭了闭眼,轻轻深吸一口气,压抑下因她轻易紊乱的心跳。 再睁眼,又是一派古井无波的冷漠。 此时此刻对石族抛出橄榄枝,是存在着私心试探的。他还想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过去百年的事,寻不到人证和物证,虞淮便给沧笙制造继续下手的机会,开荒的路上多多少少会出一些意外。 这是一场赌局,赌进了他全部的感情和整个石族。 要么和谐并存,要么同归于尽。 …… 帝君没有任何以势欺人的意思,掰开条件来讲,不需要他石族当敢死队始终冲在最前锋,也不会在事成之后卸磨杀驴,将人驱逐出第二天。 彼此是平等合作的关系,相互有约束的条约被条条罗列出来,立血契为证。 这样干脆的合作伙伴在哪里都难找。沧宁心知他为帝君,到时候分化地盘必当会为他优先选择,但族落本就存在劣势,这一点不公是在所难免的。 两人都不是拖泥带水、锱铢必较之人,一场合作谈得迅速,叫沧笙分外惆怅。 她如今已经不是主事的人,有意培养沧宁独当一面,就不会垂帘听政肆意左右他的决策。这是分寸,沧宁心地善良且仁厚,不会嫌弃她这废帝的阿姐,甚至于事事以她为先。但有了实权在手的人,多少不会再愿意将实权让出去给别人指手画脚。不管沧宁如何想,她的分寸就是尽量不去触碰这些敏感的点。 只是一路听下来,沧宁是没有开过荒的人,难免有疏忽的地方,需要她来补充:“帝君如今可携带上第二天的核心族落有几支?带不走的外围附庸要如何处置?” 每一次开荒都等同于搬家,你永远带不走所有的东西,要有所舍弃。从前从十一天打到第三天,这种舍弃是无法避免的,核心的族落除了嫡系还会有几支强大的旁系,然后各个族落分开发展,培养出依附的附庸。 有忠心且强大的族落会从附庸渐渐发展成核心族落,说到底,核心的才是一位大帝切切实实掌握的兵力,附庸是流动的,用来汲取养分的存在。 跟着石族久战的其他核心族落沉淀下来的武力是很可观的,即便这样,也还是有战力不足与第二天族落媲美,不适合带着开荒的存在。 比如弱水族,打到第四天的时候,一个小小的族落依托地形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战功显赫。他们族落普遍并不强力,却能依水周旋与团队之中,起到一个极强的团队增幅、控制与保护的作用。但拎出来打,脱离了海域的环境就不堪一击了。 但第二天的海域并不宽广。 一个靠着战功,挤入石族核心的族落,如何取舍,是一个很大的难题。 带着走,弱水族发挥不出相应的实力,拖累进程不说,死亡损耗还会大大超过预算。不带着走,一个核心族落被抛下,他们当然会激烈抵抗,会搅出什么幺蛾子都有可能。 第三天是有炎帝的,他们被单独留下,处境艰难可想而知。即便炎帝不会出手,他也没那个立场阻止麾下的人发展,这是极现实的问题。 所以两方如果要合作,被选中进军第二天的族落,彼此都要做到心知肚明,才好配合调度,谁也不想在关键时候碰到队友掉链子。 沧笙才提出这个问题,虞淮尚未搭话,沧宁率先开口,近乎赌气的语气:“石族能带的族落不多,五个差不离,战力也足够。其他的统统甩手给别人算了。” 沧宁在之前的谈判一直表现很好,理性冷静,沧笙也不知道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是怎么回事。 实际上沧宁在谈判一直留神注意着虞淮,他从不主动往沧笙那瞧一眼,却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了然于心。 沧笙没了仙力,身体要比寻常人都脆弱易受伤些,但她自己往往意识不到这一点。 小厮添了滚烫的茶水上来,她没在意,伸手就要接过来。虞淮明明是在同沧宁说话,眉头却会不经意的微皱,先一步从小厮那接手茶盏:“这茶水太烫了,有温茶吗?” 沧宁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在提点他阿姐留神茶烫,可他阿姐好像一点都没觉察,竟然跟着问小厮:“有凉茶吗,这城里怪闷热的,实在喝不下热的。” 如此往复,沧宁以为虞淮对他阿姐还是有照顾的,一个帝君,从没耐心细致对过任何人的存在,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很足够。沧宁隐隐想透这一次合作的基石,难道两家往后真的要联姻了? 他是个自来熟的人,阿姐认可、喜欢的人,只要有诚心同样待他阿姐好,他都愿意爱屋及乌,当做自己人来看度,于是才有了那么赌气的一句话。 让沧笙更愕然的是,虞淮还平易近人地将话接过了:“宁帝何出此言?” “战力再强,没有归属感与忠心的属下,谁晓得他们何时会倒戈一击?” 这百年石族无大战,若要谈及忠心与归属的问题,只能是因为沧笙了。虞淮淡淡瞟了沧笙一眼,她眉目平静,好似并不在意,也不打算阻止沧宁的意外之言。 谁也别说谁过分,当沧笙变成废帝,再无用处,他们便联名上书要求禁足沧笙,以免她成为石族的软肋,宁愿她永远在世人面前做一个死人。 那么石族要追求更高更好的环境,抛下一些用不到的人也无可厚非,谁也别谈从前征战的感情,现在当权的早不是当年那个人了。 虞淮看得出沧宁生气的缘由,想及自己,刚建立不到百年的王朝,哪里来的忠心与沉淀?穷奇如今还在族灭的边缘。 冷静道:“名单仍有商榷的余地,三日之后再互通消息罢。” 说道这,该谈的都谈完,大家该散了。 沧笙只觉刚见到人还没有片刻,这就要分开,简直是要她的命。立即道:“帝君不要谈一谈行军的路线吗?你虽有银草做眼线,但有些险地是我曾亲自涉足过的,和银草的旁观毕竟不一般。” “率领的部队不同,行军的线路也会有所差异,路线等带领的族落决定之后再谈。”一句话,封死了沧笙的挽留。 看来又要受三日的相思之苦了,真是备受煎熬啊。 沧笙不敢继而再劝,怕像上次一样惹他讨嫌,慢悠悠跟着两人走出酒肆,将人送到城门,目睹着虞淮渐行渐远,心底都空落了。 忽然之间,沾湿雨水的草地前,他转过身来,眸光悠远,今天第一次郑重而毫不躲闪地落在她的面容上,久久停留。 开口,轻轻的:“沧笙,你跟我走吗?” 第82章 这一场邀约来得毫无预兆, 沧宁在反应之前略略错步挡在了沧笙面前, 趁着雨声窸窣,想要掩盖刚刚那一瞬的事实, 高声:“帝君慢走。” 抛开别的不说,只从感情层面来看, 他是沧笙的弟弟, 怎么能眼睁睁看一个男人,在名不正言不顺的境况下将自己的姐姐带走啊! 没想沧笙斜跨一步, 扒拉开沧宁遮挡住她的半个手臂, 还生怕虞淮看不见她, 踮起脚兴高采烈:”我去去去去啊!” 沧宁有苦难言,下意识追着她跑了小截,想拦又不知道怎么拦,急急道:“阿姐不同我商量出兵的事吗?” 沧笙回头一瞅略略吃惊:“你跟上来做什么?”一顿, “我不在的时候你手上的事处理都挺顺畅的,不要意气用事, 阿姐相信你能解决的。“ 沧宁无法再跟了, 眼睁睁看着人上了虞淮的云。 “……阿姐。” 他还想说点什么, 但人眨眼就从乌云卷积的那一头消失不见了。憋着的话没有说出口,沧宁就像倏尔泄了气,耷拉着肩膀,原地立了良久。 …… 沧笙以为自己短时间内都不会有机会了,示爱一旦失败,甚至连朋友都没得做。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所以今日见面她表现得一直很低调,除了刚见面是情难自已的主动搭话,之后都是就事论事,没有刻意与他攀谈。都准备好接受相思之苦的洗礼了,突然一个惊喜从天而降,不抓住这个机会简直不是她的作风。 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她这个姑娘面皮厚到如此程度,被拒绝之后勾勾手指头,又会乐巅地凑上去了吧。 为何虞淮会突然转变,沧笙起初想不明白。后来到了云头上,虞淮也不曾解释过什么,两个人干坐着,倒给了人足够的时间来回味这个惊喜。 自打告白之后,虞淮就没怎么拿正眼看过她。这事例沧笙看得多,没经历过男女之事的人,再怎么不在意,毕竟从前是朋友,见面了还是会尴尬,以为不说话就可以遮掩过去,其实细节早出卖了一切。但凡他愿意体现出一丝好感,也不至于能让气氛冷成这样。 不是因着情感,沧笙紧接着想到联姻的一面。 就连她也知道,一尊帝君要容下一尊大帝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过活,怕是不容易,人言也不会好听。倘若两族联姻,就此成了一家,那么事情又可以另当别论。 甚至她是废帝这件事都可以压下去,单凭三名大帝的名头,第二天都会固若金汤。 是这样吗? 纵然早有接触,沧笙却拿不准他的脾性,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只知道若是如此,那他领她走便是试探了,试探她的真心。 沧笙不喜欢这样的功利,但没有法子。好在她的心是纯粹的,不惮这样的试探。虞淮又不是石头做的,既然给了机会接近,她就可以慢慢向他举荐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发现她的好。 但到了地,事情的发展又和想象的不一样,虞淮吩咐了一位管事特别供她调用,往后的两天便没在她面前出现过了。 这若是换了别人,沧笙早甩手走人了,这样忽上忽下的拿捏人简直太过分。沧笙想,她这一辈子的好脾气怕是都要奉献在他身上,谁让她是追求的那一方呢? 于是这两日她过得也还逍遥,照顾她的九管事是穷奇族的后辈,在族落间地位颇高,又有难得活泼的性子,与沧笙一拍即合,宛如解放了天性。 两天下来,两人就混熟了。九管事神秘兮兮告诉她明莹山附近居住着一群奇特的族落,旁的本事没有,好看却是好看到了极致,很多人会将他们抓了去养成舞伶,但她们是金贵的人,养起来很费力。在哪里跳,也不如明莹山上真心实意的舞蹈好看。 沧笙被他说得心动,又闻只能夜里去看,于是两人吃过晚饭后才动身,趁黑摸去了明莹山。 不是沧笙不想去找虞淮,而是虞淮最近根本不在宫内,据闻是去点将了。她又没有仙法,跟不上人,只能老老实实过自己的日子。来这一趟,虞淮捞不着,捞一些特色景观看看,也算不虚此行。 九管事显然经常来,走的路线极有规划,满门心思往山上跑,一面跑一面同她解释:“现在的明莹族都很怕人,离得近了她们会躲着走,咱们就在山上藏着,叫他们看不到。“跑着跑着终于觉得不对,“笙帝怎么走得这样慢?难道女子都讲究步伐的韵律吗?” 沧笙不知道解释,虽然有法宝加成,她也抵不过穷奇的极速啊,长长支吾一声,“算是吧。” 他点点头,似乎很能理解:”您是大帝嘛,讲一些威仪排场很正常,只是再这么慢下去我们该赶不上时间了。“ 沧笙也有点着急,还未搭话,那头黑袍的人摇身一变幻成了高大威猛的穷奇兽,蹲在她身前:“我背你吧?” 兽态,很适时宜地解决了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沧笙轻吁一口气,对他道了句谢,便要爬上去。 手刚覆上他坚硬的毛发,背后冷不丁传来一个声音:“你干什么?” 深夜里头,荒山野岭,突然听到第三个声音从背后冒出来,不可谓不刺激。沧笙手一抖,险些都没扑倒穷奇身上去。 自打仙力消退,她五感皆有退化,一度简直感觉自己瞎了聋了,反应力也大不如前,一点小事被吓到心惊胆跳的。 好在穷奇毕恭毕敬唤了句主上,不然黑灯瞎火,她真看不清来的人是谁。现在知道了,很快的开心起来:“虞淮吗?你同不同我们一起去看明莹,听说可漂亮了。” 他说不,冷硬的嗓音在黑夜里头几乎拧得出寒气来,转而对穷奇:”带她回去。” 沧笙啊了一声,”我都到这了,就不能去里头看看?“ “明天你就要回族了。” “又不耽误什么。”沧笙霸道惯了,从没有被人这么强硬地对待过,一时也有点不悦,“若是险地我必当不会让你为难,但区区一个明莹山,我只想出来看看,有什么不妥?” 虞淮不理她,沉着嗓子喊了一声赖住不动的穷奇:”业玉!“ 他这样忽略人,沧笙噌地上火了,侧身拦在业玉的面前:“有什么不妥你说出来,要是有半点不合规矩的地方,我都不会无理取闹。但如今分明是你在找我茬罢,从前都没发觉,你竟然是这样讨厌的人!” 虞淮瞳孔一缩,嗓音能掉出冰渣子来:“你说谁?” “说你,我说你!”沧笙的暴脾气,轻易能哄得好,却绝对镇压不下去,一点更得燃,“将人勾来两天都不带理我,现在我有点乐子找了,你还偏要来找我晦气。你不要仗着我喜欢你就有恃无恐,在我这拿高调,爱理不理,大不了我自个回去!缺了你我能死吗?!” 业玉在旁边听得魂飞魄散,良久之后,等沧笙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终于冷静了一些,细声道:“笙帝,我家主子已经走了。” 沧笙再次被气到呼吸不畅,这人怎么这样? 她怕是被美色迷瞎了眼吧,竟也没去想其他,明明在第二天的时候两人相处挺好的,怎么现在是这样? 业玉有点拿不定主意,刚才的针锋相对他看在眼里,是沧笙占据了上风,所以他现在是听她的? “那……我们回去吗?” 沧笙余怒未消: “不回,我去看明莹,末了自己直接回族,就不去你们宫殿了。” 业玉喏喏地,不敢有异议,哦哦点头。 …… 虞淮也感觉情绪翻江倒海,那份郁气几次三番都要破体而出。明明是一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她却有本事将他气到要理智几欲破碎。 他从族内秘境内与各族长点过将后回宫,一眼就能扫到她的寝房是空的,心下一顿差人去问,说与业玉摸去明莹山看风景去了。 一个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女子,却和另一个男子去明莹山,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义吗? 他气得心口都疼,浑然忘记了早前的计划:脱缰的感情若有适当的引导,仍然可以作为有力的反击。 虞淮害怕沧笙聪慧,可以一眼看出他早爱上她的事实。坞城定下合作关系的时候,沧宁已经察觉到了,他怕欲盖弥彰,反而引人怀疑,所以干脆主动出击,问沧笙愿不愿意跟他回来。 是示好,也是伪装。 倘若石族对他仍怀有恶意,而他“毫无戒备”,终会等来他们下一次下手的机会,他也将会获得赌局的最终答案。 将人带回来了,该怎么办?虞淮顿时有骑虎难下的难堪,拖着事务繁忙的借口避开她,其实始终留意她的动向,知道她与九管事的相谈甚欢。 他不喜欢这样,特别不喜欢,在知道沧笙随同九管事去了明莹山才立时就爆了。 沧笙说得没错,他就是仗着她说喜欢他,才有那个立场端端出现在他俩面前。还以为自己一出现,沧笙必然会愧疚于自己的分心,会更迁就着他一些。 可实际呢,她比他还冲,两句话就翻脸,说讨厌他。 虞淮矛盾地底气不足,沧笙的一句讨厌深深地刺痛到了他,愕然之下失去了争吵的气势,开始反省自身。但她的脾性越演越烈,他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又气得头脑发晕,手误无措在原地杵着,她的喜欢转变成讨厌竟然就为这点小事。 好在业玉为他解开难题,暗暗撒谎说他走远了,她的脾气才渐次消停下来。但倔强是不会改的,沧笙显然不会是逆来顺受的主,气呼呼仍是朝山上走。 虞淮隐没在黑暗之中,又恼又无可奈何,末了望见在她身侧摇着尾巴的穷奇,又是一阵焦躁。 凡界的人怕是都疯了,才会歌颂爱情的美妙。他不得其法,总觉得痛苦,人离远了痛,离近了彼此置气又是痛,宁愿无情,方有置身事外的从容。 作者有话要说:  恋爱的磨合期嘛,不要方,下一章撒糖 第83章 上到山巅, 是一片坡度缓和的草地, 朝山里头望,就着夜色, 是一片墨一般的寂黑凹陷下去深不见底。问业玉,答明莹会在底下的平原内出现。 但这个时候还瞧不见半点明莹好像不合常理, 业玉连连瞟了几眼虞淮, 被狠狠瞪了回来,不敢吱声了。 沧笙的坐姿显然已经准备好了, 标准的观众, 翘首等待着。 业玉长长呃了一声, 只怕她是等不到了,小声道:”属下不知,笙帝与我主上是……“他干干搓了搓手,”是那种关系, 那属下陪同笙帝出来看明莹,确实是不妥的。” 沧笙一歪头, 安静过一阵之后, 面上的喜怒难辨:”什么意思?“ “属下同笙帝说过吧, 这明莹山的明莹族是没有经过驯化的,那些释放的明莹是他们用来捕捉猎物和修炼的术法,具有迷幻晕眩的效用,所以咱们才避得这样远。”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业玉后颈都是凉的,看沧笙好像没有意识到什么, 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解释:“明莹景致美好,又有迷晕的效果,所以这地界很多那个什么……霸王硬上弓。” “啊?”沧笙脸色一变,噌地站起来。 业玉连连摆手,赶忙后退,苦不堪言:“我还未成年的!没有□□一说,所以忘记提醒笙帝这件事了。”再未成年也是孤男寡女,他接连后退,退到树下虞淮身后站定,“也只是一部分,还有很多人在这里求婚幽会,那都是两厢情愿的,故而明莹山也不是那等龌龊之地,是爱情的圣山啊!” 沧笙明白过来虞淮无法开口解释的缘由了,她若还是大帝当然不惧这等小把戏,可她如今仙力尽失,不当一回事着了道就当真没有还手之力了。偏生话又不能挑明了说,受了她一通脾气,怕是要憋屈死了吧。 沧笙是瞧不见虞淮的,立马有点讪讪,萌生退意:“今夜是没有明莹了吗?我们还要继续等着吗?“ 回应她的是谷底寂黑之中回响的一声嘹亮兽吼,沧笙听罢下意识凑过去低头朝下看,一点微弱的碧绿在风中飘摇起来,很快成了一片,汇聚成汪洋的星海。朦胧的歌舞声纷至沓来,有轻快的铃声合着节奏,韵律奇幻而美妙。 多年的战斗经验让沧笙判断出来这明莹扩散的速度之快,谨慎观察一番,发觉业玉这个地方选得实在好,迎在风口可以驱散四散的明莹,又能通览全景。宽下心来,顺口便夸了他一句。 业玉哈哈得意地笑,恰好掩盖了黑暗里虞淮不以为意的一声冷哼。 接下来便是正常的观景环节,业玉不敢凑到她跟前去,沧笙也总觉得明莹山这个气氛暧昧得很,带着他玩不妥,便各赏各的。 起初是为了躲避偶尔飘近的明莹,后来业玉给了沧笙一个可吸纳明莹的法宝,她便干脆主动追着明莹去,想着多收集一些,到时候还可以带回去给沧宁开开眼界。 走着走着,走过了风口,远远可见无数明莹像是受到牵引一般,飘向一株山竹树,将之点缀得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沧笙看得稀奇,摘了片叶,小声对相距甚远的业玉传音:“那棵树怎么回事?” 业玉同样采撷了片叶传回来:“我也不太清楚,第一次见,怕是明莹族上山来捕猎了?”不然也不会将明莹这样大规模的聚集。 收集明莹的时候,沧笙大致知道了明莹族迷幻能力的高低,这会儿倒也不是很忌惮,翻出了乾坤袋中的千重伞,慢慢朝山竹靠近。 业玉也凑上来了,两人在树林前探头探脑,结果没有看到被围捕的大型妖兽,高大的山竹树下仰面躺着一个人,碧莹的光芒点缀下,男子银发逶迤缠绵有近乎妖异的温柔。 沧笙眯着眼,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将人看了数遍。清了清嗓子,侧过身,对业玉:“好了,你可以先回宫了。” 业玉支支吾吾:“可,可那不是我家主上吗?他好像中了明莹的迷幻……” “胡说。”沧笙板着脸,“你家主上可是堂堂帝君,能中明莹的小伎俩?” 业玉傻了:“那……那他……” ”他生着气呢,你敢上前不成?“沧笙朝他挥挥手,稳重道,“交给我,你放心。“ 这是个什么意思,业玉好像明白过来了。但是虞淮之前的态度给他看在眼里,感觉两人之间是有暧昧好感的,就是这个尺度要给他来拿捏实在是难办。万一互相有心,他杵在这得多么碍眼,万一帝君无意,他就是眼睁睁看着主上的清白毁了。 业玉牵在身前的手指都要绞断,絮絮叨叨:“笙帝你……不会伤害我主上吧?我主上他怕是挺洁身自好的,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个暖床的……你可千万不能勉强我们帝君,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啊。” 沧笙皮笑肉不笑:”你高看我了,我没这么没下限的。“朝山下一指,”那要不你在山下等着,但凡你主上喊那么一声,你就冲上来救他,成么?“ 业玉终于满足了,点点头,撤身离开。 沧笙双手在背后牵着,一步一顿地朝人走去,近到只剩两步的地界站定了,看人双眸紧闭,咳嗽了声:“躺着呢?” “……”虞淮果不其然是清醒的,闻言很不友好地侧了下身,拿背对着他,并不应声。 美人不愧是美人,傲娇的背影也曼妙地紧。 沧笙碰了个软钉子,讪讪干笑两声。眼珠子在四周转了转,汇聚的明莹栖息在山竹树上,不飘不动。四面八方不住有更多的明莹飘过来,也是一样仅仅在此聚集。 刚吵过架,多少有点干,饶是沧笙这样厚脸皮也不好立刻拉下脸去哄她,尤其他还傲娇地厉害,瞧都不愿意瞧她。 罢了。 沧笙同样当做没瞧见他,绕过人,朝山竹树行去,抄着法宝对着树上的明莹好一通吸纳。 她是极有耐心的人,这一收集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头都没有回过一次。热战变冷战,两厢僵持着,似乎谁也不打算先开这个口。 虞淮倒是忍不住睁眼看过她好几次,终于意识到自己又错过一次和好的机会。因为剧本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他以为沧笙既然都走过来了,自然会跟他多说几句话的,可惜没有,她不冷不热问了句“躺着呢?”就自顾自地去收集明莹了。 他没有别的想法,感情里头有太多不能自主的东西,回过神来想也不懂自己为何会那样做,譬如毫无心理准备下就邀请沧笙跟自己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莫过如此了。 如今再难熬也熬着,他已经默认了感情对自己的影响,总归不会是快活的,连想要低头都找不准彼此的节奏。 虞淮不再等了,连日派兵遣将的算计又大动过肝火,这会儿已经有些倦怠,心灰意冷之下真的分了一丝心神浅眠。然后就在半梦半醒的混沌中,听到有人临近的脚步声。 沧笙收集了满满两大瓶的明莹,带回石族也足够炫耀了,好心情走到虞淮身遭,看他纹丝不动地睡着,不知为何有股子奇妙的感觉从胸膛内窜起。 业玉说明莹汇聚的奇观他没见过,偏生又聚在虞淮的身侧,其实不难想象他是有意的。只是觉得矛盾,既然要哄她,又干嘛做一副高冷的模样不理人? 沧笙在他身侧坐下,看到虞淮的手臂自然往内靠了靠,生怕碰着她分毫一般,霎时茅塞顿开,他这是……害羞? 堂堂帝君,在姑娘面前竟然这般老实么?连句好听的都说不出口? 沧笙忽而起了促狭的心思,手肘撑地,半躺在他身侧,慢条斯理勾起他一缕发丝,在指尖绕啊绕。 “业玉走的时候,帝君离得这样近,想必该听的都听到了吧?我说过我是个有底线的人,但凡帝君要喊上一句不愿意,都不会勉强的。” 女人心海底针,虞淮想不透前一刻还在同他冷战的人,怎么摇身一变就来调戏他了。 他见识过她的果决,说亲上来就是毫不含糊的,惊得他赶忙睁开眼,捏着倦意的语调,佯装没听到上一句:”你收集好了吗?动身回宫吧。“ 虞淮起身,沧笙也跟着拍拍衣襟站起来,毫无怨言安分的形容。好整以暇随着他走,只是时不时歪着身子看他一眼,末了自个偷偷地笑。 虞淮给她笑得莫名,就问:”你笑什么?“ 沧笙捂着嘴,一副怕要笑出声的模样:“帝君是真给明莹迷住了吗?一点感觉都没吗?” 虞淮自始至终都是清醒的,自然知道她是玩笑话,并不接她的话。 结果沧笙从背后摸出来一块镜子,递到他面前,努了努嘴:”你瞧,我下嘴用力了些,印了不少痕迹在你身上,一会就要见业玉了,是不是稍微盖一盖会比较好?“ 虞淮望镜子里头一瞅,登时也懵了,他的脖颈上红痕星星点点,衣襟半敞,风光无限。 沧笙声音幽幽的:“但凡帝君喊一句不愿意我都住嘴了,可帝君瞧着好似还是挺乐意的嘛……” 画面太过震撼,虞淮猛然一惊,睁开眼来。 浅眠的时候最易做梦,虞淮好不容易从梦魇中挣扎醒来,尚且惊魂未定,一转眼就看到尚且卧在他身侧,一手卷着他发、低头凑过来的沧笙脸色微变,一个闪身退开了丈余,瞅着他,一脸的警惕与慌张:“怎么着,这回我还是未遂呢,你就要揍我?” 虞淮听到自己想听的词,简直欣慰,狠狠松了口气:“未遂?”低头瞥了一眼衣襟,果真是合好的。 沧笙莫名其妙点头说昂,一摊手:“清清白白。” 未遂还说清白?他刚刚要是没惊醒就正给她得逞了!好在更坏的情况都在梦里经历过了,这会儿对任何事接受程度都很高:“那就好。” 沧笙一听,耳朵都要竖起来:“不揍我了?” 虞淮气结:“我几时揍过你?” 沧笙撇撇嘴,手在面容上一挥,让出那一条极细的血线来。事情过去没多久,她如今是无仙力之身,恢复得自然很慢。 虞淮看到她脸上的伤痕就没辙了,虽然依旧皱着眉,语气却缓和了不少:“你不是同炎帝关系好得很么?竟然没先告诉他你修为消散的事,不然他怎么没提醒你那里有风刃阵法?” 沧笙很轻易地捕捉到他眸光中的一丝垂怜,细声道:”我早说最喜欢你了,你又不信。“捧着受伤的那边脸,凑到他跟前,”这伤痕丑吗?明显吗?我的身子不同往日了,要是留了疤也没有法子。“ 这话戳进了他的心坎,即便同女子都接触不深,虞淮也知道女子对自己的容貌都是格外爱惜的。他千不该万不该,怎么就没将那阵法撤去,无端伤了她。 自己身上见骨的伤口都全无所谓,如今却为她面上发丝粗细的血痕揪心,竟然真的细细查看了:”不丑,轻易看不见,会好的。” 这样语气,恢复了温柔,沧笙倏尔觉得怀念,这好像才是他们原本的相处模式,早前重逢的时候不知怎么变了味。 之前是太久没见了,觉得生疏吗? 不自觉蹭了蹭他的手背,想牵住,又怕被甩,小声道:“虞淮,你往后都像刚刚那样温柔点对我说话好不好?那我往后也不会凶你了。” 虞淮垂着眸,瞄了她不老实的手一眼:“你这人主意变得太快,叫人拿不准,之前不还说我讨人嫌吗?” 沧笙瞪大眼,理直气壮:“我说气话你也信啊?全石族人都知道,我要是生气,十句话里头十句都是假的,做不得数的。” 第84章 大家开始好好说话, 在沧笙看来就是和好了, 混不介意虞淮无言以对的沉默,心情大好, 背着手一巅一巅地走在前头。 东边泛起了鱼肚白,夜色将尽, 是到了该回石族的时候。但两人都不着急, 在平坦的山地草坡上走着,彼此相距不近, 外人却能一眼瞧出他们之间似有若无的牵绊。 “我听说你曾遭人暗算过, 致使境界跌落。”沧笙醒来之后对他的事有所耳闻, 古往今来能复辟归来,重到巅峰的人就虞淮一个,传奇的气息颇浓,她石族里的小辈总在背后说他的厉害。“他们都说你像是神话里头的神佛, 历经磨难最终修得正道,但我不这样想。” 沧笙自己主动提及这件事, 是虞淮万万没有想到的。对于那一场劫难, 他从不避讳什么, 也不觉得是心口的伤疤,谁提起都无所谓,只是沧笙,她是这件事的重大嫌疑人。 虞淮神色不变,淡淡嗯了一声,表示他正在听。 “修道者一生有大小无数天劫, 成帝君的那一劫尤其难熬。到了哪个境界,谁也都不会比人少挨一劫,都是历经磨难修成的正果。你多出的那一劫,既然受了,之后就会有人补给你的。就像我,比人少受了那么多劫难,最后就得还。“沧笙转过身向着虞淮,倒着走,“不过我最想的是,倘若我再晚二十年变成废帝。听闻你出事了,兴许能来一出英雄救美,我救了你,到时候你肯定就爱惨了我,你说是吧?”多好的机会啊,一生唯有那么一次,成了帝君,等闲人就帮不上他的忙了。 虞淮看不出她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就算是假话,掺杂着三分真才容易叫人信服。 沧笙其人本没有看上去的简单,从洪荒时代至今,听过沧笙传闻的人,必然不会将传闻中的那个人和眼前这个眸带笑意的纤细少女联系在一起。一个从秽土杀上来的曾经的帝君,谁也不能指望她是一个良善、毫无城府的人。 虞淮挑出关键词: “你少受了劫难?” “对啊,就没给雷劈过,看沧宁渡劫,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旁人渡劫都是躲起来渡的,所以每个人如何历劫知情者都少,沧笙从没历劫的事至今都未有人察觉,这不是什么要紧的秘密,说出来也无妨。 “为什么?” “每个人有自己的天命。”多的不能说了,“我没有劫,而你多出来一劫,都是命定的。” 彼时的沧笙并不知道虞淮的劫难是父神给的,但清楚的是既然虞淮并非神创,即便服下菩提子没有身死,也会有更多的劫难。她与虞淮,等同于一个是神眷的人,一个是神弃的人。 ”没有劫,所以要还?“虞淮眸色稍沉,“你成为废帝,是因为这个?” 沧笙抿了抿唇:“这个我不能答了,你若是追问下去,我就没词了。” 她说一半留一半,吊足了人的胃口,又不肯继续。虞淮隐约猜想到些事情,可以深究,但以他们如今的关系,询问起来太过突兀,只能暂退:“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不知道,就是想同你说。”沧笙抱着手臂,似乎也迷惘了一阵,“这事我对沧宁都没有说过,怕他会难过。”抬头,笑着,“兴许就是因为我自己一个人憋得难受,又兴许是我希望你能心疼我,这样你就能知道其实你还是有点喜欢我的。“ 沧笙的态度从始至终都是带笑的,你瞧不见她的悲伤,只能看出一份玩笑式的调戏。仿佛从帝君变成一个废人这件事都及不上他一丁点的喜欢,她才会用这样的话来玩笑。 虞淮对这种态度说不清是喜欢还是排斥,她对感情看似漫不经心,又偏执到了一个极致,迫得他不得不心疼:“你认真的吗?“ ”我想做你的帝后,想跟你生娃,这点不能更真了。” 开诚布公的谈论这种事,感觉着实奇怪,但虞淮心里憋着话,需要同她罗列清楚:“我曾听闻,你在石族之中养有面首,且如今也在你身边。” 说到这一点,沧笙并不避讳:“那是鲛人族送给我的,曾经以为会是弟媳,结果孵出来是个男子,总不能退货,便做弟弟养着了。他喜欢我,我知道,可我喜欢的是你。” 她的态度太过果决,虞淮霎时觉着问旁的都没意义了,沧笙说话几乎句句都不离喜欢二字,每说一遍都叫他心头重重一跳,难以负荷。 该计较什么?计划都乱了。虞淮沉默下来,总觉得顺着她的话继续说下去,下一步就该到谈婚论嫁,几年生一个孩子的事上了。 他静下来,有自我镇定的意思,但沧笙却在那沉默中嗅出了拒绝的意味。 自顾自的失过一次恋,又眼睁睁看到白灵瑾失恋,怎么也明白得过来感情是勉强不来的。她没有强求的意思,摆摆手,转回身去,慨叹一般:“帝君这个境界是高处不胜寒啊,怕是没几个瞧得上眼的人吧?”伸了个懒腰,稍侧眸瞧着他,嘻嘻哈哈道,“不过帝君若是哪一天觉着一个人孤单了,可以想想我,我是愿意陪着你的,去哪都可以。” “……” 虞淮默然的感动持续不过三息,那头沧笙就开始同他意义不明地眨了眨眼,伸手朝他比了个停,伸手朝一边的草丛里里指了指,紧接着传音道:“你见过活的春/宫图吗?我真是不知道旁的人是从哪里可以接触到这么私密的东西,我反正是没看过的,今天有机会开眼界了,一起看?” “你……”虞淮还没来得及阻止,那草丛里头稍作遮掩的结界啵地一声被人凿开了。 里头的人尚且不知,正到兴头上,好一阵地动山摇的动静。 沧笙在草堆边上探头探脑,她听到女子的呼声像是要断了气一样,说不得是开心还是难受,但那口气始终没有断掉,愈有高昂的趋势,演变成为尖叫。 近了,近了。 她再次给虞淮打眼色,就算他是高岭之花不想看,那也站远点,别给人发觉了。她如今初尝情滋味,对生一窝石头蛋儿很有信心和憧憬,可要怎么操作她真的不太懂。那会儿穷奇担心她对虞淮做什么,确确实实,她想,可是不会啊,不会心里头就没底,好不容易有学习机会了,得把握。 终于凑到耸动的草堆上头,两手刚分拨开草尖,刚瞄到一片衣角,眼睛就给一只微凉的手给捂住了。 下一步被捂住的是她的嘴,虞淮不由分说将人拖着走,甩手丢到了云上,满脸不敢置信:“偷看这些,你就不怕长针眼?” 他这个架势,沧笙明白过来穷奇所说“对清白看重”的意义,禁欲保守派啊。 沧笙被他丢在云上,就势盘腿坐着,淡定道:“你没看过?你会吗?” 虞淮欲言又止了几次,这问题他实在答不上来。 沧笙一摊手:“你看,你又不会,我也不会,到时候多难办?还是得学啊。”话是这么说,沧笙体谅这种事,如虞淮这般不怎么开放的禁欲保守派,就算要学,也必然不会愿意同她一齐观摩探讨,遂而闭口不提再转回去的事了,就问一点:“我听人说这事儿啊就是’华裳褪尽温存来‘,可我刚刚看到他们好像穿着衣裳了,这是怎么回事呢?” 问题问得太小白,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存心的,默了半晌:“……不必全褪。” 沧笙哦了一声,正襟危坐,点点头,意味深长:”你懂啊……帝君不愧是帝君,知识储备全面,深得我喜爱啊。“ “……” 难以招架的情况莫非如是,好在沧笙的注意力转移得快,一会便去看明艳的朝霞去了。 从出发到到达石族,因为没有用到空间,极速飞行之下,足足花了大半天。 这半日里头,虞淮驾云,沧笙也没闲着,从云头窜到云尾,有说不完的话,用不尽的热情。 虞淮从没这么耐心听人说过这么久的话,偏生她自己说着说着还能跑题,一件事的延续是无穷无尽的,只看她的心情要怎么走。若是寻常人,三两句话词不达意,甚至于仅仅不够言简意赅,他便失去兴趣,不再听了。 不是刻意维护表象和谐的迎合,他听到她的声音便有种奇妙的愉悦。兴许是因为她时常带笑,言语之时都有好心情的基调容易感染人心,只要她在,就是热热闹闹的,有散不尽的乐趣。 到了石族,为了避嫌,云头落在距离石族主城十里远的地方,两方恰好隔着一座小山。 刚落地,沧宁疾步从山的那一头翻过来,脸色偏沉,老大不乐意的形容匆匆两步到了跟前,瞥了虞淮一眼。开口时又安分地厉害:“阿姐你回来了,在外头过得习惯吗?“ 一行人是要进到主殿内议事的,所以沧笙下了云头之后自然就走到了沧宁身侧,跟着他往回走:“好啊,你呢?点兵的事办好了吗?“嘿嘿不好意思地笑,”你自己一个人,忙惨了吧?” 他说还好,突然问:“阿姐你以后要是嫁人了,是不是就不管我了?” 沧笙一愣。 万万没想到,高冷话不多的虞淮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不然呢?管你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论情商低的一万种表现:就是怼。 尴尬了,今天从下午起码字到现在,一共写了这么多。到收尾的时候了,一边写要一边重新看前面的,断了两天更,感觉有点生疏,速度起不来。 明天从上午开始写 ORZ 第85章 沧笙扭头, 又是一呆。 沧宁呵地干笑声, 看着虞淮:“帝君觉着麻烦吗?” 大家的火气都大得莫名其妙,沧笙不能让他们好端端的吵起来, 双手按住沧宁的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 示意他听话:“八字还没一撇呢, 做这个设想干什么?在秽土挣扎过活的时候我都没不管你,好不容易将你拉扯大了, 我成个婚咱们就两不相干了?你想得美, 我还要指着你给我养老呢。” 沧宁收敛起脾性, 弯眸笑了,果然听话地不再争辩什么,悠悠瞥了一眼虞淮:“恩。“ 虞淮垂下眸: “……” 有意无意,沧笙如今都不怎么插手石族要事了, 尽量不去左右沧宁的决策,奉他为先, 这样才能更好的树立他在石族内的主权与威严。 虞淮要与沧宁谈点兵行军的具体细节, 沧笙打了个呵欠准备困遁:“昨夜整夜都没睡, 我去补个觉。” 她说完就走,浑然未觉背后的沧宁神色大变,但还是乖巧:”阿姐慢走。“ 人很快从墙根拐角处离开,沧宁的笑脸刹那间转换成为冷清,转向虞淮:“我阿姐那话什么意思?昨夜你们在一起?” 虞淮站在阶梯上,从容嗯了声:”是在一起。” 沧宁深吸口气。 虞淮慢条斯理进屋, 找了个座位坐下,抬眼看他:“谈正事?” 沧宁很焦躁,他很在意昨夜是否真的发生了什么,若是,那么便意味着沧笙真的定下来了。在眼下还像是她一人单相思的境况下,这无疑是个错误而草率的决定。 他不悦,对着虞淮时冷漠的神态没有丝毫的遮掩,侍奉的小仙相互看着眼色退下了,沧宁甩手将殿门关上,轰然的一声,震彻殿堂过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足足一刻钟的无言之后,沧宁开口,恢复了平静:“帝君似乎不待见我?那没关系,我只希望帝君往后能待我阿姐好。” 虞淮微微恍惚了一下,对于沧宁他说不上待见不待见,只是那一刻,沧笙见到他,一直以来都聚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顿时就跑偏了。 姐弟两人处在一起,便有温暖相依的气氛,那是他羡慕不来的东西。形单影只久了,突然觉得寂寞,想要紧紧抓住沧笙不放手,可她拥有的羁绊太多,每一份感情看上去都该比与他的来得坚固。 血脉亲情,千万年的生死相依,同他们比起来,他瞬间就成了外人。 是妒恨,也是一种不自信的心理,虞淮甚至于想要掰断她所有其他的羁绊。这样就剩了彼此,纯粹的你和我,完全的拥有。 可他不成熟的占有欲作祟过后,收获的回应让他无地自容。 沧宁,大帝至尊。受了他无端的挤兑,没想过要因为自己的喜恶而搅乱他与沧笙的关系,而是自我冷静,告诉他,只要待他阿姐好就好了。 真正的感情会让人看到自己的狭隘,虞淮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案,掩饰下良心不安:“我与沧笙什么都没发生,你不必考量地过早。” 沧宁看他态度转好,略略松了口气:“阿姐说她认定了你,这便是迟早的事。”转念想,对方既然是帝君,话说得太绝对容易引起反感,又补充道,“感情的事不可勉强,但帝君无情无念过了这么些年,不见得非要等一个意中人才成婚罢?帝君没有本族,就不想拥有自己的族落,开枝散叶?若帝君介意我阿姐如今修为不济,无法帮衬到你,我可以与你立誓,只要你待我阿姐好,我与我石族都可以为你所用,永不背叛。“ …… 是夜,落颜收到一封诏令。 “证据之事暂搁,去查沧笙的身世,以及平生以来,有异于旁人的所有事件。譬如,她从未历过天劫。” 命格的事,既然是天定,那必然是有记载的。创世的神不会定下一个不被世人知晓的规矩,规矩如若存在,就一定有人在遵守着。 这就好比父神留下的古阵,可以在自然的险境之中看出端倪,亦有解阵之法铭刻在一处石壁之上,供后人观摩。只是世界之大,要恰好找到那一处石壁,又要明晓并联想到险境中的境况,一一对应起来参悟实属不易。 再难也要找到。 短短三天的相处,沧笙直率随性,没有一句遮掩,连沧宁也对他推心置腹,说出永不背叛的誓言。虞淮在感情上排除了沧笙会对他下黑手的可能,但他是理性对于感性的人,人每次上当都是因为忽略了那微乎其微的可能,被感情所左右。 他不想重蹈覆辙,穷奇一族的大仇必然要报,沧笙身上的嫌疑没有彻底洗清。所以他还需谨慎地收敛起自己的感情,让它为己所用,而不去被它操控。 尽管,他也在盼望,有朝一日可以不再顾忌,将沧笙揣在心窝里头,背影成双。 拥有属于自己的本族,开枝散叶么? 虞淮身体浸泡在温泉中,漫不经心鞠起一捧水,粼粼水光倒映着天边的明月,好像能将月牙捧在手心中。 他一个人惯了,不需要累赘,所以从没想过这样的事。附庸是建筑在利益关系之上的存在,对他们无需投入感情,有恰当的方法,御下有方就足够了,穷奇的忠心是意外的收获,他感动,也付出了回报的行动,但要说将他们上下都完全当做自己人,那还是做不到。 君臣有别,向来都是相互提防的。穷奇的寿命并非无限,一朝人员更迭,种族的忠心能维持多久,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沧宁提了本族,他静下来想过一遭,便动了心思。又或者,这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借口——可以更快接受沧笙的借口。 虞淮在温泉中郑重而认真地思量着彼此的往后,忽而一抬头,看到对岸草丛有人在那探头探脑,透过草叶,那双水灵灵的眸一触上他的,霎时充满了尴尬。 也不躲了,站直身,头发上顶着两片草叶,冲他挥手:“洗澡呢?“哈哈地笑,”我来看看你洗澡有没有忘记带结界,我们石族的小仙比较散漫没规矩,万一冲撞了你,多不合适。” 结界当然有,温泉所在的整个院落都包裹住了,是完全禁人行动的,谁知道她是如何偷摸混进来的。只不过水下的部分旁人看不见,有另一层的结界,所以虞淮才如此坦然:“恩,谢谢你的提醒,下次我会注意多设几个结界。” 沧笙说不客气,仍是打哈哈的笑着,手里抄着一根摘下的杨柳枝,软绵绵的晃,一面朝外走去。 虞淮以为她闹这么一出,被拆穿了铁定演不下去,该退场了。可是没有,她走到对岸的极左处,忽而一个掉头,又开始往右走。 虞淮忍不住了:“你干什么?” 沧笙长长呃了一声,道:“我给你说个事,你别不信。” 用这句话开头,虞淮就已经不很信了,但他还是嗯了一声,静等她开始她的表演。 沧笙抱着她的杨柳枝在水岸边蹲下,略略忧愁道:“我们石族吧,有一些比较愁嫁的姑娘。都怪我前些日子总在族内说你的好,撩得她们都想见你,今个远远见到了,个个在那抓心狼嚎。你不知道,我们石族民风多彪悍,都不管是不是我先看上的人,要同我抢人了。我想偷看你洗澡,保不齐她们也想看。我之前没想干这么没素质的事,主要是真的放心不下,万一她们看了,我没来看,我多吃亏啊,要看得我先看才行。“ 这莫名的理由,奇清的脑回路,竟然诡异的很有说服力,像是沧笙能干出来的事。 更诡异的是,虞淮沉默了很久,全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思索的,末了,道:“那你现在看过了,我再多加持结界,她们不就看不着了?” 沧笙瞥他一眼,“看了两块锁骨,一只手,你穿着衣服和这露的一样多,我看到什么了?这根本不算。” 她还好意思蹬鼻子上脸,虞淮反应过来了,自己根本不该同她探讨怎么不和别人一起分享他这块豆腐的问题:“你知道偷看的定义吗?意思就是我是不乐意给你看的。” 他今天话多起来了,沧笙一面感动,一面想他这话一多,还真有点不好糊弄,简直伤脑筋。 看来今天是开不了荤了,沧笙叹息地甩了甩杨柳条,挪着小步子往回走:“那你自个当心一点啊,千万不能被人占了便宜去。嗳,我走了。” 她的背影都透着一股子垂头丧气的萧条,发上还顶着一面青叶,时不时一脚踹开地上的碎石,手里握着杨柳条胡乱地晃。 虞淮看着看着,无端笑起来,无声的,却笑不可遏。 忽而觉着爱极了她。 欢喜铺天盖地而来,蛮不讲理地挤进了情绪之中,意料之外地品尝到了情中的甜味,食髓知味。 …… 参与开荒的族落各自出发,向第二天行军,按照约定驻扎在临第二天的边缘,等候集结。 第三天地域宽广,照顾到所有人的行军速度,要所有人都集结完毕,最先到达的族落需要在原地等半月以上。 帝君的族落曾到达第二天千里之远的地界,再往前需要经过一片险峻的峡谷。这峡谷被人称作石林鬼谷,有天然的阵法屏障,三管事所经历的就有落石与石障,他没能往深了走,尚且还不知道里头有什么。峡谷狭窄的通道也是难点之一,这就意味着军队无法发挥出人多势众的优势。 峡谷两边是巍峨的高山,妖兽众多,地势复杂。三管事也试过从密林中行军,但第二天的妖兽与植被大多都是他们所陌生的,林中行军的损耗与风险必然会更大。 虞淮这边计划着带一部分人先行通过鬼谷,毕竟只是行军,暂时还没有和第二天的族落卯上,这阵法虽然玄奥,但毕竟是无人操控的,第一次的教训过后,略微掌控其中的一二变数就可以尽量降低损耗的渡过了。 带上一支族群先过,也是因为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穿过峡谷,以他的境界所有的难题就不是难题,自然也就发现不了问题。 行军之前,按照惯例会和沧宁打招呼,然后便看到沧笙从他的行军帐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两男一女,一愣,不自觉皱眉:”你怎么来了?难道要跟着沧宁去第二天开荒?“ 那一女便是月歌,看到帝君同样心情不愉,扯了扯白灵瑾,示意他注意。 白灵瑾平日里迟钝,今个突然敏感了一回,没人介绍立刻便认出来眼前的这人就是帝君虞淮了。眸带挑剔地上下扫视他一眼,自尊轰然碎成了渣,怎么办,主上好像的确就是喜欢美得惊艳、毫不收敛的一款的。 这帝君还刚好是这一款中的极品。 青灯懵懵地,因为感知到虞淮身上强烈的气场,不敢造次:“这位尊神是?” 沧笙瞧见虞淮便是一喜,两步蹿到他跟前,乐滋滋地:“你果真在这一片住着吗,害我一通好找。”一顿,“你不知道我的境况吗?沧宁点了器重的几个族落带走了,我若是留在族里,那才是羊入虎口呢。” 她走到虞淮身前,侧了个身对白灵瑾等人介绍:“这位是帝君虞淮。”又对虞淮介绍自己人,“这个是鲛人族的白灵瑾,这个是青灯,这个你见过一回了名唤月歌,他们会跟着保护我,所以不会有事的。“ 虞淮简直要被她逗笑了,去第二天,带着三个小仙,里头一个少帝都没有,谈何保护? 他对于认识几个小辈没兴趣,尤其还是瞧沧笙的眼神奇奇怪怪的小辈。 伸手,一把扣住了沧笙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侧:“沧宁是还没来吗?你自己先到的?这几日你就先随着我走吧。”意味深长,“我记得石族麾下的临玉族已经到了,你们本族的石族还没有赶到,还是不要太掉以轻心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长了,一点 第86章 按照虞淮的立场, 他本不该说这样的话, 有挑拨与干涉内政之嫌。 沧笙听他点名临玉族,心底暗自警醒, 表面神情未有变化,仍是开心:“帝君要带上我吗?这就要去第二天了吧?” 虞淮点点头, 眸光随即扫向白灵瑾与青灯:“你二者留下, 等沧宁大帝到了,可知会他我已经先行率一部分人前往第二天了。” 月歌可以跟着走, 因为到了第二天, 虞淮有时候会亲自出手入阵, 虽然会将沧笙安置好,但是身边有个人能看守一下是最好的。 沧笙对他的安排没有意见,像个挂件一般跟在虞淮身后随军出征。她废帝的名号尚且没有传出,旁人以为这次行军是两位帝君带领, 斗志昂扬。 好事者看着最前方云头并肩的二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沧笙一度是女神级别的存在, 曾到达帝君的境界, 九天内的至尊, 又待人随和,可谓是美谈无数。 虞淮与石族联手,这事在外人看来颇有猫腻,他们不知道第二天的难处,以为两族既然和谐相处,那定然是有感情基础的。不是有句话说么, 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至强的两族联姻?各族首领在后遥遥互望,看到彼此眼中的震惊与喜悦,前途无量啊。 第二天路途遥远,行军声势浩大且相对缓慢,有惊无险行至石林鬼谷,足足耗费了大半日,途中引来一支山猴的妖兽小族的围观。那兽有明显的排斥之意,龇牙咧嘴的几番恐吓无效之后反而引来驱逐,在林间蹦跳逃窜,几个呼吸间便要钻进石林鬼谷。 沧笙垂眸看着下方的动静,忽而出手凝起一层冰障,拦住峡谷之前。 她没有直接发号施令,对身侧的虞淮,“最好别让这些山猴进入鬼谷,它们记仇得很,会在闯阵的时候前来骚扰,里头的地形不利,再想拦住它们就难了。” 虞淮不答,朝下比了个手势。早前只是打算远远将猴驱散的军队倏尔提速,法术闪现,兜头罩下无数张大网,将胡乱奔逃的山猴一一捕捉束缚起来。 不杀么? 沧笙看在眼里。 开荒的各族都有自己的风格,有些是一路屠杀,有些则是相对温和,一般不会绞杀弱者。沧笙和虞淮都属于比较中庸的存在,两人之中相较而言是虞淮的手段更血腥强硬一些。 但这一次沧笙以为杀掉比较好。后续还有入谷的军队,这次若将捉到的山猴放了,它们便会以为军队对它们没有杀伤力,又有捕捉戏弄它们行为,会引来强烈且肆无忌惮的报复。 杀一儆百,生活在第二天的山猴,不至于连看懂这点灵性都没有。若真的没有,那就只能继续卯下去,左右都是招惹上了,死山猴还是死自己的族人,沧笙当然会选择舍弃山猴。 她刚想出声,虞淮先一步开口,淡淡道:“山猴受到威胁之后自己钻入鬼谷,就意味着它们是无惧那些阵法,甚至是将之当做依仗的。” 沧笙思绪随着他的话蓦然一转:“嗯?” 虞淮给她解释:“万林族有通兽语者,擅驯养,若能让山猴带路行过鬼谷,可以最大程度避免损伤。” 沧笙眼睛一亮:“说的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她自己上回过来的时候,被那些猴子烦到不行,自己又是一路碾压过去的,压根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虞淮瞥她眼,平静道:“驯养需要时间。目测行军走过鬼谷需要一个时辰,现在将近黄昏,行军稍迟了些,有些族落并不适应夜视,先休整一夜吧。” 沧笙说好,笑吟吟的,有那么点儿心服口服乖巧的意思。看人言简意赅传下命令,纷杂着各族的大军被妥当排列,迅速安营扎寨。末了,在虞淮走进自己的军帐之时,两步疾跑跟进去,凑到他跟前,什么都不说,先抓住了他的手。 虞淮正取了一杯茶水要喝,沧笙突然凑上来捧住他的手,有那么点和他抢水的意味。 他挑了挑眉,这又是什么套路?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那我夜里是同你睡吗?” 月歌前一刻还懵懵跟了上去,一听这话猛然咳嗽两声,逃似的跑出了帐篷。 重点不在水上?虞淮低眸瞧被她抓得死死的手:“不用,这附近没什么危险,我也会给你设结界的。” 沧笙沉默片刻:“你在跟我玩欲迎还拒吗?别了吧,我已经够喜欢你了,不要再撩我了。” 虞淮因为她的直白脸上一热,紧接着惊讶不已,什么欲迎还拒,什么时候的事? “你想错了,我没有。” 沧笙道:“姑娘都喜欢自己的夫君有乾纲独断的魄力,运筹帷幄的智谋,冠绝天下的美貌。帝君你这样好,我怎么把持得住?你只说是不是你要将我带在身边的?你叫我看这些,不就是让我更喜欢你吗?” 没人不喜欢听夸人的话,尤其是从心上人的嘴中说出来。她一通漫天海夸,带着一脸的真心实意,连带后头的无理取闹都变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她步步紧逼,虞淮的心跳亦在加快,佯装无奈,撇开脸不去直视她的眸:“我既然要护着你,不将你带在身边放在哪?” “那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我?”沧笙有点着急了,“你究竟怎样才能动心呢?我都等不及了。” 虞淮被她催得心慌,总害怕下一刻冲动就松口答应她,忍不住提醒:“自从上回你在祥叶城说这事,距今不过将好一个月。” “一个月?”沧笙恍惚了一下,“这一个月真长。” 一个月,对于仙来说就是弹指的一挥间,的确不该进展这么快才是。 沧笙醒悟过来,松开虞淮,朝后退了几步:“刚刚在云上,我就想抱着你亲一通了,可我怕你生气,我现在又打不过你。虞淮,你怕是没感受过突然之间爱极了一个人感觉吧,瞬间觉得幸福,又因为需要压抑难受得厉害。”一顿,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忙救场,“呃,我是说我虽然会有一些冲动,但还是有基本的素质自我克制的,不至于会强行对你那个什么……” 虞淮不知道说什么好,胸腔里头胡乱扑腾着没法停歇,又怕她察觉,心不在焉地简单回应:“恩。” “明天我还是跟着你吗?”沧笙道,“你们族的那个九管事来了吗?实在不行,我可以同他一处的。”她现在就想远远看着他,离得近了,心里头火急火燎的,恨不得逼婚。 虞淮眸色微动,恩了一声:“他没来。” 沧笙彻底泄气了,情景不同,她总不能真的和虞淮同睡一个军帐。倒不是怕流言蜚语,而是她现在思维不纯洁了,虞淮根本不会让她近身:“那好吧,我先去休息了,你也早点睡,明天早些来接我啊~” “好。” 虞淮目送着沧笙走出军帐,转身捏出一道法决,下达命令:“山猴催眠驯化之后,令九管事带去分发给后续赶来的族落。”一顿,“连夜。” 现在知道了,他怕是真的在欲迎还拒。他喜欢沧笙围着他,对他倾诉欢喜,既满足又愧疚恐慌。 满足是因为他爱的人似乎恰好也爱着他,愧疚是因为他如今不能回应,恐慌是害怕这一切都只是另一个引他沉迷的虚假的局。 原本打算将计就计,却步步深陷,到最后只能寄希望被怀疑的人是清白的。 …… 翌日,虞淮在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便转醒了,因为记得她说想要他早点去接她。 热恋中的人纠结争分夺秒的相处时间,其实仙者的时光漫长,客观理智的来讲,他们之间原本不需要计较这些。 理智这样想,还是忍不住起了身。 洗漱过后走出军帐,外头还是昏暗的黛蓝色,只有巡逻的守将清醒着同他行礼。微风携着寒意扑面而来,他像是赶时间,自发快步走到沧笙的军帐前,驻足。 然后才忽然意识到这个时辰,沧笙可能都没醒。他这么早来接了她出发,军队没到起床的点,大家也不会继续行军啊,本末倒置了。 虞淮顿了顿,自个失笑,为自己无厘头的一次冒失。 转身要去万林族瞧瞧山猴驯化后的结果,身后的军帐垂帘倏然被人挑开,沧笙的声音悄悄的,朝着账内:“我起早了出去逛一逛,月歌你就放心接着睡吧啊,到时候我来喊你?” 一转头,看到帐前的虞淮,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低低啊了一声:“虞淮?你怎么……”沧笙决不会想他会在这个点刻意来到她的帐篷前,然后一瞬就自己找到了合适的理由,“路过是吗?是山猴驯养的事有进展了?” 她这样善解人意,虞淮错愕之下连想借口的功夫都省了,从善如流:“恩,你要去看吗?” “好哇!” 第87章 渡过石林鬼谷, 是一片辽阔的草原, 向东向西分别是不同的地域景致。 开荒的联军不是打算集中所有的兵力,一步步碾过去。双方有协作, 各自早选好了意欲占领的领地,开荒有各自的方向和目的, 不可能总在一起行军。但兵力可以相互调度, 因为各族的种族天赋不一,在不同的环境下能发挥出来的战力也就大不相同。 石林鬼谷前的平原是双方暂时的根据地, 所有的部队陆续达到之后都驻扎于此, 然后探子先行, 了解下一步行进路途上盘踞的族落,针对性地点兵前往。 这里是双方目的第一个分叉口。沧笙看过沧宁送来的地图,整个第二天被划分成两半,中间化了一条虚线, 正是他们第一步行军的路线,石林鬼谷就在这中线的起始点上。 双方各自占领中线东西两面的领土后, 依旧是沿着中线的方向进军, 以保持双方合作关系。同时从第三天陆续引进麾下族落中的非战人员, 在已占领的土地上迅速发展。 第二天没有大帝,族落之间宛如一盘散沙。虞淮与石族双方合作,势如破竹,虽然第二天本土族落的抵抗顽强,致使他们的损伤不小,但到达第二天之后的收获可以极大的弥补这一点。 九天内每一天都地域广阔, 开荒必然是一场持久战,所以军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稳打稳扎,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在灵脉处布阵,开采资源,以供族内晚辈修炼提升。 这且战且养的一年半时间内,月歌无疑是最心累的一个。她奉命跟着沧笙确保她的安全,可沧笙不是能安分被人保护的人,几乎每隔两天就会有一次,月歌一睁开眼就找不到沧笙的踪迹了。满世界去问,答曰是去了帝君那。她还能不知道主上是去找帝君了吗?可惜兜了个大圈子,仍是找不见两人,只等到日落西山,沧笙背着手优哉游哉晃了回来,一脸没事人的表情,问她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月歌是劝也劝过,但两人之间黏黏糊糊地形影不离,谁也拉扯不开。沧笙觉得带着个人诸事都不方便,不论怎么说依旧我行我素。 月歌迫不得已只能去找沧宁求助,结果沧宁比她更忧伤,一副放弃挣扎的心死模样,悠悠道:“阿姐夜里还会回来吗?那挺好的了……” 月歌不解,照他们这个态度,帝君理应是已经成为自己人了,可在沧笙面前旁敲侧击的打听,发觉他们之间似乎又毫无进展,帝君始终没有松口。所以她的职责还在继续,无限循环往复。 幸得双方的合作随着中线推进完毕,不日就要拉成远距离了,沧笙再怎么也做不到三天两头跑去帝君那,月歌料想自己的苦日子就要熬到头,但主上的感情又要开始缥缈了。 她静坐在帐前,等沧笙回来,结果这日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天上始终都没能飘来那长着一双透明“云念”翅膀的人。 此时此刻,远在百里开外的沧笙面前拦了一个人,一身红衣像是燃烧的无尽业火,浓烈而炙热衬得她冷清的面容都多了三分妖异,她歪着头,上下打量沧笙一番,诧异道:“怪事,帝君今日身体不济吗?如何我稍拦一拦,你就动弹不得了呢?” 沧笙对眼前的人印象很淡,若不是她自报姓名说自己叫凤昱,沧笙真想不起她的名字来。 她知道她是凤族之人,她们早前在第二天打过照面,后来还有人还曾托她给这位凤族的女神摘过佛莲。其实沧笙真没想到,她能活下来。 当年菩提子的名额,沧笙并没有给她,也一再催促拿到菩提子的人尽快服用。只是她也不是同所有人都相熟,兴许那些人根本没有将她说的话当一回事,为了讨美人欢心,救命的东西转瞬又送出去了吧。 如今人站在她面前,阴阳怪气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哪里得罪了她。沧笙对于语气冲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她修为损失的事情没有暴露出去,虚张声势谁不会? “你说对了,我最近身体不济得很。怎么?你拦下我是要如何?” “帝君是从虞淮帝君那边过来?”她遥遥往天边一指,“区区十里不到的路程飞了这样久,看来虞淮帝君并不体谅你,知道帝君你身体不济,也不送送你。” 话说道这份上,沧笙已经明了她必然是知情的了。 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陌生人,突然宣称掌握了她的底细,沧笙脑中一瞬理不出头绪来,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沧笙咧咧嘴,笑了声,不答。 凤昱却没有继续刁难的意思,低头整了整袖子,笑得古怪:“那帝君便慢走罢。” 话音一落,限制在沧笙周遭的威压便散了。从前不放在眼角里的人,如今在面前耀武扬威,阴阳怪气,那滋味不是一般的难受。 沧笙勉强笑出来:“你也要去虞淮帝君那?” 她说是:“第二天也有凤族,我此番过来就相助虞淮帝君与第二天的凤族和解的。” 凤族的战力非同一般,哪怕无人统领,要硬战吃下怕也需要费一番功夫,被带出些血肉来。 理智上,沧笙省的这对虞淮来说是件好事,可她如今看问题的角度有点偏,另一个女子有恩于虞淮,对她而言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但能怎么办?她总不好因为自己的一点情绪,让虞淮拒绝这样双赢的事吧?就算她做得出,虞淮也不见得听她的。 沧笙哦了声,语气里头有掩不住的失落。自然也是她压根没想过要遮掩,她追虞淮是如今天下尽知的事:“怎么和解?” 凤昱朝她看了一眼,没有解释,眨眼间消失在原地。她懒得再继续扮演“毕恭毕敬”下属的身份,刻意无视沧笙的话,便是要给她难堪。 沧笙在原地愣了愣,摸摸自个的鼻梁压下心中的不适应的邪火,努力习惯前后现实带来的差距。 作者有话要说:  OH NO 王者农药二次中毒…… 第88章 主上今日回来没带着满面的笑, 月歌怕是“约会”进行得不顺利, 喏喏上前迎接。不敢多话,该言明的事亦要压一压, 打算挑个合适些的时机再说,默然随着人走了两步, 没想沧笙自己先料到了:“行军到了第二天边缘地带, 这附近没有强力的族落,待不了多久, 沧宁预备何时向西进军?” 月歌仔细留意她的面色, 小心翼翼:“宁帝今日便带话过来了, 让我预先同主上提一提。“稍咽了咽口水:“明天就出发了。我们运气好,向西千里皆无族落,可以急行军,之后……暂时不会再和帝君的族落会和了。” 沧笙心不在焉哦了一声, 一时半会没有太多的感觉。 没有关系羁绊最终的结果就是眼下这样,说散就散了, 找不出理由来拖延, 全然的被动。 沧笙无精打采朝账内行去, 脑中复又浮现出凤昱那张脸。单从女人的角度来说凤昱都是美人一个,眉眼间有疏离的高傲,气质也是上佳。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样一个美人在他们欲要分离的当头插了进来。沧笙就只怕虞淮喜欢物以类聚,偏爱冷艳这一款。她追了他这么久,兢兢业业、从不缺席地给当了近两年的小跟班, 依旧毫无所获,可见他的确不怎么上心她这款。 感情的事勉强不得,努力不来,没感觉的始终没感觉。日久生情是个笑话,拿自己的例子来看,白灵瑾就是最好的佐证。可以当朋友弟弟,永远成不了爱人。 沧笙越想越觉得希望渺茫,再强大的耐心与笃定在一点回馈都无、近两年的热情追逐中早足以消耗殆尽了。 进入账内,眼前光线稍暗,她身子微顿,忽而萌生了一丝恐慌:若虞淮当真被一个莫须有冒出来的人窃走了心,她根本就不是他的局内人,该怎么办? 这夜都睡不安稳,明天就要出发,总该给人去说声告别。沧笙想着,起了身,披上外衣在深寒的夜色中行走。 沧笙的动静沧宁都能察觉,一贯都是保持缄默。这会儿她魔怔一般刚回来又往外去,神情不愉,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忙赶上前:“阿姐怎么了?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沧笙眸光游离,浅声道:“明天就要走了,打算去同帝君告个别。” 她愈是神色不显,便是情绪压抑地愈深。沧宁不知如何安慰她,石族拿感情就是如此无辙,投进去便只能期待自己赌对了,左右是没有出路的。 沧宁说好:“我送阿姐去吧,可以快些,阿姐回来还能睡一会。“将人拉上云头,小声,“其实阿姐不用担心,你若是想去找他,我可以送你去,距离虽远但走起来还是很快的,耽误不了多少。” 沧笙忽而歪过头来,长久凝着沧宁:“你说我是不是特别麻烦啊?” 沧宁心下一紧,蹙眉:“阿姐何出此言?谁对你说过什么了吗?” 沧笙摇了摇头,歪着身子靠在沧宁的肩头:“从前肆意惯了,争取的东西便没有得不到的,久而久之生出了一往无前的霸道。我对虞淮,刚开始就这样大张旗鼓是不是错了?谁也没规定我喜欢他,他便一定要喜欢我。万一最后没有走到一起,多尴尬啊。” 沧宁觉得不对,她今个情绪低落得异常。伸手触了触她的额头,入手处一片冰凉,大惊:“阿姐这是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沧笙晃了晃神:“是有点。” 沧宁紧张起来:“哪里不舒服?” 沧笙坐直身子,自己感受了一会:“心疼,头晕烦闷。” “……”沧宁一脸心死,她怕是在逗他呢。 沧笙表情却不似玩笑,心脏倏尔一紧,迫得人急急喘息了两声,或有所感,猛然拉开自己的袖子。白洁若玉的手腕上华光一闪,铭刻下一个姓名,沧笙瞪大眼:“这是……” 沧宁惊呆了:“婚契?!” 云上寂静,沧笙像失了魂一般坐着,心里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混沌一片。 沧宁斟酌几番,特意注意了措辞:“阿姐是不是与帝君有了亲密些的接触?” 沧笙眼睫一颤,是深度的茫然:“没有啊,他根本不给我碰的。”指尖抚上上头的名字,“婚契单方面也可以结成吗?” 沧宁说不清楚:“石族缔结婚契的人不多,都是两情相悦拜了天地再缔结的。不过石族的婚契只对石族有效,或许……只要你自己认定了,也可以吧。” 这是种族天赋,没有条例可以解释的一清二楚,只能根据事实判断渐次摸索,谁让她们是第一批使用石族婚契的人呢。现在虞淮的名字生生刻在了她的手腕,不认也得认了,就是不知道到底是哪出的问题。 沧宁细细思忖:“可是定下契约不会给人带来不适的罢?” “兴许是因为我和虞淮还不是两情相悦,契约不完整。”沧笙捂住心口,那里好像有一双手束缚着她的心脏,摆脱不开。习惯了,那束缚感又并不明显,只在偶尔的一次深呼吸后再一次感受到不适。 “那阿姐今日还要去见帝君吗?” “应该……没影响吧。”婚契又是什么不好的东西,纵然使她的心境有一定的变化,想必也是不适应之下暂时的反应。 沧宁遂不再说什么,带着人到虞淮的军队前。守卫认出沧宁沧笙,立时转去通报,结果连帝君的军帐都没能入,被帐前守卫拦住低语两句,便回来朝沧笙回话:“帝君如今正在商讨军务,若没有急事的话,还请沧笙帝君,沧宁大帝暂且等一等,先到这边的军帐稍作休息吧。” 沧笙来找过他无数次,从没有被拒之门外的境况,虞淮就算是要谈什么事也从不会避着他。 沧宁掖着手不吱声,沧笙冷不丁问:“是凤昱大帝在里头?” 守卫略讶了讶,但不敢多嘴,摇头说并不清楚。 沧笙一瞬提不上气来,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半天说不出话来。奇妙的是这样的事放着往常,她兴许挥挥袖就冲进去了,不安?她没有这样的想法,强取豪夺才是她的风格,是不是有猫腻进去看了才知道。 但现在转换了,她被抽空了力气。不知道是时光渐移,她没了帝君的法力傍身,人也学得瞻前顾后了。又或是终于理解到自己其实没有那个立场对虞淮要求什么,她只是个追求者,又不是正室,咄咄逼人只会惹人发笑。 她无声站得太久,久到沧宁忍不住开口唤了她一声:“阿姐,我们是要等着吗?” 沧笙回神:“等一会吧。”看看天边皎皎月华,“最迟到四更,我们就回。” 沧宁应好,无声走远了些。若虞淮出来,没有旁人在场,他俩才好说话。 他以为沧笙心情不好,其实不然,她一面为感情所困,一面又为这样的困顿而诧异,像是发觉到什么恐怖的事,要跳脱开来看自己的情绪。 诸神都有应对心魔的法子,但心魔的可怖之处就在它会不知不觉影响自身,你跳不出去,只能为其所扰。 可她会有心魔吗?她分明连天劫都不会有。 沧笙在月下静坐,透过窗就可以看到对面虞淮的军帐,手伸到袖中去握住腕上的名字,但愿一切都只是她想多了。 又一刻,对面军帐的帐帘被人挑开,先出来的是位女子,做女侍的打扮,身后果不其然跟着凤昱,朝里头微微一福身,眉目间隐有笑意,携着往日难见的温婉。告辞过后,快速离开了。 带着女侍?沧笙轻吐一口气,那看来是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像她,总怀揣着什么想法的,从来都不多带人煞风景。 沧笙不知道为什么,等凤昱走远了之后才从军帐内出来,走到对面,守卫为她挑开帐帘,请她入内。 虞淮早知道她来了,见人出现并不奇怪,低眸收好桌面的卷画:“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沧笙道:“你不想我过来吗?” 她说话总是如此,像是拐着弯要在他的嘴里套出些乐意听到的字句来,但今日的语气不一般。虞淮霎时便感知到了,她像是来找架吵的,抬头仔细凝了她一眼:“有事吗?” 沧笙嗅得到军帐内淡淡的香味,像是凤昱残留的存在,淡了嗓音:“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虞淮袖下的手几不可查的一紧:“告别?” “帝君知道双方的合作不会永远紧密无间下去,你们向东,我们向西,分道扬镳。” 明明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被她用几个词严重形容出来,似乎有了别样的意味。虞淮蹙眉,她什么意思呢? 他从没想过与石族暂离就会见不到她,千万里的距离不算什么,只要想见面,传送玉符、传音符,哪怕是自己亲自赶过去也花不了多少时间。 她难道从没想过再来见他吗? 第89章 虞淮稍稍挺直了背脊, 不能谈感情, 只能用事实来反驳她所谓的“分道扬镳”:“我与宁帝商讨过,第二天共有十三族强悍种族, 需要双方后续的合作方可抵御。” 沧笙看他又在打太极,气恼起来:“你故意这样的吗?吊着我很有意思?” 虞淮今日可谓莫名到了极点, 沧笙白日里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夜里再来却像是吃了火药,他究竟是哪得罪她了呢? 他如今已经习惯, 沧笙若有气恼的意思, 他首先便要自省一番。 是叫她在外头等了一刻钟吗? 可凤昱早年就同他二者有小过节, 虞淮如今是帝君,被人求着自然不惧,现下谈的是两族双赢的事,个人的小过节根本不值一提。可沧笙不一般, 纵然消息没有传出去,她也是实实在在的废帝, 万一见面, 被人识破, 拿住了把柄要怎么办?她就没想过消息要是经人之口传开了,对她有多么不利。 虞淮想得委屈且莫名,对着沧笙却发不出脾气来。前车之鉴,沧笙惯来都是好脾性的那个,但若是闹起来了,他势必得要顺着她。不然双方吵起来, 沧笙转眼就能忘了,掉在冰窟窿里更难受的必然是他。 安慰也要注意分寸,不能在言语中给她听出情绪来,斟酌片刻:“你今日一来便带着怒气,是我又惹你了吗?” 他给她斟茶,讨好的手段不高明,做来也是别别扭扭的,送到她面前的桌边放下。 沧笙的眸光在他的腕间一转,看到他倾身的动作,意会得到他难得的讨好,有些心软。但细思自己的处境,分隔之后的光景,仅是想象就能将她逼疯。异地的夫妻都不见得圆满,更何况她还只是个没有名分的追求者。 凤昱的出现让她有了危机感,人从懵里懵懂的、能见到虞淮就“知足常乐”的短视里走出来,放眼望去,前途一片灰暗,任谁都会急切起来。 沧笙被他发问,自己细思,摇摇头,颓唐道:“虞淮,我看不透你是怎么想的。” 有时候两人一处,他对她会有格外的照顾,那点暧昧是隐约的,无迹可查,却成为她巨大的动力。又像是海市蜃楼,触手可及的感觉迫使着她燃烧着热情一直一直不回头地往他那走,以为终能寻到绿洲。结果呢,冲过了头,揉揉眼睛,静下心来就能发现一切都是幻觉,他还是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几次三番的折腾,她有些灰心了,但放弃不了,做困兽之斗:“我看不透,只得直接来问你。你对我的态度有转变了吗?还能喜欢上我吗?我希望你可以直截了当点告诉我实话。我成为废帝之后已经给了沧宁很大的压力了,总不能一直任性拖他的后腿。若能,我便留在你这,若不能,就分道扬镳吧。”她不是不能接受异地,而是真的不愿再拖累沧宁,为了护着她的情绪,沧宁始终承受着各方的指责。 感情也是一种投入,如果注定没有产出,她自己可以无所谓损失,但不可以不计较沧宁的。 其实各族的族老说的没错,沧宁愈是护着她,便意味着愈在意。人都将命门死死捂住,唯有他,任由他的“命门”四处乱跑,高调地招惹另外一个惹不起的人。这不该是一位大帝的所为。 三言两语,沧笙将彼此拉到了悬崖边,又决绝地将选择丢在虞淮的手里,因为觉着他是无情的,看不见他的煎熬。 快刀斩乱麻,她的感情也要雷厉风行,不愿拖沓,更不愿时刻沉浸在悲伤纠结之中。 可虞淮呢,心里有一万个希望她留下。只当她说出这话的一刹那,他甚至觉着就算沧笙是真的要对他不利也无所谓了,他死也不要同她分道扬镳。 只是一个人的感情怎么大过数以百万计的性命? 银草断断续续带来的消息虚虚实实皆指向沧笙,父神的传承几乎都给了与她相识亦或者为她欣赏者,极大地拥护了她为帝君的位置。虞淮甚至知道,这些传承都是沧笙本人借着父□□头赏赐下的,可见她本人并非如她所说的那般,看淡了功利。 没有传承的大帝近乎死绝,即便有些被封印到了秽土,下落不明,但高达九成的概率也足够惊心了。毫不夸张的说,倘若沧笙没有遇到废帝一事,她统治的王朝将牢不可破,即便虞淮成了帝君也一样。 这样的趋势下,沧笙都费尽心思做到了大环境的设置,最终会动手除去他这个最大的挡路石是有理由的。 只是她现在成了废帝,便不再去想登顶的事。她有了别的念头,以为掩盖当初就可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堂而皇之与他在一起了吗? 他们之间没有出路。与沧笙所谓的“虚与委蛇”都是他的自我麻痹,挑明了说,他就是在自私地吊着她:一味地希望她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一面又不敢承认他的感情,给不了她承诺。若当年的事真是沧笙一手造成,他便无颜再面对为他牺牲的穷奇忠魂。 虞淮蹙眉,最终还是垂下眸:“你走吧。” 沧笙略略一怔,震惊这短短的三字,本该是她期盼的了结,却给了她痛彻心扉的感触,连微笑的表情都难以维续。 看来日久生情果真是个笑话,她捂住袖下的刺得她生疼的契约。那意味着她这一生只能非虞淮不可了,但沧笙从没想过要以此来给他压力,既然他仍是无情,那就这样吧,她也好断了念想期盼。 沧笙豁然起身,朝他点点头,嗯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出去。 帐帘挑起又垂下,微微颤动。虞淮站在原处,忽而一阵目眩,像是恍惚,一瞬都听不清楚声响。可帐外数丈远的对话又清晰落入他的耳中。 沧宁惊诧且痛心:“阿姐眼眶怎么红了?你没同帝君说……”婚契的事对石族来说,就是一辈子不可磨灭的事。 沧笙哑着嗓子:“别嚷嚷,回吧。” 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要告诉他她已经彻底无路可退,祈求他的怜悯吗?他明明都说让她走了,感情有哪是能祈求来的。 …… 第二次自个兀自的失恋,沧笙不吵不闹,回了族就进被窝躺着,但眼睛瞪得奇大,怔怔对月歌:“往后我若再想去找帝君,你就将我绑了,省得我再给沧宁惹事。我脑子怕是坏掉了,总不受控制。” 月歌很是踌躇:“其实我早就相劝主上,宁帝惯着您是没尽头的,连劝都舍不得劝您。我也一直担心您自己一个人落单了,会被麾下一些极端分子擒住。至少避避这阵子的风头吧,宁帝是用人的时候,下头的人给他设障,他所处的位置也不好受。” 沧笙闭上眼:“有人给他设障了吗?”沧宁不给她知道,她现在的身份处境自然是接触不到一点的。 月歌欲言又止,只怕沧笙这次的信心下得仍是不够,决意下猛药,实话实说:“主上也知道,在宁帝麾下是石族本族独大,核心族落待遇虽然不低,但帝君那边……”她留意瞅了瞅沧笙的面色,发现她无所触动,接着道,“帝君没有本族,麾下核心族落相互竞争,忠心又强大者甚至可以得到本族一般的待遇,一如当年的穷奇族。再者同为第二天,帝君的威信更会高于宁帝,这点不可置否。影士察觉到几个族老在对帝君示好,行军调遣之时更愿意响应帝君那边的号召,有意无意暂且不好说。但主上你的情况数次被提及,宁帝为这个事同几位族老闹得很僵,两方境况加持起来,宁帝如今……” 沧笙深吸一口气:“别说了。”毕竟曾是自己的手下,沧笙对他们了解地透彻,沧宁没跟她提过,她也就我行我素,追逐着虞淮过到了今日,“我知道了。” 一叶障目,真是傻。 …… 沧笙宣布隐退,不再面世,居于沧宁的石中世内,一时平息了所有因她而起的异声。 石中世本不便居人,因为内里的仙灵都为沧宁调度,供给来源也是他,所以偶尔携带一些人可以,久住的话,对沧宁便是负担一桩。但沧笙没有仙力,修为无法进步,这里就成了她最安全的居所。 没有了仙法,她还有万年以来的经历与帝君的境界,偶尔在沧宁来的时候教他修炼之法,其他的时间便用来习阵法与锻造。 灵器往上的级别锻造起来格外损耗心神,幸得她的精神力依旧强大,只是法力跟不上,所以白灵瑾来给她送材料的时候时时都能看到她站在炉鼎前一手捏诀,一手抓着大把的丹药往嘴里塞。 锻造不是好玩的,有时候材料太过烈性还会炸炉,砰地一声草屋顶都被掀飞了,沧笙捂着嘴一边嚼丹药,一边没命往外跑。白灵瑾好几次来都被这场景吓到不行,第一次更是兜头一盆凉水给她浇下去。 沧笙傻了,眼睫上都在坠着水珠,仍是保持着被浇水后的惊讶表情看他。白灵瑾还在紧张,“怎么,阿笙你伤着了吗?” 沧笙摇摇头:“你这反应绝了。我都跑出来这么远,你瞧着我身上有火了吗?就拿水泼我。” “……”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个,下一章虐帝君。 第90章 沧笙是个耐不住寂寞的, 她绝口不再提虞淮的事, 更让沧宁担忧,于是常常放任白灵瑾入石中世陪她。起初没有别的念想, 因为白灵瑾性子单纯,整个就像是白纸一张, 成天乐呵呵的, 更适合安抚沧笙的情绪。 事实也确实如此,沧笙最近在研究古阵, 正一筹莫展。多了白灵瑾时不时来凑热闹跟着研究, 两人资质上有了对比, 沧笙的自信心猛然拔高,进展顺利许多。因为这,沧笙都不带嫌弃白灵瑾总打扰她思路了,慢慢接受他存在在自己身边的现实。 忽然意识到境况不对, 是一回夜了,沧笙独自去山丘后台的小湖中打水。 她蹲在岸边, 在粼粼的湖面鞠了一捧水覆在面上净脸。不期然听到异样的水花声, 愕然松开双手睁眼, 只见白灵瑾摇着尾巴从水底蹿上来。他本是鲛人,在水下速度奇快,眨眼便到了她眼前,浮出水面的那一刹,近乎面贴面。 临近的那一瞬,他弯着眸, 墨瞳里熠熠装下了星空。朱唇夸张地噘着,像是索吻,即便是一个幼稚的动作,也因他的面貌生得出奇漂亮而携着别样的魅惑。 沧笙心脏猛地一跳,拦住了他凑近的嘴,将他的脸撇到一边去,用高音量来掩饰自己的心慌:“你突然之间干什么?想吓死人不成?” 他的尾巴打着水花,甩来甩去,似乎没有一点被拒绝后的颓唐,反而像是开了一个没得逞的玩笑,晶亮的眸湿漉漉地瞧着她:“阿笙刚刚有没有觉得我美惨了?我瞧着话本里头写了,这样的场面……”他重复地钻进水里,又倏尔破水而出,月下水花四溅颗颗晶莹,他的表情还是刻意演地美美的,“鲛人做出了都可好看了,你说是也不是?” 沧笙被他刚刚的那一出弄得有些心乱,这回儿不敢声张,啪啪给他鼓掌:“美,美极了。” 白灵瑾开始频繁给她送东西,鲛绡做的面纱与薄裙,亦或是鲛珠做的耳坠与发簪,问他,他就说本为她的奴仆,供奉上来一些玩物是有必要的。 沧笙越品越不是个滋味,一日趁白灵瑾出石中世修炼,唤来沧宁,肃然同他道:“你还是让月歌来陪我吧,我有婚契放不下虞淮,白灵瑾他……这样我会愧疚的。” 沧笙追过人,可以看出他心思的变化,不同往日的羞涩内敛。渐渐细腻起来,晓得不动声色表达了,就算要拒绝也拿不出他逾矩的证据来。 沧宁双手合抱住茶盏,思忖了半天:“我遣他来陪你的时候就同他谈过这件事。” 沧笙松了口气:“嗯?” “他说他是被鲛人族首领送给你的,无论你要不要,他只想跟着你。” 沧笙大惊失色,连连摆手:“开什么玩笑?他这样跟着我,那我成什么了?” 一个愿挨,一个却下不去手打,沧宁也没辙:“阿姐不喜欢这样可以将他赶走,再也不见。只不过这样你心里头不愧疚了,白灵瑾却不见得能过得更好。” 白灵瑾资质有缺陷,无法成就大道,在旁人眼中的定位说白了就是面首,沧笙以为他该是个有气性的人,怎么也不愿意依附别人而活。结果呢,他的自我定位也是沧笙的面首。这样的人,你将他赶走了,他能去哪?尤其他也是现在为数不多仍真心待她的人。 沧笙头疼起来。 沧宁只得再劝:“他本就是阿姐的手下,未能逾矩又不求什么,阿姐只需不去在意他即可。倘若真将人赶走,彼此又有交情,我着实想不到怎么安置他才好。”他打了个寒颤,“肯定要整日整夜的哭了吧。” 想到白灵瑾的反应,沧笙也是脑子一木,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不说话,沧宁支着下巴探头去看她桌上的法阵,装作不经意:“帝君那边的进展很快,不过短短十年已经打到了第一天的前的雪原。那边的雪蝶是大麻烦,可能需要动用较大的人力围捕,兴许……”他拿手指敲了敲桌面,“我会过去一趟。” 听到帝君二字,沧笙的表情就是一僵,到后来反而瞧不出痕迹来了,执着笔:“凤族对雪蝶有大优势,他与凤昱合作时该就谈到了这一点,不至于还要来找你吧。” 凤昱本是生于第二天的凤族,只不过她并非纯种,乃是第二天的火凤与孔雀所生,因而被族内排挤,生活艰难。后来她父君在涅槃之时陨落,其孔雀族的母亲不堪众人的冷嘲热讽,将她与她的妹妹凤琴带离第二天,谁想凤昱后来一举登帝,受到第五天青鸾与孔雀双族的拥戴。 凤昱再回第二天,一面是吸纳第二天的火凤一族为其所用,另一面也有出一口怨气的意思。她轻描淡写就将第二天火凤一族的领土划给了虞淮,然后高高在上告诉凤族可以收留他们,将他们带去第五天。 火凤一族群龙无首,虽然战力超群,但族中能化形者都少,又寡不敌众,在虞淮软硬皆施的手段之后,最终退而接受了这样不公条件。不能化形者便是“兽”,兽只服从本性,凤凰生而高傲,没有令它们臣服的血脉,它们永远也不会被驯服。 只是那会传送阵法尚不完善,要运输一整个族落过去,需要大量的资源。这笔资源是凤族自己供给的,凤昱心疼这笔资源,拒绝用传送门,便于虞淮商量好了分批次迁徙。 因为凤族的数量过多,经过第三天时还好,毕竟那仍旧是虞淮的地盘,往第四天走就是鲛人族了,他们戒备提防,不认可大数目的别族的通行,只能分批次。结果还是引发了小规模的冲突,拖到现在第二天还有少部分的火凤,只要虞淮发话,调用它们都是分分钟的事。 沧宁说也是:“不过火凤族人手不够,听帝君的意思是要将落日雪原整个围起来,雪蝶杀伤力极强,身量小且有保护色,必须做到一个不漏的捕捉,不然很容易出岔子,毕竟那边还有其他雪兽。” “哦?他预备要清场吗?往后他的宫殿要建在那?” 一般开荒是针对有化形、亦或者有高智商的妖兽的族群,攻占之后要么吸纳,要么驱逐。纯兽族则不一样,它们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军队遇见也会避开的,若避不开,杀死兽王即可。 雪蝶显然不是高智商的族群,一般不会下这样大的功夫围捕。 沧宁点头:“落日雪原往上就是第一天了,差不离吧。” …… 半月之后,沧宁果然接到帝君的召唤前往落日雪原。沧笙在他的石中世内,自然是同往。 自从上次沧笙莫名其妙跑来与他“分道扬镳”,一去十年,他真的再没听到她一丝的消息。按捺不住让银草去打探,才知道她为了安抚族落间的异声,自封石中世,不再问世了。 他知道了她的难处,晓得那天分离的由来。除却感情,双方都有自己该承担的责任,不能一味的自私下去。 分离之后,虞淮也曾恐慌是否是失了耐心,不愿再陪他兜圈子了。虽然笃定石族的感情,但彼此之间尚未有过契约与承诺,单方面的喜欢是做不了数的。直到沧笙隐世的消息传出,给了他喘息的机会,他知道了她退却的理由,也知道她应当还没有彻底放弃了他。 这样也好,有了空隙可以冷静下来,寻找彼此未来的可能。 落日雪原并不需要沧宁来坐镇,虞淮只是想见她,借题发挥罢了。 沧笙来的前一夜,落日雪原下了整夜纷飞的大雪。 虞淮收到沧宁回馈的消息后便静不下心来了,室内无人,他兀自出神,能够听得到外头雪花落地的轻响,时间在这一夜被无数倍地放慢。瞥一眼铜镜中人轻甲戎装,月光下镀着冰冷的光,沧笙过往总道他着戎装便显得冷厉杀伐、不近人情,叫她不敢靠近。 于是起身,换了身装束,着上繁重而精细的广袖长袍。战场上,他已经许久都没做过这样的扮相,一时间竟有些不适应。 越临近,越迫切。 他睡不了,坐在书案边枯等了一夜。想十年未见,再见时该用怎样的表情。 直到天边破晓,手下来报:“沧宁大帝到了。” 虞淮从固定了整夜的坐姿中调整过来,愣了愣后,抬头,点漆如墨的眸中有一丝预料之外的仓皇:“沧宁,他一个人?” 手下垂着头,依旧毕恭毕敬:“是。” 虞淮豁然站起身,不愿相信两步迎上前。 可事实就是如此,通报的声音落下后,沧宁在侍从的簇拥下气定神闲,缓步迈进了行宫,身后空荡无人。 忽而恍然大悟,即便他知道沧笙就在沧宁的石中世内,两人的距离缩减到触手可及,只要她不肯现身,他便永远见不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通知一下呀,早前收过我预收新坑的妹纸们。 《二世祖》更名为《这个反派被我承包了》,是一个幻言甜文。 无心完结之后不久就会开,没有收藏的妹纸们来求一发收藏啦,么么哒~ 第91章 等了十年, 伪装了十年, 掩饰的行为成了下意识,了悟现况之后再无痕迹, 冷情的模样能将自己都瞒过去。 沧宁看不出虞淮有顾念沧笙的意欲,不愿自讨没趣, 同样绝口不提。公事公办地了解现下的战局, 与虞淮商量好了分配的任务地点,下一步便是实地勘察, 以确定需要带来的族落以及数量。 虽然合作是表面上的, 但沧宁不想同人耍花招, 出工不出力。你来我往,再过一月他那边也有麻烦需要帝君帮忙,于是行动果决就要出门。 九管事小跑着上前给沧宁领路,忍了半晌, 出门之际回身小声问:“属下斗胆,可否能问问宁帝, 笙帝今日是没来吗?上次分离之际, 她曾令我为她带两瓶明莹, 我备下了,但十年来都再未听到笙帝的消息。” 意料之外听到这个名字,虞淮呼吸稍稍一顿,不动声色偏头望向沧宁,静等着。 沧笙的事仍是机密,沧宁低眸打量束手候立一旁、面目稚嫩清秀的少年。十年前两族紧密合作, 虞淮的几位管事在他面前晃过两眼,依稀有个印象。最重要是阿姐曾对他说过穷奇族中有个不那么古板的少年,热情招待过她几天,想必就是眼前的这位了。 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沧宁不至于对他冷然相待,正经回了句:“她就在落日雪原,说是曾来过一回,故地重游。” 宁帝比想象中的平易近人,业玉得了回应之后连连道谢,他有职责在身,不晓得还能不能装饰沧笙,本想将明莹拿出来由宁帝代为转交,又怕唐突,踟蹰过后只好闭嘴在前领路。 得到答案,虞淮深深呼出一口郁气:看来她并不是想避着他。 压下眉梢隐约的欢喜,心却早飞到了天外,只等沧宁这边完事,便可立即摆脱出来去寻沧笙。 …… 与此同时,落日雪原一如往常飘着纷飞的大雪,沧笙迎着风雪,举步维艰。 没了赖以支撑的仙法,衣裳似乎都不能好好穿了,旁人能在天寒地冻中着轻纱薄衫,她却只能裹着厚重的狐裘雪披。雪白而宽大的兜帽时不时被风吹起来,罩在她的头上,过深的帽檐都能盖住她的眼睛。 狐裘她就穿过这么一次,是戚玄送给她的,直说好看,矜贵又端庄,最适合她在封典亦或接受八方朝拜的时候拿来装点门面,沧笙却抱着手臂叹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结果被踹了一脚:“这狐裘不是生剥的,是狐帝自然脱落的毛发制成,除非你要生剥狐帝的皮毛,否则都找不到比这更好毛色的狐裘了。大帝身上掉下来的东西拿样不是宝?不说给你的颜值加成,实用来说都是灵器一件好么?” 沧笙对披着别人掉下来的毛发有芥蒂,所以从前都没穿过。落日雪原实在冷得彻骨,当年她是大帝的时候夜里都不好抵御,更何况现在。结果披上便觉狐族的天赋着实强大,走两步竟然有些发热,好在是敞怀的,热起来可以松开环抱在身前的手透些风进来,又能是浑身上下冰冷一片了。 她一面走,一面在跟这身狐裘较劲,好不容易挖足了九十八朵冰丝绒,最后一株在十丈开外的高大乔木下。 沧笙仔细数了数,确定就剩这最后的一株,喜滋滋将腿从雪地里拔起来,朝最后一株冰丝绒跋涉。未想刚走到那,雪绒花在风中摇曳两下,冰晶一般透明的花瓣倏尔散开,扎入了积雪之中。 沧笙一愣,赶忙提着过长的下摆小跑过去,蹲下便要朝那处积雪狠挖。心中啧啧称奇,这冰丝绒怕是有灵根了,晓得躲人!养起来必然格外水灵。 她跪坐在雪地里刨坑,外遭风雪大作呼呼作响,强风又一次掀起了她的帽兜,当头罩下来,天空都暗了三分。 沧笙在争分夺秒,顾不上这些,雪绒花跑得不快,她的速度也慢得可怜。持续对峙之下,她动作不停渐渐生了汗意,开始觉得帽兜碍事,正想抽空伸手扒开,帽兜先一步被人取下了。 沧笙下意识的仰头,手下顺带一顿,不留神就任那花跑远了。 她的脸上有浅浅的惊愕,睫毛微微沾湿着冰晶,点缀着氤氲着水雾的墨瞳。兴许是因为发热,脸颊红润润的,更显细腻若瓷,吹弹可破。 虞淮被这不经意的一个回眸触动,悸动却不敢声张,胸膛内震动得隐隐作痛。语气平静,意图将久别重逢的尴尬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你在做什么?” 沧笙眸光在他脸上晃了一圈,有点找不着焦距的感觉。 早便想攒了多年的思念积压着,瞬间爆发出来怕会吓着他,所以沧笙才想来采一些冰丝绒,到时候见面送给他,大家客客气气的,能缓和不少气氛,她也好找自我定位。结果毫无思想准备的时刻,他就突然出现在眼前,美人如斯,声音都带着悦耳的玉质。惊艳来得太过,她不知怎么反应才比较适合彼此的关系。 缓了缓,像是回过神一般掉头去看被她忽略的雪坑,叹息着掩饰因他突然出现而没出息的腿软,歪坐在地:“我的冰丝绒跑了。”复仰起头,幽幽道,“都怪你。” 语气里没有责备,反而有一丝撒娇的意味。虞淮抿了抿唇,不声不响伸手,凭空虚虚一握,修长如玉的指间变戏法一般幻出株冰丝绒来,觑沧笙一眼:“给你。” 沧笙眨眨眼,拍拍衣襟站起身凑过来:“你可别唬我,我刚刚挖的冰丝绒可是有了灵根的。” 她步步走近,虞淮立马有些局促,这是从前养成的惯性。沧笙总会在两人临近的时候冷不丁抱上来,叫他方寸大乱又无可奈何。 但这回沧笙很是规矩,连从他手中接过冰丝绒都安安分分的,碰都没碰他一下。 “多谢帝君出手相助。”沧笙客客气气道谢,带着满面的微笑,但其实风雪太大,她都没法好好看清虞淮的脸。 真不是个重逢的好地方,沧笙暗叹。 “帝君这会儿是要往平原内去吗?我的冰丝绒都采好了,受不来上头的风雪,要先回城去了。”她是想跟着他,可环境太艰难,风雪越来越大,往上走还有落单的雪兽和雪蝶,她去简直是刻意给人添乱。 她来是追人的,又不是来讨人嫌的,这点分寸进退还是有的。 虞淮却像没听见一般,冷不丁问:“你采冰丝绒做什么?” 他想起多年前沧笙送给他的冰绒花,那就是用冰丝绒做的。简单的小玩意,没有刻意保存,回头再看已经化成了水,一直让他惋惜。 冰丝绒除了观赏不做别用,虞淮以为她是要送给他的,结果她采好了却要走。 沧笙长长呃了一声,送花需要好点的场景,还得需要细心的装裱,她还没准备好。就算要出其不意,这狂暴的天气也能将所有的旖旎摧毁:“我一定要回答嘛?” 都说出来了,还有什么悬念可言? 虞淮眸子紧了紧,不答。良久之后道:“这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城。” …… 沧笙将冰丝绒结成了冰绒花,细心装点好,结果留了两日,她都没等到和虞淮独处的时光,隔着层层的人墙望了几眼,堪堪宽慰思念的心。 她知道虞淮不喜欢自己追他追得那么高调,她也能学着避开他介意的东西,尽量矜持。譬如像月歌所说的,在人群中岁月静好的存在着,在他的眸光有朝这边看的嫌疑的时候,再岁月静好的笑。 关键词是岁月静好。男人都喜欢温柔的女子,她这样的兴许热情过了头,太闹腾,虞淮才不甚待见。 这是她琢磨十年琢磨出来的东西,得练,就像雪原上重逢的时候那句“都怪你”的撒娇,她说完自己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但结果好像不错。从前虞淮都不会理她这样没头没尾的说辞,那日却一声不吭就遂了她的意。 会撒娇的女人好命,这话诚不欺我。 …… 没有机会,只能错过。沧笙只在落雪平原待了三天,便随同另有要事在身的沧宁一起离开了。 远距离的恋爱就是这样,断断续续,过程慢得惊人。就像匆匆端来一盘美食,给人匆匆吃了两口,又匆匆撤离,永远食不果腹。 沧笙自从下定了主意,便有了绝对的耐心,也不管当初情绪之下的那句“分道扬镳”有多打脸,她要是能控制自己的心,该要少去多少麻烦。 后来陆续十余次见面,都是趁着双方合作的当头,只是她现在的身份,能近身跟虞淮说说话的机会都少。等级的差别,犹如天堑。 直到她深度解读父神留下的传承,改良出了大型空间阵,再一次成了风云人物。倒不是人人都来求她,而是许多隐世的、有过点头之交的旧友都来寻她探讨。 阵法本该是修炼的延伸,修炼除了基本功的积累仙力,主要是参悟大道法则的奥妙。阵法则是将所参悟到的天地法则灵活运用加持在外物上的一种做法,越高级的阵法,越需要将大道法则参悟地透彻。 旁人奇就奇在,沧笙当年参悟的法则乃是刚柔并济的水性,所以她的本命法宝为云纱,可她却又能操纵深奥空间之力的阵法。 常人少有能悟两种天地法则之人,他们自然没从那个方面想,还以为沧笙是寻到了什么捷径。 其实没有,她仅仅只是因为不喜欢空间的距离隔开她和虞淮,又不想拖累沧宁,便自己琢磨法子,恰好父神的传承在她这管够,时间也管够。 旁人有大道法则择一而取的桎梏,她却没有,因她本就是大道的守护者。 于是参悟了空间。就是可叹没有仙力傍身,不然来去自由,多轻便,借助阵法,还是有太多限制之处。 作者有话要说:  虐帝君的事不要急嘛,需要铺垫(我以为大家都能看出来一点了,但好像没有哎)不然他现在明明知道沧笙辣么喜欢他,还自己虐自己呀。 第92章 旁支长老们重新看到了沧笙的作用。大家都在忙着打仗, 精通阵法者少之又少, 低损耗的空间阵是一个巨大的优势,他们从前想都不敢想。一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军队, 或许都能和帝君麾下匹敌。 因为这,施加在沧笙身上的舆论压力大大减少, 核心族老们向沧宁请求多加派人手护持沧笙, 绝不能让她废帝的身份被公之于众。 沧宁听了这消息又喜又气,君臣之间谈不了太多的感情, 可这样直白的利益牵扯又叫人难过。沧笙倒很适应, 沦为废帝后的这些年冷眼看了不少, 渐渐习惯了,一次又一次,能消磨她盲目的锐气,无需太多感慨。 见不着虞淮的日子, 依旧是在石中世内沉心研读古阵。 古书玄奥晦涩,每一字细细斟酌都有精妙之处, 看着费神, 一旦通透又让人豁然开朗, 沉心静气。 这样的日子等同于清修,断续又是十二年。 帝宫十方镜动工的消息传来,沧笙看过基本构造的图纸,细细推敲,无一不精妙。脑海中能够想象帝宫落成的辉煌,他在那, 在这世间最至高无上的地方。 然后当夜便梦见了虞淮。他站在十方镜的主殿的露台前,君临天下,受八方朝拜。 殿下的阶梯那么长,她走得浑身酸痛也走不到靠近他的地方。 渐渐习惯了自己废帝的身份,也渐渐对虞淮有了敬畏,两人成了不同世界的人,要如何消除这隔阂,她一点法子都没有,只能任由自己恐慌。 醒来后梦里的倦意依旧缠身,如溺水一般的沉重。捏着眉心,挑上灯,欲静下心来。窗外倏尔响起轻悠缠绵的歌声,撞进来温柔似水的嗓音雌雄难辨,吟唱着柔和的韵律,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沧笙灵台间的郁气稍散,疲倦渐缓,推开窗朝外看去。 雪衣的男子坐在湖边,如藻般卷曲的长发垂在肩头,温顺而娴静。他低眸看着水面波光粼粼,尾巴随着韵律悠悠晃动,眸中倒映着月光,是浸染夜色的清润宁静。 沧笙怔忡,即便她不大欣赏白灵瑾若少年一般纤细而雌雄难辨的美,配着卷发显得阴柔,但不妨碍偶尔的惊艳。他生得漂亮,安静的时候尤其如是。 推开窗有声响,白灵瑾稍缓了一会才回过头来,不知道刚才是不是在心机地摆姿态。 一曲毕后,弯眸朝她道:“阿笙你睡不着吗?” 这么晚了,沧宁一般不会放人进来的,但白灵瑾三番两次都进来了,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沧笙顿了顿:“刚刚只是突然醒了,一会就能去睡了。” 他轻轻摇动着尾巴,动作比及从前放慢了不少,失了稚气,却霎时添了难以言喻的优雅美感:“那你睡吧,我在这坐一会。你喜欢听我唱歌吗?是不是很助眠?” 鲛人的歌声美妙绝伦,这是世人皆知的,沧笙无法昧着良心说不。他又不进屋,坐得那样远,足够避嫌。 棘手啊。 沧笙恩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带过:“你也早些去休息吧。” 言罢匆匆关了窗,爬上床,勉强去睡觉。 温柔的歌声又追上来,起初让她坐立难安,后来韵律中的暖意渗入心底,似乎只有他单纯而不求回报的示好。渐渐抵抗不了,沉沉睡去。 此后,白灵瑾常常都会给她唱歌,听得久了,仿佛连心灵都被涤荡干净。 一日午后,她看书倦了闭眼小憩,醒来时白灵瑾就坐在她躺椅边的草地上,歪头瞧着她,触到她的眸光,轻轻一颤,忽而笑起来,小声道:“阿笙,我觉得好幸福。” 不知为何,恍惚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沧笙坐起来,心情复杂:“白灵瑾……” 他仰头,一脸纯真:“怎么?” “石族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白灵瑾毫无反应的点头,说知道:“你同我说过三百多遍了。” 沧笙叹息:“那你别这样了,真的。”瞥眼望去,他的眼尾不知何时多了一点泪痣,浅褐色,在下眼角的垂泪处。 白灵瑾茫然了半晌,最终呆呆望着她,无措的模样:“那……我该怎么办呢?” 有那么一瞬,沧笙以为自己若喜欢上的白灵瑾就好了,三人之中一个无情两个痛苦。如果感情可以按理性扭转,那么将无情的人摘出去,痛苦的人便可以幸福快乐。 可惜不能:“你想回族吗?”沧笙对这件事斟酌了许久,“我会让沧宁出面保你,你回族之后过得不会比现下差。” 白灵瑾眼眶蓄出泪来,但是没有放声大哭。怕她会不喜欢,忙抹去泪水,压抑着抽噎:“如果阿笙觉得这样比较好的话……”他本想成全,结果像是钝刀卷进肉里,痛彻心扉。最终还是决绝不了,试图逃避,“我会考虑的。” 沧笙被他哭得心乱,狠不下心肠再进一步逼迫,想等他自己想开,应了句:“恩。” …… 白灵瑾的事让她愈发介意,到了连见面都想避开的程度。沧宁有明显放任的意图,找他是无用的。情急之下沧笙给虞淮寄去信件,一来说想看看他新成的十方镜,二来便是要同他请教天荒万生阵。 翻译来说就是想见面。 得到的回复是他近来要闭关,三月左右。 沧笙头发都要急掉了,好在沧宁找上门来请她参与设计“须臾宫”的图纸,足以打发时间。按照次序,帝君的十方镜已经动土,他们石族的须臾宫便可以开始着手了。 忙忙碌碌的三月过去,沧笙从议事殿中出来便马不停蹄赶去了虞淮那,唯恐撞见白灵瑾。 这事被沧宁知道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了她多年,他长这么大就没见沧笙忌惮过谁,白灵瑾是第一个能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的人。 三年后,十方镜落成。 帝君封典登位,要受八方朝拜,上至九天之内所有的大帝、下至小族族长皆要出席。 各族大佬们汇聚,各讲排场,沧笙并着沧宁一行带了数百亲兵,抬的抬轿子,压的压路,以为已经足够夸张了。 去了一看,发现攀比是没有尽头的。凤族铺天盖地地盘旋,怕有数万之众。 沧笙看凤昱左右都是不顺眼,见况支着头,对侯在一边的青灯道:“她们凤族没见识,朝拜帝君要来这么多人,不知道的以为她准备围城而攻呢。” 青灯谨慎,怕她失言被人听去,忙道:“怎么会,想是当年帝君放了凤族一条生路,凤族有心示好吧。” 沧笙撇了撇嘴,负手朝前行去。示好是真,只怕不是因为旧事啊…… 沧笙的帝位仍挂在第一天帝王台上,排位仍在前。 此刻的现实是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复制,沧笙抬头,可以看到阶梯尽头高高在上的虞淮。 攀登这样的阶梯走起来并不累,但她去不了他的身侧,在相距九阶之遥的玉墀处停步,与身侧的沧宁一齐拂袖,深深朝他跪拜下去。 膝盖点地,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从未向人屈膝。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屈服的标签打在了身上,淡淡的屈辱与不甘涌上心头。 她抬头,平静看了虞淮一眼。 他也在看她,垂下眸,俯视的神态,冷清而淡漠:“起来吧。” 那样的语气让人陌生,像一个真正的高位者,又或者是她如今的心态变了,瞧谁都宝相尊严。 朝拜一轮轮进行,十方镜甚大,足以容纳九天内的外族。石族来得早也结束得早,从玉墀上退下了后,留几个人在大殿内,其余的小辈需撤出十方镜。 白灵瑾今日未到,因他是鲛人族,被作为面首送到沧笙这,实际上又没有被收纳,身份上十分尴尬不便出席。陪在沧笙左右的是青灯,他性子拘谨又守礼,可以看住沧笙未免闹出岔子来。 八荒称帝,四海朝拜,虞淮步步走到今日,终于行至无人可及的巅峰。乾坤在握,九天至尊的权利固然令人欣喜,但人心是没有尽头的,一方满足之后,便对另一方更加渴求。 众仙虔诚跪拜,没有注意到帝座上的人有微微的走神。眸光虽然依旧悠远,神思却维系在沧笙身上,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隐世的二十余年内,性子收敛了许多,不像从前见缝插针地往他面前凑,时机不合便不会多看他一眼,反而会叫他失落惆怅。 论相思,他不会比她少一分,好不容易见面,神识留恋描摹着她的面容,心尖都发烫。 但沧笙毫无知觉,站得久了,有点昏昏欲睡。 她打了个呵欠,旁边青灯忙扯扯她的袖子示意收敛,给帝君看见了是大大的不敬。 沧笙不以为然,这边离帝座甚远,仰得脖子都痛也只能看到他一片衣角,早知如此还不如随小辈撤出十方镜。朝他摆摆手,小声:“要不我们撤?” 沧宁正带领着麾下其他族落之长一一上前,离得远,管不到这边来。青灯看沧笙有退意,不知怎么办:“不好吧,石族已经撤离了,主上你这个时候再走,不太合适。”想她定然是等得无聊了,便同她聊起其他的话题,“主上是觉着无聊吗?恰好我有事要同主上汇报。” 沧笙略稳了稳神:“恩,你说。” “须臾宫建成之后,主上的行宫宁帝道不许外人进出。偌大的宫殿,只有月歌在您跟前似乎冷清,我想可以制一些偶,偶尔也能陪主上说说话。” 沧笙闻言侧目:“你何时学了这样的手艺?倒是不错的。” 青灯被夸赞,略有些面热:“手艺并不纯熟,制物还行,制人还是刚着手。且而制人的话需要去第四天就地取材,成功与否都看造化。” 沧笙很有兴趣,有自己灵识的人偶甚为少见,乃是新奇的物事。她也早就嫌身边人少无聊了:“可以试试。” “那主上对偶的面容可有要求?偶是陪着主上的,自然得要主上喜欢才好。虽然之后的成品不见得和原型一模一样,但刚开始上手需要有个借鉴。”青灯当然知道沧笙喜欢帝君与宁帝,可借他胆子他也不敢亵渎大帝的尊华,捏的好还好,差就糟了,只能问问有没有其他。 虞淮眉尖稍挑。 人道,情人眼里出西施。沧笙最爱挂在嘴边的两句话,一句是喜欢,一句就是称赞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虞淮在沧笙坚定不移的爱中有足够的自信,能想等待被点名一般,期待着沧笙的回应。 沧笙略略思索之后。 “白灵瑾,你可以去找他看看。” 正轮上跪俯在玉墀前参拜的炎族,身影皆是不同程度的一滞,忽觉殿内威压猛然冷厉沉重,迫得人近乎逼出一口血来。 鹿言察觉有异,其他族落参拜之际都没出现过这样的境况,移眸看向帝君,却见无上尊崇的人,失了睥睨天下,作壁上观的从容,瞳孔怔然失措般微微放大,凝视着殿下的某一处。 他离得太近,才能察觉异样,忍不住追随着人的眸光朝下偏首看去。沧笙双手牵在身后,身子轻轻的前后晃动着,在哪都还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她的身侧,青灯黯淡道:“他在石中世日夜陪了主上二十余年,主上还觉着不够么?” 沧笙摆摆手,她压根不是这个意思,肃然道:“你可万不要将这事告诉白灵瑾啊,只说让他配合你做偶,旁的一句也不要提,路上照顾好他就好。”一顿,“我知道你与他处得不好,可他在石族这除了你,其他相熟的人也少。你比他明事理,又年长几年,我希望你待他能宽容些。他人缘不好,你可以带他出去多见见世面,见的多了,就不会那么固执了。” 她正好不知道拿白灵瑾怎么办才好,如今有个绝佳的借口可以将人支开,真是妙哉。 第93章 同样一句话, 知情不知情, 知情多少,听出的意味是不同的。 青灯听出沧笙的偏心, 闷闷道:“主上自来就更偏袒他些。” 沧笙也知道,这是事实。聪明的娃不用操心, 傻不拉几、死心眼又成天哭的娃, 可不就天天戳在眼眶里头,放出去都怕他养不活自己。 讪讪:“是他更闹腾些。” 鹿言知道沧笙的这位面首, 白灵瑾。一般的人将面首二字当做耻辱, 唯有他当做毕生追求。 沧笙这样的人, 既然认可白灵瑾一句喜欢与漂亮,那就是千里的大堤被蛀出了小口,有了翻盘绝胜的希望。否则,但凡是秀气些的男子, 在她眼里准是标准的娘娘腔。谁让她曾是帝君,看不上别人软绵绵的花拳绣腿呢? 鹿言并不看好沧笙与虞淮, 因为两人皆心高气傲, 在一起总得有人妥协。沧笙是先爱上的那一方, 服软了,天下尽知的追了帝君这么些年,收效甚微。倘若她能迷途知返,白灵瑾其实很好,简简单单,最合适治愈沧笙心底的久经风霜。 鹿言不爱多管闲事, 沧笙却不一样。他瞧出帝君的情绪,沧笙的感情好不容易有转机,不能被轻易且不负责任的抹杀。 与之传音:“帝君若不肯要,不妨就此放手,成全了阿笙的悬崖勒马,对谁都好。” 悬崖勒马? 虞淮心中喃喃念了几遍这词,竟然不能理解此中的意思。 沧笙是不会变心的。 难道不是么? 放目望去,沧笙正领着青灯慢慢从人群中往外退去。她在和青灯说话,始终背对着他的方向。 一个简单的动作,可以看出太多端倪。就像他,人在视野里,时时刻刻的上心着,不在视野里,便要下意识的寻找。见面的机会来之不易,哪里舍得主动放弃? 虞淮曾以为她是因不愿拖累沧宁,处处受限,才不似从前肆无忌惮地黏着他。静而思之,一份永远得不到反馈的感情,沧笙可以孤身坚持多久?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入肺,缓慢浸透开来的莫大恐慌。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锲而不舍的坚守? 沧笙步步朝十方镜外行去,逆着涌动的人潮。忽而听到沧宁的传音:“阿姐出了十方镜不要回头,与石族几名心腹汇合之后,即刻动身返回须臾宫。”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爱将他往好的想,信他不会伤害,信他只是高高在上,尚且没有坠入红尘。所以沧笙才会来参与这么一个对她而言意味着挫败的朝拜,绝不放弃任何一个见他的机会。 为了避嫌,她们偌大的石族只带了数百人。反观旁族,五千都只是小数目。 殿内的站位很微妙,管事道是按九天的次序来分先后,可第八天的辰帝都到了,第七天的狐帝与玄帝却尚且候在十方镜外。鹿言本该在石族旁近,却给安排到了大殿的另一端,远远隔开。环绕在石族身遭的是帝君麾下的族落,若说还有外人的话,便只有凤族了。 沧笙早便看懂这样的局势,却不想懂,她无法理解虞淮防着她的理由。当沧宁率领麾下旁支族落上前,她彻底被“隔离”在外族中间,也尽力克制不去朝那个方向想。 牵一发而动全身,再想相信,沧笙也明白自己对于沧宁的牵制作用,于是选择退而求稳。 如今沧宁的传音传来,足以证实她的猜想。 一朝登帝,便不能同从前一样衡量。彼此之间的关系变成了君臣,他是想警醒你还是想打压你,真正发生前,很难看出门道来。 虞淮能不能容下沧宁留在第二天,全看他自个的想法了。 沧笙出了十方镜,绝不拖延捏碎空间符带人离开。青灯惊诧不已,直呼不合规矩,沧笙毕竟是有帝位的人,贸然离开怕会落人口实。 人心就是如此,失了公正就很难看清。青灯习惯两族交好,没能适应过来这个转变,还以为是沧笙我行我素,关键时刻掉链子。 沧笙没解释,负着手往须臾宫刚建雏形的石阵中行去:“有宁儿在,无碍的。” …… 十方镜。 帝君登位,万族来贺,共庆九天。 沧笙是废帝的消息,就在这一绝佳的时期内被传开了,万族皆震惊不已。 沧宁不能扭曲事实,点头默认。 事实上,沧笙的身份向来都是不明真相的众人的争议点。她比虞淮更早成帝,共进第二天却处处以虞淮为先,未能称帝。 她与虞淮之间的桃色风波曾为她转移视线,旁人可以理解成石族重情,沧笙为了抱得美人归就连帝位也拱手相让,甘愿退居次位。但今日朝拜,沧笙确确实实跪地臣服,惊掉无数人的眼球。 惊诧过后便是好奇,有什么能让一位帝君屈膝?一时间暗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纷飞,愈演愈烈。 而后便又消息不知从哪传来,言道沧笙为废帝,法力尽失,空有帝位,如何能不臣服? 该来的总会要来,谎言瞒不了一世。沧笙废帝的身份在帝君的登位大典之后被揭发,难保不是上位者有意鞭策,他根本不能反抗。 于是承认,万族唏嘘。石族从与帝君伯仲之间的对峙刹那沦为刀俎上的鱼肉,没有沧笙坐镇,沧宁拿什么越级与虞淮抗衡?即便能留在第二天,也不过是在帝君的手下谋生活罢了。 在座看沧宁的眼神皆有变化,不怀好意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唯有早已知情的鹿言在桌下轻轻扣着瓷杯,若有所思凝着洞开殿门外黛色的天际。 共庆九天,除开低位者傻乎乎庆祝着九天统一,其他大帝个个恍若被软禁。 这是施加帝威的方式,诸位大帝都是称霸一方的至高者,从没试过被人要求的滋味,朝拜时虽然心甘情愿臣服,但到底没能适应。这九天,在别人的余威下过活,搁谁都都不好受。 天子变诸侯,莫过如是。 有人翘首以盼,不知帝君要如何敲打石族以证帝威。沧笙选择明哲保身,参拜过后就消失无踪,无疑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是沧宁顶在了风口浪尖。 但九天过后,依旧是风平浪静,帝君甚至不怎么露面。凤昱不敢置信,虞淮放弃了这样好的机会。沧宁是他帝位边卧着的虎,也是他主宰第二天的污点,他难道就不觉得阻碍么? 石族来的不过数百亲兵,绞杀易如反掌。沧笙废帝的消息传开,就算鹿言和戚玄与她交好,也不至于为了她将整族都搭上与帝君抗衡。 想得再好,部署周全,迟迟等不来帝君的消息也无可奈何。眼看沧宁同座上帝君辞别之后就要离开十方镜,凤昱牙槽咬紧,心火乱窜。 在她旁近守着的凤琴小声道:“姐姐不觉得奇怪?帝君像是有意放任石族。”一顿,传音道,“帝君怕是知道是我们传出的消息了,之前放出去的‘舌头’尽数失联。难不成帝君早就知道笙帝是废帝一事?” 凤昱眯着眼:“说不准。”略有迷惘,“帝君可是嫌过河拆桥这一招太阴损了?” 凤琴干笑:“姐姐不要说笑了,您可还记得当年追杀过帝君与穷奇一族的那三位大帝,如今的尸骨是个什么模样?除了最后一刀,他们身上千万的伤痕哪一道是被帝君亲手所伤?杀人还要先诛心的人,哪里会嫌过河拆桥阴损?”她想了想,“朝拜那一日,我好像看到了一个细节。帝君面色有过一瞬变化,眸光也朝人群里看去,你猜他看的什么?” 凤昱茫然,在场的人太多,又忙着围堵石族,好在虞淮面前献功。她没能将所有细节都注意到:“什么?” “是沧笙,她身边有一唇红齿白的小生,两人相谈甚欢。” 凤昱摇头:“帝君不是没有回应过沧笙么?” 凤琴耸耸肩:“我也纳闷,所以开始没注意。如今帝君摆明了不肯对石族下手,除却他有与石族联姻的念头不做他想。”面色肃然下来,“姐姐可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凤昱顺着她的话一思忖,打了个寒颤,万没想到帝君也是个意气用事的人,为了情,连第二天都可以割舍吗?人间的帝王打击外戚势力毫不手软,他呢?半点名分都没有,却连一根手指头都不肯动她吗?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事情比想象中的难办,凤昱凝着眉微微恍惚起来。反倒是凤琴伸手握住了她,压了压,“姐姐不要慌,事情还没成定局,帝君与石族双方看着还不像是已然坦诚相待的。”低下头,深深望进她的瞳里,“姐姐不是给笙帝种了心魔吗?倘若帝君真的有情,对我们来说,反而会是件好事。” …… 沧笙老实本分在石阵里头藏了九天,等沧宁从十方镜回来,才又恢复了活力,四处溜达去了。 沧宁依旧心有余悸,那九天以来无时无刻不像是再等待着滔天大祸的降临,旁人虎视眈眈,看他仿佛是在看一块待分食的肥肉,从没有那一刻能深刻体会到沧笙曾经历过的,各大帝之间的明争暗斗。 有惊无险的鸿门宴,末了,他也不知道虞淮在想些什么。披露沧笙的身份看着就像是宣战的前兆,结果帝君没有出面,反倒是鹿言和戚玄狐帝隐约连带着划分阵营,欲与凤帝、息帝等等的一行形成一触即发的对峙。 战局一旦拉开,九天全在期内,但是满打满算他们也没有多少胜算,石族唯一能占据的是道德的制高点,跟随沧宁的一干附庸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来的。 …… 虞淮没有对石族发难,沧笙似乎又能看到希望,但是现在的时机不适宜去找他,只能将好心情压抑下来。 青灯同白灵瑾说好了,两人一起动身去第四天。如今出发恰好能狐族一路,可以省去不少麻烦,沧笙便催促了他们早日动身。 两人翌日启程,带着几位护送的亲兵,外头艳阳高照,晴正方好。 沧笙没去监工须臾宫的布阵工程,强行支开白灵瑾,叫她心中有愧。尤其他没见过外头的世面,青灯也不晓得能不能收起对他的成见,届时他哭都没地方哭去。 起初觉得互相远离对谁都好,真到了这一刻眼皮又一直在跳,放不下心来。 沧笙一声不吭偷摸尾随着白灵瑾走出须臾宫,看他突然回头往回望了一眼,眼眶通红,却没有垂泪,哀戚更深地镌刻在瞳里,恋恋不舍地期待着什么。 青灯看他止步不前,不禁冷冷开口:“你这样的身份,难道以为主上会来送你?” 白灵瑾摇头:“我没有做那样的奢望,我只是想再看看这,怕以后没机会回来了。”他心里明白,沧笙想送他走。这一去,有千万的理由将他拒之门外。 沧笙躲着,被愧疚压得抬不起头来,心乱如麻。 青灯对他们之间的事知道得不多,皱眉:“你不要乱说话,咒自己就算了,可不要连带着我。主上说过让我在路上照顾你,你若是回不来,我还能活吗?” 白灵瑾不语,终于回头继续前行。 沧笙听了不是滋味,青灯对白灵瑾太不客气,他本就心情不好,这一去不知要受多少欺负。于是蹲在草丛里头,从乾坤袋中摸出个折好的纸鹤来,预备给戚玄寄话:“小七,你路上若是得空,能不能抽几个人帮我照顾一下白灵瑾。我怕……” “这么放心不下,笙帝可以自己跟去。”头顶上方冷不丁传出一个声音截断她的话,惊得她手一抖,纸鹤掉在地上,翅膀扇了几扇,不动弹了。 沧笙心脏狂跳,瘫坐在地,匀了半晌的气:“帝君怎么在这?吓我一跳。” 前几日躲在石阵里,最怕见到的就是他,如今危机解除,仍旧逃不过下意识的恐慌。沧笙左右瞄了瞄,看他身后并没有带人,奇道:“是沧宁邀了你见面吗?” “人整日在你面前戳着都看不厌吗?还要制几个相似偶,笙帝的喜好着实奇怪。”虞淮像是听不进她说的话似的,无甚表情,寂黑的眸能将人凝穿,语气既不会冰冷,也不是阴阳怪气,是控制得极好的、与平常无差的淡然。 他这个语气,这个表情,沧笙一头雾水:“帝君怎么知道这件事?” 虞淮瞳孔一缩,震惊于她的理直气壮:“你承认了?”她不是在追他吗?怎么好当着他的面就承认对旁人的好感?! 沧笙挑眉:“我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虞淮喉间发苦,心中剧痛,她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能这样!变了心,连脚踏两条船的虚伪都不愿做,要干干脆脆一脚将他踹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粗长~ 前两天家里有点事,大家见谅啦 第94章 他不知道怎么谴责她的变心, 哪种立场都站不住脚, 垂袖身侧,淡淡道:“笙帝坦荡,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虞淮说完便走,在语调中压抑的怒意体现在行动上, 沧笙终于理解了, 在他侧身的刹那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仅仅只是牵扯的力道,却生生让一位帝君停了下来。 “帝君这一通脾气由何而来?”回念他问她的那些话, 微妙起来, “你是在意白灵瑾的事?” 沧笙伸手拉住他, 给了他莫大的心安,像是绝处逢生,有了片刻的光明。安分静候着,只希望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虞淮在意白灵瑾意味着什么。沧笙心里再清楚不过, 就好像近乎干涸的湖突然注入了大量清水,刹那生机盎然。 只不过时机不对, 她没能立马将欢喜表现得太过, 仰着头朝他笑, 耐心地柔声道:“我已经将他送走避嫌了,帝君还有什么不满的吗?” 沧笙的解释在他看来避重就轻,送走白灵瑾是不是她的根本目的他不清楚。在十方镜,她对青灯将话说得那样直白,照着喜欢人的模样捏出偶,一句送走, 哪里能算是在避嫌! “他不过是鲛人族送给你的贡品,值得你动用大帝的关系,一路照看他?” “值得”二字叫人印象深刻,分明青灯说了同样的话,沧笙不以为然,到了虞淮这就有了刺心之感。 身份悬殊,她和虞淮何尝不是? “他人活生生在我身边待了这些年,我如何将他当做一个单纯的贡品?处久了自然会有感情。”沧笙淡了笑容,皱眉,“帝君介意什么?我的爱情只能给你一人,其他的感情却不能只维系在你一人身上。若帝君非要蛮不讲理,那就请便吧,但愿未来的帝后有这样的决心,只守着你一人过活。” 虞淮难以置信,她为了这样一个理由,轻飘飘就将他推了出去,说出“未来帝后”这样的话来。 沧笙面无表情说完,便要将地上的纸鹤捡起来,刚有个弯腰的起势,草丛中的纸鹤忽而自燃,单薄的白纸眨眼成灰,飘散开来。 这一下彻底挑起了火,沧笙动作稍止,蓦然抬眸盯了他一眼。 她也不总是笑脸迎人的模样,从秽土出生的人,周身的杀气该有的不会少,只不过被活泼的性子掩盖,未有旁人身上那样明显。如今眸中毫无笑意,那一眼足以冷彻人心。 “帝君似乎格外喜欢掌控的感觉。你想要的,便得尽数属于你,哪怕你根本不那么在意。”她直起身,挥去裙摆上的灰烬,“若我还是当初的帝君,你敢这样对我么?” 感情本应该相互尊重,如果失去平衡,可以被人任意掌控,那算什么?他居高临下,强硬的手段让她难以接受。 虞淮看她的面色,隐约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可怒火中烧掌控不了:“我比不了你多情,阿猫阿狗在身边带着也能养出感情来。倘或笙帝觉着彼此不合适,那就请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沧笙无甚表情看着他,不言不语。 虞淮怒极反笑,被逼出了心底话:“若你还是当初的帝君,你还会这样对我?”怕是欲杀之而后快了吧! 没有默契的人强行在一起,一点风雨都经历不了,沧笙不知道他在意有所指的说什么,心灰意冷,不想卑微祈求更不愿意松口。望向他的眸,就知道自己是割舍不下的,两面为难。 她收敛起笑,冷静的模样,气场可怕,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株冰绒花来:“这是我早些年就做好的冰绒花,保存至今,近年又在上头铭刻了空间阵,原本是要送给你的。”她将花托在手心,“你让我别招惹你,这个你管不着,是我自己的事。不过你说得对,我俩性子并不合适,你是帝君而我是废帝,身份也并不合适。你今日来若是特地想告诉我这一点,那我听进去了。该怎么抉择,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这花,要你便拿出,不要我可以转赠给别人,好过一直留在我这毫无用处。” “帝君?” 遥遥传来一声呼唤,沧宁语带疑惑与不安,皱着眉从云上下来。 沧笙下意识随着声音回头,只见眼角衣襟带过,虞淮从她身侧让渡,眨眼间走远了。回眸一瞥间看到他离开的侧颜,冷清入骨。 沧宁与虞淮是两个方向,见人离开没有去追,停下来临近了上下打量沧笙:“帝君此番是来做什么的?” 沧笙滞了一下,低头望着手里的冰绒花,笑不出来:“谁知道。” …… 当夜酩酊大醉,沧笙抱着酒坛仰躺在山丘赏月,孤身一人,却有肆意洒脱的自由。 爱错了人要怎么办,谁也帮不了她,沧笙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同情。脑子里乱极了,一会儿恍惚浮现虞淮与别人成亲的画面,带着锥心之痛。一会又自我开解,喜欢一个人并不非得要同这个人在一起,这些年她单相思不也有苦有乐么? 沧笙瞧出来了,在她一步步迁就的时候,虞淮仍在一步步的后退。一面保持着自身的高洁,不肯被她拖下云端,一面又不动声色接受着她的示好,将她步步往泥淖里头带,恃宠而骄的提出要求。 这样的傲娇听上去像是皇子对穷姑娘的感情,可以动心,却在意彼此之间的鸿沟。他有顾忌,怕是觉得她配不上他吧。 她可以反追,但这样的倒贴真的很没意思。 …… 虞淮此后半月都没出房门一步,从起初的怒火中烧,到慢慢冷却,一点一滴凉彻下来,整个人像是淡了生息。 他想到白灵瑾二十余载与沧笙在石中世间孤男寡女的朝夕相处,心尖就像是嵌进去一枚针,哪怕是好好待着不动,也会随着心跳而尖锐的刺痛。他迫切地想要解释,沧笙却一副理所应当、不过如此的模样,将他当做无理取闹。 妒火焚身,两人都绝不低头,结果就是相互试探的中伤,越演越烈。 吵过一次,隔阂就会多上一层,譬如当年沧笙对他说的分道扬镳。自那以后,两人之间的见面愈发的少了。 虞淮从没想过沧笙会真正的放手,只是觉得难过,他与沧笙总是在微妙的点错开,明明拼命的想要贴近,结果不得要领,越走越远。 待他出关,石族消息传来,沧笙因为替须臾宫布下主阵,心神大为损耗,避世修养。 …… 又七月,须臾宫落成。 虞淮受沧宁所邀前来参加“乔迁”宴,席上沧笙的数位好友,包括戚玄皆在,唯独主座空了一个,沧笙迟迟没有出现。 虞淮静默不语,只字不提。 鹿言则毫无顾忌地发问:“阿笙仍是在闭关?怎的行宫落成这样大的喜事,也不见她出来露个面?” 戚玄闻言侧目,沧宁默了默:“她去第四天了。” 虞淮豁然抬眸。 戚玄哦了一声:“去那做什么?” 沧宁蓦然笑了:“阿姐说,是去接一个人。” “嗒”地一声,是玉佩撞击桌角的脆响。虞淮站起身,脸色发白,眸色沉得可怖:“她人在哪?” “帝君说笑了,我阿姐出门向来不会给我精准定位的。”沧宁神情很淡,这些日子沧笙的不开心他都看在眼里,如何能不迁怒,刻意道:“帝君不用担心,她接了人是要带回来的,不出半月就能到须臾宫,不会有事的。” 鹿言刹那便明白过来其中的因果,把玩着折扇,状似漫不经心:“哦,是阿笙的那位小面首吗?妙得很,还能叫她甩下我们这些老友,亲自去接,魅力无边啊。听说是鲛人族?从前没仔细看过,模样当是顶好的了。” 话语未落,扫眼主座,空置的座位变成了两个。 鹿言望着空位与沧宁一齐陷入沉思,这是铁证了,帝君忍了这么多年终于还是露出了马脚,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谁也说不清楚。 …… 虞淮心乱如麻,后脑像是被人猛然敲了一闷棍,耳边嗡嗡作响。 不该是这样的。 沧笙说过,她的爱情只会给他一个人。 眼前发黑,路像是走不到尽头,人到了哪,他毫无知觉,只一心朝第四天去。渡过通往第三天的结界,忘记压制仙力,强行闯过,喉间一甜,竟至于尝到铁锈的腥味。 她要接他回家吗? 明明他们同处第二天,当初她却说要与他分道扬镳,因为她做不到跨越那么远的距离。 第二天到第四天的距离有多远?她却亲自去接他! 虞淮咳嗽起来,像是带刺的空气钻入肺,突然撕心裂肺。咳出了血,云却半点没慢。 整个人像是拉开的弓一样,浑身肌肉都紧绷着,轻轻发颤。 她更爱白灵瑾了吗? 彻彻底底,被抢过去了吗? 路太长,长到能让他慢慢冷静,但滔天的杀意有增无减,越凝越深,潜藏在眸底。 他有毁灭一切的念头,对一个曾叫他轻视的对手产生了莫大的恐惧,乃至,入骨的仇恨。 第95章 沧笙会来第四天, 是因为青灯给她传了消息, 言道白灵瑾被鲛人族扣押下了。隔日鲛人族的请帖也传到,说请她到第四天走一趟。 理由里头旁的只字未提, 只说是相互的走动。 鲛人族早在千年前便欲与石族结好,白帝是神陨时代过后新成的大帝, 手段方式一直被人诟病, 乃是受血祭而成的大帝。要血祭总不能抓自己的族人,一来二往, 得罪了不少人。 鲛人族因血祭之法实力大增, 同时也成了众矢之的。且不论帝君早前的作风是什么, 他既然登了帝,免不得要站在“正义”的那一方,他再如何忠心也换不来他的支持。白帝思来想去唯有石族可以投靠,他们或许会因为与帝君对峙、拉阵营而捎带上鲛人一族。 宁帝软硬不吃, 极难攀上交情,白帝正一筹莫展, 忽闻手下传来消息说发现了白灵瑾的踪迹, 就在帝荒莲海。 时间点撞得太好, 白灵瑾到了石族一直无波无澜,白帝甚至都已经忘了他这个人。稍加打听,便能知晓他此番的来意,喜从中来。 一个面首,重不重要看的是她主子的态度。白灵瑾是一块上好的敲门砖,白帝左右是不在意白灵瑾死活的, 敲得开石族大门最好,敲不开,香消玉殒了也没什么可惜。遂派一支不知情的旁支将人扣下,做预备的血祭材料。 沧笙不傻,白灵瑾同白帝有血缘关系,资质再差,对同族之内的血脉也有镇压,旁人不会察觉不了。结合鲛人族现在的境况,估摸白帝是病急乱投医,非要攀上他们石族不可了。 只要沧宁不出面,事情没有上升到一个高度,就还有转圜。白灵瑾是沧笙送去第四天的,不能看他如此枉死,迫不得已携八位石族的少帝赶往第四天。 白帝听闻了这阵仗,立时便换了脸色,将白灵瑾从旁支那接过来好生招待。甚至亲自面见,让他莫要忘了自己究竟是哪族之人。 白灵瑾哪里还听得进去,他做梦都没想过沧笙会大费周章来救他,等待的两日,做梦都是笑醒的。 沧笙一行浩浩荡荡到了第四天,白灵瑾在白帝的授意下出城相迎,装点精致。 不知是有意无意,亦或者是鲛人族民风开放,前来迎接的守卫,身上鲛绡轻薄得超纲,打远了一瞧,满眸的少儿不宜。 沧笙有了心理准备,看到白灵瑾已经不会惊讶了,白帝的品位当真是一言难尽。顺手解下外袍兜头罩在白灵瑾身上:“有点小,但总比没有好。” 白灵瑾脸颊红扑扑的,垂着头一副小媳妇儿的形容,乖乖套上沧笙的外袍:“我也早说主上不会喜欢的。” 沧笙顾着说话的白帝去了,晚一步才折头过来耿直回:“恩,太娘。” 白灵瑾忙将外袍裹紧,从头到脚,一片里头的华贵衣料也不愿外露了。 一行人入殿,白灵瑾身份低微没有席位,只紧挨着沧笙站着。 这安排正好称了他的意,笑容止不下来,眸含星辰只围着沧笙打转。 沧笙面上一点异样没有,后脑勺却感觉被盯得发麻。此回再见,白灵瑾像是得了什么不得了的“讯号”,看她的眼神都不再收敛了,仿佛随时会扑上来。 白帝将二人的行至看在眼里,喜意更深,压下性子只说陪沧笙赏玩水宫。毕竟当年沧笙打到第四天,也没走过水路。 沧笙拿不准他要开什么条件才会答应放人,不能先露急态,真像是拜访的友人一般在水宫周遭参观游玩起来。 夜了,白灵瑾被连同数十美人被塞到沧笙的房间,看得沧笙心底啧啧称奇,靠坐在椅上不吱声。 眼见白灵瑾眼眶微红是要哭了,这才收起犹豫,点了白灵瑾留下,其余人皆退散。 沧笙难做啊,鲛人性淫,从今日接待的风气便可看出。再坐怀不乱的人来了,他也准备诱惑试试,怎么能甘心?况且她也真的需要一个能和白灵瑾独处的机会,同他对好口风。怕就怕在白灵瑾今日太过热情,沧笙担心…… 自己打不赢他,会防不住。 白灵瑾在人撤下之后便收敛起了泪花,但眼眶依旧是红的,磨磨蹭蹭给她端茶。 沧笙怕他走近了,激动起来事态不可控,远远朝人比了比手:“我不喝茶,你坐,我有话同你说。” 白灵瑾嗯了一声,乖乖坐下。 沧笙略微在座椅内坐直了些,扬着下巴朝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瞧见桌上那枚冰绒花了吗?明个起你就将它带在身上。” 白灵瑾眼神豁然亮堂,双手去捧,激动不已:“这是主上送给我的嘛?” 沧笙微微犹豫的呃了一声,眸底闪过一丝苦笑,点头:“对。” 房间内有随从布下的结界,沧笙不担心说话被人偷听,撑着头:“冰绒花上头铭刻了空间阵,以备不时之需。白帝可同你说过什么?他扣下你又请我过来,不会没有要求。我的处境你知道,我个人可以来救你,却不能在伤害石族与沧宁利益的前提下,倘或他的要求过分了,我回应不了,你可以用这个冰绒花脱身。” 冰绒花看着不起眼,实际是九天中唯一可掌控空间神器,不似传送阵和传送符种种地点、次数的限制,它除了消耗贵,单次传送的极限距离在一天之内外,没有别的缺点。白灵瑾也不会知道,这片冰绒花已经被沧笙链接了一整座灵脉,可用次数大于千次。 沧笙让白灵瑾不到关键时刻不要用,主要不是因为贵,而是因为怀璧其罪。一旦冰绒花被公之于众,自然会人有觊觎之心,好人坏人自家人都有,不管到时候冰绒花在不在白灵瑾手里,消息都是从他这传出去的,容易被妄加迫害。 白灵瑾从没想过自己的重量可以和石族抗衡,沧笙能来对他而言已经是巨大的惊喜。冰绒花的价值无需解释也可以估量,和空间搭上关系的,就没有不贵的。 他欢欢喜喜将冰绒花捧在手里把玩,半晌之后,红着脸道:“我知道他要什么。” 沧笙扬调哦了一声,按理说白灵瑾本就是白帝放出来的棋子,只可惜棋子不思上进,有了自己的意愿:“什么?” “他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名分。”白灵瑾眼睛都不敢抬了,望着地,尾巴轻轻地摇。 沧笙肃然:“石族一生只有一个伴侣。” “对,所以他这样说。”白灵瑾忍不住偷瞄她一眼,“因为只有一个,重要程度才可以动摇你的决定。白帝以为我上位之后,他就成了石族的外戚,两族自然会越走越近。”一顿,“他不敢同咱们撕破脸,只敢提出这样的软性要求,着眼长远。” 沧笙一阵头疼:“恩,我知道了。” 鲛人族今日的热情建立在期翼双方合作的基础上,一旦她态度明显,白帝希望破裂了,按他的性子大可能狗急跳墙,将她也留下。 该怎么说,拒绝的措辞需要婉转,只能她自己来想。 沧笙漫不经心翻着桌上摆放的书,没察觉白灵瑾慢慢摸近了,举着在玉灯草,柔柔在她眼前晃:“主上,不休息吗?” 同他在一个屋檐下,沧笙哪敢闭眼:“不了,你去睡吧。” 白灵瑾杵着不走,眸子熠熠的,倒映着粼粼的光,朝她笑。 沧笙瞥他一眼:“别晃,我不大适应待在水里,头晕。” 他飘过来,随手拉了方薄衫盖在身上,依附在她的椅边,在水中漂浮着,作势要睡了:“那我就在这睡,主上若是要什么,同我说就好。” 可能是压抑极了过后的反弹,白灵瑾变得更加主动,沧笙一低头就能看到他的睡颜,进退不得,只好坐着看了整夜的书。 白灵瑾不肯将她之前给他盖着的衣袍还回,睡觉都不肯脱。沧笙同他一提,他眨眨眼,低声道:“我没有旁的衣裳了,主上是真心让我脱吗?” 沧笙只有无奈,杏粉色的外披,寻常女子穿了都不见得有他娇嫩萌软。白灵瑾从前总怕她说他女气,不敢穿这样色泽的衣服,现在有了好借口,要彻底放飞自我了,一整日都在拿捏着小动作同她撒娇。 翌日出门仍是穿着,细心在襟带处打了个蝴蝶结。白灵瑾没有乾坤袋,小心将冰绒花别在若藻的长发中,在镜前来回的转,末了,问她:“主上,你说这样好看吗?” 沧笙简直没眼看:“你要是个姑娘就完美了。” 话音未落,外遭忽而传来稍显急促的敲门声,沧笙回头,动了动僵了一夜的胳膊:“进来。” 护卫沧笙的石族少帝入内,低声道:“主上,帝君到了水宫。” 白灵瑾笑容一窒,脸色骤白。 沧笙一瞬没反应过来:“嗯?” “白帝在前厅接待,请你过去。” 须臾宫刚成,这会儿沧宁该在宴请宾客,帝君怎么会在这? 沧笙第一想法是白帝又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引得上面的亲自来谈话:“他的事,我就不去凑合了吧?”沧笙不想给别人打圆场,白帝这个时候拉她出去,不是摆阵营是什么? 沧笙摆着的手还没搁下来,便听得远一些的廊庑传来人的高呼,有特意提醒的意思:“恭迎帝君!白帝!” 背对着门,朝内行礼的少帝让开,视野开阔了,沧笙一眼望见廊阁下走在最前的虞淮,身后跟着白帝等人,众星拱月般浩浩汤汤。 沧笙眼眸一转,朝白灵瑾使了个眼色:“你去内屋。” 白灵瑾愣了愣,不敢反驳,垂下头要往内走,可动作迟了一步。虞淮先行进屋,白灵瑾不敢无礼强行躲避,与其他少帝一起原地跪地行礼。 沧笙坐着未动,虞淮寂黑的眸光落定在她身上仅仅一瞬,便无甚表情越过她的肩头望向白灵瑾。 沧笙心中一动,忽而觉得大大的不妙,站起身来,试图阻挡他的视线,似模似样的招呼:“虞淮帝君。” 白灵瑾闻言,感知到两人脚步声临近,小心翼翼抬头朝虞淮的方向瞄了一眼,一望便是一僵,整个身子都不得动弹。 虞淮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一个男人的脸,含情的水眸楚楚可怜带着惊慌,随时好像能溢出泪来,眼尾一点浅色的泪痣,不媚而魅。 再然后,他的眼眶当真就有泪水氤氲,看得沧笙眉头一紧,却无力解除他的桎梏,出声喝止:“帝君这是要干什么?” 虞淮恨不得就这样捏碎他。 这算不算捉奸在床呢? 这个面首就在沧笙的房里,穿着轻薄,恬不知耻地裹着她的外披,被沧笙这样维护。 虞淮浅声道:“笙帝的喜好着实宽泛。” 喉间的捏力愈大,白灵瑾眼前一点点地暗下来。拼命地想要大口喘气,可连脖颈的肌肉都不受控制,看上去一点痛苦都没有,好似仅仅呆住了,从眼角溢出泪来。 沧笙用惯这样的手段,一眼就能看出白灵瑾的不同。 可她劝不动他,喊的话像是到不了他的耳底。急到极致,干脆破罐破摔:“不就是一个面首,帝君想杀就杀吧!杀了你我之间也彻底完了,老死不相往来!” “嘶……哈啊……咳咳咳。”白灵瑾猛然咳嗽出声,呛得眼泪直流。 沧笙彻底明白过来了,暗暗长舒一口气,瞥虞淮一眼,吩咐手下:“把白灵瑾带下去休息。” 可人走不过来,行到桌边便像是被无形的结界阻隔。 “冰绒花,还给我。” 白灵瑾怕极了,无论是身份上还是感情上,怕得说不出话,却不肯就范。一手捂住发上的冰绒花,拼命摇着头朝后退。 “冰绒花是我的东西,也是帝君自己不要的,如今我给了白灵瑾,就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虞淮偏过头,今个第一次与沧笙对视,一贯寂黑的眸底深处卷积着浓稠的血色,低低笑了:“这就是你说的避嫌?说要将他送走,说你的爱情只能给我一个?” 外头的人看直了眼,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帝君,气势依然凛冽,语气中却有不得不低头的卑微。 沧笙被他笑懵了,虞淮少有在人前笑,垂眸的光景能牵动人的心神。 一时无言。 沧笙原本早打定主意放弃了的,求之不得的感情像是一个无底洞,最终会透支她所有的热情。再被消耗殆尽之前,她想自己先克制,除了爱虞淮,她还有太多的事可做。 所以尽力从公正的角度来面对他,不谈感情,单纯的讲道理,不留余地否决他所有不合理的要求。 她尝试了,如果要回应虞淮的问题,就该直截了当的告诉他:“避嫌是八个月之前的事,人心都是会变的。” 但做不到,这就是深爱一方的苦楚。 沧笙转过头,望向屋外:“这件事白帝最有发言权,若不是他请我来,我也到不了这。” 不回应,是无可辩解的默认。 虞淮心上被狠狠剜了一刀,剜走了血肉,不仅伤口淋漓地痛,失去的亦在空落地牵扯。 他目光所及,所有人都是一阵退缩,唯有白帝面色变了又变,为了面子也要顶上,干笑:“不过是一场误会。我早前并不知道帝君与笙帝……看白灵瑾伶仃流散到第四天,于心不忍欲帮上一帮,我与他毕竟是血亲。” 白帝三言两语将锅甩给白灵瑾,绝不承担责任。不过这样也好,给了沧笙足够的借口将人领走:“早知白帝这样好心,我也不至于大费周章了。白灵瑾并非伶仃流散,是受我所托出来办事的,既然误会解除,那我就将他带走了。” 白灵瑾得罪了虞淮,白帝不敢再与他有半分的干系,忙点头:“笙帝请便。” 沧笙朝手下使眼色,两人上前先将脖颈受伤的白灵瑾带离。 白帝杵在原地左看右看,尴尬地站不下,招呼着退下:“两位先聊,我等回避了。” 白帝离开,还贴心的为他们带上了房门。 人一走,沧笙放开了许多,见人不语,给他斟了待客的茶,搁在桌上推到他面前,先行开口:“不管怎么说,今日的事能进展顺利,全凭帝君复的威名,我还得同你道一声谢。”一顿,“我记得八月前帝君自己同我说,若不能全将感情给你,就不要去招惹你。帝君扪心自问,我这八月以来,可招惹过你?我安分守己,帝君却又是一通脾气,不分青红皂白便找白灵瑾的茬,过分了吧?” 虞淮垂眸凝望着茶水中氤氲的水汽,不言不语。 他当然有话可说,但是说不出口。他底气不足,曾经以为会永远被偏爱,所以肆无忌惮,将自己藏在茧里,期望她可以走完所有的路程,甚至执拗地冲进他的茧。这样他才可以假装无可奈何,同她捆绑在一起,同生共死。 是他要求地太多,沧笙以为走不到尽头,便将感情收回了,去了另一条岔道。他离得太远,迟了太多才后知后觉,事情在他眼里已经到无可转圜的地步,虞淮痛不可遏,懊恼与仇恨皆有。对白灵瑾是迁怒,他何尝不清楚呢? 虞淮曾以为他永远不会卑微地挽回,到最后都可以维持淡然的面貌,直至今日,痛彻心扉之后,唯一不能割舍的还是她,只有她。 他如今情绪偏激,不敢开口同她理论过去的事,不敢再笨拙地将她越推越远。 说了一堆,一句反应都不给,沧笙暗自气得牙痒痒也无法,原地跺脚走了几圈,转着转着,忽而偏头看一眼虞淮的眼睛,确认可见里头的血芒并非错觉,诧异:“你这是同谁打过一架来的么?好像是受伤了?” 这回他终于给了反应,抬起眸,应了一个字:“恩。” 沧笙挑眉,下意识便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细细查探,一查就是一惊:“心脉受损?怎么回事?” 虞淮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来,急得她欲要上手去拨开他的前襟,看看伤势如何。这脉象,若不是有大帝级的一掌拍在他的心脏上,都不出来这个效果:“你同谁打架?总不能是我家宁儿吧?” 虞淮只是摇头,并不解释。 沧笙最怕的还是他与沧宁卯起来,知道不是这么一回事,心就足以放下九成。 人受了伤,再大的道理也得放一放再理。沧笙低头在乾坤袋里一阵摸索,翻出来好些瓶瓶罐罐:“这些丹药帝君都认识吧?可以挑着吃一些。”抬眸时不经意望见他的眼睫,离得这样远亦看得清晰,轻轻一颤,好似是挠在了她的心上。 造孽啊。 沧笙心里悲叹,心收不回来,管不住眼,只能越陷越深。 “帝君先疗伤吧,有什么事往后再谈。” 沧笙说完,转身退出屋子,带拢门的时候深深看了他一眼,关怀与眷恋都有,却少了过往的热情。眸子里蒙着一层灰,是他对她日积月累冷淡的成果。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糖 第96章 不到意识到失去的那一刻, 虞淮怕永远也估摸不到感情对于自己的重量。 沧笙或许特别, 但他从没想过一个人的离开,会让他如此痛彻心扉。他在沧笙面前伪装着不近人情的体面, 演得久了,连自己都当真。 沧笙是这场感情的主导者, 他作为被动的那一方, 曾在沧笙提出“分道扬镳”、彼此最煎熬的时候,无不自傲地想:若沧笙都能放弃这段感情, 那他何以就做不到呢? 无由来的攀比赌气极大的缓和了他想要主动去找沧笙的心, 更遑论他们之间还有血海深仇, 两族永不可磨灭的世仇。 跨不过去的鸿沟,就这样渐渐裂开,分离彼此。 …… 虞淮睁开眼,室内昏暗一丝光也没有, 更不会有谁的守护。 沧笙给的丹药他尽数吃下了。提防了几十年,从不沾染她碰过的东西, 就是怕她故技重施。如今却不怕了, 他的心态调整不过来, 情绪中的人,觉着立马死去也不会比现在更糟。 他推开门,走廊边悬挂的玉灯草在水中扩散着微弱的光。 他急匆匆从第二天赶到水宫的时候,正是天边破晓之前。走廊四方亦挂着这样的灯,昏暗得照不亮脚下的路。 虞淮路上便从银草那得到消息,知道沧笙是来救白灵瑾的。到了水宫, 提了像是管事的人来问,被一脸惊骇的小鲛告知:“笙帝这会儿还在休息,白灵瑾……同笙帝在一起。”小鲛不知道为何帝君会提及白灵瑾,只怕事情有变,多了个心眼将水宫摘干净,补充道:“是笙帝点名让他留下的。帝君是来找笙帝的嘛?可是这会儿……我们似乎不便去打扰……” …… 心脉修复了,窒息感却犹存。迫得人想要大力深呼吸,可呼吸得用力了,心肺的旧伤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虞淮在迂回的廊庑之下行走,绕开重重楼台,走向鲛人水宫唯一的空间法阵。 沧笙救下了白灵瑾,是要将他带回家的。虞淮闭关了有半月之久,沧笙早该到了第二天。 空间法阵的使用重点不在现在地,而是传送到的地点,需要那边的空间阵法回应,传送才不会出差错。虞淮与鲛人族没有正面的交情,彼此的空间阵没有链接,于是来的时候才不便走空间阵。 由于空间阵这样的特性,使用的限制极大,且没有安全隐患,一般都是外出的上位者急速归族用。所以往往建立在族落最中心的位置,却几乎无人把守。 虞淮走到一个为空间阵单独隔离、圈围起的类似寻常园林的区域内,弹指打出一道指令,令十方镜的空间阵开启。人也朝区域中央的空间阵行去,在最后一步踏入空间阵传送范围时,倏尔一顿,回过头来。 整个区域皆在黑暗中沉寂着,唯有中央的空间阵隐约散着莹白的光泽,能轻易的夺去人的瞩目,叫人忽视了旁边的景致。 角落的婆娑树下横呈着一方石台,有人卧在上头,背影纤细。 无声无息,连他也察觉不到的存在,除了沧笙还会是谁? 她……是在等他么? 那一刹,呼吸稍稍凝滞,灭顶的痛楚化成泼天的喜悦,从地狱到天堂,反差可以这样大。 …… 沧笙睡着了,呼吸平稳。 他不想惊扰她的睡眠,所以刻意敛息匿形。走近后,在她身侧坐下来,细细凝望着她的眉眼,心跳的频率快到疼痛。 他从不曾这样肆无忌惮看过沧笙,偶尔一眼都要收敛起情绪,伪装做漠然的模样。 她不似戚玄、凤昱般艳名远播,因为帝君的光环太胜,传出去的只有凶悍的恶名。偏生她的气质是与凶名截然相反的灵动活泼,美得不够强势,叫人无从形容,不敢形容,传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 从巅峰上走下来的人,撒起娇来毫无违和,她比他会示弱,虞淮常常会沦陷在她一次次的迁就中,体会到她究竟有多在乎自己。 于是,她最终可以利落的抽身离开,如今独剩了他深陷泥淖,走不出来了。 眸光停落在沧笙的唇角,她的唇仿佛天生上扬,总似含着浅浅的笑意。丰盈的唇,色泽像是雨后的樱花,浅浅的粉饱满着活力的稚气。 她的身侧有淡然清新的香,细细辨来,像是桃花香。 业玉是穷奇,对气味很生敏感。凤昱上回来十方镜寻他,恰好也是熏的桃花香,业玉偷偷同他道那香味惑人,不知是否有着迷幻勾魂的效果。他嗅不出异常来,告诉业玉,不过桃花香而已,除此之外,寡淡无味。 搁在沧笙身上,桃花香找不着一丝旖旎的气息,只有甜甜的、说道不出的□□。兴许桃花香真的有迷幻勾魂的效果,能叫他欲罢不能。 喜欢的人,无一处不是好的。 这样安静的凝望着她,既是欢喜也是痛楚。该怎么挽回一个人,他毫无头绪,最初因她的等待而激起的光明过后,只剩了满心绝望。 虞淮俯下身,手抚上她的面颊,没有欲/念,只有单纯的感情驱使着靠近。 唇碰上她的,浅浅一触。所有的神经都好像凝聚在了那一点,软软的短暂相贴,浑身都起了颤栗,她在他怀里,娇小柔软地惊人。 思绪一片茫然,他从不知道亲吻爱人是这样的滋味,寂静地惊心动魄。 虞淮在余韵中不可自拔,紧紧抱着她不肯撒手。 沧笙在茫然中睁开了眼,她瞧不见虞淮,只因为超乎寻常的敏锐,感知到一丝不对。 偏过头,清润的眸疑惑望去,似乎正好能和隐匿在空间内的虞淮四目相接。 虞淮也在看她,看她晶亮的眸底并没有自己的影,默然静着,稍稍起身,站远了些。 窃玉偷香,任谁也做不到面不改色。他耳根都红透了,不知自己如何像是魔怔了一般,做出这样的事。 沧笙左右望望,异样之感挥之不去,孤疑地坐起身:“虞淮,是你吗?” “……” 虞淮亲自找来第二天的事,让沧笙踌躇了许久。 她本可以抛下他离开,但出乎意料看到他的偏执,不管是占有欲作祟还是如何,总归能够看到他朝她迈了一步。 沧笙早就无路可退,感情要割舍谈何容易。死不了心,所以怀抱着渺茫的希望留下,但愿这一次可以有真的转机,一等就是半月。 …… 沧笙的眸光似乎都能追着虞淮所在的位置,可仙力不足,到底是看不透:“做什么不肯现身?我身侧布下了防护阵,就算是白帝来了也会显露形迹,被格挡在外。挡不住的人怕只有你了,这样明显,你还躲着我做什么?”她迷茫的眸转了转,想起些什么,随意道,“适才我感觉有人亲了我一下,总不会是你吧?” “……” 仍旧是没有回应。 沧笙双手撑在石台的边缘,可以笃定刚刚带给她异样之感的必然是虞淮,但他不现身的理由却太宽泛了,沧笙从来就没弄明白过他的心思,无从猜想。 亲吻的事只是一句打趣,随手丢出去的激将法,沧笙刚刚是真睡着了,哪会有什么感觉,退一万步,虞淮怎么可能主动亲她呢?不过因为他是禁欲的流派,你若是拿这事诋毁他,人八成是要跳出来自证清白的。 一句不成,可以深挖。言语之中勾搭虞淮几乎已经成了她的惯性:“帝君怕是不知道吧,所谓亲吻,单方面的相触只是入门级,往深了走才销魂。这要想往深了走,就得双方有配合。不但有唇,舌也不能落下,一方攻,一方守。”她又没试过,也没亲眼见过,书里看到什么就说什么,“我看帝君是个强势的人,那我可以委屈一些,让你进来,你说如何?” 她自顾自地说,浑然未觉半步之遥的虞淮眸色渐次幽深,最后一字落下,尾调的笑音尚未结束,面前的虚空豁然显出一个人来,近在咫尺,几乎要触上她的鼻尖。 沧笙微微一怔,惊讶之下,下意识地想往后缩,结果一只修长的手覆上她的后脑,截断了她的退路,将她紧紧拉回怀里。 虞淮的动作甚至没有一息的停顿,一切在眨眼之间发生,沧笙说话时微微张开的嘴都没来得及合上,便被他垂眸吻上,一声不吭绕开了牙关,纠缠上她的舌。 沧笙脑中轰然一声炸了,她是敢撩,但从来都是嘴上说说,哪里敢真动手? 想都没想过有这样一天,如何不震惊? 虞淮的吻强硬而温柔,除了迫得她不能动弹之外,唇齿之间的缠绵都讨好般顺着她的节奏,她微一回应,他便欢欣鼓舞,从起初的笨拙到后来无师自通的游刃有余。 他的呼吸近在耳畔,不及平素的从容,微微凌乱着,传到心底有别样的滋味,挠得她心尖都是痒的。破天荒地面红耳赤起来,说道不清的热意从心口涌上来,烧得人理智全无,眼眶渐红,微有泪意。 两人都是第一次,没有太多的花样,全然由心的发展,情绪大于技巧,结果便是沧笙险些因为憋气而晕过去。 她自己不自知,还以为是爱情带来的幻觉,反正从一开始她就头晕目眩,不能视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撒糖~ 第97章 亲都亲过了, 沧笙想不出虞淮除了是喜欢她, 还能有别的原因这么对她。 趁热打铁晕在他怀里开口求相处,虞淮抱着她通过空间阵, 一路走到十方镜的灵雎殿,脸红到脖子根, 终于点头应好。 大好的氛围, 一切都要水到渠成,虞淮将她送到寝殿, 磨磨蹭蹭半晌没有离开。沧笙同样不想他走, 奈何虞淮手下是一群不大灵光的, 兴许是跟着帝君这样禁欲的人久了,身边连个伺候的女子都没有,打从心里就从没想过他们主上会需要屏退他人,金屋藏娇, 做一些需要掩人耳目的事。 两人又都是第一次,谁都面皮薄, 不好开这个口。心急火燎看着几个总角的小仙睁着无辜的大眼睛原地杵着, 无计可施, 只得作罢了。 …… 虞淮抱着沧笙回十方镜一事,可吓傻了一干守护的小仙。 他没有刻意下令封锁消息,底下的人耐不住这样大的消息,七嘴八舌的传开:帝君与石族怕是真的有了一腿。 随后的进展更是神速,沧笙直接被安置在灵雎殿住下了,与虞淮的帝宫只有一墙之隔。 按照沧笙的想法, 名不正言不顺,她暂住几日有由头,长久了还是不大妥当。只不过现在人刚刚追到手,她有好心情,愿意顺着他一声不吭由着他安排住下了。 沧宁特地来过一趟,不忍打扰沧笙的乐在其中,旁敲侧击地问她婚事何时可以定下。 不怪他心急,沧笙的婚契已经有了往心游走的趋势,虞淮还没有给出承诺,他作为弟弟不得不站出来提点一句。 沧笙默了默,掰着手指头同他算这才刚过两日,总不好就找上门去逼婚。沧宁同她的思量并不是一条线上的,说了也无用,满心忧虑回往须臾宫,结果前脚刚到,后脚十方镜的聘礼便送来了。 虞淮亲自上门,沧宁在突发的境况下愣了半天,最终还是点头,令人将聘礼收纳下来。 沧宁作为旁观者,隐约早能看出虞淮的情意,只不过这事儿上他也毫无经验,沧笙已经够拼了,不需要他继续火上添柴。一直等到帝君在须臾宫挥袖离去,他终于找到同好鹿言,可以放心谈论了几句,经过交流发现,从各自的角度来看,帝君有情是百分百的。 只不过或许是情深而不自知,又或许是为旁事所束缚心神,譬如沧笙如今的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沧笙如今的修为,连入宫为妾的资格都没有,遑论是正妻。若不是正妻,沧宁绝不会任由她出嫁。即便虞淮自己不在意,成婚之后,沧笙废帝的名头便要永生永世与他绑在一起,是他帝座上的污点。 又譬如凤昱这位大帝频频对他示好,不仅有她一个,还有无数少帝级,其他大帝嫡系血脉中的佼佼者。上位者从来都不会是一个单纯意义上的夫君,他最需求的不是感情,而是稳固的统治,绝对的镇压。择优而选,才是君王明智之举。 沧笙背后是有石族没错,可沧笙同沧宁的感情如何,分离之后可还会一如往昔,这个谁也说不准,若沧宁亲情不再,沧笙便一点政治用处都没了。 让一个并无本族的帝君相信亲情,那无疑是痴人说梦。白灵瑾正是白帝的血亲,利用起来哪有半分的手软? 未来的姐夫上门提亲,这事只有一回,沧宁是生手,虽然盼着这么一天,真到了整个人又有些心不在焉。魂游天外般将人请进殿,两人尚且站着,劈头就是问:“帝君可算好了婚礼的日子?” 虞淮面目不惊,其实内心亦有些紧张。往后就是一家人,他对沧宁也上心了些,至少不能驳了他的好感,态度诚恳,一本正经:“我来就是同你商量这件事的。” 沧宁盯着他,肃穆着:“恩,你说。” “婚契结心咒一旦缔结而成,沧笙便为帝后,体内会有我半个神格。” 沧宁听到结心咒三字,不由微微侧目。婚契分多种,因仙者之间身份的关系,身份尊崇的男女常见有如同人间王孙贵族一般的三妻四妾,不一样的名分,婚契也就不尽相同。 但就算是正妻,至多也是缔结平心咒,双方身份上可平起平坐,不分你我。 结心咒,夫妻双方同生共死,互为半身,关键时刻沧笙甚至可以借用虞淮的修为,用以自保。 “既如此,便等同于半个我,该有的天劫不会少……” 沧宁第一次听说这个事,皱起眉:“这是什么意思?” 虞淮有一丝忐忑,上门提亲的人,总怕会被未来的小舅子嫌弃,立马解释道:“天劫只有登帝后之位的那一次,我可以为她代受。” 虞淮从前没想过成婚的事,直到将沧笙带回十方镜,想到须臾宫里的白灵瑾,琢磨来琢磨去,同样的痛苦与错误不能犯两次,死活都不愿意让她离开,再给空子让白灵瑾钻了。 这样的理由或许不够水到渠成,与沧笙成婚,他突兀想到,但丝毫不觉排斥。反而因为想到缔结契约之后,沧笙可以彻底的属于他而激动不已。 冲动的念头,到最终的落实需要面面俱到的考量,他想了两天,演算命格,原本是要给彼此的婚事定时间,结果发现了这么起不寻常的事。 现下的帝君就他一个人,帝后从古至今都还没有,谁能在之前就料想到这一点呢? 沧宁看他的眸光都冷下来了:“我阿姐可是一丁点灵力都没了,就算有结心咒,尚未磨合,阿姐如何能适当调度帝君的法力?便是帝君万分之一的天劫也受不起。帝君如何做到万无一失?即便你有这个信心,我却不敢赌那个万分之一的过失。” “我也赌不起那个万分之一,所以与你商量,总归要拿出万全的方案才能成婚。” “拿出万全的方案近期内怕是不容易。”虞淮的态度始终耐心诚恳,沧宁就是觉得天大的不妥,也不好明显的挑刺,沉吟过后同他提点道:“我听闻世上有一神器名为蛟月,守护至强,牢不可破。只不过要寻到它的下落,无异大海捞针。”一个守护力至强的神器一旦有主,想要强行易主就难了。蛟月曾在开荒的年代现世,昙花一现,随着它的主人一起隐世后,再无踪迹,“既然近期内无法成婚,帝君何以现下就来提亲。” 这问题太露骨,虞淮默了默,不动声色撇开眸:“先定亲吧,稳妥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短…… 第98章 名义的问题解决了, 沧笙乐颠颠将用惯的东西都搬到灵雎殿。沧宁送她离开, 从须臾宫跟到了十方镜,干脆住了一天才走。再不舍也没办法明说, 阿姐终究要嫁人。只是回到宫,偌大的石族仿佛独剩了自己一个人, 心灵上的独立, 一下子失去了依靠般,失落起来。 沧宁不似沧笙般生来强大, 是沧笙背着他, 从炼狱一般的秽土一步步往上, 教他修炼,护他周全。她在他心底永远强大如神佛,是他的底气与依靠。 帝君与石族定亲的消息传出去,不少人私底下阴阳怪气地嘲讽, 说他卖姐求荣,沧笙轰轰烈烈追帝君那样久, 为的就是这样一个结局。事实上在沧宁看来, 无论是什么, 都值不得他用沧笙去换,若不是沧笙自己喜欢,他哪里舍得阿姐嫁出去呢? 月歌看沧宁红着眼从十方镜回来,同他道:“主上走之前嘱咐过了,宁帝这几日如果心绪起伏太大,便暂且不要修炼了, 稳稳心神,比什么都强。” 沧宁在原地愣了半天,低下头:”恩,我听阿姐的。“ …… 须臾宫一派消沉,十方镜红红火火张罗起来。 帝宫刚成,临着帝宫建起白鹿水阁,内设白鹿学院,广收九天以来的天之骄子。一来为麾下笼络人才,二来也是为政治效力。 各大帝麾下皆有顺位继承者入白鹿学院,类似质子外交,巩固帝权。但白鹿学院中格外出众者可得帝君亲自指点,与帝君麾下族落所有的待遇一般,公正无二。 白鹿学院的落成,再加上本族要务须得处理以及寻找蛟月,诸事缠身,虞淮多是在外,少有时间可以陪着沧笙。沧笙无事可做便时不时去白鹿学院走走,青龄恰好在这,两人凑一凑,日子过得倒也热闹。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沧笙不是学员,但可以从青龄的嘴中听到一些后辈之间的流言蜚语,凤族的凤琴似乎对她有偏见,总在外头编排她一个曾有过面首的废帝,竟然可以嫁给帝君做帝后,实在是不配。又诽谤她与鹿言有一腿,转来转去,最过分的还是说她与沧宁不清不楚,有点逾越姐弟的关系。 沧笙可以料想,毕竟她和凤昱关系不算好,耳濡目染,态度可以传给后辈。配不配这个事,凤琴只有一张嘴,说破天了也只能在后辈面前败败她的名声。 嘴长在别人身上,凤琴又是小辈,两人基本没有交际,找上去讨说法显得没气量。况且她正春风得意,凤琴是她隐形竞争者,在硬性条件大好的情况败下阵来,身边的人有点情绪可以理解,于是没太放在心上,由她去了。 沧笙御空全凭法宝,慢不说,消耗还大,若虞淮出远门她就会同青龄一起宿在白鹿书院。虞淮若是回来,必然会来接她。 有时候他回得晚,沧笙褪了衣服都要睡下了。大冬天的,嫌起来一趟套那么多衣服麻烦,刻意逗他,自己往床内侧让了让:“到哪不是睡呢,帝君的在白鹿水阁的寝殿离这里好像远得很?”拍一拍身边的被褥,“我都睡暖和了,帝君要不就在这睡吧?” 虞淮磨磨蹭蹭,还是一步步靠近,左顾而言他:“你在这睡得习惯吗?要不咱们还是回十方镜吧?“ 沧笙瞧见他就莫名开心,在人靠着床沿坐下的时候,支起身去吻他的唇角,一发不可收拾。 虞淮刚从外头来,披带着风雪,外袍与手掌都是冰凉的。沧笙只着单衣,被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轻轻打了个哆嗦。 “冷吗?”虞淮将被褥扯过来,将她从肩膀包住,“白鹿水阁没有暖阵,回十方镜吧?” 十方镜从前也没有暖阵,她到了之后才设的,一夜之间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沧笙缩着不动:“盖着被子就不冷了,在哪里睡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虞淮下巴枕着她的头顶,“那是家。” “家”这个字深深的触动了沧笙,于是稀里糊涂答应了虞淮,被他连人卷着被子一齐抱回了灵雎殿。 虞淮不善表达,很多时候即便心里悸动得厉害,面上也不会显现太多,平静如水,瞧上去同过往一般无二。 人都说“新婚燕尔”,“小别胜新婚”,他每次外出去寻蛟月,离了数天都会有思之如狂的感触,想给她传音说些话,问问她的状况。可事实上银草每天都会汇报沧笙的行程,他实在不擅长明知故问,没话找话。 沧笙是彻彻底底的主动派,传音的事一般都是由她发起的。有时候小到中午喝的汤特别合胃口,开心起来同他分享,然后噼里啪啦讲上一堆无关的事。 虞淮很想配合,但总找不到她究竟想要说的重点是什么,往往是嗯了一声,正要接她的梗,沧笙哈哈哈笑起来,又转到别的话题去了。 有些人话多,是因为他的倾诉欲望强,心里头藏不住事,沧笙显然不属于这一列的人。虞淮知道,因为他们本就是同一类的人,自己背负得太多,独来独往惯了,不需要别人的关照与一切相关的情绪,自然也就不会对外倾诉。 她只是有些寂寞,思念无法挂在嘴上,就藏在话里,对他诉说。 虞淮愈能理解这一点,就愈心急,想要快些找到蛟月,成婚之后,日夜都能在一起。 …… 这夜,虞淮将沧笙送到灵雎宫安置好后回到帝宫,银草落颜正守候在门前。 平常的联络都是其他银草来做,落颜只负责一个任务,虞淮瞧见她,心底便是轻微的一沉。 同沧笙走到今日的这一步,他早已下定了决心。 虞淮静下来想过,或许当年沧笙因为忌惮往后的帝位之争,为了保全沧宁,对他暗下黑手。这同她后来真心喜欢上他是不矛盾的,人到了不同的境况可以改变从前做出的决定,一切都没有公之于众,他如今仍在巅峰,她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真要计较起来,非同族就是敌对关系,相互之间使绊子再正常不过,边缘地带也时常有摩擦和小型战争,这些并不是大帝可以控制的,人心不同,一个大族再如何统一安定也做不到整齐一致顺着王位上的人的意愿。 他曾经矛盾,以为沧笙的感情也是一场骗局,后来自己落了进去,看不清了,但是愿意相信。因为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法子。 爱和恨是可以分开的,虞淮不是无故要同沧笙缔结结心咒。一如他不愿意再辜负自己,辜负沧笙的感情,虞淮作为帝君,更不能负的是为他献出数以百万计的穷奇的性命。 结心咒,夫妻双方,同生共死。 若她真是当年的凶手,那沧笙必须要为那百万英魂付出代价。 若她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到那之后,当年的事就此埋葬。 沧宁永远不会知晓沧笙因何而死,只会以弟弟的身份,继承他的衣钵,成为第二天唯一的领主。 落颜在门前候着,面色铁青,虞淮料到不是什么好消息,稍稍凝了凝神,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查出结果了?” “对。”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落颜抬头,清瘦的脸上毫无血色,连唇色都惨淡:“帝君觉得什么是好消息?您当真要娶她吗?” 听到这,虞淮就已然没了继续下去的念头。如果可以,他更想自我逃避,甚至想过对落颜撤掉继续搜擦的指令。 可他不能。 冷淡道:“记着你自己的身份。”一顿,“说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剜心的事有很多细节,和之前埋下的铺垫,我尽量精简,但还是要说清楚的 第99章 银草给出的消息按着惯例是一段影像, 画面中有一株参天的菩提古树, 树枝上系着一个秋千,安静垂着。 这景致太有标志性, 虞淮挑眉:“这是第一天?你的影像从而何来?” 落颜垂首恭听,闻言解释道:“仍是族内禁忌的‘消息’, 年代太久, 没人知道它的来历,帝君可以听声音辨别, 即可知真假。” 虞淮挥袖坐下, 听闻影像中一个苍老的声音低低传来。 “虞淮。” 短暂的两字, 让虞淮心神稍稍一震,瞳孔微缩。他记得这个声音,正是当年陨落的父神! “为什么?”沧笙声音显露的同时,茫茫渺渺的仙雾拨散开来, 显现出人的身形来。从这个视角看来,目击者离得甚远, 正好隐身在灌木丛中。 “他并非是神创造出来的, 游离万道法则之外, 连我都不知道他的根基在何处。若任其发展,单凭你无法镇压住他。而他生于秽土,其性近魔,却能粉饰本身,呈现出至纯的仙力……”父神声音渐低,顿了顿后, 一句结语,“他不能留。” 沧笙漠然听着,脸上一丝波动也无。 雾气飘荡,画面角落的沧笙面容在仙雾中时隐时现,她似乎静了稍长的一段时间,最终平静拱手:“谢父神解惑。” “第十天即将破碎,隔离开秽土十一天,将其封存。此后第一天将成为我的墓冢,演变成九天灵力的发源。只要第一天不崩塌,我神识的碎片便会长久留在这,辅佐你守世,永不会消散。” …… 落颜曾以为无所不能的创世神再如何也不至于能偏心到如此的境地,沧笙为帝君是内定的,父神甚至还苦口婆心,提前告知她虞淮会成为她的绊脚石,让她趁其势微,提前扼杀。 结果父神也有料错的那一天,沧笙是扶不起的阿斗,不明原因变成了废帝,守世的人是她曾经想杀却没能杀掉的虞淮。 沧笙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如此热切地追求虞淮的,落颜想都不敢想。两人的交际在沧笙还是帝君的时候便有了,那时毫无心思,反倒是隔了多年未见,她一成废帝,就热情主动黏上了虞淮。 落颜因沧笙而觉如鲠在喉,一面唾弃她即便有父神庇护也坐不稳帝君的位置,一面又服气她手段高明,俘获了虞淮的心,让堂堂帝君失了公允,一心偏袒。 “银草一族在当年诸神陨落的时代之前,曾有意投靠一名大帝,莲帝,是么?” 落颜在袖下攥紧了拳头,他是要逃避现实,转移话题吗? “的确如此。” “我没能听闻他陨落的消息。” 落颜情绪不由激动起来,双目泛红,但语气依旧恭敬,微微含怨:“帝君是质疑我的忠心吗?我随意翻阅被族老封存的消息的确不妥,但事关帝君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若有一丝二心,自请帝君赐下凌迟之刑!” 虞淮淡淡瞥落颜一眼,在触到她发颤的身子时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再是从前隔离红尘的人,像是突然通透,明白了一些暗生的情愫。 他要的是绝对公允的忠心,而不是掺杂私情的爱慕。 未能理会她的激动,平淡道:“唯有莲帝能去第一天,目睹这样的场面,再将影像封存在银草族的禁地之中。试问寻常大帝突然目睹听闻此事,该如何行事?” 落颜一愣,她并非谋士,只负责消息流通。且而银草一族本身的定位就该是“信鸽”一样的存在,不该有任何自己的思想,使得带到的消息有失偏颇。她习惯了无念无想,也不会知道虞淮突然对她说这些,不过是迫切地想给自己与沧笙找条出路,又心无所定,想要一个第三方的认同罢了。 落颜不答,虞淮紧接着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没有逆天的本事,便该佯装一无所知,奉沧笙为帝,而不至于特地留下这一段影像。他留下,除了给我看,不做他想,可做周旋在我二者之间的筹码,方便倒戈亦或者挑拨我二人,渔翁得利。但依父神的神通,岂会不知他与沧笙谈话之时有人窥听?他若彻底偏袒沧笙,会让莲帝旁听、保存下这段影像?父神明暗两面的话,说出来是相悖的。” 落颜听不明白,可她关心的重点不是父神的意念:“无论莲帝想要在帝君与沧笙大帝之间扮演怎样的角色,真正站在台面上对抗的不正是您与沧笙大帝吗?她曾与您为敌是既定的事实,只怕如今还贼心不死,欲要扮猪吃虎呢!最重要的不是帝君当下的安危吗?”一顿,怕话说的太激动,触怒帝君,忙转移道,“我听闻帝王台上有所有大帝的名称,莲帝活着与否,帝君可以查实一番。” 帝王台上大帝的名单只有上九天的。秽土与世隔绝,若只是一块死地,父神大可不必令第十天破碎,将之封存,一定还会有大帝存在。 可若莲帝仍活着,他当年的领地就在第四天,如何会去了秽土? 这些推论背后的结果皆是世人无法接触到的,虞淮不愿说太多:“我会去查实。” “那沧笙大帝的事,帝君可有指示?” 她步步紧逼,想要快刀斩乱麻,让虞淮快些下达处置沧笙的指令。身为帝君,虞淮该有绝对的理智,分辨清事实。 虞淮神色平淡,让人看不出情绪来:“继续查。” 没有结果,又是查?落颜不敢置信,有种信任被辜负的背叛感:“帝君要查到如何的信息才能罢手?沧笙大帝亲自在菩提子上动手脚的影像?且不论炼丹房都是封闭的,即便不是,笙帝要做这样的事,如何还会让人看见?!帝君是动了真情,不愿意动沧笙大帝罢!” 一个附庸族,敢用这样的语态来质问他,放在从前早该一命呜呼。虞淮不罚,是因为他是理亏心虚的那一方,挑出的疑惑是真,但底气不足。恍惚之中也有触动,难道真的红颜祸水,令他辜负了忠心耿耿的族人吗? 良久:“三月之后,我会给你,给穷奇一族一个妥帖的交代。”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把搞事情的人放出来了。 第100章 人在十方镜的暖阵中, 远处终年不散积雪的落日雪原像是一面虚幻的背景图。可望得久了, 迎面而来的清风似乎又多了雪原冷冽的气息。 单凭感官来判断,事实总会如此矛盾让人错乱。 虞淮在环水楼阁的露台前盘膝而坐, 清心的梵咒由心而过,却不能涤荡一丝浑浊, 了无作用。 破晓的晨光在不知不觉中点亮了雪原, 飘忽的歌声断断续续、似有若无钻进他的耳中,由远及近, 伴着欢快的脚步, 绕到了他所在的院落。 虞淮睁开眼, 眸光正好与亭下人相触,她脚步一顿,刻意地咦了声,表示惊讶:“帝君在这调息呢?真巧, 我来喂横公鱼。” 沧笙知道他是日理万机的帝君,没那么多时间陪着她腻腻歪歪的谈着情情爱爱的小事, 没关系, 左右她无事可做, 可以琢磨出一万种方式,变着法儿同他“偶遇”。帝君那样的人做不来和她一般干柴烈火,热情四射,偶尔能抱一抱,亲上一口对她而言都是良好气氛下的走运,相当于过节了。 不过老夫老妻的生活大抵就是如此, 虽然都在各忙各的,彼此之间还是有脉脉温情在,平平淡淡才是真嘛。 沧笙知足常乐,可以自给自足,弥补虞淮给不了的热情,虽然偶尔挫败,但更多的还是春风得意。 怕打扰到虞淮调息,沧笙坐在水边石台上,没再哼歌,晃着脚,朝水面撒下食物。横公鱼从水底游来,壮硕的体型在水面映照出一片黑影,随即破水,却没有去吃水面上漂浮的事物,呆呆看着她。 沧笙看它不吃,在乾坤袋中掏了掏,换另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丢进去。小鱼一入水,慌不择路潜逃,乃至于直直撞到横公鱼嘴边,它嫌弃地一偏嘴,一丝要吃的欲望都没有。 这一贯好吃的横公今天莫不是病了? 沧笙伸手:“过来我瞧瞧。” 横公鱼一个摆尾急蹿到岸边,刚要将头迎上去,那双悬空的手便给人捞了回去。 横公鱼大为失望地抬头望去,虞淮半抱着沧笙,居高临下乜着它,一脸冷清。 “滚。” 横公鱼心胆具震,忙一个猛子扎进水底,不敢冒头了。 虞淮脸色依旧不好,眸底有浓浓的阴影。眨眼之间有人从院外快步入内,停在一旁,垂头恭敬:“帝君。” “把这条横公鱼,丢出十方镜。” 沧笙眉尖一挑,略略惊诧,但没说话。 横公鱼是上古以来混得比较差的神兽了,有一身给人吃了治百病的好肉,虽然皮甲够强悍,但怕乌梅,有致命的弱点,一度遭灭族。如今也多是给人当做补品或者宠物来豢养,因为物稀所以珍贵。 这条横公鱼是辰帝从第八天进贡上来的,血统纯正,乃是珍品。虞淮说丢就丢,沧笙隐约猜到里头的境况,待人抓着横公鱼走远了,才歪着头道:“我该和你坦白吗?” 虞淮余怒未消,他对这些水族一丝好感也没,前头有个白灵瑾,那也就罢了,人好歹还有几分姿色。这横公鱼呆头呆脑的,被他养着,还敢肖像沧笙,简直恬不知耻。 “什么?” 沧笙一摊手:“不是我自夸,喜欢我的人还是蛮多的。从前我做帝君的时候更多,光示爱过的就在百数以上。” 她是故意要逗他的,这么大个醋坛,一条不会尚不能化形的横公鱼都介意,酸得她牙都要倒了。 虞淮的反应出乎人的意料,沧笙说是要坦白,那他自然而然就道:“名单给我。” “……”沧笙第一次被他反套路,半天不知道怎么反应,哭笑不得:“你要名单?想干嘛?” 虞淮不答,但坚决地看着她。 沧笙顿觉没辙,原本是要逗他的,结果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能自己先怂,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轻轻晃了晃,低头支吾道:“我就记得有那么件事,哪里还记得人的名字?你别这样看着我,我胆子小。” 她胆子小?虞淮不知如何形容,却还是依言收敛了薄怒的气场,默了默之后:“感情中的男子,脑子里头的念头比你能猜想到的龌龊多了。即便你不将横公鱼当人,也需要提防,尤其你当下没有法力傍身。” 这一番肺腑之言,虞淮以己度人,剖析了男子的通病。 沧笙笑起来,仰面望他:“感情中的男子?包括帝君吗?” 虞淮大大不自在起来,挣开被她抱着的手臂,温软的触感还残留着,霎时间刺得他无比心虚。 “我是认真同你说这件事的。” 他不能要求沧笙见过的那么多人,每个都是良善之辈,求而不得到了一个极致,若有机会摆在眼前,铤而走险不算什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欺霸女子的事,在整个九天来说还是屡见不鲜的。 沧笙想了想,这个问题沧宁很早就对她说过,再周密的防护没有法力还是有太多的漏洞。但这么多年了安然无恙,沧笙的紧张感也就淡了许多,蹭上去挨着他:“我不是要嫁给你了吗?在那之前我都在十方镜。我是你的人啦,你好好保护我嘛。” 沧笙的撒娇愈发得心应手,可以淌进心底,让他欲要树立起坚冰的心柔软成一片。 “强来的可以不惧,软来的……”虞淮唇抿一线,尽量掩饰,却仍旧有黯然的苦涩,“譬如白灵瑾,你防得住吗?” 沧笙一愣,虞淮从不在她面前提及白灵瑾,或许是他的自傲使然,弄得她平日里想解释水宫的事都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可他今次提及,时间点着实微妙了些,沧宁前两天才告诉她白灵瑾独身离开了石族,因为他知道,在石族是永远等不到她回去的。沧笙那时就在想他不会不怕死地找来十方镜了罢。 沧笙短暂的犹豫,在虞淮看来是末日一般的征兆,瞳孔紧缩,钻心的痛不亚于在水宫的当日。行事却不能如当初一般的肆无忌惮,她已经陪在他的身边,太过计较过往只会将她越推越远。压抑着嗓音:“所以你往后不要见他了。” “我同他是清清白白的。”沧笙直言不讳,“帝君不必怀疑,咱们成婚之夜你就能知道。” “……”虞淮无言以对,一方是因她直白的话语,一方是话中的内容,仿佛一济灵药注入在他的伤疤,狂喜难以抑制。他并非是介意沧笙的不完整,而是怕她的曾经变心,怕两人有了亲密的接触之后,在她的心里,白灵瑾有了他永远无法抹消的一席之地。 “我记得我曾同你说过,我对他是养久了有了感情,但是帝君好像对这种感情有误解。男女之间除了情爱,还有其他的感情,虽然无法明确定义,可我没有想吻他的欲望,也不能接受他的触碰。”踮起脚,在他的下巴上啄了一口,嘿嘿笑着,“不像你,见了就想嘬两口。” 虞淮低头,沧笙的笑里有无忧无虑的肆意,偶尔稚气的模样,单纯地仿佛二八年华的少女,拥有旁人艳羡的明媚与开朗。 她有神奇的魔力,像是□□,挨得近了思绪里头便只有她的喜怒哀乐,顾忌不了其他,宁愿掩耳盗铃般陪她装作不知的幸福下去。 他不言也不反抗,像是被她的一番告白触动,沧笙绝不会错过每一个绝好的机会,见缝插针,勾着他的脖子吻上去。在他耳边细声道:“虞淮,我们快些成婚罢,快些成为我一个人的,我都要忍不了了……” 最后一丝理智也消磨在她的呢喃中,恍惚中明白红颜祸水四字真正的含义,你叫不醒装睡的人,也定不了一个存心要包庇的人的罪,能有无数个理由为她开脱。 放弃挣扎的绝望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虞淮最终开口,紧紧抱着她,问出一个预料地到答案的问题。 “沧笙,我能相信你吗?” 信你不曾想要取我性命,信你对我没有二心,信你可以给我你嘴中的幸福。 “当然,从今往后,我就是你最亲的人了。”她笑吟吟的,给出他最想听的答案,“等成了婚,我会给你生一堆孩子,开枝散叶,虽然不知道最终生出的是什么种族的,不过到底是咱们的嫡系本族,你在这九天之间就不会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恩。” …… 虞淮接连十天几乎都陪着她,有时候是两人一起钻研相互探讨阵法的事,有时候就是单纯的吃饭聊天,四下散步走走,这在沧笙之前想来是不可能的,她左思右想,大抵是那天的话起了效用。看来不管是女子还是男子,都爱听哄人的话,嘴甜一点可以调和彼此的感情。 十日之后,虞淮再次收到蛟月可能出现的消息,还特地同沧笙招呼过才走。 沧笙还在十方镜正儿八经祈祷了一番,但愿这次蛟月是真的能被找到,那么她的婚礼就可能大大提前,终于能和虞淮名正言顺地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毕竟她的婚契,虞淮的姓名在昨夜便彻底入了她的心。 仿佛大石行将落地,就差最后的那一震。 沧笙在被窝里头捂着心,喜滋滋地,想象着婚礼当日的种种。 心里头揣着一个人,原来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收到很多催更的评论,翻看了一下六月七月的更新记录,的确应该出来道个歉,解释一下。 其实是这么回事:我写文一般是有大纲的,凡界,洪荒,和仙界三个背景是相对独立的,但是又会有前后关系,从哪里开始写一直是我的纠结点。 直到开文之前,我都准备直接用仙界开场,然后倒叙凡界和洪荒,这样凡界的戏份就比较少。结果开文的时候突然觉得凡界比较甜,不想略写,于是修文,改变了整个时间线。(本来我有很多存稿的,一次性毁掉了很多,修改对接,加起来最后是有七万左右开的文) 这个调整的结果就是虽然我的大纲整体没有变,但是局部有微调,时间线和伏笔什么的。最后到结局收尾的时候,发现大纲里面的一些因果铺垫对不上了,有些大纲里面设置的理由解释和转折都比较牵强。 洪荒篇大家知道,无论是仙界篇和凡间篇都是提到过的,所以它的可操作性很小,结局是定下的,我要把这些牵强的理由圆过来,蛮废神的。 233333说了这么一堆,意思就是我因为这个有点卡文。 再加上最近三次元有些事分神,所以更新很蛋疼。 这个是解释,但是对于期待看文的读者还是很抱歉,克服卡文是写手应该能做到的事,的确是我这个人比较懒散,再次抱歉。 后面的章节不多了,如果要加糖的话另算,不然的话十号之前肯定会完结。 第101章 虞淮此去, 接连半月都消匿了消息。 从前也常有这样的事, 寻找如蛟月这样的神器或许会深入一些秘境,与外世隔绝无法联系。九天纵然宽广, 能损及帝君根基的东西几乎不存在,沧笙并不会担心, 混迹在白鹿书院, 日日翘首以盼。 暴风雨前的宁静便是如此了。 沧笙犹记得青龄在来她这讨茶喝的时候,迟迟疑疑望着门口, 魂不守舍般道了一句:“小姨, 我觉得有点不对。” “怎么了?” 青龄用茶盏掩着口鼻, 低低同她传音道:“护卫着小姨的人变多了,有五名少帝级别的。” 沧笙是被虞淮难得的热情蒙蔽了双眼的人,察觉不到,只想到好的一面。 数位大帝联合声讨第四天的事在白鹿学院不是秘密, 鲛人族的学员三日之前就不再出现在课堂上了,这里是个小江湖, 有数方势力的盘根。第四天既然正乱着, 搅动了数方势力, 谨慎一点没有坏处。 “护卫变多不是更安全吗?” 青龄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小姨多久没从石族那得到消息了?或许是我多心,我最近一条外头的消息都无法获得,全靠书院中的师长偶尔提及。只不过这拢共才半月……可能是消息传达不顺利也说不定。”一瞥沧笙,“但愿是我想多了。” 话说到这份上,沧笙略一思忖,她的确也有大半月没有同沧宁联系过了, 这事并不罕见,放在特殊的时期却有了特殊的意味。 思量过多,情绪都变了味。她能够猜想到是虞淮在动手脚,切断信息来源可推算是针对整个白鹿学院,为了掩盖在第四天的大动作,维持白鹿学院内部的稳定。 沧笙以为自己既然选择了虞淮,彼此都要共结连理了,那么理所应当是该相信他的。于是笑着安慰青龄:“白鹿学院势力错杂,可谓是九天各族势力争夺的缩影,这个时候帝君没时间来打理白鹿书院,切断信息来源怕是最便捷的做法了。” 青龄忧心忡忡叹了口气:“但愿吧。” …… 白鹿学院的气氛渐次凝重下来,因为茫然,更有种草木皆兵的紧张感。但越是如此,以他们“质子”的身份,越要沉寂下来,不敢造次。 九天其他势力都在,唯独鲛人族不在了,沧笙隐约看出些什么,于第二日赶回十方镜。 虞淮说过,十方镜是家。 沧笙起初没有感觉,后来呆久了,渐渐生出依赖来,觉得外头势头不对,第一时间便回到了这里。她如今已经是隐世的人,外头的风雨皆与她无关,利益的纠葛亦或者泼天的灾祸似乎怎么也轮不到她的头上来。 于是作息一如往昔,看书修炼,养息凝神。 行将入暮,沧笙看了一日的古阵神思疲倦,卧在躺椅上不自觉眯了一会,贴身的侍女阿秋蹲在她身侧给她打着扇,清幽幽的风一搭一搭的吹动她的衣襟,万物宁静。 阿秋恍恍惚惚也有了一丝睡意,勤勤恳恳打着扇,困意涌上来,正欲张嘴打个呵欠。躺椅上的主子倏尔睁眼坐起来,阿秋躲闪不及,眼睁睁看到平下去的扇子划伤主子的下巴,登时骇得她魂飞魄散,:“奴婢失手,请笙帝责罚!” 但主子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云念一展,转眼间人已经到了院口。 阿秋愕然抬头,只依稀看到拐角处沧笙的面容,煞白一片。 须臾宫中,沧笙曾布下天衍八荒阵,乃是守卫石族的主阵之一,阵中的密阁“浮屠”存放着石族无数的秘密。 而刚刚那一刹,沧笙分明是感觉到有外人步入浮屠之中。他深谙阵法精髓,几乎避开了天衍八荒阵所有触发点,唯独避不开的,是古阵上未能提及,她自己擅加上去的那一笔精神联系。 阵法被破并不可怕,阵是死的,而人是活的,针对性的钻研,不难有通过的那一刻。阵法真正起到的是辅助作用,为人调度才能发挥出最强的力量。而天衍八荒阵一贯有八位少帝坐镇守护,再如何也不该是在完全没有启动的情况下,任由人生生深入到“浮屠”之下! 沧笙走入空间阵台,预备进行传送。 阵台前的小仙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光从她肩头错过往远方瞟了一样,似乎是得到了什么回应,才点头应好,开启阵法。 沧笙顿时有被□□的微妙,此刻却顾不上太多,给沧宁打出去的传音符没有回应,她急匆匆赶到石族,原以为会是一场兵荒马乱的残局,亦或者是千钧一发的紧张。 结果竹篮打水,扑了场空,浮屠的大门紧闭着,八位少帝均茫然表示并无外人出入,沧笙亲自入内看过,确无二人。 须臾宫内一丝异动也无,没有人能看懂沧笙的紧张与若有所思,还以为她是有什么私事才匆匆赶回。 沧笙回来了,青灯大喜过望,月歌一拍大腿,凑上来说刚好:“白灵瑾临走前留下一件法宝,说要还给主上,是保命的好东西。宁帝最近正忙,没时间走一趟十方镜,恰好主上来了,就带在身侧吧。” 她双手捧着,递到沧笙面前,晶莹剔透的小小一片,正是冰绒花。 沧笙还沉浸在判断失误的虚无之中,她分明是感受到一分强大的外来气息的,心不在焉:“宁儿近来也忙吗?忙什么?” 月歌一愣:“主上不知道吗?第四天的白帝在临月山脉被凤帝偷袭致使重伤,铤而走险欲用血祭之法强行恢复战力,屠杀百万异族,还有传闻说他有借此一句登帝的念想,引发众怒。帝君为首,上五天都有出兵讨伐,如今,鲛人族怕是要没了吧。” 青灯在一旁点头:“宁帝不过是去帮着站站声势,本族仍在须臾宫内镇守,主上不必担心的。” 第102章 月歌说联合的大帝皆以帝君为首, 剿灭鲛人族。这事乍看上去合情合理, 静而思之却找不着合适的理由。 表面上,帝君为九天之首, 此一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顺民心之所向制裁白帝, 史册上记载一笔足以洗白他过往的种种, 彻底成为象征光辉正义的统治者。 实际上,率先对白帝动手的是凤族, 凤昱此举摆明要借机拿下第四天。现有的大帝中, 沧笙的势力分布在第二、三、七天, 第九天如今尚且无人统治,第四天白帝被孤立,第五、六天保持中立,但凤昱另有自己的打算, 意图归顺虞淮。大体来讲统治的局面是归顺石族的,帝君曾中落过段时日, 过往的交情尽数推翻, 靠的唯有自己。 虞淮曾向石族提亲, 联姻之后理所应当不分彼此,毕竟他们是因感情成婚,而并非族间利益,思量起来总比冷冰冰的政治婚姻多了几分紧密。 虞淮走的时候同她道是去帮她寻蛟月,结果出了名便转而帮衬凤昱夺下了第四天,看似顺手为之, 却又有提拔发展自己势力与石族对抗之嫌。 沧笙有些失望,但能够理解。 或许帝王心术,要将权势尽数拢在自己手里才稳妥,没什么相信的人,更谈不上什么坦诚相对。石族的背后权大势大,再如何表忠心,也会被他忌惮。 …… 上五天的大帝几乎都在第四天战场,沧笙在“浮屠”前晃悠的两圈,满心茫然,寻思来寻思去,这样的情况下,谁会偷跑来浮屠窃取什么东西呢? 浮屠内多是石族秘密,契约咒法,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里头并没有什么至宝,但有人暗中觊觎总归叫人难以安心。只怪她修为不济,无法辨认出来者的身份,只得嘱咐人严加看管。 正要前往司镜台看看第四天战局境况,天边一道纸鹤摇摇坠坠振翅飞来。 沧笙望了一眼,并没有搁在心上。这纸鹤廉价且残破,实话实说,她认识的人里头没有人会用这样最低廉的纸鹤来传信,故而她脚下未停,继续朝前行去。那纸鹤最终颤巍巍又绕了个圈,终于奄奄一息落在她的手中。 沧笙一愣,居然真是给她的。 拆开来看,白灵瑾的声音气喘吁吁:“主上,石族附庸欲要叛变!” 沧笙心里咯噔一声,揉碎纸鹤,脸整个刷白下来。 沧宁此去并没有携带本族,身边除了三两亲信皆是附庸族老。沧笙本无法轻易相信白灵瑾说出的这样严重的消息,可她发给沧宁的消息了无回音,这事在从前是不可能发生的。 附庸欲叛变? 为什么。 若是利益驱使,那转向再清晰不过。早在开荒第二天的时候,就有不少族老频频对虞淮示好。 沧笙心乱如麻,最担心的是沧宁的安危。白灵瑾的话只有一句,要叛变的附庸都有谁实难判断。 面色如常走到司镜台观望战局,操作司镜台的护卫将这几日的战局变化一一同她解释。沧笙越看心越沉,凤族与帝君在主战场,其余人则被边缘化,游离在外,仅仅是对鲛人族施压,划分的意思很明显,这四天是要打给凤昱的。 无论是谁,到了这个境地都说不出一句不妒来,沧笙面沉如水。 附庸倒戈是要朝帝君去的,第四天凤昱也会成为帝君的麾下势力,他想做什么? 无论他想做什么,偏向都太过明显了。 沧笙有些目眩,咬牙才能勉强视物,像是凡人说的病入膏肓,又像是他们说的,一步,跌进了地狱。 痛到极致,忽而大彻大悟。 她多傻啊,虞淮称帝的那一日,带着一颗爱慕与虔诚的心为他下跪,心甘情愿拗断了自己的骄傲,屈居人下。还以为他那时对石族的放任是对她的心慈,因为这一丝迁就而欢欣鼓舞。 其实呢,他不过是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时机。 沧笙启动冰绒花闪现至“浮屠”之内,步伐平稳,直上了顶层。 那里的封印之内,原本放置着石族十三附庸族落的命牌,如今依然空荡无一物了。 呵,竟然一个不剩。 附庸族落若自毁契约,石族有权利对其嫡系进行裁决,这正是当年他们投靠时为表忠心递交上来的东西。 最上层的封印除了“自己人”是无法开启的。 沧笙再次深刻体会到自己的愚昧,她曾以为手腕上的婚契是自己不留神弄上的,而虞淮一无所知。她甚至傻傻地瞒着他,怕他会因此而觉得负担,想着等成婚的那日再告诉他自己有多爱他。 原本婚契就不该是一个人能单方面缔结的,她早该想到。有了婚契,虞淮与她便等同于一人,有了同样的权限,自然,可以开启这里的封印。 就连阵法图也是他们一起讨论的,引狼入室,不外乎如是。 沧笙心下撕裂,越想越有魔念冲上灵台,搅得神识内一片浑浊。 再次用冰绒花传送,显现在司镜台、众人面前时,面上仍是一派平静,吩咐石族本族族老:“整合石族全员与半数附庸族兵力,前往第四天。” 石族族老先行应是,随即诧异:“战事已到尾声,何以还要援兵?” 沧笙道:“鲛人一族以血祭之法提升修为,第四天大战各方损失皆不计其数,存在着不小的隐患,越到最后的关头越不能掉以轻心,失察之下,白帝借机吸取血噬之力,真的登帝位也说不准的。”一顿,微微颦眉,“说到底是我担心帝君与沧宁的安危,总有不详的预感,谨慎为上,还是走一趟罢。” 殿宇中,几位附庸的长老面面相觑,终有人迈步上前,低声道:“恕臣下直言,笙帝此去莫不是有意争夺第四天?亦或者同那凤昱大帝争风吃醋?帝君的圣意已定,我等只有顺从。毕竟我石族的友派势力无法延伸到第四天,笙帝此举只会引得帝君不快,吃力不讨好。” 石族的几位族老闻言登时横眉冷对,他们对沧笙有绝对的忠诚,哪里愿意听到附庸对沧笙当着众人的面,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沧笙同样勃然大怒,冷笑不已:“单长老的意思,是我考量欠佳了?” 单长老对带沧笙的训责早没了从前的诚惶诚恐,但表面的功夫还是做了做,拱着手:“臣下不敢。臣的意思,笙帝才从十方镜回来,对第四天的战局也是刚刚才了解,贸然出兵打乱宁帝的布置或许会事倍功半,也还望笙帝不要太感情用事,一切当以石族大局为重。” 石族长老中一脾气急躁者当场破口大骂起来:“单于,你别给脸不要脸,区区附庸族落拿什么撑着腰杆子,敢这样对我主上出言不逊,莫不是想找死?!” 沧笙挥手阻断双方欲将开启的唇枪舌战,冷冷道:“罢了,我如今实力不比从前,确然号召不动旁人。你们不愿意去,可以请便,有我石族本族,前往第四天足矣。” 单于阴阳怪气点点头:“谢过笙帝成全。” 沧笙的怒气前一刻还在黑眸中燃烧着,下一瞬掉头便湮灭地一无所踪,给石族的大管事传音:“统筹石族全员,一个也不要剩,前往第三天炎帝领地,开启通往第九天的空间大阵。” 大管事闻声偏了偏头,神色未显。 同样传音,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诧异:“主上的意思?” “我们是时候退出第二天了。”笑了笑,“不然就走不了了。” …… 附庸叛变,他们在这第二天成了孤立无援的存在。棋局进入了死局,金蝉脱壳是最后的生机。 不懂自己拿捏着一手好牌,是如何打出这样窝囊的成绩来的,数千年的筹谋都做废,一切回归原点。 沧笙从司镜台的阶梯上步步走下来,痛楚强烈到足够让她清醒的反省。 若不是因为她,盲目而惨烈地爱上了一个人,成了千里大堤下的一个蚁穴…… 她该要怎么对沧宁交代呢? 刹那间有无颜面对他的惭愧。 但该面对的终究需要面对,沧笙用冰绒花三次闪现,追随着沧宁的牵引石,率先到达了沧宁的身边。 他人在帐中,身遭并无人守护,却有无数双眼睛似有若无盯着这边。 无须说什么,当沧笙突然出现在帐中,沧宁便起身过来牵住了她的手,笑着:“我就知道阿姐会妥善处理好一切的。” 若不是他这边风平浪静,勉力维持下平和,须臾宫早会是另一番的景象。沧笙也无法暗度陈仓,全须全尾地保全石族本族。 沧笙身子僵硬,不似他一般还能笑出来:“你何时知道的?” 附庸叛乱,必然会去取命牌,浮屠的阵法会将她激回来,她自然也会有了接下去的安排。 沧宁顿了顿,牵着沧笙走到椅边,未答:“阿姐坐吧,等算好时辰,石族到了第九天,我们也可以动身了。” “你早就知道了?”沧笙倏尔红了眼眶,“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知道。”沧宁摇头,“石族友派势大,又居于第二天,本就是帝君眼中的一颗钉,削弱我们是必然的。只要他待你好,我心甘情愿。”语气转冷,“谁曾想,他不过是逢场作戏。” 沧笙颦眉,说不清是愧对难过多一点,还是自责多一点,大声:“懦弱!你是一族之长,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 什么叫心甘情愿?就像羚羊与狼的战争,若支起犄角,结群攻之或许还有一战之力。可他没有战的欲望,收敛起犄角,一心求和,为的就是不让她夹在两边难受。 收起战意,便成了刀俎下的鱼肉。沧宁曾以为虞淮对沧笙尚有顾念,至多绞断他的犄角,没想到他要的是一刀致命。在他石族订了亲之后,转身又帮凤族打下第四天,摇摆不定。 沧宁垂下头,良久:“阿姐教训得是。” 他坦然认错,却没有后悔的意思。 沧宁与沧笙并不一般,他并非不爱至高无上的那个位置,只是更在意沧笙罢了。 年幼的时候,他曾被一只翼龙叼走。当翼龙尖锐的钩爪刺进他的骨肉,沧宁还以为自己死定了。那时翼龙凶悍,几乎无人能够匹敌。 结果每次遇见翼龙都要逃窜的沧笙咬着牙,跟了上来…… 后来目睹的画面太过血腥,沧宁甚至不敢回想。沧笙后来抱起他的时候,四肢几乎没什么好肉了,一只眼被鲜血糊住睁不开,抱起他,却能走得很平稳。 沧宁在她怀中哭得不能自已,沧笙自己却像个没事人一般。 “咱们都活着,有什么好哭的呢?”知道他心中的愧疚与心疼,沧笙眯着眼好歹是挤出一个笑来,“宁儿若是心疼阿姐,就快些长大吧。长大了,就能保护我了。” …… 时间渡得缓慢,石族是整族前行,纵然沧笙特地要求大管事启用“破云舟”加速赶路,到达第三天也需要一日一夜的时间。 沧笙想起白灵瑾,让沧宁早些将他招来待在石中世内,未免临走时出什么岔子。 沧宁一愣:“白灵瑾?他在第四天吗?” 沧笙心里咯噔一声:“不是你让他给我传消息的?” 沧宁反应过来了:“不是,我的确派出去了人秘密通知你,但并不是白灵瑾。” 既然不是沧宁,以白灵瑾那点修为,若是知道了附庸反叛的事,其后果…… 沧笙回想传音中他气喘吁吁的声音,大为不安:“你可能搜寻到他如今在哪?” 沧宁有一丝犹豫,这样的关头不能出任何的岔子,尤其是沧笙,一个白灵瑾对他而言不算什么,绝不值得沧笙去救。 “……” “若不是他拼命传信,石族不一定能安全转移。他是我石族的恩人,沧宁,告诉我他在哪。” 冰绒花是绝好的保命神器,沧笙虽然是废帝,但废了这么多年,多少也钻研出来些许东西,并不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 沧宁不能妄动,只有沧笙亲自去看看境况,犹豫再三,沧宁终于还是闭上眼,查探一番,顿了顿后开口:“他在向西三千里的岛岸上。” 话音刚落,沧笙便消失在了原地。 沧宁深吸了口气,眸光望向西面,眉尖微动,眸底流露出一丝古怪。 …… 岛屿白色的沙滩上,白灵瑾仰面躺着,双眸失神,直勾勾地看着天际。 他的胸口有一道极长的豁口,一直延伸到腹部。海浪冲上来的时候,拍击在他的身上,裹走血水,刺得他抽搐一般地颤抖两下。 沧笙刚从空间中走出,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整个人都木住了,迈不开腿。 其实早有预料,但不知道会惨烈成这个地步。 他的鱼尾被人划烂,鳞片被生生剐掉,随处可见散落的鳞片,在附近海域的水面上高低漂浮着。 白灵瑾看见了她,仿佛突然回神,瑟缩一般蜷起身子,声音带着哭腔,像是要挣扎着离开:“别看我,主上,不要看我。” 沧笙走上前,双膝跪在沙滩上,按住他的手:“别动。”低声,“我带你回去。” 她离得太近,双膝跪地,让他惶恐:“主上你起来,我不动了,我不动了。” 沧笙看他执意挣扎,只得抬起膝盖,转跪为蹲。 他安静下来,眼神在她脸上恍惚了一下,忽而道:“主上,我错了。” 沧笙忙着帮他疗伤,她是苍生石,疗伤的圣品,只可惜仙力不足,光是外伤就让她透支了所有的仙力,咬牙吞下数颗补气的丹药:“别说话,调息,一会就又漂亮了。” 白灵瑾这回却没有听她的:“其实我是故意的。”深深的望着她的眉眼,透明的泪滑过鬓角,没入沙地中,“故意离家出走。想着,主上若能像上次一样,出来找我就好了。我没有别的法子,因为你去了十方镜,我永远去不了那……” “……” “主上,我想你,我好想你。” 沧笙紧握着拳,指甲嵌入肉里,却始终发不出一个声音,无法回应。 白灵瑾并不介意她的沉默,像是要一股脑将自己要说的话说完,轻轻道:“主上,你能亲我一下嘛?” 沧笙看得清楚,白灵瑾的灵台被击溃了,魂魄无处安放,全凭一丝仙力吊着。没有周转的仙力总有尽时,等他仙力枯竭,魂魄便会散了。 灵台无法修补,没有碎片的虚物,要如何修补? 外伤好全了,沧笙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如此,然后无计可施,跌坐在海滩上。 他始终偏头望着她:“我就要死了,主上不必对我负责。”微微涣散的眸中有浅浅的期翼,“就当,就当是我之前给主上传音的赏赐,好不好?” 平静的海域,百里之遥,静静站着一个人。望着海岸的方向,像是入定一般,连眸光都不曾晃动过。 白灵瑾不住的乞求,声音愈来愈细微。 沧笙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他的气息消淡而无可奈何。 那一刻有强烈的悲哀,感情是乞求不来的,他们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抱着绝望之后的奢望,一步步将自己逼向深渊。 沧笙俯下身,最终还是在他紧抓住她手的乞求中低下头。 白灵瑾凝着她渐次临近,欢喜地用尽最后的气力支起双手,抱住她的脖颈。 海上的人无法再看下去,木然转身,走进空间里。 沧笙的唇在离白灵瑾最后薄纸的距离时停了下来。 “对不起。”沧笙用手撑住身子,她无法给出一个怜悯的吻,来欺骗一个将死之人。“对不起,对不起。” “白灵瑾,我发誓。若有来生,我必会先爱上你。” 白灵瑾并不觉得失望,亦或是本就没有多少希望,看清现实也便不再有起落了。 轻轻笑着:“好,我等你。” 可是主上,仙,哪有什么来世呢? …… 虞淮在虚妄的空间中行走,不知行了多远,撞到空间屏障才停下来,举目望去,已到了第四天濒临第三天的边缘。 “男女之间除了情爱,还有其他的感情,虽然无法明确定义,可我没有想吻他的欲望,也不能接受他的触碰。不像你,见了就想嘬两口。” 耳边重复地回响着这段话语,几近耳鸣,再听不见其他的声响。 业玉正守在第四天的通道处,见虞淮现身,立马上前:“主上,凤族已经应约把蛟月和相应的战利品都送过来了,我们何时回族?”一顿,歪着头绕到他身边,“主上?” 虞淮这才抬头,淡淡扫他一眼。明明是平淡的一眼,却生生让业玉背后起了一层薄汗。 他似乎没能将业玉的话听进耳,疲倦的模样:“回族吧。”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更 第103章 白帝一死, 鲛人族的统治自发瓦解, 收尾的事尺度如何全凭凤族自己拿捏。凤昱下令,鲛人族一个不留, 其附庸种族若不归顺,同罪处理。 第四天极快的完成了一次大狩猎, 有人满载而归, 有人颠沛流离。海浪冲刷净化着浓郁的血腥味,不知要过多久, 但终会散去。 这场杀戮早有预兆, 却又来得猝不及防。 白帝以血祭之法成帝, 依赖此道,渐次迷失自我。他成魔,杀的是他第四天的人,虞淮并不是什么一心拯救苍生的大善之人, 原本不大有心思立刻处置他。 奈何白帝在与凤昱撕破脸皮之后,误以为她背后有帝君支撑, 打算鱼死网破, 一心冲击帝位。若非如此, 虞淮也不至于在百忙之中、千里迢迢跑去杀他。 虞淮对洗白自己手中的杀戮并无兴趣,但数位管事对此大为推崇。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人,还能换来一个好名声,怎么说都是合算的买卖。 帮衬凤昱,不过顺手为之。虞淮没有自己的友派是事实,与沧笙成婚之后, “娘家人”势力充其量也在第三天第七天。鹿言如今独占第三天,除了想要捞一些资源,并不打算费力再分割维护一部分第四天的领土。第七天狐帝与玄帝压根没参与这场绞杀,第五天息帝与凤帝,谁占领第四天对虞淮来说都没有差别。 虞淮并不知道凤昱与沧笙之间的不合,石族与凤族既无联系外交,地域上也千差万别。他只知道多年之前,诸神争夺父神传承时在落日雪原的那一面,或有芥蒂,但万万论不上是结仇。 倾向于凤昱,是她表明愿意在战后供奉上蛟月与一大笔资源,后者息帝也愿意分割,可他拿不出蛟月来。将第四天划给凤昱是借花献佛,摆在明面上论起来,却又是天大的面子,凤昱兜下这个面子,自然该对他更加忠诚。 战事结束,虞淮率军在五日后返回十方镜。 五日,足够收敛起所有的情绪,粉饰太平。 目睹沧笙与白灵瑾拥吻的前一刻,他不是没想过要上前阻止,亦或是说按着他原本的霸道脾性,绝不会容许另一个男子如此接近沧笙。 虞淮目睹了白灵瑾的乞求,一字一句,能击溃人心里的防线,沧笙最终的低头,是她自己的抉择。或许是因为心中有牵动的爱,又或者是单纯的怜悯,他是感情单一而匮乏的人,无法明确的辨别。只是他知道,一旦沧笙有了抉择,他便阻止不了了。上前,只会让局势难堪。 人已死,死在她的怀中。 可以说是无可战胜,另一面又可说是失去威胁。 虞淮是个务实的人,人成了回忆,时间那么长,终究会淡的。他学会了不去挑战她的底线,也尊重她的抉择。耐心,等着她再次回到他身边。 可她没有回来。 清冷的灵雎殿内无人走动,守门的仙童见了他,头都不敢抬:“回帝君,笙帝出门之后,已经八日未归了。” 虞淮在第四天时曾亲眼捕捉到她使用冰绒花在空间中划出的痕迹,她若想回,该早就到了的。 “恩。” 往回走,垂柳轻拂,远处水榭边的躺椅上空荡荡落着三两片绿叶。 四周是静的。着实奇怪,只是少了那么一人,整个十方镜仿佛顿时成了一座荒芜的空城,颜色黯淡起来。 …… 到了最后的时刻,网中人一个赛一个的平静,收网的人渐渐露出急色来,底牌尽显,才终于显露出了马脚。 …… 十方镜来了人,阵仗并不一般。三三两两,脚步声略显蹒跚,老者的咳嗽声离得甚远都清晰可闻。 虞淮原本在书房内调息,闻声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来人是穷奇族的八位族老,也是穷奇一族中仅存的几位长者,从重伤垂死的边缘挣扎过来的,损耗了万年的寿元,对虞淮有不可磨灭的重恩。 好端端在宸明山脉调养的人,突然一齐出山,虞淮神色不变,淡淡望了一眼低头跟在八位族老之后的落颜。 论辈分,论实力,穷奇的八位族老都无法与虞淮相提并论。他们不是居功自傲的人,纵已是一头白发,身形佝偻,见着虞淮依旧一本正经矮下身去,行跪礼。 虞淮任人起身之后,平静问:“几位族老同时出关,可是有要事?” 八位族老面面相觑一番,乃是因为真正走到虞淮面前,被那双古井无波的眸看上一眼,突然怯场般,不知如何开口。 韩炎曾是虞淮身边追随最久的管事之一,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妄论对虞淮的心思能拿捏几分。更可况他重伤后退居宸明山脉,不问世事多年,再见虞淮,多少添了生疏。 他高高在上一如既往,平和从容的模样也足够让人望而生畏。 韩炎手心冒出汗来,朝前迈了一步,低声:“我听到消息,说主上已然找到当年暗自对我族下黑手之人。”忍不住看了眼他的眼色,见他没有太大的触动,才继续往下,“穷奇灭族大恨不共戴天,我等只想在有生之年手刃仇敌,还望主上能够成全。” 他们心中有恨,尤其当听闻虞淮对沧笙多有包庇,恨便来得更加复杂,再来便是裹夹着惧。穷奇一族早今非昔比,没有笔直的脊梁,有的是如山的恩情。 他们是老实人,不愿意发动其他的族落,用“红颜祸水”的名头,一齐对虞淮施压,就算惧怕,也宁愿相信虞淮会有良心,能给他们一个公道。 穷奇一族就是这样的忠诚且良善,挑不出一丝错来,落颜低头等不到虞淮的回答,心底有隐约扭曲的快感。 虞淮御下从来都公正冷血,谈不上一丝感情。若有例外,便只有为了他灭族的穷奇了,他如今面对找上门来的债主,必然是惭愧的。 良久之后,虞淮轻落落哦了一声:“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韩炎身子微侧,大大方方朝落颜的方向睇了一眼:“是掌镜使,落颜大人。” 虞淮接着道:“她如何对你说的?” “她给我们看了几个影像。”韩炎微微皱眉,不知为何觉着一丝被骗的不对,在他的心底,落颜不过是一个后来的外族,虞淮才是他赖以信任的主上。他一发问,他自然反省,“难道是假的?” “半真半假。” 落颜身子猛然一颤,扑通就地跪下,她万没想到穷奇模样生得强悍,性子却这样懦弱,无脑忠诚到令人发指:“帝君何出此言,那些影像都是我族中的秘辛,绝不可能是假的!帝君分明是有心包庇笙帝,将穷奇一族的大仇视若罔闻!您这样,如何称得上是明君?” 虞淮冷不丁问:“我几时道我是明君了?” 落颜整个人都愕住了,穷奇族的八位族老同样也呆住了,不知如何反应。 一道印诀从虞淮的指尖射出,飞快地没入落颜的灵台,一丝声息也没,却生生震得落颜瞳孔涣散,猛然倒地,不住抽搐。 “我已将你银草的种族天赋剥离。身为掌镜使,擅自外泄消息,这是其一的惩罚。”他轻描淡写,看不见她极致的痛苦与震惊,“我且问你两个问题,回答出一个可以活着,回答出两个可以健全地活着。且看你自己的意思。” 穷奇族老不敢说话,束手闭嘴。 落颜痉挛不止,模样狼狈。 虞淮神情不变,垂眸望着脚边的人,冷漠至极只有平淡:“谁在背后指使你?那些影像除了给穷奇还给了谁?” 当妒火焚身的那一刻起,落颜早便能料到自己的结局。 虞淮是天边的月,圣洁而不可亵渎,从不该是单独属于谁的。沧笙就像是一个泥点子,以如此低微之身玷污了虞淮,简直让人作呕。 虞淮的话对她来说是圣旨,他道让她等三个月,会给她一个公道。可实际呢,他不远千里去第四天“狩猎”白帝,为的就是换取那一枚蛟月,为的就是要迎娶沧笙过门! 落颜彻底失去了理智,明知虞淮不会放过她,也找上了穷奇。 她灵台内刀刮一般持续的剧痛着,痛得溢出泪来,蜷缩着抽搐的身子,不想太过狼狈,污了他的眼,颤声:“没有,没有人指使我,我只是妒忌……”她的啜泣每一声都压抑到几乎背过气去,忍着忍着,最终崩溃,嚎啕大哭,“主上,我爱你啊,为什么偏偏是沧笙,那个废帝!她不配,她配不上您!” 一个娇花一般的女子,纤细的身子裹在漆黑的长袍之下,颤抖着,哭得撕心裂肺。在场穷奇族的族老都是男子,难免会生出一丝怜香惜玉的情愫来,不忍别过眼去。 唯有虞淮毫无触动,他截断她无休止的废话,平静:“第二个问题。” 落颜像是突然被人扼住了喉咙,哭喊顿了,连泪都凝结在眼眶里,半晌,唇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那笑容中有绝望的意味,让人背后发凉。 两息过后,韩炎察觉到不对,上前查探,略略一颤。 “主上,她自毁神识,自尽了。” 虞淮淡淡嗯了一声,眸光深处一闪而过的碧莹光泽。 不妨事,人虽死了,他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第104章 一个能将自己逼上绝路的人, 自然也不会给别人留退路。 落颜早将所有的影像通知给了各附庸族族长。 虞淮从踏入十方镜的那一刻起便察觉各附庸族的少帝级多了不少, 起初只以为他们是为第四天的战利品而来,可兜兜转转, 他们没有多少冒头争抢的意思,低调行事, 暗中互有来往。 一般而言, 少帝级别者都是其附庸族落大力培养的精英,除开一部分需要留在十方镜, 接受虞淮的调遣之外, 大多都各自在族内领地历练修行, 不会如眼下这般闲在十方镜中。 这就是附庸的难处,因为力量的悬殊太大,无法抵抗,连进谏都需要众志成城, 一而再,再而三的犹豫。他们并非是介怀穷奇的深仇大恨, 而是觉着沧笙作为帝后, 不能服众。 帝君的血脉精纯, 往后嫡系的天赋必当无法估量。帝后若是寻常女子,只要不太拖累帝君就足够,唯独沧笙绝对不行,她是从帝君无端沦为废帝之人。外头早有传闻,说她石族血脉有缺陷,到达巅峰便会承受不住, 彻底崩盘地跌下来,这缺陷太过可怖,对一位帝子进行栽培的投入是巨大的,若是承受着极高的风险,末了却没有回报,谁能受得了? 另一面,与他们共享第二天的石族一直是众族长的心头梗。虞淮本是帝君,临于众大帝之上,石族凭什么可与他们平起平坐?即便不论名声上的长短,单从利益上,石族所占领的领土,其丰厚的资源本当都属于他们的。没有人会嫌自己太富有,帝君一心与石族联合,在他们看来简直无法理解。 宿有积怨,如今借着穷奇的大仇,可以一并发出来。 本有万明族族长提议,趁虞淮不在之际囚禁沧笙,若能逼她开口承认当年之事,帝君当着穷奇一族的面,再如何也不会接纳她为帝后。 商议定了,到了动手的最后关头竟又没人敢做这个出头鸟。更怕之后事情败落,沧笙若死不承认,谁敢直面帝君的怒火? 机会转瞬便逝,沧笙离开了十方镜,反倒叫他们松了一口气。 背着她对虞淮进谏,事情又成了另一个层面的问题。自家内部协商,不那么剑拔弩张,更多的是给帝君舆论的压力,对于不敢冒进的附庸族族长来说是再好过不的消息了。 …… 翌日,虞淮在大殿听取政务,十五位附庸族族长果不其然齐名上书,要求帝君驱逐石族,废立帝后,还穷奇一个公道。 十方镜内的消息不知何时同样在白鹿学院传开,言及笙帝曾对帝君暗下黑手,赶尽杀绝,却又在自己遭难成为废帝、虞淮一步登天成帝之后,恬不知耻欲要坐上帝后的位置。 舆论的力量是不可控的,尤其是诋毁、黑暗面的“真相”最被人津津乐道。路人一面因为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欢愉,一面佯装震惊与心痛,发表感慨,不需要有人促成,自发可以添油加醋一番传播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们不喜欢看人歌颂美德,最爱看的便是人从神坛上跌下来。沧笙变成废帝还不够,品格都丢了,成为一般卖身求荣的女子,为人不耻。 沧笙成了众矢之的,连同白鹿书院中的进修的石族小辈都受到迫害,一再被愤懑的帝君“簇拥者”群而攻之,不敢出门。 与此同时大殿上的虞淮冷着脸,一言不发。进谏的族长大气不敢出,却同样硬着头皮不肯退让。 就在昨夜,帝君连夜处决了大批与落颜泄露消息相关的人员,但凡沾边的都是极邢。此举便是为了震慑,想让诸位族长心有芥蒂,安分待着,不要进谏冒头。 帝君铁了心不愿处理笙帝,包庇到了这个份上。几位族长彻夜商讨,只怕这是最后的机会,否则便要一辈子忍受石族戳在他们眼眶子里头了。他们占着理,又同仇敌忾,不怕帝君真会大开杀戒。 事情僵持,反倒是真正的受害者穷奇在中打圆场,信誓旦旦说帝君道过,这影像半真半假,若凭猜想就与石族撕破脸太过草率。 于是死寂的大殿开启了新一轮的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争得不可开交。 虞淮坐在帝座之上,有无形的枷锁,愈是站得高,有些话便愈不能挑明了说。风向转得太快,像是有人暗下操纵,现如今只他一个相信也无济于事了。 殿内的争辩声像是背景声,喧杂着,听不明晰。蓦然一静,突兀地能将人从走神中拉回。 虞淮抬眸望去,厚重的门扉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个人,素雅的衣裙,清丽的面容,只是表情有些淡,泯灭了笑容,有难以觉察的冷漠。 “我来找你谈一谈。”沧笙的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只看着座上的虞淮,目空在场的所有人。“你有空吗?” 她突兀出现,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各族族长并不知道世间还有冰绒花这样的神器,只以为她是破开空间行来的。面面相觑,纷纷后怕,难不成她什么时候恢复了修为? 前一刻能言善辩,伸着脖子争地脸红的人都不敢吱声了,相互交换着眼色,脸色乍青乍白。 虞淮点头应了个恩,他们立刻如释重负,自发告退,尽数撤了出去。 “谈什么?” 空旷的大殿独剩了两人,声音在灰暗中回荡着,淡了温情,隔着遥远的距离感。虞淮眸光不由自主瞟向她的唇,比想象中的还要更介意一些,委屈与嫉妒,心绪难平。 石族本族已经到达了第九天,一切从零开始。沧笙本该也离开的,可她不能容忍自己的身上还残留着与虞淮的契约,无论是她单方面的婚契,还是那个虚假的定亲,都应该有个了结。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剜心,不虚。 说个比较虐的,明天晚上这个时候我已经在火车上,是去乌鲁木齐的,很远,时间很长…… 所以我之前说会在十号之前完结,事实就是我又打脸了,要交代的事情太多啊啊,其实细纲上只有几段话,我又怕没说清楚,大家看不懂。 明天看能不能赶出剜心那一章(因为下午就要出门赶火车,所以我也说不定),然后就回归仙界现在时啦。 四天,如果明天没有一共就是四天没更,不好意思大家。 第105章 未语之前, 彼此都感知到了生疏, 以及即将到来的暴风雨,阴云就盘旋在这空寂的大殿之上。 “鲛人族灭, 白灵瑾死了。” “恩。” “他死的时候,你就在附近。”这是沧宁后来告诉她的。 石族与帝君从根本上是利益对立的, 此刻来责问他何以要这般对她、对待石族其实很没意思, 她恨,也习以为常。大族之间尔虞我诈, 不是你愿意坦诚, 人家就会同你坦诚的。 是她爱得太深, 失了理智满盘皆输,怪不得别人。他们之间还能谈的,无外乎便是白灵瑾无迹可寻的身死。 “是。” 沧笙点点头:“我常闻帝君手段狠戾,对待宿敌, 谋其命,必先诛其心。亲身体验一番, 委实足够诛心。” 她不曾用这样的口吻同他说过话, 寡淡的神态, 能抹杀一切温情。 沧笙自来到十方镜之后,就不曾毫无缘由地离开他的领土半步,这是彼此之间共存的默契,因为他们之间是有婚约的。 鲛人族灭,白灵瑾身死,虞淮知道会对沧笙有一定的打击, 他可以退让,粉饰太平等着她回来。 等待的结果,是她甫一归来便要同他算一笔白灵瑾的账,冷清的模样前所未有,有不顾一切的架势。 退无可退。 虞淮眸色黯淡,身体无可抑制地紧绷着:“你想说什么?将白灵瑾的死追责到我的头上,还是想告诉我,白灵瑾身死对你而言是诛心之事?” 沧笙顺着他的话语想了想,发觉自己竟无话可说。杀白灵瑾自然用不得帝君亲自动手乃至于授意,只要是他阵营的,知道白灵瑾窃取了消息,必然除之而后快,不会放任他生还。说他是冷眼旁观,要求一名帝君出手救一个面首才是天大的面子,她沧笙给不起,也讨要不起。 虞淮一句“追责”,可以撇清所有的干系。 是她情绪太甚,计较不清。帝君没有救人的义务,更没有杀人的理由,白灵瑾对他而言不过蝼蚁罢了。 回想过往,她因为一个吻而沉溺,相信帝君的真心,幼稚天真到令人发指,还以为谁都同她石族一般,对情真挚。 沧笙略略失笑,敛袖走上丹陛,停在帝座之前,低首取下指上的乾坤戒。 那是虞淮曾给她的聘礼,沧宁一件不落尽数给了她。 沧笙百般珍惜,特地铸造了一枚乾坤戒带在身上,原因无他,这是他唯一送过她的东西,还是间接的。 细细思来,过往种种都是她一人的热切,他身在其中,表情永远淡漠。 为什么到了这样的关头还不愿同她摊牌,实话实说道他真正想娶的是能与他匹配的凤昱。沧笙也迷惑过,来之前,在她的想象中,虞淮会更原形毕露地直截了当一些。 或许因为石族女子都如斯悲哀,即便被背叛,爱的人也永不会变。石族未亡,她大概还有被利用的余地…… 又或者,帝君残忍如斯,连最终的决裂也像个局外人一般作壁上观,迫着她先撕心裂肺地放手。 沧笙将乾坤戒递给他。 虞淮抬眸望她,并不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聘礼。”钻心之痛,在如此近距离凝望虞淮的时候攀升到了巅峰,她眼前恍惚,依旧能将备好的台词念出来,“承蒙帝君厚爱,曾来我石族提亲。只是帝君之身份,是我这区区废帝高攀不起的,拂了帝君的美意,沧笙深感惭愧。” 这便是她的决断。 他等了十日,等来的后果。一朝下达,似乎已经没有了挽回的余地。 虞淮从没有如此愤懑过,有被欺骗背叛的锥心之痛。他第一次甘愿忍气吞声,退到如此境地,到头来似乎每个人都在费尽心思将他推下悬崖,断绝他所有的退路。 各族族老如此,民情舆论如此,现下,就连沧笙也要放弃了。 既然能放弃的如此轻松,当初为什么要对他穷追不舍?既然如此在意白灵瑾,当初为什么非要来招惹他! 他被拉入了泥淖中,到无可挣扎之际,所有人都在尽情嘲笑。 笑他,输给了一个面首。 虞淮久久凝望着她,扶着帝座站起身。眼尾泛红,压抑着滔天的情绪,半晌:“笙帝已然决定的话,便就这样吧。”他挺直背脊,尽量风轻云淡,不露一丝卑微。 没去接沧笙的乾坤戒,他看也不看一眼,从她面前经过。 也好。 他们本不该在一起。 “承蒙笙帝这些年的照拂,乾坤戒中之物,就当是感谢罢。” …… 出了十方镜,没了暖阵的庇佑,冷风刺骨地刮来像是能将人穿透。 落日雪原绵延无垠,一路走来都是一般无二的景致,安静得只身积雪纷落的声响。 沧宁在等她,立身在雪原之中,远远望见沧笙游魂一般的行来,默然上来替她披好披风。 沧笙后知后觉察觉到冷般,拢了拢肩上的披风,在风雪中眯着眼抬头看他:“怎么来了?” 沧宁见她憔悴模样,心如刀割却不能言语,只得细声问:“帝君没有为难你吗?” “我一介废帝,没有任何作用,他不至于对我如何。”沧笙往前行了一步,不察一脚踩入深雪中,一个踉跄,被沧宁眼疾手快扶住,抓得生紧。 “这里雪深,不便行走。阿姐,我背你罢。” “不必。”沧笙挥开他的手。 沧宁不依,唇紧抿着,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将她拉到身边:“阿姐!” 沧笙被他拽着,被迫仰头与他四目相接,细细望入他焦急的神色,淡淡笑了:“别怕,宁儿。我面皮厚得紧,不至于为这么件事便不再回族面对你的。我这个负累,你怕是要背一辈子了。” 沧宁眸底隐有泪光:“阿姐,一切都是我甘愿的。” 沧笙闭了闭眼,不忍再看:“罢了,这路的确不好走,劳烦你背我一背,咱们也好省些时日。” 沧宁轻轻应是,弯下身来,等了许久未见感应,回过头去。沧笙正回首,望着落日雪原远端霞光万丈的风景。 “我念起件事,需要你帮我去办一办。”沧笙的发被风雪吹乱,扰乱着她的视线,“第一天佛莲之下有藕,可淬生骨肉,曾有大帝为其子重塑肉身用过,你去为我弄一些来。我无力聚齐白灵瑾的魂魄,却能用之保住他的仙身,辅以他的气息淬炼,千万年之后,兴许他能转醒的。” 沧宁心道绝无可能,仙的魂散了,便不会再有重生的机会,最终制出来的不过一个有人气的偶。可这是沧笙的念想,只要她如今能好过一些,哪怕是无用功他也愿去做。 沧宁点点头:“我送阿姐回石族便去。” 沧笙笑:“我有冰绒花,并不需要你相送。石族在第九天尚有诸多要务需要处理,你作为主君,抽不出这么多空闲来。这方离第一天不远,或者你去了,我在这等你。” 沧宁犹豫片刻:“阿姐便在这等等我吧,只需半个时辰我就回来。” 沧笙应好,目送他眨眼消失在天边。 放眼处,被霞光染得橘红的天空遥不可及,像是永远触不到尽头的深渊。夕阳渐沉,云上的光彩一点一滴地黯淡下来。 不觉起了狂风,怒号着卷积起飞雪,浓重的积云呈压顶之势,慢慢压下来。 沧笙不走了,停下脚步,眸光空洞。 该切断的,便不能再残留一分。 千万利剑从云上急坠而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宛若道道流光,精准而飞快地没入她的胸膛,刺穿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时差还是不好掌握啊,十点才吃完饭23333333 一不留神就过十二点了 第106章 万箭穿心, 再坚硬的石也被乱剑磨成了粉末。血光过后, 在胸口留下一空荡荡的豁口,心脏点滴不剩了。 疾风骤雪倏忽静下来, 连同远在天边的沧宁的眸光一齐,凝滞。 “阿姐!!!” …… 十方镜, 帝宫。 虞淮在廊庑下走过, 明明整个宫殿都有暖阵加持,迎面一股寒风吹来, 像是隆冬的雪倏忽飞进领口, 透身而过, 留不下一丝温度。 虞淮止步,迎面而来乌袍之人,脚步匆忙,不知为何心脏狂跳起来, 轻轻吸上一口冰冷的寒气,微微起了栗。 乌袍之人行礼在他面前跪下:“启禀帝君, 刚刚传来消息, 石族发生内叛, 附庸族无一尚存,石族本族好似早就得了消息,整族已然撤离第二天,不知去向。” 行尸一般的人,即便是鞭子甩在身上也不见得立即有反应。虞淮出离的眸光一丝一毫的拉近,最终落在眼前人的面容之上, 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石族,如何?“ “附庸族叛逃,石族,没了。” …… “石族有天赋技能,天生擅长隐蔽,我们从空间阵走,不会有人料到我们到了第九天安顿下来了。即便察觉,也是多年之后的事。云梦泽的石阵是我当年亲自布下的,就连虞淮也不见得能寻到,你到时……咳咳。”沧笙伏在沧宁的肩头,意识逐渐模糊,却要坚持说下去,“到时严令所有小辈切莫要迈出云梦泽半步,至少也要等风头过去。碧玉一族喜好丝竹之声,好喜宴。到了第九天,要学着低调行事,就算要载歌载舞也需要多加几层结界,不要张扬,被人察觉,切记此点。” “……” 沧笙没有觉得太疼,疼是因为牵扯太深,疼是因为挣扎不出,现在胸口空落落的,嗖嗖往里灌着冷风,通透得厉害,反倒不会痛了。 低头望着手心的残血,一点一滴重新凝聚,起初尚未成型,模糊着,后来才渐成了轮廓。 重新凝聚成了石心。 沧笙失笑,她的心被千刀万剐,磨成粉尘也能恢复原样,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父神早说,苍生石是不死不灭的,没想到是以这样的方式。 沧宁也看到了,惊疑不定,但默不作声,只管驱使着冰绒花赶路。 沧笙犹豫多时,将石心交到他的手上:”这心我怕是不能带着了,它若与我同处,迟早会再次回到我的身体里,那我这万剑阵不久白受了?“ 沧宁终于开口,嗓音沙哑:“阿姐剖了心,依旧无碍吗?” 沧笙晕了一会,半晌才记起他的问话,声音低近无,贴着他的耳边:“无碍的。你将这心,去换下白灵瑾仙身的心,再辅以佛莲铸身,给他重塑骨肉……你若是不会做偶,青灯那做了个现成的,可以带到第一天去,照着那个样子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有种仙力严重透支的无力感,“做成之后,将他和我一起放去第十天凡界。第十天有轮回门,说不定可以用我石心的不灭之力,为他聚集一丝魂魄。若有来世,我会兑现对他的承诺。” 沧宁更本不在意这些。 她嘱咐的石族,她挂念的白灵瑾,从前似乎很重要的,此时此刻瞬间失去了意义,恐惧铺天盖地而来,无可抑制地颤抖着。 “阿姐……” 他的世界仿佛崩塌了,无声无息却又石破天惊。 “别怕,阿姐不会有事的。”沧笙在后,轻轻搂住了沧宁的脖颈,枕在他的肩上,歪头费力看着他的侧脸,抹去他眼尾依稀的泪痕,“你要好好的,不要难过。带领着石族,等我从凡界回来,好不好?” “恩……好。” 沧笙闭上眼,这两日总痴缠着她的噩梦终于模糊了些,隐隐约约还是能看到那一方庄严的殿宇装点着红毯喜烛,八方来拜,女子凤冠霞帔走上丹陛,走到他的面前。 女子回过头,仍是对着她高傲的笑:“沧笙,你是废帝,如何能配得上帝君?” 谁能知晓她心底的自卑?像是层层灰尘掩埋的污浊,就藏在她的骄傲之下,不敢看,不愿承认。所以像是被套上了牵绳,总愿意更迁就他一些。 如今终于撕开了这倒疤,说不清是痛楚多一些,还是解脱多一些。 “还有,若帝君与凤帝大婚时我还在凡界修养,你届时记得知会我一声。” 沧宁眼尾湿红含泪,低低地:“阿姐想要如何?” 沧笙嗤地笑了:“我扎两个纸人,诅咒他们,听说成婚夜诅咒比较有效,你要不同我一起吧。” “……” …… 石族就此沉寂,像是消失一般,突然蒸发不见。 声名赫赫的一大族,就这样无声无息地隐匿,参与当年剿灭鲛人族的上五天,皆嗅出不一般的意味,再然后各种流言消息都传开了。 附庸族内叛一事,兹事体大,没有绝对的利益诱惑,怎么可能说服忠心了这么多年的族落叛变?且而那么恰巧,就在石族出事的前一天,帝君便与石族的笙帝解除了婚约。 石族已去,须臾宫尚存。短短七年,一连更换了十二次政权之后,最终沦为空城。 虞淮当年翻遍了整个九天,都找寻不到石族沧笙的下落。另一面,叛逃石族的数十族落并未被整合,而是在一夕之间,高层长老尽数死去。 虞淮是身处高位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知情者死于当年投诚石族时,为表忠心祭出的“命牌”。命牌一旦被捏碎,则一族嫡系血脉尽亡,刹那间抹去所有的痕迹与知情者。 石族附庸各族失去主心骨之后,因为□□争地而相互争斗,又因长老嫡系尽数死亡一事相互猜忌,打得不分你我。真话假话掺杂着,局势一旦复杂起来,饶是虞淮也再难从混水之中取出一捧可用的清泉了。 石族内叛一事就像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猛烈烧过之后又骤降一场泼天的大雪,急匆匆掩盖了一切,再无迹可查起来。 …… 石族恢复消息是第八个年头,沧宁忽而来到了第二天,十方镜。 石族内叛刚过去七年,所有人都记忆犹新,无论外界的声音如何揣测,十方镜中居住的长老们是问心无愧的,见沧宁亲自前来皆并不惊慌,老神在在为他引路。 沧宁来十方镜时,听闻虞淮正在闭关,好在他也不是来找虞淮的,到了地便径直朝沧笙曾经居住过的灵雎殿行去。 沧笙已去,十方镜的暖阵不再,常年飘着纷飞的大雪。 说来奇怪,灵雎殿正临着帝宫,多年重回故地,帝宫辉煌依旧,而灵雎殿久无人烟,荒草丛生,对比明显。 沧宁裹着一身寒气迈步入院,抬眸处有人广袖薄衫,站在灵雎殿下,姿容高雅矜贵,只是孤身一人处在荒院,背影里透出一丝疏冷的伶仃。 虞淮没有转身,静静立着门口,望着紧闭的殿门:“你怎么来了?” “阿姐的东西落了好些在这,我来收拾收拾。她有个习惯,不爱旁人收捡、碰她的东西。我想有些东西放在这不合适,还是由我带回去得好,阿姐心里也会高兴些。” “她人呢?“ 沧宁只做听不见这声,径直迈步走向殿前,越过虞淮踏上台阶。 虞淮看着沧宁与她相似的眉眼,携着相似的漠然,五脏六腑一齐扯痛起来,这痛楚熟悉非常,不痛,才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是身处幻境了:“你们去了第九天。“ 沧宁倏尔回首,眸光似刃,绝无半点退意:“近些年帝君时常闭关,却又放不下族中事物,多次出关,这般反复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细看虞淮的瞳,看到里头的血光,略略一笑,”杀孽以及旁的伤天害理之事做得太多,总会在自身上有所体现,我看帝君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好。” 他说罢,便兀自推了殿门,迈入积尘滚滚的灵雎殿中。 虞淮不曾跟随入内,只有目光追随,扫过殿中的种种。尘封的,老旧的,腐朽的陈设勾起了那些历历在目、鲜活的记忆。 虞淮同样也知道沧笙不爱别人收拾她的东西,一旦挪了位,便不好找到了。可他荒置这个院子却不仅仅因为如此。 还因为他知道,这件院子注定等不会它的主人,留与不留又有什么意义呢? 石族事变发生在第四天剿灭鲛人族之后,石族的消息一向隐蔽,所以连他也是迟了些才知道。反应过来之后,受害者石族消失不见,其叛乱的附庸族一夕之间高层全灭,无迹可查,这加害的罪名是冲着谁来的,虞淮不需要细想也能明白,事后的舆论不正好印证了这一点吗? 那是一只无形的手,生生离间撕扯开他与沧笙,又能做到一丝痕迹也无。 石族已垮,认定了他就是罪人,屈居第九天,或许正一心企划着朝他复仇。 虞淮无法拿出证据自证清白,心境再是不稳也要勉力支撑下去,他可以接受沧笙最终的割舍,却不能接受她的恨。 风声静了,飞雪落定,一时间安静下来。 沧宁在柜中翻出了一本手札《一日三秋手札》,论封面的字迹,当是沧笙的,沧宁顺理成章要将手札带走。 虞淮望着转瞬空落的这殿宇,心口一痛,开口道:“这手札写于灵雎殿,宁帝何至于要带走?是记载摘抄的是我族中的阵法也不一定。” 沧宁的手顿了顿,沧笙从前的确同他提过,她进过虞淮的藏书阁看过不少他收藏的阵法古书。 “既然如此,一验便知。” 沧宁言罢欲翻开手札,被虞淮拦住了:“兴许是我族机密,自然该我先看。” 沧宁默了默,冷着脸递出手札。 虞淮默了片刻,方迈步走进了殿内。脚步踏入门槛,那一刹恍惚有人从屏风那头惊喜回过头来,眸间星星点点的光泽熠熠可爱,一蹦三跳凑到他跟前,乐滋滋抱着他的手道:“你回来啦?几天不见,怪想你的。” 心魔吗? 虞淮只觉心口的血气一涌,寒意渗透心肺,胃里头又像是烧起了火,灼烧绞痛着。 他敛了眸,看清书架便冷面站着的人,定了定神,走上前接过手札。 因为无人照看清扫,书页上蒙了一层灰。虞淮原是极爱干净的人,至少该用法术清除上头的灰尘,再着手接过,当下却没有这样做。就是那般径直翻动书页,任由纸张上的灰沾染了他的衣袖,仿佛这仍是她留下的痕迹。 入目处,是她清隽的字迹,语气却不是想象中书面行文该有的老成,依旧活泼。 “灵雎殿有些冷,冷得我夜里睡不着,好在推了窗就可以看到院墙那头的帝宫。若是墙垣再矮些就好了,说不定还能望见他。” “十方镜布了暖阵,也不知是不是为了我。唔,权当是为了我吧,不然还能是为什么呢?嘿嘿,我可真是备受宠爱啊。” “……” “帝君看好了吗?我方才撇过一眼,不像是涉及到帝君族内机密的。这手札既然是阿姐的随笔,理所应当该由我拿去。” 沧宁伸手去拿,手札却被攥得生紧,虞淮同样冷眼看着他,不肯退让半步。 “帝君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阿姐的东西,你也要强抢不成?” 虞淮无甚起伏道:“但凡是我十方镜中的,我愿意给,那才是你们的东西。” 沧宁笑了:“帝君这是不打算讲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时差……是个问题。 第107章 手札最后还是落在了沧宁的手中, 带回石族。 离开前, 沧宁在廊下回眸,打量失去暖阵的十方镜, 银装素裹,美则美矣, 却像是失去了生息。他想起方才虞淮在手札上退让, 哪怕这明显是个好借口,可以就此一言不合的打起来, 然后顺理成章以武力将他“留”在十方镜。 但虞淮没有这样做, 他对手札的在意是真心实意的, 有隐忍的悲切。 “帝君还满意当下的成果吗?”说不清是嘲讽,还是单纯的不吐不快,“坐稳了这帝座,却落得一人的孤寂。帝君可知, 我当年所说的承诺是真心实意的,只要你对我阿姐好, 我绝不会对你有二心。” 虞淮淡淡看着他:“若无此事, 你我二族当真可以共存吗?” 沧宁冷笑:”帝君心中若有存疑, 我二族当然不能共存。请帝君扪心自问,自古到今,我石族可曾对帝君一族有过半点亏待?我阿姐生性磊落,爱憎分明,耍不来和帝君一般诡谲诛心的手段,行背叛之事。她满腔深情为你所欺, 是我们自己识人不清,我们也认了。还望帝君往后不要再惺惺作态,以感情束缚我阿姐。“ 沧宁同样不想和虞淮彻底撕破脸,原因无他,他也不知道沧笙剖心之后,是否能真的切断对虞淮所有的感情。 若不能,等她归来,石族却与虞淮起了不共戴天的纷争,届时她又该如何自处? 沧笙性烈,石族内叛一事,她自行剖心以斩断前尘,以赔罪石族。沧宁并不怀疑沧笙会站的复仇立场,可她内心的煎熬却可想而知。 内心煎熬滋生的心魔,永远是修仙者最大且无解的致命点。 沧宁可以一无所求,但绝不想逼她做出这样的抉择。 虞淮垂眸,不再应答。 沧宁离开,冰绒花在他手上,眨眼便去了千里之外。 业玉从暗处走出来,行到虞淮的身侧,躬身行礼后,低声道: “如若当年谋害帝君之事确系笙帝所为,又如落颜提供的影像所说,曾传言提醒过宁帝,那么宁帝总不至于一无所知,到如今两族关系生变后,还理直气壮诘责道石族对我族并无亏待罢。” “嗯。” “我已收集到消息,凤帝当年确实得到了一枚菩提子,但是这颗菩提子的来历成迷,我等始终追查不到。” 除开沧笙的菩提子,父神给出的菩提子一共有三十枚。其中十五枚不知去向,是去了秽土,但不为世人所知,包括虞淮。另外十五枚,多数人当场服下,剩下的三人,有两人意外身死的,菩提子不知去向,还有一人是将菩提子转赠给晚辈后仙逝,菩提子仍在族中传承的。 凤族的这枚菩提子来自于哪,实在不好追究。 帘随风动,玉珠相互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声音轻微,却勾动了虞淮的眸光,影影绰绰的光从珠帘那头透过来,斑驳的光影中,仿佛依稀能瞧见一个人趴在软榻上,摇着小腿,兴致勃勃看着什么书。 这里有太多她的痕迹,仿佛是一间牢笼,心魔的温床。他走进,就再也出不去了。 虞淮喉间突然有些泛甜,低低咳嗽两声,品砸出血腥的味道,神思挣扎在清明与恍惚之间,尚且能理智地问话: “第九天的五个飞升台,如今都在谁手里?” “第九天暂时无主,石族……”业玉斟酌了片刻,“虽然根据种种迹象可查,石族大抵在第九天,但我们还没寻到他们确切的位置,想必他们没有立刻掌控第九天的意思,毕竟第九天如今尚且贫瘠,没有多少可利用的资源。” “挑一个飞升台,尽量避开石族可能在的地域,收揽一些刚从第十天飞升的小仙,让他们替我去查,第十一天秽土的境况。“ “是。” …… 云上的风几乎是恒定的,保持着同样轻柔,突然顿下来,沧笙瞬间便有所察觉,睁开了眼。 这似梦非梦的恍惚追忆,时日耗得长,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云梦泽。 沧宁仍是坐在云头上,看她眸子尚有些懵懵的,好笑道:“阿姐沉沉躺了这样久,可是梦到了什么?” 沧笙晃了晃头,过往的记忆浮在眼前,徒有骨架却没了血肉,无论如何都无法鲜活起来了:“多年没见故人,离别之际的畅谈过后有些唏嘘,忍不住梦见了些。”一顿,“这么一想,我还真忘了桩事。当年有东西存在别处,请人帮忙看守。如今时机正好,可以收回了,那般贵重的东西,要不我去要回来?” 沧宁眸子动了动:“阿姐要去他那,便将沧筠留在云梦泽吧。” 沧笙想起那人的作风,立马讪讪,正欲点头将沧筠从石中世内取出来,眼前一花,一团软绵绵飘似出现,立时便附着在她的手臂上,仰着头:“娘亲亲说要去见谁?” 沧笙心道她从没对沧筠提及过这个人才是,直言不讳:“念臣。”咳嗽声,“不过我不能带你去。” 沧筠歪着头,想了想:“哦……他。” 沧笙心里略顿,“你知道他?” 沧筠摸着下巴:“想做我后爹的人那般多,他算是比较杰出的人之一了,对于这种人,我总要了解一二。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沧笙眉尖一挑,“谁跟你说的这些?” 沧宁顿时大惊,扭头看一旁去了。 不打自招,他心虚起来一贯如此行事。沧笙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笑得他冷汗涔涔才转而对沧筠:”你既然知道,那我便带你去,帮娘挡一挡也是好的,能做到吗?“ 沧筠挺起胸脯:“能!” 念臣,原是沧笙的手下,生于第九天。沧笙开荒上来的时候便遇见了他,再往第八天行进的时候,他们一族因为特殊体质的关系不能离开第九天,便没有继续跟随,留了下来。 虽然早早分离,没有了从属关系,念臣一族却始终不曾背离。后来沧笙断断续续回过几次第九天,念臣一族一贯积极主动地找上门,自发呈上 第九天的消息与供奉,俨然忠心。 后沧笙接受父神遗愿,知道自己称帝的时日不多,来第九天安置退路也是念臣一族从中帮衬,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狡兔三窟,沧笙在云梦泽安置了石阵过后,又在念臣手里封印了一大笔资源,怕云梦泽若再出意外,沧宁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此事只有她和沧宁知道,念臣一族得了此诏之后,便避世而居。 沧宁一直没能前去要回,一来是念臣一族身处附着在第九天的异空间,安全程度不亚于石族,又忠心不二主动奉上命牌。二来石族并未大力发展,用不到大量资源,相当于储存在外,并不急着取回来。 如今沧笙归来,帝位唾手可得,随之拓展势力,所需的资源消耗自然今非昔比。第九天灵力相对匮乏,于是这笔资源就成了至关重要的存在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建议大家以后晚上都不要等更哦,会比较晚的,现在才是新疆时间的十二点哦 第108章 沧笙原意, 她能不出面是最好的, 这里头牵扯到一些前尘往事,拉扯起来没完没了, 但又怕念臣那无法无天的性子,不肯轻易被打发。 遂招了两名石族本族长老, 并同三名少帝级别一齐前往念臣领土, 奉她的口谕取回当年封印的资源。沧笙则抱着沧筠跟在大部队的后头,隐匿身形一路畅通无阻进入念臣异空间。 念臣本体为浮韵树, 辟出的异世界内山水宜人, 草木茂盛。 浮韵守卫见石族来了人, 还是族内的尊者,战战兢兢在前带路。 浮韵一族避世已久,作息规律且无趣,异世界内来了客, 霎时就成了天大的热闹。石族族老从广袤的草原走过,往内行进尚不足十里, 隔得遥遥的, 四面八方便聚集了人山人海。面貌年轻的小辈门熙熙攘攘, 窃窃私语,挤在一堆,宛若凡间过年一般的热闹。 草原后头是密林,越往深走越是寸步难行,树木参天,藤蔓缠绕, 并无路径可言。石族族老互望一眼,隐有赞叹,这地界若无人引路,还真不知道多久才能寻到。 浮韵古城的城门是一株古树,遮天蔽日。走入古树下不起眼的树洞中,方才重新豁然开朗。 石族族老本着友好的念头,见此欲要夸赞两句古城设计之隐蔽精妙,以打破始终寂静的尴尬时,光影重新明亮的远方,有人长身玉立,抱着手臂,妖娆含情的桃花眼左右扫视一番来人,眸光转为凌厉,毫不客气问:“笙帝没来吗?” 石坤长老忙捋两把胡须平复心情,他过往也是同念臣打过交道的,早年还有过硬的交情,好歹有个心理准备,能勉强维持着笑容:“笙帝与宁帝另有要事处理,我等这次过来是奉了笙帝的口谕,取回笙帝曾封印在此的东西。“ “口谕?”念臣低头慢条斯理整了整绶带,拦在门口,没有容人入内的意欲,“提到我了吗?” 虽然同为少帝级别,念臣天赋拥有再生治愈之能,药圣之名,名满天下,浮韵族的担忧一贯是九天内炙手可热的存在,人脉牵扯更是宽广,等闲人不敢轻易得罪。 石坤对他自然也客气:“那是当然,笙帝道你守护有功,往后自会行赏。” “说的是。”念臣乜他一眼,“我族上下当年自封于异世界内,为的就是守护笙帝所托,千万年过去了,功劳苦劳皆有。我这样劳苦功高,笙帝明明不在闭关,却不肯亲自来走一趟,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石坤长长呃了一声,附庸者敢如此高姿态放言的,也唯有念臣一人了。 “我等岂能妄图揣测上意?口谕如此,我等来奉命办事,还望药圣配合。” 念臣挥袖转身:“笙帝不亲来,东西便不能给你。”扫及身侧的守卫,“令人备好几间客房,好生安置几位族老。我这就要去闭关了,谁也别来打扰我。” 石坤追上去,急得脸通红,左右都是亲信,也都不避讳了:“你说你怎么就不开窍呢,笙帝分明是给你面子了才不来这的,如今帝君与笙帝的事人尽皆知,你搅进来,不怕成为第二个白灵瑾吗?” 念臣并不受恐吓,轻描淡写:“你知道白灵瑾如今境地如何么,你就说他不值?我若有白灵瑾一般的待遇,不妨也去为笙帝死一死,好歹她能费心救我,还给我一个诺言。” 石坤听不懂:“你说什么?” 念臣烦躁起来,他若不是受限环境,不能离开第九天,何至于让白灵瑾那个傻子占了上风。 五位少帝,愣是拿念臣一点法子都没有。 沧笙心叹果然如此,从隐匿之中走出来,手里拎着面色深沉的娃,咳嗽两声:“敢情你们消息都挺灵通的,再怎么人尽皆知还是不要在小辈面前嚷吧,给我留几分面子不好吗?” 沧笙一现身开口,四周的树木都矮了一截,枝叶摇晃着化成一个个水灵灵的小仙,连同念臣一齐跪拜下来。 石坤嘴唇都吓白了,他原以为在场的只有念臣和他们自己人,所以才口无遮拦。四周仙力浓厚,他都没想过那些树木竟都是人化的。 念臣变脸的特技沧笙早有领教,前一刻还冷若冰霜的人,这会儿喜上眉梢,眸子里都是笑吟吟的:”笙帝亲临,有失远迎。”一顿,“这位就是小殿下吧?” 沧笙点点头,强调了一句:“我儿子。” 沧筠乖巧行礼,因为对手特殊,不需要沧笙特别嘱咐也能显现出一副稳重的模样来:”久闻药圣之名。“ 念臣不由分说往他手中塞了个玉瓶:“小殿下何必说得如此生疏,论辈分,唤我一声小叔就好。这玉瓶内有些洗髓丹,正合殿下当下的境界,你没事了可以吃着玩玩,好用便尽管到我这拿。”他整个人都热络起来,张罗着迎人入城。 石坤听得脸皮直抽抽,当年他为了他的徒孙求一枚洗髓丹,愣是跑到了第七天才求得一位大师出手帮忙炼制。洗髓丹可淬洗筋骨内的杂质,一来提升修仙者的资质,二来夯实纯净体内灵力,根基扎得稳,往后才有大成就,这洗髓丹搁哪都供不应求,有价无市。 沧筠自然知道洗髓丹的用处,当即也愣了愣,下意识看向沧笙。 沧笙粗略一扫那瓶,怕是能存百枚丹药的规格。石族内部也没有洗髓丹的存货,族中最老练的丹药师炼制洗髓丹这等丹药失败率都高得惊人,百炉才能成一两炉,境界未能更进一步前,并不敢轻易再试了。 可这丹药却是沧筠最合适用来打底的,念臣这随手的一甩,很能瓦解他们的心里防线。 沧笙咳嗽了一声,同沧筠传音:“当着众人面送的东西,退回去不合适。你就收下吧,这丹药娘亲等闲也弄不到,届时还给他一些别的东西好了。” 拿人的手短,沧筠老实巴交沉默下来,除了不离沧笙半步,便再没主动开口说过什么话了。 念臣在午宴上同样表现得中规中矩,或许是有沧筠这个小辈在,胡言乱语都省了,顺从交出沧笙当年在他那存放的资源。石坤与其他长老互换颜色,各自松了口气,他们还真怕这念臣再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趟流程走完,石族公事公办交接,餐后便要准备离开。 念臣先磨磨蹭蹭道了句告辞,末了送到城门口又留人单独说话。 五位少帝摸着鼻梁不知如何是好,沧笙摆摆手:“你们带上沧筠先回族罢,我随后就来。” 念臣百般示好,沧筠对他厌恶不起来,不仅仅是物质上的大方,谈笑间更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细心温柔。 这种人,看着不像是做得出撬他父君墙角的小人,沧筠思来想去郑重拍了拍他娘亲的手背:“娘亲,那你要赶紧追上来啊。“ 沧笙失笑:“恩,你去吧。” 待人一走,沧笙略略侧身,从腕间取下来一个手镯递给他:“洗髓丹之事劳你费心了,我来得匆忙,没有备什么贵重的东西。这手镯铭刻三种阵法,可驱火强攻,可驱沙固守,更可使空间瞬移之力,算是回馈一二。” 念臣不计较她语中泾渭分明的划分,喜滋滋伸手:“你要给我,我便当做是你的嫁妆。” 沧笙扫他一记:“我留下是同你谈正事的。” 念臣将她的镯子捧着手心,爱不释手,心不在焉随口道:”是白灵瑾之事吧?谁也没想到他一个半人半偶,竟然可以成就大帝之尊,想必还是沾了笙帝你那颗心的福。” 当年沧笙剜心后重伤昏迷,白灵瑾之事交由沧宁□□。可彼时石族尚且不能安定,沧宁无法只顾着一个人的死活,便请了念臣过来帮忙,看他有没有法子可以保留下白灵瑾的仙身,等到沧宁得空再去第一天采藕。 念臣便是自那个时候起知道沧笙对白灵瑾的顾念,妒忌也好,不甘也罢,他一度拒绝沧宁交代之事。 直到沧宁告知他,沧笙的心就在白灵瑾的体内。 心剖了,过去的感情还剩下什么呢? 念臣从死灰中看到了一丝希望,这是绝密的消息,他恨不得立刻追随沧笙前往第十天。 但是不能,他只有等,等她从第十天回来,却又听闻她与帝君重修旧好,连孩子都有了。 “他成了大帝,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历终究会瞒不住。” 念臣分心细细打量着沧笙的神色,她的心没有找回来,如何与帝君重修旧好? 莫不是想要以牙还牙,用帝君当年同样诛心的招数向他复仇罢? 沧笙心知其他大帝手下皆有不若的情报机构,白灵瑾如今的身体状况是铁证,终会有大白天下的那一日:“其他的事暴露了都不妨事,大不了我背这个“制神”的逆天罪名,唯有……“她与他传音,”唯有我的石心在白灵瑾那一事,这事只有你我与沧宁三人知晓。就连白灵瑾本人也并不知情,你要记着切不可外传。” “为何不能外传?”念臣悠悠哼了一声,“即便有人知道了,那石心也是笙帝你不要的。有求者去找白灵瑾,他死不死同我有什么干系?笙帝忘了,我早巴望着他死呢。胸膛里揣着你的心,还是一如既往傻乎乎活着,真叫人看不过眼。” 沧笙看了眼远处:“我想你也没指望着白灵瑾能多活两日,宁儿也说你当年死活不肯救他。不过我同你说这话,就是料想有人来寻这颗心,有人要,便有各种各样的目的,免不得又将我们石族卷进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也就那么一说,你实在想要将消息散布出去,我总不能灭你的口,都随你高兴吧。” 念臣笑容一整:“笙帝这意思,是有人要?是帝君?” 沧笙想了想:“不知道,或许吧。” “那我死也不会说的。” 沧笙犹豫了良久:“还有一件事。” “恩?” “你虽然不便离开第九天,但我隐隐察觉情况有变,率先知会你一句。第九天或许再过不久就住不得人了,你若是有法子尽管开口,石族会派人前来相助,带领你的族人往上走,安全些。” 第109章 沧笙讲话说得含糊, 念臣还是放在了心上, 正经思索过后道会加紧去办,等商量出对策来了再去寻她, 说到底浮韵一族是石族的附属族,理所应当同进同退。 消息一旦泄露出去, 连同在自己心里也坐实了几分。沧笙出了异世界, 细细探查计量一番自己修为的增益幅度,比在第七天时还要快上几分, 甚至无需她吐呐作辅, 自发一日千里。 凛冬将至, 寒意会愈发的明显,再也遮掩不住,渐次为人所觉。 沧笙信步走在云海之上,遥望第十天的方向, 略生惋惜。 倘或秽土异动起,第十天将首当其冲。凡间的那段日子算是她这一生最无忧无虑, 幸福美满的时日, 虽然短暂, 心却曾有过归宿,难以忘却。 思虑间乾坤袋中灵光闪现,沧笙随手取出发出异光的传音符。轻触其上的华光,低沉的嗓音在云上展开,辨不出情绪来。 “在哪?” 沧笙刚从异世界内出来,他时间切地太好, 有查岗之嫌:“帝君不是有我的牵引石,怎会不知道我在哪?” 那头静了一会,是因为能体会到她的语气不善,开场的第一句,两人之间便宛如划开了巨大的鸿沟,无可逾越。 “阿笙。” “……” 虞淮轻轻道:“若我说,我只是单纯的想起你了,才同你传音,你可会信我?” 沧笙想了想:“帝君这是要走什么路线?头发幻成了墨色,便要学我的夫君说话吗?其实你不必如此。我与你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我说信你不是来查我岗的,你信吗?” 她冷淡的模样,是做不愿为人所知的事,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我为什么要查你岗?” 他明知故问,沧笙负着走在云上行进,直言不讳:“因为你心眼小醋意大,眼眶里容不得人,即便是子虚乌有的事。“ “心眼小醋意大……” 这样形容熟悉而贴切,虞淮没想到她竟然能记到了现在。无声弯了弯唇,“你说得是,我确然是这么个人。可容不得人要有容不得人的立场,我若是僭越自作主张,不是在你那失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这一番言论是沧笙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的,帝君像是开了窍,不再拿捏着架子强取豪夺。坦言相对,温柔而耐心,言语间能恰到好处地消除隔阂,取悦着她的小心思。 愈是如此,沧笙愈发有些不安,撇着嘴:“帝君学会了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城府又更进一步,真叫人害怕。” 虞淮低低笑着:“唔,别怕。” “……我又不是在夸你,你得意什么……我才不怕。” 两人一来一往,不着边际地聊着天,毫无主题可言,却能渐次将人拉进熟悉的氛围中。 虞淮闭口不提其他事,仿佛打一开始就没有追问的意思,倒叫沧笙渐起了丝乱发脾气的惭愧,语气转软:“你传音给我,当真没什么要紧事要说?”传音符也不是什么便宜东西。 “有。” 沧笙心平气和: “恩,说吧。” “阿笙,我想你了。” …… 半月之后,云梦泽。 沧笙正给猫主子洗澡,石玲冒冒失失从外头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主上,主上,有大情况!” 雪球浑身毛都是湿的,“小姑娘”的美貌打了折扣,起初孤零零在盆中站着,见人来,颇有些害羞,一个劲地往沧笙怀里钻。 沧笙忙着宽慰它,混不介意它身上湿漉,将它掩在袖下包着,挑眉:”什么事?“ 石玲是石族的小辈,往后要接大管事位置的,平日里一贯稳重,今日却抓心挠肺的:“是狐族的青悦少帝到了。” 沧笙略略一想,四平八稳哦了声,之前在第七天她是请过人来着,现在人过来了也没什么稀奇的,青悦对她家宁儿原本就有那么一层意思在:“这有什么好大情况的,请人来就是。对了,狐族与咱们石族是世交,不必避嫌,就让她住在云梦泽好了,机灵点,挑个离宁儿住所近些的院子打扫出来,姑娘都自己来了,我总不能不给她机会。” 石玲点点头,欲言又止:“还、还有……” “还有?” “青悦少帝还带了几个人来。” 沧笙头也不抬:“她是狐帝的妹子,出门带几个人不正常?” “有一个姿容格外不凡,惊艳无比,我觉得他怕是……” 沧笙眼皮重重一跳,感觉大事不好,缅力才能镇定下来:“胡说,帝君怎么会和青悦少帝同行?” 石玲也是一脸无措:“主上你看怎么办?帝君孤身前来,看着不像是来找茬的。石族的几位长老因为……因为之前的事并不待见帝君,万一在门口打起来,我们占得了好吗?” 这人…… 沧笙不知道应该夸他一句胆色高,还是说他面皮厚了。 沧筠是她与凡人虞淮的孩子,石族的几位长老得知消息之后纷纷感慨天意弄人,不过事实已成,沧筠又实在是个好胚子,他们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了下来。 若说石族本族之人对谁的怨念最大,那无疑就是虞淮,他们不和沧笙一样知道里头的细节,解释一番就能看出中间的空当,晓得是有人在中搅动风云。他们已经认定了虞淮就是大仇的对象,不共戴天。 人活着就是争那一口气,仇人就在面前,出现在你家门口,你仗着人多势众不上去喊打喊杀一番实在对不住这一身血性。 沧笙没法子,将猫主子递给阿玲,拎着裙摆迈过水盆:“行了,我去瞅瞅先。” 走到门口才想起扯下身前围着的挡水的围兜,再一抬头,有人云淡风轻从庭院行了过来,一眼扫到她手中的围兜,浅浅笑了,寻常一般对她招呼:“在给雪球洗澡吗?” 阿玲傻着眼,她不认识虞淮,全是听沧筠说的,说他父君美得无比惊艳高调,无论是谁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她当时在前殿,看见来人的惊为天人的姿容,虽然不是传闻中的银发,但第一个反应仍是:这就是帝君罢? 现下却有些迟疑了,帝君与主上,何时是这般和谐熟稔的关系了? 沧笙也晕了晕。 半月前,他传音说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扰得她夜夜不得成眠。 起初是自我宽慰,只是传音,看不见他的人。帝君与她的夫君虞淮的声线那样相似,至少稍微放柔便是一般无二,她会有触动是正常的。 如今见着真人了,感觉却没有消退。他进来的那一刻,温和从容,分明就是她的夫君。 沧笙稳了稳心神:“帝君此来是?” “筠儿曾道多年远离父君,心中凄惶,总觉无依。我顾念你我两方总相距遥远,单亲的环境不适合孩子心性成长,便打算……” 沧笙牵了牵唇,不敢置信:“帝君别是打算住到我这来?” 虞淮信步上前,走到沧笙跟前,顿了顿:“我要来住,笙帝怕是不会答应罢?毕竟这里是云梦泽,石族的禁地。”抬手,修长的指抹去沧笙脸颊上沾染的水滴,笑了,“我此回来,是好不容易混在青悦的队伍中,进来见你一面的。不会那么死皮赖脸惹你嫌,一会儿便会退出去的。” 沧笙腿发软,受不了这样近的距离,往后退了两步:“恩。” “我会住在云梦泽石林之外,离得近。沧筠散学了,可以去我那待上一会儿。沧筠毕竟也是我的儿子,我有教导的义务,总不好只劳烦你一人。“虞淮扫了一眼愣在那里的石玲,石玲立时回神,仓皇低头跑了出去。 沧笙晚了半步,欲要再将人喊回来已经迟了,光天化日,孤男寡女。虞淮始终以温柔的眸光看着自己。 这眼光。沧笙不由地抱紧了自己的衣服,她是嫁过一次的人,最了解自个的夫君,不得不防:“帝君说话就说话,不要动不动上手,咱们都文雅一点好吗?” 虞淮失笑说好,看她油盐不进,只得转移话题道:“青悦少帝此来志在必得,阿笙你是打算袖手旁观,还是帮衬一二呢?” 沧笙知道他如此心急将沧宁推销出去的理由,可说实话她也挺着急的:“帝君有主意?” “左右还是要相处。上回青悦困住沧宁的林子太大,沧宁无心留恋,两人几乎没有什么对话。” 沧笙摸了摸下巴说是:“宁儿对□□并不开窍啊。” 虞淮注意着她的小动作,纤细指尖在下巴摩挲,仿佛一本正经的思索,莫名有些可爱:“所以得找个小点的空间把他们困在一起。“ 沧笙表情一变:“这怎么行?这可是亲弟弟。况且我这是嫁弟弟,又不是卖弟弟,手段这么强硬的话,那我不成逼婚的坏人了?” 虞淮朝她招了招手,意思让她附耳过来。 沧笙一脸警惕:“什么话,就这样说不好?” 虞淮垂下眸,略略幽怨道:“笙帝在第七天的时候还答应了说会考虑我,这会儿却又对我如此戒备了么……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说说耳语罢了。” 沧笙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这帝君的身段那是说放就放,她都有点刹不住脚。 没法子,磨磨蹭蹭挨过去:“我同你说,我也是追过人的人,你要是趁机偷亲我什么的,那可太老套了,会让人瞧不起的。” 虞淮长长嗯了一声,似是思索,末了:“那你不必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我就这样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继续甜。 为啥会甜,因为没有希望铺垫的绝望不是真正的绝望。 第110章 无论何处总有那么一两个适合小情人相处的浪漫之地。 玉襟海毗邻云梦泽, 环绕着仙人镇, 正是石族少女最爱去的地点之一。 玉襟海实际并不是海,乃是一条二十余丈宽的河流。每到十五月圆, 玉襟海中央就会分明地劈开一道冰蓝空明的“玉襟”,澄澈清明可见其下三四丈的光景, 与两旁寻常的水□□别明显, 故名玉襟海。 玉襟海的奇异之处并不只在色泽,更在它“成双”的寓意。即便是用最轻的轻木铸船, 再大的船体至多也只能承两人。更妙的是, 一叶扁舟照样也能承载两人。 传闻就是根据一点基调越编越大的, 第九天的凡人修者颇多,最不缺的便是情感丰富之人。 玉襟海渐渐演变成“情人海”,衍生各种各样的传说,但沧笙对其却没有半点幻想, 原因无他,现实说出来让人梦想破碎。这玉襟海分明是她当年炼制天河时的失败品, 因为耗费了大量灵石, 灵气仍盛, 舍不得直接销毁,便丢在了这造福人民,谁知道后来变成了小情人们约会之所? 虞淮提到了玉襟海,沧笙左思右想,觉得感情这事玄妙得很,如果有个好气氛说不定可以调到简易模式, 顺当许多。 沧笙当即拍板去找沧宁,今晚恰好是十五,打铁需趁热。 沧宁听罢很是无言,倒没说正面回绝,只问了句:“这是帝君的意思?” 沧笙说是也不是:“总之是长辈的一点关怀,你要实在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你,感情的事还得随缘。” 沧宁态度消极,但不至于强硬:“说好了见一面倒是没什么。” …… 入暮前,沧笙在云梦泽目送沧宁御空而去,心思在矛盾中煎熬。 跟着去不妥,弟弟去相亲,姐姐偷摸去看情况显得诡异。不跟着去更放心不下,沧宁走的时候气势凌然,一副公事公办的形容,等他回来报一句“没戏”,这事就真没戏了。 恰逢路过的月歌看到她在檐下长吁短叹,劝慰道:“宁帝自小在主上手边长大,主上着紧些旁人也是能理解的。” 最后一根稻草来得及时,沧笙心里的平衡倾斜了,霎时如释重负,抖了抖袖子就要出门。 忽而思及,脚下微顿,回望向月歌:“我倒是有一阵没见过你了。宁儿说你修炼出了岔子险些殒命,这些年都在闭关,如今出来,身体可好些了?” 月歌不知怎的,眼眶一红,低下头去:“谢主上关心,已经无碍了。” 沧笙点点头,笑起来:“多年不见,说话反倒是生份了。”给她递过一瓶丹药,“浮韵族前日送来了好些供奉的丹药,我给你留了一份适用的丹药都在里头。你是伤后复原的身子,要格外在意筋骨脉络,不要急进,否则一道暗伤就能毁了根基,等得空了我帮你看看。” 月歌垂着头未答,沧笙心中仍挂着沧宁的事,将丹药瓶搁在她的手里便匆匆离开了。 人走远了,云梦泽中除了风吹草动的声响,再无旁的人息。 月歌在无人的院落,缓缓跪了下来,手中捧着药瓶,从呜咽到几近崩溃的嚎啕大哭…… …… 仙人镇,玉襟海。 每逢月圆便是仙人镇最热闹的时候,玉襟海中的“玉带”一旦明显起来,海上的小舟便像是春雨后的青草,整片整片的冒了出来。 仙人镇有一道横跨玉襟海的桥,名为明月桥。是除开叶舟最好的观景点,人山人海挤满了不少人,却也大多都是像沧笙这样,无伴,纯来凑热闹的存在。 年轻的男女凑在桥边,有些手里头捧了花,花色各不相同,稀奇古怪的都有,甚至于在路边随便采来的野花。 沧笙没来这玩过,不懂其中寓意,只看同样有人手中并未持花,只要不显得太过另类也就罢了,专心致志找起沧宁来。 牵引石手中握,于人山人海找个人不在话下,着目望去。沧宁与精心打扮过的青悦正在玉襟海的上游,找了船客租上一小舟,青悦踩在船头,一手伸出,笑眯眯请他上船。 沧宁颇有些无奈:“不是说只在河岸边上走走?” “走累了嘛。”青悦收敛起第一次对他的傲气,哄得很是耐心,仍是招手,“宁帝不是说并不信所谓的传说,那就当是普通的小舟,陪我坐一会不好吗?” 若是对方强硬傲气,沧宁有办法让她无计可施,可事实上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想到这事是阿姐促成的,为了成功的几率更大,传授一些他的弱点给青悦也无可厚非。 沧宁想,难得她一介帝姬也有这样的耐心,能屈能伸,便顺了她的意,迈步踏上了叶舟。 …… 人果然生来都怀揣着一颗八卦之心,沧笙在甚远的桥上捧着脸,趴在栏杆上,不时低低嘿嘿嘿地笑。 这会儿刚刚入暮不久,从上游沿途飘下来的轻舟终于有第一批经过明月桥。 行舟中有简单的独木舟,乌篷船,更有精致的画舫。不多时便有人朝桥下经过的船只扔花,怪的是所有的花都被船主各自用仙力格挡在外,飘飘荡荡落进水里,随水而下。 正诧异,人群中有位圆脸婴儿肥的女子噌噌挤到了沧笙身边,手里紧握住的口袋一拉开,芬芳扑鼻,怕是装下了整个花园。 女子兴致勃勃,见着行舟并不挑剔,来一艘便扔一朵花下去,妥妥的广撒网。 沧笙被她这阵仗吓到,侧脸刚欲开口,那位姑娘仗义的摘了百来朵花递到她面前,拿肩膀撞了撞她,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扔完了是吧?准备的不够充分啊你,这些你拿去用。” 沧笙懵里懵懂地接过来,她生得讨喜,这么一会就有好些人给她递花了,只是之前的人多是异性,她不懂缘由便没敢接。眼下的这位豪气万丈,光明磊落的,她方才伸手。 学她的趴在栏杆上,取了一枝花举起来:“这花扔下去是做什么用的?” 下头的行舟,有几个略顿了顿,竟然没有随水而走,而是静止在桥下了。 桥上一阵莫名欢呼,花雨洒落皆是朝那几个停下的行舟去的。 “你第一次来吗?这个啊,算是一点小活动。”女子手上不停,但热情同她讲解,“仙人镇是花城,原本地处偏僻,全靠玉襟海带来修者发展起来。掌管这一方的领主大人原本打算走精细路线,你瞧见了,镇里好些都是卖名贵花的。这桥下头经过的行舟也不都是两人,同样有单着的,你只要将这花丢到他的行舟里头,嘿,就跟凡人扔绣球一样,砸中谁谁就是你的如意郎君。”她跳起来往下接连扔了三朵,“可这里到底是石族的领地,他们专情又保守,这种精细路线走不起来,谁会扔个花就随意将自己嫁了?于是便衍生成,双方有缘,交个朋友攀个亲,当事人不行,双方身后还各有一个族氏啊,表弟堂弟表妹堂妹总有一堆,怕还找不出一个能相处的?说起来就是个由头,这儿都快成相亲角了。” 沧笙眨眨眼,默默将高举的手缩回来。 女子事无巨细地讲解:“仙人镇虽然无大权贵,可毗邻云梦泽,那是有大帝坐镇的地方,石族虽然来玩的人少,但偶尔还是能遇见两个。碰上就是条大腿,你说能错过吗?赶紧的别犹豫,丢吧!” 沧笙扫一眼下头停驻的几艘行舟,多是石族,眼巴巴盯着她手里的那簇花。她虽然避世而居,石族之人还是个个都认识她,这玩笑开大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去塔县玩,明天没更新的 第111章 行舟渐渐有拥堵的趋势, 沧笙见势不对已有退意,奈何身旁的女子热情似火,拉着她的手:“你这是没遇见心仪的吗?不打紧,你往下仔细看看, 人那么多,总有两个中意的。再不济, 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女子觉得沧笙是心气高, 明明想来找个合适的, 却拉不下面, 又或者是没瞧上人。她是此间老手, 可以帮新人铺铺台阶。沧笙看着讨喜且气度不凡,若往后真成了,她作为美人,说不定是美缘一件。 沧笙在上古的神里头算是最容易对人产生好感的那一类, 不爱拿架子,纵然不见得就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却很乐意与人交往,看到人身上的优点。 有人这么劝她,沧笙想了想, 以为也无伤大雅。一个人定出来的小活动而已, 谁还真把它当真了不成? 于是顺从点点头,手搭在栏杆朝下眺望。 入夜了,玉襟海倒映着天上的星辰,熠熠璀璨。行舟上果然有人是独自坐着的, 仰着头,望着桥上。 皆是年轻的公子、姑娘,漆黑的眸子里有着纯粹的光,懵懵懂懂地仰望着。 倏尔生了一丝叹息,若是她年轻那会省得来这里玩玩该多好,有小年轻的小浪漫,这会儿年龄差距太大,看谁至多是母爱泛滥了。转念又想,她年轻那会儿哪里会到第九天浪费时间,玉襟海都是她炼制的,真的不服老都不行啊。 恰逢沧宁与青悦的画舫要到了,沧笙心头一转,打起精神来。 从百花中挑了个尤其饱满好看的,跃跃欲试。 沧宁离得老远便发觉了这边桥上的热闹,一眼从人群中看到隐隐激动的沧笙,额角跳了跳。 青悦同样瞧见了,脸颊微红,偷瞄沧宁几眼,心跳如擂鼓。长辈将红娘做到这份上,可以说是给足了她机会了,她自然要愈发努力才是。 清了清嗓子,青悦尽量小声,主动道:“宁帝,我好像看见笙帝正在桥上,像是要丢花,咱们接还是不接?” 沧宁心如止水,温文如玉:“阿姐若真丢了花,我岂能让它落进水里。” 青悦捏了捏帕子,再多的旖旎暧昧都在这一句中撇清了:就算要接花,那也不是承认亦或是顺应什么,而是因为他要顾着她阿姐的玩性罢了。 青悦有些沮丧,早听闻石族的姐弟感情甚笃,她在中间便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沧笙早像跟风学人丢一丢花了,苦于各种因素掣肘,不好耽误别人家的少年郎。左等右等,沧宁的船到了近处,她顺势还可以做一回红娘,就当是姐姐出来为弟弟相姑娘了,何乐而不为呢? 花抛出去,众人瞩目。 沧宁认命,撤除了结界,预备等花落入画舫。 不想河岸处炮弹一般飞出个小人来,娴熟穿过花雨,片叶不沾,直直将沧笙丢下的那株花抢到了手里。 他将花抱在手里,背后两双透明的翅膀频率极快地扑扇着,悬在半空中,小脸煞白,直呼好险。 沧笙一愣。 小人抬起头来,因为角度是仰望着,沧笙恰好被手里的那簇花挡住,一时没能瞧见,便左右晃了晃,随意找了个地方登上桥,奶声奶气朝身边的人:“咦?请问有人瞧见我娘亲亲了吗?她刚才还在这的。” 桥上人多,时常有走散的在相互呼喊,沧筠此举并不显得特殊,却因为他这张脸识别度太高,登时惊呆了众人。口舌发干,忙不迭帮他找起人来。 论说笙帝,除了石族的人,外面的人认识地少,并没察觉人群中的沧笙,只跟着喊起来:“笙帝,笙帝!小殿下找您来了。” 沧筠明知沧笙就在这,一听无人回应,心里不住泛酸:“哎,怎么办?我听人说娘亲若是扔一朵花出去,我就要添一个后爹。谁知道后爹他会不会虐待我呢?” 旁边年轻的姑娘们冷汗涔涔,小殿下能说,她们可不敢妄论,佯装听不着,四下呼唤着笙帝。 纷杂的人声中,偏生突兀传出来一个嗓音,温温应和起沧筠的话来:“哪有后爹对继子好的,自然是怎么苛责怎么来,等你有了弟弟,你就要被送到云梦泽外头去放养了,数年都难得再见你娘亲一次。” 沧筠从没想过自己的利益与父君竟然如此的一致,悔不当初因为恐惧而逃避过,没能帮父君夺得正宫之位。心慌意乱,扑进旁近不知何时出现的人的怀中:“父君,娘亲要广纳后宫了,我该怎么办才好?” 虞淮似模似样摸了摸沧筠的头,从他手里接过沧笙扔下的那支花:“别担心,还有父君在呢。” 早在沧筠第一声附近喊出口,四周便呼啦啦全跪下了,沧笙站在桥上,不得不变得显眼起来。 沧笙面无表情看着他俩演地情绪饱满,简直不忍打断,却到底怕虞淮又给她把沧筠带偏了,咧咧嘴:“你这话可得罪了全天下的好继父。” 她这样不痛不痒的态度,惹得沧筠一阵感触:“娘亲,你不爱你的小心肝了吗?要新欢小美人,不要我了吗……” 底下人闻言登时热闹起来,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沧笙讪讪,过去要伸手抱回沧筠:“嗳,心肝儿,别坏了你娘的名声啊,哪里有新欢小美人?” 虞淮淡淡笑了,对沧筠:”听着了?你娘亲说没新欢,只有你父君我。” 沧笙没记着自己说了后半句,但众目睽睽不想深究。看他们爷俩黏得生紧,动手抢娃不合适,便同虞淮道:“劳烦帝君把孩子还给我好吧?” 沧筠摇了摇他父君手里的花:“娘亲且等等,我想起桩事来。” 沧笙瞥眼他爷俩手中的花,长长呃了一声:“外头人多,咱们回家说。” 沧筠环顾四周跪得辛苦的众人,点点头,欲说好。 虞淮将他儿子连连点着的头扶住:“筠儿,别妥协。既然是正当权益,无妨拿在人前细说,就让他们做个见证也好。” 沧笙有苦说不出,虞淮同沧筠死死抱团,更是彻底不要帝君的架子了,这样的话当着人面也说得出口。 “帝君想说什么?你在我这有什么正当权益?” 虞淮摸着沧筠的发顶,静静地:“你我在凡间是三媒九聘拜过天地的,你腕上也有与我缔结的石族婚约,随后才有了沧筠。” 在场的都是仙,说一句凡人和本尊不算同一个,没人会认可,沧笙只好憋着话等他说。 “虽然咱们现下有隔阂矛盾,你暂时不能接受与我重归于好。但你我还是正儿八经的夫妻,这一点从未变过。” 沧笙想了想,无可否认,腕上的名字是虞淮,的的确确连着虞淮的魂魄,就算是石族的人在也不会替她开解,既然是事实,承认也无所谓:“是这样。“ 虞淮轻拍着沧筠的背脊,低下眸:“你知道是这样,咱俩都没往外说,不怪旁人都不知道。所以才会有人徘徊在桥下不肯离去,还等着你的花。” 这声音不大,周遭的人却能听得清楚,舟上原本起了心思的青年猛然一怵,背上起了层栗,催小舟离开,低下头不敢再往桥上看了。 沧筠忙跟着帮腔:“对啊,再说娘亲这花是我抢着了,还望娘亲不要嫌弃我父君是旧人。” 眨眼不见,胳膊肘已经往外拐到没边了。 沧笙可算是看出来虞淮这是吃了一通没边际的醋,顺带警告了一堆人,不过倒也正好。石族长老早就盼着她或者沧宁赶紧开枝散叶,巴不得她赶紧定下来。她今日误闯玉襟海,明日消息落到长老们的耳朵里,那境况就能严重一千倍,指不定明日下午她就能收到一份相亲的长名单了。 如今帝君插手,怕也没谁敢顶着他的压力过来叨唠她了。 想通这一点,沧笙心里头好过许多,硬着头皮拉住了虞淮的手臂,放软了语气:“嗳,谁敢嫌弃帝君不是?我就是过来玩玩,并不知道里头的详情。” 作者有话要说:  别等下一章啦,说不定会很晚,说不定明天 第112章 闹下去是没完没了, 虞淮手里抓着沧筠, 放在世人眼中就不愁是名不正言不顺,而她就成了抛夫弃儿的负心汉。沧笙自知拼不过他爷俩, 先行服个软, 将人哄回家是首要:“先回云梦泽吧。” 虞淮不言,在沧笙比了个请的手势之后,施施然踏上了她的云舟。 上了云,隔开人群她有口难言的窘状便迎刃而解, 拂袖挑了个地方坐下:“别的不说,今日多谢帝君帮我解围。” 他亦开口, 把玩着手里的花, 说的是两码事:“阿笙, 我是不是没送过你什么东西。” 沧笙顿了顿,下意识要说不是。她近来时时分不清帝君与她的夫君虞淮,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她的夫君虞淮,向来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给她。她爱美却又不爱逛街,爱吃又不热衷在大街小巷寻找美食。全是虞淮隔三差五给她买好新式样的衣裳放进衣柜,精致多样的零嘴带回来给她尝鲜。 至于帝君,的确是没有过什么。 这便是爱与不爱的区别,再明显不过, 可叹当时人在其中却看不明白。 更可叹的事,帝君还会提及这一点。 沧筠自打上了云便老实了,不吱声, 拿圆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盯着她娘亲,以防有变。 沧笙抱着手臂:“像是没有过。不过我与帝君交情如此,当还没有那个分量能够接受帝君的馈赠。”反倒是她,帝君当年说要去寻蛟月,她生怕他因此受伤,连本命法宝都给了出去。 虞淮将花收进乾坤袋中,抬眸:“既如此,我送你稳固的帝君之位,就当弥补往日之失,也算解决了我们当年共同的仇敌,如何?” 沧筠咬着手指,睁大了眼:“什么?” 沧笙心中一震,袖下的手猛然攥紧,静了好半晌后对着沧筠:“筠儿乖,我与你父君有事商量,你先到娘亲的石中世玩一会吧。” 沧筠小手乖乖在身前交叠着,看父母谈话的神情有异,乖乖从他父君身上跳下来,朝两人行礼告辞过后,进了石中世。 “帝君是不是知晓了些什么?抓到了当年石族之乱的始作俑者?” 虞淮走过来,敛袖坐在她身侧:“我有一些猜想,十拿九稳,还需要你的印证。” 沧笙比手:“帝君请说。” “菩提子的效用后世有目共睹,我在第十世寻到了记载你苍生石身份宿命的文字,结合起来,不难猜想你当年为何做出那样的抉择,只有一点奇怪。” 沧笙跟着严肃起来:“你说。” “凤昱分明没有得到菩提子,便意味着当年你没有选择让她活下来,可她最后还是得到了菩提子,你作为可□□的守世者,为何不杀了她。” 沧笙是对凤昱怀有敌意,但公报私仇不是她的风格,实话实说:“这样的境况我曾询问过父神,父神道允许变数的存在,所以我才敢拿菩提子给你,也不好太苛责于她。” 不知为何竟然能顺当说出这番话来,沧笙原以为父神的禁制在身,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过往的秘密的。瞥眼虞淮,想到他方才说的“印证”,莫非早就知道她身上有禁制并且无声无息将之解除了? “天道若允许变数,何须如此容不得我?即便你要救我,父神也非要折去我半条命?” 沧笙从没细想过对比这个问题,虞淮与凤昱毕竟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就好比威胁有大有小,致命伤不得不防,而小擦伤也就罢了。虞淮指出这一点,分明话中有话。 “你的意思,凤昱的事是父神安排的?凤昱就是在你我之间搅弄风云的第三只手?”沧笙语气里有淡淡的质疑,不说虞淮,单是白灵瑾就可以让凤昱焦头烂额,若说她有那样的实力,沧笙决然不信。 虞淮微微勾了勾唇角,不屑:“凭她也配?她不过是一枚棋子。受为她提供菩提子之人的操控,因为那只手在暗处,需要有人帮他在明面上做一些事情。” 沧笙的云舟速度极快,三言两语便到了云梦泽的上空,挥手拂去禁制,原想将人带到院中细说,未想半路迎面撞上匆匆赶出来的石族长老石坤,长长一揖请她留步,浑浊的眸中怒气犹存,汇报时言语偶读生硬:“主上,属下有事禀报。” 沧笙看到他身后不明原因被禁锢跪地的月歌,眼皮重重一跳。 虞淮适时开口:“阿笙不妨听一听是出了什么事,我左右都是得空的,巴不得在这多留一会,不妨推后再谈。有人先能说出实情,我也能省一番口舌。” 他这样说,沧笙已经明白地七七八八,皱眉望了望低着头的月歌,挥袖首肯:“好,你说。” 石坤长老躬身道:“适才石林学堂中死了一个凡人,是主上带回族的,名为葡萄,不知主上还记不得的?” “她死了?” “是。”石坤长老气得胡子打颤,“葡萄姑娘生性善良伶俐,我等本想她往后可以给小殿下做伴读,同样有教她石族规章。今日她正在我学堂上课,没想月歌来我草堂,一句话不问,冲进屋便手起刀落将人杀了。光天化日,就在我眼皮底下,她仗着主上的宠爱,草菅人命,何其猖狂!” 这事与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沧笙微微吸了口气,走到月歌面前:“你说,为何要杀她?” 石坤气得跺脚:“这厮我千问万问她就是不肯开口,怕是仇杀罢!主上断不能纵容下去!” 月歌抬起头,眼眶湿红,嗓音沙哑:“我与她素未相识,谈何仇杀?” 沧笙低头审视她的眸,有行到末路的绝望,心哀太大,没有一丝挣扎。闭了闭眼,刹那所有的事都明白了:“当年石族命牌被盗,是你。” 月歌是她从小养起来的心腹,沧笙待她是极信任的,给出的权限极高。尤其那时沧笙刚因感知到“浮屠”中有人气息一闪而过,从十方镜中赶回来,主要怀疑的目标在虞淮身上。从没想过,那一闪而过,并不见得是撕开空间离开的帝君,也有可能是当时冰绒花在手的月歌。 她始终处于沧笙信任的范围内,甚至于后来沧笙命人加紧浮屠的巡逻,更是指派了她去查探监督,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被监守自盗!她过往一丝痕迹都没有流露出来,委实让人无话可说。 事情被挑在明处,月歌身子抖了抖,深深伏拜下去,头触地,没有再抬起:“是我。我愧对主上养育教导之恩,背叛石族,罪无可赦,请主上赐死。” 石坤长老惊呆了,倒抽一口凉气。 沧笙冷着脸,沉寂的模样让人看不出情绪来:“你为何会叛,又为何要杀了葡萄?” “他是我至亲,身处地狱,我如何能置他于不顾?”月歌泪眼婆娑,字句带了颤抖的哭腔,“我期盼他能重回光明,他也告诉这一局,最终针对的是帝君而非是主上,等他归来,主上便可恢复帝君之身!谁可曾想,剖心前往凡界历劫的人是主上。被驱逐出第二天,流落第九天的人是石族,唯有帝君……”她抬起头,眸中有恨,“高高在上如初。我怕他是斗不过帝君了,不肯再帮他做事伤害利用石族,葡萄便是他送来要接替我位置的人。” 沧笙神色不变:“‘他’是指谁?” 月歌因为啜泣,身体轻微颤抖着,咬着下唇,不答。 虞淮的嗓音淡淡的:“是指如今正被封印在秽土,她的父君,莲帝罢?”顿一顿,“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也曾因心劫命悬一线,你是他的人,却不知道他布这局究竟是如何针对我的么?” 沧笙断没想到事情能是如此的发展,秽土像是片不相干的异世界,老死不相往来。这边的手伸不过去,那边的人更过不来,秽土之中皆是不折手段毫无道德底线之人,不然九天之内何至于安然相处至今? “莲帝身处秽土,如何能操控她们?” 秽土之事牵扯太广,除了沧笙,少有人知道其中的真相。虞淮开口之前,让石坤先行退下了。 “不仅有凤帝及其族人,鲛人族,月歌、葡萄,我手下的银草族中也有他故意设下的圈套。”虞淮负手,“仙者分阴阳,阴者被父神封印于秽土,阳者立于九天。阴阳本平等,没有优劣一说,凭什么父神一句话便选择了一方沦入地狱?他起初这般抉择,是为了快速稳定十一天上下的平衡,那么之后呢?将世间的平衡交给你一人之手守世,那是他的无奈之举。他并不信任你,不信你会依他所言,铲除我这个天道之外的人,所以他选择了莲帝。” “给他菩提子作为筹码,要挟凤帝为他所用;给他神器流云台,使之能与外界沟通,甚至于告诉他挑拨离间我们,会是他成功的捷径。他是想要从地狱爬出来的人,这份动力远比你一个无欲无求的人要多得多。不知阿笙你可还记得,莲帝,即是你我之后,第三到达帝王台之人。至于事实是否如我猜想,你问月歌便知。” 月歌既然动手杀了葡萄,便知这些事情是瞒不住了的,垂着头静静道:“我只知流云台,知道父君曾说唯有帝君没了,他才有重新归世的可能。” 虞淮是“阳”一面的标杆,而莲帝是“阴”一面的头头,除开沧笙这个中间人,他们彼此才是相互的阻碍。 父神选择“阳”居上,怕是因为彼时虞淮势大,若强行镇压的是他这一面,会容易收获反弹。于是莲帝被选择封印在了秽土,他在暗而虞淮在明,他的手可以伸到别人无法想象的地方,这就是他能够后来居上,阴了他们一把的优势。 但如今,这个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沧笙对于父神的抉择无话可说,从大义讲,这才是真正的公平。没理由“阴”之一派就该被判处囚禁秽土的无期徒刑,他们该有这个机会,无可厚非。 只不过任人当做棋子肆意摆弄的境况并不好受,她被判为守世者,也被标签为可以用来杀害虞淮的刀。自以为知道最深的禁密,谁晓得是局中局,她才是被利用得最彻底的那一个。 这就是天道的公正与冷漠。 沧笙久久立于原地,有道不出的倦怠,可惜这苍生石的宿命,她还要永无止境地背下去。 伸手,递给月歌一枚丹药:“不论情感如何,石族得有今日沦落第九天的境地,你的罪责逃脱不开。吃下这枚丹药,我会给你留一个全尸,只不过石族的坟冢是容不下你了,距离毒发还有半个时辰,你可以自己离开。” 月歌平静应是,连给沧笙磕了三个头,脸上泪痕依稀:“月歌谢主上开恩。” 跪着挪上前,接过丹药,仰头吞下。 沧笙深深低头看一眼她眼角的泪痕,与之错身离开。 …… 葡萄之死牵扯出多年前石族之乱的大事,在石林中激起水花无数。秽土十一天被翻到明面上来,众人一时惶惶自危,一时愤慨激昂,讨论着对秽土的应对之法。 这段日子沧笙闭门谢客,整日在躺椅上卧着,身边独有虞淮守在左右。 两人并无言语上的交流,不过同处一间屋檐下。沧笙那日没赶他走,他便一直赖着绝口不提离开的事,偶尔帮着照顾雪球,不声不响,沧笙情绪不佳,便没理会随他去了。 虞淮就这般默无声息陪了她半月,第二天的人寻他都寻疯了,整个九天都知道了秽土的动静,如何不会去请他这位帝君拿主意? 三月初一这日的早晨,虞淮破天荒推开了房门。 温和的阳光从屋檐下投射下来,沧笙肚子上卧着雪球,微微抬手挡住了刺目的阳光。 下意识地开口,低低地唤了句虞淮。 他回眸,站在光晕之下朝她浅浅笑了:“嗯?” “你要走了吗?” “出去办些事,很快就会回来的。” “恩。” 沧笙闭着眼无精打采抚了两下雪球,再睁开时,虞淮已经消失不见了。 有什么是比错过更可惜的呢?纯粹的感情被稀里糊涂揉碎了,再拼凑不起来。而她,无心无情的人,连可惜都不会,只有淡淡的愧疚,在面对虞淮的陪伴之时尤其浓烈。 爱不逢时,擦身已是万年。 她偏头去看窗外摇曳的竹影,依稀能想起与他划分界限的那一面。 灰色的天空,昏暗的殿堂,他扶着帝座慢慢站起身,背脊僵硬,眼尾都泛红。 “笙帝已然决定的话,便就这样吧。” 谁的痛又会比旁人好受些?沧笙从来都不知道她竟然是一把用来剜虞淮心的剑。 作者有话要说:  这段走剧情了,怕断开看不方便,所以两章放一起了。 第113章 午后阳光正浓, 雪球趴在沧笙身上抱着尾巴, 渐次有了睡意。 沧笙顺着它的皮毛,预备陪它再躺一会, 灵台内忽起一阵剧烈地刺痛, 紧接着缓慢充实巩固灵台的涓涓细流转变为奔涌的洪流,她的气息在几息之间迅猛攀升,隐约有突破之意。 沧笙大为震惊,这是…… …… 第九天, 极西乐城。 黄沙漫天,灰蒙蒙快地要掩盖了古城的痕迹, 斑驳的老城门一半陷入沙中, 早没了往日的繁华。 沧笙还记得这。 当年她开荒到第九天, 乐城曾是她领土下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池,直到第十天破碎,第九天受其污染,乐城便就此荒芜,沦为了一座荒城。 风沙滚滚,可见度极低不说,还扰得人睁不开眼来。沧笙一路前行,终于在古城的遗址之上发现了一株毫不起眼,两丈余高不知名古树。 其根死死扎入土壤之中, 沧笙略略一探,竟无法探知它究竟延伸到了何处。 略作思索之后,化身为灵没入古树之中, 一直朝下坠去。树根的黑暗之下,仿佛没有尽头。 …… 虚根空间。 土壤贫瘠,寸草不生。初具小世界的模型,却因为新生,毫无生机可言。 这样的小世界再常见不过,有的汲取着各天的灵力繁衍出生灵来,有的则因为灵力不足自行走向灭灭亡。但就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世界内,此时此刻却聚集了各天几乎所有的大帝。 凤帝在前,身旁随着息帝,被格挡在一面镜子般的结界之前,挥袖间接连甩出炙热的烈火猛然撞击在结界上,却毫无成果。愤愤然只得作罢,转身面朝抱胸站在一边的玄帝,脸色阴晴不定:“你们不肯相帮,等帝君破开了秽土的封印,我在第四天暂时还无燃眉之急,下三天便没有那么好过了,光是秽土泄露的浊气便会让第九天重归荒土!” 云帝自打与凤族联姻之事被沧笙搅局之后,便不敢轻易与凤族结交了,沧笙实力恢复,又众人皆知向着帝君。他一心想要打入老一辈的关系中,当然要选好阵营。再加上他本在第六天,事情对他而言并不急切,遂而搭话道:”帝君招我等来,便不至于会当面做出损害我等利益的事,否则他何尝不可等封印解开再告诉我们此事。” 凤帝之前意图破除虞淮的蛟月结界乃是真心实意的,手下并没藏虚,这会儿炙热的凤凰火烧化了半边空间的边缘,黑漆漆的虚空犹若一块被拉开的口子,往外渗透着非比寻常,渗带血腥的浑浊之气。 起初还因为势微,愿意观望的天帝闻此气息,登时焦虑起来。他是后成的新帝,如何能和秽土中封印的魔君相提并论? “凤帝所言非虚,帝君召唤我等过来,却一句解释也无,径直解开封印。我等当然以帝君的决策为先,只是作为第九天的大帝之一,我希望能有一个知情权。不如咱们齐力前往帝君所在,问个明白再看形势如何?” 他一声表态,第八天的修帝,辰帝也有动容。 帝君召唤人来,又将人隔离在外,一句解释都无显得霸道。两人随天帝上前,安抚性道:“只是问问情况倒无可厚非。” 炎帝从来时起,遇见蛟月结界便悠悠哉哉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岩石躺下了,脸上甚至还盖了一本摊开的书。谁都知道他是最无欲无求的大帝,想来不喜欢搅进诸位大帝的争纷中去,今日来是受了帝君的指令,不得不从,那是被动。谁也没想到鹿言会开口,拉长的语调,懒懒的:“破开结界先问问情况,情况不对,再趁帝君解开封印的虚弱之际围而攻之……是不是?也就难怪帝君要把你们搁在外头,感情九天之间,还有秽土的人。” 天帝自己对号入座,以为被针锋相对,恼怒不已:“炎帝此话何意?秽土一事最先触及的是我第九天的利益,你在第三天高枕无忧,便不将别人的烦难放在眼里了吗?连问都不许我等去问?” 息帝阴阳怪气道:“炎帝是高看我们了。就算帝君破开封印之际无可抽身,我等居心叵测,他身边不还有如你一般忠诚之人么?围而攻之又有几分成效?” 炎帝鹿言淡淡一笑:“你们且去试试,不就知道有几分成效了。”他虽然劝阻,却不曾真正动手去阻止,同云帝,狐帝,玄帝,洛帝,宁帝一般两不相帮,冷眼旁观。 凤帝有了助力,重整旗鼓,召唤法器朝蛟月结界轰去。 再强的神器,即便是被虞淮驱使无法硬抗数位大帝的合击,蛟月对虞淮而言是意义非常之物,不打算就此将之损毁,在几位的合击即将落至镜面结界之际撤下蛟月,肃杀的气息铺面而来,生生轰击在八根石柱驻守而成的巨阵之中。 一丈粗的锁链分别从八根石柱顶端朝内汇集,牵扯在中央的一块巨石之上。数位大帝的合击之力在上炸裂,厚重的锁链被掌风中所含的滔天之力震出细密的裂痕,激荡不已。 虞淮就在石台之上,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凤帝合流的几位大帝先后来到巨阵前,一字排开,因为都期望着别人可以先开口挑头,一时间打量着这闻所未闻的巨阵,无人吱声。 半晌,凤帝硬着头皮第一个发声:“帝君当真是要解开秽土的封印?此封印传闻乃是父神所为,为的就是维护九天和平,帝君好端端为何要去开启这封印。凤昱斗胆问一句,封印开启之后,我等有几分胜算呢?” 如果有选择,她也不想同虞淮走到今天这个撕破脸的局面。 当年莲帝给她一颗有瑕疵的菩提子,在她的灵台之中设下咒印,让她言听计从,替他办事。最开始凤昱只是莲帝的傀儡,做的只有一件事:挑拨帝君与沧笙。 这一点其实很符合她的利益,所以凤昱办起来格外的尽心尽力,乃至于在与虞淮的相处中渐渐爱上了他,更加费尽心思要整垮沧笙。 凤帝知道莲帝机关算尽到底是为了复辟归来,但在她眼里帝君正如日中天,莲帝即便能归来,也在极远极远的以后。她并不冒进,不会真的为莲帝谋划,蛰伏了这些年,真正最想要的不过是更加接近虞淮罢了。 可谁曾想,莲帝之事突然被翻到明面上来,她心里知道帝君十有□□已经知道了她内应的身份,此时若是坐以待毙,便真的无生机可言了。 凤昱未想,虞淮竟正面给予了回应,淡淡的,言简意赅:“十成胜算。” 这话说得绝对,瞬间封死了所有寻事的借口,就算有人不信也绝不敢公然当着帝君的面,说他在信口开河吧? 天帝不知其中纠葛,只着紧自己的族人,惧怕秽土之人卷土重来,他们天宫首当其冲,损耗之大将无法估量:“即便如此,帝君不与我等先商量好对策,径直破开封印是不是有些草率了?秽土的浊气要如何处理?若他们有朝一日登上了第九天,又该如何是好?” 凤昱一行人的人在言语时越围越紧,修帝等人都不做他想,他们是主和派。封印是绝好的城墙,断没有自己拆除的必要,如今他们人多势众,确实可以试着阻拦一番。所谓法不责众,帝君之后当不会太苛责才是。 就在凤昱要踏上巨阵台阶的前一刻,身旁忽有清风带过,一道素净的人影飘也似的急掠而出,落在了阵中央。 所有人脚步一顿。 沧笙手中握着云念,微笑着看向以凤昱为首的众人:“诸位说话就说话,总往我夫君跟前凑,是有什么想法吗?”打眼错过凤昱往后望了一眼,凤昱立时会意朝后看去,宁帝、炎帝等人不声不响走了过来,将凤帝众人围在中央。 “有战必会有损失,毒瘤还需动刀切,一直放任不管才会神不知鬼不觉要了人的命。“沧笙指尖抚过浮动的云念,”有些人怕疼,不敢切身上的毒瘤,便需要有魄力的人为她来拿这个主意,凤帝,你说是不是?“ 沧笙的语气与寻常并无不同,没有盛气凌人的压迫,清浅笑意亲和,只不过周身的气息毫无遮掩,强大到令人恐惧。 “你……”凤昱朝后退了一步,”你的修为……” 不仅仅是她,曾拿两幅面孔对沧笙的所有人面色具是一变,刹那间脑中空白了。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 凤昱哑了火, 从光芒万丈的火凤光环里褪下来, 黯淡到朴素的地步,失去威慑力。 威胁自发退却, 沧笙抽空对虞淮道:“这事是咱们两人份的, 没道理要你一个人顶着。只不过现下还得劳烦你多出出力,我手边还有件事要先处理,末了便来帮你。” 虞淮正施法,话语不多, 淡笑应了句好。 沧笙想再同他说些什么,她的心境有大变化, 一切的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 此情此境又不是什么好剖白的时机, 只得忍下。 唯能说的: “谢谢你,将解封之处定在此,绕过了第十天。” “第十天是你我缔结婚约,有了沧筠的地方。”他言简意赅道出原因,或许正是沧笙心里所念的,可她的感情太淡,淡到不知道那是一种单纯的追忆还是珍惜。 到如今,已然无法回馈他的感情,只能轻轻答了声连自己也道不出缘由的“恩。” 沧笙迈步走出巨阵, 云念未收,让在场所有人都觉无比压抑 大帝级的本命法宝是不常祭出来的,寻常来说是因为杀鸡焉用宰牛刀, 如今沧笙却是手持云念而来的,纵然杀气未显,杀机已露。 修帝曾与沧笙有过不错的交情,虽然在她沦为废帝后淡了,这会儿面皮厚一些,怕勉强还能卖个人情,遂顶着压力嬉皮笑脸:“笙帝误会,我等不是要对帝君如何,只是想问问境况。若是二位帝君执意开启封印,我等有二位坐镇,可说是万无一失,自当听命。” 他说完,低着头想往后退。 沧笙瞥他一眼:“修帝说得是,咱们如今是要团结些一致对外。方才只是想问问情况的,自行退回就好。” 起初冒头的几位大帝灰溜溜垂着眼往后撤,凤昱浑身紧绷僵硬,不敢吱声,跟着转身要走。 沧笙唤了句等等:“我道的是跟风推墙的人可以走,凤帝这个用尽全力带节奏的人,便不要走了罢?好歹是一族之长,敢做不敢当么?” 凤昱止步,回眸时,虽然已经收敛了气焰,身为凤族仍是有与生俱来的傲气。 沧笙站在高处,无论何时都是一样无害的模样。凤昱忽而想到多年前,她在落日雪原第一次见到全盛时期的沧笙。 她和虞淮站在一起,共用着一把伞,气质亲和自然,与她的傲然不同,是一股让人亲切的自信。 亲切,但绝不温软。像是玉石,表面温润,质地却坚硬。 那是凤昱第一次看到比她站得高的女性,行止间有着让她自惭形秽的魄力。如今仿佛又回到当初,那滋味绝不好受。 事情怕是已经全面曝光了,再遮遮掩掩没了必要,凤昱手心里全是冷汗:“笙帝要我留下,是要如何?” 沧笙朝她笑了下,并不着急回答,而是步步从阶梯上走下来,慢慢道:“我沦为废帝的那阵子,承蒙各位大帝照顾,有将我强留在行宫扣留的……” 沧宁冷冷一瞟天帝,天帝虚无咽了口口水。 “有趁我病想要我命的,也有一改往日热情,与我石族划清界限的。这些旧账,事发当时虽然能将我气个半死,事后追究却显得我不太大度。”沧笙抱着手,“不过做错了事,不干点什么弥补,诸位心里想必也不好过吧?对么,天帝?” 天帝白炎当年来面见沧笙时,让自家小辈喊她姑姑,一口一句显得多亲热。 天帝额角抽了抽,眸光乱晃,显然是太过震惊这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口干舌燥,不敢狡辩:“听从笙帝吩咐。” “好。我就当你代一些人表了态,好过挑明了说大家都尴尬。”沧笙走下最后一层阶梯,“诸位都知道,要弑帝并不容易……” 凤帝眼皮猛然一跳,瞪大眼。 “这里是个好地方,再大的动静都搅不出麻烦来。诸位旁的力不用出,四面八方帮我拦住人即可。实在不肯出手,就安分当个看客,别搅局,叫给她跑了也行。”一笑,“谁放跑,谁替死。” 息帝身形一震。 沧笙言语刚落,凤帝身形一晃已在十丈开外。其身侧的玄帝即刻出手,长袖一展将之牢牢捆绑,抬袖一抛,朝沧笙的方向甩来。 沧笙看到凤昱寡白的脸色,袖化成烟轻轻跃起,眨眼与她在半空相遇。相对静止的那一刹那,淡淡问她:“凤帝试过万箭穿心吗?” 凤昱无心听她言语,警铃大作欲要极退防御,同时凝掌成风,咬紧牙关朝沧笙迎上去。 云念在接触到她的手掌之前的一瞬间化成细沙一般的颗粒,宛若一颗颗枪弹射进了她的体内,穿透而过,带起飞溅的血花。 凤昱被轰击得在空中生生滞留了几息,沧笙已然轻飘飘先坠了地,然后才是她横躺着狠狠摔了下来,凤凰火随着她的血液自燃,看上去格外惨烈。 息帝往前走了一步,被旁边的辰帝拍住了肩。 只一个照面,两者实力高低立分,大帝与帝君的级别之差,众人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不得不低头服软。 只是大帝毕竟是大帝,这样的伤虽然看着可怖,实际上并不致命。 凤昱的发髻乱了,撑着身子在炙热燃烧的炎中显得狼狈,烈焰渐渐为她愈合了伤口,在她站起来之际周身的血已经止了,火红的凤凰火化成近白的冰蓝,温度急剧上升着,不一会周遭的空间都被烘烤到渐次扭曲。 凤凰浴火重生,天生生命力极强。 凤昱放目望去,短短片刻间数位大帝已经联手结阵封闭了空间,即便是有如虞淮那般的空间骨珠,此时此刻也不可能脱身了。更遑论这里本就是异世界,空间转换之力大打折扣,无法轻易逃命。 她忽而恍然大悟,原来帝君招她来此,一不为最后给她次机会,二不为听她解释。他找她来,不过是因为知道沧笙是铁了心要杀她,他便将她抓来,摆在砧板上给沧笙杀罢了。 一时间竟有丝无路可走的绝望,凤凰冰火烧到极致,她心绪难平,只有拼死一搏了。或许熬到秽土开启,莲帝会念在她受命于他这么多年的份上,出手相助的。 退无可退,便无需再退。凤昱披散着头发,浑身浴火像是地狱来的恶鬼:“笙帝对万箭穿心很有见地?”她怪笑着朝沧笙指了指自己的心,“笙帝的心魔还好吗?当年莲帝给了我心魔的种子 ,让我给你种下,我还在想这世间竟有这样的东西?本是不信的,你那句话反倒让我信了。笙帝这些年,表面上看着平和,心里头怕也不好过吧?” 闭眼坐定在巨阵中入定的虞淮倏尔睁开眼来,眸沉如渊。 “你说,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虐点了嘛…… 真的很快就要完结咯…… 第115章 沧笙同样因为这个消息略略吃了一惊, 末了, 笑着:“如此说来,倒是我走运了。” 虞淮眸光颤了颤, 欲言又止。 沧笙感知不到他的情绪, 只想当年她因为情伤过甚难以负荷而剜心,全没往心魔的方向思量过。以为自己是守世的苍生石,既然不老不死自然也便没有了心魔,谁曾想父神留给莲帝“心魔的种子”, 那是个什么东西沧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如今石心在白灵瑾那, 他是个偶, 心魔对他会有怎样的影响很难说清。 凤昱皱眉, 不能理会沧笙“走运”的含义,以为她是在故弄玄虚,冷哼:“笙帝以为到了帝君的级别,便可以不将心魔当一回事了吗?” 沧笙手中的云念不见了,改为执一把不知名的长剑,剑锋不经意般垂地触在灼烧着的凤凰血上。 那火热的血液噗嗤一声,散出袅袅青烟,灭了。 凤昱瞳孔一缩,倏尔有惊天的骇意。 沧笙微微抬起几乎与她等身的长剑, 细长的刀刃淬着冰蓝的光,寒意十足:“之后的事,就不牢凤帝操心了。” 既然早有打算杀了凤昱, 毫无准备不是沧笙的风格,凤凰族生命力极为强大,杀起来费神地很。有了这柄莫邪剑,至少算有个对策。 沧笙不紧不慢,复从石中世内召唤出了一条可攀在她手臂上的“迷你版”黑龙。 息帝面色彻底黑了:“笙帝这是要做什么?莫要太过分了。” 沧笙抚着手臂上的小黑龙:“左右都是要死,尸身留着也没有用处。刚好我家帝释妖龙挑食,千万年了都不长个头,今个有好东西,不吃白不吃。” 不肖言语,沧宁自发朝息帝围上去。 沧笙亦不再多话,身子一轻,再度朝凤昱迎了上去。拖延的时间内云念早已深深扎根在了凤昱的身体里,天涯海角她都逃不了了。 莫邪剑剑刃长且剑刃窄,正克制凤昱的凤凰火体质,宛若她的天敌。 两人再次正面交手,凤昱身为大帝,被逼迫到绝境后狠辣地手段层出不穷。 沧笙纵然拥有碾压她的实力,但依旧谨慎小心,省得一不留神栽了跟头。单手执剑,悠然周旋,然每回莫邪剑出,都能从她身上剜下一块皮肉来。 令她唏嘘不已的是,息帝在旁高声谴责不断,就是没有出手帮过一回忙,反倒是因为这边战场的波及,稍微退远了些。 帝弑妖龙激动且兴奋,喜滋滋接受着沧笙的投食,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了起来。 凤昱整个人没在冰蓝的火焰中,让人看不清具体的模样,但身形不再挺拔傲然,莫名怯懦。 千刀万剐是凡人的极刑,对于凤昱而言,沧笙每剜一刀,莫邪剑上的寒意渗过骨血,钻进她的灵台,是死一般的剧痛,无法轻易消除。可她又死不了,肉体在凤凰火中极快地重新恢复,给了沧笙无限重复的机会,令人绝望。 她的傲气就在那一刀刀中急剧的消磨着,从怯弱,到恐慌,再到求生不能的窒息。 帝释吃得欢快,沧笙没有赶进度的意思,不慌不忙的模样像是将她当做了手心的玩物。 如若说早前还有一丝情绪化“决一死战”的疯狂,此时此刻只剩下挣扎远离梦魇的奢望。她无法再忍受这种任人鱼肉地境况,不顾沧笙的围追,发了疯似的逃窜起来。 她这一窜,在场所有围观的人都动了起来。 虞淮是她唯一的希望,他在阵中施法,是最好也是仅有的人质。几个虚晃一枪的瞬移过后,人在眨眼间登上了巨阵石台,苍炎鞭甩出,直逼巨阵阵心。 虞淮若防,则巨阵的开启被打断;若不防,凤昱大帝的本命灵兵生生打在身上,谁都够呛。 她这个意图,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够想到。问题就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们答应的只是围住凤昱不让她离开。就算追到帝君面前,那苍炎鞭甩出去,总要落在人身上的,谁会愿意做这样亏本的买卖呢? 那一刹,是所有人的冷眼旁观。 若有人永远高高在上,冷漠强硬地发号施令,你会不会希望他有一天能跌落神坛? 大帝的心中对于帝君除了敬畏,更有敌意。他们皆是天骄,有着旁人无可比拟的自傲。想的只是暂时的屈居人下,再等有朝一日一步登天,与其争辉。若能此消彼长,哪怕一点也好。 沧笙摇摇头,可以说是预料之中,也可说是意料之外的出手了。 同样闪身来到虞淮的身前,帝释妖龙从她的手臂急窜而出,一口咬在凤昱的肩头。 沧笙配合着扬手一挑莫邪剑,将凤昱执鞭的手臂生生斩断。苍炎鞭残余的力道落在帝释身上,它是皮糙肉厚的妖兽,不至于被这一鞭伤筋动骨,发出声暴戾的怒号,一记甩尾直拍在凤昱身前。她人恍似炮弹一般急速倒飞出去,轰然砸在了众位大帝联手缔结的结界边缘。 其实沧笙没想来帮虞淮的。 因为他是帝君虞淮,无论怎样的境地都轮不上其他人为他挡刀的境况。他从不党结,像她一样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良好的关系,孤身一人便可独揽第二天,反而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强悍。 沧笙一直是这样看他的。 直到凤昱扬鞭的那一刻,她看到虞淮抬头,眸子里是亘古不变的古井无波。不觉得惊慌,也不觉得需要别人的帮助。 他这个模样,像极了她的夫君虞淮。 他有生来的孤傲,即便是弥留之际,也未显露过一丝脆弱。不呼唤、不祈求不相干的关切,一个人在房中安静地等待着死亡地来临。 但沧笙知晓,他那个时候,是在等她的。 也唯有等她一人而已。 …… 沧笙回眸看虞淮一眼:“帝君的人缘真的是不好,往后随了我,便要好生改改了。” 第116章 沧笙说过这一句, 不等虞淮回应, 便再度投身她弑帝的大工程去了。 凤凰火的重生力有极限,若超过了那个限度再强行催动, 便会伤及本源。 按沧笙的看法, 到了这样的地步,干干净净做个骨架也没什么。但凤昱不愿,死也要死得体面。 帝释挑嘴,感知到入嘴的血肉灵力不再充沛, 鼻息中喷出紫红的气焰,转头重新缩回了沧笙的身边。 沧笙本不愿这样折腾人费时间, 只是击杀大帝难免要废大力气使之步步消减。过程枯燥, 但很有效用。凤昱已是强弩之末, 气息不稳,等她浴火重生之身一破,便是她彻底身死之时。 有光从幽暗的无尽虚空中投射而来,淡淡的莹白,笼罩在凤昱身上。 那是帝陨的前兆。 凤昱的神格即将破灭,是此方虚根空间走了大运。等它汲取了陨落大帝身上残存的仙力便可以彻底稳固下来,作为秽土的通道而存在着。 这也是虞淮早前就计划好的。 父神用分隔的方式强行稳定十一天,就好比用堵塞的方式来治水,终有溃堤的那一日。 善恶共存, 阴阳调和,稳定需要一个过程,不可一蹴而就, 而父神当年最稀缺的恰恰就是促成这个过程的时间,于是选择了下策。 稳定的过程意味着战乱,所以虞淮不曾与任何一人商量过。 这本该是守世的沧笙要做的事,站在风口浪尖,背负起无可预测的莫大风险。 …… 有光从虚空返照,从光源处浮现出一块石台。 沧笙认得,那是帝王台的子石。大帝的遗体不灭,唯有被封印在帝王台子石之内,千万年后化为灵脉,重归九天。 这就像是棺材在人未死之际抬进了门,足够给人心里上最后的一击。 凤昱的神格已碎,第二天帝王台上抹去了她的名字,帝王台子石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 沧笙掌控了局面,不再犹豫,最后一剑狠狠扎进了她的心口,将人高高悬钉在帝王石之上。 凤凰火最后的炙热恍若是高悬天空的太阳,刺眼到让人不能直视,又像是被一一斩断尖刺、千疮百孔的残焰。 最后一眼,凤昱在看虞淮。 从领悟到他要杀她的悲痛,到歇斯底里欲要拉他一起下地狱的仇恨,再到濒临死亡,最后一丝奢求。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虞淮可以不要旁观她的身死。因为她的骄傲,不愿让他看到她最狼狈的时刻。 如果有可能,她希望虞淮可以注视着她逝去。因为她的爱情,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加卑微。 但是没有。 他雪衣墨发,孤坐在阵法之中,闭着眼,神情宁静。仿佛连她身死,大帝陨落都不是什么值得一看的事。 直到沧笙步步拾阶而上,朝他行去,虞淮长睫颤了颤,这才睁开眼来,是她从未听过的微微温和的嗓音:“凤凰冰火会影响神识情绪,你还好吗?” 沧笙习以为常:“嗯,没事。” 血都流干了,炙热的温度中竟然还能溢出泪来。 千刀万剐也抵不过这一句的痛楚,情殇在心,成了她最后致命的一击。 凤昱闭上眼,紧绷的最后那一口气松下来,便再没能聚起了…… …… 相隔不知多少年后重归秽土,对于沧笙而言有种重温梦魇的感触,有丝忌惮,有丝恐惧,也有知道它不过一场梦魇的清醒。 但九天之内绵延数百年的战争,切切实实由此开始。 …… 百年后,第四天。 沧笙无事在沙海海岸上拾捡贝壳,沧宁刚从第七天的战场抽身,回来时带给她一个消息,说帝王台上莲帝的名字已经没了。 说起莲帝,沧笙简直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天道平衡,说白了就是谁弱谁受眷顾,父神当年不知给了他多少神器,乃至于当年她与虞淮寻遍了秽土十一天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到今他如何死的,沧笙一点头绪都没:“我们这边没能寻到他,八成是帝君的手笔,隔两日我会去趟第二天,到时候会问问他的。”顿了顿,“你既然从第七天回来,戚玄那边的事已经不要紧了吧?萧帝退回第八天了吗?” 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秽土的族群已经渗透到九天之中的每一天,大帝及其麾下的族群格局发生极大的变化。 如今的第八天盘踞着三位大帝,秽土来的萧帝野心勃勃,不肯安稳,有意第七天,令戚玄与狐帝不堪其扰。 沧笙带领石族刚到第四天安稳不久,自己无法抽身,遂命了沧宁前去帮衬。 沧宁点点头:“虽然暂且是退了,但不知道他能安分多久。萧帝手段残暴,又不惜直降身份,时不时偷摸上来屠城恐吓狐族附庸,打不过转身就走,躲得不见人影,实在令狐帝头疼。萧帝本为雾族,极擅隐匿,九天一片大乱的局势,谁又能放着自家族群不管,去同他费时间捉迷藏呢?” 沧笙沿着海滩走,漫不经心挑选着浪潮余下的贝壳,“我记得不差的话,萧帝在被父神强行抓到秽土之前,曾有的势力就在第六天。他人一走,族就散了,这么多年过去,却难保还有忠心于他的死士。” “阿姐的意思?” “第六天的云帝已经陨落,洛帝短时间内吞并不了云帝所有的地盘,其中尚有一部分族落是萧帝曾经的附庸族。死道友不死贫道这个道理你懂吧?若是萧帝再打上来,咱们可以先去给戚玄通个气,让她适时将这个消息放出去,第六天有个空位,可以让萧帝去补。他若再想往上,第五天是息帝,只要他打得过,随时可以去,不干咱们的事了。” 沧宁应好。当年凤帝死在沧笙手下,息帝虽然隐而不发,难免心中还有芥蒂。这个事说出来显得斤斤计较,不挑明又是一个隐形的□□。如今正好有个烫手的山芋捏在手里,不往他那丢往谁处丢呢? 沧宁跟在沧笙后头走:“阿姐说要去第二天,所为何事?” 沧笙支吾了一会:“沧筠总要多和他父君相处。” 沧宁轻轻侧了下头:“去多久?” “不知道,三五天,或者十天半月吧。”她心里半点没有计划过,只是前一阵沧筠提起来,她顺嘴就答应了。 “那白灵瑾……” 说到白灵瑾,沧笙哦了一声,轻轻一拍手边收集了满满贝壳的乾坤袋:“他邀我一起対月泣珠,这个我真的做不到,不过给他找来了承装眼泪的容器,到时候可做炼器的材料。” 她答的完全不是他问的那回事,但这样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阿姐想好了?” “恩。”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完结的曙光了嘛! 第117章 沧笙来十方镜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了, 沧筠却还是头一回来, 瞧着一切都很新鲜。 业玉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尤其是看到了沧筠, 激动得手心都在冒汗, 一口一个小殿下,不住与他攀谈。等茶都喝过一盏,业玉才堪堪缓过神来,同沧笙抱歉道:“帝君这两日在闭关修养, 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沧笙没说什么,自顾自喝茶。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 过来回禀的人说帝君闭关封了五识, 传音没人应, 遂没敢上去打扰。 业玉的表情立时就有些尴尬,沧笙搁下茶盏,心下一片明镜,挥手说不碍事。 沧筠是来看他父君的,这会儿看不到人,只在屋内坐不住。业玉主动请命带小殿下去参观十方镜,沧筠看出他娘亲心不在焉,遂乖乖跟着业玉自个去玩了。 服侍的人不敢再沧笙面前搭话,就算候立左右也是低着头的, 整个大殿内安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两个时辰后,业玉领着沧筠参观回来,满大殿的人这才发觉沧笙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沧笙没有走远, 出了待客的前殿之后便去了一趟灵雎殿。 这里还是老样子,荒无人迹,杂草丛生,沧古的大殿隐没在肆意生长的梧桐叶下,看着更像是别具一格的花园。 沧笙在殿前阶梯下站了一会,仰望楼阁上“灵雎殿”三个大字,有说不出的唏嘘感。 她这一生有过太多的领土,从十一天到第二天。灵雎殿可算是她住得最短的一个地方,但莫名深刻。即便她已然无心,身体却依旧对这个地方充斥着别样的感情。 …… 十方镜内圈了一座山林,安置着大量妖兽,归属后院,因为妖兽战力可怖,禁止人员随意出入。 林中没有暖阵,覆着终年不散的积雪。又因人迹罕至,平整无暇的雪景很是赏心悦目,但沧笙此来并不是欣赏雪景的。 她凭着记忆一路绕过千篇一律的山林,终于在一片不起眼的迷阵下寻到了传闻中的云溪泉,以及正在泉中调养的虞淮。 云溪泉是她离开十方镜之后才有的,沧笙在的时候,云溪泉作为一个疗伤的圣品灵器还在炼制中。虞淮彼时就给她看过了布局图,所以她才能轻易找到这个地方。 水雾朦胧,在泉面萦绕不散。那温暖的水汽略略升空一些,便直接凝成了冰晶,在阳光下熠熠闪耀。 虞淮半个身子浸泡在泉中,墨发濡湿,眉目清隽,秀色可餐的模样让沧笙想起多年前她偷看他沐浴的情形,莫名有物是人非的感慨。 他没睁眼,但沧笙知道他察觉到她来了,自顾自地开口:“莲帝是你杀的?” “恩。”虞淮闭着眼应声,语调偏低,有些蔫蔫地模样。 “受伤了吗?”莲帝虽然没到帝君级而是大帝级,但小境界要远高于凤昱,有备而来杀伤力自然也大得多。 “不碍事。” 沧笙在岸边挑了个冰台坐下,尽量温存的语气:“我带沧筠来看你,上次一别也有数月没见了,他整天念着你。” “恩。” 他始终冷淡,沧笙自知气氛不对,默了半晌后,歪了歪头,问他:“虞淮,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了?” “……” 林中的风吹来,时而冰凉彻骨,时而又掺杂着水汽的温暖。虞淮垂下的眼睫凝着细小的冰晶,轻轻颤了颤,却到底没有睁开眸,没有给出回应。 沧笙忽而有些明白了,尴尬笑起来,整了整袖子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 “我现在感情方面不大敏便,看你突然不跟我来往了,还以为是哪里得罪了你,特地来赔罪的。”结果现实不是她想的那样,她唐突跑来,倒是给人添麻烦了,道了抱歉,仍是觉得不好,“我好像办了件错事,你别往心里去啊。” 这百年来九天大乱,虞淮与她并非一个种族,又在地理上相隔天差地远,遂不常一起。沧笙整日焦头烂额,更无“心”儿女情长,与虞淮一直都是或近或远地相处,朋友之上,却也再无进一步。 白灵瑾的事其实早在秽土开启的那一日起就是他俩心照不宣的秘密,或许是因为时机不对,从未被提及过。不然为何那日整个九天的大帝都被招了去,唯独缺了白灵瑾呢?虞淮不仅知道沧笙的心就在白灵瑾那,更知道沧笙因此而万分提防于他。两人都心知肚明,倘若那日白灵瑾在场,他们之间绝不会像已发生的那般和谐。 这是一个死结:因为她的心在白灵瑾那,更因为她的石心中还有心魔的种子,无论是哪种理由,沧笙都万万不能将石心重新要回来了。 即便如此,沧笙还是坦然与虞淮处了百年,因为她缺“心”眼,也因为虞淮自己说过,他不介意她有没有心,感情淡一些,才适合婚姻的保鲜,这么多年平淡过下来,平心而论,帝君是个好夫君人选,她也有了与他成婚的打算。 可退一步说,沧笙同样可以理解虞淮此时此刻突然冷淡下来的缘由,情话虽然说得漂亮,但没有人能真正毫无回报地单恋一辈子,她自己当年做不到,也不会要求虞淮做到。 或许正常人早能从他之前的蛛丝马迹看出点什么,这事挑明了说双方都尴尬。奈何沧笙现在情商大不如前,巴巴跑来问了才明悟过来,真是大大的不妥,平白惹得人心里不舒服了。 虞淮不知道她如何得出了这样的结论,睁开眼,低低道:“你没有得罪我。是白灵瑾。”他静静凝视着她,“他说你会嫁给他。” 沧笙扬调啊了一声:“什么时候的事?” 虞淮近来情绪欠佳,又可以说自从沧笙搬去第四天,他的心情就没有好过。尤其昨夜里,白灵瑾特地给他捎了一段话来。说他记起来了,沧笙曾经答应过他,下一世会和他在一起。 白灵瑾用欢欣鼓舞、无忧无虑的嗓音说出这样一段,仿佛认定沧笙一定会履行诺言,又带着幼稚的耀武扬威,要求他不要再来找沧笙了。 这个诺言,虞淮同样是记得的。像是一根刺,扎在他心里最深处,千百年之久。 白灵瑾是近水楼台,虞淮离得远,以为他的笃定不会是没有理由的。顾不得一身伤没好全便要赶去第二天,结果听到石族传来消息,说沧笙带着沧筠来拜访。 她是怎样的目的,虞淮猜不到,沧笙这百年来从不曾主动找过他。 时间点遇得太好,不得不让人想多。 虞淮在这段感情之中从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当一份感情只剩下一个人苦心经营,他终究还是落得敏感悲观的余地。一句话的波澜,便能点燃他的五脏六腑,烧穿心的折磨。 “你会吗?” 沧笙说起感情的事没有纠结地代入感,心里头怎么想便怎么说:“曾经想过。因为我确实答应过他,在他……上一世身死的时候。“看到自己的婚姻还没有彻底谈崩,沧笙又能从容坐下来,小心瞥他一眼,”这一世他是我做的偶,依靠我的石心而活。我想我上辈子亏欠他太多,这辈子既然他想,我可以实现他的心愿。” 虞淮并不急躁,等着她说完。 沧笙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但这只是自欺欺人,我知道他不是白灵瑾的下一世。他的记忆是我给的,因为我想要白灵瑾活过来罢了。” 虞淮眸子轻轻一动,说不清是如何的情绪,细声劝道:“沧笙,诺言只对当事人生效,替身是不算的。” 沧笙揉了揉眼睛:“恩,我知道。” 虞淮注意到她的微动作,语气一沉:“你哭了?” 沧笙摇摇头,漫不经心说了句不是,岔开话题:“其实我来是想同你说,我觉得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虞淮眉心微微蹙起,注视着她的眸,只得跟着她的话:“抢救什么?” 她将手腕伸向虚空:“虞淮,我们的婚契也没有了,你说怎么办?” 第118章 沧笙早就知道, 当她离开夫君虞淮, 至多百年手腕上的婚契便会消散。因为她切切实实是个无心的人,婚契无法维系, 终会有尽头。 她想得很简单, 既然婚契是两个人的事,如今没了,她自然是要告诉虞淮的。他近来性子变了很多,虽然人前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对着她却温和又通情达理,沧笙总是乐意与他说话的。 但这句话说出口, 沧笙只觉周遭的气温骤降, 气氛凝滞得吓人起来。她干巴巴举在空中的手想要缩回来, 半道伸出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虞淮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边,近在咫尺,黑白分明的眸倒映着她的身影:“你想我怎么救?” 沧笙长长呃了一声,尚未回应,虞淮便已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 不及凡人时用的狠力,犬牙轻轻一错,就足够见血。 沧笙手腕上霎时血涌如泉, 整个人都惊呆了,反应过来后一个劲地倒抽气。帝君怕是对他们石族的契约有什么误解,真的不用下这么狠的嘴的…… 血都快要流成河了, 这个时候先停下来谈好成婚的事显然不划算,总不能之后还给他再咬一次。沧笙抿抿唇,一脸懵地认命闭眸结咒。 “呵呵……”头顶传来人的低笑,嗓音里像有轻飘飘的羽,挠在她的手心。 沧笙分了下神,忍不住睁开眸莫名其妙看他一眼。 虞淮就在近处,在她睁眼的同时冷不丁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含笑:“好了?” 沧笙打了个哆嗦,她还是不太适应现在的帝君,有点不知道如何应对,磕磕巴巴:“等,等一下。”说完赶紧闭上了眼。 虞淮便在旁边等着了。 沧笙闭着眼,身体坐直宛如石像一般动也不动,他也不催,即便他早就看到她的手腕上重新凝结了浅淡的“虞淮”二字。 沧笙此时此刻正满脑子胡思乱想中,因为举棋不定,一时半会不敢动作。她脑中混混沌沌思索的重大问题是,重新与虞淮缔结了婚约,那么她应该在他面前如何表现才好? 亲昵?若是从前那这是顺其自然,不用思索的事,现在真的把握不好度,一不留神就要耍流氓了。 依旧我行我素?那不是对虞淮不公平吗? 沧笙整个行为混乱了,情感严重不足,不知如何应对起来。 虞淮等得久了,因为只着薄衫略有些凉意,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双膝没在云溪泉中。只当她是在听的,曼声道:“第四天如今住着三位大帝,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择日不如撞日,沧笙,留在我这吧?” 沧笙从眼角里瞄他一眼,看他神情如常,小声道:“我先回去想想?主要是还没给宁儿说,就这么搬过来,会不会太草率了?” 虞淮想起多年前,两族之间关系尚且似近非远的时候,他六神无主几乎是无意识问的一句“沧笙,你跟我走吗?”便得来她无比热切的回应,让他一时都乱了阵脚。 感情里何时有草率不草率,有的只是愿不愿意罢了。 虞淮垂眸看着水面,仍是笑着:“我刚刚看到你手腕上的契约,名字很浅。” 沧笙说起这个严肃起来,举着已经光洁无痕的手:“我没有心,这些契约已经无法长久束缚住我了,就像凡间的那次一样,不久之后就会散了吧。” 这一次或许还会更短些,因为第二天气息纯净,不像在第十天时还有红尘气息迷心,契约刚成便浅薄如斯。 沧笙斟酌了一下:“左右婚契也是一个仪式,用以束缚我不至于移情别恋,但你看,我这个模样注定无法做到移情了,帝君只管放心就是。” 虞淮不回答这个问题,微微歪了下头,看过来:“你要回第四天考虑多久?” “呃……”沧笙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按部就班来说还得让第八天的萧帝安分了,戚玄没有后顾之忧,她才好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安安静静做她的帝后了。但是虞淮几个月断断续续的联系让她上心,这才跑过来,打乱了计划,说让虞淮等三五年,他会肯吗? “大概……” “易地而处,沧笙,你可能容许挚爱之人的心落在另一个男人的胸膛里,还与他比邻而居?”虞淮轻轻道,“即便你的石心中有心魔的种子,不可再用,我以为将它毁了,也好过任它留在白灵瑾的身体里。” 沧笙一惊。 虞淮淡淡凝望,将她的防备都收入眼底:“但我不会伤害他。只要你还愿意向着我,我便不会做让你为难伤心的事。” 沧笙皱起眉:“好端端的,你怎么威胁我。” 虞淮失笑:“不是威胁,你听错了。”他伸手,抚了抚她的面颊,温声道,“因为你没有心啊,我怎么同你说感情的事呢?其实感情也是很现实的,你不必将它看得那么难以理解,不知所措。你只需要像从前一样信任我,向着我,我便会安分顺从地对你好,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话语顺了一遍再听,真的是顺而很多,沧笙想了想,巴巴望着他,“所以我早点从第四天搬过来,是不是就是向着你了?” 虞淮说是:“白灵瑾给我发了挑衅的传音。而你选择在这个时间搬来同我住,与我成婚,就是向着我的。” 沧笙抱着手臂,白灵瑾的那个传音还真是可以当做是挑衅的,虞淮的立场也的确急需她表态,她有些苦恼:“那我应该立马住下?” “最好这样了。” 既然决定了要和虞淮过日子,两族联姻必然要妥协点什么,再说住到第二天对她而言只有好处,唯一的坏处便是与宁儿相距太远了,不过这也是迟早的事: “唔,那……好吧。” 虞淮轻轻笑了:“恩。” 沧笙是很务实的人,立时考虑到:“我还是住灵雎殿吗?” “不,你同我住。” “哦,也是。”她俩这就算达成统一战线了,结局必然就是睡一张床的。沧笙想到这茬忍不住瞥了身旁的人一眼。 水雾缭绕,虞淮身着轻薄的雪色单衣,墨发沾湿垂在肩头,眸子里恍惚蒙着一层润泽的水雾,幽幽一眼,自能催人迷醉。 空气凝滞了一瞬。 与旖旎气氛相违背的是迎面而来冰寒的冷风,偶尔一阵拂过,能霎时激人清醒。 沧笙反应过来自己又给他洗脑了,虞淮的美色无往不利,一个无心的人都能被他迷到心智不全,简直妖孽透了。 刚要喟叹,转念一想。如此美色当前,又被收为己用了,光被勾得五迷三道,不下手尝尝自己应得的福利,这不划算啊! 沧笙想到哪便做到哪,心念刚起,手便朝他摸了过去,心不在焉:“帝君在云溪泉泡着是受伤了吧?哪儿受伤了,我瞧瞧?” 虞淮衣着单薄,又没有拒绝之意,遂而沧笙不安分的爪子轻而易举滑进了他的衣衫里。入手之处的触感令人神往且似有若无的怀念,沧笙想起些往事,更加蠢蠢欲动。 情和欲从根本上是分开的,虽说到了沧笙这个级别,纯粹的欲望早就不复存在,被她清除地干干净净了,但到了虞淮这,一切都能换个算法。 虞淮被她肆无忌惮的轻薄没作声,耳根浮上浅浅地绯红,眸光清亮地望着她,似乎是在探究她的想法——他原本不想操之过急,吓到她的。毕竟他刚刚忍不住亲她一下,都让她无措了。 “不碍事的。” 沧笙听到了关键词:“不碍事?”意味深长地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言罢,一个干脆利落的翻身将美人扑倒在地,这样那样地为所欲为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算是甜呢,还是虐呢? 第119章 父君和娘亲和好了, 沧筠乐得合不拢嘴, 走路带风,逢人带笑还能多聊上两斤的话。 高兴的日子没有过多久, 他都没来得及细细享受父母的潺潺爱意, 便被送到了白鹿学院,深造去了。 深造这词用着是有分量的,穷奇一族对他寄托了如巍峨高山一般的厚望,白鹿学院各学派的夫子对他的要求比石族族老还要严苛。 没法子, 谁让他曾经只是帝君与废帝的儿子,如今成为两位帝君的独子, 全天下都伸着头想看看, 世间仅有的两位帝君结合生下的娃, 资质能到怎样逆天的程度。 有期望就有压力,这是业玉常对他说话的。还有一句,近来常常念叨,就是询问他娘亲有没有打算离开,生怕人挥一挥衣袖,就将沧筠卷走了。 业玉这人性子不太稳,譬如此时此刻沧筠正背着书,他作为陪读在旁边神游不说,冷不丁便冒出来一句:“帝君道帝后喜欢看雪, 又怕冷,十方镜的暖阵要改,小殿下有什么好主意么?” 莫看沧筠小小的一只, 遇事点子却很多。只不过他在石族的时混在娘亲面前,撒娇耍欢居多,像是长不大的娃娃,还真没人问他拿什么主意。 业玉知道沧笙是阵法大家,沧筠从小跟着她,耳濡目染,见地不俗。 沧筠略略一思索便奶声奶气回:“有倒是有几个,父君让你改?” 业玉说不是:“昨天我看帝君书案前有不少阵法图,随意问了句,帝君便说了些” 沧筠听明白了,眯着眼乐呵呵道:“这是我父君要做的功课,讨好我娘亲要用的,你跟着瞎操什么心,假以人手就不显得心诚啦。” 业玉说也是,仍是心不在焉,过了会,兀自抱着手乐呵呵笑起来。 沧筠被他笑到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认真道:“业玉,我要快点把书背完去找娘亲的。” 业玉忙道抱歉,又忍不住笑,望着沧筠:“哎呀,我就是憋不住!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殿下,殿下能不能替我保密?” 沧筠抱着书册,看他一脸傻笑:“恩?怎么?业玉你难道要娶妻了?” 业玉神秘兮兮压低了嗓门:“不是我。”他激动到脸红红的,“是你的父君和娘亲,我听帝君无意识说出来的,咱们十方镜要办婚宴啦!” “真的?!”沧筠小蜜蜂一样从椅子上蹿起来,满屋子飞,“啊哈哈哈,我爹娘要在一起啦,我爹娘要在一起啦!业玉,业玉,快来恭喜我!” 业玉给他作揖:“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沧筠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激动,为父君背了那么多锅,终于有了成果,真是想想都有一把辛酸泪。好不容易心情缓一缓,还是要稳重起见:“我父君无意识说出来的?怎么说的?” 业玉同样笑得没眼了,解释道:“就昨天呀,暖阵的事。我听罢后道,‘若是改过暖阵,光有飞雪,路面没有积雪,雪景似乎总少了点什么。’ 你猜帝君怎么说?” 他故意卖关子,急得沧筠嗷嗷叫:“怎么说?” “帝君说,‘过阵子十方镜往来的宾客多,就算路面有积雪,踩花了也不好看,不过人少走至的地方可以留一些。”业玉终于将心里头憋着的事说出去,舒坦多了,“小殿下你说,咱们十方镜多久没有宾客来往了,要宴请宾客是为什么呢?” 沧筠小手一挥,喜滋滋拍板道:“那就是我爹娘的婚宴,没差了!” …… 沧笙接到一份加急的传音,从第七天传来,说戚玄狐帝隔了千万年终于喜迎二胎,看她这个小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和娃混个眼熟。 沧笙将这传音听了两遍,确认戚玄没提及二胎的性别,抓心挠肺起来,要知道这事追究起来还真是颇有些渊源。 早年戚玄与沧笙在第八天结交,一路打上了第七天,志趣相投,两个连对象都没找落的人,就已经指天为誓定了娃娃亲。 后来戚玄动作麻溜,没多久便遇见了狐帝,生下青檬。等沧笙有了沧筠,那都是千万年后的事了,年龄差实在太大。沧笙是不介意这个,但青檬对天帝家的小子有兴趣,机缘不对,硬扯娃娃亲就没意思了。 好在戚玄在这方面永远走在她前头,第二胎说来就来了。这回年龄相差不远,若又是个姑娘,那沧笙一定是要拢回家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想都觉得美好。 沧笙思量许久,摸着下巴问虞淮怎么看。 虞淮看她一脸纠结,放下手中的经书,失笑道:“咱们的目光可以放长远些,不管玄帝这回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咱们往后又不会只有沧筠一个娃。”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还打算给石族开枝散叶呢!哒地用拳碰了下手:“说得是!”沧笙赶忙翻身从床上爬起来,翻过虞淮,坐到床沿边取衣服往身上套,“狐族貌美,寻常嫡系的资源都稀缺地不行,更遑论还是大帝级的血脉,看青檬就知道她家教养也好。攀亲这个事也讲个先来后到,咱们要抓紧呀!” 沧笙是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人在绝境中更能看清感情的真挚度。戚玄是她最好的同性朋友,沧笙希望这样的友谊到了下一代,下下代还能传承下去,不至于因为地域遥远的关系逐渐疏远。联姻是最好的方式,所以她总热心于此。 她穿衣穿地急,外衣将垂下的发拢住了一缕,虞淮靠坐在床头,伸手替她挑出那一缕乌丝,绕在指尖:“是要抓紧。”他低低笑着,眸光清润,“咱们家还没有女儿呢……” 声音近在耳畔,沧笙被他轻轻这么一撩,腿都有些发软,赶忙捂住耳朵,小声:“ 别闹,着急去抢儿媳妇呢!” 虞淮无可奈何,依言起了身洗漱。 沧笙在旁边翻乾坤袋,找找合适的礼物。一面翻一面嘱咐虞淮,“一会儿见到了戚玄,帝君可千万要收起凉薄气场啊,咱们要亲切一点。万一要是成了,人家往后是要将女儿托付给我们的,婆家嘛,不和善可不好。”她特意嘱咐,是因为不管虞淮在她面前怎样的好说话,出了门,对着旁人仍是漠不关心的作壁上观。不说是摆架子,他就是没将人放在心里。 虞淮一面净手,一面顺从应了个好。 他这个好应得干脆,沧笙抱着几个挑选出来的珍稀异石,悄咪咪瞥他一眼,又悄咪咪挪过去,趁其不备,踮起脚在他脸上啄了一下,乐呵呵道:“恩,真乖。” 虞淮:“……” …… 通知过玄帝,走空间阵可以省去一大段赶路的时间。 到了青丘秘境,往来宾客络绎不绝,沧笙一手牵着虞淮,加紧脚步往主殿赶去。 及至门口,从人头攒动的热闹中朝高位一望,狐帝手里抱着娃,笑容要咧到后耳根,一一同道谢的人回礼。礼遇是礼遇了,但绝不肯低头,襁褓里的娃一根头发丝都不给人看。沧笙心中稳稳一定,朝虞淮使了个眼色,肯定道:“是姑娘。” 虞淮挑眉,格外配合她:“怎么说?” 沧笙低声道:“要是个男孩护那么紧做什么?”正巧狐帝眼风扫过来,看见沧笙,眸中一闪而过的戒备。 沧笙嘿嘿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宝贝儿媳啊,你婆婆我来了。” 虞淮:“……” …… 宾客一波一波的来,除却正常走人情的,同样有不少与沧笙一般,意图攀亲的。 戚玄气色很好,仙界的姑娘生娃远不及凡人的痛楚,几乎是没什么风险的。只不过娃儿落地,更令人在意的是其资质的问题。 就算是大帝家也有资质平庸的后代,譬如白灵瑾,最后落得被族亲嫌弃,外送旁人的下场。 娃儿落地后百日才摸骨,定下资质。所以有些宾客虽然有意攀亲,却也还没心急到那个份上。 最热切的莫过于沧笙了,她不在意娃儿的资质,只要与沧筠合得来,就算资质有瑕疵,她还有诸多的手段可以弥补。 戚玄知道她的意思,唇边一直含笑,这世间哪有比帝君家更显赫的存在,女儿若有此福缘,她又有什么不愿意的呢? 晚宴过后,戚玄单独留沧笙说话,虞淮没说什么,先行离开了。 帝君今日是个平易近人的帝君,哪怕在座其他宾客都局促不已,胆战心惊,他自如沐春风,浅笑温和。戚玄都有些惊着了,帝君的笑容杀伤力十足叫人不敢细看。静而思之,每次见面,他都有些不同,消了疏淡与高高在上的冷漠,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 戚玄甚至在想,兴许是帝君发色改作墨黑的缘故吧,才使得人看起来没有那么强烈的凉薄。 沧笙对此有自己的看法:“帝君只怕是入戏太深,我的凡人夫君虞淮就是这个模样的。” 戚玄听罢,一时有些语塞,不知如何劝她。 什么是入戏呢?若一个孤傲又高高在上的人,愿意为另一个人变得温柔,他得有多爱她。 几不可查叹息了声,戚玄抱着青涟:“你是同他重新定了婚契吗?既如此,婚宴也要开始筹办了吧?” 沧笙低头望着她怀里的娃,圆溜溜的大眼睛,睫毛长到逆天,漂亮极了:“婚宴?都是二婚了还要办什么婚宴?” 戚玄一愣,她竟然都没这个打算? “帝君是什么意思?” 沧笙歪着头:“我俩还没商量这件事呢,就我看,让人将消息传出去就好了。毕竟孩子都这么大了,凡界也办过一次婚宴,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走走形式而已,何必大费周章?” 戚玄第一次听女子道婚礼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因为知道她是没心的,不知为何开始替虞淮黯然,劝说道:“婚宴毕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不在意,兴许虞淮就在意呢?”她轻轻抚了抚襁褓中的婴儿,全然是为了沧笙好才多嘴,“既然是成婚,两族间联姻的大事,便不要怕麻烦,该走的流程都走齐了,这样才妥帖。” 沧笙从她的态度中隐隐约约悟到些什么:“我这样说,显得无情了吗?” 戚玄道:“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再多肢体上亲昵也伪装不成爱,它会从你的眼神、态度中流露出来。” 沧笙被这话戳到了心头,她以为自己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结果还是被人一眼看穿,干干笑起来:“行家啊。” 戚玄摇摇头:“是你道行太浅。”他俩这样的境况可谓罕见,旁观者再如何着急也没有对策,“你说帝君入戏太深,那是因为你的情深不过表象,看不到他的委曲求全。” …… 沧笙后半夜才回房,虞淮尚且没睡,在桌前看书,见她推门进来朝她浅浅一笑:“儿媳妇儿的事谈妥了吗?” 沧笙磨蹭着走近,细细看他。他的笑容是能抵达眼底的,亮亮的,清润温和。 或许是他伪装得太深,细究也看不出一丝不妥来,但沧笙不想试探,更觉得苦恼。她已经在努力了,凡间的相处是她模仿的标本,一套一套都按过往的来做了,可不爱就是不爱,她的胸口没法凭空长出一颗心来。 “嗯,戚玄本来也打算等青涟再大些,就将她送到白鹿学院来。”她神色如常,在虞淮身侧坐下后身子前倾,双臂叠着,埋头趴在书案上。 她这番解释精简至极,有种刻意压抑的平静,同早上兴高采烈、势在必得的小模样截然相反。 虞淮感知到她情绪的异样,安静等了会后,见她依旧没有动静,抬手抚上沧笙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怎么了?” 沧笙歪着头,从臂弯处仰眸望向他,没头没脑问他:“我做得不够好吗?” 虞淮微微一怔,指尖从她的发顶滑落,揉了揉她的耳垂,垂眸,笑着:“没有,你很好,是我太贪心罢了。” …… 沧笙总记得他这句话,有时候神游天外,脑海里也会莫名浮现他的这句话,以及他说话时轻描淡写的神情。烛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眸光垂敛,她看不到清他的情绪。 婚宴到底是没办,因为没人提及过,连沧笙都拿不准帝君是否与她一样,觉着婚宴可有可无。 三月初一,两人在羲和殿缔结结心咒时,在场的只有殿前值守的侍卫,简单得宛如在一起吃了顿饭,然后彼此之间便同生共死,再也分离不开。 这种感觉事后想来颇有些玄幻,就好像一时冲动地成婚,过后才慢慢领略到这一决策对自己人生的影响。 联姻的消息散布出去,三日之后,白灵瑾赶至十方镜。 破天荒地没哭也没闹,送了一份厚礼,说了一堆祝福的话。 沧笙看着他的脸出神,恍惚再一次体会到了自己的自私。 …… 沧笙当年救下白灵瑾是因为心中的遗憾,也因为时机刚好——刚好她剜了心。 苍生石的石心神通能到何种地步,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期盼他能再回来。在上结了聚魂咒,将之与白灵瑾一齐放在第十天。第十天有轮回门,那是世间唯一可驱动灵魂的神器,这是唯一的一丝转机。 石心毕竟不是白灵瑾之物,被放置在他的胸膛之内,与佛莲铸造的血肉有极长一段的磨合。佛莲亦有灵性,不愿屈居“人”下为石心调度,两相抗衡的局面,在沧笙恢复记忆之后终被打破。 石心无论是否被剥离,终究与沧笙本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石心的缺失,使得沧笙守世的平衡被打破,她的修为不会再因世间阴阳趋于平衡而渐次消失,同样也让白灵瑾的修为一日千里,佛莲血肉灵性为辅,让其终成大帝。 白灵瑾恢复了记忆,沧笙一度以为是石心的聚魂咒起了效用。 直到涉及到鲛人族遗存者之事。 白灵瑾称帝之后,来到第四天,鲛人族存活者前来投靠。 沧笙听闻过白灵瑾还有亲弟弟的事,但从没见过。存活者中有人宣传是白灵瑾的弟弟,于是白灵瑾还亲自去看过,并无印象,不了了之。 后来石族也迁到第四天,与鲛人族往来密切,一回沧宁从水宫回来告诉她,白灵瑾的那个亲弟弟竟然还活着。而白灵瑾也没有给他特别的对待,即便当年白灵瑾就是替他被送往石族做面首的。 沧笙百思不得其解,即便白灵瑾记忆受损,被送往石族的事他记得,何以就独独记不得作为这件事起因的亲弟弟呢? 诸如此类的疑点渐次堆积,譬如他尚且记得鲛人族前首领的白帝,却不记得自己生母的模样。 沧笙慢慢梳清了脉络——白灵瑾此生的记忆只有她知道的事。 并不是聚魂成功有了当下的白灵瑾,而是石心按照沧笙的记忆描摹出了一个“白灵瑾”的灵魂。 所以当她希望得到白灵瑾的祝福的时候,“白灵瑾”便按照她的所想,前来送上了祝福。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无心操控的,但依旧让人愧疚。 …… 两位帝君联姻,统治的霸权地位不可撼动,十一天内进入短暂的和平时期。 沧笙一直很用心地在做一个合格的“夫人”、“帝后”,渐渐想开感情的事许多本就是走形式的,你即便心里觉得它麻烦,也要恪尽职守地遵从着。譬如七夕,譬如两人的生辰,再譬如成婚的纪念日,不可免俗都必须与虞淮在一起过。 于是掰着指头算下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她几乎三百六十天都同他在一起。 这样高密度的相处,在沧笙看来略有不可思议,同一张脸日夜看了数十年竟然都没想过腻歪,只怕该全数归功于虞淮的那副好皮相。 想象中的七年之痒,并没有出现过。 沧笙渐渐对自己的“演技”有了信心,直待司慕的出现…… 司慕是作为一极富潜力的炼丹师,被招揽到十方镜做客卿的。起初来找沧笙,是因为沧笙与念臣关系匪浅,他作为炼丹师想要与炼丹大家的念臣结交,自然需要一位中间人牵线。 给司慕引荐的人是穷奇的二族长,沧笙本着人才不可多得的念头,便带着他去找了一趟念臣,一来二往,有了些交情。 沧笙不是端架子的人,平时在十方镜里晃悠时遇见了,人给她打招呼,她也会顺口搭几句话。司慕看着是一个安安分分的小辈,举止有度,除却炼丹的潜力,各方面都不甚突出,所以性格也是温温的。 沧笙有几次见他都是看他被另外一些客卿刁难,原因无他,他的境界太低了,一般十方镜中守门的侍卫境界都比他高上一层,炼丹潜力又比旁人来得强,自然受人眼红滋事。 念臣曾在沧笙面前给过司慕很高的评价,因为这,沧笙愿意高看他一眼,看到他被人欺负,虽然没有当面站出来帮衬什么,暗下却敲打过闹事的其他客卿。小打小闹无伤大雅,若是下手没有轻重,折了人才,损害的是十方镜的利益,她便不能坐视不理了。 这样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小事,后续却是狗血的发展。 司慕知道沧笙给他撑腰过后,特地过来拜谢。一个规规矩矩,文文诺诺的人,在支吾再三之后,犹豫道:“帝后是不是缺失了石心?” 沧笙沉吟了半晌,就算是帝君当年也没能看出她是缺了心的,他一个小后辈,竟然有如此的眼力。 司慕低着头:“帝后放心,我既然入十方镜,便不会对帝后有二心。” “你既然当着我面提及石心一事,总不至于是单纯好奇我剜心做什么用罢?” 司慕被沧笙正儿八经一望,有后辈通有的羞涩局促,白皙的脸颊浮上绯红,说话都磕巴起来:“我,我曾在古典残卷上看过补心之法,不知帝后是否有过补心的意念……” 沧笙的目光在他脸上晃了一圈。 不是她自夸,这天下没有哪种灵物能与苍生石比肩,自然也就没有东西可以用来修复苍生石的缺失。 心底不信,沧笙还是发问:“是何方法?” …… 当夜,沧笙彻夜未眠。 翌日一早,业玉将族内事物的文书递交给帝君的时候,沉着脸报上来个消息,隔着珠帘,沧笙只听到几句关键:司慕死了,是被同为炼丹客卿毒害的。那位客卿对投毒的事供认不讳,直说司慕的存在玷污了十方镜客卿的名头。 沧笙在恍恍惚惚的睡意中微微一凛。 因为觉得蹊跷,所以亲自插手了司慕身死一事,但这实实在在就是个巧合,没有任何存疑之处。她从司慕遗留的乾坤袋中找到了他所说的,记载补心之法的残卷。这残卷沧笙手里也有一部分,可辨认确是事实。 于是结案。 …… 半月之后,三月初一。 沧笙在这日按着惯例会和虞淮单独在后林的云溪别院渡过。 只是这日沧笙有在白鹿学院的排课,同虞淮说过了,他道无碍,可以让她先去授课。沧笙便去了,回到云溪别院的时候已经是暮后。 落日的余晖盘旋在雪林之中,照耀着空气中水汽凝结的小冰晶,宛若钻石星辰般璀璨。霞光做底色,虞淮坐在石台边浅酌的风姿入画,胜似光景无数。 即便是做了十多年的老夫老妻了,沧笙偶尔看着他,依旧会有不真实感触。无声无息地走近,在他对面坐下:“今天怎么想起来喝酒?” 虞淮自然给她面前的杯盏内添上酒,但笑不答:“陪我喝一些吧。” 沧笙诧异看他一眼,复而想想,他俩在一起这么久,竟从没单独对酌过。 酒盏满了,沧笙顺从举了杯,在他的酒盏边碰了一下,笑吟吟:“成,那今天咱们就敞开了喝,且看谁的酒量浅一些。” 从暮后到天黑,星辰漫天,幽静无声。 沧笙同虞淮在一起从没觉着无聊过,又或是说这世间唯有彼此如此契合,眼界一致,有说不完的话题。 不知怎的,说及了司慕,对于这个人,沧笙其实有些话想对虞淮说,但话到嘴边总是徘徊。 她说不出口的,虞淮帮她说了:“芦心道你亲自查办了司慕的事,从他的乾坤袋里拿走了一个东西。” 这一刹挑明了,才知道大家都只是心照不宣地隐而不发。依帝君的本事,怎会连发生在十方镜的事皆不知晓呢? 沧笙点头:“是有这么个东西。” “是什么?”他看着她,眸光清亮,又仿佛期盼。 “一本丹方的残卷。”沧笙垂眸饮了一口酒,“与我手中的残卷刚好凑为完整,所以留着了。” 她听见他轻轻笑了声,短促的一个“呵”的单音,匆忙到让人体会不到里头的情绪。 他们便不再谈话了,戛然而止。 没有争吵,但两人都能体会到,那一刹萦绕的温缓气氛被冻结至冰点。 也没有人离开,沉默地对酌。不知虞淮是否是在维持着完整地表象,至少在沧笙心里,今天还是他们成婚的纪念日,他们理所应当要共同待在这个别院之内。 一壶酒饮尽,沧笙起身温酒,忽而听闻背后传来声音,低低的。 “沧笙,你喜欢我什么?” 沧笙回过头来。 云溪泉的水雾如烟,笼罩着粼粼水面上倒映的白光。明月拥戴在虞淮的肩头,他的神情很淡,眸中再寻不见一丝微光:“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用错了词?这个词,本该是你我的禁忌。” 沧笙知道他情绪地由来,并不回答他的话,低声解释道:“我看过那本残卷,根本没有补心之法。他所说的只是一个概念,没有成功的案例。”一顿,艰难道,“你是不是怀疑司慕是我杀的?我说这是巧合,你信吗?” “你说了,我便信。” 沧笙激动起来:“可你不信我是真的没有补心的方法。” “你只要把残卷给我。”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淡淡道:“无论是否是一个概念,有没有成功的案例,能不能实施,我们可以商量。” 沧笙朝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 她紧张且防备,身体崩着,指尖在袖下攥得发白。 虞淮复朝她走近了一步:“你不愿意补心。” “……”沧笙终于抬头迎视他,空荡荡、黑黝黝的瞳,没有太多被称为感情的情愫。 “我知道。因为补心之后,你体内守世的定律再度恢复平衡,你会失去帝君的修为。”他朝她伸出的手缓缓抬起,放在她的发顶,轻轻拍了拍。浅笑的嗓音,陈述着残酷的现实,“两相权衡,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沧笙微微皱起眉,有些困惑迷茫:“我对你不好吗?”难道真要放弃帝君之位,换来一段感情,才算圆满? 虞淮低眸凝望着她,笑里有揉碎了的温柔:“好啊。但我想要你爱我。” “……”沧笙久久沉默。 夫妻十多年,即便没有维系紧固的爱情,但至少有了爱惜,看不下他的痛楚,看不得他眸中的破碎。 “……没办法的。”她深吸了口气,伸手在乾坤袋中摸出那张记载补心之法的残卷,交给他,“我没有骗你。卷轴上记载,第十天有花名为红尘,无形无色,寄情而生,可补缺失之心。红尘补心,只在情,并不会损毁我的修为,可这残卷出自远古时代的,如今第十天已经崩塌,红尘花湮灭无痕,残留的红尘气息寄托凡人情爱而残存保留,但这样无痕无根的东西如何能用来入药补心?”沧笙不想他在为这种没有可能的事偏执下去,劝说道:“虞淮,放弃吧,好不好?” 虞淮眸中晃了晃,仍是接过残卷,攥在手心。 末了,低头在她的脸颊轻轻一吻:“就当给我一丝念想吧,阿笙。”他的吻缠绵辗转,留恋至她的耳畔,声线黯然低哑:“我是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 沧笙闭上眼,无声无息伸手将他紧紧抱住:“恩,我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哦吼吼憋了个大招,今天够长吧!!! 明天或者后天就把大结局放上来啦,同志们,准备下本书见啦。 PS:下本书题材跨度有点大,不知道亲们感不感兴趣,不过大纲写下来就一句话:不甜不要钱! 书名:《这个反派被我承包了》 感兴趣的亲可以通过我的专栏收藏一下新文,么么哒 第120章 补心之法有没有效用, 沧笙心里其实很清楚。 当年她剜心之后来到第十天, 便就是为此而来,虽然彼时对期间的缘由是半蒙半猜, 如今因为残卷豁然开朗, 但足以证明补心之法的真实性。 她在凡间呆了数千年,红尘凝聚的“情”让她嫁给了凡人虞淮,感情持续了多久? 答案是不及百年,又或许更短一些。 这样的投入消耗是不对等的, 她与虞淮也不能抛下第二天的职责,远赴第十天, 所以她起初才不愿将补心之法交出来。但最终的结果是与愿相违的, 她还是将残卷给了虞淮。 这样前后矛盾的行为是沧笙甚少做出的, 她一旦认定了什么,若没有合理、足够她肯定的理由,便不可能轻易改变主意。 这个“理由”,沧笙事后想过,若她还有心,那应该就是因为心软。但是她没有,或许只能定义成情感与感受的分离了。 她还是能感觉到虞淮对她的好,只是到达不了心里,留不下触动的痕迹。这不代表虞淮对她的好就能彻底抹消, 她毕竟还是一个有完整记忆的人。 于是她也有了反馈的念头。 …… 石族与帝君的联姻,最开始的念想是强强联手,到了今日却又成了大树底下好乘凉。 石族成了与穷奇并肩的本族, 一应待遇从优。第四天的资源不及第二天的优渥,于是时不时便有大批资源从第三天经过,运往第四天,鹿言每回见了皆眼馋不已,此回用传音符联系时,更不着调,施施然道:“早知帝君如此大方,我就算委屈一些,弯了也不甚要紧啊。牺牲我一个,成全大家伙嘛。” 不知是否是沧笙的错觉,自从她与虞淮成婚以来,鹿言、戚玄乃至沧宁,时不时都在她耳边提及帝君,拐弯抹角,劝她珍惜,对他好一些。 “你是为我夫君的魅力折服了,自个沦陷了还要找台阶下吧?哼哼,帝后真是不好当,防了女子撬我墙角,现下又要防你们男子了。” 鹿言长长呃了一声,似乎认真考量过了:“且不谈我,你第一次知道你还要防男子撬你墙角吗?我还真是替你担忧……” “……”沧笙无言以对。 于是鹿言又自个开口:“不仅替你,还替我自个担忧。自打你隐世之后,我是多少年没体验过大树底下好乘凉的感触了。你们的婚姻和睦与否,直接关系到我第三天平稳的大事啊……” 鹿言从不好争,更不会做奉承阿谀之事,他此番调侃说着,落在沧笙耳朵里,意义非凡。 大树底下好乘凉,不仅仅是她石族,还有第三天与第七天。乱世之中,唯有这四天始终不再卷入纷乱战火之中。 事情发生在眼前,习以为常,便忘了深究里头的含义。 …… 三月十二,落日雪原仍是飘扬着纷飞的大雪。 沧笙走出十方镜,同虞淮到她要前往第一天采摘一些盛放的佛莲回来。 银装素裹的雪原,看着冰冷又柔软,沧笙独自一人在漫天大雪中前行,衣袂翻飞,风雪模糊了前路。 走着走着,忽而停下,在风雪中看看回望,远眺十方镜的轮廓。 冰绒花一闪,沧笙披戴着雪色的斗篷,整个消失不见。 …… 百余年前,秽土的封印被帝君强行破开,无视九天所有大帝的愤慨,一意孤行地引发了十一天绵延至今的战乱。 沧笙至今拿不准,他这样做是单纯因为自个要向莲帝复仇的喜恶与世间大定准则的统一,导致他一举两得的举措。还是因为这个缘由里头,有一个她的存在,毕竟守世原该是她的责任,这是避无可避的。 虞淮从来就不是什么博爱无私的帝君,他的道德标准在哪谁也说不清楚,不然父神也不会想方设法欲要抹消他。好比方说你可以猜度他忽而有了济世的慈心,干了桩拯救世界的大事,但不要企图这慈心可以永存,只需要在他偶尔干好事的时候赞扬他即可。 也正是如此,即便他给十一天内带来了炼狱的战乱,无人能理解他平衡十一天的意图。这么多年的仗打下来,还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指责他,身为帝君,不够仁慈的。 世人知晓,帝君破开秽土是想要向莲帝复仇,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 三月十五,沧笙重返十方镜。 石坤正在羲和殿下的阶梯前徘徊,见了她,眼前一亮,连唤主上。 沧笙止步,看他手里抱着一摞文书,想起他近来正担负着编撰“史书”的职责,略略抬头,笑了:“长老唤我有事?” 石坤忙走近了些,脸上挂着笑:“属下近来在编撰史册,有一个史实需要同主上求证。” 沧笙蓦然感到阵从心的沧桑,她往这一杵,在旁人眼中兴许都成了能说话的活化石了吧?清了清嗓子:“恩,你问吧。” 他执起了笔,翻了翻手里头的记录,问道:“主上可还记得帝君当年破开秽土封印,具体是哪一天?” 具体的日期么? 沧笙犹疑了一会,这谁能记得呢? “是三月初一。” 嗓音清淡,从羲和殿传来,虞淮迟了些迈步走出大殿,身后跟着业玉和沧筠。望见沧笙愣在原地,顿了顿,笑着:“怎么了?” 沧笙蓦然回神,摇头说没什么。 虞淮便不再问了,经过她的时候自然牵着她的手,“采摘佛莲一切顺利吗?” 沧笙眨眨眼:“我没去第一天。” “恩?” “我给你带来了这个……”沧笙朝他伸出一只手,手心摊开,空无一物。 沧筠踮着脚往上瞅,一脸茫然,半晌之后揉了揉眼睛,奶声奶气道:“业玉,我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娘亲手里的东西你看得着吗?” 石坤胡须抖了抖:“殿下莫要说胡话,您的眼睛怎么会出问题。”他也没看出来主上的手心里有什么…… 难道说……他身子微微一颤,心态急剧苍老起来:主上这是要当众调戏帝君吗?这顶头上司夫妻之间的情趣,他围观不起,围观不起啊! 低低咳嗽一声:“业玉,带小殿下先走吧。” 沧笙仔细瞧过了,虞淮的神情很稳,至少说比她稳多了,不像她,手都在打颤。 沧筠被强行带离现场,一面走,一面往回张望,细声嘀咕:“业玉,你说我娘亲是不是在调戏我父君?长老赶我走,是不是觉得我在场,娘亲会调戏得不够尽兴?” 石坤老脸都要挂不住,绷着不说话。 业玉思索片刻,深以为然点头:“只怕是这样的。” 沧筠于是摊手,声音渐行渐远,叹息道:“其实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了,这点风浪还是受得住的。“ ”……“ “这是什么?” 虞淮低哑的嗓音将沧笙的注意力拉转了回来。 沧笙不信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明显的明知故问罢了。于是收拢手心,本想缩回手再卖个关子,刚有个动作,手腕便给他死死扣住了。 虞淮吐字很慢,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重复问了一遍:“这是什么?” 沧笙被他限制住,动也动弹不得,哭笑不得地解释:“红尘花呀。也许不算是红尘花,只是破碎红尘气息浓缩结晶而成的物事,我猜也需能和红尘花有一样的功效,所以带回来了。” “……”虞淮未动,蹙眉审视着她掌心朦胧的气泽。 “我知道你派人去寻了,就连银草族也并无收获是不是?那是因为红尘遍洒在第十天,虽然随处可见,但太过稀薄。”沧笙歪了下头,“事实证明做了好事总还是有回报的,我曾在第九天与第十天的隔离之所放置了一条天河,以过滤第十天渗往第九天的红尘浊气。日益累积的红尘气息难以被轻易消除,便被天河汇聚在了一处,久而久之形成了这块结晶……” 沧笙的爪子搭上他的前襟,柔柔贴上去,嘚瑟一笑:“美人儿夫君,你可算是走运了,有我这么会为你排忧艰难的小仙女撑腰,夫复何求呢?”揽住他的腰身,仰起头,“莫愣着啦,来来来,低头让本帝后亲一个解解馋先……” 虞淮被她缠到无法,失笑起来,眸光若融化春雪的暖阳。红着脸在羲和殿前当众顺从低下头,吻住她撅起来的红唇,低声呢喃:“对啊,夫复何求。”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本再见啦,么么哒~~ 不出意外九月会开坑,幻言题材《这个反派被我承包了》 希望小天使们到时候过来支持一下啦~~萌宠甜文哦 本书由(熊猫没眼圈)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