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唯一的爱恋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度量》 作者:路七酱 文案:   终有一天,你会遇上他们,   他为度,她为量。   度你一生生死;   量你半世祸福。   本文=度量职业设定*玄幻*轻悬疑*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度量”“礼乐”“春秋”“节气”“轮回”五组,各司其职,也会合作任务。   这里,说的是度量的故事。   #礼乐各种出镜#   #作者脑洞清奇系列#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主角:木鱼,司度 ┃ 配角:礼乐,春秋,轮回 ┃ 其它:一本正经 ================ 引 第一章   初春,皖南。   即使阳光明媚的日子,南方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浓郁湿气,深吸一口,仿佛能渗进肺里。   山脚下,一座年代久远的院落内。   参天的古木落下半院子的阴凉,院子一角,摆着一张雕工古朴的圆桌,围着排开的是四把椅子。   此时,圆桌上茶杯热气袅袅,两个外貌出色的男人相对而坐。   司礼扯了扯领带,脸上的笑意不在,他原本是连衣服都难找出褶皱的男人,此时一件衬衫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也浑不在意。   他泄愤似的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重重的放下杯子:“你日子过的倒是悠闲。”   被称作司度的男人,半长的黑发,白皙的肤色,气质沉郁,微微抬起头的样子,像是笑着,又像是阳光刺眼,微眯起了眼睛。   仔细看,他的眼底一片死灰。   司度抬头看了司礼一眼,便半垂着眼眸:“你这不是看不得我清闲么?”   司礼听到这话,笑了一声。   一半苦笑,一半嗤笑。   何止是他,其他人也看不得他这么清闲好吧?   自从上一代“量”牺牲之后,“度量”从任务安排表上就此消失,司度也过起了隐居的日子,慢慢的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这种情况大家都能理解,如果是他的搭档司乐出事,他估计会比司度沉寂的更彻底些。   这倒无关乎亲情,也无友情,更无关乎爱情。   “度量”“礼乐”“春秋”“节气”“轮回”五组共计十人,每一对搭档在任务中,都是互为补助,形影不离的。   他们的能力互补,性格互补,就连心理的缺陷也互补。   他们这样的人,走的路太过特殊,少了搭档的,在任务的路上,会慢慢的被戾气所渲染,心理出现问题还是轻的。   有些人隐藏的太好,彻底堕入黑暗才被发现,最后不得不被自己人忍痛毁灭。   这种事情,历史上发生过不只一起……   可是理解归理解,不妨碍他们忙的死去活来的时候,对悠闲的司度同志,表达下羡慕嫉妒恨。   “这不是看你太悠闲被激的么?”司礼说的理直气壮。   司度对斯文人不要脸的程度摇了摇头:“先说正事吧。”   司礼递上一分信:“你先看看。”   烫金的信封,有着熟悉的阴阳鱼标志,司度看印记就知道是总部的信。   他接过信封,在信封上虚虚的划了几个手势,原本没有任何接口的信封慢慢裂开一条缝隙来,司度抽出里面的信纸,轻轻抖开,露出纯白的一张信纸来。   食指在信纸上弹了弹,灵力微微震荡,信纸慢慢显示出大段大段的字来。   一目十行看完,司度放下信纸:“司乐受伤了?”   “伤了听力,得两三个月才能缓过来。就像信中说的,这次任务时限快到了,得需要你出手帮帮忙,三五天后,会有其他人接手。”   司度端起茶杯,这明前的毛峰,雾气凝顶,清香不散,入口回甘,茶叶像是最嫩的花蕊,静静的躺在杯底。   像是这最波澜不惊的日子一样。   他拎着茶壶微微倾斜,茶水顺顺当当的落在了杯子里,水流卷起暗旋,茶叶剧烈的翻腾起来。   “什么时候走?”   ****   群山连绵近百公里,林海碧翠,溪涧环绕,空气清新的似乎散发着甜味。   公路顺着群山一圈圈盘起,一边山高万丈,另一边落涯千尺,人就像是在坐过山车。   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双车道内,当地司机开的飞快,眼睛盯着路面,嘴里闲适的哼着山间小调。   车内坐的人一半游客一半是当地人,当地人聊天的睡觉的还有兴致勃勃玩着游戏的,没有觉得任何异样,而游客却没有这么好过了。   木鱼半倚在窗前,塞着白色的耳机,脸色发青。   她已经吐了两次,早已经没有什么能吐出来的了,可是胃依旧像是身处在洗衣机中,翻江倒海。   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圆脸姑娘递过来一个绿色的小玻璃瓶,笑着露出两个小虎牙:“风油精,你试试。”   “谢谢,能麻烦你帮我打开盖子么?我右手——”木鱼说着,左手抱着右臂,解释,“废了,”   木鱼说“废了”的口气,就像是说一只铅笔坏了,仿佛无关紧要。   圆脸姑娘没有听过人这么形容自己的,想了几秒钟,才明白过来“废了”这个词,大约等于残疾。   她这个年纪还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再看木鱼,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同情。   用肉肉的手拧开风油精的盖子,递给木鱼:“人中、太阳穴都可以抹一点,如果还觉得难受,餐巾纸也可以倒一点,捂着口鼻,能缓解不少。”   木鱼按照姑娘所说的,在人中和太阳穴都抹了一些,风油精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周围污糟的空气,她吐出一口浊气,将瓶子还给人姑娘,露出一个笑来:“谢谢。”   圆脸姑娘连连摆手:“送给你吧,我包里还有。”   “你送我的东西,我收下了,我送你一样,你可别拒绝。”木鱼从包里面掏出一条碎花红丝巾,递给圆脸姑娘,“这是我在杭州买的,我戴过两次,你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我还没有戴过这么好的丝巾呢……”   圆脸姑娘大约是真的喜欢,脸颊泛红,小心翼翼的将丝巾叠好,放在自己的小包里。   十七八岁的姑娘,花一样的年纪,即使脂粉未施,裙子也并不合身,可是眉眼的那抹朝气,还是漂亮的让人移不开眼睛。   有了圆脸姑娘赞助的风油精,剩下的小半路程,木鱼的时间并不算难熬,连绵的山峰一直不断的向后倒退,在木鱼坐上车两个半小时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乘客们拎着行李,抱着孩子,扶着老人,一个接一个的从车门下来。   木鱼站起来拿行李,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带着日用品的背包,一个装着钱财手机的贴身腰包。圆脸姑娘见她手不方便,伸手过来帮忙,被木鱼躲了躲,却没有躲过去。   两人手触碰的一瞬,木鱼脑海里不断的闪出画面来。   ——山谷细雨朦胧;浸泡在泥水里乌黑的发丝;混在雨水的黑红色血迹。   之后的木鱼脑子有些迟钝,等她回过神来,圆脸的妹子已经扶着她走下了车,嘴里细细碎碎的嘱咐着什么。   她一反手,扯着圆脸妹子的袖子,神情严肃。   圆脸妹子脸上有些茫然:“唉?”   木鱼慢慢放开手:“没事。”   圆脸妹子好脾气的笑了笑:“那下次有机会再见。”   ***   林溪镇,一个有六百户居民镇子。   国道从村中间穿过,交通方便,风景优美。   每天来玩的游客和路过吃饭的司机多不胜数,木鱼这样背着包的陌生人并没有引起村里人的注意,她捏着纸张,对着上面的指示走着。   半张a4大小的纸张上,绘有一张简易的地图,目的地是一栋带有院子的房子。   地图画的很准确,参照物,标志性地点,距离测算都有……木鱼顺着中间的国道往里走,拐弯穿进村里的小道中,顺着小道一直走到山脚,如期的看到了那栋房子。   还有门外,那棵仿佛伫立了千年的古树。   门是虚掩的。   马头墙,青石板,爬满青藤的围墙,院子的圆桌木椅……木鱼推开门的一瞬,像是走进了时间定格的地方。   只有风吹起了树枝,叶子在半空中摇曳着坠落。   这个地方,十年了,她还是第一次踏进。 第二章   “你找司先生啊。”   饭店老板娘利落的将一盘炒饭摆上桌,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他前两天出门了,来接人的是一个小伙子,长的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大城市过来的,你是司先生的朋友?”   “不算是,我只是来送一样东西的,见他院门打开就进去看了就看,没想到人没在家。”木鱼从竹筒里抽出一双筷子,在杯子中的开水烫了烫,“司先生一直住在这里么?”   “是啊,有很多年了吧。”老板娘从一旁的柜子拿了一小碟咸菜,又拿了一小碟腌辣椒,推到木鱼面前,“我刚嫁过来的时候,司先生搬过来的,这一眨眼,我孩子都上小学了,我算算啊,有……”   “十年。”木鱼低头尝了尝炒饭,有些咸,油也有些重,但是味道很好。   “对对对,十年。”老板娘笑了起来,“我们这不比城里,日子每天都没什么变化,一晃十年都过去了。”   老板娘开始缅怀完逝去的年华,木鱼也不打扰,只顾埋头吃饭。   等老板娘缅怀完了,木鱼放下筷子,一边喝水一边问:“司先生说什么时候回来了么?”   “三五天吧,司先生每次出门,都会把小黑养在我这,哦,那个——”老板娘说着,看向门口台阶上趴着的晒太阳的黑猫,“小黑是司先生养的猫,它倒是不闹腾,只是有些挑食,除了司先生准备的食物,谁喂都不吃,我侄女都说它傲娇死了。”   似是觉得“傲娇”这个词有些新奇,老板娘捂着嘴笑了笑,这才继续说:“司先生每次出门前都会把相应的猫粮一起送来,这次只留了五天的猫粮,顶多三五天就回来了。”   台阶上趴着的黑猫像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慢慢的转过头来,视线落在了木鱼脸上。   一人一猫,静静对视。   阳光从中间切断,一半阳光,一半阴凉。   “姑娘?”   见木鱼回过神来,老板娘冲她笑了笑:“有客人来了,我先去招待客人,你先吃,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叫我。”   木鱼回了一个笑容:“麻烦了。”   再回头,外面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动物的影子,只有落落的阳光撒了一地。   ***   木鱼从小店里拎着洗漱用品出来,日头已经开始西陲。   她往前走了不到十米的路,那只黑色的小猫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晃出来,大摇大摆的跟在她身后。   蹬着脚,晃着腰,摇着尾巴,抬着脑袋……那姿态跟以前的纨绔子弟相比,大概就差个鸟笼。   ——十足的猫大爷。   路边有游客觉得稀罕,拿出背包中的零食,想逗弄它,只可惜猫大爷连正眼都没看一眼,几个跃步就追上了木鱼。   这其实并不能说明猫大爷节操有多么的高尚,而是因为,它压根不是一只真的猫。   噬业灵。   天生天养的灵体,喜好阳光干净的灵魂,却以吞噬负面情绪为生,面对特殊的群体,战斗力爆表,常以猫或鹰的姿态现世。   司度养这么一只宠物,说明他这十年的状态,的确说不上很好。   木鱼想着,已经走到旅店门口,黑猫一个纵身,先她一步跨进了大门。   这种半旅游区性质的镇子,居住条件不错。   这样一栋四层楼的民房改建的旅社,共十二间房,向阳的、背阴的、依山的、傍水的……能满足各种各样人的需求。   老板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推着平头,穿着皮夹克,肤色黝黑,眼神看起来很坦荡。   “住宿?”   木鱼点点头:“住宿,有比较安静一点的吗?。”   “最安静的那间,采光并不是很好,介意吗?”   “没事,就选这间吧。”   “一天一百,贴早餐,要是想包三餐的,得再加三十。”他在纸上写了几行字,补了一句,“小黑挺喜欢你啊,除了司先生,我没见过它跟谁这么亲近过。”   他说司先生的口气和别人不一样,带着些许敬畏。   她手顿了一下,从钱包拿出身份证和钱,“我出去吃就行了,老板先定五天好了。”   “我叫陈东,他们都叫我东哥。”旅店老板拿着木鱼的身份证登记,扫了一眼上面的年份,有些诧异,“你看起来还没到二十岁。”   他还以为是大学生出来玩呢,没想到已经二十四岁了。   “娃娃脸看着脸嫩,我大学都毕业两年了。”木鱼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东哥现在有热水吗,我想先洗个澡。”   “我们这二十四小时热水。”陈东将身份证递回给木鱼,从抽屉里拿出钥匙,从柜台走出来,扫了一眼木鱼悬着的右手,伸手帮木鱼拎包,“屋子在三楼,我带你上去。”   木鱼没有动,她看着脚背趴着的漂亮的黑猫,到底没舍得赶它走。   反倒是黑猫抬头看了她一眼,懒洋洋的起身,纵身一跃,消失在了门口、屋子条件自然不能和市里比,但是很干净,最让木鱼满意的是,门窗都可以反锁,窗帘也加过涂层,很安全。   她送走陈东,将门反锁好。   走进卫生间打了壶水烧着,然后从包里找出衣服和洗漱用品,换了睡衣走进浴室洗澡。   热水倾泻下来的那一刻,木鱼觉得全身力气都抽干了,这几个月疲惫从四肢百骸都涌了出来。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低头看没有任何知觉的右手。   两指宽的阴影一直从手腕长到手肘,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颜色从之前的浅黑色到现在的墨黑色,上面繁复的文饰随着时间愈发瑰丽。   血管里的血液慢慢随着热水变暖,她看着发了会儿呆,伸手关掉热水。   似乎又变成了白天的那个木鱼。   ***   夜里,敲锣声震天   她醒的太急,还有些没缓过气来,木鱼单手撑着靠在墙上,听着自己心脏一下下跃动着。   也听着外面敲锣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近。   推开门出去的时候,不少住户早已经推开门看着,男的女的都有,大都穿着睡衣,踩着拖鞋,睡眼朦胧。   大约都是外地来的游客,彼此之间相互看了看,显然都没有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旅店只有一面临街,大家从走廊的玻璃往外看,能看到旅店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人,男女老少,打着手电穿戴整齐,将陈东围在中间交谈着什么。   他们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三楼能听的一清二楚,只是当地的方言晦涩难懂,大部人听着就跟听天书一样。   细细别人,木鱼倒是听懂了一句半句的——   “……司先生……”   ……   这种小半个镇子都出动的阵仗,城里的人大部人都没有见过,几个住客探着头看了几眼,就缩了回去。   木鱼隐在黑暗的走廊中,看着镇子里聚集起来的人似乎讨论出方案,分成几拨人散开了。   木鱼站在窗户前看了一会儿,直到旅店前的街上彻底恢复了宁静,转身回到房间。   第二天,清晨。   木鱼下楼的时候,很多住客在退房。   陈东抬头间看见木鱼下来,揉了揉眉心,像是一夜没有睡的样子。   他一边做着退房登记,一边对木鱼说:“今天来不及做早饭了,我叫了早点,在那边桌子上,你看着喜欢哪样就吃哪样。”   木鱼往门外走边拒绝:“不用这么麻烦了,我出去吃就行了。”   陈东:“木小姐!”   木鱼侧过头看他。   陈东:“方便的话,我们聊聊行么?”   话都说到这了,木鱼将背包放下来,摆在一旁的八仙桌上,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将装着早点的袋子拆开,里面有包子,茶叶蛋,馄饨,油条,粥,豆浆……甜咸口味都照顾到了,只是份量有些多,看着像七八人份的。   “这本来是所有人的早餐。”陈东退完最后一个客人,从柜台里走出来,“不过,现在就只剩咱了。”   木鱼拿了碗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尝了一口,眉眼都弯了起来。   陈东看着木鱼的样子有些好笑,找了个位子坐下,将茶叶蛋往自己脑门上一敲,一边剥蛋壳一边说:“我就猜着昨晚的事情,你们外地人肯定吓得不轻,果然这天刚亮,就有人开始退房了,退到现在,就只剩你一个人了。跟东哥说实话,昨晚你吓着了没?”   木鱼低头吃东西,没有反应。   皖南的村镇,还保存着紧急事件敲锣通知的传统,比如火灾,比如大水撤离,又比如救人。   她小时候就知道了。   陈东将茶叶蛋放进粥里,拿了根油条,咬了一大口:“昨晚敲锣是为了紧急召集人,有个姑娘不见了。”   木鱼吃东西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陈东像是没有发现,自顾自说:“失踪了的姑娘叫晓霞,有人看见你和她在车上聊了一路,又是最后两个下车,所以我来问问,你之后看见她没有?”   “晓霞是……”木鱼有些不确定,“那个圆脸的姑娘?”   “你有印象?脸圆圆的,微胖,笑起来很好看……她今天出了门就没有回家,现在全镇都找遍了,都没有她的踪迹。”陈东面沉如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懂事,每次回镇子都会第一时间回家,即使有事儿耽误了也会先打电话……像现在这样没有任何预兆的夜不归宿,出事的可能性比较大。”   木鱼捏着勺子,感觉到清晨的风有些凉:“上山了……”   她上山了。 第三章   陈东啃着油条,没有听清木鱼的话,侧头看她口齿不清的问道:“你说什么?”   “天气预报。”木鱼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不知道是回答陈东的问题,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她突然站起来,打开包,翻找起自己的背包来。单手找东西并不方便,很多小东西散了一桌,木鱼也没在意。   一旁的陈东见状,干赶紧将一旁的早点推开,空出大半张桌子来。   有了空间,木鱼干脆倒拎着背包,手一抖,各种小东西哗啦啦倒了半桌子。   她扒拉出手机,按下电源键解锁:“我想知道这几天的天气预报……”   陈东显然有些跟不上木鱼的思路,单手抓住木鱼的手机:“我说正事呢,你能不能靠谱点,看见就说看见了,没看见就说没看见,扯什么天气预报?”   他虽然退伍多年,可是看人的眼力劲还是有的。   这姑娘虽然不见得好相处,但是肯定做不出拐卖人口那种事儿,更何况,她这百来斤的体重,又是右手废了的,真跟晓霞那瓷实的姑娘对上,还不知道谁制住谁呢?   木鱼直视着陈东:“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   她说这话时几乎面无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揉进早餐的雾霭,灰蒙蒙的,少了些生气。   陈东慢慢撒开手,手上的油糊了木鱼一手机屏:“今天晴转多云,明天多云转小雨……你别看着我,我们做旅社的,关注天气预报是应该的。”   多云转小雨。   小雨,明天。   木鱼挺喜欢那个小姑娘,听到这松了口气,问道:“报警了么?”   “失踪人口,没到二十四小时不给立案。”陈东抬着手腕看了看手表,“我们现在怀疑,晓霞是不是被拐了。镇上已经有人去市里汽车站,火车站,高速公路收费站摸排一下……”   这说的虽然有道理,可是方向却偏了。   木鱼突然沉默了起来,下意识抱紧了右臂。   过了一会儿——   “山上找过了吗?”   “山上?”   “去有山谷的地方找找看。”木鱼脑海里的画面一帧帧的往后倒退。   烟雨朦胧的山谷;   山谷;   “山谷有一面石壁,两面都是树林,还有一面……”   画面在烟雨中模糊的只似乎只剩下颜色,翠绿成一片。   木鱼走到窗户前,单手把窗户推开,视线落在远处的山上:“还有一面,应该是竹林。”   陈东是当地人,从小就在山里野着长大,木鱼的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已经将所有选项过了一遍。   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山谷,最后只剩一个,坠鹰谷。   陈东从口袋拿出包烟,斜着口,拿出一根烟来弹了弹,正要放进嘴里,想起在女孩子面前抽烟并不好,烟在指尖转了一圈,抬手别在了耳后。   他砸巴着嘴,把刚刚两人的对话翻了一遍,慢慢回过味来。   从聊天开始,谈话的节奏就被木鱼带走了,两人聊了这么多,对方一点信息没透露给他,反而从他这套了不少信息他看着木鱼:“你是怎么知道的?”   木鱼已经走回到桌子旁边,收拾自己散落在桌子上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很重要?”   “关乎着我要不要相信你。”   木鱼觉得这人逻辑死的差不多了,笑了笑:“陈先生,我感觉你似乎弄错了一件事情。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你有求与我,我才会坐下来和你谈谈。至于——”   她将包背在身后,向门外走去:“至于你信不信,那就跟我无关了。”   陈东看着木鱼走出大门,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门,神色说不上是懊悔还是挫败。   他在原地坐了一会儿,整个大厅只有冰箱呼啦啦运转的声音,良久,他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一把拿起一旁的外套穿在了身上,关上店面,急匆匆的往外面走去。   ***   大概因为昨天的一闹,街上的游客寥寥无几。   沿街的店门也关了几家,不知道是因为生意差到不值得开门,还是因为出去帮忙找人了。   倒是外地人过来卖工艺品的摊子,依旧堆在街头,三五成群聚在一块。   木鱼路过一个摊位,像是看见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看摊的小哥盖着一顶橘黄色的太阳帽,脑袋歪在椅子旁边,上眼皮和下眼皮正在打架,见来了顾客,伸手抹了一把脸,总算清醒了过来。   他咧开一个笑容,熟门熟路的招揽客人:“美女,想要什么?我这可是正宗当地手工工艺品,有些已经传承几百年了,设计古朴,造型优美……无论是自己收藏,还是送给亲朋好友,都非常划算。”   木鱼蹲在摊前,把玩着一把小木剑,摆着造型看着还不错,但是一上手就能感觉轻飘飘的,她挑眉:“义乌造吧?”   小哥也没觉得尴尬,嘿嘿笑了笑:“哪里造不要紧,关键是能入得了姑娘您的眼不是。我看姑娘您也是懂行的人,这把木刀虽然不是名家操刀,但是也是师傅们纯手工一点点打磨,原价一千八百八十八,今天一折卖给您,一百八十八!”   木鱼手往上一抛,木刀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再次稳稳落回了掌心里:“就这木屑压出来的板材,您都敢开价一千八?”   小哥这才收住了笑,尴尬的咳嗽了一声:“五十八……”   “二十八。”木鱼从钱包从一张五十块纸币,指着摊子一角,“连同旁边那串小木鱼,一共五十块怎么样?”   小哥顺着木鱼的视线看去,角落里摆着一串木头雕刻的小鱼,大约有十几条,用红绳子串着,底下打着平安节。   过年时候,有人喜欢买回家挂着,象征着年年有余。   不过眼前这串,因为长时间没有卖出去的原因,红绳已经微微泛黑,小木鱼上也有着很多划痕。   小哥心里的算盘打的啪啪响:木剑进价十三一把,小木鱼贵一些,但是积压品,两厢一加,五十块倒是能挣个对半。   他一边做出割肉的表情,一边抽出个包装袋,麻利的将木鱼和小木剑装好:“美女,我是想真心交你这个朋友才给您这个价的,赔本赚吆喝,下次您一定要多带些朋友来照顾我的生意。”   木鱼只管点头。   末了,接过袋子问了一句:“老板,有剪刀吗?”   “有,美女你等等。”   小哥把五十块钱塞进自己的腰包里,在摊子上堆着的货物翻找了一会儿,提出来一把剪刀来。   几分钟后。   摊子上多了一团绞断的红绳,而塑料袋中,则多了十几只散开的小木鱼。   ***   江南的城镇,多半依水而建,林溪镇也不例外。   木鱼向当地人询问过河流的方位,提着塑料袋顺着主街往外走,路过垃圾桶的时候,将那把小木剑扔了下去。   这玩意就像之前她所说的那样,不仅材质烂,板材更烂。   倒是这十几条小木鱼,雕工虽然不行,确是实打实的阴木。阴木天生缚灵,是拟活术的最佳载体,拿到相关黑市上溜一遭,少说能买个六七位数。   穿过一道小巷,踏过一道石桥,木鱼顺利的见到一条几十米宽的小河。顺着河堤的石梯拾级而下,踩在河边的青石板上,木鱼屈膝半蹲,左手轻轻的放在水中,感受着水流的速度和温度。   良久,她抽出手,水滴从手背滑落,砸在水面上,漾起圈圈波纹。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再抬头,厚厚的云层堆积在了天空中,将日光遮的严严实实。   木鱼不再耽搁,打开袋子,从中拿出风油精和一只小木鱼,排开在青石板上。   左手悬在风油精上,捏了个“取”字诀,转手迅速捏了个“活”字诀,覆在了小木鱼上。   掌心中的小木鱼先是微微震动,随即尾巴摆动起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木鱼首尾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剧烈。   “去吧。”   她话音刚落,掌心的小木鱼重重弹跳起来,一头扎进了河里。   竟是,活了起来。   水里游动的鱼速度很快,从下游逆流而上,并没有受到任何阻碍,木鱼跟在它后面,一直不断往前走着,鞋子裤脚全湿了也没在意。   一人一鱼,从下游一直走到上游。   就在要改变方向,转向源头溪流的时候,一只黑猫突兀的出现在河面上。   它的速度太快,快的连木鱼都没有反应过来,它已经一头扎进水里,将水里游动的鱼死死叼在了嘴里。   木鱼下意识喊道:“小黑!”   小黑回过头看了一眼她,却没有停顿,扭头跃上了岸。   岸边,一道白色身影慢慢蹲下,摊开手心,接过小黑吐出的一块死木来。   他揉了揉小黑的脑袋,侧过头看向木鱼,露出一张年轻俊朗的脸。   “你明明知道,即使不做这些,她多半也会没事的。” 第四章   对面的男人,有着俊朗年轻的脸,白皙到不健康的肤色,可是眉眼间的沧桑,却又只能是时间才能堆积出来的。   明明是初春,他却只穿着一件白色亚麻上衣,手腕套着一圈檀木的佛珠,刘海垂下的阴影浸着些许阴郁。   十年没见,时光没有在这个男人脸上留下任何印记。   木鱼站在水里愣了一会儿,看着那条活鱼再次死成木头,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水里出来:“如果你早一天回来,不就没我什么事了么?”   “所以——”司度失笑,“这是我的错么?”   他像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压在书桌底的那张照片一样,冷不丁的,就会让她恍惚一下。   木鱼张了张口,到底没有反驳,她半垂着眼眸,将眼底的情绪收了起来。   跺了跺脚,帆布鞋里积着一泡水,她干脆坐在了岸边,将鞋带解开,把鞋子翻过来,摇了摇,有水哗啦啦的倒出。   司度坐在她旁边,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木鱼:“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想见我了。”   虽说她这十年的确没有找过他,可是同样的,这十年来,他也没有找过她。   到底是司度不想见她,还是她不想见司度,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想再纠结了。   木鱼接过手帕,触手就知道是上好的蚕丝用品,用这个擦脚,简直暴敛天物。她将手帕团成一团,直接塞进了口袋中,光明正大私吞了。   “我见过春秋了。”木鱼将湿鞋子穿上。   司度安静的等她下半句——   “他们说,另外半截墨玉尺出现了。”   木鱼说完,也不管司度眼底的掀起惊涛骇浪,她抓着脖子上的红线,拽出藏在衣领下的挂坠——   那是一条由血玉雕成的鱼,栩栩如生,它半曲着身体,团成纠结半圆形,围着一个镂空的“量”字。   这是“量”的掌印,代表着,十年空缺的“量”终于上任了。   也代表着,沉寂了十年的“度量”,终于要回归了。   ***   “花送给陈东,他会好好打理的。”   木鱼左手在白纸上写了“盆栽”两个字,在后面画了个箭头符号,加上陈东的名字。   她左手写的字不算好看,但还算工整。   “连冰箱和食材一起,送给饭店的老板娘。”   冰箱+食材→饭店老板娘。   ……   “这架子书,留给学校的孩子。”司度抱着箱子放在院子里,回身又走了几步,“还是算了,小学孩子看这些还是太晦涩了,以后还是留给司礼吧。”   木鱼在纸上划了划,钢笔有些老旧,这一笔还没划到头,就断水了。   她拿着钢笔在身侧甩了甩,视线在纸张上常常的目录上扫了一眼,歪过头问:“你把东西都搬空了,这是不打算回来了么?”   司度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放进箱子里:“你师父没跟你说过吗?”   “他死的时候,我还小。”木鱼半低着头,划完最后一笔,“大概,有很多话没来得及说。”   “我们这样的人,避世隐居,是同伴死后才会做的事。”司度捏着书背的手紧了紧,语气却没有什么变化,“这个地方,以后没有再回来的必要了。”   无论以后会不会发生什么,他只会死在木鱼的前面。   木鱼听出了潜台词,手一倾斜,半张纸划拉破了。   木鱼手忙脚乱,侧身从一旁找出另外一张白纸,开始重写誊写。   司度的家,跟他人一样,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东西。   可毕竟是住了十年的地方,把各类东西分门别类,送人的,保存的,带走的,寄放的……装箱塑封,琐碎而繁杂。   木鱼这种半残疾人员,在一旁基本上就记记东西,打打下手,搬一些小东西,贴贴标签什么的。   两人一直从下午忙到月近中天。   “木鱼,你看看这箱东西你能不能用得着,有用的话,明天就带走……”司度将箱子放在客厅,一转头,就看见某人已经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显示时刻为夜里十一点。   时候的确不早了。   他走回房间,拿出一床棉被出来,盖在了木鱼身上。   然后从一旁取暖器上,拿下木鱼的鞋袜,整整齐齐的摆在沙发前。在木鱼耳旁一挥手,捏了个静字诀,彻底的将外界的杂音屏蔽了。   他将大厅的灯关上,只留一盏台灯亮着,借着那并不明亮的光线,继续收拾东西。   第二天,木鱼醒来,看见的就是已经收拾完毕的家。   她掀开被子起身,低头看着整齐的鞋袜发了会儿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穿好鞋袜,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木鱼边穿外套边走出门外。   外面乌云翻滚,远出的天和山,似乎像是晕成一团的水墨画。   司度正坐在院子的石桌边泡茶,小黑懒洋洋的靠在他的脚边,轻轻的摇晃着尾巴。   “太衡”内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特定的喜好,比如司度喜茶,司礼嗜书,春秋则爱古玩和绘画……一部分是为了消遣,一部分也是为了细水长流日子中,消磨掉自己深藏着的负面情绪。   他手端茶杯,看了一眼木鱼:“卫生间有干净的牙刷毛巾,你先收拾下自己,然后吃点东西填肚子——早点在客厅桌子上。”   木鱼抓了抓枯草似的头发:“东西都整理好了么?”   司度回答:“该带走的东西已经搬上车了。”   木鱼侧着身子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院子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这是只等她一个人了。   她不再墨迹,转身朝卫生间走去。   半个小时后,司度关上院子大门,像是把他十年的光阴一同关进了院内。   转头,看向一旁抱着猫的木鱼:“走吧。”   “好。”   木鱼走到车前,脸上一凉,一抬眼,有雨滴落在她的眼睛上。   ***   这场雨似乎酝酿已久。   先是只有雨丝飘下,不一会儿,雨滴越落越急,噼里啪啦的砸在街道上,行人纷纷避让,躲在店面屋檐下,抬头看着这初春的烟雨江南。   眨眼间,细雨就笼罩了整个小镇。   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街上行驶而过,压过路边的水坑,溅起无数水花。   陈东关好楼上的窗户,检查完所有的门窗下来,走到门边,伸手去接屋檐坠落的雨滴。   侧目间,就看见远出黑色的车行使过来,停在了自己店门前,车门被缓缓拉开——   那娃娃脸的姑娘,从车上下来,踩着一双淡绿色的帆布鞋,撑开了一把黑伞。   “要不是司先生昨夜过来,我还以为你也丢了呢,我早该想到,小黑那么喜欢你,你和司先生应该认识的”陈东看见后车座上露出的衣角,摸了把的短发,有些懊恼,“没想到司先生这么快就要搬走了,我还没顾得上去帮忙……”   木鱼特意来这不是来寒暄的,打断陈东的话:“人找到了么”   “诶?”   “那圆脸的姑娘——”   “哦哦哦,你说晓霞啊,找到了。”陈东反应过来,解释道,“那孩子大概是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找到的时候人都烧糊涂了,一早就送去了市医院。刚打电话过来,说人还没醒,但已经脱离了危险。我下午要去医院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人没事就好,我就不过去添乱了。”   “也是,你们这样的人……”陈东话只说了半句,见木鱼淡淡看着他,笑了笑,“您别误会,我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   他在脑海里翻了翻,也没找到相应的形容词,视线落在门口的黑色车子上,只憋出半句话:“我只是觉得,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人一生要做的事情那么多,哪有应该不应该?   木鱼笑了笑,没有接陈东的话:“下次有缘再见。”   ***   盘山公路,九曲十八环。   车子是当地租下的,司机显然走惯了这样的路,车开的又稳又快。   而木鱼却没有心思关心这一点,她坐在后车座上,半垂着头,抱着手臂。   右臂灼热的像是放在火上炙烤,肌肉一寸寸撕扯着,似乎连血管一起,都快被灼烧成了灰。   汗水从她额前一点点的坠落,不到十分钟,她整个人如同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随着山路不断崎岖,失去了手臂的固定,她整个人随着车子的转弯颠簸着,一个急转弯,脑袋重重磕在了玻璃上。   一双手从身侧伸过来,将她半拥在怀里,木鱼鼻端萦绕的都是淡淡的茶香。   她年少骄纵,好恶不分。   并不明白,有些人的轨迹,是轻易改不得的。   那人教了她十年,到底没有舍得弃了她,只是在她右臂封了半截的墨玉尺,将她的灵力大半给封掉了。与墨玉尺一同封进右臂,还有一道“戒”字符。   只要她稍稍改动了别人的轨迹,就会受相应的惩戒。   说是三年封禁,磨磨她的性子,等她性子定了,再解封。   只可惜,那人死的早,三年之后还有无数年,那半截墨玉尺再也没拿出来过,另外半截也在那人死后,不知所踪。   细细想起来,她的性子,其实从那人死那天,就已经磨的差不多了。   半个小时后。   手臂上的灼热如同潮水一般渐渐褪去,而一同褪去的,还有右臂的知觉。   木鱼半仰着头,看着司度好看的下颔弧度,咧嘴艰难的笑了笑,挣扎着准备爬起来。   一双手盖住了她的眼睛——   “先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第一卷 墨玉尺 第五章   呜——   火车在轰鸣声中稳稳停住,车厢大门刷的被打开,一名微胖的列车员从火车上下来,深深吐了浊气,中气十足:“排好队,检票,不要着急,一个一个上……”   列车员喊完,稀稀拉拉的人拖着行李排成了一队,一个接着一个检票,看着还算井然有序。   木鱼和司度排在人群后方,排在木鱼前面的是一名二十几岁的女孩,偏瘦,瓜子脸,一米六几的身高,长的并不难看,打扮却很邋遢。   只见她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粉色大衣,垮着一只黑色大皮包,下半身却搭的是一条浅色的运动裤。   她手上并没有拿车票,也没有任何和列车员交流的意思,而是将包抡圆了往肩上一甩,手脚并用开始爬台阶。   边爬台阶边吐槽:“这火车阶梯谁设计的,高度太不友好了,设计师这是歧视矮子么?我哪天要是遇见他……”   木鱼看着有些失笑,这姑娘倒是坦诚到可爱,逃票都逃的这么理直气壮。   列车员大概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接无视了逃票的姑娘,而是直接转头看着木鱼:“小姐,您的车票。”   身后的司度向前一步,将两张车票递了上去,提起一旁的行李,拍了拍木鱼的肩:“帮我拿个袋子。”   “好的。”   木鱼接过袋子再回头看,那穿着粉色大衣的女孩儿已经上了火车,消失在了视野中了。   从皖南到帝都,全程一千多公里,普快需要二十多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这边下午四点出发,次日下午三点左右才能到。   因为没有提前订票,她和司度买票的时候,软卧全面售罄,硬卧也所剩不多。好不容易买到同一节车厢的硬卧,却是一个在车厢头,一个在车厢尾。   靠前那张票是下铺,两人到时,隔间里已经有了三个人:左边最上铺的应该是个男人,半蜷缩着身体,面对隔板睡着;右边中铺和下铺是两个学生打扮的男女,似乎彼此认识,正谈笑着。   “你睡这吧,下铺方便点。”司度扫了一眼,没什么乱七八糟的邻居,觉得还凑合。   他先将她的背包放在床头,然后将一大包零食放在床铺中间公用的桌子上:“我在这一节车厢倒数第三个床位,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木鱼坐在床上翻找着自己的背包,听到这挑眉无奈道:“您看我都多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你先去忙吧,不用操心我了。”   在太衡一群老怪物中,木鱼可不就是个小孩儿么?   不过这话司度没说出来,怕撩了木鱼的火气来,他从地上提起行李:“那我先过去了,你补个眠休息一下,饭点了我叫你。”   木鱼放下背包,坐在桌子旁边,打开桌子上的零食——   奶糖,花生糖,凤梨酥,巧克力,酸奶……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买的,这满满的一大包,都是她小时候喜欢吃的零食。   木鱼拆开一个奶糖,塞进嘴里,半躺在卧铺上,感受着口腔里的甜味。   几秒钟后,她伸手盖在了自己的眼睛上。   ***   木鱼在火车有律动的噪音中睡了过去,醒过来时,灯光刺眼的让她微眯起了眼睛。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方便面味道,向所有人昭示着,晚饭的饭点已经到了。   对面床的一男一女也正在吃晚饭,年轻男人端着一盒红烧方便面,面条吸得呲溜呲溜响。而短发妹子则要斯文的多,扒拉着一盒饭,有一口没一口的扒拉着。   看见木鱼醒来,短发妹子挤眉弄眼看着她:“你可醒了,你家帅哥都等个把小时了。”   木鱼坐起来,顺着她目光看去,一道白色身影坐在窗前的座位上,拿着本书看着,外貌和气质都跟整节车厢格格不入。   司度似有所觉,侧头看了过来,刚好对上木鱼的眼睛,收起书:“睡饱了没有?”   “晚上再补吧。”木鱼起身穿鞋,“我去洗把脸,然后一起吃饭?”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司度对饮食上很克制,是不吃快餐的人。   “好,我在这等你。”   火车的洗手间狭小而封闭,昏暗的灯光照在脏乎乎的镜子上,折射出灰蒙蒙的光,使得正个空间都变得灰扑扑起来。   木鱼站在最外面的洗手台前,拧开第一个水龙头,只有空气呼啦啦的挤出——是坏了的。   她往里面站了一个位置,拧开第二个水龙头,水流哗啦一声,从水龙头中倾泻而出。   木鱼将水龙头关小了一些,伸手接了捧水,泼在自己的脸上,几次之后凉意通过毛孔一直传达到神经,让木鱼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从口袋中摸了摸,没有摸到想要的纸巾,这手感——   “咦,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带手帕啊。”   倚在门外的出声的,正是之前她所见过的粉色大衣女孩,顶着她狗啃似的直刘海,站没站相,软的跟面条似的。   看见木鱼手中的手帕,没有任何避讳的走到她身侧。   她甚至围着木鱼转了半圈,脑袋凑到木鱼手边,直接盯着她手中的手帕看,视线从这边转到那边:“呀,是蚕丝的呢,还有刺绣……这绣工……啧啧啧,真是土豪……”   木鱼翻手将手帕塞进口袋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当作没有看见对方的失礼。   侧过身准备绕开这个姑娘,没想到粉色大衣姑娘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一借力直接坐了上去,自己给木鱼让开了路来。   粉大衣来回荡着小腿,嬉笑一声:“原来不舍得用啊,就说嘛,这种手帕多半是纪念品,谁舍得用来擦脸啊。”   木鱼这些年的涵养,已经到了这样的挑衅都不皱眉的程度,她只是侧过头,深深看了一眼粉大衣。   然后,没有异常的走出了洗手间。   洗手间内。   粉色大衣妹子两小腿越荡越慢,最后停止不动了,她侧头看着大门,嘴里喃喃自语——   “刚刚那人,看的是我吧?”   “……不对,她应该在看镜子,怎么有人会看到我呢?”   “可是,刚刚的感觉,她真的像是在看我啊?”   ……   ***   去专门的车厢就餐,气氛和口味反倒是其次,空气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点了青椒肉丝,糖醋排骨,红烧茄子和西红柿蛋汤,列车员还送了一碟小菜,倒是荤素搭配,甜咸适宜。   木鱼中午那会儿废成一条死鱼,没没什么胃口吃中饭,补了一觉后,这会儿不仅精神回来了,食欲也回来了。   司度给木鱼盛了碗汤:“我打电话让司礼把我以前的屋子收拾了出来了,是套复式公寓,你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暂时跟我住一块。”   木鱼手抖了一下,很快便稳住汤勺:“我住师父的房子吧,钥匙我收着呢。”   “那也成。”司度想了想,“离我也不远,交通也挺方便,我等下发信息跟司礼说,找人把你师父那也收拾了。”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回去慢慢收拾。”觉得自己回的太生硬了,木鱼缓了缓口气,“我其实每年都会去几趟,打扫兼收拾东西什么的,所以过去住也方便。再说——”   木鱼顿了顿,有些无奈:“也住不了多少时间。”   “说的也是。”司度同意这一点,任务天南海北都有,一天到晚往外跑,能在家休息的安逸日子,比例确实不大。   两人毕竟十年没见,共同话题少的可怜,司度是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消磨掉这十年的距离,而木鱼则不知道说什么好。   于是两人聊完以后的住处,便不再说话,各自吃各自的。   也好在吃饭时沉默,不算什么尴尬。   木鱼吃到一半,视线余光中一抹粉色突然闪了一下,她抬眼看去,一道粉色的身影在门外鬼鬼祟祟的探着。   还是那身脏兮兮的混搭衣服,还是那女孩。   先是探着身子扫了一眼,目光定格在木鱼身上,眼中光亮一闪,径直走了过来。   车厢的过道空间不算宽敞,列车员推着小车从另一边过来,一人一车在中间过道相遇。   粉色大衣姑娘身子侧了侧,而列车员恍如没见到来人,依旧径直推车,重重的撞在粉色大衣姑娘的腰上。   失去重心的餐车车头一歪,要不是旁边坐着吃饭的客人下意识扶了一把,几乎都要倒在地上。   粉色大衣姑娘揉着腰,疼得龇牙咧嘴,低声抱怨:“你走路不看啊,这么宽的路,往那边一点不好么?非要往我这边撵!”   列车员充耳未闻,从地上捡起散落的两包零食,笑着向一旁搭把手的客人道谢。   “谢谢,我这推车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控制了,要不是先生你搭把手,估计连我一起都要摔了。”   “没事没事,顺手的事情。”   ……   从始至终,包括列车员在内,所有人的视线都没有落在粉色大衣姑娘身上。   那姑娘似乎是习惯了,小心翼翼侧着身子挤了过去,她回过头看着互相客套的两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沮丧着低着头。   “木鱼?”   木鱼回过神来,司度放下筷子看着她:“你刚刚发呆了。”   木鱼没有回答。   因为说话间,那粉色大衣姑娘已经走在了她跟前,半垂着头,静静看着她。 第六章   “你好。”   “哈喽。”   “安宁哈塞哟。”   “萨瓦迪卡?”   ……   木鱼左手扒着米粒,目不斜视的听着桌旁那位,用蹩脚的中式口音,将各国的问好声轮了一遍。   那位还深怕木鱼看不见,时不时伸出双手,在木鱼眼前招了招。   木鱼伸出筷子,夹了一口茄子,还有心思想,这位身上穿的邋遢,那双手倒是白白净净,指甲修剪整齐。   这么大动静,除了不仅别人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司度也没有。   木鱼咬着筷子一头,看着司度:“司度?”   司度抬头,眉眼依旧淡然,他对着木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替木鱼夹了几筷菜:“这糖醋排骨,我记得你挺喜欢吃。”   这是想用菜堵住她嘴,不过,木鱼还真吃这一套。   她果然不再询问,低下头,专注低头啃排骨。   而旁边的妹子已经说完了几个笑话,见木鱼没有反应,眉毛周成一团,然后眼睛一亮,右手轻轻一扬,垫起脚。   ——竟是跳起舞来,而且自带背景音乐。   “beng,shakalaka,shakalaka……”   从恰恰到伦巴,从街舞到芭蕾,从民族到街舞……每一舞种都能像模象样的来上半段,可每一种舞都跳的乱七八糟,配上她那身衣服,不仅不好看,而且有些滑稽。   可她依旧尽力的挥动着手臂,舒展着身体跳跃,旋转,摆动腰肢。   狭小的过道里,一个打扮邋遢的女孩,卖力的跳着走样的舞蹈。   而整整一节车厢,却没有一个人投去视线。   木鱼突然不想看了。   “啪!”   筷子和碗沿发出不大不小的撞击声,打断了女孩的舞蹈,也打断了司度吃饭。   木鱼将筷子横摆在饭碗上,用桌上的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吃饱了。”   司度隐约的感觉到木鱼波动的情绪,也放下筷子,托着下巴了然的看着木鱼,勾着眼角看着她:“菜色不满意?”   “睡前零食吃多了。”木鱼随口解释,“你吃你的,不用管我。”   这解释让司度笑了起来,他印象中,木鱼年少那会儿,的确有把零食当饭的前科。   当年司量为了矫正她这毛病,曾经严格控制过她的零食,为此师徒两人还闹过几次矛盾,也闹过几次笑话。   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了,这一点倒是没变。   “我也吃的差不多了。”司度从回忆里抽出来,眼眸像是翻滚着的黑色墨潭,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那就先回去?你今天也该早点休息。”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座位,和走道里站着的那姑娘越来越近,司度的脸几乎都要撞上那妹子的脸的时候,粉色大衣妹子下意识给两人让开道来。   ——三人擦身而过。   看着一男一女离去的背影,粉色大衣妹子坐在地上,满头大汗,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喃喃自语:“……果然,是我的错觉啊……   “……她看不见我……”   几分钟后,车厢里回荡着谁也听不到的歌声:   “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啊,握握手……”   ***   从用餐车厢到硬卧之间,隔了四个车厢。   司度在前面走,木鱼在后面跟,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窄而冗长的过道。   他的背影,似乎从未变过,依旧笔直而挺拔,亚麻的上衣,随着他的走动而摆动着,隐隐约约勾勒出他后背的轮廓。‘车厢过道的灯光冷冽而刺眼,木鱼眯起眼睛,而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晃神间,脑袋不轻不重撞上门框,软软的,并没有多少痛感。   木鱼这才回过神来,司度正侧着身子站着,抬起手护在她额头前——她刚够撞上的,正是司度的手。   “怎么发呆了?”司度高她一个头,斜斜的靠在门旁,试探的问道,“还在想她?”   两人站在两节车厢连接处,有一个人在不远处的垃圾箱内抽烟,列车员推着零食车子从两人旁边轰隆隆的滚过。   司度的气息太近,木鱼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打起精神回到正题:“刚刚,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这种情况我以往也没见到过。”司度收回手,抱在胸前,思索着。   在木鱼印象中,司度和自家师父一样,都扮演者无所不知的角色,这样的回答让她愣了一下:“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何止这一件一两件。”司度被木鱼逗笑了,解释,“或许轮回在这,会知道怎么一回事,这种事,一直不是我们处理的范围。”   太横分工明确,不是自己职责范围,通常很少参与。   他们这一行,最忌讳的就是私人感情泛滥,也忌讳不对症乱接活,话都说到这了,说明这件事真的不归他们管。   木鱼打了个哈欠,率先转身:“我困了,回去休息吧。”   司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记得你怕吵,晚上试试带睡眠耳塞睡觉,在你背包右侧的子袋中。”   回到床位,上铺的人正躺在床上玩手机,对面床一男一女正坐在床沿玩牌。   木鱼坐在卧铺上,打开背包,顺着背包右侧的子袋中摸下去,果然摸到了一副塑料小盒装着的消音耳塞。   她将耳塞收了起来,听着轰鸣的火车振动声,一头躺在了床上。   也不知道是因为白天补眠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脑海里闪过的画面太多,一直到了车厢熄灯,木鱼依旧没有睡着。   她从衣领抽出“量”的掌印,窝在掌心,放在心口的位置,心下一松,这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有人在唱戏,女声吊着嗓子,咬字倒还算清晰。   “……偶然间心似缱,   梅树边,   似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怨、便凄凄惨惨无人念,待打并香魂一片,守得个阴雨梅天   ……”   这是一折牡丹亭。   哀婉凄美的唱段,生生被唱成亡灵哀悼曲,阴森恐怖,倒可以直接用作招魂。   过了一会儿,对方换了一折红楼梦——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淖陷渠沟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画风一转,又成了魔界生死恋,魔音穿孔,吊梁三日。   等唱西厢记的时候,声音已经离木鱼越来越近,直到出现在她头顶。   哀哀怨怨唱完,还捏着嗓子假哭了一会儿,唱做念具全。   “呜呜呜呜……嘤嘤嘤嘤……谁怜奴家……”   像是发现什么——   “咦,你睡在这啊!我找你好半天了呢。”   那人也不怕生,干脆坐在她的脚边,自顾自说着,“我白天那会儿,还以为你能看见我呢。”   她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之前卫生间里的生气勃勃。   “你是哪人啊,我是帝都人,顺路的话一起回家好不好?如果你不害怕,我可以帮你拎东西啊,我看你手也不方便。”   “你说你年纪小小的,手怎么就残疾了呢,我走过好多路,认识了好多医生,我还偷过他们的药。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说不定有一天,你手就可以恢复了呢。”   木鱼翻了一个身。   听那妹子继续说:“你知不知道,你家男人好帅啊!吃饭的时候,我光顾着试探你看不看得到我来着,完全没注意到有帅哥啊!早知道多看半个小时了。”   ……   木鱼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眼前依旧一片暗黑,木鱼从床头摸到手机,按亮屏幕,凌晨五点十七分。   她掀开被子,从床下下来,脚一触底,就踩到了厚厚的一截布料,像是谁的大衣。   手机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将小小的隔间投出一层浅浅的光线,木鱼借着这不亮的光向下看去。   ——那姑娘正四仰八叉睡在地上,蜷缩着半个身子,初春的夜里还有些凉,她半个头包在风衣下,双手抱胸,努力让自己更暖和些。   木鱼想了想,绕过她,准备往外走。   没想到这么小的动作,还是吵醒了她,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站起来。   跟在她身后,她走一步,身后人也走一步,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不说,又恢复了自言自语。   ——“你一个人上厕所吗?会不会怕鬼啊?我一个人上厕所就很怕鬼。”   ——“所以我总是等有人上厕所,才一起跟过去,不然有鬼怎么办?”   木鱼眼角抽了抽。   停下了脚步,她抬眼看了看厕所门外的标志,确定里面没人,像是没有听到身后人的吐槽,伸手打开了厕所的门。   就当木鱼走进厕所的时候,身后人居然一只脚抬起来,正打算跨进来。   被木鱼啪的一声,关在了门外。   门外人摸了摸鼻子,有些清醒过来:“对哦,火车的厕所是单人间的,我都睡糊涂了。”   说着,转过头走了几步,打开了对门的厕所。   ****   洗手间。   水流哗啦啦的倾泻到洗手池里,木鱼左手伸到水流底下,影子清楚的倒影出门外的情形。   那个姑娘睡眼朦胧的从厕所里出来,一侧身,向洗手间走来。   她站在镜子前,歪着头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奇怪:“明明镜子里能有我的影子啊,为什么我就死了呢?”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她半举着双手,咧着嘴举着爪子,龇牙咧嘴做了个鬼吃人的基本动作。   一摆过头对向木鱼,小眼神还挺带劲:“嘿嘿,小姑娘,你怕不怕?嗷——”   往木鱼身上靠近,头凑到木鱼的脖子处:“怕不怕我把你一口吃了?”   狭小的洗手间里,木鱼一把扣住粉色大衣姑娘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甩了出去。   木鱼单手扣在粉色大衣妹子的脖子上,往前一步,将她钉在了墙上。   这一次,木鱼居高临下,半低着头看着几乎坐在地上的人——   “谁说你死了?” 第七章   三年前的春天,苏莉从云南回来,一回家,就看到了桌子上自己的遗像。   那种景象,大概没有人经历过。   父亲坐在沙发上垂泪,母亲趴在桌上痛哭,家里的那只整天叽叽喳喳的画眉鸟,也病恹恹的蹲在鸟笼里,打碎的玻璃杯残片四处散落。   家明明还是那个家,窗台母亲侍弄的花草还开的正艳,她讨厌的那串贝壳风铃,还是孤零零的躺在杂物间的角落里。   正午阳光明媚,大片大片的阳光投过窗户打在客厅里,苏莉站在阳光之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如坠冰窖。   明明她就站在家中,明明她身体还有温度,明明她还能感觉到饿,明明她还有痛觉还有影子……   可是,他们没有看见她。   无论她如何喊,如何闹,如何歇斯底,旁人都无动于衷。   甚至于,当她摔了杯子,砸了碗筷,用手直接拖拽别人……旁人遇见,也会在记忆中格式化这一段的不合理除,自动补成“正常”的“真相。”   砸了东西变成宠物或者自己失手打翻,被拖拽住的人事后回想起来,也只觉得自己站多了腿抽筋……诸如此类。   苏莉渐渐麻木了,坐在家中角落,看着一群群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走进家里,赶来看望和慰问父母。   再然后——   那个下着小雨的周末,她亲自参与了自己的葬礼。   告别仪式上,好友闺密,大学同学,红着眼眶对着她的黑白照片鞠躬。   母亲哭晕在那个阴冷的下午。   她一个人坐在自己的墓碑前,抚摸着冰冷的墓碑,慢慢的跪在漂泊大雨中。   谁说她死了呢?   人数多到苏莉数不清了。   但是她清晰的记得,没有人说她还活着。   就这样,她像是透明人一样,在家呆了半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自己父母。   每天面对他们却不能相见,每天看着熟悉的人来来往往……苏莉怕时间再长下去,他自己会发疯的。   所以,等父母身体恢复差不多后,毅然决然离开了家,开始了在外一个人旅游……   不,确切来说更像是流浪的日子。   有免费的交通工具,也有免费的门票景点,很多游乐设施只要有空位,她都不需要花钱。   饿了就去餐厅吃人家服务员来不及收掉的剩菜,偶尔馋了也会瞧瞧,然后趁着不注意偷拿一些吃的,晚上运气好可以去酒店房间蹭住,运气不好就去空调大厅打地铺。   至于私人住宅——曾经有人出差,把她锁在家里整整一周,从那以后,她几乎不去别人家里借住。   当然也会生病。   她会蹲守在医院,看医生给类似症状的人看病,记下药方,然后偷偷去药房拿药。   即使流浪了这么长时间,或许将来也可能一直流浪下去,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就这么停止。   她想着,总有一天,她会遇上那样的人。   会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对她极为随意的打着招呼:   啊,你好。   ***   苏莉叙述完,甚至还没心没肺的咧嘴笑,眼眶却慢慢红了,她抬起脏兮兮的袖子去擦,眼泪越抹越多。   她脖子还有木鱼刚刚扣住时留下的红印,刺红一片,但是她似是完全不在意。   木鱼静静听完,站在不远处,右手不自然的靠在墙壁上,伸左手递上前半包纸巾。   苏莉摇了摇头,从自己口袋中掏出一张面纸,整张往自己脸上一盖,大声的擤了擤鼻涕。   一下子,就将四周弥漫着的伤感气氛扫的一干二净。   也是这姑娘心宽,换个人,估计早就崩溃了。   木鱼眉眼柔和了不少,收回纸巾,询问道:“好很多了?”   “好很多了。”苏莉声音还有些哽咽,却是开心情绪多,伸手想拽住木鱼的衣角,“谢谢你愿意大半夜听我吐槽。”   “天已经亮了。”木鱼躲开一步,视线看向窗外的朝阳,打了个哈欠,往外走,“我回去睡觉了。”   这姑娘从昨晚吃饭时闹起,又是唱戏,又是找她谈心的,就是没让她睡觉。   苏莉看着木鱼离去的背影,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喂喂——你还没告诉我怎么回事呢。”   走出门一看,木鱼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中。   ***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木鱼才睡眼朦胧的爬起来。   司度正坐在小桌子上吃东西,远远的就看见木鱼,和她后面缀着条粉红色的尾巴。   那条尾巴亦步亦趋的跟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女侠,你叫什么名字啊。”   “大神,你说你多大了,我跟你说,你早上使出的那招老帅老帅了。”   “你去哪啊,能不能带我一起走啊……”   走在前面的木鱼半眯着眼睛,眉头深拢,在春困里垂死挣扎。   到司度面前的时候,木鱼停下脚步,盯着一桌子食物,突然回过头去:“你吃过饭了么?”   苏莉有些欣喜木鱼搭理她,弯起双眸:“不饿!我早上喝了一杯白开水啦!”   木鱼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她从小桌子上扒拉出一个面包,一个苹果,一瓶牛奶,想了想又拿了一袋巧克力,用塑料袋装好。   转头又带着那条粉色的小尾巴,走到了一处死角,把袋子塞到了她怀里。   “先吃饭,有什么话,以后再说。”   “女侠……”   苏莉抱着一袋食物,看着扭头就走的木鱼,呆了一会儿,捏紧塑料袋笑了起来。   这边,司度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正端着包牛奶。   见木鱼走过来,撕开吸管,扎进盒子里,反手递给木鱼:“没睡好?”   她穿着一身灰色线衣,衬着没有睡好的脸色,一副精气神不足的样子。   木鱼接过牛奶,叼着吸管喝一口:“太衡有睡眠损失费么?”   “没有,太衡没有福利这一说。”司度咬着块面包,吃的相当优雅,“不过,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张无限透支的信用卡,你回去就能领到了。”   木鱼:“……”   那她这十年轻工俭学是为了什么?   司度看着木鱼的脸黑的更彻底了,觉得有些好玩,换了个话题:“她是怎么回事?”   “她叫苏莉。”木鱼几口喝完牛奶,把瓶子放在小桌子上,伸出右臂对着司度,“来,帮忙撸下袖子。”   司度放下手中的面包,抽出纸巾,一点点将手擦拭干净。   他一只手握住木鱼的手腕,一只虚扣在木鱼的衣服上,一点点将袖子捋上去,露出了木鱼一截白皙的手臂,也露出了手肘位置那道墨玉尺封印的痕迹。   那原本漆墨色繁复的纹饰,隐隐间,泛起了血色。   司度眼中的闲适一下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木鱼收回手不紧不慢的解释:“她大概是想和我开玩笑,爪子伸到了我的脖子处。”   “动手了?”司度明白那姑娘脖子上痕迹怎么来了。   作为一个受过职业训练的“量”,有人在她脖子这样致命的地方威胁,第一反应不是判断对方时不时开玩笑,而是先动手将人制服住。   “动手了。”木鱼坦诚,脸上带着不解,“只是我碰到她的一刻,右手的印纹就开始发烫,然后,就成现在这样子了。”   司度在脑海里捋了一遍自己所掌握的信息,也无法将那个诡异的姑娘和墨玉尺联系起来,他摸了摸自己腕间的珠子,神情越来越冷冽:“你怎么想?”   木鱼侧头看着窗户,火车外面的景物拖曳成一条虚影,慢慢垂下眼眸:“想不明白。”   ***   火车站前。   一黑一白两人组,获得了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白衣男子穿着白色休闲西装,从衣摆到裤腿,没有一丝褶皱,他戴着副黑色墨镜,气度优雅,笑容亲和。   而黑衣男人顶着一张不耐的脸,明明性别男,画着烟熏妆,带着亮钻耳钉,踩着马丁靴,紧身皮裤包裹着修长的大腿。   他身后背着一把吉他,有着火一样的头发,刘海一抹染紫,一抹染黑,一抹染银。   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他侧过头,露出精致的五官:“现在几点了?”   司礼抬腕,看了看手表:“下午三点十一分。”   黑衣男子看着火车站黑压压的人,揉了揉眉心:“还有一个小时?”   “四十几分钟吧。”   某人毫不留恋准备转身:“好,你去接人,我回车上再睡一觉。”   “司乐,你在医院可不是这么说的。”司礼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领,动作依旧优雅无比,“再说了,你不是一直想见小木鱼么?”   听到木鱼的名字,司乐消停下来了,曲起食指扣了扣自己的额头:“你说那个暗恋司度的小丫头啊……” 第八章   木鱼很平静的问道:“不跟我走了?”   此时她站在火车站拐角处的,无数人提着行李从狭小的出口涌出。   一路上有几个人看见木鱼自说自话的样子,微微诧异的侧了侧头,下一秒,就被身后人推着,不断的往前走。   但是走到木鱼这,却自动绕开了她。   苏莉站在对面,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咧开嘴笑了笑:“女侠,我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也得先回去一趟吧?看看家里的老头老太太啊,猫啊狗啊,花花草草什么的。”   木鱼点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一个木制小牌,塞进了苏莉的大衣口袋中:“这牌子,你戴着玩,别弄得一身都是伤了。”   避让牌,可以让周遭靠近的人无意识的避开。   这本是她自己做的小玩意。   她的能力,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要触碰到别人,总会看到一些她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有了这个,会省掉许多麻烦。   苏莉眼眶慢慢红了,突然上前几步,一把就抱住了木鱼,随即松开笑容灿烂:“女侠,我走了,后会有期哈。”   等她拖着行李往前走了一段路,从口袋中拿出半掌大小的木牌。   这是一块没有刷漆也没有抛光过的原木,正面用行楷写了“避”字,反面则清晰的写着一行地址。   她紧紧地捏紧了木牌,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自己包里,然后突然回过头,扬起手用力的朝木鱼的方向招了招。   司度等粉红色小尾巴消失在人群中,走到木鱼身侧:“就这么让她走了么?”   “她会来找我的。”   木鱼淡淡的说着,伸手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吧。”   ***   两人刚走出火车站,一抬眼,就看见了颜色打眼的司礼,还有他身边打扮杀马特的男人。   这一黑一白,画风对比十分强烈。   木鱼记忆中的司乐还是一副钢琴王子的模样,穿着高档的礼服,举止优雅,打扮精致,乍一看见这杀马特风的人压根没有认出来。   直到对方越过司度,走到自己面前,曲起食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勾着精致的眉眼笑:“哟,一晃眼,小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司乐?”   还没等木鱼回过神来,他伸手勾着她的肩膀,把脸靠了过来,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小木鱼,叫声哥哥,晚上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   “唉?”   司度正在和司礼寒暄,一侧目,就看见木鱼一副消化不良的样子。   他抬起手推开司乐那张有些伤眼的脸,挑眉:“这次,是流行音乐?”   司乐伸出一根食指,对着司度摇了摇,接着又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来,掌心对准他自己,比了个手势。   ——摇滚。   司度点点头,真心诚意评价:“倒是挺适合你的。”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停车的位置。   “你们上车,我来放行李。”司乐接过司度手中的行李,绕到车后,将两人的行李放到后备箱里,伸手啪的一压,盖上后备箱,拍了拍手上的灰往回走。   “小木鱼,你上次见司乐,那段时间正弹钢琴对吧?”前面驾驶座上的司礼扣上安全带,见木鱼还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笑着解释到,“司乐主音,乐器就是武器,性情会跟着所吸纳的音乐而有所不同,有时候高雅流水,有时候杀伐果断。当然,偶尔也会像这次这样——”   浪的有些喧嚣   这下木鱼听明白了,再看司礼,眼中带着些许同情:“幸苦了。”   司礼回了一个【谢谢理解】的表情,想着一直想撩拨木鱼的司乐,眼底笑意渐浓:“是这次任务的后遗症,也就这两三个月吧,除了闹腾点,其实挺好玩的。”   司乐拉开车门,修长的长腿半交叉,手靠在车门,眉眼慵懒:“背着说我坏话?”   司礼温和一笑:“抱歉,下次明着说。”   司乐:“……”   **   明明天晴,帝都却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   木鱼和司度的住处离得不远,相隔不到两条街,车子先经过司度的住处,停在了小区门口。   司度看着一旁假装看风景的木鱼,到底觉得她有些孩子气,勾起了嘴角:“我先下了,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木鱼侧过头看他,直视他的眼睛:“好。”   前面的司礼下车,将驾驶位置让给了司乐,站在车门口嘱咐:“记得把小木鱼好好送到,顺便把活干了再回去,恩?”   司乐甩了甩偏长的刘海,有些不耐烦:“行了,你们俩快上去吧,我会把小木鱼好好送到的。”   司礼没再搭理炸毛的某人,而是侧过头看向后车座的木鱼,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小木鱼,我叫了家政,五点就会到,搬东西司乐也会帮忙,你坐在家里监督就行了。”   木鱼还来不及致谢,不耐烦的司乐已经一踩油门,启动了车子。   他开的车倒是和他现在的性格不同,稳稳妥妥,没有任何出格的迹象,只是车厢里音乐,重金属的歇斯底里像是要掀开整个头皮。   一直到下车,木鱼的耳朵还嗡嗡作响。   木鱼并没有带行李,司乐看了她一眼:“你先上去开门吧,打开窗子通通风什么的,我停好车就过来。”   屋子位于三楼。   公寓并不大,三室一厅,一百多平方米。   木鱼每年都会过来几次,屋子倒是没有腐旧败坏,但是在打开门的一瞬,浓浓的灰尘还是扑面而来,而一起扑来的,还有隐隐的其他气息。   她眉眼在刹那间凌厉起来!   她伸手从背包子袋中掏出一枚小木鱼,左手收紧,掌心木鱼生生的捏碎成一把粉末来。右腿后退了一步,退出了门外。   一反手,就将手中的阴木粉末泼洒进了屋子。   细细的棕色粉末,在空气中刺啦啦作响,瞬间变成血色一片的红雾,迅速的沉到了地面上。   几秒钟后——   地上一片红色中,慢慢的显现出白色,越来越明显,组成一串脚印来。   然后所有的颜色都如同烟雾般,慢慢散开了。   木鱼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里有外人来过了。   ***   司乐抱着俩叠起来的几个箱子走进门的时候,就看见木鱼在翻箱倒柜。   他将箱子往地板上一放,顺手也把背上吉他放在了桌上,像是闻到什么熟悉的味道,疑惑到:“什么味道?”   “阴木。”   司乐眼睛一亮:“那可是好东西……”   木鱼正翻着抽屉,听到这话,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往司乐的方向一扔:“你拿着玩。”   司乐扬手接到,张开手心一看,乐了:“哎呦,小木鱼,这长的像你啊。”   木鱼当作没听见。   她继续埋头打开柜子,扫一眼和记忆中对比一下,确定有没有东西丢失。   “忘了说了,这是一些生活必需品,这屋子这么多年没有住过人,一些东西肯定用不了。”司乐拍了拍一旁的纸箱子,他倒也不居功,“是司礼准备。”   “替我谢谢司礼。”木鱼将柜子合上,真心诚意的说,“还有谢谢你每次寄来的特产,都很好吃。”   太衡这些人,大部分是看着她长大的,无论嘴上说和不说,心里都把她当小一辈看。   她独自生活这些年,除了司度,大部人有机会都会找过来见见她,没机会儿,也会给她寄些东西。   轮回会寄一些实用品,春秋则喜欢寄一些好玩的,司礼则喜欢寄书给她,剩下的司乐,总是会张罗些当地特产寄给她。   有时候,她也可以顺着寄来东西的轨迹,猜想着礼乐的足迹,上个月在云南,下个月说不定就去了蒙古,两个月之后,地址又换成了海南……   然后。   又会不知不觉的想象,雨后的皖南。   “顺手的事。”司乐用手撩了撩刘海,视线转了一圈,定格在地板上一个木箱上:“这是你的行李?。”   木鱼侧过头来:“什么行李?”   “之前车里没有这箱子,不是你的就是司度的了,我打开看看。”司乐说着,伸手打开了木盒。   体积不大的小木盒内,懒洋洋的躺着一只黑猫。   “噬业灵,司度的吧?一转眼十年没见了。”他伸手将小黑抱了起来,无论它怎么挣扎,轻而易举的将它固定在了自己怀里。   木鱼点头,   像是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司乐勾起了眼角:“说起来,你年少那会儿,还曾经暗恋过司度呢,相隔十年再见到,现在回过头看,是不是……”   是不是会有着,“青春都是tm什么玩意”的操蛋感?   司乐话还没说完,木鱼那边盖上柜子,边走过来边打断了他的话:“谁告诉你我曾经暗恋司度的?”   “哈?”   木鱼表情没有什么起伏,伸手接过被司乐蹂丨躏的小黑,放在膝盖上安抚着,语气平淡的跟讨论今天的天气一样。   “我现在也喜欢他。” 第九章   木鱼当年暗恋司度这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只是,从来没有人当真过。   她堵住司度表白天,外面的雨下的很大,司度和师父刚刚出任务回来,带着一身潮气和旅行的尘土。   司度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上还有没消下去的杀意和冷冽,眉眼带着些许厌世,却又锐利的像刚出鞘的剑。   而那时,她脸上的婴儿肥还没消下去,穿着宽松的学校校服,扎着马尾辫,性格拧的一往无前。   那个年龄的感情,在他们眼里,过家家差不多。   所以司度只是轻笑一下,眉眼弯起,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什么话也没有说。   有时候,拒绝也是表示对方认真思考过这段感情,可是司度,连拒绝都没有。   她在门口,看着司度撑着伞,慢慢消失在了雨中。   ……   如果没有后面的事情,这一段或许就揭了过去,待到十年后的今天,她再去回忆。   或许,真的会像司乐一样,当做茶余饭后的笑话,时不时提起来一下,自黑下当年的青春。   听着木鱼一本正经的说完那句话,司乐趴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在沙发上笑成一团:“哈哈哈哈哈……”   他眉眼本来就精致,又没有恶意,这一笑,倒是让人生不出讨厌来。   “小木鱼啊……”司乐缓了缓,半躺在沙发上,一点点的收拢了脸上的笑容,“你认真的?”   木鱼没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将小黑放在地上。   转过身,朝房间走去:“你看着有什么需要干的,我去房间一趟。”   客厅中,司乐跟小黑大眼瞪小眼:“小黑,咱要不要打个赌?赌一赌到最后,到底是谁栽了。”   木鱼将家中所有地方都大略查看了一遍,其他几个地方,包括师父生前住的屋子,都没用动过的痕迹。   尤其是她以前住的屋子,却是被翻了哥彻底,能找的地方都找了。   她抱着右臂,倚在墙上,单腿微曲,站成最闲适的姿势。   有人想找什么呢?   司乐虽然是来帮忙的,可的确在家务事上没能点亮技能,越帮越忙。   木鱼干脆把小黑塞他怀里,让他一边玩着去,自己动手归置东西。   家政阿姨到来,整理屋子的速度才真正加快了起来,一直到司乐离开,大致上已经将卫生打扫感觉了。   最后的收尾也花了不少时间,两人一直忙到了夜里□□点钟。   木鱼送走家政阿姨,也没力气吃什么晚饭,洗了个澡,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   木鱼已经想不起来上一次睡这么安稳是几年前了,她这几年的梦总是破碎凌乱的,有时会梦见以后发生的事情,有时也会梦见以前发生的事情。   更多的时候,则是各种各样的碎片,支离破碎的,拼凑不出来半点信息。   她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拉开窗帘,外面落落的阳光撒了一地。木鱼半仰着头,直视着阳光,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到周身回暖,这才侧过身离开窗台,走进了卫生间。   洗漱完,木鱼咬着卡子单手给自己梳头发,镜子中的自己,面色红润,皮肤白皙,就连原本有些枯黄的头发,也变得乌黑有光泽了很多。   倒是意外的精神抖擞。   ***   住处有三间屋子,两间用作卧室,另一间则是师父的仓库。   就那么小小的二十几平米,堆着她师父生前绝大部分的收藏,木鱼在里面翻找了大半小时,找到了一把匕首,一卷金羽丝线,半盏炼制过的桐油,一盒颗檀木钉,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材料。   木鱼将东西摆在地板上,一次排开,单脚跪在地上。   她先将金羽丝线整卷浸入桐油中,接着咬住抽出匕首,咬在嘴里,食指往匕首上轻轻一抹,血珠从指尖轻轻坠落进桐油里。   刹那间,桐油开始翻滚着,如同沸腾的开水,颜色也从棕色变成黑色,不一会就变成血色,直到最后透明到无色。   反倒沉入桐油底的那卷金羽丝线,像是吸收所有的颜色,变成暗黑色一片来。   做完这些,木鱼又摸了把小锤子,将檀木钉倒入了自己的口袋里,拖了把椅子站了上去。   顺着墙壁,每隔半米左右的距离,定一根木钉,一直钉完四十六根,正间公寓的外墙壁差不多都钉了一遍。   木鱼从椅子上下来,正打算去拿金羽丝线,就听见门铃的声音——   “谁?”   门外传来司度低沉的声音——   “是我。”   “来了。”木鱼放下锤子,用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   司度正站在门外,右手提着个纸袋子,看不出里面是什么。   他走进屋子,微微扫了一眼,都是防御阵的基础材料,稍稍一想就明白木鱼在干什么。   他将手中的袋子递给木鱼:“拿着。”   然后脱下外套,一同塞到了木鱼的怀里,很熟练的捋起袖子问:“金羽丝线怎么处理的?”   “浸了百炼桐油。”   司度半蹲在地上,端起铜盏摇了摇,里面的金羽丝线已经变成了纯黑色,有细小的白色羽丝不断抽出来:“恩?”   语调微微上扬,摆明了不信。   木鱼沉默,把自己当壁花。   司度也不再逼问,她灵力被封大半,所能用到的左不过就那种。   他左手握着铜盏,右手打进一道手诀,细小的白色羽丝越来越长,最后缠住主线,黑色慢慢被纯白色所覆盖。   “阵纹刻好了么?”   木鱼回过神来:“师父在时就有的。”   “檀木钉呢?”   “刚钉了四十六枚。”   司度从掌中拿出那卷丝线,握在掌心中,再张开手,手心的那团丝线像是活过来一样,不短的蠕动着,最后竟是像是活了一样飞射出去,想要逃跑。   司度食指中指一弹,将第四十七枚檀木飞射出去,“咚”一声,将金羽丝线的一头,死死钉在了墙上!   剩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的多,将丝线围着所有的木钉绕一圈,收尾处钉上第四十八枚。   最后一枚木钉,钉在客厅的最中央。   像是启动了什么机关,所有的木钉颤抖着,都开始往墙内缩,最后连同丝线,全部淹没在了墙壁里,不留一点痕迹。   做完这些,司度接过木鱼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手一边说:“活干完了,说正事吧。刚刚我拿来的袋子呢?你可以打开看下。”   木鱼抱着袋子,从里面抽出一个档案袋来。   档案袋里面装着的是一些简历,十章左右的样子,像是最普通的简历样式,照片,名字,基础信息,还有一些平生经历。   木鱼连扫了几张,上面有男有女,有公司高管,有农民工。   无论是长相,年龄,还是工作范围,都没用任何相似的地方。   木鱼抬起头问:“这是什么?”   “你看最后一张。”司度走到木鱼身边,替她抽出最后一张,翻到了最前。   一张熟悉的脸出现在照片中,木鱼扫了档案旁的名字——   苏莉。 第十章   “我昨晚去太衡交接工作的时候,看见了苏莉的照片,就顺手拿过来给你看看。”   司度坐在沙发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那双眼睛,变的幽深起来:“这里一共八人,身份不同,年龄不同,所处环境也不同……但是唯一相同的事情,是死的很诡异。”   木鱼继续低头看简历,随口说道:“死的奇怪,不是警察应该做的事情么?怎么会出现在太衡。”   她记忆中,度量多半不管这类案子,如果发生什么灵异事件,自然有轮回出马。   这话让司度莞尔,这么严肃的对话,被木鱼这么一打岔,倒是轻松了不少:“从理论上说,的确是这样。”   不过从实际出发,就不一样了,每年太衡都会接到各地送来的悬案,一些非自然能力的案件,的确不是技术上的问题了。   而是认知和能力的问题。   界和界之间的红线一直很明显,区别只在于,大部人不知道有这根线,而有些人即使知道红线在哪,也永远跨不进来。   木鱼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说:“排除掉苏莉,什么地方显得奇怪?”   “死不见尸。”   木鱼视线落在档案的死亡原因一栏,果然如同司度所说的。   第一张:坠谷。   第二张:沉船。   第三张:撕票。   第四张:跳江   ……   而苏莉,则是在云南徒步旅行,消失在了荒无人烟的大山里。   每一种,都是可以不用尸体,就可以确认死亡的死法。   司度继续说:“亲属的反应也不太正常,在一般家庭中,如果亲人见不到尸体,也拿不出什么强有力的证明证明对方死了的话,从感情上来说,会极力避开死亡这一选项,大多做失踪处理。可是这几个人的家属,在感情上第一时间就确定了亲人‘死亡的事实’,没有进行任何实质上的确认。”   “会不会是感情不好?”话刚说出来,木鱼自己已经在否定了。苏莉她是见过的,能养出这么开朗的女孩子,家庭一定和睦幸福。   果然,司度摇了摇头:“大部分家庭和睦,其中有两户夫妻情笃,伴侣葬礼后就自杀了,一个抢救了回来,另一个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这案子,如果是简单的连环杀人案,司度也不会特地拿过来给自己看。   果然,司度接下来的话就是——   “除了苏莉,她是一个孤儿。”   每个人都没有说真话的义务。   红口白牙,人人都有一张嘴,自然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   木鱼已经过了那个能被谎言伤害的年龄,对此,倒没有其他什么感觉。   只是大部人说谎,都有目的性,有的人是因为虚荣,有的是因为利益,有的人是为了逃避责任……   苏莉是为了什么呢?   ***   一个星期内,司度和木鱼走访了七户人家。   其中两户搬走,一户因为殉情没有了任何亲人。   剩下的四户,其中三户人家周遭空荡荡的,并没有出现资料上人的影子。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坚定的信念和,他们一部分和苏莉一样,大概正在全国各地碾转流浪着,另一部分,或许早就承受不住现实,选择毁灭了。   最后剩下的只有一人。   木鱼对着笔记本上的名字圈了一个圈——   刘建国。   帝都,某商业小区。   一对新婚夫妻正在小区里散着步,男人沉稳大气,女人温婉可人,他们像所有恩爱夫妻一样,手挽着手依偎着。   对视间,满眼的都是甜蜜。   这样的夫妻除了让外人艳羡一下,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倒是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缀着第三人。   那是一个三十多岁左右的中年人,头发凌乱,胡子拉茬,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换,脏兮兮的挂在自己身上,有前面光鲜幸福的夫妻衬着,显得格外的失意狼狈。   刘建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明明自己妻子已经找到了好的归宿,有了她下半生可以依靠的人,他应该高兴才对。   况且,妻子并没有背叛他,一切缘由,都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人一死,万事皆空,感情并不能当饭吃,有了其他人的依靠,妻子可以继续安安稳稳的过好下半辈子,这不是他一直想见到的么?   他用力的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再抬头,发现了两个人,站在了他的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姑娘扬起了一个还算和善的笑容,视线直视着他的眼睛:“刘建国先生,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谈一谈。”   刘建国愣了一下,拔腿就跑!   木鱼看着对方跑了有几百米,旁边的司度轻描淡写捏了个“定”字诀,前方慌不择路奔跑着的人,维持着一个诡异的单脚立地的动作,被定在了原地。   十分钟后,   某餐厅包厢。   木鱼替眼前落魄的男人倒了一杯茶,有些好奇:“你刚刚见了我们,为什么拔腿就跑?我们之前不认识吧?”   男人尴尬的一笑,能看出以前是爽朗的性格:“我不是以为你们是黑白无常么?来勾魂来着,我不是孤魂野鬼么?既没有拜码头,也没有什么靠山,心虚啊……”   木鱼低头看了司度的白色上衣,再看看自己黑色的外套,默不作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刘建国低头喝了一口茶,小心翼翼问道:“我能我问问个问题么?你们是什么人?阴阳眼?道士?还是大师?……”   司度瞥了一眼刘建国,刘建国顿时不出声了,他是侦探小说爱好者,平常观察人细致入微。   那妹子倒是没什么,反倒是这白衣的年轻男人,不仅气度上差别于常人,年龄和气质有一种奇怪的违和感。   手腕间戴着串珠子,却不是市面上大家钟意的佛珠,每一颗珠子都绘有繁复的图案,衣服看着随便,腰间,袖口,裤脚……都秀着暗纹。   这人要是特殊职业,一定是个高手。   脑补完这一切的刘建国,怕司度大师一不高兴把他给收了,从进门开始,态度就好的出奇。   “就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吧,你是什么时候‘死’的?还记得当时情景么?”司度直接进入正题。   刘建国低头喝了一口茶,平静了下心绪:“三年前,我外出出差回来,一进门就看见了自己的遗照……”   这是一个和苏莉版本大同小异的故事。   外出的男人归家,就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所有人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说话,然后再极度复杂的情绪下,他参加了自己的葬礼。   不过不一样的是,因为见证了自己妻子自杀,他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妻子。   陪着她康复,陪着她在夜里哭泣,陪着她在医院冰冷的走廊里发呆,陪着她大冷天,在街上失魂落魄的走着。   尽管,故事的结局,是自己的妻子后来在其他男人陪伴下走了出来,并且结了婚。   “说实话,我也在考虑要不要离开。”刘建国声音满满的都是苦涩,“如果我妻子一辈子不再嫁,我可以陪她一辈子,可是她现在已经重新找到幸福了,作为正常的男人……”   听到这,木鱼有些同情刘建国,毕竟三观这么正的好男人,已经算稀有动物了。   只是同情归同情,木鱼并没有忘记来这的目的:“你能回忆一下,你出事前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你觉得我出事前后,有什么地方是对劲的么?”刘建国对个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敬畏,说话也随意的多,“真说起来,我觉得上天是给了我预兆的,出事前三天生病在家,高烧不退,如果我不是心狠非要去挣那笔订单,好好在家养病,或许就没有什么事了……”   木鱼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上一行字。   出事前三天,高烧。   ……   离别的时候,刘建国还一直在拜托两人,不要把自己还存在在妻子周遭的事情,告诉她。夕阳下,他露出一个笑容:“她现在过的幸福,我已经很开心了。”   临走时,木鱼伸出手:“下次见。”   刘建国礼貌的和木鱼握手,一触即放,可木鱼右臂还是掀起了火辣辣的热度。   意料中的,木鱼脑海里——   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   司度从包间开始,就一直显得沉默异常。   木鱼也没有打扰他,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   正在木鱼想着要不要叫辆出租车的时候,前面突然传来了司度的声音。   “木鱼,我刚刚观了他的命格。”   木鱼愣了一下:“?”   “他的命格消失了。” 第十一章   人的命格,在某个时间段上,其实是注定的。   就算在下一个时间点,会因为人的选择不同,而发生改变,可是对于下一个时间段而言,终点依旧是可判定的。   就像是早就铺设好的铁轨,从起点到终点,什么时间、什么长度、途中经过什么地方……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可因为各种因素的不同,也会经历中途改道,制动刹车,甚至永远停滞在了半路上。   即使这样,铁轨本身是不会消失的。   起点在,终点依旧还在,路上的风景依旧在。   同样的道理,人的命格很可能改变,也可能半路终止,却不会就此消失。   两人立在街头,夕阳暖暖的镀在两人身上,司度拉了一把木鱼,避开行驶过来的电动车。   他手的温度比她体温低得多,让木鱼清醒了过来:“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事都拖了三五年了,也不用在意一两天,回去好好捋捋或许会更有头绪些。”   “天色也不早了。”司度看了一眼天空沉下大半的夕阳,“小木鱼,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吃饭?”   木鱼侧过头,看着对面街的超市:“在家吃吧。”   “?”   木鱼打起精神:“我做饭。”   司度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跟着木鱼走进了超市。   一个小时后。   厨房里喂着的汤嘟噜噜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   司度穿着一条卡通围裙,站在案板前切胡萝卜丁,每一块大小均匀,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   薄薄的春衫勾勒出他精瘦的后腰,显得格外的好看。   “木鱼,鲫鱼如果处理好了,放案板上,切个花刀。”   没有人回应他,司度回过头一看,木鱼手握着一把刀,正低头看着一条在地砖上活蹦乱跳的鲫鱼,一人一鱼大眼对小眼。   然后,她偷偷用了个定字诀,一条活鱼,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定格在半空中。   他笑了一下,端起一旁刚出锅没多久的青椒肉丝,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刀给我,鱼我来处理,你把菜端出去。”   木鱼咳嗽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我一个人住的时候,没有做过鱼,所以不会怎么处理。”   司度接过她手中的刀,将青椒肉丝塞在她手里,像是想起什么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下楼买瓶醋么?凉拌三丝,差了醋,估计味道会差很多。”   木鱼点点头:“好的,有什么指定要的牌子么?”   司度回过头,打开锅盖,将案板上的胡萝卜丁到了下去   刺啦——-   司度边翻炒着,边说:“没什么指定牌子,你去小区小卖部,找贵的拿就行了。”   便宜的醋,很多都是兑出来的。   “钱包在桌子上……”他这边话还没有说完,已经听到了对方踢踏踢踏远走的声音,然后就是重重的关门声。   他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   木鱼攥着零钱去楼下的小卖部时,老板正在门口支着小桌子准备吃晚饭。   见木鱼虽然是一张生面孔,却是穿着拖鞋下来了,猜想大概是新搬来的,所以随意的招呼:“需要些什么?”   “正做饭呢,发现还缺醋,来买瓶醋。”   “醋啊……”老板扫了一眼木鱼悬荡着的右臂,起身走向货架,“我给你找找……我记得还有一瓶来着……在这呢。”   老板从角落里翻出一瓶食用醋来,对瓶身吹了一口气,大片大片的灰尘飘起。   他转了瓶子,找到生产日期,扫了一眼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姑娘,忘了进货了,角落这瓶大概是被遗忘了的,已经过期了呢。”   木鱼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这周围还有其他店么?”   老板:“过了前面的红绿灯,左转有一家小超市,你去那看看。”   红绿灯大概离小区五六百米左右,来回一趟应该还来得及,她冲着老板点头:“谢谢老板!”   说完,捏着她的零钱,一头扎进了夜色里。   ***   苏莉低喘着气,心跳声像是要从胸腔溢出来。   她一只手紧紧手机,一只手攥着木牌,冷汗几乎浸透了衣背。   她颤抖着双唇,眼中满满都是都是惊惧,不断的低声重复着三个字:“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   嘟——嘟——嘟——   走廊上,由远而近,传来脚步声。   啪塔——啪嗒——   啪嗒——   她突然掐断了电话,双手抱膝,将自己缩进柜子里,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   ……   三天前。   医院,vip间。   女人半躺在病床上,纤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   “为什么会这样……”   她的对面,男人隐在黑暗中,坐在椅子上,双腿优雅的交叠。听到这话,他似是有些好笑:“夫人,我之前说过,那个方法虽然一劳永逸,可是并不是没有后遗症的。你获得了她该得到的,自然也得承受她该承受的。”   女人剧烈的喘着气,声音像是从气管里憋出来:“先生……救我……”   男人语气依旧轻松写意:“夫人,我们的约定,可没有这一条。”   女人半睁着眼,眼泪从眼角垂落。   男人走到床前,单手轻轻的抚着女人的脸,勾着嘴角笑:“啧啧啧,我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尤其是夫人这么漂亮的女人。让我想想……现在,貌似只剩下一个办法了,要不,杀了她?”   “苏……苏莉?”女人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她还活着?”   “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痕迹都消失了,怎么也说不上活着吧?”男人收回手,“可是的确也不能算死了……说不定啊,就在你四周,只是你看不见而已。”   “你之前可没有说过她还活着。”   男人不在意的说:“不是您没问么?”   女人沉默了,四周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良久,病房里重新回荡起女人嘶哑的声音。   “她死了之后,我是不是就变回以前样子了?”   “好像是这样的。”男人托着下巴,似是有些苦恼的样子:“可是夫人,是活着重要,还是你现在眼前一切重要?这得你自己衡量。”   他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对了,我刚过来听医生说,夫人情况好像不太乐观呢?还有半个月还是一个月来着?”   屋内,女人的右手紧紧抓着被单,骨节发出骇人的苍白。   ***   公寓里。   将鲫鱼炖上,司度将围裙解开,端着一盘牛肉炒胡萝卜丁走出厨房,他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几分钟了。   桌子上的手机剧烈的震动起来,抬眼看去,蓝色卡通手机套——是木鱼的手机。   自动点亮的手机屏幕上只有一串数字,而没有显示号码,是陌生人的来电。   正在此时,夜空被闪电划破,雷鸣声像是靠近耳膜炸响,风鼓起窗帘,猎猎作响。   没过多久,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了窗户上。   司度走到窗前,将打开的窗户关上,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就这么短暂的时间,外面已经被朦胧的雨幕所笼罩。   不再犹豫,抓起从鞋柜上拿出雨伞,拿起一串钥匙   木鱼跨了一条街,终于买到了醋,顺手也买了几罐饮料和一些必需品。   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了雨,雨下的急,但却不大,细细密密。   木鱼也顾不上自己是不是穿拖鞋,一头扎进雨幕中,落雨淋在她身上,不一会儿就将她浇成落汤鸡。   跑到一半的时候,木鱼突然停下脚,不远处,一道熟悉身影撑着伞走来。   木鱼愣神之间,头顶半方天空就被阴影所笼罩,她看着对面人的脸,用手肘擦了擦满是雨水的脸:“你怎么来了?”   “饭做好了,我来看看醋是不是迷路了。”   司度视线扫了一眼木鱼手中的塑料袋,顺手接过:“走吧。”   推开门,暖暖的灯光将潮意驱散的一干二净。   木鱼换好外套,将湿漉漉的头发由毛巾包起来,做好这些,那边司度把炖好的鱼汤端了出来。   他盛了一碗递给木鱼,转手自己拿了筷子,开始吃饭:“刚刚手机响了。”   “等等——”木鱼拿着勺子,小小的喝了一口,汤浓稠鲜美。   她连喝了几口,觉得解了馋,才空出左手去拿手机,在未接来电中滑动了几下:“是陌生电话,大概是诈骗或者推销吧。”   木鱼说完,扔下手机,继续埋头吃饭。   司度的厨艺很好,最起码比起她西红柿炒鸡蛋这类手艺强上几条街,小炒入味可口,汤清口好喝。   “咔哒——”   细小裂开的声音响起,让正埋头吃饭的木鱼停下了动作,她放下碗筷,在上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块小木牌来。   原本造型古朴的牌子,从中间裂开,如同闪电的形状,由中间朝着外面辐射者。 第十二章   裂纹从中间朝着外面辐射,在中间戛然而止。   木鱼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木牌另一边的那个人,出事了。   司度:“苏莉?”   “是苏莉。”木鱼捏着木牌,点点头:“大概是出事了。”   她送给苏莉的那道避让牌,有着她加上的一道禁制,只是禁制这东西,并不像移动监控。   苏莉在哪?经历了什么?现在怎么样……她都无从得知。   司度视线落在桌上的手机上:“她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么?”   “不知道,不过……她好像拿我手机玩过游戏。”木鱼也反应过来,抓起扔在一旁的手机,在未接来电中找到那串陌生的号码,回拨过去。   嘟——嘟——   嘟——嘟——   空旷的屋子,手机震动的声音格外的明显。   苏莉躲在床底,她看着漆黑的房间里亮起的手机屏幕,擦了一把脸上的眼泪,一点点朝着床外爬去。   一只红色皮鞋踏在了地板的毛毯上,有人弯下腰来,用修长的手从地板上捡起手机,鲜红色的指甲格外明显。   她声音带着笑意:“苏莉,有人给你打电话呢,你说我要不要接呢?”   苏莉没有说话,事实上,说了她也听不见。   来人似是身体不好,直接坐在床沿上,她视线在屋子四周转了一圈,绿色的壁纸,原木色的书架,书桌上的书本依旧摊开着,仿佛主人随时都会回来,坐在书桌前。   地板上,铺着一层面粉,有点点的血迹落在面粉上,除了这些,上面还清晰的映着一串脚印。   37码的鞋子,左脚印比右脚印轻。   “你看到这屋子是不是很惊讶,一点没变不是么?”   “我们以前养的那只小狗,对,叫乐乐。它年龄太大没熬过前年的冬天,墓地就在孤儿院前的那个山坡上,你坟墓的旁边。我后来,又重新买了一只小狗,它没有乐乐的乖巧,挑食,半夜总是嚎叫,急了还会咬人……我送人后,就再也没有养过小动物了。”   “你喜欢的那个作者,这两年又出了新书,我都替你买了。老规矩,一本三套,一套用来看,一套用来收藏,一套用来以防万一。”   “你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对他挖心挖肺,对偶像是这样,对朋友也这样,对恋慕的人也一样。”   “没想到,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受到教训,就这么眼巴巴的赶来了。”   ……   “苏莉,下辈子,要记得吸取教训,离我远一点。”   她说完这些,单手撑着从床上站起来,摇摇晃晃,良久才缓过来,门外站着的人想进来扶她,被她伸手制止了。   再迈出去,脚步坚定。   女人走出房门外,表情冷冽:“把这间屋子封了。”   既然看不见,杀不死,那就呆在这……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门能出去。   三天,七天……   然后,一切就可以回到原点了。   ***   “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木鱼低头看着桌上司度烧的一桌子菜,放下手机,重新拿起碗筷:“我们继续吃饭吧。”   只是味同嚼蜡。   晚饭后,木鱼去刷碗,她单手刷碗的技术本来还算不错,只是今天看起来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水龙头的水流开的太大,倾泻而下的水流砸在盘子上,溅了她一身。   司度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儿,走上前,将水流关小:“还在担心她?”   “也不是……”木鱼犹豫了下,“只是觉得,这件事越来越奇怪了。”   司度没有说话,他将一只碟子擦干净,放进消毒柜中。   收拾完,木鱼端着一杯热茶,靠在窗户边发呆。   大雨的势头有所减缓,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   司度从厨房走出来:“你晚上如果没事的话,换件外套,我带你去个地方。”   木鱼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时间,已经晚上七点半了:“现在?”   司度将手肘卷起的衣服放下,坐在沙发上,顺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即使什么都不做,今晚你也睡不好不是么?”   木鱼跟他不一样,或者说跟太衡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虽然因为司量的死成熟了很多,手段也凌厉很多,年少的天真和优柔寡断,似乎都看不见了。   可是到底没有漫长岁月的打磨,棱角在,恻隐之心依旧在。   这的确不是一件好事,但是真的算起来,活成他们这样……   真的很好么?   木鱼照例看不出司度在想什么,她点点头,走进自己的卧室。   初春的夜色还有些凉,木鱼想了想,翻了一件抓绒的卫衣,一条加厚的牛仔裤。   走出卧室时,司度已经穿好外套了,他看了一眼木鱼,从沙发背上抓起木鱼的防风外套,直接扔给她:“把这个带上,那地方没空调,晚上有些冷。”   木鱼接过外套,司度已经转过身打开了门。   从车子上下来,两人撑着伞,在街上步行。   这里的街区并不繁华,也没有什么规划的感觉,新楼和旧楼夹杂在一起,各种广告牌扎堆,街道两旁各种摊位胡乱摆放着。   大概是下水道老旧的原因,积水排很慢,里面沉淀着漆黑的淤泥和垃圾,飘散着诡异的味道。   行人穿着雨衣,骑着自行车,开着电车,急色匆匆。   走过主街,绕进小巷。   终于,在一家廉价的旅店前,司度停下了脚步。   木鱼抬头看了看,老式破旧的招牌上,用着红漆书写着四个大字——“一间旅馆。”   ****   这是一家老式的旅店。   大部分都是纯白色的墙面,只是和地面接触的大半米被刷成绿色,大厅摆着一把老式的横椅,墙上的装饰物,‘红色’主题为主。   像是曾经的招待所,有着浓浓的七八十年代的风格。   楼梯口,摆着一张漆面剥落的柜台,扎着丸子头的姑娘正在坐在里面,低头玩手机。   听见门外的声音,视线没有离开手机,随手从抽屉里抽出一个厚厚的登记本:“开房登记下个人信息,需要一间还是两间?”   司度:“一间。”   木鱼侧头看了一眼司度,司度目不斜视一本正经的样子。   “一间啊?”大概是司度的声音磁性好听,妹子絮絮叨叨的说着,从手机上抬起头来,视线落在穿着卫衣的木鱼身上,她眉眼一皱,“这位帅哥,和未成年开房,可是违法的。”   然后转过头对木鱼说:“小姑娘,男人光长一张脸没什么用,别傻不拉几就跟来开房,公交车还有,出了街口左转就是,乖,早点回家。”   木鱼:“……”   司度看了木鱼一眼,周身的冷意,似乎消散了不少,掏出一张□□:“1号房。”   丸子头妹子这才收敛了脸上全部的表情,慢慢的吐出一口气:“什么嘛……早说啊……”   “小妹妹,刚刚对不起哈。”她说完,接过银丨行卡,“规矩都知道吧?两千八一位,茶水一百八,不准带摄像、扫描、录音设备,1号房所有东西,就是纸片都不能带出来。”   “知道。”司度回答,“半面妆呢?”   “我妈找到第二春了,忙着约会呢,所以把我拉来顶班。”丸子头妹子刷完,将卡重新丢给了司度,“我叫肖意含,也是刚接手的,以后多多关照。”   肖意含从柜台上走出来,踩着帆布鞋率先走向了楼梯:“我带你们下去吧。”   楼梯口有一道暗门,肖意含推开暗门,露出里面楼梯来。   脚步声一响起起,里面的声控灯自动亮了,露出楼梯四周装修一新的墙面来,原木色的墙纸,温馨的壁画。   肖意含见司度微微惊讶的样子,解释:“我妈把好好一屋子整的跟鬼屋似的,每次接迎客人,不是拿着蜡烛就是手电,楼道潮湿*不说,还阴森的可以,跟随时能爬出来一个贞子似的……我以前不呆在这也就懒得发言,现在都归我接手了,自然要重新装修一遍。”   她拐了一道楼梯继续说:“这样你们舒服,我也舒服不是?”   木鱼看着楼道亮亮堂堂,满眼赞同。   肖意含看了一眼木鱼,走到一半的时候,故意落后几步,和木鱼并肩走着。   她侧过头,像是随意的说:“小妹妹,你倒是跟其他人不一样。”   木鱼:“?”   “来这的人吧,基本上都是怪人,包括这位帅哥,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肖意含想了一下,“你是我见过最正常的了。”   前面,不好惹的司帅哥停下脚步:“到了。”   楼道尽头,一扇金属大门挡在了前面。   肖意含走上前,从手腕上拽出一条红线,红线挂着一把小巧的钥匙。   只听“卡啦”一声,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打开,灯光应声亮起,露出里面的情形来——   庞大的地下建筑内,整整齐齐立着数不清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乌压压的,   一眼看不到尽头。 第十三章   纯木制的老式书架,包浆呈暗红色,有着少见的历史沧桑感。   每个书架都装着几盏壁灯,绿色的金属灯罩,老式的钨丝灯泡……当壁灯一盏接着一盏的打开,清冷的地下空间,慢慢的被暖色光晕所取代。   “这就是1号房了。”肖意含拍了拍手上的灰,“本来为了客人相互避开,需要预订时间,还有区域划分和包间。不过今天就你们俩,随意就好。”   司度冲肖意含致谢:“麻烦了少东家了。”   “叫我小肖,或者意含就行,少东家这词……”肖意含耸耸肩,“听着和我不怎么搭调。”   她说着,从口袋掏出什么东西,食指中指并捏,朝着司度飞射过去:“知道怎么用吧?”   司度一扬手,稳稳接住,张开掌心,是一枚铜钱,点点头。   肖意含对厌世消极的大叔没什么兴趣,转头看向木鱼,爽朗一笑,口袋里又抓了一枚金钱,直接塞在了她的手上:“给你,特别待遇哦~”   她打了哈欠:“我先上去了,这个点,很多吃饱了没事的男女要出来开房呢,我得去照应照应。”   肖意含离开后,空荡荡的空间,就只剩司度木鱼两人。   “【一家旅店】是界内古书藏最丰富的地方,肖家世代相传,东家是肖梅,人称半面妆,有机会你可以认识下。”司度边走边解释,“刚刚肖意含,应该是少东家。”   “图书馆?”木鱼跟在后面。   司度被这比喻逗笑了:“对,类似于图书馆,不过稍稍有些不一样,你等下就知道了。”   木鱼跟在后面,抓着那枚金钱,侧头看向司度:“这是?”   “引路钱。”司度解释,“你别看这里除了书架就是书架,可是如果没有引路钱,很难有人能走进去。即使走进去了,拿到手的书籍,会在一瞬间变成白纸。”   “防止小偷?”   “嗯,防止有心人。引路钱只有肖家人才能制作和控制,不然这么一座宝库,早就被有心人一锅端了。”   司度说着,脚底像是踏到了什么,前面盈盈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两人毫无障碍的穿了过去。   “引路钱也分等级,铜钱,银钱,金钱……每一样引路钱所到达的区域会有所不同。”司度侧过头看着木鱼也一同走了进来,继续说,“少东家应该很喜欢你,给你的是金钱。”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一张桌子前。   这里条件很简陋,硬木桌椅不知道有多少年头,漆面剥落破旧,上面随意的摆着一叠a4纸,几只笔无序的散落在桌面上,桌头放着几本大头书,大大小小都有。   “我们也开始吧。”司度将外套脱下,放在椅背上,对着木鱼说,“或许在这里,我们可以找到,命格消失的人,在历史上有没有记录。”   像是想到什么:“你古汉语怎么样?”   木鱼随口答到:“还好,一般阅读没什么问题。”   司度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大头书递给木鱼:“你拿着这个。”   木鱼接过大头书一看——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古汉语字典》。   ***   木鱼手指划出过书背,并没有想象中沾了一手灰。   这里书籍从新到老依次排列,从最新生产的精装硬皮印刷本,到民国的印刷本,到线装的手抄本,再到竹简、丝绸、牛皮纸……甚至,连甲骨都有。   即使年代久远的“书”,保存的也非常好,除了材质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泛黄,其他的品相保存程度,就像是把时间封存了。   木鱼走马观花走了十分钟,绕过“神鬼”“传记”“禁制”……在“异录”这排子架子中停下。   这里并没有相关的目录,现代以前的书本,也没有背脊,有的甚至连封面都没有。   想要找书,得一本本抽出来翻开看,木鱼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书架,要从这浩瀚如烟海的书籍中,找那么一段不知道存在不存在的消息——想也知道,工程多浩大。   司度正从对面相反的方向走来,在一半的位置停下,在壁灯下,投下修长的倒影。   他看了一眼木鱼手中书的封面,对木鱼说:“你手上这一本可以不用看了,从你那到这,我基本上看完了。”   木鱼很愉快的把手中这本书塞了回去。   很好,现在工程量减半。   阅读本身其实是一件很愉悦的事情,尤其是异录类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有收录。   大到某某王朝的龙脉被斩,小到王二私会了街边的豆腐西施一夜衰老……只是文字的隔阂,并不能通过爱好来弥补。   繁体古文还好说,虽然没有断句,句式繁复了些,词汇生僻了些,但是借助字典,阅读基本无障碍。   隶书倒也还凑合,联系上下文,囫囵能明白大部分意思,从小篆开始……她基本上缴械投降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浏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从内容,到扫关键字……木鱼先是站着看,后来是背靠着书架看,慢慢的蹲着看。   到后来,干脆坐在地上。   司度将一本书原路放回去,下意识看了一眼木鱼的方向,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木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脸上盖着一本书,睡的一本满足。   他往朝着木鱼的方向走了几步,轻轻的抬手,一架子的壁灯,大部分都关掉。   见木鱼淹没在了阴影里,这才返回原来的位置,借着唯一剩下的一盏,继续翻下一本书。   木鱼醒来的时候,睁着眼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周遭的灯光都暗了下来。   她抓着身上盖着的大衣,有股淡淡的茶香。   起身环视四周,书架这边已经没有司度的人影了,木鱼将落在地上的书放回原位,朝前走去。   穿过书架于书架之间的走道,前面亮堂了许多,司度正坐在桌子前,伏案书写着什么。   听见身后的动静,他放下纸笔,揉了揉眉心回过头:“醒了?”   木鱼睡眼朦胧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司度冲她招了招手:“你过来看,我找到了些东西。”   木鱼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誊写在a4纸上的内容,并没有生僻的词汇,遣词造句也十分简练。   “易峰,字长河,清河人,清河郡郡守次子。岁末,死于闹市,尸首消匿……”   “三年往,其庶弟猝死,长河突现于葬礼,亲友皆恐,以为亡魂。验之犹存,其母大哭。”   “后长河自曰:余三年皆在尔侧……方圆百里无不称奇,人道:其人犹活,世人皆以为死,死活人是也……”   木鱼微微扫了一眼,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词。   ——“死活人”   “从记录的文字上看,这在以前也发生过,这个易长河明明还活着,在外人眼里却已经死了,后来在他弟弟的葬礼之上,再次出现了。”   木鱼拉了把椅子坐下来:“是不是说,这个易长河重新活过来,跟他弟弟的死有关?”   司度手中的笔在拇指上转了一个圈:“可以这么猜测。”   木鱼拿起口袋中的小笔记本,低头将这段摘抄下来,一边摘抄一边碎碎念。   “可是苏莉,她是孤儿……”   ***   司度回家补眠的时间。   木鱼垮着一只包,从家里出来,在街边买了一束鲜花,想了想又买了个水果篮。   然后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安佳孤儿院。   院长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听说木鱼是苏莉的同学,就没有什么怀疑的跟她聊起了苏莉。   苏莉一生的资料其实善乏可陈——   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按部就班,多半都是寄宿型学校。   工作后,因为性子不定,辗转过三个城市,换过几份工作,所以也没有固定地址。   住过青旅,睡过员工宿舍,也曾单独搬出去过,租过地下室。   但是最艰苦的时候,她也会记着每个月都打入一笔钱,后来,苏莉的能力越来越好,寄回来的钱就越来越多。   木鱼想起之前苏莉的描述,问道:“她说过自己父母的事情么?”   院长轻轻叹息一声:“她哪里有什么父母,送来的那年,才几个月大。”   那她对父母的那段回忆,就不是童年记忆了。   木鱼拿起一旁桌子上的鲜花:“我能去她墓地看看吗?”   苏莉墓碑上的照片,笑的明媚而张扬。   墓碑前面,摆着一束花,郁金香,鲜艳欲滴。   “小齐又来了。”院长看着花轻叹了一声。   “小齐?”   “你说小齐啊,是苏莉的高中同学。” 第十四章   “齐珊,高中就读于市十三中,跟苏莉是同一个班。”   “事务所最年轻的注册会计师,工作努力上进,前途无量。去年结的婚,男方家庭出身优越,人品不错,事业蒸蒸日上。她朋友是这么评价齐珊的——事业爱情双丰收,人生赢家。”司度一边翻着资料一边说着,“不过最近似乎生了病,住院已经一个多月了。”   他刚睡醒没多久,白色居家服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斜倚在沙发上,气质与往日相比,显得有些慵懒,右手轻轻翻了一页资料,继续说——   “苏莉和齐珊两人的关系,就表面上来看倒还算可以,高三的时候,苏莉备考,在齐珊家住过一段时间。大学因为不同学校,交往也渐渐少了,工作的时候,也就见个面聚个会的关系。”   木鱼正半蹲在地板上,手拿着一把剪刀,摆弄着把一束鲜花做成插花,听到这随意的说道:“就这么淡的关系,却在清明节过去没多久后,拖着生病的虚弱身体,坐了两个小时车去郊区祭奠——”   她手中的剪刀,比了比花茎的位置,找了个自认为不错的长度,咔嚓一声就剪断了:“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不是真实关系很好,就应该是心虚了。”   “对,这一点很奇怪。不过苏莉和齐珊父母感情应该不错,逢年过节都会去看看,生病体检苏莉有空也会陪着,即使某些日子被工作拖累,人没去,礼物也一定会送到。”   木鱼想起了苏莉自己的那段叙述。   “所以,今天计划先去医院看齐珊,再去齐珊父母那看看。”司度抬合上资料本,走到木鱼面前,将木鱼折腾到一半的半成品拢到一起,“去医院的时候,我们带束花去,希望她能早日康复。”   随后补了一句:“这花摆在家里,太丑了。”   木鱼:“……”   齐珊家庭条件应该不错,住的私人医院水准一流,但是收费跟医院的水平持平。   去探望病人,跟见公司老总差不多流程,前台的漂亮妹子笑着说,要见病人得需要提前预约。   司度和木鱼报了了苏莉旧友的名号,在大厅沙发上等着对方接见,两人一个无聊的在沙发上闭目养神,一个百无聊赖的在沙发上用医院宣传单页,折着千纸鹤玩。   两人百无聊赖的等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了齐珊女士的接待。   走的时候,司度看了一眼桌上木鱼叠的千纸鹤,顺手牵羊,抓了几只,塞进了兜里。   路上,遇到两名医生迎面走来,大概是查房回来,正在讨论病情。   年长的在一旁吩咐着什么,而年轻的抱着病历不断称是,然后时不时在病例上写着什么。   擦身而过时,司度余光中扫到了两个熟悉的字眼,拐角的地方,他突然停下来,将手中的花塞到木鱼手上:“你一个人去见齐珊,事后,我在楼下等你。”   木鱼有些惊讶:“都到这了,不一起看看吗?”   “我去拿样东西。”   语气轻松的去跟楼下买包烟一样。   等木鱼走远,司度转过头,朝着两个医生离开的方向走去。   他从口袋掏出一只千纸鹤,在空气里徐抓一把,像是把什么东西塞进了千纸鹤中。   掌心半躺着的千纸鹤翅膀抖了抖,然后一展翅——   飞了起来。   ****   vip病房并没有普通病区的喧闹,两人在走廊里走着,四周回荡的只有木鱼自己的脚步声。   齐珊的病房在最里面一间,房门虚掩着,木鱼隔着半条走廊看过去,都能感觉到里面的死气沉沉。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当她伸手叩门,门后传来的声音听起来精神格外的好。   “请进!”   病房的布置很温馨,暖色的墙纸,橘黄色的窗帘,窗口对着的位置,绿树成荫,不知名的花朵,从枝头伸出。   齐珊坐在床头,穿着一件居家服,长发披肩,她甚至还化了个淡妆,看起来精神不错,笑吟吟的看着两人:“不好意思,刚刚医生检查,让你久等了。”   木鱼将手中的花放在茶几上:“是我贸然拜访,唐突了。”   “你既然是苏莉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就不用这么客套了。”齐珊伸手做了个邀请的动作,“坐下聊吧。”   因为双方都是第一次见面,木鱼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并且说明了来意。   概括起来就是——   她在旅游途中认识苏莉的,结伴同行过,后来也一起相约过自驾游。   关系不深,但还算投缘,后来慢慢断了联系。   近期才得知苏莉三年前就已经死了,这次来帝都探亲,就想到苏莉的墓前看看。   因为苏莉是孤儿,顺便也想了解了解,她的死因,以及死后一些情况,是怎么处理的,有没有什么地方她能帮的上忙。   “倒是没有想到,时隔几年,还有人惦记着苏莉。”齐珊听完,似是有些感慨,“我其实到现在,也不相信她死了。官方说法是,她在徒步旅行的时候,消失在了茫茫大山里。我倒是觉得,她或许是厌倦了这个世俗世界,说不定在那隐居起来了……”   “我们高中大学关系还算不错,可是毕业之后,或许就业圈子不同,性格习惯也不同,也或许是时间长了,大家都长大了,渐渐的来往就不多了。她的葬礼是孤儿院阿姨操办的,名下的积蓄,也留给的孤儿院。   木鱼将齐珊的话跟资料上一一对比,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连反应和表情,也该是一个普通朋友应有的反应——   伤感而不煽情。   “……你们如果想去看它,可以去安佳孤儿院,她从小在那家孤儿院长大,所以死后,按照她生前的意愿,葬在了孤儿院不远的墓地里……如果你们不着急,也可以等上几天,等我痊愈出院了,带你过去。”   听到这话,木鱼明显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笑着说:“恭喜身体痊愈。”   “也不是什么大病。”齐珊口气很随意。   “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这次有朋友陪我一起过来,我们自己开车去就行了。”她从包中拿出纸笔:“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恐怕不一定找得到,齐小姐,您能将地址写一下么?”   齐珊点点头,伸手去接纸笔,两人的指尖微微接触。   木鱼脑海里不断有画面闪过——   死气沉沉的病房,奄奄一息的女人,病危通知书……   齐珊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到木鱼的异样,她捏着笔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她缓了缓,下笔有些慢,但是字体很工整。   木鱼像是随口问道:“你们是高中同学么?。”   “是的,她高三高考就住在我家呢,又乖巧又聪明,我父母喜欢她都快超过我了……”齐珊将写错的几个字划掉,重新写,语气突然沉重了很多,“大概孤儿院的孩子,都向往正常的家庭生活吧。”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说话了,眉眼露出疲倦的样子。   木鱼接过地址,起身道谢告辞。   大厅里,司度像是等了一会儿的样子,正把玩着她之前叠的千纸鹤。   回去的路上。   “齐珊跟我说,她过几天后就可以康复回家了。”木鱼目光定个在窗外各色的车辆上,焦距有些放空,“其实一进门,我就能看见她脸上的死气,连化妆都遮不住。之后,我‘看见’她的‘以后’,应该会病死在床上。”   “所以?”   “她在说谎。”   “你判断的没有错。”司度点头,从身侧抽出一份资料,塞到了木鱼手上,“我顺手‘拿’到了她的病历。”   木鱼翻开病历,目光定格在“胃癌晚期”这四个字上。   ***   齐珊是独女,嫁出去后,两个老人就独自过日子。   之前还有些戒备,听到两人说:“我们是苏莉的朋友,这次来帝都,顺便探望探望两位老人家。”   看着两人大包小包提着,尤其是木鱼,看着很有安全感。没有了对陌生人的戒备,齐父齐母脸上的神情也和善了很多,请两人进了屋子。   这是一间四居室,铺着原木地板,客厅摆着一个大的书架,一个电视柜,一组沙发,一组饭桌椅……客厅向阳的一整面墙,装着的都是落地窗,将客厅和阳台隔开。   阳台上栽种着大片大片的花草,时值春天,花开的正艳,绿色植物也长的十分茂盛。   挂着的鸟笼里,一只可爱的画眉鸟,欢快的蹦来蹦去,叽叽喳喳的鸣叫着,非常可爱。   ——这是,苏莉之前跟她描述的那个家。   齐母去厨房泡茶,齐父招呼两人坐下,充当和客人聊天的角色。   司度和小姑娘一类或许没有什么可以聊的,跟叔叔大爷类的人,倒是聊的不错,两人一直从苏莉聊到书,然后料到书法,聊到古诗词……   各种典故,司度信手拈来,却又不夸夸其谈,深厚的底蕴让齐父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木鱼听的昏昏欲睡,齐母在一旁看得直乐,对一旁没有什么存在感的木鱼说:“你要是不介意,能帮我拿点东西吗?”   木鱼点点头。   她跟在齐母后面,听见前面的人带着笑意说:“我家老头子,教了一辈子书,退休后,一直有些郁郁不乐,我好久没见到他和谁聊的这么开心了。”   “我朋友也挺开心的。”木鱼有些抱歉,“不过我对这些不太懂,所以全程云里雾里,还谢谢阿姨及时赶到搭救了我。”   “你性子倒是真好。”齐母被木鱼逗乐了,她走到一间屋子停下,边推开门边说:“不过,我这次让你帮忙拿点东西,也是真的。”   这是一间常见的女孩子房间。   绿色的壁纸,原木色的书架,淡黄色的窗帘,墙壁上贴着几张海报……地板上摊着一本书,雪花书签架在中间,仿佛主人只是出去吃了饭,随时都会回来,坐在书桌前。   齐母叹了口气。   “这是以前小莉住的房间,书房改造的。高考之后一直到工作,都会时不时回来住几天,看看我们两个老人,陪我们吃吃饭。后来她出事了,家里房间一直够用,我想了想,就留着好了,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第十五章   能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单独留房间,苏莉和齐家父母的感情,比木鱼想象中要好。   齐母低头轻叹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人老了,腰腿就不好,床底有一只纸箱,能帮忙拿下么?”   “没事。”   木鱼弯下腰,余光扫了一眼床底,里面堆放着几个箱子——一个黑色的旅行箱,一个亮黄色的帆布箱,还有几个纸盒子。   “是哪个纸箱子?”   “最小的那个,黄色胶带封起来的那个。”   “看见了。”   木鱼伸出手,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左手抓住纸盒的一角,手腕一用力就拽出来了。   她将盒子递给齐母,边拍身上的灰边说,笑了笑:“这盒子看着挺小,倒是挺沉啊。”   “是一些戏曲碟片,老式珍藏版的,外面现在很难买到。”齐母将盒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撕开胶带,露出里面码的整整齐齐的cd来,“前几天有朋友问我借《牡丹亭》,答应了周末要来拿,我和老头子腰腿都不怎么好,原本打算等珊珊回来,让她帮忙拿的。没想到,倒是先麻烦你了。”   “顺手的事情,您千万别客气。”木鱼笑的一派亲和,“您喜欢听戏啊,我家里一个长辈以前也喜欢,我从小听了一脑子,却还是个外行。”   齐母将小纸箱子摆在书架上,听到这话,侧过头说:“诶?倒是很少见到年轻人喜欢戏曲了,你喜欢哪一折?哪一个派系,哪一个唱段?“木鱼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我囫囵听一耳朵,哪里懂那么多啊,也就听过戏……再多,我也整不明白。”   “平时听过戏就已经很好了。”齐母被木鱼的样子逗乐了,“现在年轻人,愿意听戏的,是越来越少了。我家珊珊就不耐烦这个,反倒是小莉,以前没事的时候还能跟我对上一折两折……”   提起苏莉,齐母又不说话了。   木鱼终于知道,苏莉火车上,唱的那半调子的戏,是从哪学的了。   她岔开话题:“珊珊是您女儿吧?我之前听说过,女儿长得漂亮,工作能力又强,人也孝顺……听不听戏也不妨碍她那么优秀不是?”   齐母的脸色终于缓了回来,露出一丝笑来,语气里像是丝毫不知道自家女儿生病的事:“哪当得起你这么夸?不过,珊珊的确是一个懂事努力的孩子……你要是提前两天过来,她刚好回家,你们俩见面,说不定还能成为朋友呢。”   齐珊,她前两天回来了?   客厅里司度正和老爷子聊的开心,木鱼则在一旁陪齐母,没事打打下手干干小活,也把这个宽敞温馨的家转了一圈。   不出意外,没有看见苏莉的影子。   快到饭点的时候,两人起身告辞,正打算离开的时候,听见了门铃的响声——   这次来的是几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女,像是彼此熟稔的样子,有的提着蛋糕礼物,有的干脆连饭菜都打包带来了。   其中一个平头的男子,性格看起来洒脱阳光,见到齐父就嘻嘻哈哈说起来:“师母,您二老怎么换到一楼住了啊,我们刚刚去四楼,连门都阿弥找到,……”   “人老了,楼梯走不动了,珊珊就替我们换到了一楼。”齐母笑了笑:“你们这群孩子,怎么来之前不打个电话?”   “提前打电话,怎么会有惊喜啊。”短发的女人摇了摇手中的蛋糕,“不是齐老师生日么?我们几个也几年没聚了,就商量着过来看看。”   齐母连忙将几人迎了进去:“你们快进快进,你们老师见到你们肯定高兴坏了……那个,小鱼啊,你和司先生也在这留饭好了……”   她一回头,哪里再有木鱼和司度的影子,两人早就离开了。   ***   司度和木鱼来到楼梯口,很默契的没有楼下走,而是朝着楼上走去。   到了四楼,两人倒是明白刚刚那几个人说的“连门都找不到”是什么意思了。   ——房子的大门不翼而飞。   原本是大门的位置,被砖砌的严严实实,要不是颜色老旧有异,看上去,就像是一堵完整的墙墙。   司度走上前,伸手在墙面上抹了一把,然后捻起一些石灰,在指尖感受着硬度和湿度:”这屋子封了不到三天。”   木鱼立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正常人,会把屋子这样封起来么?”   “不会。”司度眼帘半敛:“除非是为了困人。”   房间封的很死,从对面楼可以看出,这屋子有窗口的地方,都是密格状的防盗窗。   别说里面困着一个人,就是困着一只猫,也逃不出来。   两人不是没有办法进去,只是这是居民常住的小区,人来人往太过显眼。   一直等到天黑,两人再次出现在四楼的屋外。   当然,穿墙而过这种传说中的技能,度量是没有的,不然就不是玄幻,而是灵异了。   木鱼单手捏了个静字诀,做好了消音准备,然后从包中掏出一个铃铛。   铃铛半掌大小,古铜色,上方用秀气的中国结系着,木鱼从包中掏出来到拿到手上,铃铛没有发出任何响声。   原本要徒手拆墙的司度停了下来,看着木鱼手中的铃铛:“司乐给的?”   “嗯。”木鱼点头。   大概因为她灵力被封,太衡的人多多少少,都送过她自保的东西,有武器、有护具,有符牌……其中最方便携带的,就是这个铃铛。   用灵力驱使,音为攻。   司度接过铃铛:“我来吧。”   随着司度灵力的灌入,铃铛飞跃而起,悬停在了半空之中,然后前后摇晃起来。   “铃铃铃——”   随着细细密密的铃声响起,无形的波纹散开,一圈圈的荡在正对面新砌的墙上,没入了墙体。   紧接着,墙体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像是发生了地震,水泥石灰屑簌簌往下落。   随着铃声越来越快,墙面抖动也越来越快,无数道裂痕出现,相互交织。   终于——   只听“轰”一声,大门大小的新砌墙面整个轰踏倒落,露出了原本的大门出口,也显现出了屋内的情形。   ***   屋子里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一场乱斗。   各种杂物散落一地,几把椅子像是被生生砸烂的,腿坏了几条,歪倒在一旁。   而最奇怪的是,整个屋子的地板,都铺着一层白色的粉末。   粉末上清晰的显现出各种不同的脚印,木鱼半蹲在地上,用手捻起一些白色粉末,放在鼻端闻了闻:“是面粉。”   这种阵仗,可以是为了留下别人的脚印,也可以——是为了确定肉眼看不见的人的位置。   穿过客厅,从走道开始,发现了血迹,血迹不多,一点一点的组成一条线路。顺着血迹走,两人走到了一间房间前,房门一看就是砸坏的,门锁半垂在一边,虚掩着,露出一道半寸宽的门隙。   司度推开门,跟在后面的木鱼看见眼前的布置明显愣了一下。   这间屋子无论是布局装修,都和之前她所看见的那间,是一模一样的,包括那本半摊开在桌上的书。   司度像是看见什么,弯腰从地上的面粉里,捡起一块木牌来。   他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裂纹,转手扔给身后的人:“齐珊要困的,果然是苏莉。”   两人找了所有包括卫生间在内的所有地方,公寓出乎意料的没有人,无论是活着的人,还是死活人。   不知道为什么,苏莉凭空消失了。   ***   第二天。   医院,vip间。   齐珊依旧坐在床头,只是这次没有化妆的她,脸色发青,印堂发黑,一副活不久的样子。   但是就精神而言,却非常好,她手中拿着一本书,笑盈盈的看着木鱼,眼神透出勃勃生机。   “昨天,你找到地方了么?”   “找到了。”木鱼这次空手而来,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坐下,“顺便的我还拜访了一下令尊令堂。”   齐珊的笑意慢慢的僵在脸上。   “我们告辞之后,顺便上了四楼——对,你们以前住的地方。”   齐珊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奇怪的是那屋子被砖墙封死,偌大的屋子,不是防盗窗,就是砌砖堵住入口,硬是没有一个正常人能够通过的地方。我们顺手就把墙给拆了,闯了进去……”木鱼淡淡的阐述着,没带什么感□□彩。“我来归纳下你的时间轴好了。”   “三天前,你回家布置,等苏莉进入,瓮中捉鳖,结果没能杀死苏莉,干脆封死屋子,想把苏莉困死。”   “两天前,心怀愧疚的你,拖着重病的身体,到孤儿院墓地祭奠苏莉,求取心理安慰。”   “昨天,告诉我,几天后就会痊愈。所以苏莉死后,你就能痊愈对么?   齐珊脸色发白,捏着书本的手发抖着:“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木鱼一伸手,几米远的果盘上,一只苹果直直飞了过来。   小试身手后,她咔嚓咬了一大口,继续说:“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能看见苏莉的。那房门是从虽然外面锁起来的,不过很可惜,我们找遍屋子所有地方,苏莉不在里面。”   齐珊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下,眼中的慌乱被惊惧所取代。 第十六章   齐珊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下,眼中的慌乱被惊惧所取代。   她珊有些狼狈的避开木鱼的直视,捏紧书背,骨节透出骇人的苍白。   明明是初春,冷汗从她额头上冒出,一滴滴的顺着脸颊滑落。   她半低着头:“我说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木鱼像是早就预料到了齐珊的反应,听到这,笑了笑,说的模棱两可:“知不知道我到底在说什么不要紧,你只要知道,命格这玩意,不是想动就能动的,你种的因,当然得承受相应的果。”   齐珊嗤笑了一声,再抬头,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悲伤还是嘲讽。   “她从小就聪明而且招人喜欢,老师,家长,街边店的老板……明明孤儿出身,却整天嘻嘻哈哈,笑得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高三的时候,明明是我要高考,我爸却把她接家里来,把我的书房让给了她,一家人对她嘘寒问暖,连我低烧了三天都不知道。”   “大学的时候,我喜欢的男孩爱上她,在她宿舍底下弹吉他表白,天天浪漫突袭,满城市的追她。”   “工作后,我没日没夜的考证,没日没夜的看书,可是终究还是差了一步。她到了关头,才临时看了几天的试题,考上了,兴致一来撕掉面试通知,说要去世界看看。”   ……   木鱼静静的听着,视线落在窗台的位置,那里有个女人静静的坐在地上,粉红色的大衣,黑发齐胸。   不知道苏莉来这多久了,木鱼之前推开房门的时候,她就坐在那个位置。   到现在,竟是连姿势也没改变多少。   “你在嫉妒她。”木鱼一针见血。   齐珊声音一顿,慢慢闭上眼睛:“是的,我嫉妒她。”   “我珍惜的,她弃之敝履。我心念的而不得的,她随手踩踏。”   “我嫉妒她,不喜欢她,恨不得……”齐珊眼眶越来越红,“我恨不得她就此消失。”   “所以,我就得等死么?”   对面的苏莉听到这,慢慢抬起头,眼底平静,没有任何情绪。   木鱼看了一眼苏莉,表情未变对齐珊:“那个人,他是这么对你说的么?”   “你……咳咳咳咳……”齐珊刚说出一个字,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像是一架破风箱,要将肺都咳出来一样,她弓着身体,病服紧绷着,清晰的勾了出她突出的脊梁骨和蝴蝶骨。   她的手在身侧胡乱的抓着,露出纤细到仿佛稍稍一折就能折断的手臂,一眼扫过去,布满针孔。   木鱼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替她按下一旁的呼叫器。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咳嗽声,慢慢减弱,一同减弱的似乎还有呼吸声。   “我其实并不是来质问你些什么。”木鱼将吃到一半的苹果扔进垃圾桶里,“只是人这一辈子,活着也好,半死不活也罢,甚至还有半活不死的……怎么活着都是自己的事情,扯上别人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了。”   说完,木鱼转过身,朝门外走去。   “你知道什么?”身后的声音嘶哑着,有些歇斯底里。   木鱼停下脚步,听到齐珊继续说:   “是她欠我的!”   “她欠的!”   护士在同一时间推门而入,看见木鱼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视线落在床上几乎软瘫着的病人身上,急急忙忙跑了进去。   苏莉从后面跟上来,经过木鱼时,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们走吧。”   木鱼走出房门,顺手关上门,把齐珊重复着的那句“她欠我的”关在门后。   司度背靠在门旁的墙上,视线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看见走出来的两人,眼神变了变。   前面的苏莉,走路一瘸一拐,右腿明显的受了伤,着装还是原来的样子,混搭的邋遢风。   她身后的木鱼穿了件蓝色的外套,长发随意的扎起,淡蓝色的牛仔裤,黑色的帆布鞋,就跟她周身的气场一样,干干净净。   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司度?”   司度回过神来,视线落在木鱼身上:”怎么样?“   木鱼:“跟我们之前想的一样。”   齐珊这样的正常人,估计连自己的命格都很难改变,怎么可能动得了别人的命格。   动别人命格的,另有其人。   司度点点头:“详细的回去再说,我现在想知道,她怎么在这?”   ***   木鱼也不知道为什么苏莉会出现在这。   从见面开始,她一反之前跳脱无厘头的样子,消沉的没有什么存在感,除了答非所问之外,就是一问三不知。   木鱼也理解她的想法,不再询问什么。   司度开车将两人送回家,昨天两人半夜拆墙闹腾一夜,今天一早就去了医院,一夜没睡的两人都没有什么精力,相互说了几句话,木鱼就将他送出了门,让他回去补眠。   一回过头,就看见原本坐在沙发上发呆的苏莉,又坐在了地板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木鱼走进房间,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干净却没有穿过的内衣,又找到一套睡裙,接着从柜子里找到新毛巾和牙刷,走回客厅的时候,从桌子上拿了个一次性杯子。   然后,抱着这一堆东西,走到苏莉的面前,伸出脚轻轻的撞了撞她的脚尖。   见她抬起头焦距落回到自己身上,将手中的一堆东西一股脑的塞到她手里,很平和的说:“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吹风机在浴室洗手台底下的柜子里。”   苏莉这才像是从医院那把魂找回来一样,抱着东西站起来,却站在木鱼面前半天没动弹。   过了一会儿,她看着抱着的内衣,脸色通红,半低着头:“谢谢。”   木鱼摆了摆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围裙:“我去煮个面,先凑合着吃一顿,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暂时住我家。我原本就一个人住,房间的确没有了,但是沙发够大。”   苏莉咧嘴一笑,笑容却还带着些苍凉:“不介意不介意,谢谢女侠收留我。”   木鱼已经把围裙系好:“我叫木鱼,卫生间在拐角的地方,你推门的地方就有拖鞋。”   苏莉去洗澡时的步伐,比起之前虚浮的像是要飘走的样子,倒是好了很多。   木鱼也没太在意,走进厨房,看着整整齐齐的厨房,找了半天没有找到挂面,她之前明明记得在超市买了的。   从口袋掏出手机,拨了司度的电话,他大概还在回去的路上,手机那端能听到汽车喇叭的声音。   “木鱼?”   “哦,是这样的,我们之前不是在超市买了挂面么?我不记得放在哪了。”   司度戴着蓝牙耳机,将车厢内的音乐关小:“你现在在厨房里?”   “对,在厨房里。”   “你面前三个柜子,打开左手的柜子,对,看见红色的那个塑料箱了么?”   “看见了——”木鱼打开红色的塑料箱,里面塞着各式各样的方便面,粉丝,挂面一类的速食物品。“在这呢。”   “两人准备吃挂面?”   “不想吃外卖,也懒得自己做饭,挂面方便点。”木鱼像是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我真的会做饭的!”   司度突然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木鱼还能纠结这个问题,说明她的确没有受周围人负情绪的影响。   无论是那个死气沉沉的齐珊,还是表面看起俩明媚阳光的苏莉,周遭都溢满了负情绪,所以面对两人他能避而远之的避而远之,不能避开的,当作没看见。   木鱼似乎在这一方面,迟钝的厉害。   他还记得,十年前,他和司量任务回来,身上戾气暴虐,像是个移动的鬼见愁,就连礼乐轮回见了他都退避三舍。   她却眼巴巴凑上来,毫无所觉。   “开车小心点。”木鱼弄不清楚司度现在这个笑,是觉得好笑呢,还是在看乐子,她脑子里现在困成一团浆糊,也没精力纠结这些。   “木鱼。”   “嗯?”   “你多留意下苏莉,我总觉得她反应有些不对。”   木鱼的视线无意识的划过卫生间的方向,点点头:“好。”   挂掉电话,木鱼拿起挂面,想了想又塞了回去。   算了,做饭好了。   **   大概是苏莉出生和成长环境的原因,她恢复能力特别强。   洗完澡吃完饭,等木鱼第二天补完眠从房间里出来,苏莉已经坐在电视前看电视剧了。   家里的电视是老式的台式电视,lcd屏幕,24寸,苏莉就坐离电视一米左右远的地板上,看着动画里的七个葫芦娃上天入地。   “木鱼。”   木鱼拎着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听到苏莉唤自己的名字:“嗯?”   “你们的能力,比如拿苹果的那个……是天生的吗?”苏莉小声的问。   “得看哪种了,有些是天生的,有些是师父教的。”木鱼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小口小口喝着热水,“病房里拿苹果那个,只是小把戏,算是无师自通。”   “这样啊……”苏莉像是只是随口问一句,并没有想追究到底的意思,再次沉入电视画面里,看着七个葫芦娃和蛇精你来我往。   木鱼看了看墙上的时间,七点左右,这个时间做饭已经来不及了。   “苏莉,我们出去吃饭怎么样?”   苏莉大概太沉入动画片,并没有理木鱼。   “苏莉?”   苏莉终于回过神来,她看了一眼木鱼,眼神有些茫然:“怎么了?”   木鱼穿上外套,拿上钱包:“我的意思是,你要不要换套衣服,我们出去吃饭。”   “这睡衣挺好的。”苏莉无所谓的笑了笑,关掉电视站起来,“再说你个子比我小,我穿你睡衣还凑合,穿其他的,也不一定穿得下去,大家反正都看不到我,怎么舒服怎么来吧。”   木鱼一想也是这个理,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异常,两人进了一家餐馆的包间,叫了三菜一汤,还要了两份水果和甜点。   饱饱的吃了一顿之后,走出包间,木鱼就发现周遭透过来的眼光有些不对。   走到街上,这样的情况更加明显起来。   与其说,旁人透过来的目光是在看她们,还不如说他们是在看苏莉。   一旁,几个打扮新潮的女孩子走过来,看了这边一眼,嬉笑着:”哟,睡衣上街啊。““最近的潮流?”   “哈哈……说不定还真是呢……你去魔都看看……”   女孩子们嬉笑着越走越远,木鱼终于意识过来什么问题,她从口袋中拿出十块零钱,递给一旁僵住的苏莉,看向街角的小摊:“你去买串糖葫芦。”   几分钟后,苏莉拿着糖葫芦和零钱回来,步伐飘得有些厉害。   木鱼正想说什么,手机剧烈的震动了起来。   ——是司度。   一接通,司度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齐珊昨天下午病情恶化,抢救无效,病逝了。” 第十七章   周末,上午。   乌云越压越低,剧烈翻滚起来,积雨云堆砌着,死死扣在整个城市上空,天灰蒙蒙一片。   雨丝密密斜斜交织在一起,噼里啪啦砸向地面。初春的风带着凉意,裹挟着雨丝乱飞,路上即色匆匆的行人,不由自主的紧了紧衣领。   不远处的墓地,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压抑着,却透出的绝望和痛苦,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为之动容。   木鱼和司度各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一身黑色着装,跟着人群往墓地走去。伞面的落雨缀成一条直线,雨线成帘,朦胧了大半个城市,也朦胧了别人脸上的表情。   齐珊的死,超出了木鱼和司度的预料。   虽说生活中处处都有意外,可这样的情况,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变得奇怪了。   要知道,度量的在外的传说是——“度你一生生死,量你半世祸福。”   可一个人就这么在他们掌眼后,提前死了……   就相当于,对度量的脸从正面狠狠地扇一下还不够,顺便把左右两下补齐了。   齐珊的丈夫,往日应该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男人,此时黑色西装倒还算整齐,头发凌乱下巴满是胡茬,他满眼都是血丝。   想必他平时是一个比较爱干净的人,鞋底和裤腿,都没有沾到污泥脏点,就连袖口、领夹都和服装鞋子都是配套的。   这一对小夫妻的感情,倒是没有原来传的名声那样好。   木鱼手拿着一小束花,经过他的时候,停下了脚步,道了一声:“节哀。”   齐珊的丈夫看了一眼,发现并不认识两人,也没有在刚刚的灵堂见过两人,想着或许是妻子生前的朋友,声音嘶哑:“谢谢。”   这是一场纯西式的葬礼,没有乱七八糟的东西,整个下葬过程简单而肃穆,压抑和悲伤。   当第一把泥土洒下,齐母哭晕在墓地边,一直儒雅年轻的齐父,像是老了十岁,雨幕中抱着自己的意识涣散的妻子,低头嚎啕大哭。   齐珊的丈夫,半低着头,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觉得,若是雨下的再大一点,眼前这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似乎都要被雨掀倒了。   亲友们围在四周,手拿鲜花,眼眶泛红跟齐珊告别。   木鱼将手中的鲜花抛下,低声捻了一句:“安息。”   司度握住他手中的佛珠,神情肃穆,口中念念低声的念念有词。   周遭弥漫着的戾气,像是随着司度模糊而又清晰的声音,一点点消散着。   ……   几百米远的地方,苏莉一身黑衣,长发盘起,撑着雨伞,站成一根标枪。   鞋子连同裤脚一起湿透,她似是毫无所觉。   直到墓地的人一个一个的离去,只留木鱼司度两人,苏莉这才像是活了过来,手撑着的雨伞动了动,踉踉跄跄的朝着墓地走去。   路面泥泞,她的腿还受着伤,爬山爬的有些艰难。   雨伞从她手中滑落,她似乎也毫不在意,细雨淅沥淅沥的浇在她的身上,不一会就淋湿了她的发烧和衣服。   苏莉一瘸一拐的走到墓碑前,颤抖着伸出手,摸着墓碑,像是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慢慢的滑跪在墓碑前。   细雨中传来的哽咽声——   压抑而沉痛。   墓地公路,一辆黑色轿车内。   男人看着远处墓地影影绰绰的三道人影,轻轻的勾了勾嘴角。   ***   淋了一场凉雨的原因,回去苏莉就病倒了,她这几年在外流浪,大概掏空了身体底子,这一场病来势汹汹。   原本木鱼还以为她因为难过,所以满世界找不着   等两人吃饭回来,苏莉躺在沙发上依旧是木鱼出门之前的姿势,木鱼这才觉得不对劲来。   苏莉还是一副睡懵了的样子,脸颊潮红,意识模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前,烫的惊人。   司度跟在后面走进来,看了一眼沙发上盘成一团的人形生物:“生病了?”   “高烧。”木鱼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放在一旁的椅背上,走到一旁的柜子开始翻东西,“大概上午淋了雨冻着了。”   退烧药,酒精,退烧贴……   绕了半圈,去冰箱拿了冰包,又绕到卫生间拿了毛巾,脸盆。   然后端着脸盆出来,利索的将酒精倒在盆里,顺手把干毛巾投了进去,她熟练的喂苏莉吃完退烧药,一手抄起冰包用毛巾包好,放在了苏莉的额头上,然后单手抓住盆里的毛巾,一点点挤掉里面的水份。   一旁的司度坐在阳台前的椅子上,手随意的抓起一本杂志,视线却落在木鱼身上:“不去医院吗?”   木鱼手顿了顿,这才记起,人生病感冒的时候,世界上有医院这么个地方。   她一个人独居惯了,感冒通常喝点水就能扛过去,发烧什么的,也会自己紧急处理,多半睡一夜,第二天就恢复的差不多了。   她捏着毛巾,有些茫然的看着司度:“那,去医院?”   司度看着她忙的一头大汗的样子,没有回答木鱼的问题:“你这样有效么?”   “只是冻到,而不是病毒感冒,这样应该没什么问题。”木鱼说的有些不确定,“这……只是我个人经验。”   “那就这样好了。”   “?”   “大不了,后半夜起烧了,再送她去医院好了。”司度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像是在讨论吃饭后去散步这样的问题。   太衡对非圈子的人,一般都是这个态度。   木鱼早已经习惯了,她低头解开苏莉的外套,只留里面穿着一件体恤衫,准备用酒精替她擦拭四肢,做最基础的物理降温。   只是最后一只袖子脱下的时候,她愣在了原地。   ——苏莉的右臂上有着熟悉的文饰,血色的,两指宽,一指长短。   几秒钟后,木鱼拿着毛巾,手指在和手臂的接触中,木鱼的右臂火辣辣的,如同烈火灼烧一般。   ***   夜里十一点五十。   木鱼用手探了探苏莉的额头,温度还有些偏高,但是已经不是那么烫了。   她将被子盖在苏莉身上,走到冰箱,拿出两瓶饮料,走到阳台将其中一瓶的递给司度。自己双手靠在阳台的护栏上,看着夜幕下的城市:“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司度把自己这瓶饮料拧开,换下木鱼手中未开封的那瓶:“苏莉怎么样?”   “已经退烧了。”木鱼仰头灌了一口水,“大概两三天就能恢复了。”   ,“等苏莉恢复的差不多了,你让她离开你这。”司度拧开第二瓶水,喝了一口,皱起眉头,低头看了看是茶饮料,又将盖子塞了回去。“她的命格正在一点点的回来,前后都连续着,却少了中间的三年,我想,那三年应该是齐珊在活着。或者说,如果不是齐珊死了,以后的很多年,都应该是齐珊在苏莉的轨迹上活着。”   木鱼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了然:“鸠占鹊巢么?……是齐珊拿了苏莉的命格?”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为什么齐珊想要杀死苏莉。   她想享受苏莉命中的福,去没想到连同祸全盘接受了,最后害死了自己。   “鸠占鹊巢?这个成语,用到现在这样的情况,倒是很合适。”司度语气平静无波,“我倒是更好奇了,到底是谁,有这样的手段……”   “以前没有人做到这些么?”木鱼突然问道,“偷换命格,鸠占鹊巢什么的……”   “有的。”司度回答,“我这几天回去想了想,其实理论上,你师父就可以。”   木鱼愣了一下,就听司度顿了顿补了句:“同样理论上,你以后也可以做到这一步。”   她脑子里,在一瞬间浮出那个血色的墨玉尺云纹。 第十八章   木鱼下意识的抱住右臂。   她当年擅自改了人的轨迹就被废了一只手臂,这要是直接拿了人的命格,先不说别人,眼前这个男人废了自己,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所以司度说的,的确只存在在理论上。   她有气无力的回道:“真是万分荣幸。”   “荣幸能动人命格?”   木鱼摆了摆手:“不不不……我在荣幸能得到您这么高的评价,我还以为,在您眼里我战五渣呢。”   司度扫了一眼木鱼悬荡着的右臂:“战五渣还不至于,但现在挺废柴的。你真的不需要我替你解开封印么?”   木鱼一脸求放过:“这个问题,我记得我们十年前就秉烛夜谈过了。”   司度也只是回想起刚刚木鱼行动的不方便,顺手这么一提,见木鱼意料中的反对,也不在深究,换了个话题:“说起来,你倒是很喜欢苏莉。”   “也算不上喜欢吧。”   木鱼拎着瓶子喝了一口水,“你觉不觉得,她跟我有些像?”   “性别像么”   一个周遭负能量爆棚,几乎都要凝成实质化,另一个周遭干干净净,就像是负能量的绝缘体,走到哪,都让人觉得舒服……这样两个极端的人,司度没有看出来有什么地方可以相像的。   木鱼嘴里还没咽下去的半口水喷了出来,她边咳嗽边说,“咳咳咳……司度,我说正经的……”   司度一本正经脸:“我像是开玩笑么?”   不管司度是不是开玩笑,木鱼本来打算忆往昔惆怅的心,都已经灰飞烟灭了:“好吧,就当我觉得她性格不错好了。倒是你,你为什么讨厌苏莉?”   “看出来了?”   “你第一次见到苏莉的眼神里写着。”木鱼在脑海里翻着形容词,“让她滚的越远越好……”   “我现在见到她,也希望她滚的越远越好。”   木鱼:“……”   司大人,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一直到临走前,一直话不多的司度,还是没有完了嘱咐木鱼:“等苏莉病好些,就打发她离开,嗯?。”   木鱼听见面前人尾音上翘,声音磁性好听,立刻缴械投降:“好。”   第二天下午,苏莉再次起烧。   这一次,无论苏莉有多不愿意,木鱼还是拉着她去小区诊所里掉了两天水,吃了几剂药,夜里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次日早上。   苏莉从陌生的房间床上爬起来,脚步虚浮的走出房门,闻到了客厅里浓郁肉酱的味道。   木鱼正在冰箱里找什么,见到她,微微笑着:“苏莉,今天好些了么?”   苏莉看着窗户外的晨光,觉得自己似乎也笑了起来,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肚子:“木鱼你在做什么好吃的?我现在觉得我现在能吃下一头牛!”   “我在做炸酱面,不过没你什么份。”木鱼从冰箱里拿出豆瓣酱,“你喝粥喜欢喝甜的还是咸的?”   苏莉咧开嘴笑:“要吃肉。”   木鱼点点头:“好!”   十几分钟后,苏莉抱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小心翼翼的喝着。   “木鱼。”   她的对面,木鱼朝着堆满炸酱的面里再添了一勺辣酱:“嗯?”   “今天有空的话,替我剪头发吧。”   “楼下有个理发店,手艺不错,你可以去下面试试。”木鱼委婉拒绝道,剪头发又不是剪纸,剪坏了可以换一张再剪,头发要是剪坏了,得丑几个月。   “我想你来替我剪,有个好预兆。”   剪头,也寓意着从头开始。   木鱼犹豫了几秒钟,夹了一筷子面:“事先说好,头发剪坏了,我可不负责的。”   苏莉裂开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好!”   木鱼耍砍刀的本事不错,玩菜刀的功夫也算得上漂亮,这拿起剪刀,除了第一刀稍稍抖了下,剩下的算得上中规中矩。   每一刀下去,都有一缕长发飘下,就像是把过往齐齐剪断,落地忘怀。   或许是短发更适合苏莉的原因,剪完头的效果意外的好,没有了厚重刘海的遮挡,她一双总是笑着的眼睛凸显了出来。   加上鹅蛋的脸型,立体的五官……这一搭配,之前邋遢的形象瞬间扫除,变的精神十足起来。   苏莉拿着镜子照了又照,眼睛舍不得从镜子中拔起来,自娱自乐道:“镜子里这个漂亮的姑娘是谁啊。”   多看几眼,自己又被自己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像是,几天前那个在墓地里哀声痛哭的姑娘,只是木鱼自己的错觉一样。   **   第二天,司乐见到木鱼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咬着牙刷出来开门,眼底出现了浓浓的黑眼圈。   他将早餐和纸袋放在餐桌上,扫了一眼客厅,比起之前,现在屋子多了许多装饰,变得温馨了起来。   他依旧是那身非主流大半,前面的三色刘海,则换成了红蓝绿,一见到木鱼就勾着好看的眉眼吐槽:“你和司度都冷战了十年还不够啊?现在又开始了?”   木鱼听到这话,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冷战?”   司乐提了提手中的袋子,边换鞋便说:“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你们这才几步路啊,非要我大老远给你们俩当快递员?不是吵架难道是吃饱了撑的?”   “真没吵架。”   “针没吵,难道是线吵的?”司乐翻了个白眼,“你说你还好,年纪小闹腾下也不要紧,他都多大人了,也好意思跟你计较?”   木鱼云里雾里,只好先转移焦点:“这趟麻烦你了,那你先坐,我去泡茶……”   司乐走进玄关,绕开木鱼:“有酒么?”   “没有。”   “那白开水就行……”   木鱼:“自己倒,我去把牙刷完。”   木鱼洗漱完毕出来,用卡子将刘海卡上去,拿起桌上的纸袋,里面是自己最喜欢吃的杂粮饼和糯米鸡,看到这些,似乎一早的困意也消散了很多。   司乐看着木鱼眉眼间的疲倦,问道:“昨晚睡了几个小时?”   “三四个小时吧。”木鱼随口说着,“我睡眠质量一向不高。”   “你人越来越瘦,觉也越来越少,更年期么?”   “这么说还真有点像。”木鱼边吃着边点头,手中翻着另一打资料,明显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我脾气好像也挺暴躁。”   两人说话间,房间门被打开,从里面探出一道身影。   穿着木鱼的衣服,但是显然不合适,裤脚只到脚踝处,一头短发表面上看起来清爽活泼。   她似是没料到客厅还有客人,一遍倒退着回去,一边道歉:“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说话了,你们继续,你们继。”   推到门内后,甚至细心的掩上门。   司乐从苏莉出现后,嘴角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眼角却越来越嘲讽:“小木鱼啊,你倒是可以啊,请这么尊佛在家供着,是见不得司度有善终么?”   木鱼对司乐随意开炮的性格也有算有所了解,但是他最后一句话,说的太重,让木鱼不由得眯起眼睛:“先把话说清楚!”   “你面前这小姑娘,身上的戾气都会溢出来了。”司乐冷笑一声,“就司度那状态,每见她一次,就可能早崩溃一分。”   木鱼拿着资料的手抖了抖:“我感受不到。”   司乐:“什么?”   木鱼:“我感受不到苏莉身上有……戾气。”   司乐砸吧砸吧嘴,有些羡慕又有些嫉妒:“算了,你们俩的事情我也不管了,我这次来还有句话带给你——好好呆家里。”   木鱼:“……司度他人呢?”   司乐想了想,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是去扫墓了。”   ,   ***   这天,是刘建国的“忌日”。   刘建国的墓地在郊区,司度知道大概位置后,心里估算了一下,如果路上不堵车的话,得需要两三个小时。   这要是路上堵上一会儿——   那就呵呵了。   车子早已经到了目的地,司度从口袋抓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上午十点了。   这一趟,他居然有绕了三个小时有余。   司度从车上下来,正午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让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等适应了光线的强度,他眼前的视野终于渐渐清晰起来,目的绿化建设非常好,满目苍翠的树木。   墓碑前陆陆续续堆着些不同时候摆着的花。   整个墓园空荡荡,只有刘建国的墓碑前,有家人扫墓。   司度找了棵大树,坐在树底,手握着珠子,开始闭目养神。   一直等到夜里,墓地传来毫不收敛的脚步声,踏-踏-踏-踏——   两百米开外的地方,一道黑色身影朝着司度慢慢走来,他手拎着铁镐,走到墓碑的位置。   继而,他也不耽搁,拎着铁镐就开始挖起来,男人对上墓碑上的刘建国照片,两张脸一模一样。   “刘建国?”   有意思。   这辈子见过盗挖别人的墓地的,倒是真没见过,有人会跑来挖自己的墓的。 第十九章   刘建国撅着屁股,一挥铁镐,一大抔泥被铲在外面,手掌也火辣辣的疼。   他虽然活的挺糙,但是从小到大都没有干过重活,这看着力气不少,真的到了该使劲的地方,没几下手就起了几个水泡。   甭管他墓地有多少简陋,挖墓,本身就是一个技术活。   作为生手的刘建国,挖墓挖的有些艰难,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速度,一直耗到大半夜,几乎坐在不大的坑内,把铁镐当铲子用。   不厚的衣服被汗水和露水浸透,凉风一吹,飕飕的冷。   刘建国打了个寒颤,扫了一眼目周围阴森森的墓碑,心里有些发毛……   这黑漆漆的夜里,不会有鬼吧?   刘建国嘴里念念有词:“各位大叔大婶大爷大妈们……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休息的,看在是邻居的份上,别生气别生气……”   手上加快了速度,挖墓的进程这才真的快了起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铛!”一声——铁镐触底,像是碰到了坚硬的东西。   刘建国心下一喜,脸上露出笑容来,他将手中的铁镐往旁边一扔,半跪在了地上,用手去扒拉泥土。   随着泥土越来越少,逐渐显现出里面的东西来,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木盒,长方形,不大,双手很容易抱起。   远远看去,和骨灰盒倒是有些类似   刘建国宝贝似的抱住木盒,放在一旁感觉的路面上,半趴在地上,低着头狠狠吹了一口气,将浮土吹掉。   咧开嘴,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正打算打开盒子——   一道黑色的影子笼罩在了他的头上。   ***   司乐慵懒的像只猫,半倚在沙发上,端着杯奶茶小口小口的喝着,叹了口气:“还是你这里好,医院那死气沉沉的,哪是人呆的地方?”   “你又从医院跑出来的?”木鱼挑眉,“司礼呢?”   “之前的尾巴没有彻底收干净,他去返工了。”司乐笑的有些幸灾乐祸,“不然我哪有这么悠闲?”   “你就不怕我告状?”   “告吧,医生肯定早就告一轮了,反正都是会秋后算账的,多你一轮不多。”司乐债多不愁身,“不过,司度答应给我顶火力,我来做快递员,等价代换。”   木鱼手拿着那叠送来的资料失笑:“你这买卖做的倒是划算,自己放风别人顶火力。”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司乐不可置否,喝完最后一口奶茶,有些意犹未尽,“你这奶茶味道不错,再给我煮一杯?”   司度带来的茶叶都是极品,煮的奶茶香醇的,虽然有些暴敛天物,可谁让这茶叶不是他的呢?   不喝白不喝。   后半句音调突然小了起来,木鱼在脑子里转了一圈才明白司乐说了什么,点点头:“甜度怎么样?”   “现在这样也很好喝,但是糖再加一点大概味道会更好。”司乐弯起眼睛,“麻烦小木鱼了~”   等木鱼走进厨房,司乐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木鱼房前,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看了一眼虚掩的门缝,不轻不重的一推,门后偷听的人因为惯性的原因,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司乐居高临下的看着苏莉,脸上的笑不变,眼里溢满的全部是厌恶:“你想听什么,告诉我,我直接跟你说不是更好么?”   苏莉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她要说自己好奇,对方肯定以为自己是在辩解。   司乐皱了皱眉:“你真的不适合笑。”   明明身上溢出的负面情绪都快实质化了,眼睛和嘴角却还笑着,像是很开朗明媚的样子。   精分的有些厉害。   其实每个人都阴暗的一面,包括司度也包括他……一旦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外溢出来。   这倒不是说戾气滔天的人就十恶不赦,而是指,她内心另外一面,或是悲伤,或是怨恨,或是自卑……因为长时间堆积和压制,慢慢开始腐朽。   这对普通人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影响,但是对太衡的人而言,这种人就像是火药桶。   说不定一不小心,就能“砰!”一声。   ——把自己压制的负面情绪给引爆了。   苏莉笑容僵在了脸上,她从地板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半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司乐知道她听进去了,半倚在一边的墙上:“苏莉是吧,我们聊聊好了。”   ……   木鱼端着奶茶出来的时候,司乐正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等着,看到她走出来,眼睛一亮:“小木鱼速度很快嘛。”   说着不等木鱼走到,自己起身,接过木鱼手中的马克杯,手中灵力倒转,奶茶温度骤降,升腾起的雾气也缓缓消散。   司乐尝了一口,眼中带笑:“好喝。”   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一口气喝完奶茶,顺手抓了木鱼手中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零食碟子,三下五除二塞进嘴里。   司乐从桌上拿起自己的吉他背上,边朝门外走还不忘整理他那三色的刘海:“我酒吧还有一场秀,还有一个小时,就不多呆了,如果司礼找到这,你就告诉他没看见我!”   木鱼看着司乐跟一阵风似的消失在眼前,呆了一会儿,然后不由得失笑。   司乐过段时间恢复过来,回想起这几个月,估计会恨不得掐死自己。   她转身准备收拾东西,就看见苏莉在房门口站着,不知道是不是睡过的原因,表情看着有些发懵:“苏莉?奶茶我煮了有些多,你要来一杯么?”   苏莉回过神来,咧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好啊。”   ***   第二天一大早,苏莉就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向木鱼告辞。   原本,木鱼时想留苏莉处理好户口问题后,再让她搬出去。   毕竟在旁人眼里,苏莉活着和齐珊的死一样的突然。   无论从法律层面还是人情层面,她现在都是一个“注销”人口,要想恢复正常的生活,首先得去孤儿院澄清自己还活着的事实,然后要去各地开证明,带上这些证明去派出所恢复已经注销了的户口。   这期间没有个十几天,是不可能办好的。   但是她一想到司乐昨天的话,挽留的话便吞回肚子里:“有地方去吗?”   “我在孤儿院长大,这次回去,院长妈妈看见我一定很高兴。”苏莉笑着说,“女侠你不用担心了,我这三年什么没经历过,天桥工厂都睡过,这才算在哪呢。”   木鱼从房间拿了一些钱塞给苏莉,然后替她拎一个塑料袋:“我送送你吧。”   苏莉走后,屋子空空荡荡的又只剩下木鱼一个人。   她打了电话给司度,对方机械女声一直重复着:“你所拨打的用户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想了想发了条信息——   苏莉搬走了。   点了发送键后,木鱼躺在沙发上,左手慢慢掩住自己的眼睛,挡住外面刺眼的阳光。   ***   梦中的雨,似乎永远都在下。   淅淅沥沥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夜风从窗口灌入,昏黄的灯光没有给空间添上更多的暖意,寒意一直从膝盖传到神经末梢。   少女跪在地板上,单薄的身体似乎一折就断,却硬是跪成宁死不屈的姿态。   外面夜色越来越沉,雨也越下越大,终于——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年轻男子推开门出来,平静的看着她:“木鱼。”   她半低着头:“师父。”   年轻男子没有应答,仍旧用平静无波的目光看着她:“你跪我做什么?”   她伏下身体,头几乎磕地:“师父,我错了。”   “我倒是想听听,你错在哪了?”   她上半身依旧伏在地上,脊梁骨依旧笔直:“不该惹师父生气。”   ……   “你年少骄纵,是非不分……”   ……   “木鱼!”   “木鱼?”   木鱼突然惊醒,梦里零碎的画面消失的一干二净,客厅的灯刺眼的让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等视野慢慢清晰,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木鱼松了一口气:“司度,你怎么来了?”   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的厉害,有热气从喉咙中冒出。   她脑子也昏昏沉沉的,堵得跟团浆糊差不多,思考问题慢了半拍。   “我看到短信给你打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就过来看看。”司度解释,他走到木鱼的房间,翻了一床被子出来,盖在她身上,“你起烧了。”   木鱼伸手自己在自己额头上探了探,没有探出来,眨了眨眼睛:“还好,不怎么烫。”   司度没有心思跟烧糊涂的人探讨烫不烫的问题,他还记得木鱼之前拿药的柜子,起身过去翻找。   酒精和冰包之前都用完了,司度只翻到了退烧药……他找到脸盆,将冰箱里的冰镇饮用水直接倒进去,投进毛巾拧干水,放在木鱼的额头上。   “司度。”木鱼满足的吐出一口气,   “嗯?”   “我梦到我师父了?”   “他那么唠叨,一定又拎着你教育了吧。”   “是啊,他又逮着我教育了。”木鱼笑了笑,眼中的焦距有些模糊,“他说我年少骄纵,是非不分。”   司度换了一块毛巾:“倒还真是他的陈腔滥调。”   木鱼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还说,我善恶不明,擅自去动别人的轨迹,总有一天会报应到自己身上……”   哐当——   司度手一抖,脸盆的水撒了一地。 第二十章   脸盆的水淌了一地,顺着地板一直向往眼神,蜿蜒成一片。   明细的光线从头顶投下,水渍里倒映出司度的眼,冷冽而凌厉。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周身的戾气一点点收起,不再管地上的水渍,站起来半弯着腰,打横抱起沙发上睡着的人。   怀里的人明明不挑食,每天也好动,却怎么也没能长上肉,即使隔着一床被子,司度也能感受到怀里人消瘦的身驱。   像是稍稍一用力,就能连人带骨,一同折断了。   走出沙发,绕过桌椅,顺着走道一直往前走,推开房间门,司度将木鱼轻轻放在床上,伸手将弄乱的被子盖好。   将房间灯光关上,只留一盏淡淡的壁灯,   司度一只手扣住自己另一只手,稍稍用力,木质的珠串被扯断,无数珠子在地板上弹跳起来。   啪嗒——啪嗒——   空间在一瞬间禁止,木珠纷纷跌落在地面上,戛然不动,死死定在木板之上。   壁灯明明灭灭,寂静的空间,只余电流外露的滋滋声。   司度立在床前,单手捏住另外半串,另一只手迅速捏着印,一道又一道的手诀打出,灵力从身体倾泻而出,荡开一层层水波纹。   在灵力一层又一层的涤荡中,木珠从地板上悬浮而起,一直到了等人的高度,才停止下来,静静的悬浮在了半空中。   当最后一轮灵力涤荡结束,木珠像是被一只大掌抓住,聚拢在狭小的空间内。   首尾相连,盘成一个圆形,旋转着飞向木鱼的上空,木珠团成的圆圈缓缓下乘,像是要将木鱼全部笼罩而住。   就在木珠碰到木鱼的前一秒钟,木鱼身上盈盈而起一道透明的壁障,木珠在撞到透明壁障的一瞬间,被重重的弹开。   无数珠子撞在墙上地板上,其中一颗珠子钉在了壁灯上——   “砰!”   壁灯碎成残片,落了一地。   屋子的光线瞬间消失了,只有客厅的灯光隐隐的照过来,司度立在房间一动不动,悖逆着光,表情隐匿在阴影里。   房间里,只有木鱼呼吸声。   沉重而安稳。   不知道过了多久,司度转身离开房间,轻轻的掩上门。   他拿起桌上的手机,忽略客厅一地的狼藉,走到阳台的位置,拨了司乐的电话。   “喂?”司乐大概身处夜店还是派对,喧闹的重金属背景远远的传来,几乎要将他原本的声音给掩盖住,他声音透出一股子吊儿郎当的样子,似笑非笑的说,“司礼查房了么?”   “司礼人在云南呢,现在没空管你,你找个安静的地方,我有事要拜托你。”   司乐听了几个关键字,边朝外面走去,边扯着嗓子喊:“你等等!”   话筒里传来的喧闹声越来越小,最后几近消失了。   司乐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现在在厕所,有什么事,说吧。”   夜风将司度的头发吹起,露出眼睛里沉入夜色的凝重,他声音前所未有的郑重:“从明天开始,你要守在木鱼身侧,一直等到我回来。”   司乐吊儿郎当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换了一只手,倚在洗手台前:“出事了?”   “……”司度没有回答。   司乐想起那个总是安静笑着的姑娘,周身干净的没有任何戾气,煮的奶茶香味久久不散。   “好。”   ***   刘建国躲在杂物堆里,像是将自己全部埋在中间,身影没有露出一丝,才有安全感。   他头向后仰着,两天两夜没有睡,所有的器官仿佛都在抗议,只是大脑还是在不断的运转着,脑子里一片金星,却不敢再睡着。   让我们把时间往前倒,一直倒到昨天晚上——   刘建国欣喜的抱着辛苦挖起来的木盒,他双手都是被铁镐磨出的血泡,可这会儿他已经顾不了这些,将盒子上的浮土吹开,伸手就想打开锁住的盒子打开。   完全没有料到,一道阴影笼罩到了他的面前。   刘建国手一抖,差点将盒子直接抛开,他缓缓抬起头来,就看见了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人。   那人隐在一身黑色的风衣中,身材不算魁梧,却也不消瘦。   “找你,倒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那人明明没有表情,刘建国却觉得寒意一点点从毛孔中钻出。   和上次和善的表现不同,这个男人面无表情,目光没有任何感情波动,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件“死物。”   男人手机响起的时候,神色缓了一下,刘健下意识将手中的盒子抛了出去,用尽力气,远远的,木盒撞在别人的墓碑上,裂成几片跌落在地面上,一大叠纸被风扬起,朝着周围四散。   刘建国几乎连滚带爬,跑向了另一个方向。   要不是守墓人听见他之前挖墓的动静赶来,身侧的大狗瞬间扑下那个男人,给他争取了时间,他几乎就要被留在了墓地里。   即使现在回想起来,也依旧叫人心惊胆寒。   ——不知道,刚刚那个男人在旁边等了多久?到底知道了多少?   他倒是一点不可惜那只做工粗糙的木盒子。   真算起来,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有轻飘飘一叠病例。   ***   木鱼迷迷糊糊醒来,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手和额头的温度一致——依旧探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走下床,腿一软,几乎半跪在了地上,下意识扶在床沿上才稳了过来。   窗外天已经大亮。   木鱼坐在地板发了一会呆,视线在周遭转了一圈,才发现,墙壁上有着一个个细小的坑。   墙上留着的一盏壁灯,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她视线掠过床底,半侧过身子,手从挂在床沿外的被单穿过,从床底捡起一颗珠子来。   木质的檀木珠,一头焦黑,裂纹从中间蜿蜒而出。   ——这是司度的。   掌心微微用力,檀木珠霎时间裂成几块,里面的灵力早已经消耗殆尽了。   推开房门,首先传来的是电视的声音,家里的老式电视声音中总夹杂着噪音,一场好好的央视音乐会,美感给破坏了个七七八八。   司乐穿着一身朋克风的衣服,耳钉换成了十字架的耳环,像是刚刚从哪个夜场下来,脸上的妆浓的有些厉害,几乎遮住了他原本精致的眉眼。   他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视里的音乐会,手指随着音乐的节奏一下一下的扣在沙发扶手上,表情安静。   似是听见动静,他侧过头向木鱼,见她一副烧懵了的神情,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早。”   木鱼看着外面明晃晃的大太阳,声音嘶哑:“早。”   “现在还烧着么?”   木鱼再次探了探额头,依旧没有探出什么来,嘴上回着:“感觉不到怎么烫了。”   “那就好,我医生那拿了些药,药效应该不错。”司乐眼睛重新盯回电视,随意道,“对了,我顺手给你煮了粥,等我听完这一段,刚好一起吃。”   木鱼拖着沉重的腿朝卫生间移动:“好。”   司乐屈尊下厨,做出来的东西倒不是不能吃,只是味道有些奇怪。   木鱼面不改色,低头喝了一口色香味都不沾边的粥,淡淡的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司乐吃着外卖送来的炸鸡腿,修长的手指浸满油渍,他却浑不在意,敷衍道:“你这破门,不是随便就能进来么。”   “这屋子,门前有我以前留下的掠影符,地板有我师父布置的离合阵,墙上司度加固的四九金羽禁制……你倒是说说,你怎么随便进来的,让后辈开开眼。”   司乐差点被给一口鸡肉噎死,他抽出几张纸,擦了擦手,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将堵在嗓子眼的鸡肉吞下。   咬牙失声了半晌,嗤笑道:“你还真不愧是司量教出来的,自家也布置的跟军事重地一样。”   木鱼低头喝粥,当作夸奖全盘照收。   “是司度给的钥匙。”司乐见打脸来得太快,坦白从宽,“不是你生病了么,我刚好没事,就被拉来当临时看护了。”   “还有呢?”   “还有什么?”   木鱼抬起头来:“你这是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司乐笑了笑,一副“我就不告诉你”的表情:“你想听我回答你哪个?”   这就是不说了。   木鱼想瞪一眼司乐,可是因为病怏怏的样子,变成毫无杀伤力的翻白眼——除此之外,他对司乐的耍无赖,还真没辙。   这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以前还能比谁脸皮厚,可是现在的司乐脸都不要了,她很难取得上风。   木鱼只得认输,埋头专心吃饭。   司乐看着木鱼,即使发着高烧,病了这么一大场,又被他逗了这么久,她周遭还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他倒是有些理解,当年的司量,就算拼着失去最后一搏,也希望要好好引着她走上正道。   也有些理解,司度为什么宁愿沉寂十年,也不想打扰到她。 第二十一章   夜色正浓,空气里凝着潮湿的水汽。   整个城市灯火辉煌,从城市上空俯瞰,街道上车水马龙,无数车子拖延着后车灯,流光溢彩。   中心大街,立交桥之上。   一道身影静静的立在护栏之前,单薄的白色亚麻上衣,在夜风的鼓吹下,猎猎作响。   黑色短发,五官俊朗,他单手抱着一只黑色的小猫,另一只手捏着半串佛珠,脸上神色冷峻,眼中焦距像是被夜色所吞没,漆黑成一片。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正对着大楼上醒目的牌子——   xx市人民第三医院。   “喵——”小黑侧过头去,对着司度轻轻唤了一声,尾巴轻轻摇晃着。   司度伸手顺了顺它的脊背,半蹲下来,将小黑放在了地面上,轻轻的说:“最后一个地方了。”   小黑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了舔司度的手背,全身的猫毛倒竖,然后一扭头,飞速的蹿了出去!   黑色的毛发瞬间浸入了夜色之中,消失不见了。   十字路口,绿灯开始进行倒计时,当最后一秒倒计时结束,绿灯变成了红灯,立交桥空空荡荡,没有了任何人的人影。   医院前的街道,夜晚要比白天清冷很多,大部分商店已经关上了门,路灯清冷的光照耀在路面上,偶尔一辆车行驶而过,街道回荡的都是汽车轰鸣的声音。   警报声划破了夜空的安静。   一辆急救车风驰电掣的从远处开过来,鸣笛声越来越响,闯过十字路口的红灯,直接穿过人行道,飞速的消失在了路口。   急救车最终稳稳的停在了医院的门口,医生护士从门内冲出来,将病人从车上推下,病人的家属从车内下来,嘴里呐呐着,但是还算流利的将情况说了一遍。   值班医生拿起手电对着病人的瞳孔照了照,扭过头对护士说:“送急症室,马上进行手术。”   一行人匆匆的从门口掠过,丝毫没有发现,停在门口的急救车,又走下一个人来。   他上身穿着一身不合季节的皱巴巴的大衣,下身穿着一条偏长的西裤,皮鞋上落满了灰尘。   救护车的司机像是压根没有看见他,从他身侧穿过,走到后门前,将门锁上,绕到车门前,将救护车开走了。   偌大的医院门口,只留下这么一个人,狼狈的,静静的站着。   过了一会儿,刘建国似是回过神来,从外套里摸出半包皱的不成样子的烟,又翻遍全身,从裤子里找到了一个塑料打火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路灯,绕到了一旁的角落里,靠着墙壁,蹲坐着。   “啪嗒——”   一串小小的火苗跳跃了出来,映出刘建国疲惫深沉的眼睛,他叼着香烟放在火苗之上,火焰燎着烟草,发出细小的滋滋声,淡淡的烟雾飘了起来。   刘建国手一松,打火机的火如果刚刚突然蹿起一样,也突然消失了,只留有一个红色的小圆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刘建国感觉到手指被火焰的热度灼伤了,顺手将烟蒂仍在了地上。   他站起来,抬起右脚碾了碾,暗黑中唯一的红点,也被黑暗所吞噬。   刘建国抹了一把脸,扯了扯歪了的衬衫领子,将皱巴巴的大衣捋平了有些,拍了拍衣摆上的浮土,弯下腰来,将皮鞋皱成一团的鞋带散开,再次重新系起来。   像是以前每次出差,他出门前,妻子给他整理的那样。   踏进医院,清冷的大厅里,只有一个值班的前台妹子在悄悄的玩手机,像是感受到门外的风有一瞬间受阻,心虚的抬起头来——   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坐电梯到三楼,穿过漫长的走廊,看到了急诊室的门牌。刘建国在门外的椅子上坐下来,视线落在对面。   对面的椅子上,是一个睡衣的男人,像是刚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顶在头上,脚上两只拖鞋一红一黑,也似乎没有注意到的样子,他头靠着墙壁,一脸惶惶不安和担忧。   这个人,叫宋岐。   ***   宋岐比他年纪略小,也比他懦弱些,没有远大的报复,也没有那么多应酬和不切实际的空想,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偶尔会去超市买些新鲜菜,然后回家帮助妻子做饭。   空闲的时候,晚上会玩几盘游戏,早睡早起,清晨六点半起床做早饭,然后一个人去跑步。   宋岐和他,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一个在外洒脱豪迈,一个在家细腻温和。   但是比起来,宋岐比他更像一个称职的丈夫。   急救室的灯依旧亮着,一个女人的两任丈夫相对而坐,却没有任何目光的交汇。   他们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却共同的担心着,急救室里的那个女人。   走廊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推开了,冷风顺着窗户呼啦啦的灌了进来,夜风从走廊穿堂而过,呜咽作响。   一只黑色的猫突然的出现在窗台之上,猫眼里一双圆形的瞳仁泛着幽幽的光,它尾巴摇了摇,视线在走廊四周扫了一圈,最后像是锁定了什么,死死的盯在了刘建国的身上。   后肢轻轻一点,黑猫从窗台上一跃而下,落在了走廊之上。   走廊的灯开始变暗,最后变成昏黄一片,将它的倒影拉的老长,最后将刘建国的影子罩住,猫影像是活了过来,单腿踏在刘建国的影子之上,将他钉在了原地。   刘建国瞬间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在他眼里,走廊另一头优雅站着的那只黑□□,越长越大,倒竖着獠牙,像是一直黑色的豹子,随时都能上前将他撕碎。   他的寒毛倒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一层层的倒掀而起。   空气中突然盈盈而起一阵茶香,走廊的灯也恢复到了原来的颜色,刘建国身上的压力骤减,就好像四周被抽掉的氧气再次恢复了流动。   再看过去,那只猫依旧是猫的应有的大小,立在不远处,不缓不急的摇着尾巴。   宋岐还是那个姿势,歪着头半靠在墙上,满眼的仓皇和担忧,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就好像,刚刚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就在这时,空荡荡的走廊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踢踏——踢踏——踢踏——   每个布点都仿佛踩在节奏之上,也仿佛是踩在了刘建国的心脏之上,这会儿似乎连宋岐也听到了,下意识歪过头看向走廊尽头。   一道白色身影从不远处走近,身上单薄的衣服随着夜风鼓动着,明明没有看清脸,可是却让人先感觉到了对方的气场。   就像是立在陵园的那块墓碑,冷硬泛旧的,却质地清晰。   刘建国站起来倒退了几步,直到撞上墙才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他看着司度越走越近,身上的肌肉也越来越紧绷,最终逃跑的本能被理智压住,缓缓闭上眼。   再睁开,眼中的害怕被一点点掩住。   他笔直的站在急救室的门口,   “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话?”   司度扫了一眼急救室,视线从宋岐身上落回刘建国身上,淡淡的说:“如果你是顾及他,那就不用了,他听不到我们说话的声音。”   刘建国扶在椅背上,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几乎是跌落在了椅子上。   他从扣到里翻找出一根香烟,并没有抽,而是放在鼻端嗅了嗅,又收了起来:“你知道了多少?想从哪说起?”   司度从口袋掏出一张纸张递给刘建国:“从这说起吧。”   刘建国结果司度手中的纸张,颤抖着双手,轻轻的打开。   这是一张陈旧的病历,纸张有些泛黄,加上那夜他扔了一地,上面有些擦不干净的泥土污渍。   上面写着他原本想要共度终身女人的名字——   陈琼。   年龄:26   初步诊断:子宫癌   ……   刘建国依昔记得那年自己拿到这张病历的时候,像是天和地颠倒了过来,黑夜和白天模糊成一片。   “好。”刘建国将病历整整齐齐的叠好,“就从这说起——”   “我和陈琼是年少恋人,大学异地恋,毕业后她来到我的城市。”   “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很苦,我们挤在出租屋里,听老鼠到处乱窜,夏天热的时候受不了,大半夜坐在马路边聊天。冬天冷的时候,穿着秋衣秋裤睡觉,可她总是乐呵呵的笑着。街上买串糖葫芦,路上掐朵花送给她,她都能开心很久。”   “从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人,我得给她最好的,给她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衣服,最漂亮的包和饰品……我结交朋友,开拓业务,整天开始在外应酬,随着时间的推移,钱越挣越多,日子也越过越好。”   “有了房子,然后买了车子,结婚,蜜月,以后还会有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忙碌,总想着,人生那么漫长,趁年轻的时候多闯闯,到老了我就带着陈琼到处走走,吃遍天下。只是,人生的长短,哪能自己去估量?”   刘建国目光放空,香烟在手心里皱成一团。   “她总是小腹疼,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在意,总是今天提起来过几天要带她去医院看看,过了几天,就早已经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一拖再拖,几个月后,我带她去医院体检,子宫癌。”   “医生说,病情保养的好,说不定能活三年。”他低头,轻声的笑了一下,“我原本以为漫长的一生,就只剩下最后三年,以前一直执着的,突然可笑了起来。房子,车子,钱,甚至连计划要的孩子……都不重要了。我的人生所有的计划都有陈琼,她如果死了,这个世界上我还剩下什么?所以啊——”   “所以啊,我就想着,她要是一直活着就好了,哪怕我一定要付出些什么。” 第二十二章   司度立在不远处,敛着眸子,半长的刘海被风掀起,露出面无表情的脸来。   “所以,你把自己的命格给了陈琼。”   走廊的灯光冰冷凛冽,可刘建国的脸上的笑容却意外的带着暖意:“都说祸害遗千年,我大概辜负的人太多,所以是长命百岁的命格呢。”   司度见过时间多数的人情冷暖,刘建国这样的人,意外的让人讨厌不起来:“你倒是痴情。”   “也算不上痴情吧。”刘建国视线落在手术室大门处,“我只是在履行承诺。”   当年结婚的时候,是实实在在的裸婚,没有房子没有车子,连婚纱照都拍不起,婚礼简陋,结婚后生活更简陋。   那时,他承诺过,要一辈子给她遮风挡雨,让她有平稳顺和的下半辈子。   现在,她有了她可以依靠下半辈子的人,可以平稳顺和的一直活下去。   “你明白后果么?”   刘建国洒脱的一笑:“其实,你们找上我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们在调查这件事……”   “那你也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你要找到‘他’……对吧?”   刘建国试探了一句,看见司度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宛如自语般说,“说起来,似乎有很多不同方面的人在注意这件事,可是能看见我的,就只有你和那个小姑娘。”   听见刘建国提起木鱼,司度半敛的眼眸睁开,看着刘建国:“你是跟我走,还是我在这动手?”   小黑撇过头看他,低声呜咽着,然后一步步走向刘建国,每靠近他一分,周围的气压仿佛就递上一分。   刘建国一直镇定的脸上这才显现出慌乱来,再抬眼看向司度,他的眼中涌出了几分恳求:“能再等等吗?我想最后再见他一面。”   司度沉默了一会儿,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凌晨两点,手术室里的灯终于灭了。   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将口罩摘掉,两个坐在椅子上的男人同时站了起来,医生视线落在司度和宋岐身上:“你们两人谁是陈琼的家属?”   宋岐这才发现,旁边有第三个人的存在,他急匆匆的走向前,脚上的拖飞了也不在意,光着一只脚走到了医生的面前:“是我是我,我是陈琼的丈夫,医生,我妻子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大约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家属,看见宋岐这样,也没有在意,只是脸色缓了缓:“手术很成功,以后回去只要好好休养,就可以了。”   宋岐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感谢医生,他大约是那种不善交谈的人,翻来过去就是一句“谢谢,实在太谢谢了”。   医生被他的发应逗乐了:“病人等下会送到病房,你要是不放心,过一会儿可以去看一眼。”   宋岐露出一个笑来。   这边,刘建国慢慢的退到走廊一头,来到司度的身侧,侧过头看向他:“我们走吧。”   ***   司乐与其说是来看护的,倒不如说来蹭吃蹭住,顺便蹭玩的。   木鱼师父那满满一屋子的东西,被他鼓捣了一遍,他倒也不乱动东西,扯来烧的半糊涂的木鱼,让她划了一个可以倒腾的范围,然后把木鱼塞回被子里伺候好她吃药。   见她迷迷糊糊又睡过去,这才转到屋子里,司乐开始倒腾一屋子东西来。   当初,司量是知道自己后事的,所以给木鱼留东西林林总总,从入门到精品,从大件到配件,各类齐全。   大约是考虑到她年纪的原因,这一屋子东西,材料多,半成品也多,就是成品比较少。这样东西的可塑性更高,也更方便木鱼自己以后按需使用。   当然,也方便她给木鱼折腾点东西来。   司度虽然没有具体说什么事情,但是看着木鱼这烧的稀里糊涂的样子,还有司度那十年没有动过的杀气就知道,事情定好不到哪去。   他上个任务听力受损,灵力滞涩,真的有什么事动起手来,也只能算半吊子,自己顾着自己估计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带着一个灵力被封的木鱼……那就不好说了。   所以,还是做点小玩意比较保险一些。   半成品是现成的,司乐只需要在相应的东西上刻上阵纹就行了,寻音铃铛、玉峰哨、七音脚链——一个是追踪器,一个是报警器,一个是防御武器。   他手艺也是半吊子,但也勉强能用,就是玉峰哨里还差一颗小滚珠……这得用阳木制作,木鱼这一屋子东西,还真没有。   司乐找到手机,给“老旧杂货铺”打了个电话:“老板,我缺一颗阳木的小滚珠,能同城快递么?”   “直径要多大的?”   “5mm吧”   “三千二,邮费自负,不接受支付宝和微信支付,银行转账,见钱发货。”   “□□还是老帐号?”   对面顿了一下,然后传来哗啦啦翻动纸张的:“你上一次过来买东西,是哪一年?”   “97年还是95年?”   “呵。”对面嗤笑一声,“算了,你也是不管事的,东西你先拿着,账我回头跟司礼算。”   司乐一头黑线:“你这什么态度,信不信我把你店拆了。”   对方打了和哈欠:“等你找得到店门,再来说拆店吧,地址给我,走同城快递。”   司乐报了一串地址,正打算挂电话的时候,对面声音换了个语调,变的正经了许多。   “听说,司量教的那个小丫头接任了?”   “嗯。”   “十年了,还真是……”   剩下的字对付没说,司乐也没问,但是两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还真是物是人非。   下午的时候,司乐在客厅里忙活。   给最后一个铃铛调音的时候,就接到了同城sf快递小哥的电话,让他下楼去拿货。   司乐犹豫了一下,想到这屋子固若金汤的防御,拿了外套,匆匆的往楼下跑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重重关上。   房间里的木鱼,恰巧在这时醒了过来。   两天多,这场来势汹汹的高烧,终于退了。   除了觉得手脚有些虚浮之外,并没有其他后遗症,倒是肚子在这时不无意外的抗议起来司乐的生活技能一直处于负分状态,木鱼转了一圈,除了吃剩下的半块披萨,家里没有任何可以直接吃的东西。   木鱼从客厅转到厨房,从一角的塑料袋翻出个苹果来,放在水龙头下洗干净,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咬着苹果晃荡打量客厅,木鱼这才发现,整个客厅被司乐弄的一团糟,桌子上堆着工具和废料,地板上还扔着无数设计图废纸。   她伸手从桌子上拿出一串三色铃铛,上面挂着七只铃铛,金银铜三色夹杂,文饰栩栩如生,造型玲珑可爱。   细细看过去,每一只铃铛,都刻着一个字——   鱼。   这是送给她的?   木鱼伸手摇了摇,铃铛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迎着外面的夕阳,小铃铛却异常的漂亮。   门外是在这时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听动静,估摸着是司乐。   这栋屋子的锁有些老旧,锁变的有些不好用起来,有时候需要退半格,然后一圈到底,就能打开大门。   也有时候,需要钥匙往外稍稍拉出半厘米,然后一点点往内探去。   不熟悉的人,开个大门,需要耗费些经历。   等了半分钟左右,司乐依旧没有能打开门,木鱼将吃剩下的苹果核抛到垃圾桶里,起身准备给司乐开门。   从客厅沙发到大门还有些距离。   木鱼刚走到一半的时候,只听“咔哒”一声,门顺利打开了。   大门被推开,司乐一手拿着纸盒,一手将门上的钥匙抽出来,然后转过身,后脚轻轻一撞,大门就彻底关上了。   “还想着给你开门呢,你自己先鼓捣进来了。”木鱼笑着对司乐说。   司乐像是什么也没听到,目光对着桌子上的工具,径直朝着沙发走去。   两人,擦身而过。 第二十三章   “我抽根烟,你介意吗?”刘建国打开了车窗,从口袋里掏出那小包皱巴巴的烟,从里面挑出一根烟蒂还在的烟来,叼在嘴里,“往南边开,我墓地那知道吗?从那走就行了。”   他在上下口袋翻找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自己捡来的那只塑料打火机,抬头看了一眼开着车的司度,觉得他并不像是会抽烟的人,但是烟瘾上来了,人憋得难受。   于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对司度说说:“能借个火么?”   驾驶座位上,司度并没有做什么,而是抬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刘建国嘴里叼着的哪根烟无火自燃,烟雾袅袅升起,周遭渐渐弥漫起淡淡烟草的味道。   “你们这样的人,随身携带的技能倒是好用。”刘建国抽了一口烟,手夹着烟,咧嘴露出一个笑来。   “我们?”司度看了后视镜一眼,他肩上的黑猫也同一时间撇过头去,没有任何情绪的看了他一眼。   刘建国被小黑的这一眼看的有些发怵,这次却没有再避开:“嗯,你,还有那个男人。”   “我是在医院遇见他的,那时候我得知陈琼患病没多久,放下手上所有的工作,满城市到处给她找医生。有一天我约了个专家门诊,就是刚刚那家医院的医生,我记得那天是黄昏医生快下班的时候,在等候大厅里就见到了他。”   刘建国眼中的焦距有些泛空,像是陷入了回忆,“他很年轻,穿着西装革履,在医院这种地方,那身打扮是异常惹眼的,可奇怪的是,并没有多少人在意。他应该是事先知道我的,径直走过来告诉我说,有办法让我妻子一直活下去。”   司度:“这说辞,对于正常人而言,好像没有什么说服力。”   “是啊,医院到处都是骗子,可是我却信了。也不知道是因为最后被压了最后一根稻草,还是因为他本身的原因,我意外的相信了他的说辞。”   司度:“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刘建国摇了摇头:“明明见过几次面,在我潜意识里,他长相和气质都是不错的人,只是当我一离开,事后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他长什么样子。”   这应该被下了禁制。   司度不再纠结这个问题:“那你继续说。”   “相信了他的说辞之后,又听了他索要的报酬,我思考了很多天,最后答应了他。”   司度抓住了其中的关键字眼:“报酬?”   刘建国吐出一口烟雾来:“对,报酬。他要一条命,无论是我从头到尾坚持用自己的命去换,还是我到一半的时候自己后悔了,拿陈琼的命去换。只要是关于命格的双方,他只要去找其中一条性命,这事儿就算了结。”   他依稀记得,那个男人用笑着的声音说:“你如果后悔的话,随时来的及哦?”   “倒是稀奇。”这是司度的评价。   救一个,还偏要弄死一个,这肯定不是为了做什么善事了,倒更像是什么邪物?   “所以,今天是他拿报酬的日子?”   刘建国笑了笑:“是啊,是来拿我命的日子,我自己觉得,以前的墓地比较合适。”   司度已经捋出一条线了,但是细细思索下,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原本,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调查,去布局,去折腾。   可是,木鱼等不了了。   司度想起突然高烧的木鱼,身上的命格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淡。   深夜的大街上,空荡荡的没有几个人,   油门一踩到底,车子的速度,又快上了几分。   ****   黄昏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投射在木鱼身上,细小的灰尘在光束中上下安静的浮沉。   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木鱼的视线已经落在大门上,脑海里有着短暂的空白,她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隐隐的意识到了什么。   再转身,司乐已经坐回了沙发的位置,手中拿着把美工刀,正在拆快递。巴掌大的纸盒里只有一颗木珠,阳木材质,直径不到一厘米。   司乐捻起木珠,在手掌上掂了掂,拿起桌子上半成品的一只口哨,继续忙了起来。   完全没有意识到,客厅里,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木鱼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司乐真正认真起来的样子,这段时间他受摇滚的影响,所有情绪都是外漏的,热血的,甚至带着隐隐的焦躁……这种安安静静动手的样子,她还是十几年前看见过。   她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暖暖的阳光,走到沙发的另一侧,坐了下去。   “司乐,你说,司度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并没有人回答木鱼这个问题,司乐手执刻刀,半低着头,正在玉峰哨上,刻上一圈圈的阵纹。   他的手修长灵活,自身原本的耐心又好,任何细致繁琐的纹饰都雕刻的栩栩如生,时间在他手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直忙到了月上中天,他手转刻刀,刻了一个“鱼字”进行收尾。   一直绷着的精致的眉眼终于缓和了起来。   抬头看了看客厅的时钟,也来不及收拾东西,任凭乱七八糟的工具和材料堆了一桌子,拍了拍手上的尘屑,然后走进厨房。   木鱼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笨拙的淘米刷锅,最后放的水有些不对,如果煮饭则放多了,如果煮粥水则放少了,到时候出来的大概是一锅稀饭。   高压锅上火后,他翻找出那块半剩下的披萨,连加热都懒得加热,直接拿着,就着番茄酱,一口一口吃着。   等了约莫十五分钟,司乐关火离开厨房,倒了热水拿了药,朝着木鱼的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的,轻轻一推就推开了。   借着客厅的光,能够看清房间内的清醒——里面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一个人。   他手一抖,半杯滚烫的热水倒了一手,却毫无所觉。   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木鱼的人,司乐似是想到什么,走到客厅,从背包中翻出那只阴木的小木鱼。   反手握住阴木鱼,从沙发背上拿起自己的衣服,匆匆的出了门。   顺道的,将门从外面锁了起来。   木鱼在门前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敢踏出大门。   ***   “你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thenuw……”   重复几遍之后,木鱼挂断电话,手指在屏幕上跃动着,发了一条信息——   【我在家里等你,速回。】   将手机扔到了沙发上,屏幕上闪着的“司度”名字,也随着熄屏,渐渐消失了。   他这人,估计又跑什么荒郊野岭去了。   木鱼弯腰,将桌子上的一串铃铛系在腰上,用红绳将玉峰哨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最后的脚链……她想了想没有动它,而是她在自己口袋里塞了一丸蜡封的药,以防真的出了什么事,能够少吃点苦,自己送自己上路。   到了仓库里翻了几样东西,拿到客厅里布置起来。布置好这些,将屋子里所有亮着的灯一盏盏的关上,从房间到洗手间,从走廊到厨房,最后只剩下客厅里最后一盏灯。   做完这一些,她静静的坐回了沙发上,左手卷起了右手的袖子。   夜风从窗户灌进,吹起窗帘,猎猎作响。   沙发对面的老式电视机屏幕上,倒映出木鱼面前表情的脸,还有她肤色白皙的手臂。   两指宽的阴影一直从手腕长到手肘,足足有二十几厘米长,颜色从之前的墨黑色变成了血色,繁复的图案像是被鲜血染透。   就如同之前苏莉手臂上的那道文饰一样,虽然瑰丽依旧,却愈发显得妖艳起来。   倒是没有想到——   别人花这么长时间,布了一个局,就是为了冲这半截墨玉尺来的。   夜色正沉。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有风的呜咽声,还有冰箱制冷时轻微的振动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踏、踏、踏……   脚步从容不迫,像是走在自己的后花园,甚至还带着些悠闲的意味,脚步声越来越近,到了门前的时候,却突然的消失了。   木鱼闻到了烧焦的味道。   起先别的味道还不明显,像是做饭烧焦了一样,淡淡的,并不发呛。到后来,木鱼闻到了汽油的味道,浓浓的液体从门外倾泻而入,瞬间就浸没了大半块地板。浓烟从门缝里钻进来,滚滚黑烟,熏的人发懵。   桌上摆着的七星铃像是遭遇到了什么,剧烈的震动起来。   叮铃铃——叮铃铃——   叮铃铃叮铃铃——   震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铃声也随之越来越快,灵力如同水波纹一样散开,盈盈的罩在了木鱼的身上,将木鱼护在中央。   火光,在这时冲天而起。   有汽油的催化,火势蔓延的很快,顺着地板就开始吞噬起屋子来,前后短短不过十几秒的时间,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木鱼。   ——有人想把这栋屋子连同木鱼一起,烧个干干净净。 第二十四章   木鱼两指并刀,捏了个“现”字诀。   她的四周,血色的灵力波动像是一团毛线一样,杂乱却细密的将整个屋子包裹住了,源源不断的血色灵力从门外涌入,将漏洞不断的弥补填充着。   这种毫无规律却又莫名稳固的禁制,木鱼还是第一次见到——也有可能是她阅历低,见识太少。   果然,她走到门前,手还没有靠近大门,就被血色的灵力弹了回来。   这种阵仗,她现在这种废人,别说破开了,就算是躲着不被误伤都有些难。   禁制只能困人,而能死人的,则是这些看起来一般,没有任何加料的火焰。   这种还没彻底燃烧起来的火势,无论太衡中随便哪一位在这,都会有各种各样的办法化解。   正统点的借水压火,逼格高点封锁空间,或是暴力些,直接破壁而出的……   而不会像她这样,因为灵力被封,除了眼睁睁的看着火势蔓延,什么也做不了。   ——   门前快烧没的那块地毯,是师父从西藏带来的,纯手工编织的格桑花,参杂了金丝,曾经漂亮的她不舍得用。   书架那半边书,是她师父身前最喜欢的,每一本都仔仔细细保存了,这么多年没舍得损耗,却在这成为了半壁灰尘。   还有墙上裱着的壁画,桌在上摆着的盆栽,天花板上的壁灯,家里摆着的各种各样的布艺。   ……   都开始被火焰撩的不成样子,大部分面目全非。   七星铃的屏障,将木鱼和外面的感知彻底隔绝起来,她并没有感受到火焰的热度,却依旧觉得自己眼睛熏得发红。   这一把火,烧的何止是屋子。   她左手覆上右臂,却又硬生生的忍住,收了回来,左手放回右侧握成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木鱼身上的灵力,一般只足够捏几个小诀,施展半个中等术式,残余的灵力,几乎带不动七星铃这么大的cpu。   没有了灵力的后继,七星铃的屏障越来越淡,最后宛如炸开的泡沫,轻轻一抖,全然消失了。   皮肤的表层瞬间就感受到了火焰的热度,浓浓的烟雾充斥在鼻端,以一种强悍的姿态直接灌入她的肺部,让她剧烈的咳嗽起来。   木鱼左手握着的拳头松了紧,紧了松,最终还是紧紧握着。   被火焰吞噬的空间里,一时间回荡着她剧烈的咳嗽声。   就在她坚持不住,倒在地上,与此同时,只听“轰!”一声巨响。   整扇加固了的大门像是撕开一张纸一样,将整扇门撕成两半。   木鱼最后的记忆里,一道黑色的身影立在门前,朝着屋内走了进来。   ***   “咳咳咳咳……”   木鱼意识没有完全清醒,却先听到了自己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团成虾米状,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是要将肺要咳出来一般。   有人将她扶起来,杯子靠在她的嘴边,喂她水喝。   冰凉的水灌进喉咙里,干渴冒烟的嗓子像是被浇灭了火气,连同肺部也似乎好受了起来,木鱼大口大口的吞咽着,直到将水喝完,她下意识的吐出一口气。   之前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变得断断续续,且弱了下来。   再次迷迷糊糊睡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木鱼终于睁开眼睛,她现在正睡在车子的副驾驶位置,车外黑蒙蒙的一篇。   “醒了?”熟悉的声音,却是不熟悉的语气。   木鱼转过头,才看清旁边驾驶位置上的人,干练的短发,精炼的着装,虽然衣服和头发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却将她衬出另外一种不同气质。   没有了大大咧咧的笑,也没有了平易近人的气质,这样的她,第一眼看去,和接地气挂不上勾。   “苏……莉……”木鱼听见自己破风箱似的声音,没有带出其他的感情|色彩。   苏莉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拂过她的刘海,探了探温度,见还算正常:“现在好些了么?”   她也不管木鱼有没有搭理她,侧过头看了木鱼一眼,木鱼虽然没有出声,但是也没有看出任何生气或是悲伤难过的表情,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苏莉有些挫败的笑了笑:“你性子是怎么练出来了的,当真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啊,这种情况下,看见我都没有什么反应。”   木鱼看了苏莉一眼,有些好奇:“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害怕啊,惊惧啊,或者大哭一场……顺便指着我鼻子骂一顿什么的。”苏莉半蹲着,灯光有些模糊的看不清她的表情,“不过说起来,如果你真的这么做,倒也不像你了。”   人和人最相似的地方,在于本身就是一个矛盾集合体,这一部分是白色,对立面就可能是黑色,剩下的由黑白叠加渲染起来,是模糊成一片的灰。   可木鱼不一样,她的身上,似乎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清清楚楚,泾渭分明。   就好像之前,木鱼会善待于她,大概是因为她归于木鱼认知中白的一面,可一旦被木鱼划为对立面,就会斩断所有之前的情绪,将你归于黑的一面,没有任何中间模糊的感情纠葛。   干干净净,不带任何拖泥带水。   木鱼听完苏莉一番话,没有接话,两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不满十天,连个表象都没能相互看清,像不像自己这样的话,听听就行了。   一场火,几乎把木鱼的精气神都烧没了,车厢内的温度适宜,空调吹的就在她昏昏欲睡。   苏莉终于进入了正题,叹了口气:“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木鱼睁开眼睛,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惊讶什么?惊讶我在你车上,还是——”   突然,她伸手抓住苏莉的手腕,薄薄的春衫袖子从手腕一直滑到手肘的位置,那道原本血色的墨玉尺文饰,意料中越来越淡了。   “惊讶你把命格给了齐珊,让她给你挡灾?”   苏莉对木鱼的质问有些惊讶,脸上的表情全然消失了,木鱼虚弱的连爬起来都难,手劲并不算很大,她轻轻一挣脱就挣脱开了。   她盯着前面的路,突然笑了起来。   “你还记得那次病房里,齐珊说的话么。”   ***   司度手串突然从中间断开,珠子跳跃着四散开去。   “呀——”   他一旁的刘建国惊讶了一声,半蹲下来,准备去捡,就听到头顶上的人说:“不用捡了。”   抬起头,才知道为什么不用捡了,眼前这个男人,单手虚握,轻轻往上一提,无论是跌进草丛还是跌进石缝的珠子,纷纷飞射出来。   一颗不少,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   “我们做生意的……串珠断生意散,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刘建国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并没有发现旁边的人脸上越来越难看,他视线扫过一层层的墓碑,眼睛一亮:“啊,前面就到了。”   有了别人的陪伴,夜晚的墓地似乎也没有那么恐怖阴森起来,刘建国神态轻松了不少,他走到墓碑的位置,替自己蒙尘的照片擦拭干净。   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着平整如新的墓地说:”现在的工程效率不错哈。”   司度自然不会答他。   刘建国也不在意,拍了拍墓碑的位置,抬头看着天空的启明星:“天快亮了啊。”   “是啊,一拖就拖到天亮了呢。”司度低头看了一眼,勾着眼角凉凉的笑,竟是比夜风还让人觉得冷,“是你挑的地方好,不仅远,且有说服力”   刘建国笑了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司度看着夜色,视线落在城中心的方向:“来之前我还没怎么确定,可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等死。”   “其实回头想想,一个愿意为妻子死的男人……最不希望的,大概就是一切恢复到正轨。可是你每次见到我,都积极替我理清思路,将我往“正轨”的方向带,目的和手段产生了质上的矛盾。这是第一。”   “第二,你连死的都不怕,却意外的怕我,是不是很不对劲?原本没有苏莉,我倒是没有觉察出什么,但是有她的对比,你的举动就太失常了。”   “第三,这墓地里的病例出现的太是时候,去医院时机又太巧合,就像是特地挖一个坑,在等着我跳……”   司度话没说完,墓地像是启动了什么禁制,墓地的石板一层层的下降。   血色的灵力几乎实体化,像是从墓地里爬了出来,从脚开始往上长,将他一层层的缠住,另一头扎进刘建国的身体里,像是吸取着什么营养。   “你说的都对,但是我跟你说的,并没有假话,你看,他现在不是来索取报酬了么?”   刘建国低头吐了一口血,擦了擦嘴角:“那个人抓住了每个人的弱点,我的弱点是陈琼,苏莉的弱点是【父母】,而那个小丫头的弱点,是你对吧?”   司度立在原地,血色的藤蔓张牙舞爪着,却不能靠近他一掌距离之内。   像是被无形的屏障,远远挡在了外面。 第二十五章   “她说我欠她的。”   苏莉说这话,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只是简单的复述一样,让人听不出里面的感情。   “齐珊那人就是那样,觉得所有人都欠她的。”   空荡荡的街,偶尔只有一辆车从旁边擦身而过,十字路口,红色倒计时缓缓跳着,苏莉踩着油门,直接开了过去。   “她从小就有了一切,父母,家庭,漂亮裙子,零食,娃娃……不需要担心明天会不会辍学,不需要担心春游的时候,因为没有钱一个人被留下来。也不用担心第二天能不能吃饱。”   “高三的时候,我成绩好,又和齐珊是同学。齐老师就提议接我到他家去住,一方面的确是看我可怜,另一方面其实是为了给齐珊补课的。”   “我和齐珊不一样,我除了读书这一条路,并没有其他路可以走,所以每天都会拼命学习,给齐珊补课的时候,还要应付敏|感又矫情的她。每天睡不到几个小时,老师师母就觉得很过意不去,在平常生活上尽量的照顾我一些。”   “即使这样,那段日子虽然累,却是我觉得最好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担忧,只要提高自己和齐珊的成绩就行。大学之后,我跟齐珊的感情一般,倒是跟齐老师和师母感情不错……我贪恋他们的温暖,每次过去,陪他们吃吃饭聊聊天,假装自己有个家。”   “所以,我总是想,要是人生能换过来,那该多好。”   ……   “毕业的时候,我从万千毕业生中杀出,得到了一家著名公司的最后一轮面试通知,却也在体检的时候,得知自己得了胃癌。”   “含泪撕掉面试通知后,我回头洒脱的跟齐珊说,要到处去走走看看。说的那些陈腔滥调你懂的,什么诗和远方啊,灵魂和身体总有一个在路上啊……”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地方,她低声笑了起来,半是嘲笑半是讽刺:“只是我从云南回帝都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死在茫茫大山里了,是齐家父母替我|操办的丧礼。那天火车上,我说的是真话,在我眼里,他们和我父母并没有差别。”   木鱼静静的看着苏莉:“那天,被封在屋子里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就跟你和司度看的那样,齐珊用父母的名义,引诱我进屋之后,因为看不见我,一时半会杀不了我,所以直接封了屋子,想把我困死。只不过后来,那个人出现了将我救了出去,跟我说了始末,。”苏莉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才知道齐珊拿走了我的命格,只是她命不好,碰上我有绝症的时候。”   “那个人?”   “对,那个人。虽然见过很多面,可我总是记不住他的脸,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和齐珊两个人命格早就纠|缠在了一起,要么她死要么我活,事情才会停止。我如果想救齐珊,就在屋子里等死,我如果想活下去,就跟他离开,只是要答应他一个条件。”   后来,木鱼都知道了。   苏莉或许是想质问齐珊,或许是因为良心上过不去,又或是想去见齐珊最后一面……总之她到了医院,听了齐珊那番诛心的话。   再后来,齐珊死了,她重新“活了”过来。   这倒是比原来想象的要好上很多,至于条件,木鱼笑了笑:“他让你接近我对么?”   “平心而论,我并不觉得亏欠齐珊的。”苏莉点点头,手上的方向盘打了个方向,转了九十度,将后面追上来的车子远远甩在了身后。   只是,她亏欠木鱼的。   她从未想到过,这个世界上,终究会出现木鱼这样的人,帅气和温柔杂糅,会在早上煮粥给她喝,会担心她生病发烧,会听她唱一折跑了调的牡丹亭。   拐进另外一个巷口,将木鱼放了下去,将一个包塞了进她的怀里:“他让人引走了司度,在联系上司度之前,你千万别出现。这个巷子走到头,就是火车站的后门,包里有吃的和用的,你随便找辆火车就上去,等联系到了司度再回来。”   她说完几句话,匆匆的上了车,一踩油门,从巷子里另一边开了出去。   这一次,车子冲出巷子,却掉转头,直接逆向行驶,油门一踩到底,苏莉咧开嘴,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冲着不远处开来的车子撞了过去!   “轰!”   巷子里,木鱼抓着包,低头笑了笑。   她呐呐着张了张嘴,眼眶有些泛红,只吐出两个仿佛叹息般的字:“傻瓜。”   苏莉哪里知道,即使她豁出去了命,对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而言,或许造成不了一丝一毫的伤害。   意料之中的,木鱼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   巷子里路灯昏暗老旧,上面结着厚厚的蜘蛛网。   一只飞虫寻光而来,直直的撞在了蜘蛛网上,剧烈挣扎起来,网下蜘蛛尾部倒垂着蜘蛛丝,一点点的往上收着,顺着蛛丝爬向网中央,去收获它的猎物。   “啪-啪-啪-”   狭小的巷子里,响起了清脆的击掌声,男人从巷口一步步走进来,笑着说:“真是出人意料的一出。”   巷子里,两个人相对而立。   一个几乎脱力的背靠在墙上,怀里抱着一只鼓鼓的黑色皮包,半垂着头,黑色的长发散开,遮住了大半脸的表情。   而另一边,男人西装革履,眼睛上带着无框眼镜,像是刚刚从宴会上下来,勾着唇笑的理所应当。   这个男人,木鱼之前见过。   齐珊的葬礼上,他虽然神情举止并没有破绽,可是一身干净的衣裤,让她记忆深刻。   当初只认为夫妻二人,并不像是外面所说的夫妻情笃,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见到他。   木鱼慢慢站直了身体,将抱着的包放在一旁的台阶上,再直起身子,眼眶依旧泛红,可脸上已经没有了什么表情。   她从脑海里找出齐珊的资料,直视对面的男人:“冯迁?”   “苏莉将你从火焰里救走,开着车带你逃了一路,现在不惜以死替你铺一条生路……你这么冷血可不就不好了……”男人感慨着,站着的位置却恰到好处,将木鱼所有的生路都封死了,“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可好?你把剩下半截墨玉尺交给我,我替你打急救电话,这会儿她说不定还有救哦。”   “说起冷血,怎么能比得上对枕边人出手你?”木鱼一反手,将单个的银铃扣在了手里,脸上却慢慢的爬上了嘲讽,眼角勾了勾,学足了司度淡漠看人的姿态,“至于一个人有没有救,在太衡现任‘量’面前,需要你多说什么吗?”   冯迁果然是知道太衡的事情的,听到木鱼的话,表情微妙的变化了起来,似是不屑,又带着些许不忿。   他上前一步,一挥手,单手就扣住了木鱼的腕,力气越来越大,让她下意识的放松了拳头,松开了里面的一只银铃来。   “没有墨玉尺的你,也配叫量?早知道你如此的不讨喜,我一开始就应该用强硬的手段……”   他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骨骼传来啪嗒啪嗒的声音,木鱼的左手折成一个诡异的姿势,再用力一分毫,就要生生被折断了。   木鱼脸色煞白,反方向一用劲,几乎将自己手腕掰碎了,她的脸对着冯迁的脸,嘴角勾着冷笑:“我既然废了一只手,就不在乎再多废一只,当然,你如果不在意,可以再强硬一些,看看我敢不敢去死。”   冯迁深吸一口气,猛然松开木鱼的手臂。   他倒是没有料到,木鱼平时这样不咸不淡,还有些烂好心的人,竟然是这样一个软硬不吃,生死淡漠的人。   他为了墨玉尺留在帝都,这么多年只找到一部分,剩下的一半,他多方打探,最终确定在了木鱼这个名字上。   局也布了,墨玉尺也祭了,屋子也探查过,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除非,墨玉尺就在她的身上。   所以——   他还真不敢赌木鱼会不会去死。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对峙,风灌进巷子里,将木鱼的长发扬起,衬得她的一双眼睛,愈加平静无波。   不远处的大街上,传来了救护车呼啸声,声音停滞了一会儿,随即呼啸而去。   冯迁看着木鱼的神色在一瞬间缓了下来,恍然,他后退了半步,勾起了嘴角:“我差点真的以为,你真的像看上去那么冷心冷肺呢,既然苏莉的价值不够换墨玉尺,那么我换个人好了,司度怎么样?”   木鱼翻了个白眼:“十个你,都挡不住一个他。”   冯迁:“我的确困不住,但是墨玉尺呢?”   木鱼的睫毛颤了颤。   “十世命格祭炼的墨玉尺……不对,应该叫血玉尺了,对于司度这样的观命之人,是天然的相克吧?说起来,司度能不能坚持到天亮呢?”   木鱼总算知道,案前那十张案件的简历,是从什么地方来了。   有人拿到师父死后遗失的半截墨玉尺,利用墨玉尺改了十世命格,然后用这十世命格去祭炼……   还真是,丧尽天良。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她左手抱着右臂,看了一眼冯迁,脸上笑容越来越浓,眼底却越来越冷。   “既然你这么诚心,我把另外半截墨玉尺送你好了。” 第二十六章   边陲的小镇,人烟罕至。   空荡荡的国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着。   前面的男子月末三十岁上下,上身穿着一身黑色外套,下身是一条卡其色的休闲裤,白色衬衫,黑色的运动鞋。棕色的短发,黝黑的肤色,嘴角抿成不言苟笑的弧度,他目光盯着前面,似乎毫不在意后面跟着一个人。   后面跟着的少女,还没有完全抽个,单薄的身材被一件大外套给包住了,米色的围巾包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有些于年龄不符的锐利眼睛。   少女背着半人高的包,背脊都压弯了,步伐沉重的踩进泥土里,却仿佛毫不在意。   正午的阳光,热度越来越大,晃的她睁不开来,她摇了摇脑袋,重新拉回自己的注意力:“师父,师公的墓地还有多远啊?”   “快的话,明天就能到了风灵山了。”   “这么远啊……”   少女觉得明天这个词,第一次遥远的跟下半辈子一样,她的脊梁压的更弯了:“师父,你每年都来么?”   “太远了,有空了才会想去看看。”   ……   夜晚的篝火,明亮而温暖。   木鱼蹲在地上,顶着散开乱糟糟的头发,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把小木梳来。   她讨好似的走到司量面前,晃了晃梳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师父,您看,帮个忙。”   司量拍了拍身侧的的位置:“你坐过来。”   木鱼背对着司量坐着,半长的枯草式头发披了一肩,司量拿着木梳给木鱼扎头发。   木鱼时他养大的,在她懂事之前,这些都算是练出来的基本功,所以做起来也轻车熟路。   “我记得,你之前是短发?”   “班上同学说,长发好看些。”吞吞吐吐说完,木鱼伸手抓了抓发烧,“师父,是不是不好看?不好看我回去就剪掉。”   他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视线落在她右臂上。   “木鱼,我们这一趟回去,就将封在你手臂里的半截墨玉尺拿出来。”   “诶?”   “怎么?你不是天天都念叨这事儿么,这临到头了,倒是惊讶起来了。”   少女有些赫然,嘿嘿一笑:“师父,我自己倒是挺习惯的,就是——这墨玉尺不是您的器么?量福祸测天缘什么的……这一半都留在我这,多耽误您的正事不是?”   司量轻笑一声:“你倒是挺会为我考虑。”   他手艺一般,扎成的马尾也就勉强能看,还有几根头发不羁的顶着头顶上,自成呆毛。   司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来的路你记住了么?”   少女似是有些不适应这样亲昵的动作,轻轻的撇过头,点头:“大部分记住了,记不住的,我在地图标了。”   “等我以后死了……”   “师父!”   “等我死了,你要将我连同墨玉尺一起烧成灰烬,葬在那座风灵山上。”   ……   ***   木鱼左手抱住右臂,勾着笑,眼底被一层层冷意浸染。   她几乎被捏碎的作收颤动着捏着手诀,淡淡的灵力波动一层层的从她身上散开,她捏诀的速度很快,灵力波动也很正统,引发的灵力也很纯,可见基础的扎实。   冯迁轻蔑的一笑——就是天赋不够,灵力少的可怜!   虽然他知道现任的量并没有得到墨玉尺的传承,不会有太大的能力,可也没料到,会弱成这样。废了一只手不说,连最基本的诀都引不动,太衡已经堕|落成这样了么?   他手中捏诀的速度很快,三诀结印,六诀叠印!   第七诀直接攻散木鱼起势,几乎将她打偏过去!木鱼这时候倒退,哪里还来得及?   冯迁顺势欺身而上,单脚往前一踏,手如鹰爪,屈指死死扣在了木鱼的脖子上!   他整个人上前一步,手上力度用到了十成十,狠狠一推——   “轰!”   木鱼几乎是被重重的钉在在墙上,破旧的墙面上,墙屑窸窸窣窣的往下落。   昏暗的灯光下,木鱼离地半米,被人握住最脆弱的脖颈钉在墙上,右臂悬荡的垂在身侧,不自主的来回回荡着。   冯迁欣赏了一会儿她因缺氧张红的脸,嗤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比我想象中的更没用,当年你师父,可是一对十三,百米不得近身,只可惜那时他身上只有半截墨玉尺,被人生生围死,这要是握着完整的墨玉尺,结果还难说呢?”   木鱼猛然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浸透着狼狈和愤怒!   他突然的松开了手,失去支撑的木鱼重重的跌落在地上,剧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冯迁半蹲下来,视线落在木鱼的右臂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她右手袖子无风而抖,像是被刀片旋转着收割,不一会儿,右臂袖子碎成一地布块,露出一只纤瘦的手臂,还有上面血色的墨玉尺文饰。   冯迁眼镜倒映着木鱼手臂上的文饰,眼中露出欣喜来。   “听说,太衡只有度量和轮回是师承制,是因为只有他们能预见到自己的死期,对吧?你传承的有些不到家,没有跟你师父一样,提前收个徒弟,量大概要断绝到你这一代了……”   木鱼艰难的睁开眼,嘴角有血迹涌出。   “量世代由墨玉尺传承,执墨玉尺执量人。这墨玉尺,还是我替你收了吧!”   他捏了一个召唤诀——   半空中浮现出一道血色的影子,一掌半长,两指宽,血色玉尺流动着妖艳的光泽。   血色的灵力宛如藤蔓一样从玉尺中抽出,如同找到源头一样,张牙舞爪的冲向木鱼的右臂,顺着手臂一圈圈的往上缠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瞬间,木鱼感受到了被火舔舐的疼痛,这仅仅只是开始,热度越来越高,所有的肌肉神经都像是被热度燃烧成碳,一寸寸化成了灰烬。   手臂血色的文饰像是活了一样,像是被藤蔓拖拽的不断往手臂外的方向拉扯,眼看就要将里面封着的东西强硬的拖拽出来!   冯迁脸上的喜色几乎掩饰不住,手中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血光也越来越盛。   终于,血色的灵力从木鱼的手臂中抽出一把泛着血光的玉尺来,玉尺一寸寸的抽出,血色的文饰从木鱼的手臂上一寸寸的剥离。   当半截墨玉尺全然抽出,像是受到了什么吸引,直接飞射入半空之中。   木鱼抬头看去,她的视线里,半边天空都像是被染红了。   冯迁胸口剧烈浮动着,掐着诀的手势终于满了下来,他脸色虽然苍白,但是那股子意气依旧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他走到木鱼的面前,单脚踏在她的右臂上:“说起来,这墨玉尺的祭炼总是差上一些,加上你,会不会更出色些?”   两道血色的灵力从天空中蜿蜒昂首,猛然间冲向木鱼的后背,疯狂的吸收起来!   只是——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她满嘴血迹,”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吐在冯迁的脸上。   她右手食指动了动。   像是在确定知觉,又动了动,随即一翻手,抓住了腰侧的藤蔓。   被封印了十几年的灵力,终于在这一刻喷涌而出,磅礴的灵力灵力顺着血色藤蔓一直朝上游动,半空中的血光像是吸收了太多灵力,完全的失去了控制!   血色藤蔓漫天乱舞,从半空中一直蔓延到地上,开始疯狂的扭曲起来。   冯迁脸色煞白,倒退了几步,眼里盯着那早就失去控制的玉尺:“怎么会!”   “轰!”   血色藤蔓擦过冯迁的身体,击中他身后的一堵墙,他还来不及无差别攻击,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反噬的玉尺开始不断的暴走,玉尺在空中飞掠的速度已经远远的超出了人肉眼可辨别的速度,冯迁从来没有见过如境地。   一边狼狈的躲闪着,一边想要倒退着离开这个是非地!   可是哪里还来得及,当第一道血色藤蔓钉在他的手臂上,第二道已经接踵而至将他钉在了墙面之上,第三道,第四道……   他倒吐出一口鲜血,视线中,那个他之前从来瞧不上眼的小姑娘,像是被打开了什么枷锁,于之前判若两人来!   木鱼五指虚拢,墨色的灵力几乎凝成实质化,她右手拽住血色藤蔓,左手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快如残影,三道,九道,七七四十九道之后……   滔天的灵力在半空中绘制出一个封字,将半空中的玉尺连同血色一同封住。   像是没有任何阻碍,血色的玉尺被直直拖拽进木鱼的手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断成两截的墨玉尺,闭上眼睛——灭字诀从掌心浮出,裹缠住扭动着想逃走的玉尺,墨色一明一灭!   “轰!”   ***   司度立在墓地上,看着刘建国越来越虚弱,刚踏出一步,却又被血色的藤蔓堵了回来。   “咳咳咳——”刘建国摇了摇头:“没用的。”   过了一会儿,他吃力的说:“对不起。”   司度看着刘建国:“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我的私心……”刘建国声音很虚弱,“让你困在了这,而那个小姑娘大概……”   大概已经遭遇不测了。   司度笑了笑,没有回答,抬头看向远方天际。   血色的朝霞染了大半个天空。 第二十七章   天亮之前,巷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居民一觉醒来,就看见年久失修的围墙倒塌,不幸的砸死了路过的行人。   围观的人群大多都是周围的居民,有的推着自行车拎着早点准备去上班,有的拎着蔬菜鲜肉刚从菜市场回来,而住的近些的大妈大爷门,穿着一身睡衣,兴致勃勃……人越积越多,对着担架抬出盖着白布的尸体议论纷纷。   “我说凌晨动静这么那么大呢,还以为地震来呢。”   “啧啧啧……全身上下都是牌子货呢,这大半夜在这巷子里被砸死……”   “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在会小情呢,所以天没亮就准备离开,看看门口那车没?没个百万可拿不下来……”   ……   从主人公糟了狗屎劫一直说到密会小三活该被墙砸死,发散着市井小民超群的联想能力。   司度穿过围观的人群,顺着巷子一直往里走,踏过漫着污水的巷道,跨过长满青苔的台阶,避开清晨背着书包在巷子里追逐的孩子,来到巷子最偏僻处。   这是一处没有住户的人家,拐角的巷子是死路,墙角爬满青苔,罕有人际。   清晨的阳光打在屋檐上,却没有透进巷尾多少,司度从阳光中一路走向幽暗。   木鱼倚在巷尾的墙角,单薄的上衣破破烂烂,一边没有了袖子,衣摆七零八落,后背沾满了血迹。   她捂着腰眼,指缝间有半干的血渍,脸色苍白,听见动静慢慢抬起头来,看见司度逆光走过来,眼中的戒备慢慢消失,嘴角勾起了笑:“早。”   “我刚还在想。”司度站在木鱼面前,看着她半身的血迹,“你要是出什么事了,以后到了地下,该怎么跟你师父交待。”   木鱼弯起了双眸,笑得有气无力:“就说我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司乐犹豫了半秒钟,在木鱼脑袋上揉了揉,眼底的不羁渐渐收起,柔和下来:“你个小丫头才多大,说什么生的死的。”   并不大的力气,却把木鱼给带偏了,她最后一点力气散掉,身子一软,往司度身上倒去。   手中握着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那是两截彻底废了的玉尺。   司乐伸手把她拦在怀里,低头看着已经晕过去的木鱼,半敛着眸,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   太衡医部,设立在一家私立医院内。   两者的关系与其说是院中院,倒不如更像是把另外的场地租赁给了别人,自家的地盘占一层楼,配备医生一名,助手一名。   半层楼中医布置,半层楼西医布置,中间是会诊室。   楼梯出口正对着一张桌子,桌前正趴着一默写药方的青年,短发,格子衬衫,黑框眼镜,个高清瘦,相貌清秀。   他一边默写药方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听见电梯门叮咚一声被打开,抬起头愣了一下——   一陌生男子步伐有些仓促的走了出来,气势有些强硬,他怀里抱着的人用外套盖住,只能看见半张侧脸和一头散开的长发,半垂下的手上满是血渍。   这两个人,他都没见过。   吴越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这位先生,医院的急救室在二楼左侧,你走错地方了。”   虽然设下了禁止,可每年都还是会几普通人因为气场的原因,走错地方来这里。   男人脚步未停,扫了吴越一眼:“星晴呢?”   吴越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了,这人是冲着太衡医部来的。   他推开椅子,朝着左边走去:“晴姐在实验室,我去叫她。”   医部的主治医生叫星晴,主木辅水,修的就是生字门,随着现代医学的兴起,曾就读过国内著名的医科大学,本硕连读后一举攻到博士,目前博士肄业。   她一头紫色的卷发用木簪盘了起来,内穿一身淡紫色旗袍外罩一件白色大褂,听到助手的话正猜想是谁呢,结果在会诊室看见司度,眼中泛着惊讶,脸上却笑得春回大地。   “还真是稀客,司度,这一晃十年没见了吧。”   司度看了一眼病床上昏迷着的木鱼:“我们等会再叙旧,你现在先看看病人。”   星晴走到床前,低头看着昏迷在床的木鱼,伸手去探她的脉,挑眉说:“这小姑娘是刚刚送死回来?”   经脉被冲的乱七八糟,灵力体内乱成一锅粥,伤的够呛,但也能救回来。   “咦?”不知道发现什么,她的手往木鱼寸关移了移,倒是来了些兴趣,“你哪里捡来的小怪物?”   这丫头的年龄不大,这灵力波动……还真是逆了天了。   司度轻皱眉:“伤势怎么样?”   星晴收回手,冲司度翻了个白眼:“你把司乐拐走还没给我个解释呢,现在扔个陌生的小姑娘给我,你总得给我个解释吧?”   司度走到病床前面,手拽着木鱼脖子上的红线,从衣领处拽出一块玉来。   星晴的视线掠过玉,第一眼并没有发现什么,等到第二眼,终于发现出不对来。   她向前了几步,那是一条由血玉雕成的鱼,半曲着身体,团成纠结半圆形,围着一个镂空的字。星晴盯着玉上镂空的“量”字,颤抖的伸出手,却又收了回来。   “司度——她……司量……”   “她是木鱼。”   星晴有些颤|抖的手握紧,转过头对着门口站着的助手,镇定而冷静。   “吴越,准备东西,马上进行手术。”   ***   昏迷着的木鱼,少了她性子中的生机勃勃,瘦弱的的身体几乎要陷阱被子中,看起来格外的虚弱。   司乐隔着玻璃看了一眼,难得的涌上了一种叫做愧疚的情绪。   “星晴怎么说?”   一旁的司度视线落在病房内,焦距涣散,神色淡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听到司乐的话,焦距回拢,表情缓了不少:“说封印是暴力冲开的,大概有一段时间后遗症,至于其他的,要等她醒来再做观察。”   司乐听了松了口气,背倚在墙上,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起来,我还有几件事不明白。”   “你说。”   “这件事,你们都事先知道的么?”   司度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是在昨天夜里,在墓地感受到墨玉尺气息,才明白过来的……木鱼,大概早就明白过来了。”   司乐点点头,这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虽然两人看起来有些急躁,可是细想来,事先都是一副“等风来”的镇定,各自布局,各自围点。   只是最后把他绕进去了。   “第二,木鱼既然自己有能力解开封印,那么她等这十年,是为了找寻另外半截墨玉尺,守护司量的遗物么?”   意料之外的,司度摇了摇头。   她守护的并不是遗物,而是诺言——   毁掉墨玉尺。   **   木鱼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白色的天花板,还有满鼻子消毒水的味道。   窗外的阳光明媚而刺眼,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来,遮挡在眼前。   “刷——”   下一秒,窗帘被人拉上,屋子的光线一下子就变得柔和了下来,木鱼浑浊的视野渐渐变得清晰。   她这才发现,屋子还有另外一个人,站在窗前,闲适的倚在窗台上,侧过头看她,眉眼舒展:“下午好。”   木鱼微眯起眼睛:“下午好。”   医院的日子善乏可陈,木鱼每天睡到骨头疼。   主治医生晴姐,拥有一头淡紫色头发,却不影响她古典的长相,如果静立不动,就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的古典美女。   但也仅限于静立不动,只要一开口,与外面绝然不同的暴躁火|辣性子,就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最奇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太横医部病人比较少的原因,只要事关她病情,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就连每日三餐,进食进药都会亲自盯着。   她也问过自己什么时候能出院,得到的回答是多则半年,少则两三月。   顺带着,连偶尔能跑出去放风的司乐,也被一起困在了医部。   用司乐的话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小木鱼,你可害死我了~~”   两人病房挨着,每天除了定点来木鱼病房诉苦之外,等司乐一走,隔壁病房吉他声越来越狂乱,就像是用铁片刮弦,整个楼层都回荡着魔音穿孔的声音。   他多半会选择在午后一两点,晴姐午睡之时。   于是,木鱼看的最多的就是,晴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一脸黑线的走到隔壁病房。   一阵噼里啪啦哐当砰咚——   噪音终于停止了,再见司乐,脸上就会多一处地方肿起,然后义愤填膺的向她传授怎么出逃的秘诀。   每天循环一次,乐此不疲。   木鱼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从1数到15,某人终于在夜里成功出逃。   晴姐跟吴越出去逮人的时候,一直表现乖巧的木鱼,从大厅的柜子里拖出一只吴越小助理贡献的背包,沿着司乐传授的路径,在司乐以身吸引火力的前提下,顺利逃出了医部。   医院门口。   停着的一辆车子划下玻璃门,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上车。”   木鱼拎着背包,看着司度:“你怎么在这?”   “你不是要去风灵山么?”司度一本正经脸,好像司乐的出逃不是他串掇和协助的,“我刚好顺路。” 第二十八章   边陲的小镇,公路年久失修,雨后泥泞不堪。   积水在山上汇集,形成一道道临时的小瀑布,顺着山坡冲刷而下,环山公路上车子穿过水幕,有落水溅在窗口,引得乘客笑着惊呼。   中巴车在中途停下,从车上下来一对男女,男人帅气俊朗,妹子漂亮和善,无论从长相还是从气质打扮,都像是从大城市来的。   木鱼提着包带,视线在荒郊野外扫了一圈:“现在方便多了,当年这里没通车,只能徒步走进来。”   司度伸手,接过木鱼手中的背包,把手中一把没有打开的折叠伞塞到她手中,问道:“这么多年没来,你还记得路怎么走么?”   木鱼笑了笑。   她就是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谁,也不会忘记这条路该怎么走。   风灵山在群山之中,植被茂盛,山峰嶙峋,很多地方都没有什么路,可木鱼就像是随身携带着gps似的,跨过一座峡谷,趟过一条溪涧,穿过漫漫的山林。   从山这头,翻到了山的那头。   风灵山又叫封灵山,号称鸟绝虫灭,百兽不愿入内的死山,两人攀到山顶,坐在石壁上休整。   司度侧过头看向木鱼:“你当初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十几岁的姑娘,废了一只手,走了两天一|夜,还有徒手爬山……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木鱼想了想,认真的回答:“忘记了。”   她是真的忘记了,师父去世那段时间,总是下着雨,灰蒙蒙的天空,淅沥沥的落雨……   她孤身一人抱着师父的骨灰,从帝都跨越大半个国度,最后一段路,她是徒步走来的。如今回忆起来,已经忘记了当年大半情形,只记得天空阴沉的色调,还有雨滴冰凉的温度。   还有怀里怎么也捂不热的骨灰盒。   墓地位于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几任的司量都埋葬在一处,隔着一段距离,却又不远,木鱼顺着记忆往里走,几分钟后,停在了一座简单的墓前。   墓碑上写着墓主人的名字——木桑。   “师父,我来看你了,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   木鱼将路上采的花放在墓前,也不讲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露出一个笑来,“好吧,我承认我就长了几厘米,看不出我长高了话,那一定看出我越长越漂亮了吧。”   司度眉眼舒展了开来,立在一旁,静静的听木鱼絮絮叨叨说着家常话。   “师父,我听你的话把大学上完了,也认识了不少不同的人……”   “我现在接你的班了,就像你之前希望的那样。师父你不要担心,大家都对我很好。”   “我现在睡眠好了很多,不会再彻夜彻夜的失眠,很多时候都能一觉到天亮,最近好像也长胖了几斤。”   ……   “啊,对了——”木鱼从背包中,翻出一小瓶白酒来,眼睛弯成新月,“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我估摸着怎么也得是三十年的陈酿,是从晴姐那偷来的,量有些少,你将就着解解馋。”   白酒从半空中倒下,没入泥土消失,只留空气中浓郁的酒香。   沉默了一会儿,木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   她从包中翻出一个木盒,打开盒盖,露出里面两截碎裂的玉尺:“我找到另外半截墨玉尺了,让它以后在风灵山陪着你。”   她双手相对,捏了个火字诀,火势凭空而起,灵力灌入火焰之内,瞬间吞噬了木盒。   跳跃的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隐隐发青,随着火焰燃烧时间越来越长,青色越来越浓,变成墨绿色,再到墨色……   等火焰彻底变成黑色,火势也越来越小,终于慢慢消失了。   盒子完好无损,可盒中两截玉尺变成了烟灰色,木鱼伸出手去,轻轻一碰,玉尺状的物件碎成一盒灰烬。   木鱼将盒子盖上,用手在墓前松软的泥土里挖了一个坑,把盒子埋了进去,反手掩上土。   她跪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很久都没有起身。   身旁人递上前一张纸巾,木鱼抬手接过纸巾,抹了一把脸,眼泪却哗啦啦的继续往下掉。   过了一会儿,她从地上爬起来,除了眼眶泛红并没有什么异样:“司度,我师父会不会嫌弃我太罗嗦了。”   司度手指掠过司量的墓碑:“他应该很开心听你说话。”   ***   历任的司量都葬在一个地方,木鱼将几座墓都扫了一遍,还象征性的放了些祭拜的物品,物品不够就拿一些花花草草凑。   司度看了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得在山上露宿了:“现在要走么?”   木鱼摇了摇头:“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司度:“?”   “能借你的匕首用一下吗?”   司度从靴子内抽出一把匕首,用指尖掠过刀锋,确认其锐利程度,翻手插|入鞘中,递给了木鱼。   木鱼接过匕首,抽出匕首,看着刀锋闪着的寒光,一路往下走,走了大约十米左右的距离,停在了一座空墓前。   空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里除了葬着几任司量之外,还有几座早就修好的空墓。   墓里空荡荡的,虽然竖了墓碑,但是墓碑上和墓里一样,也是空荡荡的。   木鱼将灵力灌入匕首内,对着眼前空白的墓碑比量了一会儿,然后手腕翻转,行云流水的刻下两个字——   木鱼。   她将匕首收起来,回过头冲着司度没有任何异样的说:“天色不早了,我们下山吧。”   ***   千里之外。   屯溪老街,号称流动着的清明上河图。   半个城市中心都是古式建筑,高高的马头墙,木质的小二隔层,复古的招牌……黄山脚底的古街,即使是大热天,也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游客。   小姑娘们带着墨镜打着伞,上身只穿着小吊带,露出一截白花花的小蛮腰,全身上下的布料加起来,没有伞面大。   只有邬云,上半身还套着个牛仔外套,裹得严严实实,汗水浸透了背脊。   在这个游客比居民多的城市,你很难能抓一个当地人替你指路,邬安手拿着手机,跟着电子地图在各个巷子里打转。   从三马路到老街一楼,来来回回走了几趟,终于在角落的尽头找到了一家门面,破旧的招牌斜斜的挂在门脸上——   茶馆。   邬云捏着背包带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这家叫茶馆的店,从外面看不大,走进去才发现一点不小,占地有近五十个平米,中间用屏风隔开。   屏风的一边,则是一个旧式的柜台,半人高,上面趴着个人,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在养神。而在屏风得另一边,整整齐齐摆着二十张八仙桌,长条蹬倒翻着摆在桌上,像是还没开张的样子。   最奇怪的是,明明是茶馆,空气中弥漫着醉人的酒香。   “茶馆晚上八点开张,姑娘你来早了。”柜台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穿着件白色的亚麻上衣,长发扎成发髻,用木簪别住,人有些清瘦,但是给人感觉很舒服。   “哦,是我忘了关门了啊。”他看着大开的大门抱歉的说,又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才下午两点,往回走就有酒店,几家青旅也不错,喝瓶冷饮还能睡个回笼觉……”   邬云抿着嘴唇,眼底有着挣扎,她站在原地几秒钟,最终走到柜台前,递上去一张纸:“我来这找人的,那人说……”   这是一张打印纸,像是从网上某个扫描的图片下载后,然后拿去打印的,繁体字。   纸张上,在一串详细地址后面,有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度量。   他的瞳孔在同一时间,收缩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笑,接过邬云手中的纸,对折,然后卡擦卡擦几下撕碎了,也不嫌纸张一团脏污,顺手就塞进嘴里,就好像嚼着上好的蚕豆。   嘎嘣嘎嘣嚼出声来。   “您来茶馆之前没听过我这的规矩么?”   自问自答:“不卖茗茶,不言度量。” 第二卷 半纸缘 第二十九章   某医科大学附属医院。   “叮!”   电梯门滑开,吴越抱着自己的论文出来,半抬着头扫了一眼走廊上的指示牌,朝着左边的医院会议室的方向走去。   正午医院的人有些多,他身材清瘦,步履匆匆,从病人身侧穿过,不小心碰到人也来不及停下来道歉,只是嘴上一边说着对不起,在别人的骂骂咧咧声中继续朝前走。   还没走到会议室,会议室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参加会议的医生们三三俩俩一起,相互交谈着走出来。   “谭老师!”吴越唤着导师的名字,小跑着追上前去,神色有些焦急,“谭老师,请等等。”   谭贤回过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诧异了一下,他对身边的同事说了声抱歉,走到一边。   “你怎么来了?”   “谭老师,我刚去学校,师弟说您在医院,我就先找过来了……”吴越跑到谭贤跟前,推了推眼镜,双手将手中的论文递上前去,有些忐忑,“这是我论文。”   谭贤看着自己曾经最得意的学生,心绪复杂,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吴越手中的论文,翻开了封面。   映入眼帘的题目,让他手都发起抖来,他咬着牙让自己冷静下来,最终还是忍不住将论文直接摔在了吴越脸上。   力度之大,将吴越的眼镜给摔飞了。   “公费留学你不去,刘老的实习生你也拒绝了,实验室也不见你人影!”   “憋了一年就鼓捣出这么一个东西?这么多年学医都白学了么!”   “你……”   谭贤是一辈子的教书救人,这骂人都找不出几个词来,最后就只能憋出“混蛋”两字。   “行,我现在也已经管不了。回去我会跟学校申请给你换个导师,反正我现在是没有什么能教的了你了!”   “你好自为之!”   吴越沉默的听训,不知道该辩解什么,他抬了抬头想说两句,谭贤已经气愤的拂袖而去,扭头往外走远两人。   几位后面走出的年轻医生越过吴越,走过了不到几米距离,就交头接耳起来。   “刚刚那不是吴越么?”   “吴越?医科大获的过国内大奖那个?……不是谭老师的得意弟子么?今天怎么……”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硕士论文连续两年被毙,今天好像第三年吧…只能去一家私人诊所混着日子…”   抱着文件夹的年轻医生用手指了指太阳穴的位置,“听说是这出了问题,不知道是抑郁症还是受了刺激诱发的,同门师兄弟爆料啊,他有妄想症,整天神神叨叨的。”   “谭老师这几年是不是走了背字了?一个妄想症,一个出车祸,还有一个……”   木鱼目不斜视的和几人擦身而过,走到正在发呆的吴越面前,看着他蹲在地上正在摸索飞出去的眼镜,弯腰捡起他镜片裂开的眼镜,打开眼镜腿,替吴越戴上:“眼镜碎了一片,还看得清么?”   吴越回过神来,脸马上就红了。   他摇了摇头后发现不对劲,又点了点头,呐呐的说:“看得清的,看得清的。”   木鱼顺手将他的论文捡了起来,扫了一眼论文的题目:   《论玄学和医学的互补递进作用》   木鱼觉得这孩子也是傻的可爱,轻笑了一声:“怪不得你导师气成那样,你也太实诚了吧。”   吴越抓了抓头发,脸上不好意思笑着,眼角涌上苦涩:“我是认真的,晴姐也说这论文写的不错。”   这不是写的好与坏的问题,而是世界观的差异。   要求一个不同世界的人认同自己的世界观……这从本质上,就是无解的矛盾。   看着木鱼只是笑着却不说话,吴越低头将论文整理好,论文越整理越慢,因为伤感断了现的智商再次上线了,他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木鱼这上次偷跑出去一个星期,导致重伤复发,被晴姐关了禁闭,幕后撺掇着司度直接拉黑消失在了探视的名单之上。她平时溜达的范围也仅限在楼下的医院花园里。   ——医部和这所公立医院,一个城南,一个城北,中间隔着十万八千里。   她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木鱼往后退了一步,赔笑:“我一个朋友今天出院,我顺便过来看看,你先忙,我就不打扰你了,以后有空请你吃饭啊。”   说着很自然的转过身去,视线到处乱飘:“啊,今天的天气真好,阳光明媚,鸟语花……”   她一个“香”字还没有落地,背后脚步声已经跟了上来:“木鱼,你跟我回去……”   木鱼好不容易跑出来一次,哪能就这么自投罗网,迈开脚步,拔腿就跑!   于是,某三甲医院内,不少人都看见了这样的情景——一对神经病似的的男女在走廊上追逐着,女的在前跑,腿短但是跑的快,男的在后面追,跑的气喘吁吁奈何腿长。   两人中间的距离短时间内没有拉开。   苏莉刚办完出院手续,手中拎着行李包,站在走廊上。   齐父齐母反而还站在门前,跟主治医生交谈着,齐父倒还算好,齐母一直在询问苏莉忌口食物,一边听医生说着,一边默默的背记着。   她眼中投射出外面阳光的光点,嘴角弯着,身上被暖暖光线包围着。   一侧过头就见到一道人影从走廊的那头狂奔而来,从自己身边跑过去几米后,又突然退到了她的眼前,苏莉才发现是谁。   “女侠?”   木鱼用力给了她一个熊抱:“祝贺你出院!本来是专程来看你的,不过临时还有事,先走了,下次请你吃饭!”   走廊尽头,另外一道修长身影越来越近,木鱼说完最后一个字,认命的继续狂奔!   看着风一样冲来又风一样卷走的姑娘,注意到这边动静的齐父,还没来得及看清木鱼得了脸,有些好奇的说:“莉莉,你朋友啊?”   苏莉接过弃父手中的行李,笑了笑:“是一位好朋友,大概有事,所以来不及寒暄了。”   “这样啊,我们先回去吧,你阿姨给你做了好吃的呢。”   “好。”   ***   医院说大不到,但是说小,的确不算小。   木鱼跟吴越比起来,两人无论是耐力还是敏捷度都不在一个水平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距离越拉越远,直到她再也看不到吴越的影子。   木鱼停下脚步,打量起四周,因为慌不择路,她已经跑到了医院后方的绿化区。   此时正是树木花草繁盛的季节,一排枝叶繁茂的树木,将医院那边的喧闹和园子里的静谧完全分开。   像是完全不搭界的两个世界。   木鱼往里面走了几步,将自己彻底隐蔽在植被的包围中,鲜有人迹光临的泥土带着潮气,阳光透过枝叶打在她的脸上,暖意融融。   她抬手拨开一旁月季花株横生出来的枝桠,视线微微向下,突然停下了脚步。   鹅软石铺成的地面上,有一片花瓣静静的躺在地上,沾着露水,像是刚刚从枝头垂落,这一切原本稀疏平常——只不过,它是纯黑色的。   木鱼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颜色诡异的花瓣,触手才发现出不对劲来,她放在掌心,才发现这是一片纸花,只是因为形态太过逼真,才会让人看错。   “啊——在这啊。”   突兀的传来一道男声,晴朗舒服,像是这春末夏初的阳光一样。   木鱼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大男孩,二十出头的样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站在不远处的地方,他手中抓着一支黑色玫瑰样式的花,花茎是褐色的,末端露出半截铁丝。   他指了指手中的纸花,眼睛亮亮的:“小姐姐,这花花瓣从楼上飘下来的,缺一瓣就不好看了,那个……能不能还我?”   木鱼点点头,往前走了几步,将花瓣递上前去,见花做的精致,顺口问:“这是黑玫瑰?”   “这是月季。”他张接过花瓣,将花瓣轻轻的捏在花茎上,花茎上的胶水应该干的差不多了,花瓣微微翘起,有些不服帖。“好了,回头再用点胶水固定就可以了。”   他抬起头,嘴角的笑容更加明媚起来:“谢谢,这花要是缺少一瓣,今天就不能送出去了。”   送人送黑色的月季?   “举手之劳。”木鱼客气的笑着,“再说,我也没做什么。”   他的目光盯着木鱼的脸上,弯起了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暗影,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身后:“那人是找你吗?”   木鱼猛地回过头,透过斑驳的树枝朝外看去,就看见吴大助理那身咖啡色的上衣。   她回过头看着大男孩,笑了:“如你所见,被抓包了——那我先撤了。”   木鱼没有说再见。   她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跑去,跑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看向卫衣男孩:“月季还是红色的好看,你可以出去走走,外面月季花有各种颜色,困在医院对你不好。”   男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半垂下眼帘。   手中花枝上,那片没有沾稳的花瓣,摇摇欲坠|落下,被风卷起来,打着旋落在了地上。   追上来的吴越一踏脚,踩在了泥里。 第三十章   “我过两天就出院了,您能不能行个方便?我就回家看一眼。”木鱼低着头。   “不行,晴姐说了,你出院之前哪里都不能去!”吴越坐在地上,死死抱住木鱼小腿,手中握着一块定字符,让木鱼的双#腿无法动弹。   太横的人说笼统点是战斗力爆表,可是说具体点,给他们足够的辅助工具,那可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吴越这种战五渣的后勤人员,除了捏定字符抱大#腿之外,也想不起其他招了。   “哥,吴哥……我反正都已经跑出来了,早一个小时回去,晚一个小时回去不是没有什么区别么?你就当没看到我,下午我就回去了。”   死命摇头:“不行——晴姐让我看好你的。”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无数人将异样的眼光投向两人,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捂着嘴从旁边跑过,善意的笑声让吴越脸刷一下红了。   木鱼被这一根筋的傻小子给打败了:“行行行,你吴大助理赢了行了吧,晴姐是从哪淘的你?”   这倒霉催的孩子。   吴越抬起头来,一脸不信任:“我撒手可以,你得保证不跑了。”   “我又不是司乐……”感觉到腿上又紧了几分,木鱼逗乐了,“好好好,我保证,用人品保证。”   “捏诀起誓。”   这小子情商确实不高,但是智商没的黑——   木鱼无奈哀叹今天运气确实不好,她两手交握,手指交叠捏印,神色肃穆了起来:“我木鱼在此起誓,跟着吴越同志乖乖回到医部,中途不逃跑不耍赖,如有违誓……”   吴越补刀:“一辈子不能出院。”   好狠!   木鱼低头看了一眼吴越,给了他一个没“以前没看出来啊”的眼神。   “晴姐教的。”吴越清了清嗓子,“她说太衡的人除了轮回,谁说话都不要相信。”   轮回修的是言灵门,出口就是真字言,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   晴姐的归纳太有说服力了,木鱼无言以对,继续刚才的誓言:“如有违背,一辈子不能出院。”   一道淡淡的光从木鱼手中升起,消散在她的身体中。   誓成。   “可以了吧。”   木鱼低头看着成为她腿部挂件的吴越,这小子并没有放开她的意思,视线落在不远处一个妹子身上——   黑长直扎成马尾,穿着病号服,面容清秀,清汤挂面,透着一股子浓浓的书卷气。   只不过她眼睛缠着绷带,有护士扶着她,两人相互交谈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妹子脸上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   木鱼:“吴越?”   吴越回过神来,看着木鱼递出来的手,脸再次红了起来,慌忙松开抱着木鱼的手,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看见一个熟人,所以……”   “挺漂亮啊,你怎么不上去跟人打个招呼?”木鱼语气里透出些八卦的意味。   吴越解释:“你别误会,那是我师妹,我们以前在一个课题小组,只是朋友关系,前段时间听说她出车祸了……我这几年和同门的关系都不是很好,打招呼人也不愿搭理我。”   最后一句话,越说越低,神情沮丧却没露出后悔。   太衡的人,能混成这种狗不理水准的,也就这实诚小子了。   木鱼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去吧。”   ***   “小越越啊,我之前怎么说来着?”   星晴双|腿交叠,吹了吹新做的美甲,紫色的,带着白色花纹,她的手指纤长秀丽,因为职业关系,并没有蓄养指甲,美甲漂亮但也是整整齐齐。   一直低着头的吴越抬起头来,有些纠结的看着木鱼和星晴两人,语气迟疑:“说——说是出院之前都禁足。”   “我还当自己记错了呢——”星晴漂亮的眼睛勾起,瞟了一眼木鱼,“你丫头长能耐了啊,你这是得到了司乐的真传?   木鱼心虚气短,辩解首先弱了几分:“晴姐,我一个朋友出院,今天去看看……昨天不是跟您说了吗?”   “你是跟我说了,我不是没有答应么?”星晴托着下巴,“上次你逃走,回来罚去楼下手术室旁观半个月手术,那么这次——小越越,你有什么建议?   吴越低头不做声,当自己不存在。   “太平间怎么样?”星晴自问自答,又自我否定,“估计你也不怕这个,轮回给你那么多好玩意,你丫头心那么大,碰见不干净的玩意,凑足一桌打麻将就乐呵了。中医部煎药?也不好,捏个诀就成自动系统了……”   星晴将自己的假设一一推翻后,反而有些烦躁起来,要是司乐那小子皮糙肉厚耐操就好了,随便扔几个诀上去,然后当小白鼠玩一天,能让他消停十天。   可木鱼这丫头……   她正思考着,是下手狠些,让她先章章记性,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干脆当作没有这一回。   “砰!”   大门突然被推开了。   门外立着一道身影,身影修长,面容清俊,笔挺的鼻梁,深邃的双眸,眼底有着似乎永远驱散不掉的薄雾,乍一眼看去像是没有焦距。   司度扫了一眼办公室,看清木鱼一张“任凭发落”表情,也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边上:“这是在开□□大会?”   星晴眼光直直的对上司度:“你怎么来了我不是说过,小木鱼在踏出医部之前,你不允许踏入半步么?”   司度表情清冷,没有对星晴的话出现半分动容:“我只是顺便来传话的,轮回跟那边对上了,老大让你出诊一次……”   星晴挑衅的表情收了起来:“受伤了?”   “以防万一。”   以防万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只能算是未雨绸缪,但是从司度嘴里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星晴看着办公室另外两个人:“我走了,医部怎么办?”   司度看着吴越:“吴越现在也能独当一面了,医部先交给他吧,我和木鱼这段时间会在帝都,顺便帮你照应着。”   “什么时候出发?”   “两个小时后的飞机,轮回会在拉萨机场等你,从这里到机场,有一个小时的车程,算上堵车的和等待的时间,你只有十五分钟整理。”   星晴将白大褂脱下,对着吴越说:“把我的工具箱整理好,钱也带上一些,做好这些,你先去车库将车开出来,在门口等我……其他的事情,车上再交待。”   吴越点点头,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子上,转身小跑了出去。   星晴从桌子抽屉掏出“医”字掌印,一边挂在自己脖子上,扫了一眼吴越刚刚放下的论文,看着那囧萌的题目,凌厉的眉眼变得哭笑不得起来:“这小子——”   居然把她的话当真了。   有了正事,木鱼溜号这点小事倒是显得不重要了,星晴在办公室的抽屉里继续翻找东西:“司度,小木鱼的情况你也知道,看着她点,别大规模使用灵力,等我回来做个复检,再说以后的事情。”   “好。”   “木鱼手边有一个星期的药,如果一个星期之后,我还没有回来,就让小越越给她送过去。都是一些温养的药,虽然不吃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吃了总归会好些。”   “我会督促她吃药的。”   星晴翻从桌子底下的小柜子里拿出一只箱子来,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转进去,动作利索的将箱子拉链拉上:“暂时就这些了,之后如果还想到什么,就给你打电话。小木鱼,如果有任务,你记得要跟紧司度,这家伙虽然看着冷些,但还是很靠谱的。”   木鱼看了一眼司度,笑了起来:“好。”   等星晴拎着箱子走了之后,司度看着木鱼,眉眼清和:“你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也收拾下,恭喜你提前出院。”   木鱼笑了起来,这的确值得恭喜的。   她正打算跟司度说话,余光看见什么:“你等我下。”   走到星晴的办公桌前,半蹲了下去,捡起不小心从抽屉里掉下来的一个信封。   信封像是有些年月了,但是保管的非常好,纸质泛黄,却没有一丝褶皱和污渍,一角毛边微微卷起,像是被拿出看了无数遍。   这是一封信主人十分珍藏的信。   她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翻到正面,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下——星晴亲启字迹遒劲有力,却收敛所有笔划的锋芒,是师父字。   司度依旧立在门边,半低着下颔,刘海遮挡住眼底泛起的情绪。   ***   木鱼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生活用品都是新买的,家里刚遭火,这些能用的上的东西她自然都是要带走的。   她从医院楼下买了个俗不可耐的蛇皮袋,从衣服到杯子,从晾衣架到解闷的小说漫画,都一股脑的塞进了蛇皮袋中。   司度坐在阳台上,半眯着眼睛,视线落在一直来回折腾整理的木鱼身上,身上的戾气像是被这正午的阳光,一点点蒸发了。   果真,还真整理出差不多一蛇皮袋的东西,之所以还差不多,是因为空间还剩下一丢丢。   木鱼想了想,将病床上那个她睡习惯的枕头拿起来,光明正大顺走,塞进了袋子中。   她刚收拾好,阳台上闭目养神的司度睁开了眼睛,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病房内,赶在木鱼伸手前,将袋子拎了起来:“收拾好了?”   木鱼侧过头看着司度的侧脸,眼睛弯起:“嗯。”   司度正打算往前走,像是发现什么,居高临下看着因为整理东西把头发盘起来的木鱼,“等下。”   司度伸出另外一只手,越过木鱼的肩膀,几乎将她虚虚拢在怀里。   木鱼:“?”   司度收回手,将从木鱼后衣领上的东西顺手扔在了垃圾桶里,解释:“是张纸片,大概是哪里不小心落下的,走吧。”   病房门被掩上,只留一片黑色的纸月季花瓣,安静的躺在了垃圾桶里。 第三十一章   司度的车子直接开进了自己住宅的小区,在车库前停下,将钥匙递给木鱼:“你先上去,我去停车。”   副驾驶位置的木鱼拿着钥匙,还有些茫然:“不是说回家么?”   司度反问:“你那现在还能住人?”   那一把火,将木鱼的住宅烧的面目全非,除了仓库的东西有禁制保护,其他家具私人物品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门窗倒是先找人修好了,可是那地方对于木鱼的太有特殊性,司度怕请人修复屋子会损坏更多东西,对木鱼而言更加得不偿失。   所以干脆就那么放在那,等木鱼什么时候出院了,自己再来折腾。   这真要收拾到能住人的程度,也不知道花多少时间。   木鱼响起了那一|夜的大火,滔天的火焰中,客厅挂着的老油画画,门前的藤椅,窗台上的花,碎花窗帘……都在眼前被火焰席卷。   “年纪不大,想的东西倒是多。”司度笑了笑,“你先在我这住下,等那边屋子收拾出来了,你再搬回去也不吃。再说星晴的话你也停了,这段时间,我理应多照应你一些。”   木鱼回过神来,对上司度含笑的侧脸,他脸棱角分明,平时板着脸,眉峰冷峻疏离,这一笑,倒是将所有的线条都软化了下来,显得比往常更容易接近一些。   她解开安全带,露出一个笑容,感激到:“好,那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值得谢的。生活用品我已经买好了,你进屋就能看见,如果缺什么,之后再补上。冰箱有熟食,如果饿得话,放在微波炉里加热下,先垫垫肚子,回头再吃饭。”   司度想了想,见没有什么补充的了:“你先上去吧,后备箱的行李,我到时候拿上去。”   木鱼点点头,目送司度将车子开走。   太衡的人对住处要求都不太高,或许因为念旧,多半都住在老住区。   木鱼用钥匙打开大门,司度的屋子倒还是那样,空空荡荡,干干净净,一面书墙,一面茶室,家具和装饰都很简单。   她视线落在鞋架上,上面摆着一双粉色的女式拖鞋,木鱼嘴角慢慢上扬,脱掉帆布鞋,换上这双特意给她准备的拖鞋。   大小正好。   换好鞋,再抬头看,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就能发现出许多不同来。   沙发上摆着一个卡通的靠枕,茶几上多了一套可爱的杯组,阳台上多了一把藤椅,就连地板上,也多了一个羊毛的垫子……   这一些,都和她家里的布置类似,选择的花型和样式几乎一模一样。   木鱼将背包放在柜子上,外面阳光明媚,复古的钟摆滴答滴答的摇摆着,木鱼突然觉得,或许住进来也不是一件坏事。   司度单手提着蛇皮袋,推开虚掩的门,侧着身子走了进来。   这个袋子跟他的气质相差太多,一路上引起了无数人的回头率,他倒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轻松的就将分量不轻的行李提到了门前。   将木鱼的行李放在玄关处,再往前走几步,就看见木鱼坐在沙发上,对着桌上的背包翻找着什么,桌上已经摆了。大小一样的玻璃罐,上面贴着标签条,里面东西一看即知。   “你回来了。”木鱼抬头,冲着司度招了招手,“我从晴姐那顺了好多茶叶和药剂,这些都要密封放在冰箱里,才能保存更长时间。”   说着抱起几个玻璃罐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我已经清了最底的一格冷藏室放这些东西,没关系吧?”   “以后除了我房间,其他地方,你随意就行。”司度走进门随口说,“你不要太拘束,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就好。”   木鱼笑了笑,虽然司度说这话是真诚的,但是她却完全没有当真。   她将玻璃罐一个个放在冰箱里,正要回头去拿,司度已经将另外几个罐子递上前来,木鱼接过罐子,边放边说:“左边这一排是我的药,其余的药物是常备药剂,以后说不定能用得上,茶叶是上好的明前龙井,晴姐不喝茶,所以就被我顺来了。你可以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司度看着一直温和带着笑意的木鱼,没有作声,他对她的脾气也算是有所了解,不想回答的问题,她一般喜欢转移话题。   两人差着辈分,年龄相差又大,有些摸不清彼此的点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司度也没有多做纠结。   等木鱼将东西放好,他指了个方向说:“走廊尽头那一间是你的屋子,你先收拾下自己的行李,等下开饭叫你。”   边说着边挽起袖子,从冰箱找出早就做好的熟食,又拿了些菜蔬:“你有什么想吃的么?”   “我不挑食。”   司度想起司量当年弯说起木鱼的话:   “那丫头啊,可好养活了,就着酱油汤都能吃两碗米饭,有点咸菜都能高兴的眉飞色舞起来。虽然不挑食,却对肉情有独钟——小时候她总觉得我很穷,老是跟我说,‘师父,以后我挣钱,就天天孝敬您吃肉。’”   司度眼底情绪慢慢囚开,再抬眼已经看不见了:“那晚上做红烧肉吧?”   在医院一直忌口的木鱼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   两个人住,当然没有一个人住那么自由。   司度是一个细心到让人觉得特别妥帖的人,给她准备的屋子什么都有,样样都是精心挑选的,被子、台灯、墙纸、盆栽、衣柜……都是兼顾实用和美观。   不仅是自己的屋子,浴室、客厅、厨房……看似随意多出的东西,都符合她的审美和习惯。   就好像,她很久以前就住在这一样。   木鱼将睡裙改成了棉质的常服,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就看见司度坐在沙发上,桌上摆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泛黄的纸张,一眼看去满满的都是繁体,各别纸张露出阴阳鱼的标志——   这是太衡的内部文件。   “有任务?”   司度翻了一页,解释:“我最近在看这十年的卷宗,虽然不明显,突发事件似乎越来越多了。”   木鱼擦着头发,随口说:“经济发展了,社会上戾气也越集越浓,事件越来越多也算合理吧?”   “倒不如说,人基本温饱等到保证后,生存成了次要条件后,人们的执念和欲|望越来越强了。”   木鱼擦着头发的手顿了一下,喃喃自语:“说起执念,我上午在医院,倒是碰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声音太小,司度并未听清,抬起头来询问:“你说什么?”   木鱼笑了笑:“没什么。”   无论再浓烈,总有一天会消散的。   ***   医院的夜里,温度总有些低。   邬云咳嗽着从睡梦里醒来,她手下意识的想去摸墙壁上的开关,当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墙面时才回过神来,这是在医院。   她捏住被角,等肺里翻腾的空气全部咳出来,才缓了回来。   等彻底醒过来,她颤|抖着手抚上遮挡眼睛的白布,无力的笑了笑,即使是在家,开灯和不开灯有什么区别呢?   她现在看不见了。   她自己就是医科专业的,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明白自己的病情,她的失明是大脑撞击引起的,眼睛本身并没有问题。   说是暂时性失明,可那个短暂的时间,可以因为个体的不同无限拉长。   也就是说——运气不好的话,她甚至会失明好几年。   她虽然没有正式在医院上班,本科和硕士都在医院实习过,见多了生生死死,这会儿她除了有些遗憾,倒是没有其他的情绪。   人这一辈子,能死里逃生,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幸运的事情了。   人眼睛一看不到,烦心的事情反而变少了,这段时间她反而想了很多——关于以后,关于生活,还有关于爱情。   “邬云?”床底传来了熟悉的男声,声音压的很低,像是怕吵到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邬云摇摇头,突然想起来外面静得可怕,现在或许是在夜里,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的动作。   遂用嘶哑的声音回道:“只是做了噩梦。”   对方声音还带着睡意的迷糊,却依旧含笑:“你做恶梦这个习惯,倒是多年都没有改过,渴了没?我倒杯水给你。”   “不用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还上班呢。”邬云伸出手,先摸到对方的衣摆,顺着衣摆往上,准确的抓住了对方的手,大概是地上的温度太低,他手冰凉的,没有什么热气。“明天不要来了,地上这么凉,天天这么睡怎么受得了……”   男人反手握住邬云的手,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没有你在的屋子,空落落的,我一个人回去也睡不好,还不如在这呢。”   邬云握着男人的手紧了紧。   这是她的男友卞堂,两人是大学恋人,虽然不是一个专业,但是性格也算互补。   这一路走来,不知不觉也七年,两人都是学霸和工作狂,都说七年之痒,他们俩感情也从以前的热恋如火变成现在一碗温水。   或许真的是太久了,久到已经习惯对方,两人感情不再浓烈,却也没想过分开。   顺利的话,两人会在一定年龄的时候将婚姻提上日程,然后计划要孩子,平淡的过完这辈子。   这是她原本认为的。   直到这次出车祸,对方将自己护在怀里,她从对方的惊慌的双眸中清晰的看见自己倒映的身影。   才知道,有些东西一直没变过。   幸好这次车祸并不严重,他只是受了些外伤,没有大碍,病好之后,对自己爱护有加。白天工作的时候,会交给护工看护,但是晚上下班回来,都会赶到医院陪床。   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带着睡袋睡在冰冷的地砖上,夜里冷的时候,也会偷偷的钻进她的被子里,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可是她身上伤口还没有愈合,单人床太小,即使卞堂的动作很小,依旧不小心碰到。   几次之后,他再也不肯和她挤病床了,就这么胡乱的睡在地板上,早起还要上一天班。   邬云嘴角抿了起来:“卞堂,出院吧。”   卞堂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太惊讶,还是没有听清邬云的话:“你说什么?”   “我们明天出院吧。” 第三十二章   主治医生看着对面神色淡然的女子,愣了一下:“你要出院?”   邬云手捏着手杖,点点头:“我这样的情况,在医院拖着也不是一回事,说不定回家里心情一放松,病情好的更快呢?”   医生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她目前的情况,除了每三天过来换一次药,已经没有其他需要看护的了。   只不过他和谭贤士老同学老朋友了,他弟子既然到了他手里,就想着多观察些日子,多看护一段。   邬云继续说:“药我可以自己换,家里也有人看护,我租住的地方离医院也不远,到时候我会定时过来复检。”   “你导师那?”   “老师那我会自己去说的,您已经照顾我这么长时间了,等我痊愈之后,再亲自上门来感谢您。”   这语气一看就是一件下定决心了,医生想了想,发现没有什么好说的,点点头,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笔来,找了张单子写药单:“你回家倒也还好,如果不方便,也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下班有空去看看你康复状况,家属来了么?”   邬云清秀的脸庞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他白天上班呢,等中午来接我,您别担心,我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   医生也知道邬云专业基础扎实,心理素质好,也就不再啰嗦:“我让护士陪你去办出院手续,药也先给你备一些,你一个星期后可以过来复检么?”   邬云点点头。   她办好出院手续,用□□支付了相关的费用,领了药回来,坐在床上听广播,就听见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广播刚好在做整点播报——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点整。”   她手撑着床沿站了起来,空手在空气探了探,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去,脸上显露出个惊喜的笑容:“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卞堂的脚步声快了起来,几部并作一步到了言情,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语气明朗:“领导出差了,我替老大开会,会议散的早,我就提前跑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些许得意洋洋。   这还真是他能做出的事情。   他外表明朗帅气,在正式场合还好,西装革履,有正装和场合压着,还能绷得住些,可是一旦不注意,他便会打回原形,变得格外的孩子气。   邬云没有像以前那样教育他好好工作,而是先乐了起来:“你啊……”   “张嘴。”   邬云听着声音,下意识张开嘴,一颗糖塞进了她嘴里,浓郁的奶味在一瞬间就弥漫进了她的口腔。   “味道怎么样?”   “好吃。”邬云点点头,“这是我出院的礼物么?”   “不是。”卞堂说着,牵起她的手,去拿什么东西,“这才是礼物。”   邬云一只手握着长条似的物品,有塑料纸包裹着,她另一只慢慢向上抚|摸,脑子里有东西随着触感慢慢成形:“花?”   “答对了了一半。”   她将花束往鼻端靠近,却没有闻到香味,用手捏了捏其中一朵的花瓣,意料中的纸质触感。   “黑色月季?”邬云脸上的笑容更大了,这大概是理工男的浪漫,去年的纪念日他送的就是一朵折纸的黑色月季。   说是黑玫瑰毕竟有钱还能买到,花语相近的月季要是黑色的,才是唯一的。   以前她不以为然,随手放在了车里,出车祸的时候毁掉了,之后的日子回想起来总是觉得惋惜,没想到这次又收到了他亲手折的花。   “有一朵是黑色的,其他是红色的”卞堂声音有些心虚,连忙解释到,“昨天碰见一个姑娘,说月季是红色的才算好看。”   邬云想象中这一束红色的花朵中间是一朵黑色的花,就觉得画面虽然维和,但却漂亮。   她顺着卞堂的袖子抓住他的手,轻轻的说。   “你送的,我都喜欢。”   ***   屋子的门一推开,里面就是浓浓的灰尘味道。   邬云轻轻咳嗽了声:“你回来怎么不打开窗户透个气?”   “我每次回来就洗个澡换个衣服,时间紧也顾不上这些。”他脚步声往前,越走越远,像是去开窗户了。   过了一会儿,风一下子从窗外灌了进来。   两人这段时间都住医院,邬云也知道他公司医院两头跑不容易,脸上有着歉意:“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远处卞堂的声音依旧开朗如初:“这算得上什么辛苦啊,你康复了就好,屋子一个月没有打扫,趁着现在有空,我们收拾下就好了。”   说是两人一起大扫除,实质上,邬云不过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脸盆,替卞堂换下抹布,清干净,拧干,然后递给他。   擦桌,拖地,整理冰箱,倒垃圾……   午饭的时候,卞堂打电话准备叫外卖:“邬云你要吃什么?”   “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多。”   “你两点就要上班了,现在叫外卖哪里来得及。”邬云站了起来,手扶在沙发背上,边走边回忆家里的布局。   放开沙发背,往前走了十步,停下,右转,准确的来到了一个放杂物的柜子前。   她打开左边第一个抽屉,在里面摸索了着:“我记得家里不是有面条么,你烧开水下面,我们随便吃一碗就好了。”   话说我,便摸到了一包塑料纸包装的挂面来,卞堂是北边人,喜欢吃面食,比起米饭他倒是喜欢面条多些。   所以家里总会存一些。   身后的人没有出声。   邬云有些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出声唤道:“卞堂?”   卞堂的声音像是终于回过神来:“哦,我正打算跟你说呢。家里煤气灶坏了,我一直没叫人修,叫外卖吧,如果时间够我就和你吃,时间不够,我就出门吃。”   邬云点点头,她没有焦距的眼睛并没有看到,面前柜子玻璃镜上,倒映出身后男人的脸。   面无表情,眼里的黑色深不见底。 第三十三章   木鱼咬着牙刷,半蹲在地上,在冰箱里翻找着,大概是没有找到,半个身子都探了进去。   司度打开房间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他看了看客厅上的时钟,早上六点十五分,这个点对于春末夏初来说,也算得上比较早的了。   他斜倚在房门旁,眉眼舒展:“木鱼,早。”   木鱼回过头,看着穿着灰格子的司度,忍不住多看了一眼,然后不自然的转过头去,含糊不清的回答:“早。”   司度走上前:“在找什么?”   “在找鸡蛋和面粉,没有葱没什么关系……早餐做个鸡蛋饼怎么样?”   司度低头看着木鱼的脑袋,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用找了,我一个人不开火,家里没有这些东西。”   木鱼有些不自然的撇开头,将拿上手的黄酒又放了回去,站起来,把冰箱关上,咬着牙刷继续含糊不清的说:“我先去洗漱。”   “你慢慢来,我们七点出门吃早点。”   木鱼撇过头:“出门?”   司度反问:“你上次去总部是什么时候?”   木鱼:“……”   好像是十年前。   太衡总部虽然是一个实体的组织,对大部人而言,更像是精神象征。除了交接任务和紧急会议,其他时候,大家很少涉足。   尤其是有了手机电话网络之后,很多时候交接任务也不必去了,就连她的司量掌印,也是电话联系,邮寄上门的。   倒也不是不喜欢那……只是那的确,是一个神奇的地方。   “去总部,有什么重要的事?”木鱼回过神来。   “你这个新上任的量,总要露个面,录入下信息……而且——”他将目光落在木鱼的右臂上,“大人想见你,我也想着,让大人看看你的封印是不是彻底解除,有没有留下后遗症。”   司度口中的大人,是太横总司司长,人称总司大人,木鱼小的时候他一直在外,倒是没有见过,师父每次提到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所以,她对这个司长大人,其实没有任何印象。   木鱼点点头:“好。”   司度的家,是三室两卫,两人各自使用一个卫生间,并不会产生什么尴尬。   木鱼洗漱完毕,又看了司度赏心悦目的一场沏茶表演,喝了几杯热茶,早上残余的最后一点倦怠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清晨阳光从地平线投射而出,街头早已经弥漫出早点的香气,各色三轮车上摆着锅灶,老板带着口罩,熟练的询问着客人的需求,扯下塑料袋,将早点装了进去。   司度看着十分挑剔,对这些却并不是十分挑剔的人,他扫了一眼各式的早餐点:“想吃什么?”   木鱼笑了笑:“你不用管我了,我们各吃各的就好了。”   司度一想的确如此,各人的口味并不相同,也不是食物匮乏的年代,并没有相互迁就的必要。   只是当司度坐在一个馄饨摊位前,木鱼拿着一个鸡蛋灌饼从不远处走来,一屁|股坐在司度的对面,对老板招呼:“老板,我要和这位帅哥一模一样的!”   老板手握着汤勺,乐呵呵的答应:“好叻!”   木鱼看着司度,弯着眼睛,拿起司度面前的茶叶蛋,在自己的脑门上一敲。   今天的鸡蛋煮的不错。   ***   帝都单双号限行。   两人单号得靠公共交通工具,吃完早饭,拦了一辆出租车。   司机大概是刚接的早班,精神奕奕,拿着毛巾擦了擦后视镜:“两位去哪?”   “双鱼大厦。”木鱼报了个地名。   “双鱼大厦?”司机愣了一下,将毛巾放在车前,扭过头,“什么区什么街?新建的大厦么……我好像没有听说过。”   木鱼看向司度:“不是叫双鱼大厦么?”   司度:“去xx街的烂尾楼。”   “哦……那条街啊……”   司机恍然大悟,发动了车子,“那地方,以前还真叫双鱼大楼,也不知道是谁建的,那么好的两栋楼,都快收尾了,居然就烂在那里,后来大家都管那叫臭鱼烂尾楼。再好的鱼,二三十年烂在那,可不就是臭鱼么。”   帝都的司机带着一口京片子,说话利索直爽。   “不过大家都说这楼的主人背后关系肯定硬,寸土寸金的地段,就是矮点的新楼都拆了几栋,它愣是立在那,几十年不挪窝。无论是哪个开发商看上,最后都没有音信了,你们说奇怪不奇怪……”   一直到了目的地,司机看着车窗外年久失修的烂尾楼,还在不住的感慨:“多浪费啊,这要是建个商业大厦,不行建个写字楼也行……一年白得多少租金啊。”   那痛心疾首的表情,就跟自家的楼房空着浪费一样。   木鱼付了完出租,把人出租车送走,回头看着两栋十几层的烂尾楼,蒙在前面的淡淡雾霭在她眼前慢慢散尽,露出清晰的原貌来。   两栋大楼各成半圆形,组成一个规则的圆形,楼身挂着两条巨大的鱼,一黑一红,团着半圆形,绘成最基础的太极阴阳鱼样式。   双鱼,阴鱼和阳鱼。   司度看了一眼紧闭着的大楼,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跟我来。”   木鱼脑子有些懵,用手指指了双鱼大厦的方向:“不是见总司大人么?”   “我们得先找到他。”   大厦对面是商业街,从街道中间的小巷往里走,走了十分钟左右的路程,街边的摊位越来越多,店面也越来越接地气。   司度径直走进一家麻将馆内,烟味汗味方便面味混成一股诡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跟在后面的木鱼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前面的司度已经一抬腿踏了进去。   里面的空气不好,视线被香烟的烟雾阻挡,也并不是很好,司度却仿佛确定了什么,径直走向角落。   那是一桌奇怪的组合——   七十岁乐呵呵的像是没有任何脾气的耄耋老人,四十岁化着浓妆全身挂着金首饰的胖妇人,二十几岁带着黑框眼镜有着书卷气息的年轻男人,而最后一个,则是带着酒窝弯着眼睛笑的好看的少年人。   少年人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眉眼的稚气还没有散尽,少年特有的单薄身体还撑不起上衣,长袖卫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一摸牌,撸到肘部的袖口再次滑下。   “这么早?”少年看着和麻将厅格格不入的两人,一翻手把手中的牌打了出去,“等下,最后一把。”   “碰!”老人一边换牌,一边抽空看了司度一眼,“小阳,又是你哥哥?”   妇人打出一张牌,也笑:“你哥哥姐姐倒是不少,这些天都来四五批了吧?不过个个都长的好。”   眼镜男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摸了一张牌,又打了出去:“基因优势,三万。”   “胡了!”   少年人将牌面一推:“我上午有事,得先走,这一把就不算钱了,算是道歉了。下次得空再约~”   他边说着,将桌上的一小叠零钱,进裤袋里,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外套,对站在一旁的司度和木鱼说:“走吧。”   他人缘大概很好,从里桌到门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很多人看到他都会露出个笑来招呼、“小阳,走啦?”   “下次来玩啊……”   ……   三人走出门口,少年回过头,越过司度的肩膀看向木鱼,眯起眼睛着,抬一只手摆了摆。   “哟,小木鱼!”   ***   太衡的总部,和当年一样。   冷清的没有丝毫人气,恢宏现代的建筑,内里却是精致古老的装修,迎面的大厅里竖着一面巨大的墨梅屏风,天花板上挂着两排红色的灯笼,镂空的雕花悬梁,瑰丽壁画。   除此之外,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   太衡人员不多,平时各忙各的,不是特殊的日子,很难在太衡的非工作区看见一个人影。   三人顺着左侧木质楼梯往上走,一直走到了三楼,顺着木质的走廊一直走到尽头,走在前面的少年打了个响指,门前两盏兽首灯应声亮起。   门上也浮出一颗麒麟兽头,从门内探出,就像是穿过薄薄的水层,周围泛着一圈圈的涟漪。   少年将手附了上去,兽头张开了嘴将少年的手吞了进去,只听卡擦一声,兽头眼睛张开。少年将手抽出,门也自动的打开,一双兽目依旧冷冰冰的睁着。   “进来吧。”少年走了屋子,招呼后面跟着的两人。   木鱼第二个走进去,依旧能感受到兽目冷冰冰的视线,她有些不自然的侧过头去,身后的司度不着痕迹的往旁边走了几步,挡在了兽首和木鱼之间。   当司度踏进去没多久,只听背后传来“轰隆”一声,大门自动关上。   总司大人的办公室和外面精致复古繁华风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任何年轻人屋子,舒适的沙发,待机着的电脑,墙壁超大的液晶电视。   桌子上堆着吃过的零食,沙发上散落着翻页的漫画和小说,游戏手柄洒落在地上……办公室干净却有些杂乱。   “你们坐!”   总司大人往沙发上躺,缓缓吐出一口气,睁开眼落在对面的木鱼身上,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   “小木鱼,你坐过来些。”   太衡的总司大人,顶着一张和少年略带稚嫩的脸,在敛起笑容的瞬间,身上的气质沉稳的有些突兀。   他右手三根手指搭在木鱼右手的脉上,视线落在她右臂上没有散尽的红色浅浅纹印,过了一会儿,他收回手:“星晴对你倒是不错。”   何止不错,怕是倾尽她毕生所学了。   关于司量的人或事,总是能轻易的激起星晴的情绪波动。十年过去,她没有迈出那个坎,就是再给她一百年,估计也迈不过去了。   木鱼虚握着的手指动了动,觉得带着些许麻木的手似乎灵活了很多,转动转动手腕:“要不是晴姐医术高超,我这只手估计要废了。”   “的确恢复的很好,只要你近期不瞎折腾,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木鱼在意点显然不在这,她视线落在红色的墨玉尺纹印上:“这些代表什么意思?”   “暂时没发现有什么意思,或许只是普通的后遗症而已,我有空替你查查。”总司大人随口敷衍着,将桌上脏兮兮的零食推到一边,从桌子上的玻璃底下,抽出一个文件袋来。   文件袋上用草书写着一个“度”字,朱红色,字迹洒脱张扬。   他从文件袋抽出一叠文件,递到木鱼面前,又从桌角的杂物堆中扒拉出一只还算能用的钢笔,拧开钢笔笔套,用手指弹了弹钢笔笔身,见笔尖被墨迹沁润,这才递给木鱼——   “签字。”   木鱼接过文件,一目十行扫了起来,这些都是一些交接的基础文件,好有些事继承自家师父遗产的文件,最后的几张,是她必须要遵守的准则。   没有人可以完全世间的任何约束,太衡自己也不行。   粗略扫过一遍后,木鱼并没有什么犹豫,拿起笔一张张签字。   一旁的总司大人盯着看了几眼后,拎起桌上的一罐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口。   他视线移到司度的身上,“你要不要考虑换个搭档?貌美大胸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最重要的是血厚不脆皮。”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司度挑了挑眉:“您也可以考虑把我一起换了,找一双登对的度量。”   “司度,我是为你好——”   司度回击:“你上次看上司礼的时候,也是这么对司乐说的?”   总司身边的助手位置一直属于空缺状态,虽然工作强度不大,可是要求苛刻,首先性格要亲和和善,情商高且合群。   与之相反的是,个人战斗力就得不低于太衡任何一个人,最好是能凌驾于所有人。   两个截然相反的条件,导致了符合相关要求的人数稀有,太衡自古来就不缺人才,可是战斗力强的哪个不是奇葩?   这么多年,他所看上的也不过是两个人,一个是情商高绝战斗力也不弱的司礼,另一个就是眼前这个秀秀气气的小丫头。   总司大人一点没有被揭穿的窘迫,转头就对着木鱼说:“小木鱼,我那我给你换个上司好不好?性格好能力强,有钱有权,关键是人长得帅……你只要每天收拾收拾文件,去督促督促一些不干活的人,然后陪上司打打游戏,想上班就上班,想下班就下班。”   木鱼不知道为什么这把火就烧到自己身上了,将袖子放下,正打算说话。   一旁的司度看了她一眼:“木鱼你能不能在外面等我,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和总司大人亲自聊聊?”   **   木鱼立在墙边,神情闲适,门上的麒麟兽首盯着她,无聊的吐着蓝色的泡泡玩。   灵力组成的泡泡并不会自动破灭,它脑门上的卷起的呆毛会自动伸直,然后轻轻的靠近了蓝色的泡泡,迅速一戳。   “啪!”   随着蓝色泡泡的破灭,头顶上竖着的呆毛又自动卷了回去,一抖一抖的得瑟着,麒麟兽首的眼睛弯了起来,像是极为开心的样子。   然后吐出第二个泡泡,戳破。   第三个泡泡,继续戳破。   ……   一直到第十一个泡泡的时候,浮在空中的蓝色泡泡居然在呆毛戳中前,飞走了。   是的,飞走了。   麒麟兽首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情况,有些发懵,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呆毛竖成天线,死死的盯着蓝色泡泡,像是要将对方盯回来。   木鱼看的直乐,轻轻伸出手,拖住蓝色泡泡,朝着房门走了几步,将蓝色泡泡伸到了它的面前。   麒麟原本凶悍的眼睛看了看木鱼,然后直成天线宝宝一样的呆毛试探着往前靠近,迅速一戳!   “啪!”   第十一个泡泡也顺利戳破了,麒麟无论是自尊心还是强迫症,都得到了极大的安抚,它眼神悠然满足,突然张开了大嘴,将木鱼的手一口吞了下去。   “小木鱼!”   抱着一束月季花刚走出楼梯的吴越刚好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手上的花落在地上也顾不得,喊到:“快离开那……”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   那一道蓝色的光包裹住了木鱼半边手臂,边的木鱼感觉到指尖一阵发麻,再细看,麒麟兽首已经恢复了原样,吐出来木鱼的手,懒洋洋的闭着眼睛。   木鱼手指动了动,并没有察觉出什么异样,抬眼看向吴越:“你怎么在这?”   吴越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拿到钥匙了——”   这话题跳跃性太大,木鱼一会儿没有跟上:“钥匙?”   吴越从地上捡起花,平复了情绪,又恢复了之前沉默严谨的样子:“太衡的门由麒麟兽首看管,它既是守卫者,也是门钥匙。我记得晴姐以前说过,除了总司之外,太衡没有人能够从麒麟兽首口中安然离开。如果有,那么他就是得到了太衡的门钥匙,可以任意打开门。”   木鱼侧过头去看门上那只傲娇脸的麒麟兽首,伸手摸了摸它脑袋上的呆毛。   木鱼对能打开太衡总部大门的兴趣不大,这太衡里里外外都太过神秘,她怕好奇心会害死自己。   “这花?……”木鱼看着吴越手上的花,花落地幅度太大,几朵已经凋零了。   她打了个响指,另一只手捏了个生字诀,几朵奄奄一息几乎要凋零的花又恢复到了最初鲜艳欲滴的样子。   “我给总司送一份文件,然后去探望小师妹,那天医院看到的那个,还有印象么?她昨天出院了,虽然我们……不过于情于理,我都该去看看的。” 第三十四章   木鱼想起来了医院那个姑娘——   扎着马尾辫,面容清秀,清汤挂面,虽然眼睛失明了,可是脸上依旧带着笑,倒是一个乐观开朗的姑娘。   “她眼睛康复了么?”   吴越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眼底浮出担心,摇了摇头:“虽说是暂时性失明,可是这个‘暂时’到底多久,谁也不知道,换做是我,如果以后眼睛失明了,也会要求出院的。”   木鱼只是礼貌询问一下,没想到吴越会玩自己身上带,她这样的人,对“如果以后”这样的字眼有些敏|感,背靠着墙,目光落在吴越的脸上:“有我们在,怎么会出现‘如果以后’这一天?吴哥,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医部的人出事,除非太衡人该死绝了。   吴越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认真,睫毛轻轻颤了颤:“我……”   “吱呀——”   房门这时候被推开,司度看见门口气氛有些奇怪的两人,神情未变:“总司大人在里面。”   这话是对吴越说的,吴越掩饰般的半低着头,推了推眼镜朝着司度的左边走去:“那我先进去了。”   等门再次关上,司度看着木鱼,两人眼光相对,各自都有不少问题想问,却没有人一个人开口。   几秒钟后。   司度俯下身子,指尖捻着一片月季花的花瓣,手轻轻一碾,花瓣无火自燃,很快烧成了灰烬。   他回头看立在原地的木鱼:“不跟他说么?”   “说什么?”木鱼眉眼淡然,“说他周遭气场不对,要小心身边的人么?那不是我该管的。”   话是这么说,却偷偷在施了咒,嘴硬心软的脾气,倒是跟她师父一样。   司度不可置否,抬脚,“事情办完了,我们走吧。”   木鱼跟着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自己被什么拖拽住了,她回过头,看见麒麟兽首正咬着自己的衣角,脑袋上的呆毛得瑟的抖着。   还真是,萌蠢萌蠢的。   ***   邬云还没有正式工作,经济来源有限,住的地方也只能算一般。   走廊狭窄,外面堆放着不同住户的杂物,留下一半的空间,只允许单人通行。   吴越拿着写有地址的纸张,对照着泛旧门牌号,确定自己没有找错地方,迟疑了几秒钟,走上前去敲门。   “来了!”   屋子不太隔音,吴越站在门外,能够清晰的听见里面的椅子拖动的声音。   等了不短的时间,房门才被打开,邬云的眼中并没有焦距,手在空气中探了探,闻到了空气中月季花的香味,她扶住了一旁的墙面上,嘴角带着笑:“卞堂,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   “小师妹。”吴越猜出对方大概认错人了,有些尴尬的出声,“是我,吴越,听说你出院了,我来看看你。”   “吴——”邬云脑子断片了一会儿,才想起吴越是她那个近年来奇奇怪怪的师兄,“师兄。”   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很多,却也算热情,侧过身让开了门:“快进来说话。”   邬云的家有些拥挤,大概是长时间没有住人的关系,显得有些杂乱,进门的鞋架上方摆着两双情侣鞋,最下面摆放着大小款式不一样的几双拖鞋,一看就是给客人准备的。   邬云半都蹲下来,靠着记忆摸索了一会儿,从下方拿出一双拖鞋,递到吴越站着的方向:“来,师兄,先换鞋。”   吴越赶忙将鞋子接了过去,顺便将花递了过去,边换鞋边说:“我记得你喜欢花,就顺手买了一束,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邬云接过花,闻到花香,脸上的笑容真诚了不少:“月季么?是我现在最喜欢的花呢,谢谢师兄。”   吴越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他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邬云在前面矜持的笑着,男友帅气的站在一旁,咧着明媚的笑容,两人无论是从外貌还是气质,都十分登对。   这是吴越第一次进邬云的家,他比邬云大两届,两人在导师底下真正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年,到今太衡之后,无论是同门师兄妹还是当初的同学,见到他都躲着走。   聚会邀请一类的,也从没有叫上过他,他离那个原本熟悉的圈子越来越远。   入座后,例行说一些“你最近怎么样?”“身体好些了么?”“我还不错……”这一类客套的话,然后就是干巴巴的扯上几句。   气氛越来越尴尬,吴越握着杯子的手越来越紧,表情也僵了起来,看着邬云没有焦距的眼睛,甚至有些庆幸她现在看不到。   邬云似是感觉到了吴越的情绪,笑了笑,打破了这份尴尬:“听说,你现在在一家私人医院上班。”   “是,我现在跟着晴姐做副手,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提起太衡,吴越显得自然了很多;“晴姐是主刀医生,性格有些急,但是人很好,医术精湛。她是中医世家出生,后又转学西医,读到博士就不念了,我的论文就是她指导过的……她在医部待了几十年,里里外外的人都喜欢她。”   “医院其他人和善吗?”   “在医院,晴姐说一不二,就是司长……我们医院的领导,见到晴姐发火也得绕着走,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敢惹我们。”   邬云脑补了一个耄耋的老者,虽然对“姐”这个称谓觉得维和,但是能感觉到,吴越语气里的轻松和愉悦。   出了车祸后,在生死上走了一遭,没有人比她现在更明白,有些人,有些事,自己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的日子,听起来很不错。”   于是接下的话,也带着些劝导:“导师那——师兄你别老犟着,论文只是学生时代学业的一种总结,又不是什么必须拼价值观的战场,看在导师那么大年纪的份上,顺着他点,找个你感兴趣导师那也能过关的。”   吴越心不在焉的点点头,他已经决定肄业了,论文能不能过关,他已经不在意了。   “你呢?病好了打算进医院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导师建议我先进医院……”   接下来,两人聊天的气氛虽然说不上热烈,却也算得上融洽,一直到吴越起身告辞,也没出现刚开始相对无言的尴尬场景。   邬云眼睛不方便,吴越并没有让她起身送,自己开门离开,顺手把屋门关上了。   狭窄阴暗的走廊只容得下一个人行走,迎面走来一个帅气的男人,两人在中间相遇,默契的侧过身子,擦身而过。   吴越走出居民楼的时候,才发觉过来,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男人,分明就是邬云客厅上照片的另一个主角。   他抬头看着阴下来的天空,乌云翻滚着像是要坠下。   看这天,要下雨了。   **   邬云握着手机,手机一端传来的是重复着的忙音,听筒不大的声音,在客厅中回荡着。   嘟——嘟——嘟——   以前她一直嫌小的屋子,现在空旷的可怕。   在医院的日子,虽然同样看不见,可医院一直是一个有人气的地方。   不时查房的医生,病人压低声音的相互谈笑,走廊上各式各样的脚步声,推着推车换药的护士……失明的日子没有白天和黑夜,邬云却并没有觉得日子漫长。   可一旦一个人呆在家里,时间就像是被无限的拉长,一天两天还好,十天半个月后,她经过一次又一次的做家务失败后,连累的卞堂下班后还要花时间打扫。   于是慢慢的,便什么也不干,一个人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听广播,又或是躺在床上睡觉,能不活动就不活动。   她虽然帮不上忙,可是总能克制自己少添乱。   即使这样——   卞堂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在家呆的时间越来越少,卞堂的工作似乎越来越忙,每次回家都到了深夜。   这几天,两人更是连话都没有说,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邬云只能摸索着找来被子,盖在卞堂身上,然后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静静发呆到天亮。   在卞堂醒来之前回到房间,隔着一扇门,听见外面声音响动,然后慢慢消失。   日复一日。   到了今天,更是半夜都没有回来,电话也没接。   手机语音播报一直到了凌晨三点,邬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开关的声音响起,屋子应该明亮成一片。   卞堂似是没有料到她半夜没睡,脚步声顿了一下,才是工作包扔在沙发上的声音:“邬云,怎么这么晚没睡?”   “白天睡多了。”   “这样——”卞堂不知道是信了这个理由,还是压根不在意,脚步声渐渐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我先去洗澡。”   邬云忍了几秒钟,到底没有将火气压下去:“卞堂!”   脚步声再次停止。   “这么晚回来,你难道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么?”   “先洗澡再说这些吧——”卞堂脸正对着玻璃窗,漆黑的夜幕将透明的玻璃变成了天然的镜子,镜子中的帅气男生依旧顶着那张阳光的脸,只是脸色煞白。   黑色的西装被解开,露出里面的衬衣,沾满了血渍。   他走了几步,似是有些虚弱,摇晃着扶住一旁的墙面才没有跌倒。   空气一时间寂静的可怕。   缓了缓,他抬脚朝着一旁的卫生间走去,声音里没有任何异样。   “邬云,你不要想太多,早点休息吧。” 第三十五章   邬云一个人静静的坐在了客厅中,眼前视线依旧暗黑一片。   不远处的脚步声越走越远,然后随着卫生间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就好像自己充满光明的胸腔,也一点点被黑色侵蚀。   邬云从沙发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又顿住,手在旁边的桌子上摸索着,拉开最底下的一个小抽屉——   里面放着她年前买来的安眠药。   吃过药,邬云一个人摸索着走到房间里,经过这么多天的适应,屋子里有什么家具,有什么布置,她早就在跌跌碰碰中了然于心。   换了睡衣,用被子盖住自己,屋子只有自己的呼吸声,邬云双手绞在一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周围气氛越来越压抑。   等卞堂带着一身水汽回到房间,邬云虽然看不见,还是下意识的睁开了眼睛。   “要不要喝水?”卞堂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邬云摇了摇头。   床一软,卞堂躺倒了身侧,带着水汽和沐浴|乳|的味道,非常好闻,两人并肩躺着,中间隔着一掌的距离。   等卧室的灯关上,邬云想抱着身边的男人,但是她手刚探出,却被另一只手制止住了。   “邬云,我明天得早起。”   “嗯。”邬云慢慢收回手,翻过身,抱住了被子的另一角***   同居后的的前半个月,琐碎而忙碌。   通常是吃过早饭,泡上一壶茶,在余香袅袅中,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个人坐在地板上,面前都摆着陈旧的卷案。   度量积压了十年的卷案,数量上相当的可观,虽说任务被其他组代劳,并不需要亲自去完成。可是那一桩桩一件件,都需要一一了解来龙去脉。   有时涉及其他相关,还需要去查阅县志和相关的资料,速度变回又慢上一分。   两个人之间不过相隔几米的距离,通常几个小时说不上一句话,天亮起来工作,深夜合卷休息。   这天,木鱼刚拿起卷案,便被司度制止了,他也不说话,手里握着木鱼打算看的卷案,静静的看着她。   木鱼想了想:“我吃药了。”   司度依旧站在原地。   “昨天的卷宗档案,我已经规整好了。”   司度坐在沙发上,将手中的卷案扔到卷案堆里:“你再想想。”   木鱼看了司度一眼,撇过头走向冰箱,视线一一扫过冰箱上便利贴上的备忘字迹:“今天几号?”   “十五。”   “十五……我看看……”木鱼指腹在一张张便利贴上划过,在角落里找到十五号的那张,果绿色,上面有着司度好看的字。   ——复检。   身后的人适时的开口:“我今天去总部将看完的案卷和档案送回去,做好这部分的交接,再将近两年的拿回来,吴越现在也闲着,让他来接你?”   “我坐地铁过去就行了。”木鱼摇了摇头,“遇上堵车,这一来一回,今天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司度点头:“这样也好,时间可以自由些。我七点出门出门,你可以先跟吴越约个时间,补个眠再去复检。”   木鱼靠在冰箱门上,看着司度的侧脸,胡乱的点头:“好。”   司度侧头就看见木鱼漫不经心发呆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一直到收拾好东西,要出门的时候,司度手握着门把,回过头对木鱼说:“我晚上回来,会找吴越询问检查结果。”   这是怕木鱼偷溜了。   木鱼突然笑了起来:“好。”   木鱼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司度走出楼房的身影,拿出电话打给吴越,约了上午九点后,木鱼看着司度消失的背影挂掉电话。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的消失了。   ***   医部的复检,不需要排队和挂号,一整套下来原本花不了多长时间,只是出结果的时间比较长。   所以等待的时间,反而比检查的时间更长。   吴越翻着手中的单子走出来,就看见走廊上坐着木鱼,她面无表情,正玩着路上捡到的一朵花,花还是花骨朵的样子,花苞将放未放,从原来半枯萎的样子,变的鲜活起来。   他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丝笑来:“等无聊了吧?”   木鱼视线落在吴越身上,看着他周身的黑气,伸出手,将手心递了出去,掌心的花苞一层层的花瓣掀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绽开。   淡淡的清香压住走廊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吴越将手中捏着的水笔别在白大褂的口袋上,然后接过木鱼手上的花:“这是送给我的?”   在花接触到他的手掌的一瞬,吴越周身的黑气,一点点散去,最后只变成灰蒙蒙的一层。   “你贴身放在口袋里。”木鱼眉看着吴越掌心盛开着的花,“可以凝神静心,有助于睡眠。”   “我回去找个小布袋存放好。”吴越笑起来落落大方,“晴姐说,太衡的人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定是好东西。”   木鱼回想了一下自己从小到大收到的那一堆,觉得自己的存的家当,说不定价值连城也不一定。   吴越用一张面巾纸将花包好,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口袋中。   “从体检数据来看,你恢复的还算可以,这些数据,我到时候会通过邮件传给晴姐,让她决定你后续是否继续接受康复治疗。”   木鱼似是对这些不是很在意:“下一次来复检还是半个月后么?”   “一个月以后来就行了。”吴越从一大叠单子中抽出一张,“我去帮你配拿些新药,有部分需要去楼下的医院拿,你是在这等我,还是去楼下等我?”   木鱼接过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注意事项。   她将单子对折,看着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的医部回答:“我去楼下等你好了。”   和安静的医部不一样,同一栋楼的私人医院,求医的人很多。   病人,家属,护士,医生……各种各样的人在大厅里汇集,熙熙攘攘的像是黄昏打折促销的超市。   两个到外面透气的小护士,相互嬉笑着交谈着昨天的八卦,从新出的电视剧到最近医院的八卦,无所不聊。   左边直刘海的萌妹子说:“……听说昨晚二院的血库被盗……少了很多新鲜的血包呢。”   右边微胖的护士接道:“上次不是二院的血车丢了血包么?会不会这次又是他们丢的?这个年代,偷血包做什么?又不能做毛血旺。”   “哈哈哈……”直刘海的妹子被逗乐了,“你啊,成天就记得吃。说不定吸血鬼干的呢?暮光之城看过没有?里面的男主角家族,好像放弃了原始的吸血,走上了医院血库量产化的猎食道路呢。”   “得了,吸血鬼什么,怎么不说僵尸呢,好歹也是国产的。”   ……   两个妹子聊着渐渐走远,木鱼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这场雨酝酿了好几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落下来。   ***   吴越并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   跟他并肩一同走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男人,阳光帅气的脸,高挑的身材,嘴角扬起的时候,露出一口白牙。   倒是个熟人。   和上次医院所见的阳光健康不一样,这一次,他脸色发白,像是虚弱了不少。   “这是卞堂,我师妹的男友,刚刚在药房遇到。”吴越作为中间人,自然的介绍到,“这是我一个妹妹……”   吴越白大褂还塞着她刚给的花符,身上气息正浓,他侧身站过去半步的时候,对方下意识的也倒退了半步。   木鱼伸出手:“你好,我是木鱼。”   卞堂看着木鱼,脸上虽然挂着得体的笑容,眼神瑟缩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伸出手来:“你好。”   两人打过招呼后,木鱼从吴越手中接过装药的袋子,眼睛弯起:“吴哥,你有事忙的话就不用送我了,你先上去忙吧。”   吴越虽然对木鱼突然反转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太衡里,的确没有一个人正常的,这么些年他也习惯了。   “好,有什么事你打电话给我。”   看着吴越离开的背影,木鱼看向旁边脸色明显好上几分的男人:“你看着比上次虚弱了很多。”   卞堂拿不准眼前人的心思,模糊的回答:“其实还好。”   “都要靠鲜血维持了,叫还好?”木鱼不可置否挑了挑眉,“你现在叫卞堂是吧?如果方便,可以走走么?”   卞堂看着木鱼,点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木鱼在前半步,神色自然,语气平和:“朝夕相处,反而会使得自己忘记自己的初心。你要不要先离开一段时间?世间那么大,可以到处走走,看看高山流水,看看大漠沧海……美好的事情那么多,多尝试一些,不好么?”   卞堂停下脚步,视线落在前面的年轻女子身上,这个人,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像是将他彻底看透了。   他不知道她是谁,什么身份。   无论是上次还是这次,两次见面他从对方身上感受到的,只有平和还有善意。   他脸上露出一个苍凉的笑容:“我迟早都会消失的,不是么?”   木鱼脚步一顿,很长时间没有出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三十六章   卞堂看着木鱼认真的脸,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慢慢的,变成一汪死水。   “她现在状态很不好,我得照顾她。”   ……   木鱼听到这,基本上已经能猜到结局了。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对卞堂说:“把手伸出来。”   卞堂依言伸出了手,他的手很好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木鱼从随身的小包中,拿出一只笔,然后从塑料袋里拆了一个药盒,在盒子的背面,写了两个字。   ——度量。   “你要是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拿着这张纸,在这家医院,坐挂了维修牌子的那台电梯上去,一直到顶层,把这张纸交给吴越,让他带你去太衡总部。”   木鱼连手将纸条,一同覆在了卞堂手上。   卞堂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睁大了眼睛,暖意顺着他的手臂一直包裹住了他的全身,就像是花园里即将枯萎的花枝,在久旱之后,迎来久违的雨水。   苍白虚弱的脸色,也随着时间,慢慢正常起来。   木鱼感觉脸上一凉,收回覆在卞堂掌心的手,张开手接了一滴雨。   她冲眼前的人笑了笑,随意的说道:“快下雨了,我得回家了。”   ***   吴越回到医部休息室,手拿着体检单,视线一直停在第一页,几分钟才看下去一行字。   他将单子放在桌上,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心里愈发焦躁。   想了想,抽屉翻出自己的工作日志,确定自己该做的都做完了,然后打开电脑,开始找晴姐发来的右键,一一核对,并没有什么遗漏的。   在走廊上走了两个来回,回到办公室,感觉越来越不安。   他走到卫生间里,拿起卫生间里藏着的一包烟,点起一支,不熟练的抽了一口,没有眼镜遮挡的双眸,没有了往日的平和,变的渐渐锐利起来。   烟在指间燃到一半,吴越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之前用纸张包好的花,打开纸巾。   原本嫩黄|色的花,就像是透支了所有的生命,枯萎成标本的样子,花瓣的部分已经隐隐有着焦黑。   从出门到回来,除了一直都在的木鱼之外,他只遇到过一个人。   卞堂。   木鱼的态度转变的那么快,是因为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吴越从口袋拿出手机,指腹在通讯录上滑动,从通讯录中翻出一个很久不联系的同门师哥,对方正在一院上班,和他关系说不上好,但也算不上太坏。   “你说邬云啊——她是和男友一起出的车祸,男友重伤,没到医院就死了。从现场来看,是男友最后关头护住了她,所以邬云的伤势还算乐观。”   吴越手中的烟明明灭灭:“那邬云的男友,师兄见到过么?”   “你等等。”师兄大概刚刚手术结束,手机那端还时不时传来护士整理东西询问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似是找了个安静地方,接着说——   “小师妹论文答辩那天,我倒是真的见过一次,小伙子人长的很帅气,是个很开朗的人,他的姓不常见,叫卞什么来着……”   “卞堂。”   “对对对,是叫卞堂,好像是和小师妹同级本科,死的时候才二十几岁吧。”   吴越看着镜子中自己苍白的脸色:“师兄,您有卞堂的照片么?”   “我和他们隔着好几届,平常见面就很少,我连小师妹的照片都没有,别说她小男友的了……等等……我想起来。那天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合照过,我记得发到过朋友圈,你去我朋友圈翻一下,我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大概是去年五六月份的时候。”   “谢谢师兄。”   “这有什么好谢的,都是同门师兄弟。吴越,我记得你以前双修外科和心理学的吧?有空去看看小师妹,听导师说,她情况不太好。从醒来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提过自己的男朋友,也没有任何伤感的样子,这太不正常了……”   “好。”   ……   吴越坐在地上,黑色的镜框散落在地上,他手握着的手机屏幕还没有熄灭,手机相册清晰的显示着一张照片。   ——吃饭的一桌人气氛融洽,笑容自然,邬云伸手比了个剪刀手的样式,笑的漂亮乖巧。她的身侧,卞堂穿着一件黑色的体恤,笑的没有任何阴霾。   明明脸还是那张脸,气质却全然迥异。   良久,吴越拿起眼睛戴在了脸上,拨通了另一个人的电话。   “小木鱼”   ***   不是上下班高峰期的地铁,人流不算拥挤。   木鱼找了个位子坐下,周围乘客都各自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书的看书,听歌的听歌,玩手机的玩手机。   有几个疲倦的上班族,半靠在椅背上,昏昏欲睡。   城市的公交系统和城镇淘汰的班车不一样,设施崭新而干净,同样不一样的,还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这里人和人明明站在对面,却仿佛相隔着几个次元,大家各自沉入在各自的世界,互不打扰。   她刚坐下没多久,手机就突兀的响了起来,周围若有若无的几道视线投了过来,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木鱼看着手机屏幕上跳跃着的吴越两个字,按了听键:“喂。”   “小木鱼……”吴越的气息不稳的声音,透过电波,有些失真的传到木鱼的耳旁。   木鱼提着塑料袋的手松了松,换了一只手拿手机:“我在。”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木鱼没有说话,静静等着吴越下半句。   吴越捏着手机,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死了?”   “谁?”   “卞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卞已经死了?”   “是。”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明明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吴越觉得后脊背发凉。   太衡的所有人,都行走在不同的世界,就和医生这个职业一样,他们接触到了各种各样的生死,时间一长,对这些可以习以为常。   可他不一样,之前虽然多多少少也遇过一些奇怪的事情,可是这种明明已经死了很久的人,却和自己谈笑自如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抱歉,我太激动了。”吴越抹了一把脸,虽然尽力想笑着,声音却依旧在颤|抖着,“我只是第一次遇到,现在回过神来,有些后怕。小木鱼,你现在到家了没有?”   “快到了。”木鱼扫了一眼地铁的站表,“吴哥,你今天如果觉得累,就先下班,然后回家好好洗个澡,不要想太多。但是这件事,你就……”别管了。   电流滋滋的响起,木鱼的话没说我,对方一片寂静。   木鱼扫了一眼自己手机,手机黑屏一片,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她事先并没想过今天会出门,手机虚电不知道是昨天的还是前天的,撑了一上午,光荣阵亡。   不过兜兜转转,世界还真小。   吴越握着手机,手扶着桌子,借力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他从抽屉里翻出以前司礼送的一块木质符牌,小心放在心口,舒了一口气。   坐在休息室椅子上发了会呆,愈加觉得周围的空气似乎得冷了起来,医部原本人气就不足,晴姐走后,剩下他一个人的偌大空间,更是空旷的可怕。   吴越在卫生间洗了把脸,顶着湿漉漉的刘海,将白大褂脱下,换上休闲的外套,拿着包和钥匙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视线落在了白大褂上,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那朵枯萎了的干花,放在了自己的包中。   ****   酝酿了好几天的大雨,终于在这天落下。   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没过多长时间,路面就积满了水,行人在路上急色匆匆,水顺着鞋底,浸透进袜子。   卞堂撑着一把伞,在雨中不缓不慢的走着。   这是一把格子折叠伞,天堂牌,样式不大重量也轻,深受妹子的喜欢。只是在这样的暴雨天气,就展现出了弊端,有限的伞盖不能撑伞的人全然挡住。   风从四周掠过,斜雨就落了撑伞人的一身。   卞堂在楼道口停下,收起伞,抖了抖雨伞上的水。   他微微垂眼看着自己湿透的外套,又轻轻移开卞堂将右手盖着的外套拿起,里面用塑料袋包中的外卖,没有受到任何雨水的浸湿。   轻轻吐出一口气,眼角微微上挑,,有水珠顺着刘海垂落,低在睫毛上,一路从眼角滑到下颔。   进水的皮鞋一迈开脚步,就嘎吱作响,从走廊的一端走过来,在包里翻找出一会儿,拿出钥匙自然而然的开门。   屋子里所有的窗户都拉上了窗帘,即使是白天,也暗黑一片。   走道的光线顺着房门投射过去,卞堂悖逆着光,影子拓在地板上,被拉的老长。   隐约的,能看见沙发的位置上,坐着熟悉的一道人影。   卞堂将外卖放在柜子上,将湿透的鞋子和上衣脱下,赤着脚踩在了地板上,拎着外卖关上门走了进去。   “前些天一直加班,老板给我们放了两天假,我怕你一个人呆在家无聊,就提前回来了。饿了没有?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后街我们常吃的那家……”   他的手按在客厅灯开关上,边说着边打开大灯,视线落在沙发上,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邬云躺在沙发上沉沉欲睡,地板上打碎的玻璃杯浸透在水渍里,桌上一只空荡荡的安眠用瓶倒放着,药片散了一桌一地。 第三十七章   木鱼站在门前,低头看着自己湿漉漉的鞋,白色的鞋面上满是污渍,连同卷起的裤脚一样,脏的不成样子。   她一手提着药,一手拿着超市采购来的生活必需品,犹豫着是先开门还是拖鞋,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司度站在门后,像是刚刚洗完澡的样子,发烧还带着微微的濡湿,穿着淡蓝色的休闲体恤,扑面而来都是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他没什么表示,反倒是木鱼有些诧异:“你回来了啊。”   司度视线落在木鱼手上,接过她手中超市的袋子,让开一步走进屋子:“司长下午有牌局,所以事情上午就办好了,我看着天气不好,想着早点回来。倒是你,今天怎么这么晚?”   司长那接地气的牌局,还真让人忍俊不禁。   木鱼弯腰解开鞋带,将湿漉漉的鞋子脱下,顺手连袜子也脱了,光着脚将鞋袜扔到角落,换上凉拖鞋:“吴越业务还不熟悉,流程之间花的时间有些多,再加上今天的天气不好,去超市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些事,乱七八糟的扎在一起,就耗到现在了。”   大概是之前被封印的原因,木鱼并不习惯在生活中使用灵力,遇到大雨也会下意识受着,所以才会弄的这么狼狈。   司度点点头,提着塑料袋走到冰箱前,袋子里有两个子袋,一个是蔬果肉类等需要冷藏的食物,而另一半是调味品和一些挂面速食。   将袋子中的蔬果肉类放进冰箱,关上冰箱,木鱼已经从自己屋子里走出来,抱着衣物走进了卫生间。   木鱼洗完澡换好衣服走出来,司度正坐在客厅里,手拿着手机,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   她拎起剩下的一半袋子:“我去下碗面,你要么?”   “我回来之前吃过了,厨房左数第二个抽屉是餐具,有些长时间没用过,你先洗过再用。”司度说着注意力又拉到了手机上,他似乎没有打通电话,挂掉通话,继续拨了一次。   木鱼顶着湿露露的头发,走向厨房:“好。”   一碗没有任何浇头的阳春面,清亮的汤,浮着的点点青葱,加上挂面是手工的,一端出来,客厅就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司度视线移到海碗里:“我现在相信,你会做饭了。”   他说这话,神情还算放松,只是眉头还是轻皱着。   “有空你也尝尝我的手艺。”木鱼夹了一筷面,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放进嘴里。   咸淡刚好,辣味适中。   将手机熄屏,扔在桌上,司度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木鱼,“今天复检的情况怎么样?“木鱼低头吃面,随口答道:“一切正常,具体的我也说不怎么清楚,吴越答应我打电话给你做汇报的,没打来么?”   司度声音里也有疑惑:“医部的电话没有人接,吴越私人的电话,也一直打不通。”   木鱼手一顿,吃面的手慢了下来。   吴越进医部的时候,三观已经长成,又是根正苗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正经的医科大学出生。能进太衡并接受稀奇古怪的人,从那篇四不像的论文就能看出,他三观多半已经被现实炸裂了,还没彻底重建完整。   今天医院那一出,她看着的确没什么,可吴越就不好说了……   “说不定,手机没电了。”木鱼随口敷衍着,想起自己因为电量不支自动关机的手机,伸手从背包里拿出手机,走到电源地方充电。   手机屏幕刚刚亮起,系统开始自动开机,木鱼正打算回去继续吃面,刚转身,手机震动声清晰的在身后响起。   木鱼回头。看着屏幕上跳跃的【吴越】两字,看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神情冷冽的司度,伸手按了接听键。   ——喂?   ***   木鱼打开车门,风裹挟着雨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她艰难的撑起一把黑色的大伞,半只脚刚踏出去,司度已经撑着伞从驾驶坐走了出来。   吴越正等在大门前,焦急的走来走去,看见雨幕中走过来的两道熟悉的身影,也不管天是不是在下大雨,手掌放在头顶,微微一低头,就跑了过去。   “司先生。”吴越先对司度打招呼,司度会出现在这,在他的意料之中,太衡的搭档向来形影不离,有量的地方,自然有度。   话刚说完,头顶一片安静,原本落在他脸上的雨滴,被移过来的伞面所遮挡。   “谢谢。”他摸了一把脸上的水珠,对着替他撑伞的牧渔继续说,看着她半干的头发,语气带着些感激,“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   雨声太大,隔着雨幕的司度,并不能听见两人说什么,他撑着伞,特意落后了一步。   “邬云知道卞堂死了。”   木鱼看了一眼吴越:“你说的?”   “不是我。”吴越摇手解释,“我了解了一下,大概是凑巧,过几天就是卞堂的百天祭奠,卞堂的同学组织了一个悼念活动,负责联系的是卞堂室友,和邬云很熟悉,就打电话问她要不要参加。”   “她自杀了?”   “大概是一时接受不过来,医院初诊是安眠药服用过量,导致的药物中毒,现在正在急救室抢救……”   两人说着,便走到了医院的近前,木鱼突然停了下来,视线落在透明的玻璃门内的那道身影,两人视线对视,医院突然安静下俩。   几秒钟后,人影突然消失,像是木鱼的错觉一样。   “小木鱼?”吴越也跟着停在原地,轻声唤道。   木鱼一步跨上了台阶,收起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治病救人,你是专业的,找我来有什么用?”   吴越欲言又止,看着依旧立在雨中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打了个寒颤的同时也彻底冷静下来:“我是怕,怕‘他’不安分。”   他是指卞堂。   木鱼低声笑了笑,什么也没回答。   这一次,度量只走到了大厅,却没有再上去,吴越尝试着说些什么,看见木鱼从没有露出过的淡漠的脸,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   “你先上去照应吧,我们会在这等你。”木鱼看见吴越眼底的纠结,率先开口。   吴越点点头,推了推镜片,小跑着朝电梯的方向。   司度坐在木鱼身侧,看着电梯门关上,视线并没有收回:“怎么会想着趟这趟浑水?”   木鱼微微偏头,想了想,很长时间没有说话,就当司度以为木鱼不再回答的时候,空旷的大厅里响起了木鱼的声音。   “大概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花,是不会凋谢的。”   司度嘴角微微的掀起,眼角带着些许冷意,   点点头,起身站起来:“我去看看有没有热咖啡买,木鱼你要喝些什么?”   木鱼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奶茶,少加点糖。”   司度视线从木鱼身上,落在她身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男人,眼底的有什么翻滚着,最后一点点的按压下来,最后安静一片。   他点点头说:“那好,你们聊。”   ***   木鱼依旧记得第一次在医院见到卞堂的情景,阳光明媚的天气,他咧着嘴笑着,所有绿色植物在他笑容之下沦为背景。   可是现在,他颓废的坐在身侧,像是刚刚淋了外面的大雨,身上衣服透湿,头发湿漉漉的贴在头皮上,他半垂着眼眸,白的不正常的脸色上,嘴唇隐隐的有些发黑。   木鱼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从口袋中掏出一包纸巾,伸手递过去:“给。”   她只觉得手背一阵温暖,手直直的穿过对方的身体,像是穿过一道春日的阳光。又像是穿过热水蒸腾而起的,那一层薄薄的暖雾。   木鱼收回手:“求死之人,你为什么要救她?”   卞堂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表情有些麻木,听见声音,一点点抬起头来,看着木鱼异常安静的侧脸:“这是她希望‘我’存在的意义……”   这话放在往常,得是言情偶像剧的经典台词,可是知道缘由的木鱼,眼中却泛起了几分同情。   两人之间,久久沉默。   卞堂看着窗外倾泻而下的暴雨,眼底有亮光一点点升起,他喃喃自语:“这场雨,要下很长时间吧。”   这也是木鱼来帝都后,木鱼见到的最大一场雨,她随口答道:“估计要下到明天早上。”   “这样啊,可惜我看不到了……”   木鱼侧过头,卞堂身体越来越透明,渐渐的化成一道虚影,直至完全消失。   座位上,有着半滩雨水,还有一朵打湿了的黑色折纸月季花。   木鱼伸手拿起座位上的黑色纸玫瑰,发了一会呆,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被笼罩在一道阴影下。   司度站在她身侧,伸手递给她一杯奶茶:“邬云的手术很成功,不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   “谢谢。”木鱼对这个结果没有任何的惊讶,她接过奶茶,小小的喝了一口,奶茶的热度,顺着血液的流动,一点点的驱散着身上浮动着的寒意,“喝完这一杯,我们回去吧。”   司度端着咖啡,将视线落在木鱼手上,眼底没有泛起任何波澜,“这是你说的花?”   “嗯。”木鱼视线落在门外。   一道闪电从天空划过,雨滴哗啦啦的倒入在地面上。   “比我想象中凋谢的更快。” 第三十八章   邬云刚睁开眼睛,刺眼的光线让她下意识的眯起眼睛,微微的侧了侧头。   这不大的动作,像是彻底拉扯到了身体的感官神经,她眼前一片暗黑,明明是躺在床上,却眩晕着像是要坠落在地上,她骨节分明的手抓着床单,胃部痉挛着,额头都是汗水。   虚弱的半侧过身体,干呕着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半个身子探出床外,再也没有力气收回来,她自己清楚——   这是安眠药服用过量,药物中毒的后遗症。   小护士推开门,看到的就是侧在床沿半昏睡过去邬云,她急急忙忙的跑过来,将邬云扶正,邬云看着小护士,声音嘶哑的像是破风箱,一开口刺啦啦的往外冒风:“我怎么没死?”   “这次的主治医生是我们科室的主任,他刚好从国外回来,抢救很及时,您啊……”小护士将点滴扶正,一转头,被她眼底的死寂惊得愣住了。   眼前这位病人并不是庆幸自己没死,而是在反问自己为什么没死。   她想起这是一名自杀未遂的病人,小护士低着头掩饰了自己脸上的表情。   顿了顿,从地上扒拉起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塞到邬云的后背,然后坐在她的床沿,一边整理被子一边笑着说:“你看外面都开太阳了,等你恢复的好一些,就出去走走,晒晒太阳,我们医院的绿化区,有以前种下的很多品种的花,这个时候路过,姹紫嫣红的一片。”   “后院还有一片喷泉,黄昏的时候,走到那,水气带着凉意,很多人喜欢在那乘凉,黄昏的时候格外热闹。”   “后街是一条小吃街,晚上的时候从那走过,香味扑鼻而来,就是不想吃饭,打那路过,都忍不住买份小吃。“”穿过小吃街,有一家幼儿园,每天早上的时候,幼儿园都会跳健身操,孩子们活蹦乱跳的……”   ……   小护士细细碎碎的说着,声音越来越低,看着邬云再次睡过去,慢慢的收起了声音。   她站起来,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在房门关闭上的那一刻,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清明。   ***   上午的时候,谭贤面色发沉,手中提着手提电脑,穿着笔挺的西装,大概是哪个医学会议回来,头发梳成大背头,精神而干练。   吴越在门前看见自家导师,连忙迎了上去,接过他手上沉重的电脑和手包,看见严师的表情,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呐呐的喊了一句:“谭老师。”   谭贤脚步没停,大步的走向医院,边走边问:“情况怎么样?”   “情况已经稳定下来,我跟主治医生聊过,因为送医的比较早,对胃部和神经的伤害都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內。”说起邬云的病情,吴越组织语言的能力回血了一些,他推了推镜框,“不过,这个时候,小师妹的生理创伤反而是次要的,最主要的是她的心理问题……”   听到邬云没有什么危险,谭贤脸上的神色缓了缓:“昨晚几点的事情?”   “夜里十二点多左右,我接到电话赶到医院,是夜里一点种左右。”吴越回忆了一下,卞堂给他电话,令他现在想起来,都全身倒竖汗毛,所以印象十分深刻。   谭贤有些惊讶的看着一直不合群的吴越:“你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了电梯前,吴越伸手按了楼层,听到这话,温和的笑了笑:“太晚了,再说小师妹不是有我么?”   他笑容如同以往一样,不参杂任何杂质,让人一眼就能看透。   谭贤透过电梯内的反光镜,看着身后的学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以前一直唯唯诺诺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吴越,此时却像是历练过几年的主治医师一样。   沉稳而老练。   谭贤回过神来,露出对吴越三年来最缓和的表情:“辛苦你了。”   吴越笑了笑:“应该的。”   只是谭贤来的时间并不巧,邬云还在沉睡。   谭贤这次原本也不是来探望病人的,就没打扰邬云,只是进病房看了一眼,伸手轻扣她的手腕把脉,看了看她的脸色,知道吴越说的并没有错。   他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脸色越来越肃穆。   谭贤指了指门外的方向,示意吴越出去有话说,吴越侧过身,替邬云掩好被子,点点头跟着导师出去。关上门,两人一直走到走廊尽头,谭贤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   吴越背靠着墙面,依旧还是那副温和软糯的样子,半侧着头,目光对着谭贤,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我知道你当初的规划是拿心理学和外科双学位博士,比起你的外科,你的心理学要更加出色些。”谭贤避开吴越的目光,“邬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我怕陌生的心理医生,更会引起她的戒心。你如果方便……如果方便……”   吴越点头:“好。”   谭贤有些意外,也有些不可置信:“你是说?”   吴越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表情,眼底却很认真:“我会照顾好小师妹的。”   谭贤心绪有些复杂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几秒钟,伸出手,拍了拍吴越的肩头:“你不要担心你的论文,到时候选题的时候,我替你参考参考。”   “谢谢导师。”吴越嘴角的弧度弯了弯,眼底没有任何变化,思绪却飘了很远。   他有点想晴姐了,不知道她那边怎么了。   ***   邬云正坐在窗台上,温暖的阳光衬得她的肤色格外的惨白,宽大的病服松松垮垮的挂在她身上,仿佛窗外的风稍大一些,就能将她吹走。   她眼神空洞,表情也有些茫然,听见门外的动静侧过头去,看见吴越抱着一束香水百合推门进来。   吴越似是也没有预料到是这样一副情景,两人中间相隔几米,却仿佛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脚步也只是顿了顿,然后顺手将病房门关上,表情温和:“上午好。”   邬云侧过头,没有说话。   从醒来的第一天开始,一个多星期过去了,邬云一直是这副样子,不爱说话,吴越也没有介意,将花束的包装纸撕开,放在买来的塑料简易花瓶里,语气轻松随意:“今天天气很好,阳光不热烈,室外温度刚好适宜,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你不用上班么?”因为长时间不说话,邬云的声音带着些许嘶哑和不自然。   吴越插花的手顿了顿,然后将一朵偏大枝的香水百合用剪子剪了一段,像是平常朋友话聊一样:“我们医部只接受单位内部的人,这段时间单位的人基本出差了,剩下只有一个病人,提前约好来我这做个复检就可以了。”   病房又陷入了沉默。   吴越看了看时间,从床头柜将中午要吃的药倒进小瓶盖里,然后端了一杯温开水,走到邬云面前,递给她:“来。”   邬云对药物还有心理上的反胃,看着瓶盖里大大小小十几粒药丸,犹豫了一下,接过瓶盖和水杯,眼睛一闭就将药吞了下去。   邬云捂着嘴,直到不再反胃,这才将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冲掉了胃里涌出的不适。   她这两天的意外配合,让吴越省了不少心思,这时露出一个笑来:“中午想去哪吃饭?”   “你其实不用一天到晚看着我。”邬云直视着吴越,“我不会再自杀的。”   在吴越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之后,邬云将空杯子递回给吴越:“听护士说,楼下开了一家粤菜馆,我想吃皮蛋瘦肉粥了,方便么?”   吴越:“好。”   邬云的恢复,比预料的快,几天后,邬云出院。   医院两进两出,已经将邬云良好的身体底子耗得差不多了,穿起便服的时候,单薄的T恤在肩膀上打晃。   吴越想着导师和大师兄的嘱咐,开着车过来准备替她办理出院手续,顺便将人安安全全送回去。只是没想到,他人到医院的时候,邬云早已经自己办理好出院手续离开了。   他抿着嘴唇,眉间有些愠怒,也夹杂着些许担心。   正盘算着是不是要去一趟邬云的家的时候,他口袋的手机震了震,吴越掏出手机一看,是邬云发来的——   我已经平安到家。   ***   破旧的老房子里,走廊昏暗的只能透进一道光,邬云将手机收起,穿过冗长的走道,像是穿过了自己这几年的漫长记忆。   她在包里翻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钥匙的踪迹。   想了想半蹲在屋外的毯子前,伸手在毯子底下,摸索出一把备用钥匙。   ——卞堂一直担心她忘记拿钥匙被锁在门外,所以一直有留备用钥匙的习惯。   汹涌而来的记忆,冲击的邬云几乎站不起来,她捏着钥匙,指关节渐渐泛白。   这个屋子,从门前开始,到处都是有卞堂的影子,导师说的很对,车祸后,她失明是因为她不愿意面对现实,宁愿沉浸在自己的幻想和臆想之中。   这道门,她现在如果不敢走进去,或许一辈子都走不出来了“是邬云小姐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邬云的思绪,邬云下意识的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远处已经站了一个人,穿着快递公司的工作服,带着鸭舌帽。   大概是他气质温和的原因,突然的出现在眼前,也只是让邬云觉得惊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到压迫感。   邬云扶着门框站起来,手脚还有些发抖。   “您没事吧?”   来人似乎想要扶她,被她侧过身躲开了,她背靠着门框,很快就稳住了身体,缓了缓表情说:“你好,请问您是?”   “我是快递公司的,这是您的快递,请您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去一个不大的包裹,长方形,轻飘飘的纸盒。   邬云看了看快递单,寄件人只留了一个木字,大约是姓,收件人的地址倒是写的很详细,包括她的门牌号和电话。邬云摸了一把泛红的眼眶,强撑起笑容,接过盒子,签了单子递回给快递员:“谢谢。”   快递员接过单子和中性笔,随手塞进腰包里,语气客气:“那我先走了。”   冗长的走廊上,邬云看着快递员背着光,一步步的走向楼梯口,邬云开门进屋,随手想把盒子扔在桌子上,或许是闻到了花香,也或许是刚刚的快递员给她留下的印象太深。   邬云心念一动,放下手中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找出一把黑色的剪子,坐在沙发上拆开快递。   不大的长方形纸盒,从外表看,更像是首饰盒,邬云打开盒盖——   那是一朵黑色纸月季,皱巴巴的,退了一半颜色,像是可以永远活着,又像是早就枯萎。   这样的折纸月季,邬云太过熟悉,她伸出手,想去拿起盒子中的黑色折纸月季,指尖刚刚碰到花瓣的瞬间,有火苗突然的蹿起,舔舐过她的手。   她下意识一抖,连盒子一起几乎是被扔在了地上,火苗从花瓣中央往四周燃烧,顺着花瓣到根茎,到叶子。   邬云靠着沙发上,看着地板上静静躺着的在火焰中燃烧的纸花,咬着发紫的嘴唇,全身忍不住发抖——   一朵纸折的月季,烧了整整十分钟有余,一同的纸盒,却毫发无损。   屋子里渐渐弥漫起花香来,浓郁的月季花香味,像是打算了香水瓶,香味浓郁的近乎刺鼻。   火焰渐渐消匿,她看着纸盒中的黑色灰烬,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进卧室,看清里面的情景,几乎跌坐在地上。   外面明亮的光线透过窗户玻璃,将卧室照的亮亮堂堂,卧室还是记忆中的布置,橡木架子一半放着专业书,另一半架子摆着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大半都是卞堂送的。   而中间最明显的位置,摆放着一大束纸月季,一百九十九只,其中一百九十八支都是红色,只有最中间的一支,纯黑色,火焰从花瓣的位置一点点燃烧起来。   ——“有一朵是黑色的,其他是红色的”   ——“昨天碰见一个姑娘,说月季是红色的才算好看。”   邬云只觉得天昏地暗,她之前的三观一点点的坍塌,车祸后的“卞堂”不是她的错觉?   还是说——   屋子里的窗户没有关,外面渐渐起风了,一张纸片似是从柜子里飘出来,在火焰的上方,渐渐燃烧着。   邬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伸出手,从火焰上方徒手抓住了那张薄薄的纸片,这是从药盒上撕下来的。   纸片的一面写着电话号码,而另一面遒劲的字体,写着两个字。   ——度量。   楼下,送快递的快递员刚刚从楼道走出来,压低的鸭舌帽被她用手指抬了抬,露出帅气的五官和好看的眉眼。   如果木鱼在这的话,可以一眼认出,这个身穿快递员制服的人——   卞堂 第三十九章   【后记】   “小木鱼,你说人的执念,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司大人半弯着腰,伸手捏了捏卞堂的脸,发觉手感不错,又捏了一下,“到底是怎样浓烈的执念,居然可以令一株纸花缚灵,还拥有了实体,你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宝贝?”   卞堂整个人的僵在原地,侧过头看向木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路上顺手捡的。”木鱼完全无视总司大人的动手动脚,看着桌上零食,犹豫着拿哪个比较好,“这不,就眼巴巴的赶过来上交给领导了。”   总司大人失笑:“你知道这是什么么?就从大街往家里捡。”   木鱼挑了个绿豆糕,硬币大小,一口塞进嘴里:“执念灵。”   “司量没白教你,居然知道执念灵。”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司量,总司大人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微微僵了僵:“不过我们更喜欢称执念魔。人的七情六欲,只要是执念入骨,都会滋生相应的执念灵,缚灵在特定的物品上,说到底,都是心生魔障,恶念成魔……”   木鱼挑了挑眉:“这样的情况很多?”   “不少,一些地方闹的不安生的所谓‘鬼婴’‘恶犬’‘食人妖花’……都是千奇百怪的具象,可都是人类自己的执念造成。因为恶念频生,一出世就怨气冲天,很容易被相关的组织发现,并迅速处理掉。”   总司往后退了一步,摸着下巴想了想:“令他具现的人,大约将最好的回忆倾注在了那朵纸花上了,只是我有些不明白的是,他看起来干干净净,为什么一股血腥味?”   卞堂躲开了眼前年少人的视线,听到这话,半垂着的睫毛颤了颤。   木鱼拎起一个苹果朝半空中抛了抛,掰成两半,其中一半递给一旁翻阅资料的司度:“大概因为执念消散的太快,他只好跑医院偷血浆,维持自身的具现?”   车祸后,邬云无法接受爱人死在眼前,将一腔爱思寄托在了两人爱情的纪念物——一朵折纸的黑月季上,使得黑月季缚灵重生,具现成实体,像是爱人生前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朵纸花,比木鱼想象中凋谢的要快得多。   随着邬云执念的消散,“卞堂”也一同消散在那个夜雨冰冷的医院里。   要不是木鱼动了恻隐之心,这个故事,到这就应该完整结束了。   总司大人双手撑在书桌上,一借力坐了上去,漫不经心的说:“这种事情,你以后看的多就习惯了。只不过,你辛辛苦苦救下的,就这么打包送给我?”   “您不喜欢?”   总司摇了摇头:“我是怕你不舍得。这么干净的灵体,养好了,以后是会是你的得力助手。”   木鱼笑了笑:“度量有彼此就够了,哪还需要什么得力助手?”   总司大人看了坐在沙发上的司度,他从来的时候就一言不发,知道木鱼的话,多半代表了司度的意思。   他思考了会儿,耸了耸肩:“行,他就暂时寄养在我这了,你们方便的时候,可以过来看看。”   一句话,就决定了“卞堂”的去留。   双鱼大厦是最适合滋养灵体的地方,这里有阵法护着,有总司大人镇宅,还有许多可以修炼的功法,对于“卞堂”而言,是再也合适不过的。   木鱼没有想到总司大人这么好说话,由衷的说:“谢谢大人。”   “感动的话,就来当我的助理啊。”总司大人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收起所有存在感的司度,“跟司度在一块,整天冷冰冰的,多没意思。”   冷冰冰的司度抬眼扫了总司大人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笑的总司大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闲话说完了,我们说正事。”他从桌上跳下来,在凌乱的桌面上翻找了一会儿,抽出一个档案袋,看了坐在沙发上两人一灵,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   “那谁,你先坐在这自己玩自己的,木鱼司度,你们跟我过来。”   说着,朝着办公室内间走去。   木鱼和司度相互对视了一眼,见司度点点头,两人一同从沙发上站起来。   一直沉默的“卞堂”突然的抓住木鱼的手腕:“您……您能等等么?”   木鱼回过头,看着他:“恩?”   他抿了抿嘴唇,低着头看着比她矮大半个头的木鱼,认真的说:“您能给我起个名字么?”   他因邬云而生,因邬云而灭,所以不欠邬云的了,卞堂这个名字,留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木鱼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她想了想:“叫木生吧。”   因木重生,前尘尽断。   木生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含义,勾着嘴角,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好。” 第三卷 无字遗书 第四十章   这是一扇普通的房门,木门铜锁,总部的标准配置。   但是推开房门真的踏进去,才发现,他们看见的并不是屋子,而是站在了一条走廊上。   迷茫着淡淡的雾气,壁灯泛着昏黄的光,打在墙壁上,让人影影绰绰的看见墙壁上五彩斑斓的壁画,描述着太衡各式各样的故事。   有人与人之间的,也有人妖之间的,还有不少传说中的神话人物。   渐渐的,壁画上的人物和动物,像是活了过来,最明显的那朵业火红莲,突然窜起来火焰,周围的走廊开始一点点的慢慢消失……   木鱼眉心一疼,四周又突然亮了起来,刚刚弥漫而来的凉气和黑暗,一点点驱散了,她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一步也没有走。   再看墙上,哪里还有什么壁画,纯白色的墙面干干净净,甚至连一副装饰画都没有。   司度和总司正静静站在她几步远的地方,什么没问,什么也没说。   总司大人手一挥,挂在墙上的一盏壁灯飞落而下,稳稳的落在他的掌心上,总司大人在前面边引路边说:“这是万象墙,不同的人见到它,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心性不坚定的人见到它后,可能永远没有走出来,你是我见过最快抽身出来的。”   走廊并不长,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二道门前。   这是一道虚门,只盈上一层薄薄的雾霭,看着更像是结界,总司提着灯的手突然放开,灯笼脱离他的手,悬停再半空中,然后飞速的旋转起来,飞向了门的位置。   灯笼一亮一暗,雾霭也从中间散开,露出一人宽的通道来。他走在第一位,轻轻一抬腿就跨了进去,消失在了雾霭后。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司度并列的位置,两人有默契的继续朝前走,一同踏了进去。   短暂的黑暗后,首先传入的是嘈杂声,汽车鸣笛刺耳而尖锐,夹杂着马达的轰鸣声……木鱼来不及细想,身上的压力骤减,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面前是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木鱼猛然的回过头去——   之前她刚跨过的门,已经退到了十米开外的一个巷子口,烟雾缭绕出门的形状,她从这个方向看过去,门口是漆黑的一片。无数人毫无察觉的从穿过这道深渊似的门,来巷子里进进出出。   司度正好站在马路中央,一辆黑色的车辆从前方行驶过来,没有任何的减速,眼看就要撞上他。   “小心!”   木鱼抓住司度的手臂往后拖,两个人往后退了几步,汽车从司度刚刚站着的位置碾过,带起的风,吹起木鱼的头发和裙摆。   她对上司度黑白分明的瞳仁,眼底有着庆幸:“幸好——”   司度看了一眼木鱼紧紧抓着她手臂的手,想了想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无碍。”   无碍?   司度似乎看出了木鱼的疑惑,解释:“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一个真实世界,但是,这只是现实世界的一个投影而已…”   木鱼:“现实投影?”   “你学过小孔成像的道理吧?”司度用木鱼比较能够理解的话解释,“那道门就像是物理实验离那个小孔,它可以把现实世界某个城市的角落,投射到这来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在发生,只不过不是在这。”   “就像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不是折射么?你初中物理一定没及格。”总司突然出现在两人旁边,咧着嘴笑着,显得很开心,他双手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直直朝着马路对面走去,“跟我来,我带你们见一个人。”   街道上仍旧车水马龙,可是总司大人却像是没有看见,所到之处,汽车从他身体里直接穿过去。   像是穿过一道虚影,又像是穿过一团空气。   ***   -和帝都到处都是高耸入云大厦不一样,这里的街道狭小也破旧的多,楼房都是七八层高,十几层的建筑都已经很显眼。   三人在汹涌的车流中,横穿马路,俩个姿态闲适一个一脸懵逼。   和小城风格完全格格不入的是,对面有一家十分豪华的酒店,欧式城堡风,五星级别。总司大人站在大门前,找了个偏僻的位置,看了看手表:“这个点,应该快到了,我们在门口等等。”   司度和木鱼对视一眼,知道等的大概就是正主了。   “趁人还没来,我简单介绍下吧,事主叫蔡军,今年32岁,蔡氏集团掌门人,十八岁开旅社入行,白手起家,现在五星级酒店全国一共二十八家,名下酒楼、餐厅、房地产不计其数。”说完暧昧的看了一眼木鱼,笑道,“仪表堂堂,标准的优质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木鱼明白过来:“这是蔡军的产业?”   “是的,蔡氏集团每年都会将总部会议放在旗下一家五星级的酒店里召开,但是他一般不出门,基本别人集合开会,他只是视频露个脸,可这一次他自己出面了。”   听到这,除了感觉这个蔡军能力强行为低调,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总司大人也没有再说什么,看了一眼迎面开来的豪车,笑着说:“来了。”   黑色的宝马系轿车,外观低调,但是价格可一点不低调。   没有人迎接,也没有司机开门,后车门自己打开,一袭红色套裙的干练女子,从后车位上下来。   她画着得体时宜的妆容,长发散在一边,一身红裙并没有穿出丝毫风尘气,抱着一只大号的黑色公文包,下车后没有朝着酒店大门走去,而是朝着——   公交站?   女人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走的又快又稳,初夏的太阳已经有些大,她完全不顾自己会不会晒黑,站在大太阳底下,探出身子,时不时的看着马路的尽头。   一辆半新不旧的公交车不缓不急的行来,停在了公交站前,小城的公交车并不拥挤,酒店门口这一站只是零零星星下来两三人。   最先下来的一位拄着拐杖颤颤巍巍下来的奶奶,一名戴着眼镜穿着背带裤的学生小妹紧随其后,下台阶的时候,顺手扶了老人一把。   最后一个走下来的则和他身后的公交车格格不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戴着金丝半边框眼镜,剪裁得体的西装……红裙子女人连忙迎上前去,却站在了离他一米远的位置上,不断的说着什么。   公交车上下来的,这位才是蔡军。   木鱼看的稀罕:“土豪的习惯,还真是不太一样。”   你说他低调吧,他穿名牌,开的是宝马,商务人士该有的派头他一点没少。可你说他高调吧,他豪车里坐着的是助理,自己穿一身名牌挤公交。   总司大人没有解释:“你继续看。”   蔡军和自家助理离得有些远,显得也不是特别专注,他一边听着助理的回报,时不时看看四周,眉眼间带着戒备。   他们说到一半,突然刮起了大风,公交站立着的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子,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折断,在大风下掀飞,冲着蔡军而去。   包着金属的广告牌,折断后的边缘锋利像是快刀,这要是被撞上,当场就能血溅几尺!   助理反应不谓不快,她将手中的黑色包,朝着对面抛去!   原本被她轻飘飘抱在手里的包,远比旁人想象中的沉重的多,包和广告牌相撞,竟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将广告牌生生撞飞了,擦着蔡军的身侧飞过。   蔡军看了一眼地上的广告牌,眼底都是疲惫和后怕,他揉了揉眉心:“我们先进去,剩下的,到了办公室再说。”   助理似乎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她踩着高跟鞋将地下的包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浮灰:“是,蔡总。”   说完,跟上走在前面的蔡军,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她抬头看见十几层的高楼上有黑影下坠,惊呼道:“蔡总!”   蔡军很冷静的停在了酒店门前几米处,原地不动,只听“碰!”的一声瓷器炸裂的声音。   一只青花的瓷瓶在他面前坠落,离他的脚尖,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蔡军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抬腿,绕过从里面赶出来的大堂经理,直接跨过碎瓷器,走了进去。   “就像你们所看到的。”等到蔡军消失在三人面前,总司大人转过来对司度和木鱼说,“这几年,蔡军的生活里,总是会上演类似的事情。为此,他的助理,历任每一个都是专业级的贴身安保人员,可是即使这样,也不能确保他的安全。算起来,蔡军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一半日子,是在医院度过的,而另一半日子,则是为了不去医院做斗争。”   一直沉默的司度回头看了大门一眼,突然开口:“可是他还活着。”   “对,他还活着,每次都能化险为夷,这就让人觉得奇怪了。”总司大人低头看了看手表,“差不多该出去了,我们边走边说。”   “之前轮回看过一次,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加上他也没惹出什么事,所以就一直拖到了现在,正好,你们接手过去。”   轮回主灵异,他们看过没问题,说明这些没有什么不明非生物干扰。   “他是纳税大户,公司是就业示范单位,地方上的机关部门每一年都要来我这闹一次,这都五六年了,我看着接洽部门的同志那张老脸都看腻了。”   “你们去看看,顺便——”   总司大概想嘱咐些什么,只是,他一条腿跨过巷子口那道虚门,整个人被浓雾包围,连同声音一同消失在眼前。   身后的司度和木鱼并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总司大人出现在另外一端,空荡荡的走廊回荡着他剩下的半句话:“顺便看看,是不是有人又不消停了。” 第四十一章   吴越一只手抱着文件,另一只手掏出口袋中震动不听的手机,看了看屏幕上【邬云】两个字,按了挂听键,顺手关机了。   做完这些,他一抬头,刚好和门前的麒麟兽首大眼瞪小眼。   对别人他还有些底气,可对这位小祖宗,他一看到就腿肚子发软,推了推眼镜,开始说理:“我拿一些档案给总司大人。”   麒麟看了他一眼,扭头,装作没有看见。   吴越动之以情:“你看,我上次还给你带了好玩的呢。”   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这个,麒麟兽首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目光悠悠,对着吴越一张嘴,屁啦啪啦吐出各种各样的骨头来。   它似乎做多了这种事,干起来轻车熟路,呈扇面攻击,兼顾上下,没有任何死角,让吴越几乎无处可躲。   等麒麟小爷出气出够了,吴越站在走廊上,扒拉身上的骨头。   这一块,是孜然鸡腿的腿骨;这一块是酱肘子的指骨,上面还带着葱花;衣领这块,是烤兔子的肋骨,大火椒盐,骨头都烤酥脆了,轻轻一捏就断;脑袋上这一块乌龟壳……   是他上次街边买来的,萌萌哒的宠物龟,原本是想着让麒麟小爷可以有个玩伴,哪想只剩一个龟壳了。   “你老是欺负他,不怕星晴找你算账啊。”   第三人的声音,在一人一兽间响起,麒麟想起了星晴的手段,下意识抖了抖,熄火了。它不甘心着吴越龇了龇牙,脑袋一缩,凭空消失在门后。   总司从走廊的另一边走过来,手里拎着个苹果,边啃边说:“它是嫌你上次送的小乌龟不好吃,你应该清蒸或者红烧后送来的。”   吴越:“……”   总司走到门前,大门自动打开,他往里面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有些意外的道:“我记得星晴不是今天回来么,你怎么在这?”   吴越正探着身子往里面打量,只看到屋子里一半的情形,就被总司堵在了外面。   “我这次过来有两件事。”推了推镜框,他将手中的一叠文件递给总司,“第一,晴姐让我把这次的出诊档案和记录交给您,让您务必今天之前看完。第二,小木鱼今天该体检了,我来带她回去体检。”   总司接过文件:“下午我还有牌局,你跟星晴说,明天晚上之前,我会看完给她回复。至于小木鱼——”   总司大人往后退了几步,咧了一口白牙:“她已经出门去完成任务了。”   “总司大人,您怎么答应晴姐的,不是说她在痊愈之前,不给她安排任务么,您这是……”   吴越往前追了几步,大门当着他的面迅速关上,麒麟幸灾乐祸的从门内钻出来,吐出一个巨大的泡泡。   “碰!”   在吴越面前炸开了。   ***   “碰!”   年轻女子被毫不留情的掀到在地,雪白的大腿磕在地板上,立刻青紫一片。她趴在地上,疼痛从神经直冲脑子,试了几次,半天没能从地板上爬出来。   刚刚和她过招的男人,正站在她面前,像是连气息都没有变过,他立在日光灯下,穿着黑色背心,手臂和后背布满了刀疤,板寸下的一张古铜色方脸,凝重而严肃。   坐在角落沙发上的蔡军,已经记不起这是他旁观的第几场,手捏着眉心,轻轻的摆了摆手。   门口两位等候的女子,像是早就司空见惯了,将地上的女人搀扶起来,半扶半拖的将人弄出了门。   “跆拳道黑段,功底也算扎实,只是打比赛出身的毛病满身都是,实战能力差,尽是些花架子。”付宇从地上捡起矿泉水瓶,打开喝了一口,对刚刚他测试的姑娘点评道。   蔡军思考着:“今天穿绿衣服那姑娘怎么样?”   付宇想了想,摇了摇头:“打小练武术那个?她身手不错,反应也快,对阵经验也凑合,就是性格太跳脱了,你情况不是特殊么,马大哈的性子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上一个性格跳脱的,差点把蔡军害死。   “退役的那个?”   “身上戾气太重,有些刻板,反应不太机灵。”   “安保……”   付宇和蔡军从年轻时候就认识,这会也没跟蔡军客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这一次来应聘的,没有人达到标准的。小洁这次出院,大概想收山了,这一次找的人,最起码能跟你两三年,可不能就这么凑合着过去。上面一直在想办法,说不定,今年年底就有法子了。”   蔡军点点头:“我明白。”   小洁是蔡军的助理,跟了蔡军三年半,这次因为他执意要去开总部会议,在回来的路上救他受伤了。   小洁的未婚夫原本就不同意她跟蔡军贴身工作,这次受伤后,矛盾全面爆发,准夫妻两人在医院就吵了几次,这时候小洁选择退出,蔡军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只是,这接小洁班的人,一时半会还真是难找到。   付宇看着蔡军疲倦的脸色,知道他大概几天没有休息好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人慢慢找,也急不来,刚好我在休年假,可以替小洁几天班,你可得好吃好喝招待我。”   蔡军看着好友,脸上露出一丝笑来:“这有什么难的,晚上我已经订好餐厅了,你收拾下,等下出门吃饭。”   等两人出门,天已经西陲了。   蔡军的情况,付宇是再了解不过的,他在人多的地方没有出过事,比如电影院,比如公交车,比如步行街的人流中。   所以,蔡军这几年来买的车不少,自己却没有坐过,交通工具不是地铁就是公交。   两人默契的走向公交站,在公交车站牌下等着。   2路公交车在起始几站的人并不多,蔡军和付宇上车的时候,车子中部还空着几个位子,他们俩一前一后坐下,坐在前面蔡军拿出手机看今年的财经报表,而坐在后面的付宇,拿出手机玩天天连萌。   两人陷入各自的世界,时间打发的也快。   蔡军看完一个季度的餐饮业报告后,对有问题的部分划了红线,准备拿回去细看,公交车刚好停在过路的一个站点上,他抬起头看了看前面的显示屏的站点,公交车行驶了一半有余。   此时的公交车已经多了不少人,过道上已经站了不少,车门打开,哗啦啦的又挤上不少人。   最先上来的,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年轻姑娘,背着个黑色小皮包,穿着背带牛仔裤,被后上的人一直往后挤,她倒是好性子,脸上没有任何不耐。   她看了看车厢,大概是他身侧地方还空着,就从前面一直走到他身侧,见他看向她,还好脾气的笑了笑,倒是什么都没有说。   蔡军视线第一眼对着的是她含笑的眼睛,第二眼,则看向她的右手——   这个年轻的姑娘,下意识的避开所有人对她右手碰触,她的手有些不自然的下垂,要不是刚刚抬起右手,抓了扶手一下,他甚至以为她这只手是废的。   不过也只是路人而已,蔡军看了这两眼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了手机上,他思绪放在了报表上,思考报表划红线的地方,到底是哪里出现了不对。   直到他肩膀被人触碰了一下,他才警惕的清醒过来。   他的视线里,一只黝黑的手迅速的缩了回去,大概也明白碰错了人,等了一会儿,绕到了他身边姑娘的侧边口袋停下,从袖口伸出一根钳子,那姑娘抱着扶手的钢管正在昏昏欲睡,看起来没有任何发觉。   扒手的速度很快,眨眼间就从口袋夹出半截手机来,蔡军张口正想说什么,车里一个急刹车,那姑娘因为惯性往前冲了一下,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她甚至连眼神还是迷糊的,却伸手一把抓住了那只黝黑的爪子,反手一扭,看似没有用力,却让小偷的骨骼噼里啪啦响了几下。   她看着扒手手上的手机,似乎才意识到什么,眼神凌厉了起来,将想往人群挤的小偷给生生拽了过来,一脚踹上了他的膝盖,让他单脚半跪在了地上。   年轻女子单膝压在小偷的脊背上,让他直着的上半身像是被一座大山压住,几乎趴在了地上。   这一下,小偷再也没有人忍住,惨叫了一声。   周围纷纷躁动了起来,三三俩俩的讨论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在公交车上打起来?”   “小偷想偷这姑娘的手机,被发现了。”   “啧啧啧,这小偷出门没看黄历吧,这姑娘练过跆拳道吧,这腿……”   ……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人,迅速被一旁围观了的人科普着,人小姑娘却异常淡定的从背包中拿出一条长长的丝巾,将小偷的手反手绑在了钢管上。   “司机师傅,前面一站就是派出所,劳烦您在派出所门前停一下,把这小偷交了公,我还有事,就先下车了。   一旁的付宇明显比蔡军看的更清楚些,拉扯了一下蔡军:“走,我们下去。”   两个大男人,第一次做了尾随人姑娘的事情 第四十二章   公交站停靠点后,就是一个小巷子,越往里走越偏僻,也越破旧。   年轻的姑娘穿着双运动鞋,走的并不快,只是小巷并不像大街上那样有地方掩护,两人总是时不时走几步,就停一下,两人也只能不远不近的缀在妹子的身后,远远的保持着距离。   蔡军完全是因为信任自家兄弟,才跟着自家兄弟下车的,在车上着急着没问,这跟了一路到底没有忍住:“你这么急着尾……”   尾随这个词到底太过猥琐,蔡军想了想,换了个词:“急着跟着人家身后,你这是看上人家小姑娘了?”   付宇白了蔡军一眼:“我这是为了谁啊?”   蔡军笑了笑:“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啊,我喜欢大胸腰细的,她嘛……”   付宇当场想把蔡军这骚包的金龟给掐死,运了运气,忍住没揍他一顿:“这姑娘是练家子出身的,说不定,你应聘几天没有找到的助理,说不定这次大街上就能拣一个回去。”   蔡军收起了开玩笑的脸色:“就收拾小扒手那两三手?”   “前面的确只是基础的擒拿,可是后面……”付宇来不及解释太多,“快走,不然得跟丢了。”   一语成谶。   走到一半果然跟丢了,拐口的地方,出现了两条岔口,两人缀的有些远,这一眨眼间就失去了对方的踪影。   付宇回头看着蔡军,气笑了,他倒是怡然自得,好像刚刚只是晨跑了一趟:“得,您老的事情,我比您更操心。”   “是我态度不端正,我反思。”蔡军态度良好,好心建议道:“估计还没走远,现在分头走还来得及。”   付宇已经懒得管蔡军了,朝着左边的巷子跑去。只是刚走没有几步远,他突然停了下来,在路口急刹车,几乎要撞在了转角的墙上。   一道身影从墙头跃下。   他的战斗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出手,一拳欺身而上。   一拳一腿在半空中交手,两人在巷子方寸之地交上了手。   原地没动弹的蔡军站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来,摸了摸上下口袋,才发觉过来自己从来不带打火机,叼着烟旁观这一场格外精彩的打斗。   两人身手都不是花架子,一招一式实打实,能用一招造成最大打击的,绝对不会用一招半,拳拳到肉,腿腿生风。   一时间也没有看出谁有谁劣,算得上平分秋色。   付宇的性别优势和体重优势很快的展现了出来,他出拳又快又重,几次把对方打退了几步,但是对方的招式和基本功,显然更加扎实,付宇那么猛烈的强攻,对方居然稳扎稳打,见招拆招,没有露出一丝漏洞。   付宇出手本事本能,但是上手后,起了试试的心思,这会儿则是越打越起了性子,早已经忘记自己的最初目的是什么,招式越来越凌厉,动作也越来越没有限制。   背带裤姑娘的脸色也越来越严肃,付宇一个左手一个勾拳虚晃,右手直拳轰对面的人,另他意外的是,这一招,对方一避不避,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   付宇暗道一声不好,收力已经来不及,对方已经借力一跃,一脚踩上墙面,再借力,整个人跃了近两米,一个旋腿就迎了上来。   在他的手轰在墙面的同时,对方的腿已经扫到了他的脸上,这一记腿鞭太狠,直直的将重心前倾的付宇扫翻在地。   接着,他感受到了车上小偷那一记膝盖压制,脊柱一阵酸麻,下腿几乎瞬间失去意识,趴在了地上,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背上半跪着的人声音依旧轻描淡写:“不要再跟着我了,恩?”   最后一个字用的是第二声,地地道道的司度口气,明明没有什么口气起伏,却威慑力十足。   蔡军看的目瞪口呆,嘴里叼着的烟掉在地上,也丝毫没有发觉。   一米之隔的拐口处,司度立在视线的死角,目光从手腕上的手表收了回来。   ——一分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没有司量盯着,木鱼这些年的身手,倒是一点没有荒废。   ***   蔡军拉起地上的一身尘土的兄弟:“感觉怎么样?”   付宇懒得听蔡军说的废话,沉默的拍了拍身上的灰,转过身就准备走。   蔡军挑眉,不紧不慢跟着他身后:“你不用难过,至少你用事实证明了她身手的确很好……”   付宇这块石头,这人三观正,身手好,够义气,只是大概在某个圈子呆久了,思维方式间接性和世界些脱节。   付宇还没从输给一个妹子的打击中回神过来:“我说我挨这一架是为了谁啊?蔡总你能不能知道点感恩。”   蔡军:“我们是来招人,不是来盯人的吧?”   付宇点头。   蔡军:“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叫下那姑娘,说出我们的来意,一是一二是二,谈好条件解决分歧?而是尾随在她身后,偷偷摸摸跟那么长时间,重要的是还跟人打了一架?”   付宇嘴角抽了抽,有种无脸的冲动,他这不是职业关系么?   蔡军摇了摇头:“算了,先吃饭吧,既然已经下车了,我们就在附近找一家店,我记得这边有几家的菜色做的还不错。”   有了这个插曲,兄弟俩人时隔一年的聚餐,也没有了什么喝酒的心思,尤其是付宇一脸饱受打击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的表情,蔡军默默的将之后的活动安排在心里取消了。   接风活动,什么时候都可以,犯不着这个时候去招付宇。   两人吃晚饭,从酒楼下来,蔡军绕过迎上前想招客的出租车司机,突然停下来,背后的付宇一时没预料到面前的人动作,刹车不及,差点撞了上去。   “怎么了?”   他顺着蔡军的眼神看过去,对面的路边,穿着背带裤的年轻姑娘,手中抱着个她半个脸大的包子,啃的一脸满足。   蔡军这骚包的金龟整理了自己的西服,走向对面妹子身边停下,递过去一方纸巾,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妹子并没有接纸巾,却是抬头看了看自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付宇觉得三观都有些裂了。   ***   街角的咖啡厅。   晚上咖啡厅的人少了很多,环境比起白天的嘈杂,安静了不少,到处都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味道。   相互自我介绍后,蔡军说了来意。   “找我做助理?”木鱼专心致志的啃着巧克力蛋糕,“我大学学的电子计算机,专业不对口。”   付宇原本是低头看着咖啡,准备打算一晚上把这杯咖啡看出花来的。   听到对方说着话,忍了忍,到底忍不住开口:“你不是从小练到大的么?”   这身手,不当个武术冠军,不参军,不去做特勤人员,不继承家业,读什么计算机啊?   木鱼点点头:“从小练到大,和读计算机两者之间不冲突吧?”   这不是冲突不冲突的问题,付宇觉得木鱼有点不务正业的荒谬感,一个身手比他好的人,居然不干什么正事,去读计算机?   也不是说计算机本身不务正业,计算机系不是随随便便捞个人都可以去读么,一百个读出来,总有一个人能成才吧?   可这种有天赋,有传承,有意识的孩子……掰着手指头,数都数的过来,他家老大每年跟别人打破头,都不一定抢的回一个。   付宇皱着眉:“你师父他难道不会生气吗?”   木鱼一直笑着的脸突然僵住了,她眼底的礼貌,一点点的被疏离所取代,周身的气场似乎也随着冷下来。   蔡军突然觉得咖啡厅今天的空调开的有些低,他敏锐的觉察到木鱼的变化,突然抬起手,叫来服务员:“麻烦再来一份慕斯蛋糕,一叠曲奇饼干,一份草莓布丁,一杯卡布奇诺。对了,你们这的果汁有什么鲜榨的,随便来一份就好,木小姐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他恰到其分的打断,让三人之间的尴尬驱散了不少。   木鱼低头喝咖啡,再抬头,又恢复了之前乖乖女的样子:“给我来一杯热可可好了。”   “那就再来一杯热可可,一份手工巧克力。”蔡军将菜单递回到服务员那,回过头来,将话题拉回到最初,“专业对不对口吧,这个其实不太重要,你看我以前学的是哲学,现在不也一身世俗铜臭味。”   木鱼好脾气笑了笑:“您真会说笑。”   蔡军也从面上看不出木鱼是不是生气了:“实话跟你说吧,这个助理也只是名义上的,我其实更看重的是你的身手,因为我的情况有些特殊……”   蔡军深谙用人之道,更明白招人得以诚相待。   从自己特别容易招惹祸事开始,到这几年他每日的怎么过来的,一五一十都说了,虽然没有说的太过明白,但是也足够让外人明白,他对于“助理”需要的急迫性。   最后,他还不忘保证:“虽然这些年,我自己大灾小灾不断,但是我身边的助理,实实在在没有出过什么大事,多半是因为招架不住我的情况,被我给换掉了,而最近跟着我的小洁,是因为她回来的路上,接了未婚夫的电话,不小心出了车祸。”   幸好小洁开的是他的车,车上各种安全措施都是最好的,并没有受更大的伤。   木鱼提出一般人都会提出的疑问:“您日子里处处都是意外,难道没有怀疑什么?”   蔡军说的有些含糊:“我得罪的人不少,这两年陆陆续续圈了几个人,可以没有最终确定谁干的。”   木鱼陷入了沉默。   得,蔡居然到现在都认为是人为的,某种程度上,也能说明他心性坚定。   良久,她捏着自己摆在桌上的卡通钱包,低声问了一句:“待遇怎么算?”   蔡军笑了笑:“年薪和我们公司总经理相同,拿公司百分之一的股份分红,五险一金。”   木鱼矜持了一下:“这——”   “干满一年送座驾,干满两年,全国任何地段的商品房,你随意挑。” 第四十三章   “全国任何地段的商品房随便挑啊。”木鱼躺在沙发上,“土豪出手,就是大方。”   司度在一旁看着书,听到木鱼的感慨,随口接到:“你用他的命来算价格,就知道他出的这个价钱,顶多只能算厚道。”   “这样说也对,不过厚道的老板,总比刻薄的老板好相处不是——”木鱼从一旁拖过来个抱枕,问道,“司度你吃晚饭了么?”   “你们谈话的咖啡厅对面有家牛肉面馆,我叫了份牛肉面,味道还不错。”   木鱼把头埋进抱枕里,她宁愿跟司度去吃牛肉面,在说话声音有些闷:“你给我买的演戏道具包子,味道也不错。”   “是么,下次我有空也去尝尝。”司度翻了一页书,“是老板一直向我推荐他家肉包子,说现在女孩子都喜欢吃。”   木鱼想象老板极力推荐的脸,露出一个笑来:“他骗你的,现在女孩子减肥,恨不得天天吃草了,吃包子当然吃素的了。”   司度抬头,看见了小木鱼埋进沙发的一个小脑袋,神色暖了暖,他当然知道老板为了卖黄昏剩余的那几只肉包编的说辞,只是木鱼她是食肉动物。   “那,下次不去他家了。”司度随口说道。   木鱼打了个哈欠,翻了个身抱住抱枕,用手挡住客厅的灯光:“好。”   司度看完一章节,想起什么,又突然的开口:“你第一次见到蔡军,发现了什么么?”   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人回答。   再次看过去,对面沙发上的人,侧躺着,长发糊了一脸,她用手盖住眼睛,早已经睡过去。   司度放下书,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墙壁开关的位置,将客厅的灯都关了,只开了一盏沙发上旁的小台灯。   他转身走进屋子,从屋子里拿出一床薄毯来,走到木鱼身侧,给她轻轻盖上。   然后回到原有的位置,借助台灯的光,翻开茶几上摆着的一张纸,旋开钢笔笔帽,低头开始写着。   夜的静谧中,只有沙沙沙的纸笔摩擦声,一直在回荡。   木鱼闻着早点的香气醒了过来。   她味觉先醒,其他意识还在和周公约会,一翻身,重心一失,连同身上的毯子一起,“噗通”一声砸在了地板上。   一直修长的手将盖她一脸的毯子捡起来,司度居高临下的看着睡的一脸懵逼的木鱼:“你是回房再补一觉,还是先吃饭?”   木鱼从地上爬起来,打了个哈欠:“现在几点了?”   “八点半。”   “八点半……那我回去再睡一觉。”木鱼说着绕过司度,路过司度的时候,还不忘从他手上拽过毯子,半抱着半拖着走向卧室,“中饭不用叫我了。”   司度弯腰从地上捡起抱枕,拍了拍上面的灰尘,扔回沙发:“小木鱼。““嗯?”木鱼揉了揉眼睛,伸手推开房门。   “你跟蔡军约好的是几点?”   “九点……蔡军?谁是蔡军……”木鱼低头想了下,再抬头,彻底醒了。   ***   蔡军公司很气派。   大概是因为本身就是酒店行业,空旷舒适的空间,大气端庄的装修,加上纤尘不染的洁净度,无论是布置还是前台,一走进去像是走进了五星级酒店。   木鱼立在了大厅中央,观望了一眼,犹豫往哪走。   前台一个笑容亲和,容貌姣好的妹子走了出来,用适度的嗓音询问道:“这位小姐,请问需要什么帮助么?”   木鱼回答:“是蔡总让我今天来的,我是新应聘的助理。”   亏待客人这种狗血的事情,当然不会发生在职业接待人员身上,她笑了笑:“请问小姐贵姓?”   “免贵姓木。”   她态度愈加亲和了:“蔡总之前吩咐过了,木小姐您若是到的话,让我们直接领你去蔡总的办公室,不过不巧的是,有个重要的客户正在和蔡总见面,您能不能在门外休息室稍等一下?”   原本就是木鱼迟到在先,别人计划有变,本身问题还是出在她身上:“好的。”   没有预料到木鱼这么和善,前台妹子为不可闻的吐出一口气。   和别人总裁办公室放在最高层不同,蔡军的办公室在一楼,穿过大厅拐过走道,前台妹子领着木鱼在总裁办公室前的休息桌前坐好,不一会端来一杯茶——   香气散而刺鼻,典型的茶包泡出来的。   因为司度的影响,木鱼对茶包向来敬而远之,她将茶杯放到一边,防止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然后抬头四顾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这里空气非常好,落地窗朝阳,在生机勃勃的植物点缀下,光线非常好,就是气场有些不对劲。   木鱼想了想,走到最阴暗的位置,将角落里耷拉着叶子的芭蕉盆景往外面搬离了半米有余,一人高的盆景,木鱼搬起来像是没有任何负担。   伸手捏了一个阳字诀,盆景原本摆放位置湿漉漉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干了。   木鱼闭上眼睛,感受到刚刚被打断的气场,慢慢的通畅起来,似乎连燥热的空气,也随着“风来”而渐渐凉快了起来。   她的八卦易经只学了个皮毛,也只能做到将明显的病灶拿掉,当然不能跟礼乐春秋相比。   随手做完这些,她回到原有的位置,从背包里掏出一只黑色的九十年代的游戏机,把音量调到静音模式,开始玩起了俄罗斯方块。   玩游戏的时间,一直是打发的最快的。   木鱼玩到第五盘的时候,不远处的办公室门突然的被打开,里面的争执声也随之传了出来——   “什么叫有血光之灾?这是咒我不得好死!”蔡军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老人沧桑的声音不甘示弱:“蔡先生,我说的对不对,你心里自然清楚,往日也自会见分晓,无论你怎么样气急败坏,也改变不了事实的发生。”   一个中年男子压低声音在劝服着什么:“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木鱼手中的俄罗斯方块下降速度,几乎化成残影了,她手的速度越来越快,里面的争执也越来越激烈。   “你以为他神棍跑来说几句,让我出个几百万破财消灾?告诉你,我蔡军做生意堂堂正正,每一分钱都是合法合理的收入,什么叫不义之财惹血光之灾?”   “财多余命定,都是不义……”   蔡军冷笑:“滚!”   “你-你-不可理喻”   “要我重复一遍么?”   ……   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木鱼按下最后一个按键,黑白的小游戏机上,显示了过关的提示,她伸手将游戏机收进包里。   然后走了几步,挤进来吵成一团的三人中间,隔开了蔡军和神棍。   她冲着有些讶异的蔡军笑了笑,然后转过身去,踮着脚提着老神棍的领子,将这个足有一百六七十斤的神棍胖子半拖着半提着拽了出去。   神棍这种职业,都是养尊处优惯的,平时心理学为主,易经为辅,各种八卦道学杂七杂八看一点,全靠一张嘴皮忽悠人,这会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直接被木鱼拖到了大门上。   办公室门口。   看着一纤瘦小姑娘把两倍她体重的大师给单手提走了,蔡军的叔叔蔡德张大着嘴,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小姑娘……”   蔡军:“我新请的助理。”   蔡德:“……”   蔡军环顾了一下四周,觉得神清气爽,笑了笑:“你有没有觉得神棍一走,这周围空气特别好?”   ***   细数起来,蔡军是个还不错的金主。   有钱,大方,情商高……也不爱使唤人,基本蔡军在干活的时候,她在一旁自己玩着,蔡军休息时,木鱼可以自由安排时间。   出门有交通补助,公司有和蔡军一个规格的饮食,因为木鱼喜欢玩游戏的原因,蔡军第二天还给木鱼定了一个三人坐的大沙发,摆在办公室的一角,木鱼作者玩累了可以躺着玩。   更别说女孩子喜欢吃的各式饮料茶点,每次后勤都会整箱整箱搬来,大半是国外买来的。   蔡军出门的时候,她才需要警戒起来,可蔡军并不是一个特别爱出门的人,所以这几天,木鱼并没有什么用武之地。   一连几天木鱼趁着蔡军开会的时候,都把公司上上下下能逛的地方都逛了,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所以问题,是出在蔡军自己身上?   “我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蔡军抬头看了一眼抱着游戏机发呆的木鱼,笑了笑,将手中的纸团人了过去,终于把她的魂给拉了回来。   这是他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一个助理,你不注意的时候,她呆在角落里就像是隐形的,从来不会怵在他身边,影响他工作,看着整天都在跟游戏斗争,可是他一只杯子不小心掉地上,她也能随时反应过来,抄手在半空中捡起来。   人安静,有眼力劲,身手好,却不会死气沉沉。   木鱼回过神来,看着游戏机的坦克大战已经死的差不多了,伸手关掉游戏机:“刚刚发呆了,您说什么?”   “我问你,你有男朋友没有?”   木鱼再自我感觉良好,也知道蔡军对她没有任何意思,笑着说:“老板,我还小呢。”   蔡军手拿着的钢笔在指尖旋转了一圈:“我给你介绍个对象。” 第四十四章   男人拉起皮条来,多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您说笑了。”木鱼笑容未变。   蔡军手托着下巴:“我是认真的,在遇见你之前,我都想象不出有什么人能镇住他,现在这小子见了你都绕道,几天没到我这来了。”   木鱼起身,拿起桌前的茶杯,去饮水机倒水。   “付宇——哦,你也认识,就是那天被你揍趴下那个,他原先是临时来保护我的,后来因为升职又调回了上去,长的不错,身手好,收入好,工作性质保密,但是前途大好。”   木鱼点点头:“听起来条件不错。”   蔡军没有从木鱼声音中听出喜好,想了想补充道:“虽然年纪比你大一些,可真论起来,他也没正儿八经谈过一场恋爱。前两年为了个任务耽误了几年,这一耽误,就耽误成大龄青年了,其实他是真的值得托付的男人。”   “付先生,的确是个不错的人。”木鱼低声笑了笑,端起杯子,轻轻的吹了吹滚烫的开水,“只是我虽然没有男朋友,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暂时没追上,可好歹要试一试不是?”   蔡军没见过哪个小姑娘这么直白的:“暗恋?”   木鱼丝毫不避讳:“是啊。”   蔡军被木鱼的直爽逗乐了,半是开玩笑半是八卦的说:“你能够看上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他啊——”木鱼脑子里浮现出司度那张好看的脸,嘴角的笑意都暖了起来,“年龄有点大,长的好看,有时候脾气不好……”   蔡军正想继续听,见木鱼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奇怪的看向她。   她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端着杯子坐回了她自己专属的沙发上,等她重新拿起游戏机的那一刻,办公室门被叩响。   蔡军视线从木门前收回来看向木鱼,震惊于她非人的听力,见木鱼抬起头,掩饰般的咳嗽了一声:“咳,请进。”   秘书推开门,只探入半个身子:“蔡总,会议十分钟后开始。”   ***   公司每周有例行的高层会议。   每周开会的主题方向不同,开会的部门人员也有所不同,只是蔡军在公司的日子,他多半都会亲自参与。   他发表意见的次数并不多,更多的,是倾听高层管理人员对市场的分析,和对现状的改革方向。   这些年,他愈发安静和低调,手中的权利也在慢慢下放中,只有当公司面临生死危机抉择的时候,大家才能够看见他杀伐果断力挽狂澜的样子。   两人走到会议室门口,里面已经到了大半的人,不少人还在从走廊对面走来,看见蔡军纷纷过来打招呼,视线落在木鱼身上一眼,然后迅速收回目光,三五成群的走进了会议室。   木鱼跟在人群后面,看见蔡军走进去,自觉的走到门边上,从包中拿出个游戏机在准备外面打发时间。   ——她充其量,不过是个安保人员,公司内部的机密还是不参与的好。   蔡军往里走了几步,停下来回过头,看见木鱼贴在门外的墙上,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   “你站在外面做什么?”   木鱼实话实说:“站岗。”   蔡军捂着额头,想笑又觉得当着人面笑不太好,低着头虚握拳咳嗽了一下:“你进来。”   木鱼手拿着游戏机,没有动。   蔡军觉得这丫头什么都不错,就是有点太小心了:“我都把身家性命交给你了,还有什么不信任你的。”   “好。”   既然老板不介意,她也没必要站门口添堵,伸手准备将游戏机塞进包里,被蔡军制止了。   “会议挺无聊,有时候一开就是两三个小时,你玩你的游戏。”   于是,蔡氏集团这周的例行高层会议中出现了这样一副景象——   椭圆形的会议桌上,一群企业高管男人西转革履,女人套裙淡妆,他们正襟危坐,或盯着桌上的报表,或听着其他部门同事的发言。就连主位的蔡总,依旧是聚精会神的听着,如同往常一样,聚精会神,神色肃穆。   只是蔡总身后,一个看着像是大学刚毕业的姑娘,穿着背带裤体恤,手拿着一个廉价游戏机,玩的旁若无人玩着。   她玩的是真专心,手指飞快,眉眼愉悦,起初认为她有点装的人,在她一个小时眼皮都没有抬起后,将她打上“目中无人”和“游戏晚期患者”的标签。   鉴于蔡总的助理一直有着超身份待遇,刚刚蔡总的态度更是表现的淋漓尽致,大家决定以后看见这位大小姐,直接绕道走。   前半场,高层们都在讨论繁杂的数据和市场预测,这些木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听进去一个字,而后半场到是巧了,还真和木鱼有关——   三十四五岁的中年男子走到投影的屏幕前,打开的ppt上有着一张很直观的照片,在繁华的街区中,出现了一栋残破的烂尾楼。   “这是帝都的黄金地段附近,人流多,景点也多,四周有便捷的高铁运输线,位置好。”   “这栋烂尾楼,荒废了十几年之久,当地人称它为“烂鱼大厦”……最近帝都的工程改建一直由政府引导,希望将一些烂尾楼,违规建筑,非法建筑按照法律拆除,空出的地皮,让符合规划和鼓励的公司去接手。”   木鱼停下游戏机,抬头看着前面的人继续说:   “我查了一下,这栋烂尾楼,并没有其他公司接手……”   剩下的话,被木鱼打断了。   她突然出手,将手中的游戏机突然扔了出去,对面的完全没有料到她有如此动作,躲避不及,游戏机直接砸在了她的脑门上,借着她下意识往后仰的力度,椅子重心不稳直接朝后摔去。   而与此同时,木鱼一只握住蔡军的椅背,往后重重的一拖,滚轮的老板椅被木鱼直接拉飞到一米多远,直到撞上墙面才堪堪停止下来。   做完这些,木鱼自己不退反进,一脚踏在了桌面上,几步就跃至了中央的位置,单手撑着桌面,一个高踢腿——   硕大的水晶灯组从天花板坠落后,还没有落在地上,便被木鱼踹飞了。   水晶灯主灯座擦着地上躺着的妹子,飞到了半米外的地面上,而副灯组连同带下来的墙灰,重重的砸在了刚刚蔡军所坐的位置。   “哐当!”“哐当!”“哐当”……   庞大的水晶灯座,在巨大的□□声中,化成一地的残骸。   前后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会议室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能傻傻的看着站在桌上的木鱼面无表情的跳下来,走到摔在地上还来不及爬起来的妹子面前,捡起已经摔成两半的蓝色游戏机。   她拍了拍上面的灰尘,走到一边没有碎片的地方,然后转过头看着蔡军。   蔡军大约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突发状况,第一个回归理智,冲着一桌子表情各异的下属说:“后勤部,三天内,我要在桌上看到你们的报告,就说说这种质量的灯具,是怎么到公司来的,报告呈不上来,递上辞呈好了。”   一个地中海头发的男子战战兢兢站起来:“是。”   蔡军摆了摆手:“散会。”   蔡军一直冷着脸到众人离开,然后又冷着个脸从会议室到办公室,他全程低压,冷面如霜,像是移动的冰山。   嘴里喃喃自语:“又来了,又来了。”   木鱼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沉默的跟在他的身后,只是她前脚还没有踏进去,办公室的门当着她的面被砸上。   准备送文件过来的秘书,刚好走到木鱼的身后,一看到这情况,扭头就想走,但是想到什么,停下来又往回走了几步,侧过头对木鱼小声的说:“你最好自己找个地方打发时间,老板生气……没有几个小时,是消不了的。”   像是印证她的说法,屋子里一阵“哐当”“乒乓”声,听声音就很容易判断,蔡总正砸东西泄愤。   刘秘书扯了扯嘴角:“你看——”   木鱼致谢:“谢谢刘秘书提醒。”   说着像是想起什么,在背包里翻找了一会儿,从包中拿出一个小纸包,纸张的工艺非常讲究,递给了刘秘书。   刘秘书犹豫了一下,见纸张实在太过漂亮,忍不住先接了过去:“这是?”   “我姐姐是中医医学博士,她没事的时候喜欢鼓捣一些养颜美容的东西,这是用一些果铺加上中药秘制的,可以排毒养颜,也有减肥的效果。不过这个不能贪多,只能一天吃一小颗,你可以拿去试试看。”   星晴出品,当然是精品了。   刘秘书眼睛果然一亮,看着木鱼晶莹剔透的肤质,再看手上的纸包,就完全不一样了:“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也没有什么值当计较的东西,刘秘书喜欢就好。”   “那就谢谢了,我比你大几岁,你叫我刘姐就好,。”刘秘书收了东西,语气亲热了不少,犹豫了一下,“你是助理,这些按理你以后也会知道,所以就当我多嘴提前说了。你也别怪老板,他这几年……活脱脱一部《死神来了》。”   最后半句,几乎为不可闻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是从你来我往开始的。   木鱼和刘秘书在办公室随意聊了几句,没有套出什么有用的信息,笑着和刘秘书分别,然后一个人坐在总裁办公室门前的休息室前,拿出手机给司度发信息。   【你那怎么样?】   司度和她的分工很明确,她负责守在蔡军的身侧,防止事情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蔡军先挂掉了。   而司度,则着手调查蔡军所有的信息,如果需要,远需要追查到他的祖宗十八代,近要追到他新睡的小嫩模的收入三围,事无巨细。   所以在她悠然在办公室玩游戏吃零食的时候,司度依旧按照着原先计划的进度进行着,去了他老家一趟。   木鱼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消息回复,把手机收起来。   办公室砸东西的动静也渐渐消停了不少,木鱼走到饮水机前,倒了一杯水,她也不喝,只是半抱着,背靠着墙面吐了一口气。   周围不少人看着她,见她看过去,又心虚的转过去,直接绕过她面前的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木鱼低头扒拉了下前几天她搬过来的芭蕉树,原本半枯萎的叶子,已经渐渐展露了生机。   只是不远处的总裁办公室,像是没有受着格局半点影响,依旧死气沉沉。 第四十五章   初夏,闷热而潮湿。【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布满锈迹的铁门横在面前,两层高的小洋楼外布满爬山虎,绿色的苔藓从墙角一直往上浸染,墨色和绿色晕成协调的色块。   阳光透过泛旧的磨砂玻璃窗,将幽深的屋子,照的影影绰绰。   铁门将院子和外面隔成两个世界,门内绿色弥漫生机勃勃,而屋外——   抬起手,接住半空中飘下的枯黄的叶子,茎部泛着黑色,顺着脉络,将死气注入了整片叶子。   他伸手,手中的叶子无火自燃,火焰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一股黑色的烟雾从火焰中飘出具来,半掌高的火焰徒然的暴涨,瞬间将飘起的烟雾吞噬。   他翻手,将灰烬洒在了路面上,抬头看着路边的树木,树冠上稀稀拉拉的叶子大半枯黄,就连远处的草木,也像是奄奄一息。   就像是这座院子,吸收了周围所有的生气。   他走上前几步,紧锁着的大门颤抖了几下,铁锁从门上自动脱落,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步之遥,里面的温度却徒然降低了不少。   穿过杂草丛生的路,突然像感受到什么,立在荒草之中,突然的回过头,院子的铁门尽头,一个探出来的脑袋收了回去。   这是一个长相外貌都很普通的男人,脸上的汗水因为赶路和惊吓,顺着脸颊滴到了黑色体恤衫上,他呼吸了几次,没有听到里面任何动静,再一次缓缓探出脑袋。   刚刚站人的位置,空无一人。   男人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视野开阔的笼罩了整个庭院,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房子大门依旧紧闭着,庭院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东西,杂草不过半人高,刚刚那个人——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又像是从头到尾都是他的错觉。   男人往边想着,往后连退了十几步,蝉鸣声嘶鸣的愈发歇斯底里起来,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不再犹豫,转身拔腿就跑。   屋内。   看着窗外落荒而逃的男人,伸手放下了窗帘,表情未变,眼角带着些许若有所思。   这屋子年份并不久,装修风格是前些年最流行的四不像,客厅沙发和灯座都是用的欧式,可书架地板用的是中式,桌子茶几电视柜,则是日韩风。   颜色上倒是统一了,乍眼看去也只是有些不搭调。   司度走近客厅,指腹在餐桌上摸了一下,留下一层薄薄的灰尘,这个灰尘量,大概一两年没有人打扫了。   他在客厅转了一个圈,并没有发现什么问题,顺着楼梯口上了二楼。   二楼中间是一个不大的公共休息区,摆了一组沙发,除了这个不大的空间,二楼直角对着两条走廊,顺着司度这个方向看去,都是房间,从外表看起来差不多,大概功能不一样,房门紧闭,白色的墙面没有任何装饰。   除了最后那个房间。   司度顺着走廊往里走,停在了尽头的房间门前,特制的防盗门,外面用特制的铁锁交叉锁了两道,重重的锁,像是要将屋内的东西,彻底锁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尽头。   他中指拇指曲起,虚空捏着,铁锁啪嗒一声,从锁头上跌落下来,门喑哑作响,哐当弹开,露出一条门缝来。   司度推开门,打开房间的电灯开关,在灯光充斥满整个屋子的同时,手机也响了起来。   只是,当简短的铃声戛然而止,司度才从眼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他从口袋抽出手机。   ——【你那怎么样?】   司度拇指在虚拟键盘上熟练的游走着:【蔡军老宅,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他想了想,将这句话删除,重新打了一行字。   ***   ——【不日将回,按时吃药】   按时吃药。   木鱼抱着手机,低声笑了起来,背后的办公室里依旧怒火滔天,她的心情却因为司度短短的一条短信,变得明媚了起来。   木鱼乱七八糟的想着,办公室的动静消失了,蔡军推门出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含笑开心的侧脸,愣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木鱼是个身手好却独立特行的人,她更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着冷冷清清一小姑娘,笑多半出于礼貌,哪里有过这样,笑容阳光甜美。   “蔡总。”木鱼侧过头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边将手机收起来,脸上又是那副客客气气恬静的样子。   她看了一眼蔡军,也不得不暗自赞叹一声,这样的生死变故下,他脸上除了愠怒还外显之外,并没有恐惧和后怕。   “刚刚的事情谢谢你。”   木鱼:“份内的事情。”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蔡军有些迟疑的开口。   “刚刚会议的文件,我拉在了会议室里了……”提起刚刚的会议室,蔡军的脸色终究还是变了变,“你现在方便替我跑一趟么?”   木鱼将手中的水杯放在桌子上,没有推辞这种小事:“好。”   会议室依旧是一片狼藉。   两个保洁阿姨正在费力做着清扫工作,水晶灯碎的太过彻底,椅子、桌底、地摊、甚至是许多装饰物的缝隙里,都有溅起四溢的米分末,打扫起来十分麻烦。   桌子倒是最先被清理了出来,文件还摆在原处并没有动,不止文件,投影仪还开着,屏幕上还是双鱼大厦那张图片。   她抬头,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灯座上部分固定的金属部件还在,钉子还死死嵌在墙面里,并没有人工动手的痕迹,打量完天花板,她径直走到了角落里水晶灯灯架的位置。   关节处泛着和周遭不一样的痕迹,像是年久缺少保养而坠落的——像是只是一个巧合。   “姑娘?”旁边保洁阿姨出声。   “这里是不是有个文件夹落下了?”木鱼回答,“蔡总让我过来拿一下。”   木鱼拿了文件回到办公室,蔡军正自己蹲在地上收拾东西。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收拾东西条理分明,手法熟练,把地上乱七八糟东西分门别类,然后各自收拾。   木鱼将文件夹递向蔡军:“您看看对不对?”   蔡军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扔桌上吧。”   他说完继续收拾着东西,听到文件夹落在桌上的声音,往旁边挪了一个位置,就等着木鱼过来帮他,结果等了半天,办公室安静一片。   蔡军抬头一看,木鱼已经坐半躺回沙发,手里拿着一本随手抽出来的书,有一下没一下的看着,气定神闲,完全没有觉得任何不对。   “木鱼,你就放任你老板我一个人收拾东西?”蔡军将手中的东西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灰站起来,“这可不太利于乐于助人风气的宣扬啊。”   “我虽然来公司的时间比较短,可对您得品格,也是有所了解,那是敢作敢当,从来都是身先士卒,直面困难。”木鱼翻了一页书,侧过头对着蔡军,客气一笑,“而且,从不迁怒属下。”   蔡军被她这么一挤兑,气乐了,笑着摇头又蹲地收拾东西:“得,我敢作敢当,自己扔的东西自己收拾。”   两人自始自终,都没有提起刚刚的事情。   ***   蔡军看着合同其中的几个条款,反复的推敲着里面所隐藏的陷阱,边思考着谈判的筹码边拿起手边的杯子,仰头什么都没有喝到——杯子里的咖啡早就喝完了。   他这才发现,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黑了,外面的路灯已经全面亮起,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夜里十点。   抓起桌上的手机一看,屏幕漆黑没能电量,早就电量不足自动关机了,怪不得定的闹钟没能准时响起。   想起新来的小助理,视线朝着角落的沙发看去。   那丫头早躺在沙发上早就睡着了,她蜷缩着身体,双手抱胸,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半个脑袋都缩进了脑袋里,露出小半个脑袋来。   因为睡姿太过恣意,她早上扎的整整齐齐的马尾,早就被压的不成样子,松松垮垮的定在脑门上。   这一刻,她就跟普通的年轻姑娘一样。   蔡军眉眼缓了缓,手中的动作却很快,他将文件稍微整理的了一下,塞进了抽屉里,推开椅子站起来。   再看过去,沙发上的原本睡得昏天暗地人,哪里还有半点睡觉的样子,睁着清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他。   蔡军对木鱼的警觉性是彻底服了,拿起衣架上的西服:“木小同志,你下班了。”   木鱼掀开身上的外套,顺手穿在了身上,打了个哈欠,声音还是能听出一些刚睡醒的暗哑:“几点了?”   “十点一刻,时间不早了,你开我的车回去,这个点公交还能赶得上,我自己回去就行了。”蔡军拒绝的很彻底,视线落在木鱼身侧的架子上,“你帮我把架子上黑色的手包递过来。”   “我住的地方离着不远,坐地铁挺方便的。”木鱼依言拿了黑色的手包,走上去递给蔡军。   “那也成,不过你个女孩子,路上……”蔡军想起木鱼的身手,把“小心”两个字吞了下去,伸手去接包,“反正注意点。”   两人的指尖在包的交接的时候,轻轻一触,就分开了。   木鱼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画面,残碎的,如同镜子碎片一样—— 第四十六章   夜色,月光半掩。   装修布局像是书房的屋子里,满满一书架的书散落在地上,几本书浸透在血泊之中,半边书都被血迹浸透。   蔡军人坐在沙发上,半边脑袋耷拉在墙上,血迹从后脑渗出,在白色的墙面蜿蜒出血迹流过的轨迹。   火焰,从书架另一端开始漫延过来。   倒在地上的台历,被烧了小半,上面的日历清晰可见。   六月廿三,忌出行。   ……   “木鱼?”   木鱼还没消化完画面碎片,被蔡军唤回神来:“在。”   这是还没睡醒,正懵着呢。   “睡懵了?”蔡军难得见到木鱼这个样子,笑了笑,重复一遍之前的说的话,“我刚刚说,你收拾好回去,记得锁好门。”   木鱼扫了一眼办公室:“我没什么好收拾的了,跟您一块出去吧,蔡总您稍稍等我一下。”   说完,不等蔡军回答,木鱼跑回沙发的位置,拎起自己的背包,走到办公室开关位置,“啪”的一声,满室的光明消散。   木鱼将包背好,从包里掏出手机,刚点亮屏幕,就看见了时间底下的日期——   7月26。   “7月26,农历是六月……”木鱼掐指,默默算起来。   “六月二十三。”蔡军锁好门,转头听到木鱼的自言自语,顺口接了一句,“你说的是农历吧,农历今天是六月二十三。”   “六月二十三?”   蔡军回忆了一下,肯定的道:“六月二十三应该没错,我书房挂着农历表呢,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跟你这样的小年轻不一样,我们这代人,做很多事情都需要用到农历,生日啊、喜酒啊、剪彩什么的……”   “这样……”木鱼若有所思。   蔡军见木鱼陷入了沉默也没有打扰她,两人一前一后的在走廊里走着,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而且相处时间不过短短几天,彼此间还没有那么熟稔。   刚踏出门口,微凉的夜风迎面而来。   蔡军看着木鱼穿着单薄的白色体恤衫,正准备将手上的外套递给她,就听见木鱼先开口:“白天我去办公室的时候,顺便查看了一番。”   “嗯?”   “没有任何动手的痕迹,无论是从哪方面看,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巧合。”木鱼目光投向蔡军,没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   他脸上的神色没有惊讶,也没有了白日的愤怒,不远处的路灯投映在他的瞳孔之中,却没有在这双漆黑的瞳孔中点亮任何光亮,平静如同死水。   就像在听秘书做一场普通的报告,听完他只是点点头,将衣服递上前去:“衣服拿着路上穿,路上注意安全。”   也不等木鱼有反应,就将外套塞进了她的手上,然后退后几步,转身准备向公交车的方向走去。   木鱼拿着蔡军的外套:“蔡总,还是我送您回去吧,白天都不安生,晚上也该小心点——”   “不用了。”蔡军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晚上也没什么,我记得我们刚刚在办公室讨论过这个问题?在你之前的几任助理还在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回去的,也没有出现过什么大事。”   木鱼没有料到蔡军会拒绝的这么彻底,若有所思:“蔡总——”   蔡军突然停下了脚步,回过头,视线直视着木鱼:“木小姐,请问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么?”   木鱼脸仿佛没有看见蔡军脸上隐忍的怒气,微微抬起头,看向比她高的蔡军,将衣服递还给他:“这么好的衣服,我怕不小心弄皱了。”   在蔡军接过衣服的瞬间,木鱼在衣服底捏的诀,化成一个淡金色的印记,顺着蔡军的西装,轻飘飘的落在了他的手腕上,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是彻底的融入了血骨之中。   ***   分道扬镳之后。   木鱼绕了一条街,跟在蔡军身后,和蔡军一前一后来到他的宅子。   这是一栋富人区的标准型欧式建筑,环境很好,但是位置较为偏。宅子和宅子之间,相隔距离不短,使得每一户户主,都拥有足够隐秘的私人空间。   木鱼见蔡军进了宅子大门,对着宅子观察了一会儿,随即换了个摄像头照不到的死角,徒手攀了上去。   刚回到家的蔡军原本和办公室里的他没什么不同,洗漱后,头发还没干,啃了个苹果,抱着电脑在书房处理文件。   但是他毕竟不是铁打的,白天忙了一天的,晚上的精神显得差很多,不断打着哈欠的他在坚持了一个小时后,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昏昏欲睡。   窗外的木鱼打算趁着蔡军熟睡,进书房查看一番,不料一只脚还没有踏进书房,坐在椅子上的蔡军突然的醒了过来。   木鱼将腿收了回去。   刚醒过来的蔡军眼底都是茫然,他似乎有点奇怪自己在哪,不过几秒钟就明白过来,然后将桌上的文件乱七八糟的一推,抓了抓头发,笑了起来。   笑的得意洋洋。   随后,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出房间去了卧室,再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杀马特摇滚造型的衣服,其嚣张程度比起司乐的打扮丝毫不差。   显然,这还只是开始。   蔡军从角落的柜子中找来一次性染发剂,给自己的头发吹了个火把似的造型,然后带上叮叮当当的首饰,最后从鞋柜的角落里翻出马丁靴,利落的穿上,推开门就走了出去。   几分钟后,蔡军开着一款大红色的法拉利,从车库飞驰而出。   ***   夜魅。   市里一个二流的夜店,名字二流,装修二流,但是二不错酒水,性格姿色各色的姑娘,让这个地方汇集了三教九流的人。   门前停车场。   于东手扶着一个西装男人,将他交给门前的小弟:“陈总,车子已经替您叫好了,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男人打了个酒嗝,脸色通红,说话已然不是很利索:“回去?……我不回去……雪莉在哪……”   后面是连话都说不清了。   于东一直好脾气,将人递给门前的小弟,还细心的嘱咐的一遍:“开车小心点,记得将人平安送回家。”   小弟不以为然的笑了笑:“东哥,我做事您放心。”   打了包票后,他接过人,架着个醉鬼显得也和脑轻松,半哄半拖的将人弄上车。   于东看着车启动,转身回头,刚走到夜店大门前,嚣张至极的跑车轰鸣声,从街角传来。   刚踏进去半步的退又退了回来。   这是一辆红色的法拉利,颜色鲜艳的和汽车轰鸣声同样嚣张,从路过踩着急刹车,在夜店的门前堪堪停下。   首先下来的是一双铆钉的马丁靴,漆皮紧身的皮裤,黑色的衬衫搭红色外套,头发倒梳出火焰的形状,发梢有着火一样的颜色。   这副原本是杀马特的打扮,却因为车主人好的样貌衬得异样和谐,潮却不掉档次。   “于东。”车主微微抬起手,眉毛慵懒的挑着,算是打招呼过了,“我的位子还留着么?”   “您说哪里的话,您包的位子,无论您什么时候来,都是空的。”于东笑着说,亲自伸手开门,“最近来了一批新酒,经理正盼着您来品尝,好给我们意见呢……”   两人边说着边走了进去,直到外面的人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十分钟后,夜魅对面的广告牌下,穿着背带裤的木鱼微微眯起了眼睛,转头离开了原地。   再次出现在夜店门口的木鱼,已经换了一身打扮。   黑色的吊带连衣短裙,七厘米的高跟鞋,配上披着一头黑长直和精致的烟熏妆,刚走到门前,就有一伙准备进夜店的人,隔空对她吹起了口哨。   木鱼毫不在意的轻笑,像是一直在这种场合打滚的人,将夹着的烟头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踩着高跟鞋走了进去。   夜店里面的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年轻人群魔乱舞,各色的灯光旋转着,每个人都像是被打上了一层滤镜。   木鱼扫了一眼,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人。   反倒是几个猎艳的男人,看着木鱼独自一个人,端着酒杯朝着她的方向走来,准备过来搭讪。   这里人太多,追踪术这种跟着人气走的术式,在这被弱化到几乎看不到的地步,木鱼想了想,走到吧台的前坐下。   调酒师是个中年帅大叔,八字胡配上西式马甲衬衫,气质温和,手上的调酒壶上下翻飞,最后稳稳的接住,倒进杯子递给台吧前的客人。   余光见木鱼坐下,走过来笑着询问:“小姐要喝什么?”   “葡萄酒。”   调酒师翻开一个干净的调酒壶和计量杯:“葡萄酒的类别不少,年份也各自不相同,您自己有具体要求吗?”   “我其实对洋酒一点不了解。”木鱼看着那一架子的酒瓶,“拿三年左右的白葡萄酒好了,给我兑半杯雪碧。”   噗——   旁边坐着的几个客人,都笑了起来,这还真是一点没谦虚,是真的半点不懂。   连调酒师都忍俊不禁起来:“小姐是喜欢甜度大的酒,我给您调一杯鸡尾酒成么?这个比葡萄酒兑雪碧更好喝些。”   雪碧兑葡萄酒,这太糟蹋酒了。   木鱼的本意就不是喝酒,见调酒师建议,点头笑道:“好喝就成,但是颜色好看些的。”   调酒师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调鸡尾酒的步骤要比其他的酒来的多,动作也更花哨好看些,似乎为了逗女孩子开心,调酒师特地手背在身后接了两轮,然后跟杂技一般甩到面前稳稳接住。   最后兑出来的,是一杯上黄下红中间飘着一层蓝的三色杯。   “给您,小姐。”   “谢谢。”   调酒师收了钱和小费后:“我先过去招待下那边的客人,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木鱼笑着答谢,接过酒杯尝了一口。   这是典型的酒精饮料,酒精浓度低的几乎尝不出来,大概因为觉得她喜欢甜,这杯鸡尾酒非常可口,进口跟果汁差不多。   不过,这杯酒水可不是拿来喝的。   木鱼掐着指尖,趁人不注意,滴了一滴血液进去,随即,双手握住杯身,将酒杯捧在双手中间,闭上眼睛。   原本平静的鸡尾酒,突然翻腾起来,像是沸腾起的开水,原本几乎要溶于鸡尾酒的血液珠子,如同凝固了一般,在水中上下翻腾着,继而稳稳的浮在了杯子上方。   血珠却并没有安静下来,像是指南针一样,围着杯壁来回打转,却没有固定的方向,说明还在搜寻中。   它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东南方向,就在木鱼以为这次测算结果出来的时候,血珠却从东南方向的杯壁,又慢慢的移回了中央。   一动不动了。   这个结果代表的是——   查无此人。 第四十七章   事情发展的方向,似乎越来越奇怪。   木鱼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手中指尖迅速交错,测算的结果依旧是查无此人。   她的算学一直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又是多年没有动用过,这一会儿也拿不准是自己算错了,还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这酒不好喝?”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来人绕到木鱼的右手方向,坐在了木鱼身边的位置,冲着调酒师道:“给这位美女来一杯果酒。”   ——是蔡军。   木鱼后背绷紧,单手握住酒杯,她神色不由得严肃起来,脑子里几道思绪闪了闪,这是发现了自己跟踪,还是只是巧合?   她决定先不出声。   蔡军自来熟的笑了笑,撩了撩自己的刘海,手中转着他法拉利跑车的钥匙,一脸长得帅还土豪多金的表情,侧过头对她说:“小姐一个人?”   “嗯。”木鱼含糊的回答。   “真巧,我也是一个人。”这是典型把妹搭讪的开头,蔡军将调酒师递过来的果酒递给木鱼,“女孩子大半夜一个人出来玩,可不□□全,尤其是小姐这样的美女。”   这是没有认出自己?   木鱼有些意外,想了想,转过头正面看着蔡军,勾着红唇笑道:“这位先生有什么建议?”   蔡军正中下怀:“不如,我们相互做伴,聊聊天喝喝酒,也好打发时间不是?”   吧台的光线不错,木鱼能够看清蔡军双眼的眼线,蔡军不可能没有看清她,可他眼中除了流露出猎艳的跃跃欲试,没有其他任何神色。   就好像,从未见过自己。   木鱼视线落回酒杯,杯面上的测算结果,事主在旁边,可依旧是查无此人,她覆在杯子上的手一送,凝聚在杯子酒面上的血珠,瞬间溃散了。   活见鬼了。   木鱼低声念的一句,在喧闹的夜店里,倒是一点听不清楚,蔡军以为是跟他说话:“美女,你说什么?”   木鱼回过神来,将眼中泛起的情绪收了回去:“我刚刚想问的是,先生贵姓。”   在夜店这种地方,人愿意回应你,搭讪基本成功了,至于是不是下一步,则是另一门本事了。   蔡军因为这一半的成功显得很高兴,他给自己要么一杯朗姆酒,摇了摇酒杯,一副情场老油条的样子:“免贵姓蔡,单名一个军子,如果美女不介意,可以叫我军哥。”   夜晚的蔡军很健谈,眉宇间没有那股淡淡的阴郁,也没有隐忍不发的怒气,他眉眼和五官一直是舒展开的,嚣张的妆容更打扮,嚣张不羁的笑容……把妹搭讪顺便吹吹牛胡侃瞎聊。   就好像白日蔡军的年轻版。   木鱼今晚上的任务就是守在他的身边,确保他的人身安全,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跟蔡军聊着天。   他倒是算夜店里比较有绅士风度的人,只给自己灌酒,一点没有勉强女伴,期间,还看着他极为有性质的冲进舞池,在群魔乱舞中,来了一段即兴舞蹈。   倒是比独处安全多了。   木鱼见蔡军第三次下场,估摸着十分钟时间回不来,她起身走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光很明亮,木鱼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这个妆面是百度查来的,她虽然极少化妆,可动手能力一向不差,妆面完成的精致漂亮。   她脸型有些娃娃脸,日常穿着又随意,所以顶多看上去二十岁出头。   今晚的烟熏妆,让她成熟了不少,可也只是修饰了一下,并没有达到整容的地步。   怎么就突然不认识了呢?   ***   木鱼洗了个手,慢条斯理的烘干手,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从卫生间到台吧在,中间需要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走廊还有几对男女肆无忌惮的压在墙上亲吻着,完全不把旁人的眼光当回事。   木鱼低着头,不由得加快的了脚步,前面舞池的音乐刚好放到结束的时候,这回儿回去,再熬个两小时基本上就能交差了。   她这么想着,刚走到走廊尽头,手臂突然被人拽住。   木鱼下意识挣扎了几下,没料到对方的手劲,轻轻松松的将她压制住:“你跟我过来。”   听到声音,木鱼下意识抖了抖。   来人的手很凉,握住她的手臂,却让木鱼觉得烫的惊人,木鱼被半拖着半拽着往角落走去,在灯红酒绿中,依旧看清了司度的侧脸,与往常一样,淡漠而肃穆。   木鱼踩着穿不习惯的高跟鞋,有些艰难的跟着他走,司度似是也发现了木鱼的困窘,后面走的速度慢了不少。   夜店后门,通着一条亮堂简陋的走廊,司度将木鱼拽出来,放开她的手,视线从她的头打量到脚。   “你这是到了叛逆期?”   “哈?”木鱼还没能从司度突然出现回过神来,下意识问道,“什么叛逆期?”   “不是叛逆期,你穿这样出现在这样的地方?”   木鱼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胸的确是低了点,裙子的确是短了点,妆大概也浓了点?   明明没有理亏,却莫名觉得心虚,她单手遮挡住低胸裙领,“不穿成这样,夜店也不让进。”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解释相当于没解释。   “我的重点,是你为什么会在这?”   木鱼看着司度半眯起眼睛,暗道了一声糟,这是司度发火的前兆,连忙出声:“我请求三分钟自辩时间。”   司度听到这熟悉的台词,火气已经消散了大半,看着木鱼顶着精致妆容的脸,脑子里却还是她小时候的样子:“说。”   木鱼小的时候,日子过的其实并不算好。   她是司量从大街上捡来的,虽然有亲生父母,但是父母离婚后再各自成家,跟她联系也不多。   司量作为师父,对她的管教一直很严,可偏偏木鱼小时候缺少家庭的温暖,天赋又极高,等发现她世界观只有黑白两色的时候,想掰回来,已经迟了。   所以她在十来岁的年纪,总是闯祸,每次闯祸司量都会让她面壁罚站,然后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后,对着她说:“我给你三分钟自辩时间。”   那时候的木鱼性格很倔,通常梗着脖子站一天,也不会啃一声,好几次站着的时间太长,晕了过去。   而现在,她毕竟长大了。   他一直不知道怎么和木鱼相处,照理说,他应该将她当作搭档,可是毕竟他从小看着木鱼长大,这不知不觉的,又会当作小一辈看。   刚刚若是在夜店发现司乐,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冲进去直接把人拽出来,而换成木鱼浓妆艳抹的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拽着她出来,想训诫管教的成分占了大半。   “……我怕蔡军晚上出事,就去他家守了半夜,没想到他后半夜换了身装扮,开着超跑来夜店了,我没法就只能跟来了……”木鱼迅速组织语言解释了。   听到木鱼的解释,他微微避开眼神:“抱歉。”   木鱼一向拿司度没辙,这会儿见他关心自己,全然用着长辈的口吻,也不知道是哭好还是笑好。   最后只得哭笑不得给司度递台阶:“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里十一点左右。”   “怎么不通知我……”   司度淡淡解释:“后半夜见你没有回来,又打不通电话,就出门来找你。”   “不应该啊,我带手机了。”听了这话,木鱼伸手从手包里抓出手机,才发现手机已经不能点亮,有点尴尬,“抱歉,下午忘记充电了。”   既然木鱼没有“学坏”,也没有出危险,司度便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结。   他转回正题:“你说怕他出事,是‘看到’了什么?”   “嗯。”木鱼将之前的事情大概的描述了一遍。   司度听得很仔细,却一言不发,他静静听木鱼说完,什么也没有表示。   最后,看着木鱼伤眼的一身着装,司度将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想了想说:“你先回去休息,蔡军后半夜由我守着。”   木鱼垂死挣扎:“我都守一半了,要不跟你一起在这守着吧。”   “你先回去。”   司度意外的坚持,他没有给木鱼讨价还价的时间,拽着木鱼的手臂准备原路往回走。   推开走廊这扇门,喧嚣的重金属音乐,混着烟酒的味道扑面而来,背着光站着的,正是出来找木鱼的蔡军。   蔡军站在门口,视线在司度和木鱼身上来回打量着,最后定格在木鱼身上的外套,自以为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跳舞回来,没在台上找到木鱼,顺着别人的指引找到这,没想到还是被人半路截胡了。   夜店这种场合,本来就是合则成,不合换下一个,蔡军虽然心里遗憾,但也暧昧的笑了笑:“兄弟,好艳福啊。”   司度见过蔡军的照片,也看过他详细资料,这会儿见他打扮标新立异也没任何波动:“借过。”   蔡军让开路来,看着两人走出去后,冲着木鱼的背影吹了个口哨,喊道:“美女,下次有机会一起,再一起喝酒哈。”   木鱼看了看司度,再看了看自己,突然笑了起来。   今晚,还真是——   一团糟。 第四十八章   次日,木鱼提前了半小时去公司,她推开门便看办公桌前的蔡氏集团掌门人,精神抖擞,西装革履,一如之前所有的正常工作日一样。   他一手端着咖啡,一手握着鼠标查看着电脑上的文件,见木鱼推门进来,抬起头冲她笑着打了招呼:“早。”   客气疏离,温文有礼。   “早。”木鱼回道,笑容怎么看都有些飘。   她放好自己的东西,跑出去问秘书要了浓咖啡,泡了一杯端到自己的沙发前,也没怎么喝,握在手里发呆。   昨天她被司度赶回家后,收拾完自己吹干头发,怎么也睡不着,她坐在沙发上守到天亮,并没有守到司度的电话。   这说明,蔡军在夜里没有出任何事情。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感知失误了。   一直想到外面朝阳初升,到上午阳光落落的洒了一屋子,司度没有回来,木鱼自己收拾了东西去公司,准备见到蔡军在说。   等见到蔡军,却没能从他身上看到昨晚半点痕迹,他表现没有半点异常,就像是昨天去夜店是另外一个人。   “木鱼?”   木鱼回神,见对面办公桌上的蔡军已经停下了手中的活,将咖啡杯放下,温和的看着她,收拾了脸上的表情笑道:“在。”   “你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昨晚没有休息好?”   木鱼歪头,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顺着蔡军的话说:“昨晚跟朋友出去玩,不知不觉就忘记了时间,回家已经晚了。”   蔡军微微摇了摇头:“还是早睡早起的好,年轻的时候常常熬夜,到我这个年纪,你就该知道后遗症了,我现在熬一夜,大半个月都缓不过来。”   “您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吗?”   蔡军想了想,回答:“我跟你们这样的小年轻不一样,晚上能宅在家里,就不想迈出去一步。空闲的时候,会看几本外文书,美剧有的时候也会看几部,不过也看不了多少,到点就睡了。”   木鱼赞赏:“早睡早起。”   “是啊,早睡早起,这不一大早就去给你买了赔礼。”蔡军将手边的一个纸袋放在桌上,推了上前,“木鱼你看看,喜欢不喜欢。”   木鱼起身过去拿,当着蔡军的面打开,里面是一个白色的电子游戏机。   最新款的掌上游戏机,价格跟质量一样高,前段日子刚发布,在这个手机当游戏机用的年代,掌上游戏机纪念意义原本使用价值高。   当下很多喜爱年轻人都有一只,可以带动很多大型单机游戏不说,以前怀旧的小游戏也能悉数找到。   比如,俄罗斯方块。   蔡军见木鱼没有什么惊喜的神情,解释道:“你游戏机昨天不是因为救人摔坏了么,我琢磨着给你换个新的,只是你那个款式太过老旧,市面上已经买不到了,营业员就向我推荐了这个,我就先拿了,下次我看到旧款,再给你补上。”   手上大单子动不动就千万上亿的,一大早还惦记着给自己买游戏机,这还真是——中国好老板。   木鱼恰到好处的表达了自己的感谢,而后两人重复之前正常的工作状态。   蔡军按照既定的行程走,忙完了整整一天,下班前还因为接到一个合同的反馈自主加班。   木鱼过了中午后,人基本已经废了。   坐在沙发上坐葛优瘫状,几次迷迷糊糊睡过去,又自己挣扎着醒过来,因为她早上自己打了预防针,蔡军看着她的样子,也只是觉得好笑。   干脆到点放人:“你先回去。”   木鱼打了个哈欠站起来,走到蔡军面前,然后双手握住他的右手,发表感谢宣言:“谢谢蔡总体恤。”   脑子里空白一片,没有任何画面随便挤进来。   她放下心来,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放开手冲蔡军招了招手:“那我先回去了。”   等木鱼转身走出大门的时候,被木鱼突如其来举动吓到的蔡军这才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   ——现在的九零后啊。   ***   木鱼回到出租屋,司度正坐在沙发看文件。   “有吃的么?”   司度看着她一副困到想就地睡地板的表情,提议:“我去给你炒份饭?”   “那就不吃了,我怕睡在餐桌上。”   木鱼打了个哈欠,将包和钥匙都扔到柜子上,也懒得换拖鞋,光着脚就踩在了地板上,“我先去睡一觉,晚饭给我留一份就成,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起来吃。”   “昨晚没睡?”   木鱼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嘴里叼着个冰箱捞出来的草莓,梦游似的往房间走,“到底不是小年轻了啊——”   司度有些忍俊不禁,低头看着桌上的照片,想着收起来,等木鱼睡醒再说。   梦里,还是那条车水马龙的街。   冬天的雨夜的的彻骨,细细密密飘在自己脸上,她蹲在一个破旧的报亭下,感觉血液和骨头都被彻底冻住了,连五感也渐渐麻木起来。   她从白天呆到黑夜,意识越来越模糊,有人撑着伞站在她面前,半天她才明白是有人看她。   “你叫什么名字?”   她半仰着头,男人声音很好听,穿着一件呢子大衣,路灯昏暗的光罩在他的脸上,她那会儿年纪不大,却也知道男人长的比电视里很多人都好看。   “我没有名字。”她声音嘶哑。   “你母亲已经将抚养权交给我了我,那么你跟我姓可好?”   她嗤笑一声,朦朦胧胧想睡过去:“我见过我亲爹,你不是他。”   男人对她的态度丝毫不在意:“我也没有闺女,只是缺个徒弟。”   “管饭吗?”   “管的。”   她眼底有些开心:“那你叫什么?”   “我叫木桑……”   ……   轰——   一道惊雷劈开梦境,将木鱼从睡梦中振醒,木鱼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门外司度正在敲门。   梦里的惊雷正是司度的敲门声。   “木鱼?”   “来了。”   木鱼将灯打开,扫了下电子钟上的时刻,晚上十一点。   她批了件外套,双腿在地上扒拉了几下也没有发现拖鞋,记起自己进门压根就是光脚的,索性也顾不上这些,光着脚又走了过去,打开了房间的门。   司度正站在房门外,还是木鱼睡前见到的那副打扮,蓝色衬衫,灰色休闲裤,就连头发似乎也没有乱过。   “出事了?”木鱼看着司度的表情,神情也严肃了起来。   “刚蔡军的秘书打电话给你,我接的,蔡军好像在回家的路上出事了,具体的情况她没说,只让我转告你,你明天放假,要不要延长假期,明天会通知你。”司度将手里的手机递给木鱼,“我刚查了一下,蔡军没有去医院,而是找他的私人医生。”   木鱼脑子有些发懵:“怎么会这样?”   “这也是我想问的。”司度看着她:“昨夜平安无事,你却守了他一夜,今天你早早的回来,显然是极其放心的,为什么会在夜里出事?”   他用的是疑问的语气,没有半点质疑的意思。   “这事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既然通知明天放假,说明蔡军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她严肃的脸瞬间换成可怜兮兮的模样,“有饭么,我都快饿死了,一边吃一边说吧。”   司度挽起袖子:“米饭是现成的,菜配好放在冰箱里冷藏着,上火几分钟就好了,不过菜色不多,你将就着吃。”   木鱼还是一脸困的懵逼样子:“司大厨,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后面半句,打死她,她也不敢说出来的。   司度看着她,对上她发红的眼睛,沉默了几秒钟开口:“以后梦见你师父,不要再哭了,你师父那么疼你,要是知道会难过的。”   木鱼看着司度转身走进厨房,眼睛慢慢放空。   ——我叫木桑,你叫木鱼可好?   **   一荤一素一汤,一个人吃饭,的确不能算凑合了。   她抱着碗吃饭,司度则出去打了几个电话,回来的时候,对木鱼说:“蔡军已经没事了。”   木鱼点点头,突然的开口:“司度,我师父他以前有过看走眼的时候吗?”   司度坐在沙发上:“你指什么?”   “量*福——我师父看走眼过么?”   司度想了想:“我跟你师父搭档的时候,你师父已经成为司量很多年了,我印象中,他从未看走眼过。”   木鱼扒拉着米粒:“是不是我学艺不精?”   “不会。”司度回答的很干脆,“度量的能力,从根本上是天生的,不是学的好学的差的问题。不然你师父也不会跨越大半个国土找到你,你应该比我清楚,从天赋上你比你师父还高,你师父断*福的时候,能‘看到’的多半是线索和预兆,而你能‘看见’的——”   “是画面。”木鱼苦笑,“那就更奇怪了,我看的应该不会有任何误差,为什么蔡军这边,我怎么屡屡犯错呢?”   司度手指扣在桌上:“会不会因为他的双重人格?” 第四十九章   双重人格具体指一个人具有两个相对独特的并相互分开的人格,并以初始人格为主人格,分裂人格为亚人格的一种精神变态现象。   医学上定义多半是一种癔症性的分离性心理障碍。   玄学界,则更倾向于同一具躯体挤进去了不同的灵魂,有的各自活动互不干扰,而有的则会有魂体之争,最后杀出个你死我活。   这两种情况,其实日常生活都有。   每个人的生理心理情况不一样,所产生的原因自然也会不一样,但是蔡军的情况,或许更复杂些。   “为什么断定他是双重人格?”木鱼有些疑惑,“就凭昨晚的表现么?可有些人的确是这样的,将工作和生活完全分开,白天兢兢业业,晚上放荡不羁,并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   “不仅仅是这样。”   司度抛下这句话,起身站起来,走到柜子的位置,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来。   他回到原有的位置,将盛菜的盘子往外推了推,在木鱼面前留了足够的空间,抖了抖信封,将开口打开,从里面抽出一沓照片来。   司度一只手握住照片,令一只手如同发牌一样,将照片一张张的排列在木鱼面前。   十几张照片,足足排了三排,由上到下每一排都有远景、局部照片、和特写……但是所有的照片拍摄的应该是同一栋建筑。   “这是?”木鱼看着司度,问道。   “我去了蔡军以前住的老宅,第一排照片,就是老宅外面的样子。”司度回答。   除了萧瑟了点,也没有什么,木鱼啃着碗里的青椒鸡蛋:“少了点人气,蔡军应该很少回去了。”   “第二排是宅子里面的照片,不用看了。”司度说着,将前两排的照片收了起来,只留最后一排近十张照片,“你直接看第三排就行了,我发现这间房的时候,它被锁在角落里。”   木鱼将目光移到第三排,打头的一张,是牢固的双重防盗门,铁链耷拉着垂在地上,像是司度闯入了某个主人十分避讳外人得知的空间。   第二张房间的近景,将整个房间的布局照的很仔细,这是一间几乎全空的房间,之所以是几乎,是因为房间里还摆着一把铁质的椅子。   椅子和整个地面浇筑再一起,不可移动。   而照片里所有能看见墙面的地方,有着密密麻麻的涂鸦,纯黑色的涂鸦几乎将白色的墙底都遮住。   除了开头的两张,其他照片都是涂鸦的特写,木鱼这才发现,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涂鸦,全部是黑色的字迹。   整个墙面更像是一个巨大的留言板,上面书写了密密麻麻的对话,所有的对话都有两种笔迹组成,其中一种,木鱼很熟悉,是蔡军的。   比如中间这张:   ——你要把我困在什么时候?   ——困到你消失的时候。   ——你作茧自缚有什么意思?你比我更清楚,你这是困你自己。   ——你不是我。   而倒数第二张,更像谈判:   ——现在锁不住我了,知道求我了,你早干吗去了?   ——我只是在和你摊牌。   ——随便你怎么说,和你辩驳简直是脑子抽了,行了,你想怎么摊牌。   ——我希望你安安分分,不要肆无忌惮,而你可以说出你的要求。   ——我要自由。   ……   木鱼一张张的看完,大概明白了,这是身体两个人格的对话,他们可能不能同一时间出现,就以字为媒介进行沟通和妥协。   而且两种人格的字体,区别的就像是两个人。   木鱼若有所思:“晴姐看过么”   “星晴最近没空抽身,不过我把照片发给吴越看过,他说基本上能够确认蔡军有双重人格。”司度回答,“所以,还是回到那个问题,双重任何对你的判断有影响吗?”   “不会。”木鱼摇了摇头,“不会有影响,你刚刚也说了,我跟师父‘看到’的线索不同,我‘预判’的是画面,不会受事人格的转换影响。”   司度看着木鱼,若有所思   他是时候找个时间,去会会事主了。   ***   不过三天,木鱼被通知可以按时上班了。   次日,木鱼起了个大早。   到花鸟市场逛了逛,找了生气最浓的一架盆栽店,进去后看见生气勃勃的植物,一盆比一盆喜欢,最后按捺住性子,挑选了不少的盆栽,都是生气足好养活的,让人送到蔡军的公司。   ——当然是货到丨付款。   她现在还没有领月薪,除了几千块存款之外,也就只有一张随便刷的信用卡,为了她现在“刚毕业的大学生”身份考虑,木鱼还是决定让蔡军自己买单。   早上买盆栽的人比较少,木鱼定的量又多,送货的小哥干脆开着自家的一辆送货的车,将木鱼一起载到了公司。   当蔡军踏进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木鱼盆栽安置工作已经到了收尾的部分,办公室里随处都可见绿色的植物,都是不起眼的位置,完全没有破环原有的办公室布局。   他脸色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来的路上都是昏昏沉沉的。   可是推开办公室后,上午的阳光打在这一室的植物上,倒是让他觉得身心都舒畅起来。   “木鱼,你在忙些什么?”   木鱼摆好最后一盆仙人掌,拍了拍手上的泥,回头看蔡军:“刚好路上过来,顺手买了些盆栽,我师父以前最喜欢侍弄植物,我受他影响比较大,觉得这办公室有些空了,就擅自主张买了些盆栽。”   这当然是假话,她师父三天两头不在家,她还小的时候,家里养的植物多半死的差不多,师父回来的时候,记得的时候,便捏个生字诀,救回个几盆。   如果不记得,等师父第二次回来,植物多半枯成一把干草了。   这种情况,一直等她长大几岁才得到改善。   倒不是她学会侍候那些花花草草了,而是她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了,毕竟她天天在家,隔三差五捏个生字诀,就是娇贵的兰草,也养的整整齐齐漂漂亮亮。   蔡军因为受伤次数太多,身上总是弥漫着一股死气和血腥味,摆些植物多少能够中和些。   之前没对比不觉得,这一对比,蔡军也觉得之前办公室空空荡荡,而且死气沉沉的。   最重要的是,小助理没破坏办公室布局,又改善了办公室环境本就是一件小事,遂随口夸道:“这么一布置,倒是挺雅致。”   木鱼自己也很满意一早上收拾的这些:“那成,票据在您桌上呢,您先签个字,我找财务部报销。”   蔡军拿起桌上的票据,上面的抬头写的是他本人,内容大概是:盆栽二十八盆,共计八百七十二块。   蔡军对市场还是有大概了解的,大概了解了木鱼的杀价技能,拿起笔爽快的签了字。   木鱼走到蔡军身侧,努努下巴:“下面还有一张。”   蔡军拿起第二张,是出租车票据,总计十五六。   边签边笑骂:“你都是年薪百万的人,还在意这些小钱啊。”   “我现在不还穷着么。”木鱼对蔡军的调侃不以为然,伸手去接票据,“我下班去财务部报销。”   出租车票据是她计算好的长度,在递手间,她只要故意一点,相互接触不可避免。   蔡军将票据递上前,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将手收了回去,顺手把票据压在了杯子底下:“等下财务部的人回来做报告,我让她直接带回去就行了,也省的你跑这趟”   木鱼:“……”   得,白忙一早上。   蔡军是典型的工作狂,三天没有正常上班,所压下的工作量已经堆积如山,等着他亲自批示的各个部门主管,在办公室外面甚至排起队来。   蔡军每天的行程,秘书也会报给她一份。   她随意翻了翻,单今天的行程就从下午一直排到了晚上八点,明天和后天更是从早上八点排起,像是要把前三天的工作时间补回来。   这样相对坐着,她得想办法和蔡军有个近距离的接触啊。   蔡军毕竟不是铁打的人,办公室有其他部门主管报告工作时,还能打起精神,等批示的工作处理的查不多了,蔡军一个坐在办公桌上,翻着桌上办公桌上厚厚的合同,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   木鱼视线落在了衣架上,蔡军的外套正挂在上面,木鱼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走过去拿过衣服。   实话说,蔡军长的还不错,作为钻石王老五级别的他,有这个颜值,怪不得公司很多女高管看见她,眼睛都冒着蓝光。   从她的位置走到蔡军,十几步路,木鱼踩着运动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走到蔡军面前,抖了抖衣服,准备将衣服披在对方身上,这样即使触碰他的时候被发现了,也有个正大光明的说法不是。   只可惜,蔡军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她的衣服刚抖开,蔡军已经被这细微的声音吵醒了,他眼中的视线先是有些茫然随即凌厉了起来。 第五十章   蔡军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被吵醒后猛然侧过头,发现旁边有人,几乎惊跳起来。( 小说阅读最佳体验尽在)   “蔡总——”   听见木鱼的声音,蔡军缓过来看见木鱼,松了一口气,揉了揉额头:“木鱼,你干什么呢?”   木鱼将衣服慢慢的放在蔡军的手边,退后了几步,拉开了安全距离:“我不是看您睡着了吗,天气凉……”   窗外骄阳似火,夏天的炎热在今天彰显的淋漓尽致。   “冷气开的低,我怕你着凉了。”木鱼迅速圆回来,装作关心的样子,“您今天看起来脸色不是很好,是不是多休息一会儿?”   蔡军这会儿才算是彻底醒了,摇了摇头:“我眯一会儿就好了,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拿电脑看看电视剧,也可以随意在公司转转。”   “好。”木鱼走回自己的沙发前,拿起新得到的白色游戏机:“不过我游戏还没通关呢,您忙您的,我再玩几把。”   蔡军喝了一口浓茶,拿起电话给秘书打电话:“中午我在公司吃,替我定两份饭,要西街那家中餐厅,要个牛柳,一个糖醋排骨,再点两个素菜,汤的话鱼汤就可以了,让他们十一点半送来。”   他虽然对吃住都不是很讲究,但也从不亏待自己,平常很少吃员工食堂,单点的比较多。   十一点半,中饭准时送到。   木鱼往常都是一个人拿个一次性碗,用公筷将自己的一份菜捡起来放一堆,然后抱着饭坐在自己的沙发上吃。   而今天,她拉了把椅子坐在了蔡军对面,甚至还替蔡军打开了饮料,伸手递给他。   蔡军抬头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我戒掉饮料很多年了。”   木鱼端着易拉罐,给自己灌了一口,然后低头扒饭。   大概因为蔡军遇到的危险太多,他基本上很排斥和别人接触,有几次木鱼故意的往蔡军靠近,都被他事先避开了。   一两次得手,也不一定能看出什么。   捏诀直接控制了蔡军,原本是最简单的一种方法,只是他们司量这一门“窥”门径,最忌讳的就是有灵力波动和法术干扰,所以她想验证自己预判正确与否,只能用最老的方法。   一时间,木鱼也算手段尽出。   ***   蔡军觉得,木鱼这些天有些奇怪。   倒不是说她人品或者做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而是她最近似乎变得莫名殷勤起来,上班替他端茶递水,下班替他拿包拿文件,很多事秘书的活她都抢着干了。   要不是她是“特招”的员工,蔡军还以为她这么巴结他,是想升迁呢。   只不过,他自己虽然不在意,公司其他人倒是意见不少。   这天他去门口接付宇,这小子年假马上要结束了,临走前想来自己坐坐,顺便吃个饭。   两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刚好听到了拐角处几个人的一场嘴上官司。   这个说:“听说蔡总新来的小助理,最近很殷勤啊,早上泡茶,中午端饭,晚上拿衣服……还外带收拾桌子和文件,这不仅把秘书处的活干了,连保洁阿姨的工作也顺便包圆了。”   那个说:“关键还什么都做不好,这里翻一下,那里文件掉一下,我看着都替她脸红。”   第三个嗤笑:“这不是刚出校门没多久,之前还没明白咱老总是是什么级别的股票,这会儿明白过来,估计是想搏一把套牢……只是这种手段,霸道总裁看多了吧。”   这越说越不像话了。   蔡军不愿自家兄弟听自家属下的墙角,关键内容还是八卦自己的,他虚握拳在嘴前清了清嗓子,拐角处围着的几个秘书处的姑娘,抱着文件夹慌忙的跑开了。   他回过头看自家兄弟:“是我管教不严,让你见笑了。”   付宇显然更关心刚刚那个八卦,他自己单身到现在,是因为工作太特殊,一直不好谈对象,一耽误就耽误现在。而蔡军不一样,无论从什么方面看,他这个年纪,的确是应该成家立业了。   所以话里就带了点调侃:“他们说的那小助理,就是那天的小姑奶奶?”   “嗯。”   付宇严肃的脸温和了许多:“那小姑奶奶身手是真的好,我原本打算,等你这边的事情完结了,我准备替老大将她拉过去。不过现在看起来——”   蔡军怕付宇误会,解释道:“刚来的时候,她整个人扑在游戏机上,连跟我说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自从她游戏机摔坏后,大概是无聊了,所以就抢着干活。我之前看她人挺不错,原本还想着替你们拉红线呢。”   “别,我可无福消受。”   付宇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他理想的对象一直都是小鸟依人,温柔娴熟的那种,夫妻在一起是过日子的,又不是天天没事挤在一起上演全武行的。   “你就是想也想不到了。”蔡军笑了笑,“我还特意问过,她说她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对方年龄有些大,长的好看,不过有时候脾气不是很好——”   每个人的喜好都不一样,这些条件乍听一下,也没有什么,两人都没有在意,将刚刚的插曲抛到了脑后。   等两人走到办公室门口。   付宇突然福临心至,停下了脚步:“军子,等下。”   蔡军回过头:“嗯?”   “你刚刚说那小姑奶奶喜欢的对象,年纪比较大,长得很好看,不过有时候脾气不是很好是吧?”   蔡军点点头。   付宇抬起手指了指他:“这不是说你么。”   ***   蔡军这辈子没有正正经经谈过一场恋爱。   他该谈恋爱的年纪,都扑在工作上了,那时候他还穷的只有理想,也试着和几个姑娘相亲过,只不过人姑娘见他挣得少,又没有时间,除了一张脸勉强能看,其他都是负分差评。   所以没开始,就结束了。   他干脆死了这条心,一心扑在了工作上了,后来家业越来越大,赶上门的女人不少,死皮赖脸倒贴的,他也见过不少。   还有各方面条件还可的姑娘,明明冲着他身后的家业而来,还偏偏打着精神恋爱的幌子,整天情啊爱啊,典型当了□□还想立牌坊。   他一见到就绕道走,想着再等等,后来他的情况,又不适合成家了,每天跟死神来了的片场似的。   所以这一等就是这么多年,同龄人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还是孤家寡人。   蔡军拿着合同翻了一页,却一个字没有看下去,如果是木鱼的话——   他视线落在角落里玩着游戏机的姑娘,她看着只有二十岁出头,身份证的年龄比她长相要大些,长的很干净,眼睛很好看。   她是那种一看就是好人家出身的孩子,教养和礼仪都不错,因为习武的原因,气质姿态都很耐看。   他这个年纪,再说什么一见钟情,的确是太虚无缥缈了。   如果是木鱼的话,的确可试一试?   门外敲门声音打断了蔡军的思绪,他调整了脸上的表情,将刚刚翻得乱七八糟的文件规整了下,假装自己刚刚在认真工作,语气平静无波:“请进。”   秘书手里拿着行程单:“张经理过来问,下午看地皮,车已经准备好了,您什么时候动身?”   蔡军手里拿着钢笔停了一下:“那栋烂尾楼?”   “是的。”   “那栋楼我还真的去看看。”他对这块地皮非常感兴趣,如果真的能够按照计划书那样,顺利拿下来,获得的利润不可估计。“木鱼——”   他下意识喊了一声木鱼,抬头才发现木鱼早就站起来,一副马上就可以走的样子。   “在。”   “你是跟着张经理他们坐公司的车过去,还是跟我走?”   “当然跟您走。”   蔡军转过头对秘书说:“你去跟张经理说,让他们先出发,我随后就到。”   两人这一随后,就随后了半小时。   夏日的公交车,闷热而漫长,恰巧又被堵了一路,两人换了三路公交车中间步行了十几分钟,等两人从公交车上下来,看见公司部门主管们倚在公交站牌前等着,几乎要昏睡过去。   “蔡总,那块地皮就在前面。”七个人簇拥着蔡军呼啦啦的往前走,木鱼反而被挤在了后面,她也不在意。   视线环视了一圈四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周遭的景色特别熟悉。   跨了一条街,向左走了几百米,张经理看着面前出现的巨大烂尾楼,露出笑容:“到了。”   木鱼停下来一看,乐了。   这正是他们太衡总部——双鱼大厦。 第五十一章   看地皮很考眼力劲。   面积,日照、环境、人流、交通……方方面面都得考虑到,蔡军一到地方,就跟着下属门一起,仔细的打量起这栋烂尾楼来。   他做事多半亲力亲为,穿个正装也不介意蹲在大马路上看下水道,□□的部分,抓一把沙土在掌心,也非常随意。   等看到差不多的时候,一转眼才发现木鱼不见了,他有些疑惑的站起来,四周打量了下,远远的看见烂尾楼门口的地方,木鱼蹲在地上,正在看什么。   他想了想,朝着木鱼走了过去。   走近些,才发现木鱼面前对着的是一只猫,纯黑色的,身上没有一根的杂毛,木鱼眼神表情都很温柔,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跟猫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烦躁了一天的心,慢慢的安静下来。   黑猫首先发现了蔡军的闯入,它撇过头看他,琉璃一样的眼睛里瞳孔竖成一条直线,后肢倒退一步,嘴里低声的嘶吼着,有愤怒但是更多的是发泄猎物的兴奋。   “小黑!”   木鱼伸手抚摸了小黑的脑袋,顺着它脊背一顺到底,灵力通过掌心传到它的全身。   小黑倒竖的猫毛收了回去,它满足的呜咽了一声,它侧过头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蔡军,然后后退几步,避开木鱼的手,几步一跃,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你喜欢小动物?”蔡军像是不经意间的问。   木鱼站起来:“也没有,大概是因为我们学……武的原因,身上戾气太重,所以小时候养的宠物都不太亲近,慢慢的就不愿意养小动物了。”   小黑是噬业灵,自从她和司度重新搭档后,司度身上的负面情绪,几乎被克制了起来,所以小黑大半时间不在家,都在外面觅食。   刚刚——   它是把蔡军当做猎物了。   “地皮看好了么?”木鱼转过头侧头再看蔡军,脸上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一栋楼的占地面基可不小。”   “粗略的看了下,这块地皮的投资价值非常高。”蔡军商业上的事情基本不瞒自己的助理,“地段,人流,面积,交通……都没的说。”   作为太衡的一员,木鱼在对方盘算着要拆自家总部的时候,除了觉得好玩之外,倒是没有其他情绪。   “既然这块地皮那么好,为什么一直没有别家入手,却要等到现在?”   “你也发现了?”   蔡军笑了笑:“这个在第一轮评估的时候,就去查过了,好像是被有关部门拦下来。”   木鱼不解:“既然是有关部门拦下了,咱们又拿不到,那做企划案做什么?”   “你不做生意不知道,市里人事每变动一次,政策就会随着人事变动而变动。”蔡军解释,“最近一段日子,上面刚进行一轮人事变动,这块地皮往小了说影响市容,往大了说不如换成税收,早晚会处理的,我们刚得到消息,这块地皮应该也在拍卖的行列中。”   木鱼眨了眨眼睛,看着蔡军势在必得的表情,将剩下的话吞在了肚子里。   ——投资需谨慎啊。   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了太衡总部的正门前,木鱼透过层层朦胧的雾霭,能够看见这栋大楼,古老而充满生机。   阴阳鱼的标志在浓雾中,若影若现。   ***   太衡总部。   总司办公室,一张四方的小桌坐着四个人,总司大人,星晴,吴越,还有新入住的木生,四人表情严肃的推麻将。   q版的麒麟飘在半空中,比兔子大不了多少,扇着俩小翅膀追着一只灵力化出的蝴蝶玩,无聊的时候坐在总司大人的肩膀上,自顾自吐着泡泡。   总司大人边打牌边继续和电话那头说话。   “你说我们楼影响市容,这就不对了,我们自己的地,丑也碍不着别人不是。”   “土地都归国家所有啊?所以要按照规划?”总司这话一反问出口,另外几个人都笑了起来,他也被逗乐了:“你是新来的吧?”   “谢谢你们的警告。”   ……   总司挂了电话,回头一看自己的牌,已经打得乱七八糟了。   “又赶上人事变动了?”星晴抓了一张牌,看了看没什么用,打了出去,“东风。”   木生抓牌的动作很不熟练,恨不得四肢同上,将牌面中的一张空牌打了出去:“三条。”   “吃。”吴越将三个三条排排坐,扔出一张,“一饼。”   总司大人随意摸了张牌后,扔了出去:“他们不是每个几年就变动一次么?只不过之前几任都是从底下升上去的,隐隐约约都明白咱们这的情况,这一次,大概是平调过来的。”   星晴向来不管杂事,听到这也没了什么兴趣,换了个话题:“小木鱼你什么时候还我?”   “小木鱼又不是你的。”总司大人反驳,见星晴不爽的挑眉,安抚道,“放心,墨玉尺都没有的“量”,我不会把她扔进兽群的,这次是一个小任务,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星晴没有出声,算是勉强接受了总司的解释,将牌面一推:“糊了。”   于是,继续下一局。   人类打牌,总是无聊的。   麒麟自己玩累了,从总司大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跑了几步,扑哧着翅膀落在了窗户前,它的眼睛突然的亮了起来。   两只小肉翅膀打着玻璃,示意总司大人去看。   ——你们看,漂亮好玩的小妹妹在楼下!   只是打麻将的声音太大,没有人注意到它的响动,它脑门上呆毛无力的垂下,表情沮丧极了。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呆毛刷的竖了起来,它蹦达着小腿将窗户打开,张开嘴,吐了一个泡泡。   无风的天气,泡泡飞不起来。   麟鼓起嘴,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狠狠吐出,小小的身体因为巨大的反作用力,像是炮弹一样落在了地板上,蹬蹬蹬的在地上翻了几个滚,撞在墙上才停下来。   而外面,风裹挟着那个掌心大的泡泡,卷起一个漩涡,越来越快,周围的空气像是都被牵引了过来,小小的漩涡最后汇成一股小龙卷风,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扑向木鱼。   楼下。   木鱼站在蔡军的身后,送走一同来的公司同事们,正和蔡军在说话。   “吃饭?”   蔡军表情温和:“这条街有几家不错的餐厅,我们和顺便吃个晚饭,也好避开下班高峰期。”   夏天的公交车,高峰期的确太恐怖了。   木鱼想了想,如果离得不远的话,顺便吃个饭的确是最好的选择:“好。”   “你介意吃日料么”   木鱼其实最讨厌吃生冷的东西,所以附带对冷食多的日料没有什么好感,但是这时候,吃什么反而是次要的。   她弯起眼睛笑了笑:“不介意的。”   蔡军往前走了几步,在十字路过看了看:“过了这个人行道,左拐,走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应该有家餐厅,环境布置……”   蔡军话没有说完,木鱼就感觉到一股狂风,从身后吹……   不,应该是扑过来,瞬间力道之大,几乎将她刮倒,她想去扯蔡军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两人的直接擦了擦,又猛然分开。   蔡军往身后的马路生生倒退了五六步,直接摔在了机车道上,踩着油门准备过这个路口的汽车司机,完全没有想到有行人闯红灯,刹车已经完全来不及。   只听——   尖锐的刹车声响起。   汽车诡异的拐了个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从蔡军身边绕过,擦着一旁的绿化带,在即将翻车的最后一顺,稳稳停了下来。   对面人行道的红灯闪了闪,变成了绿色。   “您怎么样?”   木鱼捏诀的手放下,右手微微发抖着,她几步小跑到蔡军的面前,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有没有哪伤着?我送您去医院。”   蔡军摇了摇头,他的正装已经满身尘土,衬得他脸色更加难看了:“不用了,你有没有怎么样?刚刚那……”   那股风,太邪了。   木鱼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读秒的绿灯,搀扶了一把蔡军:“我们还是先到对面再说。”   蔡军一站起来,脸色就开始发青,踏出一只脚后,好一会儿另一只脚也没有迈出去。   木鱼知道蔡军是摔狠了。   看着绿灯读秒已经倒数,也顾不上其他,将蔡军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肩上,圈住他的腰,将他半搀着半拖着扶到了对面。   人行道左手边就是一个公交车站,木鱼将他扶到等候位置的座椅上,看着他的脸色青的近乎发白,冷汗簌簌的往下落。   也没有犹豫,半蹲下来准备去脱蔡军的鞋子,被蔡军慌忙躲开了,也不知道扯到了哪里,面如金纸。   好一阵,才缓过来:“应该是崴了,没有伤到筋骨。”   “还是让医生看看比较好。”蔡军的话太没有说服力,木鱼还是不太放心,“这附近有家医院。”   蔡军摇了摇头:“我有相熟的私人医生,回到家就好,只是要麻烦你帮我拦一辆出租车,今天的饭估计是吃不成了……抱歉。”   他有私人医生的事情,木鱼是知道的,只是——   “出租车……没问题么?”   “没问题的。”知道木鱼再担心什么,蔡军含糊的解释了一句,“这两年,我出事的频率虽然高,可也是有规律的。” 第五十二章   蔡军出事是有规律的。   1、人多的地方,出事的概率非常低;   2、受伤后,短时间内蔡军不会再出什么事,就像是bug的自我修整,又像是有条不一样的线在拉扯着。   一整晚,木鱼思考着这些。   很多碎片的信息都在脑子里转动着,可就是没有拼在一起的迹象。   ……   木鱼敲了敲自己的脑袋,依旧昏沉沉的,打不起什么精神。   “我记得,你小时候没有这动不动折腾自己的习惯。”司度坐在桌上,手里撕着馍,厨房里飘着浓郁的羊肉香味。   “我小时候?”木鱼心不在焉的掰着馍,“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也没多久。”   司量的死好像就在昨天,可是一眨眼,木鱼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他们的生命或许是因为比常人漫长,所以十年,短暂的就像是昨天。   司度将最后一片馍放进碗里,他看了一眼木鱼面前的碗:“你的掰完了么?”   木鱼低头一看,自己的摸都快撕成饺子皮了连忙双手进行二次加工,对半撕了一轮。   见司度早已经停下来,一直在桌旁慢悠悠的等着她,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后,将一碗完全不能看的馍递推上前:“好了。”   司度端起两只海碗,走进厨房,用熬了几个小时的羊肉汤浇了上去,放了葱花和香油,再出厨房,手里则端着两碗香气扑鼻的羊肉泡馍。   木鱼尝了一口,火候刚好,味道鲜美。   “七天。”司度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放进嘴里,他味觉并不是很敏感,所以尝起来寡淡依旧,吃饭更多是完成任务,“我们接这个任务已经一个星期了。”   木鱼连吃几口解了馋虫,吃早饭的速度基本趋于正常,听司度说起这个,勺子停顿了一下:“怎么了?”   “半个月,如果我们还没有什么进度的话,就要撤回了。”   木鱼好奇的看着司度:“太衡的任务有时间限制?”   “太衡大部分任务是有没有时间限制的。”司度回答,“你比较特殊,在出发前,总司大人曾经跟我约定过,无论结果如何,半个月之后我们就不必插手了。”   “这逻辑有些奇怪……为什么单单我‘特殊’对待?”木鱼有些没有想明白。   司度嘴唇轻启,吐出了三个字:“墨玉尺。”   木鱼像是被戳中了软骨,立刻就蔫了:“好吧,半个月就半个月吧,不是还有七天么?”   似乎觉得有道理,她自己安慰自己,居然安慰住了,然后又立刻精神起来。   司度看着直摇头,却又莫名的笑了起来。   ***   蔡军准时出现在办公室里。   他的腿还没有恢复,站起来和走几步路虽然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从脸色上来看,蔡军并不好受。   这样敬业的工作狂,木鱼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蔡军也没有自虐的癖好,洽谈合同、报告、甚至是例行的高层会议都从公司其他的地方,都移到了办公室之中。   办公室所有的角落,都被木鱼处理过,蔡军在这是最安全不过的事情了。   她对公司的业务也没用什么兴趣,等人到齐忙开的实话,木鱼就窝在自己的沙发上,从包中翻出游戏机,杀个几盘,公司其他人对她虽然不了解,但好歹都听说过。   大多都是好奇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自己的工作之上。   木鱼手里玩着超级玛丽,刚玩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就听见有人在唤她:“木鱼。”   “恩?”她抬起头,游戏人物一个跳跃失败,被从铁管里长出的食人花一口给咬死了。   ve。   蔡军手里还拿着文件,半抬着头,越过对面人的肩膀看向木鱼:“你去给我倒杯茶来,要苦丁茶。”   倒茶,这是件小事。   “好。”木鱼讲游戏机扔到沙发上,翻身从沙发起来,走出办公室的门。   几分钟后,木鱼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苦丁茶,放在了蔡军面前,也没用多说什么,转身准备在自己的沙发上窝着。   蔡军却抬了抬手,指了角落里的一把椅子:“你坐到我旁边。”   既没有说为什么要坐旁边,也没有说坐旁边要干什么。   木鱼什么也没问,拿上游戏机,把蔡军所指的椅子拖了过来,在离蔡军远远的地方,找了个位子放好,正打算坐下。   “坐过来些。”   得,蔡爷今天的要求挺多。   她将椅子拖近了一段距离,也不管蔡军是不是还有什么指使,自顾自坐好,蔡军笑着看了木鱼一眼,果然什么也没有说。   她低着头,继续摆弄自己的游戏机,讲一办公室好奇的眼神都屏蔽掉。   显然,这仅仅只是开端而已——   一场会议,两个半小时,除了中场休息的十五分钟,其他两个半小时,蔡军就没有让木鱼消停过。   ——“木鱼,你把我包拿来。“   ——“木鱼,我身后架子上,第三排中间的位置上,紫色的那个文件夹替我拿出来。”   ——“木鱼,茶凉了,去加半杯热水。   ——“木鱼你替我定个中饭,用我手机打,菜色你定,就我们俩的量。”   ……   这一些,往常都是刘秘书的活。   一旁站着的刘秘书,像是想到什么,低头看了一眼坐着的蔡军,低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公司别的人,却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毕竟助理在很多情况下,也会不包办上司的杂事,他们只是单纯的觉得气氛,好像稍稍的有些不同?   木鱼玩的几款游戏机,也刷新了最低记录。   等人走后,她松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推开门出去透透气,蔡军只是抬眼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蔡军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可又好像和之前的任何一天都一样。   ***   第二天。   木鱼刚踏进公司,发现大家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无论她认识的她不认识的,这时候好像都认识她,一路从大堂走到办公室前,无论是普通路过的,还是在一角三三两两聊着的,见到她来立刻自动静音,等到她刚走远不到一米的距离,后面又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木鱼觉得有点神奇。   比如左上的红衣妹子,垂着自己的黑长直,压低声音说:“你说她用了什么手段?”   她对面一头短发胖姑娘,扶了扶自己的黑款眼镜:“不是说因为救了老蔡总的命么?我听隔壁部门的肖华说……”剩下的话,几乎压到了嗓子眼,外人已经听不清了。   “她这么小个子,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也是听说的。”   另一边,两个男职员,端着咖啡八卦。   “你说这一次蔡总主动的话,需要多长时间追到手?”   “一天吧,怎么的也得矜持下,明天再给答案吧?”   “我猜三分钟就够了,一分钟震惊,一分钟回神,剩下一分钟才用来矜持。”   ……   木鱼听了几轮,都是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自动屏蔽了大部分人的眼神和声音。   按照往常的习惯,先去茶水间泡了两杯咖啡,一手端着一杯,走到办公室准备敲门,没想到腿刚碰上大门,大门就惯性的划开了。   门是虚掩的。   木鱼用膝盖顶开门,侧身走了进去,余光看见蔡军早就到了办公室,这天他难得的没有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工作,而是站在窗户前,低头摆弄着窗台上的盆栽。   能看得出他今天,精心打扮过的。   头发倒梳,露出精神的五官,深蓝色的西装上,印花漂亮而低调,里面配着的不是衬衫,而是更显身材的黑色体恤,勾勒出他精瘦的腰身。   这一打扮,倒是年轻了七八岁有余。   见到木鱼进来,他回眸,表情温和,发型服装相得益章,本来就把蔡军原有的几分颜值上升了一个档次:“早。”   木鱼一晚没睡,完全没有在意蔡军今天的精心打扮是为了什么,只是抬眼礼貌的看了眼蔡军,然后客气的打招呼:“早上好。”   侧过身,将门关上。   回头正打算把另一杯咖啡端给蔡军,没想到走了几步,好像发现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侧头看向自己的沙发的位置,手里的咖啡抖了抖,茶点泼了出去,彻底醒了。   ——一人长的沙发上,堆满了密密麻麻的玫瑰花束,少说也有上千支,花摞着花,花挨着花,中间没有任何空隙,将沙发原有的颜色遮盖住。   只留有满眼的红色,红的如同烈火一样。   木鱼瞥过眼,将手里的咖啡端到蔡军的桌上放着,还没有理出什么来,蔡军已然开口。   “不喜欢?”   木鱼看了看花,又看了看蔡军:“送给我的?”   “当然是送给你的。”蔡军换了一个姿势站着,显得愈加玉树临风,笑的恰到好处,“我想着送些什么给你好,去花店转了转,只有这花的颜色最衬你。”   送玫瑰的隐含意义太明显了。   木鱼猜反应过来刚刚公司的人谈论的都是谁了,这么多花送来,自然不可能瞒过公司其他人。   蔡军朝着木鱼走近了几步,深情款款:“我以后会好好待你的。”   “噗。”   木鱼不厚道的笑场了,她后退一步,拉开了和蔡军的距离。   然后走到门的位置,伸手将大门反锁,确定门不能从外面打开后,回过头面对蔡军。   “第二次见面我还没有来得及自我介绍呢,你好,我是木鱼。” 第五十三章   蔡军或者说蔡军第二人格看着木鱼,目瞪口呆的表情维持了几秒有余。   然后他撇撇嘴,脸上假模假样的表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不羁。   他走到沙发上前,将沙发上的玫瑰花拎起起来,一束束的拋向地上,直到空出一半沙发的位置,才大爷似的坐下,双腿架在了茶几上。   他斜睨了木鱼一眼:“你是怎么发现的,我明明伪装的一模一样。”   “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么。”木鱼端起她那杯咖啡,靠着墙站着,“气质、眼神、装扮、走路姿势……截然不同。”   木鱼的话,意外的让蔡军缓了下来,他依旧摆着他那张脸:“我说,你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我,虚伪、克制,腹黑……”   “我感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木鱼语气平淡,“我只是蔡先生重金聘请来的安保人员而已。”   “噗……”这次蔡军笑了起来,“他也有这么失败的一次啊,真该让他听听你的话,枉费他今天一大早起来,就去花店给你订花,原来是落花有情流水那什么来着……”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木鱼:“你初中毕业了么。”   “这个——”蔡军抓了抓头发,脸上浮起了一抹尴尬,“我不怎么爱念书。”   看出来了,和主人格相比,次人格就是一叛逆的典范,中二期不好好念书,成年了泡吧、把妹、飙车,用着主人格挣得钱,享受自己的。   还真是人生赢家。   “把手伸出来。”木鱼端着杯子居高临下的看着蔡军。   对方一脸懵比:“啊?”   “手。”木鱼冷着张小脸挺能唬人。   第二人格毕竟对木鱼不是很了解,他所知道的,无非就是这个姑娘另一个自己挺喜欢,长的不错,武力值爆表。   想到武力值爆表,他小心脏抖了抖,虽说他也打过架装过逼,可是他那三两下的花拳绣腿,还不够眼前这姑娘徒手撕的。   于是迟疑了一下,就把手伸了出来。   倒是意外的乖巧。   木鱼看了他一眼,同样伸出手去,覆在了他的手上,司度猜得不错,蔡军两个人格分别对应两个不同的命格,她在次人格身上看到的,和在蔡军身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她也只是在拥抱这样深入的接触,才会看到隐藏在命格下的另一条命格,同人不同命。   再睁开眼睛,木鱼眼中不由流露出同情来,也只有眨眼的瞬间,便将情绪收进了眼中。   “我的手好看么?”   木鱼半真半假的说:“施主,我观你最近有血光之灾。”   “你真好玩。”蔡军扑哧一下笑了,“这么一看,我也挺喜欢你的,倒是难得。”   “难得?”   “嗯,难得。”蔡军感慨,“我和他的品味一直不一样,我喜欢的他多半讨厌,他喜欢的我也觉得无聊要死,对你的好感倒是我和他这么多年难得统一了观点。”   他,自然指蔡军日常的人格。   “我很好奇,你和蔡……另外一个自己,是怎么分配时间的。”木鱼坐在了蔡军的对面,两人看起来就像是普通朋友在聊天,“他白天,你黑夜?”   “又不是上班,还分什么白班和夜班。”蔡军依旧笑得不羁,“上学上班的时候,就他出来,无聊的时候自然会把我放出来。”   木鱼看着蔡军,没有错过他说的“放”字:“你们俩的性格倒是互补。”   “纠正你一个问题,他就是我,我就是他,我们本就是一个人。”蔡军抖着腿,小样挺得瑟,“你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了,作为回报,你是不是也回答我一个问题。”   木鱼有些意外,居然在这等着呢:“你说。”   蔡军收回架在茶几上的腿,双手撑在了茶几上,弯腰俯身,脸越来越靠近木鱼,勾起一抹笑容:“小妹妹,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木鱼终于正眼看向了眼前的次人格。   平心而论,木鱼对次人格的印象并不好,堕落、泡吧、中二病……他所拥有的标签没有一个是正面的。木鱼对这种人虽然没有什么恶感,但是要产生好感,的确也不是不可能的。   可就这么一个人,就这么嬉皮笑脸的冲着她,不加掩饰的问: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见木鱼沉默,蔡军嗤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你是来接近我的?”   “你别误会。”木鱼抬眼看他,淡淡说,“我只是惊讶你情商居然不错。”   蔡军原本用来得瑟用的一堆话,被堵在了喉咙口,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看着木鱼平静的脸,只能泄气的坐回去:“你怎么连个正常的表情都没有?”   “你告诉我,你另一个自己什么时候出现,我给你笑一个?”木鱼讨价还价。   蔡军的脸色变了变,有些生气,更多的是嗤笑:“你慢慢等着好了,看他什么时候出来。”   蔡军的次人格显然比主人格没有耐心的多。   见木鱼不再搭理他,他跑到办公桌上坐了坐,百无聊赖的翻了翻文件,看了几眼之后,又随意的抛开。   他站没有站相,坐自然没有坐相。   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翻东西,一会儿干脆坐在桌上发呆,最后干脆蹲在地上,看着花盆里的蚂蚁搬东西。   最后大概是耐心用尽,他将手中翻找的一本笔记本往半空中一抛,从桌上跳下来,大步朝着门口走去。   他伸手握住门把,转了转,没转动。   门依旧关着。   “你出不去的。”   “你对门做了什么?”蔡军看着沙发上悠闲玩游戏机的木鱼。   木鱼淡淡的说:“你慢慢等着好了,看它什么时候打开。”   ***   木鱼的任务是保护蔡军。   对于跳脱爱惹麻烦的次人格,木鱼用了一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困在屋子里。   虽然不太人道,可的确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   对方脑回路不知道怎么想的,除了开始的气急败坏,后来反而兴致勃勃的玩起了“密室逃脱”的游戏,他从办公桌里翻找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工具。   螺丝刀、老虎钳、镊子、铁锤……乱七八糟的工具找了一堆,意外的齐全。   他把桌子上装文件的盒子倒扣,把里面的文件尽数倒下来,然后把工具一股脑的倒了进去,然后一手抱着盒子,一手拖了把椅子,来到门前。   开始徒手拆门。   木鱼抬头看了几眼,他动手能力意外的好,各种工具上手没有任何滞涩,先拆螺丝,后翘锁叶……木鱼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并不是暴力拆卸,而是力求有序完好的将锁拆下来。   摆在地上的零件,也是按顺序,整整齐齐摆好,完全可以原样装回去。   他的目标准确,手法也专业,只不过用错了地方,问题不在锁上。   木鱼见他找到了发泄精力的地方,也不管再管他,继续玩游戏。   蔡军很少这么安静,或者说“他”自己很少这么安静,他醒过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中间间隔也越来越大,每次醒来,他都受不了那个安静陌生的家。   渐渐的,整个世界似乎对他而言也陌生了起来。   他自己已经记不得,多久专注在某一件事了,虽然是开玩笑似的拆门,可这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   蔡军手中换了一把十字螺丝刀,将最后一个螺丝也卸了下来,然后手扶着锁,小心翼翼的将锁的主要构件都拆了下来。   锁的内部都拆的差不多了。   蔡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伸手拉了拉门,刚浮起的笑容僵在脸上,无论他手如何用力,门依旧纹丝不动。   他看了看几乎整个拆下来的锁,再转头去看木鱼,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木鱼眼皮都不抬一下:“说了,你出不去的。”   这大白天活见鬼,让蔡军头皮都跟着发麻起来,他整个人的毛孔倒竖起来,视线看着木鱼波澜不惊的脸,愈发觉得她深不可测起来。   他之前的闲适和兴致勃勃消失的一干二净,只有一万匹草泥马在脑海里奔驰而过,他从地上捡起了一个扳手,横在面前。   像是遇到歹徒的良家少女。   木鱼挑了挑眉:“你想干什么。”   蔡军看了一眼木鱼,握着扳手的手紧了紧:“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木鱼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继续和怪物战斗。   蔡军做了几分钟防备姿势,发现木鱼低着头玩手机,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他原本吓坏的胆子又慢慢肥了起来。   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拉了拉门没有拉开,想了想觉得大白天见鬼的概率应该比较小,这门上莫不是有什么机关?   他手上下摸索着了一阵,在门锁上方门缝的位置,摸索出一个突起来。   他转过身,弯下腰捡了一把镊子,整个人几乎趴在了门上,死死的盯着他刚刚摸出凸起的位置,然后伸出镊子,从门缝中夹出一块小木片来。   木片比银币大不了多少,三角形,有点像是寺庙里折叠起来的平安符,正面是一双阴阳鱼的样式,而背面——   他用手指夹住木牌,翻了过来,只写着一个“鱼”字。   蔡军翻手将木牌收进自己的口袋里,眼疾手快的拉开门,这一次门毫无阻碍的打开,他整个人蓄势待发的弓箭,以一种逃命的姿态,飞速蹿了出去。   只是他快,有人比他速度更快。   他刚踏出办公室大门没有几步,只觉得右手一紧,有人死死拽住了他的一只手腕,以一种非人的力度将他往回拉。   “救——”命字还卡在喉咙,他眼前一晃,人已经被拉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木门当着他的面狠狠的关上。   “碰!”   他倒退了几步,原本就没有痊愈的腿,因为剧烈动作更加疼痛起来,一时站不稳直接摔在了沙发上。   他脑子一抽抽的疼,思绪混乱了起来。   而刚刚明明还沉迷游戏的年轻女子,抱臂站在门一侧,淡淡的扫了他一眼:“你说,你跑什么?”   ——救命,这女人好可怕。 第五十四章   木鱼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发现事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晕了过去。【 更新快&nbp;&nbp;请搜索//ia/u///】他倒着的沙发上,原本摆满了玫瑰,这一躺下去,就好像压在了玫瑰堆里,配上他今天的打扮,倒是意外的和谐。   木鱼表情缓了缓。   这位,总算消停了。   蔡军这一睡,就睡到了下午,醒过来的时候,木鱼正坐在对面看着一本纸张发黄的古书,似是有所感应,她微微瞥过头来,对上他的目光:“蔡总,你醒了?”   “我怎么会……”   蔡军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他的视线落在沙发对面的书柜上,玻璃门上倒影出他的打扮。   只一眼,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耐心不好,通常是不耐来公司这种地方的,如果“他”白天出现的话,也多半是出去吃喝玩乐,虽然事后自己收拾烂摊子有各种各样的,可“他”的确遵守约定,从来没有干涉过自己的工作部分。   今天,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到公司来?   “我——我之前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蔡军犹豫着开口。   木鱼表情自然:“买了很多玫瑰,说要送给公司每一个妹子,我让刘秘书替您发下去了,刘秘书说代替公司的妹子谢谢您。”   这的确是“他”的风格,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蔡军缓缓吐出一口气,才觉得一直昏沉沉的脑子好受不少,听着木鱼继续说。   “真要说奇怪,今天办公室的门坏了,您非要说自己修,找了些工具把锁都拆了,只不过锁拆了。”   蔡军看了一眼门锁,的确如同木鱼所说,把门锁都拆了,零件整整齐齐堆在一边,他有些疑惑:“我没有装回去么?”   “他”在机械上的天赋,倒是无人可比,徒手拆辆车都可以把零件装回去,这拆把锁拆到一半,的确不是“他”的作风。   “您是不是睡懵了?拆完您不是犯困了么,躺在沙发上一直睡到现在,我看看——”木鱼放下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大概十一点睡的,现在是下午三点半,大概睡了四个半小时,我看您睡得沉,就没有叫您吃饭。”   蔡军问了几句,没发现什么异样,放下心来的同时,想起今天耽误一天的工作,觉得头疼欲裂。   一旁的木鱼,继续拿起她的书,低着头目光盯着书页。   像是在认真,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下班的时候,木鱼收拾完东西,正打算离开,蔡军出声喊住了她:“木鱼,你等我一下。”   木鱼:“蔡总?”   “我跟你一起出门。”蔡军走的路不快,眉头皱着,却没有一瘸一拐,他走到架子上,拿了自己的包和外套,“走吧。”   木鱼:“……”   蔡军说一起出门,的确是字面上的意思,两人并肩走着,速度很慢。   他的腿估计疼的难受,每走几步,都会停一下,手扶着墙面脸色不是很好看,木鱼将手上的手机和游戏机都扔到包中背好。   然后从后面扶住蔡军的手臂:“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只是扭伤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其实早上就好的差不多了,现在疼的比昨晚还厉害,多半是“他”的功劳。   木鱼:“伤筋动骨一百天,我小时候受伤的时候,都不愿意动弹,恢复的会快些。”   这话里有话,分明是说蔡军受着伤还瞎蹦达,肯定不容易恢复。   蔡军自然也听出来了,他笑了笑没有在意,反而对木鱼小时候的事情感兴趣的多:“听你的话,你小时候很容易受伤吗?”   转念一想,了然:“我都忘记你从小习武了。”   木鱼见他自己解释过去了,低头没有说话。   她小时候受的伤,多半都在遇到师父前,她妈喜欢打她,没有什么缘由。   发脾气的时候,一言不合的时候,甚至有时候只是想打人而已……手里拿着什么就抽,有时候是皮带,有时候扫把,也有时候是擀面杖。   自己是母亲最艰苦日子的象征和来源,饱受生活摧残的女人,对折磨她,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快感。   可在最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扔掉她,无论是离婚的时候,还是再嫁的时候,都把她带在身边。   所以,即使过不下去,她也从未怨恨过。   不必怨恨,自然也无需挂念。   穿过过道,走到其他部门的办公区,公司的人几乎已经走完了,她看了看表,的确是刚刚下班,怎么有的部门的办公室里,灯都已经关上了。   “蔡总,今天提前下班了么?”木鱼问。   蔡军:“明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明天放假,连上周末,一共放假三天。为了方便职工回去,今天我让他们提前了一小时下班。”   怪不得今天大家忙成狗。   “老板生日给员工放假的,我倒是第一个听说。”木鱼觉得稀奇。   “中国好老板嘛。”蔡军自我调侃,“不过你明天放不了假,得陪我去个地方,场合虽然不正式,但也需要稍稍打扮下,记住了么?”   木鱼对放假什么的不太在意:“好,几点钟?”   蔡军想了想:“不用太早,明天九点左右到就行了,地址明天我发给你。”   ***   第二天一大早。   木鱼难得的起了个大早,然后翻箱倒柜起来,这是他们临时租住的一个地方,搬来的时候拿的东西不算多,可是随意一放,找起来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司度看了一眼跪在地板上,几乎要趴在地上的木鱼,端着一碟包子放在了桌子上:“木鱼,你在找什么?”   木鱼头压的很低,想看看柜子底有没有,声音传出来有些闷闷的:“还记得我那套化妆品么?”   “哪套?”   “我就一套化妆品,什么哪套——我不是前几天刚画了个烟熏妆么,也不知道人哪了。”   司度:“你今天上班要化妆?”   “老板要我陪同出门,要求我穿的漂亮点,我就想着穿个裙子,总得配个淡妆吧。”   “啊——在这呢。”   木鱼侧过身子,将手伸进沙发和柜子之间的夹缝中,准备将跌落在缝隙里的化妆包捡起来。   只可惜她手太短,人往里挤了几次,指尖都没能够得上化妆包。   她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落在角落里的扫把上,站起来去拿扫,再一次蹲下,手握着扫把的一端,准备把将化妆包拨出来。   司度压根没有提醒她可以用灵力的意思,静静的看着她折腾,等她把化妆包捡出来的时候,已经弄的一脸一手都是灰。   可她自己倒是心情不错,拍了拍手上的灰,打开化妆包看了看,米分底、眉米分、眼线、口红……一样都不缺。   去卫生间洗了个澡出来,回到房间,再推开门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换了一身白的连衣裙,偏淑女风,头发用浅色的发带绑好,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精致的五官。   和上次夜店浓妆艳抹不同,这次的妆容是日常系的裸妆,米分底干净透亮,眼妆细致漂亮,双眉淡扫,配上水红色的唇釉。   已经看不出来当年那个满身是刺孩子的影子了。   司度事先落在木鱼身上顿了顿,才收回了目光,见她拿个包就准备出门,抬眼:“早饭。”   都已经走到玄关的木鱼,回过头来,大概是觉得能和司度一起吃饭太不容易,噔噔噔几步,跑到司度的桌前,伸手拿了个包子塞进嘴里:“你不说,我都忘记要吃早饭了。”   这是一大早司度从外面买的小笼包,龙眼大小,一口一个,木鱼啃着包子,眼睛看着的却是司度。   司度抬眼看木鱼,见她视线不避不躲,对上他的视线,抿着嘴角笑着。   “笑什么?”司度讲一碟子醋递给木鱼,问道。   木鱼嘴角弧度越来越大:“你好像一点都没变,还是当年的样子。”   新搭档刚上任,对什么事情都好奇,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司度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十年后的你,也会是现在的样子。”   木鱼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这也算意外福利了,十年后我们……”   她正说着话,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从口袋抽出手机,跳出来的是一条未读信息。   ——区大街经贸大厦门口   是蔡军发来的,木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这个点出门堵一下,准时赶到都悬。   “我得走了。”   木鱼拎着第二个包子塞进嘴里,把司度面前的半碗豆浆抢了过来,也不管他有什么神色,端起就喝。   司度正打算伸手拿碗的手顿在了半空中,到底没有说木鱼什么:“上次场合有点乱,我准备去……”会会蔡军。   “碰!”   木鱼江豆浆一饮而尽,将碗压在了玻璃桌面上,提着从司度那抢豆浆的勇气气立马卸了,不敢正眼看他了。   怂!   木鱼骂了自己一声,并没有听司度在说什么,从桌子一角抽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角,拿着自己的包就想溜:“撤了。”   司度看着面前空荡荡的碗,发起了呆。 第五十五章   地铁站口。   木鱼跟着人群顺着扶梯到达地面,出了站口,就看见大厦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矗立着,这里是著名的商业街,人流多,配套的吃喝玩乐齐全。   木鱼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着装没有什么不妥的,按照原有的地址走着。   大门门口没有看见蔡军的人,她等了几秒钟并没有等到人,而是等来一条短信。   “……进大门,上七楼……七楼……”木鱼抬头看了一眼高楼,迈步走了进去,顺着指示牌找到电梯,按了七楼。   “叮——”   熟悉的声音响起,电梯门慢慢划开,蔡军正站在电梯口门前,看见她的打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到了那副含笑的样子。   “你今天很漂亮。”蔡军真心实意的夸奖。   木鱼底子本来就好,只是平时从来不打扮,运动鞋牛仔背带裤马尾=她的日常标配,看着虽然清秀干净,却没有现在这样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谢谢。”木鱼当作客气,报以微笑,“让您久等了。”   “我也是刚到不久。”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刚好,我们过去吧。”   木鱼作为保安&随从,一般不过问老板行踪,这次多半是约见了哪个客户,听到这话想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没料到这次蔡军做了个先请的动作,木鱼有些疑惑的上前了半步。   右拐了个弯,走了几十米,是一个大的电影院。   蔡军侧过头看向木鱼:“看电影吃些什么好?”   木鱼站在人群中看了看,没有看见客户,见蔡军问她,随口答道:“爆米花和可乐吧,大部人都喜欢看电影吃这些。”   “你在这等我一下。”   蔡军说完,走向一边不远的零食柜台,和营业员说了什么后,付了账后抱了一大桶爆米花和两倍可乐就走过来。   蔡军将爆米花塞进木鱼的怀里,自己拿着两杯可乐,自然的说:“走吧。”   木鱼:“去哪?客户不是还没有来么。”   “什么客户,我们去检票,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蔡军笑。   木鱼:“——”   这跟她想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   ***   于是,上班变成了陪老板看电影。   这是一部典型的爱情商业电影,由著名的言情小说改编,主演都是正当红的偶像派,男的帅女的漂亮,颜值身材人气都具备,就是不怎么会演戏。   偏偏搭戏的配角都是老戏骨,衬得主演们原本就不够看的演技,更加不堪了。   编剧功底也不在线上,完整的小说改编的只剩主角的名字,故事改的改删的删,剩下的用狗血和无厘头来凑。   一部爱情电影,看的木鱼都快睡着了。   隔壁小姑娘却明显沉入了这个爱情故事中,抽噎的声音虽然压低了,可还是隐约的传达了过来。   木鱼手抱着爆米花,咬的卡啦啦直响,从堕胎到小三上位到绝症,狗血到处撒,可她全程表情一致。   她来电影院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前些年的时候喜欢躲在家里放dvd,那时候tvb还是如日中天的时候,香港无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都能让人窝着一天不动弹。   这些年,她倒是更愿意安安静静窝在沙发上看一下午书。   电影散场的时候,有不少小姑娘眼睛还是红的。   “我大概是老了,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爱情观了。”蔡军看了一眼走道上贴着的海报,有些感慨。   想着蔡总好不容易在生日的这天,想出来看个电影,却被部烂片冲击了三观,木鱼有些同情:“蔡总别太当真,商业电影,多半都是脱离实际的,现在的孩子们上学忙着考试,毕业忙着生存,大多爱情都是平平淡淡,琐事不断的,哪有时间这么作。”   “噗。”蔡军被木鱼老气横秋逗乐了,“说的也是,不过你不是才毕业么,怎么张口闭口叫别人孩子。”   木鱼笑着没搭话,看了看电影院led屏幕上显示的时间,电影是九点半开场的,两个小时的电影时长,现在刚好是中午十一点半:“这个点,您是回去还是?”   蔡军:“这个点,当然是先吃饭再说,我定了一家私房菜,味道估计不错,咱们可以试试看。”   木鱼只能附议。   私房菜在拐角的巷子里,老式的房子,看上去有些年纪。   蔡军大概很熟悉这,乘坐电梯到七楼,按下了门铃,没多久院子里便传来了脚步声,大门被打开,一个穿着棕红色旗袍中年女人,微胖,四五十岁的样子,笑着站在门后:“蔡先生,你来了。”   然后看着木鱼笑:“好靓的一个妹子。”   “这是木鱼。”蔡军给两人做介绍,“这是老板娘雨姐,家传的手艺,手艺一绝。”   木鱼:“雨姐好。”   “你好你好,你看我光顾着说话了,都把客人堵在门前了。”雨姐侧过身子,弯腰从鞋架上拿了两双一次性拖鞋,给两人摆好,“快进来。”   一踏进屋子,便闻到了浓郁的香味,那是汤煲到了火候,才会有的味道。   这是一间最普通的民宅,屋子一尘不染,收拾的很干净。   “两道汤火候差不多了,可以随时吃,其他已经好了,只剩下两盘小炒,菜已经配好了,不过得人到现炒才好吃的。”雨姐领着两人走到一个侧卧前,推开了房门。   不大的房间,朝阳的一面墙拆了改成了阳台,中间是玻璃推门隔着,能够看见阳台上的长的异常茂盛的花草。   中间是一张八仙桌,已经摆了两个点心两个冷盘和三道菜,雨姐的摆盘功夫很好,看上去极为赏心悦目。   雨姐像是无意中说:“蔡先生还是第一次带女伴过来呢,就不上白酒了,黄酒是刚暖上的,你们先吃着,我去端汤。”   一道老鸭汤,一道鱼汤,都是刚撤火,还咕噜噜冒着热气,蔡军拿了个小碗舀了碗老鸭汤,递给木鱼:“你尝尝。”   木鱼端着黄酒的杯子一抖,敛起眼中的表情,赶忙接过道谢。   这一顿饭,木鱼起初吃的不算自在,只是雨姐的手艺太好,蔡军后面的行动也没有什么不妥,木鱼觉得大概自己刚才冒出的一瞬的念头,大概有些自作多情了。   也就不再纠结这些,开始专心致志的吃起饭来。   吃过饭,雨姐给两人泡了一壶茶,不是什么名贵的茶叶,新茶的香气还是扑面而来。   两人相对坐着,时不时聊上几句,时间过的倒是很安逸,就在木鱼以为蔡军会在这耗上一下午的时候,外面天气突然阴沉起来,像是随意要下雨的样子。   蔡军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下雨了,我们走吧。”   雨姐一直将两人送到了门口,笑着说:“蔡先生,下次有空再来吃饭。”   “最近一段时间都会比较忙。”蔡军侧过头看了看木鱼,“不过她很喜欢您做的饭,想来会常来的。”   雨姐笑的有些了然:“你啊,多个人陪着,我也放心不少了。”   “那我们先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楼梯口,半低着头,敛起了表情。   蔡军这一天乍看起来好像真的只是因为自己生日,所以出来看了场电影,然后吃了顿饭,自己作为安保人员全程跟随,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他言行中的亲昵,也是实实在在没有掩饰的。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蔡军,他神情自然的侧过一步,让木鱼先进电梯,自己后一步走了进去。   “下午原本打算去商场的,只是没料到今天会下雨。”蔡军按了一楼,自然而然的说,“我先送你回去吧。”   木鱼委婉拒绝:“对面就是地铁口,走几步就到了,不用这么麻烦的。”   蔡军笑:“这还是我第一次主动送女孩子回家呢,没想到就被拒绝了,那我送你到地铁口,你总不能残忍的再拒绝我一次吧?”   他是生意场上过来的人,完全明白有时候退一步,比进一步好好上许多。   木鱼:“我——”   她话没有说完,电梯猛然一坠,电梯的灯暗了下来。   随之而来的是强烈的失重感,离门近的木鱼反应过来,将电梯所有的楼层的按键都按亮,左手抬起,正打算捏诀,身后的蔡军将她捞进怀里,几乎在瞬间就退到了角落里。   “别怕。”   层数在飞速的下滑,从第六层几乎瞬间掉到了三层,也不知道是不是木鱼的动作有了作用,电梯下坠趋势戛然而止。   “哐当!”一声巨响,停在了三楼和二楼之间。   电梯里依旧是漆黑一片,木鱼不太习惯陌生男人的怀抱,挣扎了一下没有挣扎开,准备推开蔡军,没料到她刚刚有所动作,电梯晃了晃,像是要再一次下坠的样子。   蔡军将木鱼压在自己的怀里,声音隐隐颤抖着,却尽量的平稳着:“没事了,没事了,不怕。”   也不知道是说给木鱼听,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木鱼不敢动弹,保持着这空间微妙的平衡,这种静距离的接触,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她微微皱起眉头,正想做些什么,无数画面如同雪花一样,灌入了脑海之中。   这次的信息量太大,几乎让木鱼脑子死机过去。   等木鱼将来不及梳理,双眼各已经升起了两幅副不同的画面,还没等木鱼看清画面是什么,两幅画面慢慢的朝着中间汇聚,交集成一幅图大小。   随即,“轰——”一声巨响,画面在脑子里炸开,模糊的画面再次变成碎片。   木鱼睁开眼睛,黑白分明的瞳孔猛然收缩了。 第五十六章   蔡军到底是早就习惯了着时不时抽风的死亡威胁,见状况稳定,迅速冷静下来。   这是一栋老式的楼房,楼梯狭窄,上面有着剥落的漆面和没有除干净的小广告纸屑,其他什么都没有,报警器没有,摄像头也没有。   所以除了把自己被困的消息放出去,否则很难及时得救。   他想着已经掏出了手机,上面显示没有信号,他抿着嘴唇,表情不由得严肃起来。   他用手机的照明,抬头看了看,上面的检修口还能用,说不定可以爬上去,他慢慢松开了木鱼,想着逃生的办法。   “等。”   蔡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么冷静的声音是木鱼的:“你说什么?”   “天窗逃生不是一个好的选择。”木鱼整理了思路,回答,“你的情况,爬上去会更加危险。”   木鱼说的很委婉,却说进了蔡军的心里,他吐出了一口浊气:“这么呆着也不安全。”   “这是一栋老式的楼,只有一部电梯,居民会第一时间发现电梯损坏。”木鱼组织着语言,“而且,说不定等着,电梯自动回复正常了。”   木鱼边说着,左手捏诀的速度加快了几分,等她捏完一个套诀,收势刚刚做完电梯应声而亮,明亮的光似是江电梯里的不安一同驱散了,电梯轰隆轰隆的传来机器重新启动的声音,显示屏重新亮起,随着电梯的下乘,一直倒数着楼层。   蔡军松了一口气,语气也轻松了起来:“还真被你猜中了。”   电梯门打开,蔡军顺手想去拉木鱼的手臂,被她不着痕迹的躲开了,侧过一步,和蔡军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外面已经下起了蒙蒙的小雨。   蔡军看了下巷子外的小摊,回过头对木鱼说:“你等我一下。”   然后一扭头,就冲进了外面朦胧的雨幕中,木鱼隔着细雨看着他跑到了百米开外的小店里,跟着微胖的老板娘说着什么,然后递过去一张百元纸币,换了一把伞。   蓝黑色的折叠伞,撑开也只有方寸大小。   蔡军撑着伞,对木鱼语气抱歉的说:“钱没带够,只能买一把伞,只能委屈你将就下。”   木鱼:“——”   这撩妹技能还真挺溜。   木鱼当然不会说他刚刚递过去的百元大钞,买个四五把伞都够了,微微一低头,钻进了蔡军撑着的那一方天空。   末了还不忘道谢:“谢谢。”   蔡军笑的一脸温和。   木鱼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她脑子里还在回想着两幅模糊的画面,视线盯着路面,焦距却早就模糊了。   对面,一辆棕色的吉普车迎面开来,在这种小巷子里,几乎是蛮横着开进来的。   完全没有伸展的余地。   蔡军一手撑着伞,一手拉住还在发呆的木鱼,将她扯过路边。   狭窄的空间,两人只能侧过身子,蔡军瞟见身侧的水坑,下意识将木鱼半圈子怀里,用后方挡住了溅起的水花。   “哗啦——”   剪裁妥帖的手工休闲西装,被溅了一身的污水。   他没有在意自己,正打算查看询问下木鱼有没有什么不妥,突然感觉到自己腰身一紧,被自己虚护在前方的年轻女子,双手抱住了。   外面喧嚣的雨幕突然安静下来。   越来越大的雨滴,顺着路边的房子落下,结成一道雨幕,不大的雨伞在这漫天的烟雨中,隔出一方静谧的,独属于两人的空间。   蔡军低着头,看着年轻女子姣好的轮廓,像是受到蛊惑一样,伸手轻轻的覆上她的脸,低下头去。   就在两人唇即将靠近的一刻,木鱼有些朦胧的眼神瞬间清醒过来,从蔡军的怀中退出来,她像是感应到什么,猛然侧过头去。   在巷子尽头,熟悉的人撑着黑色的雨伞,孑然而立   两人的视线在交汇,却被越来越大的雨冲散。   ***   钥匙相互之间的轻微碰撞,发出突兀的响动。   司度转动钥匙,推开一条门缝,钥匙后退半圈,不轻不重的将钥匙拔了出来。   他推门入内,伸手打开客厅的灯。   换好拖鞋后,身后一直没有动静,走廊里安静的像是没有人存在。   他回头,语气平淡:“木鱼?”   屋外这才传来了脚步声,影子比人先映入屋子,司度扫了一眼门外有些踌躇的身影,不再管她,自己将雨伞收进了门后的水桶之中。   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讲被雨水溅湿的衣服换下来,顺手把脏衣服投到了卫生间的洗衣篮中,视线扫过挂着毛巾,伸手拿了一条。   从卫生间出来,木鱼虽然换好了拖鞋,却依旧站在门口的位置,眼神有些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湿漉漉的头发正垂在脸颊上,早上出门画的精致妆容,已经被雨水冲的完全看不出来了,连衣裙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满脸的忐忑。   司度眼底的神色到底软了下来:“木鱼你过来。”   木鱼听到司度的声音,在脑海中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司度再说什么,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朝着司度走了过去。   司度拍了拍身侧的沙发:“坐。”   见木鱼坐好,司度将毛巾罩在她的头上,伸手擦着她半湿的头发,却是一句其他的话都没有说。   木鱼透过毛巾空出的视野,抬头看司度,他的脸色一如往常,没有想象中的不耐,也没有她希望的怒气,平平淡淡,水波不见。   两人相对坐着,陷入了沉默。   头发擦的半干的时候,司度终于开口:“木鱼。”   “嗯。”   “你退出这次任务。”   木鱼愣在原地,顶着半干的头发,没有反应过来。、   “我会和总司大人反馈,你退出这次任务。”司度用的是通知的口气,而不是商量的口气,“剩下的事情由我接手。”   木鱼比司度想象中的要平静很多:“原因呢?”   “对事主产生感情,原则上需要规避。”   “因为之前雨中的事情?”   司度沉默,没有否认,他抓了一把木鱼的头发,觉得差不多了,收回毛巾起身准备走向卫生间。   果然还是误会了。   “司度。”木鱼起身。   不远处的司度停下脚步,准备听木鱼的解释。   然而,木鱼没有任何解释,或者说,她并没有任何言语的解释,她张开双手,从司度的背后熊抱了上去。   司度从外表看,甚至有些纤瘦,但其实身材非常好,他的腰腹上都是肌肉,木鱼环抱着,隔着薄薄的衣服感受着他的温度,有一种夙愿已了的终结感。   就是吓得够呛估计,整个人都僵住了。   木鱼见好就收,松开手,笑容挂在脸上,就好像刚刚只是个恶作剧,抽过司度手中的毛巾,随意的说:“你最近诸事平安,万事顺利。”   司度瞬间明白过来,是自己误会了木鱼,白天的一幕,是木鱼为了接触蔡军才发生的。   他瞬间涌上懊恼,看向木鱼:“抱歉……”   木鱼用擦了擦自己的脸,并不在意,她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间:“我先去洗个澡,等会儿我有事情要说。”   司度:“刚好,我也有事情要说。”   半个小时后。   木鱼从厨房冰箱找了几样水果大卸八块,找了个盘子盛好,上面铺了千岛酱和草莓果酱,然后拿了个叉子,端出了厨房。   司度早已经在沙发边坐着,他手上拿着本书,却没有看,眯着眼睛不知道在小憩还是在思考。   “蔡军自带灾难属性,今天我们乘坐电梯的时候,电梯坏了,偶然间接触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木鱼插了块苹果,塞进嘴里,清凉的果汁将木鱼最后一点焦躁给驱散了。   司度睁开眼睛:“奇怪?”   “对,奇怪。”木鱼表情有些微妙,“照理说,我所能预判的“画面”只会有一段,但是这次我在蔡军身上,看到了同时浮起的两段截然不同的预判。”   司度放下手中的书本,没有打断木鱼的话。   “一来我怕自己判断失误,二来我看到的画面模糊不清也破碎不堪,就找机会再一次接触了蔡军。”木鱼顺口解释了自己为什么突然投怀送抱,接着说,“结果更进一步的确认了我的判断。”   司度:“这种情况我没有见过。”   木鱼扯了扯嘴角,说了个冷笑话:“好巧,我也没见过。”   于是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人的命格犹如一条铺设好的车轨,它可以有不同的目标,也可以有不同的起点,甚至可以中途改道,去下一个目的地。   但是,一辆轨车,同一时间,要么在北京,要么在上海,永远不可能既在北京又在上海出现。   人的命格,也是同样的道理。   木鱼打破沉默,“他是双命格。”   双命格,顾名思义,就是拥有两条独立的命格。   这类人很少见,最起码木鱼活着这么多年,一个都没有见到,她的师父上一任司量,漫长的人生中,也不过只遇到一次。   “我师傅那次遇到的是双阳的命格,运气逆天,出个门随手捡块金子,遇险总遇贵人,做生意躺着也能挣的别人眼红……”   就好比司度和木鱼,中间差个百年,司度和司量之间,也差几个百年。司量很多故事,司度其实是不知道的,他评价道:“小运者。”   与小运者相对的是大运者,两者最大的区别则是,前者是bug,而后者是真运气。   小运者形成的原因有很多,双命格,司度的确是听过,却从没有遇过。   “对,那人是小运者,运气虽然势不可挡,可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弱冠便重病缠身,不到而立的年纪,已经奄奄一息了,我师父遇到他的时候,他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满则溢,他的身体承受不住这样的运道,自然重病缠身。”司度想了想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师父也是这么说的。”   “后来呢?”   木鱼放下勺子,去桌边倒了一杯白开水,“后来,我师父为了救人,就把事主其中的一条命格打碎了。” 第五十七章   有舍才有得。   这种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从根部解决了问题。   司度大概明白了木鱼今天谈话的目的:“你准备去打碎蔡军的一条命格?”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木鱼没有隐瞒,“只不过,我第二次发现,蔡军的情况有些不一样。”   司度微微挑眉,等待木鱼接下来的话。   她看着司度,脸上轻松写意的神情,被满脸的肃穆所取代:“蔡军是的阴阳双命格,主次命格并不清晰,总是会出现反客为主的现象,目前他频频遇到危险,多半是双命格互相压制和互相争斗的结果……”   命格一混乱,自然什么危险都会接踵而至。   “蔡军每次出现危险后,阳衰则阴盛,命格就会平稳一段时间,会出现短暂的平静和安全,而不是斗的你死我活。”   “双阳命格打碎一条可以根治,可是阴阳命格,本身就是相互依存的,打碎一条也会牵扯到另一条,很可能两条命格同时崩溃。”这也是木鱼纠结的地方,虽然发现了问题症结所在,可她却面临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没有后路可退,可也前进不得。   木鱼:“暂时先拖着吧,等我抽时间回老房子一趟,看看我师父的笔记中有没有什么可以借鉴参考的。”   “恐怕来不及了。”司度直接给木鱼扔下了个炸弹,“我要说的正是这个,按照我白天接触的蔡军判断,他能不能活过七天,还是未知数。”   木鱼停下进食,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像是困兽之斗,希望能找到一个突破口来。   司度看着木鱼脚步越来越慢,手肘撑在沙发扶手上:“这个恐怕不是你能选择的。”   木鱼停止了转圈,坐回沙发上,表情冷静下来:“的确。”   ***   木鱼将蔡军约在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里回荡着英文歌曲,欧美乡村音乐,隔音玻璃屏蔽了落地窗外的喧嚣,将小小的咖啡屋营造的格外温馨。   这个点,咖啡厅几乎没有人,木鱼坐在角落的位置,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几块店里特有的点心。   她并没有等多长时间,蔡军从对面的公交站走过来,一身普通的休闲装,难得的没有穿正装出门。   他坐到木鱼的对面,表情自然,招来服务员:“一杯蓝山。”   将单子递还给服务员,蔡军看着木鱼有些躲闪的目光,反倒笑了起来:“怎么心虚成这样了,不就是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跑了么。”   “咳咳——”木鱼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   那天她看见司度,又是那样容易误会的情景下,哪还顾得上蔡军怎么想,见司度扭头就要消失在巷子口,拔腿就追了上去。   就把眼前这位大爷,一个人孤零零的抛在了身后了。   “是我运气不好,好不容易遇上一个可以发展的,心里却装着其他人。”蔡军半真半假的说,他对木鱼有好感是真的,可只是有好感的程度,离有感情还差个十万八千里。   看见木鱼追着另外一个男人头也不回,说不失落肯定是假的,但是失落之后,理智更是占了上风。   或许雨里那一拥抱,还会让他认为木鱼对自己有感情,可是在木鱼转头看向那个男人的时候,在木鱼眼里,除了那个男人之外,再也看不到其他东西。   似乎连那漫天大雨,都浸不进她的眼中。   木鱼拿着餐巾纸擦了擦嘴角,哭笑不得:“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么,我有喜欢的人。”   “你的确说过,可我——”   可他不是因为付宇那小子的误导,把她暗恋的对象当成是自己了么,蔡军说到一半,因为自己的自作多情,及时吞下了剩下的话。   “嗯?”   蔡军岔开话题:“你放着周末不休息,约我出来,总不是跑来跟我告白的吧。”   木鱼等服务员上了咖啡之后,语气平淡:“在进行这个话题前,我得让你看一样东西。”   蔡军放下咖啡杯,做出拭目以待的表情。   然后,他就看见,木鱼从包中拿出一张普通的a4纸,用极为标准的流程,极为正常的速度,折千纸鹤。   难道把自己请过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看她在这叠千纸鹤?蔡军虽然觉得有些无聊,可因为心底的那一抹没有隐去的心思,打起精神看着木鱼折纸。   过了一会儿,纸张变成了掌心大小的纸鹤,翅膀软塌塌的垂在两侧。   木鱼摊开手,将千纸鹤放在掌心,对蔡军说:“送给你。”   “谢谢。”蔡军对这小儿女东西,兴致不高,却也不排斥,他伸出手准备去接。   只是木鱼摊开手,却没有递过手来。   蔡军正犹豫要不要站起来去拿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突然的睁大了眼睛。   ——纸巾折叠的纸鹤微微颤了颤,软塌塌的翅膀像是有了生机一样,缓缓的展开了。   它动了动脑袋,似是在确定自己是不是活着,双翅上下扇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最后一振翅,千纸鹤腾空而起,朝着他飞了过来。   蔡军直直的站起来,倒退了几步,撞开身后的椅子,手肘在匆忙间,将面前的咖啡撞翻,滚烫的咖啡泼了一桌子一地。   再抬眼看向木鱼,眼中充满了惊骇。   千纸鹤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似是不理解为什么蔡军不去接它,讨好似的飞到他的近前,撇开一边的翅膀想要去蹭一蹭他的脸。   他眼中像是被什么席卷而过,唯物的三观,缓缓的炸裂了。   然后顾不得泼了一身的咖啡,转过身落荒而逃。   服务员听到动静,从柜台走过来,猜想着这一对大概是怨偶,却又没有从女方脸上看出什么表情,迟疑了下询问到:“小姐,我替您收拾下?”   “麻烦了。”木鱼回过神来,递过去几张纸钞,“这是清理费,然后麻烦你们替这位先生上一杯红茶,剩下的给你当作小费。”   服务员愣了一下:“先生,什么……”   再抬眼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角落最不起眼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一身亚麻的上衣,短发修剪的恰到好处,长着一张二十几岁的脸,却有着中年人沉稳的气质,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完美融合。   竟是比刚刚出去的那个,还要出色的多。   她看了一眼就迅速低下头来,快速的收拾了桌子,拿了桌上的钱:“请稍等。”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了?”   司度抬眼:“预料什么?”   “预料我这样子摊牌,他会落荒而逃……”木鱼料定了蔡军会有所反应,却没有料到他反应如此之大,居然会在青天白日的,扭头就跑。   而她还只是酝酿了一个开头。   司度看着木鱼,作为新手她思考的足够,循序渐进也很好,就是经验不足,没有做到正确的判断。   他有些好笑,视线落在窗外,眼中慢慢凝结出一层云雾:“他会来找你的。”   ***   蔡军回到家,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沙发上。   他抹了一把脸,希望自己脑子能够清醒一点。   缓了缓,他将手伸进口袋,准备拿手机,首先触手的却不是手机的触感,而更像是纸张。   他颤抖着手,连同手机一起,将口袋的东西掏了出来,除了坐公交的剩下的两块钱硬币之外,一只掌心大的千纸鹤,静静的躺在它的手中。   似是知道面前的人是谁,千纸鹤缓缓的浮到半空中。   然后,它动了。   如同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摆弄,顺着折纸的步骤,倒序一步步拆开。   拆到最后一步,重新成为一张a4纸张后,轻飘飘的落在他的手上,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手写的行楷。   字遒劲而有风骨。   蔡先生:   当您阅读到这上面的字的时候,代表着木鱼和你摊牌失败了,我用这样的方式和您沟通,希望没有惊扰到您。   接下来我会将事情的始末和您将会面临的选择,一一告知与您。   ……   蔡军从桌下摸出一个打火机,将这一页信点燃,静静的看着它燃烧殆尽,安静的空气中一时间只传来火焰燃烧的哔啵声。   卫生间的镜子,占了半面墙的面积。   水龙头被打开到了最大,水流倾泻而下,在洗手台内翻滚着,升起了一个小小的璇。   逼仄的卫生间,呼吸声压抑着,心脏鼓噪的像是要跳出胸腔。   蔡军双手在水龙头下捧水泼在自己的脸上,最后关掉水龙头,干脆整张脸埋了进去。   气泡咕噜噜在洗手台中翻滚着,蔡军觉得自己的意识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却又觉得自己思维已经混乱到产生错觉的程度了。   猛然抬起头,水珠随着他的动作,弄的一地都是。   他似是浑不在意,喘着粗气,视线落在对面的镜子上,镜子中的人表情扭曲了一下,做了不屑的表情。   “你这是准备淹死自己?”他听见“自己”说。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没有说话。   “是公司遇到了问题?我早跟你说过了,钱是挣不完的,不用这么拼命。”对方抱怨着,有些没心没肺,“我又花不了多少。”   他抽了条毛巾擦了擦脸:“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想把自己淹死的时候。”对方吐槽。   他表情愈发沉静,擦干净脸,走到客厅,像是不经意的问道:“你最近醒的次数好像越来越多了。”   “不是你良心发现了么。”对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上面,伸手拿了桌上的一个苹果啃道,“最近想醒就能醒过来的日子还真是舒坦,你放心我啊不会耽误你工作的,我对你那劳什子工作没有什么兴趣,以后咱们分白天晚上好了,白天归你晚上归我……”   对方没有看见的是,蔡军听完这话,敛起眸子,将眼中的惊涛骇浪掩起:“后天有个剪彩你要参加么?”   “剪彩?好玩么。”   “挺热闹。” 第五十八章   早上七点。   外面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木鱼站在阳台上,目光看向市中心的方向:“今天会下雨么?”   “天气预报说,阴转晴天。”司度正在喂猫,他将荷包蛋切成块,抹了番茄酱,还不忘撒上黑胡椒,“不过天气预报也作不得准,我看这天气,多半会下雨。”   比起天气预报,木鱼更相信司度。   她将窗台上一些容易打湿的东西,都收起来,怀里抱着一叠衣服,伸手就去捞挂在上方的牛仔短裤。   只是她个子稍稍欠缺一些,垫起脚也还差上不少,正打算跃起来抓住,身后的人已经站起了起来,轻轻一伸手连同衣架和裤子,直接拿了下来。   司度低头看着她,好像第一次发现两人的身高差,他回忆了一下:“你这些年,好像没有长多少。”   木鱼接过自己的裤子,皮笑肉不笑:“你知道的太多了。”   司度对木鱼的态度毫不在意,俯身抱起真在摇着他裤腿的猫,只是他还没有抱上,对方轻轻一跃,借助阳台的高度,越到了木鱼的肩膀上。   “乖。”   找回场子的木鱼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小黑对木鱼的亲近,是正牌主人司度都比不上的,它侧过头蹭了蹭木鱼的掌心,突然僵住了。   木鱼感受到小黑的紧张,低头去看,发现它撇过头,视线落在了楼下。   ——视线的尽头,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蔡军一身正装正站在车旁,他点着烟,却没有抽,整个人显得有些茫然和颓废。   司度隐在视线的死角,不缓不急的说:“时间不多了,你如果不想出手,可以交给我。”   是啊,时间不多。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   蔡军的车开的很稳,完全不像是平时从来不开车的样子。   从木鱼上车开始,蔡军就没有说过话,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又像是什么都不想说。   “我们去哪?”木鱼开口打破了沉默。   “城东有一家酒店今天开张,邀请了我剪彩,上午十点。”蔡军解释,声音沉静依旧,听不出来有别的什么情绪。   木鱼倒是敬佩他遇事的风度,上次他落荒而逃,估计也是太突然了。   她看了看时间,上午八点半,到城东需要四十分钟左右的车程,空出中间堵车和到场准备的时间,时间估算的绰绰有余。   蔡军觉察到木鱼的动作,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声音却异常冷静:“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聊聊。”   木鱼表情未变:“蔡总想聊什么?”   蔡军看着木鱼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脸,才明白她之前并不是不好接近,而是她这样的特殊人群站的太高,看的不一样,完全不把周遭的人和事收在眼底。   “聊聊我所谓的人生吧,双命格什么的我不太懂,打碎什么的我也不太明白,我关心的是——是不是我放任自己继续这么下去,就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木鱼没有说话,默认了蔡军的话。   “我明白了。”蔡军点头,他大概来之前就做好了建设,一个问题得到答案后,马上又抛出一个,“我的双重人格……”   “现在的情况,你只能保留一个人格,而这个决定权,在主人格身上。”木鱼没有隐瞒。   “另外一个呢?”   “会永远消失。”   蔡军如同木鱼料想的陷入了沉默,车子一路上在马路上疾驰,好几个路口都是踩着油门冲了过去,显得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木鱼躺在副驾驶座上昏昏欲睡的时候,她听到身边人异常冷静的声音。   “今天的剪彩,我会让我的次人格出来,剩下的就拜托给你了。”   木鱼缓缓睁开眼睛。   “好。”   汽车一路畅通,早早的就到了目的地。   蔡军下了车后,门没有关,而是立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然后似是回过神来,关上门,硬凹出一个玉树临风的造型,对着车窗玻璃梳理着自己头发,没心没肺的哼起歌来。   “洗刷刷,洗刷刷,拿了我的给我还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啦啦啦啦,啦啦啦”毕竟是多少年前的老歌,他唱到一半就记不住歌词了,可是丝毫不影响他唱歌的性质,全程哼到尾。   末了他对着摆了个造型,自言自语:“这审美也是没谁了,万年白衬衫黑西装,幸好我底子好,就是穿成这样,也是帅的拉风啊——”   这个次人格,还真没心没肺。   木鱼站在他的视野盲区,不自觉的勾起了嘴角,但是想到什么,脸上刚浮起的笑容,迅速的掩去了。   蔡军转过头,猛然看见侧面站着一个大活人,狠狠吓了一跳:“青天白日你站在别人后面不出声,到底有没有公德心啊?我说你——”   他连炮似的喊了几句,总算认出了木鱼,二话不说,扭头就跑。   妈呀,救命!   木鱼一把提过蔡军的领子,将想躲上车的蔡军从车上拽下来,淡淡的说:“你怎么每次一见到我就跑?”   蔡军一米八的真汉子,却在木鱼单手下,挣扎着不能动弹。   他手扯着衬衫领子,希望对方松开一些,龇牙咧嘴:“姑奶奶,你怎么在这?”   木鱼放开蔡军的领子,手中把玩着一块木质的牌子,掌心大小,漫不经心的回答:“今天是蔡总出门剪彩,作为助理兼职安保人员,我不出现在这应该出现在哪?”   蔡军有些悔不当初,他但凡知道这位姑奶奶也会出现在这,打死他他也不会来凑热闹。   可这时说什么都晚了,他扯了扯自己乱七八糟的领子,顺了半天才把气顺平了,学着另外一个自己的语气:“剪彩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你先回去。”   木鱼挑了挑眉:“嗯?”   蔡军立马就怂了。   得,这位姑奶奶他惹不起。   “那你跟着吧。”蔡军抓了抓头发,“不过事先说好,我想做什么你别干涉。”   木鱼抱臂点头:“好”   “也不许对我使用暴力。”   “好。”   “也不许看我长得帅占我便宜!”   木鱼冷笑一声,凉凉的说:“继续。”   都怪他嘴欠,怎么把调戏小姑娘那一套搬上来了?   “没了,没了——”蔡军刚鼓起的谈判勇气,立刻散的泄了,摆摆手认命,在身上摸了摸没有摸到钱包:“我找下钱。”   钱可是出门必备。   蔡军钻进车子,撅着屁股开始四处翻找起来。   没过多久,他在车前的公文包里翻找着,里面的东西太多,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将公文包倒扣起来。   原本整整齐齐叠在包中的文件,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蔡军目光在一堆东西中扫视,目光掠过一只叠好的千纸鹤,迅速找到钱包一个,里面一张信用卡,一张金卡,两千块的现金,他把空的钱包往车上随意的一扔,把这些乱起八糟的塞进口袋中。   ***   剪彩讲究吉时。   郑重的剪彩仪式,精准到几分几秒,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   木鱼和蔡军两人提早了一些,不过时间反倒是刚刚好,给足了对方面子又不会显得巴结。   大厅很多工作人员都在做最后的确认工作,搬运的人已经到了收尾的部分,抱着东西小跑的在大厅穿过,而领班模样的人,扯大了嗓子一遍遍的确认,一遍遍的嘱咐着。   两人隔着老远就能听见,这边嘈杂一片。   签到的帖子放在门口,蔡军结果签到的单子,大手一挥就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和他本人的性格不一样,他的字显得很稳妥。   木鱼看了一眼:“你的字跟他的很像。”   “他?”蔡军反应过来,木鱼在说自己的另外一个人格,随口道,“他的字跟我学的,当然像了。”   这逻辑——   木鱼来不及细想,有人一脸笑容迎了过来,双手握住蔡军的右手:“蔡总,欢迎欢迎。”   这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子,头发稀疏,但是眼睛很亮,眉宇间遮不住的精明。   蔡军收起了他的中二,从外表看起来,倒是无懈可击,他想了一下,表情沉稳:“余总,预祝您生意新隆,财源滚滚。”   “借您吉言。”   ……   两人寒暄几句,余总就将两人领到一个收拾过的休息室来:“蔡总你们暂时先坐一会儿,我先去外面照应下。”   蔡军得体的笑了笑:“您忙。”   将人送走后,蔡军像是没骨头似的倒在椅子上,在一边桌上水果盘子里扒拉出一个苹果来,也不管有没有洗,就在西装上蹭了蹭,卡擦卡擦啃了起来。   木鱼立在原地,看着他出神。   “坐啊,你怎么不坐。”   他一边招呼着木鱼坐下,另一边拿了个桃子,正准备如法炮制在衣服上蹭蹭,想了想收回手,拿起桌上放着的纸巾,替木鱼擦了擦:“来,给你。”   木鱼接过桃子:“不怕我了?”   “怕。”蔡军啃着苹果,几乎歪躺在了椅子上,“但是不影响我发扬绅士风度吧,再说了,我也想通了,你除了把我揍一顿,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是?”   依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显得生机勃勃。   木鱼低头咬了一口桃子,甜的舌根发涩,第一次没有尝出这个桃子的具体味道是什么。   蔡军的这个人格,是一个永远不怕冷清的人,他一个人都能自言自语说上半小时,然后自得其乐,笑声爽朗而欠揍。   木鱼神色复杂,咬掉最后一口桃肉,讲桃核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轻轻一甩扔了出去。   桃核准确的打在了蔡军的后脑勺上。   前一秒他说话还滔滔不绝,后一秒手上的苹果便跌落在地上,整个人坐在椅子上,脑子一阵阵的发晕。   木鱼走向前几步,左手反手捏了个决,右手在半空中画着阵法。   她手里捏着的木牌冲天而起,划出一道青色的淡光,顺着阵势游走着,一层层的加固着。   木鱼右手在半空中虚虚一握,半空中仿佛的刻阵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起,阵法如同活了一般,在无形的手中扭动起来。   她神色一敛,咬破舌尖,一滴精血飞射进阵法之中,淡青色的阵法瞬间被浸透成血色,被无形的大手紧紧的抓进了手里。   木鱼不再犹豫,左手一翻,就要将整个阵法拍进蔡军的身体里。   而就在此时——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第五十九章   身穿蓝色制服的妹子,乌发盘头,妆容得体,她探进一个脑袋,清楚的看见了屋子里的情形。   一男一女相邻而坐,男的帅气女的漂亮。   可两人架势看着不像情侣,也不像是上下级,倒是更像路人多些。   男人似乎有些犯困,撑着额头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眉头深笼神色不是很好。他身边的女人,正百无聊赖的翻着公司的文化宣传单,听见她推门的动静,看了过来。   妹子下意识露出个客气的笑容:“蔡总,剪彩仪式二十分钟后就要开始了,我们老板让我来说一声。”   男人这才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精神恹恹:“我知道了,我们一会儿就过去。”   蔡军也没有在意这突如其来的困意,另一个自己简直就是工作狂,大晚上加班这种事情,像是家常便饭,他只是拥有了两个人格,而不是拥有两个身体,这种时不时觉得倦怠的情形,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摇了摇头,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善,于是干脆不管。   “你……木……”蔡军看了木鱼半天,也没有想起她名字叫什么,“你叫什么来着?”   “木鱼。”   “哦,小木鱼啊。”蔡军默记了一遍,揉了揉脑袋,觉得头晕的厉害,“你这等坐会儿,我去上个厕所就回来。”   木鱼将手中的宣传单放下,慢悠悠的起身。   蔡军走到一半,发现后面不远不近缀着的人,有点崩溃:“姐,我去上厕所,你难道还要跟我进厕所?”   木鱼不为所动:“我今天的任务是,确保你能够准时参加剪彩,你打算尿遁吧?”   蔡军:“……”   “我猜对了?”木鱼表情未变。   蔡军一脸生无可恋:“你跟着吧。”   酒店开张当天,各色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厕所自然也爆满。   来来往往的客人有幸目睹了这样一副奇观,在男厕门口,一个年轻的女子如同门神立在门口,半垂着眼眸,对来玩上厕所的男人们奇异的眼观,半分都不在意。   有几个甚至抬头看了几遍,才确定自己走的是男厕,不是误走了女厕。   等了约莫十几分钟。   木鱼才等到蔡军不情不愿的从厕所里走了出来,蔡军一打开厕所门,看见她站在同样一个地方,似乎连姿势都没有变过,也是服气了。   “走吧。”   尼玛谁设计的厕所,连个窗户都不开一个!   两人刚走出厕所的走廊,就看见之前来办公室通知他们的小姑娘在原地转圈,急的快哭了,抬眼看见两人走来,也顾不得收拾脸上的表情,连忙的迎上来。   “蔡总,可找到你了,剪彩马上就要开始了,就等您一个人了。”制服妹子缀在两人身侧,跟炮火似的,讲话一连串的吐了出来。   蔡军看了她一眼:“不是说二十分钟后么?   “剪彩仪式是二十分钟后,可总要提前……”她话说到一半,也明白不适合说下去,“老板他们都在门外。”   蔡军一向喜欢喜庆的人,再不济跟木鱼这种冷着的面瘫脸,他也不是不能凑合,可是一过来就跟他哭丧着一张脸的,从心里升起了烦躁。   他摆了摆手:“行了,今天大喜的日子,你哭丧着个脸给谁看?我人不是到了么,再说造成现在的原因,不是你们自己通知没有做好么?”   制服妹子被蔡军一训斥,眼睛立刻就红了。   “算了——”蔡军揉了揉太阳穴,“我们自己过去。”   后面这句话是对木鱼说的。   木鱼有些惊讶他今天的火气为什么如此之大,但是因为不可言明的因素,她对蔡军的这个人格,今天选择了纵容。   所以全程围观了他发完脾气后,从善如流的跟在了蔡军身后,朝着大门走去。   一路遇见熟人。   一路寒暄。   蔡军对外收起了他中二的表情,虎着张脸还挺像主人格,木鱼想起今天自己要干的活,虽然没有什么道德上的内疚,却还是为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国人骨子里还保留着传统的习俗。   即使是逐利的商界,剪彩仪式也弄的跟村里结婚一样,满眼红色招展,到处挂着红色的灯笼,鞭炮铺了满满一地,象征着满堂红。   门两边摆满了客人送来的花篮,礼仪小姐穿着红色的气泡,三伏天站在太阳底下,汗水晕花了妆容,却没丝毫没有影响满场的喜气。   在这样的场合,无论是主人还宾客,满脸带着笑容,只有蔡军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木鱼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无端的觉得熟悉起来。   “怎么了?”蔡军走在木鱼身侧,见她停下来,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怎么发起呆来了。”   木鱼表情正常:“没事。”   她是不是有什么忘记了?   剪彩的过程善乏可陈,除了当事人喜悦溢于言表,旁人也就看个热闹。   这次酒店的场面弄的不小,来剪彩的都是业界精英,大多是四五十岁的年纪,发福的占多数,蔡军穿着修身的西装站在人群中,不说鹤立鸡群,单画风的确还是有差异的。   他显得有些百无聊赖,但是到底全程忍了下来。   木鱼站在台子底下,看着他转头跟工作人员说了什么,工作人员进去之后再出来,手里已经拎着一只红色的纸盒子。   蔡军似是跟人道了谢,视线在人群中绕了一圈,朝着木鱼站着的反方向走去。   一副正大光明想溜的样子。   没走进步,一转头就看见木鱼到了近前,无奈:“木小姐,你今天的任务不是监督我干完剪彩的活么,现在活我已经干完了。剩下的时间,该我自由分配了吧。”   木鱼看着蔡军:“你想去哪。”   “夜店……”蔡军张口就来。   见木鱼没有给初什么反应。   蔡军凑过来一张脸,自己嬉皮笑脸笑着:“跟你开玩笑的,这么早,即使我想去,夜店也没有开门呀,我们去游乐园怎么样?”   木鱼转过身。   她还是趁早把这货收了吧。   ***   停车场此时停满了车子,蔡军的车子已经淹没在了满场的车流中。   蔡军从口袋中拿出车钥匙,对木鱼说:“我去拿车。”   鉴于这货太能折腾,木鱼张口接道:“我跟你一起过去。”   蔡军刚想反驳,转眼又想起木鱼的战斗力,无力的摆手:“姑奶奶你随意。”   两人绕了一百米有余,才找到自己的车子,蔡军上了主驾驶位置后,木鱼却没有依照往常的习惯坐到副驾驶位置上,而是绕到了后座。   车子空间狭小,而是四周并没有人打扰。   木鱼看了看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于是不再迟疑,左手捏了个诀印,原本封闭的空间,无风而动,使得车厢里的温度顿时降了几度。   “木鱼,木小姐。”   木鱼的动作被这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她的视线定格在前面的后视镜上,蔡军一脸平静,将一把剪刀横在了脖子上:“你说,是你动作快,还是我动作快?”   剪子末尾还系着红绸,是刚刚剪彩仪式用的。   这种剪子,为了剪彩的时候一刀段,锋利无比,这一剪子下去,不说喉咙戳个窟窿,想让自己不痛苦的死去还是很简单的。   用自己的命来威胁别人,木鱼还是第一次见到。   木鱼视线扫了一眼旁边的纸袋,收起了左手,急剧下降的温度也慢慢的回暖起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蔡军没有什么表情:“我们本是一个人。”   倒也是,虽然是不同的人格,可追根究底,他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主人格知道的事情,次人格也知道这的确不算奇怪。   他上午,倒是演了一场好戏。   见木鱼沉默,蔡军思绪越乱,表情却越平均:“除了我消失之外,没有其他办法了么?”   “有,他消失。”木鱼没有隐瞒,“可能做出选择的,只有主人格。”   ——选择自己消失。   ——或者选择强制让次人格消失。   蔡军张口想说什么,嘴唇颤了颤,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低下头,将一脸悲怆和复杂隐在了后视镜之外,从木鱼的角度,只能看见镜子中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木小姐,我们做一个约定吧。”   约定的内容很简单。   他想去看一场日落,作为交换,他不再寻死觅活,等日落之后随木鱼发落。   而这个发落,两个人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在看日落之前。   蔡军找了家高档餐厅,什么废话都没有说,张口就开始点菜。   服务员拿着菜单,记到第十道的时候,有些迟疑:“先生,您应该还有朋友来么?”   人数要多的话,得重新加餐具。   “就我们两人。”蔡军拿着菜单浏览着,“有问题么?”   对方愣了一下:“没有。”   服务员也算最有眼力劲的一群人,开着豪车,佩戴几万块手表,就连袖扣也是宝石的,这样的顾客,怎么也不会出现吃霸王餐的情况。   只要客人乐意,他们两个人就是包下整见餐厅,那也不会有人跳出来说浪费这种废话的。   蔡军翻了一页:“没有我们就继续吧,烤鱼……”   大约都是他日常爱吃的,木鱼看他脸烤全羊都点出来了,本想开口劝阻一两句,他咧了嘴笑了笑:“最后一餐,总得随心吧。”   最后一餐这四个字,像是魔咒,木鱼果断闭嘴了。 第六十章   “年轻的时候,穷的没钱也没时间,我上班的地方离这条街不远,每次晚上回去都要路过这条街……那时候就想,等我有钱了,一定一个人点上两桌,吃一桌倒一桌。”   蔡军手里抓着一只龙虾,边折腾边说感慨:“后来有钱了,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也不热衷这些‘*丝’行为,所以当年的梦想一直来不及实践,一拖就拖到了今天……”   木鱼叼着吸管,喝着一杯酸奶,没有搭腔。   蔡军原本也不需要谁搭腔,他只是需要一个出口,将这些年的回忆,倾倒出去。   木鱼做了一个好听众所能做的,静静的倾听,然后再蔡军够不到的地方,替他將菜端到面前,好让他吃的开心。   吃到后来,干脆直接扔掉了筷子,直接上手,一桌菜吃的惨不忍睹。   却也吃的很尽兴。   蔡军脸上的表情,没有之前的忐忑和悲怆,而是变得异常安静,木鱼离他这么近,也没有感受到他的情绪波动。   倒是,让木鱼有些意外。   吃过饭,蔡军开上车,带着木鱼往郊外走。   木鱼系好安全带:“我们去哪?”   蔡军:“去郊外。”   ***   郊外的城乡结合部。   楼高高矮矮,建筑新旧不一,路边的沙土飞扬,不少路段已经坑坑洼洼。   蔡军开着宝马,从一条大路拐了进去,到了小路尽头停下。   “这里面进不了车,我们得下车走。”蔡军外套脱了扔在车上,然后扯了扯领带,解开衬衫上面几个扣子,露出还算不错的身材。   一边将袖子挽到袖口,一边将手腕上的手表卸了下来,他对着后视镜,揉乱了一头短发,看着不那么打眼后,才继续说:“我以前就住在这一块,环境差了一点,但是邻里都很好,好几次我快饿死的时候,都是邻居无偿接济我的。”   创业初期吃过的苦,怎么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的。   木鱼:“老家呢?”   蔡军有些不在意的说:“父母死后,‘我们’俩性格不和,矛盾越来越大,在老宅子闹过些不愉快,所以一般很少回去。”   木鱼想起司度带来的照片,宁静小镇上的那栋宅子,破败而萧瑟,还有那锁进角落的屋子里,满满一墙面,密密麻麻写着两个人格的对话,道尽了一个人的孤独和挣扎。   蔡军将衬衫,从裤子里抽出来,侧着头看镜子眉毛上扬,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原本公司boss的做派,瞬间变成普通的上班族。   他似是满意了自己的这副打扮,回过头对木鱼说:“我们下去吧。”   狭小的巷子走进去,像是走进了城中村,没有经过规划的自建房,高低不齐的堆建着,很多楼房因为逐利私自加盖高层,上下成两截不同的风格,一眼看去头重脚轻,摇摇欲坠。   路边堆着各种杂物和商店老板的货物,两条排水沟顺着路边蜿蜒入内,各色的垃圾堆在排水沟里,在夏天飘散出难闻的味道。   里面的居民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环境,来往的人并没有什么一样,就连有几家路边摊的小桌子旁,客人吃的从容不迫。   蔡军走到一个摊子前,对着老板说:“陈哥,来一个煎饼果子,加里脊肉和辣酱,葱花多放点。”   以为是熟客,老板应了一声,抬眼一看,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尤其是他的打扮,和这城中村格格不入。   愣了几秒,老板反应过来:“香菜要么?”   蔡军回过头看向木鱼:“你吃香菜么?”   木鱼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   蔡军:“加香菜,也多加一个鸡蛋吧。”   老板按照蔡军的要求熟练的做了一个鸡蛋煎饼,用纸包包好,递给蔡军:“一共就九块五。”   蔡军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纸币,翻了翻,抽出一张一百面值的,递给老板。   “哎呀,不巧。”老板用手擦了擦围裙,没有去接钱,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散钱不够了,要不您赊着,明天或者哪天有空再来付。”   “不用找了。”蔡军将纸币扔到纸盒里,接过煎饼果子   “那怎么好意思。”老板笑的有些憨厚,执意把钱拿了出来,“我这虽然是小本买卖,也不能贪这几个钱,再说大兄弟你一看就面熟……”   蔡军没有解释:“那钱您这好了,算我预付,我以后每天来拿一个,知道吃完一百为止,您看成么?”   老板一听,这提议不错,将钱收了回来。   蔡军转身拿起煎饼果子,转手递给木鱼,边走边说:“我刚看你中午没有吃东西,你先吃点这个垫垫肚子,这一家我以前常吃,有几个月穷的生活费没有的时候,陈哥做了几个煎饼果子都没有收我的钱。”   木鱼接过煎饼果子,却没有吃:“你很念旧。”   蔡军着没有说话。   他念旧,或许是因为更多活在过去吧。   熟门熟路的从里面穿过,避开一路过来的人群、摩托车、三轮……走到了城中村深处。   路过一家杂货店的时候,蔡军没有预兆的停下了车,他回头看了木鱼一眼:“我去店里买些东西,你要一起去么?”   木鱼直视着蔡军,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午后的阳光下,他的侧脸沐浴在光线之下,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的除了自己的影子,没有任何波动。   她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在这等你。”   五分钟后,蔡军提着一个塑料袋,从店里走出来。   木鱼看着蔡军手上一眼,大概是店主随意套上的,黑色的塑料袋,完全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   “哦,这些啊。”蔡军从塑料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木鱼,晃了晃袋子回答,“一些文具,等下会用得到。”   两人顺着街道一直往里走,行人越来越少,建筑业越来越稀疏。   最后来到了一个废墟的小工厂。   工厂的墙不高,两米左右,蔡军低头看了自己的皮鞋,觉得今天这一身虽然不方便,但若是爬墙估计也还算凑合。   他看了一眼木鱼,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他:“你在这等着,等我爬上去,再来拉你——”   蔡军的话还没有嘱咐完,木鱼一手拿着煎饼果子,一手拿着提着袋子,助跑了几米,轻轻一跃,就跃上了墙头。   简单的就像是迈了一个台阶。   蔡军:“——”   生锈的油桶到处堆积着,很多木架子被腐蚀的不成样子,最高的建筑师一栋五层的废弃楼。   院子中的杂草有半人高,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荒地。   蔡军低头看手表,再抬头,他视线落在对面楼的楼顶:“下午四点半,时间倒是刚刚好,我们上去吧。”   木鱼当然没有任何异议。   “那么我倒数三下,我们比比谁先爬到山顶,三、二……”一还没有喊出来,蔡军已经迈着两条腿跑在了前面。   木鱼看着他光明正大的抢跑,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等蔡军几乎消失在自己眼前了,这才抬起腿慢悠悠的跟上去。   一个在楼梯里拼命狂奔,而一个在身后慢悠悠缀着,抬头看了一眼建筑,将塑料袋缠在手腕上,手搭在墙壁上,往上一跃就是两米,再一跃已经到了三层。   一分钟后,阳台。   蔡军弯着腰停了下来,要不是他底子还不错,这时候都要坐在了台阶上,他满身汗水,喘着粗气:“不行了,不行了,先休息一会儿。”   木鱼站在蔡军的面前,她将手中的一瓶水递了过去:“给。”   蔡军拧开水瓶,打开一口气灌了下去,这才像是活了过来,狠狠的吐了一口气。   他的视线落在了木鱼身上,见她一身清爽,不要说汗水了,连脸都没有红一下,苦笑:“你体能是怎么练出来的,脸不红气不喘。”   “每天负重二十公斤,跑个十公里。”木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没想到,对方还真被唬住了,吐了吐舌头:“太恐怖了……”   还真好骗   入了他们这一门,每个人都会脱胎换骨般,往远了说可以驻颜延寿,往近了说,体质体能都会产生变化。   虽然体能训练也是必须的,却不必像是特种部门一样,进行极限的体能训练。   蔡军喝完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不管自己穿着的西裤是不是毁的差不多了,他不顾形象的喘气,缓了足足几分钟,这才盘起腿,靠着墙壁坐着。   在塑料袋里翻找了一下,依次从里面拿出信纸和笔,又翻找出个学生考试用的小垫板,垫在了信纸底下,靠着开始写起来。   和平常嬉笑不羁不同,此时他敛起了表情,显得异常乖巧和安静。   他坐姿很规正,即使衣服因为爬楼显得乱七八糟,也没有丝毫影响他透出的认真。   木鱼拿着还冒着热气的鸡蛋煎饼,张口咬了一口,一时间,细小的咀嚼声和写字两者的声音交叉,意外的和谐。   沙沙沙——   等木鱼一个煎饼果子快啃完的时候,蔡军恰巧一张信纸写完了,他拿着信纸递向木鱼:“给你。”   木鱼拿着个煎饼果子的纸包,愣了一下:“什么?”   木鱼用指尖捏着信纸的一角,将信纸放好摊开,正面摆在自己的面前,信纸最上方两个字像是这下午的阳光一样,刺眼而浓重。   遗书。 第六十一章   纸上的字稳重而飘逸,一手硬笔写的异常漂亮。   致萌萌哒的女王大人小木鱼同志:   展信快乐。   今天是美好而祥和的一天,岁月静好,世界和平。   ……   木鱼还想看下去,就发现她捏着的纸张被抽走了,蔡军手拿着信纸,三两下叠好,塞进了一旁的信封里,嘟囔着说:“你还回去看吧,现在还面对面,我有点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蔡军干咳了一声,他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四点了,又重新拿起笔:“我得抓紧时间写,不然来不及了。”   木鱼继续啃了一口煎饼果子,对蔡军说:“你写你的。”   都耗上一天了,也不在乎多一两个小时。   很多年后,木鱼看见手中的信纸,都会想起那个破败的阳台上,男人没顾忌的坐在地上,半低着头,侧脸安静而坦然。   吃完煎饼果子,木鱼撇开头,不再去看蔡军。   阳台上有个小水塔,与水塔相邻的,是一间只有几平米的杂物间。   杂物间的门是虚掩的,从门到外墙,到处都有涂鸦,锈红色的大门上,用黑色的笔写着——   闲人勿进。   是蔡军的字迹。   木鱼推开门,杂物间的杂物早就搬空,里面只留着一些搬不走的架子和石块,而屋子的四面墙,密密麻麻的,满满的写满了字。   像是一个巨大的留言板,到处都是两人的对话,就跟司度拿来的照片一样。   或是谈判:   ——明早是谈判的时间,你最好不要出现。   ——凭什么我不要出现?不是你是次人格么?   ——你自己说呢?   ——好吧,几点到几点?   ——一整天。   或是商议:   ——白天的工程商不好对付,你去置办一点好的行头。   ——我要疯了,你能不能实际点?现在饭都吃不饱了,哪里来的钱置办行头?   ——你就是快饿死了,外表看上去也要像是吃燕窝羽翅吃撑的人。   ——虚伪!   又或是争吵:   ——签名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出现?   ——呵,想关我的时候,一声不吭,现在需要我的时候,你召唤我一声,我就得爬起来么?   ——要不是你是主人格,你以为我会容忍你到现在?懦弱、胆小、怕吃苦……整天扬着张笑脸卑微的笑着,我跟你不一样,你只能在心理意淫的生活,我会一点点的挣来。   ——说了多少遍了,你就是我,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不出来签字,损失了这么一大单子,你怎么不想想我们是一个人?事情到此为止,我想,以后也不需要你出来签字了。   ……   木鱼顺着墙壁顺序往后看,后面两个人的字迹越来越像,尤其是签名的部分,几乎一模一样。   很明显,次人格为了不受制于主人格,学了主人格的笔迹,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是细致分辨,还是能够分辨出区别的,主人格的字飘逸,而次人格的字稳重却十分内敛。   【“你的字跟他的很像。”   “他的字跟我学的,当然像了。”】   木鱼缓缓闭上眼睛。   原来一切从开始,就错位了。   ***   木鱼从杂物间出来的时候,夕阳刚刚垂落在地平线上方。   他们所在的地方,视野非常好,正对着西陲的落日,视野之内,市井忙碌。   整个画面温暖而充满生机。   已经从昏黄转成了橘黄色,蔡军似乎早就写完了,剩余的纸币摆在一旁,另一旁整整齐齐的摆着几个信封。   见木鱼出来,他也没在意,视线落在远处的夕阳:“漂亮么?”   “很美。”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会跑到这来,觉得这里的落日,能够驱散所有的负面情绪。”   木鱼坐在他旁边:“你小时候什么样子。”   “我小时候啊。”蔡军笑了笑,“和现在没什么差别,胡闹,捣蛋,学校一波混混的扛把子人物,觉得天第一老子第二,后来我父母去世了,我安分了不少……”   木鱼:“然后呢?”   “然后就得自己学会自立,自己去面对问题,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过日子,那时在想,我父母如果给我留下个兄弟姐妹,那该多好……”蔡军眼底温和几乎要溢出来,“你呢?女王大人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木鱼学着蔡军的样子,背靠着墙面,阳台的风有些大,她半垂着头,整理被吹乱的头发:“在遇到师父之前,我性格有些孤僻,不爱说话,后来我师父收养了我。我师父他吧,一辈子什么风浪都经历过,就是没有带过什么小孩,他严苛我执拗,我们俩在一块,总是麻烦一堆,到后来我长大些了,也不知道是他照顾我还是我照顾他。”   “看你现在的样子,你师父待你很好。”蔡军看了木鱼一眼,她现在哪有什么孤僻怨恨的影子,整个人平和洒脱。   木鱼眉眼温和:“视如己出。”   两人的声音,在漫天的红霞中消失了。   带到落日在地平线只余下不到三分之一的时候,蔡军将手边的几个信封给木鱼:“还要麻烦你转交一下。”   木鱼没有接过信封,而是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太阳下山了,我们先回去吧,信封你可以自己递出去。”   蔡军愣了一下,低声笑起来:“是不是看我长得太帅,不舍得动手了?”   木鱼看过去:“你不是主人格么?”   笑容戛然而止,蔡军缓缓的看向木鱼,眼中满满都是错愕,他扭过头去:“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比起你放荡不羁的性子,另外一个沉稳工作狂的人格,的确更像是主人格。”木鱼缓缓开口,“但是更像也只是像而已。”   蔡军没说话,默认了。   “你的次人格希望毁灭掉你,我想你是知道的。”木鱼深处些许同情,被次人格鸠占鹊巢不说,最后弃车保帅做的如此的果断,“而现在,选择权交到你手中。”   “这个有什么好选择的——”   蔡军半抬着头看木鱼,笑的肆意而解脱视线落在远处的天际,落日的最后一部分,也彻底的沉入了地平线。   只有天边的火烧云,像是燃尽了自己的生命,在渐黑的苍穹之中,留下最绚丽的色彩。   “他的出现,其实很开心的。我们在一个日记本上聊天,在一面墙上对话。”   “你能理解那种感觉么,我说的他都懂,他说的我都明白我们俩以前矛盾很大,他成熟,他稳重,时间长了似乎大家都敬畏且喜欢他……可即使这样,他依旧自卑而孤傲。”   “我总跟他说,人生在世,很多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很多人不要去计较,很多事儿也不用尽善尽美。他也总教育我,人生苦短,约束自我,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后来,我想通了,其实也本不用说服他,其实什么也不用跟他说——”   ……   “他和我,本就是一个人。”   蔡军慢慢的闭上眼睛,背靠着墙壁,表情安稳,像是睡了过去。   又像是永远不再醒过来了。   木鱼伫立在原地,良久才慢慢蹲下来,捡起了地上的信封。   ***   蔡军醒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夜空中布满的繁星。   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和时间,当天夜里九点半,离他早上去找木鱼,过去了整整十几个小时。   现在他醒了过来,是不是意味着——   事情已经解决了呢?   他扶着有些发懵的脑袋,从地上站起来,果然在了阳台的一角发现了木鱼,她正坐在阳台边缘,两只腿悬空在半空中来回晃荡着,半仰着头看着星空。   远处路灯的光线能照到这的不多,蔡军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木鱼?”   “啊,你醒了。”木鱼侧过头,语气自然,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事情解决了么?”蔡军揉了揉脑袋。   “解决了,你以后可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了。”   蔡军对命格这玩意,半信半疑,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不由得追问道:“他呢?   “他。”木鱼语气很安静,像是被夜风一吹都散了,“消失了。”   蔡军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却没有欣喜,带着他自己听不出的失落,“我知道了……”   木鱼侧过头看了他一眼,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   蔡军也分不清自己的心情,是欣喜多一点,还是空落落多一些,他陪着木鱼站了一会儿:“时间不早了,先回去吧。”   两人穿过热闹杂乱的城中村,蔡军衬衫扣到了最上方的位置,袖子也放了下来,即使衣服白天被折腾的发皱,而他气质一看就是久居上位的人。   和城中村这样的地方,格格不入。   在路口穿过的时候,每个路过他们的人,都下意识的回头看一眼。   煎饼果子的摊位还摆在原处,木鱼停了下来,对着老板说:“陈哥,来两个煎饼果子,加里脊肉和辣酱,葱花多放点,香菜——”   她回过头对蔡军说:“你吃香菜么?”   “不吃。”   “那就一个加香菜,一个不加香菜。”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两人,眯起眼睛笑:“好,您稍等。”   没过多久,两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出炉了,木鱼将其中一个递给蔡军,一手伸进口袋,准备拿钱付账。   “你们中午的时候,不是付了一百块钱么,这两个加起来才十五呢。”对面老板笑着摆摆手,“觉得好吃,下次再来吃哈。”   木鱼:“好。”   蔡军手里拿着煎饼果子,却没有吃,两人一路走到小路尽头,蔡军的车子停在一边,短短半天,已经蒙上一层灰尘。   他找到钥匙准备去开车门:“我先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木鱼啃着煎饼果子,伸手递给他一张薄薄的信封,“这是他给你的,你等会再看吧。”   蔡军全身都僵住了,他看了一眼木鱼,到底还是伸手接过了信封。   路灯下,信封上的字迹,沉稳而飘逸。   ——遗书,致自己   目送木鱼上了一辆出租车后,蔡军回到自己的车上,打开了车灯,系上了安全带。   信封就放在手边,他几次想伸手去拿,却又几次收回手来。   他知道,自己是在怕。   随后他皱眉,身手拿过信封,撕了个开口,伸手从信封里抽出信纸来。   与他料想的不一样,信封里没有一沓用来控诉的信纸,只有薄薄的一张,轻飘飘的捏在指尖。   空白的。   没有任何字迹。 第六十二章   卷尾,后记【不醉不归(一)】   太衡这个地方,有时候安静起来,像是一座深埋在地底的古墓,又像是被锁在时空里的废弃宫殿。   到处都是繁复的装饰和贵重的摆设,梨花木和紫檀木的雕刻品毫不在意的丢在角落里,宝玉镶嵌的灯笼和帘子垂在任意的起承转合处,还有走廊的壁画,从东晋风一直延续民国……   木生抱着文档,站在楼梯口,原本没有楼梯的位置,在他抬腿的瞬间,悬浮出一条梯子。   等他的脚掌踏上第一阶的时候,楼梯下,另一个人从下方一步步往上。   “司先生,早。”   木生在来人面前停下来,恭敬的打了个招呼,视线却频频朝着司度的身后,能从楼梯下方再走进一个人来。   司度视线不着痕迹的打量着拦着他去路的执念灵,脸还是那张脸,没有了原主人执念的支撑,他的气质已经从“卞堂”这个身份中慢慢蜕变。   原本从死气里透出的阳光,被如今周身祥和的鲜活所取代。   脱胎换骨。   “早。”   木生:“木小姐呢?”   “木鱼今天没有过来。”司度见对方脸上的失落,补了一句,“她喜欢宅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你可以找她玩玩。”   木生眼中翻腾起失落,在倏忽间压了下去,他有点开心更多的是不可置信:“可以么?”   “自然可以。”司度递上前一个木符,“你目前灵体还不稳定,带着这个,在外面待个一两天应该无碍。”   “谢谢司度先生。”木生收起了木牌,恢复了正常的略带开心的笑容,他往旁边让开一步,“那您忙,我去一趟档案室。”   司度颔首,绕开木生,拾级而上。   办公室里,总司大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椅子上,他背靠着大椅,漫不经心的坐着,视线盯着眼前的平板电视上动画片——《葫芦娃》。   看的聚精会神,心无旁骛,就连司度推开门,也只是随意抬了抬手:“档案扔桌上。”   等了半天也没有动静,屋子里只回荡葫芦娃愤怒的声音:“妖精,快放了我爷爷!……妖精……”   总司视线从动画上移开,抬起头来,只见司度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倒不是司度突然想不开想在门口吹冷风,而是麒麟那货,小小一个团子模样,站在司度面前,一掌踩着司度的裤腿,挡住了他的去路。   总司歪着头,手敲了敲桌子:“麒麟,好那什么不挡道你不知道么?”   麒麟突然过头直视总司,龇牙:“嗷——”   总司:“知道你不是狗,可司度是来交接任务的,你不是该给司度让让?”   麒麟有些不甘愿:“汪汪!”   总司被麒麟的狗叫逗笑了:“我是说过小木鱼可能会来,可她不是没来么?你要是冲司度发火,小心以后小木鱼都不会理你了。”   似是觉得总司大人说的有道理,麒麟看看总司又转过头看了看司度,衡量了一会儿,撤开蹄子,四肢慢慢的向后退。   一直退了两米有余,麒麟扭头凌空一跃,一头扎进了门上,消失在了两人眼前。   “你看小木鱼多招人喜欢,一次没有出现,你就被堵了两次了。”   总司大人托着下巴,贼心不死,看着司度说,“要不我们打个商量,你把小鱼让给我,我给你去逮个灵力更高的搭档?”   司度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走到总司的办公桌前,将手中捏着的档案递了上去:“这是这次任务总结。”   总司兴趣恹恹,接过档案袋,伸手将档案袋往身后空白的墙壁一扔,档案袋划过一个弧度,像是穿过墙壁,消失在了办公室的视线中。   他整个人往后一仰,双腿架在办公桌上:“我原本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么小概率的情况,本来是想今天见见她亲自确认的,既然她没有过来,那询问你也是一样的——她目前的情绪怎么样?”   “很正常。”司度知道总司大人担心的是什么,没有墨玉尺的制衡,打碎命格这种做法,对‘量’的后续影响很大。   不仅仅是心绪上的,还有灵力波动和其他方面。   “很正常就已经不正常了——还真是司量带出的徒弟,这不声不响咬牙闷声的脾气,也不怕憋出病来。”总司摸了摸下巴,“‘度量’走师徒制,传承也一向很神秘,就连我也原本以为墨玉尺是代代相传的,直到小木鱼毁了司量的墨玉尺后,我才知道,原来每一代‘量’的墨玉尺都不相同的。你知道我一向只看经过不看结果,传承的具体过程我不干涉,但是为了小木鱼好,墨玉尺这事儿也得提上日程。”   司度:“嗯。”   总司叹了一口气:“她算是你得小辈,到底需要你看护些,你盯着她点,防止出事。”   司度:“自然。”   总司见司度这张死人脸就来气,也说不上多恼火,就是憋得慌:“行了,没事儿的话,你就回去吧。“司度微微行了个礼,一句话没有说,扭头就朝门外走去。   总司一口气不上不下,反倒是把自己憋笑了。   得,一个个的,都是祖宗。   **   一夜没有睡。   木鱼早起吃了几个包子,撑着送走司度后,回到房间里补眠。   明明身体疲倦的仿佛要累死过去,可是大脑依旧清醒的翻腾着,不知停息。   一直到了中午,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下午的时候,木鱼被电话吵醒,她眯着眼睛在床上胡乱的摸着,终于在床尾摸到了手机。   “喂?”   “吵到你睡觉了?”低沉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木鱼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声音的主人是谁,声音还有些朦胧:“蔡总?”   “我看到你的辞职信了。”蔡军坐在办公桌前,手中捏着一张信纸,这张纸是连同信封一起递过来,只是他昨晚心情太乱,一直到今天上午才发现。“你不再考虑下么?”   “谢谢您的好意,我自由惯了。”木鱼掀开被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而且我们是为了任务而来,任务结束,自然是要回去的。”   “既然这样我也不再勉强了,你得报酬我已经打你的卡上了。”   “谢谢。”木鱼手握住了窗帘。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虽然有些唐突,但是我有个疑问,你——”蔡军斟酌着用词,“你到底是谁?”   木鱼笑了笑,握住窗帘的一角,狠狠的扬手,窗帘瞬间被拉开,屋外阳光瞬间充斥满了整个屋子。   “这问题,您问过自己么?”   嘟——   嘟——   蔡军坐在椅子上,握着手机的手半天没有放下,他低头看着文件,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胸腔呼啦啦的,一直往外冒着风。   像是有什么失去了,又像是,有什么永远回不来了。   他突然站起来,发泄似的一脚揣在了椅子上。   “碰!”   椅子狠狠撞在对面的墙上,而蔡军似是还没有发泄够,反身手将桌子的东西全部推倒在地上,砸的砸,摔的摔。   放在手边的眼镜也没能幸免,在摔东西的过程中,镜片碎成几片。   一时间,办公纸到处都是乒乓作响的声音。   这边一片狼藉,而另一头——   木鱼挂断电话,对着阳光深深的吸了一口空气,三伏天的阳光,屋子里空调大开,倒还算清爽。   门外传来敲门声:“木鱼你醒了么?”   “醒了醒了。”木鱼从地板上找到内衣,急急忙忙换上,“等下,我换下衣服?”   “不急,你慢慢收拾,我只是让你准备一下,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收拾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我马上就来——”   木鱼换了一身常服,洗漱完毕后,回到餐桌上,被一桌子菜的丰盛程度给愣住了。   司度穿着格子围裙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将菜放在饭桌上,然后递给她一小碟两口大的花卷,“你一天没有吃东西,先吃点花卷垫垫底,我去仓库拿点东西。”   木鱼伸手捡了个花卷,一口塞进嘴里,这会儿只管点头:“嗯嗯。”   花卷只有两口大小,一叠四个,全部吃完也只是尝了个味道,木鱼坐在位子上,看着前面一桌子好菜,手拿着筷子,犹豫着要不要先动手偷吃一些。   司度已经从阁楼上下来,他一手抱着坛子酒,篮球大小,两坛子酒上分别贴有红色的标签纸——【女儿醉】。   走到餐桌前,将酒放在桌面上,司度抱起其中酒坛子,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充斥满整个屋子。   酒是木鱼刚刚被收养的时候,司量放在他这的,说以前养女儿的人家,都会在院子里埋上好酒,等成亲那天挖出来,所以酒也叫女儿红。   那时候,司量一边将坛子搬进他的仓库,一边开玩笑说:“我应该等不到她长大能喝酒这天了,这酒啊,就放你这,【女儿醉】呢,就留给她平常喝。【女儿红】就等着她出嫁……”   ……   只不过,这种往事只能他自己翻起来咀嚼,说出来只能徒增伤感而已。   木鱼咬着筷头:“今天什么日子?”   司度侧过头看了一眼日历:“世界人口日。”   木鱼弯着眼睛笑:“那好,为了庆祝世界人口日,今日不醉不归。” 第六十三章   不醉不归。   木鱼说的豪迈,喝起来也豪迈,吃饭的碗,一口就是半碗,刚开始木鱼脑子还算清醒,自己喝酒,也不忘劝酒:“为了庆祝世界人口日,这一杯我敬你。”   “你辛苦张罗的这桌菜,我再敬你一杯。”   “你喝酒啊,别光夹菜。”   ……   每一次木鱼劝酒,司度都应允,没有迟疑的端起碗,仰头喝酒。   他抬起下巴,敞开的衣领露出的脖子线条流畅,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浮动,有洒出的酒顺着下颔滑到了衣领。   木鱼盯着司度看,手不自觉的端起剩下半碗酒,一饮而尽。   司度看见一碗见底,不着声色的将酒倒满,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笑着端起又是半碗。   如此反复。   陈年的老酒,香气逼人,后劲却很足,初喝时不觉得,只感受到酒的甜香缠绵,余味一直盘旋在舌尖,香气却像是慢慢散在了血液中。渐渐的,血液中的热度,一点点的冲上脑子,思绪一点点被酒精所倾倒,视线慢慢模糊起来……   木鱼看着眼前的人,五官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模糊的时候,她歪着头朝前凑近了几分,清晰的时候,她看着眼前的脸,勾着嘴角,端着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   司度提着坛子,倒了半碗酒,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了。   他看着脚边的另一坛酒,想了想没有拎起来,而是抬头看向一直冲着他笑但是神色如常的木鱼——像是十来岁年少人,笑的有些狡黠,但是更多的是满足。   “木鱼?”司度试探的唤了一句。   木鱼神色如常端起酒,从桌面到嘴前这短短的距离,半碗酒撒了大半,事先落在司度的脸上,眼中却没有焦距:“嗯?”   搎司度看着木鱼那张一点都看不出来喝醉的脸,想灌醉她的心也歇了,他起身,隔着桌子,想去接过木鱼晃晃荡荡拿着的半碗酒,“时候不早了……”   让木鱼喝酒,一半是庆祝她完成任务,另一半则是纯粹是想让她借着酒劲发泄下,好能睡个安稳的觉。   看木鱼的样子,现在已经喝的差不多了。   “司度。”木鱼端着碗的手往外一侧,剩下的小半碗尽数撒了个干净也不得而知,她只是捂着碗口,“现在……几点了?”   木鱼这话并不是在问司度,更像是在问自己。   她一手端着碗,一手扶着椅子站起来,几乎贴在墙上,才看清墙上挂着的钟表上的时刻:“六,七,八……现在八点半。”   似是觉得有些庆幸,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八点半,还没有到就寝时间,不过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师父说,他活着的时候,定下的规则我必须无条件遵从。但是——”   九点就寝,这是司量定下的。   木鱼刚被司量带回来的时候,作息很不安稳,即使有安眠咒护着,却总是噩梦不断,夜夜惊醒。   时间一长,她就习惯窝在阳台的躺椅上,沐浴着日光,一睡一整天。   昼伏夜醒的后果就是,原本就营养不良的她,看上去愈发消瘦了,咒符、手诀、灵力…还没入门,就开始反噬。   司量发现问题后,就开始强制规定木鱼就寝时间,很长时间才将木鱼彻底纠正过来。   没想到,已经深深刻在了她的骨子里。   “木鱼。”司度知道自己无意中将话题带向了一个不该提的方向,“有什么秘密明早再说。”   木鱼听到司度的声音,侧过头来,直视着司度,眼眶微微发红。   “但是只要他死了,他定下的所有规则,所有约束,尽数作废。”她抬手将碗底的酒喝完,扔掉酒碗,她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只脚踏在地面上,双手撑在桌面上,弯着腰离司度越来越近,“你看,人一死,就什么都没有了。”   上一秒司度还以为木鱼会哭出来,下一秒,木鱼已经笑得像是捡了钱:“所以,今晚我们可以喝到天亮。”   司度还想从木鱼的眼神中再抓住什么的时候,面前一直笑着的人,脸色突变,因为脚踩着椅子倾斜的幅度太大,重心不稳,整个人朝着侧边摔了下去。   司度瞥见了木鱼的倒下的趋向,将椅子掉了一个角度,微微侧开身子,防止她磕在自己的椅背上。   木鱼却已经抓住了他衣领,即使半跪在地上从地上,手也没有放开,嘴里嘟囔着说:“这个时候,不该英雄救美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人隔着桌子的一角,脸和脸的距离相聚却只有一掌,司度能够清晰的感觉到木鱼带着酒气的呼吸,还有她散开着头发洗发露的味道。   这是司度这几个月来,这么近距离的看着木鱼,日光灯下,就连脸上淡淡的绒毛还有眼角的小痣都清晰可见。   焦距明明是散着的,却像是浸着灯光,亮却温润。眉眼还是小时候的眉眼,可十年时光催生的曾经年少人,早已经亭亭玉立。   木鱼拽紧了司度的衣领,笑了起来:“你看,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这次总算碰到衣角了。”   司度神情手在侧边握起,又慢慢松开,随即笑了起来,他抬手揉了揉木鱼的头发。   什么都没有表示,也什么都没有在意。   一如十年之前一样。   木鱼借着耍酒疯撑起的勇气,突然间就泄了,她松开司度的衣领,乱七八糟从地上爬起来。   顺手,从地上捞起另外一个坛子。   她一鼓作气拍开泥封,低下头的一瞬间,眼角的温润被酒香吹散,亮点在瞳仁中明明灭灭。   这一次,木鱼自己给自己倒酒。   这一次,司度没有阻止木鱼喝酒。   之前的六分醉,在半坛子女儿醉和半脑子纷繁思绪催化下,便有了九分。   从端起碗开始,到人趴在桌上,自始自终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司度将剩下的半坛子酒封好,伸手将木鱼手里抓着的碗拿下放好,推开椅子起身,走到木鱼身侧,将木鱼打横抱了起来,朝着木鱼的房间走去。   沉稳的脚步在地板上响起,和着秒钟走动的节奏,舒缓而安静。   从锦绣江山到战火纷飞,再到如今的太平盛,在悠悠的岁月,漫长到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年岁。   看过这么多,经历了这么多,他怎么会看不出木鱼的心思?   她年少时恣意洒脱,眼中的恋慕几乎没有任何掩饰,十来岁的年纪,跑到门口拦着他。那时司量站在不远处,既不靠近,也不避开,保持着能光明正大偷听的距离,半是看好戏半是看笑话。   那时候司量和他都觉得,年少人的爱慕,心血来潮居多,而仰慕错当爱慕居多。   十年后再见。   她眼中的情绪几乎被收敛的干干净净,只有那份流转中克制着的恋慕,似乎从来没有变过。   笑着的时候,躲懒的时候,心虚的时候,杀意凛然的时候……   还有,醉酒的时候。   司度踏进木鱼的屋子,将木鱼放在了床上,替她掩好被子,只露出一张沉睡安静的脸。   乌黑的长发发丝,缠绕的遮盖在木鱼的侧脸上。   他下意识伸出手,又收了回去,敛起眸子。   再起身,动作没有任何迟疑,转身朝着门外走去,顺手将木鱼房间灯关上,连同满屋子的酒香,将木鱼关在了屋子里。 第四卷 度人生死 第六十四章   引   山里的泥土已经防潮,空气里弥漫着水汽。   半空中阴云密布,竹蜻蜓在半空中盘了一圈,像是失去了动力,从半空中坠落到河流灌木丛中。   竹蜻蜓后面跟着两个人。   身影较小的弯下腰,伸手在灌木丛扒拉了几下,找出断成两截的竹蜻蜓,递给一旁的男人:“司度,你看。”   司度接过竹蜻蜓,竹蜻蜓断裂的部分带着焦痕,不是摔断,而是半空中自己断裂的。   拟物寻人。   说白了是靠着周围环境的残留的气息来找人,可是一旦对方很排斥被人找到,或者环境特殊的气场所致,拟物寻人就会失去作用。   而拟物的载体断裂,是大凶之召。   司度回头眼中弥漫出雾色来,几乎让人看不清眼中的情绪。   这次任务的事主,是个喜欢深山老林乱窜的驴友,经验足,装备好,所以胆也特别肥,安全的地方从来不去。   两人为了找到那一队野驴们,生生在山里转了三四天有余,他们出来的急,别说应急的装备,就连干粮都没有带足。   司度看着天色:“要下雨了。”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木鱼也知道事情的严峻性,说不定迟几分钟,事主连同他那只野驴队,都要出事,她叹了口气,“我们先进山,我总感觉,他们应该在这里面。”   木鱼的感觉,可不止是直觉。   司度:“你感觉的话,会从什么方向走?”   木鱼闭上眼睛,默默感受着空气里的风。   随即,她单手前平举,手臂如同指南针一样,随着身体转了几十度,手指停在了一个方向,然后睁开眼睛侧头看司度。   司度率先迈开脚步:“那走吧。”   木鱼倒是没有料到司度这么痛快:“我只是感觉,万一我们追错方向了……”   司度一脸平静:“不会错的。”   “啊?”   “以后你就知道了,你的感觉,不会出错的。”司度的解释,相当于没有解释木鱼对司度说话风格也习惯了,听见这么一句,愣了一下之外,也只能如同司度所说的,只能“以后”再知道了。   等回过神来,司度早已经消失在了拐弯的地方,木鱼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司度站在溪边,视线却落在了溪流的另一边,倒是没有想到在这样的荒郊野岭,遇到其他人。   对面一行三人似乎补充完水,正打算离开,看穿着打扮倒不是像山里徒步旅游的,而只是像路过山里,准备去什么地方而已。   每个人带了一个黑色的普通背包,包不小,也不算大。   其中两个人腰间别着把斧子,斧子是崭新的,像是刚刚从市场上买来。荒野密林中带柴刀比较常见,别着这么大斧子,倒是稀罕。   背包侧边的袋子里,露出一角,像是橡胶手套,腰间茶缠着一圈绳子,裤腿整齐的扎在雨靴之中,像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一场大雨。   引起他注意的,倒不是这这些打扮,而是他们身上的煞气,隔着几十米路他都能隐约的感受到,身上有这种气场的人,没有一个是善茬的。   山里的植被茂密,对面的三人走了几十米路,便重新钻进了林子中,只给后面赶上来的木鱼留下来了三道背影。   木鱼站在司度身后感慨:“现在的驴友呀——”   装备越齐全的,越喜欢往深山老林里作死。   司度收回视线:“走吧。”   救人要紧。   ***   山村的暴雨,如约而至。   付家老头坐在门口,枯枝似的手里拿着旱烟,一脸愁容,他吧唧吧唧的抽了几口,吐出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缠绕着向上,缓缓消散在潮湿的空气中。   这雨,再下去。   怕是要糟哟。   老太太掀开门帘,端着一个搪瓷老茶杯,放在秦老头旁边的凳子上,双手擦了擦蓝粗布的围裙:“你都坐这一天了,也不知道避着点风口。”   “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秦老头手握着旱烟,在板凳腿上敲了敲,将烟草倒入一边的垃圾桶里,视线依旧盯着门外的漂泊大雨:“菜园的菜泡坏了,补种还来得及,可这庄稼要是毁了,这一季就完了。   老太太脸上也露出些担忧起来:“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啊。”   “那得问老天爷了。”   “还真是……”   秦老头吐了一口浊气,见老伴看着大雨有些发怔,怕她想太多对心脏不好,换了个话题:“这天都黑了,你饭做了么?”   “鸡汤已经炖的差不多了。”老太太回过神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红烧肉也在锅里闷着,还有糖醋排骨,已经做好放在了火盆上暖着,醋溜鱼片和两个素菜,配菜切好放着了,等人来了下锅也不迟,这雨大的,一耽搁也不知道会耽搁到什么时候,菜凉了就不好了。”   “还是你想的周到。”秦老头将旱烟放在一旁,从椅子上站起来,“炉子的火熄了么?”   “没呢。”   “那我先烧锅水,等他们回来洗个澡也好,擦个脸也好,也不会冻着。”   老太太一拍自己的脑门,然后拉住秦老头的手:“瞧我这脑子,你坐着,我去烧水,锅里还隔水炖着鸡蛋羹呢,我先捯饬出来。”   秦老头还想说什么,院子外的铁门传来敲门声,老太太脸上一喜,把秦老头往外推:“快去开门,肯定是人到了。”   “唉!”   秦老头应了一声,捞起门边的斗笠,戴在头上,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今天雨这么大,你们路上有没有……”秦老汉边打开门,边说着话,等看清门外的人的时候,声音堵在了喉咙口。   后面的老太太等了等,没有见到门外的人进来,喊了一声:“老头子,别堵在大门,这么大雨进来说话?”   秦老汉没有回答,而是倒退了几步。   一把斧子抵在他的胸前,三个身穿墨绿色雨衣的男人,从门外依次走了进来。   最后走进来的男人半低着头,手指夹着一根烟,从口袋抹出一只打火机来,点了几次才点上,他看了一眼破旧却很温馨的小院子,嗤笑一声:“总算找到了。”   一个小时后。   秦伟骑着摩托车停在了自己家门口,他穿着一件宽大的雨衣,将孩子罩在中间,妻子坐在最后。   今天雨太大,路上车子抛锚了,耽误了不少时间。   “妈,我回来了!”秦伟看着院子里的灯火,冲着院子里喊了一声,然后对着自己孩子说,“到了儿子,快下车,你爷爷奶奶肯定给你做了好吃的了,你不是念了一天了么。”   妻子下了车后,笑了笑:“是你念了一天了吧,从昨晚就念叨咱妈做的糖醋排骨了。”   秦伟嘿嘿一乐:“我们爷俩都念叨,儿子是吧!”   “是!奶奶肯定给我炖鸡蛋羹了!”秦伟的儿子刚满十岁,长的虎头虎脑,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一下子就从摩托车上蹿溜了下来,蹬蹬往大门跑,边跑边喊,“爷爷奶奶!”   叫声越来越远,然后淹没在了这漂泊大雨中。   秦伟夫妻对视一眼,也没在意,把车子在院子前的屋檐底下,笑着跟了上去。   铁门是虚掩着的,两人也没多在意,抬腿迈了进去。   习惯性的,走在最后的秦伟,将大门关上,落了锁。 第六十五章   “灭门的惨案,倒是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老法医一边戴口罩,一边说,余光看见案发现场旁蹲着一个人,勘察的姿势挺专业,就是面孔生疏,他皱了皱眉:“那谁,你是哪个单位的?”   付宇没有搭理他,绕过老法医,从屋子走出来,鼻端似乎还萦绕着血腥味。   他=手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表情还是那副冷静坚毅的样子。   “呕——”   院子的香樟树下,新来的小张正俯身吐着,大雨淋在身上丝毫不在意,像是要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小张全名叫张晨聪,刚从别的系统调来的,萌新一只,长的斯斯文文,一看就知道学生时代好好学生,长大了踏上社会后,励志努力工作的进步青年。   这种灭门的恶性凶杀案,恐怕还是第一次遇到。   付宇没有时间看顾新人,走到小张的近处,声音嘶哑:“吐完了没有?”   小张干呕了几下,直到生命都没有吐出来,从口袋摸出一包纸巾,擦了擦嘴角,连忙回道:“吐——吐完——了。”   付宇迈开腿,大步朝着门前走去:“吐完了就回去。”   “诶?”小张看了看屋子里的法医和刑侦人员,又看了看付宇的背影,追上前几步有些不解,“就这么——就这么——回去了么?”   “不然你留在这?”   小张的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从大门的角落里捡起自己的雨伞,讨好似的替付宇撑伞,边走边说:“我当然是跟您回去。”   一家五口灭门,死无全尸,那样的惨况他不想再重温一次了。   他们的车子停在村头,而受害人一家住在村尾,中间横跨了整个村子,靠步行需要十来分钟。   外面暴雨倾盆,一把黑色的伞,撑起一方相对安静的空间。   “付哥,我有个疑问。”萌新都是喜欢十万个为什么的物种,小张好奇心战胜了刚刚的恐惧,“你说,这案子虽然令人发指,可咱们又不是负责查案的,为什么我们要来一趟?”   他们和警方不是一个系统,这事照理说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付宇并没有回答,而是埋头沉默的走,就在小张认为付宇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的开口了:“这家户主姓秦,大儿子叫五年前死的,死的时候在市里立了个衣冠冢,埋在了烈士陵园里,骨灰让老人悄悄的带回来,葬在了祖坟里。就这样,他们依旧不敢立碑,说是等老人死了,要葬在一块。”   “怕被报复?这家人的大儿子是——”小张一听就明白了,后半句刚出口便停下来。   虽然是新人,但是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他还是知道的。这类死后还怕家人被报复的人,生前无非就是缉毒、□□、或是禁抢……   那么这次,很大概率报复谋杀了。   小张觉得这会儿风有点大,后脊背嗤嗤冒着凉风么,半倾着付宇的伞,下意识朝着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付宇半边身子被淋湿也毫无所觉:“他之前替我们做过线人。”   小张停下脚步,等回过神来,付宇已经走了几米远了。   他撑着伞连忙追上前去。   ***   村子位置偏僻,从省道到村子,中间有一条几公里的泥路,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行。   路的一边不是绝壁就是河流,车子在行驶的途中,稍不小心就会出车祸。   付宇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这一段路开到头,付宇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身后的萌新不知道是感受到了他身上的气压,还是还没从之前的凶杀案现场回过神来,全程自主消音。   付宇听着外面雨滴敲打在车子的声音,反而觉得,车厢有些太过安静了。   上了省道,付宇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他解开衣领的扣子,松了口气,找了个话题:“小张,你入职也有几个月了吧。”   正侧头看窗外的小张回过神是在问他,连忙答道:“三个月零六天。”   “记性不错。”都精确到天了。   “也不是故意记得。”小张解释,“不是再过几天,刚好满一百天,能够申请转正了,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你准备申请转正?”   “我觉得咱们系统的前辈都挺和善的……”   付宇当然听出了小张话里的心虚,这话别说别人,就是他自己都不信的。他们系统的人各色各样都有,就是没有一个善茬,小张这样的萌新小绵羊,通常头三个月过后自己就卷铺盖滚了。   选择留下来的,他倒是第一个。   “你知道我们系统做什么的么?就申请转正。”付宇淡淡的说。   “那我们系统是干什么的?”   说实话,这个问题张晨聪老早就想问了,要不是付宇今天提起来,他都没敢问。这三个月,他见过他们系统的人,也不过七八个,就这七八个,看起来三教九流都有,可是每个人都是一身绝活。   ——就好像他跟着的付宇。   付宇被萌新给个梯子就往上爬的举动气笑了,但笑归笑,还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回答:“跑腿的。”   “跑腿打杂?”   “打杂这形容也恰当。不过我们稍稍特殊一点,我们是高阶打杂,只给特定的人跑腿,替他们搜集信息,清除障碍,在他们不方便出面的时候替他们出面,协助他们,必要的时候,也会参加行动。”   高阶打杂还不是打杂么。   “特定的人是?”   付宇回答:“你以后就知道了。”   张晨聪还想说什么,车子突然减速行驶,在路边停了下来,他的视线被前座挡住,什么也没有看到。   等后车玻璃门映出一张模糊脸的时候,他才明白,大约是有人被困在了路上,拦了他们的车想要搭顺风车。   他看了驾驶座上付宇没出声,连忙往旁边移了移,替人开了门。   外面的风雨瞬间灌入了车内,张晨聪也看清了车外的人:一高一矮两人站着,穿着同款黑色的大雨衣,站在前面的大概是一个姑娘,小小的个子像是要被厚重的雨衣压垮了,她自己却毫无所觉,像是才认出驾驶座上的人,语气有些惊喜。   “好巧,付先生。”   ***   小张侧过头偷偷的看了隔壁的姑娘一眼,迅速摆正脑袋。   然后又偷偷侧过头去,再看一眼。   这样的小动作重复了几次后,最后一次他侧过头的时候,对上对方带笑的眼睛,脸就如同下锅的螃蟹,刷的一声就红了。   “小张,人木小姐是不是长的很好看?”付宇将后面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插刀插的很熟练。   “不是——我——”   “不好看?”   “不是——”小张越解释越混乱,脸如同火烧似的,恨不得埋到胸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刚刚没顾得上看对方长什么样,之所以刚才偷看人姑娘,是因为外面暴雨倾盆,雨衣的作用照理说有限才是,可这位木小姐,从发梢到裤腿都是干的。   太奇怪了。   所以忍不住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现在回过神来,才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失礼。   “你们吃饭了吗?”木鱼像是没有身边人的窘迫,将背包从车座底拎起来,在里面翻找而来一下,找了许多零食出来,“我们还有不少吃的,可以先吃点垫垫肚子。”   “还没顾得上吃饭,有水和面包么,给我面包就行。”付宇也知道木鱼在转移话题,见好就收,抽空看了后视镜一眼,“你们这是徒步回来?”   “嗯。”木鱼应了一声。   包看起来不大,里面东西倒是不少。   里面有水果,有干粮,也有用保鲜袋包起来的肉食。   肉类和干粮都用真空包装好,还有不少巧克力和糖类,除了水果是两人路上自己采的,其他多半,都是驴友们贡献的。   那群徒步的驴友们,计划是半个月的徒步,因为半途出事,被木鱼和司度半路赶上顺手救了后,算好下山的干粮后,把部分干粮送给了木鱼他们。   木鱼从包里翻出一个面包,一袋饼干,递给了前面的司度,而副驾驶的司度接过两样东西,将馒头留下,顺手将面包递给了正在开车的付宇。   “谢谢。”付宇接过面包,下意识道谢。   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侧过头去,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他身侧居然还坐着一个人。   明明之前对方上车他是知道的,可自己却像是忘记了一样,刚刚一直坐在他的身边,他也毫无察觉。对方如果长像普通还好说,可对方无论气质还是长相如此打眼,他脑子里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司度拿着压缩饼干,看见后视镜里的木鱼埋头翻着包,像是要将大包翻出个底朝天来。   “诶?水没有了么?……”木鱼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司度说。   压缩饼干这玩意,没有水的辅佐,痛苦程度和慢性自杀差不多。   司度看着木鱼都快把头埋进包里了,出声提醒:“在另外一个包里。”   木鱼歪着头看了他一眼,在座位底下摸索了一下,拽出另一个包来,她顺手伸进登山包外面的小袋子,果然掏出了一小瓶水来,她将水递给了司度:“给。”   司度接水,却没有拆开,而是放在了车前,头侧在一边,眉头轻皱,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木鱼自然知道司度在忍耐什么,这个车厢里的人,也不知道之前经历了什么,身上的负面情绪,几乎都要实质化了。   尤其是她身侧的这位——   木鱼抓了一包烤肉,递给身边的人,看着他身边缭绕着的恐惧,笑的温和:“下山前烤熟的,八分熟兔子肉,你尝尝——”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隔壁的年轻人,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脸色煞白,他一边捂着嘴,一边急急忙忙的打开窗户。   “哇——”   张晨聪一伸出头,外面的大雨就铺头改脸而来,他却顾不得这些,之前都吐的胃痉挛,现在更是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只能巴拉着窗户干呕着,表情十分痛苦。   开车付宇从后视镜看到这一幕,对着木鱼解释道:“木小姐,您别介意,小张这周吃素,见不得肉。”   这还是保守估计,萌新们第一次接触凶杀案的,几个月见不得肉食是常有的事,有的留下阴影的,甚至几年都不能缓过来。   木鱼从包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到张晨聪手上,翻手将酱牛肉和一堆零食原样塞了回去。   还是回去吃好了。 第六十六章   公交车站旁。   张晨聪头靠着玻璃,脸色发白,头发被汗水浸透,眼角都是疲倦和无力。   虽然胃酸还是不断的翻涌,但是他自己感觉缓了不少,起码有心思围观八卦了。   他前座的上司,正在问人家姑娘要联系方式,理由之烂,能让他这个下属都感觉到丢脸。   “木小姐,既然不让我送你回去,总得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吧,你们到家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我也好放心。”   老大,你放不放心,关人家什么事?   没看见人家姑娘旁边还杵着一尊佛么,这正主还在呢,你就这么大剌剌的当着人的面勾搭人姑娘,这样好么?   果然,人姑娘很委婉的拒绝了:“这回去也没多远,市中心还是很安全的,今天还是要谢谢你。”   “木小姐——”   “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先回去了,回去的路上开车小心点。”   ……   等汽车再次启动,张晨聪抱着从路边买的热咖啡,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喝了几口下肚之后,感觉自己终于活了回来,八卦道:“宇哥,您喜欢她?”   付宇被对小萌新突然蹦出的一句话有些莫名其妙,抬起头看着他:“什么?”   “刚刚下车的木小姐,你不是一直在问她的联系方式么,我就想着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他忍了忍,没有把后半句说出去——   这位姑娘的注意力,一直在她同伴身上,刚刚两个人即使不是情侣,这位姑娘心中所念着的,肯定是她那位同行人。   “就她那位姑奶奶的身手,你就是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喜欢她呀。”付宇翻了个白眼,义正严词,“我这是惜才,想替咱单们单位,把这姑奶奶挖过去。”   她之前对木鱼的身手印象太过深刻,知她在蔡军那辞职后,就想着把人挖过来,可是找遍了城市,也没有找到半个人影。   没想到,在大马路上遇上了。   这不是缘分是什么?当然要下手了。   ——原来没有绯闻啊。   张晨聪的八卦的兴趣锐减,是正经读书读出来的,对身手这个没有什么概念,不过他知道付宇的身手在全单位,那也是赫赫有名的,所以他问了个比较挑战男人自尊心的问题:“跟您比呢?”   付宇对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呵呵一笑,没有回答。   张晨聪:“……”   他想,他明白答案了。   两人回到单位的时候,里面很安静。   单位是一间小仓库,分隔出无数工作区,冬冷夏热,晴天干燥,雨天却潮湿的能挤出水来。从付宇进组的时候,头就说要搬迁,一直到现在,年年只管打雷,雨点一滴都没有看到。   久而久之,大家也死心了。   所以该规整的规整,该摆盆栽的摆盆栽,几个人还弄了个休息区和娱乐区,分别在两头。   这样工作累了,想休息的和想玩的,相互不干扰。   只不过,他们单位,属于闲的时候闲的要死,忙的时候仓库里连只耗子都看不到,这段时间处于很忙,但是还没有忙到巅峰的状态。   仓库里还有四个人在,两个人正在睡觉,一个人还在加班,一个人坐在桌子旁吃饭。   付宇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萌新小张同志,已经扭头就跑向了卫生间,他嗅着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红烧肉的味道,了然。   可怜的孩子。   付宇走到桌子前,拆开一双一次性筷子,在同事的碗里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   是后街余记的手艺,老抽和糖放的刚好,火候也恰到好处。   “情况不好?”吃饭的人抬起头来,衬衫领子皱巴巴,眼底发黑,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酒瓶底厚似的镜片遮住了眼中的神采。   这是他们单位的技术宅沈珂,电子信息方面的专家,智商高,性格有些安静。   付宇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些不忍:“手段很恶劣。”   担得起付宇评价“很恶劣”的,对面的人瞬间就明白了案件的惨烈程度,他推了推眼镜:“你准备插手么?”   付宇点点头。   沈珂脸色平静:“那你恐怕没那个时间了,上面来了任务,有个俱乐部的登山队,刚刚死里逃生回来,需要你去处理和善后。”   “登山队?”   沈珂:“好像是去山里祭什么山神遇上了暴雨,你也知道规矩,具体的我们也不会知道的太多。”   “哪一组大神处理的?”   大神是他们内部的称呼,其实对那群人,他们其实了解的有限。   可仅仅是觊觎到冰山一角,也让他们充满了敬畏,所以大神的称呼倒是尊敬十足。   沈珂想了想,还是把自己得知的消息告知了付宇:“你还记得半年前重新出山的那一组么?”   付宇恍然:“度量。”   沈珂点点头,拿着筷子扒了扒米饭,扒了几筷子,也没有心思继续吃下去了,将盒饭盖起来:“俱乐部里都是一群二代,善后起来有些麻烦,恐怕要耗上不少时间。”   他们虽然自己开玩笑是跑腿打杂,但是对自己的工作严肃性还是有认知的,上面那几组大神中,最难处理的轮回,灵异事件这种事情,保不齐有几个人撞上。最好处理的节气,多半可以直接忽略善后这种事。   礼乐和春秋处于中间。   而刚复出的度量,低调不说,做事风格属于润物细无声类型……这半年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很少需要他们协助,最多也是善后。   所以几个月过去了,大家对度量,也只是闻其声却没有见过面。   但是那边隐隐也传出话来,最后不要离度量太近,也不许私下去请求这组大神替自己掌眼。   “度人生死,量仍祸福”   ——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住自己未来的预言的。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沈珂看着付宇脸色不太好,拿下自己的眼镜,用外卖赠送的餐巾纸擦了擦:“这件案子自有警方处理,即使你想插手,你以什么身份干涉这件案子?”   付宇捏着的筷子手紧了紧。   隔了几秒钟,付宇才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沈珂看着付宇神色如常,像是劝住了,也松了一口气,付宇这么些年锐气磨得虽然差不多了,可本质上却是没有变多少。   他们这样的人,已经不适合掺和这类夹杂着私人感情的事情。   付宇几口就扒完了饭,将饭盒合上,往沈珂面前一推:“顺便替我这也收拾下,劳烦了。”   沈珂:“……”   他刚刚升起的同情心拿去喂狗多好。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张晨聪拖着虚浮的脚步从厕所的方向走过来,他对饭桌显然还心有余悸,找了个靠窗子的地方坐下。   视线落在窗外,即使累到极点,他也不敢睡觉,怕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上午那惨绝人寰的场面。   他发了一会呆,回过神的时候,发现付宇已经走到近前,付宇一边朝外走,一边掏出手机,在通讯录上翻着,一直走到大门门口,他似乎才翻找出想要找的联系人,拨了过去。   ——“老刘,你那个案子……”   ***   张晨聪手里捏着转正通知,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来。   大半个月了,他提起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虽然这里的前辈们,看起来都奇奇怪怪的,可是相处时间长了就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很……舒服。   就好像这个仓库里一同工作的不是同事,而是家人一般,他的性格在学校不合群,在社会不合群,即使在家里也有些不太合群。   可是在这群不合群的人之中,他意外的合群了。   比起看着正常,但是冷冰冰阴阳怪气的其他单位来说,他在这反而自在。   至于前程什么的,他也不在意这些。   他走到拐弯的位置,就看见付宇迎面走过来,下意识打招呼:“宇哥……”   付宇抬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另一只手的手机还在不断震动着,付宇饶过他走到卫生间前,推开门走了进去,末了不忘把卫生间的门关上。   张晨聪站在卫生间外,隐隐约约的听见里面付宇的说话声。   “案子……一个月……”   “……嫌疑人……”   开头付宇明显压着嗓子,即使厕所门不怎么隔音,张晨聪也只能听见隐约的几个关键字,他联合最近发生的事情,大概知道是山村那个灭口案件。   到后面,付宇的怒火越来越大,声音也不自觉的提高了,到最后,站在门外的张晨聪也听了一清二楚。   “……证据不足……”   “……转头给我一句你们尽力了有什么用?这话,你们去人家坟头去说……”   怒火又像是重新被理智压制而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近听不见了。   张晨聪犹豫着要不要再听几句的时候,厕所门传来了响动,他一个蹿步,就溜到了角落拐弯处的植物后面。   付宇重重的打开门,往前走了几步,在出口停了下来。   “出来。”   没有动静。   付宇嗤笑:“你躲盆栽后面,怎么忘了把你鞋子挪过去点?”   张晨聪这才确定付宇不是在诈他,有些心虚的从盆栽后面移出来:“宇哥……那个……我是有事儿想跟你说,不是故意偷听的。”   付宇懒得跟萌新计较:“你先回去收拾下东西。”   张晨聪下意识回答:“现在不是上班的时间么?”   付宇某种程度上也是佩服萌新的:“我们有上班时间那个鬼东西么?”   “……”好像真的没有。   张晨聪后知后觉过来,他来这几个月了,的确没有见过时间规定,也没有见过放假安排表。   他都是按照作息自己给自己定,早上八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忙的时候他则会留下来加班。   因为单位的人三分之一的人在出差,而三分之一的人在出差的路上,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加班就是外出出勤,办公室永远都只有几个人在。   这么长时间了,他居然没有在意这一点。   付宇原本想说什么,看了看他那副乖宝宝的样子,又懒得说了,只是走到他的面前,伸手抽出他手中的简历,瞄了一眼:“你想跟我说的事儿,是这个?”   张晨聪点点头。   付宇将简历对折,再对折,顺手塞进了口袋中。   付宇看着萌新想说又不敢说的表情,咧开嘴,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幸灾乐祸。   “欢迎来到另一个世界。” 第六十七章   仓库办公室永远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张晨聪顺手打打开了一扇玻璃窗,将仓库一股子方便面味散了伞,又将一地的纸团从地上捡起来,扔进了垃圾桶里。   付宇站在张晨聪背后,双手插在口袋里,见他马上要撞上前面的椅子,抬腿一脚踹开椅子:“这会儿可不是打扫卫生的时间,看见我桌上那一堆散乱的文件了么,目录表就压在键盘底下,你对照着目录表将文件分门别类整理好,一会儿有用。”   张晨聪停下捡垃圾的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半蹲着将踢歪的椅子扶好,这才安安静静的站起来。   付宇办公桌上的文件散成一团,有的是手写的,有的是打印的,有的是照片,有的收表格,有的是文档……杂乱的没有任何章法。   张晨聪从键盘底下抽出目录表,扫了一眼,目录倒是很规整,大目录,子目录,简要和附件说明,做的明明白白。   上面所归纳的文件,一部分是他整理的,而一部分是他没有见过的,他将目录表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放在一边,撸起袖子,开始整理杂乱无章的文档。   他整理文档的速度很快,还没等一旁坐着的付宇多发会儿呆,付宇已经将文件分门别类好,放进了档案袋里。   张晨聪看着桌上的一个空白档案袋,犹豫了一下,顺手也一同放“宇哥,就桌上散着的这些么?”   “右手边,第二个抽屉,最上面那个红色的那个信封。”付宇回过神来,忍不住多打量了张晨聪几眼。   张晨聪毫无所觉,半蹲下去,按照付宇所指示的,找到红色的信封,一起装入档案袋:“还有呢?”   “就这些了”   付宇从椅子上起身,结果张晨聪规整好的档案袋,伸手从电脑旁的盒子里找到蜡烛,用打火机点燃。   然后找到火漆的工具,按照古法,将火漆封在了档案袋上。   张晨聪瞄了一眼——   火漆上,压着刻章印痕,是一双阴阳鱼的标志。   两人走出门的时候,付宇突然开口:“你过目不忘为什么不在档案中写。”   长达几页的目录表,几百页没有任何顺序对应的文档,只扫了一遍,就将文档规整妥当,除了过目不忘,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了。   这种技能,对大部分机构都是几乎可遇不可求,他要是在档案上写上这么一笔,估计压根不用三个劳什子试用期。   张晨聪抱着文件,不以为然的笑了笑:“只是记性好些,也没什么好说的。”   付宇失笑,这孩子,还真是活的简单。   ***   半个小时后,步行街。   张晨聪抬头看了看面前这栋烂尾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建筑看起来倒是现代的建筑,可是大概年代太过悠久,像是要随时散架一样。   不知道是因为站在了风口,还是因为背阴的地方采光不够,张晨聪还没靠近,就感觉到周遭温度下降了不少。   自己上司说是要带自己来交资料,却带自己来了这种地方,难道?   ——要杀人泄愤不成?   张晨聪在后面脑洞大开,而前面的付宇突然的停了下来,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今天的付宇一改往日随意粗狂的打扮,今天的着装虽休闲,却也算得上比较正式。   张晨聪跟着付宇看了一圈,什么也没看到,小声的问道:“老大,我们不是要去交资料的么,现在是?”   付宇并没有解答萌新的疑问,低头看了看手表,“应该马上就到了。”   张晨聪还想问什么的时候,他的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   用突然这个词,一点也不夸张。   明明刚刚没有在那个方向发现任何人的影子,可是一眨眼后,人影却出现在了离自己十米开外的地方。   悄无声息。   来人越来越近,长相越清晰。   这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五官立体,长相阳光,眉眼却很沉稳。   他身着白色衬衣,衬衣衣摆和袖口,都绣着黑色花朵,而领口大敞,露出脖子系着的挂件。   ——一尾木鱼。   隐隐的,四周像是弥漫起了一股淡淡的花香。   付宇仿佛和来人熟识,率先打招呼:“木先生。”   “叫我木生就好。”木生客气的笑着,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一个称谓而已,两人都没有太过纠结,付宇回过头从萌新手中拽出档案袋,递给了木生:“这是这次要的资料。”   木生接过档案袋,撕开封口,大致扫了扫:“这次的资料,比约定的时间晚了一个星期,总司大人让我问下,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付宇面露歉意:“是我个人的原因耽误了进度。”   木生有些诧异。   付宇这人是下属合作者中,性格看着有些暴烈,但是对工作的态度其实是最严谨的,也就是大家所认知的工作狂。   他因为个人原因耽误工作,倒是难得一见。   但既然都说了是个人原因了,木生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说。”   干巴巴说完这句话,手伸进裤子口袋,跟变魔术一样,抓出一朵黑色的纸花来。   “这个你收着。”   付宇接过木生手中的黑色纸花,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本着太衡出品,还是致谢道:“谢谢。”   后方的张晨聪关注点明显有些偏差,他悄悄的低下头。   他的视线落在了付宇手中的黑色纸花上,这花瓣的样子,像是百合也像玫瑰,可是百合有黑色的么——所以大概是黑玫瑰。   只是一个男人送给另外一个男人玫瑰,什么意思?   张晨聪被自己脑补出的问题难住了,再抬起头,正对上一双黝黑深沉的眼睛,瞬间心虚起来:“宇哥……”   付宇一直对萌新的脑洞没什么兴趣:“走了。”   “走?那木先生……”张晨聪朝着对面看去,哪里还有什么木先生。   烂尾楼前面的废墟,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夕阳下。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往隔壁停车的场走去。   “宇哥,这位木先生是我们的上级么?”   “他是太衡的人。”   “太衡是?”   “你以后就知道了。”   ***   司度拎着报纸走进屋子,就看见木鱼瘫在沙发上,倒也没有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发呆。   倒是很少见。   他将钥匙挂在门后,边换拖鞋边说:“屋子装修交接的还顺利吗?”   房子烧了也有半年了。   司量留下的屋子,东西估计还是其次,回忆或许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前期多半是木鱼一个人收拾的,一直花了两个月才收拾干净,重新装修又花了几个月。   今天是装修交工的日子。   木鱼坐在沙发上,一副懒得动弹的样子:“吴越推荐的人很靠谱,房子装修的很精致。”   “这样。”   ——那就不是房子的问题了。   司度走到厨房的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对着还在发呆的木鱼说:“案卷写好了么?”   “写好了。”木鱼沙发上翻坐起来,抓起一旁的抱枕,低着头把玩着抱枕“我已经交到总部了。”   ——那也不是任务的问题了。   剩下的,无非就是生活上的、生理上的、或者感情上的问题。   无论是哪一项,都不是他方便问的。   不过,幸好木鱼的个性没什么话说,如果真的因为什么事情纠结的话,估计不用过多长时间自己就想通了。   所以司度走到桌子上,将手中的报纸摊开在桌面上:“你没事可以出去走走,帝都虽然空气不好,但是名胜古迹还是值得走走的。”   木鱼有些心不在焉:“嗯。”   “你没事也可以去看看星晴,她一直喜欢你,见到你会很开心的。”   木鱼打起了些精神:“好。”   司度想了想,好像没有什么话要说了,从档案袋中找到目录表,浏览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   木鱼开口:“司度——”   “嗯?”   木鱼神情异常平静:“房子装修好了,承包装修的师傅说,油漆味道恐怕要散上几个月才能够住人。”   “那就先住这。”司度的话随意的像是谈论今天的天气,“等油漆散了之后再说?”   木鱼裂开嘴角:“好。”   纠结了一上午的事情终于解决了,木鱼心情瞬间转晴,她翻了翻司度摆在桌上的报纸:“这是这个月送来的报纸?”   司度保留着几十年的习惯,喜欢时不时翻翻报纸,所以主流的报纸都会订上几份。   这半年度量外出的时间比在家多,送报纸的人已经习惯4一个月送一次报纸过来,每一次都把门外墙上装报纸的小木盒塞得满满的。   “这是这几天的,其他的过几天补过来。”   “?”   司度翻了一页,随意答道“之前只是定的半年的量,忘了续订了,我刚去邮局交了钱,柜员跟我说,那两个月的报纸可以补给我。”   木鱼看着司度的侧脸,好像时间不断的在往前倾轧,只有他一个人,不缓不急。   他能看得到所有人的未来,自己却愿意活在过去。   她低下头,随手翻了几张,主流报纸的主笔像是从来没有换过,行文风格刻板的如同一个人。报纸上总有开不完的会,学习不完的精神指示,表扬不完的好人好事。   木鱼原本目的就只是为了和司度多待一会儿,报纸上有什么好看的,反而不重要了,她一手随意的翻着,大多是瞄个标题,感兴趣才会多看两眼。   司度一张报纸没有看完,她已经翻完几份了,余光中看见报纸底下有一个空白的档案袋,没有任何标注,也没有按照规定封漆:“这是什么?”   司度扫了一眼:“大概是随这次的资料一起送来的,还没来得及看。”   木鱼顺手拆开档案袋,几张小片的剪报率先从档案袋中飘了出来,上面豆腐块似的文章引起了她的注意。   ——《启山矢口村灭门惨案》 第六十八章   十七日晚,矢口村村尾秦家一门五口被杀惨案,引起了社会的震惊。   据本报记者走访,秦家一家人为人热情,待人真诚,平时友善邻里,从不与别人结仇……   木鱼想起什么,对身边的人说:“司度,我们上个月进的山,叫什么来着?”   “明山。”   木鱼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叫启山呢——”   司度顺口解释:“你没看资料么,启山就在明山隔壁,都位于偏东方,且山峰料峭,树林茂密。你看两座山的名字就知道了,启明……”   司度话说一半,没有再说下去,视线里,木鱼捏着档案袋,脸色风云突变。   “木鱼?”   木鱼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剪报递给司度,指出她刚刚看的报道:“你看看这个?”   司度一目十行的扫过,视线落在日期上,眉头慢慢的收紧。   木鱼迟疑:“我们那天在山里遇到了三人……”   “多半是的。”   木鱼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选择在下雨之前进山,又偏是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谋杀现场附近,之前还奇怪他们所带的装备工具,现在回想起来,斧子、绳索、刀……倒是作案必备工具。   加上天时地利,那伙人不是临时起意,倒更像是蓄谋已久。   木鱼感慨中带有些遗憾,倒是没有多少自责。   度量有自己的准则,别说那天事主危在旦夕,他们几乎不眠不休的赶到,还差点没救上事主所在的一队野驴。即使当天事主的事情不是那么的紧急,她和司度,也不可能因为半个照面,就贸然的前去阻拦。   现在看到结果,心理不好受倒是一定的。   司度显然遇见多了这样的情况,反应很平静,将报纸合上:“这么大的案子,警方会处理的。”   “为什么会出现在送来的资料里?”   “大约是拿错了。”   木鱼点点头,没有追究这份有关灭门案的信息,是故意放进来的,还是无意间拿错了的。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小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阳台上跃上了窗台。   它弓着腰,眼神死死盯着司度。   全身猫炸起,不是因为恐惧还是兴奋,猫尾垂直不动,整个人呈现出狩猎的姿态,静静的和司度对峙着。   “叮铃铃——”   窗台上的风铃,摇曳作响。   起风了。   ***   夜里十点。   付宇靠着墙角,手里点着一支烟,像是百无聊赖靠在路口休息的路人甲,路灯下升起的朦胧烟雾,却遮不住他眼中的亮光。   街边的小摊飘出诱人的香气,张晨聪紧了紧自己的夹克,端着一杯热豆浆,觉得全身都暖了不少,他看付宇:“宇哥。”   “嗯?”   “我们等了一天了,在等谁啊?”   “等个小混混。”   “等个小混……”张晨聪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不该问,语气不由低了下来,“新到的任务么?”   付宇斜睨了张晨聪一眼,嗤笑:“不是任务,只是想杀人泄愤而已。”   张晨聪,低头咬吸管:“……”   这笑话好冷,他还是喝豆浆吧。   过了十一点后,路边摊陆陆续续打烊了,逛街的行人也渐渐的少了起来,而在路边停下的车子却反而多了起来。   对有些人而言,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两人对面,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娱乐场所,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去的是什么人,给的是相应的什么服务。   如果你是和同事聚会的正常白领,进去后所得到的服务和正常的ktv没有两样,而如果你是懂其中的门道的话,能够在里面得到你所想象的所有服务。   路口一辆出租车行驶了进来,从车上下来一个高瘦的男人,穿着一件不合身的皮夹克,下车第一件事,没有先进去,而是叼了一根烟,用打火机点上。   男人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像是在等谁,侧头的时候,露出脖子上密密麻麻看不出图案的纹身。   马路对面的付宇对萌新小跟班说:“小张,你格斗怎么样?”   张晨聪正犯困,回过神来还有些发懵:“什……什么?”   “你毕业时,格斗多少分?”   “刚……及格。”   “呵。”付宇轻笑了一声,倒是没有嗤笑的意思,“你们的格斗老师我认识,能在他手上拿得到及格,已经够用了。你看见对面那个人了吗?”   张晨聪看了一眼:“看见了。”   “你往隔壁三十米的地方看一眼,那个巷子你看到了么?”   点头。   “他姓侯,名字不可考,诨号叫‘瘦猴’,有辆小面包车,兼职司机,主职倒卖一些工具。”   “工具?”   “杀人放火居家旅行必备的工具,还有其他问题么?”   “没……没问题。”   “没有问题的话,你先去那个巷口守着,等下我会从这走过去,他看到我第一反应肯定拔腿就跑,你在巷子里堵着他,他是个吃软饭的,你及格的身手绰绰有余了,听清楚了么?”   继续点头。   “那你先去守着。”   看着张晨聪穿过街道的背影,原本要带个文弱新人的不满也散的一干二净,这么看起来,有一个听话、执行力不错、情商还成的萌新做小跟班,也不是一件坏事。   等张晨聪消失在对面的巷口,付宇直起身子,摸了一把自己新剔的小平头,眼中的光亮慢慢的敛了起来黑暗的巷子里,两个人正在拳脚相向。   一道身影稍矮,拳脚扎实,力道不足倒是技巧十足,而另一道身影高瘦,拳脚杂乱无章,除了打头几下还能回手,后面只有躲避挨揍的份。   张晨聪说自己格斗分数刚刚及格,其实有些谦虚,几乎没有花多少力气,一个专业的擒拿手,就将自己的目标人物给制服了。   他喘着气,习惯性的摸后腰,摸到空空荡荡的手铐时,才明白过来现在从事的职业已经没有权利带手烤了。   顺手,将瘦猴的皮带抽了出来,将他的手反绑在身后。   张晨聪意识到什么,突然抬起头去,巷口悖光的地方,付宇正站看戏似的站在一旁的站着,也不知道站多久了。   “宇哥?”   付宇走到两人近前,在瘦猴的面前蹲下,用手拍了拍他的脸:“认识我么?”   “不认识——”   付宇伸手就是一巴掌:“不认识我,你跑什么?”   “我不是尿急——”   付宇反手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继续扯。”   瘦猴闭嘴了。   付宇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来,在瘦猴的脸上比划着,像是考虑在哪下刀比较合适:“怎么不说了?”   “大哥——大哥——-”瘦猴有些发怵,裂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您说我这眼神,都怪这灯太暗,没能认出来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我之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您别跟我计较——”   “我跟你没有旧怨。”付宇解开瘦猴绑着的皮带,“我就问你一件事,你想想,一个月前,你去哪了?”   瘦猴揉了揉手腕,余光打量着出口,在脑子里计算逃跑的路线,嘴上随意的敷衍:“一个月前啊,时间太长了,我怎么可能记得……”   他一句话没说完,付宇一拳轰在了他的肚子上,瘦猴当场双腿发软,眼前发黑,付宇顺势一个过肩摔,将他摔在墙上。   肋骨□□声,在胸腔里炸响。   瘦猴闷哼一声,血气顺着喉咙几乎涌了上来,他脑子直冒金星,剧痛过后,忍不住犯恶心。日!说不定真要栽在这了。   付宇提着瘦猴的领子的手松了松:“那我换个问题问你,一个月前,你出城的时候,车里坐着的是谁?”   瘦猴低着头,瞳孔因为惊惧,剧烈的收缩了一下。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像是将付宇整个月的压抑的暴虐都掀起来,他勾着脚尖,蓄力一脚踹了上去:“我查了你一个月,什么都查清楚了,你说说你一个月前出去做了什么?”   瘦猴疼的神经抽了起来,眼前一阵黑,但还是咬着呀:“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付宇眼神冷了下来,握紧的拳头骨节噼啪作响,接着一脚又提了上去:“骨头很硬。”   他专挑肚子上的软肉,不会一下子失手弄死,但是却可以将痛感最大化,让人生不如死。拳脚一下接着一下,瘦猴蜷缩在地上,似乎连□□的力气也没有付宇的拳脚力气又多大,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就是和他不怎么熟悉的张晨聪也看出来了,他想起刚刚路边付宇的玩笑话,心里有些发怵,一把抱住付宇挥拳的手臂,将他死死的拽住:“宇哥,老大……不能再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了。”   付宇呼吸急促,表情在昏暗的路灯下明明灭灭:“你放开我。”   张晨聪固执的抱着他的手臂,没有说话,也没有行动。   “我说小张同志,你能不能先放开我?”付宇闭上眼睛再展开,语气缓了不少,“我不会失手杀了他的。”   张晨聪缓缓的松开手。   付宇白了一眼张晨聪。扯了扯被拽的乱七八糟的衣服,原地半蹲了下去,用手抓着瘦猴的头发:“我要是想杀他,绝对是故意的。”   瘦猴惊恐的睁开眼睛,用尽最后的力气,往后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付宇的手。   付宇冷漠的看着他,就如同看着一个死人:“最后一个问题,秦家灭门,是不是三刀干的?”   付宇话音刚落,巷子口想起了脚步声,“踢踏”“踢踏”“踢踏”……   皮鞋扣在水泥上,敲出从容的气氛,来人似是完全不着急,走到路灯底下了,这才漫不经心的看着巷子里的三个人,摸着手指上的金戒指。   “这事儿,你亲自问我们不是更好么?” 第六十九章   三刀,是结拜的三兄弟。   老大黑刀钱思德,老二血刀赵天飞,老三残刀周延吉,做的是夜场的生意,前任老大因为毒品生意被警方一锅端,连同见不得生意一起,被打击了绝大部分。   三刀却因为从不亲手沾手生意,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被放了出来,成为漏网之鱼。   这几年,几乎洗白了财产和身份,混的倒是风生水起。   眼前光着头笑眯眯的中年男子,就是老三周延吉,现在明面上经营着一家金店,日子看起来过的悠闲自在。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像是跟班又像是安保人员。   付宇将手上的血渍擦在瘦猴的外套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边擦手边站起来:“既然您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客气了,启山秦家的凶杀案,是不是你们三刀干的?”   周延吉笑了笑:“您真会说笑,我们兄弟三个,现在只做平稳生意,已经担不起三刀这个称呼了,更何况是不沾边的事情。”   付宇看着周延吉,眼中像是被点了一盏灯,在夜风下,彻底燃了起来。   这时候,街道想起了警笛声音。   周延吉看着付宇的样子,心情大好,弯着的眼角弧度越发愉悦,他扫了一眼地下:“忘记告诉你了,我刚刚已经报警了,恰好不远处就有警车巡逻,没想到这么快就过来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继续动手。”   张晨聪看了眼地上重伤的瘦猴,一把拉住付宇:“宇哥,我们先走。”   这要是真的进了局子,有理都说不清,跟何况这次他们连理都站不住,白口难辨。   付宇显然明白,今天无法继续下去了,深深看了一眼周延吉,扭头扎进巷子另一头的夜色中。   回去的路上。   “宇哥,这事儿咱们管不了。”张晨聪看着付宇铁青的脸上,犹豫着说,“没有任何证据情况下,以暴制暴,咱们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付宇没有出声,打了方向盘,车子九十度大转弯,将张晨聪剩下的话淹没在了呼啸的发动机声中。   ***   巷子里。   周延吉看着地上跟条死狗似的血人,脸上露出一抹厌恶的神情,扭头边走边说:“送他去医院。”   出了这事,周延吉晚上也没有心思找乐子了。   他当然知道启山的案子,警方不可能善罢甘休,但是却没有料到还有另外的人在查这个案子,并且比警方先一步查到他们头上。   还真是,狗拿耗子。   猴子当天的确是他们雇出去的,只不过,他们一共顾出去七趟车,只有一趟车是他们自己的出车。   他们要查,他就让他们好好查好了。   第二天凌晨四点。   周延吉就醒了过来,他到底不算年轻了,奔四的年龄,体力比不上当年,心性也和当年没法比。一个月了,居然还会时不时做噩梦。   他在床头摸了摸,摸了打火机和烟。   打火机大概时间太长了,打了几次,都没有打出火来,周延吉打开抽屉,从抽屉里翻出一盒火柴来,擦了擦,没有着。   一直擦到第三根的时候,终于有火苗冒起来了,周延吉将烟点上,狠狠的吸了一口。   熟悉的烟草味在胸腔里转了一圈,终于让鼓噪的心脏稍稍平息了下来,他叼着烟头,从枕头底摸出了手机来,点亮屏幕看了看时间。   夜里三点半。   他咧嘴一笑,找到联系人中备注【老二】的电话,拨了过去。   铃声刚刚响了三声,对方就接起了电话,一开声就破口大骂。   ——“尼玛,谁啊,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   周延吉坐在床上架着腿,伸了个懒腰:“老赵,是我。”   “周延吉你个老不……”对方骂骂咧咧了半句,没有再骂下去,“大晚上,你也睡不着?”   周延吉把烟头掐灭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抓住关键字:“也?”   “老大看着也睡不着,打电话跟我聊了前半宿,我这刚挂掉电话没有多长时间,头刚沾上枕头,你就打电话过来了……”赵天飞嗓门大,说话也直来直去的多,“你也别想太多,我们也算亲手为死去兄弟报了仇了。”   一个卧底,害了他们多少人?   都是一个锅里吃饭、一个房子睡觉、背对背干过架的兄弟,一锅端了后,多半被毙了,连坟头都找不到。   周延吉谈了了口气,半真半假:“年纪大了哟。”   对面嗤笑一声:“我看你雄风正盛,听说前段时间,外面养了俩小的?”   “你从哪听来的谣言,不是毁我清誉么。”周延吉看了一眼日历,“说真的老赵,这两天有时间么,一起吃个饭?”   电话那头答应的很痛快:“成啊,你跟老大先约个时间和地点,到时候通知我就成了。我就一点,只吃饭不买单。”   周延吉挂掉电话,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   他走到对面的桌子旁,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低头的时候,一只竹蜻蜓正好撞进眼中。   这种旧时代的玩具,市面上很少见,除了旅游区和工艺品店,其他地方已经很难看到。   尤其他桌上凭空出现的这只。   清润的颜色,精细的做工,竹蜻蜓的尾段有一段小小的焦黑,像是竹子原本的颜色,又像是后期被火烧过,只是经过时间的催化,焦痕的颜色几乎与竹子融为一体。   开着的窗子迎面吹来午夜的凉风,他汗毛倒竖,猛然抬起头来,下意识倒退了一步。   窗外,一道黑色的身影面对他而立,他的脚边立着一只黑色的猫。   明明两人之间隔着两层楼一条马路,周延吉却能清晰的感觉——   对方正在看他。   ***   次日,阳光明媚。   木鱼翻了一个身,从沙发上掉了下来,还好地上的地毯铺的厚,她扒拉了几下,从沙发上扒拉下薄被,跟裹粽子似的将自己裹了进去。   继续睡死过去。   再次醒来的外面的阳光正好,木鱼跟梦游似的从地上爬出来,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上午十点半。   早上起的太早,被司度抓出来加班整理以前的卷宗,整理整理着,就睡了过去。   这个点,倒是不算很晚。   司度推开门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木鱼坐在沙发上发呆,一边穿外套一边说:“睡醒了?”   木鱼看着司度的衣着,好奇:“你准备出门?”   “是我们准备出门。”司度将木鱼的外套和包从衣架上拿了下来,递给了她,“今天中午就不做饭了,我听说了一家还不错的餐厅,去吃吃看看。”   木鱼对吃什么没有特别在意,倒是和什么人吃饭,非常在意。   这两个人去餐厅吃饭——   木鱼露出个笑:“你等我五分钟。”   说完不等司度回答,冲进了房间,五分钟后,木鱼收拾好头发,画了个淡妆出来,之前没睡饱的疲倦一扫而空。   司度看了一眼,在木鱼的脸上顿了顿,然后移开目光:“走吧。”   餐厅位于市中心。   车子找停车位花了不少时间,等踏进大门的时候,已经差不多12点了,木鱼扫了一眼餐厅的布置,以金色为主调,红色为辅。   金色的喷漆、金色的真皮沙发,金色的灯光,地毯和配饰是朱红色,从大厅看去,是一派金碧辉煌,但是设计师还是有功底的,这么大俗的配色,却没有将餐厅布置出大俗的感觉。   相反,看着虽然亮瞎眼,但是气势上倒还是不错的。   木鱼侧过头看了一眼司度,有些不解,这种风格不像是他喜欢。   司度对上木鱼的目光:“你是喜欢在包间吃饭,还是在大厅吃饭?”   要是在正常的餐厅,木鱼自然会选择在大厅吃饭,两人空间相对独立,却因为环境不封闭,即使不说话也不会尴尬。不过现在,她怕在大厅一顿吃下来,会消化不良。   “包厢吧。”   于是两人定了个小包厢,包间在二楼,电梯就在拐弯右转几米的地方,木鱼百无聊赖的守着电梯,看着显示屏的数字倒数着,一路从五蹦到一。   走廊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也朝着这个方向。   “我们真是好久没一起出来吃饭了。”   “是啊,谁让老三扣呢,早点请我们吃饭不就完了。”   “大哥你说话注意点,今天可是我买单……”   “叮——”的一声轻响,电梯门打开了。   走廊里教堂的人也刚好拐了进来,木鱼余光中只秒盗先踏出的两双鞋,棕色,纯牛皮的,鞋码不小,鞋子的主人身材应该也小不到哪去。   ……   “木鱼,你等等。”   司度的声音打断了木鱼的动作,木鱼侧过头看着他,司度走到她的面前,将她的视线彻底挡住。   “嗯?”   司度抬起手,轻轻的朝着木鱼的脸伸去,两人直径距离不过二十厘米,木鱼看着司度那张似乎从来没有变过的脸,恍惚了一下。   司度的眼瞳比起旁人的琥珀色要稍深些,更接近纯黑色,木鱼能清晰的从司度的瞳仁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木鱼的眼里,似乎就只剩下了眼前这一个人。   司度听见身后电梯门关上的声音,手穿过木鱼的脸,落在她的头发上,从她的头发上,拣出一片羽毛来,递到了木鱼的眼前:“大概是刚刚路过走廊羽毛装饰品的时候,沾上的。”   木鱼的脸瞬间像是下了滚了水的虾,通红的几乎冒出热气来,她咳嗽了一下,掩饰住自己的尴尬:“谢谢。”   迅速退后了一步。   再看电梯的时候,电梯门已经掩上,木鱼看过去的时候,电梯门还只有一掌宽的缝隙,这一趟电梯是赶不上了。   里面的人影影影绰绰,能隐约分辨出是三个中年男子,身上掩饰不住的煞气。 第七十章   司度全权将点菜的大权,下放到了木鱼那里。   原话是这样的:“你先点你爱吃的。”   这次是自己点自己的?   不差钱的木鱼点起菜来底气十足,点了三菜一汤都是自己爱吃的,然后还加了两道酒店的特色菜,和一道点心。   她点完自己的,将菜单递给司度,司度连看都没看一眼,将菜单合上,直接递给一旁的服务员:“就这些了。”   服务员看了一眼木鱼,然后步伐轻巧的退出房间。   也还好木鱼点的菜不少,五菜一汤配一道点心,酒店还送了两个水果拼盘,七八个碟子也勉强堆了一桌。木鱼想了想,将其中两叠符合司度口味的,摆在了他的面前。   司度扫了一眼,没有说话。   木鱼顶着一张正常的脸,低头吃了几筷子,被大厨的手艺折服,之前莫名带出来的拘谨,倒是消失了。   两人这半年别的不说,相处倒是习惯了,彼此吃饭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显得尴尬,偶尔想起了什么问题,相互交谈几句,一顿饭吃的舒服而安逸。   结账的时候,拿着单子的服务员侧着头跟司度说话,正打算上前拿卡,一脚踩空了,手扫在了司度面前的盘子上,半个盘子的菜汤撒了出来。   司度人倒是躲开了,手却被溅了不少。   木鱼看服务员自己都快哭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司度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问:“你这卫生间远么?”   服务员脸色煞白:“不远的,就在这条走廊过去,我领您过去?”   司度推开椅子,站起来:“木鱼你在这自己待会儿,我去趟卫生间。”   木鱼看着他手上的油渍,有些奇怪他的身手,怎么会被溅到,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好。”   司度跟着服务员出门,顺手将包厢的门掩上了,他跟着服务员从容的走到了卫生间的位置,平和的道了谢。   在服务员转身的瞬间,司度张开手,一只千纸鹤,在半空中振翅,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   ***   三刀重聚,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的怨气一举发了出来,   三人喝的酒有些多。   毕竟人近中年,三人点的是啤酒,喝多了倒是没有上头,倒是跑的次数多了起来,老大钱思德走到厕所的时候,就看见厕所门旁的墙边,立着一位年轻人,半垂着头,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闭目小憩。   引起他注意的不是年轻人出色的样貌,而是在这样的季节里,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亚麻上衣,走廊的穿堂风略过,吹的他衣角翻飞似乎也毫无所觉。   钱思德看了一眼,方正的脸没有显露出什么表情,推门进卫生间门,吐了个稀里哗啦。   年纪大了,就像是用久了了机器,总是会有些零件会时不时的损坏。   等他洗完手,捂着胃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年轻男子依旧靠在墙边,像是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正当钱思德准备移开目光的时候,对方突然抬起头来。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扎进了他的眼帘之中。   钱思德瞬间鸡皮疙瘩就起来了,那种眼神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是他们这样的人却能看的明明白白,这个年轻人看他的眼神——   分明是在看一个死人。   钱思德酒气上涌,正打算说什么,对面的人收回目光,直起身,转头离开了。   那人明明穿着皮鞋,踩在瓷砖过道上,就像是踩在了地毯上,居然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钱思德心理暗骂一声邪乎,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呆多久,转头快步离开,一直走到自己的包厢前,身上突然升起的寒气,都没有散去。   包厢里的温度偏高,弥漫的酒气,热烈的交谈声,还有空调挂机呼啦啦的响动,让他吐了一口浊气。   老二赵天飞穿着件羊毛衫,手里夹着烟,满脸通红,笑着冲着钱思德说:“老大,你每次喝酒都怂出去上厕所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改一改?”   周延吉在一旁打敲边鼓:“老赵,你今晚就这句话说的最切中要害。”   因为老二的称呼不太好听,无论是钱思德还是周延吉,称呼赵天飞的时候,都叫老赵。   钱思德笑着掩饰脸上的不适,端起酒桌上的杯子:“我先自罚三杯……”   “今天你运气好,这罚酒是躲过去了。”赵天飞的笑着,瘦长的脸笑的舒展,“老三已经结好账了,你要再吃点么?”   钱思德喝了一肚子的酒,刚刚又吹了一肚子冷风,这会儿酒气正往上涌,哪里还吃得下去什么,连忙摆了摆手:“再吃,都快满喉咙口了。”   “那我们下去吧。”一旁安静坐着的周延吉起身,将放在椅子上的包拿起来。   三人的包间离电梯不远,几步路就走到了电梯口。   周延吉说着自己的打算,“下午我们先去泡温泉,去去酒气,老大你不是喜欢那个牡丹亭么?我们泡完温泉就听上一折,听完戏看时间再安排,你们觉得怎么样?”   赵天飞:“那成,就按照你安排的,不过听什么牡丹亭,听《挑滑车》吧。”   后面钱思德大笑:“这戏好,应景。”   说着把电梯门当镜子,摆了一个花架子,比划着手,忍不住哼起来——   “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   钱思德一只手替他打拍子,一边跟着唱:“杀他个——干干净净——”   到这,三人压制在心底的些许心虚,也彻底烟消云散。   是了。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要怪就怪他家大儿子,做什么不好,替条子做卧底。   “嗤。”   三人身后传来第四个人的笑声,冷冽的,又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情。   钱思德看着面前的电梯门,倒映出三人后面情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他猛然的回头。   之前厕所见过的年轻人立着自己身后,表情安静自然,   可他的手心已经冒虚汗了。   年轻的男子眉眼温和,眼睛里却是死气沉沉的一片,大冷天穿着单薄的衣服,看着消瘦却不纤细。   袖子底下露出的一截手腕,檀木佛珠手串松松垮垮的挂着,乍眼看去并不起眼,但是随后转过头的周延吉却皱了皱眉。   他这些年开金店,做珠宝,走入过无数古董店,眼劲自然早就锻炼出来了。   这串佛珠暗的发亮,包浆色经过了陈年的浸透,年代久远,最奇特的,是其中两颗檀木珠的雕刻——   一颗刻成繁花,代表着生。   一颗刻成骷髅,代表着死。   这将生死戴在手腕上……   赵天最后一个回头,并没有发现这其中的关窍,还以为对方在嘲笑自己的唱段,酒气本身还在上头,这会儿脸立马就黑了:“笑什么笑?”   司度视线在赵天飞脸上顿了顿。   移到了钱思德身上。   继而转到了周延吉脸上,勾着嘴角却没笑。   他的视线很专注,每个人身上停留的不到几秒钟,但是却会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一个轮着一个打量的举动,往日或许不觉得,在此时此地,突然变得诡异和别有用心起来。   “我有个建议你们可以听听看,与其浪费时间去听戏,不如——”司度声音平静,“回去写遗书吧。”   ***   木鱼一个人坐在包厢里,百无聊赖的玩手机,顺手在朋友圈里发状态。   【今天司度请吃饭。】   附现照的美食图一张,限制:[太衡神经病组]可见。   发出去没多久,朋友圈就获得了无数人点赞和评论。   ——司乐:啊啊啊啊,小木鱼啊,哥哥在深山里啃竹笋,生的!   ——司礼:司乐,注意形象。   ——星空没有雨:就点这点菜?司度的身家你不多吃点,对得起人民么?   ——吴越:笋生吃对身体没有什么影响。   ——春小春回复司乐:司乐你把笋放下,小秋说你残忍。   ……   后面开始主题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开始严重歪楼,木鱼越看越觉得好笑,这群人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可是心性的某一部分,还保持着最初的样子。   比如司乐的孩子气,司礼的温润。   还有司度——   之前灭门惨案的时候,司度虽然面上不显,可是那一瞬间暴涨出的负面情绪,连小黑都到了警戒的地步。   司度推开包间门,看见的就是抱着手机发呆的木鱼,她眉眼舒展,神情愉悦,顺带着的整个包间的气场都十分舒服。   受到她的感染,司度身上裹着的一层寒气,消散了大半,他靠在门旁:“下午要去听戏么?”   木鱼收起手机,也没问他为什么去趟卫生间会花这么长时间,随口答道:“好啊,听什么?”   “铡美案。”   木鱼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铡美案?”   “要不黛玉葬花?”   “那还是铡美案吧。”   比起缠绵悱恻的黛玉妹妹,她更愿意看脸黑如墨的包公。   只是戏院不是他们开的,想听什么就能听什么,两人上网订票,发现市里的剧院里,今天没有上演这一折戏,倒是下周三有一场。   司度替木鱼拿了外套:“我们回去看。”   回家当然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   于是两人找了个音像店,音像店里有一排架子都是戏曲分类的,各种戏目都有,经典的,新派的。   木鱼喜欢越剧,司度则倾向于京剧,两人对黄梅戏都没什么意见,各自选各自的,然后一人抱了一堆。   结账的时候,司度瞄了一眼木鱼挑选的戏曲,从碟子里挑出《挑滑车》,看了看封面:“这版戏,不太好听。”   木鱼一边拿钱包,一边随口说:“那这张就不要了。”   回去的路上,木鱼坐在后座上,拿起手机,刷了刷新闻,然后打开了朋友圈。   她之前发的那条状态下面,歪楼早已经歪到了太平洋,到了后面几乎成了太衡的留言板,三三两两居然聊开了。   从自己的状态返回,发现司度更新了朋友圈。   司度:   【回去看戏】   附上一张木鱼抱着碟子在前台准备付钱的照片。   底下瞬间被评论刷了。   ——司乐:咿?   ——秋小秋:呀。   ——司礼:噗…   ——春小春:啧。   ——吴越:诶?   ——星空没有雨:哼。   ……   她笑了笑,调出虚拟键盘,在回复栏敲击。   驾驶位置上的司度,扫了一眼车载手机架上的手机,趁着红灯,顺手下划了一下,朋友圈的状态齐刷刷开始更新。   ——木小鱼:(o≧▽≦o)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大哥,我看你的胆子,越活越回去了。”   赵天飞坐在茶馆里,扫了一眼茶馆的布置,这里装修简单,场地开阔,反而比包厢更不容易被偷听到。   他从包里掏出一包烟,抖出一根,夹在指尖,抬头便看见禁烟的标志,像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点了打火机:“不就是一个神棍么?神神叨叨念上几句,也值当你吓成这样。”   钱思德坐在他右手的位置,神情有些倦怠,中午几个人吃饭时的兴致耗的一干二净,看着赵天飞满不在意的神情,说了一句:“那人有点邪。”   邪的不是那个年轻男子说的话,而是他给人的感觉,身上没有任何年轻人的鲜活气,尤其是那双眼睛。   打量他们的眼神,就像是打量着一件死物。   赵天飞有些不以为然:“神棍有几个看起来正常的,再说了,他不是看着我说一么,真有什么事也是我……”   “老赵!”坐在一旁一直默默喝茶的周延吉放下杯子,出声打断了赵天飞的话,“你少说两句。”   赵天飞转头看见钱思德的神色的确不好看,剩下的半句奚落吞了下去,将烟头灭在面前的茶杯里。   起身将椅背上的衣服拿起来穿上,伸手抓了一颗桌上的蜜饯,俯身在周延吉的耳边说:“老大大概还没缓过来,我就不在这添火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说完一口将蜜饯塞进了嘴里,口齿不清的说:“我夜场还有约,得先走了。”   钱思德皱眉:“不一起吃晚饭了?”   赵天飞:“我不是还有约么,几天之前就约好了,失约别人不太好。”   目送着赵天飞离开,原本就比较安静的茶馆,更是冷清了不少。   周延吉叫来服务员续了杯茶,又换了几碟子甜点,他将其中一叠招牌甜点推到了钱思德面前,斟酌着开口:“有人查到我们了。”   钱思德愣了一下,才明白周延吉指的是什么,他原本便是冷静惯的人,这会儿脸色都没有变:“应该的。”   只要官方不是智商有问题,迟早会想到他们的,倒是周延吉接下来的话,让钱思德挑了挑眉。   “不是官方的人。”周延吉回忆起巷子里那个人的手段,能查到瘦猴,起码是半条道上的人,“也不全像是道上的人,倒是更像是私人。”   “私人?确定身份了么?”   “没有,不过可以确定的是,那人应该是冲着案子来的。”周延吉手抓着杯子,感觉手里心的汗水,粘稠的如同血液一般,“我们饭店遇到的人,说不定是跟那人是一伙的。”   钱思德想了想,松了一口气,低头喝了一口茶,再抬头脸色已经好看了很多。   是了,现在想起来,一切太过巧合。   如果对方装神弄鬼,只是想吓吓他们,倒是真的差点把他唬住了。   钱思德心理做了不少建设,可是当他走出茶馆的时候,脑子里浮出的,依然是那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   就像是这座城市一样。   死气沉沉。   ***   周延吉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他用的是手机自带的和弦铃声,短暂而急促,一遍遍的重复着,硬生生的将他从梦里光怪陆离的场景中拉扯出。   他抹了一把脸,这个季节,出了一头的虚汗。   手机依旧在不死心的振动着,他伸手在床头摸了一把没有摸着,侧过身,将略胖的身体挪动了几寸,喘着气才勾着了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即使没有任何备注,他也对上面的一串号码烂记于心。   “大哥?”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着,带着些许恐惧,有惊慌失措,也有气急败坏,各种情绪杂糅进了短短的几个字中。   ——“老赵死了。”   手机挂掉半晌后,周延吉似是刚理解那四个字的意思,抬起手来,狠狠的给自己一个巴掌。   脆生生的耳光将他彻底扇醒了,也像是告诉他,自己并不是在梦里。   几十公里外。   一家仓库办公室,卫生间。   付宇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洗手台里,冰冷的水一下子漫到了耳根,气泡随着水的上升浮在脸上,毛孔颤栗着,脑子感觉清醒了很多。   抬起头,看着镜子中那个颓废的中年男子,时间在一个男人脸上留下的痕迹,远没有在他的眼中的沧桑更明显些。   五口灭门案。   即使有了匿名信给出的线索,也确定了嫌疑人三刀,可是他们做的太过干净,查到的蛛丝马迹完全没有说服力。   没有说服力的证据,在法律体系下,就是一张废纸。   他关掉水龙头,就像是关掉了案子所能看到的希望,看着水流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没有了。   走出卫生间,除了眼中的颓败,他已经将脸上的表情收拾好了大半。   仓库的工作位上,只有零星几盏灯还亮着,这个点,大部人不是回去,就是去休息室睡觉了。新来的张晨聪,手里握着一支手机,三步两步朝着他的工位前走来。   “宇哥。”   付宇拉开工位的椅子,坐在上面,伸手拉开侧边的抽屉,翻了几下,找出一瓶胃药来:“怎么了?”   “你不是让我盯着……那个三刀……”   “嗯。”付宇拧开胃药的盖子,倒了几粒,就着矿泉水咽了下去。   “赵天飞死了。”   “咳咳——”   付宇一口水没有咽下去,生生的喷了出来。   ***   赵天飞死的很偶然。   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喝的有些高,他脾气本就不好,只是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看着好了不少而已,醉酒后本性外露。   调戏妹子,对服务员发火,这都是小事。   他这几天原本就憋着一股气,去上厕所的时候,和一拨人小年轻在走道上撞上,有了肢体的触碰,两方不合,就从口角上升到了斗殴。   这边赵天飞借着酒气上头,觉得自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那一拨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打架火气上头,连爹妈都不认识,哪还有什么理智。   其中一个二愣子,敲碎啤酒瓶,拎着啤酒瓶的一端,就朝着赵天飞捅了进去。   这一捅,伤到了肺部和大动脉,还没有送到医院人已经凉了。   赵天飞没有家室,父母早就死了,周延吉一边置办着他的后事,一边查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   事情翻来覆去查了一遍,无论怎么查,都证明这是一件偶然的事件。   那几个小年轻因为故意杀人罪,已经正式被起诉了,就等判决下来,捅人的那小子即使不判死刑,大概也要蹲一辈子牢。   事情似乎从到这,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了。   要是没有之前没有遇见那个男人的话——   “我之前跟你们说了,那个男人有点邪……”钱思德在客厅里来回走着,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我千叮咛万嘱咐,让老赵小心点,他就是不听……”   这话,钱思德已经来来回回说了几遍了。   刚开始周延吉还不觉得什么,听多遍之后,只觉得后背有些发毛,他手把玩着一串佛珠:“只是巧合而已,大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这话也不知道在安慰钱思德还是在安慰自己。   钱思德明显没有得到安抚,情绪反而焦躁了起来:“巧合,什么巧合,那人——你是没有仔细看那个男人,年纪轻轻的就一身死气,像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慎得慌。我之前就说了,我们年纪也大了,寻仇的事情可以放一放,你和老赵非不听!你说我们是不是——”   周延吉似是预料到钱思德想说什么,出声想打断钱思德的话:“大哥!”   “报应!”   两个人同时出声,报应两个字说出来,就如同擂鼓一样,在脑子里炸开了。   两个人在瞬间都有些发懵,屋子里陷入了一片安静,只有楼底下偶尔穿过的摩托车,按着喇叭,一路渐行渐远。   “大哥。”周延吉率先回过神来,他放下手心的佛珠,手心已经湿透了,“你先别胡思乱想,事情不是过去了么,这样,法源寺的佛法听说很灵验,您去上柱香,添点香油钱怎么样?”   钱思德似乎这才找到了主心骨,走到阳光下,心理一直涌出的心虚和恐惧也似乎淡了不少:“这提议好,这提议好,我过两天——不,我还是明天去看看?”   “我明天送你过去,不过送到就得走,早上还需要有批货盘点,到时候我叫车去接你。”   钱思德本想说什么,但是看着周延吉平静的脸色,收回了话头:“好,我明天替你也上一柱香。” 第七十二章   法源寺的香火一直鼎盛,信客和游客众多。   第二天两人难得起了个大早,路上没有堵车,所以到的有些早。   到的时候,门口已经堵了一批人——都是排队抢上头柱香的人,退休后的老年人居多,零星几个年轻人在中间,反而有些显眼。   他们或站,或蹲着,大部分不在意的人干脆直接坐在台阶上,等着寺门打开。   空气中弥漫着香火的味道,人只是站在了院门口,就似乎踏在了寺庙的历史和禅意之中。   周延吉通体舒畅,有些遗憾自己今天不能上香,盘算着下次陪着老大再来一次:“这个地方看着就有灵气,我以后老了在这出家得了。”   “就你不清净的六根,佛门也不收啊。”   钱思德扫了一圈没有找到第一排台阶找到空位坐下,正打算跨过第一排走到后面,周延吉已经弯下腰,掏了一百块钱,对着坐在台阶的年轻姑娘说:“小妹妹,能不能买您个座?”   年轻姑娘半低着头没说话,倒是很痛快的接过钱,让出了自己的位子。   钱思德坐在台阶上,吐了一口浊气,像是把这些日子的惊惧也一同吐了出去,对周延吉说:“你先回去吧。”   周延吉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有事儿打我电话。”   目送周延吉离开,钱思德的注意力被身边的动静拉了回来。   ——不远的地方,坐着一对头发花白的老人,精神矍铄,笑容满面。   老太太乐呵呵的从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套着很多张大饼,厚厚的一沓,看着有十来张。   她将塑料袋解开,先递给老头一张,然后开始招呼周边的人。   “这是我自己烙的病,现在还热乎的,你们也拿一张尝尝?”   佛门很多信徒,都讲一个善字,这老太太明显是怕有人吃不上早饭,所以特意背来的,周遭的几个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禁不住饼却是烙的好,隔着老远都闻到了淡淡的焦香。   于是你一张我一张,不一会,就分了大半。   最后还剩下三张,老太太自己留了一张,转手递在了钱思德的面前:“孩子,你没有吃早饭吧。”   钱思德的确没有吃早饭,他住的地方和法源寺离的远,天没亮就赶着过来,压根把吃早饭这事儿给忘了。但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到别人叫他孩子,愣了一下,视线定格在了老人枯树皮似的手。   脑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想起了启山的那两个老人。   那户老太太也是这样,长的慈祥,手跟即将枯死的树枝一样,到处都是口子和纹路。   后来呢?   那只手在斧子下,脆弱的就像是田里堆积着的稻草,轻轻一折,就断了。   “不用了。”   钱思德忍住最后一点理智,才没有将眼前这双手打开,他拎起自己矿泉水瓶,往挪了挪几米,像是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了这一对老人。   老太太手僵在原地,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有些不知所措,她抬头看了看身边的老爷爷,嘴唇抖了抖,什么话也没有说。   周遭的人有些看不下去。   这老太太明明是好心,即使不想吃,客气回几句是最起码的礼貌吧,这种态度做给谁看啊?   尤其是刚刚接收了老太太好意的路人,正打算出来说几句话,一个年轻的姑娘从角落的位置站了起来,一屁股坐在了两个老人的脚边。   “奶奶,能给我一个饼么。”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穿着的抓绒卫衣领子刚好遮住了下巴,显得一张脸更小了,“我快饿死了。”   老太太回过神,递过去一张饼:“孩子,给你。”   “我都二十五了,可不是孩子了。”姑娘捧着比自己脸还大的斌,狠狠的咬了一口,“我姓木,叫我小木就好了。”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头都被逗乐了:“二十五就不是孩子了啊,在我们面前,谁都是孩子呀。”   “是是是,你说的都是。”那姑娘啃着饼装模做样叹了口气,“这饼太好吃了,吃人家的嘴短呀。”   一群老头老太太哈哈大笑,觉得这闺女招人稀罕,都明白这姑娘一直就坐在角落里,早不出来晚不出来,这时候出来,是特意给两老化解尴尬的。   长得讨喜,说话也讨喜。   这段插曲被一个姑娘插科打诨过渡了过去,周围的气氛重新变得热络了起来,一直到寺院的大门打开,两位老人脸上都挂着笑容。   钱思德坐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像是和对面的一拨人分隔成了两个世界。   随后赶来的游客越来越多,到开门的时候,已经人挤人的地步。   他恰巧站在了那姓木的姑娘身后,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挤着,不自主的撞了上去。那姑娘身材有些较小,这一撞几乎将她手中拎着的袋子撞了下来。   “抱歉——”钱思德低低的说了一声,抬眼刚好看见了前面姑娘回过头时的眼神。   ——幽幽的,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   木鱼一推开门,就闻到了家里弥漫着浓郁的香味。   排骨汤,光闻味道,就成功勾起了木鱼肚子了馋虫。   她放下包,手中抓着一块木牌,顺着香味找到了厨房的,那道熟悉的身影立在灶台前,穿着浅灰色的高领线衣,围着蓝格子的围裙,手中拿着勺子在瓦罐里搅了搅,放了些蒜花下去。   “回来了?”他盖上瓦罐,将勺子放好。   侧过头就看见木鱼立在厨房门边,见她脸上带着笑容,眼神温和,看来一天都很顺利,“见到大师了么?”   “见到了。”木鱼将手中把玩的木牌给司度看,“话我带到了,资料也亲自送到了他的手上,大师说他会在意的,等轮回回来跟他们详聊。诺,还送给了我两个平安符,这个是你的。”   平安符对常人的用处就不大,对他们这些人就更没有用了,不过一些纪念品的纪念意义,远比它原本的意义要来的重。   司度接过木牌,扫了一眼:“这是平安符?”   为什么是泛红色的?   因为这是姻缘符呀——   木鱼直视着司度,睁眼说瞎话:“大概各个寺庙的平安符制式不一样,现在不还讲究与时俱进么,我看着这样式挺漂亮的,你系在包上怎么样?”   “好。”司度也没多在意,将木牌塞进了围口袋里,“你先去洗手,马上开饭了。”   司度下厨,木鱼一直是抱着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心态,要不是要表现出些许矜持,她都要把脸埋进碗里了。   “今天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了没有?”司度像是无意间问道。   这是两人平常聊天基础的开场白。   司度平常端着的家长气势,这一时半会也改不了多少,不过半年下来已经好很多,聊天时顶多语气从叔叔辈的人,转到了哥哥辈的人。   好歹同辈了。   木鱼想了想:“法源寺庄重肃穆,好玩的事情倒是没有遇到,但是遇见两个奇怪的人。”   司度:“怎么说?”   “两人年纪差不多,四五十岁中年男人,身上煞气很重。”木鱼想了想,“一个吧,出手就是百元大钞,说要买我当时坐着的台阶位子,他倒是没有什么其他问题。而另一个——”   司度低头喝了一口汤,就听木鱼说:“他大概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他敛起双眸:“生老病死,本就是不可避免的,你无须太过在意。”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一瞬间没有绷住表情,大概让他看出什么了。”木鱼表情有些疑惑,“可怪就怪在,即使从我神情看出什么,大部人也不会太当一回事,可他见到我就像是见到鬼一样。”   司度夹了一筷子青菜给木鱼:“想不通就不用想了。”   木鱼看着司度的侧脸,果断扔开不想了。   他们这样的人,首先学会的不是该怎么记住,而是该怎么忘记。   ***   “大哥,到底怎么了?”周延吉看着躺在床上,面如金纸的钱思德,叹了口气,“不是去了法源寺烧香了么,怎么回来成这样子了。”   这明显是吓得。   钱思德眼神有些飘,似乎才发现周延吉进屋了,声音嘶哑:“你怎么过来了”   “我打电话打算问问老赵遗物怎么处理,怎么打都没有人接,就过来看看。”周延吉走到窗户前,将窗户打开,让外面的空气和阳光透了进来。   屋子大概几天没有开了,里面弥漫着都是汗水被蒙馊的味道,还有烟味和方便面的味道,他刚刚踏进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味道让他几乎呕了出来。   从地上捡起掉落的棉被放在一旁的沙发上,周延吉扫了一眼桌上的安眠药,从桌底捞出一瓶矿泉水,找了个看着还算干净的一次性杯子,倒了一杯水。   走到床前,将钱思德扶起来,一边喂他水一边说:“我叫了份外卖,你喜欢的皮蛋瘦肉粥,你先吃点垫底,等有了力气,我送你去医院一趟。”   钱思德喝了半杯水,眼中的焦距找回了不少,语气虚弱而嘶哑:“不用去医院折腾了,我没生病。”   “没生病,吊几针葡萄糖也算完成任务了。”周延吉叹了口气,“你这样整天自己吓自己可不行,年纪也不小了。”   钱思德没有说话。   周延吉知道一两句话根本没有什么用,就不浪费力气说话了,他们三人一直从年轻的时候走到这把年纪,什么事儿都干过,到了年纪自然会心虚。   当心报应。   人都是怕死的,越老越怕死。   一杯水喂完,周延吉以为钱思德闭着眼睛睡着的时候,钱思德突然的睁开了眼睛:“我那天一大早就赶去了法源寺,遇上了一个姑娘。”   “二十几岁,看着很有灵性,无论是老人还是小和尚,都很喜欢她。我还看见她跟方丈和熟识,方丈亲自出来迎接的,她问方丈求了个姻缘符,方丈调笑了几句,还被她理直气壮的堵回去了。”   “你理解我的意思吧,和我临时起意不同,她去法源寺是早就约好的,所以我遇到她肯定是个偶然,她看别人的眼神虽然有距离,可一直是温和的。”   “但是,她看我的眼神。”   “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第七十三章   周延吉的手抖了下,侧过头的时候,对上了钱思德黝黑无神的眼睛,正打算开口说些什么,钱思德一把推开周延吉,俯身侧倒床沿,弯腰就吐了出来。   钱思德几天没有吃东西,怎么可能吐出什么。   周延吉立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钱思德先吐出大口大口的水,然后吐出来的,则是大口大口的鲜血。   如坠冰窖。   胃癌晚期。   周延吉从医院出来,抹了抹脸,感觉脸上皱纹又多了。   老大送医院后,很快就检查出结果来,癌细胞已经全面扩散,基本上没有什么可救的希望。   原本还没有这么悲观,可是这段时间,赵天飞意外死去在前,钱思德胡思乱想在后,身体如同溃堤,等查出来的时候,已经药石无医了。   钱思德的老婆跟他早就离婚了,唯一的闺女还在上学,不过大概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   他平时看起来不显,但是其实是三人中最会过日子的人,前些年折腾的,加上这些年盈余的,银行账户上已经是一个非常客观的数字。   钱不缺,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周延吉也只能每天抽空去看一次,照料钱思德的事情,多半是交给护工。   即使天天见面,周延吉也能明显感觉出,钱思德一天比一天消瘦,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周身弥漫起了死气。   再也没有常人的鲜活。   这天周延吉走进医院,看见钱思德正坐在床上写着什么,大概是写的太过专心,连病房里进了人都没有发现。   周延吉站在钱思德的身后,看着他面前的床上桌一头摆着账本,一头摆着信纸,大概已经写了几页,右手边压着的信纸上满满的都是字迹。   扫了几个字,周延吉就明白了钱思德在做什么。   遗书。   钱思德正在交代身后的事情。   也对,这几天他一直是自己吃药,自己去做化疗,自己去缴费……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周延吉慢慢的退了回去。   在医院门口的小摊前吃了碗饺子,然后再报摊上买了一份杂志,坐在医院的走廊上翻了半本杂志后,这才假装刚刚到踱步走进了病房。   钱思德死在一个雨夜里。   他全身痉挛的在病床上挣扎,慢慢的,力气越来越小,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推进急救室之前,钱思德抓着他的衣摆,吐出了两个字,剩下的话被护士阻隔在了急救室的门外。   在刚刚一片的脚步声中,钱思德从喉咙口冒出的气音,去了钱思德自己,恐怕没有第二个人听得见。   但是周延吉听懂了。   周延吉坐在走廊上,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脑子里缓慢的回放着钱思德带着氧气罩时的口型。   他说——   报应。   ***   两个月,连着操办了两个兄弟的丧事。   周延吉明明才四十岁的人,看着已经像是五十岁,苍老了十岁有余。   就连之前因为富足生活养成的小肚子,也慢慢平坦,体重直线下降,许多之前刚好合身的衣服,穿在身上空空荡荡的。   看着没有精神气。   周延吉干脆将家里旧的衣服扔了个干干净净,亲自到了商场,重新置办了衣服裤子,就连内衣内裤也没有放过。   他以前剃头喜欢去姑娘多的理发店,头发理得好看不好看是一回事,姑娘漂不漂亮也是一回事儿,他喜欢的是年轻姑娘身上透出的活力。   而这次,他在巷子角落找了个老师傅,推了个小平头。   三千烦恼丝一簇簇的在眼前落下,就像是将过去一同剃落一样,付钱的时候,理发师一边找钱一边笑着说:“我倒是很少见到您这个年纪剃的这么彻底的。”   他摸了一把自己头上的毛刺:“从头开始嘛。”   除了生活中少了两个可以打电话,偶尔见面吃饭的人,周延吉的生活,看着并没有什么变化。   相反更加规律了。   早上六点起床,跑步遛狗;七点去街上吃早点;八点出门,八点半到店里清点货物,盘账,交代事情;九点店门营业。   店里忙的时候,他通常会跟店长一起,在店里照应着。而店里不忙的时候,他则到那家熟悉的茶馆里,叫上一壶茶,一个人一坐就是半天。   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会去公园,跟一群老头们下下象棋。   五块钱一盘,他输的多,赢得少,所以公园下棋的大爷们都喜欢他。   有时候怕他输的太惨,第二天不敢来了,也会放水让他赢两盘,时间一长,他也觉得大爷们挺可爱的。   时间一长,他甚至觉得,他已经提前步入了养老,波澜不惊的日子放在上半年,他说不定还会嗤之以鼻。   但是现在,他倒是觉得也不错的。   公园旁有个报摊,刷着的绿漆有点剥落了。   外面竖着一把褪色的大遮阳伞,将不大的报亭遮盖了大半,摊主照例是躲在太阳伞的阴影之下,拿着手机看小说。   下完棋周延吉喜欢买两份报纸,然后去茶馆或者回店里看,所以跟摊主也混了个脸熟。   摊主见走近,放下手机:“参考信息,三份日报,还有小说月刊对么?”   周延吉扫了一眼报刊:“对。不过,这有佛经卖么?”   “宗教书籍,在我这样的地方,可以买不了。”摊主熟练的拿了几份报纸和一本杂志,递给他给他:“一共十三块。”   周延吉递给了十五块过去,顺手拿了一包面巾纸:“不用找了。”   摊主也知道周延吉出手大方,几块的零钱从来不放在心上,对他有不少好感,收了钱后,悄悄的凑过头去:“后面那人今天下午就在这看着了,是不是偷偷跟着你。”   周延吉心里咯噔一下,收起报纸,面上平静:“谢谢。”   他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拎着自己的水杯,如同往常自然的回头,一张熟悉的脸扎进了他的眼中。   对方完全不像是摊主说的偷偷跟着,而是大剌剌的站在他的面前,这么冷的天气,他里面穿着一件背心,外面罩着一件皮夹克。笑的时候,动了动嘴角,眼底却一片冷意:“周先生,真巧。”   “你到底是什么人?”周延吉皱眉。   上次两人在巷子里就打过一个照面,那时候他就知道,对方的手段不是官方的人。   现在更仔细的打量,他的站姿很随意,不是外八字的,胳膊露出纹身的一角,尤其是眼神,一看就是见过血的。   体制内,是不会允许这种人存在的。   那么他是哪冒出的?   付宇没有回答周延吉的话,自顾自说着:“周先生,你大概不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我特地来提醒你一下,今天是启山灭门案的百日祭。”   周延吉瞳孔收缩了一下,神情有刹那间的崩乱,瞬间又恢复了正常:“那个案子我也从报纸上看过,也曾沉重的缅怀过,这跟你找我有什么联系么?”   付宇不知道是该鄙视他的冷血,还是敬佩他的理智了,在同伴相继在两个月死去的后,还能安安稳稳坐公园里下棋。   被人找上门,还能安静的可怕。   “你杀人的时候,不是早就预料到会有人找上你么?”   “现在是法制社会,凡事讲究证据,如果你找到什么证据,递给警方就好,自会有人将我绳之于法。要是没有证据,你再这么红口白牙的污蔑我,小心我告你诽谤。”   周延吉皮笑肉不笑,抬腿准备绕开周延吉,“你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走了,我时间虽然悠闲,也不愿意浪费在一只狂吠的狗身上。”   付宇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等等,我还有账没有算呢。”   他话音刚落,一记拳头已经朝着对方的门面轰去,拳风凌厉,没有丝毫留守。   周延吉毕竟也是道上混起来的,在社会这个大学校下,学会打架前一直怎么学着躲避挨打,这会儿几乎是凭借着下意识,侧过头,躲过了付宇的拳头。   随即一个狠厉的肘击将付宇逼退半步,两人在短短的几秒钟,交手了几招。   周延吉在交手的瞬间,就明白,即使是二十来岁的自己,也不是对面这个男人的对手,别说人到中年安逸了几年的他。   而且对面这个男人的眼神狠厉程度。   ——是会打死人的。   所以他冲着一旁看呆了的摊主说:“愣着做什么,快报警!”   摊主手忙脚乱的拿起手机:“好,报警——”   公园四周的路段,原本就有巡警定时巡逻,他一遍哆哆嗦嗦的冲着警务人员报着地址,一边看着从两方的交手,渐渐演变成一守一攻。   眼看着局势倒向一方殴打的时候,摊主拿起来一把扫帚,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救人。   巡逻车的警笛从不远处传了过来,几乎同一时间,从树林里冲出另外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满头大汗,一脸慌张:“宇哥,警察来了!”   付宇没有理他。   张晨聪,牙齿一咬,上前抱住了他的手臂:“宇哥,巡警来了。”   “来怎么了?”付宇扫了张晨聪一眼,觉得拉拉扯扯的实在不像样子,“你先放开手。”   张晨聪都快给自己上司跪了,他这些日子沦落到跟班小弟也就算了,可明明也是国考进单位来的,隔三差五被警察撵着跑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一同学是这片警局的,您得给我留个面子吧,不能让我第一次进局子就遇到同学——”   张晨聪话音没有落。   就听见前面车子刹车的声音。   得,跑不掉了。   付宇有些同情的看了一眼张晨聪,转头,继续伸手一拳揍在了周延吉的脸上。 第七十四章   半个小时后,警局。   “成啊,张晨聪,几个月不见,你都学会替人放风了。”肖特看着对面坐着的张晨聪,他一只手压着笔录,一只手转着支黑色的中性笔,“你说你这身板,跑去凑什么热闹。”   张晨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肖特也没料到,刚刚毕业没多久,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同学。   准确来说,是同学中的学霸。   正常人能把宪法当语文课本一样倒背如流么?正常人能跳级两次,不到四年时间完成本硕连读后,双硕士毕业么?正常够同时学四门语言,且门门外语的水平,都能被校长临时拉去陪同翻译么?   张晨聪能。   他学霸程度,简直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只是他在学校太低调,低调的几乎高冷的存在,除了偶尔在课堂上和考场上看见他,其他时候几乎看不见他的人。   毕业的时候,更是消失的悄无声息,一点音信没有,朋友圈也是众说纷纭,有的说出国继续深造了,也有的说是考上了特殊部门,已经被拉去集训了……   可现在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肖特还想问两句,刘警官推开审讯室的门:“小徐,你去对门定咱们哥几个的饭。”   “好嘞。”肖特起身站起来,看了一眼他旁边的张晨聪,转头对刘警官说,“要多定两份么?”   刘警官抽了抽嘴角,到嘴边的话却很奇怪:“不用,他们吃不上。”   “这样。”   肖特对张晨聪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起身从位子站了起来。   看着新人走出大门,刘警官端了一杯水走进审讯室,屋子里的男人正靠墙站着,听见门的动静,也眼皮都不抬一下。   “你说的线索,我都记下了,回头我派人去查。”刘警官走到他面前,将水递了过去“你之前答应过我,不掺和这件事的。”   “你之前也答应过我,会竭力侦破这个案子的。”付宇接过杯子,吹了吹劣质茶叶被沸水滚出的浮沫,“现在是想见你一面都难。”   “……”   肖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启山灭门案,因为凶手手段老辣,案发当天,有事暴雨天气,借着夜色的遮掩和偏僻的地理位置,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   所谓的嫌疑人,也只是一封匿名信举报的。   他们不是没有传唤过嫌疑人,只是经过多方查证,被匿名信举报的三人在案发时间都各自在做其他的事情,且人证物证都有。   加上录的口供一一吻合,他们的作案嫌疑,基本上可以排除,要不是付宇一再坚持,这个案子应该换个方向去法律所维护的从来不是道义上的正义,而是公正。   无论是受害人的公正,还是犯罪嫌疑人的公正。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刘警官张嘴,却还是之前那句话,只是多了几分无奈:“这案子证据不足,需要从长计议。”   付宇似乎早料到了这句话,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他走到审讯椅旁,拿起自己的衣服,往门口走去:“我能带着我的小跟班回去了吧。”   “付宇!”   走向门口的人影一顿,听见刘警官但不失警告的声音:“钱思德和赵天飞死相继只间隔两个月,太过巧合……你别做傻事。”   付宇嗤笑了一声,留给身后人一扇关上的大门。   ——他要真想做什么事儿,还能留第三人在大马路上晃荡?   等在门外的张晨聪,像是霜打的茄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一边穿着外套一边说:“走了。”   张晨聪抬起头愣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刚刚走过去的是谁,连忙拿起一旁的背包,跟了上去:“宇哥——”   追到付宇近前的时候,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出了警局的大门,张晨聪回头看了警局大门:“您下次想见刘警官,也不用这么这么过激,我有个同学在这上班……”   付宇回头看了小跟班一眼:“就你话多。”   张晨聪摸了摸鼻子:“我们接下来去哪?”   “回单位。”   今天折腾这么半天,看来晚上要加班了。   ***   寒流侵袭,一天之间,温度骤然下降了十多度。   周延吉透过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街上的人流少了一半有余,他拿起桌上的搪瓷缸,悬空倒扣着,用手掌拍了拍茶缸的边缘,将里面的茶叶渣子倒进了垃圾桶里。   店里的角落里摆着饮水机,他倒了杯热水,回头看见柜上的店员穿着单薄的丝袜套裙,踩着高跟鞋,冻的嘴唇发紫。   周延吉端着杯子没有喝水,而是放着手里暖着,对着柜台上的几个营业员说:“今天估计没有多少客人,你们先下班吧。”   盘账的店长抬起头,看了看时间,才下午四点钟:“老板,晚班……”   周延吉对生意能挣多少钱,已经不太在意:“今天权当放假,你收拾下也一起回去。”   店长担忧的看了周延吉一眼,店里的几个小姑娘倒是想的不多,迅速开心起来,最精灵的那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谢谢老板。”   姑娘们真诚的笑容,依旧驱散不了他背后的寒意。   人总是不能不服老。   周延吉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拎着店内拖地用的水桶,铁质的水桶在他一瘸一拐的步伐中吱呀作响,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之间。   他关上门,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从脖子上这出一挂钥匙,打开了屋内的保险箱。   做珠宝这行的,每个老板的办公室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保险箱,是他打开的保险箱里面,既不是员工猜想的地产存折,也不是客户所猜想的珠宝古董,而是堆放着一大叠泛黄的照片和一些信件收据。   周延吉蹲在铁桶边上,从抽屉里翻出一只打火机,先点燃信件和一些收据,火苗在舔舐纸张中坠落进桶中,在即将暗淡的前一刻,一张接着一张的照片轻飘飘的落下,瞬间被火焰吞没。   ——照片是他年轻时候的照片,有拿着带血迹刀摆拍的,有露出纹身站在迪斯科门前笑着的,也有一部分是和当年的“兄弟”合拍的。   里面有老大,有老赵的,有他,也有之前混进的条子。   这些照片,见证了他们肆无忌惮的岁月,也见证了他们曾经的罪孽。   罪孽这个词,他自己一般是不常用的,这样就好是把世界分割成了黑白两层,那么,他自己站着的地方,似乎永远不可能见光。   “嘶”   周延吉感受到指尖的灼热,下意识收回手,停止了泛滥的思绪,将手中一大叠的照片撵开,都抛进了火焰中。   屋子里已经被浓郁的烟雾所充斥,周延吉一边红着眼眶咳嗽着,一边原地不动的盯着燃烧着的火焰,直到最后一张碎纸片都从灰烬中扒拉出来再烧一遍,他才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   他抬头看着昏暗的灯光,晕眩一层层的在脑子里打着转。   冷汗从额头滑进衣领,带着冷空气的寒意,让周延吉生生打了一个寒颤,他从混沌中彻底醒了过来,从衣柜中翻出一件大衣。   他摸了一把脸,打开了办公室的门。   外面的店员刚好做完交接,看见周延吉出来,纷纷道别。   周延吉心不在焉的点着头,等店门关上,他站在门口目送着小姑娘们骑着电瓶车消失在路口,紧了紧大衣的领子。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顺着商业街往男走,是一条步行街。   跨过地下通道,转过一个十字路口,便是附近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整条街似乎都弥漫着浓郁食物香味。   街头有个算命的摊子,半人高,桌子上罩着白色的门帘。   带着琥珀色眼镜的老头,留着一把山羊胡,抱着一根竹棍靠着路边的树干昏昏欲睡。   这样的装扮,在任何一座城市的任何一个街头,都很常见。   周延吉视线扫过一眼便没有在意,就在和摊位擦肩而过的时候,老头子像是突然的惊醒,一下子惊坐起来:“等等。”   这一声太过突兀,周围经过的人下意识的听了下来,包括周延吉在内,三男两女,还有个抱在怀里的娃娃,一共六人。   老头子的视线却越过他面前的女人,落在了周延吉身上,见他神色恍惚,故作惊诧道:“先生,你周身煞气弥漫,怕是有血光之灾。”   其他人第一时间笑了起来。   “这台词很熟悉。”   “电影里不是常演么。”   “估计又是破财消灾的老路子……”   ……   神棍靠近周延吉,闻着他身上大衣的香火和隐隐的消毒水味道,慢悠悠的反驳:“你们这些黄口小年轻懂什么,你看看周遭,血光浮散,应该有至亲好友刚死不久。再看他印堂发黑,应该是大限将至——”   神棍一回过头,却发现正主已经扭头走了。   得,鱼没上钩。   他从地上捡起竹棍,又慢悠悠的坐回椅子上。   一脸苍白的周延吉往前直走,如丧考妣,并没有心思回头。   所以也没有看见,几分钟后,神棍抓着一个大妈的手,痛心疾首的说:“大妹子,我观你周身煞气弥漫,怕是有血光之灾。” 第七十五章   小吃一条街并不长,却很热闹。   华灯初上,正是吃饭的时候,附近下了班的年轻人,三五成群约在了小吃街,祭奠自己的五脏庙。   公交车在热闹的路口站牌停下,无数人从车上涌下,推挤着也丝毫不在意。   其中几个年少人,个子很高却有些瘦,不厚的运动服穿在身上有些打飘,他们或拿着篮球,或提着运动鞋,像是刚刚从篮球场上回来,脸上的汗水还没有干透。   沿着街道往里走,像是掉进了美食的天堂。   他们一边讨论着晚上吃什么,一边说着白日的八卦,嬉笑间相互玩闹起来,推搡间,拿着篮球的少年像是绊倒什么,整个人往侧边跌去,幸好被人扶住。   “对不起。”少年似乎也没料到大街边,会有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坐着,低头看了一眼。   刚刚绊倒他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一身衣料精致的衣服也浑不在意,就那么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   同伴怕惹到什么事儿,频频的扯着篮球少年的衣角:“快走。”   少年犹豫了一下,俯下身,对上了对方麻木的表情:“大叔,您没什么事儿吧?”   男人机械的转过头,空洞的眼中倒映出街边的路灯,像是风中摇曳的火烛:“天黑了?”   “什么?”   “现在,几点了?”   少年这才听清楚对方粗粝的声音说的是什么,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看着显示屏上的时间:“现在,六点半了。”   他握着手机的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大约是长辈给的,手串的珠子有点大,并不合宜。   周延吉像是想起什么。   面如金纸。   少年人看着对面的大叔转过身,步履踉跄,一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正打追上前去问一问对方的家人是谁,被身边的同伴拉住了。   “你管这么多闲事做什么,哥几个儿都在呢。”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走了!”   ……   周延吉浑浑噩噩的顺着街道走着,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撞了多少人。   温度降的很快,周延吉又冷又饿,立在一家面馆前发呆了很久,等回过神来,看了看面馆的招牌。   平安面馆。   他视线落在“平安”两字上许久,抬腿踏了进去。   ***   木鱼用餐巾纸擦了擦油腻的桌子,发现杯水车薪,这桌子常年累月积累的油污,刷个个把小时也不一定能够刷干净。   司度带自己跨越了半个城市找的面馆,味道怎么样还不知道,可环境也的确不修边幅了些。   见对面穿着灰色大衣的司度,丝毫不在意,索性扔开餐巾纸,不再纠结这些。   “想吃什么?”司度问。   木鱼扫着墙壁上帖子的价目表:“牛肉面。”   司度对一旁擦桌子的老板娘说:“来一碗牛肉面,一碗阳春面,再切一盘牛肉,一盘肚丝,一叠松花蛋。”   他的饮食一向比较清淡,后面的配菜,都是给木鱼点的。   老板娘很少见过这样气质的顾客,有些局促的笑着:“今天的肉食都卖光了。”   “店里有什么?”   “蛋和豆腐倒是还有些,也只能凑合配成一盘。”   司度闻着空气中的孜然味道:“这附近有烧烤店吧?”   老板娘一愣,局促的笑容缓和了不少:“拐口就有一家,每天客人很多,味道应该不错。”   司度看向木鱼:“烧烤要么?”   木鱼也觉得两人难得出来吃一顿,单吃面有些单调了“我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有什么想吃的没有?”   她也就礼貌性的问问,也没真指望他回答,司度这种生物,平时吃的比较清淡,素食为主,基本上和烧烤路边摊沾不上边。   木鱼起身准备走的时候,听见司度说:“生蚝,鸡翅,鱿鱼,再来几串素菜。”   木鱼看了司度一眼。   ——今天换口味了?   司度抬眼:“钱不够?”   木鱼立刻“忘记”零钱包就放在外套口袋里:“大爷赏几个?”   司度低头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黑色的钱夹,拿了一张纸币后,又拿了一张:“两百够么?不够的话……”   话还没说完,司度手上一空,刚刚还拿在手里的钱包,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抬着头,对面的木鱼手里正捏着他的钱包,笑的一脸纯良:“我也不太清楚物价,先一起拿去好了,谢谢您嘞。“也不等司度答应不答应,木鱼捏着钱包,转身就朝着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面如果上来就不用等我了,你先吃——”   司度再看着大门,神情温和,再回过头看向面馆角落的时候,舒展的眉眼慢慢紧绷起来。   ——角落里坐着的中年男子,神情颓废,精神气很差,此时正半低着头,安安静静的吃着一素面。   ***   木鱼按照街头照片打印机的操作,将自己手机上的照片,打印了出来。   两寸的大头照里,她抱着小黑,比着剪刀手,笑的很自然。   她用食指弹了弹照片,对照片里的自己十分满意。   然后打开司度的钱夹,将透明卡位里的身份证往外推了推,将自己的大头照塞进了身份证的背面。   这种小动作,司度估计短时间发现不了的,如果发现的话——   木鱼想到这,笑了起来。   如果司度发现的话,那真是,求之不得。   她喜欢司度,从来没有掩饰过,当年堵着司度表白的勇气,她现在依然是有的。   只是那时候她还年少,借着年龄,做事可以肆无忌惮,不用担心没有退路。   现在,得一步步走。   将钱夹小心翼翼的收起来,木鱼提着烧烤摊子打包的烧烤袋子往回走,百来步的距离,转个弯就到了。   木鱼踏进店门扫了一眼,比起刚才店里稀稀疏疏的三两人,店里似乎多了几桌,本就不大店面,这时已经半满了。   在店的角落里,一名四五十岁的男子刚好吃完,叫来老板娘正在结账。   “一共十五。”老板娘扫了一眼几乎没有动过的面碗,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我看您没怎么吃,是味道不好么?”   周延吉摇了摇头,从口袋摸出一张五十币值的纸钞:“您手艺很好,是我今天人不舒服。”   老板娘从围裙口袋掏出零钱,一边数钱,一边说:“您脸色是不大好看,这附近有一家小诊所,撑不住的话,去看看?”   “怎么走?”   “您出门左拐,走个一百米就能看见。”老板娘递出手,“收您五十,找您三十五,这是您的零钱。”   “谢谢。”   或许是桌和桌之间的过道太过狭小,木鱼侧了侧身体,依旧没有避开。周延吉的手肘撞在了木鱼的手臂上,擦着塑料袋穿了过去。   木鱼立在原地一动没动。   “对不起……”周延吉侧过身,对木鱼道歉,等他看见对上木鱼的视线,后脊背的凉意一阵阵上涌,他终于明白了老大烧香回来说的那句话。   ——她看人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周延吉倒退了几步,哆嗦着嘴唇,低着头,半侧着身子,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逃。   用逃这个词一点不夸张,就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脚步虚浮踉跄脸色煞白,没有半分血色。   木鱼看着中年男子消失在视野里,拎着烧烤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之前点的面和小菜都已经摆好桌。   她一边打开塑料袋一边说:“还记得我去法源寺的时候,跟你说过我遇见的两个人么?”   司度拿起筷子:“怎么想起说这个了?”   “刚刚跟我撞上那个,就是其中一个人。”   司度将碗里的鸡蛋放在木鱼的面上:“嗯。”   “那两人中,一个命格式微,是将死之相。而另外一个,当时我遇见的时候,他不说是长命百岁的命格,怎么也能活个七八十岁……可刚刚打了一个照面,他的命格居然改变了。”   木鱼咬了一口荷包蛋:“大概,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   医部。   “甲号这个病人大概活不到年底。”   星晴指一份病例说完,手又指向另外一个病例,继续说:“而这个乙,明年开春应该没什么问题,具体能活多长时间,得看后续的病例。   这是底下私人医院的病例复印件,每隔一段时间,便会送到晴姐这,期许着晴姐看中哪个,能出手救治。   她没事儿的时候,也会翻翻,顺便教教徒弟。   一旁的吴越低头看了看甲病例,又看了看乙病例,接着又把视线挪到了甲病例上……来回几次后,他有些不解:“两人的病情基本相似,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异。”   星晴:“你看备注栏,甲有严重的失眠,神经性头痛,出现了抑郁症的先兆。”   “消极的心态会影响病情……”吴越明白过来,一边记笔记一边八卦,“我也听过一个类似的故事——”   “说很多年前,一个小地方,有两个病人在同一家医院,不知道是化验的时候出错了,还是地方填错了,两个人的病情混淆了。没有病的人一直认为自己得了重病,而得了重病的人,一直认为自己没有病。”   “结果,几年过去,那个没有病的人死了,而那个得了重病的人,却奇迹般的痊愈了。”   结尾的部分,吴越补了一句:“当然,这故事戏说的成分比较大,真实性不可考。”   星晴听完轻笑:“这可不是单纯的心态影响病情。”   吴越手中的笔顿了顿,疑惑的抬起头,便听见星晴平静的声音——   “影响的,是命格。” 第七十六章   天刚蒙蒙亮,付宇就被汽车鸣笛声吵醒了。   路过的运沙车吃力的在路面上碾过,沙石滚落簌簌而下,水花溅起的声音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渐行渐远。   付宇在狭小的折叠床上翻了个身,被子从身上滑落在地上,夜风从后脊背灌入,冷的他最后一点睡意都消失殆尽。   他批了件军大衣,从折叠床上起来,手在一旁的椅子上摸了很久没有摸到袜子,一脚踩在鞋子上,一脚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地面泛潮的寒意从脚心一直往上涌。   付宇弯下腰,借着仓库里昏暗的壁灯,找起自己昨晚不知道扔哪的袜子。   他一只袜子刚找到,正打算蹲下去找另外一只袜子,寂静无声的仓库办公室外一阵响动。   “哐当——”   生锈的铁门被人推开,寒风从大门处灌入,原本就寒意十足的仓库,此时又生生的降了几度。   来人关好门,接着壁灯昏暗的光线,摸到开关,仓库的大灯也被打开,空旷的仓库被明亮的灯光充斥满。   不缓不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又在一定距离的时候戛然而止,似乎终于发现了仓库还有另外一个人:“宇哥?”   付宇裹了裹大衣,半跪在地上,伸手在床底捞出另外一只袜子,起身坐回床上,一边穿着袜子,一边头也不抬的说:“这大清早的,你怎么跑来了?”   等付宇两只袜子都穿好了,也没有等到萌新的回答,付宇踩着脱鞋半倚在墙上,目光落在张晨聪脸上:“因为周延吉死了?”   周延吉是自杀的。   半瓶安眠药,安安静静的死在出屋子里。   临死前立了遗嘱,交代了遗产分割,也在长达几页的信纸中,交代了启山灭口案的作案全过程。   字里行间,忏悔的意味不多,认命的意义倒是更浓些。   张晨聪抿了抿嘴,算是默认了。   “有句古话怎么说呢,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付宇难得昨晚一夜无梦,眯着眼睛也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该他们的,一个也没逃掉不是?”   张晨聪拉了把椅子反坐下来,离着付宇只有半米不到的距离,下巴垫在椅背上,小心翼翼的问:“宇哥,您觉不觉得这事儿太蹊跷了?”   “嗯?”   “短短几个月时间,三个作案嫌疑人一个接着一个死亡,这也太过巧合了,巧合的就像是人为的……”   付宇瞥了张晨聪一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见萌新自己摇摇头,反驳起了自己的观点:“不对。让我想想——斗殴的确是一件偶然的事件,癌症晚期是谁也干涉不了的,而最后周延吉,证人和证据都可以轻易排除他杀,他的的确确是自杀的。”   付宇:“所以得出结论了么?”   张晨聪肩膀一下子垮了:“我就是没有得出结论,才会一大早睡不着,往单位跑了。”   付宇笑了起来:“你刚刚不是总结的很好么,虽然时间上看上去很巧合,但是这的确不是人力能够为之的,除非那人他——”   话说到这,戛然而止。   付宇像是想起了什么,刷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惊的张晨聪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扶了椅背勉强保持着平衡,才没有摔倒。   张晨聪从椅子上站起来,推开椅子,扭过头就看见付宇在桌上翻找着什么。   桌面上的原本就不整齐的文档,在付宇暴风雨似的翻找中,堆成一团乱麻,翻完桌面,付宇弯腰拉开抽屉,继续开始狂暴的翻找模式。   无数资料顺着桌沿落下,他也丝毫不在意。   翻找了大半的时候,付宇想起了新跟班的过目不忘的技能,手上动作没有停,询问道:“有个档案袋你看见了么?一个纸袋子,里面装着的是启山灭门案件的新文和资料,我记不起把它放在什么地方了。”   张晨聪迅速在自己档案馆似的脑海里寻找着,记忆在脑子里飞速的倒退,最后停在了某天。   “您上次不是让我整理好,送到那个地方了么?”   付宇翻东西的手停了下来,他半低着头视线不知道看哪,整个后脊背弯着,看着消瘦了不少。   随即低声的笑了起来,似是感慨,又似是焕然大悟,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   张晨聪没有听懂付宇的话,觉得付宇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宇哥?”   付宇将手上的文档啪的一声砸在桌面上,吐出一口气:“我先去洗个澡,待会儿陪我去街上吃早饭,稍后我们去一趟太衡。”   也不知道是哪组大神动的手。   ***   太衡门口。   “要不等会儿再走?”木鱼抬头看了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这天色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雨了。”   司度摇头:“无碍,只是出去一趟,你好好在这玩牌,晚上我过来接你。”   木鱼看着司度紧绷着的侧脸,想说什么,又将话吞进了肚子。   木生刚好从大门里走出来,他左手拎着一把伞,右手捧着一捧花,穿着白色的上衣,衬得眉眼如画。   听到这话,露出一个帅气的笑来,看了木鱼一眼,眼里满满的都是欢喜:“司先生不用麻烦再过来一趟,晚上我送木鱼回去就好了。”   司度瞥了木生一眼,没有说话,倒是木鱼很直接的拒绝了:“你送我回去,一去一回更麻烦。”   大约是觉得他在太衡呆的太无聊了,末了,木鱼补了一句:“你要是觉得晚上没有什么事儿做的话,可以多抄几卷金刚经。”   木生哭笑不得,大概是他刚来太衡,灵体已经很稀薄,所以思维有些停滞,什么都是懵懵懂懂的。所以木鱼明明自己没有多大,却一直把自己当成小辈看……还真是——   风水轮流转。   木生将手中的伞和花都递给了司度:“这是总司大人让我带的。”   “替我谢谢总司大人。”司度接过花和伞,转头对木鱼说,“那我走了,有事儿打我电话。”   “好。”   一直到司度的车启动,木鱼这才转身往回走,在转身的瞬间,木鱼的视线在不远处的黑色车子停了停,然后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   黑色汽车上。   付宇看着司度车子驶离的方向若有所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一踩油门,跟了上去。   ***   山里的墓地,只是一座座小土丘。   他们多半埋在自家的茶园,自家的林地,自家的田地旁,又或是自家的竹园里。   依山傍水,蓝天白云。   不过几个月,坟堆上的杂草,已经有了几寸高。   司度将手中的花放在了墓碑前,将纸钱压在了墓碑之上,他拆开手中的香,祭祀用的红香无风自燃,烟雾顺着风缓缓散在了空气中。   “给我三支。”后来的人踩着湿滑的泥地,往前越了一步,对着司度说。   司度递过去三支香,将剩下的一把香火插在了墓碑前的泥地上,后来的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三躬,也将香火插在了泥地里。   “我记得,世俗有世俗的法律,太衡也有太衡的规矩。世俗以暴制暴,会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太衡的人能力太强,强制修改人的命格,插足人的生死——”付宇看着着孤山上六座坟墓,半眯着眼睛,里面的情绪不断的翻涌着。   “会受到反噬。”司度的声音很平静,“不过你放心,三刀不是我杀的,命格也不是我强制修改的。赵天飞那天斗殴致死,是他命里注定的。钱思德的癌症在案发前就在体内……”   付宇:“只是巧合?”   “也不算巧合,他们心中惊惧和担心报应的种子,是我埋下的。”司度捏了个诀,墓碑上压着的纸钱自动往天空中抛去,洋洋洒洒的落了一地,“钱思德正常的话,原本可以再活三年,只是因为担心报应来临,惊惧过渡,癌细胞提前扩散了。”   “老三周延吉……”   司度笑了笑没有说话,他看着漫天的白色纸钱,眼中的情绪却越来越淡。   两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小山村原本就那么些大,坟墓又是农民平常农作土地周遭,不少人已经发觉了这边的动静,朝着这边赶来。   “我得先走了。”   司度看着不早的天色对付宇说道,山村的路难走,一来一回大半天时间,赶回市里,天色该黑了。   木鱼她原本就不善于打牌,这次被总司和星晴这种老油子扣着,加一个居心不良的木生,此时——   司度想到这,神色突然缓了下来,此时,木鱼大概打着精神,心里不断的祈祷着他早些回去接她。   “等下……”付宇看着司度转身离去,连忙出声,“司度先生,如果您是司度的话,那么小木鱼她?”   前面的司度脚步未停,手指轻弹,一个半掌大木牌在空中滑出一条抛物线,落入了付宇手中。   木牌的正面,是太衡阴阳鱼的标志。   而木牌的背面刻有一个遒劲的汉字——   “量。” 第七十七章   夜里,下起了大雨。   苍穹之下,双鱼大厦孑然耸立在市中心,苍茫的雨雾将天地笼罩,如同倾泻而下的瀑布冲刷着建筑,大厦周遭盈盈的那一层烟雾也似乎被打散了,隐隐的露出了一丝原本的痕迹汽车在人行道上飞驰而过,偶尔有人侧头发现什么,再转头看去时,依旧是那栋废旧遗弃的烂尾楼。   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气。   与外面所呈现的冰冷不同,烟雾包裹着的双鱼大厦里灯火通明,办公室里的暖气开的十足,白天冷色调的吊灯,已经调成暖色。   角落里,架着一大一小两口火锅,大骨汤浓郁的香气,顺着升腾而起的雾气,弥漫了整个空间。   q版的麒麟蹲在茶几上,死死的盯着下方专属自己的小锅子,手指跟大爷似的虚虚一指,吴越便任劳任怨的从旁边的食材架子上拿下一盘羊肉,放在了他面前的汤锅里。   大厅正中央,木鱼、总司大人、星晴、木生四人围坐在麻将桌旁,各占据一方,麻将搓的热火朝天。   “糊了。”星晴脸上露出个笑容来,将自己的牌面往前一推,“承让承让,一共四张灵木牌。”   她面前的空白灵木牌已经堆成小堆,这些不贵重,但是可以制作各种符牌的承载物,是太衡人之间打牌时常用的筹码。   总司大人连输十局,桌上的筹码寥寥无几,将剩下的三张灵木牌扔给木鱼,有些肉疼:“还差一张,欠着。”   星晴一边收着其他家的赌金,一边大方的挥手:“咱们什么关系,零头给你抹了。”   木生打了个哈欠,双手熟练的洗牌:“晴姐,你今天运势如虹啊,连着自摸五把。总司大人库存堆积如山不要紧,你得心疼心疼小辈,好不容攒的继续都快输没了,木鱼你说是不是?”   半天没有得到回应。   木生冲着木鱼看见,只见她视线落在窗外,双手机械的洗着牌,眼中焦距发散,正发着呆。   遂加大了声音:“木鱼?”   木鱼回过神来,之前压根没有听桌上说什么,此时还有些茫然:“什么?”   总司大人首先乐了,看了下墙上的钟,刚好夜里九点半,语气里带着些调侃:“小木鱼,十点之前司度如果不来接你的话,你是不是考虑下跳槽的事情?”   木鱼低头装作没有听见。   星晴码着牌,语气很淡,但是仔细一听,又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小木鱼,你说你怎么一根筋,就认死了司度呢,太衡别的不说,单身狗满地走,论长的好的,司乐那小子一等一。论脾气好的,司礼没的说,就连木生……”   一直兴致恹恹的木生像是找到了组织,朦胧的眼中,刷的一下点亮了火光。   星晴看了一眼木生:“他——就算了。”   木生顿时万念俱灰,有气无力的抗议:“晴姐……”   角落里忙着刷羊肉的麒麟,百忙中抽空嚎了两嗓子:“汪汪!”   专职翻译员总司大人还嫌不够乱,托着下巴,懒洋洋的说:“麒麟说,漂亮好玩的小姐姐是它的,谁抢决斗场上见。”   木生立刻扭过头,冲着麒麟龇牙:“汪汪!”   麒麟嘴里叼着刷好的肉,一巴掌狠狠拍在了盘子上!   “哐当!”   ……   办公室里,吵吵嚷嚷成一片,杂糅在了橘色的光线中,晕开成了一屋子让人眷恋的色调。   和外面冰冷苍茫的雨幕对比,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木鱼嘴角噙着笑,像是其他人谈论的不是自己一样,将麻将一摞摞的码好,撸起袖子:“最后三把,最后三把了,要回本的趁早,完事我就要收工回去了。”   司度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形——木鱼穿着线衣,撸着袖子,在麻将桌上战的热火朝天。   她面前的灵木牌有着小小的一摞,不多,和之前从家里带出来的数目差不了多少。   看状况,不输不赢。   他大衣上还沾着雨水的潮气,又像是凝着夜色的晦暗,在踏进屋子的一刻,被满屋子的暖色所驱散。   他关上门,却没有继续踏入,静静的站在门前的位置上,和众人保持着足够的距离。   “你来了。”木鱼第一时间发现,回过头看了一眼司度,一边抓牌一边冲着司度说:“最后一把,稍等。”   正巧,这一张牌就结束了牌局。   “自摸清一色。”   木鱼咧着嘴笑,将牌面一推,开始把桌面上的赌金往包里塞,“这把就不算灵木牌了,你们继续玩,我先回去了。”   总司大人看了司度一眼,好心建议道:“小木鱼,太衡客房空着,你要不今晚住这?”   木鱼摇头,拉好小包的拉链,将带子挂在肩上:“司度开着车呢,夜里车少,半小时就到了,大家也早点休息。”   路过麒麟的时候,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替它顺了一次毛,安抚道:“晚上少吃点,容易积食。”   麒麟满足的点点头:“咕噜噜——”   木鱼看了一旁老任劳任怨,像个老妈子似的的吴越,话锋一转:“还有,以后别老是欺负小越越。”   这次答应的有点勉强:“呜。”   该道别的道别了,该顺毛的顺毛的,该交代的也交代了。   木鱼觉得没有再遗漏什么,走到司度身侧:“咱们走吧。”   就好像和往常任何一天一样,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又像是——   毫无所觉。   “好。”司度神色放缓了不少,对屋内的人点头示意,侧身推开大门,“走吧。”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消失在了门后,总司大人眉毛微不可闻的挑了挑,和星晴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惊讶。   星晴若有所思,她修的是生字门,对太衡众人的负面情绪,已经算得上“有一定免疫力”,可司度那一身外散的负面情绪,仅仅是站在门前,都让她感觉到尖锐。   “我之前就知道这丫头对这方面比较迟钝,只是没想到,她面对这样的程度,都能丝毫不为所动。”   总司大人用手按了按额头,觉得司量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把小木鱼上交给他。   “星晴,你说我直接抢人,司度会不会杀了我?”   ***   司度开的车,和他的性格一样,平稳没有波澜。   外面的雨渐渐小了起来,砸在玻璃窗上的声音,让车厢里的沉默,显得静谧而闲适。   在一个十字路口,司度看了一眼红灯一分钟的读秒时间,打破了沉寂:“我原本以为,你会不耐烦和总司他们打牌。”   “我的确是不太耐烦打麻将,一坐一整天,上趟厕所都得卡着时间。如果有选择,我更喜欢和麒麟蹲在一旁吃火锅。”木鱼嘴上虽然抱怨着,脸上却挂着笑,“你也知道我自从上次‘越狱’之后,见到晴姐腿肚子发软,今天我刚推辞了一句,她就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上麻将桌了,总司大人就在一旁笑着看戏。”   这些指控归纳起来四个字,一群坏人。   司度表情舒展:“大家都很喜欢你。”   “我是沾了年龄小的光。”后视镜里,木鱼将外套紧了紧,半个脑袋缩在了衣领里,脸上都是倦意,眼睛却亮亮的,“我读大学的时候,司乐还给我寄毛绒玩具呢,那种成人等高的娃娃,占了我宿舍一整个床。”   “轮回和春秋寄东西从来不写名字,所以我总是分不清是谁寄的,有时候是一箱子零食,五颜六色的棒棒糖,也不知道从哪个手工作坊里倒腾出来的。有时候是护身用的首饰,有时候是满满的一箱子书。   “我最喜欢的是我每次生日的时候,收到的雕刻,也不知道是谁的手艺。手掌长的木偶生肖,每一年一个,雕刻的栩栩如生。到北京的时候,我刚好收集了十个了,眼看再过两年就要收集成套了,只可惜那一把大火……”   木鱼看着窗外被雨水晕开的灯光,那时候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总觉得时间太过漫长,现在回过头去翻记忆,却又觉得白驹苍狗。   司度看着木鱼靠着椅背,呼吸渐渐均匀而平缓,伸手关了车厢里的照明灯。   进入小区时候,司度打开车窗,将路上买的首饰,连同包装盒一同扔进了垃圾桶里。   回了屋子,司度目送睡的迷迷糊糊的木鱼走进屋子,转身走进厨房泡了一新茶,关上了客厅的灯,走进了自己的杂物间。   这一夜,杂物工作间的灯没有熄灭。   次日。   木鱼睡到了自然醒,见时间还早,她在床上赖了半小时,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抬头看了看日历,有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备忘录,上面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什么行程。   一直到她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从房间里面出来,也没想起到底忘记了什么。   大概是司度一早就出门了。   客厅比往常安静,清晨的阳光透过阳台落在客厅的桌子上,给桌上一只木雕的猴子镀上了朝阳的暖色。   熟悉的雕工,熟悉的木料,熟悉的造型风格……木鱼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拿起木雕,露出下面压着的纸条来。   她明明是笑着,却抬手掩住了眼睛,挡住了清晨刺目的阳光。   ——生辰快乐。 第七十八章   执墨玉尺者执量人。   可见,墨玉尺对历代“量”的重要性,它不仅仅是一种象征,更是执量人手中的不可或缺的利器。   墨玉尺最普通的作用,便是制衡。   制衡其主人身体的灵力,也制衡其主人逆天能力所带来的负面影响,更制衡“量你半世祸福”时,对他人的影响。   星晴跟司量相交多年,所知晓的,不过是上述这些。   至于墨玉尺从拿来,怎么传承,为什么会带有其主人预判命格的能力,星晴基本一无所知。   所以当木鱼私下找到她帮忙炼制墨玉尺的时候,星晴第一反应便是——   “我能帮上什么忙?”她眉头紧紧皱着,觉得平时稳重的木鱼,这次有些病急乱投医。   木鱼坐在星晴对面,笑着听她说完,将椅子往前挪了挪,语气诚恳。   “晴姐,照理说我不应该打扰你,只是我师父走的早——”木鱼眼底掩着怀念,顿了顿继续说,“而司度,我不愿意让他看见我那个样子。”   司量是星晴一辈子忘不了的心间朱砂痣,每次想起那个男人,星晴觉得自己刀枪不入的心,像是戳了一个窟窿。   有凉风裹挟着冰渣子,呼呼的往里灌入。   星晴手指无意识的扣在桌子上,半垂着眼帘:“制器最好的莫过于春秋,阵法最好的是轮回,我修的是生字门这你知道,除了替你们看看病调养调养身体,没有其他长处,我就是有心有余也力不足呀。”   木鱼摇头:“这次取炼制墨玉尺的材料,只有晴姐最合适。”   “取材料?”   星晴神色缓和了不少,这比让她直接炼器,要来的靠谱些。   墨玉尺虽然叫做玉尺,但是材料却不是墨鱼,星晴曾经仔细观察过,墨玉尺的材质非玉非石,非晶非金,即不是玄铁也不是沉木。   当时她就很好奇墨玉尺到底是什么制成的,只是碍于量的传承历代是秘密,所以没有发问。   这次既然木鱼找上门,请求她帮忙取材料了,那么倒是可以光明正大询问了:“到哪取?”   木鱼伸出手,指了指自己。   随即食指往下移动,戳在了自己胸腔下方的位置。   ——肋骨。   次日。   木鱼早早的便来到了医部。   开胸取肋,对星晴来说,不算一个大的手术。   但是她在准备工作开始,手心就已经沁出了汗水。   要不是木鱼已经穿好病服在病房等着了,她怎么会相信,墨玉尺的居然是用历代司量的肋骨炼制而成的。   她看着镜子对面的自己,手在水龙头底下机械的清洗着。   原来,从一开始,外人就混淆了“执墨玉尺执量人”这句话的意思。   历代司量的能力并不是墨玉尺赋予的,恰恰相反,墨玉尺的能力,其实是历代执量人赋予的。   怪不得,司量对半截墨玉尺封入木鱼手臂上,会有那么大的后遗症。   怪不得,木鱼掌印之后,明明可以再炼制一把,却几乎拼了半条命,收集了两截断裂的墨玉尺。   怪不得,木鱼受伤恢复的这一年,都没有提过墨玉尺的事情。   ……   “晴姐?”门外的吴越探入一个脑袋,见星晴对着镜子发呆,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怎么了?”   星晴回过神来,将手放在烘干机上:“准备好了么?”   “手术室和医用刀具仪器,都准备好了。”吴越小心翼翼回答,他仔细的看了看星晴的连,发现她除了脸色不是很好看之外,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遂放心了下来。   星晴点点头,转过身:“幸苦了,小木鱼呢?”   “在病房等着。”吴越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木鱼她,怎么了?”   星晴面不改色的瞎掰:“做阑尾切除手术。”   “可木鱼看着好像并没有什么问题——”吴越耿直boy,没听出来星晴正在敷衍他。   木鱼何止是不疼,简直是生龙活虎,刚刚还在病房里笑的直打滚呢。   星晴扫了一眼吴越,走向消毒室:“防患于未然。”   很好,这个理由完全无法反驳。   吴越被说服了,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有不对劲的样子,但是按照旧例,跟了上去。   不料星晴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他说:“这是个小手术,我一个人就行了,今天放你假一天,出去吃吃玩玩乐乐,找妹子聊聊天,看看电影。”   护士技能点亮的吴越下意识反驳:“我还是留在——”   星晴勾起嘴角,语气波澜不惊:“滚。”   吴越很怂的滚了。   “回来!”   吴越果断又回来了,回过头就见星晴整理着自己的衣摆问他:“如果其他人过来的话,你怎么说?”   “就说您给小木鱼做手术,目前没有时间接诊和招待?”   星晴抬起下巴,冲着吴越脸笑皮不笑。   吴越后脊背发凉,福临心至:“就说您出门看新药了,现在不在医部。”   星晴满意了:“继续滚吧。”   于是,吴越继续滚了。   星晴这次也不急着进消毒室了,亲眼盯着吴越滚下楼后,用自己的卡将电梯门权限封了起来。   既然是小木鱼的意愿,自然要确保在手术期间,司度都不能上来。   ***   司度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浏览完这周的日报后,折叠好放回原处。   他面前的早餐早就凉透了,原本充斥满屋子的响起也早就散的一干二净,他看了看钟表上的时刻,视线转移在了木鱼房门前。   早上十点了,木鱼居然没有起床。   一年的居住,他基本摸清了木鱼的起居习惯,除了任务后的几天会晚睡晚起外,往常的日子里,她的生物钟一向很准时。   即使头天晚上因为追剧看小说晚睡了,第二天只要早饭一摆上,她自然会顶着一团乱糟糟的头发,跟只闻到鱼香的懒猫一样,眼巴巴的盯着早餐狠狠看几眼,才又迷迷糊糊的走去浴室洗漱。   没有例外过。   今天是生病了,还是因为昨天去医部复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司度在沙发上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将桌上摆着的早点拿进厨房里热了一遍,重新摆上桌之后。   做完这些,他才走到木鱼房门前,抬手扣门三声。   “木鱼。”   没有任何动静,遂再扣门三声。   “木鱼?”   等了一会儿,依旧安静一片。   司度这次没有犹豫,伸手握住门把,推开了房门。   ——房间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影。   司度眯起了眼睛,伸手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司度拿起手机,发现被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有了十几个未接来电。   清一色木鱼打来的,他神色缓了缓,会拨了过去。   手机的那头,木鱼的声音依旧生机勃勃:“司度,刚刚电话没打通,我还以为你出门了呢。”   “你在哪?”   病房里的木鱼穿着病服坐在床上,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亮眼的阳光:“我在火车站呢。”   “去哪?”   “去老家看看。”木鱼把早就想好的说辞拿出来,“我楼下的王阿姨打电话来说,我家屋子漏水了,搅得她家地板都毁了。”   司度自然知道,木鱼口中的老家,不是指父母的家乡,而是指木鱼过去十年所待的地方,在南方的某个小城里,有司量以前购置的屋子。   只是木鱼不知道,那个地方他曾经几次去过,也曾经在附近住过。   独栋的三层楼,哪里来的楼下邻居?   司度垂下眼帘:“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去呀?我想想,屋子漏了要找人修理啊,然后晒晒被子和书啊,这回去的时候我也说不准……”木鱼嘴上胡扯,求救似的看向门外光明正大听墙角的星晴,看见她两只手的食指交叉,比了个十字,“怎么着,也得要个十几天吧。”   “这样。”司度走到阳台前,“到时候定了回来的火车票,提前告诉我,我去车站接你。”   “好。”   木鱼的笑容在挂了电话那一刻消失了,她将手机往床上一扔,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长舒了一口气,然后盯着天花板发呆,久久没有出声。   星晴从病房门前进来,走到木鱼的床前:“为什么不让司度知道?”   “我怕我到时候,会当着司度面前哭鼻子。”木鱼半真半假的说,咧开的嘴角看似非常有说服力,“你也知道我正在倒追他,哭鼻子这么丢人的事情,怎么能让他看见呢?”   星晴深深的看了一眼木鱼,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先缓几分钟,稍后我们开始手术。”   木鱼笑着点头:“好。”   ***   吴越被星晴驱赶下楼后,并没有离开医院。   而是坐在楼下私人医院的绿化带旁,一边对着花坛里的小树木,练习生字诀。   他跟木鱼不一样,进太衡时已经二十四了,虽然天赋不错,但是三观自从被太衡的人摧毁后,却迟迟没梳理和建立新的三观。   导致他一会儿怀疑唯物主义,一会怀疑自己得了臆想症,一会儿怀疑太衡……对“太衡”都不相信的人,自然连入门都无法入门。   一直到邬云和卞堂的事件后,吴越这才从自我怀疑和怀疑外界的纠结中抽身出来,捋清了太衡和外界的联系和区别,三观勉强算是重建了。   自然而然,也可以“入门”了。   他捏诀的手势并不熟练,但是却很扎实,一套完整的诀捏完,花坛泥土上躺着的一片枯叶,仿佛重新注入了叶绿素,一点点的舒展和饱满起来。   等到小半片叶子都转为嫩绿色,吴越手势一顿,叶子新生的趋势也随之一颓,眨眼间像是被风干了所有颜色和水分,又回到了最初样子。   吴越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坐在墙角闭目养神,待到休息半个小时,觉得差不多休息够了,他再一次捏起生字诀。   如此循环反复。   一直从皓日当空待到夕阳西陲。   他看了一眼手表,到了平常下班的时间,就停止练习准备起身,第一次试图却没有站起来。   他手扶着一旁的墙面,第二次摇摇晃晃站起来了,一脸虚汗,脸上却挂着笑。   他低着头站直,视线里撞入了一道影子,像是立在不远处,等待了很久。   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看清来人,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七十九章   来人踏着一双白色的帆布鞋, 灰色的休闲裤,视线再往上,上身穿着一件浅棕色的亚麻单衣。   风鼓起单薄的上衣, 愈发衬得来人身骨笔挺,气质疏离。   “司度大人, 您怎么在这?”   司度看着脸色苍白吴越说:“这话不是该我问你么,怎么不在医部呆着。”   “晴姐去药厂看新药了, 走的时候大概没多想, 把电梯封了起来,我进不去医部又不想回去,就想着呆在这里,练练手诀。”   吴越此时灵力耗空,正是脸色煞白浑身发软的时候,此时一脸的虚弱反而把生出来的心虚给掩饰住了。   司度原本是想问问星晴,木鱼昨天的复检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只是电话一天都没打通, 就想着亲自过来看看。   只是刚踏进医院的大门, 就感应到了一股生涩的灵力在空气中扩散着, 还以为是生出了什么灵体在作祟, 一路跟着灵力波动走来, 没想到是星晴助手在独自练习手诀。   一言不合封电梯, 的确是像星晴做的出来的,司度也没多起怀疑。   “既然星晴不在,那我就不上去了, 你见到星晴,就说我找她,得空了给我回个电话。”   末了又补了一句,算是提点吴越:“努力是好事,但是饭要一口口吃。”   吴越一辈子没撒过什么谎,心理素质还有待提高,此时正心虚着,听到正主司度在,无论说什么都只顾着点头:“好。”   司度深深看了一眼吴越,转身离开。   直到司度不见了人影,吴越面条似的腿终于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地上。   这一次,吴越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直到伸手不见五指,吴越才算是恢复了一些体力,挣扎着带着一身尘土,从地上爬起来。   拖着虚浮的脚步往回走,也不管旁人看见他狼狈的样子有什么想法,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医部电梯口走,他从口袋掏出专用的电梯卡,一如往常的刷卡。   没有动静。   再刷。   电梯门依旧紧闭。   吴越一直木纳的脸绷紧,表情意外的严肃,眼中的神色也锐利了起来。   什么阑尾炎手术,这种一看就是借口的借口,他只是顺着台阶假装相信而已,心底料定木鱼大概是复检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什么手术需要做一天?   吴越纠结着,守着电梯口到半夜,直到实在撑不住了才回了家,又是一夜不得安眠。   第二天,吴越早饭也没心思吃什么早餐,匆匆洗把脸后就往医部赶。   吴越刚踏进医院,发现了人群的视线频频落在了一个方向,心里暗道不好,果然没走进步,视线在走廊的拐弯处豁然开朗。   电梯门口处,司度正闭着眼睛靠在墙上,一副恭候已久的模样。   像是感知到了自己的到来,司度睁开了眼睛,视线穿过中间无数人,落在了他的身上。   吴越刚准备扭头就走的腿,悄悄地收了回来,心虚的笑着:“早。”   这一次,在司度平静至极的眼神中,吴越拿出卡,小心翼翼的贴了上去,依旧没有打开电梯的大门。   ***   这场手术的难度,远远的超出了星晴的预料,星晴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木鱼会瞒着司度。   关于这次手术,木鱼事先隐瞒了很多细节。   比如肋骨是她从小温养的,一般的工具无法截断,只能以灵力为刃,需要一点点的耗费十数个小时将肋骨截下。   又比如肋骨的祭炼和手术是一同进行的,所以她必须清醒着,且能清晰感知着自己身体每一寸血骨,不能进行麻醉。   ……   星晴要是知道这些,哪怕是其中的一条,她都不会答应做这场手术。   最起码,目前不会答应。   她曾经抢救过司乐三天三夜都没有抖过的手,在认知到木鱼并没有麻醉的那一刻,手腕开始发颤。   她几次都想放弃手术,刚想收回手的时候,每次抬眼,那个明明才二十几岁的丫头,手死死扣在床头,用虚弱而冷静的声音安慰着她。   “晴姐,就是我师父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早一天,晚一天,这都是我要受的,你不要难过。”   “晴姐,我真的一点不疼,都麻木了。”   “晴姐,已经一半了,你要是这次收手了,下次我只会重头再来一次。”   “晴姐,你看,天已经黑了,快结束了。”   “晴姐……”   ……   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星晴觉得自己几乎已经麻木了,截取出来的肋骨正悬在她的上空,盈盈的骨白色在灵力和血液的祭炼下,形状越来越趋于尺状。   随着血迹的渗透越加明显,墨玉尺的颜色越来越深。   几近墨色。   星晴几乎靠着本能缝合着木鱼身上的口子,祭炼墨玉尺正在最后关头,木鱼捏诀的手势越来越艰难,幅度也越来越大。   刚缝好的线,因为她捏诀的幅度,再次被挣开。   星晴重新机械的缝合刀口,等最后一针落下,她对上木鱼依旧清醒的眼睛,突然间崩溃,蹲在地上泪如雨下。   这一刻,她不知道是在哭木鱼,还是在哭也是这么走过来的司量。   亦或是,在哭自己。   ***   电梯门被打开,吴越看见了女鬼一样的星晴。   散乱着头发,脸色煞白,双目赤红,脸上和衣服上都沾着血迹,整个人的神情像是耗尽了心力,又像是受了打击。   扶着椅子走了不到三步,几乎就要跌倒在地,吴越一个箭步冲上去,第一时间扶起来倒地的星晴。   “晴姐!”   吴越来太衡三年半,星晴每天精致都就像是电影海报里走下来的民国仕女,从脚尖到头发丝,都打理的妥妥帖帖。   就连几天几夜抢救人,出来也会强撑着先去洗个花瓣澡,优雅的吃完一顿早饭再去睡觉。   这样一个注重外表和生活品质,且拥有一颗强大内心的女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在一夜间变成如此模样?   星晴没有看吴越,她的视线越过吴越的肩膀,落在随后从电梯里走出来的司度身上,闭上眼睛几秒钟,像是蓄了一些力气,冷着眼对司度说:“出去。”   司度上一次见星晴这样,还是司量没有被救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情况太过惨烈,以至于司度仅仅是回忆,就下意识皱起了眉头:“发生了什么事?”   “出——去——!”   司度沉默了几秒钟:“我问完两个问题就走,第一个问题:她人呢?”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对峙,一个尖锐却虚弱,一个疏离而坚定。   “在重症监护室。”星晴有些狼狈的撇开头,“你可以在她昏迷的时候来看她,但是有一个条件,不能在她清醒的时候出现。”   司度静静的看着星晴,等着她解释。   等到司度以为星晴不会开口说话的时候,星晴扶着吴越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平视着司度:“那丫头对你的心思,瞎子都能看得出,虽然傻姑娘平时一点不掩饰这样的感情,有时候性子来了自己还踩自己几脚,面对你,她还是想保有最后的自尊。”   星晴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一句,几乎是气音。   “我知道了。”司度眼中的情绪犹如石灰投进了水中,在剧烈翻腾后,归于一片沉寂,“第二个问题,发生了什么?”   “墨玉尺。”   “谢谢。”   司度得到意料中的答案,诚意道谢,而后转身,朝着重症监护室走去。   病房里,司度看见了几乎要陷进被子中的木鱼,脸上的呼吸器遮住了半张脸,他伸出手替她整理了刘海。   而后,握住了她被子下的右手。   ***   半个月后,火车站。   木鱼买了张空票,混进了火车站月台,又从出口的地方混了出来。   她今天披散着长发,盖住了有些消瘦的脸颊,身上套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外套,要不仔细看,基本看不出来她体重有什么变化。   她一手拖着旅行箱,一手拿着手机:“司度,火车到了。”   ——“出来了吗?”   “我正走出来,现在人多,稍微等等下。”木鱼拉着行李不知道是拉扯到哪了,捂着肋下,低头深深的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吐出后,再说话语气依旧轻快,“一回来,我觉得自己觉悟又高了,赶着趟的替帝都人民多吸一口雾霾。”   ——“帝都人民会感谢你。”   “助人为乐就不留名了。”   因为怕和司度撞上,她提前几个小时就来了,坐在火车站睡了一觉后,才“假装自己今天归来”。   这种戏码也就来一两次,次数多了,肯定穿帮,幸好这种情况不会太多,正常的话,她这一辈子基本上用这么一次也就够了。   木鱼想着这些,将车票塞进了检票机后,走出了检票口。   司度正在不远处的大厅前,身长如玉,手拿着一张报纸,背靠着墙上,像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此时正值午后,暖暖的阳光透过落地窗,铺满了半个地面。   “司度!”木鱼见司度看过来,脸上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加快了步子迎了上前,笑意从眉梢开始,一直浸透到眼底。   她脚下踩过这边的一方阴影,踏在对面的一方阳光之上。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说:我是亲妈 第五卷 戏中戏 第八十章   正值春运高峰期, 机场人群往来如蚁。   无数人拖着行李从出口走出,在楼梯口汇成一条长河,缓慢的朝着楼下移动。   北地的温度已经降到零下十十几度, 人们在走出机场大门的那一刻,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和围巾, 还是冷的打了个哆嗦。   人群中,此时的一对年轻男女引起了大家的侧目。   女孩看着只有二十岁, 长着一张娃娃脸, 长发扎成马尾,内穿一条长款休闲连衣裙,外罩着一条苗绣的披肩。而她身边的男伴,看外貌不到只有二十多,白衬衫黑西裤,外穿一件驼色的风衣。   在大家裹得像只粽子还冷的发抖的时候,这两位穿着单衣,神色如常, 好似周遭温暖如春。   真是抗冻。   下一秒, 大家发现自己的结论得的有些早——   “阿嚏——”木鱼低着头打了个喷嚏, 伸进口袋掏出纸巾, 擦了擦鼻头, 不一会就蹂躏了通红。   她拉了拉身上的披肩, 有些后悔上飞机前没有买件保暖的棉衣。   太衡不是每一个人都抗冻的。   司度和轮回这种,修的法门偏火属性,严冬和暖春对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一年四季单衣飘飘,风度和温度兼得。   而像司乐和她,对温度的敏感虽然比普通人好些,可还是抗冻机中的垃圾。   这次总司大人火急火燎的把自己和司度叫回来,那边任务刚收尾,连跟事主道别的时间都没有,叫了辆出租车就到了飞机站。   如今南北温差有些多,她在十几度的南方还没有什么感觉,这一趟飞机不过三小时,下飞机时,已经是零下十几度了,一正一负相差三十几度。   冻成汪。   司度看了木鱼一眼,微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感冒了?”   木鱼摇了摇头,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温差太大了,没抗住,一会儿适应就好了。”   话是这么说,木鱼眼睛却盯着司度,视线不住的在他身上的风衣来回移动,眼睛黑的发亮。   司度眼中浮起笑意,脱下风衣递给木鱼:“你先穿我的外套,稍后上了车有空调就好了。”   “这多不好意思啊。”木鱼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却第一时间接过司度的外套,大大方方的罩在了外面,司度穿着到大腿的长度,她穿刚好包到小腿。   风衣还带着司度的体温,木鱼满足的眯起眼睛。   ——她收回之前那句后悔上飞机前没有买棉衣的话。   跟着人群,在门口走了没几步路,两人就看见了等候多时的司礼。   半年没见,木鱼几乎没有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他,人还是那个人,打扮依旧是那个打扮。   得体的西服,擦的一尘不染的皮鞋,就连短发,依旧梳的一丝不苟。   只是看着疲倦的厉害,眼中的某种神色,木鱼恍然间还以为看到了司度。   看见两人走出,司礼脸上露出笑意,那股倦怠面上看去被隐去了大半。   他迎上前,接过木鱼手中的行李,视线不着痕迹的在她身上的外套扫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小木鱼,好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好久不见。”   这种哄小姑娘的话,司礼说起来,却格外的让人愉悦,木鱼弯起眼睛:“司乐呢?”   和度量一样,礼乐一般也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很少会单独行动。   “正在车上睡觉,来之前,一直念叨着让我到点了叫醒他,好亲自迎你们。”司礼一边将两人引向停车的位置,一边解释,“只不过他难得睡着了,我忍住就没叫他。”   司度跟在两人后面,出声询问:“这次任务很艰难?”   “何止是艰难。”司礼也不隐瞒,想表现的洒脱些,笑容在嘴边沉淀出的一半都是苦涩。   礼乐常年在妖怪横生中游走,在魔魅四起下安眠……所面对的危险从来都是直面而上,没有打折扣的选项。   百十年,战绩赫赫,只有惨胜而无一败,其战斗力可见一斑。   而这次,一向内敛的司礼用了“何止是艰难”五个字,就道尽了任务的艰辛和危险。   三个人沉默着走了半路,司礼看着气氛有些压抑,见木鱼和司度身上虽然风尘仆仆,精神却很好,顺势把话题引到了度量身上。   “小木鱼,你们这一趟怎么样?”   木鱼想了想,露出一个笑来:“还好。”   ***   和礼乐相比,司度和木鱼这一趟的任务,的确一切都还好:任务难度还好,花费的精力还好,完成度还好,最后得出的结果自然也还好。   躲在黄山老街的事主是半个圈子里的人,开了家名叫“茶馆”的店,挂羊头卖狗肉经营着和店名风马牛不相及的酒业,药酒米酒绍兴酒烧刀子……百酒荟萃。   除了明面上的卖酒的兼职,事主的主业则是收集和贩卖消息,他为人大方,在圈子里也算受人尊敬,加上事主人沉稳安静,不骄不躁,颇有一股大隐隐于市的意味。   长年以往,日子过的闲适又舒心。   直到某一天,黄山某个幼儿园里,一个大班近三十个孩子在某天午睡时集体失去了意识,作为家长之一的事主,安稳的生活骤然间被打破了。   事主开始离开他终日呆着的茶馆,在各大医院奔走,又访遍民间的中医,儿子醒倒是醒过来了,却没有任何意识。   像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不会吃饭,不会说话,不会走,不会跳,不会闹……每天睁开眼睛就是发呆,发呆累了倒头就睡,循环反复。   眼看孩子越来越虚弱,事主救子心切,正打算把邪门歪道用上的时候,路子都找好了,定金也付了,正打算会面的之前,恰巧遇上茶馆里喝酒的几位过路人,谈起了度量。   度量这两年声名鹊起,正是当红的时候。   事主想着太衡的名号,牙一咬,以丰厚的报酬,将求救信递到了度量面前。   他本人也是十分配合,度量没到的时候,收集资料,列出假设,度量到了之后,则是精心招待,全程配合。   双方合作无间,默契十足,虽然过程有些曲折迂回,但是顺着关键几个人的命格,还是找到了始作俑者是谁。   ——这原是一番冤债。   有这个么一个男人,年轻时也是风流多金,引得无数芳心坠落。   一路风流,却片叶不沾身,换女朋友如同换衣服,今天上身,明天抛掉。   男人的众多女人中,疯女人只不过是其中一个。   她年轻时候也漂亮清纯,被男人调情手段所征服,轻言相信男人的承诺,一直到被男人抛弃时,她挺着肚子,住在破旧的出租房里,还坚信着男人会有浪子回头的某一天。   也许是因为没有收入的单亲母亲,条件太过恶劣,孩子从小就体弱。也许是因为没有后续营养没跟上,自己也缺乏带孩子的经验,一场高烧后,孩子就夭折了。   女人渐渐疯了。   她时而清醒,时而发疯,经过多发打听,得知男人贤妻爱子,幸福美满,更是怒火中烧。   为了报复,也为了死心。   旧爱烂桃花妹子趁机混进男人孩子所就读的幼儿园,勤勤恳恳的当了一个保洁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几年如一日,不曾有任何懈怠。   而另一面,它撑着晚上的时间在幼儿园内埋下大阵,利用歪门邪道,准备让几十个孩子陪葬血祭,好炼制出一个傀儡娃娃。   ——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巫蛊娃娃。   司度木鱼两人赶到幼儿园的时候,底下阵法已经小成,和墙面上的阵法图连城,将整栋屋子死死包裹住,两人毕竟不是轮回和节气,对繁复的阵法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什么办法。   只能按照最古老的办法,找到阵眼并摧毁掉阵眼,以绝后患。   那疯女人长久来以身饲阵,自己就是阵眼所在,和阵法遥相呼应,彼此助力,占据了天时地利,很难对付。   僵持了半夜,还是木鱼在紧要关头祭出墨玉尺,将扭动着几乎破土而出的阵法死死的钉在了地底,从而争取到了十几秒钟的时间,让司度找到短暂的缺口,打进了阵法的中心。   一番恶斗,阵法毁了,作为阵眼的凶手,最后也没能独活。   幼儿园被毁的乱七八糟,但是万幸的是,木鱼和司量在登机前,收到事主的电话。   ——孩子们都醒了。   ***   车上的司乐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整个人裹在一件大的羽绒服内,小半个脑袋缩进了衣领,而另外小半个脑袋被灰色的针织帽所遮住。   眼眶红肿还带着血丝,露着的半张脸,脸色不好看,都是虚汗。   “哟,小木鱼。”司乐声音闷闷的从衣领里透了出来,笑了起来,“啧啧啧,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呀。”   明明和司礼是同样一句话,司乐表现出调戏良家妇女的得瑟样。   木鱼探进去一个脑袋,咧嘴笑,抬手回打招呼:“司乐。”   这次司度开的是七人座的中型车,司乐横躺着占了一排三个座,剩下的也有足够的空间。   司量开车,司度坐在副驾驶位置,给木鱼单独空出了第二排座位。   于是将包往座位上扔到第二排,猫着腰却走到了最后一排,一屁股坐在了靠窗的位子上,两人中间相隔一个位子:“现在感觉怎么样?”   司乐面不改色扯:“强壮如牛。”   木鱼没有理他的不着调:“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睡不了。”司乐翻了半个身,似是有些吃力,他低声的咳嗽了一会儿,“我现在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一直不断的往黑洞下坠,头顶一团乌云,浑身被黑色雾气包裹,睡着几分钟后就会被惊醒。”   这是被负面情绪反侵入体的表现。   要么是负面情绪太强,要么就是身体一时太过虚弱,东风压不住西风,西风自然会翻过来踩着西风。   木鱼正打算去翻翻自己包里有没有什么帮助睡觉的小物件,就听见前方副驾驶的司度说:“木鱼,你坐过去一点。”   “哈?”   “你坐到司乐的身侧去。”   “好。”木鱼照着司度的话,往右移了一个位子,刚好和司乐相邻而坐。   司乐掩在衣领的脸缓了缓表情,视线落在木鱼周遭——干干净净的,像是负面情绪的绝缘地。   他大概明白司度的意思了,就不再扭捏,对着木鱼笑:“小木鱼,肩膀借我一用?”   木鱼拍了拍自己的左肩:“睡吧。”   空调的温度顺着顺着一直渗透到血液里,木鱼几近冻僵的肌肉也终于一点点恢复过来,她低头翻阅了一会儿手机,听到身侧的呼吸声越来越浅。   再侧头,司乐果然已经睡着了。   木鱼想了想,捏了个“静”字诀罩在司乐身侧,这边手诀刚落,那边司礼随之开口:“原本我和司乐定了一桌饭菜,说是跟你们聚聚,下午再去太衡。只是总司那边似乎比较急,要求我们两组上午一定要去报道,所以咱们四个人目前的行程是,先去太衡一趟,然后再去吃饭,可以么?”   司度没什么意见:“好。”   木鱼一直是小跟班,就更没什么意见了。   车子行驶到太衡已经是接近两小时后了,蹭木鱼肩膀睡觉的司度依旧沉睡在梦想里,他眉眼舒缓,呼吸平稳,完全没有了两个小时前被惊醒的仓惶和厌恶司礼一方面知道,司乐能好好睡上一觉不容易,自然是能多睡一会儿就多睡一会儿。而另一方面司礼也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比起太衡的需要召集两个小组的紧急事情,司乐个人的时间,显得无足轻重。   一时间居然难以取舍起来。   倒是木鱼看出了司礼的犹豫,抬头对他说:“我这陪司乐,你跟司度上去就可以了,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司度回去跟我说也一样的。”   司礼思索了一下,觉得这办法倒是两全其美,见旁边的司礼对他点头,也没再继续纠结:“小木鱼,那司乐就先麻烦你了。”   等到两人远离,木鱼一个人发了会儿呆,随后百无聊赖的拿出手机玩游戏,在电子科技日新月异的今天,手机游戏的画面随之愈加精细,但是游戏性能却江河日下。   也不知道玩了多久,木鱼感觉到自己肩膀一轻,知道是司乐醒来了,手上玩游戏的动作不停。   待到游戏结束,她慢悠悠的收起手机,抽空抬头看了司乐一眼,正见司乐目光看向窗外的一块巨型广告牌上。   ——扮相惊艳的昆曲女子,手捧一把折扇,凭栏而望,   “《牡丹亭》和你不见不散。” 第八十一章   在来太衡之前, 每个人的出身和经历,都像是封存在尘埃里的匣子,静静的锁在角落, 其他人只能看见隐隐的雕花和表面沉寂的暗色。   司度的记忆匣子,或许泛着的是血色。   木鱼也只是隐隐知道, 司乐以前是名乐师,在那个士农工商的年代里, 即使拥有人人称赞的音乐造诣, 却依旧在底层日复一日,为了饿不死而活着。   后来被卷入凶杀案,只能在公堂前匍伏着,任重刑加身。   直到濒死前,遇到了司礼,被带回了太衡。   木鱼看着司乐的侧脸,他往日总是含笑的,就连双眸中的亮光, 都生机勃勃, 看不出丝毫困苦和怨怼, 只有现在垂眸发呆的时候, 才能看出眉眼间的疲倦。   “小木鱼。”司乐视线依旧落在窗外, 突然开口, “你喜欢看戏么?”   没等木鱼回答,司乐侧过头看向她,自己反倒笑了起来:“我差点忘记了, 你上次不是跟司度囤碟子了么?是真的喜欢,还是说,醉翁之意不在酒?”   “你知道我师父那人,平时没事喜欢听几折戏,我从囫囵的听着,时间一长就习惯了,尤其是越剧,还算喜欢。至于醉翁之意——”木鱼笑了笑,大大方的回答,“当然是某人了。”   司乐被木鱼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逗乐了,调侃道:“明明我长的更好,你个小丫头为什么一头扎要在司度身上。”   木鱼看着司度精致的眉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不知道么,现在的姑娘都不喜欢比自己长的好看的男人。”   “哈哈…咳咳…咳咳……”司乐边笑边咳嗽,原本惨白的脸色多了几分不正常的血色,“小木鱼,你真是——”   还真是,给自己挑了一条最累的路。   年少人总是对感情抱有最大的热忱,曾经的他是,现在的木鱼也是。   总有一天她会被撞的头破血流。   两人在车上足足等了一个小时,也没有等到另外两人下来,木鱼看了看时间,打开车门,给司度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直是未接通状态。   木鱼重播了一次依旧没有人接通,她将手机收回,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去了不远处的小店里,拎了两瓶矿泉水回来。   司乐已经睡着了。   他脑袋垂在一边,面如金纸,眉头紧簇,午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似乎也没有给他平添一些温度。   木鱼下意识伸出手,猛然间又惊醒收回手来——她刚刚居然想下意识伸出手去探司乐的鼻息,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小木鱼”   司乐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像是刚刚只是闭目养神而已,看见木鱼惊魂未定神色,有些虚弱的笑着,“司度不要你了还有我呀,小木鱼不难过。”   木鱼掩饰住自己的神色,做了很长心理建设,递水上前的手才没有发抖:“这次还让你蒙对了,司度的电话没打通,人也不知道在哪,你打个电话问问司礼?”   司乐满不在乎:“他们这么大的人,扔深山都丢不了何况是自家总部呢,再等等。”   于是一等,就是日暮西山。   司乐给司礼打了个电话没打通,对着一脸平静的木鱼眨眨眼。   木鱼补刀:“司礼不要你了,还有我呀,不难过。”   司乐觉得木鱼这小丫头,有时候挺记仇的,唱作俱佳的感慨道:“你小时候多么可爱啊,叹白驹苍狗,时光如梭……”   这种调调木鱼很熟悉,忆往昔是假,找她开裆裤时的事儿调侃才是真,一侧身从车门翻了出去:“我进去看看。”   她走出几步后,听见背后司乐大笑的声音,眼角弯了起来。   刚踏入双鱼大厦,里面烛光晃的她微眯了眼睛。   大厅依旧是那个博物馆似的色调,昏暗的让人觉得历史悠久,几支大红烛刚刚点起,烛台上挂满之前落下的烛泪,宫灯高悬,壁画隐隐绰绰。   木生穿着一身黑,在大厅里转圈,不像是思考什么,也不像是遇到什么事情,手把玩着一朵纸花,带着笑容,看着心情很好。   见木鱼进来,视线落在她身上的男式风衣上,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收了起来:“木鱼,你来了。”   “嗯。”木鱼点头就是打过招呼了,“我来找司度”   “木鱼,天色已经晚了——”   木鱼手一摆,跟嘱咐小辈一样,便说边朝着转角的楼梯走去“你玩你的,不用管我。”   木生愣了一下,往前追了几步:“他们出门了!”   木鱼停下脚步:“什么?”   把搭档扔楼下不管,不是特别紧急的话,无论是司礼还是司度,都不会不打招呼。   “总司大人说,征用司度和司礼几天,让你和司乐先回去。”木生说着递上前一封信,“这是总司大人司乐先生的。”   “司乐在门口,给我吧。”木鱼接过信,扫了一眼上面的阴阳鱼封漆,“司度和司礼是什么时候走的?”   “下午五六……”木生看着木鱼安静的脸,说着语气弱了下来,“三四点吧。”   “到底几点?”   木生笑得愈加温和,视线却到处乱飘:“两点半左右。”   木鱼像是在问木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两点半——什么事这么急?”   木生低着头没出声。   他不是觉得好不容易碍事儿的人走了,为了杜绝木鱼追上去的时间,所以一直在大厅耗了半个下午,原本打算再过半小时就出去通知木鱼的,这个点可以顺便约出去吃个饭呀,压马路呀,看电影——他就不奢望了。   没想到他这还没走出去,木鱼自己先进来了。   他想着应该辩解一句,总比什么都不说的好些,没想到木鱼已经一点没有责问他的意思,扔了一句话,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有司度的消息给我电话。”   门外。   司乐坐在马路牙子上,一手提着一塑料袋小吃,一手抱着不知道从哪个小店倒腾来的玉米,正啃的香。   看见木鱼走出来,抱着玉米的手冲着木鱼摇了摇,眯着眼睛笑:“小木鱼,过来。”   于是马路牙子边,又多了一人坐下,毫无形象的啃着玉米棒子。   司乐听木鱼说完情况,若有所思,一边拆着信封一边说:“我是个伤员,不带去还算正常,你明显是个战斗力,怎么不带你去?”   木鱼刚完成的任务还没怎么缓过来,又赶了半天路,现在也是云里雾里的,啃着玉米:“明天还联系不到人,找到总司大人问问就知道了。”   “总司大人又是传话,又是送信的,这几天应该是找不他人的。”   司乐拿出信纸,手指在信纸上弹了弹,一阵轻微的灵力波动,一行接着一行字显现出来。   他一目十行的看完信,眼中的调笑慢慢收起,倒映着纸上跳跃着的火焰,薄薄的信纸随着司乐的目光一同,化成黑色的灰烬。   垂眸再睁开眼,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脸上依旧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容,他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旁边啃玉米的木鱼:“小木鱼呀,我们俩成留守儿童了。”   木鱼一口玉米没咽下去,差点喷笑出来。   司乐慢悠悠的递上去一张纸巾:“我说错了?”   “您老说的十分精辟。”   留守儿童这形容生动活泼,司度和司礼那操心的样,可不就是俩家长么。   ***   将司乐送回家后,木鱼坐着地铁回司度的房子。   几个月不回的屋子,已经沾了不少灰尘,长时间封闭空间所酝酿的味道,在推开门的一瞬,扑面而来。   幸好帝都这个时段干燥,并没有霉味。   木鱼开了灯,换了拖鞋,将穿的鞋放在鞋架上。   走进屋子,将司度的风衣挂好,连同细小的褶皱一起捋齐,而自己的披肩脱下后,随意的扔到沙发上,自己则坐在了披肩旁边,疲倦的任自己肆无忌惮的躺下。   屋子里只有冰箱细小的运转声和屋外风铃随着夜风荡起的清脆声音。   司度从来不是一个吵闹的人,他在家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坐在沙发上看卷案,空闲的时候则喜欢坐在阳台上泡茶看书,下雨的时候会在杂物工作间一呆就是半天。   而饭点的时候,会在厨房忙碌着,动静很小,细细碎碎的锅碗瓢盆声音,连同食物的香气一同飘出厨房。   ——而今天的屋子,有些过于安静。   木鱼躺在沙发上发了会儿呆,起身拎着自己的围巾走进了卧室,换了身居家服出来,从卫生间找来抹布和水桶,开始打扫卫生。   几个月的屋子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木鱼从书架到地板,依次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整整一夜,屋子里都是抹布和木材摩擦的声音,还有投抹布时,淅淅沥沥的水声。   屋子终于不再安静的令人心烦。   凌晨四点,木鱼才洗了澡睡下。   梦里,木鱼听见了悠扬的二胡声,像是早春苏醒的花朵,在枝头引动着飞舞的蝴蝶;又像是消融的冰川,碎冰在淙淙流水中翻涌奔流……   睁开眼,窗外已经大亮,二胡声音依旧在周围回荡。   木鱼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又听了了几分钟,听出二胡声是从自己家传过来的,才彻底醒了过来。   她翻到手机,确定没有未接电话也没有短信后,睡眼朦胧的踩着拖鞋,推开卧室的门。   从客厅看去,正好看见男人一身唐装背对着她坐着,一手抱着二胡,一手握着弓,悠扬的琴声便是从他指尖流淌出来的。   木鱼拎起冰箱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边喝边走向阳台:“司乐你这一大早,怎么扰人清梦来了。”   “想当年,多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听我一曲,你倒是好,先嫌弃我起来了。”司乐手上一个变调,原本婉转的曲调瞬间变得激昂起来,“再说,现在都几点了,我坐了一上午没人搭理我,只好自娱自乐自己蹦哒,苦命也~”   最后三个字是唱出来的,尾音拉的九曲十八环。   今天的司乐,不见昨日一丁点颓废和病容,就连稍稍差些的脸色,也被眉眼带着的笑意所遮掩。   听完司乐的控诉,木鱼才发现暖日当空,的确不是早上的样子,余光中瞄了一眼客厅的钟——下午一点半,解释道:“昨晚睡的有些晚。”   “小姐孤枕难眠,可是在惦念谁家少年郎呀~”   木鱼听着这京剧腔,觉得脑门上的血管,一下下的跳着,抽的疼,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我去煮碗面,你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司乐的二胡声依旧,表情享受,没有说话。   木鱼对自己煮面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自己决定:“那就给你来一碗吧,要辣椒么?”   司乐的二胡声戛然而止:“不加辣。”   一个小时后,两人正对坐在街上的餐厅里,司乐冲着木鱼笑着调侃:“下次你家有面了,一定要请我去吃一碗。”   他原本还兴致勃勃的准备等木鱼下厨,结果木鱼翻遍了整个厨房也没找到挂面在哪,锅碗瓢盆也是找寻半天,一看平时就没下过厨的样子,司乐见她起势正要捏诀,连忙将她拉了出门。   这要是为了一碗面把司度的屋子拆了,回头司度还不剁了他。   木鱼看在同线战友的份上,决定不跟司乐计较低头喝了一口大骨面汤:“你今天在我那耗了半天,有什么事儿么?”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司乐说的很随意,从口袋里翻出两张皱巴巴的门票来,排在了桌子上,将其中的一张递给了木鱼,“我们俩留守儿童也算是休假了,晚上你要是没有什么事儿,就陪我去看看戏。”   木鱼拿起门票,扫了一眼上面的剧目。   越剧——《牡丹亭》   ***   剧院后台,化妆室。   于晴对着镜子画着眼线,镜子里的自己扮相漂亮,眼波流转,活脱脱的一个绝色杜丽娘。   她跟年少成名的周碟不一样,她走到这个位置,是靠一步步爬上来的。   没日没夜的练功,每时每刻的揣摩,每分每秒的学习。   终于从一个随时可以被人替代的万年丫鬟,演到了女一号的位置,成了团里的台柱。   后面新进团的新人们长的一个比一个好,天赋各个不错,让她丝毫不敢懈怠。   刚想到这,她的思路突然断了,镜子里,化妆室的门被推开,有着“小桃花”之称的杨杏走了进来,踟躇着走到她身侧,低头说:“晴姐,碟姐说想见你一面。”   于晴的手重重的扣在了首饰盒上,啪的一声就关上了,惊的杨杏眼皮一跳。   于晴余光扫了一眼化妆室的其他人,语气温婉依旧:“你去告诉周蝶,谁演杜丽娘是团里决定的,找我也没什么用。” 第八十二章   《越韵新编。牡丹亭》是天韵剧团的重点剧目, 也是剧团里最叫座的剧目。   当年天韵剧团连年亏损,资金链断裂,靠着政府微薄的补贴, 做着垂死挣扎。   常常这个月的剧目已经演完,上个月的工资还没拿到, 稍稍有点名气的戏曲演员跳槽的跳槽,转行的转行, 留下来的人不到剧团鼎盛时期的三分之一。   就这三分之一, 也是老的老,小的小,能撑的起剧团的青年演员,寥寥无几。   周蝶就是其中一个。   她是戏剧世家出生,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老一辈越剧演员,从小就在剧院长大,别人还在抱布娃娃的时候,她已经开嗓练声, 半折《梁山伯与祝英台》已经唱的似模似样。   长大些, 她出落的漂亮文秀, 扮相漂亮, 唱腔扎实, 举手投足间灵动秀美, 十八岁被省剧组选中,出演越剧电影《红楼梦》,作为薛宝钗和已经三十出头的越剧红角林黛玉对戏, 可圈可点。   再之后,她很顺利的成为年轻一代花旦的翘楚,就连剧团也在隐隐的传,再等几年,周蝶说不定就能接剧团里台柱的班,前途无限。   只是没想到,班还没接上,台柱先跳槽了。   在生死存亡的时候,周蝶能留下来,成给了当时的天韵背水一战的勇气。   团长和编剧长谈了一天一夜,决定立足经典,推陈出新。   在之后一个半月的时间里,他们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两人反复的修改着唱腔句子,一个场景一个场景的进行设计,等剧本磨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瘦得不成样子。   而周蝶为首的年轻一代演员,被已经退休的老团长,拉到了一栋废旧的厂房里,日复一日的进行着高压训练。   三个月后,《越韵新编。牡丹亭》横空出世。   从第一场靠赠票撑满三层座,到第三场上座率到了八成,再到第十场一票难求……中间只用了短短三个月时间。   周蝶随着剧团起伏之后,仿佛脱胎换骨,除了灵动秀美之外,隐隐有了大家的风范,谈笑悲欢间,收放自如。   杜丽娘简直成了她周蝶的代名词。   不仅靠着牡丹亭圈了一票铁粉,更是凭证里面的选段,拿下了当年越女争霸的头魁,获得了业界老一辈的认可。   靠着周蝶一炮而红,天韵剧团后半年的收入,也一跃成为Z省剧团的前三名,打了一场起死回生的翻身仗。   照理说,周蝶只要一如既往的演下去,靠着年轻时候打下的功劳和名望,加上她名副其实的台柱地位,不说被剧团里被供成老佛爷,在剧团里横着走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可就是在周蝶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消失了。   团长和周蝶的家人心急如焚,半个月后,就在警方巡查多次也毫无头绪的时候,她又突然的出现了。   开始团里还没觉得什么,等到周蝶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消失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出来,周蝶不是精神出了问题,就是心已经不在越剧上了。   团长找她谈过,也找跟她吵过,甚至于还跟她求过……都阻挡不住她不定时的消失,时间一长,团长也死心了,除了念在她当年的功劳没有开除她之外,周蝶其他的工作被渐渐转移给了别人。   她主演的几部戏,陆陆续续被其他人换上了,而最后被拿下的《牡丹亭》,就是眼前化妆室坐在周蝶原有位置上的于晴。   化妆室的气氛冷的可怕。   杨杏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深深的叹了口气,周蝶前两年照拂她颇多,从唱腔到身段,手把手的教……就是念在这半师之恩上,替周蝶传个话,也是应该的。   只是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还算和善的于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不给人脸面。   遂在这一室各色的目光下点点头:“我知道了,晴姐。”   ***   国内城建的速度,一个城市比一个城市疯狂。   很多老旧城区,以摧枯拉朽之势拆除,然后日以继夜的建上一座新城。在这样的背景下,难免会有些建筑的选址,会不太附和国内的期许。   或者说,犯了忌讳。   红河剧院就是其中的一例,原址是以前的墓地,当年迁坟的时候,就闹得矛盾四起。后来动之以利,晓之以钱,结尾也算是和平解决了不少,只是还剩下三成左右的坟冢,因为年代的久远和墓碑的缺失,没有家属认领。   这些坟冢到底迁没迁出去,迁出去了多少……外人无从得知,只是剧院事故发生的有些多,查了几次也没查出什么。   这次,有不少员工信誓旦旦的说,总是在半夜诡异的时间里,看见有人在唱戏,什么服装什么道具,什么身高什么身段,说的活灵活现。   又或者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女人哭的声音,凄凄艾艾,无论跑到哪里,声音都如影随形。   也有人在凌晨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剧院走廊里,至于自己为什么会从值班间走出来,而又为什么睡在走廊地上,没有任何记忆。   加上陆陆续续有人出事,并且查不出任何缘由,巧合的事情一多,各种谣言四起。   “……有说当时开发商心黑为了图省事儿,直接将推土机将坟墓推成平地,所以剧院底下尸骨遍地。”   “也有人说,当时就宁慧寺的主持当年就跑市土地局,说这快地风水聚煞,不可建,附近广场的双龙石柱,就是为了镇压用的。”   ……   “司大人拿到卷案后,想着我们俩个留守儿童太悠闲,就指派我们来了。”司乐给木鱼科普完背景,抬了抬下巴,示意木鱼看正前方的红河剧院,“你看出什么没有?”   “聚灵之地。”木鱼的视线落在面前后现代风格的建筑,“所以,今天戏还看么?”   就是再专业不对口,她也知道,聚灵之地,和阴气完全相克,这样的地方,连只新魂都找不出来,别说厉鬼了。   轮回住的小区,也是这样的格局。   司乐突然笑了起来,侧过头看着木鱼:“小木鱼呀,这就你不懂了,正是因为聚灵之地,才有好戏看呀。”   路灯在他黑色双眸中,染出了两抹亮色。   “小木鱼,我们是时候进场了——”   ***   两人踏进剧院的时候,离开场还不到二十分钟,司乐依旧不忘心心念念的零食,走到贩卖零食的柜台前,悠闲的排队等候。   司乐在不自黑的情况下,颜值还是有目共睹的。   他百年沉淀下来的气质和时下最流行的长相,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惹来不少异性的注视。   木鱼站在司乐身侧,听着后面排队的几个姑娘念叨——   “好帅……是剧团的演员么?”   “你四不四傻,越剧团有男角么?是哪家艺人吧……”   ……   木鱼默默的侧过了几步,让开了视线,恰巧司乐回过头来,对上后面几个小姑娘,展颜一笑。   引起后面几个姑娘一波小小的惊叹声。   司乐了然的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木鱼,抱着一大桶爆米花塞在了她的怀里:“拿一下。”   末了补了一句:“小木鱼,棒棒糖要么?”   木鱼顺着司乐的视线转到了柜台,一排七彩的棒棒糖从大到小次第排列,最小的只有手表大小,最大的足有脸那么大。   摇头。   司乐比了个OK的手势,转过头,冲着营业员灿烂一笑:“要一个大号的棒棒糖,我闺女想吃。”   木鱼:“……”   司乐过了嘴瘾后,连着点了不少东西,笑眯眯的付完钱,顺了张宣传单之后,一手拿着比脸还大的棒棒糖,另一手去提塑料袋装着的大瓶可乐和各式小零食。   也不管周遭石化的几个姑娘,将棒棒糖插在了木鱼抱着爆米花桶里,拍了拍她的脑袋:“闺女,走吧,快开场了。”   木鱼看了他一眼。   抓了一把爆米花塞进嘴里,嚼的嘎巴响   两人是压着点进去的,进场的时候,场内的席位已经坐满了七八成成,后排的灯光已经暗了下来,木鱼跟在司乐身后,穿过一排排的观众,来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他们的位子离台子有些远,不是严格意义上的VIP位置,但是视野却是最好的。   司乐挑选作为显然很有心得,以他们的听力和视力,牺牲这么点距离,换来开阔舒适的视野,的确更值得。   第一个乐音响起的时候,半暗的观众席彻底暗了下来,舞台也暗黑成一片,只能看见一道影影绰绰的婀娜身姿坐在凳子上。   “终日里,伏书案,伴绣架。”   司乐像是发现奇怪的事情,轻轻的咦了一声。   舞台上几盏大灯同时亮起,显露出台中的婀娜女子来,台下报以一阵掌声,这原本是场下例行的互动,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只是一旁的不少观众惊讶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惊道:   ——“周蝶!” 第八十三章   女子却好似毫无所觉, 右手上下翻转,像是闺阁的女子在做着绣活。   “一卷卷,一针针, 自难了却。”   女子慢慢抬起头,从绣榻上起身, 露出一张扮相绝美的脸来,眼光流动, 顾盼生姿, 活脱脱一个古代闺秀杜丽娘。   “帘外秋千架,瓶内少琼花,明知春已到,苦糟深闺阁”   ……   趁着换场的间隙,木鱼抓了一把爆米花,将爆米花桶递给一旁的司乐:“能科普下么。”   “这戏杜丽娘的主演换了,原本定的是现任台柱于晴,现在上台的是前任台柱周蝶。前浪大概没死透, 势头还在, 压住了后浪。”   司乐三言两语就解释完了, 木鱼却脑补了几十集职场勾心剧, 评价道:“这戏外或许比戏里还精彩”   “噗——你说的很对。”司乐有些乐, “不过你有耳福, 虽说都是台柱,可周蝶的水准高了于晴不止一丁半点。”   一路听下去,就连木鱼这个伪戏迷也不得不承认, 杜丽娘的主演戏曲的深厚功底,无论是嗓音、还是身段、无论表演、还是神情……收放自如,多一分则溢,少一分则亏。   一旁丫鬟春香的表现,原本也可圈可点,只是在杜丽娘的炉火纯青的演绎下,小丫鬟活泼的表演,显出几分刻意来。   牡丹亭的故事,原本就是家喻户晓,就是同样的剧,场上的观众看过几遍的不再少数。   就是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悬念的故事,观众还是被周蝶带入了其中。   看到官门闺秀杜丽娘,在游园中梦入幻境,邂逅书生柳梦梅时——众人眼中挂着笑容,似是为了这一对情窦初开的情侣的纯情所打动。   等到两人幽会而情起,后因梦醒不见情郎,杜丽娘情思过度离世时——不少人喉头哽咽,悲伤难耐。   看到柳梦梅因一梦之缘,访遍千里,阴差阳错来到杜家,见到杜丽娘画像和鬼魂,了解缘由后,开坟破棺,替杜丽娘复生,最终美满一生时——不少人喜极而泣,一直到幕布落下,眼眶依旧泛红。   观众情绪之饱满,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影响一样。   木鱼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她侧过头看了司度一眼,落幕后剧院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颔,和微皱的眉头。   她拿起位子上的棒棒糖,对司乐说:“爹,走吧。”   司乐明知故问:“嗯?”   “你今天不是带我来看戏的么,这好戏要开场了——”   ***   戏已经散场,观众却仿佛还沉浸在戏里。   后排的两个年轻的姑娘大概是第一次现场听越剧,直到观众席头顶的大灯亮起来,才回过神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眼神还有些恍惚。   长发的妹子低头拿包,感慨道:“这戏真好,杜丽娘的主演叫什么,我要回去关注她。”   “我看看。”短发的妹子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视线扫过主演那一栏,“于——”   “今天杜丽娘的主演,是周蝶。”后面路过的老年夫妇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大叔笑眯眯的插话,“你们呀,运气好,周蝶已经差不多一年没有登过台了,原想着,三天不练手生,但是她一开嗓我就知道,不亏是周蝶。只可惜因为耍大牌被雪藏……”   一旁的阿姨拉了拉大叔的袖子,大叔反应过来,停了原来的话茬。   “我也就随口一说。”他话锋一转,“时候不早了,我们先下去了。”   看着夫妻俩离开,长发姑娘还在思考大叔的话,手中漫不经心的调着的包带,被同伴用肘撞了撞,醒了过来。   短发姑娘:“陈倩,怎么了?”   陈倩摇了摇头,看着周围走了大半的观众:“晓琪,咱们回去吧。”   田晓琪皱了皱脸,揉了揉肚子:“我要去趟厕所——你进来的时候,看见了厕所在哪么?”   回忆了一下,陈倩也有些不太确定,指了一个方向:“我们找个工作人员问问?”   两人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工作人员,反倒把自己给绕晕了,走廊九曲十八环,两人来时一直抬头标志,却没有怎么记路,这样回去说不得花更多时间。   田晓琪已经蹲在了地上,抱着肚子,脸色发白,一脸生无可恋:“陈倩,明年的今天你来祭奠我吧,我要被憋死了。”   “你说什么呢。”陈倩又是急又是好笑,她扫视了一眼四周,“你先呆在这,我跑到前面看看,要是碰到人……”   她话还没说完,走廊的另一个方向,走进一对年轻男女来。   女人长着一张娃娃脸,黑色的卫衣领子盖住了大半张脸,手中拎着一支比她脸还大的棒棒糖,看着越发显小。   女人的外貌如果勉强算得上不错的话,那么她身边的男子,无论是外貌和气质,都太过突出。   年轻男子穿着一件浅灰色的休闲外套,黑色的短发打理的清爽舒服,一只耳朵塞着白色耳机,另一只耳机悬荡在胸前,微微侧过头,弯起的眼睛让原本就立体的五官,显得柔和了不少。   陈倩感觉到自己裤腿被别人拽了拽,下意识低头看去,田晓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正拽着她的裤子:“我说大姐,能不能先救救你的闺蜜,再来看帅哥?”   陈倩脸轰的一下红了,她低声回答:“你别嚷嚷,我去问问——”   就看着陈倩红着一张脸,冒冒失失的跑过去,对着对面年轻男女询问着什么,脸越来越红,最后居然草草的鞠了一躬,掉头就跑回来。   田晓琪要不是五谷轮回之地正在闹腾,肯定已经喷笑出来了,但是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这些,见陈倩往男女身后的走道指了指,也来不及听清楚她具体说什么,捂着肚子拔腿就跑,把陈倩的话扔在了背后。   “前面右拐……”   木鱼看着两姑娘,一前一后的跑远,感慨:“年轻真好。”   司乐叹气:“闺女,你要快点长大。”   木鱼不忍直视他慈父般的神情,抬腿就走。   ——她还是早点把司乐上交给司礼吧。   走廊尽头,木鱼转了个弯,看到了挂着“后台重地,闲人勿扰”牌子的大门。走到近前,发现门虚掩着,里面叽叽喳喳,有交谈声,有嬉笑声,有搬动道具的声音……嘈杂成一片。   木鱼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跟在身后的司乐。   司乐越过木鱼,抬起手,跟进自己家一样,推开了大门。   门内的人似是也没料到会有外人进来,而且还是男人,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寂,随后听见女人的惊叫声,和各种衣服道具扔过来的声音。   “噼里!”   “啪啦!”   “哐当!”   ……   司乐头顶着一套裙子,脚勾着一件中衣,面无表情的退了回去,顺手把人的门给关了。   然后对着木鱼忍笑的脸,面无表情的将脑袋上的裙子拿了下来,然后转向墙壁的方向。   ——垂头面壁。   他忘记这是越剧团了。   越剧团的特色,后台清一色女演员,没有男性生物出没的地方,自然会随意些,有的人嫌弃麻烦,干脆当众脱下戏服换上常服,也有人穿着内衣从更衣间走出来,去自己的位置上拿忘记拿的拖鞋……   木鱼也知道这会儿嘲笑司乐会有些不厚道,但是还是忍不住自己勾起的嘴角,见司乐鸵鸟式装死,弯下腰准备去拣妹子们扔出来的衣物道具。   指尖刚刚触碰到一顶布帽,身后的方向,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   “啊!!”   和刚刚羞愤居多的喊声不同,这一声——   惊惧而歇斯底里。   ***   杨杏替周蝶卸下头面,替她将盘在头发里的发卡一个个卸下,金属的发卡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镜子里的这一张脸,面如桃花,美艳的宛如杜丽娘重生。   “蝶姐——”   “嗯?”周蝶卸着妆,尾音微微上挑,带着疑惑却不会像于晴那样冷傲。   “今天您唱的真好。”杨杏真心感慨道,不知道想到什么,她扑哧一笑,“您是没看到观众,你一开嗓,掌声雷动。”   周蝶神色自然,将耳环卸下:“于晴一开嗓,也会掌声雷动的…”   杨杏笑容僵在了脸上,呐呐的说:“那不一样——”   观众的掌声,是对台上演员的最大回馈。   一个是例行类似于礼貌似的鼓掌,一个是发自内心的喝彩,当然不一样,杨杏在台上都能看见底下观众炙热的眼神,和之前只是单纯的听戏,气氛迥然不同。   今晚原本要出演杜丽娘的于晴,接了个电话,就匆匆从后台跑出去了,一直到快开场了都不见人影。   团长出差了,叫其他组的人来救火时间又赶不上。   在场的演员中,能唱的了杜丽娘的你年纪不符合了,年纪符合的,比如有她这样的小一辈,还挑不起大梁。   正当大家急的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出演杜父的大师姐,穿着一身男装,胡子都没贴正,像是想到什么突然站起来,椅子翻了也没在意:“去看看周蝶还在不在!”   这才把刚走出大门的周蝶叫了回来。   “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不是特别在意。”   周蝶语气依旧平淡,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眼神恍惚了一下:“我只是喜欢唱戏而已。” 第八十四章   “反正啊, 这一场后,您一定可以再回来的。”杨杏说到这又笑了起来。   她这话倒不是安慰,周蝶目前的状态, 已经远远超过她之前巅峰状态。   就相当于一棵移动摇钱树和人形拿奖机,只要有她在, 剧团就不愁收入和各大奖项。   名利双收。   团长出差回来,只有去求的份。   周蝶将最后一件首饰脱了下来, 放在了梳妆台上, 指腹抚摸着上面细腻的暗纹,杨木,雕工精致,造型却很低调。   于晴接了她的位置并没有多长时间,加上她又非常爱面子,所以还没有来得及换走。   周蝶将头面和首饰收拾到了于晴给的黑色塑料袋,将塑料袋轻轻的放在了梳妆台上:“这些头面和化妆品,以后就送给你了。”   “什么?”杨杏听出来周蝶有离开的意思, 有些诧异, 她看了一眼台子上的塑料袋, 连忙摆手, “不行不行, 我不能收这些。”   就单单周蝶今天带来的点翠, 是周母传下来的,市值几十万,更别说其他的头面首饰和定做的戏服。   周蝶没有将话题纠结在收不收上, 视线落在镜子中的自己,能够看见自己眼角溢出的愉悦:“我想不起第二个能送的人,你不要的话,扔掉就好。”   杨杏冷静了一点:“您以后不回来了么?”   周蝶虽然时不时失踪,但是她的确一直都在团里的人员名单上,哪怕她一部戏不演,只要团长不退休,都会给她保留。   这是周蝶年少时就挣下来的。   “回这?”   杨杏点点头。   “我一直都不在这,自然也谈不上离开。”周蝶笑了起来,镜子里的杜丽娘亦笑了起来,“今天的事儿,还要谢谢你。”   卫生间并不大,位置也有点偏。   这个卫生间是后台和工作人员过渡用的,防止高峰期的时候,前台和后台的都占满的情况下,演员们来不及上厕所就上了台。   后台不够用的时候,这里也能充当临时化妆室和更衣室用。   所以厕所的位置,只有两格,但是贴着镜子的,却有两个墙面。   而此时,两个墙面的镜子上,都像是被泼了血,到处都是血迹,血腥味浓郁让进来的医护人员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医生还没来得及细看,余光就扫到了厕所的格子里,一个画着越剧花旦舞台妆的女子坐在马桶盖子上,一身白色中衣染满了血迹,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着,她还活着。   卫生间角落里蹲着一个衣着打扮时尚的年轻男子,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一只铁桶,带着双手套,正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你,对,说你呢,别吹了……”后面的护士一把就拽住了男人,看清了他的正脸,脸红了红,不禁放缓了语气,“医生要进行抢救了,你退后一些。”   她的视线都落在男人的脸和锁骨上,自然没有看到,男人从垃圾桶扒拉的烧焦了尾部的簪子,一翻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医生顾不上这些,几个跨步就跨进了卫生间,做了粗略的检查,判断没有生命危险后,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直跟着的剧团负责人:“你把外面围观的人疏散下,我先做个紧急处理,待会帮忙将病人抬上推床,医院那边急救室已经准备好了”   临时被拉来的副团长一脸惊魂未定:“医生,那于晴就交给你了。”   ***   田晓琪瘫软在卫生间外,脸色发白,一旁的陈倩半跪在地上抱着她,感觉到她手脚冰凉,身体还在不断瑟瑟发抖,声音哽咽的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木鱼蹲在两人前面,放轻了语气:“我能看看么。”   陈倩下意识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抱着同伴的手,却下意识紧了紧。   刚刚医生赶到的时候,先看到走廊的她们,原本是要看看晓琪的,却被这里的负责人三言两语的引到了卫生间里,去抢救里面的人了。   她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作为医生肯定是先抢救重病的人,但是晓琪这样,还是让她很自责。   她刚刚要是陪晓琪一起去卫生间,哪怕站在门口也好,最起码能第一时间将晓琪扶出来。   也不至于像刚刚一样,等她赶到的时候,晓琪已经吓疯了,从卫生间里往外爬。脸上,身上,衣服上……到处都是血迹。   眼前这个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比她们还小,手里拎着一个棒棒糖……张口就要看看,怎么都不像是有说服力的样子。   陈倩静静的木鱼对视着,眼中的情绪不由软化了下来,点点头:“好。”   看着她伸手握住了田晓琪的手腕,指腹搭在了她的脉搏上,明白过来眼前的人跟中医多半有渊源。   大约一分钟后,木鱼往前靠了半步,伸出手覆在田晓琪的额头上。   陈倩惊讶的发现,在木鱼的手覆上田晓琪额前后,一直瑟瑟发抖喃喃自语的田晓琪,慢慢的平稳下来,原本煞白的脸色,也有了两分血色。   “她并没有受伤。”木鱼收手,这样的情况她遇到的太多,单凭肉眼都能判断七七八八,刚刚的动作,是为了安抚受惊姑娘即将崩溃精神,语气又放软了半分,“比起去医院,她现在更需要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陈倩也明白过来,裹在这一身血迹里,怕是只会加重晓琪的恐惧“我一会让朋友送干净的衣服过来。”   木鱼笑了笑,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好看的手腕和红色的手串来,手串是双股线编织的,除了一条木质的小鱼之外,并没有其他点缀。   她将手串卸下,低头认真戴在田晓琪的手腕上:“这个可以安神,你让她这几个月都戴着,晚上会睡得好些。”   陈倩猜大概是哪个寺庙道观里开过光的,往常的她或许会觉得迷信,但是这时却是满满的感激。   木鱼做完这些,收回注意力,往前走了几步,将注意力放回事发地。   司乐从卫生间走出来,看见一副等待多时的木鱼,往常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视线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两个小姑娘:“这个情况怎么样?”   “已经稳定了。”木鱼视线越过司乐,落在卫生间,“里面呢?”   “死不了,不过……”   司乐说这话风轻云淡,声音轻的像是融入空气中,他背后的卫生间里的嘈杂突然涌出,转瞬就把的他剩下的话吞噬。   一群人呼啦啦的从卫生间涌出,护士和医生推着推床,擦着司度的肩膀朝着电梯的方向跑去。   木鱼这才第一次看见床上的正主于晴,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   **   司乐、木鱼、陈倩倩、田晓琪——原本应该在散场的时候就离开的四人,因为被当做嫌疑人,被后到的警方拦了下来。   ——当时报警的时候,大部人都以为于晴已经死了。   陈倩倩和田晓琪还好说,这俩自己的快吓晕了,警察小哥盘问了几句,要了个联系电话,就让她们走了。   反而是司乐和木鱼,太过冷静,被扣了下来。   警察小哥看了俩人一眼,下意识挺直了背部,视线落在了司乐身上:“你们跑后台来做什么?”   司乐:“找周蝶签名。”   “找人签名,你不带本子?”   “今天周蝶是临时上场的,没想过她会来,所以事先没有准备,盘算着到了后台可以直接签我衣服上。”   这个理由,倒是还说的过去。   警察小哥瞟了一眼司乐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手中的笔转了一圈:“周蝶已经一年多没有上台了,现在还记得周蝶,你是老戏迷了。”   司乐:“只是听戏的时间长一些。”   “你还谦虚上了……”警察小哥嗤笑一声,“老戏迷的话,总会一些唱段吧,来,唱一段周蝶拿手的。”   他摆明了不信这种随口敷衍的理由,说话的语气就有些飘。   司乐平时弹个琴,都要沐浴更衣,焚香斋戒——这会儿听着警察小哥用飘着的语气招呼他唱戏,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木鱼走到司乐旁边,两人的手臂挨在一块,他几乎溢出的负面情绪才稍稍收敛了一些。   司乐这样子,今晚的确不适合再待下去了。   警察小哥打了个喷嚏,紧了紧自己的羽绒服,觉得周围的温度下降的厉害。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司乐的反应,将手中的本子和笔一收:“你们俩,跟我回去做笔录。”   这两个人神色太过淡定,即使不是凶手,所知道的线索,肯定比那一问三不知的两个小姑娘要来的多。   警察小哥盘算着回去定个宵夜,今晚连夜盘问,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他带着两人从大门走出,走到门前的警车前,打开门抬了抬下巴:“进去吧,别客气,免费专车……”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一声砰然巨响打断。   “嘭!”   一道人影从空中猛然坠落,落在了隔壁车顶上,就像是砸下了一颗小型炮弹,将车子砸出了一个坑来。   惯性让人影从车顶弹起,又重重的砸在了地上,滚了几圈,滚在了三人的脚边。   城市的路灯,昏暗而晦涩。   照的地上人的脸,也模糊不清起来。   血液从人身体下渗透出来,像是灯光,淌在了这夜色之中。 第八十五章   大半夜, 饶是多年的刑警出身,小哥还是打了个寒颤,直到不远处汽车的喇叭声骤然响起, 他断片了几秒钟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低头就想拿手机去打电话。   手刚触碰到手机,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突然转过头去。   对比他自己, 身侧的年轻男女依旧是那个姿势站着, 表现并没有多大的起伏,没有普通人的震惊,也没有普通人的惊惧。   司乐:“小木鱼,有点意思是吧。”   小木鱼点头附和:“手段不错。”   警察小哥第一反应没有听明白,顺着两人的目光,再次看向跳楼现场,水泥地面上干干净净。   哪里有什么血迹,哪里有什么人影。   他猛然的回头, 刚刚站着的一男一女的地方, 也空荡荡, 像是刚刚的事情只是他的错觉一样。   他往后退了两步, 靠在了车门前, 巨大的停车场此时只剩下他一人。   他背后的冷汗顺着寒意, 一阵阵的渗进了毛孔。   ***   木鱼咬着皮筋,将长发盘成丸子头。   她还没扎好,司乐已经走过来捣蛋了, 东戳戳她的丸子头,西扯扯她的小碎发。   用老人的话说,司乐这人就是手欠。   木鱼往旁边躲了躲,见躲不开,也就随他折腾:“今天那个幻境很真实。”   真实到木鱼在看到第一眼的时候,还以为真的有人在跳楼。   司乐:“可惜没发现什么。”   两人刚刚反应不能说不快,几乎是瞬间就朝着源头赶去,只是司乐和木鱼俩毕竟不是搭档,两人的默契不够,从一开始两人包抄的方向就不对,加上木鱼专业不对口,慢了一步,让对方跑了。   能在两人眼皮子底下逃跑,还真是个不得不解决的麻烦。   两人毕竟见过太多类似的事儿,今晚的失手都没怎么在意,木鱼盘了一遍头发散了,用梳子开始盘第二遍:“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司乐笑的一脸纯良:“哪能啊。”   两人心照不宣,表情不一。   木鱼撇开头,看了看时间,已经半夜一点钟了:“时间也不早了,你要不今晚就在这住?司度的屋子我做不了主腾给你,收拾个沙发还是比较容易的。”   司乐眯着眼睛:“你家司度知道你大半夜留男人睡觉么?”   木鱼见招拆招:“那您老趁早回去,慢走不送。”   “你个小没良心的,枉费我见你孤枕难眠,打算特地自荐枕席。”   司乐走回沙发的位置,往上一躺,一副赖着不走的样子,缓悠悠的唱起来:“良宵苦短瞬息逝,晓镜妆台意如诗——”   听着这么酸的戏文,木鱼淡定的扎好头发:“我去给你拿被子。”   她和司度两人住在一起,各自的房门从来不锁,可木鱼没有去司度的屋子去过,甚至连敲门的机会,都很少。   每次从门一开一合之间,能看见屋子大概的一个样子,简单的床,简单的柜子,简单的地板,简单的窗帘……干净整洁的像是旅馆。   但是真的推开门,里面却比木鱼想象中的要有人气的多。   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床头放着的书本,地上摆着的妥协,书桌上整整齐齐的码着书本和档案,一盏老式拉线台灯弯出其主人最喜欢的弧度……木鱼走到司度的桌前,视线落在了上面摆着的照面上。   一张是师父的,穿民国改良后的墨色长袍,对襟口,云滚边,坐在椅子上一副老学究的样子。   而另一张——   她抱着小黑,比着剪刀手,笑的有些没心没肺。   这是她当初使坏塞在司度口袋里的大头照。   木鱼手握着相框,指节微微收紧。   她抱着被子,从屋子里走出来,客厅里的司乐已经睡着了。   他头倒在沙发的正中央,双腿蜷缩着,整个人如同一只疲倦的猫一样,将自己团成一团,压住了自己大半张脸。   身上的负面情绪,如同燃烧的烈焰,势头滔天。   她对负面情绪的免疫,总会让她对负面情绪的感知,慢上一两拍。   木鱼将被子盖在司乐身上,转身回到司度的房间,从柜子里再抱出了两床被子,挨着司乐打了个地铺。   睡梦中的司乐,眉头舒展了大半。   第二天,木鱼就被折腾醒了。   司乐半蹲在地上,手拿着一根不知道从拿翻出来的羽毛,正在她脸上倒腾,就跟逗自家养的猫似的,这里戳戳,那里刷刷。   看着木鱼皱着脸醒过来,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木鱼,我饿了。”   司乐和司度不一样,这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木鱼迷迷糊糊的洗漱完,游魂似的走到厨房,包了小馄饨,摊了一盘鸡蛋饼,顺手做了份土豆泥,怕司乐不够吃,还煮了两根玉米。   司乐边吃还边嫌弃:“你做饭水平……”   木鱼手中的玉米刚啃了一半,听到这话,眼皮都不抬一下:“司礼惯的你,饿你三天,看你还嫌弃不嫌弃别人的劳动成果。”   司乐秒怂,抱起玉米,默默的啃起来。   那表情不像是是在啃早餐,更像是在啃某人的骨头。   木鱼突然佩服起司礼来,司乐这不着调的样子,正常的日子少,抽风的日子多,有的时候暖心起来,让你熨贴感动,但是操蛋起来,也是让人脑壳疼。   尤其是常年累月相处,得需要多大的耐心。   司乐不知道木鱼正在同情司礼,啃完半根玉米,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手,拎着衣服就准备出门:“你乖乖呆在家里,我出去一趟。”   说完还不忘在木鱼的肩膀上拍了拍,像哄孩子。   木鱼还没来得及回答,留给木鱼的,只有一扇关上的大门。   她低头,继续跟碗里的小馄饨战斗。   司乐这一出去,又消失了一整天,木鱼宅在家里,睡了个回笼觉,看了半本书,整理了去黄山的档案,还看了两集新出的动漫番。   十一点半准时睡觉,睡前将客厅沙发床摆弄好,铺好被子,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回屋子睡觉。   大半夜,木鱼被敲门声惊醒。   司乐站在外面,一身的露水,发梢被微微濡湿,眼睛却像是这暗夜的黑色,沉的不见底。   他见到木鱼睡眼朦胧的样子,咧开嘴:“小木鱼,我们去看戏吧。”   木鱼一脸懵逼,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   ——凌晨两点十七分。   ***   凌晨三点钟,红河剧院。   这个点的剧院,空无一人,除了走廊几盏留着巡逻的灯之外,整个剧院都被暗夜吞噬。   黑漆漆的,没有亮光。   司乐手拿一张铭文繁复的木牌,所到之处,紧闭的大门自动打开,比□□还好用。   真是居家旅行杀人犯火必备。   木鱼看了一眼,忍不住侧过头再看一眼。   “你喜欢这个?”司乐察觉到木鱼的眼神,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这是轮回那打劫来的,有空我看见他们,替你打劫一个。”   “我自己去要就行了。”木鱼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您这大半夜,唱的是哪出呀?”   “往前走,你就知道了。”   司乐领着她,又走回了之前的听戏的剧场,他轻车熟路的开了一盏灯,又打开了剧院里的暖气,灯光笼罩着的空间里,都是空荡荡的座位。   司乐手腕一翻,从袖子中飞出一支线香来,他手里的打火机转了转,用十分帅气的姿势,点燃了线香。   又不知道从哪折腾出一只小香炉来,将线香插丨入香炉中,随手递给了木鱼:“抱着。”   木鱼闻了闻香味:“禅风?”   禅风香是佛坛底下成年的香灰制成的,主要的功能是固本凝心,防止邪风入体。   这算是太衡标配的物件之一,但是用的场合并不多。   司乐点点头,他扫了一眼舞台的方向,眼角勾起,却没有带出笑意来:“咱们先找个地方坐下,这好戏,马上就要开场了。”   ***   观众席的灯,弱了下来。   舞台一盏大灯自动打开,透出诡异的亮色,木鱼抱着的禅风,烟雾从一线形突然散开,盘旋在了两人周遭。   “终日里,伏书案,伴绣架……”   如泣如诉的女声突然响起,再仔细看舞台,才看清了凭空出现的那道婀娜身影,水袖长抛,身姿如兰。   如同鬼魅。   这人木鱼见过,是上次的周蝶。   她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对戏外的世界,一概不知,就像是真实的杜丽娘,从少女思慕到情浓病死。   没有任何乐器的伴奏,也没有任何演员的搭戏,她一人一角撑起了整部戏。   凌晨五点,司乐和木鱼坐在红河剧院的观众席上,看完了半折《牡丹亭》。   杜丽娘死的那一刻,台上空荡荡的,像是两人来世所见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影。   观众席的灯光,也恢复了之前的颜色。   只有夜风正凉,禅风烟雾如同直线,袅袅而上。   木鱼看着空旷的舞台:“她这还算活着么。”   “算。”司乐眼里如同罩上了一层烟雾,“活在戏里也是活着。”   只不过这出戏,每次到杜丽娘死后戛然而止,第二次又从头开始,循环往复,直到生机耗尽,没有尽头。 第八十六章   周蝶又失踪了。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 前几日有人跳楼了,跳之前还在楼顶唱了半折牡丹亭,那跳楼人的身形, 和周蝶神似。   又有人说,于晴当晚不明不白的在卫生间出事, 而接下来周蝶就被顺理成章的顶上了,这要是没有周蝶什么事, 也太巧了, 多半是畏罪潜逃了。   ……   剧团后台议论纷纷,团长和几位老师压了几次也没压住,后面也懒得管了,放任她们各自活动。   周蝶,这个往日剧团的荣耀,在这时,沦落成别人八卦的谈资和悬疑故事的元素。   杨杏一走进来,刚刚还叽叽喳喳吵闹如菜市场的练功房, 刹那间鸦雀无声起来。   她当年作为周蝶最看好新人, 一直是被周蝶当做接班人培养, 年纪轻轻就打下了“小桃花”的名号, 可也在自己身上打上了周蝶的标签。   周蝶风光时, 她是如何的被人羡慕嫉妒的, 如今周蝶落魄时,她就是如何被人幸灾乐祸的。   只是抬头不禁低头见,智商低到当面怼的人毕竟占少数, 多半都是这样,背地里议论纷纷。   杨杏脸僵了一下,装作没有听见,来到练功房的角落里,一个人默默热身。   旁边几个平时要好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会儿,也选择在现在这种风口浪尖上退避,没有上前来搭话。   于是偌大的练功房,旁人挤成一团,杨杏独占一角。   剧团的老师也没有什么办法,离得最近的孙老师走了过去,在角落低声训了几个嘴碎的,来到她面前劝慰道:“他们也不是有心的,你别放在心上。“杨杏一脸平静:“不碍事。”   老师看了她一眼,有些分不清楚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装作不在意。   杨杏这人虽然温和,但是平时独来独往,脾气并不是好琢磨,也没什么存在感。   但是这孩子有一点,让剧团里老一辈都非常喜欢——   她知道感恩。   努力有天份的孩子,剧团不说一茬茬的,每隔两年,总会遇到那么一两个,但是知道感恩的年轻演员,现在是越来越少。   就说周蝶的事儿来说,当年周蝶手把手教的孩子,可不止杨杏一个,团里接受过她点播的人,就更多了。   可到现在,站出来替周蝶说话的,却只有杨杏。   孙老师想到这,语气愈发和善了一些:“明天去云城的演出,还需要你挑大梁,今天你早点回去休息。”   杨杏笑着应是:“谢谢孙老师。”   待到孙老师离开,杨杏收回了脸上的笑容,又恢复到了原先专注的平静。   她一丝不苟的热完身,自顾自的进入了练习的状态,旁人盯了她一会儿,见她太过若无其事,也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起来。   但是这一天,剧团还是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杨杏按照作息,练了基本功后,又将要开演的曲子过了一遍,往常的日子或许还会磨合磨合新的曲子,今天她也没有了这个心情。   练功室是向阳处,而更衣室是背阴处,从练功室到更衣室,中间穿过一道走廊,他穿过走廊,像是从光明处走到黑暗。   大多数人见着她就绕着走,也有不少中立的姑娘,看见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打招呼,只是笑的有些勉强。   杨杏换好衣服,低头看着柜子里周蝶给的一塑料袋行头,价值几十万的东西,她就这么随意的扔在柜子里,袋子还是原来的袋子,东西依旧是原来的东西。   她没用过,也没想过要用。   走出大门,北方凛冽的寒风迎面而来,将屋子浓郁的不快都吹散了不少。   迎着冬日的暖阳,杨杏露出一个她这个年纪该有的笑容,明媚的,带着洒脱。   “杨小姐”   街口,一个娃娃脸的姑娘拦住了她的去路,语气和善对她说:“你好,我叫木鱼,有时间聊聊么?”   被陌生人拦住,杨杏心中微微有些恼怒,皱起眉刚想拒绝,只是一开口,却鬼使神差的说了另外一个答案。   “好。”   要是杨杏的背后站着人的话,可以看见,她背后衣领上,贴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人。   眯着眼睛笑着,像是木鱼的小像。   ***   咖啡馆里的暖气十足,杨杏坐了一会儿,鼻尖就冒了一层薄薄的汗水。   她下意识脱下大衣放在椅背上,就听对面的人像是闺密聊天一样询问:“你和周蝶,关系看起来好像不错?”   迷茫了一会儿,杨杏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跟着眼前这个姑娘走到这的。   她眼中的怀疑也只是动摇了一瞬间,眨眼间又被什么东西吞没。   “蝶姐算起来,应该是我的半师。”   杨杏低头喝了一口咖啡,介绍起她和周蝶的渊源来,“我是中专毕业的,小时候我家里穷,营养跟不上,进戏班的时候,个子和五官都没有长开,所以没有什么人能看得上我,坐了一年的冷板凳,脸跑龙套的机会都很少。直到遇到了蝶姐……”   在杨杏的口中,周蝶是一个将生活和工作严格分开的人,周蝶在剧团里对杨杏青眼有加,手把手教她,一丝不苟,但是也只限于戏曲上——两人的私生活并没有多少交集。   至于周蝶私底下是什么样的人,爱吃什么,喜欢什么,住在哪……杨杏这个徒弟,全然不知。   木鱼收起手诀,将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杨杏送出了门口,她看着杨杏消失在了路口,伸出了右手。   一张轻飘飘的纸人落在了她的手掌心。   “这小像原型,是你?”司乐垂眼看着木鱼的掌心,伸手就去捏。   纸片小人挣扎着,用脚踹了几脚也不管用,七手八脚的想从司乐的手指间挣扎出来。   见挣脱不开,她手脚一摊,开始装死。   司乐抖了抖,见纸片人继续装死,笑了起来:“比起那些造型不变的附灵符,好玩多了。”   木鱼啪的一声打在司乐的手背上,迫使他松开了魔爪,小纸人瞬间复活,手忙脚乱的从司乐的手指头跳下来。   然后,咻咻咻几下,从木鱼的手臂上一直蹿上了她的衣领,然后刷的一声,滑进了木鱼的怀里,手抓着木鱼大衣扣子,对着司乐做鬼脸。   手舞足蹈。   司乐两手架在脑袋上,对着小纸片人,回了一个鬼脸。   逗的路边俩刚走过的小姑娘咯咯直笑,司乐收回手,秒变正经,咳嗽了一声,恢复了风度翩翩的的样子。   刚走不远的两姑娘笑得更大声了。   “真是,晚节不保啊。”司乐感慨着,脸上却没有丝毫在意的样子,回到正经话题,“你刚聊的怎么样?”   “这个杨杏跟周蝶私底下关系一般,对周蝶的私人情况了解的不多。”   司乐点头:“嗯,和我们了解的差不多。”   “不过,她刚刚说的一个词,很有意思。”木鱼将怀里的纸片拿出来,捏了个手诀,仿佛有生命的纸片小人,又变成了轻飘飘的一片纸。   她讲小纸片人收回自己的小包里,继续说:“她刚刚说,进戏班的时候……”   司乐从始至终挂着的笑容,慢慢的收了起来。   ***   杨杏住的地方,是个老街区。   帝都寸土寸金,好的地段的房子是用钱堆出来的,她只是小有名气,平时又不接商演,那只能算凑合的工资,能让自己有选择的空间并不大。   地段和独居,她选择了后者,自己租了个两居室。   从公交站到租住地,中间需要穿过一条几百米的破旧街道,杨杏站在公交站前的街道入口,抬头看了看黄昏微弱的太阳,眯起了眼睛。   她去超市买了一把青菜,半斤虾仁,一袋子苹果,一瓶辣酱,付钱的时候抓了一条口香糖。   一边付钱的时候,一边剥开一条口香糖塞进嘴里。   她做菜的手艺一般,折腾了一个小时,也没有折腾出什么大餐出来。一盘炒青菜,一旁青椒虾仁,一个紫菜鸡蛋汤,两菜一汤虽不丰盛,但是足以。   杨杏拉了把椅子,从电饭锅盛了一碗白米饭放在面前,她托着下巴,只是看着面前的晚餐,却没有去动筷子。   随着时间的推移,晚餐渐渐的消散了最后一点热气,盘子里菜色已经浮上了一层油花。   她起身站起,伸手将没有动过的饭菜收起来,一盘盘的倒进垃圾桶里,将空的盘子扔进洗碗池里,撸起毛衣的袖子洗碗打扫厨房。   晚上九点,进卫生间洗澡,九点半换好睡衣,回到客厅看两个小时电视,十一点关掉电视,从客厅的书架上抽出一本故事集,回到房间做睡前读物。   十二点,准时睡觉。   次日六点半起床   她的生活,如同时钟在控制,又像是按照既定的程序在演示,规律,却没有人气。   杨杏收拾完行李,掐着时间点,准时的踏出了家里的大门,去了机场的方向。   屋子又恢复到了原先清冷的样子。   这天夜里,居民区已是万籁俱寂。   浓雾掩藏在夜色之下,只有路过飞驰的车子探照灯扫过,才能让人窥探其中的冰山一角。   一道黑影从浓雾中挣脱而出,步伐轻浮,裹着件黑色的羽绒服,踩着双防滑的棉鞋,浅一脚深一脚在夜色中行走着。 第八十七章   老街区并无安保可言, 来人绕过保安亭,走到老房子前,上了楼梯。   厚厚的棉衣, 并没有彻底阻挡寒意的浸入,来人打了个寒颤, 忍住没有打喷嚏,加快了脚步爬楼梯。   一直到了三楼, 连着咳嗽了几声, 来人似是很虚弱,在门前缓了缓,抬头看了一眼门牌号。   304。   确认门牌没有错误,她手拿出一针来,一指长短,在锁眼里倒腾了一会儿,手抓着门把,毫不费劲的打开了大门。   屋内漆黑一片, 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来人的视野似乎不被所限, 连客厅灯都没有打开, 越过餐桌, 来到了屋内。   她在屋内翻找了一番, 似乎并没有所获, 又回到了客厅翻找。   玄关的柜子并不多,她上下来回翻了几次,一无所获。   没有。   的确没有。   她有些失神的坐在地上, 像是想起什么,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抓着手电筒,跌跌撞撞的朝着沙发跑去。   沙发和它的主人一样,非常简单,一览无余,就连沙发底和茶几下面,也是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女人双腿跪在地上,头靠在沙发,整个人发起抖来。   这时,空荡荡的更衣室里传出一道清冷的女声:   “于晴?”   “啪嗒”   天花板的灯应声而亮,十五瓦节能灯昏暗的灯光,倾泻了整个屋子。   于晴半跪在地上,裹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身形消瘦的像是要被衣服压垮了。   沉重的呼吸在空旷的屋子里起伏着,她突然扭过头,窗户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坐着一道身影。   这是一个外表异常年轻的女子,穿着灰色高领毛衣,驼色的呢子长裙因为坐姿的原因,露出一双黑色短款皮靴,以及一截白皙的脚踝。   她像是坐在自家客厅的飘窗上,神态随意,坐姿轻松,嘴角噙着笑歪着头看着自己,就像是看着熟识多年的老友:“这天,还没亮呢。”   于晴的苍白的脸色浸着慌乱,她跪坐在地上,寒冬腊月,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她的额头都是豆大的汗水。   “你是谁?”   这种标准式的问题,让木鱼笑了笑,她的视线落在于晴的脸上,就像是看着一件陈旧的古物:“这问题,不是应该我问你才对么?”   于晴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就说一些你听得懂的。” 木鱼翻身从窗台上下来,如同一只最轻巧的猫,落地没有带出任何声音,“这大半夜的,你好好的病房不呆,跑来这里做什么。”   于晴瞳孔收缩,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眼底,倒映出眼前的年轻女子,从手臂里,抽出了一截尺状的玉器。   木鱼手握墨玉尺,看似轻轻的往天空中一抛,却翻了七八圈有余,落在了于晴的头顶上。   一人一尺间,相距超过半米,但是于晴像是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双手交叉斜在自己头顶,她脚下踩着的木地板猛然下陷,无数尘土翻出。   “碰!”   于晴重重的跪在地上,双腿因为重压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拖延一地的古代长裙。   做完这些,木鱼走到客厅,拉了把椅子坐下。   她看向于晴:“我想,这下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   天台的风,有些大。   十五瓦的白炽灯,只打出一层微弱的光,几乎被黑夜吞噬。   年轻的女子蹲在阳台上,单薄的脊背弓成一个弧度,她面前的一个生锈的铁桶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天台的大风里,火焰肆意蹿起。   她手边有个半米高的箱子,里面堆着密密麻麻的东西,有头面首饰,有戏服云髻,有戏本云扇……如果天韵剧团的人在的话,应该能一眼就看出,这里面一半东西是杨杏的,而另一半是周蝶的。   女子垂着头,眼角因为烟雾,熏成微微的红色。   抬头的时候,露出一张年轻的脸来,正是原本应该在千里之外参加巡演的“小桃花”——杨杏。   而她的身后,立着一名男子,身形修长,穿着一套单薄的灰色风衣,隐藏在阴影之中。   杨杏像是看不见身后站着的人,自顾自的将纸箱里的东西,一件件的往铁桶里扔,有熊熊的火焰从铁桶里冒出来。   升起的浓雾升腾在她的眼前,慢慢的遮住了她满眼的平静:“深更半夜,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包公审案》?”   司乐手拿着一支玉笛,在手上转了一圈,语气轻松的就像是跟相熟的好友闲聊:“别误会,我们只是来看戏的。”   杨杏轻笑一声,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她手中的动作未停,那一件件精美的点翠,一件件绣着精致花纹的戏服,那一件件华丽的衣服配饰……都被火焰舔舐,绝美的颜色在火焰的吞噬,化成焦黑。   她的动作很快,几十万的点翠,在她手上也跟只值几块钱的废布一样,没有丝毫迟疑,一件连着一件往下扔。   一箱子东西很快就见了底,只剩下最后一套戏服,杨杏拿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的花纹——这一套,是《牡丹亭》杜丽娘的装扮戏服,周蝶从出名开始,就穿着这一身。   “它以前,跟过无数名角,其中不乏大红大紫的,只是那个年代的,再出名也不过是个戏子而已,所以它也算看遍人间百态。”   杨杏手拿着衣服,停下来了自己烧着的动作,眼里倒映出跳跃着的火焰,目光像是沉淀了百年的时光。   “不知道是死去的人残留的念想太强,还是活着的人,欲望太盛,它慢慢的有了自己的意识。”   “有些事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人愿意一直活在戏里,而有些呢,想活在现实世界却求而不得。”   ***   “周蝶是戏痴。她的生活只有戏曲,像是为戏曲而生,又像是恨不得为戏曲而死。所以,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活在戏里。”   墨玉尺太过霸道,仅仅是悬在她的头顶,已经让她维持不住本体了。   下半身已经变回了戏服,只是她此时半跪坐在地上,长裙逶迤一地,意外的看不出违和来。   木鱼扫了她一眼:“你呢?”   “我?”于晴掀了掀嘴角,眼里带着些嘲讽,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在嘲讽周蝶,还是在嘲讽自己,“我只想在阳光之下,却一直求而不得。”   她的本体是一件戏服,跟过落魄的戏子,也跟过大红大紫的名角。   也不知道跟的是哪一任的戏曲名角,姓于,圈里人都称她一声“于先生。”   所以于晴的姓,其实是跟着“于先生”取得。   那时,她就有了自己的意识,于先生和周蝶一样,是个戏痴,跟着戏班子从镇上一直演到金陵。   最后,人红了,自己也活在了戏里。   她才知道,只要对方活在戏里,她就能借着对方的生机,活在现实。   哪种感觉太好,她到现在还记得,她第一次从戏班子里出来时的情形,那是破晓时分,太阳将出未出,阳光透过云层,暖暖的打在她的身上。   从发梢到脚尖,带着无限的生机。   不再是戏班里那狭小的木箱子,也不是在是库房发霉的角落,更不是落魄戏子身上发酸的汗味。   她走过大街小巷,看过春花秋叶,睡过街头院外……   每天过着居无定所的日子,可是她每天都是笑着的。   只是好日子不长,一直活在戏里的名角,突然被爱慕的人唤醒,卖了头面,赎了身,跟着男人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去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她又重新变成一件衣服。   一件被戏班子里随意堆放的戏服,压在堆满灰尘的箱底,隔三差五才会被拿出来,在戏台上跑一圈。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她终于遇到一个对戏曲如痴如醉的戏子,穿着她,演过一场又一场的《牡丹亭》,宛如杜丽娘重生,恨不得没有世俗的约束,永远活在戏里。   就像是,周蝶。   渴望走在阳光底下的她,没有任何犹豫的放大了对方的情绪,将对方一把推进了戏中。   “多好,我活在了喜欢的阳光下。”于晴喃喃自语,戏服本体已经蔓延到了她的胸部,“而她们,也活在了他们渴望的戏里。”   如此煽情的场面,要是换个其他小姑娘,恐怕真的会被感动,甚至会网开一面,手下留情。   但是木鱼对此却视而不见,她语气平静:“夺取别人的生机,不用说的如此冠冕堂皇。”   也不知道多少人的生机,才会换来这一身的血气。   于晴入戏的表情一滞,身上血气翻涌,墨玉尺颤抖着,却依旧归然不动。   她脸颤了颤,连忙低下头,语气示弱:“我这样做,也是让她们……求仁得仁…”   木鱼嗤笑,一扬手,墨玉尺回到她的掌心,隐隐泛出墨色来。   “你耗尽精血把周蝶送进戏里,如果是她求仁,为什么还趁着她自己还有些意识,在戏中还想着自杀呢?”   所幸“戏中”其实只是一个幻境,将有执念的活人,困在自己的梦中。   庄周周蝶楼顶那纵声一跃,除了吓到了个警察小哥之外,并没有造成其他的影响。   不然善后的小组,估计有的头疼了。   于晴被戳破,脸上有些狼狈,她到底不是人类,对人类情绪控制的还不够,再抬眼看木鱼时,一脸的狰狞。   没有了墨玉尺压制,她翻身暴起,朝着木鱼就扑了过去,指甲如同利刃,力道之狠,像是要将木鱼的眼睛生生抓下来。   木鱼神情未变,单手捏了一个生字诀,客厅沙发旁吊着的兰草见风就长,眨眼间就蔓延了几米长,将挣扎不休的杨杏死死缠住。   墨玉尺如同利剑,从杨杏头顶扎下,“笃”一声,将她的本体死死钉在了地板上。   于晴张口就是一口血。   她声音喑哑,突然笑了起来:“——有本事你杀了我,周蝶这辈子别想出来了。” 第八十八章   整洁的客厅已经狼藉成一片。   木鱼坐在沙发上, 低着头冷冷的看着被钉在地上的女人,她的神情太过冷淡,纵使于晴已经拿出了底牌, 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有我,才能让活在戏里的周蝶出来。”于晴咬牙重复了一遍。   “这就不劳烦你操心了。”木鱼看似完全没有将于晴的威胁放在心上。   她双手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 缠成一圈的兰草越收越紧,几乎勒进了她的本体里。   就在木鱼是思考着先等司乐下来, 还是就自己地处理的时候, 于晴下半身裙摆突然蹿起了一串火苗。   火红色,却没有温度。   像是隔着空间在燃烧着,先从裙摆,一路蔓延到腰带,最后朝着上半身烧去。   于晴再也绷不住假装的震惊,全身发起抖来,只是奈何被墨玉尺钉住,动弹不得。   她抬起头, 歇斯底里的冲着空气喊:“杨杏!”   “杨杏, 你出来!”   ……   火势蔓延的很快, 于晴的本体烧的只上下不到三分之一, 她奄奄一息的蜷缩在地板上:“求求你。”   “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心想要周蝶的命-”   “杨杏——”   火焰在于晴的最后哭腔中, 漫过了她的头顶。   黑暗中, 客厅里一团火焰独自燃烧,直到烧成一团灰烬。   木鱼坐在沙发上,抬头看着楼上的位置, 若有所思。   ***   阳台上。   “那个叫木鱼的小姑娘,很不错。”杨杏嘴里说着赞美的话,表情却更趋向于陈述,“于晴是演戏演惯的,又自带诱导的能力,能在她面前保持冷静,小姑娘的心性,很坚定。”   阴影里一直看戏的司乐笑出了声:“是啊,她师父是从大街上拣的她,从小就跟狼崽子似的,不仅狠还见谁就咬。他师父总说她是一根筋,认定的路,不走个头破血流是绝对不回头的。后来……”   司乐说到这戛然而止。   杨杏听司乐用说小一辈的语气说着沐浴,并没有觉得惊讶,她的眼底,只映出面前跳跃的火焰。   普通的火焰,对于晴的本体来说,自然没有什么作用。   杨杏转头对着身后的说:“帅哥,借个火。”   司乐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走到杨杏面前蹲下,食指在火柴盒上弹了弹,拿出一根火柴来。   手指捏着火柴的一头,另一头轻轻的一擦,火柴头冒出了青色的火焰,在阳台猎猎寒风之下,没有丝毫的削弱,反而越来越亮。   杨杏点头:“谢谢。”   她接过司乐手中的火柴,盯着上面的火焰看了许久,直到青色的火焰绕少到了末端,这才轻轻的一抛扔进了铁桶里。   熊熊燃烧的红色火焰,在刹那间,被染成青色。   像是从地狱攀爬出来的鬼火。   杨杏手中垂下一角的戏服瞬间被舔舐,她抓着衣角,捋平上面的褶皱,像对待着一位相处已久的老友。   随即一松手,华美的戏服坠落,被火焰所吞没。   青色的火焰上升腾着血色的雾气,像是燃烧着鲜血,又像是燃烧着谁的生命。   杨杏听到楼下凄厉的声音,垂下眼帘。   直视着火焰里的戏服,化成一团灰烬。   司度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簪子,女式的,末尾带着焦痕:“这个,物归原主。”   “这个——\“杨杏一笑,“送你好了,算借火的谢礼。”   司乐挑眉。   “杜丽娘装扮配套的首饰,跟‘于晴’是一套,时间一长便收到了‘于晴’的影响,能够短时间放大人的情感。”   杨杏看着桶里的火焰慢慢熄灭,只残留桶底的灰尘,从地上站起来:“这个留给别人或许还是祸害,留给你的话,用好了,其实也很有意思。”   司乐听到这话,想起什么,收起簪子。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杨杏正打算下楼,听到司乐的话,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两人从阳台上回到屋子,和谐的像是一对相熟已久的朋友。   客厅的木鱼正在收拾东西,她将最后一本震落的书放回原处,顺手将一把椅子扶了起来,自己坐上去。   木鱼看了杨杏一眼,视线又落回司乐身上。   尽管一肚子问号,木鱼却什么都没说。   司乐冲着她招手,跟招呼自家小猫似的:“小木鱼,压轴戏要开场了。”   ***   凌晨两点五十,红河剧院。   司乐将木鱼送到了大厅门口,笑着说:“你先进去,我有点事儿,稍后就到。”   木鱼直视着司乐,没有能够从他脸上发现什么,点点头:“好。”   “乖。”司乐摸了一下木鱼的头发,觉得手感不错,又摸了两把,“等我。”   一旁的杨杏的冷笑一声,让司乐下意识的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俩看着哪像搭档,简直就是一对父女。   木鱼对司乐时不时抽风习惯了,倒是难得见到一个能把司乐收拾住的人,下意识的多看了杨杏几眼,见她气质沉稳到有些死沉,和上次截然不同。   上一次,杨杏看着虽然沉稳,却是有着她年龄带着的稚嫩。   杨杏觉察到木鱼的目光,瞥过头去,率先一步迈进了大厅:“我先进去了。”   木鱼看了一眼司乐,追上了杨杏。   杨杏对这熟悉的就像是自家的前院,她开了灯,领着木鱼走到了观众席上最好的位置。   “坐。”   木鱼坐在了杨杏的身侧。   杨杏打了个响指,大厅的灯灭掉了大半,微弱的灯光投射到两人的脸上,即使靠的很近,她也很难看清木鱼的表情。   黑暗中,她突然笑了起来。   “真有意思。”杨杏视线落在舞台,“说起来,我倒是听说过你们的存在,只是没想过是真的。”   “我们?”   “太衡五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木鱼也听过不少的小道消息:“说我们卫道除魔,各个冷心冷情冷肺?”   两人语气轻松的像是在拉家常。   “是啊,说你们严苛冷血——就像是戏本里的黑脸,执掌法度,不近人情。”   “我们每个人的个性不一样,司乐比较随性,我性格比较随心。”   “司乐——你们是师徒?”   “司乐算起来,应该是我师叔辈的。”木鱼语气很平淡,“你要是遇见的是我师父,估计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个在现实生活中飘荡的戏灵,因对戏曲的各种念想而生。   虽然目前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她的特性决定了,她难保有一天不会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哪怕这个戏灵,这次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到头来也的确出手灭了祸源。但是师父的个性,连木鱼说收拾就收拾,对待一个有私心的戏灵,最好的方法当然是处理的一干二净。   确保,没有下一次。   杨杏笑的不以为然:“我还真是走运。”   《牡丹亭》准时上演,和上次司乐木鱼两人大半夜爬出来看的那场一样。   舞台上折射出的幻境瑰丽唯美,周蝶独自一人粉墨登场,没有柳梦梅,没有丫鬟春香,没有刻板传统的父母。   她一个人撑起了整部戏。   “十六年,寸步未出阁楼地。从不知,咫尺之遥别有天。步□□,此身犹如脱龙鸟。”   “入花园,顿觉心神怡”   ……   她沉浸在杜丽娘的人生中,或者说,她自己就是杜丽娘,游园、嬉戏、梦书生,到梦破碎。   她有一把好嗓子,又把自己全然带进了角色,自然轻易的把旁人的情绪也带了进去。   “年华易逝,红颜易老,空怀着,思念悠悠,盼望迢迢,我纵有,窈窕身材,花般姣好。待死后,无形灭迹,玉逝冰消。”   ……   杜丽娘最终倒在了香塌,香消玉殒。   按照之前,周蝶半夜一个人独角戏应该到此为止了,没有柳梦梅的接戏,死去的杜丽娘,永远的死去了。   然后再幻境中不断的循环,隔一段时间晚上就会上演一次,直到生机一点点的消散。   而这次,音乐却没有停止。   一个转调,灯光暗下后又亮了起来,从舞台的一角又踏出一道身影,长袍加身,面如冠玉,风度翩翩。   ——正是刚刚说自己有事儿的司乐。   哪怕是越剧,司乐扮上柳梦梅,也没有任何违和感,他长袖挥动,像是在风雪中艰难行走的书生。   “踏遍岭南山水,情系百端难遣,梦中曾会佳丽,白日寻访千里。”   ……   杨杏有些感慨:“他唱的真好。”   “他可是司乐。”木鱼这句,可以算作赞美。   “司乐是他的名字吗?”   “杨杏是你的名字吗?”   “我明白了——这样看起来,我有些羡慕他了,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   ……   一直在周蝶身上重复回放的上半折戏,终于因为司乐的串引,来到了下半折。   两人屋内相认,情比金坚,破坟救妻,杜丽娘反魂……一直到两人喜袍加身,上演了一段缠绵恩爱的拜堂成亲。   《牡丹亭》终于圆满的谢幕。   戏落幕了,梦自然也醒了。   一场三个多小时的大戏唱完,天空已经破晓,晨光打在剧院之上,透过门系和天窗落在了座位之上。   木鱼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的侧头。   一直坐在她身侧的杨杏,挂着温和的笑容,身形越来越透明,最后散在了空气之中。   留下空荡荡的座位,和空荡荡的剧院。   舞台上传来司乐有些烦躁的声音:“小木鱼,你快把这女人从我身上扒开。”   木鱼看着舞台上晕倒在司乐身上的周蝶,应了一声。   “来了。” 第八十九章   【卷尾】   年关将近, 街上的绿化带,已经凝结上了一层冰霜。   天色渐晚,街道两旁挂上了不少中国结, 红灯笼高悬在树上,就连公园的角落里, 也缠上的喜气的彩绸。   只有那一栋烂尾楼,还孤零零的立在街角, 减少了街头的几抹喜色。   和外面的喜气相反, 太衡的内部,气氛有些凝重。   就连一直都爱闹腾的麒麟,也敏感的感受到了气氛,蔫着脑袋,耷拉在角落里。   木生抱着一大叠资料,从楼梯上匆匆跑过,没来得及低头看,一角踩在了麒麟的尾巴上, 它也只是龇了龇牙, 抬头的看了一眼, 收回尾巴, 自己顺毛。   算了算了, 小爷下次再啃了他。   麒麟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大门处, 慢慢闭上眼睛,它已经记不起多少年,没看见总司大人这么严肃了。   办公室。   火炉烧的很旺, 气压却低得恐怕。   总司大人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一脸严肃:“这是第几次了?”   他的面前,司礼坐在沙发上,手中捧着一杯开水,他身上的西装已经皱巴巴的不成样子,眼角带着疲倦:“这十几年,陆陆续续会出现,但是这两年,越发猖狂,上一次司乐都差点折进去。”   “十几年。”总司大人想起这个年份,念出一个名字,“司量——”   司礼也同样想起了这个,视线转向窗台:“司度,你怎么看。”   窗帘阴影处,司度一个人站着,他外表的状态看起来比司礼要好上不少,可是周遭的戾气,浓郁的让人退避三舍。   这一次对面来势汹汹,虽然针对的是太衡,但追根溯源,针对的却是度量。   司度视线虽然落在窗外,但是注意力却还在室内,收回视线:“再等等”   总司大人也知道,司度说的没错,事情虽然有些棘手,但是还没有到乱的程度。   这是要是其他组,事态还没到这个程度。   主要是司量的事情在先,司度现在的状态在后,木鱼她——进步的再快,也还是一个孩子。   “我会发出戒令,让其他组的注意,正好年底,能回来休整都回来休整下。”总司大人考虑了一下,“礼乐这段时间拆分,司乐先休整,司礼你随时待命。至于度量——”   总司大人看向司度,神情意外的严肃:“司度,你要保护好木鱼。”   “嗯。”司度应了一声,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我先回去了。”   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家,有没有好好吃饭。   ***   木鱼用筷子戳了戳夹生的米饭,再戳了戳热气全无的鱼香肉丝,原本就缺失的食欲,这下更不想吃了。   年底餐厅关了大半,就连外卖也只剩下了寥寥几家,大概量太多,质量就没怎么追上。   送到的时候已经凉透了,忍着尝了一口,不仅辣还咸了。   她想了想,原封不动的将饭盒塞进了塑料袋里,然后扔到了角落的垃圾桶里。   最近,家里就她一个人。   司度像是彻底失踪了,失去了所有的联系,她去了太衡总部几趟,总司大人不是在打太极,就是抓壮丁把她当劳动力使唤。   几次之后,她也知道从总部不能问出什么,也懒得去了。   司乐自从跟着木鱼睡了几晚客厅之后,又恢复了原先的生龙活虎,大晚上各家迪厅夜店当家,白天回自己住的地方睡的昏天暗地。   每个人发泄情绪的方式不一样,比如司度喜欢泡茶,春秋喜欢极限运动,而轮回更喜欢去游乐园。   骑着萌萌哒的旋转木马什么的。   这就像是彼此习惯的一部分,并不会有人多加干涉。   木鱼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从沙发上拿下一个抱枕,打开电视机,看省台的跨年晚会。   各大省台卯足了劲弄跨年,熟脸的明星也卯足了劲捞金,木鱼连换了三个台,也没看见什么有新意的东西。   从抽屉里翻出星爷的碟片,看她最喜欢的《大话西游》。   司度打开门,就感受到了屋内暖气扑面而来,屋子里灯火通明,电视声音吵闹而温馨,周氏独特的笑声在客厅里飘荡,但是客厅里没有人。   他在玄关处换了鞋,将凝着寒气的大衣挂在衣架上,视线落在角落里的垃圾桶内。   ——果然没有好好吃饭。   穿着拖鞋往里面走了几步,才看清原来并不是客厅里没有人,而是木鱼倒在地板上睡着了,她睡觉的时候一直不老实,这时抱着个抱枕,几乎睡到了茶几底下。   司度眼睛弯了起来。   他走到茶几前,将木鱼从里面捞了出来,正犯困的人似是还有些迷糊,挣扎了一会儿没挣开,下意识想坐起来,这个高度脑子刚好撞在了茶几上。   木鱼彻底醒了过来。   她抬头看了看司度挡在她头上的手,再看看几乎被半圈在对方怀里,没弄清楚什么事儿,先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   司度退开了一步。   木鱼从地上爬起来后,又有些后悔刚刚的情形没有多保持一段时间,不过这种情绪,被司度回家的喜悦所淹没。   “你回来了。”   她眼中的欢喜太过明显,司度视线落在她的眼中,隔了几秒钟才抽出来。   “嗯。”司度起身,“想吃什么,我给你做饭。”   木鱼看着司度的背影,突然笑了起来。   “糖醋排骨!”   家里多一个人。   却不止是多一个人。   早上木鱼起来,已经闻到了满室的茶香,司度坐在阳台上泡茶,一直消失的小黑,懒洋洋的躺在他的脚底。   窗台阳光正好。   ***   年底,仿佛连时间都染上了一抹喜色。   这是两人过的第二个新年,去年过年的时候,两人正在甘肃,为了找到事主,整夜都在找人。   还是一大早,司度带着她去了居民区,讨了一碗饺子。   两人站在寒风呼啸的巷子口,分了十三个饺子,虽然吃到嘴里已经凉了大半,勉强也算过了年。   细算起来,今年,倒是两人这十几年来,第一个安稳的年。   这天,木鱼起了个大早,准备去超市办年货。   她踩着拖鞋来到客厅,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发圈。拉开抽屉,翻了翻,只看见一根泛旧的粉色丝带。   ——这玩意,是她中二时候,用来扎双马尾用的。   她将抽屉塞了回去,正好听见背后的人问道:“你在找什么?”   “发圈,扎头发用的发圈。”   “黑色的?”   “对对对——黑色的,最普通的那种,我头发有些长了,不扎起来有些难受。”木鱼将垂下的长发别在耳后,“我忘记昨晚睡前掉那了。   “昨天在垃圾桶看见了。”   木鱼停下手,得,白找了。   司度视线从报纸上移开,落在了木鱼面前:“你左手的架子上,有一根木簪。”   木鱼按照司度只是得方向去找,果然找到了一根木簪,不知道是故意做旧,还是原本就招过火灾,簪子的尾部有着微微的焦痕。   她已经想不起这是谁送的,或者是自己买的,不过这是一款女性簪子,总不会是司度的。   想到这,她放心的用簪子给自己盘了个丸子头,对着一旁等候多时的司度说:“好了,我们走吧。”   超市人山人海,停车场外停满了人。   木鱼在入口处找了个推车,走在司度身侧,随着人群排队走上扶梯,在踏上扶梯的一刻,她挽上了自然的司度手臂。   自然的像是做过无数遍一样。   司度僵了一下,侧过头看向木鱼,正对上她一双略带愉悦的双眼,嘴角微扬,表情自然而淡定。   他想了想,没有挣开。   超市里人潮涌动,各种打折的标志挂在最显眼的位置,木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一大串需要采购的东西。   以前她一个人住的时候,过年的时候,三餐一汤加一盘速冻水饺,除夕夜做好,大年初一热一下。   所以并不太了解正经过年是怎么过的。   这些都是她从网上查来的过年必需品,从窗帘到果盘,从中国结到饺子馅,从糖果到果铺……零零碎碎,样种繁杂。   司度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按照三代同堂的标准的定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跟着兴致勃勃的木鱼,从超市这头走到那头。   她今天似是特别开心,往常比较安静的她,一路上都在叽叽喳喳。   “糖果,咱们要奶糖,还是要水果糖?”   “这窗花有不少花色,司度,你喜欢哪张?”   ……   从超市出来,又去了家居城和花鸟市场,买了新的盆栽和地毯。   两人踏着朝阳而出,踩着星辉而归。   木鱼除了表现出有些亢奋之外,司度掌眼了几次,没有发现出什么不同来。   晚上做饭,一向不怎么爱动弹的木鱼,从客厅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里,替司度择菜。   注意力原先还在菜上,慢慢的就移到了旁边人身上。   司度穿着件薄薄的衬衫,系着格子围裙,带着往日少有的烟火味。他侧着身对着木鱼,侧脸的绷出好看的弧度。   见司度侧过头看来,她不躲不避,露出一个笑来。 第九十章   年底的最后几天, 外面下起了大雪。   木鱼和司度都宅在家里,每天翻翻档案,看看电影, 看看书,日子过的惬意安稳。   木鱼洗完澡出来, 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往日这时候, 她应该自己走到卫生间, 把头发吹感觉,然后换一身常服,坐在地板上看电视。   而这次,她抱着吹风机来到客厅,直接坐到了司度身侧,头顶着一块毛巾,将吹风机递给了司度。   司度:“?”   木鱼理所应当的等着司度给她吹头发,见司度没有动, 反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了?”   “没事。”司度垂下眼帘, 将插头插上, 打开吹风机, “来, 低头。”   木鱼顺从的低着头, 自己乱七八糟的擦了一通,司度看不过眼,连着她的毛巾一同接了过去。   她的头发很温顺, 软软的躺在掌心,司度小心翼翼的吹着她的头发,见气氛有些沉默,找了个话题:“总司大人说,除夕夜,大家一起吃年夜饭。”   “大家都来么?”木鱼猛地一抬头,差点撞到吹风机,被司度一手又按了下去。   “节气还在西藏,大概赶不上了,其他人应该都会到。”   “我们很久没有见到轮回了吧,上次她们回来的时候,我们还在外面。”   “嗯,很多年了。”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头发一会儿就吹完了,司度抓了抓木鱼的头发,确保吹干了,关掉了吹风机。   “好了。”   他正打算继续自己刚看的书,木鱼踩着拖鞋去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抱出一床毛毯来。   然后坐在司度的身侧,抱膝坐在沙发上,半床盖在自己身上半床盖在了司度身上。   手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八点档的偶像剧,木鱼看的哈欠连天,最后挨着司度,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将脑袋靠在了司度的肩膀之上。   到了夜里十二点,木鱼窸窸窣窣的从毯子里钻出来:“我困了,先睡了。”   “晚安。”僵直了几个小时的司度。   木鱼起身,冲着司度一笑,然后俯身将唇印在了司度的额头。   偷了个吻,她自得其乐。   “晚安。”   这夜,司度在客厅里坐到了天亮。   **   除夕夜。   太衡的大厅早早就被空了出来,摆了一张大圆桌。   不远处的角落里摆着一整套厨具,星晴掌厨,木生和吴越两人在一旁打杂。   星晴炒好一个四季青豆,递给一旁的木生,用围裙擦了擦手:“天都要黑了,怎么一个人没来?”   总司大人是大爷,不参与任何打杂活动。   他坐在沙发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撸着麒麟:“不急不急。”   “您当然不急,你也不看看,谁在做饭。”星晴冷笑一声,鄙视完光吃饭不干活的一干人等,她视线落在窗外,“别人我也不指望,就希望司礼和司度,两人有一个人先到。”   她喜欢拿手术刀没错,不代表她喜欢拿菜刀,平常炒个小菜,煮个汤什么的还能凑合,一席菜要是靠她一个人,联欢晚会完了还不知道能不能吃上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   星晴话音刚落,大门就被推开了,穿着一红一蓝大衣的两人裹挟着寒风,走了进来。   司乐围着大红色围巾,笑眯眯道:“好香。”   星晴拿着菜刀,直接忽略中看不中用的司乐,冲着司礼招了招:“司礼,过来帮忙。”   “来了。”司礼好脾气的应了一声。   他接过司乐的外套,连着自己脱下的外套一起挂在了衣架上:“司乐,你过去和总司大人他们玩会儿。”   司乐找了一圈,有些失望:“小木鱼还没来——”   “我出门的时候打过电话,说马上要出门了,估计也快到了。”   安抚完司乐,司礼撸起袖子走向灶台帮忙:“晴姐,你看什么方便交给我的。”   星晴自然知道司礼的厨艺,将几道主菜直接下放,顿时觉得轻松了大半。   等到司礼超过预期,全盘接过厨房的时候,星晴也有时间东张西望了。   所以春秋来的时候,星晴是第一个看见的。   首先踏进门的是一个少年,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黄色的棉衣,整个圆滚滚的,十分可爱。   她看着包的圆乎乎的司秋贴着墙根走,眼看就要绕过她了,往旁边侧了一步,刚好挡住了他的去路,调侃:“小秋啊,你这体重见长啊。”   他原本就是婴儿肥,冬天管不住嘴,每年都会发福一小圈,加上脸皮薄,星晴每年都想逗他。   果然,司秋脸一红,咳嗽了一声:“我夏天瘦了。”   所以冬天胖回来,也只是一胖一瘦,应该看不怎么出来。   星晴伸手就要去捏他的脸:“是么,我捏捏看看。”   “噗——星晴,你就别逗他了。”司秋身后,一名穿着灰色呢子连衣裙的女子笑道,她长发盘起,踩着黑色皮靴,一踏入大厅,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他刚刚就在门口犹豫了半天,你这次再逗他,下次他估计都不敢来了。”   星晴一脸无辜,对着司秋笑的纯良:“小秋啊,我很可怕么。”   “不——不是——”司秋憋着张红脸,看了看一旁的司春,又看了一旁纯属看戏的司乐,低着头跟牛犊子似的,往旁边冲。   一头扎在总司大人身后,躲的远远了。   吃瓜群众司乐喷笑:“秋小秋,你什么时候能有点骨气?”   司秋冲着司乐龇了龇牙。   第三个到的,是轮回。   轮回从外表看,简直是一对璧人,就是装扮反差有些大。   姑娘看着约莫二十七八岁,大冬天穿着一袭白色长裙,薄薄的围巾披肩更像是装饰,而男子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同色的围巾几乎包住了小半长脸,就这样他的眉毛还是凝上了一层霜。   一个在赤道一个在南极。   司轮对屋里的暖气似乎毫无察觉,连外套都没有脱掉,衣服上凝着的霜,在二十几度室内温度下,没有任何融化的迹象。   他将篮子放在餐桌上:“这是我们俩路过绍兴的时候,顺手挖来的陈酿花雕。”   而一旁司回手里拎着一个保温箱:“这是从杭州打包来的糕点,说是百年老字号,味道还不错,到时候上去尝尝。”   这两位每次来,必然自带一堆。   沙发上的麒麟鼻子耸了耸,眼睛刷的一声亮了,它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旁的吴越眼疾手快,还是没能够拦住麒麟。   “别——”   眼看桌上一篮子酒就要被撞飞,不料麒麟一个急转弯,避开餐桌,朝着对面跑去。   吴越吐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幸好,幸好。”   总司大人抬起头看着门的方向,未卜先知。   “小木鱼来了。”   ***   除夕夜,木鱼穿的很喜庆。   内穿着红色旗袍,外面罩着红色的大衣,头发用簪子盘起,两缕不长不短的头发垂在脸颊,刚好衬着耳垂上红色的耳钉。   她脸嫩,却比司秋落落大方,一进门就咧嘴笑:“新年快乐!”   连麒麟扑个满怀差点摔倒也浑不在意,笑着跟麒麟寒暄,十分讨喜。   司乐最喜欢逗她,从兜里掏出一叠红包,递过去一个说:“小木鱼,说句吉祥话。”   模样跟逗自家喵星人一样。   木鱼双手合十:“恭喜发财。”   司乐又递过去一个:“叫哥哥。”   “哥哥。”   递过去第三个:“说你最喜欢司乐哥哥。”   木鱼顿了顿,没有接红包。   司乐将一打红包都递了上去,诱之以利:“乖,说——”   木鱼眼神恍惚了一下,再抬起脸,还是笑着的:“你忘了,我最喜欢的是司度呀。”   司乐拿着红包的手抖了一下。   太衡的人,听力何其出色。   大厅里寒暄声,逗笑声,谈话声……戛然而止,只有司礼手中的锅中翻腾着油还滋滋响着。   一时间,各人反应各异。   司秋:“哇——”   司礼:“咳——”   司回:“咦——”   总司大人:“啧——”   ……   司乐第一时间觉察出不对劲来,他的视线下意识落在木鱼的发间,木簪尾部带着焦痕——正是杨杏送他的那支。   他突然笑了起来。   也不枉他把木鱼扎头发的发圈剪了扔垃圾桶里,没想到,木鱼这么快就用上了。   这根簪子经过他后期加工,保证连总司大人掌眼,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司度这个专业不对口的,就更看不出什么了。   这下他倒是很好奇司度什么反应了,司乐用看好戏的表情看向司度,不仅是司乐,太衡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投在司度身上,期望能从他身上看出些什么。   可惜司度那张脸,万年不变,就是这种情况,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也不知道是觉得木鱼说的是孩子气的话,完全不在意。   还是,听进去了,不知道怎么反应。   “你先去坐,我去帮司礼他们。”司度对木鱼说完,提着自己从家里拿来的半成品菜色,走到厨具前,洗了个手,准备进行后半部分的加工。   木鱼点点头,仿佛刚刚扔下的炸弹只是在说着今晚的天气,神色如常的坐到了一旁的沙发上。   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喜气洋洋。   总司大人侧过头对着司轮小声说:“这丫头,今天看起来,怎么有点傻了?” 第九十一章   太衡的除夕, 过的意外的热闹。   尤其是没有回去过年的吴越,不知道从哪折腾来了一台电视,连上了笔记本后, 同步了春节联欢晚会。   联欢晚会前欢快喜庆的背景音乐一起来,似乎连空气里的年味, 也浓郁了几分。   有了司礼司度两人掌勺,星晴当副手, 吴越和木生俩打杂, 一桌年夜饭很快的上了桌。   花雕酒刚刚热好,酒瓮还冒着热气。   总司大人坐在为首的位置,木生坐在他的左侧,星晴在右侧,吴越靠着星晴坐着,剩下的人,跟着自己的搭档,两两坐在一块。   木鱼替大家摆好碗筷, 捧着酒顺着圆桌替大家满了一轮, 回到自己的位子, 弯着眼睛一直笑。   过年乐呵一点大家都能理解, 但是吃饭吃了一半, 看着司度的侧脸都能看几次看乐, 这不是花痴——这是傻了吧?   大家两两相看,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诧异,   就连有些迟钝的司秋, 也似乎感觉到了不对劲,酒过三轮,见她还是傻乎乎的瞎乐呵,忍不住开口:“小木鱼,你今天——很开心?”   木鱼似是觉得司秋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今天是过年啊。”   过年不都是应该快快乐乐的么?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不是,你平时也没有——”这么二啊,司秋下半句话没说我,就被一旁的司春拽住后腰的肉,狠狠的扭了一把。   轮回虽然没明白具体怎么回事儿,也知道木鱼现在这个状态,的确是万年难见,遂高高挂起,吃瓜看戏。   而礼乐正在用眼神打官司。   ——司礼:你干的?   ——司乐:你猜?   ——司礼:回去再说。   司礼露出那种礼貌完美的笑容,让司乐鸡皮疙瘩起了一地,正想收收自己的得瑟,转念一想突然想开了。   反正该干的已经干了。   事后算账,一笔是算,两笔也是算。   司乐眼神一转司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这时阻止已经来不及,司乐已经替木鱼倒满了酒,将自己的杯子靠了过去:“小木鱼,祝贺你又长大了一岁。”   “谢谢。”木鱼用自己酒杯靠了上去,一饮而尽。   司乐第二杯已经靠了上去:“小木鱼,祝贺你一年比一年漂亮。”   第三杯:“希望你越来越聪明。”   第四杯:“希望世界和平。”   第五杯——   司乐刚凑上去,酒杯另外一只手挡了下来,司度拦了司乐的酒杯,一手扶住有些晕乎乎的木鱼,将木鱼手中的酒杯拿下:“这杯我代喝了。”   轮回从绍兴带的酒,最少有几十年了,喝着不觉得,其实度数和后劲都很有力。   木鱼年纪最小,之前敬酒喝了一圈,这时又被司乐故意灌了几杯,早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司度扶着她坐下,她眼中的焦距已经有些散了,脸晕红成一片。   她酒品意料中的好,除了冲谁都傻乐之外,并没有出现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司乐有些失望。   加上司礼警告的实在太明显,司乐只能意兴阑珊的停止灌酒,一只手在桌底捏诀,一只手托着下巴看着笑成傻姑的木鱼:“小木鱼。”   “嗯?”   “你不会怪我的吧。”   木鱼似是分辨出了声音是谁,犹豫了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继续傻笑。   司乐乐了,用手指弹了弹木鱼的额头:“你这个傻妞。”   ***   太衡没有守夜的习惯。   夜里十点左右,几组人在楼下寒暄分手。   轮回住在附近,是走路过来的,司回伸手摸摸了木鱼的脸:“一晃眼,你也是大姑娘了,新年快乐。”   一旁黑衣的司轮身上凝着寒气,漫天的雪花却只落在他周身几厘米开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穿着绳子的木牌,挂在了木鱼脖子上:“岁岁安康。”   木牌上盈盈而起一层淡淡的光,瞬间消散在木牌之中。   轮回修的是言灵门。   他们加持过的话,都会承担因果的,这个过年礼物不可谓不贵重。   “谢谢。”木鱼喝的有些晕,眼底只有几分清醒,从口袋里抓了抓,抓出两只木制的小鱼挂件来,塞给了司轮,“谢谢——”   她一直在说谢谢,到底也没说出要谢什么,不过轮回都明白他都在说什么。   司轮眼底的寒意似乎也消散了不少,有笑意慢慢溢出:“木鱼,晚安。”   木鱼看着司轮,眼中泛红给,寻常的情绪在这时,放大了无数倍有余,脑子里的情绪几乎是一涌而出。   无论是她对司度的恋慕,还是对轮回的感激。   轮回看着清冷,却是最照顾她的人。   那十年,司度归隐,礼乐因为承担了大部分度量的工作,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最常来看她的就是轮回。   其他人或是性格原因,或是工作原因,寄东西写信不少,亲自来看她少之又少。   只有轮回,会赶在节假日去见她一面,会考虑她的吃穿用度。   虽然每年见面的频率,平均起来,可能不到一次。   可那种感觉,对一个人度过漫长青少年的木鱼来说,曾是世界最暖的一部分。   再抬头,却是看向司度:“一路小心。”   司度轻轻的颔首。   礼乐和春秋顺路,所以司礼开车,栽着另外三个人回去。   车子路过木鱼前面的时候停下,司乐从副驾驶位置探出一个脑袋出来:“小木鱼,有空记得去我家玩。”   木鱼:“好。”   司乐想想好像没有什么好祝福了,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傻乎乎的木鱼,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旁边一板正经的司度,觉得这个年过的很有意思。   他坐正摆手:“走啦。”   后车窗在车子启动的时候,急急的降下,一只圆乎乎的毛栗子脑袋钻了出来:“木鱼,忘了说了,我给你寄了好吃的,应该快到了,注意查收啊——”   剩下的声音,被寒风吞没了。   停车场,就只剩下了度量。   木鱼习惯性的看向身侧,司度一身黑色呢子大衣已经落上了薄薄的雪,侧脸隐在夜色中,只能看清熟悉的轮廓。   她已经想不起来,为什么自己年少时期,为4什么会对这样一个男人悸动。   许是,自己师父太过严苛,司度对自己而言,是另外一种温暖。   许是,眼前的男人太过出色,无论是战斗的样子,还是安静沏茶的样子,或是下厨做饭的样子……都沉淀着她所喜欢的所有特质。   许是,某日——   夜色太好。   司度感受到木鱼的目光,低头看过去,对上了木鱼明显有些发晕的脸,她挂着浅浅的笑,眼中的恋慕,像是要溢出眼底。   “回家吧。”   他垂下眼帘,替木鱼拉开车门,将脚步飘着的她塞了进去。   木鱼的酒品很好。   好到司度思绪纷飞的时候,木鱼已经睡着了,车厢安静剩下车子微微颤动声,和木鱼稍显沉重的呼吸声。   到了居住的小区,司度扫了一眼,木鱼还睡着,他没有叫醒木鱼,只留着汽车前的一盏小灯还亮着。   车外的雪越下越大,被呼啸的寒风吹过,纷乱而洋洋洒洒。   就像是胸腔喧嚣鼓噪的跳跃一样,乱了起来。   新年最后一秒钟倒结束,整个城市的天空都充斥满了绚烂的烟花。   木鱼从后座椅爬起来,身上盖着的司度外套滑落,她披着外套,脑子还是有点晕。   簪子不知道哪去了,盘起的长发早垂落在身侧,有些微微卷起。   司度并不在车上。   车窗已经晕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木鱼伸出手擦了擦,透过薄薄的玻璃,看见了外面的影子。   司度不知道在车外站了多久,驼色的线衣几乎被雪压住了,他右手捏着一根烟,一点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车门打开,木鱼踏了出去。   前面的人回过头来,眉眼几乎都被雪凝住了,只有脸部的弧度在烟花下,还有着平日少有的柔和。   “醒了?”   “嗯。”木鱼走到司度身侧,视线落在半空中,“又是一年了。”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   这一夜的小区,家家灯火通明。   木鱼跟在司度身后,她的酒气还没有散尽,因为簪子的原因,脚步都是飘的。   司度几次放慢脚步,才算领着木鱼有惊无险的进了屋子。   他推开门,手还没有摸到开关的位置十,身侧一直沉默的木鱼突然开口了。   “司度。”   “嗯?外面冷,先……”   他剩下的话,被吞进了嘴里,木鱼手拉着他的领子,踮起了脚尖,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即使是强吻,木鱼的技术也只停在理论阶段,她今天虽然有贼心,胆也肥,动作一气呵成。   只知道唇齿相依之后,卯足了劲,将司度逼到了贴在了墙上,却依旧不得要领,只是试探的用舌尖微微靠前。   而被承受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木鱼觉得门口夜风太凉,冻的她扎心的凉,她闭上眼睛,慢慢松开了司度的衣领,后退一步。   司度一声轻轻的叹息散在空气里。   她刚刚离开司度,突然感觉到腰身一紧,身体被迫往前倾,木鱼不可置信的睁开眼睛。   和木鱼青涩不同,司度的吻有力度,却不野蛮,他不轻不重的碾过木鱼的唇,引导她微微打开了唇齿。   急促的呼吸声,在两人唇齿之间交换。   等找到木鱼吓到几乎僵直的舌尖,细细纠缠着,木鱼才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她的身体因为不知道是不可置信,还是因为司度吻中的珍惜,微微颤抖着。   一吻分开,司度轻轻托住木鱼的后脑,将满脸都是泪的人埋在了自己的胸前。   因为两人都明白。   司度并不是单纯回应这个吻而已。   他是在回应木鱼的感情—— 第六卷 局外局 第九十二章   春日的阳光正好。   木鱼站在, 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好,擦干净手,拎起脸盆准备回屋子, 看见楼底有个姑娘正抬头往上看。   穿着一身休闲服,背着双肩包, 戴着鸭舌帽,看起来更像是游客。   大概是哪家的客人。   木鱼也没在意, 回到屋子, 做起一周一次的打扫。   太衡人的日常生活,其实和普通人无异,自己做饭自己打扫卫生,并不是捏诀乱飞,各种事情自动规整。   当然,也会有十指不沾泥的司乐,司礼就会沦落成全职保姆。   但是大都数人,两两之间都会分工, 比如她和司度, 一个负责清扫工作, 而一个负责做饭。   有时候忙起来, 也会相互搭一把手。   过普通人的日子, 原本就是他们活着的最大愿望。   有些事儿不能细想, 木鱼自己抽出了思绪,找来抹布擦地。   每次擦地的时候,她喜欢把思绪放空, 什么都不想,细致的把地擦几个小时,享受着宁静的下午。   擦完地,擦柜子,清理厨房……   这一耗,就是一下午。   临近黄昏的时候,木鱼将垃圾打包,从桌上拿起钥匙和钱包,出门倒垃圾。   倒完垃圾,她走向小区前的小店,补充一些调料。   门口的小超市更像是杂货店,老板娘自己的店面,和居民都和熟悉,所以价格公道,东西也新鲜。   “老板娘,要一瓶酱油,一瓶花椒,一包料酒……”木鱼报完自己想要的,扫了一眼货柜,“上次老板你推荐的面条味道不错,再给我来两斤吧。”   “好叻。”老板一边麻利的将木鱼要的东西装袋,一边对木鱼笑着说,“已经一个月没见到你们了,又去出差了?”   老板对木鱼印象很深,一方面是因为这一对璧人就颜值和气质而言,在这种老式居民小区里,特别显眼。   另一方则是因为,这一对无论是出门还是回来,无论是出差还是游玩,几乎形影不离。   年轻的小情侣他见过的太多,但是感情好成这样的,也确实难得。   “是啊,出差刚回来,想着先休息一段时间。”木鱼礼貌笑着。   “你们年轻人,是要多休息一下,这一年到尾都在忙,年轻的时候不觉得,到了我这个年龄就要后悔了。”   “说的是啊。”   ……   被热心的老板娘关心了一番,木鱼拎着塑料袋告辞。   回去的路上,木鱼又看到了那个姑娘,坐在小区的椅子上玩手机,大概是没有找到人,百无聊赖的晃着腿。   她帽子扔在一边,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披散着,能隐约的看见五官和脸部轮廓。   倒是一个小美女。   木鱼看过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对方抬头,两人视线一交上就错开,她也没在意,拎着自己的东西回到住的地方。   只是对方并不这么觉得。   立刻收拾东西追了上来,一直缀着木鱼来到电梯,木鱼扫了对方一眼,有些不确定对方是干什么的。   不过只是一个小丫头,也不能做什么,木鱼伸手按亮了自家的楼层。   在之后很多日子里,木鱼都在想,如果没有引入这个人。   后面的那么多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只是这时候的木鱼并没有什么意识,等到对方缀着她来到房门前,木鱼手拿着钥匙却没有开门。   站在了门前,转身,面对一直掩脸的姑娘,笑的礼貌而疏离:“这位小姐,你总不是会凑巧住我家吧。”   对面姑娘愣了一下,有着短暂的慌乱。   但是很快的,她收拾好自己的情绪,看了木鱼一眼,眼神复杂:“我找司度。”   理直气壮。   ***   因为工作的关系,司度认识形形□□的人。   有各种私人机构,也有各个阶层的事主,各显神通的手艺人,还有形形□□的,围绕着以前任务所相识的人。   但是这个年纪的……   木鱼看了一眼面前狼吞虎咽吃面的姑娘,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眉眼还留着稚气。   司度归隐了十年,这两年又跟自己在一起,这小姑娘要不是指名道姓,木鱼还真有自信觉得对方认错人了。   现在只能等司度回来再说。   对方大概是饿狠了,木鱼图方便下的一碗肉丝面,被她三下五除二一口气吃完了,末了连面汤也没放过,端起比她脸还大的碗,仰头一饮而尽。   十分,豪气。   木鱼等着她吃完,将碗筷收到厨房,又从冰箱拿了几个水果,做了个水果拼盘,端上了餐桌。   木鱼将水果放在对方面前,“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对方拿起一瓣橘子,撇嘴嘲讽:“你不是也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种没有礼貌的口气,木鱼并没有在意,跟司度有关的人或事,她一项非常有耐心。   “那我自我介绍一下——”   “木鱼。” 对方看了一眼木鱼和善的脸,却没有因此回以什么好脸色,“我知道你是木鱼,我叫乔雪。”   报了个名字,然后就低着头吃水果,不再搭理木鱼,一副其他的事情无可奉告的样子。   木鱼盯着她吃了半盘水果,确定她应该吃的差不多了,坐回沙发上,打开电视,追起了一周一集的美剧。   两个原本就不相识的人,在客厅里,形成了诡异的默契。   ——都在等司度回来。   司度白天去太衡总部拿资料,晚上被总司大人留下来吃了饭,之前就跟木鱼打过招呼。   所以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前后,外面天色已黑,八点档的电视剧演完了半集。   木鱼沉静如水的看着电视,狗血剧男女主正在悲欢离合,里面的女主角正哭的撕心裂肺。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的时候,木鱼第一眼看向的是地板上坐着的姑娘,她原本一直抱膝缩在角落里,垂着头不知道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这时候,这个叫乔雪的姑娘突然抬起头来,一脸的惊喜,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来。   司度推开门,没料到家里多了一个人,他看了一眼视线还在电视上的木鱼,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年轻女孩,微微皱起了眉。   乔雪迎了上去:“司度!”   司度换好鞋子,走进客厅,却绕开了往前走来的乔雪。   乔雪僵在原地,连笑容似乎也被冻结住了。   两人擦身而顾。   他没有问来人怎么来的,找他有什么事,也没有问质问对方,更没有关心对方。   而是视若无睹。   司度走到木鱼身侧坐下,将手中的塑料袋打开,拿出里面打包的晚餐:“这是提前替你打包的,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木鱼看了一眼捏着拳头肩膀耸动的乔雪,再看了眼一眼异常平静的司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咬着筷头,眼神瞥了瞥乔雪的位置:“怎么回事?”   司度垂眸没有反应:“你吃你的,剩下的我来处理。”   他也没有说怎么处理,拿着钥匙,起身站起来,拎着沙发上的背包和帽子,一边塞到人姑娘手里,一边往外走。   “乔雪,你跟我出来。”   乔雪眼眶泛红,却忍着没有哭,她抱着自己的包,固执的站在原地。   司度一脸淡漠,站在门侧,重复了一遍:“出来。”   乔雪手捏着包带,侧过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木鱼,眼中翻腾的嫉妒都能将木鱼烧成灰烬,她将帽子戴上,跟在司度身后走了出门。   司度走时,还没有忘记把大门掩上。   留下一脸若有所思的木鱼。   半个小时后,司度一个人回来,他没有说把人姑娘送哪去了,也没有提人眼巴巴的找上门来是为什么。   而是按照以前的作息,将从太衡拿来的资料规整好后,陪着木鱼看了一集八点档狗血剧。   睡前,木鱼将司度堵在了走廊上。   她个子不够高,堵起人来毫无气势,不过司度本人配合,所以看上去还算和谐。   只是很遗憾的是,司度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心虚,而是眼中带着笑意,看着木鱼折腾。   “咳咳——”木鱼反而心虚了,她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的盘问,“她是怎么回事?”   “她?”   木鱼看着司度平静的脸,有些忐忑起来,她喜欢司度时间太久,久到她自己都看不清,司度回应她感情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自己死缠烂打?   还是因为和刚刚那个姑娘一样——   信誓旦旦,且死不悔改。   “算了算了——你的事儿你自己处理。”木鱼放开司度的衣领,掩饰掉自己身上的失落,“我困了,先回去……”   刚迈开一个步子,只觉得天旋地转,人被司度半扣在怀里,两人换了个位置。   “怎么能够算了?”司度眼中笑意渐浓,将木鱼抵在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木鱼,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木鱼迷迷糊糊的想,司度是不是今天喝酒了,他的气息一直很好闻,每次接吻,木鱼总能首先感受到茶的味道。   而今天,那淡淡的酒气将自己引醉了。   木鱼在感情上一直是狼崽子,勇往直前,毫无推拒,而真实战起来,一直是丢盔弃甲,一败涂地。   司度很容易将一只消沉的小鱼,撩拨的晕头转向了。   看着一脸胭脂色的木鱼,他眼底笑意渐浓,稍稍放开了木鱼,轻声解释:“她叫乔雪,我们之前有过几面之缘,算不上熟悉。”   “这样。”   木鱼手隔着司度的衬衫,贴着他腰间的薄薄的肌肉,胸腔早就鼓噪了起来,至于乔雪什么的,九霄云外都找不回来了。   面对自己喜欢的人,又是这样的情况,木鱼有些动情了,想着今天夜色正好,何不把面前的人办了。   而司度这个圣人,解释完毕,却是揉了揉她的头发。   “晚安。”   木鱼龇着牙,低头一口咬在了司度的肩膀上。   像是一只没能吃上鱼干的猫。 第九十三章   年后, 太衡进入了异常紧张的工作中。   轮回和春秋还没有等到元宵节,就匆匆出门了,节气更是半年没有见了, 忙的连人影都没见到。   只有司乐闲的长蘑菇,他工作被叫停了几个月, 加上司礼被总司大人临时抽调,不是充当临时的助理, 就是满世界救火, 礼乐这一对搭档,十天半月见不到一面。   所以一方面,他是没有人监督,一方面是闲的慌。   没事去酒吧迪厅泡上几天,或者去酒店大堂弹个几天的钢琴,实在无聊了,就像今天这样,把木鱼喊出来, 陪他喝下午茶。   司乐看见木鱼, 看着她浓浓的黑眼圈, 嘲笑:“怎么, 晚上孤枕难眠?”   木鱼端着红茶的手抖了抖, 有种朝着眼前这张笑脸泼去的冲动。   司乐难得见木鱼这么慌乱, 脸上笑意更浓了,手扣了扣桌子:“你也算修成正果了,是不是该谢谢哥哥。”   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司度那块木头突然开窍了,对着木鱼的眼神温和的能溢出水来。   说到底,谁都没有想过,度量两人,先后都有女人如同烈火一样,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来。   无论是星晴,还是木鱼。   ——明明他和司礼,都更有女人缘呀。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木鱼想起来,自己忘记算这笔帐了。   司乐这货,为了坑她,把一根加了料子的簪子放在了她镜子旁,为了确保她能戴上,还费尽心思的将她的扎头发的皮圈剪完了。   结果,她整个过年前后都处于一种迷幻的状态。   心中隐藏的情绪,像是被加热的开水,沸腾起来,脑子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她喜欢司度,整个太衡都知道,但是他们同样知道,自己有贼心没有贼胆。   司乐这一掺和,把自己贼胆给喂肥了。   所以把人强吻了。   这事儿现在回头看,还算不错,但是木鱼不敢想象,万一结果蹦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信心,再等个十年。   “当然要谢谢。”木鱼皮笑脸不笑。   司乐被木鱼眼中的锐利吓得瑟缩了一下,吧砸吧砸嘴,猜想除夕夜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事儿又不好直接问,只能把八卦的心收了下去,嘟囔着:“你也不瞧司度那性子,就你这么不温不火耗着,能成事儿才奇怪……真是的,明明小时候挺机灵的呀,怎么长大就傻了——”   他声音故意放到木鱼能够听到,但是却听不清,木鱼也懒得听他说什么,笑的的如沐春风,手中捏诀一动。   司乐剩下的话,就消失在了空气中。   禁言符。   轮回出品,必是精品。   旁人禁言个十天半个月不在话下,司乐的话,没个一天半天的,估计也开不了口了。   司乐意识到什么后,立马闭上了嘴,手指掐诀,几次没有破了禁言符,跟霜打了茄子一样,蔫蔫的坐回椅子上。   他居然中了这丫头的招!   不过一码归一码,帐算完了,木鱼想起要真心实意道谢了。她笑容灿烂,招来服务员:“来,把你们店招牌的甜品都上一遍。”   回头想看看司乐的脸色,却见他神色已经恢复了正经,视线落在玻璃窗外的街上。   木鱼顺着司乐的视线看去,一对男女正站在街头不知道在说什么。   男人个子很高,长相出色,只是天生有些淡漠,神色虽然有些不耐烦,一看却是在忍耐着。   而他身侧女人,年纪看着不大,穿着一袭红色的长裙,笑魇如花。   要是其中的男主角不是司度的话,这两位站在街上,也当得上一对璧人。   木鱼低头喝了一口红茶。   ——真是一出狗血剧。   ***   司乐将木鱼送到楼下。   一路上木鱼的神色都很安静,坐在副驾驶位置,玩低头玩着手机游戏。   他有些庆幸自己今天自己无法说话,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又觉得自己要是能说话的,说不定能够探出木鱼到底是怎么想的。   而不是现在这样,平静的像是死水。   司乐有些担心,脸上没有显,眼中却溢了出来。   木鱼看了司乐一眼:“司乐,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满着我?”   司乐咧嘴一笑,伸出手拍了拍木鱼的肩膀:“我们俩谁跟谁呀,真有什么事我怎么会瞒着你?”   这种老狐狸,外表是从来看不出什么事心虚的。   “既然是朋友。”木鱼也没指望能问出什么,轻笑一声,“晚上你准备去哪玩,不麻烦的话,顺路带上我吧。”   司乐眨了眨眼。   “如果你没空的话,那么我只有自己去玩了,有什么地方推荐呢?酒吧?迪厅?还是夜总会……”   司乐听到这,哪敢没空,一踩油门,将车子开了出去。   别看木鱼现在大部分时候乖巧听话,可骨子里,肆意洒脱,十来岁的时候,就敢堵着司度表白,中二期因为热血,被司量封了灵力,闹到整个太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整个一姑奶奶。   这位姑奶奶,向来说到做到,杀人放火估计都不带皱眉的,夜总会才到哪?   他要是敢放木鱼下车,她真的能自己找个夜总会呆一夜。那种地方,虽然他常常去,可里面鱼龙混杂,哪是木鱼这种姑娘呆的?   司乐拉着木鱼转了半个城区,也没想好带木鱼去哪。   这要是拉木鱼去奶茶店,估计她能把奶茶泼他一脸,这要是真把木鱼带进鱼龙混杂的地方,倒是别说司度了,司礼和于晴,都能把帐算在他的头上。   木鱼也不着急,坐在车上安静的玩游戏。   一直到天都快黑了,司乐才停下汽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木鱼发信息。   ——小木鱼,天气不早了,咱们能先吃饭么?   附上一个萌萌哒的笑脸。   木鱼看完信息,继续切换到游戏界面,玩着自己的贪吃蛇:“那就先吃饭吧。”   她的话音刚落,司乐的手机就震动了起来,他看了看木鱼回的短信,是饭点的地址。   详细到了门牌号。   司乐松了一口气,盘算着,到时候一定要多点些菜,然后上几瓶酒。如果吃饭耗不了几个小时,就争取把木鱼灌醉,到时候往车里一塞,打包送回家就好了。   所以,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绕路,痛痛快快的带着木鱼去了地址中的餐厅。   这是一个高档的西式餐厅,环境优雅,布置简约。   两人因为出来吃下午茶的缘故,收拾过自己,此时衣着虽然休闲,但是气质加分,服务生都是最右眼力劲的人,低头看了一眼司乐脚上的皮鞋,就知道这两人的档次。   “两位有预约么?”   哑巴司乐摇了摇头。   “那两位跟我来——”服务生说完就向领着司度和木鱼往前走,被木鱼给打断了。   她看了一眼餐厅的布置,视线落在最边上的餐桌上“那一桌,有人定么?”   服务生拿起单子看了看,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这桌吧。”   司乐落座后,还没来得及打开菜单,木鱼已经开口定好了,两份牛排要,一份披萨,一份意面,一个冰淇淋,三个甜点,两杯白开水。   这一餐,司乐无法说话,而木鱼不想说话。   两人几乎是默不作声,沉默的将这一餐吃完了,司乐将桌上能吃的东西都吃了,前后也没有花到一个小时。   在木鱼冷静的眼神下,司乐只得放弃再耗俩小时的计划,招来服务生,把钱付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将木鱼带去KTV糊弄半个晚上,木鱼擦了擦嘴角,将餐巾折叠好放回桌子上:“你先在这坐一下,我进去找个熟人。”   这个时候,找熟人?   司度看着木鱼的背影进去,终于明白过来了什么,手诀不断打出,桌面上的一只叉子疯狂转动起来,随即戛然而止。   叉子的正方向,对着的正是离去的木鱼。   拟物寻人。   说明他想的那个人,正在里面的某间包厢里。   司乐急急忙忙站了起来,朝着木鱼追了上去,这姑奶奶要是看见那场景,不真得杀人放火?   ***   餐厅的包厢,一般是限制其他人进入的。   不过这些所谓的措施,在“开”字符之前,弱的跟纸糊一样。   木鱼手捏一块木符,进入餐厅包厢区后,如入无人之地,不仅大门一扇扇的打开,就连包厢的门,也跟纸糊的一样。   轻轻的一转,就打开了。   包厢不大,水晶灯和壁灯交相呼应,光线在暖色的壁纸下,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里面摆着一张四人桌,一男一女相对而坐,男人坐在一头默不作声的吃东西,而女人穿着剪裁得体的小礼裙,叽叽喳喳的在说什么,脸上笑容灿烂,精致的妆容越发沉得眉眼如画。   木鱼这个不速之客,成功让说的眉飞色舞的年轻女子停了下来,有些错愕的看门前的她,像是被捉奸在外的小三。   唔,这个形容好像有些奇怪?   木鱼脑子里还没有翻找出第二个形容的句子,就正对上了转头看过来的司度,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刚刚还是偶像剧约会的MV剧情,眨眼间,就成了一张静态的图。   木鱼斜倚在了门上,视线直接掠过女主角乔雪,落在了司度脸上,像是往日最正常不过的询问:“你吃完了么?一起回家。”   司度推开椅子,起身,视线直视着木鱼,她脸上既没有悲愤,更没有失望,甚至连一丁点伤感都没有。   他的眼角露出往日鲜有的笑意:   “好。”   ***   木鱼斗志昂扬的抢回司度,到了车上,气一下子泄了了。   她几乎是躺在了后车座上,把靠枕压在了自己的脸上:“我是不是耽误了你的正事了。”   司度看了后视镜一眼,没有看见木鱼的人,只看见她压在后座椅上的退,声音倒是透着少有的轻松:“原本今天吃完这一顿饭+就散了,她明早的飞机。”   木鱼在车座后面翻过来,想了几分钟,又翻了过去,最后还是没忍住:“那个乔雪,什么来头呀?”   这语气,八卦居多了。   “她的性子,有些极端。”司度解释的轻描淡写。   至于怎么极端,司度没有详说,左不过两种情况,不是爱自残就是反人类。   木鱼稍稍一想,就把事情串了起来:“你答应陪她一天,然后让她明天乖乖把自己打包,该回哪回哪去?”   “嗯。”   听到司度的回答,木鱼也觉得有些无语了,这堂堂太衡司度,居然沦落到牺牲美色的地步。   说起来,估计都没有人能相信。   然后她就蒙着头笑了起来,低声的,都是气音,只是笑声中带着的愉悦,似是将车内的气氛都带暖了。   司度眉眼柔和了下来。   外面夜色正浓,路灯落下了满路的暖色。   次日早上,八点,首都机场。   乔雪穿着来时的那套运动服,背着一只半人高的双肩背包,里面有着她原本打算在帝都长时间定居的所有家当。   衣服、证件、电脑——还有她端出来的,原本认为,刀枪不入的整颗心。   当她见到小区了那个女人起,乔雪就知道,这个女人,就是司度钱包里一直带着的照片主角。   长相漂亮,气质舒服,在夜色中,抱着一只黑色的猫,照了一张有些模糊不清的大头贴。   塑封是少女最喜欢的星光,带着浓浓廉价感。   可司度却将这张照片,珍藏在了钱包最明显的地方,就连最后危险的时候,还不玩去寻找钱包。   她放弃了一切,寻人而来,带着义无反顾的热烈,披荆斩棘的决心。   却不曾料到,她和正主木鱼连一个回合都交手,就输的丢盔弃甲,满盘皆输。   她也是昨晚才知道,原来一身疏离的男人,原本事可以露出温柔神色的,像是春日高山融化的雪水。   乔雪盯着机场大厅的瓷砖,等到安检限定的最后一分钟,将手中一直握着的信件撕碎,走上安检通道前,扔在了垃圾桶里。   有零星的纸片,从垃圾桶散落出来。   往来的旅人并未细看,有一张纸片上,用极为好看的字体写着字——乔雪收。   如果木鱼在的话,一定可以轻易认出,这是她师父的字迹。 第九十四章   三月初, 帝都的温度还没回暖。   大半夜,木鱼被司度从床上拎起来。   快速洗漱出门,等约好的私家车到小区接人, 她还是没能睁开眼睛,躺在后座位置上, 倒头就睡。   司度看了一眼木鱼,见她裹在自己的围巾里, 困的生无可恋:“通宵了?”   “嗯啊?追文的那个作者, 大半夜更新了二十万字,我看完才睡的——”   木鱼打了个哈欠,语气痛并快乐着,她这人平时爱好不多,业余也就是看看小说刷刷剧:“这个作者是个鬼才,写的东西无一不戳中我的点,每日一章喂喂嗷嗷待哺的读者,今晚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这良宵苦短的, 不去做些有意义的事儿, 更新那么多……”   司度等了一会儿, 没有等到木鱼八卦的后续, 再一看, 果然已经睡着了,他将木鱼靠着玻璃的脑袋扶到了自己肩膀上,希望她能够在路上补上一点。   原本定于一周后的出发任务被暂停, 因为突发情况,新的任务被提前的了今天。   总司大人亲自打的电话,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简单说了下任务情况,江南一片,曾经有人陆续暴毙。   这事儿,原本也只是集中在一个圈子的刑事案件。   直到发现死者居室里出现“红头签”。   “红头签”在古代是刑签,是升堂断案时行刑的令签,断人罪责,判人生死。   有很强的隐喻意义。   最后一个红头签,还是三年前,那时候度量还没有重组,这一段不过是哪浩瀚卷宗中的一段,并没有引起两人的注意。   只是谁也没想到,时隔三年多,就在昨天,又有人收到了红头签。   在江南上流圈子,宛如扔进了个炸弹。   两人一下车直奔机场,几乎是掐好时间一样,取了登机牌就直接上飞机,没有耽误一点时间。   飞机载着人,一路向南。   杭州,萧山机场。   几个人正在出口等待着,为首的两人一长一少,年长的人有些清瘦,深色衬衣外披着件大衣,花白的头发往后梳着,精神还算不错。   另一个则是青年模样,约莫二十几岁,板寸头,左耳打着耳钉,眉眼的肆意衬的他青春无敌。   他们身后跟着四五个人,穿着浅色的夹克,外表并不突出,只是气质和普通人截然不同,他们视线四顾,全程警戒。   其中一个人双手背握,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牌子。   【萧家热烈欢迎,WeletoHangzhou】   半中半英,不伦不类。   凌晨这个点,任谁一夜没睡,这会儿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心情。   更何况萧黎阳他血糖比较低,睡眠不足,就会显得有些焦躁:“老爸,都快五点了,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来?”   “稍安毋躁。”萧诚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说天亮前会赶到。”   “还真是——”萧黎阳顿了一下,没有找到吐槽的点。   说让他们接机,却又不告诉他们具体航班,也不告诉他们具体的到点时间,生生让他们这一群人在机场耗了一夜。   只不过他们是求上门的,跪在这迎接都应该毫无怨言,只是等一夜而已,其实算不上什么。   萧诚知道儿子没有吃过什么苦,到底有些心疼,想了想:“你要不要先去吃个饭?”   萧黎阳有气无力摆了摆手:“算了吧,我原本就是来充门面的,这要是吃饭的期间对方到了,这一夜不是白守了么。”   萧诚有些赞赏的的拍了拍自己儿子,他虽然被养的有些骄纵,但是关键场合,从来都是识大体的。   其实,凭着萧家现在的实力,萧黎阳平日里需要委曲求全的场合,几乎没有。   要不是这次,他收到了“红头签”——   三年前的血腥,在沉淀到大家几乎忘怀的时候,突然翻涌而起,搅得半个圈子心惊胆战。   萧诚的思绪到这就断了。   一架新的航班落地,嘈杂的人声从大厅里涌了出来,机场旅客鱼贯而出,凌晨大家都熬了一夜,一身疲惫,行色匆匆。   “都打起精神来。”萧诚嘱咐了一句,视线在人群中来回打量,期望能从里面找出什么。   这次中间人介绍,通过特殊渠道,找来了两个外援。   除了知道会有两个人到来之外,不知道任何其他信息,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年龄……甚至连是男是女的都不知道。   所以,他们只能站在最显眼的地方,摆出最显眼的架势,希望对方出来的时候,能一眼看到。   只是,这些打算,在对方真的出现的时候,都成了多此一举。   那是一对年轻的男女,男人高挑女人娇小,两人推着行李车走出来,除了气质打扮有些过人之外,单从外表来看,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拥挤的人群中,两人就像是伫立在激流中的鹅软石,人流汇聚后,在两人四周,自动绕开。   这一对男女,周围竟然自发的形成一道隔离带。   倒是没想过,对方第一个照面,就露了这么一手,接着喜意就涌到了脸上。   只要有手段,都不枉他们在这候了一夜。   萧黎阳没有自家父亲的眼劲,在人群中瞧了半天没有瞧出什么来,但是他发现了父亲脸上突然浮出的笑容,正想说什么,萧诚已经一把拉住他的手,往出口拖去。   末了,还不忘嘱咐:“打起精神,记住你的教养。”   萧黎阳另一只手揉了揉脸,让自己熬了一夜的脸色好看些,等跟着自家父亲从容站定,就看见二叔朝着一对年轻的男女迎了上去。   萧黎阳视线落在了脸嫩的那个小姑娘身上,长着一张娃娃脸,眉眼秀气,看起来年纪比他还小。   她似乎没有睡醒,裹着一件红色方格大围巾,遮住了半张脸,神色不是很好看,低头打着哈欠。   ——这就是,高人?   别墅区萧家的宅子,今夜灯火通明。   大家都是一脸的疲惫,尤其是萧家太太,身上裹着件毛毯,完全没有往日光鲜亮丽的样子。   她侧头问向身边的助理,声音有些嘶哑:“人到哪了?”   助理看了看表:“应该快到小区门口了。”   “去,让后厨将早餐端上来,不能让人到萧家了,连一口热的都吃不上。”   “诶。”   为了随时都可能到来的客人,后厨整夜都在待命着,所以一有人喊早餐,热气腾腾的早点就被端上了桌。   木鱼和司度一踏入宅子,就闻到了早点的香味。   虾肉馄饨,葱包烩,肉包子,驴肉火烧,肉夹馍,手擀面……南北早点都兼顾到,都是好吃实在的早点,木鱼饿了一夜,在飞机上晕晕乎乎眯过去一会儿,也没能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司度边给木鱼剥鸡蛋,边看着她吃饭,见她眼睛发亮,对萧家的好感也多了不少。   因为小时候的经历,木鱼这人几天睡不好,倒是没有什么要紧的,要是吃不饱,精神会萎靡一天。   两人宛若无人的亲昵互动,倒是让桌上的其他人明白了什么,司度感受到他人视线的变化,将鸡蛋放在木鱼的馄饨里,低头喝自己的白粥。   ***   饭后,所有人都没有去休息。   萧诚带上自己的家人,请度量去了会客厅,他刚踏进会客厅,的目光不由看向客厅正中央的桌子上。   ——桌子上只有一个锦盒。   萧诚眼中露出忌惮来,仿佛桌上锦盒里放着的是什么忌讳的东西。   那是一只竹签,一头黑色,一头朱色,不精致也没有什么特殊,像是街边摊随处可见的纪念品。   司度走上前,手握着锦盒中的红头签,细细的观看一番,没有看出什么来:“红头签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萧诚眼中的忌惮收了几分:“在书房里。”   “会不会是别人的恶作剧?”   “不会。”萧诚说的很笃定,他解释道,脸色有些发白,“红头签出现的地方,是保险柜。那是我私人的保险柜,连我夫人和儿子都不知道密码是什么。”   选择目标随机,杀人地点随机,杀人前却有很强的暗示。   一枝花,一个签名,或是现在的“红头签\“。   类似的恐吓事件,无论在现实,还是在影视剧中,都出现不少,往往案件下来,都是高智商罪犯炫技的产物。   可仅仅是刑事案件,也不会引得太衡出动了。   司度正是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并没有觉得在保险箱里放个红头签,是个什么难度的事情。   所以注意力,并不在如何放进保险箱这件事情上。   他将红头签放回盒子里,视线落在坐在一旁发呆的木鱼身上:“木鱼?”   “宅子安保不错。”木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的挤出两滴眼泪来,她走到萧诚的面前,“您伸出胳膊来,我替您看看。”   萧诚看了看木鱼,没有看轻她的年纪,依言将自己手臂递了上去。   木鱼对中医只知道一些皮毛,但是架势一等一,不说吓住外行,就说内行也会被她这一手给唬住。   她闭上眼睛,从脑海里破碎的画面往里翻,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怪,眉头也不禁皱了起来。   旁观的萧夫人看的心惊胆战,她捏着毛毯,忍不住靠了上去:“怎么了姑娘,是不是我丈夫——” 第九十五章   木鱼看着精致的夫人花容失色, 解释道:“夫人,您别误会,萧先生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相反, 他脉相从容缓和,不沉不浮。   除了因为年纪的原因, 没有年轻人脉相稳健有力,却很规律。说明萧诚平时养生得当, 身体健康, 没有什么暗疾。   而且,命格也显示出,这人是长寿之相。   这才是木鱼刚刚皱眉的原因。   萧夫人拍了拍胸口,顺了一口气:“姑娘您真是吓死我了。”   “大惊小怪。”萧诚斥轻声斥责了一声,语气却没有什么斥责的意思,更像是平时恩爱的父亲俩小口角。   萧夫人笑道:“是我的不是,我一惊一乍习惯了。”   木鱼和长辈没有怎么相处过,这会儿默默看着他们撒狗粮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眼神一飘刚好看见坐在角落里的萧家独子萧黎阳, 一脸“又来了”的表情。   她轻笑出声。   这萧家虽然是江南巨富, 家庭气氛倒是和传统家庭没有什么两样, 甚至还多出了几分温馨。   司度将所有的窗户都转了一圈, 这时走过来, 对萧诚夫妇说道:“你们也一夜没睡了,先去休息吧。”   萧诚也恰好“想”起来,这两位连夜赶飞机, 恐怕也是一夜没睡:“客房已经给两位安排好了,两位——”   司度:“我们还要再等等。”   他的语气,比起木鱼来,更加公式化。   “目前宅子里十六个安保人员,三班倒的话,警戒线不错。但是差一些,我们还需要花时间布置一下,确保萧先生安全后,才能安稳休息。”   “有什么需要吩咐的么?”萧诚的用词很谨慎。   “留个人给我们做向导就可以,其他人尽量遣散。”   “有什么要求?”   “熟悉宅子。”   司度的视线落在天花板的某一个角落,那里有一个针孔摄像头:“我们的手段有些特殊,宅子里相关的摄影设备,需要暂停一下。”   不仅一眼看出了宅子内的安保部署,还用肉眼发现了针孔摄像头——   萧诚压下心中的惊骇,点点头,侧头吩咐助理去处理,然后把他一夜未睡的独子留了下来。   **   萧黎阳,萧诚独子。   现年二十三岁,大学毕业,待业中。   他已经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觉了。   前夜因为红头签的事儿,一家人几乎彻夜未眠,他也只是勉强合了眼,昨晚为了接机,更是熬了一宿。   不得不感慨下,毕竟年龄大了,十七八岁熬通宵打完游戏,第二天照样去打篮球的精力,一去不复返。   他矫情的追忆完自己逝去的青春,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清醒了一点才出去做他的向导。   客厅里的两个人,已经忙开了。   两人带的行李不多,每个人一个箱子,箱子不大,但是塞着奇奇怪怪的东西。   有各种刀具,各种木牌,各种杂物,还有一些标本和瓶瓶罐罐。   萧黎阳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找到看起来很和善的木鱼询问:“小妹妹,我有一个问题啊哈——”   木鱼顿了一下,才反应出这声小妹妹是在叫她:“嗯?”   “你们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这箱子里有一大半都是管制的东西。   木鱼笑了起来:“上面有人。”   萧黎阳也觉得只有这个答案才能解释,跟着木鱼一起笑了起来,他家教好,自然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乱动,所以干脆坐在地上,看着度量摆弄。   等两人将百炼桐油、金丝缠线、梧桐钉、血檀灰、梵音铃……等一一拿出来之后,脸上更好奇了。   司度看了看宅子的面积,知道木钉数量差的不少,又从箱子里翻出一截木料和刻刀,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雕刻钉子。   他安静惯了,手拿着刻刀,一低头就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   木鱼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什么盛具,对身侧一直乖乖坐着的萧黎阳说:“小哥,能不能给个器皿?”   她比了个西瓜大小:“大概这么大。”   萧黎阳比了个OK的姿势,从地上爬起来,跑去厨房,到处乱翻一通,从饭碗到汤盆,都没能找到合适的。   后来灵机一动,把厨房洗干净的锅拎到了客厅。   木鱼一看乐了,觉得这孩子太实诚了,说话也就委婉了一些:“虽然这个大小的确合适,只是金属会冲了五行。有瓷器么?玻璃也行。”   萧黎阳想了想,又在家转了一圈。   他把走廊的小鱼缸往大鱼缸里到,也不管里面的小锦鲤是吓得如何乱窜,搂着一只篮球大小的鱼缸又回到了客厅。   除了这只鱼缸贵的是钱堆出来之外,倒是没有其他什么问题了。   木鱼笑着接过鱼缸,将百炼桐油倒了进去,混合血檀灰搅拌一起,原本澄亮的桐油,慢慢变成血色。   萧黎阳看着木鱼摆弄,脑袋恨不得伸到木鱼面前,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一样不认识,至于这像鲜血的一鱼缸东西,大概某种化学反应,又或是神棍们用来忽悠人的各种道具。   他一个新社会成长的青年,对此是半信半疑的,却不妨碍他的好奇心。   木鱼这边准备好了阵法的材料,那边司度的钉子还缺一半,她找了一张A四纸,裁了一角,叠了只千纸鹤。   然后右手轻轻一托,左手轻轻捏诀,千纸鹤在萧黎阳惊骇的视线中,动了动脑袋,然后动了动翅膀,振翅飞到半空中,围绕着大厅飞了一圈,慢悠悠的飞向了走廊。   萧黎阳张大了嘴巴:“这——这——”   这世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玄幻了?   等千纸鹤飞完一圈,基本上已经了解了宅子的全貌,木鱼拿出铅笔,在A4纸上画户型简图,边画着边询问萧黎阳关于宅子的情况。   “萧先生的主卧在哪?”   “萧先生的书房呢?”   “他平时除了书房,还有什么爱呆的地方?”   萧黎阳的三观还没来得及重塑,这会还处在三观瘫痪状态,木鱼问一句,他答一句,十分的配合。   木鱼将事主萧诚常出没的地方标上记号,盘算着,这些地方可以多部一层防护。   司度那边终于落下了最后一刀。   木鱼拍了拍手,将一些杂物收了起来,然后从箱子里翻出一只青铜色的铃铛来,递给了一旁的萧黎阳:“把这个挂在你们家大门上。”   萧黎阳手贱的摇了摇,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他看了一眼木鱼,见木鱼并没有解释的打算,忍住好奇心,拎着铃铛去院子里搬梯子。   宅子里的人都被打发到外面了,萧黎阳并没有叫人来帮忙,自己一个人搬来梯子,摇摇晃晃的爬了上去,在大门上挂着中国结卸了下来,把手中的铃铛挂了上去。   挂完铃铛,他用手拨了拨。   铃铛悬挂在半空中,来回摇荡,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他咧嘴笑了笑,觉得红头签什么的,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   等他挂好铃铛,推开门回到大厅,大厅里的空荡荡,已经没有人了。   ***   萧家宅子占地有些大。   木鱼套了四套防御阵,才算是把整个宅子罩住了,全程她在干活,而司度在旁边——   看着。   还是那种全程严肃,板着个脸,跟监工一样的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的看着。   她年少被封印,又归隐安安分分上了十年学,虽然天赋不错,可实际操作,总会弱于理论知识。   司度知道她这个短板后,一般基础的术式和阵法,就全盘交给了木鱼,自己只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   这样导致两年来,木鱼的职业熟练度虽然得到增加了,但是错误率却没有降低,毕竟司度的注视——   木鱼一个失神,手中的桐木钉从中间炸开,扭动的丝线挣脱开桎梏,在半空中疯狂扭动,丝线一头扎在旁边的壁灯上。   “碰!”   丝线扎碎灯罩,碎片四散,她连忙回神,反手就想去抓金丝缠线,但是司度比他速度更快,一道手诀就打了上去,手虚握成爪,一手就握住了失去控制的金丝缠线。   他侧头看了一眼木鱼:“钉。”   “来了。”木鱼应了一声,摸出一把木钉,一连发出七枚,将丝线固定在了预订的位置。   木鱼不敢放松,寄出手中的墨玉尺,一翻手,直接钉在地板上!   金丝禅线慢慢的渗入墙中,最后消失不见。   木鱼收回墨玉尺,舒了一口气,到了收尾的阶段还是功亏一篑就好玩了,还好补救回来了。   一转头见司度看着她,她摸了摸鼻子:“这次跟我没什么关系哈。”   司度挑眉,等着木鱼解释。   “你下次要是还这么看着我,我应该还会出错。”   “嗯?”   木鱼也觉得这事儿要解释起来,会比较不好意思,她突然上前几步,靠近司度,仰起脸,直视着司度。   两人的脸距离只有几厘米,木鱼的呼吸打杂司度的脸上,两人的视线似乎只剩下了彼此。   就在司度以为木鱼会不管不顾的亲上来的似乎,木鱼已经后退一步,低头开始收自己的工具。   边收边嘟囔道:“你要是一直看着我,我总会分心的。”   司度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理由,脸色错愕了一下,低头收拾玻璃碎片的时候,眼里都是笑意。   在宅子布置下防御阵,花了近两个小时。   两人回到客厅,萧家那个实诚的孩子坐在地板上,抱着椅子睡着了。   口水横流。   不过补觉也不该在这样的地方补,木鱼用手晃了晃木椅,将对方晃醒。   萧黎阳擦了擦脸,摸了一道口水印子,一脸懵逼:“弄好了么?”   他刚在宅子里转了一圈,没找到两人,猜出对方是想避开他,也就没继续找下去,打定主意在客厅等着,只是人熬了一夜,等着就睡着了。   木鱼:“弄好了,你可以回去睡觉了。”   萧黎阳跟行尸走肉一样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像是困极了,半眯着眼睛往楼上走。   “等一下。”   萧黎阳停下脚步,过了几秒钟,才转过头,手插在裤袋里,睡眼朦胧的看着木鱼:“哈?”   木鱼笑的温和:“千纸鹤。” 第九十六章   宅子陷入了沉寂。   萧黎阳先是错愕, 然后涌上脸的,便是满满的心虚。   他似是很羞愧,低着头, 一脸通红。   不是每个人,在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后, 都能不为所动的,他是新媒体下成长的一代, 但是这么多年好莱坞大电影的震撼, 还不如刚刚那个脸嫩姑娘手下叠起的一只纸鹤。   被随手扔在一旁的千纸鹤,像是被遗弃的道具,他鬼使神差的,就将千纸鹤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踌躇了几秒钟,他将一直藏在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虚握着拳头的手张开,里面赫然是之前木鱼用来绘图探测用的千纸鹤。   千纸鹤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中,皱巴巴, 没有半分生机。   “对不……”   萧黎阳的话刚出口, 木鱼右手放在身侧, 捏了一道手诀。   原本死气沉沉的千纸鹤突然动了起来, 它抬起头, 试探着扇了扇翅膀。   随即一展翅, 从萧黎阳的掌心上腾空飞起。   火焰在千纸鹤飞起的一刻,从它的尾部燃起,一路蔓延到身上, 最后到双翅和头部。   掌心大的千纸鹤,在飞到木鱼面前不到半米的距离,燃断了双翅,开始下坠。   在落地之前,燃烧殆尽,只留寸灰。   萧黎阳站在楼梯上,静静的看着千纸鹤化成灰烬,眼中通红,不知是熬夜困的,还是被刚刚一团火焰染的。   他脑子里刚刚搭建起的,对另外一个世界的幻想,在这一团灰烬中,轰然倒塌。   眼中随着纸鹤一起燃烧的火焰,越来越暗。   慢慢熄灭了。   他似乎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十分有教养的富家子弟,半躬身,朝着木鱼举了个躬。   一言未发。   然后挺直着背,步伐沉重的走上楼。   司度听着脚步声彻底消失,走到客厅的茶几前,倒了一杯水递给木鱼:“你和你师傅,越来越像了。”   一只失去支撑的千纸鹤,其实和废纸差不多,木鱼当着他的面燃烧,是为了明明白白告诉萧黎阳,他和他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能越界。   和当年的司量很像。   当着对方面,将所有的念想甚至是希望,都拉扯出来,亲自毁掉。   “我是师父带大的,不像他,不是更奇怪吗?”木鱼随口答道,她接过茶杯,灌了几口水,歪着头看他,“我可以把你刚刚那句话,当做是赞美吗?”   司度失笑:“你当然可以当作赞美。”   木鱼假装听不出司度在揶揄她,冲司度做了个鬼脸,撸起袖子,将自己披着的长发扎起。   她其实早已经困到不行了,哈欠不停,边扎边说:“就剩收尾了。”   司度见她扎个头发,都拆了几次才扎好,叹了口气:“这些我来收拾,你先上去睡觉。”   木鱼有些挣扎,收尾工作虽然还剩下不多,但是很繁杂,司度一个人做,很可能还要忙上两个小时。   司度一抬眼,看见木鱼的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换了个说法:“白天你先休息,晚上值夜。”   木鱼被这个理由说服了:“这样也成,那我先上去睡觉,到点了,记得叫醒我。”   司度点头答应:“好。”   木鱼有多信任自己,就有多信任司度,她放心的准备回去睡大觉,只是转身的瞬间,身后的人之间微弹。   一张纸质的小人像,轻飘飘的攀在了木鱼背后。   ——小像一只手勾在木鱼的衣领上,一只手冲着司度招手。   喜笑颜开。   ***   木鱼醒来的时候,外面阳光正好。   司度坐在飘窗上,手拿着一张报纸,坐姿随意,神态慵懒。   她只觉得自己这一觉补的实在足,不仅脑子清晰,就连世界似乎也变的美好了起来。   对着司度的侧影,木鱼发了几秒钟花痴,然后坐起来,拎起枕头抱着,托着下巴:“你怎么在这?”   司度翻了一页报纸:“他们只安排了一个客房。”   “哈哈哈——我就知道。”木鱼笑的倒在床上,“这个萧家,很上道嘛。”   “上道?”   木鱼咳嗽了一声,却没有心虚:“这个意会。”   两人共处一室,木鱼开玩笑也有个限度,翻身从床上起身,捡起地板上的外套,随意一裹,在床上摸了手机。   一看时间,上午九点半。   她上午十点半睡的觉,这九点半就醒了,这一觉她睡了……木鱼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日期。   这一觉,她睡了一天一夜。   木鱼伸手摸了一把脖子,像是想到什么,回过头走到床前,开始掀被子。   她掀被子很有章法,几乎将整张被子拎起,用力抖开。   小纸片人摇摇晃晃的从被子上掉下来,瘫坐在地上,七手八脚的爬起来。   木鱼冷笑:“你到底是谁制作的?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啊。”   要不是这货是自己做的,司度在背后下手,她怎么可能毫无所觉?   小纸片人看了一眼木鱼的脸色,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脚下未停,迈着小短腿疯狂的跑着。   它腿短,却跑的很快,顺着床沿,哧溜的滑到了床底。   木鱼扔掉被子再去抓它,小纸片人已经哼哧哼哧的抛到了司度的脚底,顺着他的大腿一直往上爬。   直到爬到司度的肩膀,才停下来,用轻飘飘的手拍了拍胸口,坐在了司度肩膀上,晃荡着两只小腿。   对面完全不觉得拔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还伸出一只手对木鱼招了招。   狐假虎威。   木鱼嗤笑一声,撸起袖子,一副要清理门户的样子:“可以啊,这胆子肥了。”   司度看着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眉眼舒展。   木鱼在无论在任务还是在生活上,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即使在某些时候,也只是肆意凌厉,却不会像现在一样——和一张纸符斗起气来。   木鱼半跪在飘窗上,手慢慢的接近司度的肩上,小纸片人似是有感觉,晃动的两条腿停了下来,歪着脑袋看着木鱼。   很好,就是现在!   木鱼出手很快,她往前倾,手就向小纸片人抓去,只是她的视线过于专注在,并没有发现她和司度两人的距离,只有一寸不到。   司度手撑着飘窗上,微微靠近,等着木鱼靠了上来。   ***   萧家把度量当祖宗供了起来。   每天一趟的“请安”不说,还给两人添置了很多衣物和生活用品,就连女性用品和不少隐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样样精致舒适。   每日的吃饭,更考虑到两人可能不太习惯和大家一起吃,都让厨师做完饭,询问了两人的意见后,直接送到他们的房间里。   木鱼和司度,每天在屋子里看书、下棋、制符……通常能一耗就耗上一整天,实在无聊了,两人就在院子里转转。   萧家这种人家,很懂得养生和陶冶,院子里假山流水,像是个缩小版的园林,精致美好。   一连三天,萧家都十分安静。   到了第四天晚上,事主萧诚终于有些按捺不住,盘算着两人吃完饭,遣人上楼去叫司度木鱼,下来喝茶聊天。   院子有复古的茶室,一张石桌,一只炭炉,一套茶具。   上好的明前龙井,滚水微晾,一冲到底,淡淡的茶香就氤氲了起来。   萧诚对泡茶深谙其道,替两人倒满茶,先是询问了两人在萧家的生活感受,又介绍了杭州著名的几个景点,推荐两人没事的时候可以出去玩玩。   最后还跟司度说了几个关于杭州当地小故事,有关于吃的,有关于地名,他语气平和,深入浅出,“这几日,萧家很安静,辛苦两位了。”   说完客套话,话锋一转:“但是实话实说,就是因为□□静了。”   司度手端着茶,木鱼低头看果脯,都在等事主继续说下去。   “我夫人孱弱,只顾家事,儿子还未成器,这个时候,我还不敢死。”萧诚苦笑一声,“也不想死。这几天太过安静了,我是担心……”   萧诚最善于和人打交道,自然知道这个时候,露怯反而比故作镇定更合适。   而且,不仅是红头签太过安静,眼前这两位也太过安静了。   除了第一天避开人进行了所谓的布置,之后,这两人独来独往,有教养,不挑剔,安静的下楼散步,安静的上楼睡觉。   就像是萧家的一个客人。   司度将茶放面前闻了闻,却没有喝,他将杯子放下:“您为什么要担心?”   萧诚被这个问题问的一愣,心中竟生出了一些荒谬感,生死攸关的大事,在这些人眼中,难道连担心都需要“为什么”?   “担心哪有为什么?”萧诚再说话,语气里就不自觉的,带有一丝愠怒:“我萧某人是俗人一个,自然不可能看透生死……”   “萧先生,我想你应该误会了。”木鱼刚捡了一个奇异果的果铺,现在嘴里正酸的,赶忙喝了一口茶去去酸味,“司度的意思是,红头签又不是送给您的,您大可不用担心。”   萧诚手里的杯子一抖,半杯茶泼到了裤子上,也似是毫无察觉。   他握紧茶杯:“木小姐,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九十七章   “红头签针对的, 另有其人。”   木鱼风轻云淡的声音,散在了开阔的庭院中。   人造池塘里,一条锦鲤越过水面, 尾部轻轻拍打着水面,激起小串的水花。   炉子上烧开的热水, 咕噜咕噜的响着。   司度握住热水壶,微微倾斜, 冲了这夜第三壶茶, 蒸腾而起的雾气,将坐在桌子两头的私人隔开。   一边,度量神态自若,宛如刚刚只是闲聊中的一句。   另一边,萧诚满脸的震惊,手拿着剩下的半杯茶,早已经凉了。   “不好意思,失态了。”萧诚放下杯子, 用手去整理早就湿透的裤腿, 之前的神色, 被这一低头给掩住了。   司度拎起茶壶, 先给木鱼的杯子蓄满, 然后再给萧诚倒上:“无碍。”   只是萧诚却等不到这一杯茶再满上, 他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脑子似乎还有些懵,一时间竟然立在了原地, 对上木鱼清亮的双眸后,猛地清醒过来,扯出一个礼貌的笑来:“我得先离开了,回去换条裤子,这年纪大了,腿一进水就冒风似的疼。两位是多坐一会儿,还是上楼休息?”   司度:“您随意。”   木鱼眨了眨眼睛,把原先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   刚刚萧诚满脸震惊中,可是没有带有半分喜意。   “看样子,他是早就知道了。”等萧诚的身影消失在了大门之后,木鱼托着下巴,“不过,这红头签针对谁,对我们没有区别。”   无论线索这段绑着的是谁,他们要做的,都是守株待兔,然后——   一劳永逸。   “对萧家,或许也没什么区别。”   “说的也是。”   两人跟打哑谜似的说完,木鱼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空荡荡的果铺碟子,视线落在了司度面前的那一叠上。   这萧家生活精致,就连果铺也意外的好吃,香味扑鼻,只是味道重的裹带着的酸味,就让她咽了咽口水。   司度从盘子中捡了一颗梅子,递给了木鱼:“晚上没有好好吃饭?”   “南方的口味太甜了。”木鱼看了一眼司度,没有伸手去接,微微侧过头,一口咬住了梅子,“再说了,摆盘的跟酒店一样,谁还吃得下呀。”   司度失笑:“不是因为没有肉么?”   他口味偏清淡一些,木鱼睡了一天一夜,这期间送来的饭菜,他只动了素菜的部分。   大概萧家误解了,两人都口味都是偏素,所以这三日的饮食虽然精致,都是清淡口味,浙菜还偏甜,跟木鱼的口味刚好相反。   所以这几日,她吃的并不多。   “所以由奢入俭难。”木鱼嚼着酸的掉牙的梅子,皱着脸,“我小时候多容易满足呀,一碗白米饭,就着辣椒酱都能吃完。”   司度将盘子都推到木鱼面前,回忆了一下:“你小时候的确不挑食,司量给什么,你就吃什么。““我小时候啊,就是因为我师父管饱,才跟着他走的,没想到后来发现他压根不会做饭。”   木鱼边啃梅子边吐槽,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司度看着木鱼,眉头展开,笑了起来。   人和人,终究要讲缘分的。   哪怕司量和木鱼的结缘,仅仅是因为一碗白米饭,那也是旁人求不来的。   ***   萧黎阳这几天的日子并不算好过。   但也不算难挨。   除了那日去机场接人,这几天日子,他都被困在家里。   家里到处都是摄像头和安保人员,门口雷打不动站着两人,窗子底下,还有两人轮班看守,加上另外几个他看不到的,估计还有一拨人。   萧黎阳算了算,这次请来的安保人员,有一半都在他的身侧守着。   想着自家老爹可能成为了惊弓之鸟,却也理解他的心,索性连房门都懒得卖出,窝在屋里玩游戏。   半夜,饿的差不多的时候,翻了翻屋子里的零食吃完了,就准备下楼找点吃的。   他对后面跟着的两个安保人员视而不见,穿着中厚的睡衣,踩着双夏天的人字拖,自己踩着楼梯下了楼。   还没踏进客厅,萧黎阳便闻到了浓郁的食物香味,走过楼梯的转口,视野也开阔起来。   餐桌上,一道人影穿着件男人的大衣,像是裹着件大毛毯,衬得本人更娇小了。   最让人觉得好笑的,不是她毫不在意的打扮,而是是她面前放着满满的一大盆的煎饺。   是的,不是一大碗,也不是一大盘,而是厨娘夏天烧凉茶时,最爱的汤盆,有小半个脸盆那么大。   里面堆着满满的煎饺,颜色金黄,也不知道怎么保温的,上面还冒着热气。   萧黎阳咽了咽口水,走到餐桌前,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后——看着木鱼吃。   他从小到大吃饭,要么是别人送到面前的,要么是用钱买的。   这要来的饭,他还没干过。   木鱼似是这才发现萧黎阳的存在,侧过头看了一眼萧黎阳,抬起手冲他动了动手指:“晚上好。”   然后重新回到原有的进食姿势,伸出筷子,快狠准的夹起一个饺子,一咬就是半只,肉香混合着香菇的鲜香,让木鱼满足的眯起了眼睛,随即将剩下半个也一口吃了下去。   萧黎阳看着木鱼吃了几个,清了清嗓子,正打算说话。   “这盘饺子可以分你一半。”木鱼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筷子和碗自己拿,醋在左一的柜子上,辣椒酱在吊柜里。”   她对厨房的熟稔程度,比萧黎阳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   人饿的时候,什么都能凑合一顿,更何况饺子本身味道就好,萧黎阳吃的不亦乐乎,他手长速度也快,一口一个。   等到还剩下最后十个的时候,木鱼一翻手,就将萧黎阳的继续夹饺子的手打偏了,她看着萧黎阳:“你已经吃完你的一半了。”   萧黎阳摸了摸已经撑的肚子,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吃了这么多。   他看着木鱼不缓不急的把剩下的吃完,感慨于她的食量:“你是我见到过最能吃的妹子。”   “哦。”木鱼起身,开始收盘子。   萧黎阳挠了挠头发,不知道自己把话题进行下去,只能看着她收拾完桌子,回到出发把餐具洗干净。   然后从厨房出来,准备上楼。   木鱼当时虽然把萧黎阳三观都弄崩塌了,可是因为她脸嫩的原因,他至今都以为木鱼年纪比他小。   对于一个长的漂亮的小妹妹——似乎更容易低头些。   “对不起。”   木鱼停下脚步,转过身看萧黎阳:“嗯?”   萧黎阳这次道歉很真诚:“那日是我不问自取,对不起。”   昏暗的灯光下,木鱼的脸色仿佛也平缓了几分,她摆了摆手,转过身去。   “你早点休息。”   萧黎阳露出他这个年纪阳光的笑来,轻声说:“晚安。”   他的声音很好听,却几乎淹没在了急促的铃声中。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大门被骤然的推开。   “碰!”   这突然而来变故,让萧黎阳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下意识的回过头去,想看看门口发生了什么。   有利器破空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它浓雾夜色,从门外直射而来,目标正是他的喉咙!   萧黎阳只觉得自己后腰被谁一撞,整个人朝着沙发地板倒去,利器堪堪擦过他的脖子,飞驰而去。   他晕乎乎抬头,正好看见木鱼一跃而起,踩在了餐桌的上,手中不知道抛出一把尺子,将在半空中飞驰的利器给拦腰截断了。   落地化成两截。   他低头看着断成两截的木料,如果他没认错的话,刚刚要致他于死地的,是一支红头签。   萧黎阳只感觉自己脑子空白了许久,再抬头的时候,看着大门前安静站着的木鱼。   她悖着光,不知道为什么,萧黎阳感觉自己似乎从她脸上,看出了同情。   ***   萧诚打开保险柜。   其实萧家贵重的物品,部分托管在银行的保险柜里,部分放在隔墙里。   而书房这只保险柜,只有一沓照片,一只手表,一张结婚证,还有老家的族谱。   这些是对别人而言最普通的物品,而对于他本人,弥足珍贵。   他这一生在商海沉沉浮浮,半辈子过去,最在意的不过是这一间屋子的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陪她从小城走出来的结发妻子。   另一个,则是他的独子。   他颤抖的去拿起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是他独子的学士学位照片,大概拍照的时候太阳太大,萧黎阳微眯着眼睛,笑容却列的很大。   这张照片是他最喜欢的一张。   有着年轻人的肆意洒脱,生机勃勃。   萧诚手捏着的照片,眼眶泛红,模糊的视线里依然能清晰看见这张照片的被人为损坏的部分。   在照片的脖子位置上,有个洞贯穿了薄薄的相纸。   ——那是被红头签扎透照片后留下的痕迹。   那日,他打开保险柜,的确是第一眼就看见了红头签,和传言一样的外观,尺寸大小颜色,都没有不同。   等他再看第二眼的时候,才发现,红头签的尾部,穿透的是他儿子的照片。   之前,他自己觉得将要死的时候,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另外一种推论隐隐成为现实的时候,萧诚却突然觉得——   如果可以,这红头签给他好了。   “碰!”   萧诚的思绪,被楼下的巨响给打断了,他脑子第一个浮出的想法就是,自己儿子出事了!   他扔下照片,扭头就想往外跑去,但是年纪有些大加上这段日子担心受怕,还没能跑到门前,就酿跄了半步,几乎要撞到门框上。   一双手,轻轻的扶起来了他。   在这三月倒春寒的季节里,年轻男子只穿着薄薄的一件亚麻上衣,站在门前,像是早就恭候多时的样子。   “萧先生,楼下有木鱼在,你不必担心。我们还是先处理下眼前的问题,首先……”   司度的视线落在了屋子内打开的保险柜里,刚刚摆在最上方的手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压着了一封信。   信封的一头是红色,另一头则染成了黑色。 第九十八章   萧家的大厅里, 喧哗成一片。   安保人员从各方赶了过去,匆匆的脚步声在夜色中,仿佛也带上了几分仓惶的味道。   书房里, 却是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萧诚盯着那封薄薄的信,像是盯着洪水猛兽, 他下意识回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年轻男人。   依旧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眼中的厌世还是浸入了骨子里, 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人。   夜风正凉, 萧诚一脸的虚汗,最后不知道是受到了司度的影响,还是因为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他恐惧的神色渐渐安定下来。   他伸手拿起手表压着的信封,扫了一眼信封上的字。   ——萧诚独启。   他回头,努力让语气更加镇定一些:“司先生,能麻烦你回避一下么?”   司度看着萧诚,几秒钟, 转过身掩上门:“有事叫我。”   萧诚笑容僵硬:“谢谢。”   他看着门关上, 捏着信的手越来越近, 手心灼热的像是握着一块烫手山芋。   撕开信封, 里面薄薄的信纸, 只有短短的两行字, 萧诚却盯着看了许久。   门外。   司度背倚在墙上,他面前的白墙上如同漾起了一波水纹,慢慢的, 水纹中间浮现出两行字类,如果萧诚看到的话,一定认出这是信内的内容。   ——两千万,以命换命。   楼下,已经渐渐恢复平静。   “来。”   木鱼伸出手,递给底下坐着的人。   萧黎阳看了一眼木鱼,握着她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他捂住自己的脖子,感受着火辣辣的伤口,一摸一手血,倒吸一口凉气:“嘶。”   “只是擦伤了。”木鱼看了看,像是叮当猫一样,从口袋里翻出一罐药膏来,替萧黎阳抹了一层,剩下的塞到了他的手上,“早晚各一次,别忘记了。”   萧黎阳闻着中草药的味道,感觉到伤口的痛觉挣慢慢消失,觉得有些神奇:“你是中医学院毕业的么。”   “不是。”木鱼将倒在客厅的椅子拎起来,翻正,“我是跟师父学的。”   基础的她都会,看个伤寒还凑合,外伤是因为久病成医。其他的,就都是用来唬人的,这药还是从星晴那顺来的。   萧黎阳不太擅长和姑娘说话,问了这一句,就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安保人员呼啦啦的涌进一堆,收拾的收拾,警戒的警戒,反而将木鱼和萧黎阳两人挤到无处下脚,只能坐在角落里。   他侧过头去看木鱼,南方姑娘的身量,却带着北方姑娘的气质,她垂着头,喃喃自语着什么。   袖子底下手指飞速来回盘动,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不知道算到了什么,她的神情越来越凝重起来,最后神色慢慢平静,为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小妹妹。”   木鱼侧过头:“我年龄应该比你大。”   萧黎阳笑了起来。   “小姐姐。”   ***   司度一手拎着啤酒,一手拎着酸奶,回到房间。   木鱼正坐在床上发呆,司度将酸奶递给她:“今晚,萧黎阳受到了攻击?”   “嗯。”木鱼表情有些发蔫,“就在我面前,还是受伤了。”   “看到了对方的路数么?”   “用的是机械——”木鱼想了想,双手比划着解释,“类似于弩机,射程很远,并没有到达咱们的警戒区域。”   司度见不得木鱼低气压的样子,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算是安慰:“今晚应该消停了。”   “消停是消停了,估计萧家又是几日不得安眠。”木鱼打开酸奶盖,冰镇的酸奶,在午夜喝起来,有一些透心凉,“这安静几天抽风一次,当玩猫捉老鼠呢?也不知道过两天又会折腾什么——对了,你那怎样?”   要不是两人一开始就打算守株待兔,等着对方彻底露头,好一劳永逸。也不会这么憋屈的躲在屋子里,被人直接怼上门。   “我正想说这事。”   司度将喝了一口的啤酒放下,走到书桌前,翻了一圈,只找到一本英文原著的书,并没有找到笔。   他半蹲在床前:“把手伸出来。”   木鱼不明所以的伸出手去。   司度握着木鱼的手腕,平日不觉得,这时是真的觉得她有些瘦。她是南方人,骨骼本就纤细,也不知道平日那么多肉吃到哪去了。   “萧诚收到了一封信。”司度用手指在木鱼手掌,一笔一划的在木鱼的掌心写完,“这是内容。”   木鱼看着司度:“两千万,以命换命?”   司度点点头。   木鱼嗤笑:“好大的口气!”   在度量面前,谈以命换命?这人命买卖做到祖师爷这了。   “这个价格,开的恰到好处。”司度比木鱼要平静很多,“两千万对别人来说或者是巨款,对萧家而言,这个价格并不多。”   “说不定还很实惠。”   “这桩买卖,需要两个条件,一个是两千万,刚刚说了,这个条件对于萧家而言,并没有难度。”司度微微握紧了木鱼的手,“另一个条件,是以命换命。”   木鱼想到这,脸色慢慢凝重了一些,有些明白司度为什么会在睡前说这番话。   她严肃着脸的样子,十分有趣,尤其是她嘴角还挂着酸奶。   司度伸手,用指腹轻轻擦了擦木鱼的嘴角:“我们先静观其变。”   ***   萧黎阳被袭击后,第二天不仅没有颓靡,愈加显得生机勃勃。   一大早,就穿着运动服,带着MP3,在院子里晨跑。   木鱼被飞机低飞掠过的声音吵醒,拉开窗帘,一低头就看见萧黎阳跑的满头大汗的样子。   萧黎阳跑了一百米,发现了站在飘窗前的木鱼,伸手冲着她招了招手:“小姐姐,早。”   他脖子上的伤已经包扎了起来。   木鱼打开窗户:“早上好。”   萧黎阳咧了咧嘴,继续跑了几步,像是想起什么,又退后了几步,冲着木鱼:“小姐姐,替我向司先生问好。”   木鱼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司度的衬衫,反应过来,伸手拉上窗帘。   窗底传来萧黎阳爽朗的笑容。   他刚嘲笑完木鱼后,报应就来了,跑完步洗个澡回来,是他寸步不离的安保人员消失了,后面倒是不紧不慢,跟了个木鱼。   木鱼倒也不拘束,他吃饭的时候,木鱼就坐在他身侧吃饭。他要是去卫生间,木鱼就去走廊晃荡,他要是去门口放风,木鱼则坐在一旁的是桌上,自己给自己倒茶。   白天窝在宅子里,萧黎阳按照之前几天的作息,自然是要打开游戏机,开始宅男生活。   让几个拿钱办事的安保人员站门口,萧黎阳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可要是把一小姑娘,放在门口守门,萧黎阳越想越不对。   遂,关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木鱼正坐在冰凉的门前,手上拿着个近乎要淘汰的手机,正在往俄罗斯方块,听到开门的动静,头也没有抬一下:“怎么了?”   “小姐姐。”萧黎阳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你玩游戏么?”   微软的xboxone,游戏精美,剧情流畅,对老玩家而言,在游戏中寻找突破,原本就是他们度游戏的追求之一。   只是对新人而言,并不是非常友好,上手难度很高。   萧黎阳正纠结着怎么带小白妹子上手,木鱼已经盘腿坐在地板上,熟练的拿着游戏手柄,打开游戏:“开始吗?”   萧黎阳回过神:“好的,我来介绍下……”   只是他游戏还没来得及介绍完,游戏已经结束了。   木鱼从萧黎阳的零食盒里,翻找出一根棒棒糖,撕开棒棒糖纸,将棒棒糖塞进嘴里。   回头一看萧黎阳输的一脸震惊,安慰道:“你的技术不错,以后多多练习就好了。”   萧黎阳:“……”   “还来么?”   “来!”   两人在屋子里玩了一天游戏,木鱼基本上都是赢的,偶尔输几盘,还是她觉得萧黎阳输的太惨,不着痕迹让的。   这跟木鱼的游戏天赋没有什么关系。   主要太衡人的专注力和反应力,是正常人的几倍到十几倍,普通游戏对他们而言,就像是降低了十几倍难度,自然想输都难。   萧黎阳不知道这点,却是越挫越勇,耗了整整一天,到底体力不支坚持不下去了。   他输完最后一把,人都累趴下了。   将游戏手柄往地板一人,整个人躺在地毯上,长舒一口气,笑道:“小姐姐,世界上还有什么事你不擅长的么?”   木鱼认真的笑了笑:“唔,有吧——”   “说说看?”   木鱼低头看着萧黎阳:“我好像,不太会安慰人。”   时近黄昏,窗外橘色的阳光落在地板上,将萧黎阳上半身镀上一层孤寂的颜色。   他原本嬉笑着的表情凝固,一点点的剥落,最后僵直成一片死寂。   似乎是嫌窗外的阳光太过刺眼,又许是别的原因,他伸出右手,慢慢的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小姐姐。”   “嗯?”   “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木鱼垂下眼帘,看着这一天身上都沉浸悲伤,却一直表现得很鲜活的青年人。   她并没回答萧黎阳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   “再等等。” 第九十九章   萧黎阳睁开眼睛, 天还没亮。   他抹了一把脸,满头都是汗水,后脊背已经透湿, 整个人仿佛是水里捞出来一样。   这两天,他思绪总是很乱, 半夜难以入睡,迷迷糊糊睡下, 也都是噩梦。   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 疲惫不堪,却不想继续睡了。   掀开被子起来,打开电视机,在一架子CD上,翻了盘卓别林的老式喜剧默片。   宽屏大电视和黑白的美式默片总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萧黎从柜子里拎出一打啤酒,坐在地板上,喝着低度数的啤酒,看了一段又一段。   后来怎么睡过去, 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 只是听见敲门的声音, 睁开眼睛, 才发现天早就亮了。   萧黎阳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看了一眼时间, 上午十点半,外面的阳光明媚,三月的温度似乎也有回暖的气象。   “黎阳—”   “妈?”萧黎听出了声音, 彻底醒了过来,他看着自己半裸的样子,从地上爬起来,胡乱的从柜子里找了件衣服套上,“等等。”   萧黎阳穿好衣服,揉了揉脸,让脸上血色好些,这才去开了房门:“妈。”   萧母站在门外,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里萧黎阳最爱喝的粥和小笼包:“你昨晚就没有怎么吃饭,我就上来看看。”   她眼底都是黑色,这会儿看见儿子,还强撑出笑容来:“我炖了你喜欢喝的皮蛋瘦肉粥,刚撤火,还是烫的,你先喝一点垫垫底。”   萧黎阳看着自己母亲的神色,像是并不知道后续,眼底虽然还在担心,却不是冲着他的。   他心下松了一口气,抓了抓头发,点点头,让开一个身位:“我正饿着呢,妈,您先坐一会儿,我去刷牙洗脸就出来。”   “又喝酒了?”   “妈。”萧黎阳有些无奈,“我都多大了——”   “好好好,我不念叨你,快去洗漱吧。”萧母走进房门,将托盘放在了书桌上,像是想起什么,又回过头,“你顺便把头也洗了,这个样子,你爸看见你又要说了——”   萧黎阳以为她说的是自己的形象,胡乱的点点头:“收到。”   他的房间,有单独的卫浴。   关上浴室的大门,萧黎阳缓缓吐出一口气,脑子里浮出木鱼那张安静的脸来。   他走到洗脸台前,拧开水龙头,用手接了凉水,给自己洗了个凉水脸,才觉得自己似乎醒了不少。   一边用毛巾擦脸,一边对着镜子。   镜子中的自己,还是年轻的那张脸,即使熬了几夜,也没能在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除了脸上少了一些血色,冒出了些胡茬,头发也……   他瞳孔猛然收缩了一下,视线落在自己头发上。   ——发尾部分,是一片白色。   像是燃烧殆尽的干草,又像是落地的残雪。   ***   木鱼打开萧家的大门,像是月色下的一道影子,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右里拖着一只半人高的麻袋,左手还拎着一只黑色旅行背包,在不打惊扰所有安保的前提下,还在门口,把鞋底的尘土给清理了。   顺手关上门,回过头看了一眼,对着漆黑的屋子说:“帅哥,开下灯。”   大厅的灯应声而亮。   萧黎阳坐在沙发上,也不知道刚刚摸黑坐在沙发上,还是只是在沙发上睡着,被木鱼吵醒了。   他穿着件灰色的外套,头上戴着顶韩式的毛线帽,配上他原本就长的不错的了脸。   倒是有着时下最流行小鲜肉的感觉。   木鱼不得多看了两眼:“怎么还没睡?”   “有些吵。”萧黎阳声音嘶哑。   木鱼动作一顿,别墅区的环境十分好,远离市区主干道,白日里偶尔还有小区的汽车在门前经过,但是晚上,几乎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   “吵?”   “吵。”萧黎阳指了指自己的头,“这里吵。”   木鱼这次听明白了。   他放下手中的麻袋和皮包,将外套一同脱下,挂在了门前的衣架上,走到萧黎阳的身侧坐下。   她没有说话,而是从茶几上翻出一本陈年的杂志,撕了相对空白的一页,熟练的叠着千纸鹤。   木鱼身上没有司度的沉淀,却依旧可以将人轻易的带入情绪,萧黎阳视线落在她的指尖,感觉一直盘旋在他脑子里的死亡,似乎慢慢褪去了些许阴影。   木鱼将叠好的千纸鹤递给萧黎阳:“给。”   萧黎阳接过千纸鹤,看着千纸鹤撇过头蹭了蹭他的手掌,扯了扯嘴角:“这不是你不舍得给的宝贝么。”   “是啊。”木鱼煞有其事的点点头,“谁叫我不会安慰人呢。”   萧黎阳低着头:“我快要死了。”   这次他用的是肯定句。   木鱼皱起了眉:“怎么了……”   “之前我还想着,这世界上的所谓暗杀,到头来,不过还是人力所为,只要安保足够,完全能够庇护。”   “直到看见你之后,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永远不可触及的世界。你们可以打破约束,甚至掌控生死——”   他轻轻抚摸着千纸鹤,声音冷静的可怕:“所以,我认命了。”   木鱼手捏着卷起的杂志,一手就敲在了萧黎阳的脑袋上,“砰”的一声,虽然没有用力,却也将正在酝酿悲怆和绝望的萧黎阳给打懵了。   “不就是怂了么,认怂我又不笑你。”看着萧黎阳的样子,木鱼托着下巴想了想,“我今天有必要跟你科普一下了。”   萧黎阳:“……”   这女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为什么会扯到这?   “无论哪个圈子,其实都分三六九等,分立场分人品,也分地位和指责。““嗯。”萧黎阳有些心不在焉   “我和司度所在的单位在圈子里,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比较高大上。就算是单位辈分最小的我,在圈子里,无论是谁,叫我一声姑奶奶,那完全是不委屈他的。”   萧黎阳眨了眨眼。   “所以啊,你的小命认不认,得经过我的同意。”木鱼安慰完意志消沉的大好青年,一手拎着麻袋一手拎起皮包,毫不费力的往楼上拖去。   走到楼梯口,还不忘补一句:“萧黎阳,你要相信我,我真的很厉害的。”   就差拍胸脯保证了。   看着,完全没有说服力。   萧黎阳看着木鱼拖着个麻布袋消失在眼前,突然低下头,低声笑了起来。   他拿下帽子,露出发梢一半都是白色的头发,捂着脸。   半悲半喜。   萧黎阳倒下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人正在吃晚饭。   萧诚为了凑足两千万的现金,忙着将一部分固定产抛售,而萧母则因为忧思过度,神色也不好。   加上一个数着自己生命倒计时的萧黎阳——   萧家一顿饭,都吃的死气沉沉。   萧诚作为家长,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最近家里比较沉重,大的小的都过的不安生,这样下去,人没事,精神先垮了。   他想了想,想挑个轻松的话题说些什么,好把这一段带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一转眼正好看见低头吃饭的儿子有些不对劲。   萧黎阳捂着头,像是有什么正在脑子里一样,甩了甩头似乎并没有好装,拿着饭碗筷子的手一松,整个人从凳子上滑了下去。   戴着的黑色毛线帽散落在一旁。   身形消瘦,头发半白。   “黎阳!”萧母惊愕不已,忙蹲着下去查看独子,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黎阳你怎么了—”   而萧诚却一动未动。   他的视线,落在餐桌之上,上面缓缓的浮现出两行字来。   “两千万,三日内。”   空气中,无端飘下一张纸条来,密密麻麻,挤着银行账户的数字。   外面风正大,梵音铃剧烈摇动着。   司度站在屋顶,居高临下,像是刚刚出现,又像是原本就是这么站着。   **   萧诚拦下了试图拨打医院急救电话的萧夫人,把木鱼请到了萧黎阳的房间。   房间原本很大,此时挤了四五个人,依旧显得有些空旷。   司度走在木鱼前面,看了一眼,便退在一边,给后面跟着的木鱼让开了位置。   木鱼坐在萧黎阳窗边,视线落在床上的人,他青筋暴起,脸色苍白,嘴唇发黑,额头却满满都是虚汗。   像是那一头白发,燃尽了他的生命力。   前一晚上,这个青年还在大厅里听着自己在吹嘘,今晚就奄奄一息躺在了床上。   命这个东西。   还真是让有些人都能杀红眼睛。   木鱼将指腹放在萧黎阳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收回手,对着一旁的萧诚问道:“钱打了么?”   “两千万,得预约银行,才能一笔汇出,最快得明天上午。”萧诚摇了摇头,他最近老的很快,此时站在床边已经虚到靠扶着桌子支撑,“黎阳他怎么样了?”   木鱼从萧黎阳头上拔了一根头发,灯光下,同一根头发的两种不同颜色分明。   白色占了三分之二,黑色占了三分之一。   “看见这根头发了么,等头发全白,估计就回天乏术了。” 第一百章   萧太太生于小城, 没有高学历,也没有好出生。   但是几十年的优渥生活,将她改造成了一个理性优雅的女性。   一个圈子里人人称赞的萧家太太。   而此时, 她却像是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蹲在门外的走廊上, 泪如雨下。   她死死的咬着自己的手掌,哪怕已经将手掌咬出血来, 呜咽却还是从喉咙里冲破。   压抑而悲怆。   她也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 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象征性的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正好看见那个请来的年轻姑娘,正靠在飘窗上,半眯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她刚踏进第二步,对方姑娘已经睁开眼睛, 看了过来。   眼底一片清明。   “木姑娘, 早餐好了, 您先去吃早餐吧。”萧太太已经在意礼仪了, 只能将声音放的尽量轻松一些, “吃完休息一下, 也看了一夜了。”   “好。”木鱼从飘窗上下来,在准备拉门的时候,突然回过头, “我给萧黎阳扎了几针,这两天应该会稳定下来。”   几针凝魂,也只能稳定两天而已,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谢谢-”萧太太视线落在自己儿子身上,眼泪如同滚珠一样往下落,低头擦眼泪,只是边擦眼泪越多。   “谢谢。”   木鱼在不正常的家庭长大,生她的人也没有承担应有的责任,从小也不太知道什么是母爱。   她跟着师父凭良心说,过的不错。   只是对着萧太太这样的慈母,她有些感慨,也有些羡慕。   木鱼推开门走出,司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走廊上,也不知道待了多久。   “想你师父了?”   木鱼胡乱的摇了摇头。   司度现在已经知道木鱼的脾气,她情绪上来的时候,自己可能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等她自己情绪稳定下来,自然而然会把自己剖析一遍,想得通就过去了,想不通了总会找到他的。   所以司度只是点点头,换了一个话题:“先吃饭,我有事要说。”   萧家虽然已经乱成一团,但是早餐依旧丰盛。   两人坐在桌前,面前早餐泾渭分明。   木鱼一杯酸奶,一块牛排,一笼小汤包,还有一大碗的椒盐虾和几样江南甜点。   而司度面前,只有一碗素面,清汤寡水。   不过两人进食的速度差不多,司度一碗素面见底,木鱼面前的食物也已经消灭的七七八八。   司度放下筷子,从口袋拿出一张纸片,两指捏住,轻轻一甩飞到了木鱼面前。   木鱼看了一眼:“银行账号?”   “对方想要萧诚汇款的帐号,我让人查了一下,是利用别人身份证信息开的户,没有找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在心下算了一下,“萧黎阳那,还能撑多少时间?”   木鱼摇了摇头:“最多三天。”   萧黎阳,并不是短命之相。   可他的命格,却偏偏在这断了,就像是被一场大火侵蚀过,前面是一片焦土。   生机未绝,却是将死之身。   她之前所说的白发尽染回天乏术,并不是危言耸听,虽然他们多多少少备了了些后招。   可也只是能拖上一拖。   时间拖得越长,对萧黎阳的根基损害越大,她和司度虽然一开始就做了引蛇出洞的设定,可是事主的安全,从来都是第一位的。   哪怕什么都布置好了,功亏一篑。   司度也觉得这次的确太过蹊跷,不过他想的是另外一个方向,没有把线索串起来之前,也只能跟木鱼一样,当是这次一起独立的事件。   他思考片刻:“时间就定在今夜,我去准备下——\“   木鱼没什么意见,托着下巴看着司度:“你还是把表现机会让给我吧,就你往那一杵,什么牛鬼蛇神都不敢来了。”   就司度现在身上的煞气,真的就像是几百瓦的飞利浦似的,只要跟圈子里占的上边的人,都能直接退避三舍。   司度不是没有想到这点,但还是有些迟疑:“我想想。”   司度的性格其实不强势,相反还很细腻,但是他想法,其实是很难受旁人的影响的。   他要是接受你的想法,肯定是他觉得可以接受,而不是他受到了影响。   木鱼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了解司度,所以先放任他自己纠结,自己把玩着写着□□的纸条。   纸条很干净,一个开户行,一串数字,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可她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感,等将纸条盯出花来之前,突然明白这个熟悉感是从哪来的。   她翻来覆去的看了眼一遍,越看越像:“司度,你说这上面的字是不是,有点像我?”   对面的司度,突然抬起头来。   ***   夜色深沉。   守夜的安保人员还在门外兢兢业业的守候,他们原本三班倒,现在为了布控的密度,已经换成了两班。   虽然觉得萧家有些惊弓之鸟,但是萧家开的待遇也升了不止一个档次,并没有人因此抱怨。   反而各自打起了精神,加强了警戒。   夜里两点,正缝换班的时候。   二楼,来接班安保人员悄悄打开萧黎阳的房门,屋子一眼能够看透,萧母趴在床边睡着了,而萧黎阳还是沉睡的样子。   “没问题。”他悄悄掩上门,对着要回去休息的人比了个OK的手势,“你们好好休息吧。”   对面的人精神还不错,笑着说:“明早见。”   两帮人迅速交替,并没有发虐他们背后的房间里,缓缓的闪进一道身影。   来人身材娇小,行动却十分灵敏,从窗户爬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她走到萧太太背后,从口袋里翻出一条毛巾,一手微微抬起萧太太的头部,一手将毛巾捂住了她的口鼻。   微弱的挣扎,在来人的桎梏中,几乎没有翻出水花。   来人将萧太太放回原位,绕了一个方向,从大腿的绑带上,抽出一把匕首来。   匕首的光面的刀面,映着外面路灯微弱的光,映出来人一双好看的眼睛。   她的目标很明确,正是床上躺着的主角。   手里的匕首翻了一只手,来人掀开萧黎阳的被子,右手握住手柄,对准萧黎阳的心脏,狠狠的扎了下去!   “叮!”   从窗外射入一枚利器,打在了来人的匕首之上,两样狠狠撞击,两败俱伤,散成四截。   窗外,一道黑影闪过。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把手静静的握住来人的匕首,眼中恐惧像是被黑夜染透。   萧黎阳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拽着来人的匕首:“你是谁!”   外面的门,在同一时间被撞开,安保人员从屋冲了进来,屋内的灯被第一时间打开。   等看清屋内的情形,所有人都不禁一愣。   木鱼一身休闲装,连起码的伪装都没有,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匕首,看姿势正想把匕首扎进萧黎阳的胸口。   而原本昏迷不醒的萧黎阳,双手死死抓住木鱼的手,一脸的恐惧,手指甲刺入对方的手臂也不得而知。   “好了——可以放开了。”木鱼没有料到萧黎阳这时候会醒过来,所以造成现在这种有些诡异的场面。   做人命生意,且高调的近乎炫技的人,自然不可能看着筹码,在计划之外死去。   换句话而言,目前这个情况,最不愿意萧黎阳出事的,就是凶手自己。   她半夜唱这么一出,不过只是为了引对方出手,刚刚宅子的警戒已经被触动了,司度早就第一时间追了上去。   按计划,她原本是跟着追上去的,只是横生出这样一个乌龙,也是在预料之外。   “小姐姐,你不解释下吗?”萧黎阳喘着气,眼底却是一片的死气。   ***   对方很熟悉萧宅周围的地形,也似乎很熟悉司度。   明明司度的速度,比起来人还要快上一些,可是对方靠着地形和对司度的预判,稳稳的将两人的距离保持在一定范围内。   司度手捏着一只竹蜻蜓,没有等到后续木鱼追上来,猜想木鱼那边大概是出了什么变故。   心下有些着急,这边动作却愈发稳健。   他手里捏了个手诀,掌心的佛珠被祭出,十几颗佛珠被散开,其中一颗鬼面缠了上去。   前面跑的黑影似是后面涨了眼睛,手里打出一把折扇,一开一合之间,将飞射来的佛珠重重挡住,自己也因为强大的冲击,往后退了几百米有余。   司度脚步一顿,突然停了下来。   他的身影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已经落在了黑影面前,一直卡在黑影扇子的鬼面佛珠,从扇柄滑落。   “传言,太衡司度身法鬼魅。”黑影人没料到司度会借助佛珠,直追而上,深吸了一口气,“今日领教。”   他话音刚落,司度身影已经欺身而上,如同风已经,眨眼没看见,可是人已经到了近前。   “那你应该听过另外一句。”司度面无表情,手几乎穿透了黑影的腹腔。   黑影咳嗽了一声,张口就是一口血来,声音有着感慨,也有着不可置信。   “佛手如刀。” 第一百零一章   司度当年, 还不是司度。   从幼年时就能看清他人生死,却没有被很好的引导,一直等到上任掌“度”人找到他的时候, 青年的他已经成了一尊杀神。   铁口直断,毫不掩饰。   那时候, 他杀气太重,死气也太重。   上任掌“度”人, 修的是禅, 顿悟生死,最后索性剃了度遁入了空门,无悲无喜。   师徒两人,一人生里透着死,一个人死外溢着生,两人不仅是脾性,甚至是想要走的路都迥异。   师徒就这么磨合着,过了十来年。   直到上任掌“度”人死前, 将一串佛珠拿出来, 鬼面佛花, 一生一死。   手一直伸在他眼前, 直到断气, 也没有得到司度的回应。   上任掌“度”人死后, 他就消失了,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得十分平和。   他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 踏进了太衡,成为了司度。   和儒雅甚至有些柔弱的外表不一样,他战斗力强悍,身法鬼魅,掌控生死却畏惧生命。   跟司度交过手的人都知道,他全身除了一串佛珠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兵器。   他的手,强过任何利器。   佛手如刀。   “用这么强的咒术做人命买卖。”司度手还留着对方的腹腔中,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闲聊,“是不是有些不划算?”   “前看起来,的确是亏的。”对方咳嗽了一声,居然笑了起来,“不过杀了度量,这笔买卖,就划算了。”   他身上薄薄的黑影渐浓,几乎实质化,相互纠缠着飞速旋转,顺着司度的手一直向上蔓延。   “我想,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司度不为所动,像是没有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的抽离,“目前的你,只能算是送死。”   他的手在黑衣人的腹腔虚握,缓慢的往外抽离,一道黑色的影子像是被牢牢的抓住,不断的从黑衣人身上抽离出来。   黑影从人体上剥落,扭曲着在司度手中挣扎,诡异的尖叫声在空地上响起,一团火焰从司度的掌心里升起,顺着黑色虚影的一侧迅速往上燃烧,渐渐的化成一道青烟。   落下的只有一具枯骨。   靠着邪门的咒术,活了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人。   只不过,这只是一把披着人皮的骨头而已,照理说不会将他们困了近一周时间。   司度念头闪过,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起来,他垂眸,手指飞速盘动着,随即戛然而止。   夜风拂过,有柳絮从枝头坠下,柳絮还未落地,树下一直立着的人已经不见了。   ***   “萧黎阳——你先松手。”   木鱼她手里拿着一把断了的匕首,还维持着半弯腰的姿势,萧黎阳的手如同鹰爪,指甲都掐进她的肉里。   这时候她如果强行挣开,得把萧黎阳的手指挣断了。   萧黎阳像是只受惊的刺猬,亮出自己的刺的同时,眼神有些疯狂,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木鱼,让她有些心软。   这孩子,估计给她给吓着了。   安保人员在门口挤成一堆,似乎也没有弄清楚眼前的状况,木鱼他们认识,是萧家请来的贵宾,而萧黎阳他们更熟悉了。   这两人现在的样子,让他们一时间判断不出怎么行动——   有人跑去检查了萧母,确定只是被迷晕了过去,没有什么大碍,屋内几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萧黎阳盯着木鱼,冷冷的问。   “我只是——”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刀,有些百口莫辩的荒谬感,她要是敢随口胡扯,说自己只是来溜达的,估计会被这孩子给记恨上。   木鱼干脆坐在了床沿上,看了一眼门口扎堆的人:“要不你让他们先出去,我跟你聊聊?”   萧黎阳看了木鱼几秒钟,转头对门前挤着的人说:“你们先出去。”   于是屋子里,便剩下了个人。   萧黎阳,木鱼,还有倒在床上的萧母。   萧黎阳手松了松,却依旧抓着刀柄:“你可以说了。”   “是这样的——”木鱼起了头就卡壳了。   一直把对方当诱饵这种话,在木鱼脑子里过了几遍,还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她亲眼见着这孩子,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即使恐惧和悲伤,也故作开心和不在意的样子。   然后看着自己乌发成雪。   看着木鱼一步步的迟疑,萧黎阳眼中的亮光一点点的熄灭了。   木鱼只得转换一个概念:“刚刚对方动手了,司度已经追了上去,过不久,应该就有结果了。”   萧黎阳眼中的亮光并没有被重新点燃,他侧过头,问道:“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在你们眼中,是不是就像蝼蚁?”   木鱼听完萧黎阳的话,心下一沉,知道他陷入了死胡同,他从憧憬另外一个世界,转换成怀疑自己人生。   一个极端到了另外一个极端。   “每个世界都是有它的规则的,得到的越多失去的越多。” 萧黎阳的手指甲并不长,可木鱼的手还是被掐出鲜血来。   她自己视而不见,语气依旧平和,甚至还带着些许安抚:“我们单位,在圈子里有点高大上,所以我们其实过得不错,尤其搭档合拍的时候,就不会觉得很难挨。可即使是我们,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件武器而已。”   萧黎阳直视着沐浴的视线,微微动了动:“武器?”   “一支枪,一把刀,甚至是一把匕首什么的……”木鱼笑了笑,“踏上了这条路之后,我们不仅连生死都不是自己的,甚至连存在,都不是自己的。”   太衡虽然是另外一个圈子,但是对于木鱼,对于司度,甚至对于太衡所有的人而言。   如果他们有选择的话,或许更希望,和普通人一样,安安静静过完一生。   而不是现在,看似挣脱了生老,却依旧被生死束缚。   萧黎阳不知道是被木鱼眼底的沧桑说服了,还是听进了她的话,陷入了思考,手松了松,却还是没有放开。   他沉默了下来。   木鱼看了一眼窗外,夜色黑沉沉的看不见底,周围安静的有些诡异,见事主被安抚的差不多了,她有些不想在屋子里耗了,轻轻的一挣手——   没有挣开。   她身体一僵,第一个在脑海里盘旋的念头,是不可置信。嘴里念念有词,加大了力气。   依旧没有挣开。   萧黎阳的指甲缝里,长出无数的黑色丝线,顺着伤口扎进了木鱼的伤口里,渗出的血液,刹那间被染成了黑色。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乌黑的发梢,像是被白霜拂过。   木鱼静静的看着萧黎阳,面容冷冽。   “你是准备,用我的命换你的命么?”   萧黎阳惊恐的抬起头,他颤抖着双手,想要抽离,只是黑色的丝线,从他手指破出,死死的缠住了木鱼。   宛如有生命一般。   断刀在黑色丝线的纠缠着,被勒成碎块,顺着木鱼的手臂长驱而上。   她刚祭出的墨玉尺,又被压回了体内,像是在她身体之外,套了重重锁链。   突破不得,挣扎不得。   木鱼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窗外,飘窗上,一道黑影正坐在飘窗上静静的看着。   门外的梵音铃,撕心裂肺的响着。   ***   夜色之中,一道身影极速的掠过。   手中的符文,如同不值钱的火柴一样,一个接着一个的用着,每当符文燃起,他的速度便会段时间暴涨,似乎上一秒还在百米开外,下一秒已经来到了近前。   梵音铃急促的响动声,在浓浓的夜色之中,像是在预示着什么。   司度脸色越来越冷,像是这三月倒春寒的夜色,几乎要凝成冰来。萧家门前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司度捏着符文的手突然一顿,整个人停了下来。   梵音铃戛然而止。   他立在原地,表情像是被浓雾所包裹,越来越模糊起来。   他睁开眼,又闭上眼,下意识的扶上额头。在刚刚的一瞬,脑子抽疼着,像是有什么突然间抽离一空。又像是——   原本就不存在。   司度低头发了一会儿呆,脑子空白的地方,被刚刚的记忆重新占据。   他刚刚追着黑衣人出去,解决了之后,急着往回赶……司度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奇怪的神色。   既然已经解决了问题,那他为什么要着急往回赶?   萧宅很安静,似乎对晚上发生的事情毫无所觉,他绕到萧黎阳的房间,他依旧还在沉睡,只是原本满头的白发,已经变回了黑色。   司度轻轻的搭在萧黎阳的脖子上,闭上眼睛,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无限生机。   任务已经圆满的完成,事主也安然无恙,司度却并没有轻松起来。   第二天,萧诚抱着一只木盒,携着一家三口,去机场送司度。   木盒里面的红头签,已经成了一团灰烬。   萧诚笑的很真诚:“这次还谢谢司先生,在百忙之中,挽救了我们一家。”   “职责所在。”司度拖着行李箱,“劳烦萧先生相送。”   登机的时候,司度频频的回头,像是有什么忘记带了,又像是将什么拉在了杭州。   他自己回想了一下,等到乘务人员提醒他飞机快要起飞了,他这才抬脚进入了机舱。   大概是年龄大了,连记性也变得差了起来。   他从帝都过来,一人一箱,不都在这么?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会炸……   把刀片放下,有话好好说,~ 第一百零二章   机场。   司乐百无聊赖的在出口等着, 他长着时下最讨姑娘喜欢的脸,身材高挑,打扮时尚。   耳朵上挂着个白色耳机, 鼻梁上挂着副欧式的墨镜,低头玩着手机, 眉眼透出些许不耐烦。   周边不少姑娘,还以为是哪个明星落单了, 对了一遍没有对上熟悉的名字, 不好意思上来要签名,只能拿着手机,偷偷的在后面拍照。   司乐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最近,太衡似乎就他一个人闲的快要长出蘑菇来,每个人都有事儿,每个人都一副忙的要死的样子,来也匆匆, 去也匆匆。   而他, 没活也没有人陪玩, 无聊的只能去总部和总司大人打牌, 多少年了, 他也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过, 要不是今天他要来接机,现在估计还在床上躺着呢。   一别小半个月,也不知道——   司乐思绪到这突然就断掉了, 他下意识甩了甩头,眨了眨眼,还没能想起个所以然来,出口的门闸放开,落地的旅客如同潮水一样涌出了。   司乐收起手机,对着走出来的司度招了招手,笑着迎上前去。   他这次开的是司礼的座驾,黑色低调的USV,座位宽松,司乐将司度的行李放进后车厢中,绕到驾驶位置,打开车门。   司度坐在后座上,视线落在了身旁的鲜花上,这是一束花月季花,奇异的是,月季花九成九都红色,只有中央的那一朵,是黑色的。   “我打扰你约会了?”司度问道。   司乐笑:“你怎么也学会调侃了?这花不是我的,是木生听说你们回来,要送——”   他笑容一僵,觉得自己说这话有些奇怪,司度明明一个人出去任务,木生要送花,也应该送在家的那一位,怎么让他带到机场来了。   司度并没有察觉到司乐的不对:“他还没死心呢?”   “可不是么?”司乐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司度,“你啊,要看好你的人,不然可能随时被挖墙脚。”   司度轻笑:“你怎么也变的八卦起来了。”   “谁让我最近闲的长毛了。”司乐耸耸肩,“你那呢,总司大人把你大半夜拎出来,火急火燎的,情况怎么样?”   “挺顺利的。”司度下意识说完,脸上露出些许微妙来。   “那就好。”   太衡各组私底下,一般很少聊工作上的事情,例行询问之后,两人就没有什么话了。   司乐将车厢里爆炸的摇滚音乐,换成舒缓的古典音乐,有些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抽风的过来接人了。   不仅抽风,他在出发前,好像还挺开心?   司度这人平时话不多,又是清冷的性子威严又足,凭良心说,司乐有些怕司度,他敢跟司礼闹敢跟总司大人闹,都不一定跟司度闹。   车厢一路沉默。   司乐将司度送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小区门口立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一袭白色长裙,他侧了侧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   司度点点头,来开车门下车:“谢谢。”   不远处的人影在走了过来,司乐将驾驶的玻璃滑下,对着外面的姑娘笑了笑:“哟,乔雪,越来越漂亮了。”   长裙的姑娘露出张年轻的脸来:“司乐哥哥,你也越来越帅了。”   刚走到后车厢的司度动作一顿,然后打开了后备箱。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总觉得有什么有些违和。   可一切,却似乎又是那么理所应当。   ***   小区杂货店的老板娘正在门外清点货物,看见小区外登对的男女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司度,又看回乔雪,下意识笑道:“出差回来了?”   乔雪得体的笑了笑:“是啊。”   “回来就好,也省的你整天跟个游魂似的。”老板娘捂嘴笑了笑,以过来人的语气,对着司度调侃,“男人啊,别整天顾着工作,还是顾顾家……”   这样下去可没完没了了。   乔雪陪笑着,推着司度的胳膊:“老板娘,家里饭菜都快凉了,我们先回去了。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你们小别重聚,快回去吧——”   乔雪推着司度来到电梯间,冲着他笑了笑:“老板娘每次逮到我们,都要念叨一遍。”   司度有些奇怪:“你平时不是和她关系不错么,无聊的时候,还特意跑去听她念叨。”   乔雪脸上的笑容一僵,然后靠了上去,抓住司度的胳膊:“今天不是你回来么?”   司度下意识的抽回了手,避开了乔雪,他低头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垂了眼帘,看着电梯门开了,往前垮了一步:“到了。”   半个月不回来,屋子里干干净净,像是主人从来没有出去过。客厅满满的都是阳光,白天的风很温柔,外面的铃铛轻轻的摇晃着。   乔雪关上门,双手背在身后,脸上依旧恢复了笑容,:“今天我做了不少好吃的,怎么样?”   餐桌上,摆着几盘十分有卖相的素菜,都是司度喜欢的。   司度将外套脱下,拎着行李箱往房间里走:“我飞机上吃过了。”   乔雪追上前几步:“那也先吃一点。”   司度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见她神色有些暗淡,伸手扶着额头,觉得自己大概是受到了任务的影响,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语气软了下来:“我洗个澡,就出来。”   乔雪扬了一个甜甜的笑容:“那我等你!”   两人吃饭间都很安静,一桌素菜,味道不错,可司度吃的并不多。乔雪原本还想缠着司度看几集电视剧,只是他眉眼的疲倦的确太明显暗,便没有再开口。   司度走进屋子,走到书桌前,将这次任务的案卷放在了上面。   桌面上还摆着那几张照片,一张他和司量的合照,一张是司量民国时的样子,另外一张——   年少的乔雪穿着一袭蓝色的裙子,站在草地上,笑的很明媚。   夜里,都是光怪陆离的梦。   天刚亮,司度便被生物钟吵醒,还没有彻底睡醒,脑子里已经盘算好了早餐的食谱。   虾仁玉米粥;   荷包蛋;   小炒鸡胸肉;   小笼包;   等穿好衣服,打开门,司度已经看见桌上摆着一碗素面,上面撒着嫩绿的葱花。   乔雪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捧着另外一碗:“醒了?快去洗漱,然后吃早饭了。”   自然的,像是这之前的任何一天一样。   司度看了一眼窗外,阴雨天,细雨缠绵而阴冷。   ***   总司大人翻着手里的案卷,手习惯性的扣在桌面上。   “这次任务,比预想的要顺利。”   原本以为江南红头签,掀起来这么大的风浪,其中应该会有很多的关窍和□□。   没想到,追到底,引出了不过是一门咒术,也不是说咒术就不够入流,而是比起预计中的各种意外情况。   咒术,有些太过普通了。   “对方很小心翼翼。”司度用了一个很客观的评价,“而且善于隐匿,要是不矛头,就是我也很难找到。”   总司还是很相信司度的,既然他总结了,那么就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他将档案扔到桌上,笑道:“也是他运气不好,这人命买卖,都做到祖师爷这了。”   司度也笑了起来:“是啊,她也是这么说的。”   总司挑眉:“你说乔雪那丫头?她这次不是修养在家么,没去凑热闹吧。”   “不是——”司度神情变化了几次,有些记不清楚,这句话是不是乔雪说的了。   总司看着司度的神情,有些担心:“我看你脸色有些差,要不要先去星晴那一趟?”   司度摇了摇头。   总司大人对下属一向是放任为主,太衡每一组人,都有自己的各种故事和隐秘,他作为领导,一向不耐做什么知心姐姐。   索性,当做没有看到。   遂换了一个话题:“这个任务原本想着你会花上些时日,没想到这么快,刚好空出的时间,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司度也觉察出,这次任务回来,似乎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原先只听过咒术霸道,却没想到,对人的影响会持续这么久。   多出了几天假期,司度出门了一趟。   他并没有说去哪,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只是早起的时候,拎着一个包出门了,几天未归。   乔雪坐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神色晦涩。她这几日常常维持着相同的姿势,从日出等到日落。   从天黑,等到天亮。   做的饭菜冷了倒,倒了继续做,一冰箱的食材让她消耗殆尽前,司度终于背了个包回来了。   听见门外钥匙的转动,她静静攥着抱枕一角的手松开,缓缓的舒了一口气。   晚饭,两人照例面对面而坐。   大概是晚饭热过一遍,并不太适合司度的口味,他吃饭的热情并不大,只是浅浅的吃过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乔雪。”   “嗯?”   司度漫不经心说道:“你师父的房子,早已经修好了吧?”   乔雪低头扒饭:“是啊,修好了。”   “油漆,一年多也应该散的差不多了。”   乔雪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放下碗,准备起身:“我吃完——”   “你挑个日子,搬出去吧。” 第一百零三章   窗外的雨还在淅沥沥的下着, 春雨带着凉意,从阳台上吹入,将窗帘鼓动的烈烈作响。   客厅餐桌上摆着的三菜一汤, 还冒着热气,周遭的温度却像是骤然降了下来。   “怎么……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乔雪手捏着筷子, “我们住了这么长时间,不是一直好好的么。”   司度揉了揉太阳穴, 微微抬着头, 脑子里的记忆翻腾起来,都是过往的点点滴滴。   他看着乔雪,脸上清冷的表情舒展了一些,解释道:“你不要多想,这次任务后,大概留下了后遗症,我更想一个人独处,有人在……反而有些不习惯。”   无关乎情感, 也无关乎理智, 他只是突然不习惯了。   他跟乔雪从搭档以来, 近三年时间, 除了任务分开, 其他时间几乎都生活在一起。   在同一个屋子里睡觉, 在同一个餐桌上吃饭,在一个茶几前喝茶,在同一个阳台上晒太阳……   即使两人不说话, 只是窝在沙发上看书,也十分的惬意,而不是现在这样,乔雪隔着餐桌坐着,他却觉得很不习惯。   乔雪低着头,手中的筷子近乎捏断,她听出来了司度口中的认真,也知道症结在哪。   正是因为这样,她愈发不敢逼的太紧。   “好。”乔雪应了一声,看似平静,声音却有些沙哑,她低头收拾着自己的碗筷,“等天气好了,我就搬出去。”   三月末的天,一连几天都是雨,自然不适合搬家。   司度不像前几天一样不着家,早上的时候自己做好早饭,然后沏上一壶茶,一发呆就是半个小时。   白日里,他埋头进了工作间,手拿着一把刻刀,不知道在雕刻些什么;晚上,乔雪做好晚饭,他从工作间走出来,两人默不作声的吃完饭。   司度头疼的次数明显,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冷。   乔雪知道,这事儿自己不能再拖了。   暂时分开一会儿也好,等那些被“修正”过的记忆,彻底跟司度融合后,他就不会出现这种习惯性的排斥了。   说起来,也的确是她太过着急。   她规划了这么久,夺了“木鱼”的一切,就不怕再多等些时间。   乔雪拿出箱子,将房间里的东西囫囵的收拾了一下。   屋子里的东西多半不是她的,而且收的非常整齐。她只需要把衣物和东西,从柜子或者抽屉里拿出来,放进箱子里,一些杂物和零零碎碎的东西,装进底下的蛇皮袋中。   乔雪收拾完这些,坐在椅子上,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然后静静的等着。   窗外的细雨越来越大,在雷鸣声中,变成了滂沱大雨,豆大的雨点倾泻而下。   乔雪拎起行李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路过司度的工作间的时候,她伸手敲了敲门。   “乔雪?”门后的声音,清冷的有些疏离。   “是我。”   椅子拖动的声音,随后是熟悉的脚步声,几秒钟后,工作间的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司度站在门后,他戴着一副护目镜,头发一反往日的规整,有些凌乱的的散在脑袋上。   尤其是他周身,戾气滔天。   乔雪下意识倒退了一步,后面一步忍住没有倒退,但是脸色还是白了几分。   司度扫了她一眼,眼中闪过疑惑,视线落在她脚边的行李上:“今天走?”   乔雪:“这一波雨还会持续一段时间,我看你最近状态不是特别好,想着还是先搬回去。”   司度看了一眼阳台,外面雨正下的大,几件衣服没来得及收,已经打湿了。   小黑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了,好像回来就没再见到。   他收回视线:“我换身衣服,送你过去。”   大雨的确不适合搬家。   即使两人都打着伞,从小区门口走到电梯口,东西也被淋了个透。   旅行箱还好,蛇皮袋也还能凑合,就是纸箱已经湿了大半,粘粘糊糊的,像是一不小心就要在中途散架。   司度见乔雪并没有反应过来,捏了个“避”字诀,罩在了箱子上。这才堪堪保住了随时可以肢解的纸箱子。   乔雪到了楼梯口,收了伞,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见并没有打湿多少,松了一口气。   随后才想起行李,伸手翻了翻,见大部分东西还好,冲着司度露出一个笑来:“东西没事。”   司度一手拎着蛇皮袋,一手提着旅行箱走进电梯间:“走吧。”   司量原先住的小区有些老,一下雨,整个走廊都是潮湿的,乔雪打量了几眼,为不可闻的皱了皱眉头。   屋内的情况倒是好很多,因为重新装修和定时打扫的缘故,屋子干净清爽,既没有霉味也没有腐朽的味道。   墙上挂着乔雪小时候的照片,短发如同男孩时的样子,双马尾穿着校服的小学样子,初中时有些叛逆的样子……一直到现在,长着娃娃脸,笑的很温暖的样子。   司度看着墙上的一张张照片,指腹拂过那些微微泛黄的照片,原本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   从司量拣回乔雪,一眨眼已经二十几年过去了。   乔雪露出个笑来,将行李放在地板上,抬起双手深呼吸,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我又回来了!”   司度似乎也受到了感染,站在门边,露出个浅浅的笑来。   乔雪抬头看见司度的神情,眉眼都弯了下来,她舒了一口气,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副元气十足的样子:“我要开始打扫卫生了,你能留下来帮忙么?”   “好。”司度解开衬衫的袖扣,将袖子撸到了肘部,“你先将东西收拾进屋子,我去拿水桶和抹布。”   “嗯。”   ***   四月初,司乐一大早就敲开了司度的家门。   他从来不把自己当做客人,拎着一大塑料袋的东西,将东西扔到桌上就大剌剌的躺在沙发上。   “怎么你一个人在家,小木……”他愣了一下,垂头的时候已经记不起自己要说什么了,以为自己只是口语,“乔雪呢?”   司度坐在茶几前,手执茶壶:“回去了。”   “回去了?”   “嗯。”司度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回以前的屋子了。”   司乐蹭了一杯茶牛饮,想起来“以前的屋子”大概是指司量的房子。   虽说太衡的搭档为了方便,大部分都住在一起。可像节气这种的,独处习惯了,或者之前的度量,因为养孩子的原因,也会自己住自己的。   而现在两人住得好好的,怎么分居了?   “吵架了?”司乐有些八卦。   司度扫了一眼司乐。   司乐眼中的八卦之火自动熄灭,知道自己再撩火,说不定会烧着自己,咳嗽了一声:“我来是真的有正事的。”   司度给司乐续上茶:“找乔雪?”   “是啊,这不是眼看就要到清明节了么,今年我难得有空,问问她是怎么安排的,方不方便带我去看看司量,也不拘于清明节这一天,什么时候方便都成。”   风灵山这个地方,是每代司量的墓冢之地,上一任司量,会由继任的司量亲手埋葬。   这样的习俗,太衡每个人都了解,他们甚至都知道,风灵山在什么方位,坐落在哪。   只是没有执“量”人的代领,谁都找不到真的风灵山,谁也找不到真正的墓地所在。   仅仅是祭奠缅怀,作为共事多年的伙伴,这个要求合情合理。   “是应该去一次。”司度也觉得可行,“这事你电话跟乔雪确定过了么?”   “没呢,她的电话打过去一直是空号,”   司度侧过头:“空号?”   “空号啊,这不是打不通电话,想着这事儿的确当面说比较好,才找上门的么?”   “你等等。”   司度走到茶几前,拿起自己的手机,在联系人翻找出联系人,拨了出去。   “您好,你拨打的手机是空号——”   他低头思考了一会儿,从手机的短信中,翻找出一条乔雪发来的信息,从短信拨了过去。   用的是免提。   几声嘟声过后,手机那端传来了乔雪有些开心的声音:“司度,你吃中饭了么?”   “还没。”司度看了下时间,十一点零几分。   “那我过去给你做饭吧,刚好我现在也没事儿,我这几天学了几道新菜,手艺还不错……”   司乐在这头闷头笑,他翘起二郎腿,这种光明正大听墙角感觉真好。   “乔雪。”司度倒是没有觉得尴尬,只是有些莫名的不舒服,他打断乔雪的话,“中饭的事儿等会儿再说,现在有正事儿跟你说。”   “你说吧,我听着呢。”   “司乐现在在我这,原本是来找你的,想问问你,方便一起去风灵山么?”   这边,乔雪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她几步往屋子里走,想看看木鱼原有的东西,有没有记录相关信息的:“风灵山?”   “乔雪呀。”司乐从沙发上起身,往司度身盘凑,咧着嘴,一副不要脸的样子,“你不带我去也成,我就一个人偷偷的过去,跟在你后面,迷路也好,找不到路也没事儿,大不了一个人去春游了。”   乔雪听着司乐的耍宝,放松了下来,声音更甜了:“去风灵山春游呀,你得先问问司度去么?他去我就去——”   话还没说完,司乐脸上的笑已经僵在了脸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司度,只见他目光幽深,一眼几乎看不到底。   ***   南方,某派出所。   “姓名?”   摇头。   “年龄?”   迟疑了一下,继续摇头。   “籍贯——”包卫将手中档案本往前一推,有些无奈,“很好,我知道你也不知道。”   他面前的姑娘,长发漆黑,被乱糟糟的扎在脑后,一张娃娃脸都是迷茫,很难分辨出年龄,不知道有没有到二十岁。   大概在外面流浪了几天,她的衣服有些脏,却不是穷苦人家穿的,刚刚新来的档案员小陈,瞄了一眼这姑娘,偷偷的靠过来八卦。   说这姑娘脚上的那双皮鞋,抵得他小半年的工资,而她手上的那块手表,他年终奖还不够买个表扣的。   只是她的右手不自然的垂在身侧,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姿态,不知道是身上受伤了,还是原本就是残疾的。   包卫对上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抓了抓头发,重新拿起笔录本:“你还记得什么?”   她神情很安静,没有恐惧,也没有歇斯底里,更没有悲伤,她只是垂眸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都不记得了。”   命运遗忘某个人。   就像是在喧嚣中闹市中被风卷走的落叶,微不足道,且无人挂念。   地球依旧在不断的自转着,二十四小时,几十亿人口,都在兜兜转转,不停的顺着自己的轨迹行走。   就连被遗忘人自己,也在拥挤的人潮中,被迫往前不断的推着。   她下意识的回头,却没有找到来时的路。 第七卷 来时路 第一百零四章   江南的雨, 透着寒意。   往来的行人,或打着雨伞,或穿着雨衣, 在大街上急色匆匆。   疾驰的汽车,压过水坑, 捡起无数水花,引得人行道一群被殃及的人, 骂骂咧咧。   叶寒声骑着自行车, 从大街穿过,熟悉的钻进一条小巷。   每天这个点,菜市场也下市了,只有零碎几个摊位稀稀拉拉的还在。   这个点的菜市场,蔬菜有些发蔫,还有几条刚死的于堆在一旁的鱼摊上,但是对于叶寒声而言,这个点的最大特点是, 价格便宜。   这个点的蔬菜, 多是半价, 叶寒声买了一斤豆芽, 一个萝卜, 买大蒜的时候, 摊主将剩下不多的葱也一起给了他。   叶寒声切了块肉,付钱的时候,摊主顺手一截筒子骨一起塞进了袋子, 一边用油腻腻的布擦着手,有些八卦:“小叶,最近你买肉的次数变得有些多呀。”   “她喜欢吃肉,就想着发工资了——”叶寒声推了推眼镜,脸有些发红,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   他穿的衣服洗的有些发白,但是很干净,戴着一副眼镜,清秀文弱,一股书生气。   混在一群买菜的大妈大爷们中,有些格格不入。   每天到了收摊的点,他几乎都会出现在这买菜,时间一长,摊主们也都记住了这个年轻人。   有时,相熟的几个顾客见到,就会跟着八卦几句,七零八碎的,就整合了不少信息。   知道他父母过世的早,文职工作,工资一般。   也知道了,他在苦苦支撑家里留下的一家老铺子,听说祖上以前很出名,只是现在落败了。   里面卖的都是些文房四宝,一天卖不了几单,常常入不敷出,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个月是要靠工资倒贴,才能勉强维持运转。   更听说,他收留了一个外地来的姑娘,有些残疾,但是人长的好看……   摊主了然,笑着替他解围:“多个人吃饭,当然不能像自己那样随随便便的,下次你来早点,我给你留些骨头,回去炖汤喝。”   叶寒声小时候家境不错,父母家教也好,并没有其他落魄人的那骨自尊心,知道对方是好心,一边付钱一边不忘感谢:“谢谢。”   从菜市场出来,叶寒隔壁街看见一家布置甜美的糖果店,粉色的招牌,七彩的广告牌。   一群刚放学的年轻学生,穿着校服,嬉笑打闹着从里面走出来。   他在对面站了很久,一直到店里的人少了不少,摸了摸包里刚发的工资,推着自行车跨过了人行道。   等叶寒声骑着老旧的自行车回到店门口的时候,暮色已沉,店里已经亮起了温暖的灯。   ***   老式的后厨,没有油烟机。   一烧过,厨房就是烟熏火燎,浓浓的油烟升起,呛得人倒退半步,连捂住口鼻都做不到,只能低头不停的咳嗽。   听见动静,年轻的姑娘掀开帘子,看见里面的情形,无奈的笑了笑。   她将厨房的人往外拉了几步,一手接过锅铲:“老板,你先出去呆着,晚饭我来坐。”   叶寒声喘了一口气,又咳嗽起来,他也知道自己在这,反而更添麻烦。   只是她毕竟不一样,叶寒声往外面走了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嘱咐道:“小鱼,肉刚腌好,碗里泡了香菇,辣椒在——”   “行了行了。”被称作小鱼的年轻姑娘挥了挥锅铲,“小老板,你先出去等着,别走远,一会儿就准备开放。”   半个小时后。   小鱼解下围裙,将冰箱里的自己腌的泡菜玻璃罐拿出来,捡了一小碟的,放在了餐桌中央。   红烧肉,香菇鸡蛋汤,青椒萝卜丝,一荤一素一汤并一碟小菜,两人吃绰绰有余。   叶寒声给小鱼盛好饭,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上,脸上挂着笑:“我要宣布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好消息是,我今天发工资了。”   叶寒声在的单位,每月十五定时发工资,不过他性格纯良,每个月都会当做好消息宣布。   小鱼十分捧场的,用左手拍了拍桌子,替代双手鼓掌:“小老板好厉害。”   跟安抚孩子似的,只是叶寒声很受用。   叶寒声清了清嗓子:“那么宣布下面第二个好消息,今天我要给小鱼发工资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信封,递给小鱼,眉眼都是愉悦。   当时收留了小鱼的时候,他刚交完老店的修缮费用,工作几年的存款耗的一干二净,所剩不多的钱,两人的伙食费都成了问题,自然不存在什么工资一说。   而这几个月,店里在小鱼的打理下,已经能够收支平衡了,加上他的工资和半夜接的私活,也算攒了一点点钱。   虽然小鱼嘴上不说,可她毕竟是个姑娘,日常无论是买衣服还是小零食,又或是生活必需品,都需要一些钱。   他就盘算着,从自己工资抽出一半,给小鱼发工资,而另一半则用作两人的伙食费。   只要多接些私活,还能存下一些。   小鱼下意识想拒绝,话到嘴边,看了一眼叶寒声的神色,伸手接过了信封,给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小老板——”   叶寒声见小鱼大大方方收下,心里越发开心,脸上的笑容也就浓了几分,他的视线落在小鱼的脸上,只觉得无论从哪看,小鱼都好看。   巧笑倩兮。   直到对上小鱼疑惑的眼光,这才低头拿起筷子:“吃饭,吃饭。”   叶家是前店后宅的格局。   后宅不大,但是也不小,上下两层楼,四室两厅,并一个书房一个工作室。   店和宅之间,隔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叶寒声对“家”有些执念,穷到吃不起饭的时候,他似乎也没有想过把屋子出租过。   小鱼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住客,她睡在叶家的客房里,窗户朝阳,有个大大的阳台。   她靠在床上,将脖子上挂着的一块木牌从睡裙里抽了出来,这是一块介于平安符和挂饰之间的木牌,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木牌的一面,绘制着繁复的绘纹,而另一面,只有一个“鱼”字。   所以,她才会给自己取名叫小鱼。   ***   次日清晨,天气阴沉。   叶寒声将自行车从门口推出,没有着急走,而是看见小鱼走过来了,才上了自行车。   “小鱼,我去上班了。”   “骑车小心点。”   “好。”   小鱼冲他招了招手,看见他骑着自行车消失在巷口,回过头去走进院子,准备去开店门。   叶寒声是朝九晚五的工作,每天八点骑着自行车出门,之前他请不起店员,就只能下午和休息日开张。   现在店面由她看管,营业时间则从叶寒声出门开始,一直到晚上八点,每天营业十二个小时,节假日不休。   店里重新装修过后,吊了顶,给货架和柜台换了新玻璃,也刷了新漆,风格还是原有的风格,只不过换了灯,店里显得明亮了许多。   小鱼打开店门,转身拎了小半桶水过来,单手拧干抹布,将店面柜台的一些浮灰擦拭干净。   打扫完卫生,她将货从货架里拿出来,一一摆好。   自家小老板人好心善,却不是打理生意的料子,进货和出货完全靠感觉,有的货早就断了,有的货却堆积了很久。   她将一些实在卖不出去的旧货打折的打折,捐给学校的捐给学校,剩下的分门别类摆好,店内立马好看了很多。   为了方便小老板以后能够自己独立,她盘完货后养成登记一遍的习惯,然后将每个月销量做出统计,以此为依据,平衡进出货物。   说起来不少,但是每天需要花的时间,也不过就是个把小时的事儿。剩下的时间,她便拿着本书,安安静静的坐在店里,边看书边等客人上门。   阴沉的天气,终于淅淅沥沥下雨,大概是天气的原因,上午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小鱼躺在柜台内的摇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听着外面的落雨声,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半睡半醒间,她感觉到外面的雨似乎越下越大,雨声在耳旁愈发清晰。   风从大门外灌入,带着水气和寒意,台阶的脚步声,几乎被雨声给淹没了。   小鱼突然醒了过来。   她侧过头去,脸上盖着的书滑到鼻梁上,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对上了门口来的男人。   男人身材有些伟岸,八月天,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宽肩窄腰,国字脸,背着光有些看不清五官。   他将手中的雨伞收好,放在台阶旁:“姑娘,你们这,有朱砂卖么?”   小鱼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鞋子上,外面漂泊大雨,他的鞋子却是一寸未湿。 第一百零五章   夏末的雨, 带着些许凉气。   小鱼后脊背一凉,仅剩的一点睡意也消失殆尽,她拿下脸上的书, 从椅子上起身:“稍等,我看看。”   朱砂在药店可以入药, 在文房四宝店,就是最寻常不过的颜料。   叶记别的可能没有, 朱砂还是常备的, 小鱼走到货架前,找到朱砂:“先生需要多少?”   男人看了一眼小鱼,视线在她残疾的右手扫过一眼,又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脸上:“需要十来斤吧。”   小鱼以为自己听错了,回过头重复了一遍:“十来斤?”   一般人买朱砂都是论克买,十克二十克,哪有斤这种单位的?   “十五斤上下。”男人给了一个更准确的数字,他轻轻拍了拍外套, 外套上的雨滴, 落在地板上。   小鱼面露抱歉:“小店最近没来得及进货, 店里没有这么多朱砂, 您看是不是换一家。”   “姑娘, 你是新来的吧?”男人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嘴角勾了起来,“叶记的朱砂,可不是进货来的, 你跟你家老板说,预订十五斤朱砂,明天我再来问拿货时间。”   男人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了柜台之上,转身走到门口,弯腰拿起自己的雨伞。   在撑开雨伞的一瞬间,男人已经踏进了雨幕之中,似乎连背影都变得模糊起来。   只留下一道黑色渐行渐远的影子。   小鱼伸手去拿信封,鼓鼓的大信封,比想象中的还重,里面有几万人民币和几块金条。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什么朱砂,能够值这个价格?   “轰!”   一道闷雷劈下,雨突然湍急了起来,落雨顺着屋檐而下,噼里啪啦的砸在台阶上。   小鱼清醒过来,将金条和现金七手八脚的裹在信封里,走出柜台,在门外四处看了一眼。   确定刚刚并没有人路过或是看见,顺手将大门关了起来,锁好门,将钥匙揣进兜里。   她转身回到柜台,将信用装砚台的盒子装好,从后门回到宅子收好。   然后将雨衣塞进了包中,手里撑着一把伞,急匆匆的就出了门。   ***   市立档案馆,档案修复处。   吴姐端着保温杯,走到饮水机前倒水,热水呼啦啦的灌进杯中的声音,还是被外面的雨声所淹没了。   她拿起杯子,侧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倾盆暴雨,砸吧砸吧嘴:“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不下雨么,怎么雨下的没完没了了?”   新来的小汪刚好拿着打印的文件从门外走进来,听到这话,笑了起来:“吴姐,天气预报那么玄幻的东西,您不是不信的么?我早上还看见您带伞了。”   吴姐睨了小汪一眼:“那是你吴姐我,生活有经验。”   “那是——”小汪将资料发放到了柜子里,讨好说道,“吴姐,我记得您不是有把备用伞么,能不能借我用一用?明早我就给您带回来。”   他长的好,脸上总挂着笑容,平常又总帮别人跑个腿拿个快递什么的,十分会来事儿。   无论是年前一辈的,还是老一辈的,对他印象都十分不错。   吴姐点了点头,回到座位,从抽屉掏出备用的折叠伞:“来,给你。”   “谢谢吴姐!”   ……   临近下班,到处都是类似的低声对话,借伞的,顺路求带的,路近的干脆让家人送伞过来。   条件不错的,则盘算着下楼的时候,去隔壁小店买一把新的。   只有角落里的单独坐着的叶寒声,带着手套,正在细致的辨认一张破损严重的古籍。   对旁边的一切,似乎毫无所觉。   下午五点半,准时下班。   办公室里的人放下手中的活,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整理资料的整理资料,不一会儿就收拾的差不多,叶寒声这才抬起头来,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雨。   他首先担心的不是自己没有带伞,而是担心家里的另外一个人,也不知道店里修缮后,经过这么大的雨,还漏不漏雨?   他收拾完东西下了楼,门口还站着不少人,多是没有伞,或者再等亲人送伞来的,相互聊着,倒也不算孤单。   渐渐的人,人越来越少,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人。   叶寒声看了一眼时间,再晚一点,菜市场要收摊了,他想了想,还是淋雨回去比较好。   晚了,小鱼说不上就吃不上晚饭了。   决定后,他跟剩下的两人道别:“家里还有事儿,我先回去了。”   等男朋友送伞妹子愣了一下,看见叶寒声真的转身就准备冲进雨幕里,余光中瞟见什么,伸手拉了他一把。   “等下。”   视线中,一个年轻的姑娘从远处走来,穿着大红色的雨靴,手撑着一把黑色的打伞,身后背包鼓鼓的,大概是走了很久的路,步伐有些沉重。   这个方向只有一家单位,这个点,不是来找人的,就是来送伞的。   果然,妹子的直觉都是准确的。   叶寒声仅仅靠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就认出了来人,愣了一下,等来人走到近前了,才回过神来。   “小鱼,你怎么来了。”   小鱼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朦胧在雨幕中的五官清晰了起来,笑了笑:“我想着你没有带伞,就过来了。”   叶寒声有些开心,又有些担心,回去两人并肩走着,平时话不多的他,今天显得有些唠叨。   “这么大雨,你跑出来做什么。”   “以后有事儿,要提前给我打电话,路上车那么多,大雨视线又不好,磕磕碰碰到,怎么办?”   “你一个人好好看店就好了。”   ……   小鱼跟在他身侧,笑着应是,她明明看着比叶寒声小好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更像是姐姐。   她一边走着,一边乱七八糟的想着,余光中看见一家茶馆,突然停了下来。   脑海里,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拼凑着。   一道人影手执茶壶,在袅袅茶香中,模糊着五官,只剩下一双好看的手,也被脑海空白,一点点的吞没。   叶寒声走在前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走出了很远,才发现身侧的人没有跟上来。   他回过头,正好看见小鱼面对一间茶馆站着,微仰着头,像是和这漫天的漂泊大雨融为一体。   ***   雨太大,两人即使都有伞,一路走了回去,还是淋了个半湿。   叶寒声唬着一张脸,转身对上小鱼的笑脸,却又觉得自己生气起来莫名其妙。   他又有些想生自己的气来,低着头赶木鱼上楼:“你先洗澡,等会儿下来吃饭。”   “好——”小鱼脸上虽然还笑着,可眉眼都是疲倦,“晚饭不用给我留了,我想先睡一觉。”   叶寒声看着小鱼眼底的倦怠,走上前几步,伸手就想覆在她的额头,想看看她是不是发烧了,被小鱼退后一步,轻轻避开了。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动作太过亲昵,红着脸收回手:“我是想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只是今天起的有些早。”小鱼脑子捂着额头解释,她已经没有心思去估计叶寒声的想法了,转身走向楼梯,“我先休息了。”   这一晚,脑海里闪过的那个破碎画面,搅得她彻夜不得安睡。   一直到第二天,木鱼才想起朱砂的事情,她将昨天的事情跟叶寒声说了一遍,除了鞋子的细节之外,其他的,包括男人的外貌和穿着打扮,以及他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都一一转述了。   叶寒声听完,反应并不大:“钱你收好,今天他来的话,就跟他说半个月后来拿货。”   “小老板,那么多钱——”   叶寒声啃着包子,随口说:“这只是定金。”   小鱼的脸严肃了起来:“哈?”   这是卖朱砂呢,还是卖|□□呢?   叶寒声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想着小鱼要是一直呆在叶家,这个本就算不上什么秘密,含糊的回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   下午的时候,男人如约而至。   依旧是那件黑色的外套,在八月末的天气,连一滴汗水都没有,男人走进店门,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的摇动着。   小鱼正在拨弄算盘的手停了下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手指微微有些发颤,声音却依旧镇定:“我们老板说,半个月后,来拿货。”   男人轻轻的松了一口气,俊朗的五官也似乎柔和了一些:“替我谢谢你们老板。”   “我会转达给老板的。”小鱼低头继续盘账,一把算盘打的飞起:“还有,谢谢回顾。”   男人走之前,回过头,深深看了一眼柜台上的姑娘。   叶记自从上一任老板死后,现任东家虽然继承了家业,却因为父母的惨死,拒绝了圈内的订单,五年来,制作材料最精良的叶记,一单未出。   叶寒声在最困难几近饿死的时候,都没有打破自己定下的原则,今年却因为一个年轻的小姑娘,破了例。   想到这,他有些叹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无论是重新接单的叶记东家,还是太横那个一直在寻找着虚影,高高在上的掌“度”人。 第一百零六章   詹羽刚跨过门槛, 一只黑色的大狗就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它的速度很快,后面的人小跑着没有追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黑狗跟炮弹似的, 扑向詹羽的怀里。   詹羽后退了半步,准备迎接自家宠物的撞击, 未曾想,大黑狗在他跟前生生的刹车, 最后软软的匍匐在它的脚下, 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小腿,一脸委屈。   这是,在撒娇?   还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詹羽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它摸了摸狗的脑袋,看着后面跟来的短发少女:“子溪,今天哪个煞星到了?”   他家这只狗,平身最大的本事就是欺软怕硬,要不是遇到煞星, 不可能怂到卖萌。   “这次可不是哪个煞星来了。”詹子溪半是好笑, 半是恨铁不成钢, “说起来你都不信, 它这次看见只猫, 豆包点大小的猫, 这么点大吧——”   詹子溪伸手,比了个大小。   “它跟见到小猫跟见到鬼似的,扭头就跑, 人猫都懒得看它一眼,它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弹——把狗脸都丢尽了。”   缩在詹羽脚底的大狗仿佛是听懂了,扭过头抗议:“汪汪!”   詹子溪嗤笑一声:“现在你有脸跟我嚷嚷了哈,刚刚怎么夹着尾巴跑出来的?”   大狗:“汪汪汪!”   ……   一人一狗谁也不相让,吵得原本安静院子里热闹起来。   詹羽视线落在屋檐之上,一只黑□□慵懒的蹲着,尾巴轻轻的来回摆动着。   嗜业灵。   八月流火,正是最热的时间。   屋子里却升起了炭炉来,架着的铜壶烧着水,咕噜噜的翻滚着,水汽从壶口冒出,消散在夏日的暑气之中。   黑色的猫团在门口的台阶上,眼睛半眯着,身上落满夕阳的余晖。   詹子溪从后厨过来,手里端着一盘水果,准备端到客厅自己吃,路过屋子的时候,有些好奇,探过身想去看一眼。   帘子里,两道身影相对而坐,影影绰绰,看不太透彻。   她有些遗憾的收回视线,正准备离开,刹那间,只宛如坠入冰窖,脊背冒着凉气。   詹子溪下意识低下头,黑猫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此时正定定的看着她。   竖瞳里,倒影着她清晰的人影。   直到黑猫闭上眼睛小憩,詹子溪眼睛浸了汗水才回过神来,外面依旧暑气滔天,仿佛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一只猫都这么骇人,也不知道来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   她心有余悸,离开的时候,再也不敢回头。   屋内。   詹羽刚泡好一壶新茶,茶香氤氲,清冽却不足,他给客人倒了一杯茶:“我这偏僻,也没什么好茶,怠慢了。”   他对面的客人,上穿一件驼色的亚麻上衣,下着一条藏蓝色的休闲裤,全身上下,除了手腕上的一串佛珠之外,并没有其他配饰。   长着一副十分好的相貌,脸如刀刻,眼若工笔,即使淡漠这一张脸,眉眼也十分俊逸。   只是气质太过突出,反倒让人忽略长的如何。   “这小城,安逸舒适,安逸的如同世外桃源。”司度端着茶喝了一口,“詹先生寻的地方,倒是让我心生向往。”   “司度大人,过赞了。”   詹羽并没有把这话当真,什么是客气,他还是能够分辨的出来的。他只是有些惊讶,传说中的司度,并没有煞气滔天的样子,虽然眉眼都带着厌世,但却意外的平和。   詹羽抬头看向眼前人:“只是您这次来,不是来陪詹某喝茶的吧。”   “江南詹氏问道人,一脉相承,到你这,刚好是第十七代。”司度直视詹羽,“传言,问道人不问来历,只寻人,今日我上门来,只为寻一人。”   他将身边拎着的布袋扔到茶几上,没有扎紧的口袋,微微露出一角:“这是酬劳。”   詹羽看了一眼,都是些圈内千金难求的材料,哪怕一样,在平时都足够他出手,可司度扔了整整一袋。   饶是他性格坚毅,此时也有些动容,只是詹羽理智还在,苦笑一声:“司度大人,您的事情之前有所耳闻,可能能力所限……”   司度视线落在窗外,笑脸明媚的少女正在逗弄着一只大狗,:“那是你妹妹?”   詹羽顺着司度的视线回头,笑容暖了暖:“她叫子溪。”   司度他卸下佛珠手串,放在指尖拨动着:“她先天不足,受过重伤,即使你精心温养,也活不过二十岁。”   他指尖佛珠中的鬼面吐出一缕黑雾来,他突然停下拨弄佛珠的手,以一种詹羽看起来悲天悯人到淡漠的表情陈述:“或者确切点,两年后,四月十三。”   詹羽脸上的血色尽失。   太衡司度,度人生死,他掌眼过的人,说谁死于四月十三,那人绝对活不过四月十四。   司度将詹羽的神色收入眼底,重新将佛珠戴上:“现在我们可以回到之前的问题了,我想寻找一个人。”   詹羽似是猜到了什么,手心都是汗水:“报酬?”   “保你妹妹三十年平安。”   詹羽自然知道太衡有太衡的规则,司度擅自掺和他人生死,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只是这个条件——   “这个条件,我根本无法拒绝。”他笑的有些无奈,给自己灌了一杯暖茶,“先说说那个人吧,您想找的那个人,目前知道的信息有多少?生辰八字,年龄,名字,外貌……”   司度眼底有什么情绪翻腾起来,又被缓缓压了回去。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   小鱼叼着牙刷,顺手抹上浴室的灯。   等到开关按下,可浴室的灯依旧没有反应的时候,她这才记起了,街道因为整理路面的原因,今天停水停电。   她吐出嘴里的牙膏和泡沫,拿了感觉的毛巾擦了擦牙齿,转身回到自己房间里,将昨晚喝剩下的半杯白开水端到卫生间,将就着刷好了牙。   她顺着楼梯而下,刚好看见叶寒声从楼底上来,他大脸色发白,眼底都是青色。   半眯着眼睛几乎要睡在楼道上,两人走到对面,他似乎才发现小鱼的存在,揉了揉太阳穴:“小鱼,早。”   “小老板,早。”小鱼往旁边侧了一步,让开楼梯,“昨晚又没睡?”   “睡了。”叶寒声一开口就明白过来,自己这副样子完全没有说服力,他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我半夜眯了一会儿。”   小鱼有些无奈:“客人的订单再急,也不应该这么拼命。”   自从朱砂的单子接了后,叶寒声一下班就把自己锁在了地下室,半夜回去睡都是早的,周六周末更是干脆通宵达旦。   他原本就不胖,这些天人熬的越发清瘦了,每天饭端到地下室门口,第二天去收碗的时候,可能饭菜都没有动过。   “今天是交货期了,不赶一点,就交不出货了。”叶寒声解释,看了一眼小鱼的居家服。   因为不知道女孩子喜欢什么,居家服是他请办公室的小姑娘代买的,睡衣居家两用款,印着可爱的卡通图案。   就是他估错了小鱼的身材,原本以为合适的款,穿在身上有点小,越发勾勒出了女性的曲线。   叶寒声只看了一眼,红着脸别开头:“我先上楼睡觉了。”   她建议道:“要不先吃个早饭吧?”   “不吃了,中饭也不用给我留了,我睡到晚上起来吃。”末了似是想起什么,补了一句,“朱砂我放在了店里的柜台上,等今天人过来,你把东西给他。”   小鱼看着叶寒声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有些想笑,自家小老板动不动脸红一下的样子,她已经很习惯了。   原先还想着是不是自己有什么做的不对,后来接触的多了,知道是他性格问题,也就看开了。   一个人,小鱼有些懒得做早饭。   她去街口买了两个包子当早餐,拳头大小,一块五一个,肉馅。   一路啃到自家店门前,还没能啃完,就看见店门的台阶下,坐着一个小姑娘。   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我哥今天有事儿,让我来拿货。”   “你哥?”   “就是定了十五斤朱砂那个。”妹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但是养的很好,嫩的能掐出水来,“长的很高,很帅。”   小鱼笑了一声,她叼着装包子的塑料袋,用唯一能动的左手去开店门,小姑娘站在台阶上,并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单手很麻利,轻车熟路的开完门,这才将剩下的一只包子递到嘴边继续啃。   詹子溪跟在木鱼身后,年少心性,到底沉不住气:“你刚刚在笑什么?”   “没什么。”小鱼走到柜台前,“只是觉得你的形容词,应该更饱满些。”   她将柜台上放着的一个购物布袋拎了起来,递给詹子溪:“你先看看货,如果没问题,然后把尾款结了。”   詹子溪就是再迟钝,也知道小鱼在赶人,在旁的店或许还有问题,在叶记真的没有半点问题。   别说只是逐客了,前两年把客人之间关在大门口几天几夜的,难到还少么?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可到底没有再出声,低头收敛了自己的一些情绪:“好,麻烦你了。”   两人的手,在购物袋的交替中,轻轻一触即分。   小鱼只觉得一直麻木的右臂,突然如同炙烤一般,火燎燎的疼了起来。 第一百零七章   “嘶——”   乔雪收回手, 看着指尖的伤口,大概因为咬狠了,不断有血珠冒了出来。   她眼底露出厌恶来, 脸上却还带着笑,半蹲在地上, 看着拦在门前的麒麟:“小麒麟,你今天是怎么了?”   麒麟龇牙看着乔雪, 身上的毛发倒竖, 整个都是戒备的样子。   它的战斗力可不像这Q版外貌一样萌萌哒,乔雪看着他敌视的眼睛,直觉的后退了几步。   总司大人拿着案卷,从隔壁屋子走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喝止道:“麒麟!”   麒麟撇过头看了看总司大人,眼底的戒备慢慢收敛了,它扭头朝着门后一跃, 身影穿过木门, 消失在了门后。   总司大人看着麒麟消失的影子, 自言自语:“麒麟最近有些烦躁, 也不知道为什么。”   乔雪捂着手, 似乎没有任何在意的样子, 反而为麒麟解释:“谁都有脾气不好的时候——”   “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什么时候脾气好过。”   总司大人说着,视线落在乔雪的手上, 脸上刚扬起的笑容慢慢的淡了下去:“说起来也奇怪,它以前跟你关系最是好的,怎么最近见你就跟仇人似的。”   “您别怪它。”乔雪露出一个笑来,“它说不定闹闹就过去了。”   麒麟原本就是个狗脾气,总司不再纠结这个,扫了一圈没有看见另外一个人的声音,询问道:“今天怎么你一个人过来了,司度呢?”   “司度他前两天去南方了。”乔雪慢慢垂下眼帘,“说是今天的飞机回来。”   总司大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半年来,这两人依旧是一起搭档,一起出任务,甚至大部分时间依旧形影不离,似乎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司度对待乔雪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让太衡之前以为两人走到一起的人,都纷纷怀疑起了自己的猜测。   也不是没有人旁敲侧击询问过,可司度那人的性格,哪里是旁人打听的出来的,面前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一扭头就能飞大半中国,消失个三五天。   渐渐的,外面的留言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说是太衡司度,寻访圈子,威逼利诱,为的就是寻找一个人……   他也不是没有当面问过司度,每次起了个头,就被司度轻飘飘的几句话给堵回来了。   大意就是,这事儿是他的私事,并不希望太衡不要掺和。   而且司度这人理智的可怕,公私分明,没有耽误过任务,该干的活依旧干的很漂亮,至于私底下是不是威逼利诱什么的,总司大人自认为还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至于影响太衡形象问题?   说的跟太衡以前有过形象似的。   总司看了一眼乔雪,觉得乔雪这池鱼被殃及的有些无辜,安抚道:“那你去我办公室玩会儿,无聊咱们打个牌打发下时间,边玩边等司度回来。”   乔雪抱着手臂,摇了摇头,抱着手臂,感觉到手臂的热度,像是意识到什么。   她后退一步:“我先回去了,等……”   乔雪一句话没有说完,末尾一个字几乎是气音了,抱着手臂靠着墙几乎要滑到在地。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神经暮然被扯紧,如同骨头要从血肉里一同剥离开一样,豆大的汗水从额头滴落。   总司也发觉出不对劲来,半蹲在乔雪面前:“乔雪?”   乔雪牙齿咬着嘴唇,死死捂着右手臂:“我没事。”   她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只是还没站起来,跪倒在地上,整个人几乎要疼晕过去。   总司不再犹豫,打横将乔雪抱了起来,一脚踹开了身后的办公室门,将乔雪抱进了办公室。   他是年少人的身量,抱起乔雪却没有丝毫吃力,从走廊到办公室沙发这么短的距离,乔雪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刘海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总司将乔雪放在沙发上,单手捉住她的手腕,查探出的脉相一片混乱,像是乱炖的一锅粥,沸腾着在身体里到处点火。   他起身,从书桌上摸到手机,给星晴拨了电话:“星晴,你来我这一趟,乔雪看起来不太好。”   “不太好?”对面的星晴愣了一下,她自然知道总司大人说的不太好,代表着什么含义,“我马上就过去,能说说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总司回忆了一下:“今天麒麟有些暴躁,在门口的时候堵住乔雪,在乔雪摸它的时候,张嘴就咬了一口……”   他的话说到这就断了,视线中,近乎昏迷的乔雪体内,墨玉尺飞射而出。   它在半空中飞旋了一个方向,身上的墨色像是被血色所浸透,周身杀意弥漫。   总司大人皱起饿了眉,一人一尺相对几米而立,遥遥对峙着。   突然,墨玉尺在半空中翻了个身,扭头带着杀意,朝着沙发上的乔雪而去!   这是,噬主?   总司大人来不及思考,一道接着一道手诀打了过去,几道手诀在半空中凝成一只透明的手掌,重重的撞上墨玉尺,将墨玉尺打偏了一寸有余。   “笃!”   墨玉尺擦着乔雪的脑袋,狠狠的扎进了沙发之中,这全力的一击似乎耗去了它所有的力气,浴池上的血色已经退了大半。   它颤抖着想要抽出来,只是等到血色散尽,依旧没有尝试成功。   陷入沙发背,一动不动。   空气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总司眼底泛起了各种思虑,最终都被他压下,他像是感应到什么,回过头去。   司度正站在门口的方向,他悖逆着光,几乎面无表情。   就连总司也不确定,司度到底站了多久。   走廊的风,穿堂而过,惊动了门外的风铃,叮当作响。   ***   小城,叶记。   原本门庭冷落的店铺,今日难得围了不少人,叶记的台阶有些高,站得近些还会,站的远的,只能隐隐的听见里面的争吵声“这事儿,跟我没关系,她是自己晕倒的。”   “如果跟你没关系,她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的?”   “我也纳闷呀,我就去接个袋子,就看见她抱着手臂,疼的一脸汗水,自己晕了过去……”   叶寒声深吸一口气,压住了自己的愤怒,低头看了一眼晕倒在地的小鱼:“行了——”   詹子溪从小到大没受过这种窝囊气,嗤笑一声:“谁知道她装的,还是自己有病呢。”   “我说行了!”叶寒声冲詹子溪吼道,他是那种书生气很重的人,人秀秀气气的,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带着满身怒气吼人的样子,把周遭的人都吓了一跳。   詹子溪咬着牙,瞥了一眼小鱼身后靠着的购物袋:“朱砂——”   叶寒声表情渐渐冷了下来,这边小鱼生死未知,她还只惦念着她的朱砂:“拿着你的朱砂,滚出去!以后不准踏足我叶记一步!”   “你什么意思……”   “你们的单子,以后叶记,一单不接!”   叶寒声半蹲着将小鱼从地上抱起来,丝毫不在意自家店门没关,会不会有人趁火打劫,转身就朝着后门走去。   “你——”詹子溪往前追了几步,眼睁睁看着叶寒声消失在了后门,她一脚踢翻了旁边的凳子,眼眶泛红,“都是些什么人!”   叶寒声将小鱼抱回客房,看着她一身汗水,从卫生间找来干净的毛巾,因为停水的缘故,只能暂时擦了擦。   眼见着她额头的温度越来越高,叶寒声也顾不得什么。   他回到自己屋子,翻箱倒柜的找东西,将□□和几千现金塞进包里,背上包,准备将小鱼送往医院。   只是,等他再次推开房门,对上的是小鱼有些茫然的视线。   他背靠着大门,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晚饭是叶寒声做的。   他原本是独立惯的人,可自从小鱼包了家务后,他已经很少下厨了,真的到了厨房,才发自己甚至不太记得厨房的布置了,不记油盐放在哪,鸡蛋放在哪,生姜和打算又放在哪。   这一顿饭他做的手忙脚乱,但是卖相不错。   小鱼坐在餐桌前尝了一口,笑了起来:“小老板你手艺不错嘛。”   叶寒声蒙着头扒饭,冷着张脸,闷头不说话。   小鱼知道自己突然晕过去,估计小老板吓得够呛,只是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有感觉的,目前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不用再去医院浪费钱。   小老板就是那种脾气,见她死不去医院,拖又不好拖,劝又劝不了,不冲她发脾气,只闷头自己生气。   她夹了一只虾,放在叶寒声的碗里,笑盈盈:“今天的虾很好吃。”   叶寒声低头看了虾一眼,然后头低的更低了。   ***   一大早,小鱼就被吵醒了。   她愣了一下,披上衣服走到阳台上,就看见院子里叶寒声在晒泛潮的宣纸,旁边立着那一对分别见过面的兄妹。   哥哥很有威严,眼神一扫:“子溪,道歉!”   身后的妹妹脸上还有些不服气,但是慑于自家兄长的威严,深深的鞠了个弓:“对不起。”   叶寒声当弄着自己的宣纸,避开了妹妹鞠躬的方向,眉眼还有愠怒:“我昨天不是说过,你们以后不要在踏足我叶记了么?”   詹子溪想着昨晚哥哥的话,咬着牙,眉心一横,噗通一声,双腿跪地。   “对不起!” 第一百零八章   詹羽其实也很无奈, 不过是让自家妹妹过来拿个朱砂,都能弄到和叶记东家撕破脸的程度。   这闯祸能力,他也没什么话好说了。   只不过到底是自己养大的妹妹, 体弱多病,从小到大, 都没有受过什么委屈,这时就这么噗通一声跪在别人面前——他这个做哥哥的首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升起的, 便是心疼。   可这跪都跪了,他要是赶着去扶,子溪真是白跪了。   “这对不起从何说起?”叶寒声用砚台将宣纸压在了石板上,防止被风刮走,“你们以后只要不踏进我叶记就行了。”   詹子溪跪在地上,半低着头,眼眶都红了却忍住没有站起来。   詹羽见状,往前了一步, 语气诚恳:“叶东家, 舍妹年幼——”   陈腔滥调的开场白, 让叶寒声听的皱起眉来, 他这人原本就随性, 喜欢谁, 不喜欢谁,一向依据自己的喜好。   喜欢的,会掏心窝子的对她好, 不喜欢的,无论怎么样,都是不喜欢。   这会儿看见院子的两人的样子愈发不顺眼了,干脆懒得搭理,自顾自的将宣纸整理好,就不再管着一大一小,转身走进屋子。   一扭头就看见,小鱼站在厅门前,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见他回头,扬起一个笑容来:“我看见粥煮好了,吃早饭么?”   叶寒声见到小鱼生龙活虎的样子,这才觉得一大早凝聚的怒气,烟消云散了。   他抓了抓头发,眼底都是笑:“好。”   小鱼扫了一眼院子里的两人,像是完全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一样,随口道:“你们也没有吃早饭吧,不嫌弃的话,一起吃吧?”   四人一桌,客厅的八仙桌还很宽敞。   只是原本是给两人准备的早餐,四个人吃就不够了,詹羽扫了一眼,见小鱼准备去拿钱。将詹子溪留在屋内,跟小鱼打了声招呼,转身出门买早餐。   老街巷的早点摊子,在十字路口。   各种摊位放在三轮车上,没有规划的挤成一团,他看了一眼,都是当地人喜欢吃的一些早点。   詹羽要了几份馄饨,两笼包子,四个茶叶蛋,几个三角粽,并一些梅干菜饼,除了馄饨是现下需要等一下,其他都可以直接打包带走的。   他买好其他早点,最后回到馄饨摊前,老板将纸盒装着的馄饨递给詹羽:“一共二十。”   詹羽从口袋里摸出一百块,一边接过馄饨,一边将钱递了过去:“给——”   他透过老板的肩膀,余光中刚好看到一道熟悉的背影,确切来说,对街的早餐店里,相对而坐的是两个人。   一男一女,看着很登对。   司度还是前些天那身打扮,亚麻上衣休闲裤,而他对面的姑娘,打扮倒是有生气很多,这个天气穿着一身绿色的连衣裙,显得生机勃勃。   那小姑娘,是新任的司量?   詹羽回到客厅,小鱼正好端着小菜碟子出来,扫了一眼詹羽拎着的一大堆,盘算着四人应该是够吃了,便打消去煎几个鸡蛋饼的念头。   她将小菜放在桌子中央,笑道:“来的正好,我们可以开饭了。”   詹子溪被压着过来道歉,当人面跪下对方还不领情,此时心里还有怨气和委屈,吃饭的时候,一直埋着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而叶寒声也因为早餐多了俩不速之客,冷着一张脸,自顾自喝着粥,也是一句话没有说。   倒是小鱼和詹羽,两人都是豁达开朗的人,时不时聊上几句,才显得早餐不是那么尴尬。   早餐吃到大半的时候,詹羽像是无意识的提了一句:“最近几天,城里估计会有点乱,叶东家和小鱼姑娘,要注意一些。”   度量都出现了,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鱼侧过头,看着詹羽的神色,若有所思。   倒是一直没有出声的叶寒声,伸手拿了个包子,视线依旧落在桌上,出口的话却是:“谢谢告知。”   ***   詹羽付了尾款后,叶记总算有了这么多年第一笔大的进项。   有了钱,叶寒声第一件事,就是压着小鱼去了医院一趟,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只是他朝九晚五的班,能压着小鱼过来,却没有时间从头陪到尾。   到后来,也就剩了小鱼一个人,独自到处去挂科。   起先还觉得有些繁琐,后来干脆把这当作体检了,就安下心来,一个科室一个科室的跑。   结果出来的时候,其他科室的医生,都打包票说她身体健康,除了有些贫血之外,没有什么毛病。   建议她回去该吃吃,该睡睡,该玩的好好玩。   反倒是骨科的医生,拿到拍的片子愣了一下:“你还记得,以前做过开胸手术么?”   厚厚的病例里,有她失忆的记录,骨科医生也只是例行询问一句。   小鱼对以前的生活完全没记忆,不过开胸手术是在身前,她最起码的生物知识还是知道的:“我胸前没有疤痕——”   “怎么可能。”骨科大夫笑了笑,把片子放在灯前,示意她自己看,“你看,这里少根肋骨。”   黑色片子上,骨头是白色的,胸腔的肋骨根根可数。   的确少了一根。   这个对于骨科医生而言,只是个插曲,他放下胸腔的片子,拿起了另外一个片子,仔细看了看,一脸严肃:“你右手伸出来一下。”   她将右手伸了过去,医生撸起她的袖子,在她手臂上侧,找到了一个淡红色的疤痕。   他顺着疤痕的位置,用手一寸寸的往下捏:“有什么感觉?”   小鱼摇了摇头:“没什么感觉。”   “奇怪了——”他将这张片子放在灯光下,给她自己看,“你看手臂这里,是不是有个阴影?”   她看了一眼,点点头。   正如医生所言,手臂的外侧,有一个长方形的阴影,有牛奶瓶盖大小,就像是贴着骨骼生长,又像是嵌入了骨骼。   “这个形状,应该外来受伤后留在体内的,也不知道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没有及时动手术。右手不能动,或许跟这个有关。”他收回片子,在病理上写了几笔,“你先去3#大厅去采个血,然后预约个时间,过来做手术吧。”   ……   小鱼走出门诊室,下意识抱着右臂。   倒是没有把医生的话放在心上,她的右手残疾应该是很久了,如果没有个七八年十几年时间,她不可能连自己叫什么都忘了,却还记得单手生活技能。   不仅能够自理,还能很熟练的洗衣、做饭、干活,就连单手修理家电都不在话下。   倒是上次在店里晕倒,显得非常诡异。   手臂撕扯着,像是将全身血液都倒灌在了手臂中,她当时几乎生出了一种错觉,想要冲破什么一样。   又像是,在召唤什么。   ***   医院几栋大楼是相连的,中间有着长长的天桥,方便医生和病人,在不同大楼里来往。   只是不熟悉的人,容易迷路。   医院最多的是科室名称,而路引可能转一圈都找不到,小鱼越走着,人越少。就是不知道3#楼在什么方向,她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也觉得自己大概是走错路了。   医院最没人气的地方,一个是传染科,另一个,则是——   小鱼远远瞥了一眼不远处门牌上的字,太平间。   从她站着的走廊分叉口,能够看到斜对面太平间的情形,大门半虚掩着的,透过门缝中能看到两道影子。   一人身形窈窕,穿着一身白色的无袖长裙,长发高扎成马尾,踩着一双高跟鞋。而另一道身影——   小鱼视线掠过一下,就定格在男人的背影身上,好几秒钟才意识到自己不对劲,把视线抽了出来。   太平间内。   “这是第三个了。”乔雪即使站在太平间,一手握着墨玉尺,声音也很冷静,“都是命格未到头的。”   司度将掀开白布看了一眼:“医生怎么说?”   “和前面两个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伤口,但是就这么断气了。”乔雪看了司度一眼,“你看出什么手段了么?”   司度将白布替死者掩上,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看出什么。”   “连你都看不出头绪——”乔雪有些感慨,“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   “类似的事情,从你师父死后,陆陆续续也有过。”司度回忆了一下自己的经历,还有那十年他缺席的案卷,“不过动静都不大,我杀过几个。”   乔雪打开太平间的大门,听到这笑了笑:“这次动静不小,说不定能够顺藤摸瓜呢,也省事了。”   “看情况再说。”司度表情未变,将手中的手套取下来,走出太平间,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   他第二只手套还没有卸下,乔雪却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扭头对准走廊的方向:“谁在那!”   “早——”司度话只起了个头,他身侧的乔雪已经几步迈过去,身影极速的穿过走廊,到了十字口的位置。他将第二只手套一起扔进垃圾桶内,吐出剩下的两个字,“走了。”   这边,乔雪面前,只有一道空荡荡的走廊,还有已经下沉的电梯。   电梯内,小鱼抱着手臂,重重松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司度:我杀过几个——   木鱼:…妖妖零么…… 第一百零九章   夜幕浅深, 街上已然灯火通明。   叶家的灯还是黑着。   餐厅里,小鱼拿着手电筒站在一旁,给梯子上的叶寒声照明。   叶寒声弯着腰, 腰兜里揣着工具,手里拿着螺丝刀, 半仰着头,查看坏了的灯管。   他显然不太擅长这个, 手中的螺丝刀鼓捣了半天, 也没有找到症结所在:小鱼,左边。”   小鱼手里的手电筒往左边移了移。   “过了过了,再往右移点。”   手电筒右往右边侧了侧。   “不对不对——”   八月末的夏夜,已经有了微风,只是屋子依旧闷热,叶寒声用别扭的姿势,在梯子上站了半天,此时汗水早已经浸透后背。   小鱼收起手电筒, 看着叶寒声:“小老板, 你下来。”   叶寒声动作一愣:“怎么了?”   “你先下来。”   等叶寒声不明所以下了梯子, 小鱼将手电筒递给他:“拿着。”   然后接过他手里的螺丝刀, 嘴里叼着一支电笔, 将绝缘胶带塞到自己的口袋里。   走到梯子前, 单手熟练的爬了上去,她看了一眼灯管的接口,开始摆弄起来。   小鱼右手完全就是摆设, 只能靠着左手修灯光,所以人站在梯子上,完全靠着腿站稳,看的底下叶寒声心惊胆战。   “小鱼,你下来!”   小鱼装作没有听到,换了电笔,查了附近电线的电流,然后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将其中的两根熔断的线连起来,用绝缘胶带缠好。   “小鱼——”   叶寒声第二句话还没有落,只觉得眼睛下意识的闭上了,明亮的光,从头顶落下,充斥满了整个屋子。   小鱼从梯子上下来,像是做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看了一眼叶寒声目瞪口呆的样子,反倒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没什么——”   叶寒声盘算着自己去报个维修班,不能以后家电线路坏了,让小鱼上吧。   小鱼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两人吃饭的时候,灯光烧掉的。   这会儿一个小时过去饿了,桌上饭菜早就凉的差不多了,叶寒声笨手笨脚的收拾着剩菜剩饭。   小鱼几次没有插上手,也就随他了。   明明她才是员工+保姆,还没过去几个月,怎么现在角色好像有些错乱?   叶寒声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小鱼端了盆水来,熟练的擦拭着桌子。她做家务的时候,脑子总是习惯性的放空。   太平间的那一男一女,看着是来查命案的,可说话和做事,都不像是警察,也不像是私家侦探一流。   她将抹布投进水里,洗干净,再拧干,继续擦拭着桌子。   也不知道詹羽说的最近比较乱,跟这两人有没有关系?   她正乱七八糟的想着,就听到街上传来了狗吠的声音,急促的,近乎撕心裂肺。   这条街原本养狗的家庭就不多,此时就像是集体冒了出来,疯狂的吠着。   小鱼手中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看向门口的方向,叶寒声刚好掀开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他一手的洗洁精泡沫似乎也毫无所觉。   只是擦了擦身上的围裙,连围裙都没解下神情沉若夜色,对上木鱼的视线:“你站在别动,我去关门。”   他用的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几乎带着命令的语气。   小鱼从住进叶家开始,叶寒声一直是沉默内敛,秀秀气气的样子,从未见过他如此严肃过。   她神色也沉了下来。   叶寒声大门关好,后门反锁,就连店面的门窗也锁了一遍之后,才似是放松下来。   叶寒声回到客厅,看着小鱼一人站在客厅里,以为她吓到了,揉了揉脸,安抚道:“应该没有什么事儿了。”   小鱼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风高无月。   嘴上说着没事儿,当夜一头扎进地下室,一夜都没有出来,小鱼半夜起床下楼倒水喝,还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就好像回到前几天,赶制朱砂的状态。   第二天,小鱼做好早点,在餐厅里等着,一直等到上午十点左右,叶寒声才一脸疲倦的从地下室上来。   他胡子有着薄薄的胡茬,眼底发黑,眼神却还是亮着的,见到小鱼面前餐桌上的早餐并没有动过,嘴角笑意更深了。   “早。”   小鱼替叶寒声盛了一碗粥,送到叶寒声面前:“早。”   像是精力都在夜里耗尽了,除了打招呼和道谢,整个吃早饭的过程中,叶寒声一句话没有说,都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小鱼没有去打扰叶寒声的思绪,自己端着碗,坐在离叶寒声最远的位置。   两人隔着一张八仙桌,自顾自己的吃着。   吃完早饭,小鱼起身去收拾餐桌,见一直沉默的叶寒声,从口袋拿出一张□□,放在桌子上:“小鱼,你来我这也有几个月了吧?”   小鱼点点头:“五个月了。”   叶寒声视线落在小鱼身上,大夏天其他姑娘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就她还穿着春天的牛仔裤,上身是最劣质的地摊白色体恤。   “这张□□,这是你五个月工资,我替你存在了卡里,密码是我的手机尾数。”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你全月无休,也没有出去逛过,我看今天天气好,放你一天假,出去逛街和玩。”   见小鱼皱眉想拒绝,叶寒声起身,将□□塞进了她的手上。   “白天我需要布置一下宅子,你在会不方便。”他知道,如果不实话实说的话,小鱼的性格是绝对不会答应的,“记得,玩的晚一点。”   ***   十一点钟,小鱼就出门了。   她衣服不多,仅有的几件,还是刚到叶记的时候,叶寒声看着她实在没有衣服换,替她去夜市买的。   叶寒声没有交过女朋友,连和女生接触的都不多,自身审美也不怎么样。所以买的衣服,多是又土又刻板的款式。   不过她身形相对南方女孩,还算高挑,即使今天只是圆领白体恤+淡蓝色牛仔裤,除了看起来有些热,也算清清爽爽。   商业街离叶记,坐公交需要跨越半个城市,她不确定卡里有多少钱,没敢进市中心的店面,而是到了超市。   别的还好,内衣内裤这些贴身的衣物,她的确需要添置了。   选了三套贴身衣物,去超市打折的衣服里,挑了两条款式大方布料舒适的连衣裙,并上买一送一的两条牛仔短裤,一共没有花多少钱。   她盘算了一下,又拿了一双黑色的凉鞋。   人造革,价格不贵,但是款式不错。   ——配裙子,运动鞋终归不像回事。   置办完这些,她也不过只花了两个小时,加上来时花的时间,走出超市的时候,刚刚三点整。   还剩几个小时,去什么地方打发呢?   小城地方不大,却也不算小,她失忆后睁开第一眼开始,就在这个地方,五个月了,她所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   拿着零钱,她在公交站牌,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坐在靠窗的位置,随着公交车过了一站又一站。   终点站的后,她又换了一辆,这一次她随意找了个靠河的站点停下。   河岸杨柳依依,堤岸绿化带百花争艳,她找了个背阴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河流湍急处,水花翻滚,落叶打着旋儿被河水吞没。   树上的知了精疲力竭的叫着,应和着远处的汽车鸣笛声,两种声音交融着,却又像是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她采了一根草根,叼在嘴里,干脆往草坪上一躺。   也不知道是情绪在这一刻涌上,还是堆积的负面情绪在此时溃堤,她慢慢掩住了眼睛。   “喵?”   裤腿被什么拽了拽,小鱼愣了一下,感觉到自己裤腿又被拽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是她的错觉。   她起身,正对上一只黑色的小猫,歪着头看着它,尾巴轻轻的在身后摆动着。   小鱼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黑猫,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它漫不经心的站着,姿态十分优雅,明明需要抬头和她对视,小鱼却感觉它的视线是俯视的。   “你好啊。”木鱼伸出手,揉了揉小黑猫的脑袋,“怎么自己在这。”   这么漂亮跟干净的猫,自然不可能是流浪猫。   小黑猫似是很享受她的顺毛,甚至往小鱼身上爬了几步,在她大腿上,优雅的躺下了。   它像是找到了最舒适的窝,又像是找到了最安稳的避风港,整个身体都放松了下来,闭着眼睛享受着小鱼的安抚,喉咙里冒出咕噜噜的声音。   “我叫小鱼。”小鱼被小黑猫的动作和神态安慰道了,低头用脸蹭了蹭它,笑道,“你叫什么?”   “它叫小黑。”   一道声音突然的响起,小鱼下意识抬起头来,她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身影修长,眉眼俊朗,穿着的棕色亚麻上衣,将他的肤色称的越发白皙,只是眉眼中微微的厌世,也在他随后升起的笑容中缓缓消散。 第一百一十章   “小黑?”   明明猫和主人都是这么好看, 怎么名字起的这么接地气,就像是村里放养的中华田园猫。   这种名字在一只优雅的猫身上,莫名有一种反差萌。   小鱼笑了一下, 低头看着黑猫:“你叫小黑是么?”   小黑懒洋洋的看了一眼自己主人,并没有一分一毫想回归自家主人怀抱的意思, 而是继续赖在小鱼的怀里,甚至撇开头, 假装买一看到。   它主人也似乎不在意自家宠物的举动, 走到小鱼身侧坐下,视线落在河面上。   眼底的情绪沉沉浮浮,缓缓归于平静,他看向小鱼:“小黑很喜欢你。”   “大概因为我叫小鱼——”小鱼开着玩笑,霸占了人的宠物,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个话题:“它多大了?”   “不记得了。”   小鱼愣了一下,侧过头, 就看见对方好看的侧脸, 沐浴在午后暖暖的阳光下, 刀刻般的脸部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时间总过的很快, 自觉的, 不自觉的, 总是会忘记很多事儿。”男人看向小鱼,笑了笑,“所以大概也记不起它是从什么时候陪着我了。”   “也是。”小鱼想了想自己就释然了, 人家只是忘记了猫有多大而已,她是连自己多大都不记得了。“忘记了也挺好的。”   司度看向身侧的人,见她神情惬意,整个人都显得很放松,眼睛的情绪翻腾了一下:“很好?”   大概是对方长得太好了,又或者是男人的神情太过温和了,许是黄昏的阳光太过温暖。小鱼竟然觉得十分的安谧,就连白日的焦躁,似乎也消匿了起来。   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太过敷衍,解释道:“既然它一直陪着你,记得不记得,大概无关紧要吧。”   司度若有所思:“也是——”   两人都不像是多话的人,也跟自来熟来去甚远,起了个头,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就这么静静的坐在河边,看着河水翻滚,偶尔有小船行驶而过,水面的柳叶被卷到漩涡底下,一翻滚,就消失不见了。   日暮西陲不久,星光渐渐悬浮在了暗夜之中,周遭的路灯亮了起来,不远处的广场上,想起来广场舞喧嚣的舞蹈音乐。   小鱼闻到了街边的煎饼果子香味,她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身边一直沉默的男子一眼,想着他或许也有什么理由,所以这个点才没有回家。   她将大腿上的小猫抱起来,放回它主人的怀里:“你在这等我一下。”   司度抱着小黑,无视它七手八脚的挣扎,反手就将它摁进了怀里,点点头:“好。”   小鱼看着这主宠一致的表情,有些想笑,冲他摆了摆手,翻过绿化带,朝着马路走去。   煎饼果子,铁板豆腐,还有她最喜欢吃的生煎……想着小黑或许也饿了,就买了条考好的小黄鱼和几串鱿鱼。   小鱼从包里拿出零钱,一样买了一些,然后提着塑料袋往回走。   只是刚刚一人一猫所在的位置,空荡荡的,只剩下她装着衣服的塑料袋。   她咬了一口鸡蛋煎饼,今天的鸡蛋煎饼,好像有些咸。   从公交站到叶记,中间需要跨越两条街,街和街道之间,隔着一条小巷。   小鱼穿过街道,路过一家家准备打烊休息的店面,在街尾右转,进入了一条小巷。   夜里九点多,居民区周遭的行人渐少,小巷更是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垂头默默的替路人照明。   小鱼走到一半,只听“啪嗒”一声,所有的光亮在顷刻间消失。   整个小巷的路灯在同一时间灭了。   停电了?   叶记最近才勉强收支平衡,她还没有条件配手机,所以连手机照明都没有,此时伸手不见五指。   她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等眼睛适应了漆黑的环境,凭着记忆,走到墙根的位置,一手扶着墙,一边在前面探寻着,摸黑前行。   前方隐隐有车辆鸣笛的声音,让她心安不少,这条路修的很平整,周围也没有什么障碍物,这样一路走过去,也未必走不到路口。   只是还没等她送上一口气,在前面探着的手,像是触电似的收回手来。   她回忆刚刚的触感,像是摸到了一个人身上,细腻的布料,结实的肌肉——   “对不——唔——”   她剩下的声音,都被这夜色中的另外一个人的唇齿所吞没。   对方的力气很大,几乎将她牢牢压在了墙面上,费尽力气的挣扎,他仅仅单手,就将她左手扣在了头顶。   至于右手,原本就是摆设。   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将她肺里的空气都挤出,胸前感受着对方的肌肉,坚硬的,像是钢铁。   黑暗中她完全失去了方向,男人的气息几乎扑面而来,唇齿的侵略性几乎让她无所可逃。   似是要通过问,在感受着她的存在。   她呜咽着,被迫的仰着头,舌头在躲避中被一寸寸镇压,随后被迫的在口腔里纠缠。   一个突如其来的强吻,单是挣扎,似乎就耗尽了她的所有力气。小鱼只觉得脑子缺氧,呼吸越来越急促,对方的气息,似乎也越来越浓郁。   她甚至清晰的闻到对方身上好闻的檀香味道,还有唇齿间,淡淡的茶香。   似是感觉到她身体软化,对方原本极具侵略性的吻,慢慢的,也随之柔化起来。   对方含着她的唇,安抚着,轻轻舔舐着。   直到尝到她泪水,对方才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稍稍离开。   夜色依旧黑不见底。   小鱼却能感觉到,对方正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直到自己脸上一暖,她才发现对方的手已经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用指腹一点点的擦拭着她的泪水。   “你是谁——”小鱼撇开头,避开了对方的手,“放开我,小心我报警了。”   “噗——”男人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随后放开桎梏着她的手,将她拥进了怀里,对她的挣扎丝毫不在意。   “我家老板就在附近,我喊——”   她这话不说还好,刚一说出口,对方低下头,对着她的肩膀,狠狠的咬了一口。   “嘶——你属狗的么。”   这一下,力道之狠,肯定见血了。   她捂着肩膀,才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已经松开她了,只见强光闪过,她下意识闭上眼。   路灯在同一时间,全部点亮。   而整条巷子,依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一道人影。   她的心跳如同自己的呼吸一样的急促,腿脚发软的她,背靠着墙。   明明刚刚被强吻的时候,小鱼还只有愤怒的情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反而觉得——有些委屈。   心里空荡荡的,像是漏了风。   呼啦啦的扯着。   ***   一条小巷,小鱼花了半个小时才走到头。   已经是夜里十点。   宅子里的灯亮着,小老板正蹲在台阶上,看见她出现在巷口,立刻站了起来。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木鱼,松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些责怪:“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叶寒声似乎忘记了,今天出门前,他特意嘱咐过要玩的晚一点。   “广场有演出,我一时忘记了时间。”小鱼半低着头,也没有提醒他,“我——”   “演出什么时候不能看,你难道不能注意一点时间么?这都几点了?”   小鱼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路灯昏暗的灯光,将她脸上的表情照的影影绰绰。   叶寒声没有发现,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脸上和眼底的焦躁都透露了出来:“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外面又多乱,你一个姑娘家的,又带着残疾,就是没有出什么事儿,万一被人……”   小鱼半垂着脸,听叶寒声数落。   夜风拂过,凉的叶寒声打了个激灵,他这才意识到今天的小鱼,似乎有些过于沉默。   “小鱼……”   小鱼拎着塑料袋的手紧了紧,侧过身,推开大门,一脚踏了进去:“我累了,先睡觉了。”   叶寒声虽然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并没有错,可也觉察出小鱼的不对劲来,他追了一步:“小鱼,你还没吃晚饭吧,我做了晚饭。”   小鱼摇了摇头,另一只脚也踏了进去。   “我在外面吃过了。”   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小老板今天气急败坏之下,掩藏的是对她安全的担心。   只是清楚归清楚,这里终究只是小老板的宅子,小老板的店面,小老板的家。无论让她出去,还是她必须留在宅子一动不动,都只需要一句话。   多一个字都不必。   浴室的水是烫的,小鱼洗完澡,伸手抹开镜子上的雾气,镜子倒映出一张脸。   两颊被雾气熏得通红。   与脸上颜色保持一致的,还有她红肿的双唇,以及肩上的压印。   巷子里的事情,像是蓄谋而不是偶然,就连路灯亮灭,都不像是巧合。   只是到底什么人,才能在控制路灯明灭的时候,还能在眨眼间消失和出现。   那条巷子并没有分岔路……   她一边想着,一边将篮子里的脏衣服拿了出来,“噗通——”一声,像是有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   小鱼弯下腰捡起来,摊开掌心。   那是一只硬币大小的木制雕刻的鱼,线条流畅,鱼尾朝左,咧着嘴角,像是在水里嬉戏一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江南詹氏问道人, 历来低调平和,不掺和任何纷争。   他们介于中立,立足在黑白之间, 只寻人,不问来历, 不问目的,不问因果, 只要酬金合适, 交易成立。   所以,他们虽然偏安一隅,在圈子里却很出名。   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接单不问因果,久而久之,詹氏承担了不少他人的因果,子嗣一直不旺盛。   百年前,就只剩下几口人在苦苦支撑。   到了詹羽这一代,更是凋敝的厉害, 问道人几脉如今就剩下了这么一支, 兄妹俩掌家, 妹妹还是个早夭的命格。   于是, 这些年詹氏看着愈发低调了, 接的单子不多, 平时靠绘制一些木符和小物件为生。   司度是他半年来接的第一单。   詹羽端坐在正中央,他今天穿着一件改良的古式长袍,腰间佩戴玉佩, 即使一头短发,却丝毫不见违和。   他的面前有着一个圆形的水池,直径约有一米,不知道添加了什么,如同墨水一般,一眼看去漆黑成一片。   有游鱼在里面,一指宽,翅尾都带着光,似夜空里点缀的繁星。   又像是夜幕下,群舞的萤火虫。   游鱼在水中懒洋洋的沉浮,看着并没有多少活力,各自偏安一隅,直到沉到底了,才想起小幅度的摆了摆鱼尾,让自己浮了上来。   詹羽拿起桌上匕首,在指尖割开一个伤口,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将带着伤口的指尖抹上额头,血迹在额间留下半寸长的赤色,乍眼看去像是第三只眼睛。   詹羽侧过头看身侧的人:“司度大人。”   司度递上去一个木偶。   木偶长约三十厘米,雕刻的是一名女子,穿着长裙,长发披肩,这木偶从衣服褶皱到头发丝,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只是除了脸上并没有五官。   詹羽有些迟疑:“这……”   “我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司度一脸平静,仿佛面前的这场仪式和他本人并没有任何关系。   詹羽脸上露出为难来,仅仅凭着一件木偶,一个虚影,几条几乎是梦境的线索,想要找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是他轻轻一抬手,将木偶往水池中抛下,木偶遇水,居然如同金铁,一沉到底。   他长袍一挥,面前的水槽蓦然间翻腾起来,像是被高温加热着,水咕噜噜的往上冒着泡。   游鱼仿佛像是被人从梦中惊起,开始剧烈的游动起来,它们的速度很快,像是在夜空搅动的光束,斑斓成线。   在圆形水槽中央形成一道“S”曲线,将圆形水槽从中间对称分开,形成一个太极的图形。   他将手中的刀,递给司度:“司度大人,请。”   司度没有去接刀,而是走到了水槽前,并指为刀,在手背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一滴滴的落进水池,豆大的血滴,在入池的一瞬间,将周身的池水尽数染红。   如同蔓延开来的颜料,褐色的池水中,红色不断的吞噬着黑色,沸腾的黑水变成了一池沸腾的血水。   当最后一滴血液滴入,司度收回手,看着池中游鱼围成一个圆形,圆外依旧血色尽染,而圆内却像是褪去了所有的颜色,变得清澈透明起来。   司度这才发现,原来池底,还有一面镜子。   波纹荡漾的水面,并未影响到镜面的清晰度,司度视线定格在镜子中,慢慢的,镜子中浮现出画面来。   冰封千里。   大雪洋洋洒洒,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白色。   画面越来越清晰,一道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冰面,面对着镜面,孑然行走。   她步履很蹒跚,留下一串串脚印。   每走近一步,她脸上的五官便清晰一分,精致的五官,组成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她似是立在原地,寻找着方向,茫然了几秒钟,抬腿继续前行。   这一次,她每踏出一步都无比艰难,就像是用尽了自己的力气。   而她脸上的五官,随着每踏出一步,便会更换,组成出另外一张脸。   一步一脸。   雪越下越大,冷意像从镜内攀出,有冰面出,裹在了镜面之上。   没过多久,只听“卡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镜面从中间裂开,随着异响越来越多,镜面裂纹也越来越多,池底的镜子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碎片四溅。   “很抱歉——”   司度听到这三个字,站姿纹丝未动,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   詹羽一脸苍白,脸上带着愧疚,但是更多的,却是无奈:“是我能力有限,无法找到您想找的人。”   “无碍。”司度看了一眼水池,“原本就是我强人所难,詹先生无需挂怀。”   詹羽见司度告辞要走,也急匆匆的从椅子上起身:“司度大人,我妹妹——”   走到门口的司度回过头,看着詹羽:“原本我们的交易内容是,你找到人,我保你妹妹三十年平安。现在你并没有找到人,交易自然作废。”   “可是——”詹羽看着司度冷漠的眼神,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枉然,度量一直在生死交界上行走。   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们早就看淡了。   司度见詹羽没有纠缠,转身走出了屋门,他那个年少的妹妹,正坐在院子里,叉腰对着一条大狗,絮絮叨叨不知道在训诫着什么。   他摘下佛珠,鬼面上浮起了一个黑烟幻成的黑色骷髅头,司度另一只手轻弹,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刃,在瞬间将骷髅头切成两半。   走到门口的时候,被劈成两半的鬼面,只剩下了一半鬼面,另一半则幻成了佛花。   大门前,小黑立在台阶上,双耳竖起,一副戒备依旧的样子。   它看见司度走出来,一翻身越到了小巷的围墙上,随后扭头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跟上。   司度刚踏出第一步,小黑一个跃身,朝着前方,迅速奔跑着。   屋内。   詹羽烧起了水,将茶具重洗干净,像是迎接另一个客人的到来。   “你就这么过来,没有关系么?”   来人嗤笑:“你居然还关心我?”   “现在我们是绑在一条绳的蚂蚱。”詹羽面无表情,“我只是在担心自己而已。”   来人对茶并没有多少兴趣,自顾自倒了一杯白开水:“要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我愿意进你这破宅子?”   “我这宅子,自然比不得太衡高楼广宇。”詹羽轻笑,嘴角带着嘲讽,“听说,你出了几次任务,完成的很好,怎么,角色扮演玩上瘾了?”   一阵风吹过,掀起窗前的纱帘,露出桌前来人的半张脸,脸型柔和,眉眼却凌厉的不像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乔雪喝着白开水,对詹羽的冷嘲热讽毫无所觉,她甚至还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皱起的裙摆:“还有多长时间?”   “原本估计,最少一年。”詹羽脸上闪过一些凝重,“只是司度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料,还没到半年,他已经找过来了——目前看起来,即使没有准备好,也是越快越好了。”   乔雪垂着眼帘,没有说话。   詹羽皱了皱眉:“你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吧——”   “签了灵契的约定,我倒是想忘记呢。”乔雪从位子上站起来,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你也不会放过我不是。”   “呵——”詹羽轻笑一声,“乔雪,你说如果司量泉下有知,是不是应该后悔放弃你了。”   这就是哪痛戳哪了。   放弃这一个词,几乎是她的逆鳞。   “我这次来,是提醒你的,司度可不是你们想象中,或者看着那样。”乔雪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她将杯子重重的放在桌面上,眼中渐冷。“还有木鱼——”   她语气带着怒意说出来,总有一股外强中干的感觉,詹羽对她的提醒并不以为然。   他将茶杯端了起来,没等她把接下的话说完,轻轻的盖上了盖子。   “你顾好你自己就行。”   ***   浴室里,热气停止了升腾。   司度抬头看了一眼,才反应过来,花洒里的出水变成了冷水。   他并没有在意,按照自己的洗澡步骤洗完澡,裹上浴巾出了浴室。   屋子里正面着穿衣镜,他站在镜子前,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肩上,那里有着一个压印,浅浅的,像是其主人想留下什么印记,却又舍不得咬狠了一样。   他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租住的酒店有些偏僻,但是环境安静,从窗子的方向看去,黎明的太阳刚刚升起。   他从衣柜里找出一件黑色的上衣穿上,下身搭了一条黑色的裤子,而鞋子,却是黑面白底的布鞋。   这一次,他带的衣服并不多,而这一套是他特意带的。   要是总司大人在这,一定能认出这套衣服是用来送葬的,不管是替别人送葬,还是替自己送葬。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帝都连绵几天都是阴雨, 不见天日。   原本空气最好的夏天,也开始变得灰蒙蒙起来,三伏天还有有人带着口罩, 匆匆的在路边走过。   司乐关上车门,抬头看了一眼双鱼大厦, 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木生:“木生,总司大人今天在么?”   至于为什么强调今天, 是因为昨天、前天、乃至大前天, 总司大人都玩起了失踪。   “不在。”木生今天的语气和前几天不同,显得非常坚决,没有迟疑也没有停顿,他似乎也意识到了有问题,咳嗽了一声,“总司大人还没回来。”   “这样,那麻烦你了——”   司乐语气和善,挂断电话后脸上笑意消失, 转身朝着双鱼大厦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拐过一条街, 穿过两条小巷。   他来到一个居民区的街道, 径直的走进一家麻将馆。   麻将馆的老板娘正坐在前台吃饺子, 一抬头看见司乐玉树临风的样子, 愣了一下,笑道:“找小阳吧?”   司乐问:“您怎么知道我来找小阳的。”   小阳是总司大人在外面的名字。   “外貌和有气质这个东西很容易看出来,不是有一句话说, 物以类聚么——”老板娘咬了一口韭菜鸡蛋饺子,含糊不清的说,“来找小阳的人,没有一个长得差的。”   “谢谢老板娘夸奖。”司乐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玫瑰来,递给老板娘,“小阳人在么?”   老板娘接过玫瑰,觉得司乐长的好,又会来事,掩嘴笑:“在,楼上包间,第三间。”   司乐慢悠悠的走上二楼,第三间包间的门市虚掩的,里面呼啦啦的传来搓麻将的声音,他一抬腿,将门不轻不重的踹开了。   浓浓的烟味瞬间就飘了出来,司乐看着里面乌烟瘴气的样子,皱了皱眉,大长腿几步一跨就来到了麻将桌前。   总司大人今天穿着件浅色的短袖衬衫,还在慢悠悠的推着麻将,头都不抬一下,打出一张牌:“你怎么来了?”   司乐面笑皮不笑,伸手领着总司大人的领子,将他从座位上提了起来:“都要高考了,你还在这玩麻将,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期?学校的老师都打电话来了……”   他巴拉巴拉教训一堆,边教训着,边拎着总司大人的领子往外走,全程麻将桌上另外三人,都看的一脸懵逼。   直到司乐拎着总司大人走出门外,啪的一声将大门关上,屋内的人才似乎回过神来。   戴眼镜的大爷擦了擦他的老花镜:“这不说都没想起来,小阳这个年纪,还在念书呢,还是学习要紧——”   中年男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有些疑惑的嘟囔了一句:“现在不是暑假么。”   ……   门外,司乐用肘部抵在总司大人的肩上,他比总司高大半个头,这一低头,几乎是俯视着看着总司大人:“总司大人,你好呀。”   总司笑的纯良:“好久不见。”   “甚是想念。”司乐低下头,两人鼻尖几乎相对,“您是不是做了什么事儿,瞒着我?”   总司表情平静:“我做事,什么时候需要向你汇报了?”   “您知道我不是来跟您玩文字游戏的。”司乐吐了一口气,“度量去哪了?”   “去任务了呀。”总司大人一脸无辜,“你该关心的不是在沙漠里挖沙子的司礼么?怎么关心起了度量了。”   “我现在联系不上司度——”   “哦,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出去哪一趟,不是消失个十天半个月的。”   司乐吐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彻底服了自家大人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是服了他这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他松开手:“度量这次去的地方叫离楠对吧。”   总司点点头,大人转身朝着包厢走去:“没事的话,我去打牌了,真是的,我好不容易手气来了……”   司乐脸上的表情收敛干净,看着总司大人的背影:“中国,有离楠这个地方么?”   总司脚步顿了一下。   “有的。”   ***   早上七点,小鱼从后门出来,顺手将大门掩上。   她打了个哈欠,和所有居家的妹子一眼,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脚下踏着双凉拖鞋,走在街上也似乎浑不在意。   一抬头才发现街上有些不一样,家家门口都挂着白色的灯笼,就连树木,也被挂上了白色的布条。   大红色的装饰物,今天被遮掩了起来,就连老张家的红色广告牌,似乎也被收了进去。   今天是什么日子?   巷口的早点摊子,原先有一排七八个摊位,今天只剩下两个,一个在马路这边,一个在马路对面,遥遥相对。   她走到包子摊前:“老板,来两个肉包两个素包。”   “好嘞。”老板熟练的掀开笼屉,拣了四个包子,分装到两个袋子里递给小鱼,“一共六块钱。”   小鱼将手上的钱递过去,视线扫了周遭一眼:“今天是什么日子呀?怎么都挂白了。”   “你是外地来的吧?”老板笑了笑,低头找着零钱,解释道,“今天严格来说,不算节日,有点像纪念日。”   这老板看起来三十岁上下,文化程度应该不错,说起话来,用词很精准。   “纪念日,为什么要挂白?”   “因为被纪念的主角虽然最后赢了,自己却也死在了这座小城里,传说,是个和尚呢。”老板将零钱递给小鱼,“为了纪念和尚师父的功德,每年这天,咱们城里就挂起了白。”   他见小鱼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笑着补了一句:“今天晚上也会很热闹呢,咱城南会有庆典活动,你要是觉得有兴趣,可以去转转。”   小雨感谢了老板的科普。   回到宅子,小老板还没有起来,木鱼从厨房找了盆豆子,自己坐在院子里慢慢剥。   一直到八点,听见叶寒声的楼上的动静,才将盆子收起来,回到厨房,将早餐重新热一遍。   照例,吃早饭的时候,两人相对而坐。   只是叶寒声的心似乎不在饭上,他拿着个勺子,机械式的舀着白粥,即使勺子里空荡荡的,也没有发觉似的往嘴里塞。   小鱼将鸡蛋往自己额头敲了敲,然后熟练的剥开蛋壳,将茶叶蛋放在了自己的粥里:“小老板,今天不上班?”   都已经八点半了,这位还是不慌不忙的。   叶寒声手一抖,勺子跌落在碗里,他低头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我休了年假了,前两年的年假都浪费了,想着今年事情不少,就休了个年假,加上节假日,大概有十天。”   小鱼点点头:“不错呀,小老板有什么规划么?”   “我想着——”叶寒声抽了张纸巾,将滴漏在桌上的粥擦干净,“趁着我放假,我们去林城一趟,派出所不是给你打过电话么,说可能找到你家人的信息,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去问问?”   林城在隔壁城市。   如果小鱼是一路流浪过来的,那么在本地搜寻未果的情况下,很可能是从隔壁城市过来的。   小鱼表情却没有太高兴:“这个时候店里的生意刚起来,这么多天出门,会不会不好?”   叶寒声嘟囔了一句:“我是老板,还是你是老板……”   小鱼失笑:“好好好,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叶寒声这才开心了一点,将剩下的一个肉包子,夹到她的盘子里:“你白天收拾下东西,晚上我们就出发吧。”   小鱼愣了一下:“晚上?”   他抿着唇,点点头:“晚上的车票半价,能省一点是一点。”   “噗。”小鱼乐了,这还真是她家小老板的风格,“好。”   出门几天,照理能收拾的东西不是很多,只是叶寒声特意嘱咐,衣服生活用品少带或者不带,到了地方直接买就好,但是值钱重要的东西都带身上。   理由是,家里没有人看门,要是进了小偷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想了想也有道理,将自己为数不多的家当,从柜子翻出来,都塞进了背包中。   临近黄昏的时候,外面陆陆续续响起了烟花和鞭炮的声音,木鱼才想起老板口中那个庆典来。   张灯结白的纪念日。   晚上,两人吃过饭,木鱼就开始讲宅子里的花花草草,还有衣服和一些乱七八糟晒着的东西往屋里搬。   而叶寒声将宅子里的所有房间都锁上,门窗都彻底检查了一遍,像是很久都不回来的样子。   然后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件女式的披肩,递给木鱼:“晚上可能有些冷,你披着。”   “今天晚上应该不会冷。”小鱼接过,准备塞进包里,叶寒声见小鱼的动作,另外半截没松手,一用力将围巾拽了回去。   叶寒声往日的性格都比较内向,很少有这么直接的动作,他自己也意识到问题,咳嗽了一下:“这个你还是披着吧。”   小鱼视线在叶寒声的脸上扫过,这回没有在排斥,接过披肩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上了身小鱼才发现,披肩的材非棉非麻,也不是真丝的,摸上去甚至有些扎手,色调也只是单纯的灰色。   不过,应该很坚实。   叶寒声身后背了一个包,围了一个同色的围巾,最别致的是,腰间有个不大不小的腰包,衬得他多了些英气。   叶寒声对上小鱼的眼神,有些疑惑:“怎么了?”   “小老板,你是越来越帅了——”小鱼调侃。   叶寒声脸上有些发红,他从客厅的地板上拿起塑料袋,然后大步朝着门外走去:“走了。”   已经是夜里八点多,外面依旧是一片光明。   只是街道两旁的人家,家家户户点着的是白色的灯笼,大概是都去看庆典的原因,此时后门的巷子里没有一个人影。   白色灯笼打下的惨白灯光,有些瘆人的阴冷。   叶寒声关好门,走到一旁小鱼的身侧:“小鱼。”   “嗯?”   “抬起头来。”   小鱼有些不明所以,不过今天的叶寒声从头到尾都有些不正常,她也不去在意这些,听随叶寒声的话,抬起头了头。   她只觉得自己脸上一凉,才发现有什么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小鱼伸手摸了摸,是一个木制的面具,至于样式没能摸出来,那边的叶寒声已经从塑料袋拿出另外一个面具,给自己戴上。   街道阴冷的灯光下,小鱼看清了对方面具的样式,繁复的绘图和雕刻——是麒麟天空此时炸响了烟花,将叶寒声面具的阴冷也驱散了大半。   走到正街上,小鱼才发现,原来纪念日的今天,小城里街上每个人都带着面具,款式风格多种多样。   年长衣着的,脸上多半是戴着一些神话中的人物,道家的三清,佛家的诸神,神话传说的封神榜,还有关公包公一流的名人。   而年轻一些的,脸上戴着的则更具有特色些,有复古的神兽,也有现代媒体中的角色,V字仇杀,钢铁侠,蜘蛛侠。   几个穿着漂亮裙子的妹子,则戴着半截蝴蝶面具,蕾丝边羽毛装饰,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和好看的下巴,引得无数人回头。   而孩子们,带着的面具,都是动画角色,从国漫的喜洋洋到日漫的叮当猫,还有迪斯尼的米奇和布鲁斯。   ……   小鱼从巷子里踏进正街,就像是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小城并不算大。   人口也不算多, 平时只觉得安逸舒适,甚至有些空荡荡的。   但是今夜,像是整个城市的人都涌上了街头,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人。   街上的白色灯笼明晃晃的挂着, 无数孔明灯从点起,在半空中悬浮着, 而街道上, 汹涌着带着各式各样面具的人。   像是一幅现代的浮世绘。   叶寒声走在小鱼身后半步,一手拽着小鱼的袖子,防止她走丢,而一手护在木鱼身前,防止别人挤到——她右手残疾,在人群的拥挤中,显得有些被动。   小鱼自己,却没有什么弱者的自觉。   她半抬着头, 脸上满是惊奇, 她似乎毫不在意周围人潮涌动, 随波逐流的跟在众人身后。   被一步步推着往前走。   到了主干道上, 路面宽了起来, 街道两旁终于有了摆摊的位置, 就像是古代的庙会,每个摊位前挂着一盏灯笼。   每盏灯笼上都标着字,表明自己摊位上卖的是什么。“酒”、“茶”、“花”、“吃”……灯笼高高挂起, 即使隔着茫茫人群,你也能一眼看到什么摊位在什么位置。   两人背着包,都不太愿意和别人挤,下意识避让着,反而慢慢的被挤到了边缘的位置。   终于,她被拥挤的人群卡在一个摊位前,不能再往前了,叶寒声在几步之外,被重重人群隔开,正在艰难的往这边移动。   她身侧的摊位只有三轮车大小,灯笼挂出的是“杂”字,是一个卖杂货的摊位。   一个带着慢羊羊村长面具的老人坐在摊位后,苍老的如同枯木的手,慢慢的收拾着被上一位顾客弄乱的小物件。   木鱼在摊位前驻足,视线落在其中的一个木偶身上。   那是一个盘坐着的和尚,双手合十,庄严宝相,他右手缠着一串佛珠,而□□上——   木鱼拿起木偶:“老板,这个是?”   “这个就是大师。”   “大师?”   问出这种常识性的问题,老板也并没有不耐烦,想着眼前这个姑娘可能是新来的,笑着解释,“就是今天被纪念的师父,他圆寂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的法号——久而久之,大家都用大师称呼了。”   “他是怎么死的……”   小鱼话刚出口,叶寒声从后面挤了过来,替她挡住了后方的人,他侧过头看了木鱼一眼:“小鱼,要走了,现在人少一点了,后面人会越来越多。”   “马上就好。”她从包里翻出零钱:“老板,这个多少钱?”   老板摆了摆手,笑呵呵道:“姑娘,这街上,今晚所有东西都是不收钱的。”   小鱼愣了一下:“免费?”   “这是回馈大师的功德,全城路两旁挂灯的东西,都是免费的。”叶寒声解释道,替木鱼拿起玩偶,塞到她手里,“走吧。”   她随着叶寒声的步伐,踉踉跄跄的在人群中被推着上前,手中的木偶在街道灯光照射下,依旧能看的清清楚楚——   □□下摆的位置,绣着两条鱼,一黑一红,组成一个太极的图案。   阴阳鱼。   叶寒声带着木鱼走过一条主街,在岔口的位置,和街上的人流分开了,朝着相反的人群走去。   他身体素质一般,赶了这么多路,手心里都是汗水,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叶寒声看了一眼岔口的巷子:“走吧,今天人太多了,我们走小路。”   小路跟叶记后街一样,到处都点着白色灯笼,明朗如昼,除了偶尔走过的老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人。   叶寒声的速度很快,他几乎蒙着头在前面走,时不时低头去看手表,仿佛在盘算着时间。   越到后面,越发快起来。   走到大半的时候,叶寒声才像是意识到什么,猛然停下来,一转身并没有看见木鱼的身影。   苍穹的烟花声在遥远的地方炸响,小巷却只有呼啦啦的风声。   他脑子一片空白,呼吸几乎卡在了肺部。   叶寒声正觉得腿脚发软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拐弯处走了出来,她的脚步很轻,踏在青石板上,几乎没有声音。   小鱼看着戴着麒麟面具的叶寒声僵在原地,有些疑惑:“小老板,怎么了?”   “今天有些乱,你……”叶寒声缓缓吐了一口气,看着小鱼,到底不忍苛责。   想着刚刚的事情应该避免,他下意识伸出手想去牵小鱼,就在两人手指快要碰到的一瞬间,小鱼恰好收回手去,掩了掩身上的披肩。   侧头看着叶寒声,露出一个笑来:“我会跟紧你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还是因为今夜被庆典的气氛所感染,她今日的笑容,似乎格外的好看。   叶寒声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觉得往日的小鱼,脸上虽然笑着,神情却还是有些畏惧的。   不会像今天一样,笑就是笑,干干净净,坚定而温暖。   剩下的路,小鱼果然没有再跟丢,而是亦步亦趋的跟在叶寒声身后,他起初为了照顾小鱼,还放缓了速度,只是后来频频看着时间,速度不得不加到了最快。   到了最后,几乎是小跑了。   终于,叶寒声在一家老旧的汽车站停了下来。   八月末,盛夏夜,叶寒声此时早已经被汗水浸透,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赶上了么?”他身侧的小鱼,整个人清清爽爽,脸上没有一滴汗水,就连脸色似乎都没有变一下。   叶寒声庆幸的笑了笑:“赶上了,时间还有充裕。”   “真好。”   小鱼视线落在面前的旧汽车站上,大白墙,绿色的墙根刷漆,木制的等候椅,还有廉价却厚实的地砖和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小店门口前挂着的海报上,绘制着一个民国旗袍女子,摆着一个柔媚的姿势,托着脸笑着。   在汽车站几十瓦的白炽灯下,扭曲成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越往里走,越像是走在时间之上,仿佛每多走一步,就会往过去多走一段时间。   顺着大门往里走,有个两层的小平房,第一个房间窗口上,歪歪扭扭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繁体写着“售票”两字。   售票窗口后的摇椅上坐着一个大爷,头发如雪,戴着副老花镜,手指扣在椅子扶手上,正在听广播里播放的京剧,一边跟着哼唱一边打着拍子。   “你在这等着我。”十米外,叶寒声停下跟木鱼嘱咐完,独自走到窗口前,俯身低头,“买票。”   大爷打着拍子的手一听,睁开了眼睛,他扫了一眼叶寒声,视线落在他身后的小鱼上。   “想好了么?”   “想好了。”叶寒声伸手在包里翻了一下,抓了什么东西,连着钱一起,一同塞到了窗口里。   大爷晃悠悠的起身,检查了一遍叶寒声带来的“票钱”,确认没有问题之后,从抽屉里拿了一张车票,递回到窗口。   叶寒声顺手将车票塞进了口袋中,将自己的包乱七八糟整理好,转身朝着不远处立着的女子,勾着嘴角笑:“票买好了。”   停车场不大,却显得很空旷。   只有一辆车孤零零的停在角落里,老式的棕色大巴车,涂漆斑驳,玻璃灰蒙蒙一片,车身的两侧更是密密麻麻的贴满了小广告。   像是建国时候产的。   小鱼站在车门前,回过头看了一眼,叶寒声一副不以为怪的样子,极为淡定:“怎么了?”   “我好像忘记家里的煤气有没有关了。”她随口打发了个理由。   家这个字,像是触动了什么,叶寒声眼底的平静泛起微微的波澜,只是脸上的表情被面具所遮掩,没有透出一丝一毫来。   他从口袋掏出一张票来,递给小雨,随即从她后背轻轻推了一把:“放心,出门前我都检查过,不会有问题的,上车吧。”   车内并没有售票员,司机也只有一个背影。   车门前有一盏小灯亮着,影影绰绰的能照见前半排的情景,后排隐没在阴影之中。   粗略一扫,这个点的车子上座率比她想象中的高,座位已经满了七七八八。   她在过道中站了几秒钟,感觉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突然回过头去。   只见带着麒麟面具的叶寒声,站在车门下方,一副并不打算上车的样子。   “小老板?”   “我手机好像忘记带了,得回家一趟。”叶寒声静静的立在原地,笑着解释。   小鱼没有多想:“那我——”   叶寒声见小鱼一副马上要下来的样子,连忙阻止道:“一来一回,肯定错过这趟车了,票都买了,不坐多浪费。你先坐这趟车出去,到了地儿,然后再车站等我,我坐下一趟车过去就好。”   车门在叶寒声话音未落的时候,自动关上,将两人隔开。   “司机师傅——”小鱼刚要开口,只听“轰”“轰”“轰”……无数巨响几乎同时响起,接二连三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开。   五颜六色的光束下,她的声音被尽数吞没,小鱼回头的时候,就看见车外的叶寒声正追着汽车跑着,在喊着什么。   “……小鱼,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   叶寒声看着车子行驶出了车站,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酿跄的停了下来。   “还有,我忘记跟你说,我喜欢你了。”   最后一句,更像是喃喃自语。   整个城市的庆典,似乎慢慢进入了正题,远处的烟花此起彼伏的绽放,欢庆的动静愈发热闹。   他却似乎像是这个城市的局外人。   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叶寒声半垂着头,漫无目的的走着。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脚步一顿,视线落在地上,路灯将前方人的身影拉的老长,即使因为角度的问题,影子变形的厉害。   可依旧能够看出,对面人身影窈窕,披着一件围巾,右手不自然的半垂着。   叶寒声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抬起,就看见刚刚在他眼前被送走的人,正站在对面不远的路口。 第一百一十四章   巷子两旁的白色灯笼, 打下一层苍白的光。   灯下的年轻女子,已经有了成年女性的身量,仅仅是靠在墙上, 灯光投下的身段,显出几分婉约来。   叶寒声感觉到空荡荡的胸腔被什么慢慢填满, 眼里的色彩,被升空的烟火染透。   见叶寒声只在巷子那头沉默着不说话, 小鱼低头咳嗽了一声, 摸了摸鼻头:“我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这大半夜过去也不安全,就想着,还是先下车……”   叶寒声抬腿走向小鱼,神色被面具掩住,很难看清他的表情。他眼中色彩慢慢收敛,一把抓住小鱼的手,就往回拖:“回去。”   “去哪?”   “回车上。”   小鱼跟着叶寒声走了几步:“回不去了, 车走了。”   叶寒声闷头继续往前走:“走不了, 一人一票, 收了你的票, 车子在天亮之前都会等你。”   小鱼眼中的光明明灭灭, 最后笑意都融化在了夜色之中:“票我拿回来了。”   叶寒声的脚步戛然而止, 他猛地回头,看向小鱼:“你说什么?”   “我说车票,我拿回来了。”小鱼轻轻一挣, 挣脱开叶寒声的手,从包里翻找出车票,塞回叶寒声的衣服口袋里,“记得收好。”   说完,不等叶寒声反映,伸了个懒腰,转身朝着烟火的方向走去:“我问了司机,说这是今晚最后一辆车了,所以我们暂时可能走不了了,小老板,现在咱是回家还是去街上凑热闹?”   小鱼走了几步,虽然没有等到身后人的回应,却听到了跟上来的脚步声。   遂自己总结:“要不先去街上看一会儿,再回家?”   正街是回家的必经之路,想不想看都是要路过的。   身后人依旧没有回答。   她笑了笑:“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身后的人越过她,扬手拍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他自己反而笑了。   “胡闹。”   小巷依旧是来时的小巷,挂着大白色灯笼和装饰,惨白的光线影影绰绰撒了一地。   空荡荡,鲜有人迹。   两人一前一后,叶寒声在前,牛筋底的皮鞋,脚步声略微沉重,小鱼在后,穿着帆布鞋,脚步声很轻,无人说话,却显得十分静谧。   两人在曲折的箱子里穿行,离那漫天烟火的璀璨,越来越近,渐渐的,连锣鼓声、欢呼声、嬉笑声、以及成为背景的庆典鼓乐声,也清晰可闻。   终于,越过路口最后一个拐弯处,两人再次踏入了街上的盛典。   ***   和来时的单纯路过不一样,这次叶寒声既没有着急赶路,也没有一直提醒小鱼注意安全。   叶寒声放任小鱼自己看自己的,自己玩自己的,他只是跟在她身后缀着,确保没跟丢。   只是小鱼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要安静的多。   偌大的闹市街头,各种私人组织的团体正在载歌载舞,戴着面具的人随着节奏扭动着腰肢,时不时会有人放声尖叫,引来一片跟随的欢呼声。   年轻人平日里隐藏的桀骜不驯,在面具之下,尽数倾倒起来,随着鼓点的节奏,一言不合就斗起舞来。   小鱼也只是站在一旁乖巧的看着,脸上带着笑,看到开心的时候,甚至还会很捧场的鼓掌欢呼。   但是,也仅限于此。   她依旧站在驻足的地方,远远的看着,没有踏前一步,也没有多停留半分。   走马观花。   直到一个皮影戏的摊位前,小鱼才仿佛是真的看见自己喜欢的了,聚集会神的看着小人们在幕布上表演着,几分钟也没有动一下。   叶寒声走到小鱼身侧,见她表情认真,也随着看起来,今天皮影戏上演的剧目,就是广为人知的故事《法师除邪》。   艺术,毕竟有夸大的成分。   和所有完整的剧目一样,《法师》的故事线逻辑清晰,分为三章,着重点不一样。 第一章说的是法师自渡。   说的是孤儿在俗家的时候,并不受待见,虽然真诚待人,却倍受欺凌,为了佐证法师成长的困苦,还有个无恶不作的地主炮灰。一场瘟疫来临,法师不计前嫌救了整个村子,受到了村子的爱戴。只是这时的法师,却看透了生死苦,决意遁入空门。 第二章内容是劝说。   小城邪祟纵横,法师决定前往,出发前三天,分别有三人进行劝阻。第一人是山底的官员,晓之以理。第二人是法师出家前的亲人,劝之以情。第三人则是庙里的主持,论道因果。最终法师佛法高深,三人反被劝服。 第三章说的是渡人。   法师来到小城,发现了邪祟,法师救人施药,以佛渡人,以法保一方平安。就在小城逐渐清明的时候,黑影笼罩在了小城上空。法师以身饲魔,魔却不甘心,两者在幕布上你来我往缠斗。   最后邪祟除,法师却也陨落。   小鱼看的时候,正好从第三章中间看起,叶寒声站在小鱼身侧,轻声的替她科普前面的剧情。   就这么站着看完了结尾——百姓哀戚悲伤,小城连降月余大雨而不止。   这原本小城人耳濡目染的故事,但是一群还在围在皮影戏摊位前本笑闹的孩子们,看到结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   他们并不明白牺牲的壮烈,但是他们已经隐约知道,死亡代表什么。   但是小鱼显得格外的平静,侧过头看向叶寒声,甚至还笑了笑:“咱们劳动群众的想象力,很丰富。”   对剧目只字不提,甚至似乎连一丝感染和惊叹都没有。   叶寒声:“想象力?”   “是啊。”小鱼收紧了自己的披肩,目光投在半空中。   慷慨赴死哪里需要那么多理由,什么苍生,什么希望,什么生命,什么大爱,不过是后人赋予的。   事实上,大约责任占三分之一,情形所迫占三分之一,而另外三分之一却是想着结束了。   叶寒声听了小鱼上半句,却没有等到她下半句,侧头看了一眼木鱼,看着她半仰着头,带着面具的脸看不出神色。   想着她大概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岔开话题:“戏看完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说还好,一说他自己都觉得的确很饿了,晚上两人匆匆扒了几口饭,大概早就消化的差不多了。   小鱼垫起脚,看着街道两旁的灯笼,果然有不少吃的摊位,但是离得都不近:“要不,我们回去再吃吧。”   “回去吃也先吃点垫垫肚子。”叶寒声视线落在对面街上,有烧饼也有包子,想着小鱼右手不方便,侧头嘱咐道,“你站在这别动,我去对面拿些吃的就回来。”   小鱼点头。   叶寒声一头便扎进了街道的汹涌的人流之中,一眨眼就消失了踪迹。   知道人多容易走散,小鱼说话算话,她站在原地没有动,面前皮影戏刚好上演了今晚第二出戏《大闹天宫》,传统的神话故事,传统的演绎方式,她立在街头,津津有味的看了起来。   只不过她刚看了个开头,叶寒声就已经回来了。   他从人群里走回来,显得意外的轻松,手里拎着两个包子一杯果汁,递给了她。   热气腾腾的,像是刚从蒸笼里出来。   小鱼拿了一个,将另一个递回给叶寒声,他摇了摇头,麒麟面具有些狰狞的表情,在灯光下显现出几分柔和出来。   两个包子,肉馅,她盯了看着几秒,突然笑了起来。   然后一口一口,毫不客气的在街头啃了起来,啃完包子对面的男人已经递上前一小包湿巾了。   她接过湿巾擦完手和嘴角:“咱们接下来去哪?”   叶寒声没有出声,而是自然而然的拉起她的手,往人群里走去。   他的手干燥,而且有些凉,小鱼看着他的背影,也抬腿跟了上去,两人一路上,逢吃必停,逢游戏必玩。   只是这一路,叶寒声的话很少,吃的时候负责去挤,玩的时候负责递东西,就连赢了玩偶娃娃,他也负责一路抱着。   小鱼玩的有些累了,一手扯过身侧人抱着的娃娃,顺手给了街上眼巴巴看着的孩子手上。   叶寒声递上去最后一个娃娃,半抬着头,视线落在街头的另一个方向,不知道看到什么,眼底的情绪慢慢的收了起来。   他看着小鱼,眼里又慢慢浮现出笑来:“我去买瓶水,你站在这不要动。”   一模一样的嘱咐,他说完后退半步,却被小鱼伸手给拽住了。   她手中最后一个娃娃跌落到地上,似乎也浑不在意,就这么握着叶寒声的手,将他往巷子的方向拽过去:“你跟我来。”   叶寒声像是意识到什么,伸手挣了一下,却没有挣开,只能就这么被她半拖着到了巷子里。   巷子很长,只有一盏白色的灯还亮着。   小鱼找了个光线较暗的地方,将人堵在了墙底,一手覆在了对方的麒麟面具上,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随着她的轻笑声,巷子里所有的灯光,在一刹那暗灭。   几乎同时,面具也被掀开。   她一手拉着对面人的衣领,狠狠的吻了上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这一幕相似的像是重演, 只不过角色颠倒了过来。   木鱼这一个吻,开玩笑的成分居多,赌气的成分也有, 剩下的便是满满的恋慕和想念了。   司度先是一僵,感觉到木鱼熟悉的体温, 才意识过来自己第一时间居然想岔了,他有些好笑的承受着木鱼看似粗暴直接, 其实还有些怯生生的吻。   唇齿间的呼吸交融着, 似乎有甜味在味蕾间炸开,司度半低着头,搂紧了木鱼的腰,反客为主。   将木鱼吻的迷迷糊糊后,司度稍稍拉开了距离,虽然周遭漆黑一片,却并不妨碍他的视野里木鱼漂亮的样子。   他拥着木鱼:“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原本想着,顶着叶记东家的面具打扮, 陪木鱼好好玩上一会儿, 再全身而退, 不料这刚想撤退呢, 就被木鱼拽进来了。   “这还需要发现么?”木鱼手拽着司度的衣角松了松, “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上次咬了我就跑,我还没算账呢,这下撩了我又打算跑……”   司度听着木鱼碎碎念, 轻笑:“我要不咬你一口,今晚你又该哭了。”   木鱼细想也是这个道理。   她和司度原本就是度量,虽然度不自度,量不自量,但是彼此的福祸,两人还是能够隐隐有感的。   当初乔雪出现的时候,她咬了司度那么一口,拈酸吃醋是真,但是将自己的记忆封在司度身上,也是真的。   所以司度起来自己的时候,第一时间找到自己,调戏是真,咬自己一口也是真的。   要不是司度巷子里咬的那么一下,她现在依旧是叶记堂前看店的小姑娘——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多大,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   想到这,木鱼重逢的惊喜也被冲散了大半,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那个乔雪,和我师父什么关系?”   木鱼并不知道她失去记忆后,太衡那边发生了什么,还以为自己只是被算计后,司度找上门来而已。   但是她对乔雪那一场对峙,还记忆犹新。   那手诀,那起势,甚至是很多惯用的手法,都与她类似。   确切来说,是跟上一任司量类似。   司度眼睛沉了沉,决定跟木鱼实话实说:“你应该清楚,度量走的是师徒制,收徒的时候,天赋和能力虽然重要,但是心性更加重要。”   “嗯。”   木鱼点点头,这个她感同身受,师父为了磨砺她的心性,不惜用一截墨玉尺封了她的右臂,生生将她棱角磨平了,才承认的她。度量执掌生死祸福,要是心性偏激,或者心性阴暗,迟早会酿成大祸的。   “只是心性并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评判出的,所以历任度量寻找继承人的时候,并不止一个人选。就好比我师父,当初为‘度’寻找的合适人选,除了我还有两人。”司度半低着头,“而乔雪,则是你师父找的第二个人选。”   木鱼没料到剧情原来是这样,对突然冒出的身份还有些不能适应:“所以算起来,乔雪是我师妹?”   “不,她只是弃子,如果她赢了,你也只是弃子。”司度声音很淡,“为了不让弃子成为继承人的阻碍,大多时候,在继承人不知道的时候,就着手处理了。”   木鱼眨了眨眼,听的一脸懵逼。   “当初你桀骜热血,不受管教……”司度记忆中,闪过木鱼年少时的样子,语气也不由的缓了下来,“严格算起来,她天赋虽然不如你,但是你难管教那段时间,司量曾在你和乔雪之间摇摆过,为此耽搁了一段时间,反而把乔雪的心养大了。你师父也着手处理过,大概没有处理干净,我又隐退了十年,所以她找上门的时候,已经成了气候了。”   木鱼总算理出了头绪,想起司度对乔雪“偏执”二字的评价:“她威胁过你了?”   不然依着司度的性格,到了什么份上,都不会牺牲美色去陪吃陪喝还陪逛街。   “算不上威胁。”司度手握着木鱼的长发,感受着木鱼发梢的触感,“只是跟我谈判了一下。”   木鱼现在有些佩服乔雪,能跟司度谈判,还能把自己算计到一下子没爬起来,别的不说,心计和胆子都没的说。   她捂着自己的右臂,五指也只是勉强动了动,目前她虽然记起来了,但是行动力估计连之前的一半都不到。   “司度,墨玉尺……”木鱼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巷子外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小鱼——”   “小鱼——”   ……   叶寒声由远而近,像是贴着巷子,一个接着一个寻找。   司度看了一眼巷子口:“你先回叶记,现在那里最安全。”   “你身边更安全。”木鱼皱起眉,对这个说辞明显不满意,司度今天撩了她就跑,肯定有他的原因。   “真好。”司度看着木鱼生动的表情,说了个莫名其妙词。   随即伸出手,捏了捏她皱起的眉间,“我还有事,你现在的样子跟着我,你不安全,我也不安全。”   这个理由,木鱼倒是没法反驳,她现在这个样子,的确容易拉司度后腿。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乔雪,把墨玉尺找回来。   “小鱼——”   叶寒声的声音终于出现在了巷子口。   木鱼抓着司度衣角的手下意识松了松,就在这一愣神间,一阵凉风卷过,她眯起眼睛,倒退了半步,再睁开眼睛。   巷子里路灯亮起,木鱼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人,只有摘下面具的叶寒声,一手拿着她跌落的披肩,从巷子口小跑了进来。   木鱼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面具,轻叹了一声。   这正常人当久了,突然废了起来,也的确不太习惯。   ***   叶寒声接受了木鱼认错了人的理由,却依旧被吓得不轻。   回去的路上,他拽着木鱼的手腕没有放手,遇到人多的时候,就收紧了手,直捏着她整个手腕都是红色的。   木鱼一声不吭,任叶寒声将自己从热闹的正街,一直拖到了叶记门口。   去开大门的时候,叶寒声才发觉自己手上还拽着木鱼的手腕,跟触电似的松开手,就看隐约灯光下,她手腕有着触目惊心的红色。   “不碍事,我只是皮嫩,一会儿就好了。”木鱼看着叶寒声通红的脸,反而安慰道,“今晚是我不好,到处乱跑,害你担心了。”   叶寒声原本半是羞愧半是自责,这会儿听见木鱼的话,连忙摆手:“你也是认错人了,都怪我今天戴的面具穿的衣服,都太随处可见了……”   木鱼看着叶寒声一边说话一边手忙脚乱的样子,眼中的神色暖了暖,她推开大门,然后侧过身,将叶寒声散开的围巾围好:“谢谢小老板,今天我很开心。”   叶寒一眼就扎入了木鱼的眼神中,她的眼底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茫然和单纯,取代而之是带着洒脱的成熟,还有波澜不惊的平静。   他的手落在木鱼的肩膀上,到底没有选择去拥抱小鱼,只是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今天我也很开心。”   吐出最后一个字,他右手用力,不轻不重的一推,想将木鱼推到院子里。   只是木鱼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倒退开,反而他自己脚下一个不稳,越过木鱼,直接倒向了大门内。   台阶并不高,叶寒声却愣是滚了几圈才停下来,他猛然抬头,木鱼立在门外,似乎一动都未曾动过。   卡啦啦——   大门当着两人的面缓缓关上,将两人隔开为两个世界。   一个在内,一个在外。   木鱼隔着越来越狭窄的门缝,对着叶寒声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像极往日单纯的只担心叶记盈亏的小鱼。   大门在被关上的一刻,木鱼左手握住了大门前的兽首铜环,兽首宛如活起来一般,咬住了她的左手,鲜血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地面上。   她毫无所觉,视线落在半空中——   叶记花了数代布置、叶寒声耗费一天重启的防护阵法,在整个叶记周遭升起,只像是盈盈升起的一层雾。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短短的一瞬,兽首铜环将木鱼的手吐出,木鱼左手未停,手诀一道道的打了上去。   门上两个门环扭曲着,相互咬合融合,组成一个铜锁的样式,将整个阵法甚至整个宅子,牢牢锁住。   木鱼做完这一些,从自己背包里找到湿巾,不慌不忙的擦干净手,顺手将用湿巾扔进了垃圾桶内。   这才转过头,对巷子一端的方向:“既然来了,何不现身叙叙旧。”   巷子尽头,首先出现的,是被灯影拉的老长的狗的影子,有着修长的四肢和强健的躯干,影子像是小山一样,扑在了巷子口。   随着狗的走近,它的影子越来越小,露出身后一道婀娜的身影,长发扎起,凹凸有致。   一人一狗完全没有闯入别人领地的自觉,像是在自家门口闲庭漫步,又像是只是来串门会友。   她甚至还冲着木鱼嫣然一笑。   “第三次见面,我们可谈不上叙旧。”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月末的夜风, 还有些闷热。   大狗吐着舌头,低声的咆哮着,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 目光狠狠的盯着大门的方向,后肢在地面刨动着, 却不敢再往前半步。   它身后的年轻女子,穿着红色短裙, 一张脸稍显稚嫩, 却有着女人的风情,原本的短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波浪卷。   长长的睫毛卷而上翘,有着黑色眼影相称,反而让人忽略掉了她那双原本长的就漂亮的眼睛。   她这么一打扮,和之前十七八岁的少女形象,差距十万八千里。   木鱼站在台阶上,对身后剧烈的砸门动静视若不见, 将身上的披肩整理好:“詹小姐, 这个点叶记可不做生意?”   詹子溪安抚着腿边的大狗:“这个时候了, 你还有心思关心叶家的生意?”   “没办法。”木鱼神色淡淡, 像是只是站在门口跟人寒暄, “拿人工资, 忠人之事,谁叫我干的就是这份活。”   詹子溪视线定格在木鱼脸上,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却连一丝一毫意料中的害怕都没有看见。   她歪着头,有些好奇:“你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叶寒宁可葬送自己的未来也要把你送出去?”   木鱼居高临下的看着詹子溪,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可能因为我长的好看。”   詹子溪笑了起来,她声音清脆有穿透力,尾音上扬,能让人清晰的听出她笑声中的嘲讽:“姐姐,你还真是幽默。”   “过奖。”   ……   木鱼一边跟着这中二少女乱七八糟扯着,一边感受着身后阵法的流动,直到封印最后一个术式结束,她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细微的松动。   “说实话,我们跟叶记少东家的帐,原本就要留着以后慢慢算的,所以也不在意小姐姐你拖延时间。”詹子溪一张年少的脸顶着浓妆,笑的角度并没有变化,却也没有往日故作的纯真,“这一趟,我是特意来请小姐姐去做客的。”   木鱼靠在门上,轻笑:“请?”   “自然是请,对太衡新一代的司量,我们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   木鱼已经很久没有被年轻的小姑娘怼过了,这半年连遇两个,突生一种自己老了的感慨。   于是抬腿从台阶上下来:“走吧。”   詹子溪愣了一下,她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强行带走木鱼的准备,没想到她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木鱼每往前走一步,黑色的大狗就往后倒退一部,等到木鱼走到詹子溪跟前的时候,大狗已经往后倒退了几米有余,带着拉绳将詹子溪也拖着后腿了半步。   詹子溪回过神来,木鱼已经绕过她,朝着巷口的方向走出去。   她胡乱的安抚了大狗几下,几步追了上去。   叶记周遭,十余道黑色的身影陆续闪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只余有叶记大门内叶寒生,还在噼里啪啦的砸着坚不可摧的大门。   ***   夜已深,庆典依旧热闹。   老人和孩子已经散了大半,空出了一半的空间,街上的气氛却没有冷却,反而愈加热烈起来。   后半夜,是年轻人的狂欢。   无数乐队在架起了简陋舞台上隔空比拼,街上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音乐声,观众们在台底欢呼着,随着音乐随意摆动着。   乐队的风格鲜明,台下的观众立场却不太坚定,那边某个吉他手炫技一波就呼啦啦的围了过去,这边某个主唱嗓音迷人颜值逆天,就又呼啦啦的围了过来。   气氛浓烈且和谐。   就在这个时候,街边台上所有的乐队,在同一时间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鼓手敲着节奏应和着主唱们的倒计时:“十、九、八、……三、二……”   “轰!”   最后的一字被淹没在了漫天的烟花之中,所有的乐队炫技似的演奏着各自的乐器,音乐将零点的气氛,进一步推进了高潮。   “十二点了。”詹子溪视线落漫天的烟花中,“又是一年了。”   木鱼和詹子溪并肩而行:“你这话,像是过年说的。”   詹子溪没料到木鱼这么好说话,原本尖锐的棱角用收了不少:“对我们而言,今天跟过年差不多了,都是往日翻篇的日子。”   两人说话间,对面一对情侣走了过来,手挽着手有说有笑。   他们走到木鱼和詹子溪面前,提前往左走了几步,绕过了木鱼,却像是对詹子溪视若无睹。   穿过詹子溪的身体,毫无反应的走了过去。   木鱼猛然回过头,那一对情侣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依旧手挽着手,笑容甜蜜。   詹子溪看着木鱼的反应,咯咯直笑:“是不是很有意思。”   木鱼回过神来,眼底的神色慢慢涌出些许惊骇来,却又被自己瞬间镇压下去,恢复到了之前的淡然:“你指的是?”   詹子溪倒是没有隐瞒。   “明明是同一个地方,却有重叠着两个城市。”   “一个是正常的江南小城,一个是不存在在地图的城市,生活在后者的人,只要活着的日子,都无法踏出城市地界线一步。”   “每年今夜,两个城市会进行剥离,像是分割成了两个完全互不干扰的世界他们看不见我们,我们也触碰不到他们……一直到天亮才会恢复。”   詹子溪歪头看了一眼木鱼:“这样还不算有意思?”   “听起来的确挺有意思。”木鱼像是想到什么,“今天的班车,是‘出去’的唯一途径?”   詹子溪看着终于变脸的木鱼,似是很有成就感,笑道:“是啊,不然你还真以为我在院子里跪的是你呀?我跪的是叶寒声手里的‘车票’。可惜叶寒声宁愿把你送出去,也不愿把票给我,真是茅坑里的石头。”   “小老板——叶寒声他自己没想过出去?”   “他那样的人,大概在哪活着都一样吧。”说着,詹子溪牵着她的大狗,左转进了一个巷口,“啊,到了。”   木鱼跟在詹子溪身后,她立在巷口,看清对面的情形,眼中的瞳仁下意识的收缩了一下。   她只有百米不到的距离,巷子两旁挂着一排排大红色的灯笼,在夜色中,透出一种诡谲的喜庆。   但是木鱼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巷子的尽头。   哪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的翻过来,无论是楼房,还是树木,无论是公路还是桥……整体倾斜了三十度有余。   城市的变化并未到此为止,还在不断的倾斜。   仿佛顷刻间,就会天翻地覆。   詹子溪咧开嘴笑:“欢迎来到离楠。”   ***   十五年前,夏。   “双城,阴阳之地,由轮回执掌。”   “镇妖塔,镇妖之地,由礼乐执掌。”   “千佛,度化之地,由节气执掌。”   “楠城,流放囚禁之地,由……”   司量的声音很好听,在烦躁的夏日,像是能把清凉沁入人心。   年少的木鱼却依旧一脸烦躁,她的脸上还有着些许婴儿肥,皱起眉的时候,眉头会突起一个小疙瘩,十分有意思。   她单手在草稿纸上刷刷算着奥数,顺口接到:“由度量执掌?”   司量手中的报纸卷成圆筒,狠狠的敲了敲木鱼的脑袋,见到木鱼龇牙咧嘴的样子,眼中透出些许笑意:“你倒是会给你师父揽事儿。”   木鱼看了一眼自家师父,翻了个白眼:“师父,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哈。”   司量重新回到摇椅上:“说。”   “你给我起名叫木鱼,是不是已经盘算好了,每天没事就敲敲我脑袋,就跟敲木鱼似的……”   哐当——   角落里,有茶具被打翻的声音,木鱼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沏茶的司度,居然把茶杯碰翻了。   她咧着嘴,正想笑上几句,就被司量先逮住,伸手又是敲了一下:“凝神,静心,一心一意。”   非挑她写题的时候授课,这不是师父自己捣乱在先么?   这年头,做徒弟的不容易呀。   木鱼感慨着,伸手划掉刚刚算错的步骤:“师父,您继续。”   司量了清了清嗓子:“刚刚说到哪了?”   “说到南城,流放之地,由……”   “南城,流放之地,由司度执掌。”   木鱼写题的笔一顿,再次抬起头来,以为自己听错了:“师父?”   度量向来互为搭档,分工明确,却形影不离,在某种意义上,这两个身份是一体的。   怎么可能会出现执掌一城的时候,会只出现司度一人?   司量像是听见了木鱼的疑惑,又像是没有听见,摇椅重新咿呀作响起来。   “南城,又叫离楠城,谐音离难。”   “这个地方,除了司度,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自由离开。” 第一百一十七章   年少的木鱼, 对时间还没有什么概念,觉得师父会一直在的她,总以为未来这两个字太过遥远。   什么执量人, 什么功课,什么城市……对她而言更像是功课, 所以,无论那个城市是叫南城, 还是叫离楠都跟她关系不大, 她更关心的是主角司度。   只是司度本人在,她也不好问,一套奥数题花费了往日双倍的时间,还是做的乱七八糟。   等司度离开,已经是黄昏了。   木鱼收拾着着自己的作业本,拎着个凳子,坐在司量摇椅后,伸手替他按肩, 笑着说:“师父辛苦了, 我给你捏捏。”   司量对自己徒弟十分了解, 眯着眼睛享受着自己的“贿赂”, 几分钟后才慢悠悠的开口:“说吧, 想问什么?”   木鱼嘿嘿一笑, 也没有客气:“师父,那个离楠,连您和总司大人都不能进去么?”   “想要进去, 无论是我还是总司大人,都有办法。只是问题在于,楠城的钥匙只有一把,我们进去后,可能就出不来了。”   这么一说,木鱼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钥匙在司度那?”   司量摇了摇头:“司度自己就是钥匙。”   ……   “小姐姐?”   木鱼的回忆被身边人打断,她看着还在不断倾斜的半个城市,眼中的情绪翻滚成一团,恰好被夜色掩住。   詹子溪正在她面前十米远的地方,转过身,歪头看着她:“怎么了?”   “没什么。”   木鱼抬腿跟了上去。   百米的小巷,从一头看向一头,似乎是之的,但是走到一半的地方才发现,它是回环着弯曲的。   木鱼边走,边有一种往墙上走的错觉,但是每到跟前,她的下一步,依旧踏在路面上。   就像是太空人员在没有引力的情况下,完全失去了上下左右辨识的意义。   巷子看起来并不长,木鱼走到巷子对面,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她立在巷子的尽头,想起什么,回头看去。   ——她来时的世界,仿佛才是倾斜的。   ***   两个重叠的世界。   有着一样的街道,一样的楼,甚至是路灯的样式,和路旁的绿化带,都是一模一样的的。   只是那边的世界,街道两旁此时清一色挂着的是白色的灯笼,而这边的街道两边,密密麻麻的挂着红色的灯笼。   古式的,隐隐的能够看见烛火摇曳。   原本应该是喜庆的颜色,或许是因为不够明亮,又或者是因为光线已经扭曲,投到地上,营造出的,反而是一种压抑而沉重的基调。   就像是老式灵异题材的港片,整条街都蒙上了不自然的滤镜。   木鱼跟在詹子溪的身后,转了一条巷子,进入正街。   街上的人不少,但也不多,远远扫上一眼,就能看见不同朝代不同阶级甚至不同身份的打扮。   有长袍广袖,短打汗衫,有官服加身,也有佩环满衣珠翠满头……自然,也有近代的对襟盘扣和现代的吊带牛仔。   走近些就能发现,穿着遥远朝代的人,宛如行尸走肉一般,面无表情,目光呆滞。   而近代的一些人,却鲜活了不少,哪怕他们表情压抑隐忍,眉眼间都是阴郁,周遭都是负面情绪。   最像“人”的,则是打扮现代的人,他们在路上行走时,目光还有变化,表情也有不一样,有几个年轻的人,见到木鱼,甚至还露出了好奇的神色。   只是再对上詹子溪脚边的大狗,都下意识的往旁边挪动了几步,她自己却似是毫无所觉,闲聊般跟木鱼说:“其实作为囚牢,这里的管理还算得上比较宽松,除了少部分人会圈起来之外,大部分人,可以在一定区域活动。比如你看他,就走不出这条街。”   顺着詹子溪的视线看去,刚好有个年轻人,走到街道尽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被重重的弹了回去。   木鱼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范围的划分是按照……”   “按照罪责的轻重,有些人是活动范围是一条街,也有人的活动范围是整座城——比如叶寒声。”   “你呢?”   “我?”詹子溪笑了笑,眉眼被浓妆带出的风尘仿佛也少了几分,“我的活动区域,大概是半个城市吧。所以今天,如果叶寒声真把你带出去了,我也无可奈何的,没有车票我连车站都到不了。”   大约因为木鱼的莫名配合,又或是其他原因,詹子溪今夜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她看了木鱼一眼,继续解释、“车票和车站,是我们这的称呼。每年今晚,车站都会准时发出一辆车‘出去’,‘刑满释放’的人可以凭借车票乘车。”   “总有些人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不愿意离开这个牢笼,所以当他们不愿意离开的时候,他们的车票,是可以转给其他人使用的。”   ……   两人说话间,已经穿过了街口,刚刚阻挡了年轻人的无形屏障,在两人面前,就像是空气,完全没有阻碍。   第二个街区,显得混乱不堪。   到处都是四散的垃圾和一片狼藉的杂物,有几个人躺在街头,不知是死是活,两人刚踏入的时候,街头的两人械斗似乎才刚刚开始。   两个男人看着都有些武学底子,一招一式都很扎实,只是他们脸颊通红,一身酒气,周遭煞气弥漫,下起手来非常狠。   几乎没有多久,两人身上都已经挂了几个伤口,围观的几个像是司空见惯,连个起哄的都没有,只是冷漠的静静的看着这一幕。   詹子溪在离两人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等他们处理完。”   她口中的他们,却不是械斗的主角,而是箱子另一边,走来的两个纸人。   跟木鱼自己做着玩的小纸人不一样,这两个纸人的体型,足有真人大小,他们几乎是飘着过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木鱼看着他们飘在械斗的两人身后,手握着长鞭一卷,就像是抽在两人的灵魂上,让两个魁梧大汉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他们的酒彻底醒了,脸色苍白,再也顾不得上什么,求饶:“大人,我们一时糊涂……”   “街头械斗,刑三鞭,囚三十。”   纸人的声音近乎机械,手中鞭再次扬起,凌空又是啪啪啪两鞭,直将两人抽的晕死过去然后长鞭一卷,将两人当货物一样,拖到了身后,朝着木鱼两人走来。   走到木鱼面前时,纸人立在她的面前,突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朝着她鞠躬行了个礼,这才继续拖着人,朝着远方越走越远。   整条街上,原本麻木人眼中的死寂,像是被投下了一块巨石,翻起了惊天的巨浪来。   ***   屋子很小,不到十平米的空间里,堆满了纸张和浆糊。   在正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一红衣男子低着头,好看的手握着剪刀,在白色的纸上游走着。   一旁有人说:“赤间,你还是老样子。”   红衣男子似乎做惯了这样的事,没有任何线条的辅助,他一刀剪刀头后,对桌前的人说:“我们好像有很多年没见了,你知道我这里的,日子过的太漫长,我总是记不得时间。”   “十三年了。”司度回答,“上一次我来找你,是为了司量的事。”   “他们的确太过闹腾了。”赤间将纸张转过来再剪一刀,简简单单的两刀,就减出一个人形来,“我想着这两年,你也应该来了,只不过你想好了么?”   司度看了赤间一眼。   “是我多问了,你向来跟你那个伪和尚的师父不是一个性格。”赤司用蘸着朱砂的笔,在纸人身上画着繁复的阵法,正打算去咬自己手指,像是想起什么,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碟子:“最近执法人,能力越来越弱了,借你点血用一下。”   还非常贴心的递上去一把擦干净的匕首。   他这一抬头,才让人看清脸来,眉眼英挺,轮廓英俊,只是神情安静的像是个百岁老者。   司度没有去借匕首,并指为刀,在手臂上划了一刀,鲜血顺着手臂落在了碟子上。   只有杯盖大小的杯子,司度用整整一碗血也没有将其填满,直到一旁的赤间阻止道:“够了。”   司度这才停了下来,他对自己的伤口浑不在意,看着赤间用他的一滴鲜血作为引子,将纸人身上最后一个符文画完。   纸人四肢动了动,从桌上爬了起来,跃到地上,恭敬的站在一旁。   赤间擦干净手,端起一旁的蜡烛,起身对着司度说:“你跟我来。”   他红色长袍逶迤的拖在地上,一阵风吹过,他长袍随风摆动着,露出空荡荡的下半身。   ——他并没有双腿。   但是这似乎并不影响他的行动,他端着烛台,领着司度走到角落,打开一块活动木板,顺着楼梯之下。   楼梯很长,弯曲回环着。   微弱的烛光只能照的到两人的近前,前方满眼都是见不到底的夜色,楼梯上只有司度一个人的脚步声,有节奏的回荡着。   两人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在一扇木门前停了下来。   赤间打出几道手诀,木门微微震动,门上繁复的纹路扭曲着,组成了阴阳鱼的图案。   司度伸手,轻轻一推。   阴阳鱼一黑一红两条游鱼像是活着一般,游弋出门外,拉着各自的半扇门,缓缓的打开了大门。   扑面而来的,彻骨的寒意。   透过冰雾汽朝里看去,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冰床。   一袭黑衣的成年男子,静静的躺在冰床之上,脸上覆盖了冰晶,仿佛是一具毫无生机的实体。   只是,他长着一张,和司度一模一样的脸。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这是一间地下密室。   或者说, 是冰窖。   赤间手中的烛光被寒气侵袭,在眨眼间被扑灭,又再下一瞬再次点燃, 不怎么明亮的烛光,却把整个室内照的明亮。   “听说司量死后, 你有一段时间不是在物色徒弟么,我还以为你不会有用上的这天。”   度量是师徒制传承, 物色徒弟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预感到自己活不长了,要么是觉得不想活那么长了。   这很正常,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总有一天会觉得活累了。   哪怕是在太衡,也没有谁是有义务一直活着。   司度看了一眼赤间:“听语气,你好像很遗憾?”   “是挺……”赤间话说到一半,眨了眨眼,一点没有被抓包的感觉, 反而笑了起来, “看起来你新搭档不错, 比起往年, 你现在看着好歹有点人样了。”   而不是半死不活的, 在一轮又一轮的任务中游走, 周遭的煞气越来越浓,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少。   提到木鱼,司度脸上的表情缓了下来:“以后有机会, 你可以见见她。”   “以后还是别来了,这一次就够我这乌烟瘴气了。”赤间嘴上拒绝着,脸上却笑的很开心,“你以后有时间,多来看看我就好了。”   他说着,拿着烛台率先一步踏进了冰窖,烛火的红色一点点褪尽,随即染上的纯白的颜色,像是被冰晶凝固了一样。   他逶迤的长袍拖出一道道路来,司度跟在赤间身后,道路两边的冰晶一点点的开裂,似是踩的的地方一步不对,整个地面就会坍塌。   冰床之上的人,依旧安静的躺着,对两人的到来毫无反应。   赤间将烛台摆在一旁,伸出袖子一挥,床上人脸上覆着的冰晶消散了大半,露出跟司度长的一模一样的脸来。   虽然面容相似,但是赤间比谁都清楚,床上躺着的这位,连个人都算不上。   或者说,只是个纸人。   执度人执掌生死,一般从小就能预判生死,简单来说身体内有“生”和“死”两种介质或者能力,只是这生和死就是互为对立,甚至是互为矛盾的。   基本上,不是此消彼长,就是此长彼消,只有一样会占上风。   所以每一任司度,年少觉醒时,就决定他是什么人。   要么就跟上一任一样,生占主导,是个慈悲为怀的圣母,要么就跟司度一样,死占上风,是一尊杀神。   历来,每一任都是如此。   但是这一任有些不一样,或者说很不一样。   这一任司度在上任之前,拿了掌印来到南城找到赤间,用了三年时间,将自己身上的“死”一点点剥离出来,封在了这个纸人上。   再出来,已经平和的像是他那个伪和尚师父一样了。   只是对司度而言,随着“死”一同剥离的,不是一半能力,而是大半的能力。   他自己似乎毫不在乎,戴上他那个伪和尚师父送的佛珠,回太衡去接任了。   留下赤司自己很是唏嘘不已了一段时间。   哪怕是现在看到,赤司也习惯性叹了口气:“这十年,你大概也感觉到了,‘他’越来越强了。”   司度:“嗯。”   “保险点,我建议还是先削弱。”赤间有多了解自己,就有多知道这位执掌人,“当然我这只是建议,仅供参考。”   果然,司度连参考的想法都没有,卸下手腕上的佛珠,递给了赤间,手臂上浮出的封印一个个炸开:“我也有个建议,你可能在你的工作间等着,会比较保险一点。   赤间想了想,无法反驳。   无论司度能不能重新融合,他在一旁,充其量就是条池鱼,纸救不了火呀。   于是长袖一展,悠悠的飘走了。   半个小时后,坐在椅子上的赤间感受到了地底剧烈的震动,随之一声巨响,整个的屋子都颤抖起来。   立在案桌旁的两个小纸人,还没有很好的平衡能力,被掀到地上,四仰八叉的躺着。   赤间手一抖,一张上好的紫竹纸,从当中剪断,彻底废了。   他铺开第二张纸,开始了第二轮剪裁,只是一刀并没有剪到头,似有疾风掠过,桌上的烛火已经灭了。   赤间突然抬起头来,桌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下了一个人。   依旧的眉眼,依旧的表情,甚至是嘴角的弧度都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周遭的气质天翻地覆,煞气冲天。   如果说之前的司度还像是内敛的玉石,而现在,他则是锐不可当的剑。   “她,就托你看顾了。”   话一开口,周身所有外溢的锐利和煞气,通通收了回来。   眉眼的厌世和疲惫便升了出来,像是一把血迹斑斑的刀。   等这尊杀神离开屋子,赤间将手中的剪刀一甩,懒洋洋的坐在椅子上:“我自己都被关着,还惦记着使唤我,良心呢……”   他絮絮叨叨的念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阁楼里,再次想起了卡嚓卡嚓的剪纸声。   执“度”人换了一代又一代,南城的执掌人也换了一代又一代,只有他和这些纸人们,在这座城里,一年又一年。   ***   詹子溪在前面带路,木鱼在后面跟着,越往里走,环境越发恶劣。   木鱼表情淡然的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她边走着,边时不时观看周遭的环境,一点也没有被挟持的自觉。   时不时还会问上几句——   “你带我去哪?”   “是要见什么人么?”   “你们跟太衡有仇吗?”   “你年纪这么小,是怎么进来的?”   “有男朋友了么……”   ……   刚开始,詹子溪还会回答几句。   “我们去见一个人。”   “见谁,你到了就知道了。”   “你应该问,这满城的人,谁跟太衡没有仇?”   到后来,却是一句都不想回答了,放任木鱼自言自语,东张西望。   南城是流放之地,最不缺的就是好事之徒,尤其是今天,就连第一次来的木鱼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焦躁。   两人一路走来,受到的攻击就不止一次,每一次木鱼都远远的躲在一旁,看着詹子溪那半吊子的水平,勉强靠着大狗抵挡着。   可每到危险的关头,不是暗地里有人出手,就是巡逻的纸人刚刚赶到。   到第三次的时候,詹子溪终于忍不住了,捂着手臂上的伤口,扫了一眼木鱼:“太衡的执量人就只会看戏?”   “詹小姐,我现在是阶下囚。”木鱼轻笑,“别说我现在半废着,我就是好好的,能呆在一旁看戏,而没有加入对方袭击你,你就该偷着乐了。”   詹子溪表情一滞,似乎也知道自己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板着张脸,扭过头大步朝着前方走着,把木鱼扔在了身后。   木鱼对此毫不在意,抬起腿慢悠悠的跟了上去。   越往里走,人际越来越罕至,周遭都是矮层,一层到两层之间,大部分房子连窗户都没有,只有坚固的外墙,和墙上固若金汤的封印。   这部分,应该就是詹子溪口中说的重犯呆的地方,即使从外面都能看出,他们的活动的范围,只有一房甚至只有一室。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两人终于来到一座独栋宅院前。   这座院子有些复古,红墙青瓦,门前高高挂着两盏大红灯笼。   高墙内应该种了不少树,这个季节正是万木生长的季节,树冠葱郁的露出大半,显得生机勃勃。   詹子溪站在门前,有些恭谨的敲了敲门。   最后一声敲门声落下,大门同时“吱呀”作响,缓缓打开了。   詹子溪率先抬脚迈了进去,往里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木鱼没有跟上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木鱼正站在大门口,似是一动未动过。   “你——”她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再想出去,却撞上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既然已经到地儿了,就麻烦詹小姐等我一下。”   木鱼立在灯笼之下,半张脸被灯光打上一层薄薄红色,显得异常柔和,而另外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勾着嘴笑——   “我先拿一下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只听“嗡”的一声振鸣!   似铁私玉的武器应和着主人的呼唤,哀鸣了一声,却缓缓弱了下去,像是在尽力的挣扎着。   她敛着眸,看着阴影的人缓缓走了出来。   乔雪一身休闲装,脚踏着运动鞋,就连配饰和头发长短,乍眼一看,都像是木鱼平日的味道,但是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任何相同点。   她大概也遇到了袭击,身上有着几道伤口,不深,只能看见浅浅的血痕。   乔雪似是没有料到木鱼会有这个举动,脸上有着意外之喜的表情,她本身就是偏执惯的,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太在意。   要不是那人因为别的原因,一直约束着她,乔雪觉得自己可能在半年前那个江南别墅里,当场就把木鱼杀了。   就没有这后面那么多事儿了。   “我不知道你记起了多少。”手握着墨玉尺,骨节发白,脸上却还挂着笑:“不过有些东西,现在不是你的,以后就可能不是你的。”   这句话很有指向性。 第一百一十九章   当年, 木鱼流落街头,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被师父捡回去后, 她所期望的,也不过是一张床一碗饭而已。   哪怕师父去世, 她对所谓的执量人,依旧没有兴趣, 拒绝了太衡的挽留, 一个人隐居在了小城。   安安静静的上学,安安静静的过日子。   至于什么执量人,对她而言只是责任,并没有多大的执念。   要不是因为那半截墨玉尺是师父的遗体一部分,木鱼觉得,自己或许更愿意活在那个安静的小城里。   找个一般的工作,朝九晚五,日子过的波澜不惊。   只不过, 她这人年少时就肆意洒脱, 到现在虽然沉稳了些, 骨子却没有改变多少。   依旧喜欢吃肉, 依旧喜欢温暖, 依旧喜欢司度……依旧的, 护食。   她的东西,还轮不到别人来染指。   “你这样的三观,是跟谁学的——”木鱼刚一开口, 就感觉到对方身影一闪,已经来到了自己的右侧。   木鱼身体反应不可谓不快,只是她下意识的用右手去抵挡,右臂并没有如同预期的去做格挡动作,依旧麻木的悬在自己的身侧。   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的腰被重重的撞击,疼的闷哼一声。   木鱼现在充其量只能算个废人,没有墨玉尺,命格被拿走,身上还有着封印,除了能捏几手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詹子溪站在门内意图喝止:“乔雪——”   乔雪并没有给木鱼适应的时间,勾拳,膝顶,肘压,腿扫……像是发泄着自己的情绪,又像是顾及什么,只是单纯的体术,却没有动用其他。   最后,木鱼被乔雪扯住头发,狠狠的撞在围墙之上。   “轰。”   木鱼额前一道血印缓缓流下。   乔雪这才仿佛发泄了自己的情绪,脸上的有些狰狞的表情收了收,她一把扯紧木鱼的头发,迫使她半仰着头,露出脆弱的咽喉。   将这位光明正大活在阳光里,处处踩着她一头,却又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踩在脚下,这是她梦过几次的场景,此时不禁觉得快意和畅快:“你现在,是不是先操心下你自己。”   木鱼喘着气,感觉到自己的眉尾被血迹浸过,用手一抹,染了半手的血,声音再听起来,就有些虚弱:“虽然今天才知道你的存在,不过细算起来,我们也算同门,你看咱们是不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乔雪听到同门两个字愣了一下,随后不屑的嘲讽:“你现在打感情牌,是不是迟了?”   “看在同门之宜上,你把我的东西还我,咳咳——”木鱼剧烈着咳嗽,感觉到了喉头的腥甜,语气没有什么变化,“然后跪地对我磕三个头,这事我可以当作没有发生过。”   空气突然寂静下来。   就连不远处的詹子溪,都像是看疯子一样的表情看着木鱼。   乔雪看着木鱼那张丝毫不在意的脸,心中刚升起的畅快,化成了一腔的岩浆,脸上的笑容凝固住,有些扭曲着。   木鱼向来有气死人的天赋,她学着司乐的样子,半垂着眼帘,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乔雪脑子血气上涌,早已经忘记了什么约定,什么规矩,甚至现在哪都已经顾不得了,她满脑子都是要将木鱼脸上的笑容打碎。   她恶念一起,周身戾气暴涨,墨玉尺原本弱下去的挣扎,再次卷土重来。   乔雪一边加大控制墨玉尺的力度,一边将拽着木鱼头发的手松开,抽出腰间的一把匕首,直接怼在了木鱼的脸上。   锋利的尖刃刚刚靠近皮肤,就划出了一道不浅的伤口,鲜血翻滚着涌了出来。   木鱼似是完全不在意,好心建议道:“你刀往上一寸是眼睛,往下三寸是咽喉,都比现在的位置要好……”   “闭嘴!”乔雪咬着牙,“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你么?”   “你敢么?” 木鱼嗤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你拿了我的命格,抢走了我的轨迹,就连我的能力你也没有放过,杀了我,这些从我身上拿走的东西,都会消失的一干二净,你敢么?”   乔雪被猜中心事,一脸恼羞成怒,握着的匕首也颤抖了起来。   正如同木鱼所说,她现在所拥有的,无论是能力,还是身份,甚至是墨玉尺……都是从木鱼身上夺来的,要是本尊一死,这一切都回化为云烟。   她布置了那多年,失去了那么多东西,祭炼了多少人的命格,才换回现在的身份和位置。   只要过了今天,这一切就真正属于她的了。   所以,她的确不敢。   乔雪闭上眼,反手将匕首收回,深吸一口气,心中升腾起的恶意却依旧堵在喉咙口,视网膜几乎被怒色尽染,染上了红色。   原地忍了几秒,看着木鱼顶着半脸血却丝毫不在意,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怒极反笑,甩手冲着木鱼就是狠狠的一记耳光。   “啪!”   乔雪的手在离木鱼脸前十几厘米地方戛然而止,一只手握住了乔雪的手腕,死死桎梏住了乔雪。   那是一只右手,手型纤瘦好看,肤色有着常年不见阳光的白皙,静脉温婉的布珞在手背上,因为用力而微微暴起。   乔雪下意识的愣了一下,她往后退了半步,心生不对劲,右手却怎么也挣脱开木鱼的手,身上有什么正在顺着手,不断的传过去。   乔雪的反应不可谓不快,趁着木鱼这一分神间,双腿一前一后踩在围墙之上,借助围墙之力整个人翻了过来,想利用后背摔将木鱼甩出去。   只是,她快,木鱼更快。   乔雪的翻过来还没落下,就感觉到自己手腕的力量一松,一道身影已经到了她的正前方,抬腿冲着她的腹部狠狠就是一记腿鞭。   “轰!”的一声狠狠的砸在围墙上。   乔雪咳嗽着,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她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掀起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封印……”   “封印?”木鱼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的淡淡伤疤,从自己包中拿出一把水果刀来。   她玩刀的姿势比起乔雪的花架子利落的太多,几乎一翻腕,刀尖就已经对准了疤痕的位置,连片刻犹豫都没有,刀尖一头就扎了进去,轻轻挑,就挑出了个小木牌来。   “你说的是这个东西么?”木鱼用水果刀平接住木牌,路灯下昏暗的灯光下,依旧能看出她繁复的如同迷宫的符文,“这符文的确很精妙。”   她用右手擦了一把脸上的血渍,连手诀都没有打,只是轻轻张开手:“不过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你以为这种玩意对我长期作用的话,师父当年为什么要用墨玉尺”   “嗡!”   这一次,染着木鱼鲜血的墨玉尺振鸣声如同金玉交戈,清脆的尖锐的让人听着头皮发麻。   墨玉尺在乔雪手里剧烈的震动着,和之前越来越小的动静截然不同,这一次,墨玉尺震动的动静越来越大。   原本她以为墨玉尺代代相传,只要她成了“执量人”,那么墨玉尺自然会俯首为臣。   哪想从一开始,她和墨玉尺就没有契合过,无论怎么祭炼温养,都没有顺手的感觉,最近更是无故的不听使唤。   乔雪已经顾不上木鱼话里的深意,她背靠着墙,左手连着几道手诀,也没有压制住墨玉尺。   终于——   乔雪只觉得墨玉尺越来越烫,墨色的表面渐渐泛出红色,像是滚烫的岩浆,又像是烧红的铁块,炙热的温度烧着皮肤滋滋作响。   她整只手开始泛出黑色死气,顺着手背蔓延,一直朝着手臂而来。   乔雪丝毫不怀疑,再过不长时间,自己整只手都要被烤干了,她此时就是再不愿意松开手,也已经握不住疯狂的墨玉尺。   墨玉尺在挣脱了乔雪,第一件事就是扭过头去,朝着乔雪攻击而去!   这么贸然冲上去,太鲁莽了。   “回来!”   木鱼的声音让墨玉尺身影一滞,它在离乔心脏半寸之外硬生生停止,周身杀气也随之撤去,转个身,朝着木鱼飞了回去。   墨玉尺愉悦清啸声几乎响彻了整条巷子。   “谁让你擅作主张了,我回去再收拾你。”木鱼脸色训斥着墨玉尺,语气却很温暖,一点也没有说服力。   墨玉尺撒娇式的在木鱼周少绕了两圈,最后恢复到了原本的墨色,才落在了木鱼的手中。   木鱼握着墨玉尺,将目光投向严阵以待的乔雪,感觉到了对方的怨恨和紧绷。   “你可能一直认为师父不选择你,是因为你心性的问题,你的能力完全可以跟我光明正大竞争。”   乔雪冷哼一声,默认了。   “不过,师父可能忘记跟你说了。”木鱼拎着墨玉尺,没有温度的笑了笑,“你那所谓的天赋,在我这里,连渣都算不上。”   木鱼话音刚落,手中的墨玉尺周身墨色弥漫,印刻着的符文如同活过来一般,如同藤蔓一样顺着木鱼手臂而上,最后缠住了木鱼的半个身体。   她右脸上的血渍一点点被蒸发,不深的伤口飞速愈合,最后被衣领扣蔓延而上的符文一直爬满。   半张脸素白,半张脸被墨色的符文覆盖。   在红色的灯笼映照下,宛若鬼魅。 第一百二十章   木鱼年少时, 世界是两种颜色的,非黑即白。   那时候的她,一是一, 二十二,棱角锐利。   但是就连司量也不得不承认, 对负面情绪完全免疫的木鱼,是他见过最适合走这条路的人。   只是她本人对普通生活的向往, 远远高于对“执量”的执念, 所以只要是司量布置的功课,她都是按要求完成。   没有特别消极,但是也没有多展现一分。   久而久之,无论是度量还是其他人,都知道司量养大的木鱼,特别好玩,在自己师父面前,还隐藏了部分实力。   直到木鱼学校有个小姑娘被虐杀, 整个太衡才意识到, 木鱼隐藏了的那部分实力有多骇人。   以至于追出去的司量和星晴全力出手, 都没有拦下木鱼, 眼睁睁看着只有肩膀高的木鱼, 手执刀刃, 连追几十公里,手刃了正打算出逃的当事人。   那一年,她只有十三岁。   司度找到她的时候, 她一身都是鲜血,周身的情绪却干净依旧,只是眼底翻腾的怒火如同天际的云霞。   几乎燃尽了半个天空。   而今夜,月黑无月,红色的灯光铺满了半个城市。   寒风平地而起,灯笼随风摆动,灯影摇曳,透出围墙的树枝飒飒作响。   木鱼站在原地明明什么也没有动,半面符文半面素白的她,周围的气场徒然上涨,静静的看着迎面挟着匕首攻来的乔雪,轻轻的侧了一步。   身子如同烟雾一样虚化了一下,几乎消失在了乔雪面前。   再出现,木鱼已经来到了她的身后,手捏着乔雪的肩膀,五指如爪,死死扣住。   乔雪挣了一下没有挣开,她生生转过身,清晰听见了自己骨头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手中早就准备好的粉末往木鱼的眼前一扬。   她得逞的笑脸还停留在脸上,感觉到身子腾空而起,整个人往后倒飞了几米,种种跌落在了地上。   乔雪从地上坐起来,看着木鱼一步步走来,面如金纸。   像是想起什么,乔雪口袋中拿出一个木偶娃娃,二十厘米高,雕工栩栩如生。   她手握匕首,飞速的在自己掌心划了一刀,沾着鲜血的手,疯狂的捏着诀,悬浮在娃娃的四周。   做完这些,乔雪咬破舌尖,半口血吐在了娃娃身上,嘴里念念有词。   随着乔雪脸色越来越白,木鱼的另半张脸,终于被血色的符文所攀上,扭动着,和另一边黑色的符文纠缠起来。   诅咒。   这是要同归于尽?   门内的詹子溪眼底翻出惊骇来,看着乔雪跟看着一个疯子无异:“乔雪,你疯了么!”   乔雪脸色越开越白,捏诀的手没断,却一脸的快意:“我是不是疯了,你们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这两人,一人因事情变故的太大,有些手足无措,而另一人沉浸在自己的疯狂的情绪里,却是孤注一掷。   而木鱼反而是最平静的一个。   她对乔雪的举动视若无睹,连步伐的节奏似乎都没有改变,每踏出一步,周身传来噼里啪啦的如同豆子炸裂的声音,在木鱼半边身子蠕动的符文便退上一分。   等到血色诅咒完全褪去,木鱼刚好来到了乔雪的近前,   她扬起手来,仅仅是轻轻的挥动了了墨玉尺,就像是凌空扬起的长鞭,有什么一鞭的抽在了乔雪身上。   “啪!”   乔雪匆忙捏起的一个防护手诀被打散。   “啪!”   乔雪捏碎的木符防护罩被打破。   “啪!”   乔雪手中捏着的匕首被中间打断。   木鱼就这么不紧不慢,才把乔雪所有的手段都毁完,抽到了乔雪的身上。   第一鞭。   蚀骨的疼,几乎从神经末梢传来,乔雪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也惨叫了一声:“啊!”   第二鞭。   “木鱼,你个贱人!”   木鱼眼睛不眨,反手又是一鞭,“啪”一声抽在了乔雪的脊柱上,第三鞭。   “木鱼是□□养的……”   旁观的詹子溪后脊背发凉,明明木鱼只是挥动着墨玉尺,乔雪却像是被无形中鞭打了一般,在地上来回滚动着。   明明乔雪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可她还是听见了一声接着一声的鞭声。   “啪——”   “啪——”   ……   清脆的鞭挞声,继续有节奏的响着,乔雪的咒骂声也没有停,只是骂声越来越难听,她的声音也越来越歇斯底里。   像是地狱恶鬼,惨叫声凄厉而惊悚。   一直抽到第十鞭,木鱼才停了下来,淡淡的说道:“这十鞭,我替师父打的。”   乔雪咬着牙,声音尖锐刺耳:“木鱼,你不得好死。”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木鱼冷笑,眼神没有温度,说完,扬手又是一鞭:“剩下十鞭,是替我自己打的。”   这一次,乔雪并没有挨到十鞭。   一半的时候,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一边朝着前面爬着,一边口里已经求饶了起来。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我错了……”   木鱼落下最后一鞭,居高临下的看着乔雪缩成一团,觉得剩下的十鞭可以省了。   这位便宜小师妹,别的暂时不评价,这骨气看起来,可能没有嘴硬。   当年她受了师父墨玉尺鞭罚,被司度拦下抱走,虽然意识不清,可还是清清楚楚把所有鞭数数下来了。   五十三鞭。   可她这位便宜小师妹,二十鞭就已经废了。   木鱼看着越来越沉的夜色,觉得有些阑珊起来,她走到乔雪面前:“帐算完了,我的东西,你该还我了。”   之前拖延时间加上墨玉尺,所拿到的不过只是一半,乔雪身上,还有另一半。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东西,你别——”乔雪如同惊弓之鸟。   下一秒,乔雪似是回过神来,突然的抱住了木鱼的腿:“你不是说我给你跪下磕头,你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放过我么。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木鱼左手一动,抓住了乔雪的手腕,捏着她的手腕翻了过来,看到了她手指夹着的五根丁魂刺。   这是三教九流的法门,只要钉住人的三个大穴,就能将人魂钉住,继而用来炼制傀儡。   比咒术更让人恶心。   也不知道这位这十几年经历了什么,底子虽然还算扎实,可是一身的邪门歪道。   木鱼想到这,眼底的厌恶便浓了几分。   拽着乔雪的手腕将她的手扣在了地上,右手墨玉尺往半空中一抛,飞速的落地,将乔雪的掌心钉在了地上。   “啊——”   木鱼不再理会乔雪的惨叫,手诀一个接着一个的打出,在半空中层层重叠,叠成一个大印,将乔雪团团罩住。   有什么正在源源不断的从乔雪身上抽出来,汇聚到墨玉尺身上。   巷子里的夜风越来越大,灯笼剧烈摇摆起来,灯光在打晃的同时,变得愈发的昏暗起来。   一道闷雷惊起,天空中数道闪电划过。   昏暗的红色灯光下,乔雪像是迅速干枯的花朵一样,又像是被加速的时间碾过一样,从饱满鲜嫩宛如少女的面容,一点点的枯萎,很快的步入中年,眼尾的细纹越来越深,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深。   到最后,变成了一个暮年的老妪。   发如银丝,手如枯枝,身形佝偻,鸡皮残烛。   几分钟,乔雪身上却像是度过了一生。   木鱼看着乔雪周遭升起的死气和契约残留,微微皱了皱眉,正常下,如果将她夺走的东西全部拿回来,乔雪最可能的是打回原形,回到之前的自己而已。   严重一点,可能会受到反噬,受到重伤。   而现在这种情形——   倒是更像是乔雪之前用了什么邪术,拿自己的寿命作为献祭,而现在则是邪术收回本息的时候。   便是自己不动手,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   木鱼一招手,将墨玉尺收回,起身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乔雪有些呆滞的视线里,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白发,突然意识到什么,另一只完好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突然的弹开:“这不是我,这不是我——”   她冲着木鱼的背影,指甲尽断,也挣扎着爬了起来。   “还给我,还给我,通通还给我。”   走到大门前的木鱼脚步一顿,伸手弹出一片小纸人,贴在了乔雪的后背上。   便不再管她,一脚踏进了大门,看了一眼发呆的詹子溪:“詹小姐,东西我拿回来了,现在可以走了么?”   詹子溪看着木鱼,只觉得后脊背发凉,她看了一眼踉踉跄跄想要追过来的乔雪,连忙率先朝着宅子里走去:“好。”   木鱼慢悠悠的跟在詹子溪身后,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前,如同老妇一般的乔雪刚刚走到门前。   像是被谁操控了一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咚咚咚—”   连磕三个头。   她的后背上,一张小纸片人,张牙舞爪的做着鬼脸。 第一百二十一章   和外面晦涩阴暗的气氛不一样, 宅子的基调,意外的舒服。   像是老式的宅子,红漆乌瓦, 壁画栩栩如生,屋檐檐角上飞, 挂着一串铃铛,在微风中摇曳作响。   院子中, 有着一汪活水, 游鱼相互戏水间,拨弄出哗啦啦的水声。   青石板路沿着活水铺设,两边树木丛生,生机勃勃,走廊围着屋子横出,有一半立在池水之上,水心里,独立一座精致的亭台。   唯一有些违和的, 就是随处可见的封印符文, 几乎沿着墙根, 密密麻麻爬满了整座围墙。   两人顺着走廊一前一后的走着。   詹子溪走在前面,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人, 走廊明亮的灯光照应出木鱼平静的脸, 她到底还年少,有些话在心里了绕了绕,憋不住了便想着要说出来:“刚刚, 我还以为你要死在那了。”   “劳烦詹小姐担心了。”   木鱼语气并没有起伏,詹子溪也捉不准这句是真话,还是讽刺,她抿了抿嘴,表情有些倔强:“你刚刚为什么不离开,那些人——”   詹子溪顿了顿,扫了一眼墙头,才继续说:“就是加在一起,恐怕也拦不住你。”   “因为某人看上去一副舍身取义的样子。”木鱼想起司度,眼底泛起暖意来,“我总的留下来看着。”   詹子溪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一时间竟找不到话来接,沉默了下来。   她想起那个午后,身形修长面容俊逸的男人坐在茶室里,眼底翻腾的情绪像是三月初融的河水,冰冷却印着暖春。   远远的,一人提着灯笼而来。   来人个子很高,身形健硕,再走近些,能看到一袭黑色的衣着和俊朗的面部轮廓。   詹子溪脚步轻快的迎了上去:“哥,你来了。”   詹羽看了一眼木鱼,见她周身内敛,既没有打斗的迹象也没有受伤的样子,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解释说:“前路太黑,我来给木小姐引路。”   木鱼:“劳烦了。”   两人客气了一番,詹子溪便站在原地不走了,引路人换成了詹羽。他手制执着一盏纯白色的灯笼,面上绘着一条黑色的游鱼,灵动而秀美。   詹羽沉默寡言惯了,一路上并没有说话,木鱼今天也没什么心思旁敲侧击,两人一路沉默,穿过回环的走廊,在水心亭前停下。   厅阁上下两层,楼上漆黑一片。   “家妹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木小姐海涵。”詹羽很有长兄风范,一路上第一句话是为了自己妹妹。   木鱼看了阁楼一眼:“要见我的人,在楼上?”   “剩下的,我就不陪同了。”   “你呢?”   詹羽拎着灯笼,站成一根标枪:“我在楼下候着。”   木鱼若有所思的看着詹羽一眼,转身踏进了亭子,扑面而来就是浓郁的檀木香。   亭子大概年岁有些长,褪色的红漆面带着时间的味道,大概时常有人的打扫的原因,看着十分干净。   木鱼走到楼梯口,祭出墨玉尺,手握尺身,另一只手捏着诀印,这才拾级而上。   泛旧的楼梯咿呀作响,一步步的到了二楼。   只听“啪”的一声,二楼像是有什么被点亮,漆黑的夜,被灯光充斥满。   一道人影,静静的坐在窗前。   木鱼看清正主,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在意料之外的情绪中,又觉得似乎在意料之中。   ——上一任执度人。   ***   二楼比想象中的要空旷,一张木床,一桌二椅,一张屏风,一盏烛台,一个香炉,一面墙的经书,除此之外就没有了其他的摆设木鱼的视线落在了地板繁复的阵法上,这种大阵,木鱼只在书上见过,一般是用来封印极度危险的人。   理论上,只要结下这个阵的人不死,被封印在里面的人,就无法踏出去一步。   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有风从窗外吹进,烟雾在烛光中缓缓散开。   透过窗户能看到对面的城市,正在一点点的在和这边的世界玻璃,最高两栋楼的垂直角度以及超过了九十度。   正主坐在椅子上,穿着一件黑色粗麻的僧袍,右手缠着一串佛珠,眯着眼睛,神色安详,拨弄佛珠,口中念着梵音。   似是觉察到木鱼的视线,他手中的佛珠停止拨动,念经声也戛然而止,睁开了眼睛。   苍老的声音在阁楼中响起。   “我刚还想着,司量你应该到了。”   “司量这个官方称呼,我总觉得是在叫我师父。”木鱼在出口的门前停下,斜倚在门梁上,单手握着墨玉尺,“您叫我名字就好了,我跟我师父姓木,单名一个鱼字。”   “木鱼。”和尚从善如流,想到之前的老搭档,有些感慨,“你的性子,和你师父倒是截然相反。”   木鱼想了想,大剌剌的往地上一坐:“师父生前自己也总这么说,我年纪稍小的时候,他总觉得是在养混世魔王,一直打压着,隔三差五训斥一顿,等我大了一些沉稳了,却又怕把我性子磨狠了,又跟放牛似的放养了,三五个月不管我……只是他死的时候,我才十来岁,性格未定,没有人管束之后,长的更随意了。”   她说的很平静,但是任谁听到,都能从言语中听出她对师父的感情。   “随性自在,也很难得。”和尚依旧是一副出家人慈悲平和的脸,他低着头,居高临下的看着木鱼,觉察出不妥来,建议道:“你坐过来我们再聊?”   “我坐在这挺好。”木鱼摇摇头,一本正经的说,“坐那,我怕您害我。”   和尚先是愣了一下,忽而笑了起来:“你倒是说实话。”   “和出家人,我不打诳语。”   和尚笑意浓了一分:“难怪云羡喜欢你。”   “云羡?”   “他在‘执度’之前的本名,柳云羡。”   他,自然指的是司度。   “云羡。”木鱼低声念了几遍,眼底溢出了温暖,哪怕这一趟只是知道司度的本名,似乎也挺值的。“您也知道咱们不兴辈分这一套,不知道怎么称呼您?”   她的周身太过干净,十分容易感染人,仿佛连同这间老旧腐朽的阁楼,都变得有朝气了许多。   “贫僧法号慧念。”   “慧念师父,请恕小辈莽撞。”木鱼笑容慢慢收敛了起来,“您为何会在这?”   因为年龄的原因,木鱼对太衡的过去可能了解的还不够,但是度量这一支,她还是清楚的。   度量要换任,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就是上任死后,下一任自然而然接任,要么就是上一任彻底失去了资格和能力,下一任被顶上。   而上一任的执度人,居然是被封印在了离楠?   慧念继续拨动着佛珠,也不隐瞒:“我当年在南城例巡,遇到南城动乱,动乱镇压下去的同时,受环境的影响,我周身戾气失控,堕入魔道。”   佛家的堕入魔道,跟走火入魔或者负面情绪反噬差不多意思。   度量对上一辈的故事,都是缄默的,木鱼并没有听过这一段,但是她听了这前半段,立刻就猜到了下半段。   果然,后续跟木鱼猜想的一样。   “云羡刚好赶到,亲自动手,将入魔的我封印于此。”   慧念平铺直叙,寥寥数句,虽没有详细勾勒出当时的情景,但是木鱼依旧能想象出那时的惊心动魄。   那时的司度还不是司度,未执掌印,孤身一人,在□□之下,将自己师父打败,又亲手封印起来。   这一座流放之城,当时一定是搅得天翻地覆。   故事背景说完了,木鱼还有许多想问的,比如半年前把自己绑来的前因后果,又比如自家师父的死跟他有没有关系,再比如,这么一连串的大戏连轴似的上演……   木鱼的思绪刚刚想到这,就戛然而止了。   她愣了一下,看着摇晃的椅子咔哒咔哒作响,才意识到自己觉得全身颤抖并不是错觉。   阁楼的颤抖越来越剧烈,最后如同发地震一般,左右摇摆起来。灰尘和破碎的瓦片从脑袋的上方簌簌的掉落。   木鱼看着盘坐在在椅子上的慧念师父,他不动如山,右手不紧不慢的拨弄着佛珠。   木鱼的视线,却越过了慧念和尚,落在他身后的窗外。   两个城市仿佛终于剥落成功,遥遥相应,只是漆黑的天空中,像是被一道闪电劈成了两半。   一半烟火漫天。   一半一片死寂。   而在两半天空的中央,像是被谁撕开一道口子,有阳光从口子中投下。   无数道影子,像是早就商量好一样,或从地面上弹射而起,或从高楼直接跃下……朝着夜幕中开着的口子汇集而去。   慧念低声念了一声佛号。 第一百二十二章   往日限制行动的结界尽数打碎。   无数道身影在街道上疾奔, 红色的灯笼灭了大半,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见无数黑影闪过, 几步就跃上了房顶,消失在了眼前。   东一街区。   一袭绿色襦裙的姑娘抬头, 看着天空的裂缝,感觉到了裂缝里透出的生机:“要行动么?”   白衣广袖男子神色平静, “今晚, 新上任的司量出现了,詹家那位小姐,领着转了半个城市。”   绿衣姑娘猛地回过头来,看向身侧的人:“那司度——”   “所以再等等。”   西三街区,天台。   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擦干净最后一把飞刀:“司量出现了。”   “司量不是死了么……”旗袍少妇拢着长发的手一顿,反应过来,“新上任那位?怎么会出现在这。”   “执法人行礼的人,就是赤间大人也作假不出来。”   旗袍少妇皱着眉:“想必司度也已经到了,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我们再观望观望。”   中心街区, 街旁。   白发老人穿着一件改良衬衫, 手执拐杖, 神色安然, 他身侧的少女裹着一件驼色的毛衣,手执一柄长剑眼中的神色比夜色还要冷。   这一老一少的组合看着弱不禁风,却意外的收到了最大的忌惮, 朝着裂缝奔去的黑影,在遇到这两人的时候,自动绕道。   “人活的时间长,总是能见到历史一次次重演。”老人感慨万千,像是想起什么,“水心亭那位,今晚带着新上任的司量绕城半圈,在这样的警告下,小七你猜猜,有几成人会放弃?”   毛衣少女半敛眸:“一半。”   “我猜不到两成。”老人摇了摇头,看着无数黑影在眼前闪过,“小七啊,你知道飞蛾扑火吧……”   “飞蛾扑火是不惧死。”毛衣少女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人是惜命的动物。”   老人想了想,失笑:“你说的好像也对。”   安全区。   红色短裙的女子站在门前,长鞭一挥,就卷回了一个人,手法娴熟的扔到了一旁的空地上。   地上的青年有着一张带着疤痕的脸,另外半张脸却长的不错,他龇牙咧嘴的挣扎着:“红姐,放开我,再晚一点就来不及了。”   红裙女子翻了个白眼:“你再过个三年不是就可以出去了么,今晚你凑个什么热闹?”   青年眨了眨眼眼睛:“红姐,你不觉得这很好玩么?”   “好玩?”红裙女子气笑了,一鞭就抽了在了青年身上,“我让你好玩,我让你好玩。”   鞭子并没有多大杀伤力,但是疼还是会疼的,青年抱头讨饶:“我只是去凑热闹围观的,不是想逃跑。”   “凑热闹,我让你凑热闹……”   “红姐你看,天上那是什么?”   红裙女子反手作势继续抽人:“这种小把戏……”   “真的,你抬头看。”   红裙女子半信半疑抬起头,主城的城楼上,无数纸人呼啦啦的落下。   像是飘落而下的雪花,洋洋洒洒,密密麻麻。   “赤间大人……”   主城城楼。   赤间站在风口,红色衣摆猎猎作响,长发被风掀起,露出精致好看的眉眼。   他看着纸人一跃一落,四散在整个城市,如同一张网一样,扑向半空中的黑色影子。   无数黑影在半空中坠下,和白色纸人缠斗在一块。   几分钟后,原地要么留下一道被绑好的黑影,要么留下一张残破的纸张,坠落的黑影,约有一半再次跃起。   后来的纸人再一次扑上。   循环反复。   赤间乌发正一寸寸的变成白色,他自己仿佛毫无所觉,看向右侧十具纸人垂手待命。   和其他纸人不同,利用司度精血炼制的纸人不仅四肢五官更加灵动,其战斗力更是呈梯阶上涨。   他的视线落向不远处:“去水心亭……”   剩下的命令,被漫天的响动所淹没了。   嗖-嗖-   几道身影几乎同时闪过,原地待命的十具纸人便已经少了一半,只剩下五具依旧立在原地,无悲无喜的看着满城的骚乱。   ***   震动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一两分钟后,木鱼感觉到摇晃渐渐平稳起来。   她的注意力还在窗外,黑影在各种年代的建筑中往来移动,其中小部分人看着似乎有矛盾,在途中就动起手来。   但是大部分人的目的高度的统一,在路上几乎没有任何停顿。   南城这么一座流放之城,自然有它的管理体系,也应当有与之相应的手段——比如之前她见过的纸人。   木鱼的思绪刚刚想到这,就看见窗外一片密密麻麻的白色出现在视野中,缀在黑影之后,它们顺风而飞,眨眼间就已经扑落早就确定好的目标。   “碰——”   “碰——”   ……   重物落地的杂音不绝于耳。   木鱼拍落了自己肩上的尘土:“他们这是谋划已久越狱,还是抱着侥幸想浑水摸鱼?”   “两者都有。”慧念拨弄佛珠的手再次停了下来,“细算起来,还是我当年魔性入骨,伤了南城的根基,才一直让人有机可乘,这些年,每到两个城市剥离结界虚弱的时间,总会有人利用各种方法,从南城成功逃离。”   木鱼有些惊讶:“怎么会,我怎么一直……”   “别说是你,就是赤间可能都是这两年才发现的。”慧念想起木鱼对这座城市可能一无所知,可能不知道赤间是谁,解释道,“赤间是南城的掌事人,那些纸人就是出自他手。”   木鱼:“知道大概的人数么?”   “共计三十二人。而这三十二人,三成的人畏惧太衡找上门,会选择隐居起来,三成的人本性难移,安分了一段时间,可能会重操旧业,动静不小也不会闹的很大。只有剩下的最后一部分,为了复仇而去,你和司度首当其冲。”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这些年,太衡各部总是频频遇险。   只是三十二这么精确的数字,加上推断的合情合理程度,都让木鱼愣了一下。   她抬眼看向慧念和尚,余光扫向这阁楼繁复的阵法,如果布阵封印慧念和尚的是司度,那么破阵的唯一路子,就是杀了司度。   木鱼声音轻的像是要被风吹散:“您想司度死?”   “阵是云羡结的,只有她死‘我’才能出来。”   “他之前知道吗?”   “他大概也是这两天才明白过来。”慧念摇了摇头,半敛着眸,“因为南城的弱点,除了赤间和历代司度并没有人知道,而他大概没有料到,‘我’这些年,心心念念都想他去死。”   这一串,木鱼大概理出了前因后果:“那么你和乔雪合作,为的就是把我困在南城,好引司度过来?”   “是。”   “外面这么大一个局,为的就是等着他跳进去?”   “是。”   木鱼手中的墨玉尺周遭墨色暴涨,滚滚浓墨宛如一条黑色的游鱼,在她周遭游弋着。   “晚辈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木鱼并没有着急动手,“慧念师父,您先是交代了遗言,接着又想引我动手,一心求死,可是因为入魔?”   慧念神色终于出现了动容,他视线落在木鱼年轻的脸上,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是。”   果然——   木鱼抓了抓头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能严重到被司度封印在这,慧念师父当年可能被负面情绪全面吞噬,通俗来说,也就是彻黑化了。   黑化的慧念一直规划着怎么弄死司度,而残留着的白化意识,随着时间推移,也苏醒了过来,他那恨不得以身饲虎的圣母性格,自然是百般阻止,千般预防。   只是慧念师父既然是被负面情绪吞噬,白化部分自然式微,他能做的除了谴责,大概是眼睁睁看着黑化的自己谋划。   又或者,找准时机,找外人杀了自己。   想到这,木鱼收了墨玉尺,转身就想往外走:“我就不掺和你们师徒的恩怨了,等司度回头自己处理。”   “木鱼!”   木鱼停下脚步,就听到身后人声音严肃而郑重——   “云羡今日若是不用自己的半身,今日必将身陨,那么整个南城,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我。”   “若是用了自己的半身,今日必将入魔,那么整个南城,就没有人能控制得住他。”   “为今大局,我和云羡,都必须死。”   木鱼笑了起来:“慧念师父,您可能不太了解我,我亲情断绝,师父早逝,七情半废,寡恩薄义。唯一在意的,不过是年少起就恋慕的司度,整个南城在我眼里,就是血海滔天又如何?”   抵不上司度一人。   “至于今日之后的事情,还是等今日之后再说,我不是还没死么。”她举起左手,随意的摆了摆,“晚辈先告辞了。”   慧念被木鱼的话震的半天没有回过神来,阁楼只有烛火哔啵作响。   香炉之上,一柱佛香燃到了末尾部分,即将燃尽。慧念半边脸迅速变成黑色,狰狞的表情扭曲着,戴着愤怒:“你坏我好事!”   慧念另半张脸依旧慈悲,仿佛没有听见‘自己’说的话,他捏诀的速度越来越快,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来,快速燃着的佛香仿佛陷入了禁止。   既然木鱼不动手,那么——   慧念庆幸自己还留了后手,把詹羽留下楼下,现在他动手也未必来不及。   只是他刚一张口喊人,就察觉到异样来,他猛地抬起头来,看见四个纸人正站在他周身四个方向。   其中一个纸人恭敬的冲他行了个半礼:“赤间大人让我们过来送您上路。”   慧念感受到了纸人身上熟悉的气息,觉得身上一松,压在心上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双手合十,冲着纸人回礼:“劳烦了。”   ***   天际的裂缝终于不再扩大,转而变成慢慢下坠,像是整个天幕都在往地面沉下。   站在高楼楼顶的人,仿佛一勾手,就能够到天空。   无数黑影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远处看着像是撕裂天际的裂缝,到了近前才发现,裂缝的对应的范围刚好是一条主街。   而裂缝绝大部分都是混沌一片,翻滚着骇人的煞气,只有最中央的部分,有着一个破洞,看大小只能容许一次一到两人离开。   而洞口正下方,正好对着一栋高楼的楼顶。   一道黑色的身影伫立着上方,像是等候多时。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木鱼踏出大门, 看了一眼等候在亭前的詹羽,他仿佛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手提灯笼, 就连脸上的表情似乎也没有变过。   好像墙外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詹羽只是把目光投到木鱼身上:“木小姐。”   他顿了一下,才组织好语言:“我刚看见赤间大人的执法人上去了, 慧念法师他——”   木鱼沉默不语。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二楼原本就不强的生机,减弱了大半,还在不断的削弱。   慧念法师本就是一心求死之人……   詹羽视线落在了亭台之上,亭柱有火光冒起,亭台上的浮现出的红色符文,如同沁出的鲜血一般,从瓦檐滴落而下。   沁入地砖之内,消失不见。   封印自动解除, 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无人可封印。   二楼昏暗的灯光随着印文的消失, 慢慢的变弱, 最后漆黑一片。   人死如灯灭。   詹羽恍惚了一瞬间, 才仿佛从刚刚沉浸的情绪里拔了出来, 重新回到了木鱼身上。   他声音有些嘶哑:“木小姐,天黑,我送您出去。”   “不用了, 阿嚏——”木鱼摸了摸鼻头,什么花香到她都生理排斥了,“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木——”詹羽反应比起平时忙了一拍也不止,等他出口想阻止,木鱼已经脚踏在了走廊之上,几步轻点,就精准的落在所有能走的地方。   木鱼的速度很快,来到墙角,手中的墨玉尺看似轻轻一抛,整个宅子再次晃了晃。   她并没有走大门,而是看似随意的找了处墙根,轻巧的翻过了墙,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詹羽剩下的声音被自己吞下。   他怎么忘了,无论这人看着如何年轻,如何没有平和,如何没有侵略性,她也是太衡的执量人。   这一宅子的阵法,对她而言,可能毫无难度。   ***   暗夜撕开了一道口子,有光束透下。   像是夏日里点燃的烛火,迎着风跃动的火苗,微弱却依旧明亮,引得蛰伏在夜色魑魅魍魉,骤然惊醒,亮起尖锐的爪牙扑向亮光。   压在他们身上的限制,动摇着,松动了大半。   就如同他们头顶的天,终于裂了。   大多数人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们都明白,只要越过了这一道,就可以触碰到外面的世界,重获自由。   自由两个字,令在黑暗中渐渐腐朽的热血沸腾了起来,带着热度一直灌入大脑,烧的无数人眼睛都红了。   哪里还在意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最先冲进大楼的一批人,只有少数个别人突然清醒了过来,赵奇峰就是其中一个。   他脑子的热血还在翻滚着,但是强烈的危机感却警铃大作,迫使他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么一愣神的瞬间,身后的几道黑影,已经刷刷的越过了他,狂笑着,朝着大楼攀登而去。   赵奇峰看着黑影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建筑中,愣神了半晌,看着无数身影越过自己,突然想到什么,往楼下看去。   无论是巷口,还是周围的大楼,以或是树木之上……都或多或少站着人。   他们围着中间大楼而站,神情或不屑或淡漠,有的人甚至像是在看着一群去送死的人。   赵奇峰终于发现什么地方不对了   第一批冲上去的,即使一个不认识,但是从服装打扮上很容易判断出,这些人都是新人。   “老人”居然一个也没有。   离楠城是一个限制重重的监狱,不仅仅是空间的限制,还有能力的限制。   而就在不久前,在天际的被撕裂之时,空间的限制在倏忽间被打碎,就连一直压在他们身上的能力限制,也松动了大半。   他是偷门出身,谨慎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今晚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冲了出来。   从出家门到来到这里,除了尾追的纸人之外,中间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顺利的像是被人故意放进来。   想到这,赵奇峰一身冷汗,摸着自己背后冷冰冰的弓箭,觉得双腿有些发软。   他咬着牙,打碎了楼道的窗户,一转身来到袖中的钢丝飞跃而起,勾住隔壁楼的阳台,借力跃了过去。   阳台上,还站着几个人,昏暗的光线只能看见影影绰绰的轮廓。   赵奇峰自觉的避开到一个角落,缩小了自己的存在感,对面楼顶不时有人传来狂笑,还有因为彼此小摩擦就大打出手的动静。   隐约中,赵奇峰听到有人轻笑了一声:“这阵仗,用了多少‘沁兰’”   沁兰,能够激起人脑的兴奋区,让人宛如吸毒后一般,整个人都飘了起来,让他们暂时忘记恐惧和理智。   赵奇峰闻着空气中浓郁的花香,下意识把自己往阴影里缩了缩。   他呆的地方视野好,能够看到对面楼的孑然而立的身影,他身形并不魁梧有力,在南城这样的城市来看,还有些单薄。   司度。   这个名字,即使是在大部分理智都散失的情况下,也被震慑住了。   最先赶到的人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随着到达楼底的人数越来越多,中间的身形被团团包围住。   两方进入了诡异对峙。   ***   就在赵奇峰心里默背了第三遍清心咒的时候,被一道略带询问的声音打断了:“这位大哥,介意挤挤么?”   赵奇峰抬起头看去,年轻的女子长发披肩,背着个小背包,轮廓隐在夜色中,看不清面容。   赵奇峰没有说话,只是往旁边站了站,他找的地方视线盲区,空间并不大,但是挤下两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   “谢谢大哥。”年轻女子低头感谢,站在了赵奇峰的内侧,她似乎看了一眼对面,从背包里摸出“这持续了多久了”   赵奇峰估算了一下:“十来分钟了吧。”   “我还以为赶不上开场了。”木鱼从背包里翻出一包话梅来,这是之前在夜市的时候,顺手塞进包里的,秘制的方子很好,非常好吃,“要来点么。”   赵奇峰脸上表情有些奇特,这姑娘感情是来看戏的,还自带了小零食。   “祖传秘方,很好吃的。”   赵奇峰看着伸到他面前的手,拒绝的话,的吞了回去,鬼使神差的拿了一颗梅子塞进了嘴里。   今天就是黄连,赵奇峰可能也尝不出什么味道,别说这颗梅子,不对——   赵奇峰愣在原地,他念了三遍没有压下去的暴虐,梅子刚刚入口,就如同潮水般往后倒退…   理智和冷静一点点的恢复过来。   他突然的扭过头去,身旁的小姑娘笑了笑:“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他含糊的说了一句:“谢谢。”   \“不值钱的小玩意。”木鱼摆了摆手,看着对面的楼顶,“好戏开场了。”   果然——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裂缝在变小!”   原本慑于司度名义而按捺下来的人,再次被焦躁所控制,他们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天际,仿佛看到了希望之火在一点点熄灭。   所有人的情绪,在第一时间被引爆,他们甚至连分辨真话假话的理智都没有,在神经绷断的同一时间,如同离弦之箭冲着中间的黑衣人冲去。   打头的两人体型健硕,速度也飞快,南城管控严格,大型武器鲜少,他们一人手握铁棍,一人手执匕首,靠着一股蛮力冲到了司度身前。   司度任凭匕首直冲门面而来,倒退了半步,一道手诀被打了过去。   这变化只在瞬息之间,两人甚至还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匕首在离司度几十厘米处,动作戛然而止。   轰然倒下。   司度捡起地上的一人高的铁棍,上手掂了掂,轮了一圈,迎上了第三个冲上来的人——   他身形快,力量重,在不断涌上的人群中反击着,所到之处,都有人不断的倒下。   颇有一夫当关之势。   赵奇峰嘴里嚼着话梅,舌根却发苦,背后虚汗直冒,心想:“幸好……”   对面大楼上的一群人,虽然在南城只算底层,乱糟糟的也只能算乌合之众,但是少说也有近百人。   现在不过一合之战,退的退,伤的伤,还剩下不到一半的人,眼看也支撑不了多少时间。   赵奇峰有些物伤其类。   他身侧的小姑娘完全没什么感觉,应该是看腻了,将手中的话梅一股脑的塞到他手上:“大哥,喜欢就多吃点。”   然后拍了拍手,从包中翻出纸张和剪刀,翻来覆去的看了几眼纸张,似是打好了腹稿,就开始剪起纸来。   这姑娘心大,剪纸兼顾对面的战况,一心两用,还不忘唠嗑:“这纸张和剪刀,是我在路上顺的,纸是好纸,只可惜剪刀有些老了,你看都生锈了。”   赵奇峰:“……”   看戏还不忘带消遣时间的小娱乐,这位姑奶奶真当自己是来郊游来的?   只是被这位不着调的淡定姑娘一搅和,赵奇峰突然也有一种自己是来看戏的感觉,对面刀光剑影,血里横刀,都退到了幕布之内。   他从龙套变成观众后,那仿佛被人掐住的心脏,突然松懈了下来。   赵奇峰意识到,身侧这个淡定到奇怪的小姑娘,可能不太简单,视线下意识的落在了她手中的剪纸上。   那是一叠同时下刀的剪纸,轮廓简单,初时并未看出什么,随着小姑娘手中剪子的转动,渐渐能看出是一个小人像。   掌心大小,四肢具有,随着简单的五官也被剪出来,赵奇峰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这小像——”   木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长的像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度量已经写完了,会分几天陆续发完。   紧接着会发《妖兽》的番外,地球蜜月篇。   《沏茶师》番外不能继续写下去了,感觉再写能单独开一本了,目前这种感觉刚好的。   因为番外集的收藏人数太少了,两百多,所以妖兽的番外会跟在正文后面,就不拎出去放了。   地球蜜月篇如果写了,大部分人没看见就太可惜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纸张的厚度大概有三十来层, 也就是人像一次性能剪三十几个,这个数字不少但是也不算多。   木鱼连着剪了五六次,估摸着有了两百来张, 才停了下来。   她下意识在包里摸了摸,并没有摸到以前惯带的工具, 才想起自己是被拐卖到这,现在是一穷二白。   咬破手指, 在纸像上方虚画了个符文, 嘴里念念有词。   赵奇峰看着她倒腾好一会儿,也没能倒腾出什么来,周围情况诡异的让他心颤,他明知道这就是个大坑,却又舍不得离开。   他揉了揉脸,就随意找了个话题:“小妹妹,你这是在超度吗?”   木鱼也不隐瞒:“我在跟她们说话。”   “它们?”   “就是这些小纸人,她们的脾气大, 爱捣乱, 不安抚好, 闹起来会误事的。”   木鱼解释的一本正经, 赵奇峰却以为她在说笑。这姑娘从心里年龄跟外表年龄倒是一样, 想一出是一出, 童心未泯。   只是现在太乱了。   他看着对面阳台上,司度踹撩到了最后一个站着的人,杀气四溢。   第二波人迟迟没有动手。   “你热闹也看的差不了。”赵奇峰侧头低声说, “趁现在还安全,赶快回去。”   “回不了,我喜欢的人还在这呢。”木鱼轻描淡写的回答完,转回正题,“倒是大哥你,还要去当炮灰么?”   “炮灰?”   “就是被赶着去送死的人。”   赵奇峰对外界世界脱节多年,这会儿也算得了个新鲜词,在嘴里反复的咀嚼了一下,觉得十分的贴切。   这一茬茬冲上去的人,可不就是有些人暗地里赶上去的炮灰么?   “不去了。”赵奇峰看着天际的裂缝,眼中翻腾着渴望,语气却如同死灰,“好死不如赖活着。”   木鱼沾着血的指头抹过纸像,捏了个繁复的手诀,算是临时祭炼了一张小人像。   把祭炼好的小人像放在一旁,再进行下一张的祭,嘟囔道:“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顿悟,动不动死啊活啊的。”   天台的风太大,木鱼不大的声音瞬间就被吞没了,赵奇峰注意力全然被对面吸引。   第二波人动手了。   ***   第二波人,是趁乱隐藏在四周的。   比起第一波完全乱成一锅的人,这一波人要有实力,且有章法的多。   他们三三两两合作,结成小队,共同进退。   就连队和队之间,似乎也有所联系,擅长格斗的在前,擅长符文旁门的在后,互为掩护。   尤其是被团团护在最身后的女子,对于这个团队来说,显得十分重要。   她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头上却包着红色的头巾,乌发如鸦,唇色如血。   团座在角落里,身旁摆着无数瓶子,无数血色的雾气从瓶子弥漫起来。   雾气迷茫之处,第一波倒下的人,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汇集在了一起,稀稀疏疏,却结成了一张网,有组织的冲着司度罩了上去。   他们的节奏十分和谐,像是长了无数双眼睛,连后面的攻击也躲了过去。   司度倒退了几步,这一次,倒是没有托大,环视了一圈四周人,眉间越来越冷。   他本人没动,一道黑色的虚影从他身体内爆冲而出,掠过人群,直直冲向角落的方向。   速度之快,以至于旁人刚看见,下一秒已经消失在了眼前,哪里还有时间反应?   角落里的女子似有所觉,突然抬起头来。   一道黑色的虚影已经悬浮在她不远处,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长着和司度一模一样的眉眼,却透着满满的死气和淡漠。   她从生下来就跟死人打交道,还没有说话,就已经会摆弄死尸。   但是眼前这个人——不,是虚影,身上的死气之浓,还是让她下意识发颤。   不对劲,很不对劲。   强烈的危机感,使得她连眼神都不自觉翻起惊骇,她咬破舌尖才压下本能的恐惧,手中捏紧一只掌心大的玻璃瓶,才稍稍觉得安心一些。   她虚空画了一个咒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原本透明的符文被血色尽染,显现在半空中。   符文见风就长,宛如一个屏障,隔在了她和“司度”之间。   站的最近的一个男人来不及躲闪,仅仅是被符文触碰的瞬间,半只手臂就如同豆腐一样,齐肩切断。   黑色的死气爬上男人的肩膀,如同强酸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惨叫声中腐蚀着肉体。   站在符文四周的人,齐齐往后退了几步,站在最外面的几个人来不及反应,就被前面的人挤下。   从高楼坠下。   女人见符文已成,眼底一喜,连神色似乎都轻松了下来:“司度大人,久仰。”   虚影眯着眼,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湘西赶尸人,顾家。”   顾月倒是没想过,自己这名不见经传的一支,还能让堂堂太衡司度记住,目露嘲讽:“您不是想要在这个时候跟我叙旧吧?”   “我们连旧情都无,何来一叙?”虚影全文不顾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包围,洒脱而傲慢,“只是太多年没有出来,好不容易见到眼熟的手段,多问了两句。”   虚影说完,不缓不急的朝着顾月走去。   顾月脸上带着笑容,捏着瓶子的手紧了紧,她眼神死死的盯着虚影。   她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打算——如果虚影最后突破了屏障,她就捏碎瓶子,让这阳台的一百多人做陪葬,滋养死的气,在南城这样的地方翻腾起来,能拉着司度一起陪葬。   只是她千算万算,还是估算错了司度。   虚影视周围包围他的死尸为无物,也似乎并没有将面前弥漫着血色的屏障放在眼里,连停顿都不曾,直直穿了过去。   在虚影穿过屏障的瞬间,顾月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顾家,是世代研究死尸和死气的家族。可他们引以为傲炼制出的屏障,并未阻下全然由死气化成的虚影。   哪怕,连稍稍一顿都不能。   黑色虚影从她身体里穿过,如同一阵寒风,冷意从四肢百骸渗入。   五脏六腑的生机都像是被虚影带走了,弥漫起自己熟悉的死气。   她手里还捏着那个瓶子,只是再也没有力气捏碎了。   顾月的视野里,黑色虚影并没有回到司度身体里,而是扭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而去。   一个黑色虚影,一个拖着铁棍的实体,一实一虚单独应战,在不断涌上的人群中反击着。   她艰难的抬起头。   天际的裂缝似乎又缩小了一圈。   ***   夜还深,无数人隐藏在夜幕之下,隔着短短的距离,像是观看着戏台,窥探着那一方天空下的生生死死。   各怀鬼胎。   某栋楼走廊,灯光全灭。   十几道身影凭栏而立,从他们的角度,能够清晰的看见对面楼顶发生了什么。   或三两相对,或一人独处,每个小团体之间都隔着安全距离,可以看出平日并不是很熟悉。   他们之间并没有交谈,连眼神的交流都不多,只有少数几个人,频频的朝着楼梯口的方向看去,像是在等什么人。   终于,楼梯口响起了脚步声,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变,各自的气场也都收了起来。   从楼梯口上来的,是一个成年男子,身材中等,他手夹着根烟,打火机火苗在夜色下蹿起,映出他温和的五官,以及鼻梁上架着金丝的眼镜。   “还有多少人没到?”   “若是按照之前的约定算,还有四成的人未到。”站在最外面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她微微欠了欠身子,“胡医生,要让人去催催吗?”   别人并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姓胡,来南城前,本职应该是医生。   他学的是救人术,握得却是杀人刀。   慢慢的,随着他崭露头角,胡医生就成了他的代号。   “不等了。”胡医生语气温和,仿佛临时退却的人并不是各个街区的顶尖,而是楼下随处可见混混。   在场十几人,听到这轻描淡写的回答,都不由得皱起眉来。   有人直接质疑:“不等了?”   今天说好听一点是李鱼跃龙门,说不好听点就是越狱,先不说赤间本身就不是吃素的,这度量在南城完全不受限制,横亘在天际之下,几乎不可逾越。   之前约定好今日‘破门’的,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三流混混,而是每个街区都能说的上名号的人。   这样的战力少一个都是损失,现在少了四层,嘴巴一开一合,说不等就不等了?   “你们心里也清楚,此时未到,等再长时间,他们不会来了。”胡医生语气依旧平和。   满场沉默。   的确,司度出现在离楠还能算是意料之中,这新上任司量的出现就足够打乱他们的阵脚。   再加上一直深不可测的赤间大人,和亦正亦邪的湖心亭那位,这一次行动的结果几乎无法预料。   有人临时退却,也是可以预计的。   “幸好,我们还有底牌。”胡医生夹着烟,烟头的火光在夜色中明明灭灭,“现在对面上去了多少人?”   有人从楼梯口小跑了几步过来,恭敬回答:“两三百人。”   “死了多少?”   “不多。”   胡医生侧过头,目光锐利:“不多是多少?”   “几个——”回答的人声音变得犹豫起来,“也可能是十几个,我们的视野有限,判断起来有些困难。”   这些之前先到的人都知道,但是这会儿再次说起来,还是有人觉得有些奇异。   有女人红唇勾起,语气半是感慨,半是嘲讽:“我们都没想到,执掌生死的太衡司度,到头来,竟是个菩萨心肠。”   也有长者沉稳,心里盘算着时间,看了一眼天际的越来越小的裂缝:“不能再耗下去了。”   胡医生手指弹了弹烟灰:“动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半身这个词,有些小邪恶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赵奇峰出生偷门, 年轻时不啻祖训,不听师命,最后惹下了大祸, 被囚离楠。   他自知自己罪孽深重,需要半生忏悔。   但是在独处时, 想的最多的还是外面的世界。   也不是没有畅想过如果自己出去后,应该过什么日子。   可能在一个二三线的城市定居。   找一家学校, 开一家小店, 卖一些学习用品,挣些小钱,维持生活。   寒暑假的时候,就关上店门,背着包,到处走走。   去看看帝都的繁华,去看看山城的市井,去高原膜拜佛祖, 去沿海触碰大海。   不出门的日子, 可以学学做饭, 学学开车, 学学怎么修理, 学学怎么过日子。   或者, 就那么一动不动,躺在天台晒着阳光。   幸运的话,找个不那么漂亮的姑娘, 成个家,最好生两个孩子,男孩调皮,女孩乖巧。   等孩子各自长大,就呆在家中,含饴弄孙,安度晚年。   那样的生活太过安逸和美好。   以至于明知道对面可能是一个漩涡,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依旧站在这里,如同被钉子钉在地上一般,无法离开。   阳台的风,大了起来。   木鱼沾血的指头抹过纸像后,捏了个繁复的手诀,想了想又叠加了一道手诀。   她捏着小像递给赵奇峰:“给你。”   赵奇峰视线正集中在对面,思维正陷入那一方世界,听到木鱼的话,还没有回过神来,接过小纸人,低头看了一眼。   他还真有些服了,南城眼看就要翻天覆地,这小姑娘还有心思折腾她的小纸人,勉强的掀了掀嘴角:“谢谢。”   木鱼听出了他的不在意,也没解释,依旧低着头,孜孜不倦的折腾着自己手上的小纸人,她咬破的手指上冒着鲜血,在虚空中龙飞凤舞的画着什么。   神情安静乖巧,只是脸色太过难看,面如金纸,嘴唇发白。   赵奇峰皱眉询问道:“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木鱼随口敷衍:“吓的。”   赵奇峰是一个字都不信,有些无奈:“小丫头,你还是先回去吧,对面一会儿就要乱了,这里不安全。”   木鱼手上动作未停,半抬着下巴:“对面不是正乱着么?”   “你是新来的,可能不清楚。”赵奇峰摸了一把自己的板寸头,表情复杂了起来,“你别看对面上去的人挺多,部分人也的确是有手段,但是在南城数得上名号的人,一个没有,这说明什么?”   木鱼:“说明什么?”   “黄雀在后。”   木鱼手一顿,侧头面向赵奇峰,面无表情的符合:“有道理。”   赵奇峰:“……”   这姑奶奶能有个正常的反应么?   ——也对,这离楠城里,怎么可能有正常人。   赵奇峰这些年脾气养的不错,也没生气,就道对方跟自己一样,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都明白,但是就是不想离开。   或者,不能离开。   他不再劝说,笑了起来:“好吧好吧,到时候实在太危险了,大哥带你逃。”   “你先离开。”   “什么?”   赵奇峰话音刚落,他手心里的小纸人突然“活了”,顺着他的手臂麻利的爬到了脖子上。   他还没能反应过来,全身就彻底僵直住,像是被穿了线的木偶,四肢全然不受他控制:“你做了什么——”   木鱼将最后一张小纸人祭炼好,将小纸人全部捏在手上,剩下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背包里。   “它会带你离开这里。”木鱼走到赵奇峰身后,半跪着解下他的弓箭,“借你弓箭一用。”   赵奇峰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他被人操控着,背对着木鱼,一步步离开。   他意识清醒,身体却如同傀儡一般,顺楼而下,朝着外围飞快撤离。   一直撤到了一条街外,赵奇峰才停了下来,十秒钟后,他试探性眨了眨眼就,又动了动手,确定身体掌控权回来了。   手在后背一抹,将小纸人捏在指尖,靠近眼前。   在小纸人的背面,血色的字迹正慢慢消散,只余下一个轮廓,依旧能看出字体的遒劲有力。   量。   “轰!”   他猛然回头看去,司度所站着的地方,盈盈而起一个半球形的血色光幕。   赵奇峰闻着汹涌而来的血腥味,只觉得头皮发麻,两眼发黑。   ——百人祭祀   他从未料到,那群一直隐藏在夜色中的黄雀们,会用上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   ***   黑色虚影似有感应,从人群中飞速倒退,来到了司度的身侧。   司度立在一角,看着脚底的鲜血宛如流动的河,顺着几条脉络,被血色的屏障疯狂的吸收着。   弥漫在半空中的血色雾气,肆意的绞杀着活人。   屏障的血色每浓上一分,这被困在屏障内的活人,就又死几个。   而这屏障,也坚固了一分。   虚影身上的黑色浓郁的近乎实质化,五官也清晰了许多,连嘴角嘲讽的弧度似乎也清晰了许多:“为了困住你,他们倒是舍得下血本,现在你还能出去么?”   司度摇头:“百人祭祀太过霸道。”   虚影耸了耸肩,浑不在意:“得,那咱就在这呆着吧。”   百人祭祀原本是杀局。   是以前战场之上,逆境的一方玉石俱焚所用,它凝练百人以上的亡魂和怨气,最终业报于杀人者本身。   在裂缝之下摆下这么一局,显然是为了杀掉司度而准备的。   只可惜他们并未料到,司度在这样的情况下,出手居然留了情,百人中重伤致死的,寥寥无几。   于是直接用了活祭,杀局变成现在的困局。   也对,杀了司度是为了出去,困住司度依旧可以出去,司度是死是活,对那些人来说,可能区别不大。   司度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隔着血色屏障看着远处,无数道黑影在楼道间掠过,从冲着裂缝而来。   裂缝的间隙,只能允许一个人进入。   所以在路上已经有了几拨人,交了手,相互下绊子,企图将别人拖延住,好让自己第一批出去。   到了近前,他们并不敢第一时间靠的太近,而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番,确定困住司度的屏障固若金汤。   这才像是疯了似的,一跃而起,朝着裂缝而去。   这些人,若是逃出去一个,对外面的人而言,说不定都是灾难。   若是大面积出逃,后果不可想象。   司度抬起腿,往前走去,血雾在他面前袭来,却又在他眼前凝着,随后烟消云散。   他踏过尸体,视线半垂着,像是没有看到满地的血污,也似是没有看到躺着无数人,他们睁大着眼睛,七孔流血,死活不知。   虚影半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什么来。   身影转了半圈,轻飘飘的缀在了他的身后,看着他走到血色屏障边缘停下,伸出右手来。   这是要?   像是意识到什么,虚影声音一闪,倏忽间就蹿到司度身前,挡住了他伸出的手:“你准备强行出去?”   司度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让开。”   虚影当场就被气笑了,他周身煞气翻卷着,和身后的血色屏障相接处,如同泼溅在墙上的硫酸,滋滋作响。   虚影往前踏了一步,一实一虚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几乎要碰在一块:“你知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这百人祭祀,若是自己撞上去强行突破,等于把百人的怨恨和戾气都往自己身上引。   要是换一个人还好说,比如木鱼比如司礼,他们身上的气息平和,可能强行去闯,也能撑得住这大阵的煞气。   但是司度不一样。   司度这方面本来就很悲观,周身负面情绪缠绕,依靠平日的不断压制,才一路走到今天,而现在不管不顾的撞上去,戾气被强行灌入,无论闯没闯出去,积压多年的负面情绪一定会被掀起来,翻起滔天巨浪。   他知道司度接下来想干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愈发的有些焦躁起来。   以前本尊对他避如蛇蝎,不是疏远就是隔离,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要用上他时,也是处处打压,时时控制。   生怕他不可控制。   等那假和尚被囚禁起来之后,更是拼着牺牲大半的能力,也把他给剥离了。   可见对他的忌惮,还有厌恶。   这种情绪虚影也能理解,他虽然是司度的半身,却是最容易失去理智的,有时候负面情绪起来,七情断绝,六亲不认。   前有本尊自己的年少经历,后有假和尚的前车之鉴,本尊,他不被待见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在今天这样的紧要关头,怎么司度把他纳入计划的一部分,连商量的意思都没有,就不怕他直接反水?   “我知道。”司度面无表情,有着入魔风险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微不足道的旁人,“所以我有个请求,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你要把木鱼送出去。”   虚影原本以为司度不是托孤就是留遗言的,没想到他说了这么一句废话。   就是他不送小丫头出去,赤间那个多管闲事的人迟早也会把人送出去的,更别说外面太衡又不是死了,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新上任的司量不管?   这留个遗言,都不好好留,到时候有那个小丫头哭的。   虚影嘴角嘲讽着,退开了几步,替司度让开了前路,看着他再一次伸手,去触碰血色的屏障。   原本死了的血色结界,像是突然活了一般,收缩了起来,宛如一颗不断跃动的心脏,有黑色雾气从四面八方一直源源不断的朝着司度掌心汇集。   司度半张脸被黑色所充斥着,头发因为剧烈的雾气涌动飞扬四散。   露出他的一双眼睛,慢慢的被血色染透了。   屏障的血色越来越淡,但是黑色越来越浓,纠缠着,混合陈一股血黑色。   司度张口吐出一口黑血来,声音依旧平静:“进来。”   虚影感觉到一股被动的吸力,不可抗拒的,一头扎进司度的体内。   记忆在这一段开始疯狂扭曲着,混乱成黑红色的一片,当虚影睁开眼睛的一刻,发现自己已经掌控了身体。   而面前的血色屏障,似乎也薄上了大半。   只是——   “司度”手依旧放在屏障只是,视线看向远处,像是透过血色屏障看到了什么,他勾了勾嘴唇。   “我有点羡慕你了,你家小丫头,不错呀……”   他的话,被箭矢破空声所打断。   ***   “咻-”   “呜-”   似是并不在意别人发现,箭矢的末端甚至绑了响哨,尖锐的声音振鸣着,在半空中回荡。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清晰的像是在每个人耳旁炸响,使得不少人最先跃到裂缝最前方的,是一名白裙如雪的女子,她身材娇小,手上缠着铁爪,行动十分灵活。   眼看她伸手就能触碰到裂缝,听见响动下意识的迟缓了片刻,从不远飞射而来的箭矢已经到了她的跟前。   她反应十分迅速,一脚踩在底下人的肩膀上,借助力度在半空中半翻过身去,却依旧没能躲开箭矢。   既然躲不过,那就正面怼上去!   她铁爪反抓,一个劈砍,一把就把箭矢当中劈断。   有白色小纸人如同雪花一般,从箭尾洒落,洋洋洒洒的落了她底下人一身。   白衣女抓住箭头,感受着劣质的做工,嘲讽的一笑,并未在意,甩手扔开,朝着她原先的目标而去。   她的手在堪堪触碰到裂缝的瞬间,突然小腿一沉。   刚刚一直落于她身后的同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抓住了她的小腿。   那种同归于尽的气势,让她脑子一片空白,重心一偏,她被拉扯着,极速下坠。   刚刚那出手可及的裂缝,眨眼间,遥远成天堑。   夜风正盛,极速的在楼顶掠过,翻卷着,裹挟着小纸人,漫天飞舞。   小纸人所到之处,如同活了一般,扭动着四肢,纷纷找到相应的人贴附。   一时间,原本除了下绊子还算和谐的众人,像是被人操纵了一般,无论亲疏如何,纷纷反目,相互大打出手。   乱成一团。   这样的变故显然超出了众人的预料。   他们花了几年准备,花了几年苦心经营,现在百人活祭也如同预想中一样,成功把司度困住了,临门一脚,却横生这样的枝节。   没有□□控的人,第一反应是司度动的手,当他们下意识扭头看去——   一道身影立在屏障内,像是被血浆所包裹,虽然模糊,却也能清晰可辨出,那人的确是司度。   胡医生手握着一柄小巧的手术刀,劈开了迎面扑来的小纸人,一个反手,手术刀回旋着在半空中转了一个半个圈,将四周人的小纸人一一绞碎后,最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扶了扶眼镜,侧过头盯着大楼某个方向,垂在右侧的右手有些颤抖。   “是司量。”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或许是弓箭拉的太满, 木鱼握着劣质的木弓一口气没有喘上来,眼底发黑。   她脚步虚浮,倒退了半步, 就被人拽住手臂,从身后拉了一把:“这高楼摔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声音不大, 却很好听。   木鱼眨了眨了眨眼,等晕眩缓了缓, 才看清楚来人——   红衣似火, 乌发如墨,尤其是那张脸,眉眼如画,凭心而论,他的这种漂亮无关与性别,长的她漂亮多了。   而来人的身后,恭敬的站着俩白色纸人,一动不动, 宛若静物。   木鱼和他素不相识, 但是在此时此地, 这样的衣着打扮, 又是这样的一副相貌, 她从记忆中翻找出一个人名来。   “赤间?”   “第一次见面, 木鱼,你好啊。”赤间放开木鱼,往后退了半步, 眯着眼睛笑,“此时夜色正好,要不去寒舍坐坐?我那还有几罐不错的茶叶。”   木鱼:“你特意过来一趟,就是为了请我喝茶?”   这大半个城能被压制下去,多半是眼前这位的功劳,单凭想象也知道,他耗了多少心力。   抽身跑来请她喝茶,这个理由一看就是懒得找,随口胡诌的。   “没办法,我也是受某人之托,要看顾好你。”赤间视线落在了对面,血色的屏障越来越稀薄,即使从这边看去,也能看见司度影影绰绰的样子。   ——他在强行突破百人活祭。   赤间甚至可以预见,再过十分钟,百人祭祀一破,所有煞气归一,尽数没入司度体内。   司度,或许就不是司度了。   只是司度无论入不入魔,对目前而言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今日的【越狱】人,一个人都不能放走。   木鱼听着赤间的话,似是觉得很好笑,嗤笑了一声:“夜已深,我就不打扰城主大人了。”   她从包里翻出一个巧克力,低头剥开塞进嘴里,尝到浓郁的甜味,晕眩似乎也好了很多,咧嘴一笑:“况且我自己事儿一堆,还没有处理呢。”   “你打算过去?”赤间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起来。   木鱼没有说话,撕下一截衣摆,静静的缠在木弓裂缝的位置。   这把弓虽然弓身劣质,但是弦不错,应该是刚刚那位大哥精心制作的,这次居然撑住了,可能下一次也不会绷断。   “祭炼了如此多的符人,你还能站着,说实话我已经很惊讶了。”赤间声音如同夜风一样凉,灌进了木鱼的耳朵里,“你现在连跑几步都难,过去是不要命了?”   “我又不傻,咳咳——”木鱼咳嗽一声,摆摆手,“正如你说的,我手无缚鸡之力,这会儿过去,只能拖司度后腿。”   末了,还不忘拍拍赤间的肩膀:“所以放心吧,我会好好呆在这的,不会破坏你的大局,你用不着浪费时间亲自看着我。”   赤间笑容未变,并没有被戳穿的窘迫,他来到这看顾木鱼是真,当然守住她不过去阻挡司度破阵也是真。   他眼神真诚:“说真的,我有些看不懂你在想什么,也猜不出你想干什么。”   “我在想。”木鱼笑了起来,抬手虚虚一指,指向对面已经半透明的血色屏障,“是不是有人从外面破除,司度今天就可以跟我回家了。”   赤间没有嘲笑木鱼的异想天开,而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除非……”   除非总司大人亲临。   木鱼咬破手指,将血抹在弓弦之上,利用最传统的方式,叠加着符文,加固着长弓:“赤间,我跟你不一样,你的眼里只有这座城,而我眼里,只有那个人。”   做完这一些,她气势徒然一遍,墨玉尺从后背猛然冲出,她左手轻轻一握,抓住了飞射过来的墨玉尺她将墨玉尺架在弓玄之上,以墨玉尺为箭,整个人向后半弯,绷紧了身体,才借着体重艰难的拉满弓弦,瞄准了对面的血色屏障。   松开了手。   墨玉尺离开弓弦,旋转着冲着屏障飞射而去,像是一股小型的黑色龙卷风,以一种肉眼几乎捕捉不到的速度,狠狠的撞上血色的屏障。   “轰!”   屏障内。   “司度”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半张脸已经被黑色所浸染,如同水中晕开的墨水,氤氲着看不清五官。   凝聚在他掌心下的煞气瞬间溃散,像是遇到了什么大敌,扭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蜂拥而去。   就连“司度”脸上的黑色雾气,也被被彻底剥离,顺着司度的掌心,倒退了屏障之内,被当做养料源源不断的朝着被攻击点输送过去。   堪堪将飞射而来的“箭矢”阻挡在外。   只可惜,这并不是普通的箭矢,墨玉尺被阻挡在外后并没有失去动力坠落,它周身符文扭动着,在没有外力之下,墨玉尺旋转的速度不降反升。   原本裹挟在墨玉尺淡淡雾气,随着旋转的速度变快,也越来越浓,瞬间暴涨了几倍有余。   黑色雾气,在触碰到血色屏障的瞬间,像是找到了最好的食物,如同饿了很久一般扑了上去,狼吞虎咽起来。   “滋啦啦”的声音听得一旁人头皮发麻。   ***   “滋啦啦——”   胡医生握着的手术刀一抖,两张小纸人手忙脚乱的从刀身上爬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地上,装死了。   他已经没有心思关注这两个逃跑装死的纸人,视线紧紧的盯着墨玉尺钉住的位置,心下越来越沉。   天际裂缝就在眼前,眼看就要成功了,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被打回原形?   胡医生像是意识到什么,顾不上自己一直保持的风度,冲着身侧几个人大吼道:“阻止它!快阻止它!”   他的右手边,站着的是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姓凌,叫凌敏,看着还不到一百斤。   她长的漂亮,敢爱敢恨,是胡医生平日最喜欢的女人。   凌敏此时也明白了事情的危急,停止了挥动长鞭的手,靠在胡医生的身侧,很是信任:“怎么阻止?”   “怎么阻止……”胡医生也是情急之下,才下意识说了那么一句,并不知道阻止的办法,他重复着女人的话,余光看了一眼凌敏,像是想到了什么。   往日一直握手术刀的手,如同铁爪一般,狠狠的抓住女人,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她提起来,朝着墨玉尺抛了过去。   凌敏没料到胡医生会这么做,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求生意志让她右手挥动起了长鞭,下意识的往后一卷。   也是凌敏命不该绝,长鞭幸好卷在了一个人身上,才止住了前抛的趋势,两人拉扯着下坠,呼啦啦的滚在墨玉尺底。   凌敏从地上爬起来,看清了被她拉下来的人,她嘴角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怒的笑。   胡医生自己似乎也没料到会产生这样的变故,他被鞭子勾住了头,鞭抽在了半张脸上,右眼被血糊住,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他眯着左眼半抬着头,模糊的视线慢慢清晰起来。   墨色浓郁的仿佛实质化,而血色却稀薄的愈发透明了。   “卡啦啦——”   一条裂缝从黑红交接的地方蔓延开来,以裂缝为中心,无数细小的裂缝开始迅速朝着四周辐射。   最终,砰的一声,彻底碎开。   离开这里!   马上离开这里!   胡医生心底的警戒线终于断了,一个声音疯狂的让他离开,他捂着头上的伤口,迅速从地上站起来,扭头就想回到人群去。   只是一转身,刚好对上一道黑色身影,像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眉眼淡漠,周身煞气冲天。   而天际上的裂缝,缓缓闭合,关掉了他对南城流放之人所开的后门。   被完全撕裂开的两个世界,终于在这一刻,开始重新交叠。   ***   木鱼沉默着没有说话,她看着对面的阳台,原本血色屏障虽然被撕裂,但是散在空气里的血腥味,似乎越发浓郁了。   尤其是对面那个她恋慕多年的人,也变得全然陌生。   周身被死气包裹,煞气四溢,和之前处处留情不同,这时的他行动暴虐随心,完全没有克制。   局势朝着另外一个方向倾倒。   似是感觉到木鱼的目光,他停下动作,扭头看了过来。   两人隔着一栋大楼距离,遥遥相望。   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木鱼还是能感觉到他的视线,陌生而冰冷。   “赤间,借你手靠下。”木鱼咧着嘴,表情有些僵硬。   赤间应声伸出手,从身后抵住木鱼的背心,给了她一个向后的支撑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这小丫头刚刚那一箭,大概把底子都耗尽了,此时勉强站着,脸色苍白,不比身后的纸人好多少。   “不是特别好。”木鱼实话实说,也不知道牵扯到了哪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回去可能要废上几天。”   赤间半张着嘴,又把嘴闭上。   他见证过太多类似的场景,就好像诅咒一样,兜兜转转,每隔几任都似乎摆脱不了相同的场景。   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对面那个结果如何,已经不受他掌控了,反而是眼前这个,比较重要。   这新上任的执量人,远比他想象中的要特别,也远比他想象中的成熟和坚定。   进湖心亭能全身而退,遇混乱能冷眼旁观,司度被困,眼看就有人逃离出去之时,她也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   哪怕司度煞气冲天,半身失控,她依旧没有愤怒的样子,甚至连担心也找不出来。   她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她能做的事情,不添乱,也没有冲过去上演一幕生死离别的戏码。   以至于赤间这样没有什么感情的人,都觉得,木鱼有些太过安静了。   半空中,完成使命的墨玉尺转了一个圈回来,像是耗尽了所有,变成了苍白的骨色。   如同死了一般,落在了木鱼的脚边。   一动不动。   木鱼弯腰捡起自己的墨玉尺,被冷风灌进肺里,低头咳嗽着反而把自己咳笑了,“这岁月不饶人啊,年龄大了,身体就是不经抗。”   换个环境,赤间说不定还会笑上一笑,但是在今天的情况下,他有些笑不出来。   对面司度的已经成为了一尊杀神,所到之处,生机寥寥。   原本看着情势准备冲上去的第四波第五波人,纷纷隐匿在周遭黑暗的角落里,龟缩着,生怕司度会发现。   南城,又要新一轮翻天覆地了。   赤间看向木鱼,并手如刀,对准木鱼的大动脉,正打算将她敲晕过去。   刚抬起手,就被骨白色的墨玉尺挡住了,木鱼没有回头:“你这是?”   赤间:“我送你出去。”   “去哪?”   “离开南城。”   “司度呢?”   赤间也不隐瞒:“等太衡的人过来处理。”   他是南城城主,一介守门的纸人而已,只要这做城门未破,这一城人没有外逃,与他而言就是尽责了。   只要他尽责了,这一城人是不是天翻地覆,司度是不是陨落,都不是他能阻止得了的。   职权之外的,自有太衡的人接手。   太衡五组,凡是有人入魔一般是先由搭档着手处理,搭档处理不了的情况下,会换成其他组来出来,个别人,甚至会惊动总司大人亲自出手。   留着木鱼在这,原也是基于这样的考量。   现在木鱼已经完全没有了处理能力,自然不用再继续留在南城。   木鱼握着墨玉尺,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巾,将上面留着的血渍擦干:“城主大人,可能要劳烦你再等等。”   赤间:“等?”   木鱼抬着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方向,一道黑影正越过阳台朝着这边而来。   他的速度很快,借助别人的绳索,几乎是倏忽直接,就来到了两人所站的位置。   是司度!   赤间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煞气,还有浓浓的血腥味,他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往前一步,将木鱼护在身后。   司度此时的气势太过霸道,以至于赤间都忽略掉了,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眼底依旧清明一片。   赤间缠在腰间的长鞭瞬间抽出,横在了他的身前,身后一直候着的两个纸人,也似乎如同活了一般,护在了木鱼身侧。   司度没有再前进一步,而是不远不近的站着,视线越过赤间,落在了木鱼脸上。   他眼底清明,眼神却很陌生。   “他让我带你出去。” 第一百二十七章   结局   两个分裂的世界, 如同不断贴近水面的倒影,缓缓交合。   高悬在街道和楼房的红色灯笼,从外围开始, 一盏接一盏的熄灭,立在城市中央望去, 已有大半个城市,彻底陷入了黑暗。   所有的黑影都隐匿在了角落里, 他们闻着浓郁的血腥味, 抬头看着天际只有一线的裂缝,脸上原有的狂热缓缓消散,只有满脸的惊恐和畏惧。   天台的风起云涌,在翻天覆地之前戛然而止,那个煞气冲天的男人,离开了他发泄和镇压的战场。   无数人像是意识到什么,纷纷开始溃逃,如同退却的潮汐, 刷的四散开去, 丢盔弃甲。   他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睁着眼睛, 疯狂的朝着来时的方向奔逃, 死死的咬着唇, 生怕自己溢出一丝惊恐的哀鸣。   世界,仿佛都安静下来。   只有“司度”的衣摆,在大风之中鼓动着, 猎猎作响。   他眼底清明,眼神却很陌生,两人近在咫尺却像是陌生人一样对视:“他让我送你出去。”   “-咳咳-咳咳——”木鱼被夜风灌入,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她侧过身去,避开了司度的视线,咳嗽的几乎直不起腰来,“咳咳-咳咳-”   直呛到眼眶有了涩意,她的咳嗽声才停止了下来。等再直起身子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已经一点点的收敛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因为剧烈的咳嗽而有了几分血色。   她手捏着苍白的墨玉尺,对上对面的人:“他还说了什么?”   “司度”摇摇头。   站在一旁的的赤间眼底溢出了同情。   木鱼却似乎没有什么反应,将自己手中的破弓背好,将散落的纸张放进包里,对着对面的人说:“走吧。”   赤间伸手拦了一下:“你抬头仔细看看这人。”   “我知道。”木鱼露出一个笑来,“想必今天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城主大人处理,就不继续叨扰你了,我跟着他出去就行了。”   赤间皱眉:“他——”   他了半天,也没有吐出第二个字来。   之前赤间还以为这丫头情根深种,心思又太深,说不定在紧要关头上失去理智,还思量过真遇到那种情况该如何处理。   只是这位新上任的执量人,到了关头上,没哭哭啼啼,也没有愤怒绝望,就连脸上的表情和眼神,都恰到好处的克制住了。   就好像,眼前这人不是每日相处搭档,而是隔壁打过照面的邻居而已。   赤间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太衡多是些感情细腻而坚定的人,这一代代的他也处习惯了,这冷不丁的冒出一个冷血的人,感觉并不是很好。   木鱼仿佛没有看见赤间的脸色,甚至还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一副哥俩好的样子:“下次有机会,我过来看你。”   说完,越过赤间走向了“司度”。   “司度”转过身,走在前面领路,木鱼跟在后面,亦步亦趋,两人中间隔着半米有余。   赤间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半伸出的手收回袖子,赤红色的长袍随着夜风鼓动着,表情像是凝固在了脸上。   久久之后,一声叹息被风的呼啸所淹没。   ***   路灯如同接触不良,明明灭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红色的灯笼投下意味不明的光线,两人在狭窄的小巷子里穿过,宛若路人。   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步伐节奏,一前一后,前面的人不担心后面的人跟不上,后面的人不担心前面的人走远。   两人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默契,从大街走到小巷,又从这条小巷走到另一条街。   如同来时路一样,在街区和街区之间穿梭,两人所到之处,人迹消匿,安静的如同坟墓。   两人约莫走了小半个小时,“司度”突然停了下:“前面路黑。”   木鱼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看见盯了前面人背影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笑容妥帖恰到好处:“谢谢。”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踏进了黑暗。   半个城市的街巷,都被黑暗笼罩,天际的裂缝已经完全消失,从南城的夜色中抬头,只能看见远处的另外一个世界,如同被纤绳拉起,一点点朝着这边靠拢。   斜立的高楼,四溢的亮光,还有那透着的生机,与两人脚底踩着的世界,截然不同。   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街道里,木鱼听着前面人的呼吸声,一步不错的跟着。   跟着熟悉又陌生的气息,穿越这半城黑暗,像是穿过了她并不漫长的半生。   直到眼前有了光,木鱼才从回忆中抽出来,她又站在了来时的那条小巷前——这条巷子,一头接着对面世界,一头接着南城。   “司度”回头看了一眼木鱼,见她半抬着头,表情平静,眼神深邃的不可见底,手指下意识的抖了抖,随即一扭头加快了步伐:“两个城市开始重合了,我们要走快点。”   不远处,两座大楼如同虚影一样,缓慢的重叠。   卡啦啦——   最终交叠成一体。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木鱼走到巷口停下,下意识向身后看去。   原本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长长小巷,只剩下几米,在视线那头的出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高墙。   这是一条死巷。   “叮铃铃——”   自行车的扯铃响起,木鱼收回视线,朝着车铃的方向看去,“司度”一身黑衣,正坐在一辆老式凤凰自行车座上,一腿踩在脚踏上,一脚踩在地上。   见木鱼看过来,他朝后车座瞄了一眼:“上来。”   木鱼熟练的跳上后车座,一手抓着后座,另一只手却是悬空着:“这是渡车?”   “只是临时凑数”   解释完,“司度”踩着脚踏车,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骑行,压过一层层彩色的纸片和碎屑,卡卡卡响着。   剩下的路,都被未熄的白色灯笼所照亮。   一直走到最后一盏还亮着灯,“司度”骑着自行车停下,他一手握着车把,一手慢慢的触碰着前方的虚空。   随着淡淡的罡风卷起,前方没有路的地方,慢慢的出现一条路来。   “司度”摇了摇车铃:“就到这了。”   木鱼坐在司度的后座上,没有动:“你呢。”   她从司度没有留“遗言”就知道,一切都在他规划的范围内,但是就如同她毫不动摇的相信司度一样,司度也信着眼前这位。   “我还是适合南城这样的地方。”“司度”声音有些淡,“我跟他不一样,我生性暴虐,七情归杀,掌控死却不知生,要不是他心性坚定,间接影响了我,可能我……”   木鱼低垂着眼帘:“你们本就是一人。”   “他以前也这么老这么说。”他先是一愣,随即轻笑起来,“你就是再给我灌迷糊汤,我也只能送你们到这了。”   话音未落,一道黑色虚影从司度身体内冲出,长着和司度一致的眉眼,有着和司度一样的身量。   他立在自行车旁,伸手摸了摸木鱼的头:“剩下的路程,你们只能自己走了。”   木鱼半仰着头,看着他熟悉的下颔弧度,眼底发红:“好。”   虚影停驻了几秒钟,不再留恋掌心的温暖,一转身,几个起伏就消失在了矮房的屋顶。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自行车前的人温和的声音响起:“坐稳了,我们要回去了。”   木鱼双手抱着身前人的腰,将脸埋在他的后背上,嘟哝着有些不满:“是回家。”   前面的人轻笑:“好,回家。”   自行车压过了虚拟的路,如同穿过一道水帘,穿过了南城的屏障,一路朝前。   “糟了!”   “嗯?”   “我们把小黑忘记了!”   “喵喵喵?”   “小黑,你从哪冒出来的?”   “喵喵喵喵?”   ……   前方,有光从天际透出。   天亮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还没想好写什么(脑洞太多),有兴趣的妹子可以先收藏专栏的周一见[不是文名],我会在那本下开新文。   剩下的,我会先打算更几章妖兽的番外。 本书由 唯一的爱恋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