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夏离紫殇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红颜祸水养成记》 作者:当归陈皮 文案: 仙君不容易,好容易求来一场赐婚,未婚妻却为了别的男人闯下惊天之祸,而后下落不明; 魔君也不容易,十万魔兵只为抢个女人做媳妇; 女主更不容易,好容易生了张花容月貌的脸,却又变成了一个丑娇娘······ 说是红颜祸水,其实她人见人爱! 是谁泼墨丹青,描不尽她绝代的风华; 是谁律断华章,弹不完一场水月镜花; 是谁应劫而来,乱世中为她横刀立马; 是谁狂傲天下,却甘愿伴她青丝白发。 此文前段呆萌,中段甜宠,后段虐恋,文文可能有点慢热,急脾气的小天使可以从中间往后看! 内容标签: 虐恋情深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东方玄幻 主角:云滟飞(无忧),离慕 ┃ 配角:凌子煊,敖焕,小喵,翩若,妙言 ┃ 其它:天君,天后,花无影 ===================   第1章 第一章天上掉下丑娇娘   在天山之巅,云缠雾绕,常年可见皑皑的白雪和厚厚的寒冰闪出的银光,云雪一色之间,一切宛如仙境。群山延绵起伏,半身缥缈在云里,那身姿如九重天里能歌善舞的仙子。   天山腹地则截然不同,水草丰饶,奇花争艳。天山有种奇特的美,奇就奇在,可以将冰雪的清冷和富于色彩的生机毫无违和感地拼接在一起。   天山有两种花我最喜欢,一种是洁白的雪莲,生于岩缝和绝壁之上,雍容而清雅;另一种是紫色的鸢尾,生在高山向阳的草地上,忧伤而高贵。   此时,人间正道以天山为尊,而此间集天地之灵气于一身的地方,便是天山派的所在。   我的师尊便是大名鼎鼎的天山掌门上阳真君,我还有一个上清师叔,平日里教导我们甚是严厉,我最要好的两位师姐叫蔽月和流雪,不仅名字好听,待我也如同亲人一般。而我,是门下最小的弟子,入师门晚尚且不说,目前功力之差让我常常觉得羞于见人。   每日卯时刚至,我便要去上晨课,所谓晨课,便是于大殿之内闭目盘膝,调息打坐。不是我夸口,我每次都是第一个入定的弟子。然而,我总是会被上清师叔咆哮着吼醒。   入定便是要做到内无身心,外无世界,我真的做到了,因为······我睡着了······实在怨不得我,每日卯时便起,真正是好睡的时候。   千不该万不该,我今日不仅是睡着了,而且,我还梦见了满桌子精致诱人的饕餮盛宴,我应该是从未见过的,可是不知道怎的就梦到了。修行之人平时里的伙食甚是清淡,我时常因为食之无味而饿肚子,此时忍不住流着口水笑出声来,正笑着,还未吃到嘴里,头上便被一巴掌拍得生疼,硬是把我惊得从蒲团上滚下来,觉也吓醒了。   我揉着头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听着众位师兄师姐压抑不住的闷笑,一边抬头看见上清师叔脸色铁青,一双眼睛瞪得像雷神一般。其实上清师叔原是个眉清目秀的人,虽比不得师尊上阳真君那般仙风道骨,却也委实不该是当前这副尊容。能把师叔气成这个样子的,似乎满门中也只有我一个,我很惭愧。   师叔炸雷一般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这满门弟子,就数你最持之以恒!毫无长进的持之以恒!别的弟子三年可御剑,十年可腾云,你说说你入师门多久了?如今竟连个剑都拿不稳!你千万莫出去说你是天山门下,我和你师尊数万年都不曾教得你这样一个极品!”   我入师门多久了?我认真地掰着手指头去数着,惊觉十指用完竟还不够用,正自琢磨着,师叔又一声炸雷响起!真不知修行之人,他怎的会有这样大的脾气和嗓门。   “去!罚你扎马步两个时辰,晚上不许吃饭!”   我顿时呆住,这个惩罚也太重了吧,莫说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我都扎不住,而且······又不给饭吃,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欲哭无泪,站着没动。   上清师叔竟然一脸怒气地冲到我面前,一把拉住我就要把我往外扯,我双手抱住他的胳膊往后拽,嘴里叫着:“师叔,你饶了我吧,我下次真的不敢了!”   师叔不搭理我,仍是用力把我往外扯,我偏偏地反向用力,就是不跟他走。满堂弟子都傻了眼,看着我俩拔河,无人做声。   师叔突然停下了,松了手,我猝不及防收势不住,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我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听见大家一声称呼,原来是师尊来了。   我师尊上阳真君并不是我拜师前猜想的那种白须老道,他看起来十分年轻英俊,一身正气,眉宇间总是带着几分和颜悦色,笑起来像那天山之巅的云雾,又轻又美。   他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一只手来,说:“你跟我来。”   我一路垂头丧气地跟在师尊的身后,不停地检讨自己:“师尊,我错了,是我天资愚钝,太不成器,丢了师尊的脸。”   师尊却道:“莫听旁人胡说,你仙资过人,岂是常人可比。”   我张了张嘴,心中暗想着:师尊这安慰人的话虽是好意,却也太离谱了些,若说我这样是仙资过人,那山脚下那些牛羊怕是也能得道了。   师尊见我苦着脸,全然不信,又说:“各类经文心法、剑谱琴谱,你皆可过目不忘,这不是天资是什么?”   “可是师尊,我对心法过目不忘又有何用?真正练起功来,我十年也比不上别人三年的进展。”   师尊却是轻叹了一下:“你内息不通,自然是事倍功半啊······”   我不懂,问道:“师尊您说什么?”   师尊却只是摇了摇头,回身对我说道:“此间是我打坐之所,无人会来相扰,你自行在此呆两个时辰再回去,至于扎马步,除了你自己,也便无人知道你到底扎了多久。”   说完,他便走了,只留下我在原地怔了半天,师尊真好,徇私舞弊也做得这样高明!   待我两个时辰之后回去,赶上一堂我最喜欢的历史课。也不是每次的历史课我都喜欢,只是因为今日的历史课上,师叔要给我们讲的,是几百年前衡芷仙君和天山派一同剿杀妖王柏无踪的光辉历史。   说起衡芷仙君来,不知道有多少师姐的眼睛都变得明亮起来。衡芷仙君就住在天山之巅的衡芷斋内,说起来与天山派算得上是近邻,又因他与师尊上阳真君是多年的好友,也时常来与师尊一道品茶下棋,弟子们大多见过他,他那超凡出尘的绝世风姿,真可以说得上是天上仅有,地上绝无。   其实,我与这衡芷仙君也是颇有渊源的,我拜入天山门下,不是父母送来的,不是师尊救回来的,更不是师尊在路边捡的,而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掉下来的时候,就刚刚好不偏不倚地落在天山之巅,被这位衡芷仙君接在了的怀里。   那日,雪后初晴,淡淡的阳光照得枝头的积雪都变得晶莹剔透,衡芷斋前是一片柔静多姿,粉雕玉琢似的雪莲花,后来听仙君说过,那都是他从悬崖峭壁之上移植过来的。   仙君那时正巧出了屋子,站在那片雪莲之中,原是想着这初晴的美景或许可以得到几分灵感,作上一支曲子,然而,一抬头便看见九天之上突然掉下个人来,浑身血污地砸在他身上。   而这个从天而降的人,正是区区在下。   当时,我是昏迷不醒的,当然我落下来时的情景也只能是后来听仙君说的。我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记忆就从我睁开眼睛开始,仿佛是沉睡了很久,然而脑中是一片混沌,连梦的记忆也没有。   睡着的时候身上似乎是很疼,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睁开眼睛,我便看见了一个绝世的身姿和一张绝美的容颜。长身玉立,白衣袂袂,如无瑕美玉熔铸的容颜,眸如星子,眉如墨画,面如明月,目若秋波。发如墨玉般带着淡淡的光泽,脖颈处的肌肤细如美瓷,几缕发丝落在鬓边,他正用一种疑惑的目光淡淡地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眼中的精光除了几分超凡出尘,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邪魅之感。   他问我:“你是谁?”   我细想了想说:“我也很想知道。”   接下来,我对他的提问是一问三不知,我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也不知道这一身的伤是因何而来,我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就好像我真的是今天才出生在这世界上。   他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看得有些出神,仿佛是要从我的眼睛里看出些前因后果来,直到我被他看得有些面红耳赤,我虽然失去了记忆,可我好歹还知道自己是个女子,被一个绝世美男这样盯着,脸皮再厚也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他终于淡淡地转过头去说:“似你这般也好,前尘往事一概忘了,从此无爱无忧亦无怖。只是名字倒还是要一个,我看,就叫无忧吧。”   从那时起,我便叫做无忧,是仙君为我取的名。   我问他:“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默了默,终还是回答了我两个字:“离慕。”   我在心中念了一回,倒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又问:“你姓什么?姓离?”   他眸光变冷,目中似敛了几分孤绝,漠然道:“我没有姓!”   衡芷,是天宫给他的封号,而仙君的名字,叫离慕。只是这样好听的名字,平日里却从来没人叫过,天山中人每每见到他,都是尊一声“仙君”。   衡芷斋中素来只有仙君一人居住,照顾我多有不便,于是,仙君便把我送入了天山门中,让我拜在他的好友上阳真君门下,做了师尊最小的弟子。   拜师那日,仙君一路领着我进了大殿,师尊在我正前端坐,我只见两侧弟子的目光皆纷纷落在我的脸上,细细打量,又个个低下头去。   不知怎的,虽然没了记忆,可是在印象里,我便是个美女,今日这样齐刷刷的目光,更是验证了我的印象,我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凑在仙君的身边悄悄地说:“你看大家都这样看着我,天山是否许久没来过我这般的美女了?”   仙君的脸色僵了僵,到底是仙君涵养好,憋了半天,硬是把所有的语言和表情都忍了下去,只是淡定地把我交给师尊,看着我完成了拜师礼,便招了朵祥云回了他的衡芷斋。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开新坑啦! 收藏个呗!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2章 第二章浮生偷得半日闲   直待我跟着蔽月和流雪两位师姐回了起居室,我宽了拜师后刚刚穿上的灰白色修行袍子,在镜前一坐,才大吃了一惊,直把自己的三魂七魄都吓出一半来。   镜中的人儿分明长着一张面目狰狞的脸,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就像是雨后被几辆马车辗压过的泥巴路。而且,我自从天而降之后便没梳过头,此时简直是披头散发,惨不忍睹,我是养伤睡糊涂了,仙君也不知道提醒我束个发再出门。   我哀嚎一声,心中暗忖着:都是从天而降,我怎么就不是个九天仙女或者月宫嫦娥呢?今日还大摇大摆地招摇过殿,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蔽月流雪两位师姐倒甚是贴心,见我脸色黑得如同被雷劈过一样,都过来安慰我。蔽月师姐咳了两声,说:“小师妹啊,你的这个长相虽说是委实让人意外了些,但是,修行之人素来不看重外表,钱财如粪土,美貌亦不过是浮云······”   “是是是,”流雪师姐也应声道,“容貌不过是皮囊而已,反正吃不下饭的是别人······”   两位师姐的谆谆教诲让我心中愈发悲痛,仙君为我把过脉,我不过是个小小的凡人,没有悟道,也没有成仙,恕我看不穿红尘,我偏偏就爱那粪土和浮云。   老天啊,给我这样一张脸,你是何其的不公!我气闷地站起身,一把拉开房门,冲到院中,正要大骂老天,却忘了,自己已经宽了外衣,只着一身纯白的中衣,披头散发。   正碰见一人像是刚从伙房出来,提着一壶茶水,迎面看见我,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便扔下手中茶壶,大叫着:“鬼啊!”撒腿而去。   自那以后,我脸上总戴着面纱。其实对于长得丑这件事,日子久了我也就习惯了,说得冠冕堂皇些,是我心理素质还不错,说得通俗些,就是······其实我的脸皮还是挺厚的。   只是,自己虽然不太在意,还是要顾及别人的感受,倘若把师兄师姐们吓出什么毛病就真的是罪过了。   只是戴着面纱也有不方便的时候,比如说吃饭,看着别人吃,我却吃不了,可是待到我取了面纱,我是吃了,别人又吃不下了。于是,我常常独自端了饭坐到无人的角落去吃,饭菜本就寡淡,加上独自吃饭确实无趣,因此,我常常吃不饱。   为此,我不得不又犯了一项门规——溜到山脚下的河边去摸鱼吃。只是我不会御剑,脚力又差,抓鱼水平也不太行,因此,我便常常在仙君来的时候去央了他带我下山,再哄着他帮我抓几条鱼。他起先是不肯的,后来见我实在饿得可怜,便也心软了。   于是,我暗暗地盼着仙君来,比师尊更情真几分!   扯远了,且回到历史课来。   只听见师叔那洪亮的声音讲得绘声绘色:几百年前,妖王柏无踪以活人鲜血修炼邪功,人间不得宁日,被杀的凡人死状可怖,令听着伤心,闻者流泪,多少无辜的村落沦为妖王的屠宰场,血腥之气冲天,人间如同地狱。   天山做为正道首领,带领崆峒、昆仑、蜀山等各派一同前往枯石岭围攻妖王,与妖界兵将一场混战。此事为仙界所知,特令仙君前往,一同剿杀妖王。仙君与妖王对战七天七夜,从枯石岭一路打到东海、泰山、北漠,直杀得天地失色、黯然无光,最终在东北方的迷影森林中将妖王柏无踪斩于剑下。   至此一战,妖界势力大减,仙君大胜而返,被九重天授封号为衡芷。   师叔话音一落,众位师兄师姐皆纷纷歌功颂德,赞誉之声不绝,自豪之色溢于言表,唯我一人叹息着摇头。   师叔甚是疑惑与不满地问我:“这样的光辉历史,你叹个什么气?”   我说:“为仙君不值。仙界不是有战神、天兵天将,还有什么天蓬元帅么?为何都是养着不用的,到了与妖王大战之时却要派仙君前往?仙君那样的人物,就该在天山之巅做些养花弹琴的风雅之事才配,何况,杀了妖王这样的大功,却只给个封号,不能吃不能喝,有何用?”   “你······”师叔被我气得翻了翻白眼说,“真正孺子不可教也!”   我苦着脸,师叔不懂我,我是真心为仙君不平的,纵然仙君法力高强,男儿也当建功立业,然而,那妖王柏无踪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凶残暴戾,嗜血成性,仙君这一战是胜了,倘若败了,后果不堪设想,何况,杀了柏无踪,仙君无疑是与整个妖界为敌······   我尚未叹完,师叔已然道:“冥顽不灵!今晚不许吃饭!”   我第一次痛快地答道:“是,师叔!”   在师叔的诧异中,旁边有弟子轻声提醒道:“师叔,小师妹的晚饭今日早晨您便已罚过了!一日总也不过是一顿晚饭······”   我不敢出声,悄悄地看见师叔的嘴角抽了抽。   今日剩余的时间,我开始和各位同门一起刻苦练功,师兄师姐们练什么的都有,有的在练习招云,有的练习变身,有的在修练气息,只有我,还在练御剑。其实,早晨师叔说我连剑都拿不稳,着实是有些过了,近日我的功力是进步神速的!原本,驱剑时总是我动,剑不动,现在,我已经可以御剑在空中停留一会儿了。   此时,我御了剑,低低地停在空中,人摇摇晃晃地站在剑上,好不得意!就如师叔所说,我素来练功比别人进展慢些······慢个数倍,能把御剑练到现在的境地,我已是拼尽所能,勤奋至极了!   然而,就在我身形将稳未稳时,听见身边几个师姐略带激动的声音说:“快看快看!仙君来了!他朝这边过来了······”   我一听,也有些激动地偏头去看,果见一人身姿翩翩,白衣袂袂,墨发迎风而动,正向着这边徐徐而来。他眉目如画,俊颜如玉,眸带星光似明未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这样的风姿,不是仙君还能有谁?   我有些雀跃地向他招了招手,满含欣喜地叫了声:“仙君!”身形一歪,径直从剑上栽了下来!尽管我努力控制了一下空中的姿态,然而,着陆时的样子却很有些狼狈!没错,我······是脸着地的!   那剑失去了控制,如脱缰的野马一般直直向前飞去,我浑身疼痛地趴在地上,只听见我的剑所到之处,不时传来师兄师姐们的惊叫声,最终那剑终于开始下落,斜斜地向下插在一棵大槐树上。   我终于放了心,挣扎地从地上爬起来,问仙君:“我摔得这样惨,你方才为何也不扶我一把?”   仙君兀自气定神闲:“身子骨越摔打越强健。”   我气恼地说:“可我摔到的是脸!”   “那就更没什么好可惜的了。”仙君愈加淡然。   我:“······”   为了正经大事,这些小事我可以不计较!我换了张笑脸凑上去说道:“仙君,你今日来得正好,我又被师叔罚了晚饭,你带我去烤鱼吧!”   仙君笑着:“我每次来都说是来得正好,无忧可是日日吃不到晚饭?”   我有些气闷地低了头。仙君叹道:“如你这般的内息和这般的性子,让你在天山修行,确是为难你了,这样说来,也是我的不是。如此,我每隔七日便陪你去烤一次鱼以做补偿如何?”   “真的吗?”我激动地差点冲上去拥抱他,“这就去!等等我······”   我想起槐树上,还插着我一把剑。我一路狂奔,奔至树前却大吃了一惊!一只倒霉的兔子,就那么不长眼,被我这把凭空飞来的剑钉在树上,剑插在它的长耳朵上,仍自血流不止。   回头看看身后的仙君,他一脸黑线。   我拔下剑来,把兔子抱在怀中,说:“不是要去烤鱼么,带上它!”   仙君愕然:“你不会要把它也吃了吧!”   清澈的河流,青青的草地,仙君坐在一边的石上喝着酒,不知为何,他今日的眼中有种化不开的伤感,就像他身边开放着的鸢尾,临水扶风,摇曳着紫色的忧伤。   架着的火上烤着几条鱼,我在为兔子包扎它的耳朵,我已经用了自己不精不纯,也不浑厚的仙力为它止了血,只是伤口还需几日休养。我救的小动物,我怎会吃了它?额······是我救的,也是我伤的,可我毕竟不是有意的。   仙君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为兔子包扎,眼中似不经意地流露出几分温柔的神采,又渐渐地黯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把烤好的鱼取下来拿到仙君身边来吃,我烤鱼的技术非常好,感觉像是常常做的事,只是我想不起来。   我慢条斯理地吃着,每次都能吃下好几条,仙君从来不吃,对于他这样法力超凡的仙者而言,对吃饭睡觉都没有什么需求。但是,他喜欢闻我烤的鱼,每次都是我在他身边吃,他便闻着烤鱼的香味,如出神一般呢喃地问我:“你从前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人?”他已经这样问过我一百次。   果然,仙君又第一百零一次地问我:“无忧,你从前究竟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仙女、大神们,收藏一个发点评论吧! 这样我也好知道有没有人在看。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3章 第三章落花有意向明月   我感觉耳朵长了茧,只专注地吃着美味的烤鱼,神思不属地说:“仙君,为何你好像比我自己更关心我到底是谁?”   仙君不答我,只是又一次静静地看着我的眼睛,他说过,我的眼睛长得像他一位故人。   虽然我长得丑,可是却有一双很美的眼睛,乌黑明亮,凝眸如深海波澜不惊,流转如星月晶莹璀璨。我曾听同门中有人悄悄议论过我的眼睛,说是长在我这样一张脸上,真是白瞎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   仙君喝了酒,那美玉一般的面上泛着微微的红,俊朗无双的眉目中似流出几分柔柔的涟漪,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更平添了些许不羁的魅惑。   他只顾出神地看着我的眼睛,那朗月般的脸贴得离我越来越近却不自知。我闻到他身上醇香的酒味和淡淡的雪莲花的清香,仿佛能隔着空气感觉到他那微红的面庞上炽热的温度,没来由地紧张,我低了头不敢与他那双会勾人的眸子对视,半晌憋出一句话来:“仙君······我很丑······”   他怔了一下,继而轻笑出声,倒是拉开了与我的安全距离,让我的呼吸瞬间恢复了正常,他说:“放心,你就是不丑,我也不会对你有想法。”   我在心里郁闷地骂着自己,口不择言,都说了啥呢!   我问:“仙君多时不来找师尊了,可是外出云游回来?”   “不是云游,是寻人。”他默了默,“天下之大,要寻一个人,真是难啊······”   原来是寻人无果,难怪仙君今日这样郁闷。   仙君说:“今日去与你师尊聊了些事情,后来见过你上清师叔,听他说,你今日课上,倒是为我叫屈了?”   我认真地点点头:“仙君,难道你自己没有半分委屈过吗?”   “委屈?或许吧······”他轻叹了一下,“纵使委屈也从未后悔过,若不是那次力战妖王柏无踪,我也不会遇见她······世人只知歌功颂德,凡事皆被说得冠冕堂皇。单说这天山弟子中,如你这般想过的,怕也就你一人了。且不说别的,我那时确是将妖王斩于剑下,可是自己,又何尝比他强多少呢?何况,若不是当时妖王在与魔君一战中重伤未癒,恐怕,死于剑下的,便是我自己了。”   “你当时受伤了?”   “嗯,很重的伤······”   我就说嘛,妖王哪里是那么好杀的!仙君真是可怜!我了然地点点头:“难怪仙君种下一大片雪莲,定是因为伤重,将雪莲这样珍贵的药材当饭一般吃,才治好的吧?”   仙君额角青筋跳了跳,到底是涵养好,没有与我辩驳。却听见一个如黄莺婉转的声音娇声说道:“听闻仙君此番再遇妖界中人,受了些伤,不在衡芷斋内休养,却原来在这里与个小丫头说笑呢。”   音落人至,来人一袭青色翠烟衫,人影绰约,肩削腰细,发髻高挽,斜插着一支明晃晃的金步摇,精致的瓜子脸上透着逼人的清高之色,让人不敢直视。   仙君淡淡地说了句:“原来是妙言仙子大驾。”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恭敬和欣喜之色。   我知道这个妙言仙子,她时常来天山之巅骚扰······哦不,探望仙君,因来得多了,常有门中弟子看见。我曾听些爱八卦的师姐们说过,这位妙言仙子是天宫中天后的亲外甥女,天后多年来并无所出,天君膝下三位世子皆是庶出,天后把这个外甥女视为掌上明珠,十分宠爱。她一心思慕仙君,那心思除了天后还被蒙在鼓里,旁的人只要不瞎,都是心知肚明。   她一脸鄙夷地看了看我那烤鱼的架子,说:“想不到,仙君也会恋上些凡尘的烟火气。”   仙君没有说话,我干笑两声道:“其实,这凡尘的烟火气确实很不错的,仙子不信,你也过来尝尝?”我客气地伸手拉了一下她那仙气飘飘的衣角,当即留下几个黑糊糊的手印,她嫌弃地瞪着我,我怏怏地收回了我那因为烤鱼,弄得油腻漆黑的爪子。   她目不斜视,冷冷地说:“我与仙君有话要说,闲杂人还不回避么!”   我环视了一下,只有三人在场,那闲杂人,可不就是我么。我是真心不想走的,这里离师门有好一段山路,以我现在的脚力,若是靠走,定是爬得气喘吁吁,若是御剑,定是摔得头破血流。   奈何妙言仙子只是绷着一张脸,似是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仙君也像是冷眼旁观,有些看热闹地瞧着我不说话,我想着,若是一会儿两人真的说几句情话,我杵在这里,也是多有不便。于是只得把心一横,告辞离开。   上山的路旁有一棵千年大榕树,枝繁叶茂,得天地之灵气,或许也快修成正果了,我此时便趴在茂密的枝叶之间隐藏着自己,此处居高临下,正可以把下面二人看得一清二楚。   只听得妙言仙子语带忿然地说:“她不过是个粗俗的丑丫头,仙君却待她比待我更好,难道仙君就这样不将我放在心里吗?”   仙君语气平平:“无忧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凡人,仙子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岂非是自降身份么?”   仙君这一句话便让妙言仙子的脸色有了好转,她又恢复了那副高贵傲慢的神态,面带几分得意之色:“姑母近日已经放下话来,会将我许配给未来的天宫太子,将来以正中宫。”   我心中叹着,这个天后还真是打得一副如意算盘,她自己虽无所出,日后无论哪个世子继承大位,她都是名正言顺的嫡母,名利富贵早已是无人可匹,她还不满足,非要让自己的外甥女嫁给太子,日后就是下一任天后,这无双的荣耀便将长长久久地留在她的家族中。   仙君却似并没有多大的反应,仍是淡淡地道了句:“那么便要恭喜仙子了。”   “仙君,妙言今日来,岂是为了讨你一句恭喜么?”妙言仙子竟换了副低眉顺眼的小女儿之态来,轻言细语道,“妙言对仙君之意,想来仙君也是明了的,难道仙君就不为将来打算,就真的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能将自己是天君之子的身份公诸天下,如此日后才有机会继承大位。仙君纵是不为自己着想,妙言也希望日后能于至尊之位,伴君左右······”   “仙子慎言!”仙君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离慕从不曾觊觎天君之位,仙子这样说话,若是让天后知道,我可吃罪不起。何况,仙子应知,离慕是早有婚约之人。”   “你说的那个与你有婚约的人早已不知所踪,这婚约迟早也是废了,你又何苦以此来搪塞我?”她轻叹了一下说,“我知道姑母一直容不得你,却也不是你的原因,谁叫你有个魔界妖女的母亲,又是那般狐媚惑主,几万年来让天君对她念念不忘,姑母她难免寂寞生妒,更加厌恶你几分。若是你能和你母亲划清界线,主动向姑母示好,姑母也一定可以像对待其他几位世子那般,对你视如己出的。”   “视如己出?”仙君冷笑了一下,“天君长子楚皓,其母与天君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最终不明不白地病死,楚皓也自幼多病多灾,一直体弱;次子楚玄,其母一直不得宠,楚玄也自小被寄养于昆仑,到底算是平安长大;唯有幼子楚瑜,其母原是天后的陪嫁丫环,母子俩唯天后之命适从,因此活得最好。这,便是仙子所说的视如己出么?”   妙言仙子那张俏脸被仙君问得红了又白,白了又青,真正煞是好看。   仙君一双浓眉向上扬了扬,目光深邃,露出一个俊美不羁的笑容来凑近她,问:“离慕若是今日遂了仙子的愿,借着仙子与天后的关系,他日得以正名位、继大统,难道仙子便不担心离慕爱的,只是那天君的宝座,只是富贵荣华?仙子便不担心如当今的天后一般,虽是活得锦绣尊贵,却每日里与夫君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么?”   “你······”她气得舌头都打了结,原本一张花容月貌的脸生生扭曲了,到底是顾着着仙家姿态,仍是压着一腔怒火说,“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你竟这样不识好歹,枉我好心做了驴肝肺!”   仙君冷哼一下,道:“当着别人儿子骂人母亲是妖女,我实实已经算客气了!仙子若是不想从此与离慕为敌,还请积些口德。”   “楚离慕!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妙言仙子负气地跺了跺脚,终是无计可施,转身招了朵云来,愤然而去。   楚离慕,原来仙君竟然姓楚,是当今天君之子,这样一个在仙界众人看来至尊荣耀的姓氏,而他却一直连提都不愿提起······   “看够了热闹便出来吧。”仙君偏头向着我的方向淡淡地说。原来,他一直知道我在偷听。   我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从树上爬下来,问:“仙君如何知道我没走?”   他不经心地觑了我一眼,像是懒得回答,却说道:“你方才听到的事,皆不可向外人道,知道的越少便越安全,你的小命也可活得长久些。”说完,他又恢复了妙言仙子来之前的状态,坐在那丛鸢尾花旁,自顾地喝起酒来。   第4章 第四章千杯醉饮思玉人   我大大咧咧地走过去,在仙君身边坐下,闻着那酒香甚是诱人,于是觍着脸说道:“我也要喝。”   仙君从他那看起来空无一物、翩然飘逸的袖中摸出一瓶酒来递给我,看得我目瞪口呆。   我一时好奇心起,不知他那轻飘飘的袖中如何装酒的,于是也伸手向他袖中摸去,似抓住一物,拿出来一看,是一只玉笛。   再伸手,摸出一柄长剑,光看剑鞘便知是柄绝世好剑。   仍不甘心,再摸,竟摸出一张华丽丽的古琴。最后摸到一物似十分沉重,双手用力,竟拖出一张床来。   我惊呆在当场,愣了半晌问仙君:“这是要搬家么?”   他亦有些尴尬地说:“出了趟远门,难免风餐露宿的,多准备些东西,住着舒服些······你这一顿乱摸,到是要找些什么?”   我想了想,说:“烧鸡?”   他有些鄙夷地回道:“没有那样油腻腻的东西!”   “冰糖葫芦?”   “没有那样粘乎乎的东西!”   “桂花米糕?”   “没有吃的!”   我翻了下白眼:“怎不早说!”   仙君:“······”   我打开酒瓶喝了一大口,香气淡雅、回味悠长,确是瓶好酒。然而,我又觉得似与他自己喝的酒香不同,我抓过他的手来,向他手中的瓶内看去,只见瓶中液体流光溢彩、醇馥幽郁,甚是诱人。我叫道:“我要你这瓶!”   他道:“这瓶是仙界极品,名叫星光醉。以你目前的仙力,喝上一口便会醉倒,你喝不得!”   我噘了嘴:“仙君好小气!”说完也不再争,只是一口口地喝自己瓶中的酒,虽不及星光醉那般醇香,却也是难得的好酒。其实我心中已是相当的满足,私出山门吃鱼喝酒,这若是让那上清师叔知道了,非扒掉我一层皮不可,只有仙君会这样纵容我。   我想了想,问道:“方才妙言仙子说,你此番外出遇到妖界中人,而且受了伤?”   他平静地“嗯”了一声道:“不过是些皮外伤。听闻妖界已有新任妖王在任,只是一直不曾露面,我遇到的倒不是什么法力高强的妖,只是他们妖多势众,且妖界一向阴险狡诈,我一时不慎,才受了些伤。”   我绷了脸说:“仙君难道不知‘身有伤,贻亲忧’?师尊和我与仙君即便非亲,也算是友,仙君受伤就不怕累我们担忧么?那妖界中上上下下皆视你为眼中钉,你却还要独自一人冒着危险满世界地乱跑,此番侥幸是小伤,那若有下次呢?”   仙君怔怔地看着我,许是被我难得的一本正经的模样唬了一下,继而温和地轻笑了一下,那一笑,眉目舒展,如微风拂面,他说:“想不到我逍遥了几万年,今日竟然出了个管束教导我的小丫头!你放心,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那你让我看看······”说着我便伸手要去扯他身上衣衫,将要碰到他时,我才像是触了电一般醒悟地停了手。仙君那样不染纤尘,如霁月清风的人,我怎可在这青天白日的,且是在荒郊野外去扯他的衣服,真正是亵渎!   天边日已偏西,却仍是光芒万丈,晃眼得很,若是此时月黑风高······我也仍是不敢!   我呆若木鸡地站着,因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满面通红,将将一抬眼,正对上仙君那犹带几分戏谑的笑眼,我直恨不得抱住身边大树,将自己一头撞晕过去,我干笑几声:“我看仙君的气色,应是无碍了,呵······呵呵······”说完自顾抱起酒瓶顿猛灌,不撞晕,醉死也行!   仙君说得没错,我仙力差,酒量也不怎么样,按我这样贪婪的喝法,不一会儿,我便开始头重脚轻,直到天旋地转,我一头栽倒在一个充满雪莲花香的地方,只觉得温暖而柔软,仿佛是天边一朵白云,我舒服地伸出双手抱着那朵云,不经意地轻声低唤了一声:“爹······娘······”   我醒来的时候是睡在衡芷斋的,当年我从天而降,醒来时便是睡在这张床上,仙君真好,到底没有嫌弃我醉酒将我丢在荒山野外。   窗外夜已降临,清冷的一轮明月挂在深蓝的天幕中,旁边萦绕着淡淡的云雾,天地之间仿佛离得并不太遥远,伸手似乎便可触碰到那一汪浅浅的月光。推开窗,鼻间便感受到清冽的冰雪之气,不远处的那片雪莲花于晚风之中摇曳着娉婷的身姿,散发着超凡脱俗的清香。   视线范围之中,我没有找到仙君的身影,于是推门而出,向着他的房间寻去。   我从不曾进过仙君的居室,到了门前也不敢贸然叩门,一片宁静之中,我好似听得仙君在对谁说话,他话音低沉,似有几分醉意,那语气无助得让人心疼:“······你便这样狠心,一去数年音讯全无,你可知这天南海北,我已经寻了你多少遍,多少年么······纵使你心中只有他,纵使你为他以身犯险闯下大祸,我都可以不怪你······只是你这一走,生死不明,你让我,如何过得安生······我宁愿你活着,负我一世,也不愿你生死不明,让我这一生,都在寻找你的路上度过······”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那感伤的语气已经感染了我,让我心中闷闷地,兀自痴痴地站在门外,发着呆。   仙君已是我见过的,这世上最清雅出尘的男子了,且仙术不凡,法力高超,虽然有时候嘴坏些,可是自我来到这世上,他却是给了我诸多照拂。这仙界人间有多少见过仙君的女子芳心暗许、秋波频送,都不曾见他有过半点回应,想不到,他却也会为了一个人,这样痴心一片。   我难免有些叹惋,然而良久,我发现屋内竟没了动静,屋里屋外一片寂静,我有些放心不下,轻轻推门向内张望。   仙君已伏在桌上睡着了,屋内除了飘荡着那星光醉的醇香,并不见别的半个人影。桌上一幅仕女图,原来仙君竟是在和画像说话。   我轻轻拿起那图,只见图上一明艳女子,倾城绝色,盈盈浅笑动人心魄。乌黑的秀发松松地披于双肩,带着流苏的珠钗轻轻地将几缕秀发绾了个小小的发髻,几缕青丝舞动于风中更添飘逸之姿。双眸似水清波流盼,肤如凝脂气若幽兰,一袭红衣翩如惊鸿,长裙曳地美若烟花。纤腰虽细却无娇弱之姿,唇角勾笑毫无扭捏之态,红裙雪肌看起来飞扬洒脱,浅浅回眸又显几分娇憨可爱。   待我细细去看她那双眸子时,心中不由得一惊,这美目流转间竟和我十分相像,原来仙君说的那位故人便是此女。都说妙笔生花,仙君能将这妙人儿画得如此栩栩如生,可见是将她那一颦一笑记得多深,笔墨之间又费了多少心神。   接下来我不由得悲催地深叹了口气,女人生性·爱美,这些年来我自以为已将美貌那朵“浮云”看得极淡了,然而此时面对着这样一位绝世美女我仍是忍不住自惭形秽起来。   我深知自己此时的尊容,脸就不用说了,每日里自是小心地以绢纱遮面唯恐惊吓了别人,身着天山弟子统一的灰白色长袍,颜色难看不说,且不分男女皆是水桶状的腰身。丸子头,用一根粗陋得如筷子似的木簪束着。天天青菜萝卜地吃着,直吃得面如菜色,加上早课晚课一堂不能落下,没熬出什么成就来,却熬出了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人和人的差别怎就这么大呢?我死死地盯着那画像,直看得内心里羡慕嫉妒恨,仿佛多看几眼,也能多分得几分姿色。只听得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说道:“别动。”吓得我手一哆嗦,那画竟从手中滑落。   仙君手一挥,自掌心划出一道金光,直直飞往即将落地的画像,妥妥地将它接住,下一秒,只见那画像已自行飞起,服服贴贴地挂于我身后的白墙上。   我问:“仙君,这位仙子生得这样好看,她是何人?”   他面上酒色未褪,带着几分酒醉后的苍白与疲惫,目光只是直直地落在墙上那红衣女子的身上,听着我的问话,他眸中寒光流转,似是一片破碎的冰,剑眉微蹙,笼着几分神伤,如玉的脸上一片萧索冷清。我以为他不准备答我,谁知他默了许久,答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难怪仙君对妙言仙子说他是早有婚约之人,竟不是在搪塞她,而是真有其事。我知道天宫有指婚一说,多是天君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而已,大多是双方素未谋面,却不得不奉旨成婚,不想仙君这位未婚妻,他倒是知道她的容貌,且仙君姿容超凡,想不到这世上还真的有一位如此绝色的女子能配得上他。   我叹了口气,心中不知为何又暗暗地为了自己的容貌郁闷了一番。   仙君偏头问我:“你叹个什么?”   “叹我长得丑!”   “原来为了这个,”仙君狡黠一笑,又问,“容貌和烤鱼,你更喜欢哪个?”   “烤鱼!”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看着仙君脸上笑意愈深,我也有些难为情地傻笑了一下。   只见仙君衣袖一挥,真的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条烤鱼来递到我手中,他扬手捏了个诀,那鱼便热了起来,发出让人垂涎的香味,原来他不光把我带回来了,还把我没吃完的鱼也带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人物即将接连登场哦,敬请关注! 打滚求收藏! 不喜勿喷!   第5章 第五章陌路相惜遇知己   仙君转身信步向屋外走去,清冷的风从门外吹进来,迎面吹得他衣摆袂袂,留给我一个如诗如画的背影。   我连忙跟在他身后,只见他缓步踱至庭中,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一轮冷冷的月,于雪莲花丛之中抚琴,右臂轻轻一扬,衣袖翩翩,清脆的琴声如裂帛一般响起,惊落了一树纷纷扬扬的雪花。   天空中白雪片片飞舞,冷冽之气夹杂着雪莲花香,将他笼罩其中,如墨的发丝在风中轻轻地飘动,更添了几许潇洒之姿,眸中灼灼,一缕淡雅几许清愁。天地之间云雾缭绕,只听见他琴声如诉,妙韵天成。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欲素愁不眠。赵瑟初停凤凰柱,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情此景,好美!······亦好冷!我比不得仙君,他可以不睡觉,可我不行,他不怕冷,可我怕!   我吃完了鱼,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仍是舍不得回房去睡,只是蜷缩于一石边,靠着闭上了眼。忽觉空气突然变得没那么冷了,雪花也再没有飘到我的脸上来,我强睁着迷糊的眼睛抬头看了看,是仙君在庭院上方划了一片结界,让雪花飘不进来,寒风也吹不进来,我就像呆在一个透明的球体中,仍可以看见外面的风雪明月,却再也不用怕冷了。   我满意地再次闭上眼,安心地睡去······   自那日之后,仙君果然每隔七日便会带我去烤鱼,偶尔我也会喝上几口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一向活得这样任性恣意,入天山这么多年,那些所谓的戒律清规仍是分毫不曾放在心上。   而我有了仙君的纵容、师尊的默许,上清师叔虽是心怀不满,却也拿我无计可施。其实,上清师叔也并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决绝,每每罚了我晚饭后见我挨饿可怜,又总是故意放任蔽月流雪两个师姐为我偷几个馒头充饥。   我领了师叔这份人情,还是想违规违得低调些,故而我更加勤奋练习御剑术,只为了偷溜出来烤鱼时更加麻利些,也省了仙君次次来门中接我,引得师姐们重重围观,一是耽误她们修行,二是招来许多嫉妒,委实不便!   这样的练习动力实在惊人,比起以前师叔那炸雷似的教导来不知强了多少倍,总而言之,我的御剑术突飞猛进,眼见着大功已成。   这日,我御着剑感觉得心应手,一时心中欢喜竟不知不觉地飞出了天山境地。一出天山,我便感觉身后似有人在追赶我,细细探察一番,心中大惊——有妖气!   我默念几句口诀,将剑御得飞快,而身后那妖发现我加快了速度也追得更紧。我心中发急,只顾念着口诀一路狂奔,一时间竟不辨东南西北,只管逃命。   呼呼的风声不绝于耳,只觉下面山村镇甸一掠而过,也不知飞了多久,已然感觉仙力难以为继,脚下的剑也渐渐开始不听使唤。我只得快速下降,还未安全着地,我便已满头大汗地从剑上翻滚而下。   前面横着一条河,身后只见一小妖驾着法器跟了过来,我心中叫苦,正想大呼救命,却见那妖一头从法器上栽了下来,面朝下在地上趴成个“大”字兀自喘着粗气,其狼狈比起我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方才一直用的法器,竟然是一根硕大的鱼骨头。   我的胆子大了起来,趁着他还未从地上爬起来之际,沿着河边撒腿就跑,谁知那厮见我跑,也无比顽强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我追,直到我俩都再也跑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叫着:“你别追啦!”那妖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喘息一边叫着:“你别跑啊!”   “好,我不跑了,你也别追。”我开始跟那妖打起商量来,“咱们喝口水聊聊天算了,这样跑下去,没跑出个结果,两人都累死了。”   那妖觉得我说的甚有道理,于是我们仍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蹲在河边各自大口地喝起水来,跑了这许久,我早已口干舌燥、腿脚发软,我看那货还不如我,也不知他追我干嘛。我喝了水开始不慌不忙地打量他,浓眉大眼,白白胖胖,尤其那肚子十分圆鼓,长得甚是讨喜,倒不似传说中的妖长得那般凶神恶煞。   我一边揉着腿一边问:“你追我干嘛?”   他一边喝水一边答道:“自是打劫!难不成还是交友么?”   我十分无奈地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清贫的装束,一脸诚恳地说:“我可是囊中羞涩,身无分文的,你不可能是来劫财的吧?难不成,是劫色?”   那妖一口水喷出老远,直呛得脸色发紫,他好容易喘匀了气,立即双手抱在胸前一脸惊吓地说道:“莫开玩笑,我自知我长得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可你也绝不能打我的主意!我向来只爱美食,不爱美色,何况······”他用那幽怨的小眼神看了看我,“你长得这样安全,还怕人劫色么?我小喵可不是瞎子!”   打击我长得丑!我早就已经有了铜墙铁壁般的抵御能力,但是我对他的名字产生了几分兴趣:“你叫小喵?好可爱的名字!”   小喵那白皙圆润得如汤圆一般的脸上竟然显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来:“其实,我为妖素来方正,只是名字是个笑柄。”   “没有啊,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特别适合你这样的猫精。”   “你居然猜到我是只猫?”他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来,对我似乎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翻了个白眼,这很难猜么!   我又问:“你一不劫财二不劫色的,到底想劫什么?”   “劫灵力啊!我听说,吃掉一个有灵力的人,可以得到他的灵力。”   听他这样说,我心中竟有些有不出的欣慰,想不到我这点灵力也有一日会被人垂涎。   然而我还未得意一会儿,他又说:“我守在那天山外数年了,一个人都没吃到,天山弟子平日里要么闭门不出,要么出来一个又总是法力高强,我根本追不上,数年方等到你这样一个和我半斤八两的小菜鸟,不想追了这半日,还是追不上。”   看到他因为没吃到我而垂头丧气的样子,我竟然忍不住好心地安慰他:“想开些,为何一定要做个法力高深的妖才好呢?做个快乐逍遥的妖不好么?再说了,那吃人的味道一定不好,又血腥又难嚼,你既然说了你爱美食,那一定也懂得这个道理吧!”   他有些恍然大悟的感觉,拍了下自己的大脑袋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些呢,若能早些遇见你,我也不至于在那天山外过了这许多年清苦的日子。”   我也深表同情地跟着拍了拍他的大脑袋,以示安抚,一时间,我俩竟有些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感。   跑了这半日,我俩都已是饥肠辘辘,于是就在河边生火烤鱼,小喵抓鱼的手法甚是麻利,让我很欣赏,我烤的鱼小喵也很喜欢,他吃饱喝足之后便撒欢似的打滚翻跟头,逗得我哈哈大笑。   直到日头西沉之时,我方与小喵依依道别,小喵说他再也不去天山外苦等吃人了,他要去逍遥天地间,我亦被他的豪情壮志感染,心中也很想与他同去,毕竟我这样洒脱不羁的性子呆在天山那样的地方,也只是给师尊和师叔添麻烦,可是想到仙君又有些无端的舍不得。   小喵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想起问了我的名字,又叮嘱了我一番:“此处离魔界境地不远,切莫乱跑,早回天山。”   我点点头,又挥挥手,目送着他重新御起他那鱼骨头形状的法器,消失在视线中。   我御起剑来,准备返回天山的时候,却发现了一个非常严峻的问题——我竟然不认识路。来的时候被小喵追的慌不择路,也没记个东南西北,且飞了那半日,此处想来离天山已经很远了,而且此地不见人烟,也没个可以问路的。   于是,我决定随意择个方向,先飞到有人的地方问个路再说。   如无头的苍蝇一般,在小河上方绕了个圈,最终向着一个看着顺眼的方向飞了过去,一边飞一边细细观察下面的景致,只见不过数里的路程,下方的景致却是变了又变,千曲百转入幽境,豁然开朗见桃源。云缠雾绕鸟缱绻,此境何似在人间?   我一时好奇,降了下来,傻傻地看着眼前犹如仙境一般的景致,此处不见仙气,却兀自紫气缭绕,更添几分神秘之色。   眼前又是一条河,却与普通河流不同,河水汩汩地冒着气泡,如同沸腾了一般,还不停地升腾着淡淡的紫气,走近些细看,水面并无倒影,反而被那紫气蒸得一阵头晕目眩,我心知有异,连忙远离河水,不敢靠近。   河边种着几株红梅,在那隐隐的紫色雾气中更加似血妖娆,艳丽至极。我站在梅树下远眺河的对岸,只看见大片紫色的鸢尾花齐齐盛开,远望如一片紫色的海洋,煞是好看。花海之中,似还有些小动物在随意地走动着,而那花的尽头,似有屋舍。   有屋舍便应有人居住,我或许可以去问问路,只是此地看着甚是怪异,也不知那屋内的主人会不会也是个怪人。   我犹自思量着,却惊觉天空竟然下着小雨,方才一路御剑,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而此地怎的连天气也与别处不同?这梅花微雨之间,更觉云雾缠绵,河水生烟。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喜欢小喵么? 欢迎收藏! 不喜勿喷!   第6章 第六章故人相见不相识   红梅数枝凌霜开,冷艳幽香扑满怀。   我恍惚觉得因着我的靠近,那红梅似开得愈加精神抖擞,鲜艳饱满起来,我愣了愣,继而暗自轻叹了一下:我知自己素来有些自以为是,不想这自恋的毛病也越发明显了。   微雨轻风之中,那树上红梅翩飞而下,星星点点地落在我的衣上发间,正是“乱点莓苔多莫数,偶粘衣袖久犹香。”然而我素来没什么诗情雅意,只觉得那花瓣被雨水沾湿落在身上甚是狼狈,一边伸手清理着身上的落花,一边就要离开那梅树下。   刚走了两步,就听见一个声音在身后说道:“你别走!”   那男子的声音温柔动人,仿佛有种无法言语的蛊惑力,让我僵僵地站住,不敢再动。   却听那个声音又说:“是你回来了吗?那几株红梅我便是为你种下的,你可还喜欢?”   我有些惶惶不安地转身,向着来人微微欠身道:“阁下想是认错人了,我从未见过阁下······”话音未落,那人已身形一晃到了我的面前,只见他一袭紫袍,袍内露出金色的镂空镶边,玉带系腰,一身装扮贵气逼人。面如皎洁月,色如春时花,一双桃花眼,含笑时如妖孽勾魂摄魄,五官鲜明俊美,双唇如抹了胭脂一般娇艳红润。这男子美得简直雌雄难辨,让身为天山正道中人的我一时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而他也正痴了一般地打量着我,从头发眉眼一直到脚,看得无比仔细,我自知相貌丑陋,还从不曾有人愿意看我看得这样久。   他看了我良久,一直沉默着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却突然出其不意地伸手捏住了我的手腕,我大吃一惊,只觉一缕气息探入我体内。我挣扎着想甩开他的手,可是显而易见,我与他实力过于悬殊,他的手就像是长在我的腕上一般,一动不动,而他邪魅的脸上一直挂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浅笑。此人着实无礼,可是不知为何,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一会儿,他放开了我的手,似有意地敛了眸中精光,歉然道:“无意冒犯姑娘,看来确是我认错人了,还请恕罪。”彬彬有礼之态与先前判若两人。   他看向我轻声而语:“姑娘的眉眼仪态皆与她神似,只是······”   “只是我长得丑嘛。”我爽快地帮他把后面那半句让他踌躇不决,不忍启齿的话说了出来。   他挑眉一笑,眸中星光浮动:“这爽直的性子也很像。不知姑娘芳名,又是如何到了此地的?”   他这一问我方才想起问路之事来,连忙说:“我叫无忧。是迷了路不知不觉就到了这里,还要请问阁下,这里是什么地方?”   “此处名叫落英谷,已属魔界境地。”他指了指那条紫气蒸腾的河说道,“此河名殇,殇河乃魔界中最具灵力的一条河,河的对岸深谷之中,便是我母妃的幽居之所。”   “母妃?那么阁下是?”   红唇微挑,露出一个极具魅惑的笑来,他说:“我便是魔界的魔君啊,我叫凌子煊,你可敢唤我子煊?”   我想了想:“有何不敢?名字取了便是用来叫的,若你觉得我唤你子煊好,我这样唤你便是了。”   他面上笑意愈深:“那好,既然来了,哪有不见见主人便走的道理,我今日便是来探望母妃的,你陪我同去吧。”说完,他十分自然地牵过我的手去,在我犹自愣神之际已拉着我越过了殇河,向着那鸢尾花海的深处走去。   他的手白细柔软,不知为何,被他牵着我竟有种熟悉之感,像是曾经被他这样牵过。我一边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一边被那奇怪的熟悉感困惑着。   身边被大片的鸢尾花包围,也有些别的花草树木,还有些鹊儿、梅花鹿和白鹤,均是身姿灵巧,却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诡异。想了许久,我终于想通了那诡异的所在——这些动物虽然活蹦乱跳,却从来没有叫过,四周非常宁静,一点声音也没有。方才还是轻风微雨的天气,此时却是风停雨歇,夜幕如漆,唯有一轮惨淡的月亮挂在遥远的天际,这原本犹如仙境一般的地方突然变得阴森起来,多了几分鬼魅之气。我心头发怵,有些怂怂地扯了扯他的衣袖说:“这里感觉甚是阴森,莫不是有鬼怪出没?”   他愣了愣,笑出声来:“我便是魔君,你口中的鬼怪可是指我么?”   我有些尴尬,怎么就忘了,他便是魔,而且是魔君,什么鬼怪对于他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   “无忧可是怕了?”他一双迷离的媚眼看着我,不待我回答,右手似随意地向着天空一挥,只见云开雾散,现出满天星辰,那璀璨的星光令夜色熠熠生辉,驱散了方才所有的阴森之气,反倒是华光溢彩,夜色迷人。而他,站在那满天星光之下,其风采丝毫不逊于星月之光,却更是焕发着惊心动魄的魅惑,令满天星光黯然失色。   我笑盈盈地直言不讳:“你长得真好看!”   他面色一僵,继而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是么······”   “嗯,我原以为,魔君的样子应该是一头张扬的红发,蓝靛色大脸,眼如铜铃,声如洪钟,尖嘴獠牙,目露凶光······”   “够了够了,”他憋着笑打断了我,“怕是阎王和雷公加在一起,也丑不成那样。”他敛了笑容,却突然有些伤感地轻叹了一下,用轻得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当年,她也曾说过那句话······”   “你说什么?”   他看了看我,并未答话,却指着天空对我说:“我为了护母妃的安全,在那殇河之外,红梅树旁设了结界,故而,此间的天气变化与外界无关,而是凭母妃的心情而定,母妃她,最喜欢微雨的天气。”   我恍然大悟,难怪刚来的时候突然下起雨来,只是这天气要么微雨,要么入夜,他那母妃的心情估计是抑郁居多吧。   他顿了顿,又说:“此地的结界一般人是进不来的,你方才是怎样毫毛无伤地就进来了?”   他这一问,让我也觉得十分地奇怪,我降落在殇河边时,并未感到有什么结界,难道结界也有失灵的时候么?   他看了看我那写满疑惑的脸,却释然道:“许是你我有缘吧。”   我问:“你方才提起的那个女子,是你的意中人么?”   他想了很久,方幽幽答道:“你可知,这世上有那么一种人,她在的时候,你辜负她,可她不在了,你却再也忘不了她······”   他闭了嘴不再说话,前方已见屋舍,屋内亮着灯光,他毕恭毕敬地立于门前恭身道:“母妃近日可好?煊儿来看您了。”我心中暗道,不想这魔君竟是个孝子。   门自行打开了,我跟在他身后一同进了屋,屋内陈设十分简朴素净,倒有些雅致之感,四面墙上都挂着画,除此之外,不见任何多余的摆设。魔君的母亲住在这样的地方,看起来实在有些与身份不称。   屋内一紫衫女子正在为一盆栽浇水,盆中花开妖娆,竟又是一株鸢尾。那女子听见脚步声抬头向这边看了一眼,目光停在我的身上,说了句:“有客至此,煊儿怎不早说?”   那女子就这般微一抬头的样子,竟让我看得有些发呆。她双目如水,眸光微冷,乌发轻挽,蛾眉淡扫,发间一支七宝凤钗,映得雪肌如华,面上粉黛不施,却仍见倾国倾城之姿。明明仪态端庄,却似见妩媚万方,语气温婉,却总流露着说不出的感伤。   我从前只见过蔽月流雪二位师姐,皆是容貌清秀,再就是妙言仙子,也算得上天人之姿,可如今见了这紫衣女子,方知什么叫云泥之别。仙君所画的那个女子倒是倾城绝色,却与她风格迥然,一个神彩飞扬,更见明丽,一个柔肠百转,清冷无双。   我此时笃信,美男的母亲,果然也是绝世的美女。同是紫色的衣裳,穿在凌子煊的身上,只觉得雍容高贵,盛气凌人,而穿在他母妃的身上,却是清雅高华,说不出的忧郁之感。   子煊说道:“此地久不曾有访客,今日竟在红梅树下见到无忧,想来定是有缘人,因此带了来,母亲不会怪煊儿自作主张吧。”   她似有意外地又看了看我,竟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笑容,如一抹烟花般虚无缥缈又极尽绚丽:“难得煊儿对你另眼相看,想来定有与众不同之处。我姓华,名紫岚,在这落英谷中已经独自一人住了数万年,煊儿倒是头一回带了魔界之外的人来看我。”   紫岚,果然人如其名,几缕幽怨殇红尘,雾霭流岚多寂寥。   我恭敬地欠一欠身,唤了声:“紫岚姑姑好!”   她似是对这声称呼很受用,语气虽然依旧冷冷清清,却能听出几分欣喜:“魔界与妖界向来入不得人间与仙界之眼,世人皆骂我为魔界妖女,你却肯唤我一声姑姑。看来,倒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作者有话要说:  男二华丽登场! 子煊红唇微挑,露出一个极具魅惑的笑来,他说:“仙女们,可敢收藏一个试试?”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7章 第七章惟等相思入梦来   紫岚说:“世人皆骂我为魔界妖女,你却肯唤我一声姑姑。看来,倒着实有些与众不同。”   我素来洒脱不羁,觉得众生皆同,故而道:“我涉世不深,不知世人眼中如何。只是在我看来,人仙妖魔并无多大差别。无忧见姑姑清雅出尘,温柔可亲,又是长辈,因而冒昧唤一声姑姑。若说与众不同,”我叹了口气,“无忧除了长得丑,实则平凡无奇,与他人并无不同之处。”   紫岚有些不忍地看了看我,说:“女子皆爱惜容貌,你却坦言自己相貌丑陋,想来心中酸楚吧?”   我爽朗地笑了笑,回答:“谢谢姑姑关爱,无忧倒是习惯了,也没有多酸楚。依我看来,世人爱美多是因为太过在意别人的眼光了,知我心者,自不会嫌弃我的容貌。”   紫岚听着我的话,愣了半天神,最后默默地牵过我的手去,轻声道:“不想,我孤单寂寞了数万年,今日却有幸得一知己。这丫头,确实让人喜欢。”说完,她自案上取了一盘清香诱人,鲜嫩欲滴的紫黑色果子递在我的手上。   我手中接了果子,眼睛却在那墙上的几幅画上打量,心中暗暗纳闷那画中的鹊儿、梅花鹿和白鹤竟与方才来时在花海中看到的一模一样,一个闪念让自己暗自吃惊——难怪那些动物不会叫,原来,它们竟都是这紫岚姑姑画出来的!   我一面想着,一面又仔细地观察了一番手中那香味异常、紫黑发亮的果子,十分担心万一它也是画出来的,那么吃下去会不会是一堆纸?   子煊本一直在旁边没说话,此时倒像是能读懂我的心思一般说道:“这是我魔界圣果,名叫魔幽果,三百年才熟一次。母妃从来只画动物,不画果子。”   我非常不好意思,拿起一个魔幽果来咬了一大口,果然奇香浓郁,甜脆多汁。我羡慕地看着那些画说:“姑姑的画真是惟妙惟肖,活灵活现呢!”   紫岚那倾城绝色的脸上挂着无限的神伤,只幽幽地道:“我终日寂寞,所以画几只小动物来做伴,也不必担心它们终日聒噪。若是换了你,几万年来只是一个人画画种花,也会画的很好的。”   我不知她地位尊贵为何要幽居于落英谷,画上几万年的画,却又不好意思去打听,只听她突然说道:“你若是真的喜欢,我倒是可以教你。”   我喜出望外,眉开眼笑地问:“姑姑此话可当真?那我现在就要学!”说完,规规矩矩地在她面前跪下,行了个拜师大礼。   她面上终于露出个微笑来,将我扶了起来,当真便开始教我画画。只是与别人画画不同,她一边教我运笔,一边却教我一些运气的心法,那心法与天山门中所学的心法大相径庭,甚至大有些反其道而行,我这才悟出,她那画,是配合了魔界法力画出来的,而她教我的,竟是魔界灵力的入门之法。   我心中有些迟疑,一是仙魔之间修行之术相悖,我在天山修习已久,此时练这魔界法术不知是否会有冲突;二是叹这紫岚姑姑果然拿我当个自己人,竟然初次见面便如此真心相待;三是我原以为只是学学画画,没想到会学到魔界之法,如果让师尊知道,不知会不会说我背叛师门。   暗自琢磨了一会儿,我决定先□□笔,至于心法,且先记下来,日后学不学再说。我素来记背能力绝佳,故而她只说了一遍,我便记了个大概,她说完两遍,我便已背得一字不差。接下来,我便开始按照她方才所教的练习运笔,感觉累了,便自行在桌上打个盹,饿了便吃几个果子。   睡到朦胧之间,我听见紫岚姑姑说:“你在这里已陪得够久了,还不回你那紫煌宫吟霜殿去么?”   魔君子煊的声音就如我初见他时那般低沉中带着几许无奈道:“其实,我与母亲是一样的,母亲独自一人在这落英谷中自觉孤单,儿子虽然在魔界已是君临天下,八面威风,身边纵然随侍者如云,亦是觉得孤单的。”   紫岚轻声地叹了叹,说:“我对翩若虽说不上喜欢,但是她自幼伴你一同长大,端庄沉静,又待你温柔体贴得紧,你小时候不也常常与她作伴的么?”   子煊的声音更见落寞:“未遇见那人时,我也觉得翩若便算得上不错的人选了,可是自从遇见了那人,又一念之差辜负了她,······儿子至今寻不到她,心中却再容不下旁的人了。”   紫岚话音中愈见忧伤之感:“风华流砂弹指老,惟等相思入梦来。有些人······注定了一世,都等不到的······”她轻声软语,让听的人感觉似柔肠百转,肝肠寸断。   我舍了心法暂时不练,光练个运笔的空架子,倒是很快就学会了,自觉来的时日已是不短,又是擅自出山,担心师叔责怪,便要起身告辞了。   紫岚于我初来时看见的那盆栽中摘下一朵鸢尾花来,对我说:“这花是新开的,它刚开你便来了,我便将它送于你吧。”   那花说来奇怪,明明是刚刚从枝上摘下的一朵鲜花,我伸手去接时,它却触手生凉,晶莹剔透,兀自发着淡淡的紫光,看起来倒像是玉或水晶做出来的一朵鸢尾花。紫岚又摘下一截枝叶来,挽了个圈,将那朵鸢尾穿在中间,为我系在手腕上,看起来便像是普通女子手上戴的饰品。 我道了谢,便告辞出来。   子煊也跟着出来了,他说:“我带你进来的,还是我送你出去吧,以你现在的灵力,独自一人,过不了殇河。”   我只得点点头,说了句:“多谢。”   我俩刚刚过了殇河,便见那几株红梅树下站了个粉裙女子,她见我们过来,立刻恭身向着我身边的魔君行了个礼,柔声道:“圣君,翩若已在此等候多时了,因不敢擅自惊扰母妃,故而在此守候。”   那声音语带温柔,那模样更是生得我见犹怜。容色晶莹似玉,双颊如花晕红,乌发及腰,用一丝带轻轻挽住。一身浅粉色罗裙,衬得玉人更如出水芙蓉,花树堆雪。她不及紫岚优雅妩媚,亦不及那画上的红衣女子倾城绝色,甚至不及妙言仙子明艳光彩,却自有一番动人的韵味,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   子煊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你怎么来了?”   她柔声答道:“圣君离宫已有三日,诸多政务还待圣君裁处,翩若便来接您了。”她目光转向我,眸光闪烁似有疑惑,看了许久她方问道:“这位是?”   我方才从紫岚口中便已听过她的名字,现又听她与魔君一样,称紫岚为母妃,知她身份尊贵,却又不知她与子煊究竟是何关系,魔君身边,自然是妻妾成群的吧。于是不敢妄自称呼,便只是答道:“我叫无忧,不小心闯入落英谷中,实在是打扰了。”   “不小心?”她似是疑惑更深,却并不多问,只是用她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细细地打量我。   子煊仍是语气淡淡地说:“你先回去吧,我送送无忧便回。”   我本欲婉拒,但想到自己又不认识路,这落英谷中天色与外界不同,不见日出日落,我竟不知自己已在此间停留了三日之久,若是再迷了路耽搁下去,师叔定要暴跳如雷的。因此,我只得闭了嘴,没有出声。   翩若恭顺地应了声:“是。”继而又十分体贴地说道:“翩若便听圣君的,先回宫去命人备下浴汤,为圣君解乏。圣君早去早回。”   我心内不由得叹着,可真是贤惠体贴啊。   果见子煊原本淡淡的脸上浮出几分柔和之感来,一笑之下魅惑之感顿生:“真是本君的贤后,那么,你便在宫中乖乖地等我回来。”   原来她竟然便是魔后,这魔界的后宫之主!然而她在这魔君面前却并无半点骄纵之姿,却极尽迎合之态,对他可谓是百般迁就。而子煊那一句话原本平平淡淡,但是由他口中说出来却让人无尽遐思,果见翩若淡淡地红了脸,一张粉脸娇艳欲滴,却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低唤了一声:“子煊······”   我顿时尴尬了,别人夫妻卿卿我我,我却只能呆呆地杵在这里,还要劳人家的夫君送我回去,我便是十辈子的灯笼成了精,也亮不成这样啊!   我正待捂脸走开,翩若却娉娉婷婷向我走来,道:“翩若与无忧妹妹一见如故,不曾备得什么见面礼,唯有翩若亲手炼制的一瓶奇香,名为盈袖,赠与妹妹,聊表心意。”   我竟不知,原来自己这容貌最有如此的亲和力,让魔君、紫岚姑姑和这魔后都能对我一见如故,心下十分惶恐,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得接了盈袖,道了声谢。   翩若告辞而去,我将那盈袖凑在鼻下闻了闻,瓶盖未揭便已闻到一缕幽香逸出,绵远悠长,沁人心脾,如美人拂袖,暗香盈盈。果然好香!我贪婪地拔了瓶盖,再将鼻子凑过去,那香味更是浓郁了何止百倍,当下冲得我连打了几个喷嚏,连忙将盈袖盖好,我瞥眼看见子煊在一边似是憋着笑,又似是在想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美人众多,亲喜欢哪一款? 欢迎收藏! 不喜勿喷!   第8章 第八章仙魔一怒为红颜   我俩站在落英谷的出口,我暗自琢磨着,若是御剑,我怕是跟不上他,还是他召朵云来,两人共乘得好。可是我眼巴巴地看了他半天,也不见他有召云的意思,只见他伸手念了个诀,手中便多了一张纸,一支笔。他将手中之物递于我说:“你不如就画个坐骑,你们我共乘吧,母妃辛苦一场,也不知教出来的徒弟可有长进,正是学以致用的时候到了。”   他知我未练心法,空有笔法,故而伸手扶了我的前臂,只觉一股纯厚的气流源源不断地往着我手中的笔尖处流去,我连忙敛了心神,按照方才所学之法认真绘了起来。   运笔流畅,可谓一挥而就,我得意地停了笔,只见一禽类拍着翅膀从宣纸之上一跃而下。子煊一脸黑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问:“你画的,是只鸡?”   我亦大窘,我心中原想画中凤凰为坐骑,遨游碧空应当十分的威风,谁知自己画功这般了得,凤凰和鸡,差别到真是有些大。   我干笑两声道:“失误!失误!”于是复又提起笔来,这次却更不济,竟画了只乌鸦出来,我小心翼翼地偏头,子煊的脸色更是难看。   于是,我再接再厉,一口气又画了好几只,直到山鸡、乌鸦、白鹭、猫头鹰······遍地都是,飞的飞、跳的跳,乌烟瘴气,一地鸡毛。   我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酸涩的手腕,道:“不就是个坐骑么,拣能飞的随便抓两只算了。”   子煊却偏了头斜上方仰视天空,一副不屑的口气说:“坐这样的东西出去?本君丢不起这人!”   我无奈,只得硬着头皮,拼尽所有画功,最终画出来个四不象,头似凤凰,尾如孔雀,翅如苍鹰,嘴如仙鹤,大摇大摆地从纸上走下来,倒有几分威风凛凛之感。   子煊颇有兴趣地打量了一番那“四不象”,倒是露出几分满意的神情来:“虽说长得不伦不类了些,倒还有几分气势,时候不早,就是它了!”说罢,他宽袖一挥,那一地的飞禽皆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这“四不象”似是识得自己灵力的主人,乖乖地踱至子煊身前,按他的指示蹲了下来。   我与子煊一前一后在“四不象”身上坐下,我说了句:“去天山。”   子煊似有些惊讶,他坐在我身后,我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听他愣了愣问道:“你是天山弟子?”   “是啊,”我答道,“有何不妥么?”   “那么,你可认得天山之巅的那位衡芷仙君?”   我转过头来,看看他,一双桃花眼中深邃难测,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我只得据实回答:“自然认得,还很熟呢。”   “哦?”他如花的美唇轻轻一勾,笑得扑朔迷离,“看来,你倒是愈来愈有意思了呢!”   我思前想后也没想明白我怎么就愈来愈有意思了,正自呆呆地愣着神,身下大鸟展翅飞了起来,吓得我身形一晃,差点没栽落下去,子煊突然伸臂将我的腰一环,帮我坐稳,复又倾身向前,在我耳边柔声说了一句:“当心些。”那亲密的言行吓得我身体一僵,继而下意识地往前趴低,让自己的后背尽量远离他,却听见他在身后一阵轻笑。   当我远远地已能望见天山之巅的积雪时,我开始唉声叹气起来:“我擅离师门,且一去数日,不知道师叔会怎样罚我。”   子煊眯了一双桃花眼,淡淡地说:“谁敢为难你,你便随我回魔界去,什么天山派,什么师叔,不要也罢。”   我想了想,回身对他说:“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此处已离天山不远,若再靠近,恐怕你的身份多有不便。”   据我所知,此时仙魔两界已经和平相处了数百万年,一直各守一方,未见干戈。若是魔君突然孤身前往天山,还知道会让两界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倘若因我起了误会,那我真成了千古的罪人。   谁知子煊却并不领情,他眸中熠熠带光,嘴角微微上扬,挑衅一般地说道:“这四海八荒之中,有何处是我去不得的所在么?不过是个小小的天山,我再靠近些,又如何?你莫不是担心被你那仙君看见,多有不便?”   “啊?不是······”我也不知他话中何意,还未来得及否认,便听他接声说道:“可惜啊,你不欲被他看见也来不及了,他,已经看见我们了!”   我惊讶地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果见云霞为顶,天山为幕,那远远的祥云之上稳稳地站了个如画一般的人物,雪衣翩翩纤尘不染,墨发微动仙姿临风,仙君他目光清冷如水,越是靠近便越是感觉到他浑身似寒气逼人,与我素日印象中那个温润如玉的仙君大不相同。   子煊带着我降了下去,仙君也紧跟于后,三人在天山之侧着了陆,子煊不慌不忙地牵着我从坐骑之上下来,接着收了法术将“四不象”隐去。仙君看了看子煊牵着我的手,脸上似寒气更重,他冷冷地说了句:“你过来。”   我“哦”了一声,便向他那方走去,才走两步,又听子煊冷哼了一下:“他叫你去,你便去么?不许去!”   我僵住不动,只默默地去打量他二人神色,只见他俩远远地盯着对方,目中均是寒光隐隐,渐露杀气。不过是刚刚见面,招呼都不曾打一个,怎的就成了这般水火不容的样子?我目测前方高能,似是将有不好的事发生。   然而,我还未来得及躲避一下,便见两人身影晃动,以我看不清身法的速度打斗在了一起。一个白衣袂袂,搅动得风云变色;一个紫袍翩翩,杀伐间不怒自威。   我看不清二人的身法,却听到两人边打还边聊着天,他们灵力太过强大,我近不得身,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两个声音在唇枪舌战:   “你便是再恨我又如何!我与她才是两情相悦,你不过是想横刀夺爱!”   “少跟我提什么两情相悦,你接近她,从头到尾不过是为了一念草!”   ······   我不知道他俩说的是谁,只能在外围干着急,若是师尊在,或许还能上去拦一拦,而我的那点功力,只怕还没接近便灰飞烟灭了,可是不拦,又实在不忍他们哪一个受伤,于是气运丹田大吼了一声,却是说了句废话,我说的是:“住手!你俩这是干嘛呢!”   他俩还真的停住了,子煊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打架呢,没看出来吗!”   我被他的话噎了一下,立马又说了句废话:“为什么呢?”   这次是仙君冷冷地回答道:“因为他欠揍!”   话音一落,两人杀气更盛于方才,只见子煊手一扬,精光一闪,已捏了把黑色的扇子在手上,那扇子淡淡地泛着青光,一看便不是什么风流才子手中的风雅之物,而是一件杀气腾腾的兵器。这边仙君也祭起了苍琅宝剑,那剑,刃如秋霜,寒光闪闪,显然是一把可吹毛断发,斩金截玉的好剑。   两人本就是法力超凡,旗鼓相当,再各自添了法器的威力,打起来只觉得地动山摇,风云滚滚。我深深地捏了把汗,若是一个不小心,把天山给震塌了,我可如何向师尊交待!   正自发愁,只见双方法器脱手,各自如长了眼睛一般向着对方攻去。那黑色的扇子上已不知何时长时一排锋利的白刃,一道道闪着冰冷的光,如猛虎的利爪;那苍琅亦于飞舞间呼呼作响,如狼嗜血,灵蛇吐信。   这竟是要同归于尽的打法吗!   我不敢眨眼,死死地盯着两件夺命法器的去向,却是仙君最终露出了不忍之色,当苍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至子煊面前时,他一面收了苍琅,一面闪身去躲身前攻来的扇子。   我心中暗道不好!那子煊似是早已算准了仙君不忍对他下杀手一般,那扇子却是个虚招,他就在仙君收了苍琅的同时,已欺身向前,我不及多想,提了口仙气,便于子煊出掌的同时,堪堪挡在了仙君的身前。   那一掌并没有落在我身上,以我的那点修为,若是生生受下魔君这一掌,则绝无生还的道理。子煊见我突然闪了过来,硬是在最后关头撤了掌力,然而,那已至胸前的掌风仍是让我一阵血气翻腾。   两人同时收了法器,仙君已将我护在怀中急声问道:“你可还好?”   我怕他二人担心,强行将一口甜腥咽了下去,轻声说道:“我没事。”   子煊却是又气又急,一张如花俊颜如带了霜一般向我说道:“你竟可以为了这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吗!你便是想死,也需问过我准不准!”   仙君转而怒气冲冲地质问:“你是明知我不愿杀你,所以故意借机出手么?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会改了些,却原来仍是这般的自私狠辣。”   “既然动了手,便是敌非友,对待敌人,还需手下留情么?你们仙界那一套假仁假义,在我眼中简直虚伪至极!”   “凌子煊!”仙君愤然说道,“纵然你把我当敌人,那么当年她可也是你的敌人么?你不是照样对她绝情绝义?你告诉我,为何那个被留在断肠崖上的人,是她而不是你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一男二见面了,打架了!目测前方高能,闲杂人等速速躲避! 躲避前请先收藏个呗!   第9章 第九章众人皆醒我独醉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了起来,我心中一急,再次血气翻腾,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子煊一把抓过我的腕去便要探我气息,仙君却将我死死地护在怀中,伸臂推开他,冷冷地说了句:“你别碰她!”   说完,仙君径自打横将我抱了起来,便欲转身离去,只剩了子煊在身后一声叹息道:“这么多年了,我们见一次便打一次。你以为,这些年只有你一个人在天涯海角地寻她么?我亦不怕一场生死苦等,怕只怕,等不到海枯石烂,只等到一场相忘天涯。”   我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却听得出他心意悲戚,一如红梅树下初见时他那番落寞的温柔。仙君也顿了顿,目光如雪般孤寂,似是对他的话感同身受,然而,他很快又收敛了心神,释然地带着我翩然离去,只留下子煊仍自神色黯然地僵于原地。   仙君怀中雪莲的幽香盈盈,墨发轻扬之间有几缕拂在我的脸上,我软软地靠着他打了个喷嚏。   他隐隐含笑地看我一眼,如抱了只小猫小狗一般,他突然问我:“你怎么会与那魔君一同回来?”   我有些没来由的紧张,像是做错事的孩子被家长抓住,又似女人红杏出墙撞见了自家夫君······我心中暗骂,我这是乱想些啥呢!   于是强做镇定地回答:“只是迷了路,碰巧遇见了子煊,他送我回来而已。”   “子煊?”仙君的声音似高了几度,“你俩倒是一见如故!他可与你说过些什么?”   “还真像是有些一见如故呢······”我见仙君的脸黑了几分,连忙转了话题,“他倒没同我说过什么,只是初见时,他像是认错了人,把我认做了别人。”   “哦······”他目光再次从我脸上掠过,又在我的眼睛上停留了一下,继而沉默不语,眸中灼灼,一缕淡雅几许清愁,似交错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又似乎只是在发着呆。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他忽又轻声对我说:“以后,别再为我做这样的傻事!他那一掌未必伤得到我,纵是能伤到我,也不会让我怎样,倒是你,灵力尚浅,今日若不是他顾惜你性命,你哪里还有命在!”   我便是那般头脑发热,率性而为的性子,我低了头轻声道:“我只是······不想你死······”   他目光柔软地看着我,其中似有隐隐的流光闪过,却是没有说话。   此时,只听见一个声音道:“仙君,适才山下那一场恶斗,却是与谁?”我偏头一看,竟是师尊迎了过来,此处,已是天山派大门。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师尊已经看见我,他问仙君:“无忧是因何受伤?”   仙君答道:“与魔君一战,是离慕不慎,才让无忧受了伤。”   师尊转向我,关怀地问道:“可还好么?”   让师尊为我担心,我心中十分过意不去,于是回答:“师尊放心,无忧没事······”话未说完,我便瞟眼看见师尊身后一人身形清瘦,灰袍纶巾,正向此间赶来,我顿时叫了一声:“哎哟,好痛!怕是活不成了。”接着把眼一闭,躺在仙君怀中装死。   果然,刚听见仙君和师尊隐忍地偷笑了两声,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已至身前:“方才是何方妖孽在山下作祟!且待我前去追赶,将他收了!”   仙君深以为然地应了一句:“是魔界圣君,凌子煊。”   上清师叔似是呆了,许久没听到他答话,倒是师尊为他解了围:“常言道,穷寇莫追。上清师弟还是辛苦些,前去细细查看四方守卫,切不可让妖魔之属有可趁之机。我们要带无忧去疗伤,这样大事,除了师弟,还真是交于谁人都不放心啊。”   这才听见师叔朗声说道:“掌门师兄所言极是,我这就去!”   方听得他脚步声去了几步,复又停下说道:“无忧此番私自下山,竟然将魔君都引了来,这按照门规······”   “师弟啊,门防之事方是大事,你且先去忙大事,待无忧伤好些,再罚不迟。”   “对对对,大事要紧!”我这才听见师叔应声去了,终于开心地睁了一只眼,只见仙君和师尊都看着我笑得意味深长。我本以为他们只是笑我惧怕师叔责罚,谁知,待我睁开另一只眼时才发现,不远处天山弟子竟已黑压压地站了一片,所有人齐刷刷地看着我与仙君,而后者正与众目睽睽之下将我抱于怀中!特别是师姐们的目光啊,真正是各中酸楚,幽怨成灾。   我此时只盼,自己是真的晕死过去才好!   好在师尊很快地散了众人,与仙君一同将我带至房中,仙君扶我坐下,自一扬袖,已挽了真气在手。师尊劝道:“你将将与魔君一场大战,还是让我来为她疗伤吧。”   仙君却说了句:“无妨。”两手已轻轻地抵在我的背上,一股深厚精纯的灵力缓缓而至,我只觉体内暖洋洋的,十分受用。不过片刻,先前的不适之感全消,反觉精力更为充沛。   仙君缓缓收了灵力,却突然问我:“你这两日功力似是进益了许多,可是遇到什么特别之事,或是吃了什么不凡之物?”   我细想了想答道:“魔幽果可算得上是不凡之物么?”   仙君与师尊皆愣了愣,师尊说道:“自然算得,那魔界的魔幽果可与仙界的蟠桃媲美,吃了可助灵力,你吃了几个?”   我想了想,茫然答道:“不记得几个,只是饿了便当饭吃,吃了好几顿呢。”   他二人相视了一眼,都没说话,良久,仙君说了句:“你倒是福泽深厚。”   自仙君为我疗伤之后,我又自行调息了几日,已觉痊愈,却不知为何,感觉受伤之后我体内似真气运行更畅,平日里修习也比从前快了许多。   这日晚饭时间,我正与师兄师姐们坐于膳堂之中,我方要端碗,却有一只手从我面前将我的饭碗抢了去。我抬头一看,暗自叫苦,这上清师叔别的不强,记性委实是强,这都好几日了,我以为他应该将罚我的事忘了,谁知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只见师叔一脸正气地说道:“无忧擅离师门,且善恶不分,竟私下结交魔君,看在你立场还算坚定,与魔君一战中英勇无畏,还受了伤的份上,责罚从轻,就罚你三日晚饭吧!”   我“啊?”了一声,眼巴巴地望着师叔手中的饭碗,心中暗自叹道:师叔怎不早说从今日起罚晚饭呢,他若早说,我中午便多吃点,也不至于现在饿成这样啊。   我心中正自凄凄惨惨,又听师叔话锋一转,突然饶有兴致地说道:“听说那日仙君与魔君一战杀得惊天动地,十分的精彩,可惜我等皆无缘一观,无忧,你可将那日情形细细说与我们听听,也可让我们了解魔君实力,以激励弟子们发奋练功啊。”   我歪着头想了想,怯怯地讨价还价道:“我说得详细些,师叔便将手中之物还于我,只罚两日晚饭,可好?”   没想到师叔为了听我说故事,竟然爽快地答应了。于是,我绘声绘色地说起了那日一战的经过,我听过师叔上历史课,也曾偶尔跟着师兄们下山采买,听过一场半场的说书,于是添油加醋地娓娓道来,直让满堂弟子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末了,弟子们皆叹仙君法力高强,真乃天神,亦有人揣度,不知这魔君与昔日妖王之法力孰高孰低,最后,还是师叔感慨得最是到位,他说道:“无忧虽小小年纪,却能于大敌之前临危不乱,看来,确是我素来管教有方,不枉师叔平日里的悉心栽培啊······”   我多少年难得听到师叔一声夸奖,此时心中难免激动,亦是诚惶诚恐地应道:“师叔教导得极是!”继而目送着师叔一步三叹地离开了膳堂,我仍自唏嘘不已。   只听得身边的蔽月师姐却无比同情地叫了一声:“无忧师妹······”   我偏头问道:“咋了?”   “师叔他,没把晚饭还给你便走了······”   我:“······”   此时,却有一人十分仗义地将自己份内,一人只有一个的清蒸土豆放到了我的面前,我抬眼一看,正是天山首座弟子,我们的大师兄尚明秀。   尚师兄原名并不叫明秀,听说他自幼家中贫寒,兄弟众多,父母实在无力抚养,便决定将他送入天山。入师门那天,他爹娘亲自将他送到了师尊面前,师尊见他骨骼清奇颇有仙缘,心中十分喜爱,便问他父母:“此子何名?”   不料,穷人家的孩子从小便没有取过什么正规的名字,只是一个小名叫到了现在,他父母无言以对,到底是他爹比起他娘来见识多些,心想,天山乃名门大派,十分自豪,不如便以此为名。然而他本姓尚,便悄声问他儿子:“尚天和尚山,两个名字,你要哪个?”   师兄心中苦啊!师尊面前,怎敢说自己要“上天”?只得无奈应道:“尚山。” 作者有话要说:  “尚天”好还是“尚山”好?尚师兄在线急等啊~~ 听说,点了【收藏此文章】会有好事发生,不信点一个试试呗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10章 第十章懵懂不识情滋味   大师兄本名便叫尚山,后来师尊以“山明水秀”之意,赐他一名:尚明秀。师尊这赐名的恩德便一直让尚师兄铭感五内。   此时,尚师兄这大义让土豆之举,亦是让我铭感五内,我捧起土豆便啃,直噎得我双眼泛泪。尚师兄叹道:“一个土豆而已,小师妹不必感动得如此热泪盈眶!”   蔽月流雪两位师姐被我们的同门之谊打动,各自取了自己份内的土豆一起向我口中塞来,体贴地说:“小师妹别急,多吃几个!”   我说不出话来,正努力地与满嘴干巴巴的土豆作斗争,又忽然听得几位师姐轻声叹息:“听说这次仙君与魔君竟是为了争抢无忧师妹才大打出手的,想不到,小师妹竟有这样的魅力······”   “是啊,小师妹,其实,我们更想听你说的是,你是如何让那两个绝世的人物为你争风吃醋的?”   我最终憋不住,把满嘴的土豆喷了出来,仍听见一人在说:“看来,一个人若是眼睛生得美,脸便是再丑,也是美的!”   不对啊,我明明记得从前这位师姐说的是:“长在这样一张脸上,真是白瞎了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   我此时尚不知,这样的流言蜚语竟有一日会传到天宫那位妙言仙子的耳朵里,在不久之后,为我招致一场大祸。   夜色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画,霜雪初歇,惟有冷月高挂。此时,我尚未入眠,忽觉腕上的鸢尾花链轻轻地闪了闪紫光,我疑是自己眼花了,静静地盯着它,过了没多久,它果然又闪了一下。   出了屋,那鸢尾亮得更是明显,向左走,紫光灭了,向右走,紫光再现。于是,一路按着那紫光的指引,我来到了天山脚下一片竹林之中。   远远地,便见一人慵懒地斜靠于青竹之上,美目含笑,紫衫明媚,正是前些日子伤了我的那位魔君凌子煊。   我走过去,抬了手腕问他:“是你找我?你是怎么让这个东西发光的?”   他漫不经心地答道:“此物是以魔灵之气为魂,殇河之水而育,三千年方开了这么一朵花,我自然能让它感应到我。”   听起来很神奇!紫岚姑姑待我可真好,一送便送了我一朵三千年开出来的奇花!   我有些不安地说:“你找我何事?此处是天山境地,你这样贸然跑来,若是被人看见,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有事才能来找你么?我就是来看看你的伤可好了,顺便,问问你这几日可有想过我?”他一双桃花眼霞光流转,似是含情脉脉,粉唇一勾,笑得动人心魄。   我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虽长得丑,却不是随便之人,休打我的主意!你已经有了一个那般温柔可人的魔后了,难道还要再处处留情么?”   不料,我的话并未让他收敛半分,却笑得更勾人了,他道:“我那温柔可人的魔后,可能让你略微地醋一醋么?”   我见他越说越不像话,便作势要走,他连忙拉住了我,却是一股真气再次探入我体内,我着恼道:“你这动不动探人气息的毛病,几时能改改?”   他笑叹了口气:“你当我对人皆是如此么?也不过是在意你,才想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我倒还真不该去探你气脉,没醋到你,倒让自己醋了!你那仙君对你倒好,他一次给了你多少年的灵力!”   “多少年?”我愣了,我只知他为我疗伤后我自神清气爽,仙君的脸色倒是白了许多。   子煊见我发呆,脸上神色又黯了几分,他突然唤我:“无忧。”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变得一本正经的脸,他默了默说道:“若是有一日,遇到危险的那个人是我,你可会如那日救他一般地拼死救我?”   我看着他殷殷期盼的目光,想着他那日于危急关头生生为我撤了掌力,我自然该报答他,何况,紫岚姑姑又待我那样好,于是心头软了软,答了一个字:“会。”   “真的?”他那秋月一般的脸上笑得如春花灿烂,又自怀中掏出个魔幽果来递于我。   我原就没吃晚饭,加之那魔幽果甜美多汁,我便不顾形象地抱着狼吞虎咽起来,那吃相让他看得目瞪口呆。他见我如风卷残云一般地吃完了果子,伸出手来为我擦了擦嘴边残留地果汁,问道:“天山乃第一大派,几时竟穷得饭都吃不饱了?”   我眨了眨眼,自知丢了师门的脸,于是辩解道:“天山弟子都吃得饱,只有我被师叔罚了晚饭。”   这辩解听起来不仅毫无说服力,反而让子煊怒了:“什么!哪个不要命的敢这样欺负你?你那个仙君呢?他也就不管你,由着你被人这样欺负吗?”   “不是的!”我连忙摆手道,“其实师叔是好人,他并非看起来那般严厉的。仙君待我更好,你方才不也说了吗,他为了救我,耗了自己那样多的灵力。”   子煊见我为仙君说话不由得冷了脸“哼”了一声道:“你当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么?他只不过是将你当做别人的替身而已!”   他的话如一颗硕大的冰雹,砸得我一颗心如坠冰窟,我兀自僵着没有说话。他看了看我的神色,有些心中不忍,轻轻地牵了我的手,柔声说道:“无忧,你便随我回魔界去吧,我保证没人再敢欺负你,你无论想学什么,我来教你,其实,你便是这样什么都不会,我也觉得很好。”   他的样子和语气都非常温柔,然而他的话却让我心中更是难过,我默默地抽了手,亦冷了脸,淡淡地说:“无忧相貌丑陋,且什么都不会,为何却偏偏能让魔君如此厚待?难道你敢说你便不是将我当做别人的替身吗?”   他那如秋月春花一般的脸明显地僵了僵,我知道,我说对了,原来,无论是仙君还是他,之所以待我好,都只不过当我是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我只觉心头一阵烦闷,这样不自知地被当成另一个人,白白的受了许多照顾,承了许多情,也不知到底是上辈子积了德还是造了孽!   我负气地扭头便走,口中说道:“无忧不过是天山派一个最没用的小弟子,并不是你们的什么故人,自今日起,我自不敢劳二位挂怀,魔君请回吧!”   子煊一把拉住我的手,把我往回扯了一步,我仍是倔强地偏着头不去看他。他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放,那样邪魅不羁的一个人竟似是说不出话来。半晌,他方轻声说道:“我自己亦不知该盼你是,还是盼你不是。我盼你想起我,又盼你忘了过去······”   我听到这些乱七八糟的话,知他又将我当成了别人,心中一气,抓了他的手便一口咬了下去。他被我咬痛,捧了自己的手吸着气,脸上却恢复了那抹勾魂摄魄地笑容,他气笑道:“你几时变成狗了?你倒是这世上头一个敢对本君动嘴的女人!”   “你动手,我便敢动嘴!”我复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听好了,我便是我,无论何时都只能是独一无二的,我纵没有什么大好的人生,也绝不会做别人的替代,去温你的前尘旧梦!”说完,我再次转身。   “无忧!”子煊一急之下又要伸手拉我,却又想起方才之痛,一个堂堂魔君竟似让我吓怂了一般收了手,口中却说道,“无忧,是我不好,不该说这些让你难过。你放心,既然你不高兴,我从今往后决不会再将你当做他人,你今日要走我不拦你,我终会让你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   一口气回了房中,胡乱抹了把脸,躺下睡觉,竟然睡不着,直挺挺地躺着睁着一双眼睛竟睁到了四更天。   次日早膳竟然有桂花米糕,同门们皆知它素来是我的命,只是这回我却只咬了一口便放下了,我闷闷不乐地问:“莫不是厨房换师傅了么?这桂花米糕今日怎的如此寡淡?”   蔽月师姐一边大嚼,一边纳闷道:“哪有,还是这样好吃啊!你不吃?都给我吧!”   我无所谓地看着她吃完了我面前所有的米糕,自己却丝毫不觉饥饿。蔽月师姐盯着我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了半晌,如看见了下蛋的公鸡一般,用讶异的语气说道:“小师妹,你竟然有不开心到吃不下饭的时候?”   我眨了眨眼,反问道:“我有不开心吗?”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从我有记忆以来,我只为三件事不开心过,第一,最初发现自己长得很丑的时候;第二,练功时每每被当做最差弟子,没有之一的时候;第三,吃不饱饭的时候。如今三者皆不沾边,我怎会不开心呢?   这日,我一反常态,平日里可以过目不忘的剑谱心法一个字也记不住,练起功来却真正是废寝忘食。我独自在烟雨峰前将新学的剑法练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练到日落西山,所有弟子都去膳堂吃晚饭了,我才想起今日正是该与仙君一同去河边烤鱼的日子了。当时他曾与我约定每隔七日便陪我去烤一次鱼,以往这个日子总是我最盼望的,可如今我倒迟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生气了,各位仙女还不收藏一个么?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11章 第十一章孑然一身下天山   一想到仙君,似有一把锤子在我的心上撞了一下,让我觉得胸闷,我扔了剑,在大石上坐了下来,想起昨天子煊说,仙君他一直只是把我当作别人的替身······   子煊说得没错,我与仙君非亲非故,我一向将他看得重,是因为我初来这世上他便救过我,也是我所见到的第一个人。而他因何看重我?他说过,我的眼睛长得像他那位故人,我也曾亲眼见过他房内那幅画像,眼睛确实与我很像。他将我当成她,我并未吃亏,反而多得了许多照顾,而且,那红衣女子那样的天人之姿,我若是能替得了她,也是我三生之幸。   然而,我仍是胸闷······   今日之约,我究竟去还是不去?若是去了,像昨日对魔君那样,振振有词地发泄一顿倒也痛快,可是一想到面对的是仙君,我又似没办法对他说出昨日那一样的话来。   思来想去,仍是个胸闷······   我捧了胸口暗自揣测,莫不是伤才刚好,又复发了?自席地而坐,调息了片刻,胸闷之感未曾缓解,倒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天山入夜后总是异常寒冷,尤其,是这烟雨峰。   我又起身练了一回剑,停下手来,顺着那崇山峻岭的走势抬头,一直望向那群山之巅,那人是在河边等我,还是已经回了衡芷斋?我今日失约,他是会恼我,还是根本无所谓?   也不知痴痴地望了多久,略一转头,却见一人不知何时静静地立于我身后,身姿如青松挺拔,笑容似和煦暖阳。我连忙恭身行礼,唤了声:“师尊。”   他只淡淡问我:“更深露重,为何还在此间逗留?”   我答道:“回师尊,无忧在此练剑。”   师尊笑道:“无忧几时变得这般勤奋了?”   他这一笑,让我十分惭愧。他看了看我,说:“脸色倒确是不好,可是病了么?”   我摇摇头,又接着点了点头说:“大约是旧伤未好······”   “旧伤?”师尊探究地又看了看我,说,“你受的伤原也无大碍,仙君却渡了你六百年的灵力,岂还有不好的道理?”   六百年的灵力,放在我这样一个凡人身上实在是件很浪费的事,然而,我此时的心思却并不在灵力上,师尊一提仙君,我又不觉地苦了脸,问道:“师尊,仙君他,有位倾城绝世的未婚妻,您可见过?”   师尊没想到我会突然问了个不沾边的问题,似有些意外地愣了愣,却仍是耐心地答道:“哦,想当年,听闻她于成年礼那日曾一舞动天下,都道那女子仙姿绰约,倾国倾城,我却是不曾一见。只可惜,世事难料······”   师尊微微叹了一声,似是不欲说下去,却放下此话不提,向我问道:“你说你旧伤未癒,却是有何不适?”   我木然答道:“胸闷得很,思维不畅,食欲不振,手脚乏力······”其实我忘了,我一天未曾饮食,换了谁也该手脚乏力了。   师尊不说话,却是向着我方才望的那群山之巅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说了句:“倒真是病得不轻,我明日便叫明秀下山为你抓几副药回来调理调理,时候不早,你该回房了,莫误了明日早课。”   次日,尚师兄果然为我抓了药回来,别的病症好不好我尚不知,只是睡眠却绝对是好了起来。睡饱之后,脑子也似变得灵光了许多,我暗自思量着:自来到这世上,我便一头扎进了天山,也不曾出去好好看看这大千世界,如今,不如下山去四处走走,行侠仗义一番,说不定还能顺带着打听打听我可有家人。只是,我灵力尚浅,远未到能够下山游历的水平,若是向师尊禀明,他定然不允,还是悄悄溜走得好。   打定主意后,我白天仍是不动声色地上课练功,晚上便悄悄将紫岚姑姑教我的魔界心法练上几遍,以备不时之需,平时还会留意着攒点钱,还为自己备下了一套衣裙,我怕穿着天山派的衣服下山,万一遇到坏人我打不过,丢了师门的脸。   那日,仙君又来了门中,我远远地便瞧见他了。他仍是素衣墨发,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不开心的样子,想来定是对我失约之事丝毫不曾放在心上,我甚至怀疑,他该不会忘了日子,故而那日压根没去河边,也不知道我去没去吧!   这一想,旧伤似又发作了,胸闷得慌,我绷着脸转过身去,不理他,就是不理他!   然而,仙君也并未理我,他似是根本没看见我站在这里,只是直直地向着内殿去了,自那日起,他与师尊下棋弹琴,三日都未出来,只有那时不时流传出来的绝妙琴音,余音绕梁,宛如天籁。   我便是在这第三日的晚上悄悄离开了天山。离山前,我给师尊留书一封,以表感激和拜别之意。到了天山边境,我还不忘停下来向着师尊的方向拜了拜。   一路出了天山,我又一次发现身后有妖气追赶,心中懊恼,莫不是出门没择个黄道吉日,何以每次出山都能遇到妖怪!   渐渐地,身后那股熟悉的妖气让我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我嘴角不经意地露出几分笑意,御着剑慢下几分,向着脚下一个热闹的镇子降了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我的灵力已大有进益,可是小喵却仍是那三脚猫的功夫,我一减速,他竟毫无防备地一头撞了上来,我俩便在空中追了尾,齐齐地向地面跌了下来。   好在事故现场距离地面不算太高,我摔下来倒不觉得十分疼痛,起身看了看,自己正摔在一个卖布的摊子上,身下有数十匹绸布垫着,自然无事。只是那摊主却是大叫着拉住我,不依不饶地叫我赔钱。   我被摊主拉扯着胳膊,眼睛却在四处寻找着小喵,他不如我走运,他正摔在一个卖盆景的小摊上,肚皮下兀自压着一盆强壮的仙人掌。小喵趴在地上,正鬼哭狼嚎地向我招手求救。我不及多想,冲过去拉起他便跑,只听那两个摊主在身后叫骂了一路,好在我和小喵都是修炼过的,终于还是在转过了九九八十一道弯后,让我俩成功地逃脱了!   我俩已经累成了狗,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小喵那圆鼓鼓的肚皮上还扎着许多硬刺,带着血。   我有些没好气地问道:“怎么每次见到你都能搞得这么狼狈呢?你不是行走江湖快意人生去了吗?怎么又在天山前面堵我?”   小喵那白白胖胖的脸上竟毫无违和感地露出几分娇羞的表情来:“我想你了,所以一直在天山外等你呢。”   “想我?”我心中暗自琢磨着,自己几时魅力值上升了?   “你烤的鱼······可真好吃······”小喵脸上的娇羞又多了几分,我白了白他,原来不是想我,是想鱼吃呢!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正声道:“我此番下山是准备去行走江湖,行侠仗义的,以后,你就做我的跟班吧!”   他有些不服,高声问道:“为啥我是跟班?”   我反问:“想不想吃我烤的鱼?”   他的声音立即软了下去:“想······”   我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我接受了跟班小喵的建议,行走江湖行侠仗义之前先去为自己置办一件神兵利器,做为自己的随身法器。连小喵都有他那根硕大的鱼骨法器,我现在身为他的老大,怎么可以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呢?   我俩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兵器铺,其实并非我俩存心要走得大摇大摆,我是因为摔痛了屁股跑软了腿,一时还未完全恢复,而小喵更多的是因为肚子上包扎了厚厚的绷带,让他圆滚的肚皮愈发圆滚,走起路来想不摇摆也很困难。   老板见我俩这大气的架势态度甚是殷勤,取了许多神兵利器给我挑选,可我一件也没看中,因为,价格太贵了,我买不起!   老板终于看出我囊中羞涩,于是直接拿出一把十分小巧的剑来放在我面前,对我说:“这是本店最便宜的一柄剑了,如果你喜欢,十五个铜钱你便拿走吧。”   这剑小巧秀气,倒十分投我眼缘,我拿起来细细地看着,口中问道:“此剑可有名字?”   “此剑名‘向怀’。”   “好古怪的名字······”   老板解释道:“所向披靡的向,胸怀天下的怀!”   我欣喜地赞道:“果然好名字!我就要这把了。”说完,我爽快地倾囊而出,买下了向怀剑,领着小喵出了门。   向怀,名字取得颇有大志,且那剑拿在手中确有种与生俱来的熟悉之感。   出得店来,我一路欢喜地把玩着向怀,突然停了下来,警觉地问小喵:“你可觉得好像有人一直在跟踪咱们?”   小喵环顾四周,而后一脸真诚地答道:“你放心,你现在一无钱,二无色,你那点灵力也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看得上,费神跟踪你,图什么呢?”   我郁闷地沉思片刻,竟发觉此番推理合情合理!   第12章 第十二章离慕番外之一   我自幼生长于天宫之中最为偏僻的一座小小殿宇——流霞殿中,自懂事起,我便有许多事想不明白,例如:为何我永远不能如几个哥哥那般时常去向父君请安,而父君也很少来看我;为何天后看见我永远是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容,让天宫中的人看见我都避之唯恐不及;为何我从来不曾见过自己的母亲,也从来没有人肯告诉我,我的母亲是何人;为何同是父君的儿子,几个哥哥身边随侍如云,而我的身边总是只有一个叫安容的年长宫娥照顾和陪伴着我······   年幼时,我唯一的乐趣便是听安容给我讲故事,安容在天宫里已经呆了数万年,她知道的故事很多,讲给我听的时候,也很有耐心。   安容告诉过我:几百万年前,上上任的天君十分的英勇神武,他平定了四海,让魔妖两界许下承诺,各自安守本分,永不来犯。自此,天下太平,人间安乐。   然而,虽然仙、魔、妖三界互不相犯,友好往来,当时的天君仍然担心日后仙界的势力会被妖魔侵蚀,故而定下一条铁律:仙界之人绝不可与魔妖二界中人通婚!   此时我尚年少,对于天下大事关心得甚少,我总是缠着安容,叫她告诉我一些关于我生身母亲之事。一次,安容见我实在可怜,拗不过我,终于告诉我,原来我的母亲并非仙界之人,而是魔界的第一美人——华紫岚。我自幼遭受的种种冷遇也恰恰是因为我的母亲是魔界中人,而仙魔两界不可通婚,我只是父君的私生子。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便将我交托给父君,而后孤身返回了魔界。那日,天青微雨,母亲含泪为我取名为:离霂。父君亦伤怀不已,私自取了霂字的音,将我的名字改成了:离慕。慕,取思慕、爱慕之意。   我的名字寄托了母亲的离情别意,和父君对母亲的思慕之意,也因此让天后忍无可忍,对我百般难容。   我的父君是个性情温和,无心政务之人,自从失了母亲,他更是终日里调琴书画,做个潇洒闲人。而天后性格强势,又爱专断独行,她起先是辅助父君打理朝政,而后渐渐地,那牝鸡司晨的局面却让父君越来越安于躲懒,让天后的势力越来越大,天宫中下达的政令,已有半数之上其实是天后下的令。   据说,母亲后来悄悄地来过天宫想看一看我,却被天后挡了回去,天后告诉母亲,说我早已夭折。于是母亲一怒之下回了魔界嫁给了魔君凌天陌,彼时,凌天陌已经有了魔后,然而他却对母亲情有独钟,她成了他最钟爱的妃子。   就因为安容告诉了我这一切,天后便剔了她的仙骨,将她罚下了人间,生生世世受轮回之苦,再不许她返回天宫。   失去了安容,我变得更加孤单,每日里除了读书练功,便是弹琴画画,日子一天天寂寞而漫长。   直到我三万岁成年那时,我的功力已有所成,远在大哥楚皓和三哥楚瑜之上,二哥楚玄因一直长于昆仑,我极少见到他。   成年之后,我求了父君准我到人间游历,我想远离那寂寞冰冷的天宫,也想到人间看看安容,不知道她每一世过得可好。父君准了我的请求,天后本就不愿见到我,更乐得打发我去凡间。   在人间游历期间,我曾遇见了二哥楚玄。彼时,他正于人间历劫,失了所有的仙力,成了一介凡人,也根本不记得我这个弟弟了。这一世,他是郑国的太子,却爱上了一个叫妖娆的兔妖,他那一世虐恋让我第一次明白了情为何物。最终,妖娆为了他险些魂飞魄散,好在我及时出手收了她的魂魄,以自身灵力助她轮回往生去了。   那一世之后,二哥奉旨正式离开昆仑,回了天宫,因感于我对妖娆之恩,他一直对我格外照顾,我有三个哥哥,却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兄弟之情。   再次听到关于母亲的事,是一次返回天宫时,偶尔听到几个小仙娥在私下里议论,天宫寂寞,而神仙的寿命又太长,仙娥们无聊时常常会谈些在我看来十分无趣的话题。而那一次,我听到母亲的名字,便忍不住悄悄地驻了足。   假山后面一个小仙娥正兴致勃勃地说道:“你们可知,当今这世上只有三个称得上倾城绝色的女子,第一个便出在魔界,是如今魔界的贵妃华紫岚,听说她生的那位魔界六殿下,虽是男子,那容貌身姿亦是魔界一绝呢。”   另一个小仙娥抢着说:“我知道,第二个绝世美人出于妖界,叫做花无影,只听闻她一身幻术修炼得炉火纯青,却是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听到这里,我已觉无趣,准备离开,却又听见后面那一番话飘进了耳朵里。   “那最小的一位美人儿,终于是出在咱们仙界了,她便是那蓬莱君主云千朗的掌上明珠,蓬莱公主云滟飞。她如今才刚刚成年,听闻她于成年礼上如惊鸿一舞,真正是艳绝四方呢······”   蓬莱公主、云滟飞、惊鸿一舞······我依稀想起二哥那一世历劫,妖娆曾在庭前跳舞,她跳得天真俏丽,婀娜多姿,她曾对二哥说,这世上之舞,唯有一人让她不得不赞服的,那便是蓬莱公主,云滟飞。   我自小生活得孤单冷清,将美貌与歌舞都看得极淡,故而,我并不曾将那蓬莱公主盛传之中的绝世容颜与惊鸿之舞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若得一人心,如妖娆对二哥那般倾心相待,于愿足矣!   那些年间,三界中还出了几件大事。妖王首徒柏无踪杀师夺位,成了新任的妖王。柏无踪继位后第一件事,便是攻打魔界,他与那魔君凌天陌一场恶战,直杀得尸骸如山,血流成河,最终亦不过是两败俱伤。柏无踪为了修炼一种邪功,肆无忌惮地于凡间杀人取血,直把好好的人间搅得如地狱一般。   彼时,天山、崆峒、昆仑、蜀山等各派相约一同前往枯石岭围攻妖王,与妖界兵将一场混战。   此事传到了天宫,天后竟一道圣令,命我前往剿杀妖王,父君知道后也并未阻止,我心中明了,父君是希望我立功扬名,而天后,则更希望我有去无回。   我比柏无踪小了三万多岁,他杀师夺位,挑战魔君,功力在我之上,而我虽游历人间,却还从未遭遇过这样强劲的对手。然而,君命如山,我别无选择。   那一战,我竭尽全力,与妖王对战七天七夜,终于在迷影森林中将妖王柏无踪斩于剑下。他命尽于此,我亦是九死一生。   眼看着柏无踪一剑穿心,我比他强不了许多,勉力支撑着,蹒跚而行,终是没有走出迷影森林,便重伤倒地。   那迷影森林中云穿雾绕,密林障眼,走进来容易,走出去却难,因此从来少有人迹。我重伤之下恢复了龙身,我的父君是条金色的龙,而我,是银色的。   那时,我已无力自救,只得将真身收到最小,以减少灵力消耗,努力吊着一口仙气,听天由命罢了。   然而,我命不该绝,果真于这了无人迹之地等来了我的救星。她看起来竟是个刚刚成年不久的曼妙女子,一身红衣如霞似火,人还未到,已听见她银铃般的笑声。   凡尘女子应该从未见过龙,我很担心她将我当成怪物,然而我的担心却是多余的,只听见她对身后一个清秀少年脆声说道:“你瞧,来了这几日,头一次看到森林里竟然也有龙,而且,是条很漂亮的小银龙呢!”   那少年应道:“不错,那敖焕也是条龙,我见过他的真身,却是与它长得不太一样呢!此番他听说我们来迷影森林狩猎,原也吵着要来的,只是他父亲东海龙王非要他三日之内背完一本《四海经》,故而他才没有成行。”   原来他们竟然认得东海龙族,想来不是凡人,只是,他们不知,我是天上的龙,原本就与那水里的龙长得不太一样。   那红衣女子已俯身将我抱了起来,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又轻轻在我身上抚弄了几下,为我擦拭身上的尘土。唉,我此时是条龙,当如何跟她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回事呢?   这时,那少年突然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呢?”   我这才发现,这红衣女子不仅将我抱在怀中,还一直细细地盯着我看,她轻声说道:“它似乎是气息微弱,像是受了重伤。”   我心中微惊,方知此女虽然年纪不大,却是灵力颇深,绝非泛泛之辈。只听得她又对那少年说:“潋扬,我们寻个有水源的地方,结两间茅舍,以做今晚栖身之所吧,安顿下来,我好为它疗伤。”   那个叫做潋扬的少年看起来不过舞勺之年,然却极是伶俐,他姐弟二人在日落之前已然寻到了一条小河,捏了个诀,以附近的枯草木枝搭起了两间茅舍。那红衣女子复又在两间茅舍之外设了个结界,方才抱着我进了其中一间屋子。   第13章 第十三章离慕番外之二   那红衣女子抱着我进了屋,此时,我于重伤之下已十分疲乏,闭上眼昏昏欲睡。然而就在此时,我却突然被她扔进了一桶温水里,猝不及防之下,我连喝了几大口水,差点呛死,却见她眨了眨那一双神采奕奕的美目,自言自语道:“不是条龙么?怎么会怕水呢?”   我很想用眼神告诉她,我不是海里的龙,平时并不生活在水中,可是,她却并未看我的眼神,而是径自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嫩藕般白皙的玉臂,将手伸到了水中。   她竟然是在给我洗澡!我虽是天君之子,然而自幼沐浴从不曾让婢女在身边服侍,更何况,她是亲自在为我洗澡······我一顿胡思乱想着,差点一头撞在浴桶之上时,她又将我捞了起来,用自己柔软的纱衣为我擦了身上的水渍。   她盘腿而坐,双手轻挽,继而一股醇厚温和的仙力自背上缓缓流入我的体内。她只当我是条未曾修得人身的凡龙,怕灵力太强伤了我的经脉,故而一直以最温和的力道将灵力推入我的七经八脉。   我于她看来,不过是条萍水相逢的龙,可她却倾力相救,那一晚,她渡了我三千年的灵力,方才让我缓过气来。我看得出她一张粉脸渐渐苍白,额角挂了些细小的汗珠,我就在她温暖娇小的怀中,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梅花幽香,不自觉昏昏地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一觉醒来时,我竟是与她同被而眠。云衾锦被之下,她正自熟睡,一下子散了三千年的灵力,想来,她一定倦得很。而正是她那三千年的灵力,将我于垂死的边缘救了回来。   歇息了这一阵,我自觉已无大碍,静静地偏头,我此时方才有心细细地看她。   雪肌红唇,道不尽的明艳,乌发秀眉,透着几许温婉。倾城之颜,无需胭脂已绝色,灵动之美,未曾含笑已动人。她于睡梦之中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向下垂着,较之林中那银铃般的笑声中透着的飞扬之姿,此时更多几分娇憨可爱。   我自认素来并非贪慕美色之人,而这枕边的深深一眼,竟不知不觉地,将她看进了自己的心里!   这一眼,便是一生。   想来,她定是担心我重伤体弱,受不得林中那更深露重之寒,才将我放在她自己的被子里,将我暖着。此时,她那温暖而娇柔的盈盈娇躯就与我近在咫尺,我一丝也不敢乱动,惟恐惊了她的好梦。   佳人在侧,一缕幽香,我又想起二哥与妖娆的那一世虐恋,此时方觉,无论结局如何,得上天垂怜,能遇见一个可以让自己倾心以待的人,是何其有幸!   待她醒来,见我好了许多,绛唇一抿,嫣然一笑,美目流转间恍如一夜星辰。又见她捏了个诀,将那一床锦被塞进了她腰上系着的一个小小的荷包之中,复又抱了我出了屋。只见那少年已烤了些野鸡,于火堆之上“滋滋”地飘散着肉香,他见她出来连忙唤着:“姐姐,快来尝尝,我烤的鸡是不是更美味了?”   她将我放在干草上,自己撕下一块鸡肉嚼着,点头赞道:“手艺果然越来越好了呢!”   少年听见她夸奖,浓眉一扬,亦露出个爽朗的笑容来。   她却起身走到河边,不一会儿,就捉了两条鱼回来,坐在火边,亲手烤起鱼来。她烤的鱼很香,也很美味,她是将我抱在怀中,将鱼肉一点点剥下来,喂给我吃的。   其实伤已好了许多,我很想试试能不能变回人身来,我有手有脚的,大可以自己吃东西,何必劳动她来喂我,可又转念一想,她方才又是为我洗澡,又是与我共眠,我若真的变回了人身,她该情何以堪呢?素来女儿家最是脸皮薄,又必将清誉看得重,我不如再忍忍,总之日后,我定不会负她。   次日,她将我带回了蓬莱仙岛。此间香雾迷蒙,祥云掩拥,玉树琼花,凤栖鸟鸣,果然是个人杰地灵的所在。我曾听闻,这蓬莱仙岛一向少问世事,却于仙界中地位不凡,只因为此处采日月之精华,岛中藏了不少上古的法宝神器。   蓬莱正殿琼楼玉宇雕梁画栋,正殿前有一方空旷之地,两边种着数枝红梅,花开妖娆,那明媚之色正如那红衣女子的一袭纱裙,淡淡梅香亦如她身上散发出的盈盈芬芳。   正对着蓬莱主殿,竖有一壁,看起来晶莹剔透,流光溢彩,只是那材质却甚是古怪,不似铜墙铁壁,更非玉石琉璃,我暗思忖,这莫不就是传闻中的照影壁?   一时好奇,我以灵力缓缓催动,果见那壁中出现了些旧时的影像,皆是此处曾发生过的事情。大到蓬莱君主继位,小到婢女追逐打闹,皆一一显现,果然神器。   我以灵力催动,静看此间前尘往事快速滑过,直到影像中出现了那红衣女子,我停了灵力,却是怔然不动。   她一袭红裙,绛纱披肩,翩如飞凤,飘逸多姿,款款而动如从梦境中走来。梅瓣如雨点点飞落,娉婷一舞莲步生香。她抬腕低眉,轻舒云手,她腰肢袅娜,玉袖生风。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若轻云之蔽月,若流风之回雪。无方的娇媚如雾漫开,九天的绸带凌波而来,长裙飞旋回眸一瞥倾世的容颜,薄风拂动绮丽灵动的轻纱,一刹那,便迷了心魂。   原来,她便是做这惊鸿一舞之人,她便是那盛传中与我的母亲和妖界的花无影齐名天下的绝色美人,她便是这蓬莱的公主,她口中那名叫潋扬的少年的姐姐,她便是云滟飞!   于世人眼中,她是道风景;于妖娆眼中,她是个传奇;于我的眼中,她是个对我恩重的善良女子!   恰在此时,一只灵蝶飞来,落在我手中化作一张素笺,不用看我也知道,定是天宫催我返回,我该走了。   我不能在她的面前化回人形,我亦无法向她道谢告别,我只能,悄悄地不告而别,此一去,我们定会有缘再见!   返回天宫那日,父君亲自来看了我,复又差了医官来为我治伤。待到伤好之后,我正式上殿面君,父君早已得知我斩杀柏无踪的消息,龙心甚悦,一心要赐我高官厚禄。   说实话,那天宫的一官半职,所谓的功名利禄,何曾入得了我的眼。我亦深知,父君越是高官厚禄地赏我,天后便越是恨我。于是我禀明父君,我不要名位和封赏,我只求他能为我赐一桩婚。   我立下大功却不求地位和财富,只要一个女子,这让天后甚是意外,也甚是满意,她于大殿之上急着替父君应下了我的请求。然而,当我说出蓬莱公主云滟飞的名字时,天后的脸上又再次地露出了迟疑和警觉之色。我当然知道,蓬莱仙岛在仙界地位尊贵,我若娶了云滟飞,自然比做个官更让她忌惮。可她却不知道,我看重的并非她眼中那些世俗之物,什么荣华富贵,仙岛神器,都抵不过一个我想要的她,我要的,只是那个让我倾心的女子,仅此而已。   父君允了我的请求,正式为我赐了婚,天后也不好改口,只得不再多说。父君又为我赐了个封号——衡芷,我在天宫中终于有了个正式的身份。   父君原本想在天庭为我赐一居所,我自请居于天山之巅,一来,可以远离那清冷的天宫和那个难以容我的天后,二来,与妖界一役中,我与天山掌门上阳真君甚是投契,已成莫逆之交,与友为邻,不失为一件美事。   与其功名加身,如一把富贵的枷锁,与其勾心斗角,官场中迷了心智,倒不如狂傲于天地之间,潇洒来去,更加惬意抒怀!   我的请求再次合了天后的心意,她二话不说便着人于天山之巅为我建了个居所,以封号为名,叫做衡芷斋。在天后看来,那天山之巅比起九重天的锦衣玉食,歌舞升平来,简直就是穷乡僻壤;那衡芷斋比起天宫的金碧辉煌,雕栏玉砌来,简直就是几间茅舍。然而,我却觉得甚合心意,衡芷斋有星月为烛,雪莲做香,既无金玉之庸俗,亦无丝竹之乱耳。有时候,敌对之人做的事,也可以正中自己下怀。   天君赐婚的圣旨于一月之后发至蓬莱,我人虽在天山,心却常常神思不属。我想像着她接旨后的神情会是怎样,我虽在心中无数次地镌刻着她的样子,却想不出她那几分调皮几分淘气,如星月生辉的眸子里显现出惊讶时的表情。她会怕吗?毕竟,她还小,也并不知道天君为她赐婚的那个夫君就是她曾经口口声声唤过的小银龙······   几番深思熟虑之后,我决定去蓬莱找她,我想告诉她我是谁,我想谢她的救命之恩,我也想亲口许她一世共享的韶华······   然而,我还没有成行,便得到了关于她的消息。她为了魔界的六皇子凌子煊,盗了美人眼,闯了断肠崖,取了一念草,杀了上古四大凶兽中的饕餮、混沌和梼杌。如今那断肠崖上只剩了个穷奇,孤零零的,终日烦躁不安,上蹿下跳。   最让我心惊的是,她闯下这弥天大祸之后竟然下落不明,只那魔界六皇子凌子煊独自一人平安回了魔界。   第14章 第十四章离慕番外之三   一念草,乃是仙界的圣草,天地间只此一棵,长于断肠崖上,一直由上古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和穷奇共同看守。一念草是天地孕育出的灵草,长了不知道多少年,早已有了灵性,便是没有四大凶兽看守也极难采到它。何况四大凶兽穷凶极恶,吃人嗜血,一取不得必引来它们的合力狙杀。   美人眼,并非是哪个美人的眼睛,而是一颗宝珠的名字。传闻中,蓬莱法宝虽多,有四颗宝珠最为神奇,它们分别叫做:赤子心、美人眼、仙者梦、将军泪。带上美人眼,无论一念草隐身何处,必然一击得中。然而,这四枚宝珠一向由蓬莱君主亲自保管,从不轻易示人,可她竟然肯为了凌子煊盗取自家的宝贝,去取仙界的圣草。   我那时说不出是何心情,我惊的是她的骇世之举,忧的是她下落不明,叹的是她为的那人竟然是我同母异父的亲弟弟,惑的是她刚刚才为我散了三千年的灵力,却偏偏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以身犯险!   不久,凌子煊凭借一念草成功修补了昔日被柏无踪打破的魔族结界,因此名正言顺地被封为太子,于魔君凌天陌过世之后继了魔君大位。继位后,他又以雷厉之势除了原魔君长子凌烨,和一直拥戴凌烨的左护法尹春夏,将拥戴自己的右护法任冬秋封为魔界唯一的大护法,并立了任冬秋的独女任翩若为魔后。自此,魔界中所有势力纷纷归顺,凌子煊彻底坐稳了魔君之位。   三界之中依然歌舞升平,魔君凌子煊更是春风得意,然而我遍寻这四海八荒,却始终寻不到她的踪影。我不信她死了,这三界之中人海茫茫,人仙魔妖不计其数,为何偏偏消失的那个人,是她······   我去过断肠崖,只看见那暴躁不安的穷奇在它三个同伴血肉模糊的尸身之间阵阵哀嚎;我去过魔界,在凌子煊的脸上我却并没有看见那份意料之中的志得意满,有的,只是化不开的落寞;我也去过我们初见时的迷影森林,青松苍翠河流如故,唯有佳人已不见······   自那时起,我每次与凌子煊相遇都少不得要打一架,他并不知道我是他的亲哥哥,他只知道我是天君为她选的未婚夫,他容不得我与他争他爱的人,我亦容不得他曾经置她于险境而不顾。   我们都想找到她,却又都怕让对方抢先一步;我们都想找到她,却又都怕她想起从前的事。他怕她会对他怨怼一生,我怕她爱的依然不是我。   就在她失踪二十年之后,她突然回来了。据说,她是从穷奇的腹内破体而出的,那漫长的二十年时光,她竟然一直呆在穷奇的体内!她杀不了它,也出不来,穷奇那些年一直暴躁不安,原来并不是因为孤单,而是因为它的肚子里装着一个一直想杀它的人。   她私取仙界至宝——一念草,并且将它送给了魔界之人,纵然她死里逃生,却逃不过天宫对她的惩罚。我赶回天宫的时候,她已经被天后拘了起来,不许任何人探视,只等一月后罚下人间历劫。   我救不了她,却还是忍不住躲在暗处悄悄地看了她一眼。她玉容依旧却更显苍白,红裙依旧却少了几分洒脱,倔强不改却添了几许清冷,神采不改却难免有些憔悴。那惨无人道的二十年,我不知道她是怎样过来的。   命运蹉跎,我们已经错过了太久,哪怕我早已倾心于她,然而她却从不知道她的世界里有我。我不想再与她错过,既然她要去人间历劫,那么,我便决定去人间陪她那一生一世!   司命星君将她那一世的命格写的很苦,而我费尽了心思才求来人间与她相逢的那一世,没有命定的姻缘,亦没有郎情妾意两情缱绻,我只想于兵荒马乱之中,伴她青灯照壁的晨昏,于那缥缈红尘里,等她一个为我的转身。   然而,在那场历劫中,我到底没有等到她的今生,她却在临死前许了我一个来世。她不知道,我们没有来世。我们皆非凡人,没有那无休止的轮回往世,我们只有一生,漫长而寂寞的一生,她爱,或不爱我,都无法再重新来过的一生。   历劫之后,天后仍然不肯放过她,她还需再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刑,才能结束惩罚返回蓬莱。她先是渡了我三千年的灵力,后又力战四大凶兽,在穷奇体内挣扎了二十年方才脱身,紧接着便凡间历劫,饶是铁打的,也再经不起那八十一道雷刑了。   我跪于父君殿外三天三夜,然而天后一意孤行,断不肯免了她的雷刑,最终,我只能搬出当年的赐婚来,我既是她的未婚夫,那么妻子犯错,我愿代受一半雷刑。   八十一道雷刑,我替她受了四十一,而后,我孤身返回天山养伤,我想等她受完刑返回蓬莱后再去找她,我想问问她,那历劫时许我的来世可还算数······   然而这一走,她竟然再次失去了踪迹。   枉我一世清高,却几次三番地看不住自己的未婚妻,我只能一次次于四海八荒之中去寻找她的踪迹,我与凌子煊打了一次又一次,到头来,我们谁又曾赢过?   某日,我于衡芷斋前突然接住了一个从天而降的女子,她既从天而降,又被人封了内息,我已知她绝非凡人,然而,她容颜已毁,记忆全无,我对于她的身世来历无从考究。我为她取了个名字,叫无忧。   无忧很像她,她的眼睛,她烤的鱼,她会细心地照顾受伤的小动物,还有她那飞扬洒脱的性子······然而任我费尽了心思,天地间竟也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可以证明无忧是她,或者不是。   我盼她是,那么无论她记不记得前世往事,无论她有没有惊世骇俗的美貌,我都会照顾她一生一世;我亦盼她不是,她小小年纪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大风大浪,我不希望这个被毁了容貌封了神识的人是她。   我想好好地待她,她总是让我觉得,她就是我要找的她;我又不敢待她太好,若她不是,我如何对得起我那心心念念的未婚妻。   我盼她有一日能想起从前,告诉我是她回来了,我还有太多的话没有说,没有问;我又盼她从此就这样开心快活,无忧无虑,再想不起那些让她神伤的往事。   我曾想过,如果我真的再也找不回她,那么我会不会就这样一直陪着无忧在天山上烤鱼赏花,于光阴深处抚琴执杯,看花开花落似水流年,从此,一抹记忆慰平生,不关风月不关情。   然而,平静的生活再次被打破,那日,凌子煊和无忧一起出现在天山附近,我知道,他一定也发现了无忧与她那样像,或许,他知道的比我更多。   自凌子煊出现以后,无忧变得反常起来,她明显地在疏远我。那夜,我突然感觉到魔界灵力在天山出现,一路探寻之下才发现是他来天山找无忧。他一定猜不到我能感应到他的灵力,因为他不知道我的身上也流着一半魔族的血。   难道我们几个人的命运便是注定了要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吗?   接下来,无忧爽约,留书下山,我担心那往事又将重演······   第15章 第十五章心悦君兮君不知   此时正是午饭时间,热闹的街道上四处飘荡着诱人的味道,“福气多”包子铺的大包熟了,一个个像小喵的脸一样白白胖胖的,在蒸笼里散发着肉香;“仙人醉”酒肆门口站着个水蛇腰的老板娘,嘴巴甜得像抹了蜜一般,从里面走出来的人个个七倒八歪;最是门庭若市的要属这镇上最有名的酒楼——四季春酒楼,老远便能听见店小二那殷勤的声音。   我俩经过四季春的时候,小喵立即被里面传出来的那道剁椒鱼头的香味给勾住了腿,再也挪不开步了。这几日,我俩一直在郊外吃着烤鱼和野果,也的确是该换换口味了。我轻叹了一下,胖子总是特别怕饿,又经不住美食的诱惑的,何况,小喵还是个特别爱吃鱼的胖子。   我俩正在琢磨着没钱能不能进去吃饭,这时恰有几个叫花子来到酒楼门口乞讨,那掌柜的看见别提有多不待见,立即唤来几个小二,对那几个叫花子好一顿拳打脚踢。   我和小喵都是正义青年,直看得眼中冒火,我气恼道:“这样的酒楼,不进也罢!”   小喵却是不以为然,他看着那势利的掌柜冷笑了一下,说:“我还偏偏就要在他这里大吃大喝了,咱们今天便来个劫富济贫。”   我问:“你想干嘛?”   他又恢复了他那呆萌的笑容,对我说:“你别管,你只管带我进去就行了。”   我还要再问时,只见他身形一闪,竟然现出原形来。一只白色大猫在我脚前趴着,雪白顺滑的皮毛泛着油亮的光泽,背上有黑色的花纹,他松散地伸了个懒腰,眼睛却滴溜溜地转着,透着灵光。   我只得装作是自家的宠物,弯腰将它抱了起来,肥嘟嘟的甚是沉重,我忍不住抱怨了一下:“你是不是该减个肥了?”   小喵此时说不得话,只是用它那幽怨的小眼神瞥了瞥我。   我抱着它进了四季春酒楼,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我刚刚将小喵放在身边的位置上,还未抬头,便听见它惨叫一声,又一次扑到了我的怀里。我低头看了看,只见一只老鼠飞速地从墙角蹿了过去。   我顿时气结,小喵,你竟然是一只怕老鼠的肥猫!   只见小喵仍死死地趴在我的怀中,露出个羞涩的神情,我突然回过神来,一把将它撸下来往地上一摔,嘴里骂道:“臭流氓!你占我便宜!”   小喵被我摔得再次惨叫了一声,我抬起头来,正看见店小二那瞠目结舌的脸。我连忙干笑两声:“呵呵,呵,不是骂你······我只是······和我的宠物猫猫闹着玩呢······呵呵!”说完,我连忙俯身,将我那“宠物”再次撸起来,放在我身边,小喵也配合地做出一副乖巧可爱的样子来。   那小二笑容可掬地问道:“客官想吃点什么?”   我正色道:“你们有什么啊?”   “客官,您可是来着了,咱这四季春可是远近驰名的,只有您想不出的,没有咱们做不出的。”说完,那小二便开始认真地报菜名。   “红丸子,白丸子,熘丸子,炸丸子,三鲜丸子,四喜丸子······”小喵突然伸出猫爪拍了我一下。   “额,四喜丸子。”   “好嘞!”   “红肘子,白肘子,水晶肘子······”猫爪又拍了我一下。   “额,水晶肘子。”   “好嘞!”   “三鲜丁儿,八宝丁儿,清蒸玉兰片儿······”   ······   最后,我一共点了四个菜:四喜丸子、水晶肘子、剁椒鱼头、烧子鹅,外加一份馒头。那小二满面堆笑地去了,我猜他定然觉得我是个饿死鬼投胎。他若是知道点菜的其实是只猫,定然觉得这是只非常有地位的宠物猫。   小喵点的这都什么鬼,一个比一个油腻,我小声对它说了句:“撑不死你!”   小喵却是不与我计较,它悄悄地左右观望了一下,便“嗖”地一下蹿了出去。那身法快如闪电,连我这灵力在它之上的人也只是勉强看清,看来它的真身倒是比人身灵活多了,为了吃点好的,它也是蛮拼的,已经使出洪荒之力了吧!   我悄悄地看着小喵,只见它身形一晃,已经蹿向了那掌柜的柜台之内,不一会,便叼了个钱袋出了酒楼的门。堂内吃客众多,有的喝酒划拳,有的聊天品茶,倒真是没有人去注意一只猫。那掌柜的对待穷人那样刻薄,花他的钱,真是一点也不过份!   这种大酒楼里常有唱曲说书之人为食客助兴,今日堂内有个说书的,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说的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   小二上菜倒快,我看着一桌子油腻腻的菜,想着先吃个馒头垫垫,等一等小喵,便一边吃着一边听那人说书,最后竟听得入了神,小喵几时回来的也不知道。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化回了人身,是堂堂正正从大门走进来的,坐在我对面,吃了一会儿,他见我独自愣着神,便出声问道:“想什么呢?”   我方才听那说书人说了一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不知怎的,心中竟觉有些伤感。听小喵问我,也未思考便脱口轻声念着:“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喵却似是非常理解地点点头说:“我这样英俊潇洒、举世无双,你心悦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一口馒头差点噎死,他却仍是继续说着:“其实我也觉得你很好,丑虽丑了点,我爹说过,媳妇长得丑些更安全······”   “闭嘴!”我简直抓狂。   小喵看了看我那一脸愤怒的表情,又说:“我爹还说,媳妇泼辣些,也好······”   他那爹真是个奇葩,我没好气地说:“我又丑又凶,竟然都成了优点,你爹还真是特别得很!”   小喵认真地点点头:“不止又丑又凶,还有年纪比我大,我爹说,媳妇大些会疼人······”   这次我真的不能再忍了,叉住一个丸子便塞住了他的嘴,同时,我恶狠狠地对他说:“别媳妇媳妇的!我心悦的才不是你!记住,叫我老大!”   小喵努力地吞下那个丸子,又要开口,我再一次地叫了声:“不许说话!”他终于闭了嘴,安静了。   我满意地低头,却不由得大惊,我只吃了一个馒头,菜已经没有了!小喵见我眼珠子瞪得快掉下来,再次小心地开了口:“其实,我刚才就是想告诉你,你塞的这个丸子,是我给你留的最后一个丸子······”   我:“······”   我很想扑过去把小喵爆打一顿,可是我没有,因为此时邻桌的说话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只听一男子说道:“那西郊的石榴村又发惨案了,听说,和上次那两个村子一样,全村人一夜之间全部死光,而且死状甚是恐怖啊!”   另一人道:“说来也甚是古怪,这几个村子都是以青壮年为主,却怎的那么容易便被屠了村······”   我一边听着一边暗自琢磨,此事确有古怪。小喵会意着小声道:“你想去看看?恐怕会有危险呢。”   我不理会他,心下却已做了决定,我一拍桌子高声叫道:“小二,上一坛好酒!”   小喵惊讶地看着我问:“你做什么?我不会喝酒。”   “我喝!”我义薄云天地看了看他,“你没听说过,酒壮怂人······额,酒壮英雄胆么?”   小喵甚是无语地闭了嘴,看着我喝得满面通红一身酒气,方才叫了小二来结账。他得意地对我说:“掌柜的钱真多啊,这一袋银子,我方才送了一半给门口那些叫花子,如今咱们饱餐了一顿,还剩下许多呢。”   我冷哼了一下,饱餐的是他,我是让他气饱的!   我正要起身,正看见门口进来一人,雪衣墨发,眉目间如流星带月,他一进来,仿佛整个大堂都亮堂了起来。我“嗖”一下便钻到了桌下。小喵莫名其妙地弯了腰要来看我,我小声叫道:“别动,快用你的胖肚子挡住我!”   小喵顺着我的目光看见了仙君,他只是跟掌柜说了几句话,而后转身,目光在大堂之内扫了一圈,便匆匆离开了酒楼。我蹲在桌下,心中暗暗地想着:仙君怎么也下了天山?他会是来找我的吗?这样一想,心中竟有些说不出的小欣喜。继而,我马上又想到了子煊的话——你当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么?他只不过是将你当做别人的替身而已!心中又是憋闷。   小喵弯下腰来对我说:“那人长得还蛮好看的,只是略逊于我罢了!”   我“呸”了一下:“仙君比你好看一百倍!”   “仙君?”小喵撇了撇嘴道,“我知道了,他就是你那个‘心悦君兮君不知’!”   “胡说什么!我才没有······哎哟!”我急着争辩,一站起来头正撞在桌子上,登时起了好大个包。   小喵一脸无辜地指着我的头说道:“头儿,你的头······”   第16章 第十六章丑妖作怪颜如玉   我带着小喵在打听了石榴村的位置后便向着那里匆匆赶去。不知是不是错觉,我仍然觉得有人在跟踪我,但是对方法力在我之上,我始终无法让对方露出行迹。   整个村子一片死寂,空气中充斥着尸体的腐臭和血腥之气,让人闻之作呕。死尸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从村口到农舍,无一丝生气。   我极力忍耐着呕吐的欲望,俯身细细查看了那些尸身,抬起头来看了看捂着鼻子退避三舍的小喵,问:“你看出什么吗?”   “看出来了,人都死光了。”   我横了他一眼:“这还用说吗?瞎子都看出来了!”   他眨了眨眼:“那你看出什么了?”   我指着那些伤口说道:“伤口皆是撕裂,而并非利器所致,并且大多人在死后,一滴血都不剩,这是为什么?”   小喵眼中一亮:“因为杀人的是妖!”   我点点头,又问:“这些死去的青壮年已经滴血不剩,为什么那些老者却还带着血?”   小喵有点茫然,他问道:“莫非是老者的血不好喝?”   我摇了摇头:“方才在酒楼中听那人说道,已经有几个村子被屠,要多少妖一下子喝得下这样多血?而且,那人说过,这几个村子皆是以青壮年为主······”我心中突然一惊,暗道“不好”,拉起小喵便走。   我在附近找到一个路人,向他问了最近的一个以青壮年为主的村子叫做夏河村,便又御了剑一口气向着夏河村赶去。   可惜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和石榴村一样,这里也已经横尸遍地,与之不同的是,在空气中厚重的血腥之气下,还能够依稀地辨识出几丝妖气。   我摸了摸村口的一具尸体,尚有余温,对着身后的小喵说:“小心,妖怪可能还没走。”   小喵听了我这一句话,那本就白皙的胖脸变得更白了,他拉住我的衣角说:“既然人都已经死光了,也没人可救了,咱们走吧!”   我心中也有些害怕,毕竟,我学艺不精。我一面细细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面心不在焉地答道:“我本来就不是来救人的,我是来送死······我是来打探情报的!”   “什么情报?”   我认真地说:“我觉得妖界有阴谋。”我复又转头看了看他,“你若是害怕,就先走吧,去村外等着我。”   小喵挺了挺胸脯,大义凛然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我还想日后能娶你做媳妇的,怎能让你看扁了去!大丈夫一言九鼎,我陪你进去!”   我对他的话虽然不认同,但还是有些感动的,于是我俩一起小心翼翼地进了村。   走了一段,我感觉妖气越来越重,于是停下脚来,爬上了路边的一棵大榕树。小喵的肚子太大,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拉上来,我真是服了这只既怕老鼠,又不会爬树的肥猫。   站在高高的树枝上眺望,我果然看见了两个妖,为首的那个长得贼眉鼠眼,却描眉敷粉,说起话来娇声娇气,还时不时地翘个兰花指,活像她是个绝世的大美人,实在看得辣眼睛。另一妖脖子长,眼睛却特别小,看起来灰头土脸,被她呼来喝去的,一直低声下气。   我小声地对着小喵说:“我看出来了,在妖界,你确实算长得好看的了!”   小喵没说话,却是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只见那二妖手中皆拿着个瓶子,对着地上的尸身念个诀,便将对方体内仍自鲜热的血液收到了瓶中,一个接一个的收下去,那瓶子看起来不大,倒像是永远装不满。   只听那“兰花指”时不时地催促着“小眼睛”:“你手脚倒是麻利些!若是误了妖王的大事,定会被扒皮抽筋!妖王说了,等到大功告成,咱们皆有封赏!”   此时,我只觉得树枝轻轻摇晃,我低头看了看,竟是小喵的腿在发抖,我问道:“不是大丈夫吗?你干嘛呢?”   小喵强作镇定地答道:“我闻到了······可怕的味道······”   我不理他,心中暗忖着:妖王果然有阴谋,却不知又要用这些血来做什么,得要阻止他们继续这般屠村害人,还要抓个妖怪回去问问详细情况才好。   然而,我是个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我还没想完,脚下的树枝不知怎的就突然断掉了,我和小喵一起重重地跌落了下来。   树枝折断的声音,我猝不及防之下惊慌的叫声,还有小喵那厚重的身板跌落在地上的声音,让两个小妖齐齐地向着这边回过头来!   我连忙跳起身来去拉小喵,嘴里埋怨着:“碗口粗的树干也能让你压断,真是被你害死了!叫你减肥你不听······”眼看着两妖便要向着这边奔来,我将小喵一推,“你快走,我来断后!”   小喵激动地看着我,叫了声:“老大!”   “快走!不然来不及了!”我拔下头间木簪交于他,“去天山告诉我师尊,此间妖怪作恶,请他务必派人下山!”   小喵咬咬牙:“大丈夫,能屈能伸!”说完,他真的撒腿便跑,跑了几步还停下来回头对我说了句:“老大,我会怀念你的!”   我呸!他那奇葩的爹教了他那许多屁话,却没好好教他说句人话。   两妖转眼已到眼前,那“兰花指”目露杀机,她对“小眼睛”说:“你对付这个,我去追那个跑掉的,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说完,她便要向着小喵追去,我大叫一声:“等一下!”两妖被我唬得一愣,都转过脸来看着我。   我突然一指,说道:“那不是还有个活口吗?”   两妖都自然地转身向后看去,那“兰花指”到底精明些,略一回头已知上当,只那“小眼睛”仍自傻傻地看个不停。就在“兰花指”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已用尽全部力量,一个手刀劈晕了“小眼睛”。   这样一来,“兰花指”再顾不得去追赶小喵了,她看见“小眼睛”被我偷袭倒地,怒不可遏,大叫着向我扑来。   我接连躲闪数次,都只是堪堪躲过她的进攻,她十分机警狡猾,且法力在我之上,我左避右闪,毫无还手之力,每每险象环生,让我惊出几身冷汗。   终于得到一个喘息之机,我连忙掏出了我新得的佩剑——向怀,“兰花指”连番失手,此时也已是急红了眼,她见我取了剑,也运了口妖气,双手一挽,十指化作了十根利刃,一双贼溜溜的眼睛变得通红,闪着妖艳的光芒,两颗门牙瞬时长了数倍,看起来煞是吓人。   她挥舞着又长又尖,寒光闪闪的十指向我抓来,我连忙一剑刺出,想逼她退后,然而,那向怀一接近她,感应到浓厚的妖气,便立即颤抖着掉转剑头,自顾躲进了我的怀里。   这意想不到的变故让我傻了眼,“兰花指”也愣了,继而她抓住时机挥爪而来,我躲避不及,正被她抓中右臂,划出五道深深的血痕,一时之间血流如注,伤口外翻,血肉模糊。   我知道了,哪里是什么所向披靡,胸怀天下,向怀,就是一遇到强敌便向怀里钻!   我无奈地强忍着疼痛,然而,那“兰花指”也不肯给我片刻喘息之机,她见我负伤,又再次向我攻来。   我伤痛之下身形更是迟钝,被她逼得一直后退,直退到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大榕树上,我已退无可退!   “兰花指”目露得意之色,爪风凌厉向我逼近,我软下声来说道:“我输了,我输了!反正我也快死在你手上了,能不能成全我做个明白鬼?”   她仍十分警觉地问道:“你有何事不明白?”   我一边喘息着一边问道:“你们屠村采血,可是有何阴谋?”   她冷冷一笑,那涂着厚厚的粉和胭脂的脸上看起来更是狰狞:“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我亦不屑地笑了笑,故意轻蔑地说:“想来这应该是妖王的大计划,似你这等小角色想必根本近不得妖王的身,看来,问你也是白问,我真的只能做个糊涂鬼了,真是冤枉,临要死了,都没碰上个像样点的角色!”   “你放肆!”她被我激得勃然大怒,又捏起她那招牌动作兰花指,娇声娇气地向我说道,“在妖界,谁不知我貌美如花,机灵聪慧的颜如玉!妖王对我是别提有多信任了,简直是言听计从,除了妖王的那几个徒弟之外,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了······”   真是丑妖多作怪!   见她振振有词,越说越激动,我抓紧机会向着村口的方向撒腿就跑,那“貌美如花”的颜如玉方知又上了我的当,气恼地再次向我紧追不舍。我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地向前跑,然而,没跑多远,便感觉腿上一痛,似几根钢针刺入了我的腿骨之中,我一个翻滚栽倒在地。腿上亦是血流如注,颜如玉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狞笑着,再次抬起了那双锋利得让人胆寒的爪子。   山穷水尽之时,我不得不认命了,可恼的是,我竟然是死在一个这般又丑又作的小妖爪下!   我挣扎了一下,手臂和腿上的伤疼得更加厉害,我到底没有站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扑了过来,阴森森的妖风迎面而至······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仙女,喜欢就收藏个呗!   第17章 第十七章由爱生妒见杀机   我眼睁睁地看着颜如玉向我扑了过来,阴森森的妖风迎面而至······   突然,眼前白影一闪,已有一人出现在我的面前,与此同时,只见他袂袂衣袖向后一挥,那颜如玉已经踉跄着倒退了数步。   我原本就在地上坐着,此时眼前蹲着一人,眉目如画,白衣胜雪,他一眼瞥见我手臂上那几道醒目的伤口,墨眉微皱,眸间流露出几分怒气。一言不发,反手一掷,只见苍琅脱手,兀自闪烁着凌厉的寒光,向着颜如玉疾飞而去,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正中她的右臂,将她活活钉在了树上。她到底再顾不得那娇声娇气的姿态,杀猪似地叫嚷起来:“我的妈啊!疼死我啦!”   仙君见我站不起来,掌心发力,自我腿上吸出那几枚钢针,钢针失了法力,恢复了原形,原来竟是那妖怪身上几根灰色的长毛。我恼怒地骂着:“居然拔自己的毛来当暗器,看不拔秃了你!”   “你以为我不想一毛不拔吗?谁让你滑得跟条鱼似的,功夫不怎么样,一肚子坏水,害我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吃上一口人肉!如今还废了一条胳膊,你让我这如花似玉的人儿以后可如何见人哦······”她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嚎了几声,她复又说道,“你这朋友也是,枉费他长得这样好看,竟是个不知道怜香惜玉之人,人家好歹也是个美女,对我竟然如此地粗鲁······”   仙君被她嚎得不耐其烦,面上神情如吃了个苍蝇一般,他冷冷地瞟了她一眼,郁闷地说了句:“你也算得上是个女人?”   颜如玉被他这一句说得愣了半晌,继而嚎得更加伤心起来:“你这是怎么说话呢······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此时才想起那“小眼睛”,仙君听了我的话,飞至半空查看了片刻,整个村子除了颜如玉哪里还有半个妖影,想是早已趁乱溜走了。   我说:“那妖必然回去报信,此地不宜久留。带上她,回去好好拷问。”   仙君点头道:“好。”便见他在地上捡了个干核桃,抬手捏了个诀,将颜如玉收在那小小的核桃之中,手指一弹,最后说了句:“去天山,找上阳真君。”说罢,便见那核桃快速旋转着腾空而去,隐隐地还听见颜如玉在核桃里嚎叫着:“好晕啊,慢点转!你们这是虐待俘虏!······”   整个村子恢复了一片死寂,仙君弯了腰将我抱了起来,语气中有些责怪地说道:“把自己搞得断手断脚,看你还敢不敢一个人溜走。”   我不服气地争辩着:“我这些天过得可好了!如果不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洞察妖王的诡计,我才不会搞成这样!”   他横了我一眼,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这手脚的伤算是为了救黎民于水火,只是头上这个包,倒是不像。”   我语塞着,想起在酒楼中见到仙君时的情形,呆呆地问道:“仙君今日下山,原本所为何事?”   “你说呢?”他狡黠地反问着,竟然不回答我。   我郁闷着不再说话,仙君脚力很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天山附近。突然听到一人大叫着便向我奔了过来:“老大!你真的没有死啊!真是太好了,那你日后还是有机会做我媳妇的······”他说着,竟激动地孩子一般哭了起来。   仙君的脸有些发青,我亦然。   我说:“我还没死,不过你再这样嚎哭,我就要烦死了!”   小喵收了声,又无比真诚地对我说:“老大,我真的不是弃你而去,只是急着找人去救你。还好你命大,我才赶到天山附近便遇见了你的这个‘心悦君兮君不知’,他果然就救了你回来!”   这回,我的脸由青转红,偷看了一下仙君,他憋着个古怪的笑。我恼道:“我体弱得很,若是这只肥猫再聒噪,便将他炖了给我补身体。”   小喵委屈地再不作声,只是默默地跟在我们身后,仙君却幽幽地叹了一下:“你这性子素来无拘无束,有了个魔界的圣君还不够,如今又来了个肥猫,天山真是热闹得紧。”   仙君说完走了没多久,便又一次突然地停了脚,他再次轻声叹道:“还真是热闹,竟然又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我偏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踏云凌风正站着个青衣仙子,纤纤细腰,发髻高挽,一张明艳的瓜子脸上永远带着那抹高高在上的孤绝之色,正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妙言仙子。   她远远地站在云端之上,我已经能清楚地感觉到她一身的寒气逼人,她冷若冰霜地看着我,看得我汗毛直竖。果然,她冷冷地开了腔:“前次听闻仙君抱着这个丑女回天山我还不信,不想今日竟然亲眼所见!仙君,你莫不是鬼迷了心窍么,似她这般貌如无盐,丑若嫫毋,如何入得了你的眼?”   我虽已将长得丑看淡了许多,然而心中仍是有些不平,丑则丑已,我几时丑得这样有名了?她竟然用无盐和嫫毋来比我。   仙君仍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入不入得了眼那是我的事,还请仙子借过。”   “借过可以,我要你今日当着我的面,杀了这个丑女!”妙言见仙君一直抱着我不放,早已妒火中烧,恨不得杀我而后快。   小喵首先叫了起来:“你这个女人好没道理,老大长得再丑却是善良之人,她今日还冒死救了我的命,可是你呢?一见面便要杀人,长得再美也不过是个蛇蝎女子,更何况,在我看来,你长得也比那无盐和嫫毋强不了许多!”   想那妙言仙子乃是天后的外甥女,未来的太子妃,身份高贵,养尊处优,素来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话,莫说她本就生得清丽明艳,就算是只有三分颜色,也会被旁人夸成九分,此时突然被一只不起眼的肥猫当着仙君的面羞辱,她哪里还按捺得住那一腔的怒火。   只见她出其不意地突然挥出一掌,那盛怒之下的一股强大的灵力即便是隔空推至,仍是让小喵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叫唤了起来。   她仍不解气,在小喵摔倒的那片刻间,她已催了脚下的云到了小喵跟前。仙君只得将我放下,闪身飞至她的面前,一把握住了她那即将再次挥出的一掌。   她用力地想抽出手腕,却动不了,一张白净的瓜子脸气得通红,她怒道:“他敢对我不敬,我便杀不得他么!他不过是个小妖,本就该杀!”   “为仙者若滥杀无辜,则比妖还不如!”   她冷笑了一下,点点头:“好,我不杀他。”说完,她抽出手来,后退几步,却突然祭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罩子,手一挥,便急急地向着我这边压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那一瞬间,我的世界已然变得一片漆黑!只听得妙言仙子清脆的笑声:“反正我原也不是想杀那小妖的,今日我定要杀了这丑女,省得她日日在天山迷惑你!”   “这是······凛天罩!”仙君的声音似十分震惊。   “没错!”妙言得意地说道,“数百万年前,当时的天君平定四海时,用的便是此仙家宝器,凛天罩内有至高至纯的仙家灵力镇压,无论人仙魔妖,无论有多高的法力,在罩内囚上半个时辰,必定灰飞烟灭!你没想到吧,我成人那日,天后赐给我做生辰之礼了。”   “你疯了吗?无忧不过是个凡人之躯,你竟用这样的法器来对付她!”仙君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急了。   我在凛天罩之内已领教到了那至高至纯的巨大的仙家灵力,它强势而霸道地压迫着我周身七经八脉,让我感觉随时将要爆裂,我只得强行运气抵抗,然而我那点少得可怜的灵力完全如泥牛入海。   最让我难受的,还不是那强大的灵力,而是此时凛天罩内那一片混沌的黑暗,带着让人窒息的压抑,还有横冲直撞的蛮荒的气流在挤来挤去,那种感觉让我陷入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之中。   为什么我这样害怕这种密闭空间之下压抑的黑暗?那仿佛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在这种恐惧之下,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地坐着,抱紧自己的双膝,连呼救也顾不上。   有人在外面用力地拍打着凛天罩,发出金属的声音,小喵在大声地叫着我:“老大,你还活着吗?你别死啊······”   我还听到打斗的声音,妙言仙子于打斗中喘息着说:“疯的是你吧!你竟然为了这个丑女对我出手?”   仙君说:“我绝不会让你杀她!”   他的声音让我莫名地有些心安,然而,我在那强势的灵力压迫之下,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眼前突然有了一丝光亮,仙君以强大的灵力将凛天罩打开了一丝缝隙,然而,压迫在我身上的巨大煞气却丝毫没有减少。   妙言仙子在冷冷地笑:“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可以打得开这凛天罩,却是救不出她去的。这宝器是只能进,不能出的。除了我的口诀,没人能放出里面的人。当年的天君,便是一个接一个地,一共塞了数百个妖魔进去呢!”   她语带挑衅地对仙君继续说道:“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如何能逼我说出口诀,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的!你若是真敢杀了我,天后也绝不会放过你和她!”   仙君冷笑着,说了句:“很好!”那声音已冰冷得没了一丝温度,他绝然地说道,“我今日便是死也是要救她的,若是我真的死在你的手上,想来你也不好交待吧!”说完,他竟然一纵身,从那丝缝隙里跳进了凛天罩!   我心中又急又痛,那妙言仙子亦是在外面气得大骂。我之前与颜如玉一战本就已有伤在身,又在凛天罩中苦苦支撑了这一会,此时大惊之下气血逆流,一口血喷出,我便倒在了他洁白馨香的怀中。   第18章 第十八章计审鼠妖三仙聚   我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梦见,我只是身处一个密闭黑暗的空间里,四处充斥着浓浓的血腥、恶臭之气,身边有强大的灵力在横冲直撞,触手之处皆是濡湿粘稠,墨绿色的毒汁浸透了我所有的肌肤······我努力地想要从这个压抑的世界里挣脱,可是我手脚发软,全身没有一处使得上力气。   几番挣扎几番搏命,最终,我拼尽全力地一击,身处的那个密闭的世界四分五裂,我从黑暗中破茧而出!凌空回首,只见一只庞大的怪兽头似猛虎,体如巨牛,身披黑刺,额生金角,在我破体而出的那一瞬间全身爆裂而亡。   我再次平静地昏睡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当我再次醒来时,睁眼便看见了墙上那幅让我印象深刻的仕女图,绛衣翩然,仙姿绰绰。这里,竟然是仙君的房间,我,竟然睡在仙君的床上!   我连忙坐了起来,虽然手臂和腿上的伤尚未完全愈合,然而整个人却是意想不到的神清气爽。我略一运气,体内气息较从前不知道快了多少倍,顿有身轻如燕之感,我很是纳闷,那妙言仙子一心要灭了我,我却怎的像是越活越好了?   正自想着,小喵推门走了进来,他见我醒来,一张白胖得像豆腐一般的脸怔了半晌,继而一个纵身,向我扑了过来:“老大!你可算是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   我只觉头皮发麻,连忙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哄着:“好了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么!仙君让你也住在这衡芷斋了?”   “嗯,”小喵点点头,“我对他说了,老大到哪我到哪,谁也别想把我们分开!”   我愣了愣:“你······是这样对仙君说的?”   “是啊,有何不妥么?”   “啊······也并无不妥,我是你的老大,你就像我的弟弟一般,自然是不用分开的。”   小喵虽然呆萌,却并非蠢得听不出我话中的意思,他撇了撇嘴:“弟弟?为何你待我,不能像你待仙君那样?是因为这次在夏河村中,救你之人是他而不是我么?”   “不是不是······”其实于男女之情上,我自己亦不是太懂,更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然而,小喵却是认真地向我解释起来:“我说了,我那时并非弃你于不顾,只是想找人来救你,而且······我爹临终前曾再三叮嘱我,叫我远离妖界之人。”   “这是为何?”我甚是奇怪,小喵明明是个妖,却一直过着孤家寡人的生活,他爹竟会叫他远离妖界。   小喵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何,然则,我爹的话,一向都甚有道理!”   我默默地白了他一下,自顾地倒了一杯茶,一边喝着,一边说道:“你爹几曾说过有道理的话?”   “怎么没有?”小喵急着争辩道,“譬如说,媳妇······”   “除了关于媳妇的,还有吗?”   “还有,他说我长得英俊潇洒、举世无双······”   “这个也不算,还有么?”   “还有,他说如果有一日我若当上了妖王,定要兢兢业业,振兴妖界!”   算了,茶也喝不下去了!我放下杯子叹着:“你爹可真是病的不轻!”   “你怎么知道!”我口中仅存的一点茶水也尽数喷了,小喵却是一脸崇拜地向我说道,“我爹当时确是病得不轻,说完便撒手而去了······”   我一边拍着他的头,一边安慰着:“可想而知,可想而知的······”   床头,放着几件崭新的纱裙,纱裙之上,竟还有一支玉钗。我拿起来细细地看了看,白玉无瑕触手生温,顶端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做工精巧,带着温润的光泽。   我回头问小喵:“这些,是仙君为我准备的?”   小喵点点头:“仙君说你之前留书下山,如今再回天山派去甚是不便,何况······何况还有我,也不方便住在天山派,因此安排我们在此住下。”   我又问:“仙君现在何处?”   我这一问,小喵如梦初醒地说道:“今日仙君正要审问抓回来的那妖,咱们再不去,赶不上看热闹了!”   我一听,也来了兴致,连忙换了件衣裳,便带上小喵往前院走去。一边走着,还一边低头看着仙君为我新置的这身衣裙。颜色淡雅,裙裾上点点红梅,白色织锦腰带一束,再不是从前那身灰白袍子之下的水桶腰,走起路来衣袂翩翩,确有飘逸之姿。小喵走在我身后,亦是眉开眼笑地看着我,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情,仿佛穿了新衣的人是他而不是我。   我和小喵在扒在窗边向堂内看去,只见堂上坐着三人,一个是仙君,清逸之姿,眉目间如星辉皓月;一个是师尊上阳真君,正气凛然,骨骼清奇;另外一人,一身玄色衣袍,眸光内敛,虽然持重沉稳却难掩英气,我并不认识他。   堂下跪着个小妖,正是那日害我受伤的颜如玉。她说起话来仍是娇声娇气,且刁滑得紧,无论堂上之人怎样追问,她却像是个打太极的老手,一味的浑水摸鱼,问了老半天她硬是一句有用的都没说出来。   我知道,她是料定了堂上三人皆是正人君子名门正派,断然不会把她怎样,且她缄口不言才有活下来的价值。故而,她才这般有恃无恐。   我突然偏了头,用屋内能听得见的声音对小喵说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做甚?还不快去看看灶上的水烧开了没有!”   小喵被我说得一愣,呆若木鸡地看着我,没有作声。   我又说道:“前两日吃的那个鸡妖甚是美味,只可惜肉少了些,全不够分。今日这小妖你们可要让着我些,让我饱餐个够!”   我方说完,便见那颜如玉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脸上大有意外之色。师尊与仙君会意地对视了一眼,眼中憋了几分笑意,那玄衣男子亦微微向我这边转了转头,亦没有说话。   小喵也明白过来,一边悄悄地做着鬼脸一边应道:“是,我这就去灶上看看!”   我又补了一句:“我吃肉素来是百无禁忌的,只是今日若是个鼠妖那便是最好了!前些时,我才新得了个烹制鼠肉的法子,保证色香味俱佳呢!开膛破肚之后得先在沸水中过一过,再入滚油炸一炸······对了,你再多备些大料来,好去腥去臭呢······”   这下,颜如玉已被吓得面如菜色,口中带着哭腔说道:“素来都是妖怪吃人,怎的人也吃上妖怪了······这个世道真是太疯狂啦!”   仙君却并不理会她,而是偏了头对那玄衣男子说道:“二哥,此妖既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也确是无用,二哥不若留下来一同用了晚膳再走不迟!”   他竟被仙君称为二哥?我那日曾偷听过仙君与妙言仙子的对话,仙君的二哥,不就是天宫的二殿下,天君的次子楚玄吗?   只见他淡淡一笑,点头道:“也好!只是,她若是真的能说出些有用的消息,倒也说明她还有些悟性,说不定还能有些仙缘······”   “我说我说!我知道很多有用的消息!”颜如玉急迫地开了腔。   小喵轻轻地推了推我,问道:“你怎知她是个鼠妖?”   我得意地笑了笑:“我诈她的。你怕老鼠,那日你一闻到妖气便说闻到了可怕的味道。而且,我见过她的毛,是灰色的。”   颜如玉这一开腔,倒真的说出一个惊天的消息来。原来,当年妖王柏无踪与仙君一战,毙命于剑下,却并没有死。准确地说,他虽然死了,然而却不知为何,心中积怨不散,一缕魂魄始终不肯散去。现任妖王继位之后,一直苦心寻求复活柏无踪的办法,近年来终于得知以人血炼阵,可以将他复活,故而,妖界一而再屠村取血,用以修炼妖阵。   师尊开口问道:“现任妖王竟然是何人?”   颜如玉摇摇头:“这个我确是真的不知,整个妖界,恐怕也只有妖王的那三个徒弟见过他的真面目,平日里,妖界一应事务也皆有那三个徒弟来上传下达。”   又问了一会儿,那颜如玉已然将所知之事倒了个干净,她倒是精明,自知这样一来妖界已再难容她,于是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只求不要吃了她,说是自愿留下为奴为仆。   我在窗外撇了撇嘴,心中暗自想着:“鬼才要吃了她呢,我还怕吃了她得上鼠疫呢!”   颜如玉再次被收回核桃之中,楚玄说先将她交给守山大神扫几万年落叶磨一磨妖性再说。我猜颜如玉在核桃之中听见,定然哭得死去活来。继而三人又商量了一下如何守护人间村落,以防妖界再行屠村的事宜,最终三人一同走出屋来。他们出来的时候,我已在堂前无聊得快要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卖萌求收藏!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19章 第十九章蓦然回首绾青丝   三人走出屋来,仙君抬眼看见我身着纱裙头插玉钗的样子,眼中带了一丝笑意,不知为何,我觉得他今日的笑容格外地阳光明媚。他对我说了句:“就属你鬼主意最多!只是害我们白担了那爱吃妖怪的恶名。”   楚玄那稳重内敛的面上亦露着些笑容,看向我说道:“此女倒是有趣!”   我却没心思与他们说笑,直直地在师尊面前跪下,认错道:“师尊,弟子之前留书下山,是弟子错了,请师尊责罚!”   师尊却惊得一把将我扶了起来,说道:“既已留书下山,便不再是天山弟子,日后勿需行此大礼!”   我听他这样说,心中更是难过:“师尊这样说,是在责怪弟子吗?”   师尊叹道:“我与仙君是好友,自是同辈而处。你又与仙君······总之,日后莫再师徒相称,以你的身份,我亦是受不起你一声师尊的,你便同仙君一样,称我‘真君’便好!”   师尊这一番话,说得我莫名其妙,云里雾里,仙君听了他的话,干咳了两声,那神情也甚是古怪,楚玄更是深深地看了我几眼,低下头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木讷地问道:“我与仙君······怎样了?”   师尊语塞着看看仙君,又看看我,仙君仍是干咳却不说话,师尊最终说了句:“总之,你听我的就行了!门中还有要事,我今天便告辞了,改日再来喝茶!”说完,师尊······哦,真君,在片刻之间便驾上朵祥云,消失在我的面前。   我回头看着仙君,问道:“仙君病了?”   他愣了愣,又要干咳却是生生忍住了,他没有回答我,却是向我介绍着:“额······这是我二哥楚玄。那日多亏他及时出现,不然,我还不知要陪你在凛天罩中呆上多久呢。”   楚玄不以为意地说道:“其实我到不到,她都不敢也不会让四弟陪你一起死在凛天罩中,只是她那个大小姐脾气,不甘心而已。”   我向他俯身道:“无忧谢过二殿下!”   “无忧?”他轻声念了一遍我的名字,轻叹道,“你倒是洒脱,前尘往事尽皆忘了,倒是忘不了的人,不知道烦恼了多少年······”   我怔了怔,接不上话来,仙君倒是和他一起沉默了起来。他复又说道:“来了这一日,我也该回天宫去了。”   我问:“二殿下府中也有要事么?”   他笑道:“府中有要事的,怕是你这仙君呢······”   仙君这衡芷斋中什么都好,就只是没个像样的灶,他是不用吃饭的,可我和小喵却是两个吃货。我带着小喵一起动手,没多大功夫,便整出个华丽丽的伙房来。   晚饭时,三人一桌,热气腾腾的,倒让我有些满足的感觉。小喵自吃得虎虎生威,一边吃着,一边还对我说道:“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只普通的猫。”   我问:“此话怎讲?”   小喵吃着东西口齿不清地说着:“譬如,我并不是只吃鱼的猫,我爱吃的东西,很多!”   我白了他一眼:“吃货猫也确非普通的猫!”   仙君也十分赏脸地品了几口,我小心翼翼地向他说道:“仙君,那个······因为没有什么青菜,故而,我便去你那雪莲花丛之中挖了几棵,拿来炒了······”   仙君微笑着说:“你若是喜欢,倒也无不可。”   我愣了愣,仙君这个反应让我有些意外,他竟然不介意么?我又小心翼翼地继续说:“还不止这个,我看见没有什么食材可以做汤,故而,又扯了几棵,用来做了碗汤······”   仙君点点头:“你若是喜欢,倒亦无不可。”   我满腹疑惑地吃着饭,过了一会,我想了想,又说道:“仙君,如今我的伤已无大碍,无需再劳你照顾,今晚再住你的房间甚是不便了。”   仙君却再次说道:“你若是喜欢,倒仍无不可。”   我张着嘴,那一嘴的天山雪莲还来不及咽下去,却彻底地呆在那了。只听小喵重重地把碗往桌上一放,满嘴油光地对我说了句:“他不是好人!”   我怔怔地问:“仙君如何惹到你了?”   小喵愤然道:“你没看出来吗?他在和我争媳妇呢!”   “呵呵,不会不会,”我干笑着拍了拍仙君,“你快说句话啊。”   仙君默了默,说道:“那个······他说的,倒也不无道理!”   我再一次怔了怔:“仙君······你不是说······不会对我有想法么?”   “哦,我说过么?我后悔了。”   我:“······”   我心中暗自琢磨着,自我醒来,仙君甚是反常啊,日间又曾咳个不停,定是病了,故而神思不属胡言乱语,如此可是病得不轻啊。我自前思后想着琢磨个不停,连小喵是几时生气离开的也没注意。最终思定,我向仙君说了句:“你有病得吃药啊!”   这日,我兴冲冲地端了碗药便去找仙君,不想仙君正在前厅与上阳真君说话。我走到门口,正听见真君说道:“想不到她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竟是恢复得神速!”   “那凛天罩内的灵力确实巨大,若非如此也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震开了她的一部分气脉,恢复了一丝神识。”这是仙君的声音。   “仅凭一丝神识,你如何这样肯定?”   仙君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我见她昏睡之中颇不安稳,别无它法之下,以神力探了她的梦境。······我曾到过断肠崖,见过那凶兽穷奇!”   他们在说什么?是在说我么?可是说的事情又似乎和我八杆子打不着。   想不明白的事且先不想,还是送药要紧。我心中挂念仙君的病,特意去找过大师兄,到他上次为我抓药的那个药铺去抓药煎制,忙了好半天呢。若是不趁热喝了,药效便不好了!   我双手端着药,于是口中大喊了一句:“仙君!你该吃药了!”一脚踹开了门。   仙君正在品茶,让我惊得险些摔了手中的杯子,上阳真君亦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问了句:“你方才说的什么?”   我解释着:“我见仙君像是病得不轻,故而下山抓了药,还是无忧亲自煎的呢!”说完,我揭了盖子,浓浓的药味立即四散开来,仙君看着那黑乎乎的药汤,脸都绿了。   此时,他抬眼透过开着的窗户,看见伙房的方向浓烟弥漫,顿时惊道:“无忧,你这是要一把火点了我的衡芷斋么?”   我和真君跟在仙君的身后,向着伙房急急赶去,我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放心,我绝不会纵火的,放心放心,真的没事!”   推开伙房的门,果然是虚惊一场,然而,仙君的脸却绿得更厉害了。只见伙房里正煎着一排,共有十几罐药,个个药罐都兀自热气腾腾,一片氤氲。   仙君向内一指,惶惶问道:“这······这些······”   “对了,这些全是给你煎的!”我微笑答道,“这个止咳化痰,这个宁神静气,这个健脾开胃······”   “无忧!”仙君扶着额,“你连脉都不诊,便为我抓药?”   我想了想,指着上阳真君说道,“上次真君让大师兄为我抓药,也不曾诊过脉啊,但是我吃了以后睡得很是安稳,精神也好多了!”   “那是!安眠药嘛······”真君在仙君的目光中瞬间住了嘴,环顾左右而道,“今日天气还真是不错啊······”   仙君叹道:“原来是上梁不正······我真正是交友不慎啊!”   我不理会他们聊天气和交友,仍是手脚勤快地撤了火,又倒出一碗药来,端到仙君面前,说着:“仙君,这药······”   真君见仙君面色不善,立马告辞道:“看来我那门中今日又有要事,我还是先走一步了,仙君,你慢慢喝······”方要起步,他却又转过身来说了句,“如此贤徒,幸亏如今已不在天山门中了。哦,不打扰,你慢慢喝,慢慢喝······”   自那日我为仙君煎了十多罐药后,仙君果然立竿见影地恢复了正常,真乃药到病除。小喵整日里于天山之中捉鸡斗狗,摸鱼偷蛋,有时也和仙君斗斗气,日子过得悠然自得。   直至我伤口完全愈合后的一日,我正于铜镜之前梳妆,仙君走了进来,衣袖之间被天山之巅的寒风吹得袂袂如飞,墨发雪衣,风姿无双,他进了门,亦将幽幽的雪莲花香带了进来。他一言未发,只是站在我身后于镜中默默地看着我。   我自入了天山派,便只会梳个丸子头,此刻梳得不顺手,一个丸子蓬松得像个鸟窝,我见他于镜中盯着我,我红了脸,有些窘迫。   他淡淡地笑了笑,眉目间如星光皎月,他说:“我来为你绾发吧。”说完,他伸了手,来接我手中的梳子,我一个愣神之间,他便不经意地握住了我的手,手传来温暖的触感,如他的人一般,温润如玉的柔软。   我僵直地坐着,看着镜中他一丝不苟地为我绾发,我那一缕缕青丝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缠绕成型,他为我盘起散落的长发,最终,他将那支梅花玉钗轻轻地别在了我的发间。   我抬眼于镜中看着他,他的眼底有一片光华,四目默默相对,他有片刻的失神,我亦有些恍惚,莫名地想着一句:“古木梳,传千古,绾青丝,挽相思,守一世······”   我问:“凛天罩中那样危险,你那日为何要为了我冒险进来?若是真的一起死在凛天罩里,可如何是好?”   他默了默:“有时候,直觉真是有些霸道,在那样危急之时,会让人用性命去赌一个结果。还好我赌了,否则,我必会抱憾终身!”   我不懂。   他又说道:“你收拾一下吧,我想带你去个地方。去过那里之后,我会把你该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听他这口气,像是要去个很远的地方,便问道:“去哪?”   他答道:“蓬莱。”   第20章 第二十章英雄救美荣安城   我们一行三人,于那云端之上一路穿行。   途经一城名荣安,只见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还有欢呼与奏乐之声隐隐传来。我与小喵经不住好奇之心,便拉着仙君一同降下云来。   只见远远的街道之上许多人于道路两边簇拥着一抬以鲜花彩绸装点的软轿,软轿四周皆以粉紫色轻纱遮掩,唯正前方轻纱挽起,轿内坐着个黄衫女子,正轻弹着琵琶,唱着首曲子。   我向一路人问道:“请问大哥,这轿中女子是何人?”   那路人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轿上女子,沉浸在她那莺声燕语一般的歌声中,漫不经心地答道:“你们不知么?此女便是荣安城今日刚刚选出的花魁娘子,艺名叫做灵儿,她的歌喉乃是世间一绝啊,平日里便是黄金百两也求不来她轻歌一曲呢!”   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是花魁啊,我叹道:“难怪道路两边围观的多是男子,大概城中女子皆躲在一边死盯着自家夫君吧。”   仙君突然在一边淡淡地说道:“想不到,无忧日后竟还是个妒妇呢。”   我一愣,偏着头细想了想,回道:“若换了是我,今日根本不会放自家夫君出门!”   小喵在一边肯定地点点头:“对,我爹说过的,媳妇泼辣些······”未待他说完,我一把抓住他向着人群最深处挤去。   直到占据了一个有利的地形,我开始仔细地打量那花魁。这个叫灵儿的女子倒是与我印象中的花魁十分不同,她并无珠钗满头,亦非浓妆艳抹,一身淡黄色纱裙看着甚是简单干净,亦显得少女身材玲珑有致。俏脸如玉,柳眉细长,肌肤晶莹剔透,我见犹怜,真真是“却嫌脂粉污颜色”。   我心中暗自诧异,想那烟花之地选出来的花魁,竟会有如此干净的气质。她身上看不出半点风尘之气,分明就是个天生丽质的邻家女子。这样想着,心中竟生出几分好感。   她抱着个琵琶,嘴里一声声唱得哀怨惆怅,凄楚缠绵,手上推、拉、吟、揉、带,委婉柔美,如画中之人。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那路人说得半点不错,她的歌喉如黄莺出谷,时而清澈似水,时而如呢喃软语,直唱得人心酥软,沉鱼出听。   我一个女子都被她唱得如痴如醉,旁边那一众的路人,个个皆是心无旁骛,对她敬如神明。小喵已看得聚精会神,张大的嘴巴差点就要滴出口水来,最让我意外的是,似仙君那般对诸事淡然的人,此刻竟也十分认真地盯着那女子,听得入神。这让我心中有些不受用,我一手拉住小喵,一手拉住仙君,嘴里说着:“别看了,别看了,这有什么好看的!”   小喵被我拉着一边走,一边说着:“这女子唱得这样悲凄,想来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啊。”   仙君这次倒是对小喵认同地点了点头,我绷着脸,不说话。   我们方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身后一片骚乱,马蹄声由远及近,继而听见有人在高喊着:“有人抢花魁啦!”   回身一望,果然只见两匹高头大马,前面的马上坐着个飞扬跋扈的男子,锦袍玉带,富贵外漏趾高气昂,一看就是个纨绔子弟,身后的马上跟着一人口中高喊着:“大少爷,你慢些,等等我!”再往后,一众脚步声,竟然还跟着一队家丁打手模样的人物。   这大街上人流如潮,这二人竟然一路纵马而来,引得路边百姓纷纷让道,稍有避让不及者便被那马一脚踢翻在路边,这两人却是看也不看,可见也是个土豪乡绅,平日里欺男霸女之事定没少做。街匪路霸,真是可怕!   那为首者纵马来到灵儿的软轿前,不由分说,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她拽上马来就走,灵儿自花容失色,在马上又蹬又打,却是无济于事。   那人一脸轻薄之色,向她调笑着说道:“小美人儿,此番我看你还往哪里跑,不如早早从了我吧!我定叫你后半辈子享不尽的富贵荣华。”   灵儿气得玉容发红,虽是娇弱,却是丝毫不为所动,她娇声怒骂道:“你休想,我便是死,也要守得这一身清白!”说完,她竟然不顾那马儿正在一路奔驰,纵身便往下跳。   此时,马儿正经过我们身边,她一纵身,仙君感觉身后风声本能地闪避了一下,灵儿跳下来,正压在一路人身上,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这位大哥被灵儿压倒在身下,不知身上疼痛,竟是十分开心激动地痴看着灵儿,说了句:“花魁姑娘,你受苦了!”   我甚感无语,原来人花痴起来,不仅智商下降,连疼也感觉不到了。方才灵儿跳下来的这个方位,若不是仙君闪避了一下,只怕此时被她压住的,便不是这位大哥了······这样一想,我原本打算对她有几分同情的心,竟然有些酸酸的。还是幸亏仙君身手灵活,反应也快······   我正想着,却见灵儿挣着娇躯,正要从地上爬起来时,仙君突然对她伸出一只手去,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灵儿真的把只灵巧白皙的纤纤玉手放在仙君伸出的手中,让他扶着慢慢地起了身。   灵儿抬起头来,白玉一般的脸上有些娇羞之态,长睫低垂,眸光款款,嘴角一抿欲说还休,秀目微瞟,道是无情却有情。她用她那如百灵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向他柔声说道:“多谢公子!”   心中酸意有些泛滥,我心中很为地上那位仍自躺着没回过神来的大哥不平,怎的灵儿谢仙君却不谢他?看来,会犯花痴的还不止是男人。   那不知死活的纨绔子弟亦跳下马来,走到我们面前,大大咧咧地指着仙君骂道:“小子,不该管的事少管,本少爷可是你惹不起的人!”   灵儿一下子躲到了仙君身后,模样楚楚动人,她轻声哀求着:“公子,你救救我吧······”   仙君长身而立,衣袂翩翩,亦是自然地把她护在了自己身后,冷冷地对那人说道:“若是我非要管呢?”   英雄救美的经典桥段!不曾想今日这一出大戏,竟然不是听说书的,也不是看戏班子演的,却是仙君和这灵儿美人来亲自出演的!   果然,只见那纨绔子弟不服,带人动起手来,仙君几下子便将他和他的手下打得满地找牙,那一众手下连忙簇拥着他们的主子灰溜溜地走了,走前还放了句狠话:“我一定会回来的!”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是演得有些过了,坏人被打跑了,仙君却与灵儿同乘一骑离开了人群!我和小喵反应过来,连忙骑了另外一匹马随之而去,小喵看着前方仙君和灵儿的背影,感慨地向我说道:“你看他俩,郎才女貌,甚是般配呢!”   这一下,我就如一棵白菜在醋里泡了三天三夜——一直酸到心里了!我自己也无意识地着恼道:“哪里般配了!睁大你的猫眼看仔细些行么,你瞎啊!”小喵无故被我抢白了一顿,怏怏地闭了嘴。   远离人群之后,一行四人下了马,灵儿对着仙君福了福,言语凄然道:“灵儿出身贫寒,家中还有双亲需要奉养,灵儿一介女流别无所长,只得卖艺为生。方才那人是本朝金甲将军府的长公子,素来对我不怀好意,被我拒绝多次,不想今日竟然恼羞成怒,于光天化日之下做出这样没有王法的事来。灵儿多谢几位搭救,只是如今得罪了他,荣安城已非久留之地,我想去接了双亲,一同远走他乡,奈何灵儿不会骑马,又恐耽搁了时辰他们再追来,可否劳公子再送灵儿一程?”   “灵儿姑娘何需言谢!”仙君爽快地一口便答应下来。   灵儿巧笑嫣然着说道:“此处向东十里有个村子,我家便在那里。”   “好。”仙君答着,眼角亦带了几分笑意,本就丰神俊朗的脸上更显风华绝代。他竟自顾地和灵儿一起再次上了马,全然没有理会一边的我和小喵。   这叫什么事嘛!我无奈,只得懊恼地带着小喵也上了马,跟着他们向东奔去。一路上,那一白一黄两人一骑的身影,在我前方晃来晃去,甚是闹心!   终于到了村口,远见村中炊烟袅袅,青藤古树,小桥流水,鸡犬之声相闻,景致十分宜人。 灵儿下得马来,再次向我们道了谢,便移步向村中走去,村中景色古朴素雅,宛如一幅浓淡相宜的泼墨山水,而她一身黄色纱裙娉娉婷婷走在村中小路之间,真如九天仙女下凡尘。   我一偏头,正看见仙君仍自依依不舍地盯着她的背影,眼都不眨一下,灵儿走了几步也停了下来,回眸一笑百媚生。   我压抑着暴跳如雷的冲动,牵起马来便要转身,却见仙君在灵儿走远之后,竟然也抬脚顺着她方才走的路径向那村中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在看文的?看文的请在下面的评论那里吱一声吧!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是梦是幻迷人眼   只见仙君在灵儿走远之后,竟然也抬脚顺着她方才走的路径向那村中走去,小喵竟还不顾我铁青的脸色调侃了一句:“仙君,你这是要跟去那灵儿姑娘家,做上门女婿去吗?”   我“噔”一下火冒三丈,终于炸了毛,冲着仙君叫道:“不许去!你说,你要我······你要小喵还是要她!”说完,我一把抓过小喵来挡在面前,小喵顺势地做出个呆萌脸来。   仙君被我问得张口结舌,梗了半天答了句:“我怎会要这倒霉相的妖怪!”   这回轮到小喵的脸色铁青了,他如同一挂点燃的爆竹一般,喋喋不休地怒声道:“我怎的是倒霉相了?你哪只不好使的眼睛看见我是倒霉相了!我爹说过,我是英俊潇洒、举世无双!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怎么看也是大大的福相!”   仙君却是一副悠然自得云淡风轻的样子,指着那村子的方向说道:“我说的不是你!我说的,是她!”   我愣了半晌,有些明白过来,惊讶地问道:“你是说······灵儿是妖?”   “难道不是么?我当时主动扶她,便已探知她非凡人,她今日在那荣安城中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恐怕正是为了引我们前来,只是不知意欲何为。”   “所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下,我笑得格外轻松,之前的酸味已尽数散了。   小喵却有些迟疑,他默了半晌说道:“可是我爹说,叫我远离妖界之人。”   他那爹还真是有些麻烦,我想了想,掏出一个布袋来,这是我上次去药铺买药时掌柜送的赠品,当时我一口气买了几十包药,直塞满了一个口袋,到现在,那布袋一掏出来还带着浓郁的草药味。我撑开口袋对小喵说:“你进来,我带你进去!”   小喵向着那布袋一伸头,便被浓浓地药味熏得退了一步,他皱着眉十分嫌弃地说着:“好重的味儿!有当归······还有陈皮味······”   “少废话,快变身!”我横了他一眼,“当归补血,陈皮开胃,多闻几口也受益匪浅!”   小喵只得一纵身钻进了布袋之中,化出他的真身,整个身体都装在袋中,只时不时地探出小半个猫头来看看我们。我将布袋背在背上,再向那村中看去,一片稻田几户人家,在开阔的视野之中早已没了灵儿的踪影。   我背着小喵,和仙君一起向村中走去,只见夕阳斜照炊烟里,满地槐花空寂寥。   还没走几步,便见不远处一农舍柴门之前孤零零坐着个年迈的老奶奶。一张看起来饱经风霜的脸,上面的皱纹深如刀刻的一般,双目深陷,目光看起来空洞无神。一双手瘦得如皮包骨,右手上似还捏着根小小的绣花针,左手上却拿了个空空如也的绣绷。   我心中甚是费解,这样大的年纪,还在绣花吗?可是为何她那绣绷却是空的,上面连块布也没有!   那老奶奶抬头看见了我们,干瘪枯裂的嘴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容,显得苍白而诡异。   我感觉浑身汗毛直竖,故意偏过头不去看她,一边和仙君继续前行,一边没话找话地说着,想打破这让人感觉有些阴森古怪的氛围。   我问道:“你方才,为何说那灵儿姑娘是倒霉相?”   仙君正一边走着,一边默默地关注着四周的动静,口中淡淡答道:“她既执意选定了我来做她的对手,便算她运气不佳了。”   “我方才还以为······还以为你看上人家姑娘貌美了呢。”   仙君偏头看了看我道:“善妒的女子,身边有一个已经够受了,如何还敢处处留情?”   我愣了愣,善妒的女子?是在骂我么?我咧开嘴笑了笑,第一次发现被人骂完之后心情不错!   又走了一段,这回看见前方大槐树下站着个玩耍的孩童,朴素的布衫之上虽是沾满泥渍,然而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灵动有神,红苹果似的脸颊圆嘟嘟的,让人有伸手捏上一捏的冲动。我们走上前去,我俯身向那孩童问道:“小弟弟,你方才可曾见过一个穿黄色衣衫,十分漂亮的姐姐打这儿经过么?”   那孩童见了生人有些腼腆,他稚声稚气地轻声答道:“见过,她向那边去了。”他手一指,却见那边几条乡间小道交错而行,分不清是哪条。   我只得复又向他说道:“小弟弟,我们不认得村中的路,你能带我们去吗?”   那孩童有些怯怯的,犹豫了片刻,终是憨厚地点了点头。   一路走来,天色越来越暗,暮鸦栖于青藤之上,阴沉沉地叫上几声,感觉萧索而冷清。一弯如钩之月不知何时升了上来,发着惨白的光。阴云如梦魇一般终于完全地遮挡了西沉的余辉,虬枝老树于地面投影出鬼魅般的影子,如狂魔乱舞。   村子里一片沉寂,连炊烟也消失不见,那些隐隐可见的农舍中丝毫没有灯光,在一片死亡的气息笼罩之下,如一个个坟冢,于沉默中透着荒凉。   一个苍老的女人的声音传来,如幽灵般飘荡在耳际,魔咒一般哼唱着一支古老的民谣:   奶奶出来绣花,   绣只糍粑,   糍粑跌得井里,   变嗒蛤·蟆,   蛤·蟆上树,   变嗒斑鸠,   斑鸠咕咕咕······   那声音不知究竟在何处,无论我们怎样走,那声音总飘荡在耳边,不远不近,直唱得我两腿发软。而那孩童却似是丝毫不在意眼前这诡异的情景,只是在我们前面步履轻盈地走着,甚至越走越快。   仙君冷冷地说道:“你不必再走了!”   那孩童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头也不回地向前走着,静静地,一句话也没有。   当仙君再次喝道:“停下!”已是苍琅在手。   孩童到底慢慢地转过身来,原本童稚的脸上露出一个虽然很美,却远远超越年龄的笑容,他用他那稚嫩的声音阴沉沉地说道:“我确实不用再走了,因为你们,已经出不去了!”   在我还未作出反应的那一刹那,仙君已然出手,苍琅如电光火石般向他咄咄逼去,剑周锋芒毕露,剑花闪闪,动如雷霆之怒,罢如冰海粼光。   然而,任凭苍琅上下飞舞着将那孩童围了个密不透风,可他的身形却异常灵巧,每每于苍琅的万丈光芒之中挣脱,他在空中自由腾挪,身姿轻盈,千变万化,不似常人跳跃,倒如灵鸟展翅。   不知两人斗了多少回合,只见那孩童身形一闪,竟似一道青烟,于苍琅的紧逼不放之中,轻飘飘地便失去了踪迹。   仙君收了苍琅,我凑过去问道:“怎么这孩童竟也是个妖么?那之前遇到的那个老奶奶······他们全都是妖?”   “不是‘他们’,”仙君道,“若我猜得不错,我们所遇到的,从始至终都只是同一个妖!而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村庄,我看到的村子,不过是这个幻术高明的妖为我们而设的幻境罢了。”   若大一个村子,村中景致纷繁多变,从美貌如玉的灵儿到骨瘦如柴的老奶奶,再到憨厚可爱的小小孩童,这一切,竟然全都是源自于一个妖的作为,并且从始至终,我丝毫不曾察觉到其身妖气,其修为之高可见一斑!   我正想着,只觉四面突然烟雾弥漫,原本十分开阔的视野顷刻之间便在云遮雾绕中变得扑朔迷离,天地之间似一片混沌,即便是目光如炬之人此刻也成了个半瞎子。人如沧海一粟,在一片缥缈之中显得脆弱而无力。   就在我心中害怕之时,仙君轻轻牵了我的手,对我说道:“跟在我身边,有我在!”   他手心温凉,却让我顿时心安了不少,只傻傻地看着他眉目中星光如画,墨发雪衣,袂袂衣袖于这云烟缥缈之中反更添了几许清逸之姿,我笑着道:“我不怕。”   不多时,烟雾便自行散去,眼前化作了一片树林,林间鸟语花香,枝叶青翠。淡淡暖阳轻洒于繁茂的绿荫之下,之前的阴森诡异霎时不见,一个全新的世界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眼前。   我们带着疑惑向林中走了几步,便见不远处有两个人,一素衣男子身披一件淡金色斗蓬正在林中练剑,肌肤细如美瓷,红唇一点粉如樱花,丝绸般的黑发随着他的身姿飘散于风中,他剑法虽好,却不见男子的威武之势,反倒有几分温柔气质。   而在他身边一棵大槐树伸出的粗壮枝干上,还半卧着一个女子,她神态慵懒,似海棠娇艳,妩媚多姿如雨后芙蓉。一只手托着腮,像条刚刚出浴的美人鱼,另一只手拈着片槐树叶,青翠欲滴,那么普通的一片叶子,在她那柔若无骨的葇荑中攥着,亦显得光彩奕奕起来。真是笑靥如花比花娇,青丝如水较水柔,一颦一笑动人心魄。   虽然我知道,此处出现的人物极可能都是妖,可我却不得不为她的美所折服。若说灵儿楚楚可怜如美玉一块,紫岚姑姑清雅忧郁如鸢尾一朵,那么此女却是娇到了极致,媚到了骨子里,风情万种,让人见而难忘!   那素衣男子练着剑,偶有停顿之际,目光便会忍不住向着那树上看去,眸中笑意浅浅,情意绵绵······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真作假时假亦真   于那阴森诡异的幻境中走来,眼前突然出现这风格迥异的一幕,让我们甚是诧异。那男子心思似全在所练的剑路与那女子身上,而那女子亦沉醉于暖阳之下的静好时光,两人都对我们的到来没有任何反应。   我试着走近几步,向那练剑男子试探着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那男子却不理我,仍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把那柄锋利的长剑舞得寒光闪闪,让人眼花缭乱。   我不甘心,再次朗声问道:“不知,阁下何人?”   话音刚落,便见他突然转身,剑光反转,挽着剑花向我刺来。情势突变之下,我尚未作出反应,仙君已上前一步将我护于怀中,左臂反手一掌向那男子拍去。   然而,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我俩始料不及,仙君那一掌,并没有落在那男子的身上,而是直接地穿过了他的身体!而那男子仍是没有看我们一眼,自顾地练着剑,步法不乱,手中亦没有半分停顿。树上的女子还是拈着片绿叶,慵懒地晒着太阳。   当那男子舞着剑,再次靠近我们,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试探着摸向他的身体,果然,我什么也没有摸到,他的身体便是一片空气,任由我的手洞穿他的身体,来去自如。   原来,又是一个幻境,而这两人不过是幻境中两个虚无的影像!   恍然大悟地回过神来,我不由得又吃了一惊。方才我被那男子的一剑,吓得躲进了仙君的怀里,此时我还如个壁虎一般紧紧地巴在他身上,没撒过手!仙君正看着我,如皎月一般的面庞此时就停在上方离我不过三寸见余的地方,如画的眉目中噙着一抹看热闹似的笑意。   我干笑一声,连忙把爪子从他胸前拿开,同时后退一步道:“额······我只是,那个,手冷,暖暖手哈······”说着,我再次瞟眼看了看我方才放手的那个位置,唉哟,好烂的借口,那是我能用来暖手的地方么!   仙君到底没忍住,笑出声来,却当真再次牵过我的手去,攥在手心里。我的手并不凉,反倒从方才开始变热了,从手一直热到了脸。   我厚起脸皮,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若是方才我说,全身都冷,会怎样?”背后的布袋中,小喵用他那肥硕的猫爪重重地拍了我一掌,我默默地反手,隔着布袋还了他一拳。   只听仙君淡然答道:“此间虽是幻境,然而阳光明媚,绿叶青藤,风景倒是不错,无忧若是在此跑上两圈,想来必然血气畅通,精神抖擞!”   我郁闷地看了他一眼,一边抬腿,一边说道:“幻境之内危机四伏,还是早些离开得好。”   仙君不语,淡淡地笑着,跟在我身后,一同向前走去。   未走多远,眼前景致又变。一个院落,素雅清幽,花香满园,落叶拂阶。正对着后院,朱红色的门开着,房中两人,又是那一男一女。   男子正伏案写字,默的像是什么口诀心法,而那女子手执一戒尺立于桌边,若是默得好了,那女子一双妩媚的眸子笑意迷人,若是默错了,便叫那男子抬起左手来,用戒尺责打他的手心,然而她并未重责,只是轻轻地打几下,倒让那男子受罚受得眼中带笑,眉目含情。   故此,只见那男子便每每故意写错,让那女子来罚自己。直到女子也知道自己上当了,故意绷着脸不理他,只不过一会儿,她复又心软,转过身来,嗔着去为他擦那额上细细的汗。那男子玉容粉唇,眉眼十分清秀,他虽已成年,在她面前却透着几分孩子气,他看她的目光,敬畏中又带着爱慕。   接下来几幕幻境,皆是这一男一女。直到幻境中突然夜□□临,月光温柔,四周一丝风也没有,我们置身于一处山岭之下,只听耳畔水声叮咚,像是不远处有泉水潺潺。   我们向着水声走去,看见了青藤环绕之下,果然有一潭清清的泉水。仙君突然转过身来,背对着前方。我看见了,那水中,竟然是那个妩媚女子在洗澡。她轻轻从水中浮出,美背如玉,冰肌似雪,湿漉漉的一头青丝直垂到水中。那细而柔软的腰肢,嫩藕一般的玉臂,在迷蒙的夜色中更是诱人。   我拉起仙君便走······   最后一幕,是在那女子的香闺之外,透过开着的窗,她正独坐轻叹。此时的她,少了些许妩媚娇艳,如烟细眉轻轻地蹙着,神若秋水,说不出的幽怨惆怅。屋内的桌上放着一幅墨迹未干的画,画上是个未画完的男子,健康肤色,目光如炬,英气俊朗,我虽不认得是谁,却很显然并非是之前所见与她在一起的那个素衣男子。   忽听得仙君语带意外地说了声:“是他!”   我偏过头来问道:“是谁?你认得那画上的男子?”   仙君凝眉冷道:“自然认得,我曾与他性命相搏,他不就是上任妖王——柏无踪。”   我听闻,亦是有些意外。我想了想又问道:“那柏无踪既是被你斩于剑下,那你一定知道他的真身到底是个什么?”   “是一只金羽苍鹰!”   我叹着点点头,难怪那画上的男子目光犀利,她画得倒是十分传神。   再走下去,便又回到了林中练剑的那片树林,我们曾看到过的那一幕幕影像循环重复着,再无新意,然而,我已走得十分疲惫,这才突然惊觉,在这幻境之中,呆的时候越久,自身灵力便消耗得越快,若是再走不出去,不用等妖来杀我们,自己便已力竭而亡。   我一边喘息着,一边说道:“这些影像如此清晰生动,倒更像是一个人的梦境,我们所看到的,都是这造梦之人真实经历过的事,并且是记忆深刻难以忘怀之事。”   仙君点点头:“不错,这造梦之人,恐怕就是想将我们困死在这无穷无尽的梦境之中,再也走不出去。”   我急了:“这却如何是好?”   仙君蹙了眉,想了想,说道:“破此梦境的关键,恐怕还在那造梦之人身上。照理说,梦的主人应该也在这梦境之中,只是不想让我们见到。”   “这梦境中总共不过两个人,一男一女,”我想了想,得意地笑了,“我知道了,这梦境的主人,便是那素衣男子。”   “为何不是那女子?”   我笑答道:“哪有人做梦,会梦见自己的背影?那清泉中洗澡的女子便是个背影,我猜,是那男子某日瞧见了她洗澡呢。”   仙君亦点了头,又想了想道:“我明白了!跟我走。”说完,仙君牵起我便向着来路反向而行。   当初,那妖幻化的孩童曾领着我们一路向北,将我们带入了幻境法阵之中,让我们沿着他设定的方向看见了这些梦境,我们一路走着,却一直没有见到那造梦之人。此刻,我们反向而行,再次经过那一幕幕梦境,只是顺序却是反的。   直到我们再次走入那香闺窗外的梦境之中,仍是那个妩媚女子,在临窗轻叹,只是,此时窗外却多了一个人!   素衣站于月下,于一片长长的芭蕉叶之后悄悄地凝视着那个临窗的身影,她芙蓉带露,他亦是目中清愁。如玉的面容之上几多心疼和不忍,几许萧索和寂寞,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静静地立于庭院之中,心为她痛着,于不知不觉中,披一身的霜露。   他的目光终于向我们看来,没错,他并非是梦境中的影像,他是这梦境中除了我们自己之外,唯一一个活着的人,也便是这庞大的梦境的主宰者!   他的容貌清秀得更甚于女子,素衣之上披一件淡金色的斗蓬,站在那清清冷冷的月辉之下,真如玉人一般。他脂粉未施,却是天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清亮的眸子,肌肤如白瓷一般带着淡淡的光泽。   他似是有些意外,大约是他以为我们会在别的梦境里,而不该出现在这里,与他相逢。然而,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言不由衷地夸了我们一句:“不错,这么快便找到我了!原本是想困死你们,如今看来,倒是只有干脆些,杀了你们!”   “你以为你可以吗?”仙君突然冷冷地唤了声,“妙音白灵!”   他那干净秀美的面庞上再现了几分意外之色道:“想不到,你竟然能认得出我。不错,我便是妙音白灵。”   “其实,我一早便怀疑是你。”仙君道,“曾听闻,你的歌喉妙绝三界,宛如天籁,只是那花魁灵儿却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姑娘,就算是从娘胎里练起,也练不出这样的歌喉吧!只是一个人若是爱做一件事,做起来便会不遗余力,全忘了收敛。”   当仙君夸赞他的歌喉“妙绝三界,宛如天籁”时,他的脸上原本有些掩饰不住的自得之色,但是听到后面,他懊恼地叹了口气道:“这确是我之疏漏!”   仙君继续说道:“后来我故意扶你起身,便已确定你非凡人,只是,我却未曾想到,传说中的妙音白灵,竟然会是个男子。多亏了无忧,她说这梦境应当是个男子的梦境,我方恍然大悟。”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从来最苦是相思   庭院芭蕉霜带露,月影清辉欲照人。我们便在这个有着月影和芭蕉的小小庭院中彼此对峙着,于平静之中暗涛汹涌。   白灵冷冷地看了看我们,说道:“你们到是比我想像的还要聪明。白灵久仰衡芷仙君大名,能杀得了柏无踪的,果然非泛泛之辈。”   他既是妖界中人,却不曾尊称一声“前妖王”,而是直呼其名讳。   仙君亦冷笑道:“你也比我想像的要聪明多了!你分明是已经猜到我对你并不信任,故而,你虽然将我们引到了村口,却并不开口叫我们进来,而是几次三番地变化,一直到将我们引入你的法阵之中。”   哇!原来从荣安城中见到那花魁灵儿开始,仙君便在与他斗智斗勇了,而我当时,满脑袋想的没有半分在正事上!不能怪我智商下线,只能怪我对敌斗争经验太少,再就是一直被别的情绪干扰了,谁叫他什么不好变,偏偏变成个像灵儿那样好看的女子在仙君跟前晃来晃去!不过话又说回来,我那时脑袋里想的,应该也算得上是件重要的正事吧······   白灵淡淡言道:“看来,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还知道别的,”仙君看着他慢慢地说道,“你那梦中的女子,便是花无影吧!”   白灵那微微一怔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他虽然是个妖,他虽然也很聪明,可是再聪明的人,一旦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他最在意的人来,他还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他微怔着问:“你曾见过她?”   仙君淡然一笑:“不曾,我猜的。你的幻术如此高明,从那梦境中看来,那女子当是你的师父。传闻中,妖界第一美女花无影,她一身幻术修炼得炉火纯青,却是没几个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女人天生就是有些八卦的,我听到了一句最感兴趣的话,不觉重复着:“妖界第一美女?”   仙君向我笑道:“正是那个与你齐名于天下的妖界美女,花无影。”   与我齐名······,那恐怕是妖界倒数第一的美女吧,不对,应该是倒数第二,我自信再怎么也丑不过那鼠妖颜如玉去!之前,仙君说我善妒,我笃信此时仙君定是怕我在花无影的美貌面前自惭形秽,故而好意安慰我,只是这安慰,太无信服力。   我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她美她的,我丑我的,各不相干。”   仙君说了句:“在我眼中,你自是最美的,与容貌无干。”那神情似几分戏谑,又似几分认真,看着半真半假,让我一时间接不上话来。   白灵冷哼了一下,用那十分不屑的目光在我的这副“尊容”上扫过,我知道,他定是觉得将我的容貌与花无影相提并论,简直是亵渎了他的女神。他甚是无语的看了我俩一眼,傲慢地说道:“还从不曾有人,进了我这‘浮世幻境’还有心情在这里情话绵绵。”   这白灵,长得好看,也算聪明,然则实在是领悟能力有限,我与仙君,何曾有半句算得上“情话绵绵”?   他看向我们的眸中寒光隐现:“你们猜不猜得出她的身份都无所谓了,因为,还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这‘浮世幻境’中走出去,人死了,便什么都没了!”   海龙王打哈欠——好大的口气!我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死的是我们而不是你?”   他突然狂笑起来,直笑得白玉一般的脸上有些红,他终于杀机毕现地大声说道:“因为我是这‘浮世幻境’的主宰者,在这幻境之中,任你有再大的灵力,也发挥不出三成,只有我,才是这幻境中的王者!”   话音方落,只觉天崩地裂,风云变色,飞沙走石之间,哪里还有什么当空明月,庭院芭蕉,当风住云消之时,天空一片漆黑,四周一片空旷,只有许多形状各异的巨石按某种规律排布的不同的方位,而我和仙君,就在那巨石阵的正中心。   一切还来不及多想,白灵已将巨石阵发动,一块块巨石便如训练有素的杀手一般前仆后继地飞旋而来。仙君伸手把我推在一边,独自应对着巨石阵中千变万化的飞石,他虽法力高深,然而就如那白灵所说的,在这幻境之中,除了幻境的主人,任何人的灵力都会受到限制。   那些飞石或正面攻击,或背后偷袭,也有时候两面夹击,四方围攻,速度之快力量之大原本便让人难以应对,何况,它们还是以某种规律彼此应和着,与攻守之间配合得无懈可击。   白灵虽然看起来什么都没做,然而他以一身之灵力一面操控着这个庞大的幻境,一面又操控着这个攻势凌厉的巨石阵,果然让人不可小觑。   我心中懊恼,在这危机之时,我竟然只能袖手旁观,却帮不上仙君的忙,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与白灵斗法,而我却实实在在是个拖累。我得快些想出个办法来让大家脱困,然而,我却陷在一个死循环里,束手无策!——到底是要先杀了幻境的主人白灵,才能走出幻境,还是应该先破了幻境,才能摆脱幻境的束缚,恢复足够的灵力来杀白灵?   此时,只见四方巨石已成合围之势,仙君一个纵身凌空跃起,从空中突围,却不防身后一石悄然袭来,当他听到风声想要闪躲之时,却已来不及了。与巨石相撞之后,他飞身摔倒在我的面前。   我大惊着跑过去扶他,他眉心微蹙着,神色却是十分镇定。就在我伸手扶他的那一刻,他的手指在我右手心中飞快地写下了个字——心!   什么意思?谁的心?心怎么了?心和现在有什么关系?我还来不及开口,巨石再度袭来,仙君已飞身而起。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闪念,我突然明白了,原来仙君在一边对抗着巨石的同时,也一边在和我思考着同一个问题。他给我的答案是心,是白灵的心!控制这庞大的幻境,除了需要超凡的灵力之外,还需要强大的意念和心志,故而,破解幻境的关键,并不一定是杀白灵,而是诛心!   可我该怎么做?   一块块巨石,就像是一个个僵尸,它们不怕伤痛,亦不惧生死,若非将它粉碎,它们便会无休止地进攻!而眼看着,又是一大波“僵尸”即将来袭······   时不我待!我突然冲着白灵大叫起来:“你这妖怪!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将进过这幻境的人悉数杀光,你就是想杀人灭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你却有悖伦常,喜欢上了自己的师父,还偷看人家洗澡!”   原本来势汹汹的巨石突然抖了一下,于减速之中偏了方向。   看来有效,我说中他的要害了!于是,我再接再厉,振振有词地说道:“你不仅偷偷喜欢自己的师父,还对原妖王柏无踪心怀怨怼,是也不是?因为你的师父,她喜欢的是柏无踪,她心中从来没有半分在意过你,你不过是一厢情意,单相思罢了!”   数块凌空而来的巨石失控落地,白灵那一张干净得如白玉一般的面容生生扭曲着涨得通红,他向我大声吼道:“你胡说!休想挑拨我和她的关系,她教我练剑,陪我修习灵力,她虽然杀人无数,可她对我却从来都是另眼相待的!”   我也急了,口不择言之间,突然便将那日子煊对我说过的话脱口而出:“你当他是真心待你好的么?他只不过是将你当做别人的替身而已!那柏无踪是只鸟对吧,你呢?你是不是也是个鸟人?或者,你是什么颜色的?金色的吗?又或者······”   我还没想出又或者还能有什么,他一张秀美如玉的脸上已被我伤得失魂落魄,那凄凄楚楚的样子,让人看着甚是感伤。我想起他方才于花无影的窗外,茕茕孑立,踽踽独行,素衣冷月,几多神伤。他亦是个痴心之人!   然而,痴心往往便是人最大的弱点。我叹道:“我如何不知你心中凄苦······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人生最苦的事,不过是求不得,放不下!”这几句话,是听说书先生说的,果然妙语锦句!这些话说着说着,倒是触动心怀,让我自己伤心了起来,想起前些日子心中的烦闷,我复又言道:“她心中无你,纵是你日日陪在她身边,她亦是只想着别人。你来与不来,她半分不会放在心上,可是她在意的人走了,她却会日日烦恼,连自身安危亦可再不顾惜······”   一番话,我是随心而出,自顾自地说着,却说呆了两个人。那白灵如入魔障一般,面露痛苦之色,双目泛着红,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而仙君不知怎的,亦是怔住了一般,双眸之中星月似的流光忽隐忽现,却只是呆呆地看着我不说话。   我忽又想到初遇灵儿之时,她轻弹琵琶,妙音婉转地唱着的那首曲子,此时想来,真是一腔痴情唱不尽,字字珠玑诉相思。我别无所长,却是背诵的功夫不错,当时听了一遍,便已句句记入心中:“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犹记那年阑珊处   我正自沉浸在那柔肠百转的佳词之中,轻声慢语地念着,忽见那白灵突然双臂一展,仰天长啸。那声音刺耳凄凉,伴着四周巨石崩塌,尘土飞扬,一时间天地迷蒙,宛如混沌初开。   片刻之后风卷云舒,迷蒙之气散去,巨石尘土皆已不见,如梦如幻如大梦一场,还天地间一个清明世界!   幻境已灭,我只觉得浑身轻盈,灵力充沛,被幻境压制已久的灵力终于回归。我看了看仙君,他衣袂翩然,风采奕奕!我们,终于破了这浮生幻境!   白灵于长啸之后突然单膝伏地,重重地喷出一口血来。他在我接连地打击干扰之下,终是再难心力合一,支撑这庞大的幻境,幻境既灭,反噬他内息受损,已然伤得不轻。然而,他很快又强撑着再次站了起来,勉力敛息,还试图想要再次还原幻境。   仙君哪里还会再给他可乘之机,在他气息平稳,重聚灵力之前,必须先下手为强,给他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丧失再结幻境的能力!只见仙君面色肃然,一缕墨发临风而动,眉目如画风姿绝世,他左手一挽如风,右手一挽似雷,两掌合一如风雷之势,一击之下天地失色,白灵再次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手捂着中掌之处,再也站不起来。   我被仙君这炫酷的一掌彻底震住,我此时方知,当日仙君与子煊一战,实实二人都是给对方留了余地的,算不上全力以赴,我当时只觉得那一战已是再强悍不过了,可见真正只是自己太过孤陋寡闻!我感慨着问道:“仙君,这一掌如此了得,无忧闻所未闻,这一招可有名字么?”   “风雷诛。”仙君答得稀疏平常。   白灵伤体沉重地坐在地上,如玉一般的脸上白得更加彻底,却失去了以往所有的神采光泽。 他许久不曾说话,只是静静地环顾着四周的一切,那眸光绝望而沉寂,却对他眼前的景致仿佛十分的依依不舍,就像是在迷恋着一幅绝美的人间山水。   然而,哪里有什么绝美的景致,自幻境消失之后,这里的一切恢复了本相。一片片荒芜的乱草丛和一个接一个的小土包,准确些说,更像是一些年代久远的坟冢,几棵歪脖子的老树,上面时不时地飞来几只漆黑的乌鸦,奔丧一般地叫着。不远处,便是深不见底的悬崖。这里是个十足的荒郊野外,难怪会有妖怪出没!   白灵仿佛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一般,突然幽幽地开了口:“你们可知,此处,曾经是一个多么热闹繁华的镇子,这里曾经华灯如昼,人潮如流······”   也许人在将死之时,总会想把一些久藏于心底的事情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让自己走得更轻松些,亦或者,只有在说着那些让自己难以忘怀的往事的时候,才能真真正正地感受到,自己曾经在这个世上存在过,曾经在这缥缈红尘里走一遭······   我放下背后的布袋,在这幻境之中走了这样久,我也早已十分疲惫。我坐下来,放松地揉着自己的双腿,听着白灵气息不稳、断断续续地讲起了一个故事。   数万年前,此处是一个叫做暮云的镇子。暮云镇的花灯非常有名,据说是暮云镇中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那花灯做工精巧繁琐,制成之后美轮美奂。每年正月十五那日,总会有许多外乡之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镇上,只为了入夜之后能赏一赏这里的花灯,再顺便买上几个回去送给亲朋好友,据说,这里的花灯,能保一家平安。   那时的白灵还是一个道行不深的小妖,每日里四处游逛,过得快活逍遥。他最常呆的地方,便是这暮云镇,他十分喜爱镇上那家家户户悬挂于房前的花灯。   这一年的元宵灯节,暮云镇上照例挂满了各色的彩灯,那灯烛的味道弥漫在十里街巷之中,灯花摇曳,流光溢彩。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灯火之下被拉长了身影,更添了几分节日的暖暖氛围,各家的姑娘小姐都出来赏灯了,身影亦被那些眼花缭乱的花灯照得妖娆多姿。   暮云镇既以花灯闻名于世,除了元宵节之外,便是平日里也常常是家家户户彩灯高挂,多少年来,从不曾因为闹花灯而走过水,镇子上的居民于防火之事上亦是小心又小心。然而这一年却不知怎的,热热闹闹的灯节之上,无端地便走了水。更奇的是,这火怎么样也扑不灭,硬是眼睁睁地看着大火迅速地燃遍了镇上所有的房屋和街道,将整个繁华热闹的镇子烧成了一片灰烬。   熊熊烈焰之中,人们一片鬼哭狼嚎,房屋倒塌,四处皆是断壁残垣。所有的花灯都同时焚烧起来,远远看去,如夜幕中星星点点的鬼火。红彤彤的大火将黑漆漆的夜空照亮了半边,一个女子自烈焰深处而来,彩裙华服,艳丽非常。她全身无一丝烟熏火燎的痕迹,火光映着她裙袂翩飞,光彩照人,她款款而来,宛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她那绝代的风姿于这地狱般的废墟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她的美,仿佛照亮了这整个悲惨的夜,亦投入了他的眼底,蔓延出一股说不清的情愫。   四周是一片死寂,她倾国倾城的脸上莞尔一笑,不知是在笑生命的脆弱,还是在笑凡人的无知,他们视若珍宝的花灯保不了别人的平安,连自己的命也保不了。   她突然缓缓地抬起头来,美目中熠熠生辉,整个镇子都再没有一丝生气了,只有这里,眼前那棵残败的枯树上还落着一只百灵鸟。那鸟儿一身白色的素羽,却有一对淡金色的翅膀,毛色光亮,于火光中更是好看,尖尖的小嘴,头顶长着漂亮的羽冠。   白灵把故事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目光刻意地在我身上停留了一下。我愣了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太佩服我自己了,情急之中随口胡诌的事也能说得这样精准,原来他真的是只鸟!而且是一只有着淡金色翅膀的百灵鸟!两条都让我猜中了,他不是柏无踪的替代品是什么!我佩服完自己,又立即于他那哀怨的目光中低下头去。我确无揭人伤疤的癖好,只是为了活命,虽然有些不计口德,然也实在是顾不得了!   花无影一双妩媚的眸子细细地打量着枝上的百灵鸟,却看见他黑宝石一般灵动明亮的眼睛转了转,便拍着翅膀想要飞走,然而,他刚一飞起便被一股妖力拽了回来,他跌落在地上,幻化成一个素衣少年。   他的面容干净光洁,眉目清秀,他在她毫不掩饰的注视下有些羞怯,又有些害怕。她俯下身去,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她方才只是不想让他飞走,此时,她对他说话却是轻言细语的。她说:“你想拥有更强的灵力吗?跟我回去吧,我会把你教得很厉害。”   吸引着他的,并不是强大的灵力,而是她那双仿佛会勾人的眼睛,她笑得那样好看,他只是想着,若是能日日看到她的笑容,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愉悦的事情。于是他放了他的手在她那双精致的葇荑之中,她的手光滑细腻,柔若无骨,握起来那样舒服,让他心中的情愫转了又转,即便是百炼钢,也都化作了绕指柔。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晚,让暮云镇化作一片灰烬的那一场大火的始作俑者,便是这个在他眼中看来娇柔妩媚,笑靥如花的女子,他后来的师父——花无影。那火凡人如何能扑得灭?那根本是一片无坚不摧的妖火。   她纵火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因为她曾约了她的师兄柏无踪那晚陪她一同去暮云镇看花灯,而柏无踪却不知为何失了约。失约之人她不去恼,却偏偏将一腔委屈发向了暮云镇,那一晚丧生于火海的生灵不计其数,好好的一个镇子说没就没了,一切便只是因为这个任性的女子发了一场小姐脾气。   然而,在白灵的眼中,是全然看不到她的残忍无情的,她在他眼中,永远是那样浅笑嫣然,艳丽无方。她授他妖法,亦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那个火场中素衣明媚的少年,长成了一个聪慧俊朗的翩翩儿郎。   他在她身边,一呆便是数万年!   多少回日出日落,她看着他在树下练剑,他偷眼看着微风于林间吹过,扬起她轻垂于枝下的裙边,如花开清浅;   多少回冬去春来,他坐在她身边,为她一人击缶而歌,不知不觉间将春花秋月唱成了相思点点;   多少暮鼓晨钟,她陪他诵读书卷,一方素绢为他试了额角的汗珠,让他心中情愫又漾了一圈一圈;   多少似水流年,他静立于她窗下,心疼她泪光涟涟,然而每每四目相对时,他又悄悄涨红了脸······   紫陌红尘,白驹过隙,哪怕在她的眼中,他永远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他却在执着地求一场与她的白首不离。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动人的故事,想知道快快收藏吧! 写文不易,不喜勿喷!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无言谁会凭栏意   在花无影的眼中,永远只有一个柏无踪,就如白灵的眼中,永远只有她一样。造化弄人,这世间并非每一场令人倾心的相遇都会是一场白首不离。   说到这里,白灵伏在地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终是不忍心,过去扶了他一把,又寻了块石头让他靠着。   仙君幽幽地叹了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只是她自己略不遂心便大开杀戒,难道凡人的性命,便由得她这般轻贱么!”   白灵只是静静地喘息了一会儿,对他的话亦未加辩驳。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虚弱地继续说着他的故事。   暮云镇没有了,之后的每一年上元灯节之时,花无影总会再提起暮云镇的花灯,她说,那样精美绝伦的花灯,也不知这世上是否还能再见得到。   白灵少年时曾常常流连于暮云镇中,对暮云镇传统的制作工艺也有些了解,为了让她高兴,他对她说,三日后的夜里,我来找你,带你去一个地方。   这三日中,他没日没夜地为她赶制花灯,竹片一次次刺破了他的手指,当他终于在树林中为她挂满了各式各样,七彩斑斓的花灯时,他那白皙清秀的十指已全都破了个遍。   然而,这些花灯的制作过于繁琐,他又是第一次做花灯,一口气做完那一片花灯时,他已不知不觉地误了时辰。   他赶去找她的时候,已近寅时,他担心她会怪他失约,又怕她等得着急,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着。然而,赶到了她的小院时,才发现,她不在。   他失望地坐在她的房前,一等便等了七天七夜,她回来了,可是她回来的时候一脸郁郁寡欢。此时他才知道,她去了枯石岭,和她的师兄柏无踪比幻术打赌玩,可是连斗了几天没斗出结果来,柏无踪竟然一声不响地便把她独自丢在了枯石岭上,一个人不知所踪了。   她在门前看见了苦等的白灵,问他:“你在等我?”   他掩藏了满腔的委屈,只是轻轻地说道:“我们约好了,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的。”   她如梦初醒地说了句:“是我忘了。”   树林中的花灯早已燃尽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地挂在树上,仿佛白灵此刻一颗失落的心和那一双空洞的眼睛。他重新为她点燃了所有的花灯,灯光灼灼,照得整个树林里,红彤彤的一片。一整片摇曳多姿的花灯,宛如一片盛开燃烧着的花海,她静静地站在花海中央,风姿绰约,彩裙华裳。   她一双妩媚的眸子并没有被惊喜点亮多久,便又黯淡了下去,她幽幽地轻叹着转身,说了句:“倘若给我这一片花灯的人是他,那该多好啊!”   白灵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她那一声轻羽般的叹息,到底碎在了风里。他久久地看着她的背影,又回身来看着这满林子的花灯,她走了,连花灯的光彩也变得清冷了。   他一字一句,对着空荡的树林,对着他亲手做的花灯说着:“我喜欢你。”   然而喜欢又如何,她不属于他,从来也不曾属于他。原来,他失约并不会让她生气,因为她并没有真的在意过他,甚至根本记不起他们的约定;原来,她虽然喜欢花灯,却不是谁送的花灯都能让她开怀,若没有了她心中的那人,大好河山不过是一片荒芜,花灯再美亦换不来一个“倘若”;原来,即便华灯如昼也无法照亮她心中的那片阴霾,就如他年年岁岁的陪伴,亦抵不过她心中的一个执着。   后来的数百年里,柏无踪一直神出鬼没,很少呆在枯石岭上,花无影也便终日里失魂落魄地守望着他的归期。   当柏无踪回来的时候,不知为何,他性情大变。他杀师夺位,继任了妖王,而后一意孤行地打破了多少年来三界和平的局面,疯了一般征讨魔界。他长戈所向,血流成河,他傲视天下,杀人如麻。可是无论他要做什么,花无影都只是一味地纵着他,帮着他。她的心目中,没有是非,没有功过,凡事皆抵不过一个他喜欢。   柏无踪的暴行,终于招致天怒人怨,仙魔共讨,最终与仙君一战,死在了迷影森林。她找到他的时候,发现他竟然死了多时却还有一缕魂魄残留体内不肯散去。她把他带了回来,想方设法地要去复活他,只要他能活过来,即便让她去杀再多的人,屠再多的村子,那又如何?   把柏无踪从迷影森林里带回来的那天,她抱了一坛酒,坐在庭院之中借酒浇愁,当白灵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喝得双颊泛红,目光迷离。   她看见了白灵,向他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来,那手光滑细腻,柔若无骨,一如数万年前白灵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她带着几分醉意柔声对他说道:“过来陪我说说话吧。”   他看着她那双妩媚生辉的眸子,亦如当年那般伸出自己的手去,握了她的手,在她的身边坐下,默默地看着她。她依旧笑靥如花,却看起来多了许多苦涩,她抬起头来问他:“白灵,你说,他的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一直到死,他都不曾将我放在心上?”   白灵对着她一双泛着水光的眸子,竟然不知该如何去宽慰她,她也似乎并不是在等他的回答,她凄然一笑道:“上天让你遇见那个你爱的人,却未必会让你们在一起······”这句话戳在白灵的心上,他不知道她说的是他还是她自己。   她又灌了一大口,直灌得自己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心疼地轻抚着她的背,让她的身体靠在自己的怀里。她说:“我不在乎妖王的宝座,我只想让他活过来,我只想为他手刃仇人,只要他能活过来,什么我都可以不要,我只想亲口问问他,到底有没有半点喜欢过我。其实,我只想做一个平凡的女子,当这一世光阴正好,他能陪我华灯共赏,品芙蕖新酿,他能许我十里红妆,伴我岁月绵长······”她不再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地喝下去,一直到手中的酒坛滑下来,“咕噜噜”地滚出老远。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是生平第一次大起胆子,收紧双臂,将她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中,哪怕她并不知道,哪怕她并不爱他,他对自己说,一次就够了。   他嘴里轻轻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你不在乎妖王的宝座,其实我也从来不在乎有没有强大的灵力,这么多年,我只是想陪着你啊······我多想陪你华灯共赏,品芙蕖新酿,我也能许你十里红妆,伴你岁月绵长······我可以一直对你好,好到繁华落尽,地老天荒,那么,你爱我一点点可好?”   只有无尽的沉默。   白灵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任凭岁月沧桑,她在他心中,永远是当年从漫天火光中走来的那个女子,明艳动人,彩裙华裳······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我叹息着,十分同情地对仙君说道:“你麻烦大了,难怪你这些年被妖界追着打,那花无影越是爱柏无踪,便越是恨你恨得紧,恐怕,她要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方能解心头之恨呢!”   仙君苦笑一下,向白灵说道:“她叫你来杀我,你便来杀我,你就没有想过可能会被我杀么?”   白灵亦是回了他一个苦笑:“她叫我来杀你,我便会来,哪怕是死,我也要赌一赌!”他说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复又说道:“成王败寇,死在你手上,也不算辱没了我,我只有一个请求——我不想死在别人面前,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   仙君与我对视了一眼,他有些无辜地向我说道:“我有说要杀他么?”   我认真地点点头:“你好像刚才真的说了······”我话音未落,余光便看见白灵突然一个纵身,向着那悬崖跳下,我未经思考地伸了手去,却只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角。我用力地想把他拽住,可是他冲力太大,我一时不防,竟随着他的冲力一道向着崖下跌去!   我听到仙君神情惊慌地大叫了一声:“无忧!”便再也看不见他的脸······   四周是黑色的浓雾,目光所及之处不过几米远,白灵是存了必死之心跳下来的,故而半点灵力未用,只是直直地向下坠落。我虽然已施了灵力想要阻住下坠之力,然而,请原谅我修行不精,并且我既不忍放开白灵,又阻不住他下坠的力道,因此,只得被他带着一路向下。危境之中,我禁不住急得“哇哇”大叫起来,白灵偏头看了看我,终是于心不忍,以重伤之身催动灵力,停了下坠之势,将将好在即将跌落崖底摔得粉身碎骨之前反身接住了我。   我才刚刚松了口气,叹了一下命好,便感觉浑身突然湿凉,劈头盖脸的浪花激得我身体一抖,原来却是两人齐齐摔落在了一个湍急的河流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心疼这个痴情的妖吗?收藏一个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残华谢幕断情殇   有许多事, 如果早知道后果,也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去做,例如, 在白灵纵身跳下悬崖的时候,我伸手拉了他一把, 结果我没能救得了他,倒把自己给搭进去了。然而,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 做与不做,就是那一个闪念之间的决定,便会将自己的命运向着未知中推进。   崖下是一条湍急的河流,崖底弥漫着黑色的雾气,汹涌的河水推着我俩向着下游横冲直撞,我终于不再“哇哇”乱叫, 并非我镇定, 也不是吓傻了, 而是怕呛水。   当我再一次忍不住大叫出声的时候,是因为我撞上了白灵的后背, 把鼻子撞得生疼。前面横了棵粗壮的树杆, 白灵借着力让自己停了下来, 却没想到被我追了尾。   我俩狼狈不堪地爬上了岸,我一边揉着自己的鼻子痛得直叫唤,一边累得大口地喘着气,白灵的脸色看起来比我更糟, 他原本粉红晶莹的唇色此刻已白得如纸一般,他叹道:“我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去死也这么难吗?想不到,我竟会是这世上第一个被活活吵死的人。”   我气恼得跳起来:“你还来怪我?我是被谁害成这样的?你说你好好地非要跳什么崖?如今被摔个半死,淹个半死,还破了相······”我越说越伤心,恨不得要嚎啕大哭起来。   白灵被我吵得快要求饶了,只得反过来安慰我:“好了好了,摔个半死淹个半死是事实,至于后面的么,你还真是不用担心,对你那张脸来说,委实看不出有什么损失。”他见我瞪圆了眼睛,忍不住淡笑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你这女子也有些意思,我本欲置你们于死地,如今既然败了,我无话可说,你却反来救我,你难道不怪我之前要杀你们么?”   我却有些答不上话来,只是不忍,便伸了手,在那样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哪由得我去衡量那些怪或不怪,值或不值。我反问着:“你呢?你不怪我戳了你的伤心事,揭了你的伤疤么?方才掉下来若不是你接住我,我恐怕已经摔死了。”   他白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少自做多情,我接住你,只是怕你摔下来砸在我身上,想我妙音白灵一世潇洒,临到了死的时候,总不能是被一个凡人女子砸死的吧。”   我张口结舌,甚是无语。他却突然敛了眉,感伤起来:“看来,这也是天意,上苍待我不薄,竟还送来一个给我陪葬的人。那时听你说得伤心,想来也是你爱的人不爱你吧,与其留在这世上受尽情愁,倒还不如死了痛快。你是个凡人,死了之后还可以重新投胎,再世为人,下辈子找个爱自己的人好好过日子。而我,我这一死,便再无来世,却是永远的寂灭······”   “我呸!”我急着打断了他,“我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去死?还有你,你爱的人不爱你,不爱就算了呗,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了,她不喜欢你,你想想别的开心的事啊,譬如,鲜美的烤鱼,油光水亮的烤鸡,还可以做糖醋鸡翅······”我突然想起他自己就是一只鸟,连忙打住,转了话锋,“还有你不是唱歌很好听吗?应该想想为艺术献身!总之,自杀就不对了!”   他苦笑了一下道:“你以为你还可以活着从这崖下走出去吗?你应该看到了这些黑色的雾气,这雾气中,有剧毒······”说着,他突然低头,丹田运气,从口中吐出一颗闪亮光洁的金色珠子在手中,我仔细一看,却发现那珠子虽然很亮,却已是遍布裂痕,兀自在他洁白的手掌中转了两下,便碎成了七八瓣。   我愣道:“这是······”   “是我的内丹。”吐出了内丹的白灵更是气若游丝,“我知道她痛恨衡芷仙君,一心想杀了他,我为了帮她实现心愿,此番我已在那幻境中注入了我毕生的灵力,倾注越多,则幻境一旦被破,会反噬越大······现在,你明白了,此一战,我本就是赌上了自己的命,杀不了你们,我自己也活不成。对于妖界之人而言,没有内丹,便再聚不了魂魄,也便入不了轮回······”   心中酸楚,面对着一个拼了命要杀我们的人,我竟然恨不起来,却是眼中发酸雾气蒙蒙。他又笑了笑,那面容苍白无华,却于浅笑之中更见凄凉:“或许你说的对,天涯何处无芳草,可是,我再看不到了。只是凭白地连累到你,丢了这一世性命,”他双手一挽,将掌心内的碎珠化作几百年灵力缓缓注入我的体内,他一直笑着对我说,“这是我最后的一点灵力了,全都给你吧,等你到了黄泉路,忘川河,就用这些灵力去贿赂贿赂那鬼差大哥,让他送你下一世去个好人家。千万莫忘了,要喝下孟婆汤,忘了这一世的情殇······我真的,很羡慕你······”   一滴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为了这个曾经要杀我的妖,为了这个将死的妖,为了这个一世情殇的妖,他依然墨发如丝,依然眸光清亮,他曾浅笑温柔,为她牵一世情肠。   我哽咽着最后叫了他一声:“白灵······”然后看着他的身形在我眼前慢慢地越来越淡,最后碎成一抹细沙般的微尘,于天地间消失不见。   白灵死了,空荡荡的崖底更显寂寞冷清。   他死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如他所说,这黑色的雾气是毒气的话,我在这崖底折腾了这半天,也是该毒入肺腑无药可医了。   我运了运气,仿佛并没有什么要死的征兆,倒是体内,白灵送给我的妖力,紫岚姑姑教我修习的魔力,和我原本修炼的仙力,三股灵力交融在一起,在我的体内好不热闹。   既然不死,那便跑吧!我总不能一直呆在这崖底等死,若是能早些离开,或许还能于死前吃上一顿好饭······   有了这份信念的鼓舞,又有了白灵将将送我的这几百年灵力,我的精神好了不少,一路逆流而上,顺着来时的路返回当初掉崖的地方,最后灵力与体力并发,我终于从崖下爬了上来!   爬上来的时候,我突然傻眼了。我明明是从跌落的地方上来的,可是这里,却并不是我离开前的那个地方,没有那一片片的荒草,没有一个个的小土包,没有歪脖树没有乌鸦,更没有仙君和小喵!   此处青草萋萋,翠藤绕枝,蝶飞鸟舞,莺语虫鸣,然而,不远处那个缓缓向我转过身来的女子,却是一身寒气,冷若冰霜。   仍是那般如弱柳扶风的纤纤身姿,仍是那般如娇花照水的清清容颜,乌发及腰,一身浅粉罗裙,如出水芙蓉,花树堆雪。而此时的她,完全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那份温柔娇羞,而是用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厌恶冷冷地看着我。   魔后任翩若的声音如同那极寒之地的冰一般,一开口便让我冷得打了个哆嗦。她说:“你为什么,还不死!”   “啊······”我愣了愣,她是如何知晓我中毒之事的?我茫然答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何还不死······”   她冷着脸,阴沉着说道:“那便让我来帮帮你吧!你早些死了,我也可以过得安心些。”   我大吃了一惊,原来,她是来杀我的!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她与我这才第二次见面,我是如何便与她结下了深仇大恨,让一个尊贵的魔后不辞辛劳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杀我?我陪着笑容说道:“你等等,先冷静冷静······咱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上次见面时,你明明还很友好,还送了我‘盈袖’,非常好闻,我一直随身带着呢······”   说到这儿,我自己也愣了,盈袖那浓郁独特的香味······她见我停了嘴,清秀的脸上不屑地抽笑了一下,我顿时醒悟了!   “原来你初次见面便送我‘盈袖’是有目的的,你当时便已经对我起了杀机么?难怪我总觉得有人跟踪我,那个人,原来是你!还有,为什么我从崖下爬上来会到了这里?是你施了灵力,改了路径!”难怪仙灵和小喵一直没有来找我,也许他们并没有不管我,只是,他们即便下了崖底,也找不到我!   “你说对了一半,错了一半,”翩若说起话来,整个人仍是那样温柔婉约的样子,“我送你‘盈袖’是有目的的,但是我想杀你的心,却不是那时才有!为什么,你丑成这样,狼狈成这样,还要来招惹我的子煊?你若是能在凡间好好地躲着,再不出现,我也不至于后悔,没有早早地杀了你!”   她的话我不是太懂,然而我听明白了一点:原来是醋坛子打翻了!在这种情况下智商下降,说话颠三倒四倒也正常!为了保命,我连忙说道:“你别冲动,听我解释!我与你的子煊清白得很,我绝对没有招惹过他!你见到的那日,我与他最多只是牵了牵手,额······那个也只是他为了带我过殇河。后来我们就只见过一次面,虽然他是半夜三更地来天山找我,然而,我们绝不是偷偷摸摸······你千万不要误会,我可不是那随便的人,所以他对我拉拉扯扯的时候,我还咬了他······”   我再也解释不下去了,因为我看见她那温婉如水的眸子里,眼看着,便要喷出火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再遇银魄思前生   有一个词叫做“绵里藏针”, 用来形容魔后任翩若也许是再合适不过了。她永远端着那副温柔沉静,楚楚可怜的样子,却永远叫人猜不透她藏着怎样的心机。而此时, 不用去猜,她那杀机毕现的眸光已经让我清晰地洞察了当前的局势——再不跑就没命了!   我一路仓皇逃命, 而那任翩若在后面追得优雅从容,她知道我跑不掉, 倒像是在享受猫捉老鼠的乐趣。此间山脉相连, 许多悬崖峭壁,我有时于山峰之间御剑而行,有时于峡谷之中撒跑狂奔,然而每每回头,她总在我身后不远的地方裙衫齐整,发丝不乱地对我浅笑嫣然。   当我再次奔到一处悬崖的边缘, 我彻底烦了, 与其累死, 不如拼了!我回身拔剑,手执向怀, 先声夺人, 向她攻去。她见我突然回身刺出一剑, 也有些意外,正要接招之时,这向怀果然再次怯起阵来。它一靠近任翩若,便吓得自行弯成了一个花卷, 兀自抖个不停,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鸣之声。   任翩若“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想不到你落魄之后变得这样不济,听说,从前也是个只知道玩闹的毛丫头,真不知道子煊他喜欢你什么!”   向怀啊向怀,你真是没用啊!脸都被你丢到家了!我心中正暗自骂个不停,那向怀却似感应到我的腹诽一般,突然一下支楞了起来,挺得直直的。我吓了一跳,正要举剑再次向任翩若刺去,向怀却掉转了方向,拉起我便跑!   向怀此番飞得极快,把我拖得一路踉跄,方勉强跟上它的速度。我死死地抓着它,绝不肯撒手,它是我十五个铜钱买来的,想跑?先还钱!否则门都没有!   任翩若亦是没有想到我会有一把如此有个性的剑,她不甘心地紧追于后,直追到一个满地白骨的地方,她最终却是眼睁睁地,看着向怀朝着悬崖的边缘,直直地冲了过去!向怀,做为一把虽然无能却有些灵性的剑,我满以为它此番是要有些做为的,然而,它却是慌不择路,要拉着我跳崖自尽了吗?我大惊之下还没来得及松手,便被它拽着,再次冲出了崖边,掉了下去!   还有谁能有如此悲催的命运?居然能在一天之内两次意外坠崖!更悲催的是,就在我想要催动灵力停止下坠之时,向怀却再度发力,打断了我那没念完的诀,直接拉着我一头扎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冰潭之中。   我猝不及防地喝了一肚子水,就在我觉得快要被淹死的时候,仿佛是出于本能地念出了一段口诀,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避水诀!我十分讶异地看着自己在潭水之中开始行走自如,这感觉仿佛非常熟悉,好像我原本就应该是一个时常会下水,对避水诀亦是烂熟于心的人。   向怀今日十分反常,我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向怀突然冲下来,并不是因为我心中骂它无能,它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它在寻找着什么对它而言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既已明白了它的用意,便不再抗拒,向怀亦减缓了速度,一边感应试探着,一边向着潭水的最深处靠近。   直到前眼出现一道隐隐的微光闪了几下,向怀突然挣脱了我的手,向着那束光亮疾飞而去! 我紧随其后,跟了上去。原来,在不远的巨石之上竟然赫然挂着一把银光闪闪的宝剑,它比向怀大许多,泛着淡淡的光华,外型清丽,却锋芒逼人,它与向怀彼此呼应着,仿佛在召唤着它的到来。   向怀如见到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急急地贴了上去,我眼前一花,两柄剑竟然合二为一!我上前细看,那宝剑丝毫没有拼凑的痕迹,倒像两柄剑原来便是一体,或者说,向怀,原本便是它缺失的一块碎片,故而才会精巧胆小却又灵气惊人。   我握了那宝剑于手中细看,靠近剑柄的剑身之上刻着两个字——银魄。我于口中轻轻念来,银魄剑似乎能听到我在叫它的名字,再次隐隐地泛了泛光,却比方才光华更盛。我心中一动,一股强烈的熟悉感涌上心来,仿佛握着的并非一把剑,而是一个曾经沙场同赴,生死与共的老朋友。我不禁有些茫然,在自己那段丢失的记忆之中,我是否真的忘记了一些非常重要的人和事!   当我收了银魄,重出冰潭的时候,我发现那任翩若居然还一直在岸边等着我,我欲哭无泪,想要仰天长叹:不想这世上竟会有一块如此美丽的狗皮膏药让我碰上了,甩都甩不掉,简直阴魂不散。   她似乎也终是厌倦了这一路的追赶,她在见到我的那一刻,便突然向着我一扬手,一条长蛇般的白绫不知从哪里飞出,向我绕了过来,一头握在她手中,另一头已经将我绑了个结实。她冷冷地说道:“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了!当年的凶兽没有咬死你,天宫的雷刑没有劈死你,如今你一个凡人之躯,夏河村的妖没有杀了你,崖底的毒气没有毒死你,冰潭的水也没有淹死你······你已经活得够久了!”   我坠了两次崖,落了两次水,被她追了半日,早已是精疲力竭,狼狈不堪。此时被她绑着动不了,索性放弃了挣扎。我听着她的话,不由怔了怔:“你也到过夏河村?我明白了,难怪那碗口粗的树枝会突然折断,是你,你故意把我和小喵的位置曝露给那两个妖,你想借刀杀人!难怪你一路跟着我,却一直不现身,你既想我死,又不愿意担上杀我的罪名,你是怕魔君知道了会怪你,对吧?”   她瞪着我没有回答,然而那清秀那脸上却因为怒火而涨得发红,她眉头紧蹙,眸中寒光毕现,手臂突然用力一带,我被白绫带着高高地扬起,又重重地砸在地上。身上火辣辣的,骨头被摔得“格格”作响,我喉中一腥,嘴角漫出一抹血来。   我笑了笑,我本就打不过她,何况现在,我被她绑着,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是,就是死,我也不让这般阴险的女子好过。我摆出一副无赖的脸皮,故意向她说道:“反正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子煊了,就是想要招惹他,纠缠他,我爱他爱得要死,我就是要纠缠到有一天他也爱我爱得要死······”   不等我说完,任翩若已然再也听不下去了,她银牙一咬,这次当是用了全力,那白绫将我勒得生疼,再一次高高地抛起。我闭了眼,听凭身体于高空中被狠狠地摔下······   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我也没有死。   身上的白绫突然一松,我被卷入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之中,听见任翩若那娇柔的声音无比惊讶地叫了声:“子煊······”我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曾经绑住我的白绫已经碎成了一段一段,飘于空中,落于尘土,便如我眼前的魔后任翩若一般,完全失去了方才的凌厉和神采,她的目光惊讶,凌乱,最后变得无力。在她的面前有一把泛着青光的黑色扇子,正寒光凛凛地抵着她的脖子,扇子的主人,用另一只手将我搂在怀中。我还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魔君凌子煊,他此时的脸上如罩着层寒霜一般,冷得叫人害怕。   任翩若与他对视了片刻,渐渐于慌乱变得平静,即便他眼中流露着杀机,她仍是露出了在他面前一贯的温柔与沉静,就好像那贴着她的玉颈的,并非一件杀人的利器,而只是她夫君的一根手指。   她如娇花一笑,笑容清浅,言语却是不卑不亢,谦然有礼:“子煊,你真的要为了一个外人,亲手杀了自己的魔后吗?魔界中人会如何看,子孙后代会如何想,还请圣君为自己的清誉着想。”   他一身紫袍贵气逼人,春花秋月一般的俊脸绷得紧紧的,娇艳的唇微微一勾,哪怕是在盛怒之下,他的冷笑仍旧充满了无敌的诱惑,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魔后么?我可以立你,也随时可以废了你!”   她亦是冷冷地笑了笑:“圣君如今杀伐决断,果然已是今非昔比了。”   “你记着,自此刻起,你若是再敢对她动什么歪脑筋,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最后那几个字,他说得格外沉重,让人不寒而栗,我果然看见任翩若似乎是默默地打了个寒战,乖乖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子煊亦不再看她,抱起我便走。此刻我是疲惫万分,又到处是伤,靠在他怀中却是十分不安,我抬头向他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带你回宫。”他一边答着,脚下未停。   “回宫?”   “无妄谷,紫煌宫。”他低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桃花眼一瞥之间便已是流光万点,“你还有何要问?”   “有,”我仍自追问,“你带我回你的魔宫去干嘛?”   此番,他却笑得更是妖孽,雌雄难辨的脸上勾魂摄魄,唇如桃瓣,娇艳欲滴:“你不是说爱我爱得要死么?自是给你一个招惹我,纠缠我的机会啊。”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仙女大神,那个【收藏此文章】真的是可以点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紫煌宫里燕分飞   凌子煊不由分说便抱了我要返回魔界紫煌宫去, 我心中不由得惊慌,那任翩若是魔后,我一旦进了魔宫, 岂非是到了她的地盘,若是子煊一个没看住我, 我定然会被她挫骨扬灰;但若是子煊真的看住了我,人家毕竟是夫妻, 我去人家家中搅和, 又算个什么事呢?   于是,我一边挣扎一边叫着:“放我下来······”然而子煊却是充耳不闻,仍是自顾地走着,我又踢又闹,倒让自己浑身的伤都疼了起来。最终,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我只得故技重施, 在他的胳膊上又咬了一口。   他被我咬痛, 手臂一松,我挣脱了出来, 却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摔得我一把老骨头快要断了。他气笑道:“你这女人!你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 敢一而再地对本君动嘴的女人!”说罢,他见我疼得呲牙咧嘴,只得又弯腰想要来扶我。   我不让他扶,一点点向后退着说道:“你别过来!我不要去紫煌宫, 你放我走吧!”   他愣了愣:“你何时变得这样怕我了?”复又轻叹道,“原是我不好,才会让你受了这许多苦,你怕我恼我都是应该,只是无忧,你这一身是伤,也该随我回去上些药,养养伤才好啊。”   我见他一堂堂魔界之主,此时半蹲于我面前软言细语,又是哄又是劝,到底心软了些,出言问道:“可说好了,只是上了药,便让我离开?”   他默了默,终是点了点头。   紫煌宫坐落于无妄谷中,富丽堂皇而又庄重神秘,整个宫宇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紫色云雾之中,大有紫气东来之意。宫宇各处只见琉璃瓦,朱漆门,檀木做梁,水晶做灯,漱玉珠帘,紫金画柱,让我这数年来于天山日日苦修之人一见之下,那张着的嘴便再也合不上。   子煊居于吟霜殿,他便将离他最近的洛玉阁指给我做了寝殿,还派了个乖巧伶俐的婢子雁儿来陪着我。雁儿看起来尚未成年,玉雪粉嫩的圆脸,乌黑的眼睛看起来又精神又机灵。   我两次落水,一路逃命,身上的衣服自然是又脏又皱,脸上也尽是倦容,雁儿不待我说什么,便已手脚麻利地为我备了浴桶热水,又为我备下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我沐浴之后,懒懒地躺在床上,等雁儿为我上好药时,我早已睡得香沉,于梦中会周公去了。   醒来时我细细环视了一下,屋内陈设精致,一应摆件皆是珠光宝气,华美绝伦,墙上字画古色古香,矮几上有翡翠盘,碧玉觞,琉璃瓶,奇花异果散发着淡淡清香,琥珀酒配金足樽。   我不见雁儿也没有叫她,自行梳洗更衣便出了房门。门外不远有一后园,园中有花树异草齐齐绽放,煞是艳丽夺目,旁边池水环绕,浮萍碧绿。顺着池边蜿蜒而行,走了没多远,便见前方一个凉亭,亭中一男一女正在说话,男子紫袍加身,女子粉裙及地,正是子煊和翩若。   我闪身躲在一棵树后,心中自觉唐突,这一大早的,我便在人家院中偷听人家夫妻说话,他俩也是,夫妻之间说话哪里不好说,非要在这后园凉亭中秀恩爱么?   他俩却并非在秀恩爱,他们之间的感觉冰冻三尺,已非一日之寒。那寒气随着他们的对话蔓延开来,让我虽远远地站着,仍然能清楚地感觉到。   任翩若的语气仍是那般淡淡的温柔:“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对吗?你为什么当时不说也不问,这些日子以来,看着我像个傻子······”   “恐怕,我在你的眼中,更像个傻子吧?”子煊秀目一挑,“我的贤后,你到底还瞒了我多少事?每日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温柔痴情的妻子,背着自己的夫君,却是这般的辣手无情!”   她嗤笑了一下:“为什么,我们自幼相识,你却从来不曾真的认识我,从来分不清我何时是真的,何时是假的······而她呢,纵然她变得面目全非,你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子煊说道:“其实,也并非是我一眼认出她来,我那时见到她的样貌身材和说话的语气时,只是有几分疑心。让我加重怀疑的有两件事:其一,你或许不知,当年我与她一别之时,我的袍袖上沾染了她的血。后来我便以其血为魂种下了落英谷前那几株红梅,而那红梅正是落英谷结界的阵眼所在,那日她毫发无伤便破了我设下的结界,到了殇河边,让我甚是诧异,如今想来,当是那红梅花魂感应到了她,故而为她放了行。”   他这一番话,听得我又惊又疑,他口中所说的那人,倒极像是在说我,我果然忘了许多人许多事,原来当初,他并非与我一见如故,我与他,确是故人重逢。   又听他缓缓说道:“这第二件让我猜到她身份的事情,便是她的脉息。”说到这里,他语气之间变得有些沉重,“翩若,我是魔界的圣君,我怎么会看不出那是魔界禁术——悲歌吟!你告诉我,这禁术除了魔界护法,还有何人能够学到?”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然而任翩若在听到“悲歌吟”那三个字后,仿佛被一把大锤子狠狠地砸了一下,她怔了许久,才凄然一笑:“原来,你那时便猜到是我了!子煊,你心中定是恨透了我吧?你当日为何不问我?”   子煊淡淡说道:“问,你会对我说实话吗?我们自幼一同长大,我自然知道你九曲心肠,心思缜密,若真的是她,你自然会替我找到她。你是我的魔后,你赠她盈袖之时,她不明白,我怎会不明白?”   原来当初她赠我盈袖之时,他便已猜到了她的用意,难怪当时,他笑得那般古怪。我自嘲地笑了笑,三人一台戏,竟只有我一个傻子。他早知她对我心怀叵测,却不提醒我防备,只是因为他想借她之手来证实我是他要找的人,我若是那人便罢,若不是,恐怕她便是真的杀了我,他也不会现身。   翩若笑容清婉:“子煊有如此心机,当真已非当年的子煊了,也不枉我,陪在你身边这些年,助你上位登基,稳固帝业。”她叹了叹,“我并不后悔,我倒是应该早些便杀了她,一了百了。你怪我辣手无情,却不知,我全都是为了你。”   “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的后位?”   他的冷漠再一次刺痛了她,她的声音柔婉却无边的凄凉:“你何曾真正把我当成你的魔后?多少年了,你又何有曾半分将我放在心上?”说罢,她提裙而去,纤纤身影于如烟柳絮之下显得悲凉而寂寞,她走得很慢,却娉娉婷婷,仪态万千,纵是失意,却从不失态。   我正自思忖着若是此时离开,他会不会发现我,却听见雁儿一路叫着:“无忧姑娘!”向这边跑了过来。我暗暗叫苦,冲着她又是做手势,又是挤眉弄眼,折腾了半天,我也不知道雁儿到底有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因为,她直接跪在了地上,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张明媚妖娆得雌雄难辨的俊脸。   我尴尬地揉了揉方才挤弄的眼睛,干笑道:“呵呵,那个,一早上赏花,赏花,结果沙子掉眼睛里了······”   “这样啊,”他一张妖媚的脸就势贴了上来,“我帮你吹吹。”   他的皮肤光滑无瑕,于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华,一双桃花眼让人不敢直视,那双娇艳欲滴的唇已经到了眼前,我慌乱中吓得大叫了一声:“啊,子煊!”他停住不动,只是带着几分戏谑地看着我。   我讪讪地后退几步道:“突然之间就好了,真是奇怪的很哈······”   他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恍惚中,似乎方才那个冷酷如霜,心机深沉的男子,并不是他。他的语气温柔中带着几丝魅惑:“想不到,你这样按捺不住,方才睡醒便跑来招惹我了!”   好吧,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昨日我只当自己是要死了,胡言乱语只为了气一气任翩若,如今没死成,却给了他一个话柄,让他时时拿来揄揶。   我正怄得说不出话来,却听子煊突然话锋一转,对着那一直跪于地上的雁儿说道:“你不好生服侍你的主子,让她一人独自乱跑,倘或有些差池,你是不要命了么?”我很好奇,他的神色转变得那样快,对雁儿的言语之间,他已然完全没有了方才的调笑之色,他只是那个神情威严,高高在上的魔君。   雁儿吓得捣蒜一般地磕着头,连声说着:“奴婢错了,再不敢了!”   子煊又叮嘱了一句:“一步不离地看好你的主子,莫再叫她离了你的视线,如此,方是看住了自己一条小命。”   雁儿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应着,我心中突然一阵寒意,是我太过敏感了吗?子煊他这样说,分明是怕我悄悄溜走,他竟然在用这个毫不相干的小丫头的命,来留住我!   我怔怔地站着,心中思绪有些零乱。子煊却再次习惯般地牵了我的手,不容拒绝地对我说道:“无忧可是在那洛玉阁中呆得烦闷了?我这便带你出去走走。”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花叶世世难相逢   烟波浩渺渡忘川,   奈何桥边茶一碗。   莫道难舍前尘事,   大梦一场过情关。   前眼是波涛滚滚的忘川河,据说, 河中是没有鱼的,有的只是亡者的记忆和执念。奈何桥边坐着一个老阿婆, 她守着她的茶摊子已经不知道有几千几万年了,那小小的茶壶中装着琥珀色的茶汤, 却是永远也倒不完。桥上只有人走过去, 从不见人走回来,奈何桥上叹奈何,前尘往事皆不过是过眼烟云,大梦一场。   此间,便是幽冥司。幽冥司虽然归属于魔界,然而, 却是个三界之中最为特殊的地方, 因为来到这里的, 可能是来转世的人和妖,也可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此地人仙魔妖混杂, 前尘来世交替, 是个看尽世间百态的地方。   在那忘川河畔, 有一大片如火如荼的红色花海,宛如鲜血铺就的地毯,花瓣反卷,如一只只向天祈祷的手掌, 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这,便是彼岸花。   此时,子煊便牵着我,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这片彼岸花海,发着呆。他已经默默地看了很久,直到我渐渐地开始走神,他才开了口:“这些年来,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   “你可曾听过‘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守护着彼岸花的,是两个妖,花妖曼珠,和叶妖沙华。他们千万年地守护着彼岸花,相识相知却永远不能相见相恋,因为,有花时叶已枯,有叶时花已谢,花叶世世难相逢。他们虽然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却永生永世地忍受着痛苦的折磨。”   又是一段凄婉的爱情传说,让我唏嘘不已,然而,我并未明白,他为何要带我来这里,对我说这些。   我问道:“子煊,我们从前是不是认识,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我从前的事吗?”   他的眼中,一如初见时那般的温柔与落漠,皎洁如月的脸上凝着挥不去的愁绪,默了许久,他没有回答,却是反问道:“无忧,若有一日,你知道我曾做过负你之事,你会如何?”   我未曾细想,只是随口答道:“会杀了你。”   他愣了愣,哑然失笑道:“原来这么多年了,你的回答竟还和当初的一样。你虽然变了这样多,变得让我差点认不出你,可是,你却还是那个飞扬洒脱,爱憎分明的你,一点不曾变过。这样的你,让我是爱是忧······”他长叹了口气,“无忧,那从前的事,你既已忘了,便当做没有发生过,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我不知道世上可有能够重新开始的时光,只是从幽冥司回来,我便见到了满满一桌佳肴,怪就怪在,每一样都是极力迎合着我的口味,让我甚是惊讶地发现,子煊与我曾经必然是十分相熟的,他才会对我的喜好如此了然于心。   还有那些草编的蚂蚱,竹子做的蜻蜓,彩面捏的小人,绘着各式飞鸟鱼虫的纸鸢······络绎不绝地被送进了洛玉阁,我看着新鲜喜欢,又总觉得似是十分的眼熟。   子煊在不用处理政务的时候,总是陪着我的。紫煌宫华丽庄重,我们总是在宫中的奇花园里上树,千鲤池边捞鱼,风羽台上放纸鸢······每当此时,他都会很开心,一双桃花眼明亮得像月下的琉璃,他会温柔地问我:“你喜欢吗?”我喜欢,却又不喜欢,那感觉于熟悉之中带着萧索,我看着他绝美的双眸,心中却总是会不安。   最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子煊这堂堂一个魔君,竟然会对着食谱挽起袖子,亲自为我洗手做羹汤。那紫袍玉带,于袅袅炊烟之中显得格外的扎眼,而他那张如花似玉的面庞,此时却笑得格外干净明媚。我见过温柔落漠的他,见过冷酷如霜的他,见过盛气凌人的他,见过勾魂摄魄的他,而我却发现,眼前这个简简单单的他让我觉得最是熟悉亲切。   这世上的时光不可能重来一次,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用加倍的宠爱去弥补那些缺憾的过往,圆一场,不知是谁的旧梦。   子煊虽然待我极好,可是他却限制了我的自由。当初只说为我的伤口上了药,便放我走,可是如今已一住数日,他却就是不肯放了我。我每日里,只能在魔界范围内活动,并且,不论去哪,雁儿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成了一只黄金笼子里的囚鸟。   魔君对我的宠爱已让紫煌宫中人尽皆知,或许连宫外的人也很快知道了,魔君喜欢上了一个凡人女子,同时冷落了他名正言顺的那位魔后。   这日闲着无聊,我便带上雁儿去幽冥司逛逛,这个在普通人看来阴森恐怖的地方,如今倒成了我的散心之所。   忘川河上吹来阵阵凉风,彼岸花仍自开得如火如荼,我和雁儿远远地便看见奈何桥上有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经过孟婆的茶摊时,孟婆总是不苟言笑地递上一碗茶来。看着经过的人们喝着孟婆汤,旁边站着个好脾气的鬼差大哥还连声说着:“慢慢喝,喝够了好上路!”   那鬼差转头看见了我们,他不认得我,却认得我身边的雁儿,一溜小跑着过来,点头哈腰地向着她打着招呼:“这不是宫里的雁儿姑娘吗?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这鬼差可真会说话,雁儿这样小的丫头片子,居然也叫上了老人家。雁儿干咳了一下,说道:“这是我的新主子,无忧姑娘。”   那鬼差一听更是殷勤,立马找了个通风采光皆好的位置,还为我们搬了两把椅子,上了两杯茶。我端起杯子看了看,那茶气味独特,醇郁诱人,却是与寻常的茶香大相径庭。我一边品着茶,一边问道:“未请教鬼差大哥尊姓大名?”   他恭恭敬敬地答道:“姓范,名统。”   我第一口茶便喷在了他的脸上。他被我喷得一愣,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脸,又慌忙用自己的衣袖,和雁儿一起来擦我衣服上的水渍,嘴里惶惶然说道:“是小的不是,这茶可是太烫了?”   我连忙答道:“没有没有。”复又端起杯子送到嘴边。   他见我没有责怪,终于安了些心,嘴里又好心地提醒着:“姑娘慢慢喝,慢慢喝,喝够了好上路······”   第二口再次喷了出来······   雁儿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他复又请罪道:“得罪了得罪了,只因这幽冥司清苦,并无拿得出手的招待,故而小的才去孟婆处讨了两杯茶来款待二位贵客,方才一时紧张,说顺了嘴。”   孟婆的茶······我又喷了!   他这次是吓得一边磕头一边解释:“姑娘放心,此茶虽是孟婆处讨来的,却并不是孟婆汤。孟婆烹茶的手艺同她的名号一样,那是三界闻名的,她烹的茶香味独特,确是好茶,还请姑娘品尝!”   还品尝什么!小小的一杯茶全让我喷完了,喷得我好想哭,我对他说道:“你走开!以后我喝茶的时候你能不能别说话?”   范统果然委屈地闭了嘴,垂手在一边站下,我终于将还没喷完的茶水喝到了一小口,果然好茶!   喝完了茶,我不忍他那委屈的样子,叫了声:“范统啊!”叫得我自己甚是别扭,可他却是立即恭敬地面带微笑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问道:“不知你现在幽冥司任何职啊?”   “小的平日只是打打杂,若是来的人多了,便组织排个队,或给孟婆打个下手。”   看来他是真的很闲,难怪有工夫在这里陪着我闲聊,然而我终是看在他态度殷勤的份上,不好意思太过打击他,只得委婉地说道:“你倒是与我印象里的鬼差很不一样呢。”   “真的么?”他两眼熠熠生辉,一张平庸得丢进人群再找不到的脸上挂着别样的神采,激动地对我说道,“姑娘果然目光如炬,慧眼识珠啊!”   还好茶已经喝完了!天地良心啊,我并没有半点赞他的意思,却是戳中了他的话匣子,他喋喋不休地向我说道:“姑娘有所不知,其实我在调来幽冥司之前确是久经磨炼的。想当年,上任妖王兴兵伐魔,我曾跟随前魔君奔赴战场,大战柏无踪!额······大战柏无踪手下的妖兵。”   我和雁儿听得大出意料,异口同声地问道:“后来呢?”   “后来,后来幸亏我跑得快,活着回来了。”   “什么?你当了逃兵?”   “怎能说得这样难听呢?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若是被当场拿住,万一用我的性命来威胁魔君的安危,那才是因小失大啊!”   我和雁儿面面相觑,皆无言以对。   “那一役之后,小的便被调到了宫里做了个杂役,这才认识了雁儿姐姐。”   我听着他的话,抬头看了看他那张可以让雁儿叫上一声大叔的脸,真不知那声姐姐是如何叫得出来。我问道:“在宫中做杂役也不错,为何又调来了这里?”   他叹了口气:“小的也不明白啊,小的做事那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啊,打扫了三次内堂,只摔破了一个夜光盏,两个琉璃瓶,打扫了三次园子,只弄死了七八株奇香菊,当了五次轿夫,也只把主子摔了一回······”   “够了够了,”果然是个名符其实的主儿,也不知当初为他取名字的是不是亲爹娘,我叹道,“你果然是个能做‘大事’的人,相信你在此地也定能有一番轰轰烈烈的作为的!”   我平日里并未见得有多料事如神,不想今日却是一语成谶! 作者有话要说:  看我这么可怜······就收藏一个吧······   第30章 第三十章火烧幽冥成祸水   我平日里并未见得有多料事如神, 不想今日却是一语成谶!   也怪我平日最爱是烤鱼,那天范统不知从何处弄了几条活蹦乱跳的鲈鱼来,我一见便心中痒痒, 决定亲手烤来大家一起吃。   我熟炼地烤着鱼,雁儿在一边打下手, 范统闻着香味,连口水都流下来了, 他伸手去袖中摸帕子, 却掉出一包白色的粉末。我眼疾手快地抢到了手中,一边问道:“是作料吗?”一边就要往鱼上倒。   范统急得舌头都要打结了:“姑娘,不可······不可啊!这是······是迷药!”   “迷药?”我愣了愣,“你一个鬼差,随身带着迷药想干什么?”   他陪笑道:“实不相瞒,此间时常会遇到些亡者, 对那前尘往事十分放不下, 不是吵吵嚷嚷就是哭哭啼啼, 非闹着要重生,小的无计可施, 这才备些迷药, 需要之时便加上一点在孟婆汤中, 睡上一觉,神清气爽地去转世投胎,也算做件好事。”   我点点头:“倒也有些道理,这一包, 便送予我吧!”说完,强取豪夺似地放入自己怀中。范统苦着脸不敢争辩,只得默认了。   我将先烤熟的一条鱼取下来,三人分了,他俩一边夸赞着“人间美味”,一边大快朵颐。只是那范统吃着鱼仍不忘向我问道:“姑娘要迷药,却是准备下给谁吃?”   我吃着鱼,爽快地答道:“魔君。”   “嗷······”他竟然一惊之下,被鱼刺卡住了。我和雁儿只得上去又是送水又是拍背,折腾了好半天,他才缓过来。   雁儿哭丧着脸道:“姑娘说的可是真的?可别这般吓唬小的们啊!”   我笑殷殷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乖,别怕。我会找个你不在的时候下药,这样他再怎么也怪不到你的头上去。你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不然,我就逃跑,让你丢掉你的小命!”我又指了指范统,“还有你,如今,你算是我的同谋了!”   两人哀嚎一声,双双跌坐在地。   等我好不容易将他二人威胁加安抚妥当,回过头来竟然发现,烤鱼的火不知何时熄了。忘川河上风大,也怪范统寻的这个位置太通风了,我折腾了半天居然都点不燃。   于是,范统便开始一边点火,一边奋力地扇着,不一会儿,火苗倒真的渐渐蹿了起来。我终于领略到“扇阴风点鬼火”的力量,不觉赞了一句:“范统,你真是太威武了!”   就是这一句夸,闯下了大祸。他听了我的夸赞,表现得更加卖力,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喊停的时候,他一扇子把火扇得老高,直接把旁边一棵大树上的枝叶给点着了。火借着风势越烧越大,很快向周围蔓延开来,一发而不可收拾。雁儿胆小,一见这情形,被吓得大叫起来。   这些时日以来,我从紫岚姑姑那里学来的魔界心法已有小成,我连忙以木枝为笔,以地为纸,画了起来。我原本是一心想画条会喷水的龙来救救火的,却不曾想,雁儿在一边叫个不停,直叫得我心慌意乱,竟然误画了一只凤凰,并且,还是一只火凤凰······   那场大火后来到底是扑灭了的,只是扑灭的时候,整个彼岸花海被烧了个精光,孟婆为了救火不知道泼了多少孟婆汤,还有最对不起的,便是那白无常,大火熄灭的时候,白无常已经和黑无常成了一个模样······   范统快要哭倒在地上:“姑娘啊,我这回好像真的干得太大了······”   我宽慰着:“你原本做不出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来,只是因为不慎遇到了我······”话说着,我的眼睛却突然停在了一株青绿欲滴的萝蔓之上,心中甚是诧异。一场大火,将彼岸花海都烧了个精光,为何旁边这棵青萝却没事?我走了过去,只见那松萝长于花海之中,附于一块巨石之上,颜色青翠晶莹,看起来甚有灵性。范统在一边说道:“姑娘果然慧眼,此间从前并无青萝,也不知是几时有的,自有了之后,便四季常青,岁岁葱茏,从不曾见它枯败过。”   我口中轻轻嘀咕着:“倒是件奇事。”   “这还不算奇事,幽冥司中的奇事向来不少,”他指着那三生石说道,“便例如这三生石,相传,若是将心爱之人的名字写于石上,便可于来世再续前缘。然而,却有一女子,经此间往生已有十数回,次次都要在这三生石边徘徊许久,也不写名字,却总是要画上一幅画,才肯投胎转世,世世如此,从无例外。”   我听罢,便以灵力催动,查看那三生石,只见三生石缓缓展开,上密密麻麻写满了亡者的三生之事,和一些名字。待查到他所说的那名女子,果见石上有幅画,画上是一个俊朗男子,龙袍加身,英姿不凡,眉眼间深沉果毅,面容倒似是有些眼熟。我默默记了她这一世投生的位置,想着若是有空,倒是要去看看这是怎样一个女子。   幽冥司一场大火让我一夜成名,次日我便于吟霜殿外听到了子煊与魔界大护法,国丈大人任冬秋的一番争吵。   任冬秋自是振振有词,义愤填膺:“圣君,幽冥司虽是魔界属地,却向来引三界关注,如今一场大火将幽冥司烧得面目全非,实在是有损魔界威名!圣君难道就这样不了了之,对她不做任何惩处吗?”   子煊淡淡一笑道:“一场大火算得了什么?既无伤亡,不过是烧了些花花草草,那彼岸花原是奇花,自有灵性,此番烧了过几日便又会长出来,有何妨碍?况且,护法心中很明白,当年她为了我,曾于仙界闯下怎样的大祸,一场大火简直不值一提。”   任冬秋怒道:“圣君这明摆着是偏袒于她!如今魔界盛传魔君迷恋一凡人女子,而置魔后于不顾,圣君如此做为,可为魔后想过?”   “国丈大人,你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吧!”子煊绷了脸,面露威严之色,“魔后背着我做的那些事,想必国丈大人也尽知吧,时至今日我仍然留着她的后位,将她安置于宫中,已经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任冬秋冷笑道,“翩若一心为圣君着想,可是圣君,这么多年来,你除了给了她一个魔后的名分,你还给了她什么?别人不知,难道我不知道么,这些年你一直拖着,一不肯大婚,二不肯圆房,不就是因为你心中始终惦记着那个女人!”   我心中一惊,原来任翩若这个魔后竟是徒有其名,并无其实的,她于人前从不失仪,想来心中也是苦楚的。   子煊决绝地转了身:“护法还是做好自己份内之事便好,至于本君与魔后的闺中之事,便不劳你操心了。送客。”   我看着任冬秋走出殿来,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之中,忽听得子煊说了一句:“出来吧。”那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我从门后走了出来,对上他的眼睛,一双桃花眼明眸如水,让我看不透里面的波澜。我说:“你还是放我走吧。”   他默了默,目光坚定的说了三个字:“你休想!”   “我在紫煌宫已经呆得够久了,难道你要一直这样把我强留一辈子吗?当日,我与仙君还有小喵分开的时候,他们以为我坠崖了,如今我没死,也该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仙君?”他嘴角噙了一抹邪魅的笑容,向我问道,“如今在你的心中,他已经比我重要了么?”   “我······”我不想激怒他,那样我更走不了,“我只是离开得太久了,想回天山去看看······”   “我不准!”他一字一句,毫无商量的余地。   我又说:“那你告诉我,关于我从前的事,我想知道。还有方才你们的对话,是不是和我有关?”   他目光闪烁,微微地低了头:“我不会告诉你的,此生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我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绝不放手。”   “绝不放手?”我质疑地看着他,问道,“也包括你对我的好,你故意让流言传得人尽皆知,还有雁儿的命,这些全都是你用来留住我的手段吗?”   他没有否认,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复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突然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我被他问得一愣,他却并未等我的回答,他说:“当年,我曾经这样问过你,我对你说,如果你敢不喜欢我,我哪怕是魔兵十万逼上天宫,也要叫天君把你许配给我。”   我怔住,说不出话来。到底是怎样的前尘往事,叫我放下的是他,然而放不下的,也是他!   那日之后,范统因为颇得我的“赏识”被子煊调入了洛玉阁中当差,我知道,他这样做就是故意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如传言中那般对我宠爱有加。而魔君对于幽冥司大火一事的态度,亦使得魔界中关于我的传言更盛。有人说我实在是好福气,以我今日的势头,迟早会再现“烽火戏诸侯”,“红尘一骑妃子笑”那般举世瞩目的无上荣宠。   我从前只知世人口中的“烽火戏诸侯”,“红尘一骑妃子笑”说的是祸水,却不知魔界之人赞人的方式如此独特,亦不知,女人丑到我这个份上,还能有幸当得上祸水。   有些人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用心,也有些人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会用心机,也许子煊两者都有,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做为一个魔君爱人的固有方式,他总是在让我感受到爱的时候,也会同时感受到他透着怎样的霸道和算计。 作者有话要说:  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出一片淡淡的阴影,他复又抬起头来看着你,突然地问道:“你还不收藏吗?”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为谁风露立中宵   月光如洗, 月影朦胧,一弯清月悬于夜色之中,流银泻辉, 风情万种。夜色中的宫宇比日天看起来更加柔和,层层叠叠的飞檐远远地看着, 如鸟儿的翅膀,却注定了永远飞不出这片天。深宫的夜色, 深沉而又冷清, 仿佛倾诉着那权倾天下的繁华背后,不为人知的离合悲欢。   此刻,我正站在梧凰殿前玉阶之上。“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梧凰殿,是魔界中历代魔后的寝殿。我眼前那月辉之下凭栏而立的粉衫女子,便是当今的魔后任翩若。她长裙曳地, 云带束腰, 如意髻上虽是牡丹富贵, 步摇生辉,却难掩她那一脸的落寞和凄婉, 她脸色有些憔悴, 身姿清瘦, 在夜风月色之下看起来楚楚可怜。   我想起那日听到的子煊与她父亲任冬秋的一番对话来,她虽然过得富贵尊荣,却无半点欢愉,不觉为她叹道:“似此星辰非昨夜, 为谁风露立中宵。”   她仍是那样站着,没有转身,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仿佛早知我会来,那语气,熟得像个老朋友,谁能想到数日前,我与她之间还是那般你死我活的局面。   “你既然猜到我会来,那么也一定能猜到我来找你是为了什么吧。”   她笑容清浅,依然是端着那高高在上的仪容:“你想知道从前的事,可是,我又为何要告诉你?”   “我虽然不知道从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我想,子煊不愿意让我知道的事,或许你会愿意,”我顿了顿,试探地问道,“子煊不肯告诉我,是因为怕我怪他,是吗?可是如果告诉了我,真的能让我就此怪他恨他,你是不是会很乐意告诉我?”   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她那张娇花一般的面庞愈见苍白:“云滟飞,你真是自作聪明!我知道,在你和子煊的眼中,我就是个妒妇,我承认,我希望你恨他,希望你马上离开他,但是我所做的一切,的的确确都是为了他。你可知,当年费尽心思让你失去记忆的人,就是我!今日,我又怎会亲口再向你说出一切!”   云滟飞,这是我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我自己的名字。原来,我叫云滟飞,却是由这个最讨厌我,恨不能杀了我的人来告诉我的。我怔了许久,继而怒从心生,我质问着:“你我从前有仇吗?”   “你我从前,素昧平生。”   “那你为何要几次三番的害我!”我难压心中的怒火,枉我初见她时还以为她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子,还以为她赠我“盈袖”是一番好意,“任翩若,你就是个蛇蝎女子!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子煊好,你不过是打着这样的旗号来掩饰你那颗自私的心!你以为你心机深沉,算计了所有你讨厌的人,他便会爱你吗?你醒醒吧!你只会让他越来越讨厌你!”   “我和他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她纤弱的身子在夜风中显得那样单薄,我突然觉得她头上的那支金凤步摇显得那样沉重,似乎压得她单薄的身体有些抬不起头来,她忽而声音变得有些恍惚,轻声地说着,“我做过的事,我从来不曾后悔过,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从一开始便是个又丑又笨的女子,或许,他有一天会真心地爱上我。”   我的怒气因为她这些话突然之间淡了许多,我叹了一下:“原本我只觉得你坐在这个冰冷的后位上很可怜,如今看来,你亦很可悲。我如今已经是又丑又笨,你还要希望什么?要希望子煊的脑子坏了,才会爱上你吗?”   她狠狠地看了看我,冷冷地说道:“我与子煊的事,你不会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要我告诉你从前的事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听好了!你觉得我可怜可悲是吗?其实,你自己是个更不堪的女人!你为了一个利用你的男人,背弃了自己的未婚夫。你曾经做下的事,违背父母违背仙界,更让你的未婚夫在三界之中抬不起头来,沦为世人口中的笑柄!你若是想起往事,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   我来找她,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她不会对我说出什么好话来,我以为她会拼命地打击我,让我恨透了子煊,然后离开他。可是我没有想到,我只猜对了一半,她确实是拼命地打击我,可是她说的事却与子煊无关。   她看着我愣在那里没有说话,复又说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么?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当年仙界天君一道赐婚的圣旨,将蓬莱公主云滟飞许配给了衡芷仙君楚离慕,三界之中谁人不知!”   我心头一痛,原来,我的未婚夫是仙君!难道,我真的曾经负过他吗?我心中思绪一片零乱,往事种种纷至沓来。   犹记得清辉月下,他千杯醉饮,一幅丹青忆故人,他对我说,那是他的未婚妻;   犹记得潺潺河边,他相看无言,几番天涯寻不见,他问过我,你究竟是谁?   他为何要带我去蓬莱,他不顾生死跳进凛天罩中又是为了赌什么?原来他与子煊都知道我是谁,可是他们都选择了沉默,子煊是怕我会怪他,那么仙君呢,他是不是怕我知道了真相会羞愤自杀?   每想到一点,我的心便向下跌几分,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把仙君看得如师尊一般重要,而这个被我看得如此重要的人,这个我最不想去伤害的人,这个如霁月清风一般的人,原来早就被我伤过负过了!   翩若见我久久地不说话,也沉默了许久,最终掏出一个小小的金镶玉的牌子交给我,说:“你找到机会就走吧!这是出宫的令牌。”   我接过令牌收好,思绪终于被她拉了回来。   她冷冷地说道:“你应当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知道,”我淡淡地答道,“我离开紫煌宫,离开子煊的身边,你才好杀我。如此,我也就不用表达谢意了,果真能逃得出去的话,我在宫外等着你来杀我。”   她柔婉地笑了笑,又成了那个绵里藏针的女子:“可见,你虽然丑了,却并不笨。有一个不笨的对手,也不知幸或不幸。”   转身离开梧凰宫,我一边叫上守在门口的雁儿,一边丢下一句话:“我从不曾将你当做对手,你只是自己不放过自己。”   从这一天起,我开始专心谋划给子煊下迷药的事。我想过了,我必须在单独和子煊相处的时候把他迷晕,然后凭着翩若给我的令牌出宫。这样才不会连累雁儿,也省了万一和子煊打起来,我打不过他。   这日,子煊过来陪我吃饭,桌上一碗元子粉丝汤看起来甚是不错,我特意为他也盛了一碗。然后,我突然一手指天说道:“快看,天上有灰鸡!”另一手快速地把迷药倒进了他面前的汤碗中。子煊一脸错愕地看着我,我突然反应过来,寝殿之中是看不到天的!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低头喝汤,还没忘了对子煊说道:“今日这汤十分美味,子煊快尝尝。”   “是么?”子煊红唇一勾,笑了笑,“既然无忧喜欢,那就多吃点。”说着拿起勺来,将他碗中的元子舀了几个放入我的碗中。   我傻了,好好的一碗汤,就这样让他给毁了!我心中暗想着,若是早知道他要把他的迷药元子放进我的碗里,我刚才真是应该趁着还能喝时,多喝几口。子煊见我不动,以为还不够,顺势将他那一整碗都倒进了我的碗中。我欲哭无泪,整餐饭都再没去碰那碗元子汤。   第二次,我事先便将迷药放进了他的茶杯里,亲手为他送进了书房里。送进去的时候,他正在写字,我一不小心便撞倒了桌上的烛火,桌上的纸眼看要燃了起来,子煊眼疾手快地抓起茶杯一泼,当即把火浇灭了。   他见我呆呆地看着不说话,又迷人地笑了笑说:“幽冥司那样大的火都放了,这点小火便将你吓傻了么?”   我再次欲哭无泪,我的迷药快不够了。   后来范统邀功似地对我说:“幸亏我买的迷药又便宜份量又多,不然按你这个用法,早就不够了。”   第三次,我心事重重地吃着饭,子煊见我闷闷不乐,突然向我说道:“在这紫煌宫里好吃好喝的,你为何还总要想着逃跑呢?”   我吓得一口饭没咽下去,噎住了。   子煊一边抚着我的背,一边顺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喂我喝了几口水。喝完我突然反应过来——那杯水里被我自己下了药。   我的最后那点迷药终于没浪费,被我自己给吃了。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悲催地问雁儿:“我睡了几个时辰?”   雁儿答道:“一刻钟。”   “什么?才一刻钟?”我咆哮着叫来了范统,我问他:“你这是什么见鬼的迷药?”   他委屈地说道:“我本来就是鬼······这迷药又便宜份量又多······”   “所以是假药?”我终于觉醒了!范统啊,你就不能为你的名字争口气吗?幸亏我的下药计划没成功,不然,我还没有跑出宫,子煊便已经醒了。   说起来都是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卖我包迷药吧! 作者大大:没有。 无忧:你不是开青天药庐的吗? 作者大大:嗯,但是断货了。 无忧:我刚刚才看了你的淘宝店,显示有库存! 作者大大:零食吃完了,刚才有点饿,所以我刚刚把它吃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道是无晴却有晴   下迷药的计划彻底没指望了, 我决定还是撒开腿直接跑路算了。   刚好这天是个机会,我听雁儿说,子煊这会儿正在会客, 应该一时半会儿是顾不上我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跑之前, 我叫了雁儿和范统两人各拿一根棍子,相互敲了一下, 然后看着他俩都晕倒在地, 这样就不怕被我牵连了。晕了之后我才想起来,好像子煊并没有说过如果我逃跑会把范统怎样的话,不过算了,他反正都已经晕了。   也怪我事先没有打听一下,子煊在哪座大殿中会客,好巧不巧, 我就在出宫必经的一座大殿前远远地便迎面看见了子煊。走投无路之下, 我一“哧溜”便上了房。原来紫煌宫中的守卫如此严密, 我此时方发现,原来房顶和空中也有影卫, 我左躲右闪, 最后挂在了一处斜檐之上。檐上长了些青苔, 滑滑溜溜的,我很快便扒不住了。我低了头向下一看,不觉大吃一惊,子煊正站在下面, 仰着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看着好戏呢,一双桃花眼中憋着的神情几分是气几分是笑。   这一惊不小,我手上一松,便“哇哇”大叫着掉了下来。子煊上前一步,轻盈盈地便将我接在了怀里。他身后有淡淡的阳光,我笼罩在他的怀抱之中,他身上清淡的味道甘冽地飘入了我的鼻子里。   逃跑居然正跑到了他怀里,我结结巴巴地说道:“子煊······好巧······你不是在会客的吗?”   他一双媚眼微微上挑,在淡淡的日光下面若桃花,他似有些慵懒不羁地答道:“我要会的客人那不是来了吗?”   我偏头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前方翩然走来一人,眉目如画,墨发素衣,竟然会是仙君。当他看到我们的时候,脸色微变,面色有些难看,眸中如星光乍碎。我猛然反省,方才我一时慌张,此时我的手还勾在子煊的脖子上,整个人还挂在他的怀里。   我连忙从子煊的怀中挣脱,子煊却是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向着仙君走去。他带笑言道:“不知今日仙界衡芷仙君大驾光临我这紫煌宫,却是有何指教啊?”   仙君目光略往我这边瞥了一下,铁着脸说道:“闲话少说,我是来带她走的,既然她在这里,也省了许多麻烦。”   子煊轻笑了一下:“紫煌宫是什么地方?仙君竟然这般任性,说要领人便要领人么?你凭什么?”   “我凭什么你自然知道!”仙君再次霸气地看了我一眼,“她必须跟我走!”   子煊默了默:“原来,你也确定了。既然如此,为何不看住她,还会让她再一次离开你的视线?”   仙君眼中似有惊讶,又转瞬即逝:“看来你也确定了,那便不必多说了,你是痛快放人,还是要我硬抢?”   “笑话,我还会怕了你不成吗?”   看来,又要打起来,他俩倒果然是见一次打一次,没完没了。   就在他俩打得欢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在咬我的裙子,我低头一看,不禁眉开眼笑起来,那白白胖胖,毛绒绒,圆鼓鼓的肥猫,不是小喵是谁!这许久不见了,我一边叫着“小喵”,一边弯下腰去捧住他白色的油光顺滑的大脑袋来,一顿蹂躏。   小喵不满地避开我的“魔爪”,一本正经地用力甩了甩他的头,把被我揉乱的白毛整理了一下,突然回头咬住我的裙角,刁住就跑。我想起来了,我不是来逃跑的吗?可巧遇到了我强大的助力团,原来仙君和小喵用的是声东击西啊。   我必须承认,小喵的真身是一个灵活的胖猫,它拖着我一路向宫门跑去,我手执翩若给我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出了宫门后,小喵幻化出人身来,我俩又御剑而行,一直飞到一个镇子上,小喵才带着我落下来。小喵见到了我的银魄剑,羡慕不已,他伸了手想来摸一摸,不想那剑却极有灵性,一感觉到妖气便放出凛凛寒光,吓得小喵讪讪地收了手。   我们一边在街上闲逛,一边等着仙君。我向小喵问道:“你们怎知去紫煌宫中寻我?”   小喵撇了撇嘴道:“你一把火烧了幽冥司,干下这样大事,如今在魔界是大名鼎鼎,谁人不知啊?似你这般的女子,那魔君想要偷偷地金屋藏娇倒还不是件易事呢!若是我们再去得迟了,你是不是就成了他的爱妃了?”   “什么金屋藏娇!什么爱妃!”我叫道,“我与那魔君清清白白,半点关系没有的!”我看着他那十分不爽的小眼神,试探着问了句:“你信吗?”   果然,他摇摇头。   我又试探着问了句:“那你觉得,仙君他信吗?”   他再次摇了摇头。   用什么来拯救我郁闷而愁苦的心啊!我一偏头正看见了一个卖冰糖葫芦的,我用手肘撞了一下小喵:“去买两串冰糖葫芦。”   他看了看,说道:“我不用了,我不爱吃冰糖葫芦的。”   我烦闷地说道:“没说给你吃,两串都是我吃的!”他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去了。   我吃着冰糖葫芦,终于等来了仙君。这些日子没见,方才在紫煌宫中也没顾得上好好跟他打个招呼,此时我远远地看着他过来,衣袂如飞,眉目如画,连忙跑上去叫了声:“仙君!”   仙君没有应我,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便直直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他绷着脸,身上冷淡地带着寒意。   我不甘心,又跟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左臂,一丝轻不可闻的抽气声传来,我感觉到他的胳膊被我抓住的时候抖了一下。我心中一惊,低下头来,他雪白的衣袖上竟然有几丝血迹,我急急地向他问道:“你受伤了?是刚才和子煊打架受的伤么?”   他未回答我,却是盯着我的眼睛说道:“你的子煊伤得更厉害些,你可要再回那紫煌宫去看看他?”   哦,仙君在生气。   他自说完,仍是不理我,转身又继续向前走了,直当身边没我这个人。我和小喵跟着他进了一家客栈,今晚,我们便在此歇脚。   我们进得堂去,在一张桌边坐下。我又再看了看仙君毫无表情的脸,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其实,我真的不是想要一直住在那紫煌宫的,只是子煊他不让我走······”   “哦?”仙君倒是淡淡地开了腔,“他倒是如何不让你走的?是威胁,还是诱惑?”   我一本正经地回答:“二者皆有。”   仙君浓眉一挑,嘴角噙着一抹不羁的笑容道:“那他是如何威胁,又是如何诱惑你的啊?”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得小喵替我答了一句:“定是用美色!”   仙君再次寒着脸,不说话了,我用凌厉的目光向小喵横扫过去,他什么时候说话不好,非要在这个时候来神补刀!然而,目光扫过去,却看到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就在我和仙君说话这一会儿工夫,小喵居然点了这么多菜!   仙君只喝了几口茶,便起身说道:“你们吃吧,我先回房了。”   我也没有胃口,我又想起翩若对我说的那些话,当初我便对不起他,如今又惹他生了气,他怕是再也不想理我了。最要命的是,从前的事我自己并不记得,连个解释的余地都没有,我想知道从前的事,可是又自觉没脸去问他。   思前想后的,一眼瞥见小喵独自一人正吃得酣畅淋漓,我闷声道:“仙君生气了,我该怎么办?”   小喵一边吃得满嘴流油,一边吐词不清地说道:“也难怪他生气,他冒着毒气到崖下去寻你未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结果你竟然在那个魔君身边过得逍遥快活,就连我们赶去救你,还看到那样郎情妾意的一幕。别说他生气,其实我也相当地生气!老大,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上那个魔君?”   我郁闷地反问:“你生气为什么还这么好的胃口?”   他愣了愣道:“想这世间也唯有美食方可抚慰我此时痛苦的心情了······难道借肉消愁,这也不准么?”   我横了他一眼,起身离开:“你多吃点!”   客栈虽然地处镇上最繁华的路段,客栈的后面倒有一块十分清雅幽静的园子,园子里还种着几株红梅,于夜风中飘送着淡淡的梅香,清婉悠长,触人情肠。   我站在仙君的房门前徘徊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以送金创药为借口,去仙君的房中看看他,顺便再解释解释今日的误会。但是,到底是应该先道歉还是先卖萌呢?这是个问题!   我想了许久,不由得有些自嘲,前几天我还在叹那任翩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才没几天工夫,便轮到了我自己。我咬咬牙,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鼓起莫大的勇气,推门!   没想到,门自己打开了,我收势不住,直接趴在了地上,正在拉门的仙君愣愣地看着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有些狼狈地爬起来,摸了摸身上,原来还有更狼狈的事——金创药忘带了!我转头干笑着:“呵呵,那个,······走错门了。”   仙君“哦”了一声,什么都没再说,在我走出来之后,直接在我身后关上了门,我心中顿时抓狂!又是委屈又是着急,仙君就是存心的,我傻,他也傻吗?看不出来我不是走错门的吗?   我一激动,又再次把心一横,转身推门!仙君看了看我,淡淡地问了一句:“这么快又走错门了?”   我气势汹汹地往桌边一坐,强硬地答道:“没走错!······我的房间太小了,我就喜欢你这间!”   仙君倒是没和我争辩,瞥了我一眼,再次“哦”了一声,这次,他自己默默地出了房,从外面帮我带上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应该先道歉还是先卖萌呢?在线急等! 喜欢就收藏一个呗~~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星光一醉画蝶舞   仙君竟然把我一个人留在房中, 他独自离开了,连解释的机会都没给我,我当真郁闷得想哭。   坐了片刻, 发了一会儿呆,正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时候, 我瞟眼看见桌上有一个白色的瓶子。我认得,那是仙君的星光醉。那次在天山中烤鱼时, 我向他要过, 他不给,今日我反正也闲来无事,他又不肯听我解释,我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打定了主意,我拿过酒瓶, 一拔开瓶盖, 便见到瓶中液体如当初那般流光溢彩, 醇馥幽郁,一时间, 整个房间都飘荡着诱人的酒香。   我对着嘴喝了一口, 才想起仙君好像也是这样喝的, 是他喝过的瓶子,他喝过的酒······也不知是那酒果然太厉害,还是因着我的胡思乱想,脸上居然这么快便有些发热起来。   我一口气又竖了几口, 便听见窗外有高山流水般的琴声传来,幽音萦回,韵致清远,飘渺缠绵,似风回水转,又似耳语呢喃。我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仙君的琴声,多少年来,我已经记不清听过多少次他的琴声,断然不会听错。原来他撇下我,去后院中弹琴了。   我带着几分迷蒙的酒气,想像着他在那红梅树下,素衣扶琴的样子,想想便又多了几分沉醉。花瓣如雨飘下之时,会落在他雪白的衣袖之上吧,或许,也会悄然抚过他那如画的眉目,不知又会看痴了多少回眸的女子,曲高和寡,再回眸也不过一场水月镜花。   又喝了几口,方发觉原来好酒喝多了也是这般辣喉的,脑中那唯美的画图又似觉得仿佛还缺了些什么。寻了纸笔,运起灵力,借了酒意一挥而就,一只蝴蝶便从纸上翩飞而出。我不停地画,一直画到抬眼看时,满屋子飞满了蝴蝶。原来醉酒时作画,竟会比平时画得都要好!   我丢了笔,满意地听着那隐隐约约,宛如天籁的琴音,看着这一屋子灵动轻盈的蝴蝶,跟着感觉旋身舞袖,我仿佛天生便是善舞的。只是此时头脑有些迷糊,脚步有些蹒跚,左一旋,打砸了一个茶壶,右一转,撞倒了一个木凳,我一直追着那些或雍容或轻巧的蝴蝶起舞,直到满屋狼籍。   琴声不知道是何时停的,当我再一次猛然旋身的时候,我突然撞进了一个白衣如雪,芝兰玉树的怀抱。轻轻地抬了头,我怎么也想不起,我除了画蝴蝶,几时还画了人,而且,还把这个人画得这样像仙君。难道喝了酒这般的神奇,不仅画动物特别传神,连画人也如此栩栩如生!   我呢喃着问道:“你也是我画出来的么?”   他似是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既然是我画出来的,那么便让我抱一抱吧。我毫不客气地靠过去,双臂一环,将他抱了个结结实实。他的身体微微地僵了一下,却是任由我抱着没有动。虽然是画出来的人,却也是温暖而柔软,怀抱里还有我熟悉的淡香。我把脸埋在他怀里,片刻才抬起头来看他,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一双耀眼的黑眸,里面似有星光点点,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上泛着晶莹的光,那样鲜艳欲滴,仿佛在诱惑着我一点点向他靠近······   就在即将贴上去的时候,我突然停了下来,如仙君那般霁月清风的天宫谪仙,即便是画出来的,我也不该这样乱来!惊觉着向后一退,这一屋狼籍的地上也不知道被我踩着个什么,我脚下一个踉跄,直直地向后正倒在了床上,倒下的时候,我的手仍自没有松开,直把面前的人拉着,一起倒在了床上。   我就这样靠在了他温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迷蒙中只感觉冰凉的指尖轻轻地在我的脸上和发间滑过,我最后迷迷糊糊的说了一句:“你到底,还要气我多久······”   喝十次醉倒九次,这酒量也是没谁了。我揉了揉宿醉朦胧的头,慵懒地睁开眼睛,一睁眼便大惊失色地发现,床前的桌边居然坐着个男子,让我情不自禁地叫大了一声。   我的叫声出其不意地将那男子吓了一跳,他转过头来,眉目清朗,神色淡然,手上拿着本书,竟然是仙君。他只淡淡地说了句:“你醒了。”   我开口问道:“一大早上的,你为何在我房中?”   他抽了抽嘴角:“其一,此时已近晌午,并不是什么一大早上了;其二,这里是我的房间!”   啊,我想起来了,昨晚我是在仙君的房中等他的,后来喝了星光醉,再后来的事,已经记得不真切了。仙君见我发呆,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向外走去,口中说道:“我去叫厨房给你送些吃的来。”   我愣了愣,仙君开始和我说话了?哈哈,他开始搭理我了!我心情大好,立刻起了身。   洗漱时,我隐隐听见几个住宿之人在屋外的走道上说话,其中一人说道:“此处往东五里,有个村子名叫红瀛,每年此时红梅盛开,远看宛如花海,此村故此得名,今日无事,我等不如前往赏梅,倒也是件风雅之事。”   另几人应道:“如此甚好,我等同去。······”   听着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我默念着:“红瀛村······”心中却是一动。   厨房很快便给我送了些热腾腾的馒头、白米粥和两热两凉四个小菜,我一边吃着一边问仙君:“怎么没看见小喵?”   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叹气道:“他闹了大半夜才睡下,一时半会儿怕是起不来床的。”   我愣道:“那么巧,他也喝多了?”   “他是吃多了,不消化,昨天半夜里还看见他在后院中消食呢。”   我:“······”   吃饱喝足,我作出一副有事相求的可怜状,向仙君说道:“反正小喵这会儿也没起来,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今日,你便陪我去个地方吧。”   仙君看我一眼,有些疑惑地问道:“去哪里?去做什么?”   我笑了笑:“向东五里,红瀛村。去看一个姑娘。”   “好奇害死猫!”仙君有些不屑地说道,“上次凑热闹,要去看花魁,结果遇上这一连串的事情,如今才消停了,又要去看什么姑娘。你自己便是个姑娘,要看回房照镜子去!”   我撅了撅嘴,心中想着,上次看花魁,虽说他是为了捉妖,倒也着实没少看,看得比我还要认真仔细些,至今想来还心中发酸。心中虽这样想着,口中却仍然不住地央求道:“猫不是还睡着呢吗,有你在,想来好奇也害不死我的,你便陪我走这一遭吧!去吧去吧······”   最终,我神清气爽地走出客栈,沐浴在金色温暖的阳光下,笑殷殷地回头,后面跟着个虽是一脸不情愿,却风姿绝世,墨发素衣的男子。   红瀛村,是个古朴的小村庄,阡陌曲径,苍苍古槐。此是红梅正艳的季节,微风拂来,漫天花雨,看起来倒如离人的点点相思泪。子规啼不尽,满目桑梓青,我们漫步在这乡野田间,我一回眸,便瞧见身后的仙君,眸眼如墨,发丝随风,于这淡墨风景中自然入画。   若不是一心想要见一见那生生世世于三生石上作画的女子,我倒真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与他在这秀美如诗的阡陌之外,寻一方灿烂的红梅,于这平凡人间结庐赏花。   我记得她投生的位置,因此很快便找到了她。那女子此生便转世在红瀛村中一个普通的农户家中,几间简朴的屋子,生身父母看起来勤劳忠厚,我们去的时候,那女子正在自家小院中收拾着一盆红梅的花瓣,准备做梅花饼。   她穿着朴素的布衣,乌黑的秀发简单地用一条丝带系着,几丝秀发淘气地垂落双肩,将弹指可破的肌肤衬得更加白皙晶莹,脸上未施粉黛,却清新动人。她娘有时会在房中对她说几句话,她偶尔浅浅一笑,便露出个醉人的梨涡来,灵动了一个芳菲的季节。   我们远远地望着,我一时也看不出她到底有何不同,只是那日在幽冥司中,我看了她在三生石上的画,便知她某一世定然不是个平凡的女子,也一定有一个深藏于心间,令她生生世世耿耿于怀的故事。那三生石凡人的亡魂是无力查看的,要想查看时需要报于幽冥司中专管三生石的鬼差方得查看。只有那些死后还带着灵力的亡者,方可自行查看三生石。   我偏头看了看仙君,他正看着那院中的女子发着愣,他眉间微蹙,像是若有所思。我不解,怎的说不来的也是他,来了以后看得比我还仔细的又是他!   我正自想着,忽见旁边树影一晃,一个黑衣身形虽是一闪而过,然而到底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我心中暗忖着,莫不是有人要加害这女子?既然来了,怎能不管!   我无暇多想,闪身向那身形追去,手臂一伸,已是银魄出鞘······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女子是谁? 欢迎收藏! 不喜勿喷!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此情可待成追忆   我长剑所指, 然而面前那黑衣男子却并无半分的慌乱,挺拔的身姿缓缓转过头来,英姿不凡, 眉眼间深沉果毅,眸光内敛, 沉稳却自带一身贵气。   在我暗暗吃惊之时,身后仙君已恭敬地唤了声:“二哥。方才我正奇怪这女子似是有些熟悉, 想来, 她便是妖娆的转世吧。二哥果然是长情之人,至今仍是放不下她。”   不错,眼前男子,正是会审鼠妖那日我曾见过的天宫二殿下楚玄,我亦认出,他便是那女子绘于三生石上之人, 原来, 她叫妖娆。   我们三人寻了个僻静的地方, 远远地仍然可以望见妖娆家的院子,却又不被人打扰。楚玄抬手捏了个诀, 这荒野之地, 梅林之中, 便多出一张石桌,三个石凳。他又掏出一壶酒来,向我问了句:“喝点吗?”   我方要说“好”,复又想起昨晚我才刚刚醉了一场, 将仙君的屋子弄得乱七八糟。果然,仙君也正觑着我,露着个似笑非笑,意味深长的表情。我讪讪地说道:“还是不喝了。”   楚玄看看他,又看看我,亦是笑得有些意味深长。他说了声:“也罢。”便又掏出个紫色琉璃瓶来,放在我面前,说道:“近日无事,便在此间收了些红梅之间的露水,以北极寒冰烹成一瓶冷香露,你便尝尝吧。”   他放了三个杯子在桌上,仙君便与他喝起酒来,我倒了些冷香露在杯里,那液体竟是浅浅的粉色,仿佛是红梅落下的泪水。尝了一口,初时似没什么味道,继而缕缕梅香在舌尖蔓延开来,久久萦绕,实在妙不可言。我忍不住赞了声:“真好!”   仙君看了看我陶醉的样子,向楚玄问道:“二哥几时变得如此风雅了?喝水也要用梅花上的露珠来烹,莫不是常常在此间逗留?”   楚玄苦笑了一下:“其实,来了又如何,不来又如何,如今她的生生世世早已无我无关了,我来了,也不过是看一看她过得好不好,我若是忙了不得空来,她也会照样过她的人生,婚丧嫁娶,花落人亡,过了一世又一世······”   “二殿下,”我想了想,仍是有些冒昧地开了口,“无忧很想知道,你与妖娆之间,曾经有一段怎样的过往。”   我看了看他,一身玄色袍服让他看起来沉稳而内敛,此时,却掩不住他眉宇之间那一抹挥之不去的愁绪,数万年了,妖娆已过了十世,可他们彼此又何尝放下了对方。   “是无忧冒昧,问及了二殿下的伤心事,二殿下不必为难。”   “无妨,”他淡淡地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再深的爱恨情仇也早就看开了,没有什么不能提及的往事。”   楚玄本是天君的次子,其母从来不得宠,后宫之中天后霸道强势。眼看着宫中稍微得宠些的妃子都无缘无故地倒了霉,天君的长子楚皓也是自幼多病多灾,为保楚玄能够平安长大,在他还小的时候,其母便以历练为由,狠着心奏请天君将他送去了昆仑修行。   楚玄成年之后,天君因为长子楚皓体弱,三子楚瑜又资质太差,完全是稀泥扶不上墙,便欲招次子楚玄回天宫来。天后多次推阻,最后提出楚玄回天宫之前需得先去凡间历个劫。   楚玄在凡间那一世,是郑国的三殿下孟禹泓,文武双全,才华出众,其母德妃倍受帝王宠爱,却佳人早逝,郑国国君对其追思不已,故而,孟禹泓虽一非长子,二非嫡子,却被执意立为了太子。   孟禹泓少年便被立为储君,又失了母亲为他撑腰,朝堂之上,后宫之中,多少双眼睛都盯着他,一言一行必为表率,倘若稍有差池便会引来诸多非议。   二月春寒料峭时,别家的孩子还围在火炉边取暖,太子府的后园中已有个黑袍玉带的少年在晨起练剑;   四月春光明媚时,别家的孩子都在郊外骑马踏青,太子府中的读书声却日日不曾间断过;   七月骄阳似火,别家的孩子都躲在树荫下吃着冰镇梅子乘着凉,太子却亲下江南视察水患;   冬月大雪飞扬,别家的孩子都赏着雪景围在双亲膝下撒着娇,太子还在孜孜不倦地向太傅讨教······   在孤独而严苛的环境中,十五岁时,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坚韧内敛、沉默少言而又风姿出众的翩翩少年。   不知是从何时起,太子府的后园中多了一双明媚多情的眼睛,她总是静静地躲在凡人发现不了的地方,悄悄地看着他,看着他在那红梅飘洒的树下读书练剑,看着他玉树临风的身姿徘徊在每一个晨昏的窗前。   她那时是一个兔妖,才化出人形没有多久,她记得当初离家时前山的猴大婶说过,只要吃掉一个人,她的灵力便可以长得飞快。可是,她还从来没有吃过人,她是一个眼光太高的兔妖,凡尘中的人虽然多,可是她却非要找一个看着顺眼的人来吃。   直到她有一日出现在太子府的后园中,见到了他,他虽然还只是个少年,却身姿凛凛,仪表堂堂,她一下子便看顺了眼。   这一日,本该到了太子练剑的时辰了,可是妖娆在那后园中左等右等也没看见他的身影,心中很是焦急。等了约摸一个时辰,估计着他是不会来了,妖娆干脆现了身,郁郁寡欢地在那红梅树下踱着步,看着红梅开得娇艳无方,园中郁郁葱葱,鸟语花香,心情倒似好了许多。   一时兴起,她便情不自禁地随着那漫天飞舞的梅瓣跳起舞来。妖娆本来就是个爱跳舞的妖,猴大婶曾经说过,若能日日见到妖娆跳舞,她情愿不吃桃!后来妖娆才知道,猴大婶自从修炼成了妖之后,早就嫌桃子太寡淡,山珍海味没有她不吃的,再要吃桃,也总要用百花蜜腌一腌,再讨了喜鹊姑姑的灵芝露拌一拌才肯吃的。   然而无论如何,妖娆的舞姿即便说不上倾国倾城,也算得上婀娜多姿。   跳着跳着,她突然回头,便看见了冷冷清清站在一边的孟禹泓。他仍是穿着一身玄色的袍服,却衬得整个人越发的俊美,有棱有角的面庞看起来英气逼人,他在她眼中,便是这人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男子。   其实这日,孟禹泓是临时被父皇召入宫去议事,便耽误了练剑的时辰,谁知来了后园,却意外地看见红梅树下有个女子正独自一人翩翩起舞。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额上一点落梅妆,甚是娇俏可爱。   孟禹泓见惯了宫中那些墨守成规的女子,和官宦之家那些三从四德的闺秀,一时间倒觉得眼前的女子活泼灵动,十分可爱,只是看起来眼生,倒像是不曾见过。他向她问道:“你应该不是我府中的人吧?你是何人,来此做甚?”   她美目流转,笑得烂漫:“我叫妖娆,我是一个喜欢梅花,也喜欢跳舞的小妖精,我来,是想要你的心啊!”   她说的是句大实话,然而却让他暗暗地忍俊不禁,饶是他少年沉稳,内敛少言,亦是让她的天真无邪逗得憋不住,露出个无可奈何的浅笑来。时下虽说是民风开化,却不知道几时已到了这个地步,这样含情脉脉的话,却让她落落大方地宣之于口,并且说这话的时候,她眸光清明澄澈,并无半点猥琐。   他只当她是新进府的婢女歌姬,还没被教过规矩,便说话这样口没遮拦的,也并不放在心上,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她在他身后笑靥如花,这个少年甚是有趣呢,妖精要他的心,他竟然不怕,还对她笑得那样好看,若是日后能光明正大地陪在他的身边,时时都能看到他那样好看的笑容,那该是多让人开心的一件事啊!   可是,在太子府隐身了这么久,她已经知道了,他是当朝的太子,上次她还听见两个婢女在后园中悄悄地议论,太傅家的小姐,宰相家的千金,尚书大人的亲妹妹······个个都惦记着他,就连他贴身的那个侍女碧芜,亦是生得皓齿明眸,气若幽兰。这样一个美女环绕的少年,何时才能轮到自己在他的身边?   然而,没过太久,她便等来了这样一个机会。   那日黄昏,孟禹泓在灯下写字,照例唤了碧芜在身边伺候,然而他很快便发现碧芜今日有些不对劲。   她跟在他身边伺候了多年,已是十分了解他的茶喝几分烫,熏的是哪种香,何时需铺纸,何时要研墨。今日,茶太烫了,熏的香亦不是他平日里常用的龙涎香,却是带着甘冽清幽之感的霜梅寒露香,他放下杯子,闻着弥漫在房中的香味,淡淡地蹙了眉,看着身边正在研墨的碧芜,问道:“前几日说是病了,可是还没好吗?若是不适,多歇几日再过来伺候也无妨。”   身边的女子未答话,那研墨的手法却是和平日里大不一样,不仅毫无章法,还溅出许多墨来。   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她道:“你抬起头来。”   她抬了头,模样与平日里并无半点区别,只是一双眸子却更是灵动明亮,额上一点落梅妆,是碧芜从来没有的妆容。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缠绵的故事,想不想看下去啊?收藏个呗!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情深一舞当华年   碧芜原在孟禹泓身边服侍多年, 而他又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怎会看不出端倪来。   他当即冷了脸,沉声问道:“你不是碧芜!你是何人?真正的碧芜呢?”   他这冷峻而又凌厉的一问, 让眼前这个女子吓了一跳,手下一顿, 弄了好些黑乎乎的墨在那白皙的纤纤玉手之上,她眨了眨眼睛, 有些怯生生地说道:“你生气了?碧芜她是病死的, 并非是我害死的,我只是想呆在你身边,所以才变做了她的样子。我叫妖娆,你不记得我了吗?”   他惊讶地看了她半天,他想起来了,她告诉过他, 她叫妖娆, 原来, 她真的是个妖。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都说人怕妖,你既是妖, 你怕我做什么?”   她有些委屈地揉了揉她那秀气精致的鼻子, 在那好看的鼻子上留下一道滑稽的墨痕, 她苦着脸说:“谁叫你方才的样子,好凶······”   她俏生生的模样,胆怯怯的声音,虽然碧芜的样貌他已经看了许多年, 唯独今天变得格外动人,他明知道她是个妖,心中却仍是一时间柔软得不成样子。   他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她擦了鼻子,又去擦她的手,他手心凉凉的,却让妖娆的心中生出一种淡淡的温柔,如藤蔓一般蔓延到五脏六腑。   他问她:“你是妖,为何不去好好修行?”   “我喜欢呆在这里,我喜欢这里繁华热闹,喜欢这里好吃好玩,还喜欢······”妖娆没有说下去,却是憋红了脸。   “可是做侍女,远不如做妖来得自在,会很辛苦的,你可想明白了?”   她坚定地点点头。   他却突然绷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要想留下来,你还得答应我一件事——绝不能害人,你可做得到?”   她再次坚定地点点头,复又迟疑了一下,有些为难地说:“我妖力尚浅,虽然白天可变成碧芜的样子,可是晚上又会变回自己的模样,猴大婶说,只有吃了人涨了灵力,我变幻的时间才不用受限。”   他想了想:“这个倒是不难,今日起,你每晚便在我的偏殿休息,对府中人只说是我的意思,为了上夜方便。”   自此,妖娆便将吃人涨灵力的心思收了起来,安安心心地做了碧芜。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轻易地便信了她,把一个妖安排在自己的偏殿里,日夜相对。   妖娆做惯了妖,起初总有些不适应,每每犯了错,孟禹泓总是护着她。做起事来,妖娆自然是比不过碧芜的,碧芜的女红做得很好,从前有什么针线活,他交给碧芜是最放心的,可是妖娆不会。她有一次心血来潮地想要缝个荷包,缝得惨不忍睹不说,第二天孟禹泓便看见她左手那几个手指被包扎得像几个粽子。还有上夜的事,从前的碧芜最是警觉尽责,孟禹泓若有什么吩咐,她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主子面前,可是现在,有许多次,都是他半夜醒来帮她捡起踢落在地上的被子。   妖娆可能是这世上最失败的一个妖,处处都不如一个凡人,她可能也是这世上最快乐的一个妖,哪怕每天被人管着,做着低三下四的活,她总是笑得很灿烂,那双眸子总是那样明澈清朗,让他觉得见而忘忧。   她白天是碧芜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她那双灵动的眼睛和额上的落梅妆,让碧芜那张端庄清秀的脸一下子变得明媚起来。晚上,她变回自己的模样,清新而又娇俏,巧笑嫣然时脸上便会露出一对醉人的梨涡。她时常会在夜深人静,他疲倦地放下笔墨时,为他跳一支舞,她跳得情深款款,他看得赏心悦目。他说:“你跳得真好!”   她嘴角噙着一丝得意而又可爱的笑容说道:“这世上之舞,唯有一人让我不得不服的,那便是蓬莱公主,云滟飞。她成人礼时舞姿惊艳,可惜那时我还是只未成人形的兔子,不然我真想叫她教教我。”   他却是撇开重点,取笑着她:“原来你是只兔子啊,难怪前几日禹淳请我吃饭,你平白无故地瞪了他老半天,敢情是因为那天桌上有盘兔子肉!”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她气鼓鼓地不理他。   孟禹淳是郑国的五皇子,正宫皇后所出的嫡子,妖娆与他是不打不相识的,同时相识的,还有郑国的皇长子孟禹浩。   那日,妖娆陪孟禹泓进宫,不过是一会儿没陪在他身边,等她过来寻他的时候,便发现他与两个少年正在御花园中打架,彼时,他正与一人纠缠在一起,他们在地上滚打着,局势十分胶着。旁边还站着一个,看起来比孟禹泓略长两岁。   妖娆见不得孟禹泓受委屈,冲过去一把扯住那少年的衣服,用力把他从孟禹泓的身边拉开,拼了命似地对他拳打脚踢。   那少年见她是个女子,虽被她打得狼狈却并不还手,一边退让,一边叫着:“你是哪里跑出来的疯女人?连皇子你都敢打!”   听到“皇子”二字,她呆呆地停了手,孟禹泓已经从地上起来,一边掸着身上的泥土一边说着:“碧芜,你误会了,我们只是在比试拳脚。还不快向皇兄和五皇弟行礼!”   妖娆这才知道,这两个少年,一个是皇长子孟禹浩,一个是皇五子孟禹淳。   孟禹泓歉然道:“碧芜是我的侍女,是我管教无方,冒犯之处,还请大哥和五弟莫要怪罪。”   “好厉害的侍女!”孟禹淳一边整理着被妖娆拉扯得凌乱不堪的衣裳,一边笑看着她,“长得这样清秀,怎的是个母夜叉!”   妖娆恼了,他既没个皇子的样子,可别怪她不讲礼数,她又追上去照他一顿好打,孟禹淳被她追得落荒而逃,最后躲在了孟禹浩的身后,妖娆收手不及,一个粉拳便砸在了孟禹浩的身上,他也不恼,却是看着她笑了,那笑容宛如阳春三月里和煦的一抹日光。   孟禹泓就在一边微笑着看他们打闹,眼中光辉流转,明亮得如仲夏夜空的一幕星辰,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后来,他们时不时地会聚在太子府,有时一起读书写字,也有时会一起嬉笑打闹,每一次妖娆总会伴在他们身边。孟禹淳来太子府最勤,来的时候时常会带些新鲜的玩意儿,或是他的皇后母亲刚刚赏给他的好东西,每一次总不会忘了有碧芜的那一份。   某日大雪纷飞,孟禹浩和孟禹淳还是冒着漫天的冰雪来了,妖娆一边忙着给他俩备手炉,一边调侃着孟禹淳:“你可是真把太子府当自己家了,昨天不是才来过,今天这样大的雪,怎么又来了?”   孟禹淳底气满满地说道:“我与太子哥哥兄弟情深,你不知道么?我便是日日过来请安探望,亦不算过份。”   碧芜尚未说话,孟禹鸿便淡淡地取笑道:“你我兄弟情深至此,我倒是不知道!”   孟禹浩也打趣着:“老五,你老实说吧,你探望的是谁?”   孟禹淳一脸嬉笑着:“行行行,我就是惦记碧芜,想来见见她,怎的不准么?”   妖娆绷了脸,将个暖炉扔在他怀中便走,却一转头撞在了孟禹浩的怀中,孟禹浩永远带着兄长的温和,一边扶住了妖娆,一边笑着责备起孟禹淳:“老五最近越发的胡闹!”   孟禹泓在一边看着他们闹,突然问道:“五弟的生辰将至,不知道想要些什么礼物?”   孟禹淳笑得爽朗直率:“是谁说我胡闹的?我可是认认真真的,只想求太子哥哥一样礼物,太子哥哥你便把碧芜送给我吧!”   妖娆“呸”了一声:“再敢这样胡言乱语,从今便再不许你进这太子府的大门!”   孟禹淳叫道:“哥哥们听听,她这口气,俨然便是这太子府的女主人了!”   妖娆红了脸,转身去再不理他,却偷偷地看了看孟禹泓,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深沉的眸子里星光点点,让人看不到边际。   此后几年之间,孟禹浩和孟禹淳相继被封为煜王和颖王,各自有了自己的府邸。   妖娆只想寸步不离地守着孟禹泓,几年的光景,时间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小妖精打磨得愈发温柔,她日日守在他的身边,心里眼里全都是他。如今,她已经知道他爱喝几分热的茶,爱熏的香是高贵沉稳的龙涎香,只是,她仍然绣不出好看的荷包,晚上睡觉仍然爱踢落自己的被子。   那天晚上,她又在他累了的时候跳舞给他看,烛影摇曳,他满目的温柔,她一舞方歇,他轻握了她的手,问她:“累不累?”   她迎着他的目光,他眸中柔波微漾,她很想告诉他,她喜欢他,已经喜欢了很久很久。   可是她还没有开口,他突然变了脸色,剑眉紧蹙着,倒在了她惊慌失措的怀抱中,继而,吐出一大口黑血来。她抱着他,第一次这样地害怕,虽然她是妖,她不是没有见过鲜血淋漓的场面,可是此刻倒在她怀中的那个人,是孟禹泓,是她心中那个独一无二的男子。   太子中了毒,皇帝震怒,阖宫惊动,太医们都慌成了一锅粥。太子中的毒并非无药可解,只是配制那解药,尚需十日,可是孟禹泓中的毒太深,恐怕是难以坚持这十日了。   妖娆一面求了孟禹浩去催着太医们尽早配制出解药,一面守在孟禹泓的塌前,每日悄悄地用自己的灵力为他续命。此时她无比地懊恼,为什么自己当初没有好好地修炼,若是自己再强大一些,便可以好好地保护自己心爱之人。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见   孟禹泓的脸色一日比一日更苍白, 他一直那样静静地睡着,妖娆也便一直静静地守着他,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便如泥牛入海。她整夜整夜地不敢合眼,她真的很怕他从此再也醒不过来。   她自己并不记得已经这样不眠不休地守了他几天, 有一日,孟禹浩来了, 看着她憔悴得不成样子的一张脸, 心疼地抬了手,手指将要抚过她那张苍白的俏颜时,却终是顿了顿,最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低声地安慰她:“放心,他一定会没事的。”   她用力地点头, 也仿佛是在告诉自己:“嗯, 他一定会没事的, 一定会的······”   十天过去了,妖娆那点可怜的灵力到底让孟禹泓挺了过来, 等到了解药。当他醒来的那一刻, 妖娆不顾一切地抱住他, 侧着头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哭得梨花带雨。孟禹泓虚弱地躺着,一张英俊的脸在妖娆看来虽然苍白却是从未有过的迷人,他双臂将她搂在怀里, 柔声地哄着:“乖乖的小妖精,快别哭了,你压得我喘不过气了。”   妖娆灵动明媚的眸中含着泪,抬起头来正对上他一双深沉明亮的眼睛,还有他的唇,她突然俏皮地一笑,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啄,便转身飞快地跑了出去。他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深深的弧度。   孟禹泓身体刚刚好一些的时候,便又开始忙了起来,他案上的灯光蜿蜒着透过门缝泻入偏殿,妖娆一颗心时时都挂在他的身上,就连羊毫蘸着墨在纸上游走的声音,也是一种细微而美妙的乐曲。   她静静地走到他的身边,他英俊的侧脸即便于病中亦带着绝世的神采,她突然冲动地握了他正提笔挥墨的手,他意外地一顿,一点墨迹在宣纸上化开。   她眸光中带着几多期许,轻轻地对他说:“禹泓,我们走吧,离开这皇宫,去一个没有人会害你的地方。你可知道,你中毒的时候,我怕极了······”这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唤他的名字,她一直没有告诉他,其实,她早已经不喜欢这皇城的繁华,因为她看见那繁华下面有太多的权谋算计,她之所以一直没有离开,无非是因为她喜欢他,她喜欢的人是太子。   她只想与她心爱之人踏着清风走过阡陌,没有青骢玉辇,不在乎富贵荣华,耘一亩田,采菊东篱下,泛一叶舟,望明月彩霞。   他默了许久,终是于她的紧握之中抽了手,起身立于窗前月下。他宽袖玉冠,衣衫翩跹,然而眉目之间锁着淡淡的阴郁:“妖娆,我不过是个凡人,凡人的寿命不过短短数十载。而你不同,你的一生还很长······”他不愿意当自己不在了,而妖娆却还要在那孤单的千年万年里一直记着自己。   她生生地忍住了眸中凝出的一滴泪珠,淡淡地将目光投向窗外,红梅落了,飘零在风中,不知道像谁的眼泪。   他不愿意离开,那么她便愈发尽心地守着他,寸步不离,小心翼翼。   皇帝彻查太子中毒一事,最终有了结果,那个想杀太子的幕后之人,竟然会是皇后。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当太子,奈何孟禹淳却只是安心地当个颖王,素来不关心政局,还与太子私下交好,皇后心知,想指望他自己来争太子之位是不可能了,只得自己暗中谋划,想要毒杀太子。皇帝一怒之下,下旨废后,将皇后打入了冷宫。   真相公布,满朝震惊,妖娆这才突然想起,孟禹泓中毒那些日子,孟禹淳一次也没有来过。   中宫被废,连带着颖王孟禹淳的地位也大不如前,一个从前成日里嬉笑爽朗的人,变得沉默寡言,他再也没有到太子府来过,只是偶尔在宫中遇见的时候,他会对妖娆说一句:“碧芜,你过得还好吗?”   妖娆说不出话来,当初那些快乐的时光毕竟是一去不返了。   两年后,皇帝因病崩逝,传位于太子孟禹泓。   孟禹泓登基后没多久的一天,妖娆又在御花园中见到了孟禹淳,许久不见,他似乎清减了些,依旧是那样干净的面容,眉眼间却带着丝倦意。   妖娆想起来了,他站的地方,正是当年,他们三兄弟比试拳脚的地方,也是妖娆与他初识的地方。他没想到会看见她,似是有些意外,继而淡淡地笑了笑:“碧芜,好久不见,你还是像当年一样漂亮,只是,你看我的眼神却是再不似从前了。”   他的笑让她有些难过,他曾经是那样爽朗直率的阳光少年,她犹豫着,还是开了口:“太子中毒的那件事,你事前到底知不知情?”   他沉默着,没有回答,也许是不想答,也许是不愿答。生于帝王家,便注定了没有办法置身事外,可是她不一样,他只希望她可以永远是他初识的样子。   他敛了眸光,轻声地问:“碧芜,从始至终,你一心护着的,便只有他一人而已,对吗?”   换妖娆开始沉默,她爱的从来只有一个孟禹泓,可是,她也一直把他和孟禹浩当作了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她只是个妖,她不懂宫廷之中的争斗绸缪,她只要简单的朋友和简单的快乐。   他亦没有逼着她回答,只是轻轻地向前,突然抬手把她慢慢地搂进怀中,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畔,仿佛还有些湿意,不知道是不是泪。她还未来得及挣扎,他已经将她拥紧,在她耳边轻轻地说:“一下便好。”   当他放开她,他眼中带了几分决绝,他转身离去前对她说:“碧芜,许多事,我没得选择。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   妖娆没有想到,太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带兵围了颖王府。一夜之间,颖王府中众人,或死或流放,鲜血流成了河。消息传到宫中,妖娆只听到一句“颖王意欲谋反,已经伏诛。”   正准备给孟禹泓送去的茶盅就这样从手中落了下来,溅出来的水烫了手也感觉不到,她的心又闷又痛,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想哭,却没有哭出来。   面前突然走过来一人,黑色袍服,上面绣的金色龙纹一瞬间刺痛了她的眼。他握了她烫红的手,柔声地问道:“妖娆,你这是怎么了?”   她呆呆地看着孟禹泓:“为什么,你杀了他······”   他的眸中是无边的痛与凄凉,握着她的手变得冰冷而苍白,他抱住她,一点点将她拥紧,却感觉她的身体在他怀中颤抖。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着宫中的生活,他也刻意地待她更温柔,他依然会在夜深人静时目光柔软地看她跳舞,他依然会在午夜时分为她掖一掖被角,日子过得仿佛和从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然而,妖娆时常会做梦,梦见那个身着黑袍的俊朗男子站在一堆堆的尸体中间,杀得浑身是血,鲜血从他的衣服上滴下来,看不清是黑色,还是红色······   没过多久,有风声传来,说当年太子中毒一事,其实并非原皇后的谋害,根本是他为了铲除异己,设下的一场苦肉计。妖娆听到,又想起了前些时御花园中的孟禹淳,一直到他死,她也没有来得及问一问他,是不是恨透了孟禹泓,也恨透了自己。   她终于忍不住地哭出来,孟禹泓是她一心爱着,一心护着的那个人,却原来也和宫中那些尔虞我诈之辈并没有什么分别,原来他为了权利也可以陷害无辜,残杀手足。她笑自己当初太傻,竟然妄想着他能和她一起远走高飞,他是太子,是皇帝,他怎么可能舍得这大好的天下,舍得这至高的荣华。   终于,在红梅即将落尽的一天,她对他说:“或许,我是该走了。”   他心中眼中,都是说不尽的痛楚,却仍是一脸的淡然平和:“你究竟,还是放不下他,你究竟,还是怨朕的······”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走前再为他跳了一支舞,一如他初见时那般的光景。红梅落着,如一点点朱砂,她清姿婀娜,妖艳了满园的芳华。   他十指捏得发青,他想自私一点,强行地留下她,可是他没有,他是人间的帝王,而她是妖,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他又怎能强行地把她拘在身边。   或许,她走了也好,或许,她当初根本不应该出现在太子府后园的红梅树下,又或许,她既然认识了孟禹泓,便不该再认识孟禹淳。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忆······   自此,皇帝身边再没了那个叫碧芜的宫女,外人只听闻是突然病逝,然而,一个小小宫女的生死,从来都没有太多人会在意。   却也不是一个在意的人都没有。碧芜病逝的消息传出后,煜王孟禹浩来过,抱了一坛酒。一个是皇帝,一个是王爷,为了追思一个宫女,坐在御花园的梅树下,一边喝着酒,一边久久地沉默。   他们一直沉默到孟禹浩先开了口:“她不在了,你会忘了她吗?”   “忘不了,即便忘不了,又能如何呢?”这么多年的陪伴,她早就像他的影子一样留在了他生命的光阴里,可是,她原本便是不该属于这个皇宫的人。   孟禹泓原本以为妖娆这一走,便将是相见无期了,然而,他没有想到,他会在数年之后,再次见到她······ 作者有话要说:  妖娆的故事还没有完,亲们喜欢吗? 收藏一个呗!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庭院深深深几许   郑国南境与楚国接壤, 楚国乃富庶大国,历朝历代,一直对郑国虎视眈眈。郑国国力无法与之抗衡, 故而,便常有将幼年的皇子送入楚国做为质子的先例。   孟禹泓幼时, 其母入宫根基未稳,孟禹浩和孟禹淳一个是皇长子一个是皇嫡子, 另有两个皇弟皆在襁褓之中, 因此他便被先帝送去了楚国为质,一直到他生母病重,才将他从楚国接了回来。   先帝在位时,郑国国力日强,孟禹泓之后便再也没有被送去楚国的为质的皇子,到了孟禹泓登基后, 他励精图治, 勤政爱民, 郑国繁荣昌盛,百姓安居乐业。数年后, 孟禹泓御驾亲征, 楚国国君一纸降书呈上, 愿年年纳贡,岁岁称臣。自此,才算彻底解了南境心腹大患。   楚国国君为表诚意,自愿将女儿烺嬛公主送往郑国和亲。为稳定楚国民心, 安定大局,孟禹泓接受了和亲之请,同时诏告天下,迎娶楚国烺嬛公主,册为正宫皇后,赐凤印,掌权六宫。   烺嬛公主不过是个降国公主,人还未到,便被册为皇后,诏书一下,朝中那些一心想把自家女儿送进宫中为后为妃的高官重臣一片哗然。   很快宫里宫外,市井街巷都在流传说,烺嬛公主之所以能得到如此厚待,其实是因为她幼年时便与在楚国做质子的当今天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即便是质子回国之后,两人亦是鸿雁传书,从不曾断了往来。   这样的故事,被传来传去,更多了些浪漫唯美的色彩,到最后,便连孟禹泓御驾亲征的盛举也成了一段“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风流韵事。   就在迎娶烺嬛公主的队伍进入皇城之后的那个晚上,妖娆突然出现在他的寝殿中。那时,他已屏退了左右,正要就寝,一回头,却看见昏黄的灯光下站了个身姿纤纤的女子。   她一转身,他便湿了眼。她是妖,虽然一晃数年,她的容颜却是半点也不曾改变,依旧的清灵神采,依旧的眉眼明媚。他怀疑她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试探着牵过她的手来,那细滑的触感又让他想起,当初他也是这样将她的手捧在自己手心里,为她擦拭手上的墨迹。   一别数年,他依然芝兰玉树,而眉目间的沉稳内敛更胜从前。她还未来得及细细地看他,他已将她揽入了自己的怀里,他说:“妖娆,你好狠心,一别数年,你竟然都不曾来看看朕。”   她眸中泛着水光,却只是冷冷地问:“你要成亲了,是吗?”   他的身体一僵,静静地看着她说:“是,明日,她便要进宫了,明日,便是大婚之期。”   她决绝地盯着他,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不能娶她!”   他默了半晌,坚决地说了句:“这个,朕不能答应你。”   她冷笑,原来城中传言不假,多年的守护都换不来他的心,只是因为在他的心中,早已有了一段青梅竹马,那自己这些年的痴念,又算什么呢?   “我说了,你不能娶她,否则,你一定会后悔的!”她的话冷得如冰湖乍裂,说完后,只留给他一个飘然远去的背影。   天子大婚,举国同庆。   房中点着龙凤双烛,鸳帐旖旎的洞房,喜床上端坐着一个的女子。她化了精致的妆容,峨眉微描,朱唇细点,凤冠霞帔,富贵雍容。她朱颜明媚夺目,让华丽的头饰和红艳的宫裙都沦落成为暗淡的陪衬。然而,她的眼中,却并没有做为一个新娘该有的娇羞,亦没有做为一个皇后该有的光华。   孟禹泓已经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并非惊喜,亦非惊艳,而是十足的意外!   他认得那双明澈清朗的眸子,还有额上那一点鲜艳的落梅妆。她虽然变幻成别人的样子,但是她并不想瞒他,或许,她就是想让他知道,他洞房花烛的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妖娆,怎么会是你?”这是他的大婚之夜,他是那个风姿绝世的新郎,可是此时,他俊朗的脸上,除了难以置信,还渐渐地涌出了激动和愤怒。   此时已经入夜,可她还能变成烺嬛公主的样子,换作从前,她早已恢复了自己的容貌。她说过,如果吃掉一个人,便可以灵力大增,无论变成谁,都不用再受时间的限制······   他用力地抓住她大红色的喜服,在他苍白的手指间绞出一道道皱褶:“你吃了她?你竟然吃了她!你忘了你答应过朕,绝不会做害人的事!”   妖娆冷冷地笑着,那样的笑容在大红色的喜服下显得格外的凄凉:“我说过,你会后悔的!我是吃了她,可是,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年血洗颖王府,屠杀自己的亲弟弟,难道这些都不算害人吗?如今,你终于心痛了,就因为你失去的,是你心心念念,青梅竹马的爱人!”   他愣住,双手指节捏得“格格”作响,他眼中带着血丝,回身便从架上拔出剑来,剑锋一转,寒光带着风声落在妖娆的耳边,一缕青丝落下,像是断了线的风筝。她鬓上翠钿步摇被剑刺得乱晃,她深深地看着这个她爱的男子:“你要杀了我,为她报仇吗?”   他却是没有回答,只是执剑僵立着,为什么,他与她之间会成了这样?   她闭上眼,淡淡地说:“你动手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长剑落地,他颓然地垂着手,走了出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泪流成河,一滴滴落在大红的喜服上,污了颜色。   她再次顶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化作她的容貌,留了下来。可是皇帝身边的人都知道,帝后不和,就连大婚之夜,都有仆从听见房中有争吵声和长剑落地的金鸣之声。   婚后,皇帝从来没有去过皇后的正阳宫,皇后是一个从新婚起便失宠的女子,虽然有着对于女子而言至高无上的地位,却终日郁郁寡欢,很少离开自己的寝宫。   不久后,朝臣们便开始进言,劝皇帝选秀纳妃,充实后宫,为郑国开枝散叶,延绵子嗣。然而,多少道折子送上来,孟禹泓却是看也没看。   那日,他又在朝堂上听了许多关于纳妃的废话,下得朝来,心中有些烦闷,也不知怎的,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正阳宫前。他踌躇了许久,最终没有叫人通传,便独自走了进去。   阳光正好,她带着个侍女正在院中刺绣。院中的红梅开得和当年一样娇艳,只是树下的女子,却再也没有那般无忧无虑的笑靥。她的脸色有些憔悴,眉目中淡淡的愁色遮住了脸上原本的光华,消瘦的下巴让他看着,心竟有些隐隐地痛。   他笑自己的讽刺,死的是他的正宫皇后,到头来,他却会莫名其妙地反过来心疼这个吃人的妖。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湛蓝色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句:“从前怎么就没发现,原来这宫里的天,是这样的小······”   十月泰山祭天,帝后一同前往,龙车凤辇,百姓夹道,山呼万岁。他执起她的手来,以示帝后之间琴瑟和鸣,她配合地露出一个许久不曾有过的笑颜,雍容而端庄。   那一刻,他有些许的失神,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他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牵过她的手,有多久没有见过她像从前那样快乐的笑过,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心底是多么渴望这一切。   深宫的日子寂寞而漫长,幸亏妖娆捡回来一个叫明珠的宫女与她作伴。明珠是个可怜的孩子,年纪尚小,做事情难免不周到,妖娆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因为犯了点小错,被掌事姑姑打了个半死。妖娆将明珠带回了正阳宫,当然,那个责打明珠的掌事姑姑也倒了霉。   闲来无事的时候,妖娆又开始绣荷包,只是那个荷包,绣来绣去,却怎么也绣不好,她笑自己傻,即便她绣得再好,又有谁会多看一眼呢?   她也会坐在窗下,望着院中的红梅,给明珠讲关于自己的故事,讲起她当年是怎样因为想吃别人的心,却反而弄丢了自己的心,讲她是怎样从爱一个人,一步步走到恨一个人。明珠是个实心眼的孩子,妖娆救了她的命,她便是全心全意地忠于她的主子,不论她是人还是妖。   又是夜深人静,他独自一人走进了正阳宫,明珠惊慌地跪于他面前:“皇上恕罪,不知皇上要来,皇后娘娘已经睡下了,奴婢这就去禀报······”   “不必了,”他摆摆手,“朕只是,随意走走,不用告诉皇后朕来过。”正是知道她睡了,他才敢来,她若是醒着,他总也没有勇气站在她面前,认真地看看她。   明珠应着退了下去,他慢慢地走到她的床前,即便在睡梦之中,她依然蹙着眉,锦被滑了半边在床外,她半个肩膀都露了出来。他轻叹着摇摇头,这么些年了,她还是这个样子。   熟练地为她盖好被子,殿内一片宁静,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她还是碧芜的时候,那时,他从未将她当作一个侍女,他可以调笑着叫她“小妖精”,如今,她成了自己的皇后,却变得那样可望而不可及。   正阳宫门前,只剩他一个孤单的背影,他们之间先隔着一个孟禹淳,后来又隔着一个烺嬛,他想,她一定很恨他吧,就如他应该也恨着她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妖娆的故事是虐心还是缠绵呢? 欢迎收藏!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免教生死作相思   不久之后, 郑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皇帝最信任的兄弟,煜王孟禹浩起兵谋反!   孟禹泓自登基之后治水患,整吏治, 征楚国,安民生, 可谓耗尽了心力,可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是, 他身边多年来一直视为肱骨重臣的哥哥, 如今却从心腹变成了心腹大患。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孟禹泓一个没留意,孟禹浩已经兵临城下。多年的蛰伏,伺机而动,如今伴随着孟禹浩撕开的面具, 许多陈年旧事的真相亦浮出了水面。   原来, 当年太子中毒事件, 颖王孟禹淳本是对内情毫不知晓的。然而,正是孟禹浩在故意散布谣言, 说太子用苦肉计陷害皇后, 使得中宫被废, 颖王亦受到牵连。这一挑拨,硬是逼反了原本不问政事的孟禹淳,他开始精心谋划,步步为营, 直至太子登基,孟禹淳谋反已是箭在弦上。   就在生死存亡之际,孟禹泓探知了颖王动向,为免城中百姓受池鱼之殃,他只得先下手为强,一举端了颖王府。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场血雨腥风的背后,那只搅动风云的手,会是那个永远温和得如一抹阳光的煜王孟禹浩。   那晚,孟禹泓一直在和御林军统领商议退兵之计,然而,远水解不了近火,要撑到援军赶到,无论如何也必须坚持两天,可是煜王的军队,已近在眼前。   走出勤政殿,外面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他看见殿外远远地站了个宫装女子,身姿纤纤,一支金凤步摇在她乌黑的发间熠熠生辉。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痴痴地站着,大雨将她淋了个透湿她也丝毫不在意。   是妖娆,她已经多少年不曾来这勤政殿找过他。他正想冲过去为她遮遮雨,问问她既然来了,为什么又不进来,可是他才刚迈出去两步,便看见明珠走了过来,将一把伞撑在她主子的头顶上。   他默默地看着她在明珠的伞下慢慢地离开,他想,等到煜王谋反的事了结,若是自己还有命在,或许,他该去找她,他该去问问她,一切是不是还能重头再来。   次日午后,煜王的军队已经攻到了玄午门下,皇宫安危迫在眉睫。孟禹泓远远地看着宫门下的大哥,心灰意冷地说:“皇兄,你可知道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吗?”   孟禹浩仍然笑得那样和煦:“从我们生在帝王家的那一刻起,便早已注定了是一场你死我活,当年,我没有和你们争碧芜,只是因为,我要争的是江山。”   孟禹泓一声仰天长叹,为什么,老天要逼着他一而再地面对着自己的兄弟,骨肉相残!一声令下:“放箭!”玄武门前,万箭齐发,一场避无可避的生死之战拉开了序幕。   那一战,直杀得玄武门前尸骨如山,从前一天的午后,一直打到第二天的黄昏,孟禹浩眼看着自己离帝位仅一步之遥,必然全力一搏,而孟禹泓已退无可退,只能绝地反击,兄弟缘尽,皇宫已危在旦夕。   就在宫门岌岌可危之际,孟禹泓听见脆生生一句:“陛下!”回头只见妖娆已到跟前。   他急急地向她叫道:“朕不是叫人通知明珠带你离开吗?你为何还不走!”   妖娆看着他气汹汹的样子,倒是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大敌当前,他首先派人安排她离开,她便知道他心中仍是记挂着她的。若不是担心她的安危,他此时也不会急成这个样子。昨晚,当她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时,她便已经想明白了,为了心爱之人,便是豁出命去又如何?   她的眼中那样镇定,闪着星辰一般的光彩,让他仿佛看见了当年她眼中的那份灵动,她说:“我不走,我是你的皇后,你不走,我也不走!”   他一把将她搂进自己的怀中,语气像是在苦苦的哀求:“妖娆,你快走,回到本该属于你的世界里去,去做一个自由自在,快快乐乐的小妖精。”   她淡淡地笑了笑:“禹泓,若是没有你,我哪里还有自在和快活?”她推开他,看了一眼那满目疮痍,即将被攻破的宫门,突然凌空一跃,将自己化作了一道结界,护在宫门之外。   孟禹泓怔怔地看着数不清的羽箭凌空而来,纷纷落在她的身上,巨大的圆木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每一下撞在她的身上,都仿佛撞在他的胸口上一般让他痛不欲生。他声嘶力竭地叫着:“你回来!朕命令你回来!朕的命可以给他们,可是你回来······”   疯了一般的进攻,一直持续到援军赶来。妖娆终于幻回了人形,跌落在他的怀中,她全身上下千疮百孔,她试着运了运灵力,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将自己的魂魄凝在内丹之中,她知道,一旦魂飞魄散,她便将永远地寂灭了。   她看见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人间的帝王,为她哭红了眼,一张无可挑剔的面容之上镌刻着悲痛欲绝,她虚弱地抬手,艰难地抚上了他的眉间:“禹泓,你别难过,妖娆再也不能陪着你了。我快死了,你是不是也可以不再恨我了?那晚,我多希望,那是一场属于你和我的婚礼,我毁了你的新婚之夜,我欠你一个新娘······”   他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脸上,他伸了手去,想为她擦尽嘴角汩汩流出的鲜血,然而,却是怎么擦,也擦不尽。那一刻,心痛到无药可医,他说:“不,你就是朕的新娘,是朕欠你一场,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婚礼······”   她勾唇一笑,嘴角的血看起来分外妖娆:“当初,你不肯跟我走,你说凡人的命只有短短数十载,而妖的一生,很长······其实,妖的心也很小,一生,便只能装得下一个人······”她最后一次握了他冰冷的手,一张柔美的脸在他面前渐渐变得模糊,最终便如那漫天的梅瓣一般,飘散在风中。   他是人间的帝王,可以主宰世间的生杀予夺,可那又有何用,到头来,却留不住自己最心爱的女子。   她在他的手中留下了一个荷包,一个还没有绣完的荷包,上面绣着一条蚯蚓一般的龙,和一只面团似的兔子。   他含着泪呢喃着:“妖娆你回来,你死了,谁还能替朕绣完这个丑荷包!”   一直到叛军伏诛,战斗结束,孟禹泓一直呆呆地坐在那里,仿佛石化了一般,他想起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对她说。   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从来没有爱过烺嬛公主,他之所以娶她,只是为了稳住楚国的民心,顾全大局。那一晚,红烛帐暖,当他第一眼发现新娘是她的时候,他心中曾经有过真心的欢喜。   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她之所以放着妖不做,要做一个卑微的侍女,日夜地守着他,无非是因为她喜欢他。而他后宫空置,却每每只敢在她入睡后去看她一眼,无非是因为,她的守候,让他爱上她了。   他还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后悔了,若是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定会放下江山繁华,亦不管人妖殊途,只求与她相濡以沫,共享韶华。   最好不相爱,如此便可不相弃;   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孟禹泓在空荡荡的正阳宫中借酒浇愁,这时,他看见了一直陪伴在妖娆身边的明珠。他将明珠唤上前来,与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妖娆,这样,似乎可以让自己感觉,妖娆并未走远。   明珠开始为孟禹泓讲起妖娆给她讲过的故事······   原来,妖娆上次离宫之后,并未走远,只是隐居在皇城郊外。后来,她便听说了当今皇上即将迎娶楚国烺嬛公主为后的消息。或许是心怀不甘,就在烺嬛公主进入皇城的那天,她便悄悄地混到了烺嬛公主下榻之所,想去看一看他心中的人儿到底长什么样子。   谁知这一去,她却意外地听到了烺嬛公主与她的贴身婢女的对话。孟禹泓御驾亲征,使得楚国被迫臣服于郑国,遭受奇耻大辱,烺嬛公主一心恨透了他,早早便谋划着,要在新婚之夜刺杀孟禹泓。   孟禹泓是妖娆一心护着的人,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为人所害?于是她深夜入宫,想告诉他不要娶烺嬛公主。然而,他却一口便回绝了她,让她误以为他对烺嬛公主一往情深,一颗心又痛又恨。   一怒之下,妖娆只有用自己的办法来阻止烺嬛公主入宫了,于是,她吃了她的心。   她原想一走了之,可是顾念烺嬛是楚国公主,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郑国皇城之中,楚国岂能善罢甘休,到时必然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于是妖娆幻化成她的样子,替她出嫁。可是她又怕他知道,他青梅竹马的爱人竟然一心想杀他,会让他难过,她便担下了所有的恶名,一直到死,也没有对他吐露真相。   后来妖娆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当年,她可以容忍别人机关算尽,却在听到了他残害手足的消息后执意离宫,她恨他恼他,对他出言鄙薄,原来,都是因为她爱他,同样的错,别人可以,但他不行。   他明白了为什么她明明可以离开皇宫,去追寻她的海阔天空,可她却自愿地留在那寂寞空庭之中,去守一场旧梦。正如她泰山祭祖时那个顾全大局的笑容一般,她知道郑国需要一个楚国的公主做皇后,她是在帮他稳固他的江山。   她本是一个可以来去自由的妖,可是她却宁愿为了他,做一只不快乐的囚鸟。即便他们之间曾经到了那样的地步,原来,她仍然还是一直守护着他。   玄武门一役之后,郑国政局平稳,国泰民安,孟禹泓是一个人人称颂的好皇帝。然而,服侍皇帝的人常常会说起,他那一生是何其的寂寞,一直到老,他身边总是只跟着一个叫明珠的宫女,絮絮叨叨地给他讲了一辈子关于先皇后的故事。   金銮大殿,气派辉煌,空空寂寂地回荡着那个帝王的低语,这一生,原本有太多次机会,他可以牵住她的手,可是,他没有······   孟禹泓一生再没娶过任何一个妻妾,也没有儿女,临终时,他将自己守护了一生的大好河山传给了他最小的弟弟孟禹淮的长子。   那时,宫中之人皆道,当年帝后不和纯属误传,帝后之间情真意切,真乃当世之楷模。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喜欢这样一个痴情的妖娆吗? 喜欢就点个收藏吧!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万语千言唇齿间   楚玄就这样一边说着往事, 一边和仙君喝着酒,说一会,喝一会, 醉一会······断断续续地说了三天,总算是把他那一世说完了。   我复又好奇地问道:“那妖娆既然是魂飞魄散, 后来如何又入了轮回?”   仙君放下酒杯:“也属凑巧,那时, 我正在人间游历, 看见下凡历劫的二哥,便时不时去看看他。当然,他那时只是个凡人,灵力全无,自然是看不见我的,我亦是不能随意更改他的命格。”   这个我知道, 神仙在凡间走动时, 是不能随意改变凡人命运的, 生老病死,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一旦对凡人的命运动用了灵力, 必然会受到仙规惩戒, 和自身灵力的反噬。   “我虽然帮不了二哥,但妖娆不同,她是妖,不属凡人。因此, 那日玄武门一役,我恰巧经过,便在她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收了她的魂魄,帮她纳入内丹之中,又以自身灵力送她入了轮回。此事,我虽也算得上半个当事人,可是其中详情却从不知晓,今日也是第一次听二哥说起。”   “我明白了,”我转头看向楚玄,“二殿下是否也很奇怪,我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未答话,却是用探寻地目光看着我。   “前些时,无忧曾身处幽冥司······”我说着,便已感觉到两道灼灼的目光投向了我,唉,看来仙君仍是怒气未消啊。   我有些尴尬地转了转身,避开他的目光:“二殿下想来也知道,世人都说将心中所想的名字写在三生石下,那么来世便可与那人再续前缘,而妖娆每一世都会将孟禹泓的样子画在三生石上。我猜想,她魂飞魄散后得仙君相助,虽得以重入轮回,可是她却将前尘往事都忘了,唯有死前最后那一眼看见的一幕,叫她一直难忘,她虽记得她爱着一个人,却终是想不起他的名字了。故而,她每一世都会将他画在三生石上,可是,却再也遇不到她想遇见的人。她不知道二殿下并非凡人,那一世之后,已不在轮回之中,即便她生生世世的执着,亦不过是一场没有指望的苦等。”   楚玄听着我的话,眉目中尽是痛楚之色,他握着杯的手指节发青,沉声叹道:“妖娆,你怎么这么傻······难怪我数次想方设法地,托人劝她修仙,她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一心执迷于凡尘,原来,她竟是在等我······”   仙君忍不住宽慰他道:“二哥别太难过,我们帮你想想法子,总要让她修成个正果,日后,若成了仙身,你们便再不必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千年万年地耗下去了。”   楚玄似是有些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摇摇头道:“你还是帮帮你自己吧,身边的都搞不定,还说要帮我,你先威武一回给我看看!”   我从没见过仙君这副表情,像个孩子似的又瞪眼又撇嘴,却是半晌没说出话来。我正好笑,不知何处突然飞来一只灵蝶,翩翩然落在仙君的掌中,化作了一张素笺。   仙君不过看了一眼,便神色微变,他复又将那素笺放在楚玄的面前,他亦是变了色,向仙君说道:“如此,我便先回天宫去奏明一切,先行别过。”他向着我和仙君做了个告别的手势,便踏云而去。   我凑过去问仙君:“出了何事?”   他只是自顾地离开,浓眉微蹙着,对我爱搭不理。我不甘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连叫了他好几声,他也不停下来等等我。   我急了,嘴里喋喋不休地叫嚷着:“喂,你一个大男人,如何这样小气?我才一提幽冥司你就给我脸色看!谁叫你不早些来寻我的?我在魔界呆得烦闷去幽冥司逛逛不行吗?你凶什么凶?你动不动就不理我,上次在天山你不理我,我还没跟你算帐的呢······”   我自顾唠唠叨叨个没完,直把一肚子委屈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我便是这般的女子,直肠子,炮仗脾气,存不住事,藏不住话!我尚没吵嚷够,仙君突然一个转身,青着张脸,怒气腾腾地盯着我,我退,他便进,我再退,他再进,我再退,撞在一棵梅树上了!   我退无可退,仰了头,示威似地冲他叫着:“我说错了吗?不服?你咬我啊······”   他还真咬了。他一低头,便咬住了我的唇,把我未完的叫嚣全堵在了嘴里,化作了一团浆糊。四唇相碰那柔软温热的感觉,让我们都是一颤,他怔了一下,开始轻轻地撕咬着我的唇,湿热的呼吸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却是心痒难耐。他将他的炽热的唇与我紧紧地贴在一起,不停地积压摩挲着,他长臂一伸,我便撞入了他温暖的,带着淡淡雪莲花香的怀中。   他的怀抱如此迷人,他的唇终于放开了我,我此时只觉脸上滚烫,脑袋里空空如也,方才那般伶牙俐齿地说着的那番话也忘了个精光。我微微地抬头,看见他如美玉无瑕一般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   他看了看我,声音带着低沉的沙哑:“怎会有你这般不讲理的女子,明明是你失约在先,又不理我在后,却偏偏要恶人先告状;明明是你在紫煌宫做了魔君的贵客,过得乐不思蜀,却要怪我不早去接你。你当日与白灵一起跌下崖去,线索全无,路径被毁,我又如何知道你会与魔君在一起!”   原来,我当日故意失约,他记得这样清楚。我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高兴,又向他问道:“我当日本想救白灵,没想到自己也掉下去了,你会不会骂我笨?”   他的眸中却露出我多时不见的那种温柔的笑意:“你原本,便是个为了救人,可以不顾一切的笨女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眉目如画,他这口气,好像经常见我救人似的······   我们一路赶回了客栈,叫上小喵,便再次出发了。   这几日我们不在,他天天吃了睡,睡了又吃,才短短几天的工夫,我仿佛感觉,他又圆润了一圈。   仙君似乎很着急,拖起小喵便走,他招了朵大大的云,三人同行,有仙君负责施法带路,我和小喵只需躺在软绵绵的云朵上打瞌睡。   能让仙君和楚玄都神色失常的,必然是件大事,此时又见仙君一直绷着脸不说话,我又再次问道:“出什么事了?咱们这是去哪?”   仙君这才说了实情:“上阳真君传讯于我,蓬莱附近发现大批妖兵,他已经先带着天山门人赶过去了。”   蓬莱······我想起来了,任翩若曾对我说过,我是蓬莱仙岛的公主云滟飞,那么,蓬莱是我家,妖怪杀到我家去了!   还有当日在天山时,仙君说等去了蓬莱,便告诉我从前的事,当时我是很想知道的,可是现在······自从我得知我从前做了些辜负仙君的事,我倒有些怕他告诉我从前的事。   一时间,我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也说不清是近乡情怯还是觉得债主即将上门!   偏偏小喵这个没眼力见的肥猫不知我心事重重,还躺在那云上,头枕着自己的胳膊懒洋洋地问道:“你俩偷偷出去玩,也不带我,快说,你们背着我吃什么好东西了?”   我一边走神,一边不耐其烦地应付:“猪蹄!”   才说完,便听见仙君憋不住,轻笑出声,我瞥眼看见他努力地忍着笑,转过头去不看我。我反应过来,方才,他明明啃的是我,可是,我说是猪蹄······   我黑了脸,狠狠地瞪了仙君一眼,那凌厉的目光即便不是短兵相接,也让他生生地止了笑,艰难地绷住了脸。   小喵不满地冲仙君嚷了起来:“又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当我瞎吗?我讨厌你!”说完,他伸手扯了一小片云放在脸上挡了眼睛,睡他的大觉去了。   我又偷眼看了看仙君,眉目如画,连憋着笑的样子,也是丰神俊朗。此时大战在即,能让他笑成这样的人,恐怕除了我,也是没谁了。   蓬莱地处极东之地,是一座四面环海的仙岛,因路途遥远,此行即便是腾云,也花了大半日的工夫。   才一靠近蓬莱,便听见一片惊天动地地喊杀声和打斗声,风云变幻,海天失色,还没有看见那本该是香雾迷蒙,祥云掩拥的蓬莱仙岛的真面目,便一被天地间强大的杀气挡住了去路。   云端之上,许多人厮杀在一起,直搅得风起云涌,寒光漫天。那一众妖兵看着像是一群狼,个个眼中带着幽绿色的寒光,吐着两根带血的獠牙。都道“猛虎怕群狼,”嗜血成性的狼群令所有即便比它更庞大的动物也不寒而栗。他们轮番围攻,凶残而又猖狂,让正道中人久久地难以突破防线。一片混战之中,不时地有人被狼撕扯或者咬中,从天上直直地坠入一片汪洋。   仙岛四周的海水在云遮雾绕的淡阳之下,不见清粼之光,却泛着暗红的血色,飘散着浓浓的腥气,恐怖至极。海面上也有人踏着浪战于一处,此间的妖都长得奇奇怪怪,不知道是些什么水族动物,还有的,会时不时吐出黑色的毒汁,中毒之人浑身红肿,双眼发青,活像是巨型的胡萝卜。   第40章 第四十章狼狈为奸摘心子   天上和海里皆是一片混战, 处处都是血淋淋的场面,尸骨早已横七竖八地堆成了山,喊杀声那样惊天动地, 整个蓬莱仙岛的外围都乌云围绕,不见天日。妖王的重兵在此把守着, 阻断了所有赶来救援的人,也不知那岛上如今是个怎样的情形。   我心中暗自纳闷, 这蓬莱也不知是如何惹到了妖王, 看现下这阵势,如此大动干戈,妖界就算不是倾巢出动,也是多少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袭击,妖王倒像是对蓬莱志在必得的意思。   小喵见妖界之人诸多,不用我再多说, 他又灵巧地钻入了我身后的布袋之中, 乖巧地做起猫来。   仙君转身, 神色肃然地向我说道:“一会儿,定是一场恶战, 我恐怕不能时时守在你身边, 你自己要小心些。”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 亦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于是,他携了我的手,向那云层之上的战场靠近。远远地,我便看见了上阳真君和天山的首座弟子尚明秀, 此时,尚师兄正与一干天山弟子大战狼妖,那狼群攻势十分凌厉,一众天山弟子抵挡得很是吃力。   上阳真君对面所站之人,似是狼群之首,只是看起来倒像个病怏怏的文弱书生。他脸色惨白,像是涂了半斤面粉似的毫无血色,长脸形小眼睛,眼睛里也和狼妖一样泛着绿幽幽的阴森之色。他穿着件斯斯文文的月白色长衫,又瘦又高,模样虽是个书生,可是宽袖之中伸出来的一双手,却是一对锋利的尖爪,冒着寒光,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我忍不住叹了一句:“妈呀!这人长得真是磕碜!”   他倒是耳聪目明,听见我说他长得难看便偏过脸,恶狠狠地向我看来,只看了一眼,便面露不屑地回敬了我一句:“自己长得比我还不如!”   一句话杀伤力满满,我气得要吐血时,却看见两个天山弟子凌空一跃,提剑向他刺去。他虽看起来像个快死了的痨病鬼,然而身手却甚是敏捷,一对锋利的爪子将自己周身护得密不透风。   一名天山弟子近身去刺他,就在靠近他的那一瞬间,只觉得寒光闪动,那“痨病鬼”月白色快如闪电的身影已经和挥舞的利爪合为了一体,远远的,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当白光停歇的时候,那名天山弟子已经倒了下来,胸前一个大洞,血肉模糊,胸腔里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抑制着强烈的呕吐欲望,用力地抓着仙君的手,眼睁睁地看着那具失去了心脏的尸体滴着血从云端中直直地坠了下去,而那“痨病鬼”的口中还在咀嚼着尚未来得及吞咽的最后一口,新鲜的血水顺着他的嘴边直往下流······   方才一起上前的另一名天山弟子此时站在一边,已是腿脚发软,然而,眼看着同门兄弟死得如此惨烈,又不禁义愤填膺地冲了上去。   仙君看着他大叫了一声:“不可近身!”与此同时,只见上阳真君已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起一剑,将那天山弟子与“痨病鬼”分隔开来。上阳真君显然也是知道了此妖的厉害,不再与他近身打斗,只是远远地以灵力和他斗起法来。   “痨病鬼”不仅身法敏捷,下手狠辣,灵力也是不俗,他双手一挽,掌中妖力自是绵绵不绝,如潮水般向上阳真君杀去,那妖力亦如他的杀人手法一般,霸道而又凶狠。   仙君朗声道:“听闻妖王座下有三个厉害的徒弟,阁下莫非便是摘心子?”   若是换了一般的仙魔妖,与人斗法之时是最忌分心的,何况是与人聊天,然而这“痨病鬼”却似是蛮不在乎,他一边答道:“算你有些眼力。”一边那双掌之中,灵力所出却仍是滔滔不绝,丝毫不受影响。   妖王的几个徒弟果然不同反响,上次见到的白灵,以幻术最为擅长,灵力深厚,非常人可比,而这摘心子,灵力亦是深不可测,仿佛犹在白灵之上,一手摘心术又是这般毒辣,真是个厉害角色!   方才那名天山弟子此时见摘心子双掌与上阳真君斗法,自是腾不出空来,于是再次提剑刺了过去。摘心子双掌未歇,胸前却是再次寒光闪动,伴着血花四溅,那天山弟子如前次一般,倒下时已经没了心脏。   这时,我若有所悟,尚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身边白影一晃,仙君已经向那摘心子杀了过去。   他长剑一挥,人如星辰流动,苍琅如银蛇吐信,快如闪电的连续数击,却是直指摘心子下盘。   果见摘心子停了双掌,闪身躲过上阳真君的攻势,又是几番艰难地腾空,才堪堪躲过仙君手中宛如灵蛇的苍琅。   仙君这一番试探,让我肯定了心中的猜想,我大声对着上阳真君叫道:“真君,你来攻他上身!”   上阳真君虽是不太明白我的用意,却是照我的话做了,他与仙君二人,一上一下,很快便攻得摘心子有些手忙脚乱。真君犹不忘名门正派的行事作风,边打还边问道:“咱们两个打一个,是不是有失公平了?”   仙君却不说话,抓住一个空隙,左手一挽如风,右手一挽似雷,两掌合一如风雷之势,一击之下天地失色,是风雷诛······   此时,我向上阳真君答道:“公平得很,因为,摘心子原本就是两个人!”   真君脸上难掩惊讶之色,而那摘心子在风雷诛的一击之下倒地,身体断成了两截,果然变成了一男一女两个侏儒。他俩都坐在地上,口吐鲜血,脸色惨白······不过脸色像是抹了面粉的,本来就白。   因为是两个人,所以他总能在人防不胜防之时摘心杀人;因为是两个人,所以斗法的时候,他也可以分心聊天;也因为是两个人,所以任他身形再怎样灵巧,但腾空弹跳之时总是有些费力的······   真君愤然道:“居然两人合体,每每偷袭摘心,真是欺世盗名,为人所不耻!”   那一直躲在衣服下半截,不曾露面的女妖“呸”了一声:“什么欺世盗名?谁规定了摘心子便只能是一个人,而不能是两个人?仙界之人从来都是假惺惺的满口仁义道德,最后不是伪善,便是让自己的愚蠢给害死的!倒还不如为妖来得恣意畅快!”   上半截的男妖亲昵地向她凑了过来,说道:“宝贝,何必与这些庸人多费口舌。”   下半截的女妖亦是亲昵地应道:“郎君,你说得对,自有你懂我的心,便足够了!”   一阵恶寒,身上鸡皮疙瘩掉一地,我叹了句:“好肉麻!”   那男妖轻蔑地看着我说道:“是你没听懂!我叫的是宝狈,狼狈为奸的狈!她唤我狼君,是狼狈为奸的狼!都是正经八百的名字!”   我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这两个妖,一个是狼,一个是狈,好一个狼狈为奸!好一个正经八百!是我没见识!   宝狈说道:“我不行了。”   狼君应道:“我也是。”   于是,只见两妖手牵着手,用力地抱在一起,下一秒便痛痛快快地一道魂飞魄散了······   其实,这两个妖虽然是干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然而,倒确实是有些意思!而且,宝狈那一番话说得虽是乖张了些,却是让我颇有些认同,看来,我果然是正道中的异类,难怪我在天山时,总能将我那正义耿直的上清师叔气个半死。   然而,气归气,罚归罚,我与上清师叔的感情却是不一般,或许不打不相识,我常常觉得,天山派中若是少了上清师叔,便少了许多可爱之处。   想到上清师叔,我连忙四下张望了一番,却是没看见他的身影。我有些放心不下,远远地冲着上阳真君叫道:“真君,可看见上清师叔了?”   此时,上阳真君已经和仙君一道,正在与天山中人一起力战狼群,他听见我的话,转过身来向着仙君说道:“无忧这一问倒让我想起来了,上清师弟在海上与妖怪打了多时,也不知情形如何。你们快去看看他,莫叫他出什么事才好,这边有我!”   仙君应了一声,便向我奔来,牵起我的手,御了片云朵,向着海面降了下去。仙君将我的手牵得紧紧的,像是生怕我在这场混战之中有什么闪失,我侧过脸来,看了看他严肃而清俊的面容,他这是把我当成小孩子呢。   他似是感觉到我的目光,亦是侧过脸来看了看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在看见海面那一片惨烈的情形时,他握着我的手,又紧了几分。   海上的状况更是混乱!   从海面到海底,到处是刀光剑影,海水和血水四处飞溅。海中水族本来就多,有的跟着妖王,修炼成了妖,有的跟着龙王,飞升成了仙,一剑挥出去砍到两只大虾,都有可能一个是仙一个是妖!   当初,龙王为了区分海中的仙族和妖族,便将所有飞升成仙,修成正果的水族于眉间点上了一点金光,然而,打斗之中,哪由得你去看清楚对方眉间那一点小小的金光,刀剑无眼,生死都在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又推出了一款组合式特色妖,亲喜欢吗? 收藏一个吧!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血海一战入蓬莱   海面上混杂着各种水族, 鱼、虾、蚌、蟹······妖仙难辨,再加上天山弟子打斗在其中,偌大一个海面, 却挤得如泡温泉的水池子一般,满满当当。   我和仙君才一下来, 便被挤入了一群虾兵蟹将之中,仙君疲于应付, 自是顾不上我, 好在海中的妖虽多,法力倒是比天上那些狼弱了许多。   我只见眼前一晃,便已有只大虾向我突袭而来,我全神贯注,奋力一击,照着他的头便是一拳, 对方“哎哟”一声, 当场倒地。我定睛一看, 却见他眉心处一点金光,竟然是个虾仙。   他捂着头犹自哼哼唧唧地向我叫道:“看清楚再打行不行啊!”   我亦不满道:“你既然是仙不是妖, 跑那么快偷袭我做甚?”   他一脸委屈, 郁闷无比地说道:“我何曾偷袭你了?我方才跑得快, 不过是在逃命而已!”   我哭笑不得,刚一抬头,面前又有一人杀到,我吸取了刚才的教训, 并不急于出拳,而是一边伸手,快速地去钳制对方的双臂,一边开口问道:“你是妖吗?”   “是······”   我反应迅速地踢出一脚,对方被我踢得飞出一米,扑倒在地。待他叫唤着慢慢抬起头来,我去!眉间又是一点金光,我又打错人了!我比他更是郁闷地冲他吼道:“你是不是傻!不是妖你答什么是!”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是······是妖才······才怪······”   原来不是傻,只是有点口吃······   当第三次再有人冲到我面前,我保持了无比的冷静,一定要看清楚才能动手,或者动脚!于是,我死死地抓着对方的胳膊,就要仔细去分辨他的眉间有没有金点,没想到此时,他下面却同时伸出六只手来,给了我六拳。   我被他打得躺在地上叫道:“你是个螃蟹!”   他摇头晃脑,得意地答道:“正是!”还没晃两下,他便被一掌毙命,拍倒在地,流出一肚子白花花的蟹膏来。我被仙君搀了起来,摸着身上被打痛的地方,忍不住炸了毛:“这个龙王真是笨得要死了!为什么不在仙族的头上种面大红旗呢?那样多醒目嘛!”   “不是要死,我父王他······他已死了······”身后一男子郁郁的声音响起,我回头看去,见一人身着锦袍,上绣青龙云水纹,年纪看起来与我相仿。   龙王是他父亲?我连忙出言安慰道:“抱歉抱歉!还请节哀顺变!”   不想,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却是露出十分惊讶的神色,向我问道:“你,是云姐姐吗?”   自从方才被那摘心子挤兑我比他还难看,我已经悄悄地戴上了面纱,此时他看不见我的脸,仅凭眉眼和身段便问出这样的话来,我心中暗暗吃惊,想来,我曾经与这男子应当是熟悉得很了。   仙君听他这一问,略略沉思了一会儿,便反问道:“你是东海太子敖焕?”   “正是。”敖焕更显讶异,“阁下认得我?”   仙君并未答他的话,却道:“说来话长,你还是先告诉我们,海中到底出了何事?蓬莱岛上如今是何状况?”   敖焕叹了一下:“如今情势紧迫,我长话短说。妖王此行的目的,是蓬莱,只因蓬莱易守难攻,故而,妖王竟然先暗中派人入海生事,占领了龙宫,而后,自海底打了条隧道,直通蓬莱。如此一来,蓬莱所有的结界都成了摆设,妖兵神不知鬼不觉地,便已登陆蓬莱岛。妖王复又安排了座下摘心子领了大队妖兵在蓬莱之外把守,断了蓬莱一切外援。只怕,时间越长,蓬莱越是危险,再晚些,恐怕妖王已经夷平蓬莱岛了!”   我又向他问道:“你可知道天山派的上清师叔在何处?”   敖焕点着头,伸手指了个方向,我和仙君便告了辞,向着他所指的方向寻去,一路又不知斩杀了多少小妖。   不多时,我们便远远地看见了上清师叔的背影,他此时跟个妖怪激战正酣。我见他无事,激动地冲过去便叫了声:“师叔好!”   不料,上清师叔却是哭丧着脸回过身来,向我道了句:“我不好······!”   只见他此时浑身红肿,眼睛周围青黑得如两个硕大的熊猫眼,嘴唇肿得像两条又红又粗的腊肠横着挂在脸上,如果方才不是看背影,而是看正面,我实实是不敢认他的。   他指着他面前那个如千手观音一般的女妖,声情并茂地向我们哭诉道:“此妖好不要脸,她打不过我,便趁我不备向我喷毒汁······如今我可是破了相了!让我可怎么活啊······”   那女妖长了对铜铃一般的眼睛,又大又圆,眼珠子凸着,像是要掉出来一般,身材不算魁梧,周身却长满了手臂,每一根手臂都柔软得如同没有骨头一般,绕来绕去,忽长忽短。她叫嚣着:“别聊了,你倒是还打不打了?”   仙君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递在我手上,便转身应道:“打!我陪你打!”   我从瓷瓶中倒出两粒药丸,一边放在师叔的口中,一边又紧张地抬头冲着仙君叫道:“你也要当心她的毒啊!”   仙君听见,如画的眉眼微微一挑,嘴唇轻轻一勾,浅浅地向我笑了笑,苍琅一挥,跃起时衣角袂袂,翩若游龙,随意之间便是说不尽的写意风流。   那女妖惊呼一声:“哦!好帅!”用她那无数只手托了腮,做出个思春的模样来,奈何眼珠子太圆太大,无数只手臂托着个大脑袋,那古怪滑稽的样子让我突生灵感:“原来是个大章鱼!”   我认出了她的原形,这叫她原本想要装装可爱的心无比地懊恼,她抓狂地大叫了一声,便挥动着数不清的手臂向着仙君攻了过来。   仙君的剑太快,我只看见一阵刀光剑影,听见那女妖几声惨叫,停下来的时候,海面上已经飘着她几只断手,那断手恢复了原形,看起来又白又肉乎,若是能做成烧烤······   我还没想完,便再次听见一声巨大的惨叫。仙君也不知从哪引了两大块珊瑚石来,一左一右地将章鱼妖夹在了中间,他用灵力一推,双石便狠狠地向中间一夹,那章鱼妖被夹成了肉饼一般,嘴里“哇哇”地将一肚子毒汁吐了个干净。   没了毒汁,她现了原形,像片风干海鲜一般无力地趴着,直翻白眼。我向仙君欢呼着:“方才这一招‘肉夹馍’可真是太厉害了!”   仙君眉眼带笑地看着我问道:“无忧方才是在担心我万一中了毒,会变成你师叔那般模样么?”   我确实担心,他长得这样好看,若是成了师叔那个样子,可真是暴殄天物!我默默地傻笑,却不答话。   谁知,就在此时,那个还剩了一口气的章鱼妖突然打了鸡血一般一跃而起,口中叫道:“我讨厌你霸占我的帅哥!”扑到我的身上,用她所有的手脚紧紧地将我箍了个结实。   她很沉,而且又粘又滑,身上还带着毒汁的腥臭味,我又是恶心又是惊慌,一急之下再顾不上什么踏浪之术,脚下一空,便被她死死地抱着一同向着海底沉了下去。仙君大惊之下,也将身体一沉,跟着我们向海底追来。   一边下沉,我一边拼命地挣扎,心里暗暗地将她祖宗十八代挨个问候了个遍,却就是挣不开她,她一双死鱼眼又大又圆,快要蹭到我的脸上来,定定地瞪着我,显得无比的恐怖。   我大叫着,一直到仙君赶上来,帮我把那些箍在我身上的手手脚脚掰开,将我解救了出来,那章鱼妖倒在一边,早已经死了。   我吓得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怪他:“都是你,为何连妖怪都看你一眼就喜欢上了,吓死我了······”我哭着,拼命地用海水去淘洗我衣服上残留的那些章鱼的粘液,仙君却不嫌我脏,将我拥在他纤尘不染的怀中,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说着:“好了,怪我怪我,没事了······”   我顿了顿,却又哭得更委屈了。仙君叹道:“你怎么了?”   我抽泣着用手一指那章鱼妖,说道:“这些水族太恶心了!我以后再也不吃鱼了!”   仙君轻笑道:“好,不吃了,反正这世上,好吃的东西还有很多。”   我靠在他怀中,终是止了泪,却突然抬起头来,静默不语。他疑惑地看着我,问道:“又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伸手指向他的斜后方,我方才发现,那边有些不同异常的亮光。他循着我的手指方向看去,很快明白了我心中所想,会意地再次牵了我的手,拉着我向着那光明的方向走去。   一边走着,我背后的布袋中还往外吐着水,估计是我刚才突然跌入海中,让小喵防不胜防,一时没来得及念避水咒,所以意外地喝了一肚子水。我有些歉意地反手拍了拍他,接着,听到他不满地“呜”了两声。   妖王是从海底进入蓬莱的,那么海中有光的方向,有可能就是那条打开蓬莱防御缺口的通道。我一路紧跟在仙君的身后,心情复杂难言。我忘了我是谁,忘了我的故土家人,也忘了前尘往事······如今,我回来了,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妖兵的蹂躏之下,会是个什么样子。   我一路沉默着,只是在最后即将走出隧道,迎面感受着第一缕属于蓬莱的阳光时,我牵着他的手,又紧了紧。他回身看看我,目光深沉,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的担忧并不比我少。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怀璧其罪蓬莱劫   雕梁画栋已是满目疮痍, 玉阶苔痕上流淌着鲜红色的血,放眼望去,整个大地仿佛都是一片血染的悲壮。金壁辉煌的主殿前, 横尸遍地,几株红梅开得夺目, 那艳丽的颜色此时更叫人触目惊心。   一场关乎蓬莱生死存亡的仙妖之战仍在继续着,从殿内到殿外尽是刀光剑影, 白刃相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之气,场面混乱而震撼。   当我的目光扫过蓬莱主殿,立即被大殿前打斗的二人吸引了,因为,那打在一起的两人,分明长得一模一样!青袍玉带, 神色威严, 气宇轩昂, 目光中透着说不出的大气和果毅,让我一见之下便生出许多亲切感, 我隐隐中觉得, 他是我的至亲之人。   旁边一个蓝衫少年, 眉眼生得十分俊俏,唇红齿白,手执长剑,跃跃欲试地想要冲上去帮忙, 然而看了半天也分辨不出该帮谁,急得大叫着:“爹,哪一个是你?”   打在一起的两个爹同时回了头,一个说道:“潋扬,别过来,小心被他伤到!”   另一个用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语调说道:“潋扬,别管我,去保护你娘!”   少年心有不甘,略一思索,又再次问道:“爹,娘最喜欢的画是什么画?”   两人手上未停,身影变幻,也不知又交换了几次位置,其中一人答道:“你娘最喜欢肥鸭烧鹅图!”   另一人接声道:“你也喜欢,你小时候偷了你娘那幅图藏在床上,结果当晚你尿了床······”   少年被说得脸上又是害羞又是茫然,呆呆地看着二人,惊疑不定。   我心中暗暗吃惊,侧头看了看仙君,他知道我心中疑惑,神情严肃地说道:“这恐怕便是妖王座下三个得意弟子中还没有露面的那一个了,他叫夜魅,不知是男是女,也没人知道他的真身到底是什么。此时看来,夜魅不仅是变幻之术出神入化,而且,他会读心。”   难怪无论问什么,这妖都能回答得丝毫不差,原来,他是用读心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我正自惊叹不已,只听见仙君突然对我说了一句:“无忧,这人便是这蓬莱仙岛的君主,云千朗。你,可想得起他么?”   我怔了怔,我想不起来,但是他的话让我证实了我之前那份无由来的亲切感,原来,这个气宇轩昂的人,他是我爹。仙君还不知道,我已经从任翩若那里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个云千朗打得难舍难分,夜魅的灵力或许比不过真正的云千朗,可是,他会读心术,因此往往会在云千朗出招之时提前洞察他的意图,采取应对之策。加上两个云千朗一模一样,连至亲之人都难以分辨,也没人能上去帮上一把,因此,打了许久也未分出个高低。   那两个人的战场,并不逊于数百人的砍杀,天地之间飞沙走石,原本便就惨淡的日头被沉重的杀气所遮挡,风云之中透着夺人性命的寒气。奇花灵树皆失了光彩,于这暗无天日之中默默垂死。脚下的土地随着他们每一次巨大灵力的碰撞而战栗,仿佛下一秒,整个仙岛便会随着那些死去的人们沉入无边的海底。   就在此时,一个娇声喝道:“住手!”那声音虽是婉转动听,却透着说不出的威仪,让人不自觉地便被压倒在她的气势之下。   只见一个光彩照人,彩裙华裳的娇艳女子于那大殿之中款款而出,脸上带着冰霜一般的冷笑,她的身后,几个妖兵正抓着两个妇人。一个全身绫罗,面容艳丽,见而可亲,体态略显丰满;另一个容貌十分普通,一双小眼一张大嘴总让人有滑稽之感,体态么······非常丰满。   为首的这个女子我见过,是在白灵的幻境之中,不用猜我也知道,她便是当今妖界之王,柏无踪的师妹,让白灵情牵一世的那个花无影!虽是第一次见到她本人,可是她的大名,当真是如雷贯耳。   潋扬一见便大惊失色着冲了过去,向着花无影大骂:“妖女!你卑鄙!你竟然找到了我娘······”潋扬毕竟年纪还小,完全无法与花无影的妖力相抗,他才一奔过去,花无影便衣袖一挥,将他甩出数米远,重重地跌在地上。   随着他那一摔,我的心没来由地便抽痛了一下。他单薄的身躯,坐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让我满心疼惜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   云千朗满脸恨意地说道:“花无影,你无端闯入蓬莱,滥杀无辜,侮我妻儿,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正说着,他对面那个“云千朗”终于一晃,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样子。一身黑色的斗蓬,从头到脚,遮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身形,亦辨不出男女,即便是站在他的正对面,也很难看清楚他的面目。他的周身,像是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黑气之中,让人觉得神秘而压抑。   花无影淡淡地开了腔:“我要蓬莱至宝——赤子心!我知道赤子心只有蓬莱之主才能唤醒,我要你用赤子心来复活我的师兄柏无踪。”   赤子心,不仅仅是蓬莱至宝,亦算得上是仙界至宝。传说中,它可以起死回生,让亡灵复苏,朽木开花。然而,它一直被守护于蓬莱,只有历任的蓬莱君主,才可以唤醒它那让人叹为观止的神奇之力。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蓬莱今日一场大劫,并非是得罪了妖界,只是因为蓬莱有这样一件让妖王觊觎的宝贝。   只听仙君突然冷笑了一声:“想不到,堂堂的妖王竟也有狗急跳墙的时候!怎么,屠村取血的计划被阻,结不了血阵,救不了柏无踪,便只能到蓬莱当强盗来了!”   他这话,引得花无影转过头来,见是仙君,竟有些恼羞成怒,俏生生的一张朱颜变了色,说道:“竟然是你!你杀我师兄,又阻我屠村,我恨不得对你食肉寝皮,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你既然能好端端地来到蓬莱,那么,白灵呢?”   “亏你还想得起白灵!”提起白灵,我又想起他临死前那份凄凉,不由得对花无影出言相诘,“当初你派来杀我们的时候,可曾考虑过他的生死安危?你杀人屠村,凡人的命在你的眼中犹如草芥,那么白灵呢?他陪在你身边几万年了,他的命在你心中难道也是草芥么?为了替你的师兄报仇,其他所有人的生死,你都可以不管不顾!”   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厉声问道:“白灵他到底怎样了?”   “他死了,”我盯着她,冷冷地答道,“死的时候内丹已毁,魂飞魄散,轮回难入,只能是永远的寂灭······”   她怔了怔,眼中有片刻空洞的出神,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自若,她慢幽幽地说着:“死了便死了吧······谁的死都不能阻止我复活他,为他报仇!这世上,原没有什么比我师兄更重要!”   我愤怒了,因为白灵对她的全心全意,和她对白灵的绝情绝意!我怒道:“花无影!你真是个冷血的女子!我真为白灵不值,他这一生,为什么偏偏要遇见你!”   “冷血?”她亦花容带怒,“冷血的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师兄,是你们害死了白灵,如果不是你们派人一再地阻止我集结血阵,我早就救活了师兄,也不用千辛万苦,费尽心思,不惜损兵折将地杀上蓬莱!”   最初发现她屠村阴谋的人,是我,没想到,阻止她屠村的最后结果,却是害了自己家园被毁。我心中发苦,这可真是世事难料,可若是早知结果,我亦是做不到对那些无辜百姓不管不顾的,我的家是家,那些凡人的家也是家,他们既已家破人亡,那是劫数,而如今护卫自己的家,那是责任!   我向花无影说道:“我便是死,绝不会让你在蓬莱为所欲为!”   她对我的话无动于衷,显然,她完全没有将我这只菜鸟放在眼里,倒是仙君似是微微地震了震,默默地抬眼看了看我,目光中有点点疑惑。   花无影转向云千朗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现在你夫人在我手上,你若是不肯配合,恐怕尊夫人,便要受些苦头了。你仔细想想清楚,这蓬莱岛上一干人的性命,可都捏在你的手中!”说完,她突然从旁边的妖兵手中拔出一把剑来,不紧不忙地将剑锋指向了那华服妇人。   云潋扬急得大叫了一声:“娘!”叫得我的心头一颤,那剑锋上的寒光将我的心揪得紧紧的。然而,我们都不敢乱动,此时花无影离她们太近,远处的人即便灵力再高,也无法从她的手心里救人。   云千朗怒道:“妖女!你若敢动我的夫人一根汗毛,你也休想好端端地离开蓬莱!我必与你誓不两立!”   花无影轻笑一声,端得那般妩媚无方,她淡然说道:“这世上,可有我不敢做的事么?从此时起,我便是要一个一个地杀,杀到你想明白为止!”说完,长剑一挥,冷洌的寒光便向着华服妇人扫去。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心中更是泛起深深的凉意。   只听那小眼大嘴的丰满妇人情急之中突然大叫道:“你住手!妖女,要杀夫人,除非先杀了我!”   这妇人长得虽然滑稽,却是个忠勇之人,她一边说着,一边张开双臂冲过来,挡在她夫人面前,一脸恨意地瞪着花无影。   花无影几不可察地轻叹了一声,露出个十分不屑的神情,提剑的手臂轻轻往前一送,真的把剑插入了那妇人的胸膛之中!热气腾腾的鲜血喷涌而出,那妇人瞪着一双小眼睛,嘴微微地张着,那惊愕的神情仿佛是还没有来得及相信这是事实,便缓缓地侧身倒了下去。殷红的血水在她的周身泛滥开来,让人看着心痛而又恐怖。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赤子心碎救蓬莱   忠心耿耿的豆娘就那样倒在一地的血泊之中, 那触目惊心的颜色刺痛了所有人的心,蓬莱岛上,大片大片的鲜血慢慢汇集在一起, 染红了一整片土地。   那夫人从突如其来的巨痛之中缓过神来,哭喊着:“豆娘······你醒醒啊, 豆娘!你陪了我一辈子,最后还要替我去死吗······”她拼命挣扎着向豆娘扑去, 却被几个妖兵死死地按住, 动弹不得。   云千朗和云潋扬也同时惊呼着豆娘的名字,奔了过去,另有几个蓬莱之人,都伏在她身边叫个不停,可是豆娘哪里还听得见,她早已浑身是血, 气息全无。   花无影将沾满鲜血的葇荑伸到鼻子下面, 深吸一口气, 闻了闻那血腥的芬芳,甚至还用她那粉嫩的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她的声音冷得如死神降临:“她替不了你, 她死了, 下一个,便该轮到你了!”   说完,她剑花一挽,那仍自带着血的剑锋便抵在了夫人的胸口上, 她语笑嫣然地看着云千朗:“你,还没有想好么?”   云千朗气得发抖,却强行保持着镇定,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地冲上前去,花无影会像方才一般地将剑刺入自己夫人的身体。   他虽然心惊,却仍是保持着君主的威严,他怒吼着:“你敢!你当我是孩子那般好哄骗的么?那柏无踪嗜血成性,若是我今日屈服于你,将他复活,只怕来日你与他加在一起,这人间仙界都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那时,我云千朗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妖女,想要赤子心,你想也别想!”   “好······”花无影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且怪不得我了!”话音一歇,手起剑落,随着夫人一声短促地呼声,再见鲜血四溢,汩汩的血水从她的前胸顺着她的身体慢慢地滴落,她身躯变软,歪了下去。   “夫人!······”   “娘!······”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撕裂了一般,在一声声悲凄的惊呼之中巨痛难忍,我看着终于倒在满地鲜血之中的夫人那张苍白而似熟悉的面容,突然扑了过去,一声撕心裂肺的“娘······”在不自觉中脱口而出,惊住了在场所有的人。   泪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我伸了手去擦,去怎么也擦不完,我一边拼命地擦着泪,一边一眨不眨地盯着娘的容颜,我总觉得再多看她一会儿,我会想起许多许多往事。   云千朗惊愕地看着我,终于开口唤道:“滟飞······你是我的女儿滟飞······”   旁边的云潋扬也在仔细的辨认之后突然扑进了我的怀中,大声地哭道:“姐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娘都死了你才回来······”   潋扬的哭声让我禁不住泪如雨下,我能感觉到,在场所有的人那讶异的目光都停留在我的身上,仙君的目光沉如大海,似波涛滚滚,却让人探不出究竟,而花无影的目光凌厉而阴狠,似要将我生生凌迟。   我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呆呆地看着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便已死去的母亲。我的心中除了难以抑制的疼痛,仍然是一片茫然的空洞,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有斩不断的亲情让我的心在生离死别中痛苦地煎熬。   花无影傲慢地看了看悲痛欲绝地云千朗,说道:“你还不醒悟么?难道还要眼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也死在自己的面前而不能救,你才来后悔么?云千朗,你放眼看看这蓬莱岛,什么仙界圣岛,如今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再看看你岛上的这些人,还有几个有命在?人若是死了,守着侠义正道还有什么用?”   云千朗缓缓地从夫人身边站起身来,慢慢地环视着满目疮痍的蓬莱,百花凋敝,灵鸟不鸣,尸骸遍地,家破人亡······他的眼中饱含着痛苦和愤怒,他轻轻地抬头,半仰着望向那天边的残日。许久许久,他突然说道:“你要的,不就是赤子心么!我便让你见识见识它的至高灵力!”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让所有人一时间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突然念着诀祭起一物,飞至半空之中。那是一粒拳头大小的珠子,在他的灵力催动之下,与他彼此感应着,突然发出万丈光芒,如日中天,耀眼刺目的光辉让人睁不开眼,直照得整个仙岛一片光明。   云千朗像是在拼尽全力地将自己的一身灵力注入那明珠之中,明珠一面接收着来自蓬莱君主的毕生修为,一面极速地旋转,成数倍,数百倍的速度增加着自身的灵力。它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红,到最后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明珠之中的灵力剧烈地流蹿,像极了一颗随时要炸裂的心脏。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花无影终于意识到情形不对,手中之剑惊落,她又急又怒地对着云千朗叫道:“快停手,你在干什么!”   云千朗对她的叫声丝毫不加理睬,他手上未停,直到他终于将自己全部的灵力注入了那蓬莱至宝——赤子心之中。他难以再支撑自己疲惫的身体,面如死灰,身体像一片寒风之中的落叶一般,轻飘飘地摔倒在地。   我反应过来,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口中声声地唤着:“爹······”潋扬也奔了过来,靠在我身边连声地唤着,倔强地少年虽然是极力地强忍,眼中的泪水仍是一颗颗滴落下来。   爹听见我的声音,轻轻地含笑着睁开眼睛,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滟飞,你放心,爹决不会让你们失去你们的娘,爹现在灵力全无,真是,乏得很······”   我拼命地抱着他叫道:“爹,你别睡,别睡······”   所有失控的场面,随着赤子心一声巨响地炸裂而愈发让人意外!   血红的赤子心在它的主人倒下之后,伴着极速地旋转而炸裂,它蕴藏着的无穷神力再一次似娇阳一般铺满大地,红色的灵光如似血的残阳,又似神的抚摸。   巨响之后的天地一片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地膜拜着这突如其来的圣景。没有人知道这暖暖的红色代表着什么,天地之间一股神奇的力量在轻轻地流淌,试图唤醒一切沉睡的生机!   红光在我的周身冲击着我所有的神经,我开始感到头痛欲裂,所有断片似的记忆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般,满满当当地挤入我的脑中。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涌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如脱缰的猛兽一般,在我的体内横冲直撞。还有我的脸,在面纱之下火辣辣地疼着。我像是一个痛苦濒死之人,在烈日炙烤的荒漠中奔行,那或快乐,或艰险,或绝望,或愤怒的一幕又一幕如魔咒一般没完没了地在面前回放。我终于忍不住大叫出声地扑倒在地······   一双有着雪白衣袖的手臂用力地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怔怔地看过去,只看见仙君关切而痛楚的眼睛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垂下了眼睑,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投射着浓浓的阴影,让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轻轻地叫我一声:“无忧······”顿了一刻,他复又说道,“公主······你还好吗?”   这一声称呼,突然将我与他的距离拉得好远,他隐隐的克制与疏离让我觉得难过。我不再是那个他守护数年的无忧了吗?我不再是那个从天而降落入他怀中的丑娇娘了吗?他的疏离是因为他知道在我尘封的记忆里,我曾经为谁伤心绝望,可我不知道,此刻,我是谁的公主······   “娘!豆姨!你们醒了?”潋扬的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撑着疼痛的额头和身体,抬眼看去,不由得被眼前的一切完全地震惊!   娘活过来了,豆姨也活过来了,还有那些原本已经死去的蓬莱族人,都一个个相继活了过来。玉树琼花,凤栖鸟鸣,祥云掩拥,万物逢春!蓬莱恢复了我记忆中的样子,恢复成了那个人杰地灵的仙界圣岛!   然而,赤子心已碎。作为蓬莱的圣宝,它最终为了拯救蓬莱耗尽了自己的灵力,伴随着那惊天一炸,化作了一片灰尘。只有唯一的一块碎屑迸落于我的面前,我颤抖着将它拾起,我知道,为了拯救所有的人而耗尽的,不仅仅是赤子心,还有我的父亲!蓬莱君主云千朗,他在蓬莱的生死存亡之际,将自己毕生的修为注入了赤子心。如今,蓬莱复苏,众人得救,赤子心碎,而他,也是灵力全毁,一息残存。   所有的蓬莱子民都沉浸在死而复活的激动之中,唯有花无影此时已经气得花容失色,几乎就要疯掉。   她大动干戈地占东海,杀龙王,侵蓬莱,屠众生,就是为了得到赤子心,这是她复活柏无踪最后的希望。如今,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赤子心却被云千朗给毁了,柏无踪再无生还的机会。   她妄图与天争,到头来不过一场痴人说梦,该走的人还是注定了要离开,她与柏无踪此生无缘,再怎样强求,终究是曲终人散。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哈哈哈,我终于要变美啦! 作者大大:别得意,你倒霉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女主:······我一定不是亲生的女主······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勘破身世猫变虎   赤子心碎了!   花无影在绝望之中突然仰天狂啸, 那一声叫嚣再次扬起漫天乌云,遮挡得日月无光,风起云涌间飞沙走石, 如群魔乱舞。   她歇斯底里地发泄着满腔的怨恨,秀美的双眸中透出阴狠无比的凶光, 她最终收了狂叫,向着夜魅大声喝道:“给我把蓬莱岛上所有的人都杀光, 一个不留!我要这里所有的人为师兄偿命!”   说完, 夜魅便像一道黑色的飓风刮了过来,将我们笼入一层厚厚的阴气之中。就在他出手的那一刻,仙君已经苍琅出鞘,银光点点向他袭去,逼得他一路后退,再没有多余的精力来杀我们。远远的, 只看见一黑一白两人身形快如闪电地打斗在一起。   花无影一双杀气毕现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爹云千朗, 向着这边一步步地走来!此时, 她再也没有了白灵记忆中的那份妩媚和柔美,没有了语笑嫣然和相思柔肠, 她只是一个陷入疯狂的复仇恶魔。   当人日思夜盼的期望在即将到手的那一刻被毁灭, 她已经陷入那份绝望与愤怒中, 无法自拔,她那份极端的爱恋就这样入魔,燃烧成熊熊的火焰。   她突然出手了,那一掌带着“呼呼”的风声向着我爹云千朗奔袭而去, 霸道而强劲的气息很明显是想一招夺命!   我强忍着头痛和周身乱蹿的气流,一跃而出,扑在他的身上,将他奄奄一息的身体护在自己的身下,身后,花无影的掌风已近,那掌风带着巨大的妖力,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我听见仙君在远处焦急地大叫着:“无忧······”我知道他被夜魅纠缠着分身乏术,我知道我快死了,至少我在他心中,还是他当年救下的无忧······   一声意外的惨叫!花无影那凌厉的一掌并没有落在我的身上,是小喵跳出来,迎着那夺命的掌风,为我挡下了那致命的一击。   小喵痛苦地跌落在地上,小小的猫身止不住地痉挛着,他的四肢无力地在地面上挣扎,身体一鼓一鼓地,像是有一种不为人知的力量在他的身体内汹涌欲出。   我痛声叫着:“小喵!”眼泪再次忍不住就要涌出。   小喵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抑制不住地突然爆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吼叫,当场惊呆了所有的人——那不是一声猫叫,也不是人的叫声,而是一声虎啸!   伴随着那一声虎啸,他的猫身突然变得巨大。那是一只白色的吊睛大虎,白色顺滑的皮毛像是被水洗过一般充满光泽,入墨般的黑色花纹横亘在白色的毛皮之上,它就那样以王者的姿态匍匐在地上,任阳光洗礼,不时发出一两声震人心魄的低吼。   我完全地惊呆了,这是小喵吗?他竟然并不是一只猫,而是一头猛虎。一直以来,他自己似乎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他曾经对我说:“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不是只普通的猫。”他说他爹临终前曾对他说:“如果有一日当上了妖王······”   一时间,思绪种种,让我脑中一片零乱。   与我同样零乱着的,还有花无影,她怔怔地看着小喵,眼中的神色已然超出了一般的惊讶,她活像是见了鬼一般地喃喃自语道:“他是谁······怎么会这么像······”   她身边一个看起来十分机灵的妖兵开口向她进言道:“妖王,此妖长得和上上任妖王简直是一模一样啊!”   上上任妖王,正是柏无踪和花无影的师父——厉轻狂。当年,柏无踪杀师夺位,逼得厉轻狂重伤出逃,这些事花无影也多少参与其中,如今见到一个和厉轻狂长得十分相像之人,难怪她会心虚得像见了鬼!   她兀自强撑着,嘴硬地说道:“哪里有长得一模一样!简直胡说!这小妖竟敢与蓬莱之人沆瀣一气,对抗妖界,便是妖界的叛徒,我岂能容他!快去,去给我杀了他!”   那妖兵连忙应着,提着大刀便向小喵冲了过去。   这分明是做贼心虚!我冷眼旁观着,已暗暗猜出些事情的始末来——当年,厉轻狂重伤出逃,而那时小喵年纪尚幼,他定是无力保护幼子,所以才会封了他的内息,将他的真身收到最小,让别人只以为他是一只猫。又再三叮嘱小喵,对妖界之人退避三舍,就是为了不让柏无踪和花无影知道小喵的存在,让他得以平安长大。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是花无影妖力超凡,她一击之下,强大的灵力破了小喵体内的禁锢,让他在仇人面前现了原形。   花无影急着杀小喵,多半是为了杀妖灭口,而方才小喵为了救我,想来必是伤得不轻,此时我又怎能再坐视不理?   我站起身,将体内的灵力强行归位,银魄一出,那熟悉的感觉让我心魂一震!   是的,我是云滟飞,是那个风风火火,见不得朋友被人欺负的云滟飞。我从来便不是什么大家闺秀,爬树下水,打架斗殴的勾当我自会走路起,便一一做了个遍。   我曾扬名于天下,与我的舞姿齐名的,是我曾于断肠崖上,与上古四大凶兽一场厮杀,那是我至今不愿回忆的惨痛历史,也是它让我一战成名。   银魄是我的随身佩剑,自孩提时便伴随着我,与我早是心意相通。当年于断肠崖一战中,我曾身受重伤,银魄也被一击脱手,飞到了崖下。它在那崖下的冰潭之中等了我多年,才终于又回到了我的手中。   一切皆是天意,命运画了一圆,如今,我已回归到起点,心境却再也回不来。   银魄发出让人胆寒的清辉,将我心中的杀机显现得淋漓尽致。飞身而起,我顾不得刚刚恢复,尚未平稳的气息,也顾不得面纱之下的疼痛,灵力一驱,衣袂翩飞。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我不过两招之内便解决了这个手提大刀的妖兵。   我在小喵的身边蹲下,像以前那样,在他毛绒绒的头上揉了几下,他低低地吼叫着算是回应我,那叫声虽然并无攻击性,也已经让人闻而胆寒。我一边撸着他的头,一边对他说:“放心,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花无影嗤笑一声,身形一晃便直接向我杀来,我听见潋扬向我叫了一声:“姐姐小心!”连忙用银魄一挡。两柄剑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金鸣之声,花无影不愧是现任的妖王,那深不可测的灵力顺着长剑而来,与银魄相撞时直震得我气血翻涌。体内躁动不安的灵力被她激得一顿乱撞,我险些两眼一黑,我咬紧牙,强打精神挽了个剑花再次向她迎了上去。   花无影却是看出我刚刚恢复灵力,气息不稳,手下招式又急又狠,一心想要速战速决。身后是命悬一线的爹,和刚刚复生的娘,一个未成年的弟弟,和一个为了救我而身受重伤的小喵,我纵是再艰难,也绝不能退缩半步。花无影凌厉的攻势之下,我左肩之上很快中了一剑,她趁我受伤,行动一缓之机,步步紧逼。   正在此时,远处一阵骚乱,那把守在云端之上的狼群因不敌而退入了蓬莱境内,上阳真君带着天山中人追赶而至。   上阳真君见这边亦是大战正酣,连忙赶来助阵。仙君一见他来,快速地将夜魅丢给他,向我这边飞掠而来,于花无影步步紧逼之时,苍琅挥舞,挡在了我的前面。   我退在一边,只见娘跪于爹面前不停地抹着泪,爹已是面如金纸,气若游丝。我连忙右手一挽,将自己的灵力推入他体内,为他续命。   爹缓缓地睁了眼,向我说道:“滟飞不可,你气息未稳,左肩还流着血,此时强行为我续命,你会死的。”   我没有说话,仍是一面压制着体面的气流,一面推动灵力。爹救了所有的人,我不能独独看着他死。   岛上的一场厮杀再次陷入僵局,一时难分胜负,然而,自妖兵登陆蓬莱至今,这一场争斗已经几天几夜,双方都已疲惫不堪。   仿佛是还嫌局面不够混乱,此时有人来报:魔界大护法任冬秋率十万魔兵而来!   众人大惊之下已见四面八方尘土飞扬,剑光闪烁,魔兵顷刻已至,竟然将所有人围在了中间。大家停了手,再顾不上相互厮杀,只道是鹬蚌相争,却不想魔界会在此时来个渔翁得利!   天空中,几人踏云而来,大模大样地落在了面前。那为首之人言语之中似带了几分客气,倒像是来做客的:“听闻蓬莱岛上近日不太安宁,任某不才,也想来凑凑热闹,实在是冒昧得很。”   他骨瘦如柴,目露凶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思虑太多,头上已经没剩了几根头发,他黑袍宽袖,不苟言笑,正是任冬秋。他身后站着两名魔将,皆是全副武装,一身铠甲。另有一人,宽大的斗蓬遮了全身,一直默默地站在一边,一言不发。   一时间,蓬莱岛上变得十分安静,方才还打打杀杀的场面仿佛只是幻觉。   只听见一少年的声音朗朗言道:“我蓬莱与魔界多年不曾来往,大护法纵是要来做客倒也说得过去,只是不早不晚,选在蓬莱多事之秋到访,还带着重兵,也不知是否另有它意!”我欣慰地看过去,潋扬义正言辞,身姿凛凛,倒是颇有大家之风。   任冬秋早已一眼瞧见爹娘有伤,此时见一区区少年上前答话眼中已露出些不屑的神色,他强词夺理,说得冠冕堂皇:“任某此番领兵前来,原也是好意。听闻妖兵在此兴风作浪,我等特来相助。想当年,前妖王柏无踪任意妄为,攻打魔界,使得前魔君身受重伤,卧床不起。如今,大敌当前,魔仙两界原该同仇敌忾,共讨妖兵。”   我听他说得大言不惭,不禁轻笑出声道:“真的只是这样吗?大护法莫不是把蓬莱之人当作孩童来愚弄?你共讨妖兵,早不来晚不来,非要此时来坐收渔翁之利。只怕,你杀了妖兵是大义凛然,顺便将蓬莱也灭了,却是个一不小心呢!我说的对吗?魔后娘娘!”   任冬秋身侧那人终于缓缓地将斗蓬一解,露出她的真面目来,我嗤笑了一下,用得着遮遮掩掩吗?这个女人已经追杀了我太多次,她便是穿着斗蓬我也知道她是谁。   我冷冷说道:“任翩若,我说过,我会在紫煌宫外等着你来杀我,可你,也来得太快了!”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人仙魔妖齐聚首   这个斗蓬遮体之人, 正是当今的魔后任翩若,这次她为了杀我,又不辞辛劳地到了蓬莱岛。大约她也只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 却并没有指望能瞒过我,当我一拆穿了她的身份, 她便大大方方地解下了斗蓬。   她就是这样一个永远戴着温柔沉静的面具,却心机可怕的女人, 此时, 她仍是这般仪态万千,不紧不慢地开了口:“你说的对,杀了妖兵,算是义举,若是一不小心,将你们都给杀了, 翩若自然会将你们的死推在花无影的身上, 仙界如今势大, 翩若可是得罪不起的。”她说得楚楚可怜,倒像是个生怕公婆责罚的小媳妇。   可惜, 我再不会被她的外表迷惑, 将大灰狼当成小绵羊了, 新仇旧恨,让我彻底厌倦了这个口是心非的女人,我愤然道:“你可真是心急,其实, 就算是你今日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的,我们之间,已经攒了太多的帐,还没有算!任翩若,你当年没有直接杀了我,而是封了我的神识和法力,毁了我的容貌,将我从天宫打落人间,我会让你明白,这是你一生中,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她深不见底的眸光中终于闪现出一抹震惊的神情,她细细地打量着我,与我对视许久,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想不到数日不见,你已不再是无忧了。”   “原来是这样······”仙君突然冷冷地道,“枉我与凌子煊各自寻了多年,想不到,却是他这位贤后做的好事!”   任冬秋寒了脸说道:“魔后就是魔后,无论她做了什么,也由不得尔等诋毁!传令下去,遇神杀神,遇妖杀妖,将这岛上一干人等,杀个片甲不留!”   两魔将抱拳应道:“得令!”   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的魔兵喊杀声震天,风云滚动,尘土飞扬,大片大片的刀剑之光慢慢地向着中心聚拢。大战一触即发,所有人神色肃然,严阵以待,可怜好好一个蓬莱仙岛,于大劫之后,又是一场大劫。   风起云涌,情势瞬息万变,就在双方即将白刃相接之时,突然一个声音让所有人静立不动——“魔君驾到!”   只见凌空而来的,结驷连骑,铺张至极,魔音隐隐,钟鸣声声。那锦车之上慵懒地靠着个紫衣华服之人,他慢慢地下得马车,驾云而来,方一落地,便听魔界一众人等纷纷俯身呼道:“参见圣君!”   众人起身后,凌子煊也不说话,只是远远地站着看向我,脸上带着久别重逢似的淡淡笑容。他一身贵气明亮的紫袍,面如皎月,色如桃花,站在这纷乱的人群之中更显出其绝代的风华。   我冷冷言道:“蓬莱不过是个小小岛屿,屠个小岛还需要魔君与魔后一同督阵,这可是太看得起蓬莱了!”   子煊轻轻一笑道:“滟飞,你误会了,我怎会置蓬莱安危于不顾,又怎会置你于不顾。”说罢,他微微侧脸向着身后那两员魔将说了两个字:“收兵!”   那两人似是有些意外,他二人愣了一愣,相互对视一眼,又悄悄看了看任冬秋。任冬秋的面子上挂不住,他拱手说道:“圣君,如此大好时机,正是魔界扬威之时······”   “住口!”凌子煊板了脸,一张娇媚无双的脸变得凛若冰霜,“你私自出兵莫不是要造反吗!你我到底谁君谁臣?”   任冬秋虽是十分不甘,却仍是不得有俯首应了声:“老臣不敢!”   那两员魔将颇会审时度势,一见大护法被圣君怒斥,连忙俯首抱拳,应道:“属下遵旨!”   我淡淡地看着他王者气派,号令如山,果然是天威赫赫,只是说了句:“你置我的生死于不顾,又不是没有过······”   天边又是一阵风起云涌,再次来报:天宫二殿下楚玄领天兵十万而来!   一边是黑甲魔兵,刚刚收兵列队,黑压压一片;一边是金甲天兵,九天之上乘祥云而来,气势如虹,中间,还站了一场子形形色色的人物······人仙魔妖已经许多年不曾如今日这般齐聚了,只是仙兵也未免来得太迟了些,这是来打扫战场的吗?   楚玄飘飘然落下,先向着魔君打了个招呼:“想不到今日人来得这样齐全,魔界也有如此兴致来凑个热闹!”   凌子煊淡淡应道:“今日确是本君疏忽,大护法行事太过鲁莽了,让二殿下见笑!”   楚玄未再接话,却是随手将一块虎符交给仙君,仿佛那只是个不大值钱的小玩意:“父君说了,这块虎符给你,杀妖之事也交给你了。”   听他一说,大家才发现,哪里还有妖,那花无影和夜魅早已不见了踪影。想想也是,赤子心既然已经没了,再打下去也讨不到什么好,已经又失了一个摘心子,难道还要再损兵折将下去么。   上阳真君道:“要不要我带人去追?”   仙君叹道:“不必了,花无影和夜魅的变幻之术出神入化,她若是不想被人找到,恐怕就算是迎面而来,我们也认不出她。”他说的没错,花无影教出了三个那样厉害的徒弟,可见她自己的幻术、摘心术和读心幻影之术当更胜一筹,方才已经见识了夜魅的读心幻影之术,已是连至亲之人都难以分辨,茫茫人海,又到哪里再去追赶!   此时,我与仙君分别站在楚玄的两边,我灵力既已恢复,听觉也变得好起来。只听见仙君小声地在他耳边埋怨了一句:“叫你去搬个兵,你此时才到,是来为我们收尸的么?”   楚玄面上保持着微笑,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你哪里这般容易死!你也知道咱们那位嫡母,从不雪中送炭,只会锦上添花。就这个速度,还是我闯了父君的寝宫,他才给了块虎符。”   仙君苦笑着摇摇头,楚玄见花无影也跑了,蓬莱之人又多数带着伤,两军对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笑了笑,对着凌子煊说道:“既是共同伐妖,如今妖都跑了,咱们还打吗?”   凌子煊也会意地一笑,他一边执着他那把黑色精致的扇子,悠然自得地扇着风,一边说道:“当然不打,天气怪热的,不如哪儿凉快去哪儿呆着,打打杀杀地伤了和气。”   楚玄那清峻的脸上露了个满意的表情,点着头说道:“魔君所言甚是!”   大战终于结束,各自偃旗息鼓。我面对着凌子煊冷冷说道:“魔界之人皆可自行离开,只有她,不行!”我长剑一挥,直指任翩若。   在场之人皆愣了愣,任翩若直接白了脸,她看着我一脸杀气,不由得凄然一笑:“云滟飞,我追杀你数次,如今轮到你来杀我了,倒也公平得很。”   那任冬秋虽是张狂惯了,此时倒是知道审时度势,他一下子便服了软,做起和事佬来,他那枯瘦凶狠的脸上硬生生挤出个笑容来对我说:“蓬莱公主息怒,仙界与魔界多年交好,公主难道忍心杀了魔后,让仙魔两界自此玉帛化干戈么?还望公主海涵,对不住公主之处,能够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我冷笑了一下,“这绝不可能!”任翩若昔日几番要杀我,今日又差点带兵屠了整个蓬莱,恕我没什么容人的雅量,我从来便只是个小女子,爱便爱了,恨便恨了,昔日她欲置我于死地,我今日必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任冬秋竟然一侧身,向着凌子煊跪下了:“圣君,魔后毕竟是魔后啊!圣君就算不顾及夫妻之情,难道也不顾魔界的体面吗······”   凌子煊尚未开口,任翩若已打断了她父亲的话:“父亲不用求他们,这债是我欠下的,我还······女儿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我只是······心有不甘······”   我不再听她废话,提剑便向她刺去,却冷不防任冬秋半道杀出,他一手撞偏了我手中银魄,另一手却是用力地抓在我左肩伤口之上,左肩瞬时多出五个血洞,旧伤之上又添新伤。我忍着痛旋身而起,一脚正中他胸口,将他踢飞了出去,自己也向后飞出。   这一变故让在场诸人皆是大惊,仙君已在楚玄和上阳真君反应过来之前向我奔来,却又不得不半路停了脚,因为他看见,子煊就近抢先一步已经将我接在了怀中。鲜血止不住地向外流出,滴在他紫色的华袍之上,他一双桃花眼眼时怒气腾腾,向任冬秋吼了句:“你大胆!”   他一面以灵力封了我左肩穴位为我止了血,一面向我说道:“你此时再动不得灵力,若你信得过我,便将她交给我来处置,如何?”   其实任冬秋方才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任翩若是魔后,我若亲手杀了她,难免生出些事端,可若是就这样算了,我又放不下。如果交给子煊来处置,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当着仙魔两界之人,想来他也不会偏袒任翩若。更何况,我原也是意气用事,我重伤在身,气息不稳,又刚刚为父亲续了不少灵力,此时的我,未必就杀得了任翩若。于是,我点点头。   子煊冷冷地看了任翩若一眼,沉声说道:“自即日起,废任翩若魔后之位,待中秋节后,关入修罗塔内,永不得出!”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草长莺飞春尚好   子煊的话冷得如北极冰裂, 让所有人都有些出乎意料,我也不例外。我虽然恨任翩若,方才还想杀了她, 我虽然也知道她与子煊不过名义上的夫妻,可我还是没想到, 子煊会这样绝情地处置她,倒让我心中生出一阵寒意。   众所周知, 魔界有座修罗塔。凡关入塔内之人, 受塔中诅咒,不老不病,不死不灭,无喜无悲,无痛无恙,是肉体的永生, 却是灵魂的永夜!修罗塔, 在世人的心中, 是一个比死更可怕的名词。   任翩若绝望地看着他愣了许久,突然笑了起来, 那声音听起来无比凄凉, 似繁华落尽后的寂寞萧索, 多少执着执迷与执念,一转身,爱已成殇。   “我原以为,你只是不爱我, 却原来,你是这样讨厌我······”她一闭眼,落下几滴清泪,“既如此,你何不干脆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的,”子煊淡淡说道,“我早就告诉过你,若是你对她再起杀念,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你这祸水!”这一骂,却是任冬秋冲着我叫嚷的,此时他一腔怒火不敢冲着子煊去,便尽数倒在了我的身上,“你火烧幽冥司,挑拨君后不和,如今又怂恿圣君废后,你这祸水灾星,你算什么东西!你不过是当年为了修补结界而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君后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个跳梁小丑!”   “闭嘴!”子煊喝止了他,自己却被他这一番话说得脸色发白,他似是再不想看见他,一招手唤了一员魔将遣了人立即护送了任冬秋和任翩若先行回宫。任翩若脸色苍白,只是默默地走了,任冬秋却是十分地不甘,临走之前又用目光将我凌迟数遍。   我无力地轻笑了一下,我如今已恢复了记忆,我是小丑我知道,我被他利用,我也知道,我一面转身,一面冷冷地说道:“魔君和大护法的好计谋滟飞早已领教了,多谢魔君今日代为处置,蓬莱劫后逢生,琐事繁多,便恕不远送了!”   子煊突然几个大步追了上来,从身后一把将我搂入了怀中。周遭是数十万人的眼睛看着,他却旁若无人地将我搂得紧紧的,温热的呼吸在耳畔,低低地唤了声:“滟飞······”   我此时重伤在身,反身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推开他,后退一步向他说道:“诸事已毕,魔君还有事么?”   我冷淡的态度让他僵了一下,如抹了胭脂一般娇艳欲滴的唇张了张,似是一句话堵在喉中没说出来。他突然干脆衣摆一撩,单膝落地,在我的面前跪了下来,他身后那十万魔兵也便跟着黑压压地跪了一片,一眼望不到边。   我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他抬起脸来看着我,眉眼俊美,面如春花,他缓缓说道:“世人皆知你当年是为了我才会杀凶兽,取圣草,为仙界所不容。你为了我九死一生,被天宫责罚,先入世历劫,后又雷刑加身,终究,是我负了你。你这些年下落不明,我一直苦苦地寻你,就是为了有一日能亲上蓬莱,以魔后之位求娶蓬莱公主云滟飞。”   他这一番话惊了在场所有人,我默了许久没有作声。   是谁手握逝水流砂,谁忆残梦芳华,再回首,心灰意冷不过一场如梦的烟花······   那一年,蓬莱仙岛草长莺飞,一树树的红梅盛开到荼蘼,铺天卷地的芳菲之色直染红了天边的云,在那一片祥瑞之际,正迎来了我爹蓬莱君主的寿辰。   那几日,蓬莱岛上高朋满座,大宴宾客,爹娘忙着招呼来来往往的贺寿之人,我却最是不耐这些应酬场面,于是悄悄带了潋扬,与邻居东海的敖焕约了一道去海边捉鱼。敖焕是东海龙王之子,不过略小我几岁,却一直“云姐姐”叫得亲热,我们三人平日里便时常一道外出玩耍。可怜娘亲一直都想将我培养成一个大家闺秀,奈何除了爱吃之外,我竟是没有一点随她。我们三人平时胡闹惯了,蓬莱与东海之内无一处不是我们的游戏之所。   这日阳光甚好,湛蓝的海面被照得金光闪闪,波光粼粼,脚下的细沙白如雪,细如盐,软如绵,浪花拍在沙滩上卷起一道道白色的花边。   我们三人在海边蹚水,我施了灵力将海水激起数米之高,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立方,我笑嘻嘻地看着那些在水立方中游来游去的鱼儿,心中盘算着捉哪条好。恰在此时,潋扬恶作剧地拿了一物来,放在我的手中,我低头一看竟是只挥着铁钳的大螃蟹。我一惊不小,慌忙甩手将螃蟹扔进海水中,那巨大的水墙失了控制忽然向着沙滩上倒去。   数米高的大水墙全倒在了沙滩上坐着的一个紫衣男子身上,劈头盖脸地,硬是将他从里到外淋成了个落汤鸡。   我此时才发现那里竟然一直坐着个人,他面生得很,想必是来给爹贺寿的客人,然而此番前来为爹祝寿的,大多是仙阶颇高的大神,他又衣着华贵,气宇不凡,我这回怕是闯祸闯大了!   我连忙赔着笑脸跑了过去,只见他正手忙脚乱的抹着身上的水。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我一闻便知是爹爹今日用来待客的清梅酿,看他酒意微醺的样子,想是来海边醒酒的,如今倒好,让我泼了个神清气爽!   我见他浑身湿漉漉的,怎么抹都是不住地滴着水,想也不想便用自己的衣袖去为他擦了脸。抹去那一脸的水,便露出张如皎月一般的面容来,眉眼似娇艳的春花,唇如晶莹的樱瓣。他一双桃花眼怔怔地看看我,又看看我擦湿的红色衣袖,沾了水,红得发暗。   我笑盈盈地直言不讳:“你长得真好看!”   他那张原本似是要发火的脸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说起话来温温柔柔地,很好听:“看来,蓬莱的女子倒真与别处不同。”   我素来觉得,夸赞蓬莱的话当然都是真话,于是自报家门道:“我正是蓬莱的云滟飞,你叫什么名字?”   他惊愕地突然抬起头来,又细细地盯着我打量了一番道:“什么?你就是蓬莱的那个公主,云滟飞?”   那个公主······我娘统共也只生了我和潋扬两个,若说公主,再没有别人,可不只有我这一个公主。我在他诧异的目光中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你知道我?”   他笑了,一笑起来那双桃花眼格外好看,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他轻轻向我说道:“你记好了,我叫凌子煊,是魔界的六皇子。”   蓬莱与魔界素无往来,此次父亲大寿,魔界的六皇子会来贺寿,让父亲也很是意外。只是仙魔两界和平共处了许多年,也一向算得上友好,既然人家好意前来,当然也只能以礼相待,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这些,都是后来听父亲说起的。   自从海边一遇,凌子煊便常常会来找我。他会和我们一同嬉闹玩耍,也会时不时地给我送些礼物。其实,自我成年礼上一舞成名之后,这四海八荒的未婚小仙给我送东西的不少,偶尔还会收到一两封情书。而我通常是名字都没看清,便随手甩在了一边,脑子总是继续想着该去何处打猎,下次捉到的鱼应该如何烤来吃······   说到凌子煊送来的那些礼物,我倒也算不上十分喜欢,顶多算得上勉强可以物尽其用罢了。譬如他送来的那一斛紫色的夜明珠,经豆姨辨认,说是十分稀罕的玩意儿,三界加起来估计也再找不到第二斛。只是那珠子奢华是奢华,好看是好看,终究没多大用处,后来还是我想到了,带了去和敖焕、潋扬一起打弹珠玩。   玩的那天凌子煊刚好也来了,起初他看见他送我的紫明珠被拿来当了弹珠,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得圆圆的,两颗黑亮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可是后来他就淡定了,还笑嘻嘻地和我们一块玩来着。   还有一回,他送了件薄如蝉翼的流□□丝罩衫,色如云霞,轻如薄雾,却是透风得很,十分不保暖。奈何我娘的身材是珠圆玉润,豆姨更是丰满得不行,我连转送他人都送不出去。后来,我便将那衣裳改了两个网子,一个用来扑蝴蝶,一个用来舀鱼,倒还称手。子煊见了,又是瞪了半天眼,后来见我玩得欢,也便笑笑由得我去了。   我与敖焕、潋扬常玩的,其实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譬如,草编的蚂蚱,竹子做的蜻蜓,彩面捏的小人,绘着各式飞鸟鱼虫的纸鸢······   子煊越来越喜欢单独和我在一起,我们四个人一起玩的时候,他常常会趁着敖焕和潋扬不注意的时候,拉起我便跑,一直跑到只有我们两人的地方,他会停下来,一边喘着,一边伸手去捋我跑乱的发丝。他总是用他那双妖娆美艳,不可方物的桃花眼与我对视,很近很近地盯着我的眼睛,我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说:“我在看你的眼里到底有没有我。” 作者有话要说:  凌子煊:大大你偏心!我对女主那么好,为何我不是男一? 大大:谁叫你得罪过女主? 凌子煊:可是我也送过她很多值钱的玩意儿啊! 大大:你又没有送给我! 凌子煊:······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碧海潮生情意合   那时, 子煊与我最常做的事,是白天在海边讲故事,夜晚在屋顶上看星星。   海滩上的沙雪白细腻, 蓝蓝的天接着蓝蓝的海,听着波涛拍岸的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两个人。他会给我讲魔界的事,也会讲他小时候的事, 他虽然是个皇子, 从小到大却过得并不快乐。我自幼生活在蓬莱岛上,过得无忧无虑,认识了子煊才知道,原来离权力越近的人,往往活得越不容易。子煊虽然没有说得太仔细,但我看得出来, 他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子煊知道我爱穿红色的衣裙, 喜欢红色的梅花, 他告诉我,魔界也有一种红色的花, 叫彼岸花, 盛开的时候如火如荼, 像地狱的鲜血,又似亡者生前斩不尽的执念和缠绵。他说,若有一天他君临天下,做了魔界的君王, 他会将整片的彼岸花海都送给我。   他会一边向我描绘着彼岸花的样子,一边在绵软的细沙上为我画出一片片彼岸花,然而,每一次潮水涌来,那沙滩上的彼岸花便又消失不见······   就像他许我的诺言,最终想来,原来也不过是那海滩上的一片彼岸花。   我们常常躺在屋顶上看星星,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嘴里刁根细细的茅草。我问他:“你喜欢蓬莱吗?”   他说:“喜欢。”   他突然翻身而起,那秋月一般的脸瞬间在我眼前放大,他说:“我很喜欢这里的夜空,这里的海,我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里的人。”   那时,他的眸光熠熠生辉,他绝世无双的面容上焕发着动人心魄的光彩,他只是轻轻地勾了勾唇,那微微的笑,已让满天的星辰都化作了他身后黯淡的陪衬。   我明白他的心意,可我从不曾回应他,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小心翼翼地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我不愿捅破那层纸,因为理智告诉我,我们分属仙魔两界,那终究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有那么一段日子,子煊不知为何,已是多日不曾来过。那日天阴沉沉的,我独坐在海边,也不曾叫上敖焕和潋扬,突然就只是想一个人呆着。听着一下又一下的波浪涌上来,像一支悠扬的《碧海潮生曲》,心会觉得空落落的。   天空突然就下起了大雨,我气恼得正想去天上瞧瞧今日是哪个不长眼的雨神当值,一回头便看见了子煊。   他从如烟的雨幕中向我走来,身上被淋得透湿也不知设个结界为自己遮一遮,一缕头发湿湿地搭在额边,雨水顺着他皎白如玉的脸往下流,肌肤在水珠的映衬下晶莹剔透。他被雨淋得有些睁不开眼睛,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   多日不见,此时突然在这样的大雨中看见他向我走来,心中竟是一阵莫名的雀跃。他突然不管不顾地向我跑来,跑到我的面前,双臂一拉,一把便将我搂入了他湿透的怀抱里。我在他怀中怔怔地僵立着,我头顶的结界在那一惊之下,便如一把脱手的雨伞,一时间土崩瓦解,清凉的大雨肆无忌惮地落在我们身上。   他湿热的吐气落在我的脖颈之处,痒痒的,他身上有股凉凉的清香,像是薄荷草的味道,悠然入鼻,很是好闻。   他紧紧地拥着我,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我沉默未语。   他终于急了,微微地推开我,让我对视着他的眼睛,那双动人心魄的桃花眼很娇媚也很明亮,他霸道地对我说:“你要是敢不喜欢我,我终有一日会魔兵十万逼上天宫,定要叫天君将你许配给我!”   他这样不讲理,甚至有些孩子气,可是他却打动了我,我看着他又是着急又是无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的笑容让他愣了愣,他的神情中似乎带着些惊喜,他撒娇似地搂了我的肩,又问了一次:“我要你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我一边笑着,一边干脆地回答他:“喜欢。”   立刻有种光彩迷住了他的眼睛,他狂喜得不知所以,他一弯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也不知欢天喜地地原地转了多少圈,才肯放我下来。   那时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若是沉醉于两情相悦之中,哪管得了他日仙规容与不容;那时年少痴恋,自是韶华倾付,既然心中有了他,便只见独木不见林,再不管多少莺莺燕燕。   自那之后,不论是送礼的,还是送情书的,我都叫豆姨一一挡在了门外,子煊还是常常来看我,却不知怎的,倒像是心事越来越重。   终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他在想些什么,他却是默了半晌,突然反问我:“假如······假如有一日,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样?”   “会杀了你。”我答得飞快。我是蓬莱的公主,蓬莱君主云千朗的女儿,我自幼便是个非黑即白的性子,爱憎分明,飞扬洒脱,今生我绝不负人,也绝容不得别人负我。   他的脸白得厉害,眸光也黯了下来,他垂着眼睑不看我。我问他:“你骗了我什么?”   他又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地笑了笑,勾着那娇艳红润的唇对我说道:“我爱你还来不及,又怎会骗你?我方才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不再追问,他却又说道:“我只是,有件事想求你帮忙,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我之间还需要说这样生分的话么?”我笑着挽了他的手臂,轻靠在他的肩上,“你有事,只管跟我说,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么?”   他看着我,脸色终于又恢复到面如皎洁月,色如春时花,他说:“魔妖两界那一场大战,你可听说过吗?”   我点点头。这样的大事,我当然听说过。三界和平了数百万年,一直没有过大的战事,然而就在半年前,妖界之王厉轻狂突然离世,首徒柏无踪方一继位,便开始疯狂攻打魔界。据说,妖魔两界那一场恶战直打了几天几夜,杀得尸骸如山,血流成河,双方皆损兵折将,并且柏无踪和魔君凌天陌均是身负重伤。   子煊叹了口气:“你有所不知,其实那一战,父君所受的伤比柏无踪要重得多。战后,父君对外声称闭关,其实一直卧床养伤。他非常担心柏无踪若是再杀个回马枪,魔界怕是再劫难逃。更要命的是,上次那一战,将魔界数百万年的结界打了个窟窿,若是不能修补,妖兵来犯时,魔界将无以抵御。可若是要修好它,需得损耗数百万年的灵力,只怕修好了结界,魔界之人也再难御强敌。”   我一心只以为他常常闷闷不乐,原来竟是在忧国忧民,如此思虑,倒让我觉得是男儿胸襟,家国天下,有几多抱负,便有几多责任。我释了心中疑惑,向他问道:“怎样才能修补结界?”   他看着我,迟疑地说道:“听闻仙界有株圣草······”   “你是说······一念草?”我豁然开朗,已然明白了他所求之事,“你是想借蓬莱的美人眼,去取一念草?”   他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这有何难?待我改日去爹爹的藏宝阁中偷了美人眼,自然陪你去取一念草。”   我这样爽快地应下了这件他心中的大事,让他惊疑不定地问道:“你可想清楚了?那美人眼可是蓬莱至宝,那一念草可是仙界圣草。”   “想清楚了!放心,我一定会帮你完成心愿的。”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我傻,觉得我为情所迷,为美色所迷,或者缺心眼。只有我自己心中明白,我之所以那样痛快地答应了子煊去做那些有违天规,有悖仙界之事,只是因为,我素来将仙魔妖的界限看得极淡。   魔界的子民也是这天下的子民,而修复结界之事,关系着魔界所有子民的安危与存亡,于是,年少轻狂的我斗胆替天君做了回主,决定私取一念草,并且把它送给魔界。   我当然也有私心,我既然爱了子煊,那么自然会竭尽全力去帮他完成他想做的事,去成就他的家国天下。我觉得我的决定是天经地义的,一念草再重要,也不过是棵草,而人命关天,不论是仙是妖还是魔。   子煊的眼中似乎带了些水光,他轻轻地向前,再次将我搂入他清香的怀中,他的声音似是如释重负,又似说不尽的缠绵,他突然唤着我的名字,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我安安静静地靠在他的怀抱里,迷恋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慢慢地伸出双臂去环住了他的腰。他微微地僵了一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却似乎有一滴湿热的液体落入了我的颈中······   就在我盗了美人眼,准备与子煊一同前往断肠崖,去取一念草的前几日,蓬莱仙岛意外地迎来了天君的一道圣旨赐婚,将我许配给了衡芷仙君楚离慕。   天君是仙界之主,这四海八荒的神仙但凡是有些身份的,都会由天君来赐婚。蓬莱仙岛在仙界之中地位不凡,我又是蓬莱的公主,我爹娘的婚事当年也是天君赐的婚,可是真到了这一日,我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意外和抗拒。   我从未听说过那位衡芷仙君楚离慕,这倒也罢了,若是我不曾认识子煊,嫁给谁也都一样,何况能得天君赐婚的人,也必定差不到哪里去,总不过是吃饭的时候多双筷子,睡觉的时候多个枕头。我不爱他,也可以和他举案齐眉,又不是非要鹣鲽情深。可我是个死心眼的姑娘,既然先爱了子煊,我便不会负他。   于是我决定,计划照旧,不论有没有赐婚,也不管将来到底会嫁给谁,此一去,凶险重重,一切都等我有命回来再说吧!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爱恨情仇一场空   天君赐婚的旨意并没有阻挡住我前往断肠崖的决定, 这一切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我当时一心只想着自己对子煊的承诺,自当言出必践, 却从未去替我那赐婚的未婚夫想一想,我这一场生死豪赌会将他置于一个何其难堪的境地。   我顾不了天下人的目光, 我一意孤行地,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决定。   一念草生于断肠崖上, 得天地之灵气而修炼得神出鬼没, 加上有上古的四大凶兽饕餮、混沌、梼杌和穷奇共同看守,多少年来从来没有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更别说摘取一念草。   那日,我与子煊悄悄地靠近了断肠崖,埋伏于四大凶兽附近。一念草虽是神出鬼没,但是, 有凶兽的地方一定便是一念草的藏身之地。   我俩远远地便看见了那四大凶兽, 侧有肉翅者是饕餮, 虎身猪牙的是梼杌,身形飘忽敏捷者是混沌, 额生金角的是穷奇, 它们虽然各有特点, 却是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令人一见心惊,吼声如雷,让人闻而胆寒。   我悄悄地祭起美人眼, 以蓬莱秘传之心法缓缓催动,美人眼发出淡淡地青光,让眼前的一切像是铺上了一层薄雾。就在薄雾深处,四个凶兽徘徊不离之所,显现出一道明显的金光,说明有极具灵性之物在此,那便是一念草。   我腾空而起,身法快如闪电,瞬间出手,在一念草逃遁之前将它摘了下来。   然而,我虽然摘得了一念草,却已被四大凶兽发现了行踪,它们合力守护了一念草不知多少年,如今被我盗得,岂肯放过我。何况它们最是吃人嗜血,守着一念草寂寞清苦了这些岁月,如今难得有送上门的食物,一个个狰狞地流着口水,兴奋地狂啸着向我扑来。   我怕一念草有失,在四兽合力围攻之中将一念草抛给了子煊,他接过一念草的,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同时,也引来了四大凶兽的合力围击。   我努力为他抵挡着穷凶极恶的凶兽,一不小心,便被混沌的利爪划破。我用力地将子煊推出了四大凶兽的合围圈,我的鲜血在他衣袖上染红了好大一片。   我看着他将一念草收好,以为他会过来帮我脱身,可谁知,他犹豫了一下,竟是转身便走。   上古凶兽的灵力惊人,便是一个已是劲敌,何况是四个。我被纠缠得越久便越是脱不了身,我绝望而又焦急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叫了一声:“子煊······”   他身体僵了僵,终是犹豫着停下脚步转身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中,有不忍,也有决绝!他什么都没说,也许他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此时的我,已经成了他的一枚弃子,而他的离开,已经用行动说明了他一切的决定。   子煊就这样走了,不顾我的生死,就连那份让我为之掏心掏肺,付出一切的爱,也成了一个笑话。   他走得飞快,因为他带着一念草,只要四大凶兽反应过来,定会对他穷追不舍。这样看来,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已是最大的奢侈。   我真傻,竟然傻到会盼着他来救我脱身,古往今来,这三界之中还从来没听说过能从四大凶兽嘴下生还之人,他既已得到了一念草,又怎会再自涉险境。   他决然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很可笑,也很可悲,我曾经拼尽全力爱着的人,原来并不爱我。   我爱过他声声唤我时的温柔,我爱过他抱着我时的情意缱绻,可我现在才知道,我爱得有多傻!   心痛让我的动作慢了下来,我被身形最为敏捷的混沌咬住了左臂,它用锋利的牙齿连撕带扯地咬下我一大块肉来,露出了森森的白骨,血流如注,可我竟然没觉得有多疼,可能是因为心痛得太厉害。   我疯了似地提着银魄向它砍去,我想那时无论谁见到我,都会以为我疯了。我的脑中在没完没了地闪现着子煊留给我的回忆······   他在碧海蓝天的沙滩上,轻轻地对我说:“你记好了,我叫凌子煊,是魔界的六皇子。”   繁星满天,他对我说:“我很喜欢这里的夜空,这里的海,我喜欢这个地方,也喜欢这里的人。”   如烟的雨幕中,他紧紧地拥着我,声音低沉而温柔:“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   也许,他是真的曾经爱过那玉屑银末,碧波清澈,也许,他真的留恋过那夜夜流光相皎洁的明净,可最终,他贪恋的仍是王权富贵,他选择的,仍是至尊荣华。   有多爱,便有多恨,如今,我便将这些恨疯狂地发泄在凶兽的身上,也许此刻我自己更像头凶兽,张牙舞爪,不知畏惧,混沌便是这样被我活活砍死的,它死的时候,我自己也浑身是血,伤痕累累,血迹斑斑。   混沌死的时候,我累得快要脱了力,我从心痛中渐渐地清醒过来,如果我再不改变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最终的结果,就真的是不要命了。而我一定要留着这条命,我要忘了那个负我之人,好好地活下去!   混沌的死,让饕餮、梼杌和穷奇露出了悲伤之色,我猜想这些凶兽于漫长的岁月之中已经极具灵性,甚至有了些人的情商,便故意一面对着梼杌做鬼脸,一面大骂它“獐头鼠目,奇丑无比”,复又向着穷奇伸了伸大拇指,夸它“龙行虎步,英雄豪杰”。果见穷奇露出得意之色,被梼杌追着乱咬。   趁着穷奇与梼杌内斗,我和饕餮玩起了“捉迷藏”。饕餮十分聪明,我躲着不出来,它便也隐身不动,此时,谁先暴露身形,都必将受到致命一击。我拔下根发簪,捏了个诀,将它放得大些,抛了出去。发簪反射出的光芒让饕餮以为是剑光,于是它以电光火石般的速度向着发簪凌空而出。它那对肉翅在地面投下巨大的阴影,暴露了它的位置,我抓准时机,银魄出手,狠狠地插入了它的前胸,一剑毙命。   我先怒斩了混沌,后又诱杀了饕餮,最后我偷袭了梼杌,当梼杌受了我致命一击之时,它最后一个反扑,银魄被一击脱手,飞到了崖下。四大凶兽中,只剩下个穷奇。它此时形单影只,烦躁不安,我亦是精疲力竭,连剑也没了,再也打不下去了。   最终,当我一个躲避不及,那穷奇便张开它的血盆大口,只一口,便将我吞进了它的肚子里。   这是一个能让人压抑到绝望,又被绝望逼疯的地方,黑暗,潮湿,憋闷,狭窄,我没办法呼吸,即便呼吸,也只闻到血腥和恶臭,四周都是让人见之欲呕的墨绿色液体······   我从小娇生惯养,爹娘并不曾让我吃过半点苦头,这一刻,我想过死。可是到头来,我不知道是怎样的心志让我始终倔强地试图绝处逢生。   穷奇每日里用它体内的灵力来折磨我,我也拼命地用自己残余的灵力去折腾它,我一日不死,它痛苦一日,它一日不亡,我便多困一日。我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被困于穷奇的腹内,一过,便过了二十年。   在这段寂寞到荒芜,痛苦到绝望的漫长岁月中,我终于梦醒雾散,心痛到了极致以后,放下爱恨,只剩下千帆过尽的沉寂。   我与穷奇在长久的对抗之中,灵力此消彼长,我终于不知从何时开始占了上风,直到二十年后的某一日,它的灵力被我消磨殆尽之时,我终于一鼓作气,破体而出。当我凌空回首时,我看见庞大的穷奇爆裂而亡,碎在了尘埃之中,我的心突然有无比的悲凉。我总算是离开了那个可怕的世界,可是,焉知这凡尘俗世便不是另一个令人厌倦而心寒的世界。   我九死一生地从上古四大凶兽的口下脱险之后,很快便得知了关于子煊的消息。他当年弃我而去,用一念草顺利修补了结界,并因此顺理成章地被立为储君。没过多久,魔君过世,他继了魔君大位,并很快册封大护法任冬秋的独女,自小与他青梅竹马的任翩若为魔后。   我苦笑,为了他的春风得意,也为了我的落泊潦倒。当初我不顾一己安危,为他去取一念草,为的是魔界的子民,可那到底只是他的子民,与我何干;我为的是家国天下,可到头来,亦只是他的家国天下。我并不是那个可以陪他君临天下的人,我的一场生死豪赌,都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   我没有去魔界找子煊算帐,回蓬莱休养了几日后,便去了天宫领罚。既然已经爱错了人,便算自己眼瞎,人家夫妻伉俪情深,我又何必再去学泼妇骂街,自取其辱。   我成年时一舞动天下那会儿,已可身轻如燕做掌上舞,在穷奇腹内呆了这二十年,自是更见消瘦。回蓬莱的那几日里,娘亲时常背着我抹泪,就连看见她素日里最爱的水晶虾饺也只能一口气吃下去两笼······   我做错了事,累父母为我牵肠挂肚,我实在于心不忍,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既然回来了,便堂堂正正地去了天宫向天君请罪。天后对蓬莱一向颇为忌惮,如今我闯下滔天之祸,她又怎能轻饶了我,她大笔一挥,罚了我先去凡间一世历劫,后返天宫受雷刑加身。   说的是九九八十一道雷刑,也不知为何司刑官只罚了四十,便打发了我回家。虽说只是四十,我也已然只剩下了半条命在,晃晃悠悠刚出了南天门,便远远瞧见一个凤钗粉衫的女子在等我······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醒来重披绛纱衣   走得近了, 只见那女子眉眼清秀,气质温婉,我肯定我从未见过她。然而奇怪得很, 她却仿佛认得我一般,死死地盯着我, 那似要将我生生凌迟的目光,与她温柔的气质十分不符。   我如今半死不活, 实在没那个精神与不认得的人纠缠, 可是她却偏偏不许我绕过她去,她似是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想不到,那个名扬天下,被世人惊为天人的蓬莱公主云滟飞,竟然会落魄成这样!”   她果然认得我!我用疑惑的目光冷冷地看了看她,她端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不屑地与我对视着:“我便是当今魔界圣君凌子煊的妻子, 也就是他的魔后, 我叫任翩若。”   我努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心里难免愤然, 我不去魔界找他们的麻烦, 她倒寻我寻到天上来了。我淡然问道:“你来做什么?”   她轻轻地笑了笑, 那一笑端的温柔沉静,仿佛之前所有的凌厉都只是我的幻觉:“我来,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来告诉你一个真相。”   她见我并没有多大的反应, 也不气馁,仍是自顾地说着:“我是来告诉你,其实,子煊与你的一场相识,原不过只是我们布的一个局。我与他自幼青梅竹马,他一早便许了我,他若为魔君,我必为魔后。你从来,便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他接近你,利用你,你应当明白是为了什么······”   原以为爱过了,恨过了,心已经不会再痛了,可是听了她的话,我只觉得刚刚被雷刑劈过的伤都连着五脏六腑一起疼了起来,我不想听她说下去,只想快点离开。我一边继续蹒跚着向前走,一边说:“我不认识什么魔君魔后,也不认识什么子煊。”   可我走了才不过两三步,身后便有一股凌厉的杀气突然袭来,我一个闪身,堪堪躲过了一条如奔命毒蛇般的白绫。她在我身后又阴又狠地说道:“我来的第二件事,便是替子煊,处理了你这枚弃子!”   我火冒三丈,若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像当年杀混沌那般,一顿乱剑将她砍死,可我此时,能砍死一只鸡就不错了。   虽然重伤在身,我仍是压抑不住自己的火爆脾气,可我尝试了,我确实只能砍得死一只鸡。于是我跑了,于是她追我,她是一张甩不掉的美丽的狗皮膏药,这一点她还真是从来没有变过。   直到她追上了我,在我已虚弱至极的时候,对我使出了威力无比的一招,那一招过后,我神识全无,灵力受阻,只能眼睁睁地任由她一刀又一刀,生生地毁了我的容貌。   脸上说不出来的疼,鲜血汩汩地流进了我的嘴里,我尝着自己的血的味道,心中有火焰一般的耻辱和愤怒!   她那温柔如水,温婉动人的双眸,此时在我的眼中,冷得似一把淬雪的刀。我衣裙带血,在风中猎猎而舞,我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一片死寂······   我不知道我在那难以忍受的疼痛中是何时失去了意识和记忆,也不知道我是怎样坠下云端,当我醒来的时候,我从一个仙界的蓬莱公主,变成了天山上一个灵力全无的丑娇娘······   爱一个人总是很简单,无非心念所至,生万千欢喜,懂一个人却需要漫长岁月里的温柔耐心,聚沙成塔,水滴石穿。   人们都说喝酒要喝六分醉,吃饭要吃七分饱,爱人要用八分情,可我硬是喝醉吃撑爱成了傻子。   一切恍如隔世,我又做回了云滟飞,回来的时候,一如离开时那般,也是一身的伤痕累累,脸上仍自撕心裂肺地疼着,让我分不清我的容貌到底是在恢复,还是在被摧毁。纵然一切都回到了起点,可流逝的那些岁月到底不可能一去无痕。   再忆往事,心依然痛得无法呼吸,我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转身,背离着子煊和那一大片跪倒在地的魔兵,迈出了一步,两步······   我的身后,有一大片蓬莱的子民,有十万金甲在身的天兵,子煊这一场求婚可真是会挑时候啊。在我微微扫过的余光之中,我看见楚玄身侧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黯然地转了身,悄然走远,我到底没有忍住那一口吞咽不下的血水,向前一个俯身,眼前一黑,喷出一大口血来。我听见潋扬在我的耳边一声声地唤着:“姐姐,姐姐······”   悠悠转醒之时,我躺在自己的房间里,豆姨守在我的身边。她当年随着我娘陪嫁来了蓬莱,便一直不曾嫁人,我们也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我从小便是被她宠得那样般飞扬跋扈,无法无天,从不知道天高地厚。   豆姨见我醒来,咧开大嘴便笑了起来,她本就眼小嘴大,这一笑,嘴巴便占去了半个脸的位置,不过,我倒是从小便爱看豆姨的笑容,她一笑,总能让我见而忘忧。她一面忙不迭地扶我起身,一面说道:“终于醒了,你这一睡,便睡了三天三夜!”   我道:“你也是个才复生之人,不好好休养,却守了我三天么?”   “这个我可不敢居功,”她快人快语道,“守你三天三夜的实实另有其人。”   我愣了愣,却是没有作声,若不是豆姨,我心中隐隐便已有了答案。果然,豆姨倒豆子似地说道:“初时你的灵力和容貌都在恢复之中,睡得颇不安稳,仙君怕你睡着时碰了脸,故而······抱了你三天三夜。他一直抓着你的双手,不让你乱抓,让你背靠在他身前睡的。直到今日天明之时,他见你灵力已稳,脸色也恢复了正常,才告辞而去。”   她见我只顾呆愣着,也不说句话,以为我心有顾虑,又连忙解释道:“公主放心,其间我时常进来照看公主的,仙君十分守礼,绝没有轻薄公主。”   她的解释反倒让我有些挂不住,我轻声说道:“豆姨说哪里话,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回身又问,“岛上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众人都散了吗?”   豆姨答道:“早已散了。那日公主伤重晕倒之后,魔君倒也识趣,走前还叮嘱了我好生照顾公主。仙界之人也与君上和世子道了别,只有仙君放心不下,今晨才走。如今,君上和夫人皆已无大碍,只是可惜了君上那一身的修为······为了救我们,算是灵力全无,成了一介凡人,夫人天天抹泪呢。至于岛上事务,公主放心,世子年纪虽小,做起事来却是有模有样的。”   “小喵呢?”   “唉哟,你的那位朋友啊······”豆姨皱着眉说道,“长得虽然是十分讨喜,就是个头太大了些,那日为了将他抬回厢房养伤,十来个强壮的小厮才抬得动他。可是折腾了半天也进不了厢房的门,连门都拆了还是太窄,后来就要拆墙了,亏了世子赶来,用灵力助他恢复了人身,这才顺利进了门。君上已经亲自为他诊过脉了,说是暂无性命之忧,只是还需养上一段时日,他如今还没醒呢。”   我点点头说道:“我这便起身去给爹娘请安。”我心中暗暗想着,那东海因为蓬莱而受了池鱼之殃,平白遭逢一场大劫,我也当去看看敖焕。还有天山派,为了蓬莱出生入死,也当登门拜谢。   豆姨应了声:“是。”便出了屋。   我起了身,于铜镜之前坐下,镜中出现了那张久已不见的倾世容颜。双眸似水清波流盼,肤如凝脂气若幽兰,仙君将我画得还真像。可是,我细细回忆着,却怎么也想不起我容貌尽毁之前,是何时见过他。倒是有个身影让我心中疑惑,只是那人却在凡间······   我叹了口气,他既守了我三天三夜,为何又不愿等我醒来,与我见上一面,便匆匆离去?想来那日,子煊于大军之前冒然求婚,他定然还是心怀芥蒂,才会独自一人暗暗转身。想我云滟飞从不曾负过谁,唯一对不起的却是自己的未婚夫,哪一个男子能容得他人于大庭广众之下向自己的未婚妻求婚······   我想着想着,那只握着玉篦的手却似重得抬不起来。   重披绛纱衣,珠钗绾发髻,淡扫柳叶眉,腰佩寒山玉······   当我走出房间时,我已经完全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我想唯一不同的,只是容颜下的灵魂,已再不似从前。不似无忧的呆萌天真,也不似云滟飞的初生牛犊,如今的我,已是再世为人。   蓬莱在一场浩劫之后百废待兴,而我爹失了灵力之后一直在休养身体,因此,我每日里除了依礼向父母请安之外,便是和潋扬一道操持岛上繁琐的事务。   我和潋扬一道去了趟东海,那龙宫里也是乱做一团,把敖焕忙了个焦头烂额。偏偏东海龙王遇难之后,敖焕的娘十分地想不开,每日里寻死觅活,让敖焕更是烦恼。   于是我们便将龙后接到了蓬莱小住,一来可以散散心,避免她触景伤情,二来,每日里也有我娘这多年的邻居好友陪她解解闷。   我还特意去了趟天山,拜谢雪中送炭之情。上阳真君因早知无忧便是蓬莱公主,因而,他是唯一一个淡定之人。见到我的时候,只听见师兄师姐们齐齐的“啊”了一声,我环视了一下,有好几个下巴都快要掉到了地上。   唉!我丑的时候惊了他们,如今我美了,仿佛亦是惊得不轻。   我给蔽月和流雪两位师姐备了些小礼物,同时又听见那位最擅长评论我的眼睛的那位师姐侃侃说道:“一个人若是眼睛生得极美,那她一定就是个彻彻底底的美人儿,我早就料到了,无忧一定丑不了多久······”   最夸张的是上清师叔,他此番待我竟然一反常态地敛了他那炸雷似的嗓门,说起话来温和得紧,还一再地夸我“天纵英才,聪慧绝顶”!让我实在是惭愧。   最后,师叔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纸笔出来,说是蓬莱公主之名他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定要求一幅我的墨宝。   我慎重思索再三,写了一幅大大的“师叔威武”挂于他屋内最醒目之处,直至辞行之时,师叔兀自感动得痛哭流涕。   第50章 第五十章萧索年华谁与度   蓬莱琐事繁多, 我一耗便是两月有余。   这期间天宫传出圣令,说是因为衡芷仙君此番杀妖有功,被天君正式封为四殿下, 掌管虎符,并赐居端阳殿。   消息传来, 我也不知是否该为他高兴。他名正言顺的成了天宫的四殿下,也算是终于正了名位, 而且, 天君让他掌管虎符,并赐居端阳殿,足见对他的器重。可他原本便是天君亲生的儿子,可是天君到底没有勇气承认,却只能封他一个四殿下的封号,这让我又有些为他不值。   仙规难违, 仙君的娘到底是魔界之人, 哪怕是天君, 也无能为力。   这日豆姨又来寻我诉苦,说是那龙后自来了之后, 仍是每日寻死觅活, 一直没有停过, 任旁人如何宽慰,终是个想不开。如今两月有余,已经投了七次河,上了八次吊, 撞了九回墙,时不时地一哭二闹,让人束手无策。   我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心中十分好奇,身为堂堂的东海龙后,投个河能淹得死她么?只是可怜了岛上那几棵生得精壮些的杨树,原本在这蓬莱岛上采天地之灵气,眼看着再有个百余年怕就能修成个人形了。如今让她天天吊来吊去,树枝都断了好些,怕是又要多修上个几百年才得熬出头了。   还有我家这些宅子,墙都让她撞倒了好几面,海里的龙力气就是大!改日,我定要去找敖焕,叫他赔我的装修费!   我去向爹妈请了安,娘正在收拾行李,说是准备外出旅旅游,散散心,爹爹多年操持蓬莱,如今也可借机出去游历一番。更重要的是,他们想带着龙后出去走走,省得她每日里无事可做,一心只钻着个自杀的牛角尖。对此,我表示举双手赞同!   小喵自重伤之后,便一直卧床,他醒来后,我每日都会去看他。既知道了他是只白虎,我便常常叫厨房做些滋补的荤食,给他养身体,他养伤也养得十分惬意。   这日,我看着他吃了两只八宝野鸭,一盒如意金丝卷,一碗干连福海参,外加一锅山参鹿尾汤,他吃得连渣都不剩,最后打了个饱嗝对我说:“老大,其实我现在真的已经好多了,你不要每次来看我都担心得眼泪汪汪的行吗?”   我抹了抹泪说道:“你这样好的胃口,我当然知道你好多了!我只是担心,这样下去,蓬莱让你吃垮了······”   小喵抹了抹他的油嘴,白了我一眼:“你这样小气,仙君知道吗?”   我有些古怪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听豆姨说,衡芷仙君与蓬莱公主,原本便是天君赐了婚的。你这样小气,你未婚夫知道么?”   我奇怪地问道:“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仙君的吗?说他是和你抢媳妇······”   小喵故意叹了口气,往床上一躺,翘了个二郎腿说道:“唉,不抢了。那日在白灵的浮世幻境之中,我虽然当时是只躲在布袋中的猫,可是我听见你说的话了。你虽是为了激怒白灵,却也是你的心里话吧。‘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可如今,你明知道他便是你的未婚夫,又苦苦寻了你这些年,如今你既恢复了蓬莱公主的身份,却为何是他一去不返,你日日躲在蓬莱?”   我竟是有些无言以对,我揉了揉衣角说:“你是说······我该去找他吗?”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才不管你去不去找他,我要睡觉了!”说完,他真的钻进被子便呼呼大睡起来。   刚吃了那么多便睡觉,看不肥成一头猪!我撇撇嘴,帮他带上房门走了出来。   其实,小喵的话是正戳中了我的心事。蓬莱一场大劫,让我意外地恢复了记忆和神识,这段日子以来,我日日忙于琐事,其实也只是想要逃避一些事。   就如当初任翩若说的,我曾经为了一个利用我的人,将自己的未婚夫置于不顾,我盗取美人眼,私采一念草,闯下大祸。如今忆起往事,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他?   而他虽寻了我多年,他却很清楚当年发生的事。无忧喜欢的是楚离慕,可是世人皆知,当年云滟飞爱的是凌子煊······如今,他眼见着我从无忧变成了云滟飞,又眼见着魔君于大军之前公然求婚,他定是以为,我会回到过去,重新接受凌子煊。   然而我不会。我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脾气,我不仅撞了南墙,而且撞得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他将我弃于断肠崖上,九死一生;他害我被任翩若封了神识和法力,毁容多年。我拼尽一切,只为了他帝业如画,他却狠心舍我一人亡命天涯······   或许,有些事,我真的应该去面对了。   爹娘和龙后一行三人,说走便走了。这日,我便也招了片祥云,径直去了司命星君的南斗宫。   胡子白花花的司命星君正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一本人间的话本子,我怎么觉得他那脸上的笑容带着几分老不正经。难怪凡间奇奇怪怪的狗血故事越来越多,敢情都是司命星君看着话本子写出来的。   他一抬头看见我,想了老半天才说道:“这不是蓬莱的那个小丫头么?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南斗宫来了?”   我从小嘴甜,笑咪咪地问他:“司命星君爷爷,我是想问问,从前下凡历劫的那些命运册放在哪里?”   “命运册啊,偏殿······”他话未说完,我已经一头蹿了进去。好家伙,偏殿满满的几百个一墙高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凡间所有人的命运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   我不知道我要找的那一本在哪里,于是动起手来,一顿乱翻。他惊得跟在我身后一路狂叫,“此乃天界重地,不得擅闯,你这是要干嘛啊?哎哟······”   一本本册子砸在他头上,他捂了头,无可奈何地看着我盲目地一顿乱翻,口中连连叫着:“放下放下!你别乱动这些命运册!”   我又举起一本作势要扔,嘴里说道:“你不让我看,我就扔!”   “唉呀呀······”老头儿忙不迭地在地上捡我扔的命运册,“我的公主,我的大小姐,我的祖奶奶,你别翻了!我虽说不能让你看,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我一愣,立即住了手,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古往今来,那么多人的命格,你都能记得吗?”   他笑了笑,笑起来时白胡子一颤一颤的:“别人的记不记得住没关系,能记得你想知道的,不就行了么?”   我激动起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大叫着:“真的?司命爷爷!你记得我当年下凡历劫的那一世命格吗?”   他努力地把他的衣袖从我紧紧攥着的手中解脱出来,将褶皱抚了抚,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爷爷我干的就是这一行!别的我不敢夸口,记命格这样的事难不倒我,这些命格本就是我一个个写出来的······”   我知道是他写出来的。当年我因为是受罚下界,他将我那一世命格写得极苦,尝尽了血腥和孤独。可见那人间的话本子里,有的也不尽是才子佳人,也有杀人的毒·药。   可我不是来找他算帐的,我急吼吼地问道:“你可记得,我凡间所遇之人?”他一定会明白我问的是哪个人,我猜他定然和我一样,并非是个凡人!   果然,司命星君笑了:“我就知道你要问的是他!哪里还有什么别的人,他不就是你那未婚夫,衡芷仙君······哦,如今应当说是,天宫的四殿下楚离慕了!我绝不会记错的,当年,按照仙规,被罚历劫的哪有什么好命,连带着他,也只能是一世凄苦啊······”   他的话,验证了我的猜测,却让我怔了许久,最终,我如梦初醒地直奔端阳殿而去,不经意间,手上捧着的那一大撂命运册便稀里花拉地,撒了一地,只听见那老头儿又在我身后拼命地狂叫着:“唉呀呀!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天宫新封的四殿下赐居端阳殿,端阳殿大气恢宏,错落有序,让人远远看着,竟有些望而生畏之感。临到了跟前,我又有些忐忑,自己这样贸然前来,也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了他······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端阳殿前一个当值的宫娥也没有,我正自要上前推门时,却听见里面有女子的声音。   那声音如黄莺般婉转动人,却又带着几分不可一世的傲慢。我认得这声音的主人,她曾恨我入骨,她用凛天罩,险些将我至于死地,她便是天后的外甥女,那个高高在上的妙言仙子!   我的心立即寒了几分,她对仙君跟得可真紧,他在衡芷斋时,她便屈尊于天山中,他赐居端阳殿时,她又跟来了在这里。她明知道仙君是有未婚妻的人,她这是明摆着不把我放在眼里,这是要和我抢人吗!   我按捺住破门而入的冲动,只听见妙言仙子娓娓说道:“之前那种种误会,原是妙言性子过于急躁,惹殿下生气了。可是,如今殿下得以正名位,掌虎符,入主端阳殿,可见天君对殿下最为器重。天后早就说过,我日后必会嫁于天宫太子,如此一来,说不定将来,你我还是有缘分的······”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只愿君心似我心   妙言仙子一番话, 听得我怒火中烧,这简直是太岁头上动土,云滟飞面前抢人!这还得了!   我暗自盘算着, 先听听仙君怎么说,如果他拒绝, 我马上冲进去,帮他把这个女人扫地出门, 如果他接受······我便拆了这端阳殿!   还好仙君的反应免了我一场大动干戈, 我听见他淡淡地说道:“该说的我都说明白了,多说无益,仙子请回吧。”   话音一落,我便听见脚步声向着门这边来了,接着便是开门的声音。如今用不着我来拆端阳殿,也用不着我去将她扫地出门, 我却突然有点怂了。门前是一片空旷之地, 无处藏身, 就在门开的那一瞬间,我“嗖”地一下, 便上了房。   如今我既变回了云滟飞, 灵力自然比从前那个菜鸟无忧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只是不曾想,我气息稳定之后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上了仙君的房。   仙君毫无表情地做了个动作,说了句:“仙子请便, 离慕不送了。”接下来便看见那妙言仙子再一次铁青着一张脸,负气而去。   眼看着她去得远了,终于消失在我的视线中,我仍不解气地冲着她的背影做了个最凶狠的鬼脸,又抓起脚下一块瓦片朝着她的方向掷去。并非我不敢当面揍她,我一是怕损了蓬莱的名声,二是怕破坏我在仙君心目中的淑女形象。虽然,也许在他心目中,我并算不得什么淑女。   仙君抬起头,向我看来,有些无奈地说道:“公主第一次来我这端阳殿,便上房揭瓦么?”   我撅了嘴,气鼓鼓地说道:“想蓬莱离此路途遥远,我来一回不容易,哪比得上别人,就住在天宫,日日都可以来。”   “哪有的事?”他轻叹着摇摇头,“公主还是下来说话吧!”   “我不!”我仍是撅着嘴,想想方才他俩独处一室,我心里便不舒服,“本公主今日说不下来,就不下来!”   他又好气又好笑,却是身姿一闪,白衣翩然,便也上了房,轻轻地落在我的身边。他毫不介意地用他那洁白的衣袖在房顶上拂了拂,便坦然地坐了下来。   他说道:“明日我定叫几个小厮来,将我这端阳殿的屋顶都好好打扫打扫,再铺上些软垫,摆上几个矮几。日后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天天来此上房揭瓦。”   我瞪了他一眼,却是让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我还是无忧的时候便知道,他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温润如玉,其实说起话来,嘴坏得很。   我在他身边坐下,默了半晌,那来之前想说的一肚子话,却是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屋顶之上视野开阔,微风习习,却不知怎的,空气一时间有些窒闷。   从前我常常与他在天山的小河边烤鱼,时光也常常是一静默便是半天,却从不似今日这般压抑。如今,他不再唤我无忧,而是称我“公主”,如今,他不再是那个仙君,他是天宫的四殿下,也是我的未婚夫。   我迟疑了许久,终是开口叫了声:“离慕······”   他愣了一下,转过脸来,看着我问道:“你方才,唤我什么?”   我硬着头皮,让自己的底气显得更足一些:“你是我的未婚夫,难道,你不喜欢我叫你的名字吗?难道,我们还应该你尊我一声‘公主’,我尊你一声‘仙君’,一直到拜堂成亲?”   他看着我的目光从惊愕到惊喜,眸中一闪,似群星划过,他如无瑕美玉一般的脸上渐渐带了一丝笑意:“你说的对,听你唤我的名字,我很喜欢。”   我鼓起勇气,侧身与他相对,眼中的他眸如星子,眉如墨画,面如明月,目若秋波,一如当年在天山上,我睁开眼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我忐忑地伸出手去,试探地握了握他的手。这双手,在浮世幻境中牵过我,在走往蓬莱时牵过我,在我昏睡时牵过我,却在我终于恢复了容貌和灵力,变回蓬莱公主云滟飞的时候,放开了手。   他手心温凉,依然是那种让我心安的感觉,这一次,他没有放开,却反过来,握紧了我。   我轻轻地说道:“其实,无忧喜欢了你很久······”我不敢抬头,却清楚地感觉到一道灼热的目光静静地停在我的脸上,“不论我现在有没有变回云滟飞,我都依然还是那个无忧,你的无忧······”无忧是完完全全属于衡芷仙君的,名字是他取的,心中也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他为我拂了拂额前的发,眸光紧紧地锁在我的脸上,就如我从天而降时,他看着我的眼睛时一样,像是要看穿我所有的前世今生。目如朗月星光流转,下一刻,他伸臂搂住了我的纤纤细腰,将我带入了他的怀里。   他身上温热的气息包围着我,雪莲的幽香淡淡入鼻,那让我心动的感觉,再次与我记忆深处的一个身影不期而遇,让我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我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细细地看着他如玉的俊颜,炯然有神的眉眼,果然与那人的样子渐渐地重合。我呆呆地看着他问:“你可还记得,天元年间,那一世凡间历劫吗?”   他眸光一紧,继而深深地看住我,点了点头,他轻轻地答道:“自然记得。你问的,是那夜幕中来去如惊鸿一瞥的红衣杀手,还是那于莲花湖中泛一叶孤舟的贪杯女子,亦或是,那个许我来世的杀我之人······”   我的眼中瞬间泛起了水光,他的话,勾起了我对那一世历劫的记忆,原来,他早就在我的生命里······   天元二十一年,周帝已至暮年,膝下七子觊觎皇位日久,渐成夺嫡之势。   我长于皇七子朱炎的门下,我并非是什么金枝玉叶,仅仅是他秘密豢养的诸多杀手中的一个。朱炎为我们的组织命名为:无生阁。无生,有两重意思,一是,但凡下达了指令,我们便决不能让标靶人物生还,否则,死的便是我们自己;二是,无生阁内所有杀手都被训练得没有情感、没有自尊,只知道服从,因为从进入无生阁的那一刻开始,我们的命便已然不是自己的了。   我自小便被生身父母抛弃,不知道生我者何人,只是在诸多机缘巧合中被送进了无生阁,我自小长于无生阁中,为了少挨些打,为了能吃饱饭,为了让自己能活得稍微好一点,我必须比别的杀手更狠辣、更敏捷、更果断。我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一直到我终于被训练得出类拔萃,有资格为朱炎外出杀人时,我才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次,朱炎得到线报,将有一批杀手于温泉别馆刺杀他,他仍是不动声色按原定计划到达了温泉别馆。而无生阁早已安排了最好的杀手埋伏于他的房间四周,只等对方到来,而我那次的主要任务,并不是狙杀对方,而是保护朱炎的安全。   那日亥时,我已奉命在朱炎住的屋顶上趴了快两个时辰,只听他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他竟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对方的杀手一时间纷纷从墙外和假山上跳下,向着他杀了过来。隐藏的无生阁杀手也立即在同一时间出现,与对方厮斗成一片。   我不敢大意,也连忙现身,轻轻落在了他的身前,手起刀落,为他杀掉所有靠近他的人。眼前血光四溅,伴着满庭落木,尽是萧索。我自幼练的功夫便只是为了杀人,没有半点花哨和多余的招式,从我进入无生阁到我有资格站在朱炎的面前,我已不记得我杀过多少人,在我的眼中,人命如同草芥,他们该不该活,只是在于我的主人让不让他活。   我杀得从容果敢,他在我身后亦看得悠然自得。我请他进屋,他却没有移步的意思,只是含着一丝看不懂的轻笑淡淡地看着我,我只不过是他的一把刀,他不肯进屋,我自然不能把他怎样,于是,我只能一直挡在他的面前,为了他不停地杀下去,飞溅的血滴如红梅翩飞,我在刀光剑影中腾挪,如惊鸿一舞,可我始终不敢多离他半步,直到我的一身红裙被鲜血染成红得发黑的颜色。   那一战,对方无一活口,被擒的人也因为不肯说出背后主使而咬舌自尽了,其实,他们说不说都一样,夺嫡之争从来是你死我活的,有能力派人来刺杀朱炎的,也就那几位实力相当的皇子。   那天,因着朱炎的一句“护主有功”,我正式成为了他的随身护卫。他一脸魅惑的浅笑着对我说:“你着红裙的样子很美。”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低头说了句:“是!······额,不是······”到底该回答是还是不是?我从来只会回答是或者不是,而他的话,已然超出了我的应答范围,我不知道他何意。   他又笑了,把他那张俊美中透着狂放的脸凑到我的面前,问我:“你可知我为何不进屋?”   我摇摇头。   “因为你杀人的样子也很美。”   这次,我的脸红了。我觉得他是个疯子,他竟然冒着生命危险不肯进屋,只是为了看我杀人的样子,他那样笃定我不会让他有事。   无生阁的人都知道,我无论杀不杀人的时候,都只爱穿红裙,而那红得如火如血的颜色,却被我穿得那样冷清。   朱炎叫我绛儿,绛者,火红。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映日荷花别样红   没几日, 朱炎又做了一件疯子做的事。   那日,他在泡温泉,我不方便近身保护, 便远远地隐着,也不便一直盯着他看, 便只是时不时地瞟上一眼。他身体在温泉之下,背靠着池壁喝着酒, 一直喝到他面上泛红时, 我一会儿没看他,再去看时发现他竟然没入了水中。   我大惊之下连忙现身过去察看,谁知刚走到池边,他突然冒出来,伸出双臂将我勾了下去。   我好容易抹干脸上的水睁开眼睛,便看见他那泛着如玉般光彩的紧致皮肤兀自挂着晶莹的水珠, 他的双臂正惬意地环在我的腰上, 而他那双勾魂摄魄的眸子正死死地盯着我, 似在享受着一个杀手的脸上原不该有的恼羞成怒。   我再次闭上眼不去看他,拖着一身透湿的红裙用最快的速度爬上池沿, 浑身湿漉漉地滴着水, 我狼狈而恼怒地离去时, 听见他在我身后用低低的声音说:“其实,我真想你能随时伴在我的身边,而不是总躲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   我只是个杀手,我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 不见天日,我若走出去,则必见血光。然而,他的话让我的心一阵悸动。   从那一刻起,我便犯了一个杀手平生之大忌,我为他,动了情。   他虽看不见我,可我确是时时伴在他的身边的,我只能默默地注视他,护他一世的周全。我见过他丰神俊朗,侃侃而谈,也见过他运筹帷幄,机关算尽,见过他愁眉不展,抑郁消沉,也见过他流连花丛,放浪形骸。   我虽不能伴在他身边,可他的身边却从来不乏美女,从有名分的到没有名分的,从端庄秀丽的大家闺秀到妩媚动人的婢子歌姬,莺莺燕燕,看得我头晕,看到我不愿意去看。   于是,我求了无生阁的首领,偶尔派我去执行外面的任务,而不是只能时时刻刻地守着朱炎。虽然默默地看着他是我的快乐,但却也是我的煎熬。或许,他的心中只有天下,没有我。他也并不是真的需要我的陪伴,能陪伴他的人很多,他更需要能帮他坐拥天下的利剑!   而我,注定了只能做一把剑,一把无欲无求的剑。   首领向朱炎回了话,他果然允了我的请求,只是在看我的时候,偶尔多了几分欲说还休。   我去刺杀他最大的政敌中书令的那晚,他正忙着亲自挑选那些能让宰相千金略加青眼的奇珍异宝,那晚,我受了伤。鲜血带着我身体的热量一点点流逝,让我受伤的代价,当然是标靶人的性命。   我带着重伤被人一路追赶,慌不择路之间仓惶地越入了将军府的院墙。我虽然带伤,却仍是尽量保持步履轻盈,一般人绝发现不了我,然而,他并非一般人,他是大周国的镇远将军慕凡。   我此生见到慕凡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你若敢将今晚见过我的事说出去,我就杀了你!”   此是夜间,他未穿铠甲,只着一件家常的白衫,墨发雪衣之间丝毫不见一个将军应有的杀伐之气,却是一派优雅从容,如一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他悠然一笑道:“姑娘以为,你此时还杀得了我么?”   我亦惨淡地一笑,他说得对,镇远将军武功之高,在整个大周都未必有人能杀得了他,何况,我此时的样子,莫说杀他,便是杀只鸡也未必做得到。既然我杀不了他,便只能将命交到他手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不再多想,一口真气放下,竟难再支撑,只觉两眼一黑,便倒了下去。   当我略有知觉,我便挣扎着要起来,慕凡轻按了我的肩道:“莫动,你的伤口才刚止了血,如若起身,怕又要裂了。”   他见我瞟了瞟他按在我肩上的手,脸上竟然有些微微的红,快速地收了手,背在身后,默了默,说道:“府中有人回报说,中书令遇刺身亡,约摸便是你出现不久前的事。”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其一,我失血过多,说话太累;其二,我无话可说,我既不会承认人是我杀的,也明显没有威胁他闭嘴的能力;其三,从他刚才脸上的表情,我猜到我的伤是他亲自包扎的。要想不让更多人知道我来过这里,当然便只有他亲自为我包扎最合适,虽然都是江湖儿女,危急之下顾不得避嫌,然而,我还是有些放不开。   我见他并没有要把我交出去的意思,又再次起身准备离开,他轻叹了一声道:“你花容月貌一身武功,为何不能做个普通人?今日你杀人,焉知他日便不会被人所杀?江湖刀光剑影,不是你一个女子适合的地方。”   女子?我从未当自己是女子,只当自己是一把刀、一柄剑。我淡淡地说:“将军救命之恩,绛儿铭记,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   “绛儿?”他念着我的名字,有一刻的出神,继而,他对我叫着,“你伤得那样重,再运用真气施展轻功,你会死的!”   天快亮了,我必须回去,即便是死,也只能死在那人的面前。我手捧着疼痛的伤口,决绝地向外走去,头也没有回。   我很少再失手,我的剑又快又狠,而我的美貌成了杀人的又一件利器,我知道有人背地里叫我蛇蝎美人,我也知道许多不服朱炎的人都暗暗地怕我。   怕我的人多了,恨我的人也便多了,恨我的人多了,想杀我的人便更多了,我不是朱炎,想杀他的人也多,可是他有人保护,而我没有。于是,我常常受些小伤,受伤时,我总会独自上药,然后于城西的莲花湖中,泛一只孤舟,喝几口烈酒。   时值盛夏,正是莲花盛开的时节,湖面流光波动着一池清香,风动时,荷花便如仙子舞袖,摇曳着倾城之姿。我懒懒地坐在船中,偶尔伸臂,于那映日花间摘几个新鲜脆嫩的莲蓬,下几口酒。   不远处,接天莲叶之中,泛出一只小舟,渐渐靠了过来,舟上之人也在摘莲蓬,我们就为了一个长得略饱满些的莲蓬打了起来,过了几招之后,我才发现,那眉目如画,墨发雪衣之人,竟是慕凡。   我撇了撇嘴,堂堂一个朝廷大员,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竟然为了个莲蓬与人打架,真正丢了大周国的脸面。   他却对我华丽丽的几个大白眼视而不见,大大方方地上了我的船,又摘了些莲蓬,与我一起喝起酒来。   他见我身上带伤,便不许我多饮,可我哪会听他的,于是,他趁我不备一把抢下了我的酒碗,将那一大碗酒一气饮尽,然后示威似地看着我。   我轻笑着指了指船尾,他瞟眼望去,不禁神色一变。我不用看,我知道那船尾摆着几坛子女儿红,是我特意请人搬上来的。   于是,他为了不让我多喝,独自喝光了我船上所有的女儿红,直到他醉倒在船上时,犹自固执着抱着酒坛不肯撒手。   我轻叹地看着他俊朗绝世的脸,眉目间如有星光点点,俊颜上宛如冠玉一片,湖风吹来,他白衣翩翩,墨发如飘。我伸手为他捋了捋额间被风吹乱的发,我爱的是朱炎,可是给我温暖的人却是他!   那之后,我时常会在莲花湖中见到他,他不再陪我喝酒,却会为我煮茶。碧水蓝天,别样花红,如诗,亦如画。   他会无声地为我递一盏氤氲馨香的茶,也会默默地从我的发间为我掸去几片残败的落叶,我们可以一起看花开花落、望云卷云舒,然而,我知道自己的身份,我待他,只能是礼数有加,从不逾越。   我不敢奢求一场风花雪月,惟愿安心地守一方山明水净。   天元二十六年,北国入侵,周帝命皇七子朱炎领军亲征,任镇远将军慕凡为先锋。   北境气候恶劣,行军艰难,朱炎在一次沙尘暴之后与周军主力失去了联系,只有我和一小队亲兵跟随左右。   然而就在此时,敌军杀至,将我们团团包围,我与一队亲兵为保主将奋力杀敌,待到杀得只剩下朱炎和我两人的时候,他看了看那遍地的鲜血和尸体,仰天叹道:“天要灭我!绛儿,你走吧,以你的武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摇摇头,再次把他挡在我的身后,看着面前黑压压的敌军,对身后的他说了两个字:“绝不!”   就在我以为将要命丧于此的时候,我听见了远处的马蹄声滚滚而至,慕凡带着他的先锋军于那天地之间向我策马奔来。   先锋军两万人,而敌方大军五万已渐成合围之势向此地杀来,我叫慕凡护朱炎离开,由我带人断后。他虽迟疑了一下,终归大局为重,朱炎是周军主帅,不论何时,当以他的安危为先。   我再次陷入了孤军奋战之中,但是与方才不同,现在朱炎已经安全离开,我再无挂念,死便死了,我原本生下来,便注定了有一日被人所杀。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我已浑身是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已顾不得什么招式,敌人太多,而我,已是精疲力竭,我只是想在死前再多杀一个是一个,我不再奢望有人来救我,因为我不是朱炎,我的命原本就不值钱。没有人会傻到如飞蛾扑火那般,于千军万马之中去救一个本就活得不见天日的杀手。   然而,我错了,真的就有那样一个愿意飞蛾扑火的傻子,敢于转身回来救我,于敌人的千军万马之中。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人生自是有情痴   红尘一骑, 慕凡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长剑在手,一脸肃杀之气, 胯·下白马驰如闪电一般,向着我纵身而来。   我那时方知, 他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亦不是什么折花烹茶的潇洒闲人, 那一身英武之气恍如神兵天将, 让人不敢直视。   一人一骑冲入敌方大军之中,所到之处纷纷落马,他于风驰电掣之间一个俯身,伸手将我拉至马上,抱住我策马而去。   身后追兵如潮,我被他死死地护在怀中, 看不见他的脸, 只感觉背后是他温暖的气息。我素来只知道杀人护主, 却从不知被别人保护的滋味,我听见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对我说道:“绛儿, 无论发生什么, 都别回头。”   我心中有隐隐的不安, 果然,只见身后万箭齐发,耳边“嗖嗖”之声不绝,他不停地挥舞着手中的剑, 另一只手臂却将我护得更紧。我听见他隐隐地闷哼了一下,身体在我背后似是僵了一下,继而有些沉重地压下来,靠在我的身上。我心中一痛,驱着马奔得更快。   直至周军主力赶到,为我们截住了身后追兵,我停下马来,慕凡已从身后滚落。我冲上去抱住他,触手之处鲜血淋漓,他背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羽箭。我看着他没了一丝血色的玉容,急急地冲他嚷道:“你是傻子么?你便不知道怕死么?你一个堂堂的镇远将军根本犯不着为了我这样的人去送死!”   他那苍白如雪的脸上却露出个无所谓的笑容道:“没办法,我上了你的贼船,中了你的毒,自是傻得无药可医了。”   我生平第一次落泪,因为我爱的是朱炎,让我心疼的却是他!   他救了我,却将他对我的那一片真心被朱炎看在了眼里,我可以为了朱炎豁出命去,而他,亦可以为了我,豁出命去。   其后,朱炎运筹帷幄,排兵布将,于松山岭大败敌军,将北国之军逼退百里,签下了降书。   天元二十七年,皇七子朱炎因为退敌有功,被周帝册为皇太子,执太子印,协理军国大事。镇远将军慕凡封镇远侯,迁入了镇远侯府。同年,朱炎与宰相之女大婚,从此,他身边的众多女子之中,又多了这一位身份最为尊贵的太子妃。   自此,朱炎在国中的地位已无任何一名皇子可以撼动,见风使舵者纷纷归附,冥顽不灵者无一不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三年后,周帝驾崩,皇太子朱炎继位,太子妃被册为皇后,以正中宫。我想起慕凡早就对我说过,他是诸位皇子中,最为杀伐果决之人,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   我依旧是孑然一身,伴随着我的,只有一柄剑,一壶酒,还有一叶孤舟。   朱炎赐了我许多金银、几箱珠宝,还有几十匹绫罗绸缎,那几十匹全是红色的,堆了半个屋子,红艳艳的颜色远远地看着很是喜庆,像是别人家办喜事的嫁妆一样,我随手扯了一块站在镜子前比了比,雪肌红唇衬着这大红的颜色,确实有些像嫁衣。   我每日里穿着那嫁衣似的颜色,却仍是做着杀人如麻的事。   新皇登基,少不得要铲除异己,当我为他杀了最后一个反对他的朝臣时,我远远地站在那雕梁画栋的屋檐后面,听着那人的家眷们哭做一团,女人们娇声而泣的声音和幼子稚嫩的哭叫声混在一起,让我竟有些心酸。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杀伐果决,于这天下,究竟是幸与不幸?   深蓝色的夜幕宛如一面巨大的镜子,上面缀满了晶莹透亮的宝石,一轮淡淡的月,于幽蓝的苍穹之中静静地俯视着天下苍生,洒下清清冷冷的如水之光,愈显高贵中的冰冷,皎洁中的孤独。   我再一次靠坐在船头,默默地看着一抹白色的身影如蛟龙一般轻轻地落在船的那一头,我不用看便已知道他是谁。   眼前人白衣如雪,面色如玉,他陪着我静静地遥望星空,缄默不语。   良久,他又一次提起了那个话题:“绛儿,离开这里吧,去过一个普通女子应有的平淡生活。你岂不知,兔死狗烹的道理么?”   我笑了笑:“该离开的人是你,你地位显赫,手握重兵,又岂不知功高震主之说么?”   他轻轻地看向我,目光澄澈,如月般皎洁,眸间流转,似撒落一地星辉,他道:“你心中,还是有些在意我的是么?你若真的在意我,便莫再让自己活得如草芥一般。我当日拼死救你,只是盼你有一日能活得称心遂意些,我想让你知道,在我的心中,他虽是九五至尊,你的命也并不比他轻贱半分!”   我闭上眼,于静默之中深深地吸气,又一次嗅到了夜的美丽。   我最害怕的那一天,终于还是来了。这一次,我的标靶人物是——镇远侯慕凡!   朱炎终究还是容不下他的,他带着我最初见到他时那种看不懂的轻笑淡淡地看着我说:“绛儿,你永远只忠于我一个人,对吗?我要你用他的命,来向我证明!”   他的笑容看在我的眼里,让我打了个寒战,淡淡的月光拉长了他的身影,影子投在我的身上,冰冷了我的心。   这一次,我没有翻墙入室,而是直接从镇远侯府的正门走进去的。朱炎不会不知道,以慕凡的身手而言,我未必杀得了他,或许,他只是想知道我会不会杀他,亦或许,他知道这世上如果有一个人能让慕凡心甘情愿地交出命来,那个人便是我。   进门的时候,我看见那墙头树枝之间寒光闪动,早已埋伏了不知道多少人,我淡淡地嗤笑了一下,朱炎他,到底还是不信我!   我进去的时候,看见慕凡静静地站在那里,丰姿奇秀,清静淡雅。他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你来了。”没有奇怪我会来,也没有问我为什么来,我的来意,他早已了然于心。   他看着我苍白无华的面容,和我那已被自己咬破的唇,有些心疼地抬起手来,为我拂了拂额前的发,轻声道:“我们,终究还是逃不出这场宿命。你动手吧,与其死在别人的手中,我宁愿那个人是你。”   我的手在抖,我说:“早知有今日,你为何不走?以你的武功,根本没有人能杀得了你!”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要我走到哪里去?而且,我慕家世代忠良,到了我这里,我虽不才,却绝不敢有辱祖宗贤名。就算你不杀我,他也会再派别人来杀我,门外的那些人,你一定也看到了吧?何况,你若不杀我,你怎么办?”   他说的没错,无论我动不动手,他都非死不可,君要臣死,那么他即便今日不死,也摆脱不了一生的逃亡,而他是名门之后,绝不会愿意这样苟且地活着。   而我,今日若不杀他,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可是,我不愿用他的命来表我的忠心,我不愿用他的命来换我的命。   他见我僵立着不动,突然搂住我的腰,将我拉进了他的怀抱里,我第一次这样近地感受着他怀中的芝兰之气,一颗心竟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的气息湿湿地落在我的耳畔,他沉声对我说着:“绛儿,我知道你心中有我,这便已经够了。我愿意用我的命,来换你的命,我只想你好好地活下去。”   说完,他松开了我,自行帮我拔出了我的佩剑,将剑柄放在我的手中,然后,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似乎是要从此将我镌刻于他的心魂之中。他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说:“动手吧,我相信你的剑很快,绝不会让我痛苦。”   那一转身的背影,于我而言,便是世界的尽头。   有些人,他来的时候,你半点不曾把他放在心上,可他走的时候,却会把你的整颗心都带走;有些爱,你活着的时候给不了他半点郎情妾意,却只能用死,来还他的一世深情。   我的剑的确很快,快到进入他的身体的时候,他只是轻轻地顿了一下。我的手松开了剑,来到他的面前,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迎着他胸前露出的那半截剑刃,重新扑进了他的怀抱里。   当身体被剑刺穿的时候,感觉并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疼痛,反倒觉得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终于挣脱了自己那困于杀戮的命运,我终于,不用再为别人而卑微地活着。   殷红的血在我那如嫁衣一般的红裙上淌下,有我的,也有他的。我嫣然一笑,如一曲艳丽离殇,惨淡成调;亦如那搁浅的半世沧桑中,开出一朵天荒地老的花来。   我在慕凡那流露着无比震惊的目光中,第一次,亦是今生最后一次吻上了他的唇,极尽温柔,极尽哀伤······身体被剑穿连在一起,唇也紧紧地痴缠在一起,他用他仅存的最后那一点生命的气息深情地回应着我,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就那样紧紧地纠缠在一起。   直到我们相拥着倒地,我用我最后的一丝气力对他说:“若有来生,我会好好地爱你,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与你过平淡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些插曲故事小仙女们喜欢吗?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两情缱绻爱正浓   我渡了劫, 却渡不过与他的那一场死别,所有关于他的回忆,在我的心中亦步亦趋, 直化作一世牵绊,万般蹉跎。   历劫后, 我返回了天宫,才知道自己并非是个凡人, 我虽许了他来生, 可我却没有来生。我想过要去找他,看看他下一世过得好不好,可是还尚未成行,我便被任翩若打下了凡间,失去了所有记忆。   直到我恢复记忆之后,我才发觉慕凡给我的许多感觉竟然与离慕非常相似, 然而神仙下界历劫之时, 容貌是多有改变的, 这茫茫人海中,凡人多得数也数不清, 我一时也认不准, 这才去了南斗宫确认慕凡的身份。   此时, 我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疑问来,我盯着他问道:“你为何会出现在我那一世历劫之中?你不是应该在天山做你的衡芷仙君的吗,为何却下界做了凡人?难道你也被罚了?你莫不是······想逃婚?”   我看见他张口结舌地愣了愣,没说出话来, 于是马上阴沉了一张脸,跳了起来:“你过份!你居然不想要我了!当年我闯祸是我不对,我这不是来跟你道歉来了吗?可你倒好,这叫哪门子事啊,我历个劫都能好巧不巧遇上你逃婚······”   他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完全插不上嘴,我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转身便走,却忘了,自己还站在屋顶上······   一脚踏空,我整个身体已经悬在了半空中,按这个自由落体的速度,应该在我想起念诀自救之前,便会与地面来个全方位的亲密接触。   还好,我这张好不容易才恢复容貌的脸,总算是没有再逢大劫,离慕他终究没让他的未婚妻在他面前毁了容。就在着地之前,他已长臂一卷,一个潇洒的旋身,将我卷入了他的怀中。   只听他叹了口气,语带责备道:“你说你还是我的无忧,便还是那个没多少灵力的凡人之躯么?身为蓬莱的公主,杀得了凶兽,受得住雷刑,却偏偏走个路还走不稳,你非要我时时盯着你才能放得下心么?”   我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狠狠地瞪了瞪他,明明是他气得我摔下来,居然还笑话我不会走路,我气急败坏地双手一环,将他紧紧地搂住,嘴里叫嚣着:“那你时时盯住我啊!从今往后,再不许你多看别人一眼,不管她是妖还是仙,也不管她和你有缘没缘!否则······否则我定然来一个打跑一个,来两个我打跑一双。我才不仅仅是上房揭瓦,我定要拆了这端阳殿,抢了你去蓬莱当上门女婿······”   他被我死死地环着腰,听着我一顿豪言壮语,高谈阔论,我还没说完,他便突然一俯身,封住了我的唇,将我一肚子没说完的狠话全堵在了肚子里。   四唇相碰,便再也分不开,他双手将我紧紧地揉在他的怀中,柔软的唇拼命地与我厮磨在一起。我迎合着他,努力地以牙还牙,以嘴还嘴。   这样的吻中,含着甜,也带着气,怎么觉得有点点像是用嘴巴在打架······   我们都忘了,从屋顶下来,是正站在端阳殿的大门口,虽然没有当值的宫娥,可是并不表示永远没有人会路过······   几个小宫娥正从此间经过,一见我俩这架势,连忙惊慌失措地捂了眼睛,侧过身去飞一般地走了,远远地还听见一个在痛心疾首地叫着:“天啊!我的男神啊······”   我看了看离慕,他果然眼睛都没向那边瞟一下,直当她们是空气。我得意地笑起来:“这还差不多,说了不许看别人,果然一眼都不看。”   他让我调侃得仍自气定神闲,双眸紧紧地盯着我,眸光黯了黯:“我只想听你告诉我,那历劫时,你许我的来世,可还算数?”   我曾对他说:“若有来生,我会好好地爱你,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与你过平淡的生活······”   我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红了脸,我点点头,干脆地回答道:“算数。”   他久久没有说话,这静默让我有些好奇他的反应,我慢慢地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他如画的眉目中含了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情意缱绻,让人沦陷。他俊美绝伦的容颜如玉铸一般,红唇上一点晶莹的光泽,方才被我咬过,此时看起来分外的诱人。   他见我脸上泛着粉红,笑了笑,抬手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拂过,最终牵了我的手,带着我进了端阳殿。我想也对,天宫中单身狗众多,何必非要在殿外撒狗粮。   他一边走着,一边故意苦笑道:“家有虎妻如此,我还哪敢去瞧旁的人。何况,光是盯你一个便是够了,万一一个没盯住走丢了,我又不知要四海八荒地再寻上多少年去······”   听到他说“虎妻”的时候,我本是又想要瞪他的,可是听了他后面的话,又不由得柔肠百转,我咬着唇捏了捏他的手,问:“你怪我吗?”   他静静地看了我许久,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他的眼圈好像突然间有点红。他突然再一次将我圈入他的怀中,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处,我感觉到他脸颊上的凉意和他呼吸之间的温热,他一缕墨发便轻轻拂在我的脸侧。   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畔说:“怪你,你好狠的心,总是一消失便无影无踪,生死不知,下落不明的,你可知道,让我有多绝望······”   “我知道······”这些年来,我恰恰正是那个待在他身边见证他的绝望的人,我听过他醉后说过的那些话,那时,我还在为他打抱不平,却没有想到,自己正是他所思之人。   我迟疑着,再次问道:“我说的,是凌子煊······你怪我吗?”   他愣了愣,脸色又有些黑,他闷闷地说了句:“以后,不许在我面前提他。”   “好。”我笑了起来,任凭着心底的情意与喜悦,枝枝蔓蔓地在五脏六腑中开满了幸福的花,“不过,你不让我提他,我会有些遗憾的!”   我看着他就要变了脸,又马上笑嘻嘻地说道:“因为,其实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   他回过神来,负气地伸手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掐了一下······   端阳殿的后面,竟然有一片很美的池塘。恍惚中竟有些像历劫那一世我俩泛舟的那个莲花湖,波光粼粼中飘着一朵朵青莲,风动时,荷花便如仙子舞袖,摇曳着倾城之姿。   我俩站在莲池边略一俯身,便看见了池中人的倒影,一男一女,男的白衣翩翩,如芝兰玉树,朗艳独绝;女子红衣袂袂,如桃李芳菲,世无其二。   我看着,只顾傻傻的笑,我发现,原来恢复了容貌是件极好的事,因为,我此刻与他站在一起,显得如此的登对。   他亦是满目深情地看着我池中的影子,我突然有些矫情地想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原来世间女子大多爱惜自己的容貌,其实只是想要得到心爱男子的青眼。   转眼天色已晚,夜幕中已是星光璀璨,我说:“我该回去了。”   他没作声,却是抓着我的两只手没放,四目相对间,都是依依不舍。他微微地俯了身,用他的额头与我轻轻地抵在一起,说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就只在朝朝暮暮。”   我愣了愣神,我怎么觉得那下一句好像不是这样说的······   只听他轻声地问我:“我说的可对?”那声音极尽温柔,像是种蛊惑。   我轻笑道:“你既舍不得我,为何那日却要在守了我三天三夜之后,不等我醒来,便悄悄地离开?”   他面如明玉浅笑动人,目若秋波星光流转,他未答我的话,却是说道:“既然你知道我守了你三天三夜,如今便将这三天三夜先还给我吧。”   其实,我又何尝想从他的身边离开,我默许地轻轻依偎进他宠溺的怀抱里,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块就要溶化掉的蜜糖。   端阳殿中岁月静好,什么天地三界,四海八荒,皆比不过如今眼前的这一个人。当两个相爱的人厮守在一起,就仿佛要为从前错过的那些似水年华,补一个地久天长,就即便,下一秒便是世界的末日,也要爱到地老天荒。   有时,他会慵懒地靠在云丝软榻之上,为我念上一段有趣的杂记闲谈,逗我傻傻地笑上好半天;有时,我会采些莲花上的露水,为他煮一壶花香氤氲的清茶;有时,他会在开花的树下抚一张素琴,让我伴着他曼妙的琴音翩跹起舞,一弦一柱皆华年······   他神采飞扬俊颜如玉,一袭白衣好看得让人挪不开眼,他常常会抬起头来,看着我笑意浅浅。他指尖微动,拨出一串串动人的音符,我弯着眉眼,笑容明媚,红裙一舞似流霞,胜过了枝头盈盈盛开的花,一颦一笑间的情丝皆是独属于他的牵挂。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情意绵绵玉生香   本来, 一直这样风雅下去,也挺好,可是后来, 画风怎么就变了······   我本来对美食就有与生俱来的热爱,这一点不论是做为云滟飞还是无忧, 都不曾改变过。   据说,我娘当年那身材也曾和我一样, 如惊鸿一瞥, 可做掌上舞,爹说过,那时娘的娇躯,简直是盈盈一握楚宫腰。可是后来,就是毁在了日复一日对美食执着的追求之中,娇躯变成了虎躯, 除了身子就只剩下腿。   可是, 那又怎样, 爹对娘的宠爱万年不减,与腰围的长势成正比, 爹还常说, 娘的身材, 说明蓬莱乃富庶之地!   这日,我便是坐在池塘边上吃莲蓬,这天宫的池水自是得天独厚,养出来的莲蓬也格外的脆嫩香甜。   我吃得津津有味, 让离慕看得颇有感慨,他突然领悟到,要锁住一个女人的心,就得锁住她的胃。于是他一时兴起,便学着当初我和小喵的样子,在端阳殿中搭了个伙房,说是叫我安心吃莲蓬,他要亲自下厨,为我做一道大餐!   老实说,我真的很期待。我想像中的画面应该是这样的:离慕那仙气飘飘的雪衣之上系着个居家感浓浓的围裙,站在炊烟暖暖的灶边,脸上带着如玉的光泽和气定神闲的笑容,而那灶上的美味色泽诱人,香味四溢······   一个暖心的男子,和一道暖胃的佳肴,多么温馨宁静的意境······   然而,才没过多久,一声巨响便打破了我那“温馨宁静”的浮想联翩,我手中的莲蓬惊得落了地,慌忙向着伙房跑去。   摆在眼前真实的画面是这样的:离慕那仙气飘飘的雪衣之上一道道黑灰,像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他站在黑烟滚滚的灶边,如玉的脸上被烟尘掩住了原本的光泽。他脸上的笑容倒确实是气定神闲的,只是灶上并没有什么色泽诱人,香味四溢的美味,只有黑乎乎的一大砣东西出其不意地飞到我的手中!   我忍着烫仔细地辩论了一下,原来所谓的大餐,竟然是一个烤地瓜!   我惊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最后茫然地看着他,伙房都烧成了这样,就是为了烤一个地瓜吗?   他淡定地笑着说道:“没想到小小一个地瓜竟然总也烤不熟,因此,我用了风雷诛!”   我:“······”   天啊!这竟然是用雷劈熟的一个烤地瓜!   为了让我吃上一个烤地瓜,他竟然连看家绝学都用上了,想来如今伙房还没有塌已属万幸! 想当初,他战魔君,杀妖兵,所有人都狼狈不堪的时候,他总是一身仙风道骨,多少年来,我何尝见过他把自己弄成这般模样,我还有什么理由不感动,不叫好!   虽然那被雷劈过的地瓜看相确实有些惨不忍睹,好在,我真的不挑食。我曾经在天山苦修那么些年,为我的不挑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就连寡淡的蒸土豆我都能连吃上好几个,更何况这个情意满满的烤地瓜!   我捧着黑漆漆的地瓜,在他深情期待的目光中,吃得一边泪流满面,一边咬牙赞道:“好吃!真的太好吃了!”   他在我的夸赞中有些自信心爆棚,看着我噎得说不出话来,他温柔地说道:“再好吃,也慢些吃啊!”   我越发地泪流满面,他真的想多了,这地瓜实在是······太干了······   那天晚上,我是靠在他的肩上,听着他讲的仙界奇谈睡着的,整夜的梦中都飘荡着雪莲花的清香,连梦也格外香甜。   醒来的时候,我尚未来得及梳妆,正漱着口,他便来了。来的时候,手上端了个盘子,盘子里面竟然放着四个昨天那样的黑色大团子!   我一惊之下,漱口水没吐,含混着直接给吞了下去······   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瞠目结舌地看着那盘子,问道:“四个烤地瓜?要撑死我?”   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你看清楚行不行?只有这一个是烤地瓜!”   他在我茫然的目光中悠然自得地将盘中一指,一一介绍着:“这个是煎包,这个是油炸麻圆,这个是烤米饼!”   那黑乎乎的几团东西,真是催人泪下,我心中暗暗感叹着,黑暗料理就一定要做得这么黑吗?   我伸手去牵了他的手,指骨纤细修长,白皙优雅,一看便是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如今为了我这吃货的未婚妻,该是有多努力才能让做出来的东西,如此惊艳,如此奇葩!   我想起了那次我为他煮的那十几罐药来,一边含泪嚼着美味的早餐,一边心中默念着: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离慕的手,天生是用来做风雅的事的,比如,琴棋书画,他无一不精。另外还有一件显得他很心灵手巧的风雅之事,那便是为我绾发。   可能我在这方面是天生有些手残的,在天山的时候,一个丸子头从来就没梳明白过。可是那玉篦到了离慕的手中,我那三千青丝就变得格外柔顺听话。   我喜欢从镜子里悄悄地看他,一身雪衣不染纤尘,却远比不过他那如明月美玉一般的容颜,他眉目如画,稍许的清波流转,便让人觉得情意荡漾。我不敢与他对视,他的一双黑眸中散落着漫天的星子,明亮而深邃,我怕看得久一点,便会难以自拔。   他为我绾好了发,最后将他送我的梅花玉钗别在我的发间,晶莹一点,更衬得我肤白如雪,青丝如墨。   我问他:“当日你送我这个发钗之时,便已然知道我的身份了,是吗?”   他默然地点点头。无忧一直生活在天山,从来只喜欢雪莲和鸢尾,可他却送了我一枝梅花的玉钗,他知道,云滟飞喜欢的是红梅。   “为何你会如此了解我?让我觉得,我们似乎并不仅仅只是天君赐的婚,我们仿佛很早就认识。”   他默了许久,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我们可以认识得更早一些······”   三日后,我终究是要回蓬莱了,于是离慕便送了我回来。   那一路上,我们都牵着手,十分地招摇。天宫附近来来往往的仙家和宫娥不少,起初,我有些不自在。想要抽手时,离慕硬是不放,还挑着眼,微微含笑地看着我   我瞪他,他却语带戏谑地在我耳边说:“咬我都不知道避人,牵个手还用怕吗?”这话有些道理,于是我也坦然了,反正三界皆知,我日后便是他的妻。   他御了朵七彩祥云,迎风而立,我懒懒地坐在云上,背靠于他的腿侧。身边是清风白云,脚下有秀丽山川,我贪恋这一刻,没有是非杀戮,只有我们,这一对快活的神仙眷侣。   他袂袂的白衣扬起,一下下轻轻地拂在我身上,我随手扯了一小片云,当蒲公英一般吹起。他笑看着身边飘浮着的大大小小的“蒲公英”,目光温柔而宠溺。   我问他:“如果有一天,我又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他一侧脸,眸中灼灼,眉目如画:“从此以后,上天入地,我都再不会放过你。”   他送我回到蓬莱,待了半日便要告辞离开,我本来又想再送他回去,此时,潋扬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说道:“你俩这般送过来又送回去的,何时是个完?不如早日完婚,也省了这许多麻烦。”   听完这话,我俩一起愣了愣,对视一眼,都带着几丝笑意。离慕复又执了我的手,说道:“我日日都来看你。”   我这才点点头,放了他离开。   身后潋扬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故做老成地说了句:“真正女大不中留······”   我白他一眼,伸指在他的额头上戳了戳,嗔了句:“没大没小!”   自这日起,离慕果然每日都会过来,有时会待上大半天,也有时只是坐坐便走了。我知道,蓬莱那一战之后,妖界虽势力大减,却仍有许多善后之事要做。如今他掌管虎符,自是没有从前那般逍遥自在。   这日云淡风清,我看着离慕也该来了,便去海边等他。   蓬莱的海滩多少年来,仍是这般风景怡人,秀丽如画。蓝天碧海之间,只有滚滚的波涛翻腾着,标示着天海的分界线。几只灵鸟在拂面的海风中自由翩飞着,仙气缭绕之间,也不知道会不会下一刻便修成了人形。   我踩着白浪和细沙,慢慢地走着,日光暖暖的,脚下水光微漾。一个海浪缓缓地退去,在沙滩上留下几朵转瞬即逝的白色水花,还有一条蠢到搁浅的红色凤尾鱼。   我伸手捏了个诀,从海上引出一道弧形的水柱,轻轻落在凤尾鱼身上,默默地看着这条蠢笨的鱼儿顺着弧形水柱一摇一摆地游回了海里。   日光下的弧形水柱有着七彩的光泽,晶莹剔透,仿佛一架透明的彩虹桥。我的目光顺着桥的方向看去,意外地看到了一个人。   他一身紫袍,玉带系腰,面如皎月,色泛光华,唇如樱瓣,目若桃花。他一路翩然而至,贵气逼人,风华绝代。   虽然还离得有些远,我却能看得到他眸光中熠熠的神采,他一路注视着我,向我走来,就如当年,他从漫天大雨中而来时的神情。   我手一松,透明的彩虹桥瞬间坍塌,这一次,水花并没有如初次相遇时那般,落在他身上,而是全部落在我与他之间的沙滩上,支离破碎的晶莹,一如我与他那段不可回首的过往······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枉忆前尘情已逝   当年, 凌子煊常常会到蓬莱找我,我曾告诉过他进入蓬莱结界的方法。我没有想到,时至今日, 他依然记得清楚。   他在我的面前停下了脚步,我们对面而立, 静静地站了片刻,谁也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温柔而落寞, 许久, 他才轻轻地开了口:“当日一别,你的伤该大好了吧。”   我淡淡地回道:“已经好了。魔君这般关怀实在不敢领受,你我既然已是陌路,这蓬莱乃仙界境地,魔君还是不要再来得好。”说罢,我不再看他, 便径直离去。   就在我与他擦肩之际, 他突然一把握住了我的手腕, 我用力地想要挣脱,他却死死地抓着, 就是不放。在我即将发怒之时, 他柔声向我说道:“滟飞, 我知道你恨我,我早知道会这样!”   他娇艳明媚的脸上带着一抹无法言说的哀伤,让我一时有些不忍。我漠然地立住了身,却没有说话。   他手上的力道松了松, 却仍是没有放开。他叹了口气,幽幽说道:“彼岸花开一千年,叶落一千年,花叶永不见。当年你一片真心待我的时候,我心中只想着圣君之位,当我真的想要好好爱你了,你却再难回到我身边了。这多少年来,我总是一个人看彼岸花,我总是在害怕,害怕你我终究会如那曼珠沙华,永世无缘,害怕即便有一天,我找到了你,也不过是一场无可挽回的相忘天涯。”   “既然你早知道,那日你又为何要在仙魔两界大军之前,对我说那番话?你是在逼我是吗?”我轻笑了一下,“凌子煊,为什么你时时都在算计?不论是对云滟飞还是对无忧。”   他默了默,淡然地垂下了眼睑:“你说的对,我一直都在算计,从小到大,我只学会了算计。算计如何让父君和母妃多疼爱自己一些,算计如何才能在紫煌宫中立足,算计如何争权夺利,如何才能被立为储君······如今,我都得到了······”   他娇艳红润的唇勾了勾,只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突然寻了块沙地坐了下来,抬起一双桃花眼望着眼前的浩渺烟海,话锋却是突然一转:“滟飞,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坐在这里······”   我愣了愣,静静地看了看他,也罢,我与他之间虽已是恩断义绝,终究还少了一场正式的落幕,今日,我便听他把话说完吧。   凌子煊终于缓缓地开了口:“你曾见过我母妃,三界皆知,华紫岚,乃魔界第一美人。然而,却甚少有人知道,母妃她,一生从未爱过我的父君。无论父君曾经怎样宠爱她,她还是在生下我之后不久,便独自一人,搬离了紫煌宫,在那落英谷中,一住便是数万年。”   我没有想到,他的话,会是这样一个开头。许久未见紫岚姑姑了,当初我曾与她一见如故,若是她知道我与凌子煊之间有这样一段爱恨情仇,也不知她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待我。   “我自出生,便没有亲娘在身边,后来我才知道,母妃她不爱父君,因此,她也并不喜欢我······我自小,便常常被兄长欺负,皇长兄凌烨是父君的嫡子,又有当时的左护法尹春夏为他撑腰,他十分嚣张跋扈,因知父君宠爱我母妃,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   “我年幼时受了欺负无处诉说,只知道哭,后来便常常会去落英谷找母妃诉苦。那时我虽然还只是个孩子,却已经懂得了,要如何乖巧守礼,方能讨得父母的欢心。”   “我与翩若是自幼一同长大的,因皇长兄倚重尹春夏,这让翩若的父亲,当时的右护法任冬秋十分不满,于是,他与我达成协议,他助我得到储君之位,而我,必须在继位之后,给他想要的一切,包括娶翩若为后。”   “那时意气风发,我一心只想出人头地。我觉得只有得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才可以不再受人欺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于是,我便开始与任冬秋一道,同凌烨分庭抗礼,争夺储君之位。”   “那年柏无踪入侵魔界,引发了妖魔两界一场大战,战后父君伤重之际下了圣令,可修复结界者,则立为储君。此时,任冬秋父女俩便为我出谋划策,叫我想办法,去接近蓬莱公主云滟飞······”他停下来,目光默默地投向了我,似乎是迟疑着,有些说不下去。我感受到他的目光,却只是冷静地轻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往事虽然残酷,但他既然忍心做了,又有什么,是不能说的。   他敛了眸光,继续说道:“我特意赶在蓬莱君主寿辰之时前往祝寿,其实,只是为了能在寿宴上有机会结识蓬莱的公主云滟飞。我当年曾听闻仙界有位蓬莱公主,不但容貌美艳绝伦,舞姿亦是独步天下!我心中一直十分好奇,我自问从小便是看着母妃的绝世之姿长大的,从不信有人能于容貌上打动得了我。”   “然而,到了那日寿宴之上,我方知蓬莱公主竟然缺席,枉我处心积虑一场,却缘悭一面。我失望至极,对席间歌舞早没了半分兴致,不知不觉间几壶清梅酿下肚,方才觉得带了些几分酒意。”   “我借口不胜酒力离了席,便信步走到了海边,原只想坐在海边醒醒酒,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事情竟会峰回路转,让我在海边,遇见了你。”他抬起头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带了一丝妩媚的笑意,“滟飞,这难道不是天意吗?我刻意地想见你没见到,却无心插柳柳成荫。就如后来我们的重逢一般,我当初在断肠崖丢下了你,后来,又在断肠崖下的冰潭边将你从翩若的手中救下。我常常会觉得,冥冥之间,你我的缘份都是注定的······”   我淡淡地勾了勾唇:“是么?当年海边的相遇,对于你而言,或许是幸运,而对于我,不过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他听了我的话,那脸上娇艳的笑容便如被霜雪覆盖一般,渐渐地消失无踪,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了一望无垠的海面:“或许,你说的对······可是,当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我便觉得眼前一亮。你是我从未见过的那种女子,不像母妃那般优柔清冷,也不似翩若那样心思内敛。你那盈盈一笑,便如红梅树下带着芬芳的阳光,灿烂明媚,飞扬洒脱,让那时的我即便是一肚子气,都再也发不出来。当我说,叫你记住我的名字的时候,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有几分假意,又有几分,是真情。”   “你是我心中,那个灿烂明媚的姑娘,可我,却执意地要把你带向一场灾难。我一再地告诉自己,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只是为了圣君之位才讨好你。我向讨好别的女人一样去讨你的欢心,可是我发现,你和她们不一样。那些普通女子喜欢的东西,你一样都不喜欢,你喜欢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原来,你的心思还单纯得像个孩子······”   “每当想到这些,我都会一次次地不忍心,可是,我放不下我想要的权势!”当他再次抬头看我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他的眼睛有点湿,他深情款款地看着我说,“当我问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时候,我想,我那时早已经真的喜欢上你了,只是我自己却被名利蒙了眼,一直执迷不悟地,看不清楚自己的心。”   我看向他,目光磊落而清明:“我像个孩子吗?也许吧。可是,当我爱一个人时,我便会拼尽全力,处处替他着想。爱时,不怕为了他上天入地,放手,我也问心无愧。”   “你真的舍得放手了吗?”他灼热的目光中有些许的痛,他再次紧紧握住了我,手上力道大得让我有些疼,“如果不爱,我宁愿让你恨,可我绝不会让你放手!”   我任由他这样紧紧地握痛了我的手,目光与他对视着:“那个爱你的云滟飞,早就死在了你的算计里,而你,也早就死在了我的心里。”   这话刺进他心底,让他红了眼眶。   我继续说道:“其实你错了,我如今,并没有你想像的那般恨你,既然不爱了,哪里还有恨······”   他痛苦地摇了摇头:“你别这样说好吗?你是存心要让我难过吗?当年,我带着你给我的一念草回了魔界,修补结界,被立为储君,最后继承圣君大位,一切都那么顺利。那时我满心以为,自己达成了所有的心愿,会有多么的开心畅快!可是,我发现我错了,我拥有了一切,却独独失去了你······”   “滟飞,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心狠之人,眼中只有权势。我总以为,我不会喜欢上你,我总以为,这辈子从来没有后悔的事。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我当时便喜欢上了你,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那日在断肠崖上,丢下了你。”   “与你的相遇,只是我布好的局,可是到最后,我自己却入了戏······”   “你知道吗?我虽然信守约定,册了翩若为后,却一直不愿与她完婚,就是因为,我总觉得你还活着,我总希望有一天能把你找回来,我要你陪着我共守帝业,共享繁华。”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曾许了你锦绣年华,若是你能不离不弃,我哪怕与你四海为家。可如今,说什么江山天下,说什么帝业如画,都与我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走吧!”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今日移向一处栽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当年, 曾许了你锦绣年华,或是你能不离不弃,我哪怕与你四海为家。可如今, 说什么江山天下,说什么帝业如画, 都与我再没有半点关系了。你,走吧!”   子煊红着眼, 倔强地看着我, 一步也没有动,那张平日里慵懒不羁的娇容上,只有让人动容的痛楚与落寞。   我叹了口气,他不走,那我走吧。   我迈步而行,海风吹拂着红色的衣裙在白浪上袂袂而舞, 仿佛与那令人伤怀的往事作别, 红如泣血的妖艳, 宛如那过往的峥嵘岁月中开出的一朵难忘的花。   子煊突然追上来,从身后抱住了我, 抱得很紧, 像是要把我揉入他的身体里。他的声音带着绝望的温柔, 在我耳边轻响:“滟飞,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好吗?这一次,我真的会好好地爱你, 绝不会再负你······”   若是当年,我一定会心软吧,毕竟那时,我曾经真心地爱着他,毕竟他的言语和怀抱,是那样的情意缱绻充满了诱惑。   可是如今,我从生死的边缘爬回来,我从任翩若的凌-辱下活过来,我从一场漫长的遗忘中醒过来······绕指柔都成了百炼钢,一颗玻璃心也早成了金刚石。   我淡淡地说了两个字:“放手!”   他不放,示威似地将我搂得更紧。   我挣扎,他却是拼尽了全力地将我禁锢在他的怀中,他的手臂压制着我的双臂,无论我怎样推开,他都紧紧地抓着不放。   我终于烦了!我已经不是那个受困于他便无计可施的无忧了。双肘用力,背上一挺,从他怀中挣脱,继而快速回身,一掌拍出,打得他猝不及防之下后退了数步。   他难以置信地捂了自己的前胸中掌之处,痛心地看着我说道:“你竟然对我动手了?”   “谁叫你先对我动手的?”我看了他一眼,“如今,我已经不是无忧了,不要再试图强迫我,否则真的打起来,可能是鱼死网破。”   子煊的倔强真的超出了我的意料,我原本想叫他知难而退,可是他偏偏不听,却是气冲冲地再次伸臂,想要抱住我。   反抗之下,我和他打了起来,准确地说,他只是一味的躲闪和挨打却并不还手,与其说他是想要抱住我,倒不如说是想要试一试我到底能不能对他狠下心来。   他豁出自己受伤,也要试探我的底线!   我到底没再让他近身,这次最后逼退他的那一掌,我已用了五成的力。他再次后退数步,捂着中掌之处,脸色有些发白。他凄然地笑了笑:“滟飞,你到底,还是不舍得杀我的!”   这句话,让我心中也有些发痛。   是的,我终究还是不愿走到你死我活的那一步。或许,是因为念了紫岚姑姑的那一份情,或许,是因为我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样恨他,又或许,是因为我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那样爱他······   我默默地转身,他在我身后冷冷清清地开了口:“你不用走,还是我走吧!滟飞,我们之间不会结束的,因为,我不准!”   我听见身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终于走了。   波涛依旧翻滚着,拍打出白色的水花,那几只灵鸟依旧没有飞远,蓝天碧海之间,依旧是秀丽如画,仿佛并没有人曾经来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仍是踩着白浪和细沙,慢慢地走了几步,却在脚下的沙滩上,意外地再次看到了那条搁浅的红色凤尾鱼。   我将它轻轻地捧在手心里说道:“撞南墙的事,一次还不够么?”我再次为它引了道水桥,“别再回来了,你可不是那么好运气,次次都能遇见我。”   鱼儿好似听懂了我的话,轻轻摆了摆它的尾巴,又再次向大海里游去。   我呆呆地看着它,一直到身后再次听到了脚步声。   一回头,我便看见了离慕。   他静静地站在我的身后,一袭如雪的白衣在夕阳的余辉下带着暖暖的光,他眉目如画,眸中光彩明亮而又深邃,若撒满九天的星辰。嘴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他只是默默的站着,便像是一幅宜人的画,让我想到了四个字——公子如玉。   我看着他,问道:“你几时来的?”   “来了有一会儿了。”他的神色丝毫未变,仍是含着一抹浅浅的笑。   “你······看见他了?”   “看见了,”他淡淡答道,“他看起来,不太好······”   我咬了咬唇,到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低了头,沉默了。   离慕见我不说话,过来牵了我的手,轻轻地叹了一下:“这些年,我与他的心思其实是差不多的。都想找到你,可又怕寻得回人,却寻不来心。如今看来,所幸我并不是失意的那一个!”   他手心微凉,牵着我的感觉很舒服。我故意嗔道:“你今日为何来得这样迟?太阳都快下山了。”   他见我怪他,却是笑着又伸手在我脸上轻轻捏了捏:“亏我今日来得迟了些,若是早了,还得躲在那远处看上这许久,真正看也不是,走也不是······”   我瞪了他一眼,他居然把自己当吃瓜群众,在旁边看热闹呢!   “你就不怕再来得晚些,我便跟了他去了魔界么?”说完,我转身欲走。   他一把拉住了我,一面长臂一伸,宠溺地环住了我的腰,一面说道:“我怎会由着你跟他走?想当年我都不曾放开你,何况是如今?你也知道,我与凌子煊是见一次打一次的,我不过是怕一露面又与他打起来,白耽误工夫罢了。”   这样说,动听多了。我脸上神色缓和许多,却仍是不说话。   “其实,我今日来晚了,是有缘故的。”他神秘地笑了笑,复又拉起我的手说了句,“跟我来!”   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唤了片祥云,拉着我飞身而上。一路上,我好奇地问他要带我去哪儿,他总是不说话。他只是一直温柔地揽着我的腰,并身立于云端之上。   我干脆不再多问,轻轻地偏了头,靠在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莲花香,闭上眼,听见耳边飘过的风声。   当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了我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天山雪峰。   衡芷斋中,似乎什么都没有变,依旧飘荡着冰雪凛冽的清寒之气,依旧是那样云缠雾绕,放眼望去皆是皑皑的白雪和晶莹的冰霜。   夜,已经来临。   茫茫的夜色伴着缥缈的云雾,让衡芷斋看起来多了些许神秘的氛围。深蓝如洗的夜幕低低地笼罩在冰天雪地之上,仿佛一伸手,便能够触摸那一弯浅浅的月,和那点缀于夜幕之上,璨若流火的满天星子。   很快,我便发现衡芷斋中并非什么都没有变。   那清冽的冰雪之气中,除了天山雪莲的味道,我分明还闻到了一缕幽幽的梅香!寻着那股梅香而去,来到衡芷斋后面的庭院之中,果然,我看见在那一片雪莲花旁,多了数棵火红妖娆的梅树。   红梅吐蕊,开得恣意尽情,雪莲花摇曳于夜风之中,与飘洒的梅瓣彼此呼应着,两种花香交织缠绵在一起,于霜雪之夜的寒风中飘来,正是沁人心脾。   我回过头看向离慕:“你在这里种了几株红梅?”   “嗯。”他温和地笑着,牵着我走到红梅与雪莲之间。我突然明白了,雪莲是他,而红梅是我——东园桃树西园柳,今日移向一处栽。   这般想着,竟是老脸一红。   他紧紧盯着我绯红的脸颊,突然将唇凑到我的耳边,轻笑着说道:“别看潋扬年纪小,可他那日说的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我也在想着,是该请长辈们出面,让咱们早日完婚才好。你看呢?”   他的声音轻言细语,情深款款,又离得我那样近,我一张脸竟然不争气地一直红到了耳朵根,心里却是极尽的欢喜。   他并未催我答话,只是突然地捏了个诀,向着空中一挥,也不知便从哪里飞出数不清的蝴蝶和萤火虫来,那些蝴蝶五颜六色,蹁跹而舞,那些萤火虫星星点点,流光划过,一时间纷至沓来,让人眼花缭乱。   我一时间竟看得痴了,久久地没有说话。   他那张如玉俊脸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戏谑着问道:“这些蝴蝶比起你那日,在客栈中画的那些如何?”   我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原来,原来那晚和蝴蝶一起出现的人,并不是我画出来的······如此说来,我那天可算是酒后失态,色胆包天,还调戏了良家仙君······   我干笑了两声,连忙岔开话题:“额,真是太神奇了!你说这些蝴蝶和萤火虫,为什么一直绕着这里飞,就是不飞走呢?”   “这个简单,”他轻轻挑了挑那迷人的眉眼,“我方才,对它们施了点小小的迷魂术。”   “啊······哈,迷魂术······”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却是一“呲溜”蹿到了梅树下。我眼尖,早就看到那里摆着几坛子酒。   离慕真是周到,如此良辰美景,无酒岂不辜负?我席地而坐,顺手就打开了一坛酒,酒香扑鼻,那熟悉的味道让我愣了愣,马上认出,这竟然是凡间的女儿红。那一世历劫时,我曾与他泛舟莲湖,他为了不让我多喝,曾经一个人喝光了我一船的女儿红。   我回忆着他那时醉倒的样子,傻得可爱,也傻得让人心疼。我抱起酒坛子,便竖了一口,酒香依然那样醇厚。我暗暗想着,我如今已是仙身,应该再没那么容易喝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猜猜,接下来会发生点啥呢······(作者菌对手指,捂脸走开)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今夜共剪西窗烛   琴声不知是何时响起的, 离慕还是坐在那雪莲花丛中,如从前一般,素衣扶琴。琴弦一拨, 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纷纷扬扬的雪,似银屑玉末般, 随着红梅花瓣翩翩而舞。   还有那些翻飞不去的蝴蝶和萤火虫, 在他身侧来来回回,倒像是亦为他那悠扬委婉,引人入胜的琴声而沉醉。   我半倚着梅树,一边喝着酒,一边尽情地欣赏着眼前这唯美的画面。笑着眯了眯眼,离慕他, 本就是那天上的谪仙, 清雅脱俗, 朗艳独绝。   再竖上一大口,我有些臭美地想着, 他不过是因为我, 才入了这凡尘, 为情所动······   我捧着个酒坛子起了身,向着离慕走去,口中说道:“这样好的女儿红,独酌无趣, 不如,你也来尝尝吧。”   脚下一个不留神,便绊着个空酒坛。也不过才喝了三四坛罢了,想必,是因为我的眼中只有这良辰美景和翩翩公子,色令智昏了,才会这样不当心。   全怪这个空酒坛子,我这样一绊,手中的酒便脱了手,直接摔在地上,清脆一声,碎了一地;也感激这个空酒坛子,我这样一绊,便向前扑了过去,不偏不倚地将他扑倒在地······   身下的人,可真好看!一张俊美绝伦的脸,一双耀眼的黑眸,里面似有星光点点,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上泛着晶莹的光,看上去鲜艳欲滴······我呆了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他亦是愣了愣,突然慵懒地一笑:“无忧,你还打算在我身上趴到几时?”   “啊?”我说不出话,只是贪婪地看着他的俊颜赖皮地笑了笑,顺着他的力道与他一同坐起身。   他瞥了一眼那碎了一地的酒坛,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郁的酒香,闻着都让人迷醉:“你把酒摔成这样,还让我尝什么?”   我狡黠地把脸凑了上去,娇笑道:“如果你想尝,还是可以的!”   我一点点靠近他,在他明白我的意思之后,略有些意外之色。继而,我在他那明亮而深邃的眼中,也看到了深深的沉醉。   我那带着浓浓的酒味和醇香的唇已经贴了上去,轻轻地贴上他柔软微凉的唇瓣,温柔地碰了碰他。他很快压了下来,紧紧地压迫着我,缠绵而细密地厮磨。   一个长长的深吻,让我们都乱了气息,缺氧地轻喘着。他搂我在他的怀中,声音沙哑得不行:“无忧,你喝醉了。”   “我才没有,”我浅笑盈盈地靠在他的耳侧,突然轻轻地咬了咬他的耳朵,“明明是你,对我也用了迷魂术······”   他的目光变得深沉无边,眸光黯了又黯,他双臂突然一收,便已将我打横抱起······   夜,只有淡淡的月光,和幽幽的花香。   因为有了彼此,那夹着霜雪清冽的风,也变得如月光般温和了起来。   他一挥手,便放走了那一院子的蝴蝶和萤火虫,只有静谧的气氛,酝酿着润物细无声的深情意浓。   他将我放在床上,他的上身压在我的身上,隔着衣服,我仿佛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灼热。他的声音那样温软,我看见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如今,再没有什么会打扰我们······”   他的唇再次温柔地落下,一下一下,与我纠缠,摩挲着,久久没有分离。我的头脑与身体已经再无一样是自己的,我痴迷在他的怀抱里,仿佛就要溺亡,一双手也无处安放。   当我感觉到身上一凉,我喘息着,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他停下落在我颈侧的滚烫的唇,轻轻地说道:“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说后悔了吧······”   我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双手环上了他的腰身:“我不后悔!”   窗外,夜色迷离,屋内,水乳·交融。   取下他送我的梅花玉钗,青丝在锦被下恣意地绽开,久久相缠的发丝,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月亮大约是害羞了,不知道何时,已隐入了那层层的云雾之后,只余淡淡的月光,温柔地铺满了天山之巅······   第二日起身,已是日上三竿。   起身的时候,我很担心离慕会为我准备早餐,不过所幸的是,他今日并没有为我做那些黑乎乎的团子,倒是用雪莲与红梅花露加上天山之巅的雪水为我烹了一杯清香的花茶。   我尝了几口,很是受用,索性一饮而尽,赞道:“好香的茶,饮完真正是唇齿留香呢!”   “是么?”他戏谑地笑着便凑了上来,在我的脸侧用力吸了吸,“果然是‘转盼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夫人真是国色天香!”   “你唤我什么?”见他取笑,我叫嚷着便伸了粉拳过去。他就势搂住我的腰,将我拉近他,我原本握拳的手顺势勾住了他的脖子,昨夜的缠绵立即浮现于脑海,气氛又变得痴迷而暧昧。   我羞怯地离了他的怀抱,轻声问道:“可愿意为我绾发么?”   他眉目含情,俊颜带笑:“乐意效劳!”   离慕轻车熟路地为我绾了发之后,便一道去探望上阳真君。   上阳真君一身正气,而又和颜悦色,是个看起来严肃木讷,其实心如明镜的人。他只不过瞥了一眼我们牵着的手,便淡淡地说了句:“如今这感觉,怎的像是小夫妻回门?”   我俩愣了愣,竟都不约而同地微微红了脸,离慕牵着我的手却是刻意地紧了紧。   三人坐定,上阳真君的脸色显得有几分凝重。   离慕喝了口茶,平静地向他问道:“可是这两日又有什么发现了么?”   上阳真君郑重地点了点头:“昨日黄昏时分,又有活人被妖所杀,死状仍与这些时所发的多起惨案中死者一般,五脏俱全,只是没了血。”   我惊道:“妖界又在作恶了么?没了赤子心,柏无踪已然救不回来了,那花无影还要取血来做什么?”   离慕向我解释道:“想当年,柏无踪力战魔界无果,他一怒之下便练起了一种妖界邪功,此功需以活人鲜血修炼,一旦练成,将威力无比。当日幸亏他还未来得及将邪功练成,否则,必将天下大乱,而我,也没那么容易杀得了他。我料想,那花无影此番无功而返,又折了摘心子,必然会想尽办法来找你我寻仇,因此,她会故计重施,学她的师兄柏无踪那般,以活人血修炼邪功,也未可知。”   上阳真君叹道:“自蓬莱一战之后,妖界损兵折将,花无影变得神龙见首不见尾。然而,也便是从那时起,凡间接连出现类似的惨案,恐怕,你所虑不虚。”   “那该如何是好?难道,便任由妖界一再屠杀无辜之人,而袖手旁观吗?”我是急脾气,素来忍不了不平之事。   “何曾袖手旁观了,”上阳真君道,“自蓬莱一战之后,仙君与我便派了天兵与天山弟子日日在凡间寻找花无影的踪迹,然而却一无所获。我们也曾亲往惨案现场查看过,此番作恶的妖怪下手极是干净利落,竟是半点蛛丝马迹也不曾留下。”   我不由得有些崇拜地看了看离慕,原来这些日子他做了这么多事啊!天天跑那么远,到蓬莱看我,还悄悄种了那许多梅树,还要派人寻找妖王下落,亲自下界查案······我挑的郎君,哦不,是天赐的郎君,果然是很能干。   离慕没注意我的神色,仍自沉浸在他的思绪之中,他微微地蹙着眉道:“这花无影与他师兄不同。那柏无踪若论妖法,或许尚在花无影之上,只是他一向狂傲无礼,自视甚高,遇事只会一味用强,因此,倒是好对付多了。而这花无影,她心思细密,又精通幻术、摘心术和读心幻影之术,自是刚柔并济,难缠得多。可是无论如何,定要在她练就邪功之前阻止她才好!”   “正是。她如今一味地躲在暗处养精蓄锐,修习邪功,只怕正是蓄势待发,天下将有一场大乱。可怜无辜百姓遭殃,他日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上阳真君说着又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和离慕叮嘱道,“那花无影如今恨你们入骨,你俩可真正要小心提防才好!”   离慕点点头,我亦感激地说了声:“好!”   一同离开天山,照旧唤了片祥云,才刚刚行至蓬莱附近,便远远地看见一只巨大的乌龟趴在东海与蓬莱的交界处睡觉。   它周身散发着浓浓的金光,一看便是个灵力高深的仙龟。我笑嘻嘻地拉着离慕走了过去,其实,不用看我也认得他,蓬莱与东海比邻,我自幼在蓬莱长大,又常常去东海寻敖焕一同玩耍,如何会认不出那东海龙宫的龟丞相!   四海龙宫之中丞相之位向来都是乌龟,这似乎已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幼时我曾听爹说过,只因大海龟寿命长得很,一来是纵观古今,相当于龙王身边一本活体百科全书,二来,龙宫里有个寿命长的丞相主持公道,好像四海之中甚少发生什么因遗嘱不清而争夺龙王之位的事。   而这东海龙宫的龟丞相,据说年纪至少已在二百万岁之上,具体的数字他却像个女人一样,始终不愿透露自己的真实年龄。我小时候去东海里玩时,曾直接问过他这个问题,他只是颇为神秘地告诉我,他其实是四海的龟丞相中最为年轻矫健的一只龟。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闻听东海旧年事   此时, 这只“年轻矫健”的老龟显然是晒着太阳睡着了。   我伸手在他又大又厚的龟壳上拍了几下,口中叫道:“龟丞相,您醒醒!睡在这里, 也不怕被人抱回家去熬成汤!”   拍了几下,并没什么反应, 我想定是年纪大了有些耳背,睡得又沉, 龟壳又厚, 拍得轻了想必听不见吧。于是干脆抽出银魄,扁平的剑刃在龟壳上一拍,发出清脆的金鸣之声。圆鼓鼓的龟壳,他就是不露头。   离慕无奈地摇头道:“龟丞相好歹也是仙界的官儿,你便总是这般胡闹。”   我不理他,龟丞相耳背, 我便大声些叫:“龟!丞!相!醒醒啊!快伸头!”一边叫着, 一边又在他厚厚的龟壳上拍了几下, 最后一下······不曾想,直接拍在了他将将伸出来的脑袋上!   他大叫一声, 双手捂了头, 哼道:“从你叫第一声起, 我便已经在伸头了,你催个什么啊?如此伸头便是一刀,我还不如不伸头!依老夫看来,那个要将我拿去熬汤的再没有别人, 也只有公主你了!”   我吐了吐舌头,连忙道歉:“龟丞相······龟爷爷,我性子急,忘了您动作慢,实在是对不住了!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您熬汤啊!”说着,我冲上去帮他揉头,却被他嫌弃地伸手推开了。   离慕也恭敬地过来打了个招呼:“久仰东海龟丞相之名,不想今日有幸相逢。”   龟丞相化回了人身,笑嘻嘻地向着他抱拳欠了欠身:“四殿下如此客气,老夫愧不敢当!”说完,他转过脸来看向我时,笑脸马上垮了下来,却是十分不满地向我说道:“小丫头,你说谁动作慢?你岂不知,这四海之中,老夫可是最······”   “最年轻矫健的龟丞相!”我拍着“龟屁”,笑着将话接了过来,离慕在一边低头忍笑。   龟丞相露出个满意的神情来,缓缓说道:“其实,今日老夫是特意在此等候公主和四殿下的。我家太子说了,他不日便将继龙王之位,想在好日子之前与故友叙叙旧。公主也是多年不曾回蓬莱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也该宴请二位去咱们那新修好的龙宫坐坐。”   上次蓬莱遭逢大劫,连累东海也遭了殃,妖兵血洗龙宫,杀了龙王,东海一族亦是伤亡惨重。后来我虽特意上门拜访,又亲自接了龙后来蓬莱休养,但心中仍是深感歉疚。   好在敖焕与我也算自幼相识,从小玩到大的兄弟,算得上刎颈之交,他反倒几番安慰于我。   如今大劫已过,蓬莱与东海之中诸多繁杂事宜也已打理得差不多了,我亦早有与他聚一聚的心思,此时听龟丞相一说,可算是正中下怀,拉起离慕便向东海而去,嘴里说道:“如此甚好,还等什么!”   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等我一口气蹿出老远,才发现龟丞相没有跟来。我火急火燎地朝着身后叫道:“龟丞相,您不能快些走么?”   只听见气喘吁吁的声音从已经看不见人影的地方传来:“我已经在跑啦······”   我:“······”   东海与蓬莱不过比邻的距离,我往日跑一趟龙宫也不过喘口气的工夫,今日龟丞相已经在我身边喘了好半天,还耽误了我几盏茶的时间才到达龙宫。   敖焕早已面带笑容迎了过来,虽然是即将要继位龙王的人了,他还是依从前一般,亲热地唤了我一声:“云姐姐。”   他又与离慕客套着彼此见了礼,他便侧脸取笑我道:“我如今还是先称他为四殿下吧,姐夫这称呼且先留待日后,云姐姐可没意见吧?”   离慕虽素知我与敖焕交情甚好,自幼相熟,却没想到,一见面便被他调侃了。离慕向来修养极好,听了这话,只是垂目轻笑了一下,也不辩驳。   我白了敖焕一眼:“别以为你要当龙王了,我便不敢像小时候那样揍你!”说完,敖焕也低头笑了起来。   我见那龟丞相已经喘得差不多了,便乖巧地对他说道:“龟丞相一路辛苦了!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的好。”继而,我又转向敖焕说道:“龟丞相德高望重,这样跑腿的小事,你派个小虾小蟹便好,怎的去劳烦龟丞相?”   敖焕看着我一脸苦闷的模样,他当然知道我是个急脾气,向来最是受不了与龟丞相同行,如今我言辞隐讳,又不好直说,倒叫敖焕有些忍俊不禁。   龟丞相倒是颇为感动地接了话:“不劳烦不劳烦,老夫一向身手矫健,去趟蓬莱也是轻巧顺便之事。老夫这便下去歇息了。告辞!”   憋到龟丞相一步三退地离开,敖焕与离慕终于看着我铁青的脸色笑出了声。   三人终于入座,有人为我们上了茶水、果盘和点心,我细细地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此时我们正坐于一华丽典雅的水榭之中,一道宽敞的回廊连接着水榭与正殿后方。回廊两边是雕花的珊瑚栏杆,每隔数步便于栏杆之上嵌一硕大的夜明珠,水榭之内多以贝雕装饰,珠光闪闪,十分雅致。   我们闲话了几句,敖焕又与我随意地聊了聊分开这几年的经历,他突然有些迟疑。以我对他多年来的了解,我知道他是有话要说的。   果然,他默了一会儿,便向我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件喜事想要与你分享的。过几日继位大典之上,我打算立后。”   “立后?”我惊了一惊,便笑开了口,“这可真是大喜事呢!恭喜你了!你我多年不见,也不知道你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若是我没记错,你与那南海的公主可是自幼便指了婚的。”   敖焕身为东海的太子,自幼便与南海的公主慕容霜订有婚约,此事三界之人皆知,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便对那慕容霜没什么兴趣,偶有提及,似乎还有些厌烦之意,不知今日怎么会突然提起立后之事。   “此事一言难尽,”敖焕思索着,竟似无从说起,“你离开多年,仙界中许多事你都不曾关心。如今我也只是打算先立了后,给她一个名分,待到父王丧期满后再行完婚。”   离慕突然有些讶异地开了口:“若是没有记错,东海曾于两年前办过一场喜事······”   我听了,亦是诧异地看向敖焕,他幽幽地叹了口气:“其实,我生平亦不曾遇到过这样的怪事,然则,不论她是怎样回来的,我只要她回来了便好······”   敖焕默了许久,我与离慕相视一眼,都没有去打断他的思路。终于,他又缓缓地开了口:“当年,云姐姐下落不明,自那时起,这蓬莱和东海都变得太过安静······”   听着他这开端,我有几分尴尬,他这意思,从前蓬莱和东海之所以不安静,皆是因为有我在······   我有些不甘地抬头,看了看他俩,然而敖焕只一心沉浸在他的回忆中,而离慕也似有些心不在焉,我只得怏怏地把牢骚都吞回了肚里,听他把话说完······   自我离开后,潋扬课业紧张,去找敖焕的时候也便少了。而敖焕则更不必说,身为东海太子,需得文韬武略无一不精,有时他父王逼他练功逼得紧了,他也会偷偷地溜出龙宫去躲懒。   他每当闲暇时,常常会在东海边溜达,日子久了,便发现有个姑娘,时常会来东海淘珍珠。   东海浪大,淘珍珠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那姑娘却十分的执着,每次来都要潜入水中,寻上好久,危险尚且不说,她每次走时,都是浑身湿答答的,狼狈不堪。   起初,他并未在意,凡人大多见钱眼开,珍珠在集市上能卖个不错的价格,若是稍微大些的,会更加值钱。为了钱,人往往是不怕死的,何况只是危险。   后来,敖焕便发现这个姑娘不是一般的贪财,有好几次,明明是风雨交加,大风大浪,又有好几次,她明明是正生着病,可她还是为了寻珍珠,义无反顾地往大海里跳。   终于有一次,他起了好奇的心,便在这姑娘摸到珍珠之后,一路尾随着她,看着她回到了东海附近的一个渔村里。   她家里,有许多人,尽是些看起来和她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老人和孩子。她对他们都很好,他听见他们唤她“玉染”。他曾在心里悄悄地想,玉染,这是个多好听的名字!   她只匆匆地换了身干衣裳便去集市里将摸到的珍珠换了钱,又买了些食物,抓了些药,才赶回了家。   她将食物都分给那些老人和孩子吃了,自己只喝了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他此时方才明白,她这样不要命地挣钱,都是因为,她真的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她那副单薄的身板,不只养活着她自己,她还养活着一大家子鳏寡孤独。   那天,一直到深夜,他还在她的窗外,看着她为了挣一些小钱,趴在昏暗的灯光下缝缝补补,看得他一颗心酸酸涩涩的,很不是滋味儿。   第60章 第六十章情动一吻诉衷肠   自从敖焕知道了玉染的事, 他便去海边更勤了。但凡遇见她在海边淘珍珠,他总会忍不住出手帮帮她。   有了东海的太子出手相助,淘珍珠便成了件轻松得让玉染瞠目结舌的事。   有一次, 她才刚刚潜入水中,便跳出两颗难得一遇的大珍珠, 堪堪砸了她的头;还有一次,她都还没有下水去, 一低头便发现脚边的沙滩上躺着颗大珍珠。   他每每看见她被惊得目瞪口呆, 半天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心情总会特别的好,一个人偷偷地躲在旁边,要乐上好一阵子。   有一回,他看着她带着珍珠准备回家了,当他以为她已经走远了的时候, 便独自一人打算返回龙宫。   谁知道他才走到齐腰的海水处, 玉染突然返回了海边, 拼命地冲过来,出其不意地从他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   他惊讶地回头, 便看见了她因为紧张和惊慌而有些发白的脸。她语无伦次地向他说道:“这位公子, 你为何要轻生啊?这海, 浪大得很,你再往前走,就会被浪卷走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不过你放心, 我会救你的,我现在带你回岸上去!”   敖焕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样子,偏偏就起了促狭的心,一个浪打来,他就势“哎哟”了一声,便往水中一躺。   玉染抓住他,手忙脚乱地便向岸上游,然而,女子毕竟力气有限,拖着个大男人,又是在这样大的浪里,她实在是拖不动他。   他眼看着她急得哭起来,那晶莹的泪珠落在他心坎上,心便软得一塌糊涂,再不忍心捉弄她。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咋回事了,明明是个救不了人,连自己都快要淹死了的局面,突然来了个大浪,硬是直直地将两人推上了岸!   玉染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水和沙抹干净,敖焕便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吓死我了啊!我可怎么才能报答姑娘的救命大恩呢······”   她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又被他嚎哭得晕头转向,她尚未开口,他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的大恩,我真正是无以为报的,只能以身相许了!姑娘,你就成全了我吧!”   玉染这一惊不小,不曾想,救人救出个这样大的麻烦来。也不知她怎样想的,便从怀中将今日刚刚摸到的珍珠掏了出来,塞到他手中说:“公子想是遇到了难处才这样想不开,我帮不上你多大的忙,只有这些值点钱,全给了你吧。”   说完,她也等他说话,一转身地便跑掉了。   一个东海太子,什么值钱的宝贝没见过,那一天,他便捧着那几颗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珍珠傻乐得没完没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疯魔。   本来日子一直这般平静地过着,敖焕虽然越来越盼望在海边见到玉染,但却从来只是悄悄地看着她,再没有上去找她说过话。他怕被她当成纠缠不清的浪荡子,怕她从此再不敢来海边。   直到有一天,玉染又在海边淘珍珠的时候,遇上了水妖。   敖焕永世都忘不了,他那日赶到海边时看到的一幕:玉染身上的血把那一片海都染红了,远远地像一片浮萍飘在水面上,脸上是毫无生机的白色,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而那个该死的水妖就在她的身边,一边舔舐着爪上的鲜血,一边贪婪地看着玉染。   他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过,愤怒中带着说不出的心痛。他冲冠一怒之下,硬是将那个胆敢伤害玉染的水妖剁成了肉泥。   他将已经奄奄一息的玉染带回了龙宫,喂她吃下了龙宫里最好的灵药,亲自为她渡了灵力续了命,又在她的榻前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五日。   玉染终于救回一条命来,她醒来的时候,脖子上挂了颗金线缠绕的珠子,身边守着她曾见过一见的敖焕。   她得知是敖焕救了她,又见他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眼中透出十分的感动和不忍。   她养伤这期间,他一直尽心地照顾着她,她虽然不知道她所处之地是龙宫,却也看得出华丽非凡,定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家;她虽然不知道敖焕便是龙太子,却也看得出他华服玉带,定然是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   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平日里当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他却亲力亲为,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翩翩公子,温柔如斯,又深情如斯,玉染亦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哪能不动心呢?也不知从几时起,两人对视的目光开始变得情意绵绵,也不知从哪回起,敖焕扶着她下地行走时,他们开始手牵着手。   玉染曾捧着胸前的珠子问他:“这是何物?”   他只笑着答道:“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他说得情深意重,她浅笑着双颊绯红。   直到某日,后院的一个丫头不经意间在玉染面前说漏了嘴,玉染才知道,此处竟然是东海的龙宫,而敖焕竟然会是东海的龙太子。   她一路木然地走回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渔家女,怎的一不小心,走进神话故事里了?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敖焕居然会是龙太子,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她尚且已经觉得与自己是云泥之别了,现在他竟然直接成了神仙,这让人高攀得要活活摔死!   敖焕这日见玉染脸色有些难看,便问她这是怎么了。玉染劈头便问了句:“你是龙太子?”   他愣了愣,到底点了点头。   她急了眼,又问道:“龙太子会轻生跳海吗?会淹死的吗?”   这下他傻了眼,眼巴巴地看着她原本一张粉脸气得通红,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玉染气恼地哭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耍弄我很好玩吗?你是龙太子,我不过是个粗鄙的凡人女子,这样,你就可以随便地愚弄我了吗······”她越说越气,一把扯下胸前的珠子便扔。   谁知,那珠子竟是东海的一颗宝珠,名叫避水珠。玉染是个凡人,离了那避水珠便失了庇护,猝不及防之下,海水直接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她倒在地上,差点呛死。   敖焕一见,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扑过去便一把抱住她,口鼻相对地为她渡起气来。   起初,玉染在气头上,抱着宁可淹死也不要他救的决心,拼命地推拒着他。他也急了,她再怎么怪他,恼他,他也是绝不能眼看着她淹死的。   他不管不顾地用力将她压在身下,用力钳制着她的胳膊和腿,她终于在他的怀中安静了下来,渐渐地沉迷于他的怀抱和唇齿之间。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伸臂拾回了避水珠,重新为她挂于胸前。她的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红,她的脸上更是娇羞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是向你隐瞒了我的身份,可是,我待你的心,从来都是真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她咬了唇不说话,其实她方才是太过意外,又因为心中在意他,才会那样生气。此时冷静想想,她很快想明白了,为何她次次去海边淘珍珠会那样容易,他不仅救过她,还帮过她太多次······   待到玉染伤好之时,两人已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   但是,玉染惦记着家中那些需要人照顾的老人和孩子们,执意要回渔村去。敖焕便与她一月为期,一月之后,他会料理好一切事宜,去渔村为她安顿好家中诸人,再正式迎娶她回东海。   玉染答应了,想到即将嫁给心爱之人为妻,秀气的脸庞幸福得像两瓣桃花,娇艳欲滴。   两人十里相送,依依惜别,直到了黄昏时分,敖焕才无比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渔村的村口。   敖焕以一月为期,其实是想在这一月之中征得南海公主慕容霜的同意,退了这门自幼便由天君订下的亲事。   敖焕从小便知道,天君为自己指的婚,是南海的慕容霜。曾经好奇,他便悄悄地派人去打听过那慕容霜的性情容貌,谁知,听了回来的人一禀报,敖焕真有颗想死的心。   南海公主慕容霜生得花容月貌,艳丽无方,奈何正因为生得美,她自小便是位十足的风流公主。   尚未成年时,慕容霜便常常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但凡看见长得俊俏些的公子,也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都要凑上去招惹个够。   如此时间一长,风声传到了她父亲南海龙王耳朵里,一张老脸十分的挂不住,虽然他刻意地加强了对慕容霜的管束,也想尽办法封锁了那些流言蜚语,然而,任他怎样地想堵住悠悠之口,慕容霜仍旧是个艳名在外。   敖焕知道了这些,自是绝不愿娶慕容霜的。他原本只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可如今,他既倾心于玉染,便想着早些将南海的这门亲事退了。除了玉染,他是决不愿娶旁人的,更别说让玉染屈居于慕容霜这样的人之下,给他做妾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不知错配是良缘   敖焕起初是想着, 最好能不惊动两位龙王,自己先私下征得慕容霜的同意,这样, 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原以为慕容霜既然常常流连于花丛之中,自然对他也是不会太在意的。   于是他修书一封, 叫人送去了南海,直接交给了南海公主慕容霜。信中只说两人素不相识, 并无感情基础, 恐性情不和,望能退婚。若慕容霜能答应,他愿重礼相谢。   谁知,那慕容霜却是典型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她虽然终日四处拈花惹草,风流债都欠了几屁 股, 然而, 她身边的那些小白脸哪个能比得上东海的太子敖焕呢。   她早就听闻四海之中, 唯有东海的太子能文能武,是个翩翩佳公子, 且与自己门当户对, 是典型的高富帅!她听了那传闻, 是早就想亲自跑到东海来瞧一瞧了,又怕敖焕嫌她不矜持,因此才强忍了这些年,就盼着早日大婚。   书信送到南海, 慕容霜见敖焕竟有退婚之意,心中是又急又恼。   她一面回信,断然拒绝了敖焕的退婚之请,一面上蹿下跳着,做出一副痴情到死的样子来,猴急地催促着自己的父亲南海龙王去东海协商完婚之事,还放出话去,说是早就对东海的敖焕一往情深,此生非他不嫁!   敖焕没想到,婚没退成,还弄成了这样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然而,一月之期转眼已到,他只得先去小渔村接玉染,退婚之事,唯有慢慢再想办法。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更何况,他和玉染已有一月未见。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他赶到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小渔村。村中横尸遍地,惨不忍睹,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淡淡的妖气,烘托着周遭的寂静,活活地要将他逼疯。   妖界那段时间时常在凡间屠村取血,敖焕早有耳闻,此时,他真的恨死了自己,为何要让玉染离开,为何没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在那一村子横七竖八的尸骸之中,他仔细地搜寻着他的玉染,他盼自己找不到,那样,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当他真地找到她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一颗心因为绝望而痛不欲生!   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玉染也不例外。她和所有人一样,变成了一具没有血的干尸,身体已经冰冷,没有一丝的生气,那张曾经巧笑倩兮的脸,白得让人触目惊心。   她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掰也掰不开。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他眼中滴落下来,他已经猜到了,她至死不放的东西是什么。果然,他摊开她的手掌,手心里,是那颗他送她的定情之物,东海的避水珠。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锥心之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敖焕,是个致情致性之人,死去的,是他至珍至爱的女子。   他盛怒之下,一心只想杀上枯石岭,去找花无影拼命,为玉染报仇。然而,他的父亲东海龙王,却一道急令将他催回了宫。   回宫之后敖焕才知道,南海龙王已经正式向东海提出了两家的婚事,并奏请天君为两家主婚。   敖焕刚刚失了玉染,正一心沉浸在悲痛之中,哪里还有心思结什么婚,况且,要娶的,还是这个让他心生厌恶的南海公主慕容霜。   他情急之下,直接冲上了天宫,东海龙王硬是拉都拉不住。   他恳求天君收回成命,取消东海与南海的婚约。然而,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何况,那南海龙王也算一辈子兢兢业业,并无大错,若是突然无缘无故地被东海退了婚,那也是件极没有面子的事。   天君不仅没有答应他,还斥责他年轻不懂事,恣意胡闹,下旨两家于一个月之内完婚。   敖焕倔强地跪在宫门外不肯走,也不知道这样没日没夜地跪了几天,天君一直没再见他。   直跪到某一天深夜,宫门外更深露重,空中悬着冷冷清清的一轮明月,他那一腔的哀思在凉凉的夜风中无从寄托。   风吹着一袭袂袂的衣裙,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有些麻木地侧过脸去,看着那一袭华丽衣裙的主人。   她站在那一轮明月下面,淡淡的月辉照在她花容月貌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华。她华服盛妆,明艳不可方物,一双大而有神的明眸,正深深地凝视着他,眼光复杂得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他愣了片刻,便淡淡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晚风轻轻地拂过,她的美丽在他眼中,不过同这月影轻风一般,形同虚设,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轻轻地开了口:“敖焕,你真的要抗旨不遵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你也可以不顾整个东海水族的生死荣辱吗?”   他听到她这样义正言辞的话,却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讽刺:“你是来威胁我的吗?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可以跑到这里来指手划脚地,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她在他逼视的目光中怔了怔,轻轻地说道:“我是慕容霜······”   “那又怎么样!”他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方才只看了她一眼,便早已猜到了她是谁,“不要试图威胁我,慕容霜!我不会娶你的,我不想娶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她眸光低垂,又再次坚定地说道:“你,还是娶了我吧!如果你再跪下去,让天颜震怒,怪罪下来,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公主可真是体贴得紧啊,”他语中带着讥讽和不屑,冷冷地说道,“一个女子,一个南海的公主,脸皮竟然会厚成这样吗?听闻公主是万花丛中过,见过‘世面’的人,我敖焕是何德何能,让公主这样放不下?你就高抬贵手,退了这门婚不行吗?为何一定要逼我娶你?”   他觉得这个慕容霜做戏的功夫可真是好极了,似她这般风流成性的女子,竟然会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意外地红了红脸。她这样的表情,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娇羞动人,可是在他的眼中,却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她迟疑着突然对他说道:“敖焕,其实,我就是玉染······”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名字,他恨不得暴跳如雷,他从跪着的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她大声地吼道:“你闭嘴!”   他的脸上,是满满的愤怒,一双俊眸红得像要喷火一般,他的双拳捏得“格格”作响,好似下一刻便会冲动得将她撕成碎片。   “慕容霜!原来你不仅仅是厚颜无耻,还很有心机呢!你为了接近我,连玉染的事都打探清楚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爬上我的床吗!”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衣服,“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提玉染!她那么干净,那么善良,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他的手用力地一松,她便跌坐在地上。冰凉的石阶,跌得她生疼,她的眼中晶莹流动,是委屈的泪光。   他没有丝毫的怜惜,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惺惺作态。   她没有放弃,仍然倔强地说着:“敖焕,你娶了我吧。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理我,不见我,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一定要娶我!如果你再一意孤行,逆了天颜,会害了整个东海,不值得的。”   她的话,如这冷冷的夜风一般,让他冷静了几分。不论她是不是处心积虑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话是有道理的。玉染已经死了,于他而言,娶谁都是一样,心随玉染去了,不过徒留一副躯壳。   他立于那冷冷清清的月下,凄然地笑着,笑到心痛,笑到痛哭出声。他转身漠然地看着慕容霜:“好,我娶你!这是你自找的,日后,你可别后悔,别怨我!”   月光下,慕容霜的脸色是苍白的,可她到底说服了敖焕,奉旨完婚。   东海与南海联姻,又有天君主婚,可算得上是仙界的一场盛事。四海八荒的神仙对此事都有耳闻,就连对这些事不大关心的离慕,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两个龙王为了彰显实力,将一场婚礼办得隆重而又热闹,龙宫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慕容霜十里红妆嫁进了东海。   那一场表面看来风光无限的婚礼,自此拴住了两个苦闷惆怅的人儿。   洞房花烛这晚,慕容霜枯坐了大半夜,也不见敖焕进房来,心中终是放心不下,自己一把扯下了红盖头,便冲出房去寻找。   她并没有费多大功夫,便在玉染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里,找到了她那个浑身酒气,喝得酩酊大醉的新郎倌。   屋子里的一切都同玉染在时完全一样,自玉染离开,他便再不许旁的人进来,只除了每日例行的洒扫。   然而,一切皆如故,唯有伊人已不再。   半梦半醒之中,他听见了推门声,一个女子一身红妆,玉佩玲珑,正如玉染当初在时那般柔情似水地看着他。   他醉眼朦胧间抬头,痴痴地看着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动一动,便会惊醒了一场好梦。醒时得不到,能得梦中一场相会,也是让他欢喜的。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春宵一刻皆成殇   一切皆如一场梦境, 他于沉醉之中,仿佛又看见了玉染。   她那样柔情似水地对他笑着,她情意绵绵地唤着他的名字, 她看见他醉成这样,眼中分明有许多的心疼和不忍, 她轻轻地弯了弯唇,那淡淡的笑便似读懂了他所有如狂的相思······   他不禁起身, 向她奔去, 然而醉意之中一路踉跄,他不知道绊倒了什么,便直直地扑在她的身上,两人一起倒地。   他压在她的身上,就如她刚刚知道他是龙太子,生了气那时一样。那时, 他曾经对着嘴地给她渡气, 那芳香的一吻, 让爱意铭刻于心。   此时,他再一次将她搂在身下, 贪婪地感受着她迷人的气息, 一吻之下, 两人都是深深的沉醉。   他开始用力地撕扯着她的衣服,意乱情迷,那一份沉重的思念,她在他身边的时候尚不自知, 当她不在了,却折磨得他好苦。   春宵一刻,软玉温香······   这是属于慕容霜的新婚之夜,却在属于玉染的房间里洞房。这个痴情却有些粗鲁的男子,在他的新婚之夜里,抱着自己的妻子,却至始至终将她当作了另一个女子。   她的温柔,让他分不清是醒是醉,他的爱,让她不知道是喜是忧。   不知道何时,两人的泪水如两个纠缠的身体一般,滴落在一起,那份滚烫,焦灼着彼此的心。   当敖焕醒来,发现身边的人竟然是慕容霜的时候,脸上尽是悔不当初的懊恼。他一刻也不想多呆,一边的快速穿着衣服,一边对自己那鄙夷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谁叫你跑到这里来的!以后不许你再进这间房!”   刚刚经历了一夜温存,便听见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慕容霜委屈中带着泪,强忍着没有说话。   敖焕想起慕容霜从前做的那些龌龊事,也不知道和多少男子亲热过,昨晚竟然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他想到这些,胃里顿时一场翻江倒海,让他一阵干呕。   他这种反应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完全是种比言语更甚的讽刺。慕容霜默默地看着淡淡的阳光照进来,勾画出他冷峻的侧脸,终于忍不住落下几滴泪来。   敖焕对她的眼泪是无动于衷的,只是在离开房间的时候丢给她一句话:“你早些离开,这是玉染的床。”   屈辱让她开不了口,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唇,直到她清楚地尝到了甜腥的味道。她听见他一出房门便对一个丫头交待着:“去将床上的东西全都扔了,换套新的。”   敖焕奉旨完婚之后,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去枯石岭为玉染报仇。   知情的水族跪了一院子,龙王和龙后也闻讯赶来劝阻,敖焕却倔得像头驴一样,非去不可。   谁都知道妖界之人手段毒辣,且诡计多端,又不顾什么江湖道义,多阴损的事都能做得出来。敖焕若是真的去了,只怕不仅仇报不了,定是凶多吉少。   慕容霜冲过来,便直直地挡在了敖焕的面前,张着双臂,阻了他的去路。她虽柔弱却格外坚定:“我不许你去送死!”   他叫道:“你让开!即便是死,我也要为玉染报仇!”   “报仇真的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玉染若是活着,也断不会希望你为了她去妖界拼命的!”   “你不会懂!”他红了眼圈,“你永远都不会懂的。我同玉染之间,是比命更重要的一份情,比不得公主那样心宽,可以见一个便爱一个!”   她被他呛得说不出话来,却就是不肯让路。她默了许久,又再犹豫着说道:“敖焕,你相信我,我真的就是玉染!我没有死,所以你也不要去报什么仇,太危险了······”   “慕容霜!”他几近咆哮着说道,“你上一次说你是玉染,是为了让我娶你,这一次又说自己是玉染,就是为了阻止我去为她报仇,你到底够了没有!我曾警告过你,不要在我的面前提玉染,她的名字从你这样的人口中说出来,是亵渎!”   “我说的是真的啊······”她的眼中再次泛出了泪光,显得小鸟依人,楚楚可怜。她真的是心机太深,演技太好吗?   敖焕戏谑地看着她说道:“是真的?那好,我送你的定情之物避水珠在哪里?”   她呆住,竟无言以对。   他轻笑着从怀中掏出那颗避水珠来,托在手心里,伸到她的面前:“你知道吗?玉染一直到死,都紧紧地攥着这颗避水珠!她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姑娘,她是和我一样,将这份情,看得比命更重要的!你说你是玉染,那么我问你,为何你活得好端端的,却弃了这避水珠?”   她的眸光黯淡了几分,竟是失魂落魄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的目光冷得像块冰:“慕容霜,从此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做戏,也别再在我面前撒那些一眼便会被戳穿的谎言,还有,我的妻子,永远只有玉染一个!”说完,他又要向外冲去。   慕容霜从沉默中觉醒,再次死死地拦住了他,用目光乞求着他,无助地叫了声:“敖焕······”   敖焕已不愿再与她多做纠缠,直接拔出长剑抵住她的胸口,冷冷地说了声:“让开!”   她怔了怔,终究纹丝不动地说道:“我不让!”   他轻蔑地看了看她:“素知公主艳色在外,美貌与风流齐名,如今看来,还要再加上两条:足智多谋,和英勇无畏!只是不知,公主是不是真的不怕死,你再不让开,莫怪我剑下无情!”   此时,他是笃定了,她不会不顾自己的性命来劝阻他,一个风流成性的娇养公主,怎么可能不怕死?   慕容霜站在他的面前,被他羞辱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可是,她始终倔强地寸步不离。   他的耐性到底是消磨尽了,他长臂一伸,剑气如霜,直直向她逼来。   她深吸了口气,干脆闭了眼,甚至还将自己的胸膛向前送了送,于是,敖焕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剑锋,真的插·入了她的胸膛。   血流如注,慕容霜一手扶着胸前的剑刃,一手撑着地,最终还是倒了下去。   没有惊慌,也没有埋怨,她在昏迷之前,表现得那样镇定。那疼痛之感,寸寸入骨,点点入心。   剑入得那样深,仿佛已经贯穿了她的身体,她的脸那样白,让她娇艳的容颜在惨淡的脸色之下,突然不再让他那样深恶痛绝,反而因为那种垂死的虚弱,让他的心变得有些柔软。   他的心有一阵的迷茫,他突然有些看不懂眼前的这个女子,她不是个娇生惯养,风流成性的公主吗?难道她真的心机深沉到,敢于用自己的命来赌?她值得吗······   他发呆的这段时间里,忙坏了整个龙宫的仆从和医官。南海的公主才刚刚嫁过来没几天,便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若是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连龙王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天宫和南海交待。   最终,东海倾尽了全力,才算是保住了慕容霜一条命。   在那个过程里,敖焕曾经悄悄地向医官询问过她的伤情,却始终没有进去看过她一眼。   直到十日后,慕容霜受伤的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南海,南海龙王气势汹汹地前来兴师问罪。   东海龙王和敖焕陪着他在前厅叙话,敖焕虽是从心底里不承认这门亲事,也不想认这个岳父的,但是他好歹也算是仙界的长辈,敖焕只得毕恭毕敬地陪着,听父亲与他说着客套话。   然而南海龙王并不太领情,只执意地要自己的女儿慕容霜出来相见。   敖焕素知南海龙王是个炮仗脾气,他若是知道慕容霜差点死在自己的剑下,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敖焕如今也是个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他要问罪,自己大不了以死谢罪罢了,定不会让事态牵连到父王和东海。   就在南海龙王不依不饶地要见慕容霜时,珠帘一动,环佩声响,门外一人华服珠翠,款款而来,不是慕容霜是谁!   她见了父亲,便盈盈下拜,口中撒娇地问道:“父王怎的突然来了,也不早些知会女儿一声,好叫女儿备些您最爱的点心。”   南海龙王愣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想到自己方才鲁莽的态度,竟有些过意不去。他低声询问道:“为父最来听了些传闻,不知女儿在东海过得好不好,特来瞧瞧。女儿可有何委屈,要对父王说的么?”   慕容霜浅笑道:“也不知父王在何处听了些道听途说之言,女儿哪有什么委屈。自来东海,诸人待霜儿都如亲人一般。”   南海龙王素知自己的宝贝女儿,是个受不得半分委屈的性子,她自己既然这样说了,他再有多少狐疑,也只得消了。   慕容霜怕他不信,又特意轻盈地在他面前转了几个圈儿,让他看了个仔细:“父王如今可放心了么?”   后来,敖焕看着父亲送走了南海龙王,慕容霜的身体便如秋风中的树叶一般开始摇摇欲坠,他终是不忍心,伸手环住她的腰,扶住了她,隔着她那艳丽的华服,他的手触到一片濡湿,是她伤口崩裂的鲜血。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失而复得四人宴   慕容霜每日只是在自己的房中养伤, 极少四处走动,敖焕一般都不会去她的院中,自然两人便是极少见面的。   时间久了, 敖焕开始有些怀疑旧时的那些传言。   慕容霜平时深入简出,言行也十分端庄, 实在看不出传闻中所说的风流和轻佻。她待他的父母十分恭敬孝顺,对身边的下人也总是谦和有礼, 简直与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娇纵任性的南海公主判若两人。   她也做到了当初在天宫与他初见时所说的话, 那时她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理我,不见我,都没有关系。她果然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从不来纠缠, 讨好他。   敖焕细细地想了想, 虽然自己从前一直对她深恶痛绝, 可是她却并未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她只有两次拂过他的意,一次是劝阻他抗旨不遵, 一次是劝阻他去妖界拼命。   她是个像谜一样的女人······   后来, 敖焕偶尔也会去看看她, 再后来,也会坐下来与她聊上两句。他不来的时候,她不会去找他,他要走的时候, 她也从不开口留他。   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思念玉染的缘故,他时常会觉得慕容霜很多时候的神情和语气,居然都与玉染有几分相似。   他们之间的关系一直很奇怪,不远也不近,有时似乎很默契,有时又似乎很疏离。   那日中秋月圆,他去了她的院子,与她一起看着月亮,吃了月饼,她还亲手为他烹了茶。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她看着他夜色之中格外清俊的面容,对他说道:“月亮尚且有阴晴圆缺,你,就真的不打算让自己放开过去,重新再爱一次吗?”   他捧着茶盅的手僵了一下,默了半晌,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了句:“对不起······”   她凄然地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怪你,这一切,皆是命······”   慕容霜最后是死在了妖兵大举入侵龙宫的那一日。   当时,敖焕恰巧不在东海,等他匆忙赶回来的时候,龙宫已经被妖兵占领,东海龙王被杀,东海的水族死伤无数。他只看到了满目疮痍,惨绝人寰。   他是听母亲口述才知道,本来龙后也被妖所擒,那时慕容霜突然跑了过来,死死地扯住了那为首的妖,说要用自己的命,去换龙后的命。那妖不知为何,看了慕容霜许久,竟然答应了。   慕容霜最后说的那句话是:“告诉敖焕,玉染是将这份情,看得比命更重要的。我从没有骗过他,我真的是玉染。”   故事说到这里,敖焕的眼睛早已红了好几次,我自幼与他相识,却从未见过他如此脆弱的时候,想来,他爱玉染,当真是深入肺腑的。   我不解地问道:“那慕容霜到底是不是玉染?既然她已经死了,那么你如今想要立后之人,又是谁?”   敖焕看了看我,顿了顿,又再说道:“事情奇就奇在这里。我敢肯定玉染是个凡人,凡人死后,魂魄自然会去幽冥司转世投胎,怎会无缘无故地变成了慕容霜。”   我与离慕对视了一眼,皆是十分迷茫。   敖焕又缓缓地说了起来:“更让我意外的是,不久前,玉染突然回来了······”   玉染回来的时候,又变成了从前渔家女的模样,可是很明显,她已经不再是个凡人了。   她告诉敖焕,当年她回到小渔村,遇上了妖界屠村,她被妖怪杀了之后,魂魄中突然有一丝神识苏醒,发现自己并不是普通人的魂魄。   当时,她怕被妖怪继续追杀,顾不得去取避水珠,便仓惶逃走。   也是无巧不成书,那南海公主慕容霜为了逼敖焕与自己完婚,放出话去,说是早就对东海的敖焕一往情深,此生非他不嫁!这话一传出去,便惹恼了几个平日里与她最是亲密的姘头,一顿争风吃醋动起手来,结果意外地让慕容霜丧了命。   一个堂堂的南海公主,死得如此狗血,让南海龙王又是惊又是怒又是羞愧。他一边封锁消息,一边把女儿带回南海抢救了许久,不曾想,慕容霜竟然真的活了过来。   他却不知,活过来的慕容霜,只是玉染的那一缕魂魄,借尸还魂罢了。   玉染一醒过来,便听说了敖焕天宫抗旨之事,她担心他太过冲动,会引祸上身,于是才刚刚能下床,便匆匆赶去了天宫。   然而,她此时已经不再是玉染,而是慕容霜,是他此时最不愿意看见的那个女子!   到头来,分不清是真爱还是错爱,她也不知道是该庆幸敖焕对自己的用情之深,还是该感叹造化弄人。   她虽然嫁给了她爱的人,却被这个深爱着她的男子伤了个体无完肤。   敖焕的这一场际遇,实在是太过离奇,我看了看离慕,他一直安静地听着敖焕的故事,浓眉深蹙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其实,我对此也是既好奇又惊讶,只是我心宽,想不出答案的事,便不去想。   我向着敖焕问道:“如此说来,玉染是在妖怪的手中再一次死里逃生了?”   他点点头:“她确实是这样说的。她再次逃走之后,据说是遇到了一位高人,助她成了人形,她才重新变成原来的样子,回来找我。”   我沉吟着:“如此说来,倒真是件奇事,玉染她不入轮回,又杀不死,倒像是超脱于三界之外,不入轮回的怪物······”   怪物这个词,委实难听了些。我恨不得咬住自己的舌头,偷眼看了看敖焕。他脸上果然露出个十分古怪的表情,好在他了解我,我在用词造句方面,一向是出神入化。   离慕原本沉思的脸上也露出淡淡的笑意来,轻轻地瞥了我一眼,又向敖焕说道:“听你这样一说,我倒是好奇得狠,忍不住想早些见见你说的这位奇女子呢。”   看看,人家说出来,是奇女子,比我的描述不知道上了几个档次!   敖焕脸上的表情果然松泛了许多:“她原不知道你们今日要来,我叫她去试穿封后那日的礼服和头冠了。我也是怕你们突然一见,太过突兀,才会先与你们讲讲她的来历。想来,这个时辰,她也快过来了。”   果然,我们又坐了没多会儿,便看见一女子远远地自水榭回廊而来。一身素色纱裙,简单之中带着干净的气韵,娉娉婷婷,于水气波光之上显得不染纤尘。   她并不是什么国色天香,亦非是雍容华贵。清秀的瓜子脸一看像个单纯善良的邻家小妹,杏仁眼,远山眉,干净剔透,哪里像个即将成为东海龙后之人。   她进得水榭,见有我和离慕在,便很快地敛了眸光,半低着头,像是有些羞怯之态,口中说道:“有客人在,敖焕怎的也不早些告知玉染,实在是怠慢了。”那声音空灵清越,宛如山涧幽泉,令闻者通体舒畅。   敖焕已经上得前去,一面拉着她过来落座,一面解释道:“云姐姐与我是发小,我也曾多次跟你提过的。他俩大典那日自然也会应邀前来,只是我想早些介绍给你认识,你不怪我擅作主张吧。”   玉染轻轻地笑了笑,摇了摇头,极是谦和地说了句:“玉染怎会。”   故人重逢,又是成双成对,似此良辰美景,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仙界皆知,东海有美酒,名曰碧藻青,入口时极是绵软甘甜,却后劲极大。我素来爱美酒,从小到大,栽在这碧藻青上头的次数也多。故而,我是极力地克制自己,少喝酒,多说话。   这话匣子一打开,我与敖焕便一唱一和地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聊到后来,我还唱上了,敖焕便为了一下下地击着节拍。从小磨练出来的默契真是非同凡响,我俩这一闹,直闹得离慕与玉染插不上话来。   好在玉染一看便是有些腼腆,在我与离慕面前本就不大说话,而那离慕也是个平日里话不多的人,还是多亏了有我和敖焕,才不至于冷了场。   然而,话说得少的结果,便是酒喝得多。我是早知碧藻青后劲大,不敢多喝,而敖焕是自家的酒,喝得惯了。夜幕深沉时,离慕和玉染便皆说不胜酒力,要回房歇息。   玉染是个女孩子,大约平时喝酒少,容易醉,可我倒还从未见离慕醉过。   他那瓶中的星光醉也是十分厉害的仙家醇酿,想来喝酒还是要个氛围,今日大家兴致高,他又似对那碧藻青一见之下爱不释手,也难怪不知不觉中,便多饮了些。   于是酒宴只得作罢,起身时,夜风一吹,我摇了三摇,后劲还真是大,已经喝得少之又少,竟然还是有些晕乎。   水榭之中已是一片狼籍,真正是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我们两两告别,敖焕自送了玉染回房,我则牵了离慕往东厢而去。东海龙宫我自小便熟得跟自己家中一般,自然不必敖焕招呼。   将离慕带至东厢,我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便问他:“你会不会,嫌我太闹······不够淑女?”   他听了我的话却似是有些意外地愣了愣,继而露出个无比迷人的笑容来:“我就喜欢你这般的性子,我倒盼着,你一生一世都如这般无忧喜乐······”   厢房之内并未点灯,他的一双眸子却是光华万千,如星光一室,他喝了酒,脸上有些微微的红,身上的清香和酒香合在一起,极是好闻。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便低了头:“我见你一晚上不大说话,也不大抬头看人,以为,你会嫌弃我呢······”   他戏谑地调笑着道:“不是你叫我从此后,不准看别的女子么?我今晚表现得可让你满意?”   于这静谧黑暗之中,闻着他身上味道,他最后那句话听在人耳中,格外地让人浮想联翩。那夜天山之巅,他也曾这样看着我······   我借着黑暗掩饰着自己老脸一红的表情,转身便走,出门时只丢下一句:“早点休息,晚安!”   走了很远,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在身后看着我的目光,比今晚的碧藻青,更是醉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追文的小天使们,能不能按个爪,让我知道你们在啊~~ 求收藏,保证不坑!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梦醒已是风云变   送了离慕去东厢房休息之后, 我并未回房,而是借着酒兴,在东海之中四处撒泼。   许久不曾来拜访过东海的水族们了, 我连夜去看了一场水母姑娘的舞会,鱼族的相亲大会, 还有螃蟹族的角斗场,直到离天亮不远的时候, 酒劲上来, 我真的有些犯困,便敲开了蚌大婶的壳子,在她柔软的肚子上睡了过去······   直到辰时已过,我才醒过来,拖着睡眠不足的身体,摇摇晃晃地返回了龙宫。   刚一靠近东厢房, 便已看见人群乱成一片, 下人们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 在议论着什么。才几个时辰不在,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凑过去, 便看见了敖焕。   他仍是华服玉带, 翩翩公子, 然而那一身掩饰不住的焦急和忧虑,让他的身躯看起来格外的疲惫。他一抬头看见了我,急忙迎过来,一把扯住我的袖子, 问道:“你去了哪里?你可知四殿下和玉染下落?”   我让他问得一愣,张口答道:“你还不知道我吗,我自然是去找你那些有趣的水族玩去了······离慕和玉染不在吗?”   他见我一无所知,极是失望地放开了我,说了句:“你进去看看吧。”   我踏入东厢房,便看见房中一片凌乱,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茶杯茶壶碎了一地,一看便是激烈地打斗过。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地上有殷红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血腥之气,触发人许多不好的联想。   一股凉意从脚心直升上来,我怔着尚未说话,敖焕便将手伸到我的面前,手心里有一颗金丝缠绕的珠子。   “这是······避水珠?”   他点点头:“我早上发现玉染不见了,四处都找过,龙宫之中的守卫也说并未见她外出。后来我到了东厢房,见房门开着,我就在房中捡到了这个······”   “云姐姐,”他唤了我一声,眼圈立即红了起来,那种焦虑让我见而心疼,“玉染这次回来,我特意重新把避水珠戴在她脖子上的,这个对我们有特殊的意义,若非生离死别,她一定不会丢下的。如今,只有珠子还在,我怕她,已是凶多吉少······”   他的情绪勾着我心中的担忧也开始无限地放大,我的脑中一片混乱。   少时淘气,我与敖焕和潋扬玩的时候最不喜欢长辈和侍从们打扰,于是,我们每次来龙宫,总会聚在东厢房里,此处最为偏僻,平日少有人来往,可以让我们玩的纵情恣意,无法无天。   如今可好,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竟然也找不出个知情人来。   此时护卫首领来报,已细细核查清楚,昨夜至今并无外人潜入的痕迹,只有天宫四殿下楚离慕,曾于天未亮时突然离开龙宫,走的时候,有人看见,他白衣带血,行色匆匆。   我脚下有些站立不稳,身形微微晃了一下,敖焕已经伸手扶住了我。   为什么离慕要匆匆离开?为什么避水珠会出现在东厢房里?如果玉染真的已经魂飞魄散了,龙宫又没有外人来过,难道······   我努力地强作镇定,握紧的手却忍不住有些发抖。   敖焕应当是极力地不想让我伤心,可是他自己的声音也抖到不行,他迟疑着向我说道:“云姐姐,你说四殿下他······真的会杀玉染吗······”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我拼命地摇头,却好像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我抬头看着敖焕,突然斩钉截铁地说道:“我马上去找他!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给你一个交待!如遇玉染还活着,我也一定把她带回来。”   我握了握他冰凉而又冒着汗的手:“你信我吗?”   我们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亲密无间的朋友,离慕对我来说很重要,敖焕也是。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信!”   这可能是我驾云速度最快的一次,从东海龙宫,直奔天宫端阳殿而去。   一路上,我细细地回想昨日之事,心中不住地宽慰着自己,仍存着一丝侥幸。离慕与玉染素不相识,和我一样不过是头一次与她见面,而且昨晚一起喝酒,他甚至不曾多看她几眼,他为什么要杀她?   端阳殿外依然冷冷清清的,连个守门的宫娥也没有。我前些时曾听他说起过,他自幼离开生母,孤独地长于天宫之中,清冷惯了,身边一向不喜欢太多宫人服侍。   我叫了许久门,也不见有人应我,若是离慕不在,至少会有个把洒扫的宫人来应个话,可如今,偌大一个端阳殿,竟毫无反应,我越发地笃定,他一定就在里面,并且,是铁了心地不愿理睬我。   他越是不见我,我心中的惶恐便越是明显,那份不愿承认的猜想也便越是清晰。我急了,冲上去对着门又叫又拍,口中大叫着:“离慕,你让我进去!我知道你在!”   又叫了好一阵,当我正想着,拆门和翻墙,到底哪个于这规矩森严的天宫而言,会稍微低调点,此时,终于出来个小宫娥。她见我来势汹汹的样子,畏畏缩缩地向我行了个礼,说道:“蓬莱公主,四殿下吩咐······他说请您回去,他······不想见您······”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我更是急了,我问道:“他为什么不想见我?至少也该让我知道个原因吧!”   我语气不善,那小宫娥让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想想她也不过是个传话的,她又哪里会知道为什么。   她见我铁青着脸,怯怯地说了句:“公主您别生气······”   我淡定地答了句:“我不生气!”说着便直接捏了个诀,将端阳殿的大门拆了下来。一声巨响,伴着小宫娥的尖叫声,我径直踏过倒在地上的两扇门,向着殿内走去。   拆门的那一声巨响,想必已经让离慕知道我进来了。其实他不用听也应该知道,似我这般不拘小节的女子,区区两扇门,如何拦得住我。   他静静地坐着,见我进来,果然并无半点意外。   我们一时之间都没有说话,我细细地打量着他:白衣如雪,并无丝毫血迹,应该是已经换过了。脸上眉目如画,神色如常,我全然看不出有什么异常。若是一定要说有,那便是脸色似乎白了点。   我有些急切地问道:“离慕,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却躲过我的目光,冷冷地背转身去说道:“多谢公主关心,请回吧。”   我不甘心,他越是不见我,越是叫我走,我便越是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踏实。我急道:“离慕,你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玉染呢?玉染去哪里了?”   “玉染死了,是我杀了她。”他仍然背对着我,没有动,可是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我心中所有的侥幸都震了个粉碎。   “为什么?你与她素昧平生,你为什么要杀她?你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对不对?或者,你告诉我,你是有苦衷的是吗?”我说着就要冲过去。   “你别过来!你走,我不想见你!”他的声音变得凌厉了起来,“她就是我杀的,没有开玩笑,也没有苦衷!你也说了,她就是个怪物,除魔卫道天经地义,仅此而已。”   他的话,让我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地凉了个通透。说什么除魔卫道便可以滥杀无辜么?我从不信他是这样的人!   我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抱住他的手臂,拼命地拉扯着他:“离慕你转过来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否则,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要相信!”   离慕在拼命地抗拒,我突然觉得他好像非常地厌恶我,甚至不愿意让我碰他。他突然用力地甩开我,我一时不防跌坐在地上。我听见他大声地冲我吼着:“你走啊,我不想见你,我讨厌你,你听不懂吗!你再纠缠不清,我也会杀了你!”   我愣了愣,再次像头倔强的牛一般冲了上去,我真就不信邪了!明明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是那般情意绵绵,软语温存,这才过了几个时辰,仿佛整个世界都变了,到底是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再次紧紧地抓住他的手,去扳转他的身体,我说:“你杀了我吧,就算是死,我也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们久久地僵持着,用力气僵持着,用灵力僵持着,用意念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可是不知道为何,我总是觉得他体内的灵力极是不稳,如波涛汹涌,仿佛随时,都会决堤······   就在我猝不及防之间,他突然地转过脸来,带着微微的喘息,我不由得呆住了!因为,我看见他那张平时温润如玉的脸上,竟然对我显露出清楚的杀机,他眸光犀利,就那样狠狠地看着我!   他已在一瞬间出手,出手时带着苍琅寒冷的剑光,直指我的前胸······   当剑气离我只差毫厘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中带了一丝迟疑,然而,那就像是我在转瞬即逝之间的错觉一般,他的剑最终还是无情地捅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到底是甜宠呆萌好,还是虐恋情深好呢······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苍琅, 插·入了我的胸膛······   那冰凉的痛感,一直痛到了心里,也凉到了心里······   我与他离得那样近, 我仿佛还依稀地能够感受到他呼吸之间的气息,他身上淡淡的雪莲花香, 曾经那样熟悉,如今又变得那样陌生。   我努力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身形, 睁大了眼睛, 拼命地想要看清楚,眼前这个杀我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爱人。   他怔怔地看着我胸前的血流淌个不停,眼睛里泛着一道道血丝,他踉跄地后退一步,松开了苍琅。   他再次转过身去, 双手撑在案上, 突然狂暴地大声吼道:“滚啊!你滚!马上离开我的视线, 别再让我看见你!”   他不再是从前那个如霁月清风的仙君,也不再是昨夜那个温柔多情的离慕, 我从不曾见过他如此暴躁而绝情的样子, 让我的心再一次巨痛。   我一用力, 将胸前的苍琅拔了出来。胸前血流如注,血液在离开我的身体的同时,也带走了我身体的热量。我觉得好冷!   苍琅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 让他的身体似乎轻颤了一下,却到底没有回过头来,多看我一眼。   我就这样敞着胸前一个血窟窿,跌跌撞撞地走出了端阳殿。   路上遇见几个小宫娥,一看见我的样子,便双手捂住了眼。我想,大约这一剑真的把我给刺穿了吧,透过我的身体看到对面的光,或许有些刺眼······   这是我生平驾得最狼狈的一次云,就连我还是无忧的时候,那种三脚猫的御剑式,也比现在潇洒百倍,因为,我现在是在爬云。   我再也无力去支撑自己的身体,爬到最后,我直接躺在了云上。仰视着头顶,一片迷茫的苍穹,隐隐约约之中,我还能看到两侧有一座座耸入云霄的山峰远远地从身边一晃而过。   我觉得,我自己也像是一片飘浮的云,轻轻荡荡地,不知该皈依何处······   我在努力地让云走得更快一些,因为我怕自己下一刻便会忍不住闭上眼睛,也许,我会再一次从天上掉下去······   可是这一次,我再也遇不到一个衡芷仙君,在那云雾迷漫的天山之巅,将我接在怀里······   我不知道自己在这样模糊的意识中随着云飘了多久,后来,我的云上便多了一个人。我勉力地睁大眼睛看清了来人,锦袍玉带,身上绣着青龙云水纹,是敖焕。   我努力地振作精神,只对他说出一句话来:“对不起,我没能把你的玉染给你带回来,你别怪我······”   他一边伸手为我止血运气,一边说道:“云姐姐,你别说话······”   后面的,我什么也听不见了,任由着自己陷入一场黑暗,清冷的昏睡之中······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可是梦境中的一切我都记不清楚,只是在梦的最后,我觉得自己仿佛沉溺在一片冰冷的液体之中,垂死地挣扎着。那液体滑腻和甜腥,竟然是一片血做汪洋······   我大叫着醒来,只有敖焕在身边。   他抓着我的手,看着我惊恐的样子,唤了一声:“云姐姐。”眼圈居然有些红。   我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忍不住哭了:“敖焕,是我对不起你!离慕说,是他杀了玉染,玉染已经死了,我再也没办法把她还给你了······”   他的眼睛红得更厉害,眼眶里已经泛起了一层水雾,他大约怕我伤心,硬是强行忍住了将要落出的泪水,向我说道:“你放心,对于我而言,承受玉染的死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扛得住······倒是你,弄了这一身血回来,你难不成是要把自己的命赔给我吗?”   他瞥了一眼我那张白得毫无生机的脸,故意硬生生地说道:“我告诉你,你的命我可不要,你最好是长长久久地活着,不然,我心里的事,还能跟谁说去······”   我苦笑了一下:“我哪那么容易就死了,若是就这样死了,我自己也不甘心啊······”   敖焕起身从案上端过来一碗药来:“我遣人向蓬莱报过信了,潋扬和豆姨都来过,因你伤势重,便没有让他们挪你回去。他们送了些药过来,你这两天倒是配合些,把药都吃了,也省得你在东海有个三长两短的,潋扬来找我拼命。”   “知道了!”我接过碗来,一饮而尽,“你几时也变得婆妈了起来。”   他一边帮我接过药碗,一边念叨:“你倒是奇怪,从小那样怕吃药的人,今日倒是不怕苦了!”   他这一句不经意的话,便让我愣了神。我今日倒真的没觉得药苦,只是因为,我觉得肚子里更苦,便让人忽略了嘴里的苦。   此时一想着,便觉得满肚子苦水一阵翻江倒海,脖子一伸,便俯在床边大口地吐了起来,硬是将才喝进去的药,连着胃液和胆汁都吐了个干净方才作罢。   他看着我,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我才好,其实,他心中此刻的痛,亦半点不比我少。他扶了我躺好,然后轻轻地起身,口中说道:“我去唤人来收拾一下,重新给你煎药,你再睡会儿吧。”   我勉力地微微撑起身子,够到他的手腕抓着,问道:“敖焕,你会不会去找离慕报仇?”   他僵立不语,只是默默地转身看向我。我一想到,有一天他俩可能会为了玉染的死,拼个你死我活,我的心便会陷入一阵无边的恐慌。   “敖焕你别去······你再给我点时间,等我把事情弄清楚,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他的眼中,只是无边的凄凉,他默了半晌,总算答了一声:“好。”   东海仍然在紧锣密鼓地安排着继位大典之事,只是册立龙后的事,自然是不会再有了。这些日子,敖焕表面上看着和平时并没什么不同,大小事务一一经手,也时常来陪陪我,可是,我能看得出他心中的痛,正和我一样,在默默的堆积。   因为,他再也没有像从前那样爽朗地笑过。   潋扬和豆姨每日都会来看我,也会送来些滋补之物。   豆姨回回来都会给我讲关于小喵的趣事,可见对他十分的喜爱。也难怪,豆姨跟着我娘陪嫁到蓬莱,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来了个小喵,与她一样的好吃讨喜,倒像是白捡来个孩子。   只是小喵天生有些怕水,故而不曾来东海看我。不来也就罢了,还要叫豆姨带了份菜谱来东海给我,上面全是鱼的各种烤法,叫我回去做给他吃,让我实在是有些哭笑不得。   然而这一天他们的到来,却给我带来了又一个不好的消息。   天后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关于小喵的事,责令蓬莱七日为限,交出上上任妖王厉轻狂之子厉小喵,以示与妖界划清界限。   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仰天冷笑。这天地之间,到底何谓正道,何谓邪道?人仙魔妖,又究竟区别何在?   小喵自幼被封了妖力,从不作恶,而且,还生了一副劫富济贫的侠义心肠。蓬莱一战,他舍身救我,才会让自己身受重伤,将身世公诸于众。   蓬莱险些被妖兵屠岛,天后迟迟不救,如今却威风凛凛地对一个无辜小妖发难!小喵何辜? 想我蓬莱,又何以需要靠交出小喵的性命,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谁说妖魔生来就该死?又是谁说神仙注定了便是人间正道?   我看着潋扬问道:“若是让你来决定,你会交出小喵吗?”   潋扬想了想,坚定地摇了摇头,小小少年的脸上是极不相称的担当与镇定:“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小人亦有所为,有所不为。君子任重而道远,小人遇患而避之。君子者,担当也!小喵既有恩于姐姐,那便是有恩于蓬莱,若是恩将仇报,绝非君子所为!”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肩:“好潋扬,你果然是我云滟飞的弟弟。”   豆姨在一边叹着气:“小喵那孩子,着实招人疼,光看到胖胖的身材,我便常常将他当作自己儿子一般。只是,抗旨不遵,恐怕蓬莱又是一场大祸。”   豆姨说的也不无道理,小喵无辜,我定会执意抗旨,可若是天后迁怒于蓬莱,蓬莱的子民又有何罪?   左右为难了几日,我最后干脆遣了人向天后交旨,说是小喵伤重,实在不能送交天宫,一切罪责,我云滟飞愿一力承担!   交旨之后,天宫平静得出奇,委实不像那位强势跋扈的天后平日里的性子。   是夜,我独自出了厢房。养伤数日,我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只是我一直还未回蓬莱,因为,实在放心不下敖焕。   远远地,只望见风声阵阵,海水微澜,倒叫我想起那句,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知不觉间,我便走向了那日的水榭,回廊婉转,波光粼粼。还未走到水榭之中,我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香,清醇甘冽,是碧藻青。   我会意地轻笑了一下,缓缓走入水榭之中,正如我预料的那般,我看见了孤零零一人把酒望月的敖焕。   我自回廊一路走来,都不曾望见他,只因为,他坐在地上,水榭中的一根雕花玉柱挡住了他的身形。   他清俊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醉意朦胧的粉红,目光有些迷离而绝望,与白天下人们眼中的那个凡事亲历亲为,聪慧果敢的准龙王大相径庭。   他见了我,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敛了眸光,低下头去,似是不愿让我看见他如此伤心颓废的样子。   我亦是什么话都没有说,也如他一般,在他的身侧席地而坐,也不待主人发话,便随意地从他手边拿起一个酒瓶,拔了瓶塞,仰头向口中竖去。   他吃了一惊,侧了头看着我说道:“你身上有伤!”   我没理他,仍是自顾大口地喝着,他自幼唤我一声“云姐姐”,在我们这三个玩伴之中,向来没人能管得了我。我看也不看他地说了句:“你的伤莫非比我轻么!”   他僵了僵,终是没有再阻拦我,脸上醉意似乎又浓了几分,眼中带着薄薄的水光,发泄似地一抬手,又是几大口······ 作者有话要说:  文文求收藏,呆萌作者也求收藏~~~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相爱相杀情刻骨   天后性格强势, 又爱专断独行。我早知道我抗旨的后果,会非常的严重,可我没有想到的是, 她会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来对待我和小喵。   天后下令, 派天宫四殿下楚离慕领天兵亲往蓬莱,捉拿厉小喵, 并将蓬莱公主云滟飞带回天宫领罚, 凡抗旨不遵者,杀无赦!   她明知道离慕是我的未婚夫,却偏偏下了这样一道旨令,她是存心要用离慕来挫挫我的锐气,也要用我,来试试离慕对天宫以及对她本人所持的态度。   得到消息的时候, 潋扬和豆姨恰巧都在东海陪我, 因着东海近日事务繁忙, 我们便常常各自给敖焕帮些小忙。   当时,我正在看扇贝姑娘们为继位大典排练舞蹈。一个个扭动着柔软的腰肢, 扑扇着大大的两面贝壳, 将柔美与气势融为一体, 倒颇有些新意。   听了这个让人震惊的消息,我是一跳便起了身,二话不说地向外冲去,因为走得太急, 不经意间撞倒了队伍最前面的那位扇贝姑娘,结果她向后一仰,便一个接一个,像米诺骨牌一样,倒了长长的一整列······   我火急火燎地赶回蓬莱时,蓬莱上方的云端上已经站满了金甲的天兵,来得可真快。一个个看起来威风凛凛,一副不好惹模样。因为离得近,只觉得头顶满当当地全是人,让人觉得无比地压抑。   我四下张望,竟然没有看见离慕的踪迹。   我意识中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心猛地沉了一下,提步便向着小喵所在的厢房奔去。   厢房的门没有关,我一把便推开了那半掩的房门。   此时,我最不想在这里看见他,可是,他偏偏就站在这里——天宫的四殿下,我的未婚夫,楚离慕。   他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衫和地上一道道刺目的血迹在一瞬间戳痛了我的心,小喵就躺在他脚下的血迹之中,双目紧闭,面色无华。他胸前那中掌之处的痕迹,我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离慕的独家绝学——风雷诛!   突如其来的这一幕,让我悲痛到不知所以,我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跪坐于地上,将小喵那胖胖的脑袋抱在怀中。   我眼中噙着泪不忍落下,只是用力地拍着他白皙圆润的脸庞,拼命地叫着:“小喵,小喵你醒醒,你跟我说句话啊······”   然而,他那张白白胖胖,最是讨喜的脸上,没有任何的回应。其实,以我的灵力,我早在一丈之外便已经能够感觉到,他已经没有了半点气息,他,再也不会回答我了。   可我仍不甘心,继续摇晃着他:“小喵,只要你醒过来,我以后一定天天给你准备好吃的,我以后天天陪你玩儿······小喵,是我不好,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说到最后,心痛让我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失声的痛哭,和小喵死寂的沉默······   离慕就一直如一座冰冷的塑像般,静静地站着,墨发雪衣,英挺的剑眉,眸光中蕴藏着扑朔迷离的税利,削薄轻抿的唇此时看来格外地薄情。他站在那里冷傲而孤清,不论我怎么样地嚎哭,他始终一言不发。   是我对不起小喵,当初陌路相逢,我们曾一见如故,他把我当成是知己好友;   当初一同行走江湖,他认我做他的老大,要与我一起行侠仗义,快意人生;   当初蓬莱一战,他舍身救我,我曾对他说过:放心,我不会再让人欺负你!   ······   泪水憋红了双眼,我带着满腔的怒火与仇恨冷冷地站在离慕的对面,我的一身红裙上斑斑点点,全是沾染上的小喵的血。   我怒目而视,任由恨意吞噬着我的心,牙根已经咬得发麻,握紧的指尖快要把自己掐出血来:“楚离慕!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小喵他,是跟着我们一路从天山到蓬莱的,我们三个人曾经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他是我的小喵啊······我知道小喵常常气你,说你和他抢媳妇儿,可是你知不知道,当初是他鼓励我去天宫找你的啊······”   他垂了眸,并不看我,也没有为自己争辩的意思。   “你为什么要杀他?就因为他不愿意跟你去天宫,你就可以杀无赦吗?你可以杀了玉染,就因为她是怪物,你也可以杀了小喵,就因为他是妖!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遵照天后的旨令,带我回天宫了?”   他默了默,清冷的脸上神色未动,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同样清冷的字来:“是。”   我愤怒到极致,笑了起来:“好,那你来吧!我就是要像小喵那样抗旨不遵,今日要么你再给我一剑,要么,我杀了你,为玉染和小喵报仇!”   最后一个字落下,我已经右手一扬,一道银光闪出,银魄带着夺目的寒光直直向他刺去······   我心中十分地清楚,若是我身上无伤,我也最多只能和他打个两败俱伤的结局,如今我重伤未癒,实在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小喵惨死,玉染被杀,眼前这血淋淋的一幕,让仇恨占满了我的心。我想起了那个沉溺于血海之中的梦境,压抑得快要窒息!我控制不了怒火,我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杀了他!   果然,我连出几招他都轻松地避过,在交手之中,我偶尔瞥见他的眸光,又再一次见到了那日在端阳殿中我曾感受到的犀利和杀机,叫我一阵心寒。   我始终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如此无情地对我,多少情深缱绻,对他而言,难道都浅薄得不值一提吗?   又是一剑刺出,带着我满腔的恨意,和我此时能发出的全部的灵力!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那么想他死,我只知道我好恨,恨到只能用他的血来抚慰!   这一剑又快又狠,可我知道,以他的能力,也并非是全然躲不过的。然而不知为何,就在他即将避开剑锋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迟疑了一下,就如那天在端阳殿中,他杀我时那般······   高手对决,生死成败往往就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那一瞬,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他的失误,银魄带着强大的灵力和怒气,势如破竹地贯穿了他的身体······   他倒了下去,我竟然脱力似的,跟着他一起跌坐在地上。他终于抬眼看向了我,不再掩饰自己的目光,可是,他的眸光深邃得如迷茫的夜,竟让我看不懂他眼中那复杂的神情到底是痛苦还是解脱,到底是留恋还是决绝,到底是爱,还是恨······   他的鲜血喷洒在我的身上和手上,将我从愤怒的沉溺中唤醒,我告诉自己,我真的杀了他,我真的为小喵和玉染报了仇!   可是,心底的痛,为何会成千万倍地向我袭卷而来,让我压抑到无法呼吸,让我丝毫感觉不到复仇后的快意和轻松······   我的所有思想被放空,眼中,只有他那张俊美而苍白的脸,当我看着他的眼睛渐渐闭上的时候,我恍惚中,听到了纷杂的脚步声夺门而来。   脚步声在进门的地方停了下来,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所有人都突然变成了哑巴。   我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说话,他们一定是被屋内的场景吓坏了吧。离慕杀了小喵,我杀了离慕,此时屋内只有我还活着,而我浑身是血,交杂着他们两个人的血,我这仙界第一美女此刻定是好看得紧吧!   我裂开嘴想笑,却突然发现,好像一点儿都不好笑。于是,我便僵着半张不张的嘴,就那样,保持着呆呆的姿势。   各种声音终于在静默之后,强行地塞满了我的耳朵,我和离慕的身边黑压压地像是挤了很多人。   “离慕!”   “四殿下!”   “姐姐!”   “云姐姐!”   ······   我并不想转头去看他们,因为我还无法从自己这沉默的世界中走出来,从离慕倒下去的那一刻起,他仿佛也带走了我某样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我一时还没有想起来。   到底还是有两个人打断了我这个沉默的世界,因为他们在不停地摇晃着我,我并没有睡,也不知道他们摇个什么。   突然有一双粗鲁的大手捏住了我胸前的衣服,那力道大得,快要将我整个拎起来。他的脸就在我正前方,我想不看都不行。   一张标准武将的脸,穿着天兵之中将军一级的盔甲,我并不认识他,他却对我破口大骂:“你这祸水!你竟然为了区区一个妖怪与整个仙界为敌!你抗旨不遵是不忠,你谋杀亲夫是不义,似你这等不忠不义的女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还未骂尽兴,我身边的两人都冲了上去,一个是敖焕,一个是潋扬,三个人好像都很生气,眼看着这众目睽睽之下便要打起了群架。   这打架斗殴之事,我小时候也常做,每次有外人挑衅,我们总是三个一起上的。只是今日,我全身软得厉害,而且,哪怕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我也似乎忘记了那份以牙还牙的斗志,我仍是呆呆地看着离慕没有动。   “住手!”一声洪亮的断喝,将我吓了一跳,是楚玄的声音。   接下来,他是在对那金甲将军说话:“快将四殿下带回天宫去,召御医!”   “可是······”   “是杀人重要,还是救人重要?若是四殿下有什么事,你能担待得起吗!”楚玄本就不苟言笑的声音,此时显得格外威严,四周再次变得安静下来。   我听见那人恭敬地应了声:“是!”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憔悴支离只为君   屋子里很快便清静了下来, 他们走的时候,还带走了我面前的离慕。   我听见楚玄在离开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叹,叹得让人有些心酸。   我身边只剩下了敖焕和潋扬, 我突然想起我一直想对敖焕说句要紧的话,是我一直欠他的一个交待。我怔怔地看着他说道:“敖焕, 我替你为玉染报了仇了,你开不开心?”   他看着我的一张脸僵得难看, 哪有什么开心的样子?我想了想, 这样开心的事情,定然是我没说出个高兴的样子来,所以,他没领会到。   于是,我再次裂了裂嘴,对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又问了一遍:“你开不开心?”   这一次, 他仍然没有显得开心, 倒是刺心般地哭了出来:“我······开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开不开心······”   我愣了愣,原来, 我也不知道我开不开心, 我好像······并不开心。   潋扬突然向小时候那般用力地扑进了我的怀里, 他叫着:“姐姐,你哭一哭吧······”   我叹了口气,这孩子,莫不是疯魔了, 哪有好端端劝人哭的。我摇摇头,这头一侧,我便再次看见了屋内那满地的鲜血,还有一直静静躺在我身边的小喵。   一时间,往日种种与刚刚发生的事一齐涌上心来,仿佛在我正麻木的心上深深地划了道口子,我突然一阵巨痛,带着脱力的疲惫和突与其来的软弱,让我眼前一黑······   我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中间曾经醒来过,可是只要醒来,就会觉得一颗心抽痛到喘不过气来。我想我一定是睁眼的方式有点不大对,于是闭上眼,又重新睡过去。   我一直一直地睡着,不想醒过来······   可是我终究还是要醒的,醒过来的时候,豆姨早就为我备好了我最爱喝的羹汤。不知怎的,自我醒来后,身边的人都极是顺着我,豆姨也是拿出了小时候哄我吃饭的样子,一味当孩子般地哄着我。   其实我虽然任性些,但自幼便是个极好照顾的孩子。我并未让她多说,伸手端过她手中的碗,听话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日子,过得好平静,他们叫我吃我便吃,叫我睡我便睡。我看着潋扬和豆姨瞧我的目光总是怪怪的,我想着,大约自有云滟飞在的蓬莱,还没有这般宁静过吧。   可是,我真的不想说话。我每日里总会失魂落魄地望着烟波浩渺的海面,我的心中好像在极力地牵挂着什么事,可是细想想,又总觉得自己好像早就找不到心在何处。   我一直这样懒洋洋地,就连东海的那件盛事我也没有去。   那天是敖焕正式继位为东海龙王的日子,我在蓬莱都能隐隐地听见那边传来的仙乐之声。   若是玉染还在,敖焕今天应该会很快活吧。其实,我是个没什么大志向的人,我一直觉得,若是心爱的人在,即便没有王权富贵,也是无比快活的。   可是敖焕今天,一定很孤单。哪怕高朋满座,哪怕歌舞升平,可是他爱的人,和爱他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如今蓬莱为天宫所不容,似这种仙界之人齐聚的日子,我和潋扬自然也是不方便去的。   祸是我闯的,虽说是一力承担,可是多少还是会连累到蓬莱。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越来越像个祸水······   那日我在海边独自痴坐到深夜,不知何时一轮明月自海上升起,在冷冷清清的海滩上,将我的身影拉得好长好长······我默默地抬眸,想看看月亮到底能将我的影子带去哪里。   就在我一抬眸间,我看见了敖焕。   他已经脱了大典的礼服,换回了平常的装束,脸上粉红粉红的,一靠近,我便闻到了淡淡的酒气,看来席间推杯换盏,他也是不能少喝。   我问他:“这个时候,你不好好待在你的龙宫里,来这里干嘛?”   “云姐姐,”他的眼睛清亮清亮地看着我,“我今日得知了一个你想知道的消息,所以赶着来告诉你······”   我有些茫然:“我何曾有什么想知道的事?”   他仍是看着我说道:“今日大典上来的人不少,其中不乏天宫中人。我听说,他没有死······”   我僵着没有动,一个字也没有说,只是觉得视线突然有些模糊,几滴泪珠猝不及防地滴落在手背上,湿了一片。   “云姐姐,他没死,你不用再这样难过了!”他迟疑了片刻,又说道,“他已被天君正式册为天宫太子,据说,还是天后向天君进的言。册封圣旨很快就将知会四方。另外,天后又下了令,······催他带你回天宫去领罚。”   天后素来极有手腕,她当然知道楚皓和楚瑜皆非可承大位的人选,而剩下的只有楚玄和离慕,楚玄生母尚在天宫,离慕当然成了她最想拉拢的一位皇子。何况,离慕手握虎符,他若肯与天后站在一边,两人相辅相成,自然根基稳固。   此番离慕既然肯按照天后的意图杀了小喵,更加会让天后觉得他在示好,恐怕也因为这样,她才会去向天君进言,为离慕争得太子之位。天君心中原本便是器重离慕的,此次册立太子,只不过是顺水推舟,正中下怀罢了。   小喵的一条命,竟然为他换来了一个太子宝座!我苦笑了一下,离慕,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   我淡淡地说了句:“让他来吧,该来的,总会来······”   曾几何时,我们是志同道合,神仙眷侣;   曾几何时,我们焚香听琴事,惺惺为知音;   可如今,我竟不知不觉间就站在了天平的两端,同不了爱恨,甚至共不了生死······   我在浑浑噩噩中度日,我每天都以为我会等到离慕带着金甲天兵于九天之上踏云而来,就如同,我曾经悄悄地盼望过,他于九天之上前来迎娶我。   我想,他若是穿上太子的礼服,一定是如芝兰玉树,朗艳独绝。只是,他是来抓我,而不是来娶我的······   我一直以为离慕便是那个,不需要王权富贵,便会让我一生快活的人。   这世上有一种最幸福的奇迹,那就是你爱着的人,也刚好爱着你,而且,你们注定了会在一起。这种缘份,叫做天作之合。   我还没有等到离慕,便等来了十万魔兵。   子煊带着魔兵突然到来时候,我正在小喵的房中看着当日他托豆姨带给我的菜谱发呆。   我到底没有来得及烤鱼给他吃,我甚至没有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若是不曾遇见我,或许,他至今仍是天山之外一只快活逍遥的胖猫,若是不曾遇见我,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是只虎,却可以平平安安地无忧到老······   豆姨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进到这间屋子,她便不自觉地红了眼圈。可是她到底忍住了眼中呼之欲出的泪珠儿,因为,她慌着要告诉我一件大事。   魔界圣君凌子煊亲领魔兵十万,已抵至蓬莱!   浩渺烟波之上,浩浩荡荡的魔兵踏浪而来,整片望去,便如天海一般,没有尽头。   天显得那样的低,天空之中风起云涌,一片雾茫茫的苍穹;海显得那样的深,雄浑而苍茫,压抑着汹涌的波涛,不知是谁在主沉浮。   魔兵虽整装而来,却并未轻举妄动。十万魔兵就在靠近蓬莱的海面上踏着浪,按兵不动。远远地,只看见一片黑色的铠甲在蓝色的海面上闪动着肃穆而又清冷的光芒。   风云滚滚之间,子煊缓缓而来,端端地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还是那副风姿绝世的样子,一身紫袍贵气逼人,玉带系腰,面如皎洁月,色如春时花,五官精绝,红唇娇艳。此时,他正用他那一双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看了看他这副气势,问了句:“今日带着这多人来蓬莱,是来打架,还是来打劫?”   他轻言细语却又不容置疑地答了句:“我是来接你的。”   他见我愣着不说话,复又补了句:“我来接你,跟我回魔界,做我的魔后!”   这人还真是爱自说自话,我轻笑了一下:“我几时说过要跟你回魔界,做你的魔后?”   “我说过,我定有一日会魔兵十万,逼天君将你许配给我,可是他眼瞎,竟然将你许配给了楚离慕,那我便只有自己来抢妻了!”说得轻描淡写,玩世不恭,仿佛不过是小孩子在过家家。   “抢妻?我记得上次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从前的事,都已经结束了!”   “我说过,我们之间不会结束的,因为,我不准!”他的脸上,写着一如既往的邪媚与霸道。   “你说过,你说过,什么都是你说的,当初说不会骗我的人,难道不也是你吗!”   他眸光低垂了一下,又再次坚定地看向了我:“我是认真的,滟飞,跟我走吧!如今,天后容不下你,我凌子煊岂可坐视!你是我的,我不惜如此劳师动众,十万魔兵发至蓬莱,只不过为了求一个你!”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三人两界一混战   凌子煊用一种既霸道又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道:“你是我的, 我不惜如此劳师动众,十万魔兵发至蓬莱,只不过为了求一个你!”   我苦笑了一下:“天后对我容与不容, 都是仙界的事,是我自己的事, 魔君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你让我如何做得到?”他落寞地一笑,便不经意地在那张绝世魅惑的脸上写满了动人心魄的神采, “我默默地寻了你这么多年, 等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终于回来了,我可以承受你怪我恨我,却不想再眼睁睁地看着你受委屈。”   他突然抬手,抚上了我的面庞,他手心的触感和温度, 我曾经是那样的熟悉。他轻轻地说:“你瘦了······”   我侧身躲开他的手, 脸上残留着的温度那么烫, 而我的心却那么冷。   “蓬莱属仙界重地,你擅自发兵蓬莱, 只怕会挑起两界之祸, 还是早早退兵吧。”   “你觉得, 我会么?”他紧紧地看着我,眸中的坚定不容撼动,他像从前那样牵住了我的手,“今日不管谁来, 我都要带你走!与其留在仙界承受刁难,不如去魔界逍遥快活。滟飞,雁儿和范统都十分想念你,还有我母妃······”   雁儿和范统不过是紫煌宫中小小的下人,他们即便是想念我,也断然不敢去跟魔君说的。至于紫岚姑姑,我承认,我也是有些想念她了。   子煊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总能知道我的弱点在哪里,我可以拒绝他,却不能拒绝紫岚姑姑······   就在我呆呆地愣着神时,天空中风云突变。   一望无垠的苍穹之上,太阳透过厚厚的云层放射出万道光芒,如成千上万支金光闪闪的利箭。在那浩瀚的箭光之中,层层叠叠的云层突然向两边撕裂开来,风推动着云,于那天幕之上呈现着万千变化,仿佛一堆堆惊涛拍岸的浪花。   千军万马自那纷纷避让的无边云海之中汹涌而来,渐渐站满了那一望无边的天际。长剑金甲,发着让人心生寒意的光芒,与阳光交相辉映着,点亮了整个蓬莱的上空。   天兵与魔兵再一次于蓬莱对峙,一边是黑压压的肃杀之气,与烟波碧海浑然一体,浩浩荡荡,如排山倒海;一边是金灿灿的气贯长虹,于天幕之中令风云变色,气势磅礴。   天海之间,只有风在吹,海在啸,云在飞卷,浪在咆哮,两边的千军万马一片寂静,却于那无声之中流淌着厚重的杀气,于天地之间一点点绸缪,一丝丝酝酿······   天空里,于千军万马之中走出一个人来,他身姿翩翩,白衣袂袂,墨发迎风,徐徐而来,那一刻,风云滚滚,浩瀚苍穹,都不过化作了他身后一幕淡淡的背景。   离慕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显然是我那一剑之下,重伤未癒。可是,苍白的脸色却丝毫不减他那绝世的风姿。   他寒着一张脸,直直地向我走来,我此时才想起,我方才一怔之下,竟然一直任由子煊牵着,忘了抽出手来。而离慕的目光此刻正带着冷冷的寒气,落在我们牵着的手上。   若是换了以前,我此时一定是既尴尬又心虚,可是今日,我迎着他冷若冰霜的目光,却硬是偏偏没有放手。   离慕气势汹汹地冲到我的面前,强行握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子煊的手中扯了过来。他一边牵着我转身,一边说道:“跟我走。”   他声音虽轻,却自然而又坚定,仿佛是在做一件天经地义的事。他的眼中再不见那种犀利的锋芒,而是写着丝丝的柔软,和淡淡的疲倦。   我像是受了蛊惑一般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如梦初醒地甩开了他,我自嘲地笑了笑,我这是傻了吗?他是来抓我的,却可以说得那么自然而然,像是要带着心爱的女子私奔一般。   “还不曾给太子殿下道喜呢!怎么?伤都顾不得养好,就赶着来抓我回天宫领罚了吗?”我语带讥讽地说道。   他轻轻地蹙了蹙眉,顿了顿,只说了句:“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你到底是护我,还是杀我!”我冷冷地咬着唇,“难道你的苍琅上,没有沾过我的血吗?”   他的脸似乎又白了几分,眼中划过一丝痛意,他沉默了半晌,突然再次上前,用力地将我箍进他的怀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沙哑在我耳边响起,一直钻进我的心里:“跟我回端阳殿,好吗?”   他身上那种熟悉到让人心痛的雪莲幽香,带着潮水一般的记忆向我逼近,几乎让我痛到肝肠寸断。我一边抗拒着他,一边决绝地说出一个字:“不!”唇已被自己咬破,唇齿间留着一缕淡淡的甜腥,我撇开脸,固执地不愿多看他一眼。   他的指间在我的唇上抚过,留下又麻又痒的触感,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痛。   我后退两步,刻意地疏远了他:“历劫的那一世,是我杀了你,可我也把自己的命赔给你了。这一世,你刺了我一剑,我也刺了你一剑,虽然我刺得更深些,可那也是为了给玉染和小喵报仇,如此,你也不算吃亏了。离慕,我们之间,两清了。”   “你说什么!”他一张苍白的脸白了又白,眸光一闪,仿佛一地碎落的星辰,他的声音有些不稳,“你再说一遍!”   见我沉默,他再次逼近两步,一把抓住我的双肩,将我向他拉近,逼着我对视上他的眼睛。他指间的力道掐得我生疼,他的太阳穴上跳了跳:“你再说一遍!”   我不得已看向他如画的眉目,此刻,他的眼中有一团火,似随时将要爆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离慕,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我用力地挣开了他双手的禁锢,转身向着子煊的方向走去。   没走两步,我便听见身后地动山摇,风云滚滚,惊诧地回头,只见离慕面色肃然地举着一只手,就是在那只手的示意之下,他身后的十万天兵,于云端之上呼啸而出,如风卷残云般一路杀来······   我还未从震惊之中缓过神来,便听见身后的子煊说了句:“应敌!”猎猎海风拂过他紫色的袍角,激荡着满满的杀气。   那海上又是一片潮鸣海啸,十万魔兵以横扫千军之势踏浪而来,剑拔弩张,锋不可当······   山呼海啸之间,风云失色,我看不清到底有多少人从两边奔涌而来,只觉得密密麻麻,仿佛整片天空,整片大海都交融到了一起,喊杀声震天,那声势真正气吞山河!   军鼓号角和漫天喊杀声中,只静静地站立着我们三人。   离慕和子煊默默地对立着,任由身后奔袭而至的狂风吹得衣袂飞舞,肃杀之气让他俩绝世的风姿冷得令人胆寒,他们互不避让地对视着,两界之战终于因为我,而爆发!   两军终于在我的身边汇合!仙魔两界的将士们各自祭起法器,催动着属于仙魔各自的灵力,于交汇之处激起惊天雷火,炸得地动山摇,火光四射。   我仍自呆呆地站着,思绪沦陷在一场关于红颜祸水的纠结之中,无法自拔,对于近在眼前的危险,竟然全然不觉。   离慕和子煊同时向我奔来,各自唤着我的名字,一人拉住我一只胳膊,在那惊天的火光之中,一起将我扑倒在地,堪堪躲开了一束向我飞射而来的惊雷。   我终于从懵懂中惊醒,眼睁睁地看着仙魔一战,催枯拉朽,毁天灭地!而我,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我是始作俑者,如今,却只能冷眼旁观······   而离慕和子煊在将我拉到了安全的区域之后,两人一跃而起,如我意料中那样,又一次打在了一起!   这么多年了,他俩见一次,便打一次,如今我回来了,本以为他们不用再打了,可是没想到,他们打得更厉害,不只他们,这次竟还带上了这浩浩三军,引发这惊天一战,让生灵涂炭。   乾坤大地失去了葱茏,化作一片焦土,海水被巨大的灵力牵引,奔流倒灌,向着下游的村庄倾泻而去,芸芸众生,脆弱得不过如蝼蚁一般······   有仙兵被烧得身如焦炭,神形俱灭,也有魔兵被炸得形如枯槁,魂飞魄散······   杀伐之气卷夹着哀嚎的戾气,悲鸣之声和弥散的魂魄,在苍茫之间,搅动得天昏地暗,乌烟瘴气·····   也不知这样打了多久,我看见离慕的脸色渐渐白得让我触目惊心,支撑到现在,已见他身形有些飘浮,他眉间轻蹙着,唇抿得紧紧的。   他的身上带着伤,根本不可能与子煊久战,打了这么久,我想他胸前的伤口定然会裂开。   果然,当他俩停住身形的时候,我愕然地看见,在离慕站过的地方,分明有一团殷红的血迹。那颜色红得刺眼,让我一见心惊。   他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人,明明知道自己在滴着血也不肯说,除非到死,否则,他决不会在我和子煊的面前倒下。虽然我心中怪他恨他恼他,可是一看到他此时的样子,我的心竟然是又急又痛。   我竟然,是这样害怕他会死······   这个念头在脑中闪过,我不愿意承认,也不愿意去面对,可是,心中的痛意在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不能再打下去了!两界不能再打下去了,兵士们不能再打下去了,他俩,也不能再打下去了······   我无暇多想,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右手一挽,长剑即出,银魄刃如秋霜,带着冰冷的寒光紧紧地贴向自己的颈项。它多少年来陪着我出生入死,还从没有一次抵在我自己的颈间,那冰凉的温度让我的头脑异常的清醒,让我的语气也同样透着冰凉。   我大声喝道:“都住手!否则······我必血溅当场!”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天涯地角有穷时   我手持银魄, 死死地架在自己的颈项之上,心也如剑刃似的一片寒意。   离慕和子煊同时住了手,在看向我的时候, 僵了一下,离慕先一步开口, 唤了一声:“无忧!”他如玉的面色虽白得异常,可是眸中却似繁星点点。   他俩移步就要向我奔来, 我手上一紧, 大叫了一声:“别过来!”   银魄是柄可斩金截玉,削铁如泥的神剑,我手上这一用力,剑光早已划破了我颈边的肌肤。我只觉得脖间一凉,便有热热的液体带着痛感向锁骨滴落。   两人的眼中都是震惊和痛楚,我听见子煊焦急地对我说着:“你别乱来, 你要怎样我们都答应你!”   我忍着颈间的疼, 定定地看向他们, 只说了两个字——“退兵!”   他俩似是心有不甘地盯了对方很久,终究还是各自下令收兵。仙魔两界的大军重新在天海两边集结完毕, 乌云散去, 晴空碧海又显露出它们本来的样子。   金色的阳光撒成一道渔网, 铺在蓬莱的海滩之上,依旧是从前的光景,却再也打捞不到昔日的旧时光······   离慕重新向我走来,一只手按在开裂的伤口上, 那刺目的颜色染红了他那只白皙优雅的手,染红了他胸前雪白的衣襟,也染红了我的眼睛。   我把头转向一边,不去看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反复地告诉自己——我是恨他的!   他的声音有些虚浮,让我觉得,他可能随时会倒在我的面前。他说:“无忧,回我身边来好吗?”他目光灼灼,流转着万千情愫,那种让我最迷恋的深情款款,仿佛只一眼,便会万劫不复。   我强忍着眼底即将涌出的热流,决绝地摇了摇头:“除非,你能把小喵还给我!”   他眸底的星光乍现着令人心痛的裂痕,他捂着胸口的那只手再次用了用力,我看见他手背上隐隐显现的青筋,我不知道他是伤在痛,还是心在痛。   可是,我的心,也好痛······   我最终在他的目光里,一步步走向了子煊,我从不曾回头,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冷了又冷,直到我整个后背,都升起满满的凉意,我仿佛能听到心碎了一地的声音,却分不清是他的,还是我的······   走向子煊的路,分明只有几步之遥,可我却像是走了很久很久。直到我走到他的身边,我抬眼看了看子煊,他明月般的面容对着我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像是在欣慰我的选择,却不见有几多欢喜。   我虽然最终选择了他,可是他怎会看不出,我方才大军之前喊停,是因为在担心离慕。这是一场三者皆伤的战争,即便再怎样大动干戈,劳心劳力,又何曾有谁真的赢过?   子煊轻轻地对我说道:“我们走吧!”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路而去······   子煊十万魔兵发至蓬莱,与天宫太子率领的十万天兵一场恶战,最终抢了个仙界女子回来,这消息很快便传遍了四海八荒,我再一次坐实了那红颜祸水的名头。   自我再次入主洛玉阁开始,各类精致的蜜饯小点,新鲜的异域瓜果,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和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便隔三岔五,络绎不绝地被送了进来。子煊仿佛是打定了主意,若是能博我一笑固然是好,若是不能,也要将我这洛玉阁塞满为止。   这些东西彻底晃瞎了雁儿和范统的眼,我每天都要听到他俩分外夸张的惊叹声,范统总是会说:“这辈子能够看一眼这样珍奇的稀罕玩意儿,我便是马上死了,也够本了!”   可是那话他反反复复地说了一日又一日,至今仍然活得好好的。   此次回来,子煊并不急于逼我做什么,事实上,我也不再是上次来时的那个无忧了,以我现在的灵力,除非我自愿,否则他是无法限制□□的。   他每日闲了都会来看我,有时我在看书,懒懒地不愿说话,他便也陪着我空坐一会儿便离开。若是我兴致好,偶尔也会与他闲聊几句,他也会亲手为我剥个果子,或者研研墨。   爱恨是我们之间的一道致命伤,我不提,他也不会主动去提起。   于我而言,我与子煊之间只是在过着一种宁静的日子,而于外人看来,魔君对于我的宠爱,是何等的耀眼尊荣。   在魔界之中,又开始继续着从前,流传着种种关于我的猜测与传说,唯一不同的是,如今我恢复了容貌,再不是从前无忧的那张脸。美貌,对于一段关于红颜祸水的故事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的。   只是听多了,总不过翻来覆去的那些说辞,也没什么新意,倒真正是无趣得很。   我的容貌一度让雁儿和范统不敢认我,加上我这次回来之后,话比从前少了许多,就连性子也大不似前。雁儿几次在我发着呆的时候欲言又止,后来,她终于吐露了她的真心话:“您······真的还是从前的无忧主子吗?”   我愣了许久,竟然答不上话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该答是,还是不是······   雁儿频频地叹气:“主子,雁儿真的不明白您现在为何不开心。您现在有了一张艳绝四方的脸,还有圣君这样举世无双的男子对您好,这世间女子所求的,您都拥有了啊!”   我淡淡地问道:“你真的觉得,他对我很好么?”   “这个自然!”雁儿转着她乌黑灵机的眼睛,“他待主子的确是无处不精心,无处不体贴呢!主子难道不欢喜?”   欢喜······我叹了口气,我离开的这段日子,也不知是雁儿变聪明了,还是我自己变蠢了,如今她说的话,我竟然一个都答不上来。   某日阳光甚好,我闲得发慌,在紫煌宫的花园中闲逛,远远地便听见几个宫女在议论我。   其中一个身材十分圆润,却偏偏穿着件红色的衣裙,老远看着,像个大苹果,十分惹眼。此时旁边一个小宫女正一脸崇拜地对“大苹果”说道:“你真的见到洛玉阁那位主子了?她真的还夸了你?”   “这还有假!她夸我可爱呢!”大苹果颇为得意地说道。   我一时间倒想不起自己见过她,听她说得这样笃定,细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某日确实在凉亭外见过这个宫女,当时她被人笑话长得胖,便独自一人在凉亭边抹泪儿。   她圆鼓鼓的脸哭起来,一挤弄,五官全都凑在了一起,我郁郁寡欢了好些日子,那时,突然忍不住就笑了。   我看她哭得伤心,一时心软,便安慰她道:“是谁说长得胖便不好看了?我看你就十分的可爱!”   大苹果此时正在同伴面前说得起劲:“你们不知道,此事也不知道怎么就传到了圣君耳朵里,那日我在他书房外当值,圣君特意停下脚步来向我问起此事······”   她卖了个关子,故意停了不说,两个小宫女急得一个劲儿催促。大苹果这才一脸幸福地说道:“后来······后来圣君居然对我笑了,还说了句,是挺可爱的!”   “啊!你真是太幸福了!听说那位主子长得美极了,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当然是真的!”大苹果故弄玄虚地说道,“要说她那长相啊,真正能羞煞九天玄女,气死月宫嫦娥!你们有没有发现,我自从穿了这件与她差不多的红色裙子,也沾了些灵气,变得好看多了?圣君还特意交待我,叫我时常去洛玉阁走走呢!”   大苹果在两个小宫女面前好一阵搔首弄姿,我这才发现,原来她这身红裙子,竟是为了学我,这个胖宫女倒确实有些意思。   原来,子煊一直对我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留意得这样清楚······   我站得久了,觉得有些乏,正想着是不是坐下来,一边磕瓜子一边继续听她们闲聊,突然便听见一声女子的呼喝,大约因为生气,那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   “你们大白天不干活,就是专门在这里嚼舌根的吗!什么主子主子的,这紫煌宫的后宫中,从来就只有一位主子!”   她看起来,白皙伶俐,杏目黑眸,衣着气度倒是不俗,然则,也不过是个宫女打扮,却不知怎的,那几个小宫女都吓得一个个跪在了地上。   “彩翎姐姐,我们错了,你就饶过我们这一遭吧!”   彩翎······我想起来了,她正是魔后任翩若身边的贴身侍女。难怪衣着气度皆在普通宫女之上,说起话来,如此厉害。   当日在蓬莱岛上,子煊因为我废了任翩若的魔后之位,说是中秋节后,便将其关入修罗塔。如今中秋临近,眼看着她的主子便将与她分别,今生只怕无缘再见,也难怪她一听见旁人提起我,便一肚子满满的恨意。   我冷眼瞧着她几句话打发了那几个小宫女,便行色匆匆地走了。我闲来无事,便也鬼使神差地一路跟着她。   她并未向梧凰殿走去,而是径直绕到了花园最偏僻的西南角上,那里有一座幽静的亭子,名曰“醉晚亭”。   此时,任翩若正独自一人在醉晚亭中埋头画着一幅画,距离太远,我看不清她画的什么。只见夕阳流霞之间,她一身浅粉色的衣衫,落满了淡淡的余辉。她作画的样子沉静如水,仿佛天地万物,世间繁华都不及她手中那一只轻巧的笔。   醉晚亭边几株桂花正轻轻飘落着花瓣,时不时地散落在她的画卷之上,空气中弥漫着甜美的花香,我仿佛也能嗅到她那一怀浅愁的心事。   我突然发现,抛开了戾气与杀机,放开了心机与算计,这个简简单单的任翩若,竟然比从前美上许多······   第70章 第七十章郎骑竹马弄青梅   以我当下的修为, 我若是不想让任翩若发现我,她是绝对无法察觉我的。   我并没有惊动她作画的闲情雅致,倒是对她的这份闲情雅致产生了几分兴趣。中秋将近, 她即将在那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修罗塔中了此残生,这对于一个正值青春貌美的女子而言, 怎么说都是一件揪心的事。   可她,却像是比任何时候都放松, 竟然用这最后的几天宝贵时光来画画, 我不禁感叹了一下,任翩若果然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同时,我又实在是好奇,她用人生最后的美好时光画出来的究竟会是什么。   一连几日,我都会悄悄地来这里看她,我从不曾靠近, 也从不曾打扰她, 我常常想不明白, 她几次三番地对着我喊打喊杀,最终把自己的人生逼入了这样一个绝境, 到底是为了什么。   最后那一日, 她画完了画, 抬眼望来,便看见了我。不知为何,我明知道会被她发现,这一次却并没有躲。   她身边的彩翎顺着她的目光看见我的时候, 突然大叫了起来,那惊恐的表情,像是发现了刺客一般,惊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有些无语,若我真的是刺客,她此时还有命大叫吗?   任翩若在她的叫声中显得镇定自若,她只是远远地看着我,目光清浅,甚至好像还带着几分淡淡的笑意。   我轻摇了摇头,这个彩翎,跟在她主子身边这样久,到底是一半的城府都没有学到,只不过是个外强中干的婢子。   我最终,还是见到了她画的那幅画。   那日,正是中秋佳节,子煊早早地便让人来传话,说是晚上夜宴群臣之后,便会过来陪我一道赏月。   其实我对于赏不赏月并不太在意,原本想说叫他夜宴群臣之后便早些回去歇息,又觉得人家一番美意,我如此倒有些不懂风雅,不近人情。   于是,晚上与雁儿和范统一道吃了些点心和果子,见天色已晚,便叫他俩自行下去歇了,我独自一人,捧了本书,一边看着,一边等子煊。   子煊来的时候,已是夜色浓重,见我看书看的认真,也没吵我,便在一边坐下,吃了几个葡萄。   我知道他来了,见他自己坐了,也没有与他客套,自顾地把这一段看完,再一偏头,便发现他单手撑在案边,眼皮沉重,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我走到他身边,才发现他身上带着浓厚的酒味,一张娇媚无双的脸上因为泛着酒意更添了些妖娆,我试探着轻轻地唤了声:“子煊?”   他连忙睁开了眼,醉眼朦胧地看向我:“书看完了?”   我看着他这副醉态轻摇了摇头:“醉成这样还过来做什么?为何不直接回你的吟霜殿去歇着?”   他笑了笑,脸颊上带着一片红晕,唇光晶莹欲滴:“我答应了你的。”   我不再与他多说,直接伸手拉起他来:“走,我送你回吟霜殿。”   他被我拉着猛一起身,便有些站立不稳,我肩上一重,他直接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我不敢闪避,怕自己一侧身,他便会摔倒在地上。   因为与我靠得很近,他的目光又迷离了起来,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着:“你为什么要赶我走?你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我又是无语又是无奈,他如此东倒西歪的,我若扶着他出去一路走回吟霜殿,明日只怕又是一顿风言风语。于是我干脆捏了个诀,眨眼工夫,我已经扶着他直接出现在了他寝殿的软榻前。   我要扶他在床上躺下,可他却是抓着我不放手。他用力地往前一倒,蓦地,我就被他压倒在榻上,帷帐飞起,他伏在我的颈边,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   我愣了愣,惊觉间用力地推开了他。我有些仓惶而狼狈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衣衫,正要离去,一瞥眼间,便看见了他榻前的几上,放着一幅画。   那画封得好好的,像是子煊还未曾打开过,而画卷上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让我莫名地便想到了醉晚亭,想到了任翩若。   今晚,是她的最后一晚了,她应该是想见见子煊的吧······   想到这儿,我便擅自打开了那幅画——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画上那小小少年郎眉目疏淡,却是明媚无方,一眼便能看出是子煊小的时候。青梅尚小,绿竹幽幽,他在竹下读书,小小的身影看起来执着却又落寞。   而那小姑娘却是个背影,她悄悄地站在青竹林中,静静地看向少年。不见面目,只见粉裙及地,娴静如娇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任翩若自小便是个美人胚子。   他们身后,几只蝴蝶悠然自得,飞舞翩跹,端的是韶光如画,青梅竹马。   这竹林看起来这样眼熟,林子的后面,隐隐地露着殿宇的一角,飞檐如翅,红色的宫墙,我心中豁然开朗,这分明,便是吟霜殿。   我放下画卷,复又转身行至榻边,试图将子煊唤醒。然而此时,他已睡得深沉,任我推搡了几下,又唤了几声,他就是不醒。   我孤身出了吟霜殿,一轮满月高悬于夜色之中,流淌出的银光铺满了重重宫阙。我于那层层叠叠的飞檐之上飞掠而过,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转眼间,我便再一次站在了梧凰殿前的玉阶之上。   原本,便是不请自来,再加上我这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彩翎被我吓得险些又要惊叫起来,我尚未来得及去捂自己的耳朵,任翩若已经挥挥手,摒退了左右。   还是这个地方,还是这个郁郁寡欢的女子,我有一时间的恍惚,仿佛觉得自己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无忧,我还站在这里,而时光从不曾流转,一切都没有发生。   她仍是长裙曳地,云带束腰,只是头上少了那只代表着魔后地位的金步摇。没了那份后冠的沉重,她倒像多了几分灵气,却依然身姿清瘦,在月色之下看着楚楚可怜。   她仍是那样站着,淡淡地对我说了句:“你来了。”   我点点头,十分真诚地说了句:“我来陪你赏月。”   她突然笑了,笑起来温柔如水:“真想不到啊,今晚,会来陪我赏月的人,竟然会是你。云滟飞,你不恨我了吗?”   我反问着:“那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她的目光有些迷茫,她似乎想了许多许多,却一直没有回答我,只是在最后,默默地望向了天空中那一轮皎白的明月。   我想,她是不是还在等子煊。于是,我犹豫着说道:“抱歉,我,看到了你送给子煊的那幅画······画得真好,只不过,子煊他喝醉了,我没办法叫醒他······”   我住了嘴,想了想自己的解释,好像又会让人浮想联翩,我从前每次跟她解释什么,最终都是个越描越黑······   这一次,任翩若的眼睛里并没有要喷火的意思,我甚至都看不到失望和难过,她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像是历经沧桑后,已经尘封的一颗心。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她默了许久,才终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叹了口气,复又说道,“记得上次在这里,我曾经和你争吵过,那时我说,我与子煊的事,你不会懂!其实,不懂的何止你一个,恐怕子煊,他也从不曾懂过······”   她的目光看向了我,那目光就如天上的月光一般,清凉如水,却又让人有说不尽的凄凉。她突然问我:“你以为,我送他那幅画,是为了让他来看看我吗?”   “难道······不是?”   她轻笑着摇摇头:“寄君一支相思曲,不问曲终人聚散。我要走了,我只是,想把回忆留给他罢了······既然今夜,你肯来看我,那么,我便也将回忆,留给你吧。”   ······   魔界之中,也不知道是从哪一任圣君开始,娶护法的女儿为魔后,便成了一条不成文的惯例。就如同凡间的帝王,往往会娶宰相的女儿,册为皇后,以此为自己的政权奠定更坚实的基础。   任翩若小的时候,她的父亲任冬秋,恰巧便是当时魔界的两大护法之一。她从小便生得心高气傲,模样虽是温婉沉静,而说到心思,却是心比比干多一窍,远非同龄人可比。   任冬秋常常夸赞自己的女儿,如此的胸襟和智谋,若是个男儿身,定能大展鸿图,如今是个女儿身,便是天定的魔后之选。   任翩若未及豆蔻之年,便遇见了凌子煊。   那日,也是中秋佳节,魔君凌天陌于紫煌宫中,夜宴群臣,任冬秋入宫饮宴时,便带了自己的独生女儿任翩若。   就在那次的夜宴之上,任翩若好奇地四下张望,便于人群之中,看见了端坐于皇长子凌烨下首的那个小小少年。他唇红齿白,于人群之中份外惹眼。   因为是中秋佳节,阖家团圆的日子,所有的皇子公主皆有母亲在场,唯独那个小小少年,始终孑然一身。他无论是与人说话,或者是依礼向自己的父君敬酒,皆是毫无差池,处处显露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着和冷静。   她就这样,一眼便将他记在了心里。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权谋之间算得失   酒过三巡, 歌舞犹酣,那少年已十分不耐,起身向魔君告辞离去。任翩若便向父亲借口出去醒醒酒, 一路悄悄地跟着那少年,远远地, 看见他进了吟霜殿。   从此,任翩若的心中住了个人, 那人便是住在吟霜殿的那个翩翩少年, 也就是当时魔界的六皇子,凌子煊。   有些人,一旦遇见,便一眼万年,有种情,一旦开始, 便覆水难收。   她渐渐刻意地知道了许多关于他的事。他的母亲是魔界的第一美女华紫岚, 是一个让魔君凌天陌爱了一生, 也痛了一生的女人。什么荣华富贵,雨露君恩, 似乎从来入不了华紫岚的眼。她独自一人幽居于落英谷中, 而凌子煊平日里最快乐的时光, 便是去落英谷中探望自己的母亲。   凌子煊从小便聪敏好学,却常常受兄长凌烨的打压,他在宫中孤身一人,小小年纪便学会了隐忍, 处处收敛锋芒。   自那之后,任翩若只要进宫,总会寻个机会去吟霜殿悄悄地看看他。幽幽青竹,碧如翡翠,节节向上,优雅高洁,正如她心中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郎。   风拂过时,竹林“沙沙”作响,宛如一曲清唱,而他读书的样子沉静而执着,好像从来不会被外物所打扰。   春光怡人的某一天,任翩若终于在落英谷与凌子煊“偶遇”了。   那时,落英谷的出口处还没有结界,谷中也还没有种满鸢尾花。春风的照拂下,谷中开着一簇簇的芙蓉,她穿着件粉色的裙子,站在芙蓉花丛的旁边冲他笑着。   他大约原本是想夸她好看吧,可是一开口却是说道:“你的这件裙子真好看,颜色像芙蓉花一般。”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冲他笑了笑,笑容间尽是小女子的温柔妩媚,脉脉含情,直笑得少年微微地红了脸。   他从不曾对她提及自己的身份,也从不曾问她叫什么,于是她也便装作一概不知,只是常常在他要去落英谷的时间,早早地去那里等他。   两人渐渐地越来越熟络,也便如许多小孩子一样,在嬉笑打闹时,玩起了郎骑竹马来的游戏,他或许,仅仅只是把这一切,当作一场游戏,可是她,却走了心。   任翩若如今想起来,若是当初两人便一直这般天真单纯地游戏下去,也许,凌子煊得不到这魔界的天下,可是他们之间的结局,或许会不同。   可是,她毕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她从小便学会了权谋算计,她不可能一直这样心思简单地陪着他玩下去。   皇长子凌烨是魔后所出,在宫中的地位自然非其他的皇子公主可比,而且,当时的左护法尹春夏一直拥戴凌烨,使得他的地位日渐巩固,若是再没有一个皇子能与之制衡,日后圣君之位,必是凌烨的囊中之物。   这日,两人在落英谷中玩到黄昏时分,子煊对她玩笑道:“你既然如此喜欢这些芙蓉,日后我便叫人在此种上一大片芙蓉送给你,可好?”   她的回答叫他十分的意外,她眸光清亮,笑容清浅:“其实,我更喜欢吟霜殿的那片青竹,更喜欢幽冥司的那片彼岸花海。”   一句话当场惊呆了凌子煊,众人皆知,那彼岸花海是魔界的象征,只有历代的魔后,才有资格做那片花海的主人。   他的脸色渐渐地寒了个彻底,他盯着她,冷冷地说道:“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对吗?你是在刻意地接近我?”   他如明月一般的脸上写满了被愚弄之后的刺痛,他愤然地转身,拂袖而去。   从此,他刻意地避开了原来去落英谷探望母妃的时间,不愿意再见到任翩若,可是,他又总是会在紫煌宫中不经意地与她相遇,有时候是在雕栏玉砌的回廊处,有时候是在金碧辉煌的大殿前,有时候是在菡萏飘香的拱桥上······   后来,他稍微留意打听了一下,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原来,她竟然是右护法任冬秋的女儿。   终于在又一次阖宫饮宴的日子,凌子煊在殿外的池塘边与她对面相逢了,她直直地拦在他的面前,叫他避无可避。   他在生她的气,自然不去理她。   她固执地拉住他问道:“难道六殿下甘心一直就这样屈居人下吗?”   他愣了愣,用一种复杂的目光去探究着她。   她的语气依然是温婉动人的,不像是在议论着当朝的政治,倒像只是女儿家在叙述着一场花事:“如今皇子之中凌烨独大,他身后有左护法尹春夏和魔后为他撑腰,六殿下若想有一日能与他分庭抗礼,平分秋色,自然是离不开我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凑近,言语间带了几分轻佻:“我凭什么信你?而且,你帮我,想要得到什么?”他问得那样直接,原来在他看来,他与她之间,不过一场交易。   他离她太近,他的气息让她的脸有些微微泛红,她僵直了身体向后退了半步,努力地镇定了心神对他说道:“若真有一日你得以继圣君之位,我要做魔后!”她微微地仰了头,显得柔弱倔强而又有几分不可一世的骄傲。   其实,他脸上的冷笑让她有些难过,可她不愿让他看出自己的失意。他那不屑的笑容仿佛在说:我就知道,护法的女儿果然不是心思简单的女子,你屡次三番地故意接近我,定然是有所图。   他只知道她图的是魔后之位,他并不明白,她也在图他的心。然而,自从他许了她魔后的宝座,她便失了他的心。   他淡淡地问道:“魔界除了皇长兄凌烨,也并非只有我一个皇子,你怎样才能说服你的父亲右护法大人与我站在一边呢?”   “凌烨倚重左护法尹春夏,父亲心中早已诸多不满,我相信只要时机一到,我一定能有办法说服父亲,叫他对你另眼相待的。”   “何需如此麻烦?”他娇艳的红唇一勾,绝世惊艳的脸上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来,他突然双臂一伸,环住了她的纤腰。   怔忡之下,她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他已猛地倾身,吻住了她。   那一吻轻佻得不带半分的感情,只像是一味地在戏弄着她,她又羞又恼,然而挣扎间都是白费力气。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她突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他已经放开了她,彬彬有礼地向着她身后的来人道了声:“好巧,右护法大人!”   她慌乱间回头,只看见父亲带着愠色,却又故作镇定地拂袖而去。不远处,几人满脸堆笑地向着父亲恭喜道:“右护法大人,令嫒与六殿下,真乃佳配!”   任冬秋死撑着一张老脸,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远远地看着他周旋应酬,惺惺作态,凌子煊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任翩若一张粉脸寒得如结了一层霜,她看着子煊冷冷地赞了句:“六殿下果然好智谋,好心机!”   他出言相讥:“论智谋,论心机,我倒是一向低估了你!”   任翩若费尽心机终于将凌子煊带入了自己的生命里,而凌子煊也用算计将任翩若和她背后的任冬秋拉入了自己的阵营里。从此,他们相互扶持,彼此利用,也是一场权利与情感的博弈。   如果说初识的时候,凌子煊是低估了任翩若的智谋与心机,那么在后来的日子里,她仍然会不停地带给他意外。   他的地位一天天巩固,势力一天天庞大,而任翩若手上的血腥也越来越多。她总是那样看起来柔柔弱弱,温婉沉静,可是她每每运筹帷幄之间,总是杀人于无声无形。   凌子煊的政敌在一个个消失,每当她告诉他此类消息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看不出过多的惊喜,他看她的目光,也在渐渐变得愈发地疏离和冷淡。   她不是看不出他的疏离和冷淡,可是她的狠,只是在为他争取他想要的一切。她总是盼着,有一日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之后,他能明白她的付出,她的陪伴。   陷入了政权的斗争之中,算计与杀戮让凌子煊感到疲惫,任翩若又何尝不是。当深秋的凉意拂面而来,她每每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她总会觉得无力,眉眼间尽是深深的倦意。   那年柏无踪入侵魔界,引发了妖魔两界一场大战,圣君伤重之际下令,可修复结界者,则立为储君。这当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绝杀机会,为了让凌子煊实现自己的夙愿,任翩若竟然主动向自己所爱的男子提议,叫他去蓬莱岛,接近蓬莱的公主,云滟飞。   她不是没有纠结过,可她最终还是把谋权夺位放在了第一位。何况,她私心里想着,凌子煊是那样一个薄情心狠之人,他断不会为了个区区女子,放弃那即将到手的储君之位。   直到他每一次从蓬莱回到魔界后开始越来越魂不守舍,她才开始隐隐地担忧。   他终于顺利地取回了一念草,大功告成的日子,他却失了踪。几日后,她在落英谷的出口之处寻到了他,他衣袖带血,身边多了几株红梅树。   他并未受伤,却是失魂落魄。她想问问他出了什么事,可是他已经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她在他的身边蹲下,看着他一身浓郁的酒味,妖魅的脸上明明被酒气熏得透着红,却看起来那般地惨淡。他的眼睛布满憔悴的血丝,蒙着层薄薄的水气,一张平日里动人心魄的脸,此时让她看得心疼无比。   他缓缓地抬起头,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脸,便斜斜地靠在了她的身上,他无力而又疲倦地将她搂入怀中,醉意呢喃地在她的耳边声声地唤着:“滟飞······”   他的声音带着痛,一直痛进了她的心里······   她向来沉静无波的眸子里聚起了一汪水意,如她心间酸涩的涟漪。一滴泪滑入颈间,她这一刻才发现,自己并非坚强到可以承受一切,她是真的,高估了自己。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隔世经年旧梦里   任翩若就那样凭栏而立, 遥望着空中那一轮清冷的明月,静默了许久许久,她神情怔忡, 像是在看一段绵长的岁月。   她不说话,我便也一直沉默着, 并不去打扰她。我一直以来,都恨她的心狠手辣, 不耻于她的阴谋算计, 也鄙夷着她的惺惺作态,表里不一。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当我有一天,站在她的故事里看待一切,才发觉, 她也不过是命运的捉弄下, 一个无法自拔的可怜虫。   她突然再一次开了口:“当年, 我得知你从断肠崖回来的消息后,刻意地隐瞒了子煊。等他得到消息的时候, 我又叫父亲故意呈上许多要事, 去拖住他。他一心只想着, 等你在天宫领罚之后,再去蓬莱找你,却没有想到,我会在你返回蓬莱之前, 便先去了南天门······”   她慢慢转过脸来看向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突然在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眼中,看见了一种澄澈的目光。她说:“我确定很嫉妒你,嫉妒到疯狂!可是,我急着除掉你,真的是为了子煊······他曾经那样骗过你,以你的灵力,我担心你有一日,会是他的大敌······”   “如今,你便不担心我会对子煊不利了?”   她凄然一笑:“担心?我也杀不了你了。何况,你恢复了记忆这样长时间都没有动手,我想,从前真的是我多虑了。只是,我当初不敢赌啊,若是有一个人会威胁到你爱的那个人的性命时,便是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的。”   我不禁哑然,子煊被这样一个女子爱着,也不知道是幸,或是不幸。   “这些年来,他寻你念你,当他得知我对你做过的那些事之后,他恨透了我!他从来都不知道,在他爱着你的那些年里,我其实,已经默默地,爱了他更久······怪只怪,我与他之间,从一开始便是错的,明明是一场青梅竹马,却偏偏用最卑劣的算计开了头······”   她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出水芙蓉般的脸上挂了淡淡的泪痕。爱而不得,其痛锥心,更何况,那个狠心要将她关入修罗塔中永世不得出的人,还偏偏是她爱的子煊!   我的心中,竟然会生出一丝歉疚,因为子煊对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为了我!   这一刻,我似乎已然可以放下她曾经对我做过的一切——她辣手无情,将我从蓬莱的公主变成了一无所有的丑娇娘;她用盈袖对我步步紧逼,最后终于将我逼入了绝境;她与任冬秋亲领三万魔兵杀上蓬莱,妄图渔翁得利······   我轻笑了一下,不知道自己到底还是不是从前那个敢爱敢恨的云滟飞!如今的爱恨于我,是一场拿不起,又放不下的魔障与牵绊······   天边渐渐泛出了鱼肚白,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辰时将至,尽职尽责的司刑官便三请四催地送任翩若到了修罗塔前,彩翎早已将两只眼睛哭成了桃,我也一路默默地陪到了修罗塔前。   就在司刑官喊着:“辰时已至,请入塔!”时,凌子煊终于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   他衣衫有些凌乱,手上抓着那幅任翩若亲手画的画,分明是刚刚睡醒,看到画便赶了来。他到底,还是来了!   他张了张嘴,又似乎不知道从何说起,最终,他只是将那幅画拎到了她的面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很早便喜欢我······”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脸,那眸光如此的深沉,也不知道是想如当年初见时那般,将他看进心里去,还是想用这一眼,将他从心里彻底地忘记。   她只说了两个字:“珍重!”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说得分外的长情。   她转身向着塔内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背影悲凉而寂寞,却是娉娉婷婷,仪态万千,她还是那个任翩若,纵是失意,却从不曾失态。   她还念着那场郎骑竹马来的戏,她还穿着那件花影焯焯的衣,她还陷在那场隔世经年的旧梦里,到头来,原来不过是她一个人的一场独角戏······   我后来才知道,子煊早料到中秋之后任冬秋会大闹紫煌宫,于是他早做了安排,翩若入塔那日,他硬是派了人守住宫门,将这位位高权重的大护法挡在了宫门之外。   任冬秋在紫煌宫外大骂了三天三夜,终于将憋了多年的反意全面爆发了出来。自此彻底撕下了臣服的面具,走上了一条与魔君公然抗礼的不归路。   任翩若入塔之后,我便去了落英谷。   多时不见,其实,我早就该去问候紫岚姑姑,再者,我也想离开子煊的视线,我早已不是当年的云滟飞,即便我可以放下对他的恨,可是,我再也担负不起他对我的爱。   我一到落英谷的入口,便打发了雁儿回去,让她跟子煊说一声,自己便死乞白赖地在落英谷住了下来。   紫岚姑姑也如雁儿和范统那般,见了我好半天认不出我来,可是她到底是见多识广的长辈,知道我便是无忧后,也并未因为吃惊而失态。   她只是淡淡地笑着说道:“我当初为你的容貌而惋惜,你自己到十分豁达舒心,如今你有了这惊人之姿,怎的反而变得郁郁寡欢,大不似从前了呢?”   我叹了口气,苦笑了笑,她的话真牵出我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只是幽幽问道:“姑姑,这世间之事,为何总是最爱之人,伤己最深?”   我以为她会想上一会儿再答我,谁知她脱口说道:“因为你不爱的人,他伤不了你。”   我黯然无声,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我放不下离慕,不论是恨也好,是爱也罢,自那日仙魔两界一场大战,我与他一别之后,我时时会想到他。只要略一闭上眼睛,我脑中总是会浮现出他那样苍白而惨痛的俊脸,我好想知道,他的伤到底如何了······   我不想要他死,如果他死了,无论爱恨,我该何处安放?   姑姑的话,仿佛在我压抑的心头,打开了一个缺口,思念霎时如洪水泛滥。在紫煌宫时,我是有些不忍叫子煊难过的,因此,我总是平静得若无其事,我不敢在他的面前想起离慕,然而压抑得越久,痛便越是汹涌。   落英谷确实是个适合幽居的所在,紫岚姑姑每日里话不多,只是一心地侍弄她那些花花草草。   谷中最多的,是鸢尾,大片大片的紫色,在徐风微雨中摇曳着化不开的忧伤。风中飘散着淡淡的花草香味,如一缕情愫,挥之不去,叫人牵肠挂肚。   那些画出来的鹊儿、白鹤和梅花鹿,仍是身姿灵巧地四下活动着,只是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让那份灵动,更添了许多寂寞。   我闲来无事时,也开始画画,只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画来画去,笔下画出来的,全都是蝴蝶。我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笔尖,完全不敢抬头,从那日客栈中的星光酒香,蝴蝶飞舞,到天山之巅的红梅雪莲,一夜缠绵,我怕自己一抬头,泪便会瞬间决堤。   于是,当子煊来到落英谷时,他便瞧见了谷中如捅了蜂窝一般密密麻麻的蝴蝶,一双双,一簇簇,自开着的窗翩飞而出。   他并不明白蝴蝶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可是,我画蝴蝶的那副神情已然完全落在了他的眼底,我一抬头,便看见他静静地站在我的案前,眼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失落。   他淡淡地笑了笑,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沉默:“落英谷中清苦,不如紫煌宫住着舒服,不如,我还是接你回去住吧。”   我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这里很好,很清静,可以避开紫煌宫的喧嚣。”   “也可以避开我吗······”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和,却透着种无奈和酸楚,我刚要否认,他突然追问道,“为什么突然避开我?是因为翩若跟你说了什么?”   “不!”我默了默,向他说道,“若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不会管翩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一抹刺痛从他的眼角滑过,他娇艳邪魅的脸上白了几分,他转过身去:“好吧,我改日再来看你。”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我已经感觉到他的难过,我不想让他更难过,可是他刚才提到任翩若,我想了想,又叫住了他:“子煊,我知道君无戏言,朝令不可夕改,只是······关进修罗塔便够了,若是永不得出,实在太久了些······”   他定定地站着听我把话说完,却一直没有回过身来。我从身后能看见他胸部起伏,做了个深呼吸,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你岂不知,我如此罚她,是因为我心中护着谁?你岂不知,我如此恼她,是因为心悦于谁?滟飞,难道你没有心吗······”   他走了,走过那一片如烟如雾的紫色花海,留给我一个背影,和一片无言以对的茫然。   我听见身后有轻轻的叹息声,一回头便看见紫岚姑姑那张绝色而淡然的脸,她轻叹着说道:“初见你时,我便对你一见如故,还曾私心里想过,可有一日你会同子煊一道唤我一声‘母妃’。如今想来,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人心于‘情’字上,是最难琢磨的事。”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只有相思无尽处   在魔界躲了这许多日子, 其实我很想回仙界,回蓬莱,可是若回去了, 天后定然不会放过我,潋扬和敖焕也不会对我坐视不管, 我虽不怕死,却终是不想连累蓬莱和东海。   可是一直这样躲在魔界, 我怎么说, 也算是个仙界的叛徒。   我每日里迷茫地看着那些飞动的蝴蝶,终于有一日,看见一只蝴蝶飞向了结界。   我的心有一丝悸动,那一刻我明白,我的心很想离开,我想去看看离慕, 我告诉自己, 我只是想要知道, 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因为, 我是恨着他的。   心念一动, 我已脚步轻盈地掠过了那片鸢尾花, 过了殇河与结界,我一挥手,踏云而上。   我将云驾得飞快,直至靠近天宫时, 我才想起,我如果就这样进去,只怕还没到得了端阳殿,便已被人发现,绑到了天后面前。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放弃大门,走侧门······不,是翻侧门。从天宫侧门翻墙而入,一路要避开巡逻的禁军与暗处的隐卫,到达天宫深处的端阳殿,的确不是件易事,好在本公主有得天独厚的条件。   其一,若说别的技能,本公主或许不精,若说爬墙上树,我蓬莱公主云滟飞真正是行家里手,从小苦练的基本功!   其二,本公主成年时仍身姿轻盈,灵巧非凡,可做掌上舞;   其三,本公主不是淑女!   我再次上了房,此时,我就趴在端阳殿的屋顶上,以我现在的灵力,只要我小心加谨慎,禁军和隐卫都发现不了我。   可是离慕不同,他的灵力应当在我之上,若我轻举妄动,他一定会发现我,除非有三种情况,他死了,他伤了,或者他醉了。   而当前的情形,是第三种。   那是一个我极不想看见的场面,我透过揭开瓦片的缝隙向殿内看去,一瞬间,便已觉得气血不畅,呼吸艰涩。   我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目光渴求着的白色身影,他半靠于一矮几之旁,俊朗绝世的容颜泛着淡淡的绯红,眉目如画,却带着醉意朦胧,一缕墨发垂下,遮住了他的侧脸。他身边翻倒着七八个酒瓶,我虽然离得这样远,也能闻到星光醉的香味儿。   他并非是一个人,他身边居然还坐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一袭青色翠烟衫,肩削腰细,发髻高挽,一支明晃晃的步摇衬得她雪肌生辉。   我突然想起,他如今是天宫太子了,而这位妙言仙子,堂堂天后的外甥女,真正的金枝玉叶,一早便说是会许配给天宫太子,日后以正中宫的。   若是在从前,谁与我争未婚夫,我定会上脚怼她!可是如今,撇开我与离慕之间的恩怨尚且不提,光从身份上来说,我已为天后所不容,又叛离了仙界,我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青色衣袖下一只纤纤素手,正为离慕把盏,她端起酒杯,款款送至他的唇边,她那原本便轻盈绰约的身姿,此刻已是柔若无骨,酒杯伸过去的时候,她整个人都跟着凑了上去,眼看着便要靠进他的怀中······   他轻笑着低头,目若秋波,晶莹的唇间勾着一抹邪魅的诱惑,他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直接凑过去,饮干了她端着的杯中酒,唇上犹自挂着一滴酒,水光之间泛着令人眩目的光泽。   她巧笑嫣然,一边将杯子置于几上,一边软软地靠进了他的怀中,她微仰着脸,素日里看来那般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只有柔情万种。   她慢慢地靠近了他的脸,温软的呼吸仿佛已经落在他的脸上,而他仍是一动不动,半分闪避的意思都没有。   我的心,酸痛到窒息,我无法抑制自己又再次想起那天山之巅的一晚。他怎么可以这样,在爱过一个人之后,这么快去接受另一个人的投怀送抱······   我不愿再看下去,心像是被一只手揉捏得生疼,脑中一片混沌,我有些慌不择路地跃下屋顶,急急向一条小路上蹿去。   可是,我才刚跑了几步,面前已有一个风华绝代的背影挡在了我的面前,离慕缓缓地回了头,长身玉立,白衣袂袂,眸光深邃而清明,哪有半分的醉意!   在与他对视的那一瞬间,泪水已经不争气地聚满了眼眶,他看见我的眼泪,眸中深邃化开,如星光闪过,他怔了怔,沉声向我说道:“无忧,你到底还是放不下我的,你还是在乎我的,是吗?既如此,为何要丢下我,跟凌子煊去魔界!”   我被他问得一惊,慌忙擦了泪水,强硬地回道:“我何曾放不下你,何曾在乎你了!我不过是恨你,想来看看你是否伤重而亡了,如今看到你没死,而且还如此风流快活,真叫我失望得很!”说完,我转身便走。   他从身后用力地握住我的手臂,狠狠地将我拉了回来,此时的他,不见温润如玉,只见霸道和强硬,他嘴角勾着一抹让我心痛的笑意,戏谑地说道:“嘴硬!你真的那么想我死么?真的那般不在意我?那你为何要趴在这端阳殿的屋顶上偷看我风流快活,又为何要急着走!”   “你混蛋!你无耻!”我此时被他说得恼羞成怒,口不择言,“你居然一早知道我在屋顶还故意做给我看,你!······”   我突然再说不出话来,委屈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带着我这些日子以来压抑的所有情绪,统统释放了出来。   恰在此时,一队禁军的脚步声由远而来,离慕一手捂了我哭泣的嘴,一手伸出将我一卷,重新将我带到了端阳殿的右侧。   当禁军远去时,我才发现,自己被他压在端阳殿的外墙之上,他的身体为了挡住我,紧紧地靠在我的身上,一只手,还捂着我的嘴······   他手心的温度突然变得灼热起来,他怔了怔,那只手便悄然离开了我的嘴,轻轻地贴上了我的脸颊,下一刻,他双手捧住了我的脸,狠狠地将唇压了下来······   爱与恨同样刻骨,离别与相聚同样叫人心痛,此刻,一切爱恨交织都化作了这深深一吻,我们彼此纠缠,彼此爱恋,又彼此折磨,那变得沉重的呼吸诉不尽心中的煎熬,也许,我们都想深入对方的心里去看一看。   当一丝空气重新进入我的大脑,我开始恢复清醒,我就在他那种令我心碎的目光中,强行推开了他。   我又想起了小喵,想起了玉染,我捧着自己的头,痛苦地闭了眼,我无数次地告诉自己,我是恨他的,可是,我刚才到底在做什么!   我一阵风似地从他的身边逃离,唇上仿佛还带着清晰到无法忽视的触感,泪水再一次滴落,我在心中默默地念着:小喵,是我对不起你······   离开天宫之后,我唤了片云,盲目地在天上飘着,直飘到泪水风干,心绪平静时,我降下云来。   此间是个小村庄,古朴幽静,阡陌交通,子规啼不尽,满目桑梓青,这眼熟的感觉让我想起,此处竟然是一个我来过的地方——红瀛村。   不知不觉间,我又走向了那一片梅林,离慕和楚玄曾经在这里喝过酒,我曾经在这里品过冷香露。如今红梅已谢,回忆间,那冷香露的缕缕梅香仿佛又在舌尖上蔓延。   走得近了,我突然发现,那梅林间站着个黑衣男子,我轻轻地叹了叹,楚玄真是个外表冷峻而内心却无比痴情之人,他又来看妖娆了。   也不知道他在那梅林中站了多久,头发和衣服上都带着林间浓重的湿气,露水沾在发梢,将发凝成一缕一缕的,让他英气逼人的脸上显出几分失意。   他听见我的脚步声,缓缓地转过脸来看着我,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身上打量了几下,便发出了如我方才一般的轻叹声,我想了想,我觉得他失意,他大约觉得我的样子更是落魄吧。   他向我说道:“听说你不是去了魔界吗?想来不日便是堂堂的魔后了,今日怎会屈尊来到这小村子?”   我满腹牢骚地说道:“我倒是不想躲到魔界去,可是仙界容得下我吗?再说了,我若是不走,天后娘娘怎能将自己的外甥女嫁给别人的未婚夫,日后以正中宫?”   “你说离慕与妙言?”楚玄摇摇头,“这绝不可能,除了你,我不信离慕会娶别人。”   我凄然一笑,垂眸道:“我与别人,又有何不同?昔日天君可以叫他娶我,明日天后一样可以叫他娶别人······”   他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道:“什么叫天君可以叫他娶你?你与他的一场赐婚,原就不是天君指的,是他用他力战妖王,手刃柏无踪之功换来的,你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一场姻缘,他怎么可能说不要就不要!”   楚玄一席话,说得我呆若木鸡,我突然想起当初自己曾对上清师叔说的那些话——杀了妖王这样的大功,却只给个封号,不能吃不能喝,有何用?   原来,他当初并非只得到了一个封号,他不求富贵荣华,他却求了一个我!   楚玄见我愣着不说话,又轻叹了一下:“他果然什么都没有告诉你。那么,他也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了陪你,私自求了司命星君,让他随你历劫,他带着所有的记忆入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一生的宿命,看着你爱上别人,看着你出生入死;他也一定没有告诉过你,他为了救你,跪在父君的殿外求了三天三夜,只求能替你,受那四十一道雷刑······”   泪水不知是何时,又一次沾湿了双眼,我的一颗心,就像是被淋湿的一双翅膀,雨夜的天空,怎么也晾不干······ 作者有话要说:  采访一下小天使们,你们爱男主还是爱男二? 收藏个呗!么么哒~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故地重游遇青萝   我被落英谷中大片的鸢尾花包围着, 淡淡的花草香弥漫在鼻间,我慵懒地躺在花海之中,别人是醉卧花丛, 而我,是觉得好累。   凉凉的微风从我的脸上拂过, 带着浅浅的温柔,天空中又是轻风微雨, 是紫岚姑姑最喜欢的天气。我静静地躺在这里, 并不觉得寂寞,那些鹿儿和鸟儿虽然不能发出声音,但是它们不时地在我身边跑来跑去。   微雨虽细却最能湿人衣,我敛了周身的灵力,任由绵绵细雨落在自己的身上,带着一身清凉。几片残花随风飘散, 正落在我的衣裙之上, 我心中想着那句“细雨湿衣看不见, 闲花落地听无声。”便要昏昏睡去。   仿佛是在睡梦之中,我感觉到有人将我自花丛中抱起, 我疲惫得不愿睁眼, 只闻见那怀抱中的馨香带着一抹淡淡的薄荷味儿。他将我放在床上, 又为我抹了抹头发上那些细密的雨珠。   我翻了个身,重新睡得昏沉。   起身时,我便见到了子煊。他端了碗羹汤放在我床前的案上,那汤带着花露的幽香, 我一闻便知是雁儿的手艺。   子煊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大好,他一边为我吹凉一边说道:“你若是实在不肯回洛玉阁住,我便叫雁儿过来陪着你吧,至少可以照顾着你,也省得你将自己弄得这样落魄。”   “我落魄了么······”我在他面前有些无所适从,“我不过是一时贪凉,淋了点雨······”   我的解释看来并没什么说服力,他的脸色倒像是更难看了几分,他突然撇开这个话题问道:“那么,你觉得我们几时完婚好?”   “完婚?”若说我之前还带着三分睡意未醒,此时听了这两个字,我顿时里里外外惊了个完全清醒。   “嗯,与我完婚,做我的魔后,不好么?”他将手中的碗递在我的手中,说得轻言细语。   我连忙摇头:“不,子煊······我······”   “你什么?你心中之人是楚离慕,而不是我,是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像冬日的风夹杂着漫天的冰雪。   我仍然摇头,我想说不是,我想说我恨离慕,可是昨日听了楚玄那些话,我再也说不出恨他,可是,说不恨,我又放不下。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怀念从前,我有“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向往,我也有“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勇气。   见我呆着不说话,子煊亦默了许久,他突然问我:“昨日,你去了哪里?”   我怔了一下,碗中的汤水溅落出几滴。昨日我总共只去了两个地方,端阳殿和红瀛村,能让子煊过问的,当然是前者。   我浅浅地勾了勾唇,有些反感地说道:“原来,就算我出了魔界,我的行踪,魔君也是这般一清二楚的。”   我的话终于让他一直压抑的情绪有了些激动,他如妖孽一般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中带着几丝碎裂的光:“滟飞,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同样伤了你的心,你对我就可以洒脱地放手,对他却是念念不忘!”   他的话,让我的心蓦地一痛,我此时才发现,若是将一个人爱得太深,哪怕是恨,亦是无法自拔的。   我轻轻地笑了笑,淡淡地问道:“子煊,若是我说,我不想做魔后,你会为了我放下荣华富贵,舍弃魔君之位,与我浪迹天涯吗?”   他怔忡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如明月一般的脸上寒意又深了几分,他僵立着,如一尊石化的雕像。   我没有等待他的回答,只是默默地起身,自顾地向外走去。我知道他的答案,他爱的是我,可他更爱他的帝业江山,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我梦想拥有一份最真挚简单的爱,爱逾生命,超越一切的世俗繁华,若是以富贵为前提的喜欢与心仪,那并不值得我倾心以待。   那几日,子煊一直在落英谷中陪紫岚姑姑,自从我与他之间有了这一番对话,气氛便有些淡淡的尴尬,于是,闲来无事时,我便出了落英谷,四下里逛逛。   我又去了幽冥司,看了看那一片重新长出来的彼岸花,因为时日尚浅,此时只见绿叶不见花。忘川河上依旧是凉风习习,奈何桥上依旧是三三两两的人走过,空气中远远飘荡着万年不变的孟婆汤的茶香,忙忙碌碌的仍然是一个黑无常一个白无常。   幽冥司的一切原本都是井然有序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得知了,我便是当初的无忧,消息一传开,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些古怪。   下一刻,小鬼抱着头,孟婆护着汤,黑无常跑得最快,快起来的速度生生像是一道光!   我饶是眼疾手快,也只抓住了一个白无常,嘴里叫嚷道:“我见了你个鬼都没跑,你跑什么跑!”   白无常泪流满面,“扑通”一下就给我跪下了:“无忧姐姐你饶了我吧!你上次一把火,将我烧得半年不敢跟人家说我是白无常,我抹了十多瓶美白霜,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容貌,如今我惹不起,躲也不行嘛!”   他声泪俱下,说得我十分动容,才不过愣了一下,手中一松,他早已跑得不见了鬼影。偌大一个幽冥司,只剩下我形单影只,安宁冷清之下,阴风阵阵,凭添了几分萧条之感。   我撇了撇嘴,想我好歹也是蓬莱的公主,仙界的美女,如今竟混得这般不招人待见,人见人跑,鬼见鬼嫌!人生真正是无趣得很啊!   四周实在太安静,我百无聊赖之下,便靠在彼岸花海边一块巨石上打瞌睡。也不知道迷迷糊糊地过了多久,身边突然变得人声鼎沸起来,一阵阵哭喊声不绝于耳,将我的瞌睡驱赶得干干净净。   我坐起身来,只见幽冥司中一下子来了许多枉生的凡人,似是死得多有不甘,一个个怨声载道。   我再次一把撸住了押送凡人的白无常,问道:“才一会儿工夫,你去哪里拘了这许多冤魂,弄得此间鬼哭狼嚎,十分的聒噪?”   白无常苦着脸道:“无忧姐姐说笑了,我哪里有本事一下子拘来这样多的冤魂。这些人都是因妖界屠村而被害的,一下子来了这许多,我们也不想啊,今晚怕是又要加班了!”   “原来又是妖王花无影干的好事!这厮一日不除,人间真是没有好日子过了!”我不由得十分气恼。   “是是是,”白无常像是十分怕我,他点头哈腰地道,“除暴安良之事不归小的管,小的还是去安置这些亡者要紧!”说完,他再次一溜烟地跑了。   我心中暗暗寻思着,柏无踪与花无影这对师兄师妹实在是残暴成性,他们任妖王的日子里,屠村之事便没有断过,如此草菅人命,真正是可恶!若是能让小喵继任妖王之位,或许还能还世间一个太平,只可惜小喵竟是这般短命······   想到此处,我的心情又不自觉地黯淡了下来。   我正自踌躇不语,突然听见身后,有个女子的声音说道:“你方才说,如今的妖王,是花无影了?”那声音突如其来,又带着些沙哑,冷不防吓得我一个激灵。   我转过身来,身后,却并没有人!   我四下寻找方才那个声音的来源,最终,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巨石上附着的一株青萝之上,它青翠欲滴,灵气逼人。   我想起来了,它不是一株普通的青萝,上次火烧幽冥司时,彼岸花被烧了个精光,它却安然无恙。范统也对我说过,它四季常青,岁岁葱茏,从不曾枯败过。   我向着巨石靠近了几步,试探着问道:“方才,是你在跟我说话?”   一声幽幽的轻叹,那株青萝竟瞬间化作了一个女子,从巨石上缓缓走了下来。   她身姿气韵皆算不上十分的出挑,但是她眉目间一抹化不开的清愁,让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间,都显得格外地动人。她衣着素雅,唯一有些引人注目的,便是她发间别着一支金色的发钗,形状像根羽毛,看起来,应当不是件俗物。   或许是因为太多年月不曾化作人身,也没有说过话,她的嗓子带着一种沧桑的嘶哑感,让人忍不住有些心疼她。   她又问了一次:“如今的妖王已经是花无影了么?那么柏无踪呢,他在哪里?”   她的语气太过于淡漠,叫我分不出喜怒与爱恨,因而,我一时无法分辨她的立场,她与柏无踪到底是敌还是友。   我反问道:“冒昧地问一句,姑娘是人是鬼?与柏无踪,又是何关系?”   “我曾经是人,后来是鬼,最后却因为他,而入了魔。”她轻轻地看向我,眼中划过一道柔光,继而又变得漠然,“看来,如果我不说出我是谁,你是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的了。”   她叹了口气道:“也罢,你虽不认得我,我却已经在这幽冥司中,见过你多次了。你倒是个有趣的女子,反正岁月漫长,也是无趣得很,不如,我便将我的故事说与你听吧······”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知道青萝和柏无踪会是怎样的故事么?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一念成痴一念魔   李青萝曾经是一个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农家女儿, 十八岁成亲,嫁进了一个同样贫寒的夫家。丈夫叫秋生,对她很好, 他们就居住在枯石岭下,平时秋生会上山砍柴打猎, 青萝会种菜织布,日子过得虽然清贫, 可小俩口却是相亲相爱, 鹣鲽情深。   可是没过多久,秋生突然生了一场重病,病得下不了床,家中为了给他看病,渐渐变得家徒四壁。秋生的病一日日沉重,青萝却是从未放弃给他治病, 家里没有钱, 她便会去山上摘些果子, 砍些柴,去附近的集市上卖了, 为秋生抓药。   可是,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知怎的,那枯石岭上好好地就闹起妖怪来,许多上山砍柴打猎的人都再也没回来,一时间岭下的人们都吓得再也不敢上山去。   秋生的药已经断了几日了, 眼看着越来越虚弱,青萝想不出别的办法,决定还是上山去碰碰运气。   她苍白的脸上凄然一笑:“我那时并不知道啊,岭上闹的妖怪,其实只是柏无踪在和他的师妹打赌玩,他们为了比比谁的幻术最厉害,于是在那岭上设下幻境,柏无踪设的是富贵荣华,他师妹设的是俊男美女,等着世人去自投罗网,最后看谁杀的人多,谁便赢了。”   我心头亦一阵凄凉,在柏无踪和花无影的心中,人命便如草芥一般,然而,让那些人丧命的,究竟是妖的凶残还是自己内心的贪婪,谁又能说得清呢?原来,当初蔽月师姐说的果然是至高无上的保命真理,钱财如粪土,美貌亦不过是浮云啊!   青萝为了给丈夫看病,大着胆子上了山,才走了一半的路程,便发现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路径竟然变了样,一条诡异的山路直引着她到了一个如梦境般的所在。   一边是黄金屋,雕梁画栋,金壁辉煌,其中金银财宝让人眼花缭乱,多不胜数;而另一边是颜如玉,若来的是个男人,看见的便会是许多美女,而青萝是个女子,于是看见的便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在向她暗送秋波。   青萝是个恪守妇道,且一根筋的女子,自嫁了秋生,心中便只有秋生一人。于是,她看也没看那美男,便转身进了黄金屋。   屋中钱财虽多,而她也是正需用钱的时候,可是她只是看了看,硬是一样也没有拿。临出屋时,她看见屋角睡了个酒气熏天的人,山上寒气很重,他却是直接睡在地上的,胸前衣裳半敞着,露出一片紧实的肌肤来。   那袒露的胸膛让青萝不敢直视,她弃了黄金屋,只在旁边的果树上摘了些新鲜漂亮的果子,用带来的布袋装了,又砍了些柴。待到想要下山时,她却又想起屋中见到的那男子,若是不叫醒他,任他在屋内睡着,万一着了凉,或是妖怪真的来了,吃了他,那可就是自己的罪过了。   于是,她又返回屋内,只见那男子仍自睡着没醒,她俯下身,用力地拍了拍他,嘴里叫着:“这位大哥,该起身下山了,不然,等天色晚了,妖怪若是来了,你就走不了了!”   拍了半天,那男子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睁了眼,一双眸子却是黑亮有神,他带着醉意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女子,一双柔软的小手还紧紧地抓着他的衣服。他一身酒气地问道:“你是谁?敢来管我?”语气虽是桀骜不驯,声音却还算好听。   青萝心中有些不悦,她忿忿说道:“我若不是好心怕你被妖怪吃了,我才懒得管你!你若是不怕妖怪,喝酒做什么?还不是用来壮胆的么!”   青萝说着望了望屋子四周,静得可怕,也有些心惊起来,倒拿起那人手中的酒瓶,往自己嘴里灌了两口,不由分说,便将那人往门外拉,嘴里十分仗义地说道:“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那人似是饶有兴趣地重复了一句:“妖怪?”他傲慢的目光在青萝脸上细细打量了几下,倒是不再多说什么,乖乖地任由青萝扯着往外走。   青萝背起砍的柴,抱着一布袋果子,便开始下山。那人如墨画的浓眉蹙着,十分不解地看着她那狼狈样,说道:“屋内那么多金银不取,搬这些笨重不值钱的东西做甚?”   青萝却喜滋滋地抱着那袋宝贝似的果子道:“屋内的东西是别人的,爹娘说过,别人的东西擅取为偷。可是这果子和木柴是天生天长的,不是别人的,我可以带下山去换些钱。”   他斜着眼看了看她,方才喝了几口酒,此时自是俏颜带粉,一副娇憨之态。他不说话,只是默默地跟着她,他很清楚,她走不出这幻境中的路。   果然,她在这山中走了半夜也没找到那条下山的路,直累得精疲力尽,气喘不已。山中路滑,她一不小心跌了一跤,那捆背了半夜的木柴便滚落下去,不见了踪影。她气急地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他冷冷地说:“不过是捆柴,丢了就丢了。”   她却哭得更伤心:“没有这果子和柴,便换不到钱,没有钱抓药,秋生就没命了!”   “秋生是谁?”   “他是我丈夫,是我必须要救的人。”青萝擦了把泪,又起身寻找出路。然而那诡异的山路,就如老人们口中说的“鬼打墙”一般,盘根错节,永远都是一条死路。   青萝抱着那袋果子,坐在路边,累得站都站不起来了,怀中抱着的果子却是一个都没舍得吃。   他突然说话了:“你这女人虽蠢了些,倒还有些意思。要不然,你就别回去了,就住在这山上吧,我不会让你死。”   她倔强地瞥了他一眼:“你凭什么能不让我死,你打得过妖怪吗?而且,我是一定要下山的,秋生在等我回去。”   “秋生秋生,那个秋生有那么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你会累死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他似有些烦躁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度。   她再一次摇晃着站了起来,继续前行。然而,她实在太累了,当她再次跌倒的时候,手中的果子摔了出去,为了去抢那袋果子,她竟然不顾那前面的悬崖,她抓住了那布袋,人却飞出了崖边······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然而,她看见他突然变成了一只巨大的苍鹰,展开一双金色的翅膀向她飞了过来,准确地接住了她,让她跌落在他羽翼温暖的背上。   她从他的背上下来,看着他收起一双金光闪闪的翅膀,变回人形的时候,已经完全吓呆了。难怪他那双眸子会那样黑亮有神,那是一双鹰的眼睛,犀利中透着锋芒,冷漠霸道得让人胆寒!   她一边向后退缩着,一边颤抖着问:“你······你就是妖怪?”   他淡淡地说:“我是妖王的首徒,我叫柏无踪。”   她抱紧那袋用生命救回来的果子,跪在他面前恳求着:“你放了我吧,放我下山去救我的丈夫,我保证不再回来,也绝不会把山上的事告诉别人······”   “你就那么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他的声音寒气逼人,“我再问你一次,你愿不愿意留在山上陪我?”   “我不愿意!”   在那句话之后,她看见他眼中冷冽的光在闪动,他一把握住她白嫩的手腕,说了句:“你别后悔!”   后来,青萝真的下了山,她赶着去集市上换了钱,抓了药,可是,她却没能救回她的秋生。   当她回家的时候,秋生已经死了,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光了,他们死状狰狞,血枯而亡。她抱着秋生那干瘪可怖的尸身痛哭不已,然后,她便见到了刚刚屠完全村的柏无踪。   他仍是用那种冷漠而霸道的眸光看着她,问:“他死了,你还有什么理由不跟我走吗?”   她一边大哭着,一边抓起那把砍柴刀向他扑了过去。他自然是毫发无伤的,他不屑地对她说道:“你省省吧,你只是个凡人,拒绝我的结果只会让你爱的人都死光!”   她知道,她杀不了他,她没办法为秋生和村子里的人报仇,是她害了秋生,害了所有人!她一刀捅进了自己的心窝里,他震惊而愤怒地吼着:“爱我难道是件比死还难的事吗?”   她狠狠地对他说:“我永远都不会爱你!”   她渐渐地失去意识前,听见他抱着她咆哮着:“你敢死!我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   青萝苦笑了一下:“我以为,所有的事都可以一死了之,可谁知,他真的生生世世都不肯放过我。”   青萝走过了黄泉路,来到了忘川河边,她只淡淡地看了一眼那一望无际、如火如荼的彼岸花,便毅然地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她忘了秋生,也忘了柏无踪。   下一世,她生于洛春城中一个名医世家,自幼便与城主之子方于庆指腹为婚,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她爱这个阳光俊秀的翩翩少年,他亦是执着她的手对她说:“今生今世,我只爱你一人。”   岁月静好,琴瑟在御,他们一同泛舟游湖,一同踏青赏花,她的眼中从来看不见别的人。   某日,他俩一同登山观了日出,就在下山时,一不小心,两人滚下了山坡,挂在了山崖边的一棵树上。   青萝叹了一下:“或许柏无踪一直就在我的身边,不然为何我一遇到危险,他便会出现得那样及时?只是我那一世,从小到大,眼中便只有方于庆一人而已。”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忍看绿竹入幽径   柏无踪于悬崖边救下了青萝, 却不肯救方于庆,眼看着那根树枝就快要断了,她跪在他脚下苦苦哀求, 希望他能救方于庆一命。   他答应了,但条件是, 青萝必须跟他走。为了救爱人的命,她只得答应了柏无踪。   她被他带回了枯石岭。她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 最终他到底不忍再一次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只得忍痛放了她下山。   数月后,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顶花轿,十里红妆嫁进了城主府。   没过多久,城主病逝,方于庆继了城主之位, 他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也越来越不爱归家。不过一年, 他便带了个叫红袖的娇艳女子回来,说是要纳妾。   青萝不知道落了多少泪, 却仍是不得不接了红袖敬的茶, 听她叫了一声“姐姐”便进了门。   红袖进门时是怀着身孕的, 因此方于庆对她是百般的爱护,红袖也便再不将青萝放在眼里,竟开始对着她颐指气使起来。   方于庆外出办事,需月余方能回府, 红袖更加嚣张,青萝在一次忍无可忍之后与她发生了争执,谁知她竟就势躺在地上捂了肚子叫嚷了起来。   青萝出身于名医世家,当下强行把了她的脉,方知她那肚子里根本就没什么身孕。红袖却躺在地上,一边捂着肚子哭闹个不停,一边于无人时悄悄笑着问她:“你猜,你说的话,于庆他会信么?”   方于庆回来果然大怒,他一手将娇弱的红袖揽于怀中,一手重重地扇在青萝的脸上,骂着:“妒妇!”   青萝捂着脸,潸然问道:“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今生今世只爱我一人?”   他冷笑道:“真是可笑,你在那枯石岭上与个妖怪共处了三天三夜,就算未曾失身,也早算不得清白了,我愿意娶你,不过是看在两家世交的份上。如今你做出这般害我子嗣的事来,还有脸跟我提什么前尘旧事!”   红袖在他怀中哭个不停,他最终一纸休书将青萝赶出了府。她站在门外,透过那即将合拢的府门最后看了他一眼,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阳光俊秀的翩翩少年。   她孤零零地走在洛春城中,被不明就里的人们万夫所指,就连亲生父母也因为她有辱门楣,又坏了与城主一门的世交之情,不肯再收留她。   当柏无踪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喝下了一壶鹤顶红,毒已进了五脏六腑,他空耗了几百年的灵力也救不了她。他冷眸之中透着悲痛:“这便是你选的人,你要的一世一生么?为什么宁可死,也不愿到我身边来?”   她说:“你害我害得还不够么?就算是爱错了人,我也绝不会爱你······”   她绝然地断了气,他一怒之下屠了城。洛春城中血流成河,那所有曾经让青萝爱过恨过的人们,全都在一夜之间成了她的陪葬!   再一次走过黄泉路,来到忘川河边,那如血般妖艳的彼岸花只让她觉得无比的孤单与凄凉,那样的尘世,她不知道该眷恋什么,她一仰头,再一次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她只想忘了所有的人。   第三世,青萝的父亲是南坡郡的郡主,南坡郡并不富饶,年年灾荒,全靠朝廷的救济才能让百姓温饱度日。   虽然不是高官显贵,也没有人杰地灵,但是父母亲却对青萝极是疼爱。青萝是独生女儿,被视作掌上明珠,从小生长得无忧无虑,柏无踪这一世也护得格外小心。他总是躲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看着她自幼在阿爹的膝上摇手鼓,在阿娘的怀中吃甜果,一直从黄毛丫头长成及笄少女。   青萝自小顽皮,上树掏鸟窝摔下来却从未受过伤,下河摸鱼落了水却能平安地自行回到岸上来,就连有一次家中走了水,大火烧了半个院子,也能堪堪在烧到她的厢房时停下来,灭了火。   她一直只以为是菩萨保佑,可是终于有一次当她遇到几个劫匪的时候,她看见了他。   他仿佛并没有碰到那几个劫匪,他们便已纷纷跌坐在了地上。他再想走过去杀了那几个人的时候,青萝已经一把抓了他的胳膊拉住他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在说着:“快跑啊,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他心中一动,她说话的样子像极了头一世,他们相遇时的样子。   后来,他便时常会在她一个人的时候出现,比如,在屋顶看星星的时候,在河边发呆的时候,在庭前刺绣的时候······他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但她渐渐地,便习惯了他这样的陪伴。   他这一世问得小心翼翼,他问她:“你愿意跟我走,嫁于我为妻吗?”   她想了想说:“不可以,我爹虽然只是个一郡之主,可是我仍是不能自由婚嫁的,需得皇帝选秀之后方能婚配。”   那年,她二八年华,皇帝选秀的名单上果然有她的名字,而那皇帝的年纪已经足足可以让她唤一声“爷爷”了。   柏无踪眼看着自己精心呵护了十多年的这棵水灵灵的白菜就要让那狗皇帝给拱了,一急之下便直接抢了人。   他再次把她带到了他的枯石岭上,她放心不下她的父母家人,她求他放她下山,他说:“我抢了你会让你恨我,我若放了你去了那皇宫陪着那个糟老头子,你将会凄苦一世,我宁可你恨我,这一世,我绝不会再放了你!”   青青竹林,他看着她的倩影,哪怕她是他强求来的,哪怕只是片刻的相守,他亦是真心的欢喜。他于自己的翅上折下一根金羽,提笔在上面写着: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他将它化作一支小小的发钗,为她插于发髻之上。   因为在限期之内没有交出钦定的秀女,皇帝大怒,不仅下令抄了郡主满门,还绝然断了对南坡郡的救济,南坡郡的百姓渐渐难以支撑,一时之间民怨沸腾,也少不得有许多人埋怨青萝,不顾百姓死活而私自出逃。   当青萝得到消息赶回家的时候,她家满门上下早已经被皇帝杀光了,自小便视她如掌上明珠,对她呵护倍至的阿爹阿娘都成了冤死的刀下鬼。   她跪于自家门前,失声痛哭。哭声惊动了郡中百姓,有的对她出言怨怼,更有甚者竟为了得到些奖赏悄悄地去告了官。   捉拿她的官兵很快便将路口围了个水泄不通,然而,成群的官兵竟无一人能近得了她的身,反而到最后所有来捉拿青萝的人全都血溅当场,死状可怖。   自此之后,世人皆传李青萝是妖女,流言四起,直传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听闻心中又怒又怕,特派了国师和护国大将军带了一支铁骑,长驱直下,生生将个南坡郡夷成了平地。   然而,皇帝却仍是不杀妖女心中难安,于皇城之中传下令来,一日不斩妖女李青萝,便一日不收兵。于是,以南坡郡为中心辐射开来,相邻的郡县都相继遭了殃。官兵所到之处以杀妖为借口,烧杀掳掠,强取豪夺,国中民怨沸腾,枉死者不计其数!   青萝有柏无踪相护,自是伤不到她,然而眼见着父母双亲阴阳相隔,家园故土横尸遍地满目疮痍,一切皆由自己而起,她长叹道:“想不到,我竟十足是个祸水。”   他说:“世情凉薄,众生愚昧,他们的死活与你何干,不如随我去吧,我自会让你活得随心所欲。”   她凄然道:“我父乃一郡之主,我抗旨离家,是为不忠;因我离家而累双亲身死,是为不孝。你害我做了个不忠不孝之人,如今,南坡郡已灭,我有何面目见父母于地下!我一日不死,便不知还有多少无辜百姓将受池鱼之殃,你让我生不如死啊!”说完,她便一头撞死在家门前。   柏无踪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他的面前,无法抑制的悲痛让他仰天长啸,她想忠君,然而为君者不仁,她想维护无辜百姓,然而百姓可知她亦无辜?   她说她若活着,将有多少无辜百姓遭殃,她用她的命去换那些无知愚昧之人的命,而他们凭什么用她的命来换!在他的眼中,所有人皆不过是蝼蚁,滚滚红尘中,唯有她一人而已!   于是这次,他灭了那整个国家。   青萝恨了他三生怨了他三世,第一世,他为她灭了一个村,第二世,他为她屠了一座城,第三世,他为她亡了一个国。   他因为她的善良恋上她,却用一场场不计天怒人怨的杀戮来爱她,她因为他的杀戮而痛苦,又一次次地怨恨他,因果循环,周而复始!   她自知罪孽深重,他的情让她背负了不堪其重的杀孽,她觉得自己便是世人口中名副其实的祸水。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安心地走过黄泉路,喝下孟婆汤,她久久地徘徊于忘川之畔,沉醉于彼岸花海,心中背负着怨恨与罪孽,手中却放不下一支金羽发钗。   那金羽发钗发出熠熠之光,照亮了殷殷花海之侧的三生石,她突然忆起了过往的三生三世!一次又一次因为她而血流成河,积尸如山,他一世又一世为了她报复世人,杀伐果断。   是爱是恨,是罪是孽,她带着挣不脱的爱恨,担不起的罪孽,在忘川之畔,面对着血红的彼岸花,终于一念成魔!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山河永寂共白头   听完了青萝的故事, 我忽然间想明白了许多事······   青萝一念成魔后,便脱离了凡人的往生轮回。她不愿再见柏无踪,不愿看到他再因为她而大开杀戒, 于是她便将自己化作了一株青萝,留在了幽冥司。   她虽是一心想要断了柏无踪的杀念, 不惜数万年地做一株默默的青萝,过得寂寞惨淡, 然而, 她却不曾想到,这一次,她的牺牲不仅没有阻止他,反而引发了一场妖魔两界的大战。   那柏无踪左等右等,也没有等来她的轮回转世,自然怀疑她在幽冥司中出了事, 于是迁怒于魔界, 一心想要以武力威逼魔君凌天陌交出青萝。   彼时, 是妖王厉轻狂在位,对于这种没有正当理由便打破三界和平, 贸然攻击魔界的主张, 他是断然反对的。于是, 柏无踪杀师夺位,上演了又一幕惨剧,害得小喵自幼便成了孤儿。   柏无踪继了妖王之位,做的第一件事, 便是举兵攻打魔界,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之后,凌天陌卧床不起,而柏无踪也身受重伤。可他仍然不知悔改,为了将魔界置于死地,开始了一条屠村 取血,修炼邪功的万恶之路。   魔界无缘无故地遭受重创,凌天陌因两界之战最终身亡,而结界被毁,子煊为修补结界与我结识,我又最终为了他闯下弥天大祸;   妖王厉轻狂无端被害,小喵无辜流落凡间,花无影枉担着个妖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却终其一生都得不到心爱之人的青眼;   柏无踪杀戮了一世,也执迷了一世,却到死都没有找到他的青萝······   我不禁再次将眼前这个平凡朴素的女子细细打量了一番,无奈地轻叹:原来,那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一幕幕惊天动地的悲剧,竟然皆是因为这样一个无辜而又无助的凡人女子!   青萝幽幽地看向我:“我的故事说完了,现在,你是不是能告诉我,妖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柏无踪他······他还好吗?”   我踌躇许久,终是不忍心欺瞒于她,我看着她说道:“柏无踪······他已经死了。他杀师夺位,兴妖兵讨伐魔界,害得魔君身死,结界被毁,魔界之内,生灵涂炭;他屠村取血,修炼邪术,使无辜之人丧命,人间犹如地狱······他一生杀人无数,最后,终人被人杀······”   柏无踪那血腥的一生终究已成过往,我说得十分平静,可我看得出来,青萝听得并不平静。她的脸上,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温暖,连冰冷的面具也御下之后,一切早已了无生趣。   我没有告诉她,柏无踪死于离慕之手,我还是有私心的,我怕她会怪离慕,找他寻仇。   可是我错了,青萝的神情中没有一丝的忿忿不平,也没有过于悲痛。她突然牵扯了一下嘴角,勾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说了一句让我闻而心酸的话:“如此······也好!他再也不能去杀人了,我也不必再恨他了······这样简简单单的,多好啊······”   她从她那乌黑的发间抽出了那枚发钗,颤抖的指尖触上那钗身,轻轻地抚摸着,目光温柔,仿佛她看着的,摸着的,并非只是一只发钗,而是爱人的脸。   片刻,她抬起头来,对我说:“我在这幽冥司中,做一株默默无闻的青萝,做了数万年,也没有什么朋友,如今,我便将它送给你吧。这发钗留在世上,至少证明,我们曾经来过,曾经恨过······也爱过······”   她的眼中一行清泪滑落,她终于打破了我见到她以来,她一直的平静与淡漠。泪水的决堤带着她压抑了数万年的心事,她哽咽着喃喃而语:“我说过,我永远都不会爱你······可是,我食言了······”   我看着她的泪眼,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怔忡着没有伸手去接那发钗,我有些疑惑,那发钗是柏无踪留给她的唯一一件物什,她珍藏了数万年,如今,为何要送给我?   她带着泪的眸中,突然闪现出一道隐隐的白光,那白光经过她的身体,一直通向她手中的金羽发钗,源源不断,白光越来越强······   眼前这一幕,让我觉得又是突然,又是疑惑,我不知道她的身上,正在发生着什么,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让我深深地不安。我试探地轻声问了句:“青萝,你怎么了?”   她没有答我。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越来越白,气息越来越弱,我突然想起幽冥司中有一种“存忆术”,只因凡人轮回之前都要喝下孟婆汤,忘了前尘往事,可若是实在有些重要之事不愿放弃,便会让鬼差用“存忆术”将记忆封存。   只是,封存记忆需消耗的,是当事人所有的灵力,以魂飞魄散为代价。问世间,有多少人会愿意,为了留住一段记忆而断送自己永世的轮回?于是,存忆术便极少被人用到,提到,已几乎被人遗忘。   青萝默默地留在幽冥司中数万年,竟然悄悄地学会了存忆术,她竟是在用自己所有的灵力,将那段记忆封存在那支发钗里!   最终,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寂灭,在她寂灭之前,她的灵力一点点的消失,一头黑发慢慢变得雪白,年轻的容颜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皱纹,她就在那片刻的光阴中老去······   她活着的时候,因为恨而没有去爱,如今,她终于可以在一场山河永寂中,与她爱的人,共一场白头······   幽冥司的彼岸花海旁,再也没有了那一株四季常青的松萝,这四海八荒,三界人流之中,再也没有了那一个叫青萝的女子,只剩下一支明晃晃的金羽发钗,静静地躺在巨石旁,蕴藏着关于她三生三世未尽的情缘······   我缓缓地蹲下拾起发钗,手有些抖。不是恨了他三生三世吗?不是宁可做几万年的小植物也不愿意见他一面吗?不是说好了永远不会爱上他吗?······   为什么到最后听到他死了的消息,便可以放下这一切,随他寂灭,永永远远地寂灭······   我突然触动了情肠,蹲在地上,手捧着那支发钗,失声痛哭起来。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杀戮,青萝会不会选择和柏无踪在一起?如果没有小喵和玉染的死,我是不是就可以简简单单地爱着离慕?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何时方始休?   我收好金羽发钗,一路魂不守舍地离了幽冥司。   我唤了朵云来,一心想寻个幽静的所在,一个人呆着。也不知道随着云飘了多久,我才发现,我选的这个方向,是红瀛村。   红瀛村是个古朴的小村子,自然是个安宁的所在,只是,我知道我还有另一个理由——我想见到楚玄。上次他告诉我那些事之后,我还一直有个问题想问问他,那就是,我从前既与离慕素昧平生,他为何会求天君将我许配于他,又为何要为了我做那么多事。   离慕绝不会仅仅因为那些关于我一舞动天下的传闻而爱上我,而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一往情深,我想知道,我与他之间,是否还有一些我并不知道的前尘往事。   我才刚刚靠近红瀛村,便感觉到了浓浓的妖气直冲云霄。我心中一惊,如今妖界横行,莫不是那杀人屠村的勾当做到红瀛村来了!   待到我看清楚当前的状况时,我才发现,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似乎并不是屠村那么简单,红瀛村中,聚集了大批的妖兵,最为夸张的是,花无影竟然也亲自来了。   自蓬莱一战之后,花无影一向深入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一直并未再有什么大的动作,就是屠村取血,也不过派几个手下前往。她既一心想要养精蓄锐,修炼邪功,又为何要再次大动干戈,亲自出马,来到这小小的红瀛村呢?   空旷之地聚集着大批的村民,尽是些老幼妇孺,在妖兵的面前,可以说是手无缚鸡之力。而他们的头上护着一道以仙力织就的结界,楚玄就站在他们的最前面,他一个人护着全村的村民,一个人面对着数不清的妖兵,和为首的妖王花无影。   他一身黑衣之上有一块块濡湿的印迹,看起来,像是血迹,他的脸色也不大好,深沉果毅的眸光中,带着一抹肃杀之气。想来,在我到来之前,他已经经历了一场大战。   他一个人,便是光对战花无影已没什么胜算,何况,还要在那些妖兵的围攻之下,消耗更多的灵力去守住结界,保护一众的村民。那惨烈可想而知!此时,他就算还有命在,估计也只剩下了半条命。   如今我来了,可是我知道,即便加上我,也是无力回天的,因为,此时花无影的手上,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抓着一个柔弱的凡人女子,最糟的是,那个女子,是妖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挺身危难陷囹圄   花无影那只白玉一般的纤纤素手, 此时就捏在妖娆的脖子上,只要她稍不如意,手上略微用些力道, 如妖娆这般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便断无在妖王手中生还的道理。   花无影那张原本倾国倾城的脸, 在一次次残忍的杀戮之后,在我的眼中早已成了世间最可怖的魍魉。此时, 她的目光是贪婪的, 她傲慢地看了看面前的人们,不容拒绝地说道:“你们最好识趣些,马上交出赤魂珠!如若再行反抗,我一定会先杀了她,再杀了这里所有人!”   人群中一老者白发苍苍,说起话来, 声音倒还洪亮, 他朗声说道:“你个妖怪, 休想!想我红瀛村世世代代守护着赤魂珠,如今, 就算是全村被屠, 也绝不会让赤魂珠落在你的手中!”   妖娆的脖子被花无影捏着, 说话已是十分困难,可她偏偏就是不怕死,她憋红了脸却倔强地说道:“你杀了我吧!可是,你休想得到赤魂珠, 去练你那伤天害理的邪功!”   妖娆果然是个真性情的女子,那一世,她可以为了救皇城而死,这一世,也不惧为了守护赤魂珠而亡。   说到赤魂珠,我已然明白了些前因后果。   那赤魂珠,乃是传闻中自上古传下来的一颗奇珠,据说,赤魂珠内,蕴含着女娲大神的一滴心尖血。然而,都道那只是传闻,却不想,是真有此宝,而且,此宝竟然流落凡间,由红瀛村这样一个古老的村落世世代代地守护着。   赤魂珠既然藏着神奇的力量,那么,它可以助花无影练成邪功,也便不足为奇,恐怕,就连这红瀛村的梅花能开得如此娇艳,也与它脱不了关系。   花无影听了妖娆的话,只是一声冷哼,她妩媚的眸光淡淡地看向楚玄,娇声说道:“二殿下,你怎么说呢?你真的要看着这个女子死在你面前吗?告诉你!我的耐性可是有限的,等不了太久!”   楚玄向来持重沉稳,便是身负重伤,大敌当前,脸上也从不曾变色,可此时,他眉目间流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他缓缓看向妖娆,眸中几多不忍与迟疑。   我亦是不忍的,我与楚玄都明白,赤魂珠绝不能落入花无影的手中,可是,我也心疼妖娆,心疼她与楚玄那一场生生世世不得圆满的痴情,我怎能眼看着,让妖娆再一次惨死在楚玄的面前!   于是,我冲了出去!路见不平我一声吼,吼完其实我很想掉头走······   可是,我毕竟没走。大敌当前,我明知道我救不了妖娆,我也杀不了花无影,可是我站了出来,我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坦然地走了过去,站在了花无影的面前。   “你放了她吧,我来做你的人质。”我轻轻松松的一句话,惊住了在场所有的人,也包括了楚玄和花无影,我淡淡一笑,指了指妖娆,又说了一遍,“我来做你的人质吧!她不过是个凡人,你稍稍用点力她就死了,你什么都得不到。”   花无影认真地想了想,应当是觉得我的话很有道理,极不客气地向我说道:“你封了周身的灵力,自己走过来!”   我依她所说,右手在自己周身穴位点了数下,自行将灵力封了,然后缓缓地走到了她的身边。   她满意地松了手,将妖娆一推,我看见楚玄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妖娆。   他在确认了妖娆无事之后,目光便看向了我,我明白,他是在感激我救了妖娆。我回了他一个微笑,也不知道,我今生还有没有机会再来问他关于我与离慕的前尘往事。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赤魂珠绝不可能落到花无影的手中,那么,我的小命也快到头了。   花无影出手捏住了我的手腕,狡黠地一笑:“你可是蓬莱的公主,天宫太子的未婚妻,你的身价,自然是和个凡人女子不同的!”她偏头看向楚玄,“你去告诉楚离慕,不想他的未婚妻死,要用赤魂珠,和他的命来换!”   “你!”我瞪向了花无影,我好像又做了件蠢事,她原本只是想要赤魂珠,可如今,她还要离慕的命。我知道离慕是这世上她最恨之人,自柏无踪命丧迷影森林开始,她没有一天不想将离慕杀之而后快。   我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冷血的妖女,你这蛇蝎心肠的怪物!你打错了如意算盘,我告诉你,我早就和楚离慕划清了界线,我恨他入骨,他也早有新欢,你叫他为了我送上自己的命和赤魂珠,他绝对不会答应的!”   “我答应······”一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出现,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离慕依然是那一身白衣如雪,黑发如墨,他自远处匆匆而来,如画的眉目间光彩万点,如浩瀚的星空。他完美的容颜如刀刻一般精致无瑕,如玉晶莹,在入目的那一瞬间,便灼热了我的眼眶。   “你疯了!”我拼命地冲他吼着,“你走开,我不想看见你,我也不要你救我!我早就与你恩断义绝了,我早就跟着子煊去了魔界了,我很快就要做他的魔后了······”   此刻的我,一心只想把他骂走,可是他没有,他与我对视着一路而来,眸光深邃而黑亮,路边的落叶伴着他白衣袂袂,写不尽他绝代的风华。   他在楚玄的身边站下,对于我方才说了半天的话仿佛是充耳不闻,他看着这边再次说道:“我答应你!只要你保证无忧毫发无损,赤魂珠可以给你,我的命,也可以给你!”   他的话,似乎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引得村民们一阵骚乱,楚玄也禁不住唤了句:“离慕,你······”却再也没有了下文。   村民之中一片沸腾,乱糟糟的,说的什么听得并不真切,但是看着他们脸上一个个义愤填膺的表情我也知道,用一个天宫太子的命加上赤魂珠来换我,实在是亏得大了。   我在想,我是不是应当如方才妖娆那般,与花无影叫叫板,表一表自己不怕死的决心,可是,我看着离慕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我忍不住笑了,不论爱恨,我知道有一个人,他始终将我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花无影最后丢下一句话:“很好,不论你用什么方法,拿到赤魂珠,三日后来枯石岭找我,若是到时不来,你就为她收尸吧!”说完,她拉住我凌空而去······   阴霾的天空挂满了一朵朵黑色的云,低沉的闷雷在乌云后翻滚,就像一只心情暴躁的怪兽,喉咙里面发出了一连串的嘶吼,像在宣泄,更像在示威。   花无影为我和离慕设下的幻境远不似白灵的浮生幻境那般带着脉脉的温情,她一把将我丢入了幻境的中心。此间,只有黑暗的云,滚动的雷,和皑皑的雪,阴暗与冰冷也许就象征着她此时的心情,除了仇恨和杀戮,没有一丝多余的阳光和温情。   身后只一座矮矮的冰山,四周没有一处可以藏身,此时我被封住的灵力尚未恢复,我被她就这样丢在冰天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我抱紧了双臂,一边呵着气,一边看向了花无影,风雪吹在她的身上,衣袂如飞,更添了几分绝世的风采,就是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却有一颗比魔鬼更可怕的心。   我带着一丝讥讽地说道:“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死光了,还非要赤魂珠来练什么绝世的邪功,就算你练成了天下至尊,又有何用?”   她不屑地看了我的一眼:“你懂什么!想我花无影一生,几时在乎过王权富贵,又几时将什么天下至尊放在眼中?我之所以一心要练成那绝世神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他未尽的心愿罢了。若不是被你们仙界追杀,他定然早已神功练就,无敌于天下了,又还有谁能杀得了他!”   我不禁笑了起来,一直捂着肚子笑到不能自拔,花无影十分恼火地叫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得不在她在怒目而视下敛了笑:“你助他杀师夺位,你为他双手沾满了血腥,你为了赤子心血洗东海与蓬莱······最可笑的是,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他,偏偏喜欢善良的女子,似你这般的蛇蝎美人,纵是艳冠三界,他也从来没有爱过你!”   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瞬间变色,她出手快如闪电,又如雷霆万钧,一掌狠狠地击中我的胸口,我狼狈地倒在雪地上,也是该她自取其辱,青萝送我的那支金羽发钗正从我怀中滚落出来,掉在洁白的雪面上,金灿灿的,份外显眼。   她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那支发钗,浑身一颤。她俯下身,将发钗拾起,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雪擦尽,那一双杀伐无情的纤纤玉手这一刻突然抖得厉害。   她双手捧着那发钗,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我说道:“这是我师兄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手捧着胸口,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听说过存忆术吗?这发钗中封存着一段关于柏无踪的回忆,如果你想看,你就自己看吧。抱歉得很,我现在要死不活的,断然没有多余的灵力来帮你解开这回忆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呆萌作者在此承诺:保证坑品,完美填坑! 谢谢小天使的一路陪伴!还没收藏的就收藏一个呗! 新文预收中:《快穿之七世桃花一世情》——七世桃花七世郎,惟愿世世爱未央。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74148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为伊偏向虎山行   那存忆术只有封存之人才能解得开, 而亲眼见到青萝如何封存的,就只有我一人而已。因此,我叫花无影自己解开金羽发钗之上的存忆术, 实在是句“客气话”。   花无影虽不甘心,却不得不于拂手之间为我解了周身被封的灵力。她趾高气扬地对我说道:“我虽然给你解开了灵力, 可是你休想耍什么花样!想我花无影的幻境之术天下无双,如今你身处我设的幻境之中, 灵力已被幻境压制, 你若敢挑衅我,那是自寻死路。”   熟悉的热流恢复到全身和四肢,我已感觉到全身舒畅多了。   我知道花无影并不是在吓唬我,想当初我们在白灵的浮生幻境之中,是亲身尝试过灵力逐渐消失的感觉,且在幻境压制之下即便还拥有的灵力, 也发挥不出三成的威力。而花无影的幻境之术又远在白灵之上!   唯一不同的是, 我已不再是当时的无忧了。以我当日的修为, 灵力本就浅薄,身处幻境之中便差不多成了个废人。而如今, 我是云滟飞, 我的灵力虽然在这幻境之中已是大打折扣, 可是解决一些小的问题还是绰绰有余的。譬如,我现在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怕冷了,又譬如,我的灵力已经足够解开那发钗之上封存的记忆······   那年, 花无影在枯石岭上与柏无踪比幻术,用凡人的性命来打赌玩,可是连斗了几天几夜无果,他却一声不响地,一个人不知所踪了。她揣了满肚子的委屈,闷闷不乐,连与白灵相约之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原来,他竟是为了一个已嫁作人妇的凡俗女子而丢下了她!   那数百年里,柏无踪神出鬼没,极少呆在枯石岭上,害花无影终日里失魂落魄地守望着他的归期,而对于自己身边来自于白灵的那份守望之心却全然不觉,原来,他也不过是在用三生三世的守望,在等候着一个凡人女子轮回中一次柔温的回首!   那时,柏无踪战死于迷影森林,她将他带回了枯石岭,她借酒浇愁,心痛不已,原来,他之所以逆天而行,不惜杀师夺位也要攻打魔界,都不过是为了他心上的那个女子,那个无论容貌、法力、智谋,与花无影相比,都卑微到尘埃里的凡人女子!   ······   当爱恨都膨胀到极致,花无影仰天发出一声大吼,那声音在阴霾与冰雪之间显得格外的凄厉,如嘶吼,如咆哮,如痛哭······声浪带着刺耳的灵力于冰山与雪地之间回荡,继而直冲云霄,震得我一阵血气翻腾,四面的残雪如粉末一般纷纷落下。   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通红,泛着如血的光,看着非常瘆人,那张原本倾国倾城的脸,因为带着太多的戾气,而变得如鬼魅般狰狞。   她一面大叫着一面发泄般地伸手向着那金羽发钗劈去,发钗在她掌风之下光速般向着冰山疾飞而去,最终带着犀利的一道电光直直地插·入冰山壁上,偌大的山体之上伴着“咔嚓”作响,显现出几道巨大的裂痕。   我在心中暗暗感叹着花无影果然道行高深,她如今心智受到这样的重创,于盛怒与绝望之下,幻境却依然没有崩塌,可见,她操控幻境的能力果然是远在白灵之上的,对付白灵的那一套诛心之法,在她的身上,恐怕是徒劳无功的。   花无影终于叫够了,也发泄够了,当她停下来看着我的时候,她眸中又冷又狠的光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的声音也是冰冷中透着满满的恶意:“为什么,我爱了一个人几万年,他却丝毫不曾将我放在心上,而你爱的人,就可以用自己的命来换你!”   我冷冷地对上她愤怒的目光,我眼中是冰,她眼中是火。她突然笑了,笑容里带着浓浓的杀气:“只要他真的敢来,这幻境便是他的葬身之所!是他杀了我师兄,若不是他,师兄迟早有一日会爱上我的,可是他杀了他,他杀了我身边所有的人,我定要叫他偿命!”   我嗤笑着:“你居然还不清醒,就算再活几万年,柏无踪爱的也不会是你,而你身边那些弟子,都是被你自己的执迷不悟害死的!”   “你住口!”她眸中闪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她冷笑着说道,“今日你送了我一份大礼,让我知道了师兄心中的那个贱人,我也便送你一份大礼吧······”   她右手一挥,华美的衣袖如一道彩虹划过,灵异的光芒直逼冰山而去,那冰山光滑的一面瞬间化作了一面巨大的镜子,让我可以清楚地看见整个幻境中的景象。   “我就让你眼睁睁地看着,你心爱的未婚夫,是如何为了你,死在我这幻境之中的!你好好期待吧!”她说完,便自顾大笑着离开。   离开前,她最后丢下一句话来:“忘了告诉你,这幻境的中心,是进得来,出不去的,你不用想着逃走,省省力气吧!”   幻境之中一片寂静,我闭上眼,静静地调息着,以抵御幻境对灵力的压制。三日之期眼看着就要到了,我一直揣着颗七上八下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已接近白日化的焦灼。若是他不来,我会失望,若是他来了,我会担忧。   就在第三天,离慕来了。   我于那冰山巨镜之上看见他如约而至,来到了枯石岭前,也就是这幻境的入口处。他不过站了一会儿,花无影便出现了,仿佛算准了他此时一定会来。   她依旧是那身彩裙华裳,当枯石岭前乌云密布,朔风渐起,她愈发显得光彩照人,艳丽非常。   我虽然能看见他们,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他们几句话过后,离慕取出了一个白玉做的盒子,交给了花无影。花无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盒子,那盒中的一道红光便照亮了她贪婪的双眸。   她那喜上眉梢的神情已经告诉了我那盒中之物是什么,她志得意满地重新盖上了盒子,揣入怀中,又抬起头来冷笑地对着离慕说了什么。接下来,她转瞬间便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幻境的入口,那是离慕面前,唯一可走的路。   我心痛到眼睛发酸,离慕真的为了我,把赤魂珠交给了花无影!我想起那日在红瀛村所见的那位白发老者,他曾说过,红瀛村世代守护赤魂珠,宁可屠村,也绝不妥协!   又是因为我!   这一次,也许整个红瀛村的村民,都会觉得我是祸水了吧。可是有许多事,我们没得选择! 如果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选择救下妖娆,因为,我不相信她与楚玄会注定是一场离别;如果重来一次,也许离慕还是会选择救我,因为,换了是我,我也会为了他这么做······   离慕看着眼前的幻境入口,毫不犹豫地抬步走了进来。他明知道,一旦走入了幻境,灵力便会被幻境压制,他明知道,这是花无影设下的一场对他的必杀之局,他明知道,花无影的幻境之术,天下无敌······   只是因为他更知道,我在幻境的中心等他!   花无影所设的幻境全不似白灵的浮生幻境那般温情脉脉,也没有那些冗长而沉闷的梦境。   白灵对我和离慕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许他的本性还算是善良的,他只是因为花无影叫他来杀我们,所以才设下了幻境,因此,他的初衷只是想用幻境对灵力的消耗来困死我们。   或许他早就想到过他杀不了离慕,于是在那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厮杀中,他将他一生的痴情与牵挂都做成了幻境。   而花无影不同,她的幻境不大,却简单直白地处处透露着杀机。幻境中,不是白草黄沙,便是败井颓垣,不是蛮烟瘴雾,便是满目荆棘。   一股黑色之气在幻境中来回飘荡着,一点点地敛着幻境之中的灵气与戾气,像个幽灵一般透着说不出的神秘和诡异。   也不知离慕在那幻境之中走了多久,幻境在一点点地吸走他的灵力,当一阵阴风吹过,突然电闪雷鸣,那团黑气在狂风和惊雷之中被撕扯、壮大、颤抖、挣扎着,最终,如凤凰涅槃一般,分裂出了几个人形!   当雾气散开,我看清楚那几个人的面目时,我惊得差点叫出声来!花无影说过,她要离慕偿命,因为他杀了她身边所有的人,因此,她便要让他们,亲自来找离慕索命!   他们正是——柏无踪、白灵、摘心子和夜魅!   他们是幻境造就的,模样却栩栩如生,他们那一举一动,一招一式之间,便与活着时几乎没有分别。这四个人,无论要杀哪一个,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况,是四个一起出现!   此刻离慕在幻境之中灵力发挥不出三成,却要同时面对着这四大劲敌的围攻,无论如何都难有胜算。花无影果然是恨透了他,她一心要将这个专门为他而设的幻境,变成他的绝境。   此时,我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柏无踪、白灵和摘心子都是死于离慕之手,可是夜魅呢?自蓬莱一战之后,我便再没有见过夜魅,难道夜魅也死了,也是被离慕所杀吗?可这又是几时的事,为何我竟会丝毫不知?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呆萌作者在此承诺:保证坑品,完美填坑! 谢谢小天使的一路陪伴!还没收藏的就收藏一个呗! 新文预收中:《快穿之七世桃花一世情》——七世桃花七世郎,惟愿世世爱未央。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74148   第80章 第八十章置之死地而后生   冰山巨镜之上显现着离慕的身影, 他白衣如雪,长身而立,一缕墨发在阴沉沉的冷风中临空而动, 他静静地站着,与面前的四人沉着地对峙着。   我听不到他那边的声音, 可我感觉到,此时他身边一定是静谧得可怕。   他们所在的幻境突然演变成一片无边的森林, 林间云穿雾绕, 茂林障眼,密不透风的枝叶挡住了更多的光亮,绰绰的树影在地面投射着斑驳的图形,视线变得愈加昏暗不清。   那森林的样子有些熟悉,我想起了迷影森林。那是柏无踪死的地方,想来, 花无影也想让离慕死在那里。   有树叶, 自枝头缓缓地落下, 我仿佛能听见落叶坠地的声音。也有几片树叶正落在人的身上,而他们却像几尊雕像, 谁也没有伸手去掸一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先动了一下, 整个局面便如一个被针扎破的气球一般,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一触及发!   画面上的五个人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同时出了手!   我不过眨了个眼的工夫,苍琅已昂扬而出, 剑光如虹,带着天地山岳的气势。长剑瞬间化作万道光影,在他的周身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而另外四人也早已迸发出强大的灵力,各出杀招,那风驰电掣的身影仿佛突破了空间的限制,如四柄无形之剑,向着离慕奔袭而来!   就在四人合围之际,离慕自包围圈中一脚踢出,足尖轻点,旋身而上,拔地而起。到了半空中时,他御气平飞,到了三丈之外,方才重新落地,回过头来,重新盯着他对面的四人。   而那四人亦并未给他喘息之机,一击不中又再次发动了进攻。柏无踪出手之间霸气外露,移山倒海,处处彰显着王者风范;白灵腾挪自如,身姿轻盈,千变万化,如灵鸟展翅;摘心子利爪寒光,防不胜防,一双狼眼闪着幽幽的绿光;夜魅身形飘乎,总带着一股神秘的邪恶感,如同鬼魅。   离慕在四人的合力围剿之下,一直守而不攻。起初,我以为他是顾忌摘心子的摘心术,故而不敢与对方靠近,所以选择远距离的对战。可是时间久了,我发现他一直没有主动出击,而是处处被动躲闪。   时间越久,对于离慕便越是不利,因为幻境对于灵力的压制会使得他能用的灵力越来越少,他必须速战速决,他应当也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他好像真的已经忘记了这一点似的,他的招数让我越来越看不懂。他出手时快时慢,时重时轻,有时甚至试图以静制动。我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一边打着,一边在盘算着什么重要的事。   高手过招,向来容不得半分的犹豫,何况,他所面对的,是四个顶级的高手,四个对他杀念已重的顶级高手!   他的背上,手上、臂上······眼看着便已经伤痕累累,鲜红的血从他洁白的雪衣上渗出来,格外的触目惊心,可他仍然没有从那魔障了一般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我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我急得在那冰山镜面上乱拍乱打,可是,除了震得那冰山上的冰雪簌簌而落之外,起不了任何作用。我没办法跟他说话,我也不能跑过去帮他,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挨打,看着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血水已经渐渐地将他身上的衣服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他的神色,依然那么淡定,黑亮深邃的眸光里,散落着如日月星辰般的光辉。眼前的生死仿佛并不能让他慌乱和恐惧,他似乎只是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知道他是认定了自己不会死,还是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可是,他身上的伤太多太重,我担心他随时会倒下,又或者,也许接下来的那一道伤,便会是致命伤······   渐渐地,我好像终于有些明白离慕的用意,他并不是心不在焉,而是在暗暗地观察留意着对手的变化,我猜,他是在寻找破绽。   诚然,柏无踪、白灵、摘心子和夜魅加在一起,这样强大的对手组合,是找不到破绽的,这四海八荒,三界之中,恐怕还没有一个人能够同时击败这四个人的联手围攻。   可是,对手虽然没有破绽,而幻境,却是一定有破绽的。这四个人既然是幻境造出来的,就一定会存在着弱点。   我还没有想出那个弱点会是什么,离慕已经再次陷入了危境之中。他的对面,柏无踪凌厉的杀招已至眼前,而柏无踪的左右,分别是夜魅和摘心子,头顶上,还有个白灵在上方飞至,如星辰流动。   离慕只剩了背后是唯一的退路,他倒退着向后疾飞,一路闪避着来自四面的合击,因为速度太快,看起来,便如同几团光影在林间疾驰。   最终,离慕的背撞在了一棵大树上,强敌已至,而他已退无可退!   我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的焦灼仿佛能让眼前的冰山溶化,天地万物化作一片虚无,我死死地盯着镜面,心中悲绝,便如历劫的那一世,他若离去,于我而言,便是世界的尽头。   一念生死之际,离慕快如闪电地做出了一个令我极为意外的举动——他抬手一拂,封了自身所有的灵力!   他这是在做什么?是疯了吗?强盗进了家门,他却主动扔了刀,这岂非是药铺里开抽屉——找完(丸)!   电光火石之间,我焦急的泪珠还没来得及掉下来,奇迹便发生了。   就在离慕封了灵力的那一刻,即将对他痛下杀手的四人突然停下了手,他们的神情一时间变得有些茫然,他们就保持着出手前的姿势僵持了片刻,继而,我意外的看见他们的身形变得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他们又重新化作了最初的那一团黑气,彼此交融在一起,慢慢地,消散于天地之间。   幻境造就的这四个厉害的人物,突然间,又这样神奇地消失了,我怔怔地看着镜面,有些回不过神来。心还在“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在心有余悸之间,大脑思维的齿轮似乎还没有成功地咬合在一起。   我看见离慕亦是脱了力一般,双臂用力地扶着树杆,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偏了偏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慰,正向着我的方向看来。   我知道他看不见我,可是我知道,他很快便会向着我的方向走来。   此时,头脑再次变得清明起来,我突然想明白了那幻境的弱点在哪里。   柏无踪、白灵、摘心子和夜魅,他们毕竟是幻境造出来的人,并非真实存在的,因此,他们原本不过是幻境中的一团黑气,他们对于敌人的感知,完全依靠着对灵力的识别。   换言之,正是离慕身上的灵力,令这团黑气幻化为人形,对他发起攻击,而当离慕封了自身的灵力,他们便再也找不到攻击的对象在哪里,也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人心也是有弱点的,而花无影便正是利用了这人心的弱点——有多少人,敢于置之死地而后生?   或许,在那样生死的关头,离慕也只能是赌一赌,若是赌对了,他可以活着见到我,若是赌错了,便会命丧当场!   所幸的是,他活下来了,上天总是会格外眷顾那些有勇有谋,而又心怀牵挂的人。   当身陷囹圄之时,还能见到有一个人不顾生死地为我而来,这种感觉,真好!只有离慕,那一世,他应劫而来,沙场中为我横刀立马,这一世,他明知山有虎,却为了我,偏向虎山行!   冰山巨镜之上失去了离慕的身影,就连那片透着杀气和诡异的森林也渐渐消失不见。我转过身来,终于看见离慕自不远处的迷雾之中缓缓向我走来。   他浑身是血,如玉的俊颜又再次变得苍白,可是当他步入这幻境中心,看见我的那一瞬间,他的眸中撒满了细碎的光,带着一丝笑意,如山涧的清泉流入我干涸的心间。   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和脚步,我哭着向他跑去,一头扑进了他满是血污的怀里。他的怀抱冰冷得如同这里的雪地,独属于他的馨香混杂着浓浓的血腥气一道钻入我的心里,让我的心又痛又软。   “无忧,我来了,”耳边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沙哑和憔悴,他呼出的热气直直钻入我的耳廓,“我说过,从此以后,无论上天入地,我都再不会放过你。”   “你这个疯子,”泪水顺着脸颊滑入口中,带着酸楚和甜蜜,“你非要来找死吗!”   他对于自己的生死只是轻笑了一下,却霸道地说着:“不许你再说什么与我划清了界线,不许你再与我恩断义绝,更不许你去做什么魔后,你想都不要想!”   我靠在他的怀中,静静地感受着他胸膛里撞出的频率,我沉默着任泪水流淌,还未说出一句话来,便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地发抖。   我抬起头来看他,他嘴唇已经冻得发青,本就如玉色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我们呵气成霜。   他此刻没有半点灵力,又受伤失了太多的血,以他目前的身体,在这样严寒的冰雪世界里,过不了多久,便会被活活冻死。   可是,这幻境的中心正如花无影所说,我们进得来,却出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呆萌作者在此承诺:保证坑品,完美填坑! 谢谢小天使的一路陪伴!还没收藏的就收藏一个呗! 新文预收中:《快穿之七世桃花一世情》——七世桃花七世郎,惟愿世世爱未央。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74148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同宗同源却殊途   天空又下起了雪, 雪花漫天飞舞着,像玉一样清,像银一样白, 像烟一样轻,像柳絮一样柔, 纷纷扬扬地自云端向下飘洒着,我们身边的一切都是银装素裹的, 厚厚的白雪, 将大地盖了个严严实实。   我抬眼看着不远处无人踩踏过的雪地,像一床超大的云丝锦被,心中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和美感。   离慕找到我之后,我已经用灵力为他止了血,无奈我在幻境之中待得太久,灵力所剩不多, 我没有办法为他打开封住的灵力, 费了好半天工夫, 也不过只是将他身上的封印撕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   此时离慕正坐在我身边调息,周围的一切静悄悄的, 除了风声, 什么也听不到, 大地仿佛沉缅于深深的酣睡之中。   眼前这一片素白的颜色,和耳边无尽的寂静,让我的心有一丝凄凉,如果一直这样耗下去, 灵力迟早耗尽,那时,要么被杀,要么冻死,我和离慕都不可能活着走出去。   我静静地看着他,如果能死在一起,会不会也是一种最好的结局······   他在我的注视下突然睁开了眼,让我的目光有些闪避不及。   翩飞的雪花被呼啸的寒风裹挟着,被撕扯搅碎成漫天的雪雾,他的浓密黑长的睫毛上也沾着晶莹的小雪珠,似在眉宇间熠熠生辉,满眼的清澈光亮照人。   我伸出手去搭上了他的手腕,重伤虽然一时难癒,好歹止了血,经过调息这片刻,他体内终于有了些灵力,当然,和他原本的灵力相比,仅仅只是少得可怜。   他反过来握住了我的手,看着我有些黯然的眼睛,出言安慰着我:“别担心,我有这些灵力,已经够用了。”   他眸中含着笑,他的手仍然是那样温温凉凉的,总是能让我六神无主的心情得到许多安宁,可是,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今身陷绝境,以我和他现在这点微薄的灵力,怎样能叫够用。   然而,我向来心宽,如今又有他在我身边,我便叫自己放松地坐了下来,问道:“那么现在,我们只能在这里安心地等死吗?”   “不会让你死的,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他淡淡地笑了笑,“若我猜得不错,花无影很快会再次出现的,你只需记住,找到机会,就想办法打开这幻境的结界,外面会有人来救我们。”   我有些不懂,花无影就算不亲自出马,我们也出不了幻境,难道,她还非要亲自来为那四个死去的妖报仇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我看着他,话题一转,问道:“夜魅是什么时候死的?你到底是如何杀了他?”   在他神色怔忡,尚未说出话来之时,我已脱口说出了我的猜想:“其实,你杀的并不是玉染,而是夜魅,对吗?”   他看着我的目光平静如水,他已经用沉默代替了回答,他的唇勾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像是在赞赏我的睿智,又像是在鼓励我说下去。   “那晚,你并没有喝醉对不对?你说你醉了,只不过是为了引诱对方向你出手,以证实你心中,她不是玉染而是夜魅的猜测,是吗?”   他抬手为我理了理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青丝,唇边的笑意更是明显。   “只是我不明白,玉染为什么会变成夜魅,你不过是初次见面,又是怎样发现她的破绽?还有······你既然没有杀玉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要让我一直恨你······”说着,我的目光中不经意地染上了几分幽怨,看在他的眼中,他捋着我的青丝的手便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   “你可还记得,蓬莱一战时,我曾与那夜魅交过手,那时,我便发觉此人,无论身法气息都实在诡异得很。莫说妖界,便是整个三界之中,恐怕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我当然记得,蓬莱岛上初见夜魅之时,他便是一身黑色斗蓬,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身形,也辨不出男女,整个人就笼罩在一层黑色的雾气之中,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那一战我们放走了花无影和夜魅,我便知道迟早会再次狭路相逢,可我对此人的来历一无所知,心中总是不踏实。于是,我去了天宫之中的忘月阁······”   天宫中有两个藏书阁,一个叫瀚墨阁,一个叫忘月阁。瀚墨阁中的藏书较多,从天文地理到史记医书,林林总总,无所不有;而忘月阁中藏书多是些非常冷门的奇书,也包括些三界野史。   “你查到了些什么?”   “我查到的结果让自己非常地惊讶,”他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一定想不到,夜魅的真身,原来不过是一股气,一份残识,一段意念······若我所料不错,玉染也是······”   他的话的确让我大吃了一惊,我怔怔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事情竟然会是这样,一切还要从很久很久之前说起······   数百万年前,三界曾经爆发过一场大战,在那一战之中,人仙魔妖,死伤不计其数,天地之间充斥着一股巨大的混沌之气。   大战之后,三界重新建立了秩序,彼此和平共处,互不侵犯。而当时的妖王则发现那股混沌之气中蕴含着极强的灵气,于是他以妖法将那团气收了,并将其一分为二。   他将其中善念压制到最小,封存在一个凡人的魂魄之中,随着凡人世世轮回。他又将剩下的恶念、戾气、贪欲带回了妖界,取名为“夜魅”,置于妖界灵力最盛之处,日日夜夜,采天地之精华,得妖法精心培植。   夜魅在最精纯的妖界灵力培育下修成了人形,也不知是怎样被花无影发现,收入了麾下,最终成为了妖界最为神秘的一员大将。   而那一抹被妖王封存的善念,在凡间轮回至今,便是后来的玉染。   也是机缘巧合,玉染与夜魅相遇了两次。   一次,是小渔村被屠,玉染撞见的妖,正是前去屠村的夜魅。玉染和夜魅本就是同宗同源的两个人,夜魅的灵力杀了玉染,却唤醒了封存于她魂魄之中的神识。   第二次相遇,便是在东海龙宫,玉染为了救龙后,答应用自己的命做为交换。当时龙王已死,龙后的生死对于妖界入侵本就没有多大的影响,可是,夜魅和玉染既是同宗,又是一恶一善的两个对立面,夜魅岂能容玉染活在这世上······   “所以说,玉染并没有再一次死里逃生,她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夜魅的手中······”我心中难过,为了玉染,也为了敖焕,如今真相大白,可是玉染却是真的回不来了。   离慕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夜魅一定是用读心术从玉染那里知道了她和敖焕的事,因此蓬莱一战之后,她便化作玉染的样子进入了东海,若我猜得不错,她原本是想在继位大典那日动手,杀了我们,却不曾想,敖焕会自作主张,在大典之前,便将我们请到了龙宫,还将他与玉染的故事告诉了我们。”   “可是,夜魅到底有什么破绽,让你怀疑她的身份?”   “她的眼神,”离慕看向了我,他的目中忽然带着一抹化不开的柔情,“爱一个人的眼神,是做不了假的。你说,是么······”他目光灼灼,叫我无处可避,我有些心虚。之前,我一直叫嚣着说我恨他,可是,我的眼神呢,是不是早就出卖了自己······   接下来,我再一转念,我又开始为敖焕难过起来。   夜魅虽然可以装出玉染的温婉单纯,可是,她看敖焕的眼神里,并无半分爱意,这一点,敖焕做为当事人,会全无察觉吗?或许,就如敖焕曾经说过的,不论她是怎样回来的,只要她回来了便好,他对她的异常,也一定并非毫无察觉,只是,他不愿意去深究······   爱可叫人迷了心,也会让人蒙了眼,敖焕宁可糊涂,只是因为,他不想失去她。   我叹了口气:“那么,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是节外生枝了吗?”   离慕淡淡地笑了笑:“看来无忧真是聪明。”   “有用吗?我总是事后聪明罢了。”我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先有白灵,后有夜魅,每一次都是大敌当前我尚不自知。白灵那次,我是自顾地沉浸在自己的醋海里,胡思乱想;夜魅这次我更是忘乎所以,又说又唱,自以为是良辰美景,太平盛世······   离慕轻轻地敛了笑,接下来的这一段痛苦,让他有些不愿意去回忆:“那晚,夜魅以为我酒醉,果然按捺不住,向我出手了。我虽然杀了他,可是他却没有死,是我一时大意,让他的一缕残识,进入了我的体内。”   夜魅的原形,不过是一股气,只要他没有完全死去,哪怕还剩下最后一缕残识,他也会逃走,重新孕育。可是没想到,他会干脆进入到离慕的体中,这样一来,离慕便再也没有办法追杀他。   “他入了我的体内,我不仅杀不了他,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他还拼命地想要控制我的意识······”他陷入回忆之中,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让我于心不忍。   蓬莱一战,是我爹亲手毁了赤子心,花无影不仅想杀离慕,也想杀蓬莱的所有人,包括我。   那日我去端阳殿找离慕,他神色异常,叫我不要靠近,可是,我执意地没有听······   若我当时知道,我面对的这个人除了是离慕,也是夜魅,我是会感到欣慰一点,还是会心更痛?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即将完结,呆萌作者在此承诺:保证坑品,完美填坑! 谢谢小天使的一路陪伴!还没收藏的就收藏一个呗! 新文预收中:《快穿之七世桃花一世情》——七世桃花七世郎,惟愿世世爱未央。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74148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愿以此生换卿安   当身体里, 被强行挤进了一个诡异的妖,当自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 执着自己的剑,刺穿了自己爱人的胸膛, 他当时会是怎样的崩溃和无助?   我伸手,抚上离慕的眉心之间, 想为他抚平那里蹙着的痛苦之色, 他的眉却蹙得更紧了。他突然握住我的腕,将我扯进了他的怀中,他头一低,柔软灼热的唇就贴在我的额上,我听见他喃喃地说:“是我不好,害你受苦了······”   我缓缓地抬头, 用力地摇了摇, 重新对上他黑亮的眸子:“那么后来呢?你是怎样才能摆脱夜魅的?”   “说起来, 其实是你帮了我······”他苦笑了一下,“你也差点杀了我······”   “你是说, 我为了小喵刺你的那一剑?”   他微微点了下头:“夜魅真是个难缠的家伙, 非要到了我快死的时候他才肯被迫离体, 他却不知,天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每道宫门皆高悬照妖镜,他一旦离开了我的身体, 暴露于照妖镜下,便会引来天雷诛之。”   我能想像,连夜魅都不得不弃他而去的时候,他是真的已经一脚迈入了寂灭的边缘,若非上天垂怜,又让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与他早已是天人永隔了。   而那一剑,是我刺的,我帮助他摆脱了夜魅的同时,也差点真的杀死了他。可若是一切重来一次,也许我还是会痛苦,还是会刺出那一剑,我放不下小喵,他是与我患难与共,生死不弃的朋友。   想到小喵,又让我再次红了眼圈:“可是,为什么你非要杀小喵不可呢?他是一个那么可爱的妖,他是这世上最好的妖······”   “若是我说,我没有杀小喵,你会信我吗?”他看进我因为意外而怔怔发呆的眼中,复又叹了口气,“就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据我所知,这三界之中,会风雷诛的,唯我一人而已······”   我正欲开口问个究竟,只见空中一道人影飞来,轻车熟路地闯进了这幻境的中心,只见花无影满脸怒气,来势汹汹。   离慕说得没错,他早说了她会来。此时,我侧过头去,看着离慕脸上那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可见他不仅早猜到了她会来,还早猜到了她会如此气急败坏地来。   就在花无影向着我们而来的那一刻,离慕突然牵了我的手,他的指尖在我的手掌内轻轻地滑了几下,又了无痕迹地松开了我。   我愣了一下,脑中细细地回想着他方才的动作,若是我没有会错意,这一次,他在我手心里写的,是个“杀”字······   我极力地用平静来掩饰着内心的迷茫,我还不明白,这个字到底是何用意。然而,不容我多想,花无影已经从天而降,稳稳地站在了我们的面前。   她火冒三丈地摊着她的右手,手心里是一颗圆润剔透,放着红光的珠子,定然便是离慕入幻境前交给她的那颗赤魂珠。她目露凶光,气汹汹地叫嚷着:“楚离慕,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用一颗假的赤魂珠来骗我!”   这颗赤魂珠是假的?我听了她的话,心中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罪孽感减轻,如此说来······我倒也还不算那么像红颜祸水······   离慕面对着她的怒气,显得十分地淡定从容,他反问道:“你从前可曾见过赤魂珠?”   “废话,”花无影不耐地答道,“那赤魂珠自上古传下来,便隐匿于红瀛村中,我怎么可能见过!”   “既未见过,你又怎知它不是呢?”离慕淡淡说道,“恐怕,只是你开启它的方法不对罢了!”   见离慕答得这样平静,我心中亦有一丝疑惑,难道这真的是赤魂珠么?我心底又隐隐地有些不安,却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哦?”花无影那一双原本妩媚动人的眸子流露着阴沉和贪婪,“那你来开启它,就是现在!别想耍什么花样,否则,你们俩都会马上去死!”   “好!”离慕果然缓缓地向她走去,他依旧是那样风姿翩翩,衣带袂袂,唇角还勾着一抹沉着的似笑非笑,可是不知为何,他每向她靠近一步,我的心便会揪紧一点,他越是显得沉着,我心中越是不安,仿佛他面前的,不是花无影,而是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就在离慕从花无影的手中接过那赤魂珠的一瞬间,那珠子便赫然绽放出万道金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金光如一只带着魔法的手,在天地间一顿乱舞,兀自幻化得纵横交错,不过眨眼间,便于那阴霾的天空中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我此时突然明白了——这果然不是赤魂珠,而是白泽玥!   相传天地洪荒时期有上古神兽名白泽,狮身羊角,神通无比。它能说人语,通万物之情,一直为凡间驱除邪魔,被尊为吉祥之兽。其后,白泽坐化于天山,死后留下一颗可驱鬼辟邪的神珠,便是白泽玥。   此神珠一直被天山派收藏,视为镇派之宝,想来,离慕来这枯石岭前,便是去天山,向上阳真君求了这白泽玥。   花无影此时已知上当受骗,又惊又怒之下,她厉声喝道:“你在做什么!”   离慕并不答话,只是冷眼看着那金网如同长了眼睛一般向着花无影罩下,一道道金光,带着无上的杀气,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又像一张疏而不漏的天网······   这一切发生得不过在须臾之间,我心中一个闪念,莫非,离慕留给我的这个“杀”字,便是说他要用这白泽玥的金网来困住花无影?   我立即又否定了这种猜想,事情一定不会这样简单,以花无影这般出神入化,举世无双的灵力,她又怎会坐以待毙?   如果她选择逃走,那么幻境便会瓦解,我和离慕便会脱离她的掌控之中逃出生天。可是,以她那种不可一世的个性,以她对离慕的那种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的恨意,她又怎能容忍一切功败垂成?   那么,她只有唯一的另一条出路,而那条出路的关键,在离慕的身上······   这一个闪念过后,我浑身冰凉,止不住冒出冷汗来!离慕他明知道花无影不会逃跑,他也没有期望过用白泽玥的金网来退兵,他知道花无影会和她拼个鱼死网破,他是在以身为饵,他是在用自己的命,来换花无影的命,还有我的全身而退!   果然,当白泽玥的金网落下的那一瞬,花无影并没有逃走,反而恼怒地反手一抓,便将离慕也抓入了那金网的包围圈中。以离慕此时那点可怜的灵力,他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而这一切也似乎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丝毫没有反抗。   金网落下,将下面的两人都罩在了其中,一道道金光慢慢缩紧,他俩谁也跑不了了。   花无影此时并没有想要和离慕同归于尽,她显然是以为离慕会为了自己活命,收起白泽玥,可是离慕并没有这样做,当他与花无影在金网的禁锢之下同时失去了自由的时候,他只是微微偏头,看了看我。   那一眼,如生离死别一般灼痛了我的心!   我读懂了他那一眼的意思,此时,正是对花无影最佳的杀机!那个“杀”字的意思,是他以身为饵困住花无影,让我有机会来杀她,可是,此时他俩被金网紧紧的困在一起,银魄若出,必是一剑两命!   银魄已在手,我的手却抖得厉害,此时,叫我怎样再一次狠下心来,让自己的剑再一次从他的身体中穿过?   可就算是我不出手,离慕也是难有生机了,花无影为了挣脱金网,必然会向他出手······   果然,花无影已经快如闪电般地伸手向离慕抓去,那凌厉的爪风阴狠毒辣,带着冰冷的气息,让我觉得那样熟悉,又那样害怕······那正是她教给摘心子的,她的另一项绝学——摘心术。   就在银魄未至之时,离慕的身上已经血流如注,失去了心脏的他,还在用最后一点力气控制着花无影,不让她逃离。我巨痛之下飞快地一剑刺出,那一剑穿过了离慕胸前那个血窟窿,正中花无影的前胸!   白泽玥失去了离慕的灵力控制,金网终于消失了。网内的两个人都倒了下来,花无影用手捂着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口中却又喷出一大口血来。   我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再次祭出银魄,银魄得了我的授意,向花无影直飞而去,在她身上一顿挥舞。她的身上被割出一道道的血痕,一个绝世的美人此时看起来狰狞恐怖。她瞪着一双眼,仿佛到了此刻仍然不肯相信自己也有被杀的一天。   我一边跪在地上,抱起离慕,一边冷冷地说道:“这几剑,远不够为那些你杀过的人偿命!我最后给你个痛快吧······白灵,我这就叫她去陪着你!”   银魄狠狠地从花无影的身体贯穿而过,花无影的身形终于变得越来越淡,最后便如白灵一般,碎成了一抹细沙似的微尘,消失于天地之间。   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初那个一世痴情的妖,他曾经眸光清亮,浅笑温柔,为她牵一世情肠······ 作者有话要说:  无忧:这叫啥事?打赢了,我男票死了?大大你忍心见死不救嘛? 大大:救······当然要救······你自己努力! 大大遁······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忘月阁中觅奇术   “不会让你死的, 我一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   如今,我平安了,可是对我说这话的人, 却睡得那样宁静。他在决定要来到这幻境的时候,一定早已经料到了这样的结局, 他执意地前来,赴一场死亡的约会, 就是为了换我一个平安。   他知道如果他一早向我说出他的计划, 我一定不会让他这样做,所以,他只在最后给了我一个“杀”字。而当事态发展到令我领悟这个字的含义时,我已经无法将他挽回。   我强行以灵力将他的魂魄封存在他的体内,又护着他的最后一缕气息,不让它散去, 我要与天争, 我不让他死, 决不能!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这幻境并没有有随着花无影的死而消失, 她的幻境之术果然已经炼化到了独步天下的境地, 即便她死了, 这幻境也已然失去了压制灵力的威力,可我仍然没有看出这幻境的出口在哪里。   可我必须找到出口,打开结界,带离慕离开, 如果再晚,我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魂飞魄散。   我终于想到了那冰山上的发钗,当时花无影一怒之下将这支金羽发钗钉入了冰山壁上,山体出现几道巨大的裂痕。因此我猜想,这发钗所在的位置,便是此时幻境最薄弱的地方。   我将灵力聚于指尖,对着发钗之处激射而出,只听见一声巨响,顿时天崩地裂,幻境一片片坍塌,我终于打开了这幻境的结界。   原来这幻境的位置,便是枯石岭的入口。   如潮水一般的天兵自打破的结界之处涌入,向着枯石岭上杀去,为首者,正是我杀离慕那日,一身盔甲大骂我是祸水的那员天将。   此时,我无心去看他们,只是抱着离慕想要快些离开。上一次,离慕浑身是血,这一次也是;上一次,他奄奄一息,这一次也是。   那天将经过我的身边,气吼吼地叹了一句:“唉,你这······”   我知道,我这祸水。   我不想离慕死,可是我害了他一次又一次,我也不想掀起两界大战,可是,上次仙魔一战是因为我,今日仙妖又将一战,还是因为我······   我径直将离慕带回了蓬莱,此后,我便只将一颗心放在救离慕之事上,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后来我才知道,仙妖那一场两界之战因为花无影已死,妖界群龙无首,以惨败告终。凡有作恶在案的妖皆已正法,随从一众小妖均各自散去,从此枯石岭一片荒芜,妖界已是名存实亡。   我杀了花无影,带回了奄奄一息的离慕。这消息当下便惊动了天君和天后,天后见我杀了妖王,怎么说也是将功折罪,只能将之前要抓我回去领罚之事按下不提。天君则叫我送离慕回天宫,我不肯,他倒也没有勉强我,只是遣了一众的御医,送了一拨拨的名贵补品来蓬莱,差点将蓬莱的门槛踩烂。   然而,那一众御医都是鼻孔朝上地来,垂头丧气地离开,也不知他们跟天君说了些什么,天君竟然亲自来了趟蓬莱,站在离慕的身边抹了半天泪,最终还是啥也不说地走了。   也许世人都觉得离慕没救了,只有我偏不信。   自从我将离慕带回了蓬莱,他便一直这般安安静静地睡着,如今,我不敢奢求他醒来,只求他能一直维持着这一息尚存的状态,等我寻到救他的办法。他胸前的伤口已经止了血,我又用灵力助了它癒合,只是,那里面空空的,少了一颗跳动的心。   蓬莱有宝珠,名曰将军泪,我自回蓬莱的那日起,便已将此珠置于离慕口中,可护他一月之内魂魄不散,气息不绝。   极少下雨的蓬莱,今日下了一整天的雨,雨从廊檐前夹着风飘进窗来,身上脸上都是湿湿的凉意,而这雨淅淅沥沥的,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我返身回到榻前,坐在离慕的身边,俯下身去,将脸贴进他的手心里,他的手很凉,全不似他从前那般让我心安的温度。   我总也忘不了那血淋淋的一幕,我亲眼看着,那不过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花无影用摘心术将他的心捏成了粉末,只在他的前胸留下一个血肉模糊的窟窿······   所有的事,都发生得太快,片刻的工夫,这世界仿佛已是桑田沧海。   其实,在花无影来之前,我还有一句话,没有来得及对他说——我相信他没有杀小喵,只要他说他没有,我便会相信。   因为,对于我而言,恨他,是件太苦太苦的事。   一顿胡思乱想,我突然想到了忘月阁,忘月阁中奇书众多,离慕既然能在那里查到数百万年前的事,或许,我也能在那里找到一个救治他的办法。   时间紧迫,说走就走,我驾云而往,飞快地到了天宫。   我在忘月阁中不眠不休地翻了三日,还真叫我找到了个绝本医书,上面所记载的医术,皆是闻所未闻。   其中就有“造心术”:苗疆奇毒之地有蛊名曰血蚕,以灵力深厚之人的鲜血喂养半年,可造心。   另外,造心术还需一味特别之物做为药引,那便是受心之人双亲的鲜血各十滴。   看完这方子,我算是彻底傻了。短短几句话,看起来荒谬离奇,是否可信暂且不说,就算这方子是千真万确的灵验仙方,又叫我如何做得到?   其一,离慕虽有将军泪护体,也只有一月之期,那苗疆奇毒之地的血蚕蛊,我也不知找不找得到,便是找到了,他又哪里等得了我喂上半年?   其二,离慕的身世是这仙界不可言说的一件隐秘,他是天君与魔界中人的私生子,可以说是件触犯了天规的丑闻。天君对此隐瞒了多年都不肯承认离慕的身份,如今我不仅要让天君承认离慕是他亲生子,还要叫他告诉我离慕的生母是何人,这不异于要在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头上拔毛,这动静闹出来,恐怕是要将整个仙界的天,都捅个窟窿啊。   我捧着那方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不经意间便撞倒了身后立着的书架子,那书架子向后倒去,又撞倒了另一个书架子······一时间,忘月阁中“噼噼啪啪”响成了一片,书架东倒西歪,一室的书籍堆成了小山,我仍自呆呆地坐在那一地狼藉之中,缓不过神来。   这一番动静,到底引来了许多宫人和侍卫,我听见一个声音对我说道:“蓬莱公主······此处究竟是发生了何事?”   我抬头看了看,是天宫中的卷帘大将。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突然地起了身,向着天君寝殿的方向径直而去。   我想明白了,这世间,原没有什么比离慕的命更重要!我要救他,我决不会让他死,哪怕只有渺茫的希望,我也愿意为了他,倾我所有!   我还是那个云滟飞,当年,我可以为了子煊闯下滔天大祸,如今,我也可以为了离慕,把这仙界的天,捅上一个窟窿!   卷帘大将见我面色不善,一面示意那些宫人留下收拾忘月阁中的烂摊子,一面紧随身后,追着我一路到了天君的寝殿——圣御殿之前。   圣御殿既是天君寝殿,自是这天宫之中最为庄重辉煌的所在,常年有重兵把守,由不得我乱闯。我回过身一把拉住那卷帘大将说道:“烦请为我通传一声吧,我要见天君,现在,马上!”   老实巴交的卷帘大将见我急吼吼的样子,好心问道:“蓬莱公主急着见天君有何事?可否告知在下,也好为公主通传。”   我怔了怔,只说了一句:“我想要天君的血······”话音未落,他已经惊得倒退一步,面容失色。那一排守卫在寝殿前的侍卫更是夸张,一个个都拔了剑,严阵以待地看着我。   我欲哭无泪,我是来求药引的,并非是刺客,我若是真的要硬闯,这几个侍卫倒了拦不住我,可是为了离慕,我不能这样做。   圣御殿前的石阶又硬又凉,我手提着裙摆,膝盖一弯,便面朝着殿门,直直地跪了下来。   卷帘大将惊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我将手中的方子交于他,对他说道:“烦请将此物上呈天君,他看了,自然明白我的来意。”   那卷帘大将应着去了,可是,他这一去之后,任我在这圣御殿之外跪了三日,天君一直没有见我。   当初,离慕为了救我,曾经在这里跪过三天三夜,如今,为了救他,跪在这里的人,换作了我。果然,我与他的命格早就交织在了一起,分也不分不开。   我从日出跪到了日落,听到了暮鼓又听到了晨钟,圣御殿内的烛火明了又灭,我一直没有起身。为了离慕,我这一次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逼着天君做出一个选择——一边,是离慕的命;一边,是天下的悠悠众口,是天宫的戒律清规,也可能是天君之位,和他所有的荣华富贵······   我知道这场抉择对于天君而言,是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因为这场抉择的结果,可能是离慕的灾难,也可能会是天下的灾难。   此刻,我终于明白了青萝那种被世人视为红颜祸水的感受,青萝做错了什么,她不过就是被一个嗜杀成性的人爱上了,于是,她便不得不背负着无法承受的罪孽;而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不过一直想坚守那些自己珍视的人或事,譬如小喵那般无罪的妖,譬如楚玄与妖娆那段不被仙界看好的情,譬如离慕,他是我无法割舍的爱人······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愿为至亲舍天下   我素知天君是个儒雅之人, 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性情也是极和顺的。只是他一向疏懒于政务,缺乏杀伐果决的魄力, 多年来放任天后强势,越俎代庖。   这样的人, 算得上一个风雅才子,却算不得一个好的帝王。   我在圣御殿外跪了三日之后, 我没有等来天君, 却等来了天后,这天宫中的一切风吹草动,终是没有哪样能逃得出这位精明的天后的法眼。   她来的时候,有些气势汹汹,步履匆匆,因而, 老远我便听见了她身上珠钗玉佩发出的叮咚声响。她一身盛装雍容华贵, 乌黑的发髻之上顶着偌大一个凤冠, 璀璨夺目,于阳光下有些晃眼。除了凤冠, 还有些发钗和步摇, 样样都是镶珠嵌玉, 华丽富贵,巧夺天工。   她长眉入鬓,一双丹凤眼中透着精明与犀利,薄薄的唇轻抿着, 彰显着她不可一世的威严。   她的到来,让圣御殿前的宫人侍卫跪了一地,而我本来就是跪着的。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带不善地说道:“云滟飞,听说你已经在这里跪了三天了?你这是要做什么,难不成是要逼宫吗!”   我向着她微微低着头答道:“不敢。”   她看向我的眸中似是带着些怒气,我猜,她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果然,她欲言又止,最终摒退了一干随从和侍卫,圣御殿前只剩下了她与我俩人。   她并没有叫我起来,我也便一直跪着。她淡淡地向我说道:“云滟飞,你我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对你直说,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可是,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我的倔强的沉默,让这个高贵的女人十分的不耐,她的声音提高了一倍,对我嚷道:“本宫在与你说话,你听不懂吗!”   我微微地仰了头看向她:“我不死心,我要天君亲自来答复我。离慕是他的亲生子,救与不救我都要听他亲口说,否则,我决不走。”   当我说到“离慕是他的亲生子”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显然是被我戳中了她心中的痛处。   她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却仍强忍着怒火,说得冠冕堂皇:“你最好识些大体,仙界不比人间,天君若是行差踏错,定会被这四海八荒的神仙指摘,若是被发现违背了祖仙定下来的铁律,恐怕仙君之位都难保,难道你要为了区区一个楚离慕,眼看着仙界大乱吗!”   我对她这番晓之以理仍旧是个无动于衷,我冷冷说道:“您到底是在担心仙君之位难保,还是在担心自己的天后之位亦难保?”   她愤然喝道:“你大胆!竟然连本宫也敢顶撞,你以为你此番杀了妖王花无影,便可以任意在这天宫中撒野了吗!有本宫在,还由不得你想怎样便怎样!”   说罢,她高呼了一声:“侍卫何在,来人送蓬莱公主即刻离开天宫!”   我冷笑了一下,她这是气极败坏,要开赶了啊!   一队威风凛凛的侍卫在她的一声令下向我奔了过来,见我丝毫没有配合的意思,竟然伸手要来拉扯我,我旋身而起,一掌滑过,靠近我的几个侍卫便倒了下去。   倒下的几人各自揉着挨打的地方,在天后的面前不敢叫唤出声,另外几人一见这情形,便向着我一涌而上。   侍卫们很快便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地,个个呲牙咧嘴地忍着疼,爬不起来。恕我云滟飞顽劣,打这几个侍卫对我而言真的是小菜一碟。   天后气得脸色发青,我没有看她,打完架又寻回原来那个地方,向着圣御殿恭恭敬敬地跪下了,就当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天后却不可能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威严从未受到过如此的挑衅,这口恶气让她如何能忍。   她突然伸手,自发间抽出一支碧玉玲珑簪,当她宽袖一挥,盛气凌人地指向我时,那手中之物,已化作了一把碧玉玲珑剑。剑身通体晶莹翠绿,泛着寒气逼人的幽光,随着碧玉的自然纹路,流淌着一股精纯的剑气,一看便知是把稀世的利器。   以天后这般尊贵的身份,想是应当有许多年不曾亲自动过手了,能惹得她动怒,连看家的法器都拿了出来,如此不识时务,不懂规矩之人,怕是多少年也只出了我一个。   天后这一发威,满地的侍卫都被这气势吓得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出,连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我在她的剑锋所指之下保持着跪姿,一动也没有动。   我不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杀我,我顾忌的,不是这把稀世的宝剑,而是她天后的身份。我若是动手反抗,伤了天后,我自然是天规难容,离慕自然也没救了;而我若是屈服于她,她必然会让我即刻离开圣御殿,取不到天君的血,离慕也是没救了。   左右为难之间,我目带绝望地抬头,对上她那把碧玉玲珑剑,我的眸光清冷,冷得一如她那宝剑的剑锋。   两相对峙之下,她终于冷冷地狞笑着,抬起手,持着剑,一点点向我的身体逼近······   殿门缓缓地打开了,一道阳光自打开的朱门处照入殿中,天君就迎着那束阳光,向着我们缓缓而来。   他身着一件家常白袍,腰间一根金色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饶是穿得这般素净,却自带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威严中透着一丝温文尔雅,成熟中带着一抹温柔之气,他自身的光环让这件朴素的白袍亦显得华丽而高贵。   那柄指向我的碧玉玲珑剑已不知在何时又变回了天后发间一支华美精巧的碧玉玲珑簪,所有人跪的跪拜的拜,一片肃然。   天君缓缓踱步到了我的面前,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你起来吧!”   其实,我早就想起来了,跪了几日,膝盖着实难受,因跪得太久,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我终于站直了,一脸茫然地谢恩。   天君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一个瓷瓶放在我手中,示意我端着,他伸出左手食指与中指,凑到瓶口之上,这样子,竟像是准备取血。   只听天后突然大声阻止道:“君上,不可!”   天君手上顿了顿,却是没有回头看她,只是口中轻声言道:“有何不可?她说的对,离慕是我亲生子,我却让他从小便活得没名没份,如今他命悬一线,难道我这个做父亲的,还要见死不救吗?我已经负了紫岚一生,难道,我还要再负了我们的孩子吗······”   他这一席话,不啻于惊雷一道,震呆了在场所有的人!   经过了几天几夜的深思熟虑,他就这样将这个惊天的秘密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跪着的人们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表示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而我在听到紫岚姑姑的名字的时候,亦是惊得目瞪口呆!原来,离慕的生母,那个妙言口口声声的魔界妖女,竟然便是魔界第一美人,子煊的母亲——华紫岚。   在场之中唯有一人并无讶异之色,却满面愤懑不平,那便是这个高高在上的天后娘娘。天君几句话,说得她脸上宛如掀起了惊涛骇浪,仿佛是埋藏了数万年的心酸与仇恨都被彻底翻了出来,她薄唇抿得紧紧地,却抑制不住有些微微地抖。   她终于还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开了腔:“君上以为,自己仅仅只是一个父亲而已吗?你是这仙界之主,这四海八荒的神仙都以你马首是瞻,如今,你知道你要为了一个楚离慕,引来天下多少非议吗?你是要将这大好的天下,和天君的宝座,都拱手让人吗!”   她说得振振有词,他的脸上却平静如常,他的话语间带了些沧桑之感:“若是连至亲之人都救不了,要天下何用······”   说完,他右手指间一挥,便聚气为刃,在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上划开了一个口子,鲜血便顺着指尖滴入了瓷瓶之中。   直到血取得差不多时,他方自行止了血,对我说道:“你曾在魔界待过多时,想来你也是知道华紫岚的,那么,那魔界的落英谷,便辛苦你再跑一趟了。”   我低头应了声:“是。”便看见他缓缓地转了身,自向着圣御殿的方向而去,那背影,虽是清隽挺拔,富贵加身,却带着莫名的疲惫与沧桑。   “楚晟轩!你如此宝贝你们的儿子,还不是因为你这么多年来对那个落英谷的魔女念念不忘吗!你不愿意负了他们,你不在乎帝位江山,可你就偏偏就是从来不曾为我着想过!”此时,这个天宫之中最为尊贵的女子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风度与庄重,她竟然冲着天君的背影直呼其名,因着太过激动,她头上那硕大的凤冠上的珠玉一颤一颤的,像是摇摇欲坠。   跪着的人们都被这场面吓得伏在地上,只愿将装聋作哑继续到底,天后复又冲着他们大袖一挥,歇斯底里地叫着:“滚!都滚!别再让本宫看见你们!”   一众人等都在顷刻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也准备滚的,可是天后却对我一腔恨意,耿耿于怀,她最后仍不忘对我说道:“云滟飞,我今日放过你,下一次,你休怪我的碧玉剑无情!”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大大,等我拼死拼活救回了离慕,是不是就该完结了? 大大:你猜我会这样轻易地完结吗? 女主:还没虐够?死都死了几回了,你还想怎样? 大大:不能剧透······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母子阔别终聚首   我再一次站在了这落英谷的入口, 伸手接一片红梅花瓣,越过那紫气缭绕的殇河,灵动的小鹿和鸟儿伴着我一步步走过那大片的鸢尾花海, 我望着前方紫岚姑姑的那片屋舍,忍不住心中轻叹。   第一次来, 我是天山的无忧,第二次来, 我已是蓬莱的云滟飞, 今日再来,我竟然是她亲生儿子的未婚妻。紫岚姑姑说得没错,我与她,当真有一不般的缘分。   见到紫岚姑姑的时候,她正在为一株鸢尾浇水,我直接便跪在了她的面前。她吃了一惊, 问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好端端的, 跪下做什么?”   我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要您的血,来救我的未婚夫, 他叫楚离慕, 是您的亲生儿子。”   这几句话的信息量确实有些大, 紫岚姑姑愣了片刻,手中的水壶“咣当”一下摔在地上,水花四溅,我知道, 她听明白了。   她一把将我从地上扯了起来,如水的双眸中闪现出异常的神采,她急切地问道:“你是说,我的离慕他还活着?他在哪儿?”   “在蓬莱,”我停了一下,又补充道,“现在还活着,也不知是不是快死了。”   她拉起我便走,倒比我更急迫了几分。我们一起离开了落英谷,唤了片祥云,紫岚姑姑已经数万年不曾离谷,人间早已是沧海桑田。   我带着她到了蓬莱,一路之上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于她听,她只是默默地听着,一直不说话。   直至见到离慕,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手抚着离慕的脸,泣不成声。我站在一边,亦是见而流泪,都道慈母心肠最是柔软,如今母子重逢,离慕却已是这般的光景,任哪个做母亲的见了,会不难过。   她许久方才收了泪,轻声叹道:“当年,我将他亲手交托于晟轩,只留给他两样东西,一个是我为他取的这个名字,另一个,是一本风雷诛的秘籍。后来,我曾经想去天宫看看他,那贱人却骗我说,我的离慕早已夭折,我一怒之下才嫁给了当时的魔君凌天陌,后又幽居于落英谷中,与世隔绝。数万年了,我没有一日不思念我那苦命的孩子,不曾想,苍天有眼,我们终有重逢的一日。”   我愣了愣,问道:“您是说,风雷诛的秘籍是您给的?那您可知这世上除了离慕,还有谁会风雷诛?”   她似是被我问得有些意外,她想了想,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离慕之所以能练成这风雷诛,是因为他身上的血统一半仙一半魔,常人是没办法练成的。”   她的回答,叫我很是失望,我正低了头暗自琢磨,她复又说道:“不过,风雷诛是可以两人一起修炼的,当年,我与晟轩就曾一起练过这风雷诛。”   我眼前一亮,激动地抓了她的手追问道:“那么,若是如您和天君一般,一仙一魔,两人练这风雷诛,不求威力,只求在短期之内能求个形似,可能做到?”   这次,她果断地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我又想了想,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风雷诛的秘籍,这世间可是绝本?”   “是。”   正当我又要再次陷入迷雾之中时,她又说道:“秘籍虽是绝本,不过,当年我曾留了个拓本,放在紫煌宫中,去落英谷时,并不曾带走。”   她这番话当下解开了我心中疑云,却又将我带入了另一种绝望。我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不愿叫她看出我心中的波澜。   待她为离慕取了血,我又将她送回了落英谷口,我正欲离开,她却突然执了我的手,放心不下地说道:“那苗疆之地奇毒无比,你当真要独自前往,为离慕去取血蚕?”   我浅浅地笑了笑,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叫她宽心:“姑姑放心,为了离慕,我一定会快去快回,有惊无险。”   她欣慰地点点头:“你还要叫我多久姑姑?但愿离慕能早日好起来,你也可早些改口。天意如此,无论是离慕还是子煊,你与我终归是有缘。”   我一直目送着她越过了殇河,向着鸢尾深处而去,正要离开时,我恍惚间看见一抹紫色的身影闪过,我想了想,复又转身,也向着那花海深处的屋舍而去。   我轻轻地落在屋舍之外,果然听见了子煊的声音:“母妃数万年都不曾离开过这落英谷,子煊以为母妃当真是万念俱灰,却原来,这么多年了,母妃仍是将他看得重于一切。”   “原来,你什么都知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你哥哥还活着,为什么却一直瞒着我?”   子煊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酸楚:“子煊知道母妃心中记挂着哥哥,从小便知。哥哥不在了,母妃尚且割舍不下,如今得知哥哥还活着,母妃恐怕更不记得子煊了。”   紫岚姑姑沉默着,屋内迟迟无语。   许久,子煊又幽幽说道:“子煊究竟哪里不如哥哥?他从未在母妃跟前尽孝,而我时常侍于您膝下,从小便想着叫您开心。怪只怪,我的父亲是凌天陌,而不是楚晟轩!”   “子煊!······”紫岚姑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痛惜,我虽不在屋内,可那压抑的气氛,我便是在屋外听着,也觉揪心。   “母妃,我真想知道,为何上天待我如此不公,我的母亲疼爱的是他,我所爱之人,爱的也是他。她为了救他,不惜一次次以身犯险,明明是我先将她带到您的面前,可是到头来,她与您的缘分却是因为他······”   原来,方才在落英谷口,他已听见了我与紫岚姑姑的对话。   我一心只想救离慕,却不曾想,我刚刚才搅乱了天宫,此时,又打破了魔界的平静。或许有些事从来就不曾平静过,只是太多的波涛汹涌,一直沉淀在时间的长河中。   千头万绪,我一时不知对他到底是怨恨还是怜惜,命运真如一团乱麻,而如今,我的当务之急是去那苗疆奇毒之地,为离慕取得血蚕。   我不再迟延,飞身而去······   一月后······   细碎的阳光透过窗撒进屋来,如一只温柔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我慵懒地睁开了惺忪的睡眼,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有窗外飘进来的淡淡梅香。   今日感觉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真有种重生的感觉。   这一个月里,我去了趟苗疆,于奇毒之地摸爬滚打了十日有余,才在群蛇密集之处寻到了那传说中的金蚕。   它浑身散发着王者的金光,长得圆润可爱,却是蛊中至尊,我发现它时,群蛇就围绕在它的身边,却都恭恭敬敬,并不靠近。   我于群蛇围攻之下有惊无险地取了金蚕,顺利地带回了蓬莱,既未受伤,亦未中毒,这简直就是个奇迹。世人皆说那苗疆奇毒之地凶险万分,多是有命去,无命回来,更别说捉什么金蚕。如今我难免有些自鸣得意,干得这样漂亮,真是厉害了!   起先我用自己的血来喂金蚕时,它总是喝得摇头晃脑,好不受用。可是,因为将军泪护体的时间有限,为了赶着让它为离慕造心,我只得日日给它加餐,又以灵力逼它吞食,生生将半年的食量逼着它半个月吃完。别人一日三餐,它一日总有个七八餐,且不喝不行,每每将它撑得直翻白眼,它对我是闻风丧胆。   其实如此赶工,受罪的不止是它。我为了这半月之期,自己也不知道这样日日消耗下去究竟喂了它多少血,只是眼看着就要变成了个纸片人。   大功告成的那日,我拼尽最后的力气,将一颗鲜活的心为离慕置入体内,摸着他的手心渐渐地热了起来,那朗艳独绝的容颜也开始有了血色,我才终于放下心来。   这一口气松下来,我竟是再无力支撑,一头栽倒在他的身边。   多亏了母亲为我生了个亲弟弟,我醒来的时候,潋扬的手臂上缠着纱布,是他将他的血渡了些给我,才让我重新活了过来。我实在惭愧得很,我这个做姐姐的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他,倒总是连累他。   一连休养了数日,离慕看着日渐好转,只是暂时还没有醒来,我也终于恢复了体力,尤其今日,阳光甚好,感觉精神也充沛许多。   房门轻叩了两声,只见潋扬端着个碗便走了进来。   碗中的汤呈暗红色,泛着氤氲的水气,我一闻那个味儿便知道是什么。我脸上挤出一副笑容,嘴里求饶道:“好潋扬,我今日能不能不喝这灵芝阿胶红枣汤了?我实在是受不了这阿胶的味儿······”   “不能!”潋扬小小少年却绷了脸,分不清到底是我大还是他大,“这汤补血,是豆姨特意为你煮的,定要一碗不落地喝了才行!”   我正要分辩,他将汤放在桌上,又说道:“你别担心吃不起,等姐夫醒了,也要天天喝,你放心,还有的是。”   我白了他一眼:“谁让你叫姐夫的?他彩礼未到,此时便叫姐夫,岂不是亏大了!”   潋扬突然露出个少年顽皮的神色来,向我笑道:“你为他造心失了那许多血,若是他不做我姐夫,你岂非亏得更大?”   我:“······” 作者有话要说:  大大:离慕被救活了! 小天使:这个我们早就猜到了! 大大:接下来呢? 小天使:当然发糖发糖! 大大:再然后呢? 小天使:完结! 大大:你们啥都猜得到还要大大做什么?(傲娇脸······吃手手)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生死方知慈母心   我正懊恼, 如今竟说不过潋扬这小子了,门口豆姨又端着碗汤来了。   汤色暗红,熟悉的味道份外浓郁, 我捂了鼻子向豆姨问道:“今日的汤潋扬不是送来了吗?为何又端来一碗?”   豆姨圆滚滚的肚子一摆一摆地走到我跟前,笑道:“这是东海龙王差人送来的, 特意交待了叫你趁热喝!他还说了,这汤里的阿胶份量最足······”   “嗷······”我被那扑鼻而来的阿胶味熏得要吐, “敖焕他······谢谢他的好意, 他这汤真的太难闻了,我宁可失血而亡,实在是喝不下去啊······”   “失血而亡?”豆姨白白胖胖的脸上一挤,满面堆笑道,“东海龙王还说了,你答应了要给他找龙后的, 他的终生幸福就靠你了, 你绝对不能死!”   好家伙, 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几日我要死不活的时候敖焕曾来看过我,当时我还卧床不起, 但是说话的力气还是有的。我不忍他一直被夜魅蒙在鼓里, 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   玉染早就死了, 死在她还是慕容霜的时候,她爱了他,嫁了他,最终, 却只能用死来证明自己对他的一份情。   他泪眼婆娑地轻叹着:“她到底还是没有活着回来,虽然只是夜魅骗了我,可我倒多希望这是真的。我对他不是没有疑心过,我只是情愿活在一场好梦里,不肯清醒罢了······”   我素来不会安慰人,尤其见到别人难过,心中着急便更是不知道说啥才好。于是我拍了拍仍自虚弱的胸脯对他说道:“你别难过了!既然和玉染没有缘分,云姐姐我一定帮你找个美丽温柔的女子,给你做龙后,你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   其实以敖焕的才华地位,怎么可能会愁老婆,我这安慰纯粹没安慰在点上,不过他倒是承了我的情,满口答应了。   如今看来,他不仅是承了我的情,这理由倒成了他和潋扬联手给我灌汤药的好借口。   这日,我被两碗汤灌得七荤八素的,好半天才压抑了作呕的欲望。不过,这连日的滋补也是颇有作用的,我站在窗口,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自觉神清气爽。   我思量着,如今救离慕之事已经差不多了,我也该再去一趟落英谷中,向紫岚姑姑报个平安。   我去离慕房中看过他,便起身离了蓬莱岛,唤了片云来,直往落英谷而去。   谷中一片宁静,仍是我熟悉的样子,唯独让我意外的是,紫岚姑姑竟然不在谷中。我心中倒十分不安起来,想她数万年幽居于此,之前只为离慕才出过一次谷,如今她不在,莫非又出了什么大事,亦或是,她遇到了什么意外······   想到此处,我起身便向着紫煌宫而去。   朦胧的紫色云雾笼罩之下,坐落着富丽堂皇而又庄重神秘的紫煌宫,今日的紫煌宫却与往日不同。远远的,我除了看见它云雾中隐隐的金碧辉煌,还听到了似有厮杀的声音,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随风飘来。   我意识到,紫煌宫中必然有大事发生。   尚在宫门之外,我便看见了横尸遍地。两路服饰略有差异的魔兵像是刚刚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各有死伤。我冲入紫煌宫,向着大殿直奔而去,一路之上都可见双方兵将杀在一起,处处皆是血迹,将个好好的魔界紫煌宫弄得血腥之气冲天,四处一片狼籍。   尚未进入大殿,我便透过大敞着的殿门,将殿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偌大的金殿之内,其实只有三个人,子煊一袭紫袍加身,虽是面如皎月,色如春花,却贵气逼人,不怒而威;他的对面站着个骨瘦如柴,黑袍宽袖之人,正是大护法任冬秋。   他早有反意,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逼宫了,恐怕能让他如此有恃无恐的主要原因,便是他此时手中挟持着的人——华紫岚。   明晃晃的长剑就横在她白皙如玉的颈边,动一动都泛着寒光,子煊分毫不敢乱动,看来殿内的局势已被任冬秋控制了。我远远地听见他疯狂地狞笑着向子煊吼道:“你若再不封了灵力跪地求饶,我便马上杀了她!”   我一见紫岚姑姑身处险境,忍不住正要冲进殿去,却见她猛地向前一挺身,将玉颈迎上了剑刃。只见顿时血光飞溅,她的身子已软软地滑了下去。   为了子煊,她竟会自寻死路!   就在她的身体从任冬秋的身前倒下的那顷刻间,子煊已然出手,指间一道紫光飞射而出,重重地打在任冬秋的前胸,在他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便已向后跌了出去。   我闪身冲入殿中,一把抱住了紫岚姑姑,还好我来得及时,用最快的速度为她止了血,封住了颈间的伤口。我轻唤了几声:“姑姑!”她只疲惫地看了看我,嘴角噙了一丝微笑,带着些欣慰。   子煊已在任冬秋向后跌落在地之时飞身而来,泛着青光的扇子直直抵在了他的胸前。任冬秋捂着方才被击中之处,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子煊,终于放弃了挣扎。   子煊向我沉声问道:“母妃可还好?”   我怀抱着姑姑,坐在地上,衣衫上尽是她的鲜血,我一面搭了她的腕,将灵力推入她的体内,一面答道:“无碍。”   “那就好!”他狠狠地看向任冬秋,“若是我母妃有事,我定会叫你偿命!”   任冬秋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尽是一切皆空的悲凉:“不必麻烦圣君动手了!所谓成王败寇,我今日既然输在你手上,苟活于世你也不会让我好过!哈哈哈,翩若的眼光还真是好啊,这小子如今在魔界果然已无人能对付得了他了,可他是个负心之人啊······”   他说着,右手举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自己的天灵盖击落······   任冬秋命丧当场,他死前说的最后两句话却让子煊半晌缓不过神来。我亦默然不语,他与翩若之间原是一场青梅竹马的缘分,却错过在一场权谋与算计里,如今,又再添了她父亲的一条命······   魔界一场动乱终于过去,我一直守护在紫岚姑姑的床前,直到寅夜时分。   我也是此时,方从身边的侍从口中得知了今日之事的来龙去脉。任冬秋起兵造反,事先便命人去落英谷骗了紫岚姑姑前来,挟持她为人质,为的就是叫子煊乖乖就范。   今日若是子煊真的因此封了自身灵力,让任冬秋阴谋得逞,恐怕此时,这紫煌宫早已易了主,子煊和姑姑都不会有好结果,想想还真是后怕。   姑姑的一双素手白皙冰凉,脸色也极是憔悴,她此时沉睡不醒,我便一直在她身边守着。   我是真心佩服她的勇气,一个不问世事的女子,在最危急关键的时刻,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连累子煊,果然都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将她冰冷的手塞入锦被之中,起身拉开房门,走出房去,我便看见了子煊。   更深露重,他的发梢带着些湿气,也不知已经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听见声响,转过身来静静地看向了我,完美的容颜上带着几分惨淡的白,明媚动人的桃花眼中含着细碎的忧伤,他一直沉默着,他的情绪也感染了我。   我幽幽叹道:“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   他未答我,却缓缓地上前一步,双臂搂住我,将头轻轻地靠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表情忧伤而无助,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的声音低低地在我耳边响起:“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多震惊吗?我一直以为母妃不疼爱我,以为她心中只有哥哥,当我明白的时候······我差点就失去她了······”   一滴泪,带着他眼眶中的热,滴落在我的颈中,他的话让我心疼,可是我伸了伸手臂,却只是无依无靠地停留在半空中。   我没有抱他,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我的内心是纠结的,我虽然心疼他,可是,我也恨他!他曾经对我的伤害,我可以放下,然而,他对离慕和小喵的伤害,我放不下······   他感觉到我身体的僵直,他起了身默默地看向我,我满含着复杂的目光,让他的脸上也渐渐写满了疑惑。   我叹了口气,终于下决心和他说清楚一切,我问道:“其实,你早就知道离慕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哥哥,是吗?”   他愣了愣,却并没有打算否认。   我也没有在等他的回答,因为,其实一切的回答都已经在我的心里了,子煊他从来就不是个温润无害的翩翩公子,他是这魔界的圣君,论心机,论手段,他都绝不在任翩若之下。   “你早就知道离慕是你哥哥,因此,每次你们交手时,你是笃定了他不忍心真的伤你,你却借机对他出手,是吗?譬如,在天山那次,若不是我挡在他面前,你真的会杀他吗?”   子煊无语,脸色却白了几分。   “你早就知道离慕是你哥哥,因为,他会风雷诛,而风雷诛的秘籍,是紫岚姑姑留给他的,你在紫煌宫中发现她留下的拓本时,你便已猜到了一切,是吗?”   他依然无语,脸色却是更白了。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也是我心中无法触碰的伤痛:“子煊,杀小喵之人,不是离慕,······是你,对吗?”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浓情蜜意月下逢   紫岚姑姑曾说过, 修炼这风雷诛需要一半仙一半魔,常人是无法做到的,可是, 若是一仙一魔两人一起修炼,却可以在短期之内求其形。   那时, 我拒绝了子煊,他说过他不会放手, 于是, 他选择了一种最卑劣最残忍的方式,来拆散我和离慕。事实上,他也真的做到了,小喵的死,成了我和离慕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因此而恨他, 伤他, 几乎同他决裂。   那时, 我被悲伤冲昏了头脑,我从没有想过, 这世上除了离慕也可能会有别的人知道风雷诛;我从没有想过, 可以顺利进入蓬莱结界之人, 除了离慕,还有子煊;我从没有想过,子煊对我的爱,除了深情以待, 也可能会是阴谋和算计······   夜凉如水,也如我此时的心境。   此时,我清冷的眸光淡淡地看向他,或许于他而言,真如芒刺在背。他眼中的神采如繁星碎裂,流露着心痛的光,他抬起手来,想要抓住我,却被我躲开,他的手便悬在空中,一脸落寞的苦笑。   他终于轻轻地垂下手来:“滟飞,你恨我吗?”   “是!”我答得毫不犹豫。   他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他仰了头:“我早说过,如果不爱,我宁愿让你恨,可我绝不会让你放手!”   “可是小喵是无辜的啊!你为什么那么残忍?是不是只要你需要,任何无辜之人都不过是你的棋子,当年的我是,如今的小喵也是!还有离慕,他从来没有和你争过母亲,他从小就没有得到过母亲!”   他在我凌厉的质问之下再次沉默了许久,最后终于转过身来,无比坦然地看着我,平静地说道:“是我骗了你,······也害了他,你要杀我吗?你有银魄,尽管动手吧!”   我看着他,只有满心的死寂,我最终也没有祭出银魄。离慕至今还未醒来,难道,我还要让紫岚姑姑再失去一个儿子吗?我对姑姑一见如故,我对离慕爱逾生命,我对子煊又恨又怜,我们几个人的命运注定是要纠缠在一起的。   我侧过身向前走去,最终与他擦肩而过,只说了一句:“进去看看姑姑吧。”   我在紫煌宫中逗留已久,此时踏云而归,不多时便返回了蓬莱。   子夜时分的蓬莱静谧安宁,祥瑞之气缭绕,晚风初歇时,带了阵阵的梅香。我于梅树之下驻了足,看着片片红色的梅瓣轻舞而下,竟不觉落下几滴泪来。   我从来不是个多愁善感之人,可是,我却为离慕而难过。他从小没有母亲,明知道母亲是谁,却不能认。他明知道子煊是他的弟弟,我却害他们兄弟争了这许多年,如今,又叫我如何告诉他,那个陷害他,几乎将他置于死地之人,是他的亲弟弟。   冷月清辉之下,晚风拂动我红色的裙摆,我本纤瘦的身子便在风中随着衣袂翩翩,如临风欲飞。   正当我闭上眼,静静地体会着夜的寂寞和冷清,一双白色的手臂轻轻地从身后环上了我纤细的腰身,随着那手臂慢慢地收紧,我的整个身体被圈入了一个温暖而馨香的怀抱之中。   我愣了愣,随即放松了身体,脸上清浅的笑容已泄露了心中的柔情。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又向后靠了靠,用自己的背去寻找着那温暖的来源,直到一丝温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脸侧,我听见离慕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叫我等了你一整天,今日你去了哪里?”   “我去了紫煌宫,”我转过身来,依旧在他的双臂环绕之中对上他的眼睛,“你只等了我一日,可我已经等了你一月有余。”   他的脸上虽然还带着淡淡的病色,却在浅浅的月光之下俊美得让我心动不已,一个多月了,他终于又可以这样清醒地看着我。我的目光只顾贪婪地流连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抬起手,将我微凉的指尖抚上他削瘦的脸。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的泪痕处停留了一下,眉心微微地蹙了蹙:“你哭了?是凌子煊又怎样惹了你?”   我摇了摇头,轻笑了一下:“我只是,又为你叫屈了。”   他怔了怔,随即露出一个阳光般柔和的浅笑来,那时岁月静好,我只是天山上一个不成气的小弟子无忧,我曾经为他叫屈,与师叔顶过嘴。如今,我还是会为他叫屈,他从来是个有委屈也不会说的人,只有我为他心疼。   他双手轻轻一带,我便靠在了他的身上,他如清风揽月般拥我入怀:“不必为我叫屈,我有了你,便再没有什么遗憾委屈······”   他说得那般平静释然,并没有问我为何要为他叫屈,他眸光清亮澄澈,仿佛早已对一切洞若观火,或许有许多事,他一早就明白,只是他不愿意撕开亲情背后那最后的一丝温情脉脉。   片刻,他突然说道:“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会想知道。”他从衣袖之中取出一物来摊开手心,伸至我的面前。   那是一颗闪亮光洁的金色珠子,我接过来细细地感受着,其中竟似有一缕灵动的气脉,感觉十分地熟悉。   我双眼一亮:“这是······小喵的内丹?”   他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那日,我一进屋便发现小喵被杀,好在我去得及时,他魂魄尚未散尽,我便以灵力拘了两魂六魄,收入了他的内丹之中。只是,还有一魂一魄已散,无迹可寻。”   我一时间泪眼阑珊,如获至宝地将那颗内丹捧在手心里,两魂六魄已经不少了,若是有幸,日后能叫我于四海八荒之中为小喵寻到那消散的一魂一魄,或许,小喵还有机会重生或者轮回。   小喵的这一生,终究是被我连累了,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拼尽所能,为了他的下一世,若他还有来世,无论他是人是妖,我只要他平平安安,如他从前那般无忧喜乐。   我将内丹收好,复又牵了离慕的手,他手心的温凉,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感觉。我柔声向他说道:“你尚未恢复,还是早些回房吧。”   他轻轻地点头:“也好。”   静谧黑暗的夜色之中,我与他执手而去,月色清浅,我们在月光下如影随形。   我一路将他送回了房,这情形又叫我想起了东海的那一夜,那是我们柔情蜜意的最后一晚,自那之后,便风云突起,掀起了一场场让我撕心裂肺的血雨腥风。   他见我低着头闷闷不语,双手捧着我的脸,让我抬起了头。他眉目如画,眼中带着点点的温柔,他盯着我的眼睛,揣度着我的神色:“无忧,你是在怕什么吗?”   “我怕,会再与你分开······”我喃喃地说着,一滴泪便猝不及防地落下来。如今的我,并没有当初的洒脱和勇敢,爱过已知情重,我害怕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他的目光柔软而又灼热地在我的脸上流连,我的泪水仿佛刺痛了他的心,他慢慢地向我靠近,当我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他的唇已经落了下来。   他的唇在我的脸上辗转,一点点吻干了我的泪水,动作轻柔而缠绵,像是在用他的行动抚慰着我的担忧。他稍稍地抬起头,声音沙哑着对我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也不会再让你难过······”   听着他的话,当泪水又要再次滑落的时候,他温软红润的唇已经再次覆了上来,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他深邃的眸中闪着丝丝的光亮,他不停地在我的唇上蠕动咬磨着,温柔而深情,让彼此的呼吸渐渐沉重,我无法呼吸,脸上泛起了红潮······   我们在爱恨情仇中想念得太久,这一吻让我们都情不自禁地乱了心跳,他的气息像一片汪洋,让我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他终于放开了我的唇,双臂揽住我,将我揉进他的怀抱,我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雪莲花香,久久地,仍能感觉到彼此沉重的喘息。   他微微地低下头,将他的脸轻轻地贴在我的脸边,我能感觉到他脸颊上的温度,和我一样的滚烫,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无忧······我想你了······”   他的话,让我脸上的温度又直接攀升了数倍,我呼吸一窒,羞得抬不起头来。   想到他今天才刚刚醒来,身体尚未恢复,我刻意地推了推他,自己后退了一步。   “你······好好休息······”那声音,紧张得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   他没说话,我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脸上,我终于抬起了头,只见他看着我绯红的脸,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轻笑。   他白衣胜雪,青丝如墨,眉眼间好看得明月星辰,唇色浅粉晶莹,泛着诱人的光。他原本重伤初醒,脸色有些苍白,可此时却双颊泛红,面若桃花。   我一时贪看着,有些挪不开眼,最终,我还是在他灼灼的目光下,突然凑上去,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转身,逃离了他的房间。   离开时,我悄悄地回头,看见他伸手抚着被我轻啄过的地方,对我的背影,露出一抹宠溺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表打我,发糖发了一半,再过几章,一定发完······ 如果喜欢,就收藏我吧!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琴笛交融动君心   紫岚姑姑的伤才刚一好些, 她便离开了紫煌宫,回了她的落英谷,我也便常常去落英谷中探望她。   我总会为她带些疗伤补气的灵药灵草, 也会给她带来一些关于离慕的消息。蓬莱仙岛是个祥瑞之地,岛上灵气逼人, 灵草也多,用来疗伤是再好不过的。   落英谷中常年清静, 从前还总能看见姑姑侍弄一下那些花花草草, 画一画小动物,如今她有伤在身,也懒怠动弹,此间便愈发显得萧索寂寞。   这日我来的时候,远远地便瞧见那鸢尾花海边设了张软榻,姑姑正慵懒地靠在软榻上晒着太阳。落英谷中素来都是轻风微雨的天气居多, 倒是甚少能见到这样浅浅的日光, 轻轻地照在人身上, 只觉得岁月静好。   我走近了,方才看见旁边地上一个食盒, 盒中放了个果盘, 盘子里有几个奇香浓郁、紫黑发亮的魔幽果。那果子看起来十分新鲜, 我猜想,定是子煊才刚刚离开。   姑姑见我看着那果子若有所思,略坐起身些,向我缓缓说道:“其实, 子煊从小便是个聪慧纯孝的孩子,只是,他在他父君和任冬秋父女俩身边待得太久了,遇事每每心思太重,又焉知是算计了他人,还是苦了自己······”   我歉声说道:“子煊确实一直待姑姑极为孝顺,若不是我那日执意来落英谷为离慕求血,也不会引得你们母子嫌隙。”   其实,我为了救离慕,又何止引起了他们母子的嫌隙,那天宫中的境况更是糟糕。   自离慕醒来后,仙界之中众说纷纭,从忘月阁中那张离奇的方子说起,一直到那些关于私生子与金屋藏娇的传奇故事,被越传越离谱。   天君本就于政务上有些消极,天后干政又常常目光短浅,天宫众人早已多有不满,此时便有心怀叵测之人,借着这违背仙界铁律,与魔界女子早有私情的由头,将事情越闹越大。   眼看着天君之位岌岌可危,仙界稳定的局面也随时将被打破,而始作俑者,仍然是我······   紫岚姑姑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安抚道:“又如何能怪得了你呢?若说起子煊心中的积怨啊,那真是怪不了别人······”   姑姑将目光收回,又默默地望向了远方,那里云卷云舒,仿佛寄存着一段让人难以释怀的往事。   她眯着眼,沉浸在淡金色的阳光里,就在我以为她快要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开了口:“其实,子煊说的不错,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他的父君凌天陌。虽然他看起来英姿俊朗,从不输于任何翩翩公子;虽然他是魔界之主,恃才傲物;虽然他······他一生都待我极好,或许他待我的好,从来不输于楚晟轩,可是,我却固执地一生都不曾爱过他。甚至于,我曾经那样地恨他,拒绝他,我躲进这落英谷中,连见都不愿意见到他······”   若是没有先爱上楚晟轩,也许华紫岚是会爱上凌天陌的······   数万年前的轻鸢谷,是一个和落英谷有点像的地方,也有大片的鸢尾花海,也有灵鸟和麋鹿时不时地出现在人的眼前······   不同的是,轻鸢谷比落英谷大上许多,那里没有什么结界,不耐俗世之人可以在那里短暂地避世,例如楚晟轩;有仇的人,也可以随意地进入那里去杀人,例如华紫岚。   轻鸢谷中除了温顺的鸟儿和鹿儿,还隐藏着凶残的冰甲蝠兽,这一点,华紫岚之前并不知道。   当她知道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冰甲蝠兽的进攻速度是惊人的,简直快似一道闪电,它当时看起来十分的暴躁,一张原本就很恐怖的脸显得愈发的狰狞。   在它的冰甲和利爪之下,华紫岚很快便是遍体鳞伤,血肉模糊,身上紫色的纱裙早已被鲜血染得看不出颜色,撕裂的地方几乎是衣不蔽体。   那冰甲蝠兽最后一个俯冲,便抓住了她,凌空而起,它犀利的爪尖深深地嵌入她的皮肉之中,疼得她几近晕厥。   紧接着,它双爪发力,眼看着就要将她活生生地撕成肉片时,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影直冲天际,锋利的长剑似闪电呼啸,径直捅上了它的前胸。   华紫岚昏迷前看见他的那一眼,便是她此生看见他的第一眼。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他于温文尔雅之中自带一股不可轻视的高贵。   冰甲蝠兽一声凄厉的嘶鸣,在剑刃离体之前,一低头便咬住了他的手臂,他强忍着疼痛,灵力顺着长剑迸发而出,它终于四分五裂。   他宽袖一挥,左臂轻挽,便将她直坠而下的身体接在了怀里,抱着她缓缓落地。   她的身子柔若无骨,面容更是美得如一缕烟花,令人惊心动魄。她双目紧闭着,他方敢尽情地贪看着她的美丽,他从不知世间有一个女子能够美成这样,仿佛只是梦境中,一个不真实的存在。   她醒来的时候,他正在几间简单的茅舍前抚琴,幽静的轻鸢谷中缓缓地流淌着如泣如诉的琴音,那琴声虽然美妙,然而却是华章之中透着洞穿尘世的孤寂,悠扬之中流露着无人共赏的落寞。   他的琴声一下子便俘获了她的心,不知为何,他的忧伤,叫她心疼。她不自觉地掏出一支玉笛来放在嘴边,慢慢跟上了他的节奏。   当琴笛之声交融,世间万物仿佛瞬间沉寂,只剩那一琴一笛,如高山流水,凤凰于飞。轻风习习,弱水三千,唯有一生一次的绝唱,能打动一颗沉寂无波的心。她用她的华音敲开他的心门,似美人莞尔,一笑倾城。   他在听到她的笛声的一霎那间怔了一下,却手下未停,只是含笑着给了她一个好看的回眸。   那几日,轻鸢谷中时常会有一位白袍公子,素衣抚琴。他腰间一根金色腰带,系一条黄色玉环宫绦,素净中带着一种迷人的王者气息,他温文尔雅,公子如玉。   他身边伴着一个紫衣佳人,玉手执笛,吐气如兰。她粉黛不施,却足见倾城之姿,她眸光如水,脉脉含情。   他琴声如诉,她会笛音相伴;她写意丹青,他会扶纸研墨······   若他俩都只是普通人,那么故事到这里,便只是一场英雄救美的经典爱情。   然而,他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翩翩公子,他正是那天宫的主宰,仙界的天君——楚晟轩。他有坐拥四海,生杀予夺的权力,却向来对这些凡尘俗事最不上心,他只愿长伴霁月清风,琴棋书画。   当时,他已正妻侧妃俱全,不是自幼指婚的,便是父君亲赐的,后宫佳丽虽是不少,却鲜有一人能入得了心。   神仙岁月漫长,了无知音的日子更是空虚寂寞得可怕,于是,他便常常在政务不忙的时候跑来这轻鸢谷中,避开俗事后宫,偷几日浮生之闲。   她也并非只是个简单的落难女子,她自幼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是何人,后来被师父收养,才算有个依靠。   她的师父是魔界中一个三流的药师,与夫君一辈子研究些阴损的毒·药,后来她夫君亡故,她因为终日与些毒物打交道,如今成了个老巫婆,仍是没有研究出多大的建树。   华紫岚曾听师父说过,她的夫君是去老鸦山上采药,便一去不返,后来才听说,是天兵曾上过老鸦山去剿山妖。区区山妖绝不是夫君的对手,师父便将杀夫之仇记在了天君的身上。   自她夫君死后,她唯一记挂之事,便是为夫君报仇,华紫岚从小便被她灌输着报仇的思想,仇家不是别人,正是上任的天君,楚晟轩的父亲。   天君哪里那么好杀?只怪师父将仇家的层次定得太高了些,若是杀几个当年的天兵,或许这仇早就报了。于是,数万年过去,仇也没报成,如今上任天君已不在,所谓父债子偿,她便自然地盯上了楚晟轩。   华紫岚从小并未学多少拳脚功夫,药理也学得不多,师父却只一味地让她学些琴棋书画,歌舞声乐,这不像是在培养杀手,为夫报仇,倒像是在培养大家闺秀。岂不知,她这一切都是冲着楚晟轩去的,投其所好,只为了让华紫岚有更多的机会接近他。   功夫不负苦心人,师父终于从一个绝密的途径得知楚晟轩每隔一段时间都喜欢去轻鸢谷呆上几日。轻鸢谷地势隐蔽,少有人烟,他去的时候因为是图个清静,连侍卫都不常带,这真是个杀他的绝佳机会!   于是,师父用她毕生所学,炼就了一枚毒丸,她将毒丸交给了华紫岚,叫她如期赶往轻鸢谷。   然而,计划之中,她没有算到华紫岚在遇见楚晟轩之前,会先遇到那冰甲蝠兽;她没有算到于危难关头救下华紫岚的,会恰恰是她此行要杀的那个人;她没有算到,华紫岚会在这场预谋却又意外的邂逅之中,为他动了心。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不知谁是痴心人   月华如洗, 夜空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丹青,满天星子将温柔的清辉撒向大地。旖旎的晚风带着微微的凉意轻拂而过,将鸢尾的气息弥漫在整个轻鸢谷。   一曲初歇, 韵味十足的余音飘荡在耳畔,久久不肯散去, 当四周一片静寂,方才那情意绵绵的琴笛合音, 便如笙歌水袖, 一抹易逝的烟花。   楚晟轩抬头望了望那一轮清冷的月,淡淡地起身,向着华紫岚说道:“夜深了,你早些歇了吧。”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开。   一只纤弱的手突然拉住了他,他的掌心感觉到她柔软的指尖有一丝凉意。他有些惊讶地回头, 看了看她, 目光中有些许疑惑。   几日来, 他们虽然琴曲相和,十分的默契, 低眉抬眼之间, 也能看出彼此的心意, 然而却是循规蹈矩,从无逾越的。   此时,华紫岚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不放他离开, 亦没有半句言语,他亦只是任由她牵着,一言不发。   就在他正要开口询问之时,她突然凑了上来,她微微踮了脚,头一仰,那吐气如兰的绛唇便贴在了他的唇上。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让他怔了怔,他很快便双臂一收,将她完全拉进了他的怀里。他微微地低头,开始主动地回应着她,他灼热柔软的唇舌,温热滚烫的气息,温柔缠绵的怀抱,无一不让她深深地迷醉。   然而,她并不能就此沉醉。因为,就在方才,他一转身的时候,她已经将那枚毒丸塞进了口中,压在了舌下,此时,便是她的机会,只要她把即将化开的毒丸顺势推入他的嘴里,让他咽下,她便完成了师命。   师命不可违,从小到大,师父说的话,总是对的。   可是,笼罩在他痴缠的气息里,她的头脑好像突然间停顿了,她舍不得他死,她不忍心杀他,他是那个救过她的男子,亦是那个,让她心动不已的男子。   她的理智终于彻底地向爱妥协,她放纵地沉迷在这个吻里,温柔地与他厮磨在一起。   毒丸即将溶化了,可那又怎样,若他的爱是一杯毒·药,她亦心甘情愿地一饮而尽······   他突然加深了这个吻,他那样用力地将她揉在自己的怀里,舌尖肆意地攻城掠地,最终,他成功地找到了她嘴里的那枚毒丸,在它化开之前,将它吸进了自己的嘴里。   她瞬间从沉醉中惊醒,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俊朗容颜,震惊让她说不出话来。   可是楚晟轩却不由得她突然地抽离,他一低头,唇便再次压了下来。他的吻执着而温柔,让她突然间明白了许多事。   止不住的泪水一下子挂满了她的脸,她抬起那梨花带雨的倾世容颜,呆呆地问道:“你一早就知道我要杀你是不是?”   他轻笑了一下:“我一见到你,便知道你是魔界中人。还有这药,药味真的太大了,我想不发觉都难。”   是啊,他是天君,他怎么可能分辨不出她是仙是魔,他早知道她嘴里含着那粒毒·药,可是,他却突然不忍心拒绝她的吻,那是这一生,她第一次吻他。   紫岚生平第一次哭得这样稀里哗啦,第一次心中暗暗地骂师父简直是头猪,做了一辈子毒·药,都不知道做个气味小点的。如今下毒成功了,她却无比地沮丧,恨不得马上要死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其实药味重也有重的好处。那冰甲蝠兽乃是极有灵性的凶兽,它在这轻鸢谷蛰伏了数百万年都不曾这样烦躁地攻击过人,它之所以突然追杀华紫岚,也是因为那冰甲蝠兽有个特点,它的嗅觉异常灵敏,比平常凶兽要灵敏百倍,因此,它一早便闻到她的身上有毒物的气息,感觉到危险的存在,它这才对她穷追不舍。   若不是半路杀出个冰甲蝠兽,她与楚晟轩又哪来的这一世情缘?   他的嘴角很快溢出一丝鲜血来,脸上尽是痛苦的表情,他的手用力地按在腹部,那里,有一阵阵剜心般的绞痛。   她替不了他,她知道,他的毒已经发作了。   她伸出双臂想要抱住他,却随着他的倒地,与他一起翻倒在了地上,他在不可抑制的剧痛之下,昏迷了过去。   出乎她的意料,他并没有死,她发现他的体内,竟然会有两种烈性的毒在相互地抑制,一种,自然是师父配制的毒,而另一种······   她突然想到了他从冰甲蝠兽的爪下将她救出之时,那冰甲蝠兽曾经咬伤了他。   冰甲蝠兽有两个特点,其一,嗅觉异常灵敏;其二,牙齿上天生带有剧毒······   难怪这几日,她总觉得他的脸色有些憔悴,他一直沉默着没有告诉她,他为了救她而中毒的事。   一切皆是天意,譬如,他没有死,那两种毒互为解药,虽然以毒攻毒的过程是极为痛苦的,可是,他到底活了下来,有惊无险;又譬如,他们彼此心悦,经过了一场生死的考验,他们终于明白对方在自己的心中有多么的重要。   他是爱她的,不论她是仙是魔,也不论她来到他身边的初衷是不是为了杀他;她也是爱他的,不论他是天君还是平民,也不在乎,他是否早有妻妾。   然而,天君虽然可以拥有一整个后宫的女子,却偏偏不能娶华紫岚,因为,她是魔界中人,仙界之人不得与魔妖二界中人通婚,这是数百万年前便定下的一条铁律。   可是华紫岚不管,她就那样义无反顾的爱上了他,不能通婚的铁律是仙界的迂腐,与她何干!   于是,在一个花好月圆之夜,她仅凭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情为聘,花为媒,将自己交给了那个她心爱的男子······   后来,楚晟轩为了华紫岚下旨调查当年老鸦山之事,最后终于弄清楚了,原来她师父的夫君并不是天兵所杀,只是因为误尝了毒草,被自己给毒死了。师父得知之后万念俱灰,硬是一个人跑去了老鸦山,也寻了棵一模一样的毒草,服毒自尽了。   楚晟轩终于到了不得不离开轻鸢谷的时候,这一次离开天宫的时间,已经拖得太久太久,若是再不回去,只怕天宫将要大乱。   他不得已与她分离,他可以为了她抛开性命,因为命是他自己的,可是他没勇气为了她抛下肩上的责任,因为江山安定是父君交托的期望,也关系着天下的祸福。   那一别之后,他们便极难再见,直到那日天青微雨,她已经抱着他们的孩子。她为他们的儿子取名“离霂”,霂,微雨。她并不知道,后来楚晟轩将霂改为了慕,取思慕、爱慕之意。   她把儿子交给了楚晟轩之后,便返回了魔界。后来因为实在思念他和离慕,她悄悄地去过天宫,想要见一见离慕。   谁知,她却见到了她最不该遇见的人——楚晟轩的正妻,天宫的天后。   天后自从知道了楚晟轩与华紫岚的私情,早已是妒火中烧,她没去找华紫岚的麻烦,没想到她竟然还敢自己跑来天宫要见儿子。   她告诉华紫岚,离慕早已经夭折了,天君一直没有告诉她,只是怕她责怪。再者,天君膝下原就不只离慕一个儿子,多一个少一个,他并不在乎。   华紫岚一怒之下返回了魔界,发誓不再见楚晟轩。知音既无,伯牙琴断,她亦将玉笛一折为二,再不愿为他人吹响笛音。   没有了师父从小教唆的复仇,没有了爱人和孩子,此时她的生活变得空洞无物,活得真如行尸走肉一般。   就在此时,紫煌宫中突然来人,将她宣进了宫,当时的魔界圣君凌天陌连见都不曾见她一面,便直接一道旨意,将她封为了贵妃。   华紫岚自成年之日起,便已是魔界公认的第一美人,然而,若是仅凭于此,便急着封她为贵妃,她心中暗暗地不耻,那凌天陌想来,也不过是个好色之人。   任凭凌天陌对她怎样地施恩示爱,她一直对他不理不睬,百般拒绝,终于在一天夜里,凌天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直接闯进了她的寝殿里,轰走了寝殿中所有的宫人,不顾她的抗拒和叫喊,强行把她变成了自己的女人。   从此,凌天陌对她更加地体贴宠爱,而她,却恨透了他!   凌天陌虽然也有了魔后和侧妃,可是自从华紫岚入了宫,他对她便几乎是专房之宠,可是,他不再勉强她,她若是不愿意,他也便宁可陪着她枯坐到天明。   华紫岚一朝有喜,凌天陌喜出望外,可是她自己在得知了这个消息时,却难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不爱他,更不愿意给他生孩子,可是孩子又毕竟是无辜的,他就像是一道枷锁,彻底地将她锁在了这紫煌宫中。   她孕期本就诸多不适,加上思虑又重,便常常睡不安稳。凌天陌堂堂一个魔君,每晚都要亲自为她捏一捏酸涩的腰背,直到她在他温热宽厚的手掌安抚下,沉沉睡去,他再为她悄悄拭去那一滴挂在眼角的清泪······   第90章 第九十章花褪残红青杏小   魔界的幽冥司中, 有一片灿烂如火的彼岸花,艳丽得如一整片云霞,那样绚丽夺目的美, 让每一个女子都无比地向往。   华紫岚大腹便便之时,行动不便, 整日闷在寝宫中愈见烦闷,凌天陌便带着她, 去了幽冥司。   他华服玉带, 英姿俊朗,他对着她的时候,无论她是怎样一副冰冷的神情,他眸中总是带着迁就的笑意,他远望山河,指着那一整片彼岸花对她说道:“你喜欢这片花海吗?若是喜欢, 我可以将它送给你!”   华紫岚有些疑惑, 身为魔界中人, 她很清楚,只有历代的魔后, 才有资格做这彼岸花海的主人, 她抬眼问道:“此话何意?”   “只要你愿意, 我可以易后。江山为聘,后位以待!”他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话语温存,易后这般的大事, 他说得轻巧平静,就像只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之事。   她有些震惊,她爱了楚晟轩多年,可是他却不能给她一个名分。而凌天陌,她从来没有好好待过他,他却要将后位捧到她的面前。   她不愿意看他的眼睛,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为什么?”   他默了默:“没有为什么,只是为了让你欢喜罢了。只是因为,从来没有见你欢喜过,便想将最好的都给你,只要我有······”   她沉默的时间更久,最终,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那片鲜艳如血的彼岸花海,说了句:“不必了,我并不喜欢。”便转身离去。   彼岸花虽绚丽夺目,可是,她心中只记得那一片紫色忧伤的鸢尾······   华紫岚在生下凌子煊之后不久,便自请搬去了落英谷。她在落英谷中遍种鸢尾,避世而居,当整片紫色的鸢尾花盛开之时,她仿佛又看见了那一年的轻鸢谷,日光正好,琴声悠长······   后来,妖魔两界一场大战终于在妖王柏无踪的挑起下爆发了,凌天陌重伤卧床,在他临终之时,他只唤了她一人在榻旁。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气息也越来越弱。这个骄傲了一世的魔君在将死之时,还在柔声地向她道着歉:“紫岚,你莫要怪我,当年,是我强迫了你,可我,也不过只是爱上了一个人罢了······”   她对他这一辈子都是铁石心肠的,此时,却忍不住落下泪来。他看在眼里,本已憔悴黯淡的眼中,突然泛出了炯炯有神的光来,今生,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为他心疼,她为他落泪。   他艰难地抬起手来,手中握着一方白底金边的丝帕,帕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他轻轻地为她拭过腮边挂着的清泪,那动作温柔小心,宛如带着一生未尽的眷恋。   他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努力地想睁着眼睛,多看她一会儿,可是,他真的已经做不到了,他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地闭上了眼睛,留给这个世界一片寂静······   她捧着那方丝帕,突然泪如雨下,前尘如一场旧梦,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飞掠而过,恍惚而又真实······   那年花褪残红青杏小,华紫岚正值豆蔻年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有些贪玩的,她也不例外。   那日也不记得是如何跑去了幽冥司,第一次看见了那一片如火如荼的彼岸花海,眼前的美景,当时便惊呆了她。   她不过自言自语地感叹着说了一句:“如果这片花海都是我的,那该有多好啊······”就引来了旁边一主一仆两个女子的嘲笑。   那主子冷哼了一声,不屑地娇声笑道:“就凭你,也配?”   旁边站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更是不饶人,她冲着华紫岚便叫嚷道:“好一个没见识的!你岂不知,这彼岸花从来都是魔后才配得上的么?说出来也不怕吓死你,咱家小姐,便是当朝护法之女,从小便与太子订了亲的,这彼岸花么,迟早也是我家小姐的!你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那个穷酸样子!”   华紫岚气结,争辩道:“我又不曾与你家小姐争个什么,不过是想想,也不行么?”   “想想也不行,还争?”那小丫头说得愈发难听起来,“你别以为你长得略齐整些,便能奢望着日后爬上龙床!”   主仆俩一同哄笑起来,笑罢也不再多看她一眼,径自扬长而去。   华紫岚受了委屈,只剩一人坐在路边伤心地抹着泪,抽泣不止。哭着哭着,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块丝帕,白底金边,帕上还带着淡淡的龙涎香。   她一抬头,便看见了一个生得俊朗好看的少年,他低了头问她:“你是为何事受了委屈么?”   她双目哭得红肿,像两个桃,脸上梨花带雨,她实言相告:“不过是为了那片彼岸花······”   少年轻轻笑着:“这有何难,你若喜欢,我日后送你可好?”   她心想着,男孩子大多年少轻狂,他如此口出狂言定然也是不知道这彼岸花当是魔后所有吧。但是无论如何,他这样说总是一番安慰她的好意,她虽未将他的话往心里去,却终是收了泪眼,不经意地对他露出一个如花的笑颜。   那些陈年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最终都化作了她此刻抹不尽的泪痕······   凌天陌终其一生,也没有走进她的心里,一梦经年,他还守着那个关于彼岸花的承诺,可是,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爱上了鸢尾,她始终固守着心海的一隅,将凌天陌拒于她的心门之外。若是没有先爱上楚晟轩,她会不会在凌天陌的爱里,生活得很幸福,她每天,都可以看见他带笑的眼睛,感受着他温热宽厚的手掌,听着他耳鬓厮磨的话······   浅浅的阳光,温柔地照在紫岚姑姑的身上,她已经说得很累了,她慵懒地靠在软榻之上,恹恹欲睡。我想,更累的,或许是心吧。   我轻手轻脚地为她拉了拉身上将要滑落的软毯,便转身离开了落英谷。   回到蓬莱的时候,已近傍晚,我屋内屋外都不见离慕和潋扬,便唤了豆姨来,问起他二人的行踪。   豆姨晃了晃她那白白胖胖的大脑袋,撇着嘴向我说道:“快别提他们了,今日东海龙王敖焕来了,他们三人痛饮了一顿,从午时喝到了方才,此时三人结伴,去海边发酒疯去了。”   “从午时喝到方才?”我抬眼看向豆姨,离慕身上有伤,潋扬和敖焕居然拉他喝酒,看来真是欠我收拾了,我又问道,“到底喝了多少?”   豆姨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转,最后向我伸出一根手指来。   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一坛而已······   “一屋!”豆姨缓缓言道,“整个酒库的藏酒,全让他们给喝了······”   “什么!”我一惊之下,拔腿便向海边走去,豆姨亦跟在我身边,摇摆着胖乎乎的身体,亦步亦趋。   接近海边的时候,我已经听到了几人的大笑声,看来,这三个大男人倒真是闹得尽兴,又不是小孩子了,加起来,得有十几万岁了吧······   我的速度,让豆姨跟得气喘吁吁,她一边跑着,还一边向我说道:“依我看啊,这男人们撒酒疯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去的好,不如,叫个小厮前去唤他们回来便是了,何需亲自前往······”   她话音还未落,便有一个惊天巨浪打来,铺天盖地,直遮得日月无光。巨浪挡住了半边天,落下来的时候,便如从天空泼下来的一大盆水,兜头而来,叫人防不胜防。   豆姨转眼间便成了一只肥胖的落汤鸡,还好我身姿比她轻盈个无数倍,灵力也强上个无数倍,这才堪堪躲过了这惊天一泼!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豆姨,只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身上的锦服透湿地贴在身上,将她那圆滚滚的肚子彰显无遗。发髻已经全乱了,几缕头发狼狈地耷拉在脸上,和衣服一样,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   她嘴角抽动了几下,无比委屈地用手抹了一把脸,带着一丝哭腔嘟噜着说道:“我说什么来着,男人发酒疯的时候,不能来······”   我死死咬着唇,才让自己憋着没有笑出声,我挤出几分同情的神色,刚要走过去,又一个浪打了过来。   这次的浪虽然比刚才小了许多,可是,却让豆姨一肚子的委屈彻底地爆发了。我从来没见过她的小眼睛可以睁得那么大,只见她气运丹田,虎躯一震,放出一声大吼:“是谁!方才是谁泼的我!”   人影一晃,也不知潋扬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同样一身透湿地站在了我们面前。还有那黄昏中的海面,“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在一半碧绿一半艳红的烟波浩海之上,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离慕,一个是敖焕。   他俩人也和潋扬一般,全身正湿答答地滴着水。   潋扬玩兴正浓,此刻,他身上再看不见平日里的少年持重,只有小时我常常见到的那股顽皮,他向我解释道:“我们正在打水仗呢,真是痛快的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猜猜下一章会发生点啥······ 嘘!表说,千万表说······ 看大大的正经脸······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芙蓉帐暖结发时   离慕、敖焕和潋扬三人俱是浑身透湿地滴着水, 潋扬居然告诉我,他们在打水仗!   我扶额,突然开始忍不住, 质疑起我这个平日里聪明伶俐的弟弟,到底是不是智商感人:“你跟东海龙王打水仗?岂不是癞蛤·蟆跳油锅——找死么!”   潋扬一脸嬉笑地说道:“没关系, 我有姐夫帮我啊!要不然,你也一起来玩吧······”   他不提姐夫还好, 他这一提我就怒了!我提一口灵力, 凌波踏浪,几步便来到了离慕的身前。   我凶巴巴地冲着敖焕和潋扬嚷道:“你们不知道离慕他伤还没好,身子虚得很吗!又是酗酒又是泼水的,你俩是不是皮痒,欠收拾了!”   说完,我也不待他二人说话, 更没注意到离慕脸上那古怪的表情, 便一把牵了离慕的手, 扯着他就走。   只听得潋扬还不死心地在身后叫着:“你把姐夫拉走了,我找谁帮忙去啊?”   我头也不回地丢了句:“豆姨。”   潋扬哈哈大笑着道:“也好, 豆姨, 反正你也湿了, 就再湿几次吧······”   我扯着离慕一口气回了房,因惦记着他一身湿答答的,想给他换身干衣服,因此, 我一进屋便去解他的白衫。   我平时不曾服侍过人,今日剥起衣服来倒是异常的麻利,只是顺序上有些失误。他还没来得及说句话,我已经扯开了他的外衫带子,一低头,发现还有腰带没解,于是又虚环了他的腰,去为他宽下腰带。   就在我低头环着他的腰时,我便感觉到有轻轻柔柔的吐息热热地拂在我的脸侧,他身体有些僵,我却并未在意。   解下腰带来,我去为他宽外衣,看见他头发有些乱了,又微微踮了脚去帮他理了理湿湿的头发。那吐息似乎更热了几分,我仍自不觉。   直到我把手按在他心脏的位置向他问道:“伤处可有不舒服吗?”   他没有答我,却是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我,眸底柔光涌动,带着几分炽热的温度。   我突然感觉到手心处也似乎烫了起来,隔着一层衣服,我能感觉到他肌肉的线条和纹理,他的心,好像也跳得有些快,一下一下地撞击着我的手心,让我觉得炙热滚烫。   我傻傻地看着他,他如玉一般的俊颜上还挂着水珠,窗外余辉斜照,似乎泛着晶莹迷人的光。几缕墨发极其撩人地贴在他精雕细刻般精致的下颌上,水珠蜿蜒而下,身上的白衫湿着,隐约能看出胸肌和腹肌的轮廓,还有那发上的水珠落下的地方,分明是诱人的锁骨······   我呼吸一乱,脸上像火烧一般地热了起来,慌忙撤手。   他却一把将我的手按在了他的胸前,他盯着我突然红起来的脸,脸上似有一抹戏谑:“你方才说谁伤还没好,身子虚得很?”   我:“······”   我的手被他按着,手心紧紧地贴着他的胸,他按着我的手指轻轻地在我的手背上抚弄着,细细碎碎的痒从手背的肌肤上敏感地弥漫开来,他另一手已经环住了我的腰。   他眸色愈深,薄唇充满诱惑地向我说道:“上次撩完我就跑,这次又来撩我,还跑得了吗?”   我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的吻便已经压了下来,我全身都陷在他湿漉漉的怀抱里,被海水湿透的冷和他怀抱里的热,如同冰火两重天,让我深深地沦陷······   他的唇很迷人,薄薄的,唇色红里带粉,芳菲如三月盛开的花,我的唇与他紧紧地贴着,细细地体会着那种绵软和性感,他的唇那样热,我忍不住用舌尖在上面细细地描摹。   屋内,熏香袅袅,芙蓉帐暖。   他将我压在软榻之上,他炽热的吻在我的额角,眉间,鼻尖······一一经过,屋里的温度好像也越来越高,我们的额上都有些冒汗。   交叠在一起的身形,让人觉得格外的暧昧,他微微地喘息着,在我的脖颈之处留下一个个浅浅的红色印痕。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原本便被我脱得单薄得衣衫几经拉扯,已经松松垮垮地滑落到了肩头。   不知何时,我身上也是衣衫半褪,肌肤相贴,更增添了彼此体内躁动的热度。他的手钻进了我的衣下,先是慢慢地摩挲徘徊,随即开始温柔地游走,在我身上处处点着火。   心跳越来越快,被他抚过的肌肤灼热难耐,我终于抑制不住地战栗,轻吟出声······   我的声音在他的眼中点燃了一片熊熊大火,他喉结微动,红唇轻启,低哑地唤了声:“无忧······”   他眸色愈深,搂住我的手臂热得像着了火,他在目光在我的唇瓣上几经流连,最终忍无可忍地再次低喘着伏下来,吻住了我。脑中是一片空白,只有他浓烈迷醉的气息,带着他身上独有的馨香,深深地环绕着我······   一室暖意,春·色旖旎······   云雨初歇之时,我的手轻抵在他的胸膛之上,手心感触着他有力的心跳,让我觉得那样的安心踏实。略撑起身子,轻轻地靠在他的身边,我便看见床上铺散开来的青丝,如一朵墨色绽放的花。   我轻轻拈了一缕长发,在离慕的脸上撩拨,下一刻,他便轻笑着捉住了我的手。他眉目如画,神情舒展,他微微地垂眸,那浓密扇形的睫毛便在他眼睛下方投射出一层淡淡的阴影,他那样好看,总是让我相看不厌。   他看了看两人那纠缠在一起的长发,伸手便打了个结,说了一句我方才脑中曾经有过一个闪念的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的话,让我再次想起了那个我心中一直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执了他的手,问道:“离慕,当初,你为何要叫天君为你我指婚?你是不是······早就见过我?”   他默了默,突然反手与我手心相碰,他轻轻地说道:“闭上眼睛。”   我顺从地闭了眼,便感觉一缕神识自手心处源源而来,经过手臂和身体,最终在头脑中形成了一幕幕的画面······   原来,我们相遇得那样早。   那一年,迷影森林中萍水相逢一场缘起,那一眼,道是命中注定却转眼山高水低,那一念,是善是缘倾付三千灵力,那一夜,同床共枕换得君心不移······   啊······原来,我与他竟然早就同床共枕了呢,我脸上绯红,却强自镇定地向他横道:“我对你,可是救命之恩呢!”   他亦有些耍无赖地“嗯”了一声:“我都以身相许了,你还叫我怎样?”   我:“······”   次日,我又去了落英谷看姑姑,可是,我再一次意外地没有见到她。   就在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我却在落英谷的谷口,见到了像是故意在那里等着我的妙言仙子。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明明是同一个人,在离慕的面前,她总是柔情似水,小鸟依人,可是在我的面前,她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清高之色。   我知道她素来不喜欢我,更不爱和我说话,她微微地侧着身,连看也懒得看我,只是冷冷地对我说道:“你是来找华紫岚的吧。她被姑母骗去了轻鸢谷,你若想救她,就趁早去,若是晚了,你当知道,以姑母的性子,会如何对待一个让她恨之入骨的魔女。”   她的话让我心惊,却又带着几分疑惑,我问道:“紫岚姑姑又不是三岁孩子,天后是如何将她骗去的?”   妙言冷笑了一下,她发上斜插着的那只明晃晃的金步摇也跟着晃了一晃:“凭谁都是有弱点的!当日,你大闹圣御殿,逼得天君当众承认自己与魔界女子有私情,为天下人所诟病。如今天君自罚雷刑,身受重伤,华紫岚怎能不感动?姑母谎称天君相约,她又怎会不去赴约?”   天宫动荡,天君竟然自罚雷刑,看来,我这祸闯得还真不小。   妙言说得不错,当年姑姑因离慕而怨恨天君,如今既然知道离慕还活着,而天君又竟然肯为了离慕,冒天下之大不韪承认当年之事,她一定会原谅天君,前去见他的。   可是,我心中疑惑仍然未解,我又问道:“天后是你的姑母,而紫岚姑姑是你口中的魔女,你为何要背着天后来向我通风报信?你就不怕你的天后姑母知道了怪罪于你吗?”   她面上有些迟疑,踌躇了片刻方才说道:“华紫岚毕竟是太子殿下的生母,我若明知道她有难却见死不救,恐怕他会恨我终生。只是,天后毕竟是我姑母,我若亲自去救,又实在不妥。我思之再三,唯有将此事告之于你,你不懂我的苦,我亦是左右为难的啊。”   妙言仙子素来是高高在上,不与人亲近的,难得今日竟然会向我诉起苦来,倒叫我十分地意外。只不过,她说的话却是合情合理,我也便不再追究,唤了朵云来,向着轻鸢谷的方向径直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香消玉陨轻鸢谷   我没有见过轻鸢谷原来的样子, 只是听紫岚姑姑说过,它和落英谷很像。   也许,数万年前真的很像, 可是,当我赶来的时候, 我完全没感觉到那份与落英谷相似的幽静安宁,因为, 天宫侍卫已经将这里重重把守了起来, 让这里处处充斥着肃杀之气。   既然,他们不放行,那么,我便也只能硬闯了,反正,殴打天宫侍卫的事, 我也不是第一次做, 何况, 姑姑性命攸关,我实在是耽误不起。   偌大的轻鸢谷, 天后调来的人手不少, 每隔几步便会有一小队侍卫, 阻挡我的去路。起先,我是不忍对这些无辜之人下狠手的,只想将他们撂倒,自己能顺利入谷便好。   可是, 这些人却硬是十分地不知死活,对我死缠烂打,时间拖延得越久,我心中的担忧越甚,心情也便愈加烦躁起来。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喝了一声:“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开!若再敢拦我,我见一个便杀一个!”   有为首者冷哼着答道:“公主休叫小的们为难!公主岂不知,违抗天后旨意,私杀天宫侍卫,是为造反!身为仙界子民,难道公主要为了一个魔女,与天宫为敌么!”   原来所谓尽忠职守,不过是唯命是从,原来所谓仙界正道,不过是滥杀无辜!   我仰天一怒,右手一挥,银魄发出凛冽的寒光:“有胆子,就来试试我敢与不敢!”   一大群人手持着长剑,向我冲了上来,个个身着金甲,代表着天宫威仪,可是此刻在我的眼中,他们与走狗又有何区别!   刀光剑影之下,我奋力突出重围,银魄染血,我一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原本的云淡风清之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抬头不见云卷云舒,只见乌云蔽日,这里曾经是避世的幽谷,却是如今人间的炼狱。   我绛色的裙裾上沾了血,看起来斑斑点点,带着温度的鲜血顺着银魄的剑身一滴滴地往下落,几个还活着的侍卫似乎已经吓破了胆。   他们跌坐在地上,一步步地随着我前进的步子,向后退着,连滚带爬,仍有不服者破口大骂:“枉你身为蓬莱的公主,你助纣为虐,你滥杀无辜,你真是仙界的败类,丢了仙界的脸!”   “你们还有脸说我!你们自己才是助纣为虐,滥杀无辜,你们才是仙界的败类,丢了仙界的脸!”我瞥了一眼趴在地上的那几个人,又胆大包天,不怕死地补充了一句,“天后也是!”   我径自向谷内走去,谁知身又是几道凌厉的杀气奔袭而来。我那银魄是一把极有灵性的仙剑,无需我出招,它已在杀气袭来之时,自行出鞘,灵光一闪,剑起剑落,几道夺命的杀招!   身后热血飞溅,那仅剩的几人也最终命丧黄泉,我没有回头,只是听着他们先后倒地的声音,叹了口气。   他们原本是可以不用死的,何苦逼我?我原本也是不想与天宫为敌的,何苦逼我!   行至轻鸢谷的深处,我终于听见了两个女人的声音,和穿插其间的打斗声,这两个声音的主人,正如预料的那样,一个是天后,一个正是紫岚姑姑。   可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原来,天后为了不让人来救姑姑,不仅动用了天宫的侍卫,还在四周设下了障眼法。   早听闻当今的天后系出名门,灵力修为皆是不可小觑,我运起灵力试了试,竟然一时之间,解不开这障眼之术。   只听见紫岚姑姑轻笑了几下:“你这样费尽心思地来杀我,你以为,你杀了我,晟轩的心中便会有你了吗?你别痴心妄想了,你杀了我,他只会更讨厌你,你永远也得不到他的心!”   姑姑的声音听起来已是气息紊乱,灵力受损,想来已经受了伤。   而另一个声音听着却是中气十足,霸气外露,她虽然身份无比地尊贵,此时却是骂得格外地难听:“就算得不到他的心,我也要杀了你!想我骄傲一世,岂容你这样魅惑他人夫君的娇艳贱货活在这世上!你一日不死,我一日难安!”   说完,又是一阵打斗之声,让我心急如焚。   从方才的侍卫,到现在障眼之术,时间已经被耽误得太久了,而我很清楚,姑姑在天后的手下,是难有胜算的。   就在我最终击破障眼之术,看见她们的时候,我只看到了天后对姑姑那最终的一招绝杀!   她伸手捏了个诀,便见风云失色,几道紫色的闪电从乌云中现身,夹着一道巨雷,以毁天灭地之势,从天而降,准确地击落在紫岚姑姑的身上!   我从怔忡之中缓过神来,歇斯底里地叫着,向着姑姑飞奔而去,将她已经毫无气息的身体搂进了怀里。   曾经风华绝代,今日却是香消玉陨,她的生命凄美得如同一颗划过天际的流星。   是我来得太迟了,姑姑,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执意要将离慕的身世公诸于天下,害你隐居数万年,却仍是难逃厄运!   是仙界之人太狠心了,姑姑,是仙界害了你!   世人口口声声骂你是魔女,其实,害你亡故的这些人,才是禽兽不如!   眼看着天后一步步向我们走来,我眼中含着泪,手臂一挥,凭空划了道弧线,便在我和姑姑的身外设下了一道结界。   天后站在结界之外狠狠地看着我,厉声责问道:“云滟飞!你要做什么!你当真不怕天规,不怕死吗!”   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没有答话。   姑姑的魂魄,就快要散了,我聚起灵力,等着她的魂魄离体,我要带姑姑回家,去见她的丈夫和孩子,我绝不能让她就这样消散在这四海八荒之中。   天后也看出了我的意图,她大声叫嚣着:“云滟飞,你给我住手!你今日若敢救她,我连你一块儿杀!”   说罢,她再次拔出了她那神兵利器——碧玉玲珑剑,直直地指向了我:“这一次,你休怪我的碧玉剑无情!”   我眸中带着怒火,冷冷地看了看她:“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你休再逼我,你杀了紫岚姑姑,你若再敢靠近,我一定杀了你,为她报仇!”   “大胆!”天后恼羞成怒,灵力所向,将碧玉剑舞得像一阵疾风骤雨,疯狂地向着结界上砍来。   剑锋带着她强大的灵力,锐不可挡,在结界上撕划得火花四溅······   我的灵力一面用来维持着结界,抵御着她疯狂地进攻,一面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紫岚姑姑开始散开的三魂七魄。   我伸出手腕来,腕上戴着一朵晶莹剔透,紫光异彩的鸢尾花,那是初见时,姑姑送给我的,它蕴含着殇河的魔力,用来收藏姑姑的魂魄当是再合适不过了。   整个过程中,天后始终挥舞着她的碧玉剑,向我的结界上招呼,如砍瓜劈柴一般,一刻也不曾停歇。我便一直苦苦地支撑着那,在猛烈的攻击之下,岌岌可危的结界······   当碧玉剑最终划破结界,迎面而来的时候,我正好将姑姑的最后一魄收入了腕上的鸢尾之中。   我慌忙的躲闪着,却终是闪避不及,那冰冷的剑锋带着一个因妒发疯的女子深深的恨意,来势汹汹地刺入了我的右肩。   这一剑,让我血流如注,也让我所有的理智去见了鬼!   所有对天宫与天后的不满,在那一瞬间全部爆发,我噙着嘴角的一抹血迹,在碧玉剑离开我的身体之前仰天大吼了一声,愤怒与灵力一同迸发,一团熊熊的大火,在顷刻间蔓延了我的双眼和全身······   我只知道,我好恨!   我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向着那柄碧玉剑的主人,飞快地送出了一掌······   她在我猝不及防的掌力之下,仰身向后倒去,与此同时,她的手紧紧地攥着碧玉剑,脱离了我的身体。   我肩头的伤口带着强烈的剧痛,我的灵力在方才的一场消耗中,也流失了大半,然而,心头无尽的怒火无处发泄,在拼命地叫嚣。   我在她来不及起身之际,便流着血冲了上去,疯子一般地拳打脚踢,像是要将她方才砍瓜劈柴的力气,全部都还给她。   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一点反击都没有,她的身体,就在我一顿毫无章法的拳脚下渐渐软了下去······   我那丧失了理智,濒临着崩溃的神志,竟然对于她的异常丝毫不察,我脸上挂着泪,身上淌着血,当我正要声嘶力竭地狂叫着再次向她扑过去的时候,我的身体被人从后面紧紧地抱住······   那是一个我无比熟悉的怀抱,带着淡淡的馨香,和让我心安的味道。一双雪白衣袖的手臂环着我的腰,在我身前重叠,离慕的脸从后面贴上了我的脸颊,带着一丝凉意。   他温柔的声音在我的耳侧低低地响起,像是轻轻的安抚:“够了······无忧······一切都过去了,我来了,是我来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三更!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多情自古伤别离   我放任自己脆弱地靠在他的怀中, 泪水怎么擦也擦不尽,我转过头来看向离慕,他深邃黑亮的眸子里, 也泛着水光。   我将腕上的鸢尾花解下来,交给他:“对不起, 离慕,是我没有保护好紫岚姑姑, 我没办法把人还给你了, 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些······”   离慕怔怔地接过鸢尾,默默地感觉着花中轻轻流动的魂魄,一滴泪自他眼中缓缓滴落······   上天终究吝惜了一场阖家团圆的机会,他自小没有母亲,数万年后得以相见时,却已是天人永隔。   若是早知道如此, 天君还会不会为了责任而轻言分别, 姑姑还会不会用错过, 给彼此一个无奈的成全?有些人有些情,一旦错过了, 便是一辈子······   姑姑这一生, 终究是不值得的啊!   他收了鸢尾, 认真地对我说道:“此地不宜久留。”   他俯下身去看了看天后,神色突然变得凝重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了看我,又回头看了看一直没有站起来的她。   “她怎么了?”我终于清醒过来, 感觉到不对劲。   我冲过去,却再次被离慕抱住,他试图让我远离,嘴里劝阻着:“无忧,不要看!”   我不听,我用力地挣脱了他,冲过去蹲下,伸手探了她的气息,复又捏了她的脉,顿时,一股凉意袭卷了我的全身。   天后死了!她竟然死了!   她活着的时候,我恨不得她死,可是,她若是真的死了,而且是死在我的手里,那我闯的祸,可就大了······   我真的杀了她?   我掌心朝上,缓缓地抬起双手,我仿佛觉得自己的手是鲜红色的,仿佛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让我闻之作呕。我杀过凶兽,我杀过妖,方才,我还杀过那些阻拦我的侍卫,如今,我杀了天后······   我果然就是个祸水!   我曾经以为我不是,我曾经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有情可原的。可是,如今铁的事实就在眼前,让我无法抵赖,我杀了天后,便是与整个天宫为敌,与整个仙界为敌,这样的后果,我唯有用性命来承担!   在我怔忡之间,离慕再一次抱住了我:“无忧,不要再想了,什么都别想,你赶快离开,这里交给我!”   然而,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我走不掉了。   我原本看向离慕的目光稍稍扬起,便看见了云端里向着这边急急而来的一行人,有天君、楚玄,还有一队天兵······   这一次的祸,果然闯得大了,今日连天君都来了,明日,想必是三界震惊了吧!   离慕顺着我的目光回头上扬,复又转回头来,轻轻地对着我笑了笑,他看起来无比地轻松,就好像,他看见的,不过只是刚刚飞来了几只鸟儿。   他扶起我的手臂,查看了一下我肩头的伤,对我说道:“既然走不了了,那么,我替你疗伤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便右手一挽,聚了一道灵力在指间,修长的食指和中指缓缓地靠近我的伤口,一道深厚轻柔的灵力便慢慢流入了我的体内。   血止住了,伤口开始渐渐地愈合,可是,不知为何,我的意识也突然开始渐渐变得模糊起来,下一刻,我感觉到无比的困倦,而脑中似乎有些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在悄悄地流逝······   “离慕,你对我做了什么······”我困倦得再也说不出话来,脑中仿佛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我知道,他一定对我做了什么······可是很快,我便怎么也想不起,他是谁······刚才,又发生了些什么······   “此时,你还能记得我的名字,······我已经满足了······”他低低地对我说着,一个轻轻的吻带着浓浓的温柔,印在我的眼上,他的唇柔软而冰凉。   当我迷糊得快要睁不开眼睛的时候,我最后一次对上他的双眸,他眉目如画,青丝如墨,他的眼中带着化不开的眷恋和柔情,他的眼睛,那么美,让我觉得,那么熟悉······   最后,眸光一偏,我看见许多人从天而降,落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终于支撑不住地闭上了沉重得像铅块一般的眼皮,软软地靠在他温暖馨香的怀里。   我想睡,可是耳边非常地吵,方才来的那些人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突然好一阵聒噪,听那语气,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语气十分地严肃,说到最后,所有人都闭了嘴,只听见一个威严的声音在说:“离慕,此事关系重大,你休要任性!”   一双有力的臂膀始终紧紧地抱着我,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在我的头顶淡淡地说道:“我没有任性,我说过了,天后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没有关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离慕!你是天宫的太子啊!你日后是可以继承大位的,你真的要为了她,放弃江山帝业,放弃前程似锦吗?刺杀天后乃是大罪,连我,都护不了你,你便是连命,都不想要了吗!”那个威严的声音,听起来很痛心。   而回答的这个声音,听起来更痛心,我虽然怎么样也再想不起来离慕是谁,可是,我总觉得他的声音,让我听着觉得很难过。   他的声音有些凄凉,却带着蔑视天下的狂傲:“江山帝业,前程似锦······父君,这一切,曾经让您真心的欢喜过吗?这天君的大位,已经困了您一辈子,难道,还要再把我的一辈子也搭进去吗?”   没有人回答,四周静得可怕,他轻笑了几下,又再说道:“我绝不会如您一样,为了这天下而舍弃自己最重要的人!无忧若愿居庙堂,我愿君临天下;无忧若想隐于山野,我亦可浪迹天涯。若是连至爱之人都可以辜负,又遑论什么不负天下!今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孩儿只求父君一件事——放过无忧!”   他不再多说,果决地抱着我起身便走,身边亦再也没有人说话,我的头舒服地枕在他的前胸,终于沉沉地睡去······   我不曾想到,我那一睡,便是与离慕的一场五百年的别离。   那竟是我最后一次靠在他的怀里,最后一次闻着关于他的气息。没有了离慕的日子,一过,便过了五百年······   五百年后。   一抹温柔的阳光浅浅地照在我的脸上,像是美人善睐的明眸。仙雾围绕之中,我闻到了新开的红梅飘着香。   仙界的岁月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韶华易逝,红颜易老,蓬莱,更是一个从来只有繁华不见沧桑的仙岛。   身边朱梁画栋,我懒懒地靠在凉亭之中,头枕着双臂,趴在栏杆上,栏杆下面,是一个小小的金鱼池。   我左手上晃悠悠地拎着一小罐鱼食,右手葱段似的指尖时不时地从罐中拈上一点,轻轻地抛入水中。每次投食,都会引来鱼儿们的一阵哄抢,我便悠然自得地欣赏着它们因为食物而狂喜的憨态。   瞥眼间,我看见了水中,自己的倒影。绛纱红裙,何其明艳,乌发雪肌,何其娇媚,青丝随风而舞,明眸似水流波,唇角一勾端得是倾城妩媚,回眸一顾真真是仪态万方。   哦,我这模样,还真正便是世人口中的红颜祸水······   身后有男子的脚步声,我不用看,便知道是敖焕又来看我了。   五百年了,他已经把个东海龙王,当得驾轻就熟了,却仍是没找到一个看得上眼的龙后。这小子,也不知是太念旧,还是眼光太高!   当我回过头来看向他的时候,我已经换上了一副灿烂的笑容,我伸手招呼着他:“你来得正好,快来瞧瞧,我这儿可是又多了几条有趣的鱼儿呢。你看这个······叫做墨龙睛,可不是黑乎乎的,跟墨染了似的······还有那个,圆滚滚的,你瞧着像不像颗大珍珠?”   我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着,手上又忍不住抛了些鱼食,引得鱼儿们又是一阵哄抢,那前拥后挤的滑稽样子,逗得我一阵轻笑。   敖焕倒像是对我说的话没太上心,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便静静地站在一边,看我喂鱼。   他听到我的轻笑声,并未被我的心情感染,却是突然有些伤感地垂下了眼睑。   他黯然地说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在我们面前装得什么都不知道,半分难过都没有,其实,我们都是你最亲近之人,如何会看不懂你······你,早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对吧?你心里······一直都惦记着他的······”   我手上一顿,一整罐鱼食都落入了池中,罐子在池中翻倒,池面上很快便飘满了鱼食。鱼儿们开始大快朵颐,在池中争抢嬉闹着,扑腾出一个又一个气泡。   还有我的泪,猝不及防地夺眶而出,一点又一点地落下,在池面上,开出一朵朵旖旎的小花······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夜夜竟夕起相思   五百年前, 离慕为了救我,在轻鸢谷中,对我用了“浮生忘”。   他借着以灵力为我疗伤之机, 强行抹去了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因为, 他想替我去顶罪,他知道, 弑杀天后的大罪, 或许会让他一去不返。   他想让我忘了他,忘了,我便不会觉得歉疚,忘了,我便不会为他伤心,忘了, 我便可以不再相思······   离慕原本是豁出命来, 打算一死以谢天下的, 后来峰回路转,因为楚玄带着一群文臣武将上殿求情, 才让他免于一死。   后来我得知, 那个曾经两次骂我是祸水的粗鲁武将, 在也求情的队伍里,自此,我对他的印象便瞬间好了起来。   天后横行天宫多年,诸人心中早有不满, 天君私心里更是不忍心杀离慕的,只是奈何天规不可违。既然众人求情,天君正好顺应诸人所请。   可这毕竟是条大罪,死罪可免,却是活罪难逃。   就在我忘了离慕的那段日子里,离慕被剔去了仙骨,贬入了凡间。   凡人或许不知,为仙者被剔去仙骨,那是怎样一种被生生撕裂的痛苦,我每每想到,心就会痛,而他在经历这一切的时候,我不仅不在他身边,我甚至,已经完全忘记了他。   那段日子里,我常常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温暖而馨香的怀抱,梦见一双拥我入怀的臂膀,梦见一个声音在说:“若是连至爱之人都可以辜负,又遑论什么不负天下!”   那声音如此狂傲,又如此深情!   然而,每一次的梦境,我总是看不清他的面容,无论我多么努力,却总是枉然。梦醒时分,心总是会莫名地痛,痛过之后,是一次又一次,让我觉得无比茫然的空洞······   敖焕说得没错,如今,我早已经想起了一切。   当年花无影为了得到赤子心杀上蓬莱,而最后,赤子心碎,只有唯一的一块碎屑迸落于我的面前,我拾起了它。   我悄悄地用了那块赤子心的碎屑,它当然不再有从前的威力,可是,帮助我破解“浮生忘”,恢复本来的记忆却是可以做到的。   我对所有人隐瞒了我恢复记忆的事,每日里开开心心地,却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   只是,在我忆起离慕的那晚,我独坐在海边,吹了一夜的风,反反复复地,就念着那几句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离慕,你怎么忍心让我忘了你?   你是说过,不会再让我难过,可是,你也说过,永远不会离开我······   爹娘和龙后都回来了,或许他们和潋扬也都看懂了我,只是,我想装下去,他们也便陪着我来演这一场戏。   还有楚玄,这数百年间,他也有时会来看我。   当年在红瀛村,我为了救妖娆,自愿去给花无影当人质,我当时只是一心想救她的性命,却不曾想,也因此成全了楚玄。   楚玄那次力战妖兵,救了红瀛村的村民,妖娆心中感动,后来得以大难不死,便答应了楚玄,去天山修行,以求脱离轮回,得成正果,这真正是让楚玄喜出望外。   五百年了,妖娆早已脱了凡胎,也渐渐忆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她也算是一举两得,既修了仙,又修了姻缘。   自离慕被剔了仙骨,去了凡间,天君也变得愈加沉默寡言起来。   据说,离慕在离开之前,将那棵收藏着紫岚姑姑魂魄的魔力鸢尾交给了天君,天君便日日不思朝政,一天之中总有大半的时光,都独自在御花园中种花。   也是从那时起,偌大的御花园中,便只种了一株花,一棵泛着紫光,晶莹剔透的鸢尾······   天君只记得种花了,太子被贬成了凡人了,天宫竟然没有乱起来,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位天宫的二殿下楚玄。   他于多事之秋接下了一应的繁琐政务,力挽狂澜,整饬吏治,从前对于天后干政多有不满的文臣武将,如今都成了他的拥戴者。   他这样一个大忙人,还能时常抽出空,到蓬莱看看我,真的已经十分难得。   只是,所有人都从不在我的面前提起离慕,我的世界是那样的平静安宁,就好像只要一日不想起他,我便可以平平静静地欢喜一日。   而今日,敖焕到底还是打破了这宁静。   我茫然地看着金鱼池中,阳光照射下的波光粼粼,泪水便如断了线一般,落个不停。   敖焕亦是一时无语,这沉重的话题,我们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安于沉默,对我而言,是无法言说的折磨,往事重提,更是无法承受的心痛。   此时,一个软糯动人的童声打破了这僵持的宁静,一个小小孩童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一路跑着,径直向我奔来,口中唤了声:“娘亲!”   豆姨跟在他的身后,眼看着他平安无事地到了我的跟前,这才放松地止了步,隔着几丈远,一脸溺爱地看着他向我撒娇。   离慕当初选择让我忘了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以我这般任性又倔强的脾气,我怎能安心地留在仙界做我的蓬莱公主,而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人间轮回?   当初,我忆起了离慕,我便一心想自剔仙骨,去凡间找他,可是,我最终没有这样做,因为,在那之后不久,我便发现自己,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我为我们的儿子取名叫昀儿,字竟夕。昀,和我的姓同音,是日光的意思。只有重逢,才是我生命中,竟夕相思之后惟一可救赎的曙光。   昀儿才不过将近五百岁,仙界中人三万岁成年,昀儿此时不过孩提之年。   此时,昀儿便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我,他小小的五官生得极为精致,肤色皎洁,带着天生的光泽,如珍珠月华,小脸儿圆圆的,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似黑曜石一般,像极了离慕。只不过,离慕的眼睛更深邃些,昀儿的眼睛,更明澈些。   昀儿虽生得极好,只是这两年小肚子长得有些圆滚,我娘是个资深的吃货,豆娘更不用多说,两个吃货精心照顾着昀儿的一日三餐,怕是想不圆滚都困难。   我时常瞧着昀儿那肚子,又是可爱,又是犯愁,若是大了,真叫他长成个胖子,我便得以再见离慕,又当如何向他交待?   我弯腰将昀儿抱了放在自己的腿上,顺手又戳了戳他那弹力十足,手感极佳的小脸蛋。   昀儿伸出一只柔软白嫩的小手,抚上了我的脸,奶声奶气地问道:“娘亲为何哭了?莫非是敖舅舅气哭了娘亲?”   敖焕连忙摆手道:“你娘亲这样厉害的人,我可不敢欺负她!你这小人儿倒好,才多大,就知道要帮着你娘了!”   我抬手拭净上脸上残留着的泪痕,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栏杆下的金鱼池,向昀儿解释道:“娘亲方才不小心,把鱼食全倒进去了,只怕那几条最好看的鱼儿今日都要胀死了,你说娘亲该不该难过?”   昀儿探着小小的身体,朝着金鱼池中望了几眼,略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有何难,昀儿前几日发现那东海之中有许多好看的鱼儿,待改日昀儿去抓几条回来放入这池中,娘亲若是喜欢,昀儿多抓些便是了!”   “啥啥啥?”敖焕俊眉一挑,叫出声来,“凭什么你哄你娘开心,我东海的鱼就要遭殃?你要去东海抓鱼,你问过我了吗?”   昀儿却不答话,自顾地从我的双腿上滑了下去,站稳后转身向我说道:“孩儿要去写字了,昀儿告退!”说完,他极懂礼数地向我行了个礼。   我抿嘴笑了笑,昀儿虽然年幼,却极是聪慧,如今会写的字已是不少,还能背上许多诗句呢。   他临要走时,复又跑到敖焕跟前,扯了扯他的袍角,仰着小脸,极是体贴地说道:“敖舅舅,你近日可瘦多了,想是胃口不好,昀儿这就备下一份‘红梅珠香’,让人送去东海。这‘红梅珠香’又美味又滋补,可是咱们蓬莱闻名于仙界的佳肴呢!”   敖焕怔怔地,尚未说出话来,那边豆姨已是满脸堆笑地将昀儿抱抱、亲亲、举高高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红梅珠香”正是豆姨的拿手菜,是以鸽蛋和对虾为主要食材,以鸡汤烹制而成的,美味滋补倒是不假,可若说闻名于仙界,那真是把牛皮吹破了。   不过,看得出来,昀儿这一套,倒是深得豆姨的欢心,直把她哄得心花怒放了!   敖焕眼看着豆姨领着昀儿渐渐走远,向我说道:“昀儿不过孩提之年,便懂得一箭双雕了,三言两语地,用一道菜便将我东海的鱼都哄了去,还讨得豆姨如此开心,这孩子,莫非生的是颗七窍玲珑心么?”   我的视线随着昀儿到了回廊的尽头,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回了头,重新将目光投向那波光粼粼的水面。我幽幽说道:“昀儿这孩子,真是像极了离慕······”   五百年了,第一次从我的口中,说出这个名字。   “自从你知道自己怀了昀儿,却从来没有问起过他的父亲是谁,而一心生下他,疼他,我便知道,你早已经想起了一切。”   敖焕看向我的眸中有隐隐的担忧:“我猜,你从来没有放下去凡间陪他的念头吧?你越是看起来平静快活,我便越是觉得不安。云姐姐,你真的会抛下一切,追随他于凡间吗?那人海茫茫,你失了灵力,或许生生世世都再难遇见他。”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灵光一闪悟真相   五百年了, 于人间,已经过了七世······   照说,离慕如今已经完完全全成了个凡人, 世世轮回之前,又饮了孟婆汤, 他早该不记得我了,可我不知道为何, 他就是那般固执地, 七世未娶,孤单了七世······   第一世,他生于布衣农家,早出耕几亩良田,暮归披一身晚霞,一世清苦话桑麻, 不识花前月下;   第二世, 他夜夜苦读寒窗下, 状元及第,红袍高马, 一朝赐婚圣旨下, 凤冠霞帔美人如画, 抗旨不遵直落得个亡命天涯;   第三世,他长于巍巍帝王家,手掌生杀,一统天下, 都道是帝业繁华,他却是六宫空置,心无牵挂;   第四世,他武将名门,征战沙场半生戎马,一朝功成名达,不恋红妆盛世,只一心赏花烹茶,归田卸甲;   第五世,他侠名于世,长剑浣花,终厌倦了刀剑饮血,江湖厮杀,孑然一身放歌纵马,快意恩仇了无牵挂;   第六世,他大隐于世,结庐为家,明月为诗,秋荷入画,弹指风华,知音不见弦断琵琶,遗世丹青火树银花;   第七世,他常伴青灯,淡饭粗茶,诵经悟道,终看穿了江河日下,过眼繁花,一蓑烟雨任平生,不计风吹雨打,管它西风瘦马。   如今,已是离慕在凡间的第八世了,敖焕说得不错,我从来放不下他,他若是过得春风得意倒也罢了,他如今世世孤单,又叫我如何割舍得下,我想要自剔仙骨下凡去陪他,很想很想,这念头,我已经埋藏了五百年······   如今,昀儿已经这样聪慧懂事了,我隐藏的那个念头便愈发地蠢蠢欲动······   这日,我照旧去向娘请过安,正自踌躇着,要不要将自己的念头向她提上一提,或许做娘的体贴我的想法,会支持我去寻离慕······   谁知,我尚未来得及开口,娘却先开口叫住了我,非要我替她去藏宝阁中例行清点。   我不解地问道:“回回例行清点,不都是娘去的么?为何今日叫我去?”   娘弱弱地笑了笑:“厨房里新改良的水晶蒸饺就要熟了,为娘一刻也不想耽搁,奈何你爹非要我今日去清点那藏宝阁,滟飞你就替娘去一次吧······”   我无语扶额,却不得不点头应下,我知道,我是娘的命,可是有了水晶蒸饺,娘要不要命可就不好说了······   蓬莱仙岛是个人杰地灵的所在,蓬莱的藏宝阁中,仙家宝贝亦是不少,光是上古的法宝神器,便多得比那天宫也不遑多让。   我与豆姨俩人清点了两个时辰,方才一一清点完毕。   我怀中抱着一大堆尚未归位的锦盒,看着豆姨在明目清单上一一划勾,直到终了,我突然疑惑地说道:“众所周知,蓬莱有四宝声名在外,一为赤子心,二为美人眼,三为将军泪,四为仙者梦。为何我竟从不曾见到那仙者梦?莫不是遗失了?”   豆姨“噗嗤”一下笑出声来:“你这可不是对着镜子挥拳头——自己吓自己么?什么都可能丢,只有仙者梦绝对不会,你爹在你还很小的时候,便将仙者梦封入了你的体内!”   “什么!”我很吃了一惊,那仙者梦乃是仙界至宝,多少人觊觎而不得,不想却一直在我的身体里,我怔怔问道,“爹为何要这样做?”   “还不是因为你从小淘气么?爬树下水钻狗洞,你哪一样没有做过?”   豆姨捂嘴一笑,满脸的肉都挤在了一起,叫我硬是看不见她那双小眼睛究竟在何处:“你爹担心你淘气,将自己的小命儿玩没了,因此在你小的时候便将仙者梦封入了你的体内。那仙者梦乃仙界至宝,霸气得很,不仅可以让你百毒不侵,若是有人兵器上淬毒,定然叫他立遭反噬,命丧当场!”   我爹果然很疼我,为我想得这样周全,竟然会用仙者梦来护住他的宝贝女儿。   原来,我当日与白灵一同坠落崖底,于黑色毒气之中捡回一条命来,并非是因为我命大,若是没有仙者梦,只怕我早已经成了个冤死的倒霉鬼;   原来,我能于苗疆奇毒之地顺利地取回金蚕,也并非是自己有多厉害,若离了仙者梦,只怕我也就是块废柴;   还有······   我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我想起了一件最最要紧之事······   我将怀中一大抱锦盒向豆姨一推,道了声:“我有要事!”便急急地冲了出去。   那日,我遍寻整个天宫,最终却是在离慕曾经住过的端阳殿里,寻到了那位久不曾见面的妙言仙子。   失去了主人的端阳殿,虽然依旧是金砖碧瓦,大气恢宏,看起来,却是透着无比地冷清萧索。   还有眼前的这位妙言仙子,多少年来风姿不改,一袭青色翠烟衫,一支斜插的金步摇,明艳动人,清高傲慢,一如当年天山上初见时的光景。   只是,当她回过头来看向我的时候,我发现,她神情中带着些恍惚,眸光黯淡,就像是没有星星的夜幕下那一汪池水,流淌着细碎的感伤。   我瞥了她一眼,径直走过去,寻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摆出一副主人的姿态,大大咧咧地向她说道:“这里是离慕的寝宫,你来这儿做什么?”   她傲慢地说道:“不管他去了哪儿,他的太子之位,天君从未下旨废除过,我是姑母早就定好的太子妃,我如何来不得!”   我心中暗暗“呸”了一下,碍于淑女形象,没有表现出来,却还是忍不住高声说了句:“我还是他儿子的娘呢!”   妙言气结地瞪着我,骂了句:“我从未见过似你这般恬不知耻的女子!”   “恬不知耻?”我冷笑了一下,我云滟飞从来便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我回瞪着她说道,“我倒是劝你,还是少惦记别人家的夫君为好,我与离慕的婚约未废,他便是我的夫。”   妙言仍是不依不饶地瞪我,我干脆凑了上去,回瞪个够!如今离慕不在,我也大可不必管什么淑女不淑女,敢抢我的夫君,大不了我上脚怼你!   妙言到底是天后调教出来的金枝玉叶,最终还是在我的对视中落了下风,她冷冷地转过头去,说了句:“不与你一般见识!”   她不想与我一般见识,我今日,却并不打算放过她!   我笑吟吟地说道:“你方才提到你的天后姑母,若是我说,正是你害死了她,你会怎么想?”   “你胡说什么!”我的话戳中了她的痛处,这些年来,失去了天后这样一个大靠山,想来她的地位也远不如从前了,“姑母她明明是被你所杀的,你却偏偏忍心让太子去为你顶罪,你害了姑母,也害了他!你这个祸水,扫把星!”   原来金枝玉叶急了,也是会骂人的。   “起初,我也以为,是我一时失手杀了天后。”我顿了顿,幽幽说道,“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以天后的灵力之高,而我当时的灵力却所剩无几,又被碧玉剑所伤,虽是气昏了头,却实在是没有能力杀她的。”   我转身看向了她:“我今日终于想明白了,其实天后并非被我所杀,而是中毒!她中的毒,就在淬在那柄碧玉剑上······”   当我说到中毒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她刻意地回避了我的目光。   “听闻,有一种毒叫做‘雪中半夏’,中此毒者经脉受损而亡,看起来像极了被灵力所伤,而无丝毫中毒迹象,那日天后所用的碧玉剑上,便是淬着‘雪中半夏’。”我的目光从她的脸上一扫而过,她面上波澜不惊,可是我知道,我说对了。   “以天后的灵力之高,她对付紫岚姑姑根本用不着碧玉剑,何况,她心高气傲,更绝不会做那种在剑上淬毒之事,那么只有一种解释,那毒,是为我准备的。可是那日,天后并不知道我会去轻鸢谷,她也不会希望我出现在那里,破坏她杀紫岚姑姑的计划。”   我再一次逼近了妙言,她在我的审视之下,退无可退:“唯一知道我会赶去救姑姑的人,便是你,你之所以来向我通风报信,就是为了让我去激怒天后,死在她的碧玉剑下!你是有多恨我!”   “多说无益!”她死咬着争辩道,“你如此血口喷人,有证据吗?”   “当然有!我来此之前,已经去找过天君了,二殿下已将宫人们一一拷问过,妙言仙子,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天后的碧玉剑原本便是一只碧玉玲珑簪,然而,有机会接近她的寝宫,接近她的梳台之人,好像并不多吧······”   我笑吟吟地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她的嘴唇微微地抖了抖,终于激动地抬高了声调:“那毒是我淬在碧玉玲珑簪上的又如何,我恨你又如何?如今你不是好端端地活着吗?是你杀了姑母!”   “不,是你!”我冷笑了一下,所谓生死由命,真正是人算不如天算,“你万万没有想到,我身上有一颗仙家至宝——仙者梦,下毒害我之人,必遭反噬!”   妙言震惊之下,腿一软,便跌坐在了地上,我俯下身子,狠狠地看着她:“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一下子害了两个你最在意的人,你害了你的姑母,也害了离慕!”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且以情深共白头   “不!”妙言突然大叫了一声。她头上那支明晃晃的金步摇被震得一顿乱颤, 反射出的光衬得她脸色惨白,“我没有要害姑母,也没有要害太子, 他都是为了你,他为什么要为了你!他就是鬼迷心窍!”   “你敢说, 你没有做过害离慕的事吗?”我忍不住怒火中烧,“和魔君凌子煊一起, 杀小喵嫁祸离慕的那个仙界中人, 就是你吧!”   妙言再次强撑着显露出她不可一世的高贵,鄙夷地说道:“小喵不过是个妖,杀便杀了,有何不妥?你身为仙界之人,交友不慎,我自是除妖卫道, 也省得太子为了你对他下不去手。”   “好一个除妖卫道!”我咬牙切齿地说着, 话音一落, 右手一扬,一道灵力迸射而出, 直接将她掀翻在地。   她在我强劲的灵力袭击之下, 发髻散乱, 一缕头发垂落下来,那支亮灿灿的步摇也松了,一颤一颤地,像是随时要掉下来。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竟敢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打她, 算便宜她了,小喵的一条命,还有当年,我还是无忧时她对我百般的欺负,我若不是理智尚存,真想杀了她。   我冷冷地说道:“你恃强凌弱,滥杀无辜,枉你出身仙界名门,自诩什么除妖卫道!我今日便告诉你,胡作非为者,即为妖,顺应人心者,方才道!”   “妙言,你和凌子煊也算得上一场盟友,他若是知道,那日,你明明可以通知他去救他母妃,你却选择了利用这个机会来杀我······你猜猜看,从今往后,你会不会被魔界中人追杀得亡命天涯?”   说罢,我不再理她,转身准备离开,我身后,她精致的瓜子脸瞬间惨白,她突然追上我几步,犹不甘心地问道:“到底是谁?是哪个宫人看见我在碧玉玲珑簪上下毒的?”   呵呵,她这是还想要杀人灭口吗?   我回身笑吟吟地答了句:“其实,我是诈你的!”说完,我忍住笑拉开门走了出去。   她又狂叫着追了上来:“云滟飞!原来你没有人证,你休想叫我认罪!杀姑母之人明明是你······”   她瞠目结舌地住了嘴,将她尚未说完的半句话咽了回去,因为,在门外,站着许多的人,天君、楚玄,还有好些个大臣和宫人······   天君的脸上似乎没什么表情,倒是更添了些洞穿尘世的厌倦,楚玄明明是对着妙言露着一丝微笑,可是那笑容却像是数九的天,带着一种深深的寒意。   一缕微风拂过,带来了全新的春的气息,我轻轻地闭眼,做了个深呼吸,呼吸里,涌动着淡淡的花香,还有碧草青青,充满活力的味道。   重新睁开眼,所有的人仿佛都化作了虚无,我抬头斜望,金辉似锦,心中突然有一股激动化作了一行清泪。   夜夜竟夕起相思,终到云开日出时······   人间,桑芷坞。   桑芷山下有一方四面高中间凹下的地方,被人称为桑芷坞。此间每当夏季,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时节,桑林会生得郁郁葱葱,遍地开满白色的小花,林间虫鸣鸟舞,分外迷人。   桑芷坞之所以远近闻名,并非只是因为此间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因为,这里住着一位少年神医。   据说,他的医术出神入化,只要病人还有一口气在,他便可以从黑白无常的手中抢回人来。故此,他在这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口中,已被传诵得如神仙在世一般,每日前往桑芷坞中求医问药之人络绎不绝。   他不仅医术超群,少年成名,且生得丰神俊朗,仪表不凡,他便是离慕入世之后的,这第八世。   这日,我和楚玄带着人来到这桑芷坞的时候,他正在给一个姑娘看病。我们便停在云端,并未急于降下去。   草庐前,设了张简单的案几,他正奋笔疾书,一边写着,一边叮嘱道:“照着方子一日三次,切忌辛辣之物,两日便可见效。”   那姑娘全是个心不在焉地贪看着他,嘴里敷衍地应着,目光却是停留在他脸上,像生了根似的,挪也挪不开。   我隐在半空中抚额,花痴当真处处有,似离慕这样好看的人,单身七世,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的。   他写完方子交于她,见她并无起身离开的意思,便又问了一句:“姑娘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那姑娘羞答答地红了脸,踌躇半天说了句:“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她未再说下去,她对面之人亦未说话,只是淡然地看了看她。   我只听得身边的楚玄突然轻笑出声,他这个一向严肃的人,竟然也开起玩笑来:“唉哟,这姑娘说个话绕得可真远,这样表个白,怕是等到日头都下山了。”   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他只得生生憋住了笑意。   我不搭理他,复又向下望去,只听得那姑娘又娇怯怯地说了句:“奴家名字叫做桃花······”   桃花?这个名字确实不能忍!   他七世孤单,到了第八世,居然招惹上了桃花,让我这孩子他娘实在是忍无可忍!   当我落下云去,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桃花已经伏在案几上睡着了,等她睡来的时候,自然会忘了他。   而这个桑芷坞的名医,会从此消失在世人的记忆里,就好像,他从来没有在这世上出现过。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楚玄又笑话了我一次:“早知道你不能忍,何必还要忍上这么许久?一来就抢人,咱们便可以早些回天宫,向父君交旨了。”   他如今尚未恢复仙骨仙籍,任哪一个凡人看到眼前的一切都会有些意外的,他的表现,应当已算得上是十分镇定了。   他惊诧地看了看突然昏睡的桃花,便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从天而降的我。   五百年了,我从未忘记过他的眉眼。   我忘不了他的眉目如画,忘不了他黑亮的眼底那一片璀璨的星辰,我忘不了他的白衣翩翩,忘不了他双臂一拥便为我圈划出一个小小的天地人间!   我没有他的丹青之笔,绘不出五百年的刻骨相思,我只会画蝴蝶,一只一只,从想念他的心里,飞进想念他的梦里;   我没有他的惊世华章,奏不出数百年道不出的情肠,我只能在红梅树下一舞再舞,却舞不出我们初见时的模样。   我站在一株初初吐着新芽的桑树下,微风拂过那一头他为我绾过的青丝,我抬了抬手,想去捋一捋被风吹乱的发,却看见红色的衣袖飘在风里,明媚得如一件新娘的嫁衣。   曳地的红裙边一朵朵含苞待放的白芷,星星点点,直蔓延到他的脚边······   我朝着他轻轻地笑了,道不尽的情意缱绻都只化作唇边一个浅浅的弧线,我的声音在春意盎然的日光下,如同耳语呢喃,让一颗饱经别离之苦的心,瞬间变得柔软。   “离慕,我来接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呆萌作者的新文文案预收中, 《快穿之七世桃花一世情》——七世桃花七世郎,惟愿世世爱未央。 美女追夫的故事,期待小天使收藏! 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174148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番外   大婚之后, 我便同昀儿一道住进了天宫,天宫岁月甚是无聊,远比不上蓬莱的海阔天空来得精彩。   我每日里除了去圣御殿例行请安外, 实在是一件正事都没有。   我如今已经改了口,同离慕一样, 称天君为父君了,只是, 父君平时话极少, 一门心思都只在那一株装着紫岚姑姑魂魄的鸢尾上,他日日以灵力灌溉,只盼着天长地久地,或许有一日姑姑能够得以重生。   自从离慕重返天宫,恢复了太子位,父君行事比从前更显淡泊, 前几日还直接将退位之事提了出来, 引得天宫议论纷纷。   大婚后, 离慕曾陪着我,带着昀儿至蓬莱回门, 与潋扬和敖焕又一次喝光了蓬莱的好酒, 临别时, 敖焕还邀了下次去东海接着喝。   离开蓬莱后,我们又去了趟天山,与上阳真君、上清师叔,还有那些久别的师兄师姐们聊了聊天。   这回, 大家所聊的话题中,出现最多的,便是关于天山派的小师妹——妖娆。   妖娆与我当年大不相同,她资质过人,兰心蕙质,自入门起,便颇得师兄师姐们的喜爱和照顾,特别是各位师兄们,着实热情得有些过了头。   妖娆早起拉开门,常常能看到门口有打好的热水,晚上肚子饿,便总会有人来送点心。   楚玄虽是天宫的二殿下,可这样的事又不能以身份来压人,每每看见有某些小子妄图近水楼台先得月时,总是气得干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久而久之,他终于痛定思痛,悟出一番道理:想要老婆,就要舍得脸面!大丈夫能屈能伸!   自此,他大大方方地走上了一条日日上天山,无事献殷勤的追妻之路。   这日,我正自领着昀儿在花园中赏花,只见一个小仙娥气喘吁吁地跑了来,向我行礼道:“太子妃,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和二殿下为了谁当天君,在流霞殿打起来了!”   我大惊之下,拉起昀儿便走。   我是直肠子,急性子,外加炮仗脾气,同时,我也自觉是这天地间正义的化身,对手足相残之事自然是不能忍。   于是,我再次飞起一脚,将流霞殿的门拆了下来,径自冲了进去。   昀儿虽然小小年纪,遇事却是极为镇定,大约,他看见他娘拆门爬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并非我这做娘的不肯做个榜样,我只是想让昀儿知道,万事要学会变通,解决事情大可以用最简单直接的法子。   我冲进殿去,只见离慕与楚玄二人锦袍华服之上多有褶皱,束发也略显散乱,明显是刚刚动过手,我义愤填膺大喝一声:“你俩太不像话了!兄弟如手足,你们竟然会为了争天君之位大打出手,真是太令人失望了!”   他二人怔了怔,楚玄显然是对我这样的出场方式还不大适应,而离慕那笑容清浅的样子,则更像是陶醉于我这拆起门来干净利落的样子。   楚玄终于缓过神来,向我说道:“谁说我们在争天君之位?我们是在推托这天君之位!”   “嗯?推托?啊······”我一时有些无语,我当然也知道离慕与楚玄皆是视名利如粪土之人,可是为了推托这天君之位而动起手来,可见这宝座该是有多不招人待见。   离慕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向楚玄言道:“二哥你当体谅我是个有家有室之人,你素知你弟妹的脾气,最是受不得这天宫的规矩,耐不住这天宫的无趣······”   他说得甚合我意,我忍不住当着楚玄给了自己夫君一个赞许的目光,离慕不禁笑意更甚。   我俩正自眉来眼去个没够,楚玄干咳了两声道:“弟妹这脾气,虽是特别了些,但她却是蓬莱的公主,最佳的天后人选。四弟你还是可怜可怜你二哥我吧,我如今日日都要去天山报到的,若是做了天君,诸事繁忙,怕是还要做上几万年的光棍,方能讨得上媳妇了!”   他言辞感人,说得至情至理,让我跟着唏嘘不已。   恰在此时,只听得昀儿软糯动人的声音侃侃说道:“天君大位,当能者居之,方能造福仙界,似你们这般不情不愿,便是继了位,也难保不是心猿意马。”   一时间,离慕与楚玄二人的目光都齐齐地聚在了昀儿身上,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个像是不怀好意,而又心照不宣的神情。   我反应过来,一把将昀儿拉至身后,警觉地对他俩说道:“休打我儿子的主意!”   两人立马收敛了那意味深长的笑容,楚玄拍拍离慕的肩,只是含蓄地说了句:“此子可教!”   离慕亦会意地点点头:“不错不错。”   我不理他俩,拉起昀儿便要走,复又听得楚玄对离慕说道:“四弟啊,你看这打坏的殿门······我便让管事的记在你的帐上了。倒也不贵,不过是泰山之巅的不老木,配着南极仙翁的墨香漆,再镶了几颗上古时的夜明珠······”   我怯怯地看了离慕一眼:“我······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他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正有些欣慰时,他说了句:“你只是,有些败家······”   我:“······”   一月之后,天君楚晟轩宣告退位,传位于太子楚离慕,离慕继位当日,便将他唯一的儿子楚昀立为了太子。   昀儿自幼聪慧过人,且遇事沉稳有担当,离慕和楚玄花了两万多年的时间,将他打造成了一个十全十美的储君。   于是,本祸水又做了最后一件为祸仙界的大事,那便是——拐跑了天君。   就在昀儿成年之时,离慕将天君之位交给他,和我一起离开了天宫,从此,天高皇帝远,富贵皆浮云,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离慕和我,终于做了一对潇洒来去的神仙眷侣。   我们的足迹遍布三山五岳,四海八荒,后来,我终于在数万年的寻寻觅觅中为小喵寻到了他散去的那一魄,这让我无比的振奋。我始终坚信,只要我不放弃,终有一天,我一定会集齐他的三魂七魄,让小喵重生,还妖界一个善良正义的王。   那时,世间曾一度有着一种传说,迷影森林一改从前的宁静与诡异,时常会听到有说笑声,却总是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不错,那是因为,我与离慕最常驻足的地方,便是迷影森林。   此间云穿雾绕,密林障眼,一般的神仙妖魔都甚少来此,我们倒觉得这里是个不错的世外桃源。   不过,在这数万年间,我们倒在这迷影森林之中,意外地迎来了一位造访的老朋友。那,便是魔界的圣君,凌子煊。   子煊来的时候,我刚好开了一坛新酿成的自创美酒,叫做迷影香。其实,数万年来,我对于美食的追求,一直是孜孜不倦,从不曾懈怠过。   这林间野生孔雀的蛋被我做过关东煮,千年老树的香叶让我包过清水粽,然而,惟有这自创的佳酿迷影香,是最得离慕青睐的。每次我启开一坛新酿好的迷影香,那飘送十里的酒香都会熏醉了一林子的蝴蝶,引来许许多多的仙雀。   可这日,引来的却是个大活人,还是个足以魅惑众生的魔界美男,他走过来,慵懒地往那棵大槐树上一靠,对我说了句:“儿子都做天君的人了,居然还长得这样美,我还以为,你该成了个半老徐娘了。”   呸!有些人,生来不招人待见,过多少万年也还是这副德行!   这一回,离慕和子煊总算是没有再见一次打一次,不仅没打架,我们三人还和和气气地坐下来,喝了几碗酒。   子煊也对我酿的迷影香赞不绝口,酒过三巡之后,他喝得两颊绯红,向我问道:“这酒到底是以何酿制的,这样回味无穷?”   我斜眼觑着他答道:“简单,这迷影森林之中有种白猴,生取其脑髓,以千年老树香叶上的露珠相配······”   我尚未说完,便看见子煊像一道箭的速度,冲到了一边,手捂着喉咙,作势要吐,那脸色方才还是白里透红的,此时已是青里透着黑。   离慕笑着叹道:“她这样说,你便这样信了?堂堂魔君几时也变得这样好哄?”   我在一边狂笑不止,离慕待到子煊半信半疑地回来坐下,才接着说道:“林间有种猴头菌,性平,味甘,得此间清露滋养,用来酿酒味道最好,哪里有什么白猴子!”   我难得看见子煊恼怒的样子,笑嗔道:“多少万年了,你算计了我那许多回,今日,便不许我扳回来一次么?”   子煊只是默默喝酒,竟是没有争辩。   待到他要离开时,他方向我说道:“从前之事,是我对不起小喵,我已传下旨去,魔界之人将于四海之内,遍寻小喵所缺的那一缕魂,但愿,他能早日重生。”   我未语,却是从心底里绽放出一抹笑容来。   离慕亦笑了笑,又说了一句:“如今妖界势弱,仙魔两界的和平就落在你身上了。”   子煊低头默了默,抬起头来时,眸中似有星光闪过:“这是说的哪里话,如今的天君也算是我的侄儿,一家人,自当共襄扶持。”   他这话,承认了昀儿是他的侄儿,那便算是认下了离慕这个哥哥,离慕自然也听懂了他的意思,三人心中皆是百感交集,却又都沉默不语。   子煊最终看了看我:“我走了,看得出来,你们过得很幸福······”说罢,他便转了身,一步步地走着,背影于那茂密的林间,显得茕茕孑立。   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叫了声:“子煊!”他身形一顿,站住了脚。   我向着他的背影说道:“经年旧梦何曾是场梦,郎骑竹马何曾是一场戏,翩若她,一直在那场旧梦的戏里等着你······”   他终究是没有回头,只是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地走了。   我轻轻地靠在离慕的肩头:“你说,子煊和翩若还会不会再见面?”   “会的。”他的声音依旧带着低低的磁性,那样地好听。   “会是什么时候?”   “缘分到来的时候,心门自然会打开······”   斜阳晚照,偌大的迷影森林中,只有离慕和我。   千年老树做的屋子带着天然的木香,我坐于窗前,自顾地理着红妆。   镜中的人儿依旧是倾城绝世的容颜,数万年的时光掩不住绝代的风华,揽镜顾盼中,美目流转,皓齿丹唇。   离慕突然从身后拥住了我,俯下身来,与我在镜中默默地对视,他目光温柔如水,轻轻地抬起一只手来,抚上我的脸颊,在上面虚虚地描摹。   他的呼吸就轻洒在我的耳上,那酥·麻的感觉,像是低柔的耳语。   我问他:“你在凡间的那七世,明明已经喝了孟婆汤,忘了前尘事,为何,你却世世不娶?”   “我也不知为何,”他双手一紧,便将我搂进了他的怀中,“我总觉得,我心中住着个人,那是一个我不可辜负的女子,她曾经,许过我来世之约。”   “后来我想,或许,是因为我的这颗心是你给的,你用你的血造出来的心,我才会怎么样都无法忘了你。”   我转身,将脸埋进他那让我迷恋不已的怀抱中:“离慕,你为我受了那许多的苦,又为我弃了天君的宝座,你可曾后悔过?”   他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话:“愿有岁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头。”   烛影摇红,室内飘荡着淡淡的木香,和悠长的酒香。   他低下头来,在我的发间轻轻地嗅了嗅,黄昏时爬树摘桂花,想用来做桂花糕,自己却落了满身满头的桂花,沾了一身的花香。   不知是不是桂花浓郁的留香让他有些陶醉,他突然说道:“你可记得,我们当年在此初遇之时,云衾锦被,佳人在侧······今时今日,我们便不该做点什么吗······”   我憋着笑,抬头看向他,故意问道:“该做点什么呢?”   他循循善诱地启发着我:“你看,我娘她生了两个孩子,我和子煊,你娘也生了两个孩子,你和潋扬,可是,咱们才只有昀儿,所以······”   我终于憋不住笑了起来:“我想起来了,当年初遇时,你可记得,我唤你什么?”   他愣了愣,终于反应过来,将我按倒在软塌之上,我已在他怀中笑作一团。   “小银龙,小银龙,小······淫······龙······”   无忧岁月年复年,   红颜祸水谈笑间。   酒醉不理世间事,   酒醒愿做不老仙。   (全文终) 本书由 夏离紫殇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