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蔷薇成海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重返 作者:扶华 文案 修真界曾经有个第一美人,乃是瀛洲仙山山主,兮微上仙。 后来这位美人死了。 鱼龙混杂恶人扎堆的降噩城里,则多了个泼辣貌丑的茶馆老板娘。 改头换面,重回故地,重见故人。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主角:十二娘(连兮微) ┃ 配角:执庭 ┃ 其它:师徒 =========== 第1章 01 西南蛮荒之地有个降噩城,据说最开始叫罪城,是用来流放罪人的地方,后来一些被追缉的恶匪盗贼为了躲避追捕来到这里,一些为了避开仇人的人也往这里躲,慢慢的,这偏僻荒芜的城里人越来越多,也就变成了如今这降噩城。 从外表看,这降噩城与附近的其他城池也没什么不一样,就是看上去城墙更加破旧一些,那街上走着的人看着也比别处更凶恶两分而已。 降噩城里店铺极少,店老板多半都是一副懒散模样,对客人爱搭不理,唯有遇上城外来的新面孔,才正眼打量几眼,然后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 城西有座茶馆,破破烂烂的仿佛已经在此伫立了百多年了,门口那招子上一个茶字褪了色,底下一半都没了,就剩下上头一个“艹”,仿佛是在骂人。 此间茶馆的主人家是个女子,一身粗布裙,头发胡乱一扎,头上只有一根铜钗子,看着寒酸的很,不仅寒酸,还很随便。不过这大热天的,她脸上蒙着块布,捂得严严实实,看着着实有几分怪异。 这会儿茶馆里没什么客,这老板娘架着腿坐在漏风的柜台后面打瞌睡,手边就放着一把血渍沉沉的大砍刀。 不一会儿,门外进来了一个络腮胡大汉,一打眼就见到柜台上那双翘起的粗布鞋底,上面还黏着根鸡毛。这大汉见怪不怪,往柜台那边吆喝了一声:“十二娘,给上点吃的,快饿死了。”吆喝完,他熟练的找了个位置坐下,从腰间抽出刀擦起来,一边擦一边嘀嘀咕咕:“今日这单生意亏了,老子的这口宝刀都差点给砍出个缺口,还没弄到什么值钱玩意儿,啧。” 柜台后面那位老板娘懒懒散散的打了个呵欠站起来,也不看一眼屋里的客人,趿拉着鞋子往后头走去,大约也就片刻功夫,端出来一碗清汤寡水的面,往那擦刀男人面前一扔。汤水都溅出来了,那男人也没说什么,伸手去筷笼里面拿筷子,呼啦啦吃起面来。 那被称作十二娘的老板娘送完面,又好似没了骨头,一步三摇晃的往柜台后面走,看样子是准备继续去打瞌睡。就在这时,外头大马路上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像是有不少人骑马过来了。 十二娘刚往柜台上一靠,茶馆门外就响起了一片马嘶声,然后有人唰的掀起茶馆的帘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一片灰尘。 这一行人七八个,全都是身形高大气势惊人的壮年男子,脚穿兽皮鞋,腰垮大刀匕首,看衣着打扮,像是西边沙漠里的沙匪。这些西边的沙匪,极少来到这边,而这群人风尘仆仆,各个满面红光,后头四个匪徒还各背着个大麻袋,看来是外出干了一票回来,路过这里准备歇歇脚。 几人找了桌子坐下,打头那个拍着桌子道:“给大爷们上些肉和酒来!快些!” 这话一出,那原本坐在一边吃面的汉子就抬头看了一眼这些陌生脸庞,接着露出个看好戏的表情。 柜台边上的十二娘撩起眼皮瞅了瞅他们,悠悠道:“店里没有酒也没有肉,要不给各位上点茶怎么样。” “酒和肉都没有,那你这开的什么店!”一个袒胸汉子鼓着眼睛瞪向十二娘。这时,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得,将靠在柜台上的十二娘上下打量了一遍,一双眼睛里随即露出点其他意味。虽然这女人蒙着脸,但看这身段,再看看那露出来的眼睛,绝对是个美人。 “嘿,老板娘你过来,来跟我们兄弟说说,你这店里有些什么吃的,要是说得好,我们兄弟就不找你麻烦了。” “哦?”十二娘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些暗哑,带着些说不清的暧昧意味,让听着的人心里一荡。她向几人走过去,口中道:“我十二娘这茶馆,可没法点菜,看我这老板娘的心情,后厨里头有什么就给做什么,这规矩,几位看着面生,大约不晓得吧?” “哈哈哈哈哈!”几个大汉都笑了起来,其中那个说话的还伸手过来要拉十二娘脸上那块布。“吃什么不重要,先让兄弟几个看看你这老板娘脸蛋长得好不好,要是好看,跟着我们兄弟回去过,这破茶馆也不用开了!” 说话间,十二娘脸上那块布就被那汉子给扯了下来,一瞬间,屋里变的极安静,接着那拿着布巾的汉子往后一个仰倒摔在地上,瞪圆的眼睛里满是惊愕。 “这……丑成这样!” “嘿,老子头一回见这样的丑八怪!” 十二娘笑盈盈的抱着胸,落落大方的让人瞧着脸。她的脸上全是一块块纠结的疤痕,一层叠一层,一道叠一道,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可怕些,特别是她笑起来,牵动了脸上那些可怖疤痕,疤痕顿时好像都活了过来,在脸上扭动。 摔倒在地的汉子爬起身来,表情难看,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他怎么知道布巾一扯竟然是个这样的丑八怪,猝不及防之下被吓了一跳,在兄弟面前丢了个面子,这怎么也要找回来。 “敢唬你老子,今日老子就收了你这条小命!”汉子眼里凶光一闪,拔出刀就往前一送。 想象中血溅五步的景象没出现,他送出去的刀被人抓住了。沙匪汉子见自己削铁如泥的刀被面前这丑八怪女人用两指夹住,顿觉不妙,这是遇上硬茬了。 “其实我脾气一贯很好,在咱们这降噩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你们哥几个口口声声说我丑,又要对我打打杀杀,我这就不高兴了。”十二娘一笑,“刚好店里的肉吃完了,你们就送上门来了,既然你们如此热情,十二娘就却之不恭了。” “咣当。”雪亮的刀被折断在白皙的指间,又摔落在地。 …… 靠近降噩城的雍国正在打仗,于是降噩城近来就常有流民经过,不过一般的流民见到降噩城三个字都要远远避开,没几个人敢进来的,只有一些傻乎乎的,没听过降噩城凶名的倒霉家伙才懵懵懂懂闯了进来。 十二娘靠在柜台上听堂中几个人讲着近来外头的传言,正听到盛老三讲到‘有个仙人出现在玉水国都将明月公主收做徒弟带回去’,一侧头就见到门外有个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这小孩子是这两天从外面逃难来的,就在街上乞讨,也是好运气,在这降噩城里竟然也没给人抓去。 十二娘见那孩子圆溜溜的眼睛灵活的很,有股机灵气,忽然兴起,朝那细瘦小菜苗样的孩子招招手,“娃娃,你过来。” 在门外徘徊的娃娃立刻走了进来,等他走进来,十二娘从筐子里捡了个包子扔给了他,说道:“拿去吃去吧。” 那小孩一双黑眼睛瞬间就亮了,抓着包子就对十二娘道:“老板娘姐姐真是菩萨一样的心肠,我娘说了,心地好的人长得很定也很好,姐姐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姐姐了!” “嘿。”脸裹得严实的十二娘笑了一声,“可是许久没听人夸我好看了,这孩子真是有眼光又实诚。喏,瞧你会说话,再给你一个。”她又给这娃娃扔了个包子。 这孩子像是饿的狠了,也顾不得其他,抓着包子就狼吞虎咽的吃起来。这包子是肉馅的,皮薄馅大,咬一口,满嘴的肥油,滋味真是好的不得了。 见孩子吃的满足,堂中坐着的一个老头子故意笑眯眯的就对十二娘说:“十二娘,你这平日里不都扣扣索索的,这几日包的包子肉馅怎么这么足?” 在这里坐着的都是熟人,互相也都了解,知道这老爷子要使坏,马上就有个汉子配合道:“宁老爷子你不知道啊?前几日有些西边来的沙匪在十二娘这里闹事呢,这不,七八个人,全给留在这了。这样热的天,这么多人肉不多包点就要酸了。” 正在狼吞虎咽的小娃娃:“……” 黑瘦黑瘦的小娃娃停下动作,嘴里还有一嘴的肉馅,可他看着手里的肉馅大包子,怎么都咬不下去第二口。他听懂了这些人的意思,所以表情一变,好像要哭出来了。 见这孩子露出这种表情,屋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十二娘也摇着头笑。笑完她对那小脸憋得通红的孩子说:“逗你玩呢,我这可不用人肉包包子,那种人的肉怎么能吃,臭不可闻,别把我的包子给糟蹋了。” 人肉她是不用,不过那群人带来的两麻袋金银,进了她的口袋倒是真的,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大方。 那孩子听了这话,才猛地放下心来,但是因为吃的太急,刚才又憋得慌,忽然噎住了。十二娘见了,又从柜台后拎了个盆倒了水递给那孩子,好歹是没让他用几口包子把自己噎死。 这本来只是个小插曲,可这之后几天,那孩子总是过来,就蹲在茶馆门口,还会主动帮十二娘收拾桌椅,做点杂事。经常来喝茶的宁老头摸摸稀疏的胡须,对十二娘说:“我看那孩子有些机灵劲,你就收下他当个伙计,给你帮帮忙也成。我看你来了这里这么多年了,一直一个人,身边有个小玩意作伴也好。” 十二娘却不停摆手,“算了算了,我可不会养孩子,我大约是世上最不适合养孩子的人了。”说着这话,她眼里就有几分郁郁之色。 “哪个要你养孩子,就是雇个小伙计而已,不听话了一刀宰了就是,比杀只鸡都容易的事,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一个脸上有刀疤的汉子不会看人脸色,上来也凑了一句。 十二娘抬脚就把鞋子甩过去了,砸在那汉子的背上,留下一个脚印,“屁话!你当老娘和你一样呢!看你又皮痒了,茶钱留下赶紧滚!” 那刀疤汉子龇牙一笑,呼啦一下把茶杯里剩下的茶带茶叶全都喝进嘴里,放下几枚钱,赶紧就出去了。走到门口时,还特地对那门口蹲着的小娃娃露出个怪笑,阴森森的说:“小娃娃,哥哥我最喜欢吃小娃娃了,嘻嘻嘻~” “刀疤子你他娘的还滚不滚了,再不滚老娘送你一程?”十二娘的声音在屋里传出来。那刀疤汉子脑袋一缩,不敢再说话,飞快的跑了。 十二娘不太愉快的砸了砸柜台,把自己飞出去的鞋子捡回来穿好,对门外那个缩着脑袋的瘦小娃娃说:“行了,进来吧。我雇你给我当伙计,负责你吃住,愿不愿意?要是愿意你就留下来,不愿意就赶紧走,也别在我这门口晃荡了。” “我愿意!”小娃娃马上用力点头,拍着自己的瘦小胸脯说:“我吃的很少,还能做很多事,老板娘姐姐你雇我不会吃亏的!” 十二娘给他逗笑了,“成,你也别叫我老板娘姐姐,跟其他人一样叫我十二娘就成,你有没有名字?” “有,我叫金宝。”金宝脸上露出个大大的笑容。 第2章 02 金宝是个机灵孩子,十二娘让他在茶馆里做事,给他稍稍拾掇一下,也有模有样的。嘴甜会来事儿,来的客人有些还都挺喜欢他,见着了就逗他几句。 这茶馆就在大马路边上,往这经过的客人不少,敢来降噩城的客人多半也不是什么善茬,说起话来就要动刀的还算好打发,就是那些看上去不声不响,突然发起脾气来的怪人才难伺候。不过,十二娘做事全看心情,要是心情好了,跟人说笑两句,心情不好了,敢触她霉头,也是位举刀就干的强人,要比难伺候,她自个儿也不落人后。 金宝最初还不习惯,瞅见十二娘忽然跟人动起刀来,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待见到血糊糊一个怒目圆睁的人头滚到自己脚下,登时吓得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不过这也只是第一次,后来遇得多了,见到十二娘要跟人干架,或是有人敢在十二娘这茶馆里干架,他首先紧紧自己那顶小帽子,抱着脑袋躲进柜台底下,脚边堆上十来具尸体也不害怕了,等打完了,他还要出来帮十二娘一起把这些倒霉家伙给埋了。 真要说,其实见过了十二娘真容后,金宝就没那么害怕尸体了,因为要比起来的话,还是十二娘的脸更可怕,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金宝除了有些时候胆子小了点,还有个毛病就是好奇,他什么事都好奇,爱追根究底,茶馆里大家说些什么,他在旁边听着兴起,就忘记干活了。 “金宝!”十二娘在后厨喊他。 正听客人说话听得入神的金宝回过神来,吐了吐舌头,腆着脸小跑进到后厨。刚进后厨,就被个蒜头砸了脑袋。他嘿嘿笑着捡起蒜头,快手快脚的剥起来。 正在剁肉的十二娘斜睨金宝一眼,“又听什么这么入神呢,喊你两声了都听不见。” 金宝先老老实实认错,“十二娘,我错了,下次不敢了。” 十二娘知道他的德性,别看现在认错的快,下次该犯的错还得犯。果然,刚认完错,金宝就兴冲冲的说:“十二娘你知道吗?老爷子和屠哥他们说,东海一座仙山上有一位很厉害的仙人要举办寿宴,其他仙山上的仙人们都要去为他祝寿,不止是仙人,还有很多凡人也去呢,您说要是被仙人看上了,传授些仙法……” 十二娘见到金宝脸上的向往之情,皱眉骂道:“做什么白日梦,仙人仙人的,咱们这离那些什么仙人仙山差着十万八千里,八辈子都见不着,想那么多做什么,赶紧的给我把菜洗了,再偷懒午饭就别吃了。” 金宝老老实实端着菜盆子去洗菜。虽然十二娘说得凶,但是他才不怕呢,十二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自从一年前他到了这里,根本就没再挨过饿,而且他再也不会像之前一个人流浪那样被人打骂了,因为十二娘会护着他。有时候客人和他开玩笑过火了,十二娘抄起东西就发火揍人,金宝觉得,除了自己的娘,就十二娘对自己最好。 所以金宝暗暗发誓,等他长大了,就要像孝敬自己的娘亲一样孝敬十二娘。 十二娘可不知道这小娃娃的心思,她的心神不由自主被另一件事牵扯了过去。其实,她在后厨这里,也能听见前头那些人的谈话。 那些人说的仙人到底是谁,她也知晓。 瀛洲仙山的现任山主,执庭上仙。 时间过得太快,他这回举办的寿宴,应当是一百五十岁的寿宴。她的大徒弟,竟然已经快一百五十岁了,距离那件事,也已经差不多过了五十年。 骤然想起了一些太久没想起过的事情,十二娘心情复杂,手中刀一放,将剁碎的肉扔到一边,自己往旁边的椅子上坐着,毫无形象的抬起脚架在桌子上,恹恹道:“金宝,过来包包子。” “诶,来了!”金宝甩甩手上的水,熟练的搬过一把椅子,自己站在椅子上开始包包子。 包子出炉,客人们一见这包子包的奇形怪状,了然道:“又是金宝小子包的,十二娘,你这也太偷懒了,就这样应付我们啊。” 十二娘瘫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托着腮懒散的回:“美的你们,有的吃就不错了,要想我动手,再加钱吧。” “十二娘真是越发的懒了。” 众人说笑一阵,又说起了这阵子外头最大的一件事。四方仙山之一的瀛洲山主执庭上仙要过寿诞,那可是一件大事,届时山门大开众修仙门派聚集,多少修士都期盼着能在这场盛会中寻到机缘,不只是那些有意修仙之人,就连他们这种凡人也都蠢蠢欲动,无数人都做着和金宝一样的美梦,想着若是能被看中,一朝鸡犬升天该有多么美妙。 因着这个原因,各地都有做着成仙梦的人赶往东边,连带着他们这种偏僻之地都热闹了一阵。十二娘后院专门用来埋尸体的地方,都快挤不下了。后来的兄弟就只能凑合着和几年前的尸骨一起挤挤。 这热度一直没能消停下来,结果没几天又出了一件让人津津乐道的事。据说那即将举办寿宴的执庭上仙,竟然忽然遭到自己同门小师妹昭乐的刺杀,虽然上仙没事,但被那昭乐给逃了,如今瀛洲仙山上的弟子们,正在到处追捕叛逃的昭乐。 就连降噩城这种远离仙山福地的荒僻之地都时常听见有人谈论起这事,可见外头这事如今有多么火热。 “我猜啊这估计是因情而起,不是说那执庭上仙风姿卓越容貌俊美吗?说不定他那小师妹昭乐看上他了,求而不得因爱生恨呢。” “因爱生恨也不至于就去刺杀啊,再看那外面铺天盖地追杀的架势,根本没有念及同门之情的意思,我估计这其中当还有内情。” 来破茶馆喝茶的客人们谈起这事,见十二娘兴致缺缺的听着,也不说两句,就有人问她:“十二娘,这事你怎么看?” 十二娘摇着蒲扇,望一眼这些闲的发慌的人,翻了个向天的白眼,“我怎么看?我都没见过那两位什么仙人,能怎么看。我说你们这些人,闲着慌出去找些事做,这种事有什么好谈的,难不成你们还能见到真人不成,跟咱们没关系的事少关心。” 然而老天像是要存心和十二娘开个玩笑,就在她说了这话的下午,她在茶馆后院的柴草堆里,见到了个重伤昏迷的紫衣女子。不是那位被众人热议的‘昭乐小师妹’还能是谁。 望着这一身狼狈陷入昏迷的女子,十二娘一瞬间就头疼欲裂。 她最后一次见到昭乐,也是在五十年前了,那时昭乐刚满二十岁,才过开光期。原本答应了等昭乐突破开光期便送她一样礼物,可那会儿昭乐还在因为自己匆匆决定婚事而生气,躲着不肯见她这个师父,谁知道一别就是几十年。 对十二娘来说是几十年,对昭乐来说,可能觉得那一别就是永远了。 刚向前一步,十二娘似有所觉,皱眉望了一眼某个方向。有人来了。 动了动手指,十二娘终究上前将久违了的小徒弟抱起来,一路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刚把人安置在床上,就听到金宝在外头大声嚷嚷:“十二娘,十二娘你快出去看看呀!咱们降噩城来了两个仙人!”话说完,他已经跑进了房间里,见十二娘床上躺着个受伤的女子,他愣了一下,顿在原地。 “十二娘,这……这是谁啊?” “你猜呢。”十二娘扯了扯嘴角。 金宝咽了咽口水,结巴道:“我听说那两个仙人是来找那个‘昭乐小师妹’的,这,这个人长得这么好看,该不会就是?” “用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子好好想想,这女子是谁。”十二娘斜睨他。 金宝恍悟:“哦,我知道了,这女子只是一位普通的客人!” 十二娘不语,似笑非笑。 金宝心中忐忑,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又说:“我没看见什么女子啊,这里就只有我和十二娘两个!” 这回十二娘才满意的点点头,“不错,是个聪明孩子。” 金宝悄悄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脸上忍不住的露出点担忧之色。怎么办呢?十二娘好像是要救这个‘昭乐小师妹’,可城里来的那可是两位仙人啊,要是被发现了可怎么办?到时候要是迁怒十二娘了……刚才还在为能见到仙人而高兴激动,可现在金宝满心里都是担忧。 十二娘将昭乐气息探过一遍,差不多知道了她现在是什么情况,一扭头见到金宝脸上的担忧,抬手就弹了他一下,“刚才不是说了,这里就咱们两个人,做什么这种表情。” 金宝瞟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小心翼翼的左右看了看,好像怕周围有人在偷听似得轻声问:“十二娘,那来的可是两个仙人,仙人很厉害的,就算藏起来,万一他们有那种‘千里眼’‘顺风耳’之类的,看到了这个人在咱们这里怎么办啊?” 十二娘嗤笑一声,揉了一把金宝的狗头,“怕什么,不过是两个……还没过开光期的小角色,发现不了的。” 金宝虽然不懂那个‘开光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见十二娘没有半点慌乱,眼里都是对那两个‘仙人’的不屑,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放心下来。 嗯,十二娘说没事,肯定就没事的! 金宝刚放下心,就见十二娘忽然翻转了一下手掌,掌中凭空出现一缕银光。那缕银光如烟雾一般扑向床上的女子,接着化作一片薄薄云雾遮住了女子身形。金宝再去看时,竟然发现自己看不到床上的女子了。 他这回惊得眼睛都更圆了,指指床上,又指指十二娘的手,“这这这,十、十二娘!你、你也是仙人啊!”这种仙人一样的手段,和平时拿着砍刀砍人不一样,轻描淡写的,但是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潮澎湃,这就是真正的仙人手段啊! 金宝激动的说话都结巴起来。 这时,他们忽然听见一句仿佛从天上传来的声音,那声音说:“瀛洲仙山弟子途经此地,捉拿叛徒,城中之凡人速速出来!” “啊,这声音哪来的?”金宝往前一蹿,抱住了十二娘的腿。 看着怂怂的小金宝,十二娘有点受不了的揪住他的耳朵,“小把戏而已,吓成这样做什么。” 金宝被揪着耳朵,只能哎哟哎哟的喊,“哎哟,那咱们真的要出去呀?哎哟疼疼疼~” 十二娘放开他的耳朵,提着他的衣领往外走,“既然让大家出去,那就出去看看,你不是想看仙人,待会儿可以看个够了。” 金宝瘪瘪嘴,要是早知道十二娘也是个‘仙人’,他才不会对仙人这么好奇呢。 第3章 03 两个身穿白衣,头戴青玉冠的瀛洲仙山弟子站在降噩城上空,其中一人将声音传遍全城后,扭头看向一边的师兄,“师兄,你说昭乐师叔祖会不会在这里?” 被他称作师兄的人皱眉,“昭乐刺杀山主,已经是叛徒,你怎么还称她师叔祖!” 见那师弟低头不语了,这位师兄脸色才好看一些,道:“那叛徒昭乐被大阵所伤,定然跑不远的,逃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就算不在这里,去了其他方向追捕的师兄们也定能将她抓住带回。” 降噩城中的恶人们虽然凶恶,但都是肉体凡胎,没有修仙之人,如今见了这两个姿态高傲的强人,也无人想对上他们,更多人心里对从东海而来的‘仙人’好奇,于是陆陆续续的,便都出现在大街上。 出来虽是都出来了,但大部分在降噩城中住了许久的恶人们,对这踏云而来的两人也没多少崇敬之情,反倒人人兴致勃勃的仰头看着,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站在空中的师兄弟两人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做了什么东西围观,心头都有些怪异感觉。他们从东海一路而来,途经许多城镇,凡是见了他们的凡人全都诚惶诚恐,这些人倒好,看那表情,难不成将他们师兄弟当做猴子来看了。 这么一想,那位师兄就有些脸色难看,有心让这些不长眼的凡俗之人吃点苦头,便特地在传音时用上了一些震慑的手段。 于是降噩城中众人再次听见上头两位的声音,这回那声音就如同雷霆一般炸响在耳边,令人脑子里嗡嗡作响。 “尔等可曾见到一个受伤的紫衣女子?若是见过,速速报来,敢隐瞒不报者,后果自负!” 众人只觉耳中嗡嗡,头晕目眩,似是被人用力锤了脑袋。这一震慑过后,就有好些人收起嬉笑,望向空中露出惊骇神情。那师兄见状,这才满意了一些,又再次说道:“若是找到我们要找的人,好处也是有的,如此,可有人知晓?” 无人说话。 十二娘站在街上,早在那轰隆声响传到耳边之前,就自然的伸手捂住了金宝的双耳。所以在一些威武汉子都被那声音震得发昏的时候,金宝却觉得什么事都没有,他左右看看见到这情况,就默默的,把十二娘的腿抱得更紧了一些。 城中人面面相觑,皆是沉默,降噩城和其他城不太一样,城中大多都是些亡命恶徒,很难被这几句轻飘飘的话给说动。更何况,那两位高高在上的所谓‘仙人’,浑身上下的傲慢之气,对他们明显抱着不屑之心,也不知可不可信。 十二娘也没说话,她辨认着这两位瀛洲仙山弟子,最后发现自己没见过,心想大约是这五十年间的新弟子,看身上衣服配饰,大约是第四百三十代弟子,算起来的话是她徒弟的徒弟的徒弟,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执庭还是则容和则存的弟子。 如今的弟子,比她那时候的还要傲慢许多,执庭的性格,应当是教不出这种弟子的,若说是则容和则存那对兄弟座下还差不多。 这两个不知名的弟子,按身份来说,在如今的瀛洲仙山也算是辈分高的,出来捉拿昭乐,可见这回昭乐真是惹恼了她那位大师兄了。 也就是说,要是不管她,昭乐那孩子估计被抓回去了就是凶多吉少。 十二娘心中哀叹,这就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莫名其妙的又给牵扯进去了。她之所以远遁这荒僻之地,不正是要避开从前一切?可如今,倒像是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一般,让人心中不安。 “这里无人知晓?”那位表情冷峻些的师兄又开口了,见还是没人回答,便直接道:“既然如此,城中所有女子上前来让我二人探查。” 降噩城中女子极少,比大多数男人都更凶煞几分,那师兄这话一出,就有个浓妆美艳女子朝他们娇笑道:“两位仙人,要如何检查呀~要不要姐妹们脱了衣裳给两位验看?” 这女子是闻姑,身后还有十几个女子,她们是降噩城中唯一一座花楼里的姑娘。不过这降噩城中的花楼不比其他地方的花楼,这些女子只做杀人生意,不做皮肉生意。若是外来人冒冒失失进了花楼,就如同那虫子进了蜘蛛洞,下场惨得很,轻则身上钱财尽失从此不举,重则尸骨无存。 这群姑娘们百无禁忌,见这师兄弟二人长得好看,便都嘻嘻笑着将眼睛往他们身上打量。那眼神如同一对对在火上烙过的钩子,仿佛要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剥下来。 “两位仙人,不如先去我们花楼检查呀,姐妹们无有不从的~”胆大的姑娘们热情的招起手。 那对师兄弟脸色涨红,不过师弟显然是没见过这种事所以感到尴尬,而师兄则是气的,他哼了一声,一挥袖怒道:“休要胡言,所有女子立即出来,等我探过确认人不在你们之中,自然无事。”虽然声音冷得很,但好歹没做出更加败坏仙山名声的事来。 十二娘心想,如今的弟子都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吗?这点场面都镇不住。 女子们稀稀拉拉的站出来,师兄弟二人仔细探查一番,没能查出不对,纷纷皱起眉。那师兄忽然见十二娘将头脸遮的严实,心中一动,便道:“那遮头蔽脸之人,取下遮挡。” 十二娘见那两位看着自己,便慢条斯理解开了脸上布巾,接着朝他们一笑。 那做师弟的将脸转了过去,像是不忍直视,做师兄的忍着不适,仔细观察了一番,这才不甘心的挥挥手。 十二娘又慢腾腾的把布巾缠回去,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现在这些弟子。 检查过城中人,师兄弟两个低声商量几句,让所有人在此等候,然后他们二人一个往城北,一个往城南,像是要将这座城搜一遍。 等他们一走,街上就热闹了,降噩城里的家伙们干脆聚在了一起光明正大的谈论起这事来。 “唉,他们是来捉拿那个‘昭乐小师妹’的吧,就是刺杀那什么执庭上仙的小师妹?” “奇也怪哉,怎么抓到咱们这地儿来了,那‘小师妹’莫不是真跑过来了?这要是真抓到了,说不得真能换到些好东西嘞。” “瞧见没,外头的男子长得就是俊,比咱们这小破城里的汉子们有味道多了。” “闻姑,你这话就不对了,咱们虽然没有一张小白脸,可也是有味道的!” “去你娘的,你那是经常不洗澡的臭味,离我们姐妹远点,别熏着我们!” “哈哈哈哈哈~黄胡子又吃瘪了!” 等了差不多一个时辰,那一双师兄弟回来了,仍旧是当师兄的开口说:“城中不见踪影,但若是你们遇到可疑之人,尽可以去寻我们,稍大城池中皆有我瀛洲仙山驻守之人。若是能抓到我们要找之人,不论是金银珠宝还是灵丹妙药,皆能满足。” 说完,二人如流星一般飞速离开了此地。 降噩城中众人面上都没露出些什么,自己回去了自己的地方。待走进小茶馆,金宝才呼出一口气。 “太吓人了,十二娘,那两个人真的没找到她啊?这可真是奇了。” 十二娘没回答,蹬蹬蹬进了后头的房间里。金宝连忙跟上去,可是刚进房门,他就感觉眼前一花,等他看清楚,十二娘已经把人给抓住了。 那个先前重伤昏迷被十二娘放在床上的女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还想偷袭他们。 “喂,你这人,还是什么仙人呢,哪有你这样恩将仇报的仙人,我们十二娘救了你,你还对我们出手,真是太坏了!”金宝跳脚大叫。 十二娘抓着那女子手腕,将她拖到床边,接着打量了一番她肩上渗出的血迹,用一种从容语调说:“小姑娘,看你身受重伤,应该动用不了术法灵力了,既然这样,还是安生点的好。” 穿着紫衣的女子一脸孤傲,表情冷漠,扯了扯嘴角道:“你叫我小姑娘,你可知道以我的年纪,足以当你长辈。” 十二娘:“……” 金宝:“什么,这么老?!” 紫衣女子瞪了他一眼,金宝叉着腰瞪过去,“怎么,我才不怕你,我们十二娘比你厉害多了!” “呵,无知凡俗。”紫衣女子扭过头。 十二娘现在是真的头疼。五十年未见的故人,虽然是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但如今相见不相识,彼此之间都陌生无比,她又无意泄露自己的身份,当真是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了。 思考了一瞬,那紫衣的昭乐已经先开口了,她平静的看向十二娘,“你也是仙门之人?我看你似乎会些法术。” 十二娘松开她,靠在床柱边懒散道:“早年因缘际会之下,学过一些。” 昭乐矜持的点点头,“果然是你助我躲避了追兵,这份恩情,我日后定会报答。如今,我有心与你做一笔交易,你觉得如何。” 十二娘倒是想拒绝呢,可看看昭乐这浑身是伤,痛的要命还咬牙撑住,背脊挺直的模样,再想想五十年前自己被杀时看到这孩子绝望悲伤的目光,就不忍心。于是她心中哀叹,面上则露出感兴趣的神色说:“什么交易?” 昭乐不易察觉的松了一口气,“你应当知晓我身份,我如今重伤,不能动用灵力,我在你这里疗伤,待我恢复之后,可以答应你两件事,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能为你找来。” 顿了一顿,昭乐将目光投向十二娘脸上露出一小块的疤痕,“我知晓一种丹药,能祛除疤痕,若你愿意,之后我可以为你找来。还有其他要求你也可以直说,如何?” 十二娘伸手摸了摸脸上疤痕,忽然垂眸笑道:“好啊,这个交易我答应了。” 离开那房间后,十二娘毫无形象的叉着腿坐在院子里,思考着之后应该怎么办。昭乐刚才没说真话,这很正常,她要是敢这样简单的和一个陌生人把自己的情况全盘托出,十二娘才真的要觉得奇怪。 昭乐之所以无法动用灵力,不是因为重伤,而是因为打入她上中下三处丹田里的极寒灵力。这灵力十二娘也熟,是她二徒弟则容的手笔。想要化解的话,单单这样等着是没有用的,除非能寻到化解冰寒灵力的极阳丹药,或者寻一个修炼极阳功法的人,来替昭乐化解,除此之外只能让则容自己化解了。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十二娘抚着额头环视一圈,这待了十几年的地方,看来是不能继续待下去了。 第4章 04 “十二娘,那人都不吃东西,你何必给她做吃的,还做的这么好,肉都比我多一勺。”金宝不太高兴的对着面前的两碗面嘟囔。 十二娘揉揉额角,抬手就给右边那碗面加了一勺肉渣,“给你加一勺,行了吧,赶紧的,给人送过去。” 金宝还是不太高兴,但到底乖乖的把左边那碗面端走,送到后面房间去了。十二娘这几天过得不太好,金宝和昭乐两个不知道为何相看两厌,金宝经常跟她告状,昭乐更是每时每刻冷的像块冰,不高兴写了一脸,十二娘夹在中间,久违的体验了一把与几十年前相似的为难。 十二娘就不明白了,昭乐这都几十岁了,跟金宝一个八岁的小孩子怎么吵起来的?遥想当年,昭乐也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如今再见,怎么就成了这幅‘全世界都他娘的对不起我’的恨天操蛋模样?这难不成又是她这个当师父的锅? “唉。”十二娘叹着气把剩下的面装好,送到了前面的堂中。 脸上有刀疤的刀疤子这一连几天都来吃面,今日他吃完面,并没有急着走,而是与十二娘说起话来。 “十二娘,我看你这几日都有些不高兴,是不是在烦恼些什么事?” 十二娘瞅也不瞅他一眼,只扯了扯嘴角。 刀疤子又意味深长的说:“金宝那小东西这几天也经常咕咕囔囔的在埋怨,啧。” 察觉到这话中的查探之意,十二娘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刀疤子被这一眼看的心中一寒,生出一些想要后退的冲动。但他最终还是倒向心中贪欲,牢牢坐在原地,迎上十二娘的目光,“十二娘是聪明人,我刀疤子这话放在这里了,只看你怎么选。” 金宝出来时恰好听见刀疤子这一句,不知为何他感觉气氛有些奇怪的凝重,忍不住就躲到了十二娘身后。十二娘则冷哼一声,“滚。” 刀疤子神色一变,不再多说,起身走了。 金宝小心翼翼探出个脑袋,有些担忧的道:“十二娘,怎么了?你要跟刀疤子打架啊?” 十二娘摇了摇身下嘎吱作响的椅子,摆摆手,“没什么,只不过刀疤子大概猜到我藏了人。” “啊!”金宝大叫,又赶紧压低声音,“他知道昭乐的事情了,那怎么办?他会不会去告诉那些仙人来抓啊?他怎么发现的,昭乐又没出来过……” 十二娘故意点了点他的脑袋,“还不是你这牙齿漏风不装事儿,听说你总是私底下咕咕囔囔的抱怨呢,这不,被人听见了吧。” 金宝一听,以为真的是自己的原因,霎时惶恐极了,脸上满是愧疚后悔,慌乱的说:“我、我不知道,我错了,十二娘,我不会再说了,我没有想告诉别人的。” “行了,我就是给你提个醒,万事小心,不要胡乱说话,否则总有一天,你会害死自己。”十二娘弹了一下他的脑壳,借机小小的教育了他一番。 金宝还是很羞愧,都快哭了,“那咱们怎么办啊。” 他眼巴巴的看着十二娘,却不见十二娘露出多少为难神色,而是很随意的说:“这里待不下去了,今晚咱们就走,你去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 金宝眼泪还在眼眶里打转,闻言愣了,“我们要走?我们要去哪里?” 十二娘忽然笑了一下,戳了戳他的脑门,“你不是说这里风沙又大,人又少,还没什么好吃的吗?十二娘带你去个人多热闹又有很多好吃东西的地方,怎么样?” 金宝毕竟还是个小孩子,一听,那点离愁忐忑就全都扔到了脑后,兴冲冲回去收拾东西去了。 等到夜深,金宝背着小包袱睡趴在床边,床上的昭乐也闭上了眼睛,这破茶馆后院中,忽然翻进来一个黑影。那黑影十分警惕,脚步声轻不可闻,身手敏捷,如同一道影子一般,贴近了窗户。他似乎对这里十分熟悉,一下子就来到昭乐所在的房间,然后划开窗布朝里眯眼看去。 这黑影借着屋中烛光看清床上之人的面容后,眼中异彩连连。不过他并不敢弄出一丝声响,只是眼带喜色往后退去,想要先离开这里。 就在他退走到院中时,忽然听见了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刀疤子,既然来了,不如就在这里睡下吧,免得再奔波劳碌了。” 黑影一僵,猛地抬头往上看去。只见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坐在了屋檐一角,正俯视着他。夜风呼呼,她的头发被轻轻扬起,光看那背着光的影子,气质格外出尘,竟然让刀疤子觉得有几分陌生。 刀疤子瞳孔紧缩,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整个人绷得像是一张拉开的弓。十二娘究竟是什么来历,这里的人没人说得清楚,只知道她不好惹,刀疤子也是不想招惹她的,只不过这次的利益实在太诱人。如果他能找到那些仙人想要的‘昭乐’,他就不必缩在这降噩城中,为此他才铤而走险。 可事到如今,刀疤子发现,十二娘这个女人比自己先前想的还要深不可测些。他心中极快转过几个念头,最后出声道:“十二娘,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今日给你一个面子,咱们有好处一起得,怎么样?只要能把里面那个人送到那些仙人面前,得到的好处咱们一齐平分。” “哈哈哈~”十二娘一手撑着屋檐,掩嘴笑起来。 刀疤子察觉这笑中意味,眼中不由露出一些恼怒神色,然而下一刻,他就感觉颈间一凉,接着他看到自己的血往前喷射,十二娘的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传来。 “你道是什么人,都能跟我讲交情的吗?” “你……怎么会……”刀疤子倒在地上,眼睛睁大。怎么会,她刚才还在屋檐上,怎么会这么快。不过这个答案,他注定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屋里的昭乐这时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到推开门走进来的十二娘。 十二娘擦着手指间夹着的一枚细如柳叶的刀片,伸脚踢了踢趴在床边睡着了的金宝,“醒醒,金宝,咱们要走了。” “昭乐也是,你应该能自己走吧。” 金宝揉揉眼睛站起来,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可以走了吗?”昭乐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柄剑,脸若冰霜并不说话。 降噩城从不关城门,因为两扇门早在很多年前就坏了,这夜色里看去,就如同一张噬人大嘴。 三人踏着夜色离开了降噩城,而降噩城城西那座破茶馆,在夜色中映出一片通红火光。这座茶馆被主人一把火,全部烧毁了。 被这动静惊醒的降噩城中人,全都望着那片火光,有不少人露出了然神色。满面慈祥的宁老爷子微笑着叹道:“刀疤子这探路探的……不过对方是十二娘,倒也在意料之中。虽然没能抓到人,但是这消息差不多确定了,应当也有几分价值,给了那些仙人,多少能换些东西。” 十二娘走的潇洒,连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茶馆都给烧了,出了城,她就带着金宝和昭乐往一个方向走过去。 降噩城地处西南,城外都是荒草戈壁,乱石沙漠,夜里冷的让人骨头都要冻结了。昭乐本就被极寒灵力封住全身灵脉,如今与一个身手好些的普通人无异,此刻被夜风一吹,冷的整个人都在颤抖。不过她逞强惯了,也不愿意在两个陌生人面前示弱,便一路强撑着。 但是金宝可不管这么多,他擦了擦自己的鼻子,苦着脸对十二娘说:“十二娘,我好冷啊,鼻涕都要冻住了。” 十二娘瞅了身后一大一小两个人,说:“再忍忍,很快就到地方了。” 果然走了没多久,三人来到一片乱石林中,十二娘辨认了一下地形,在石林中转了一阵,最后带着两人来到一处石窟里。一进石窟,金宝和昭乐都感觉轻松了不少,这里比外面温度要高许多,而且这里面竟然还有石床石凳,像是有人曾在这里住过。昭乐还在这里察觉到了阵法的痕迹,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残留阵法竟有几分熟悉之感。 “我曾经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这三天里,我们就暂时住在这里。”十二娘把身上包袱一扔,坐在满是灰尘的石床上,金宝跟她一模一样的动作,同样往石床上一坐,还摊开了腿,姿势非常不雅。 昭乐表情更冷了一些,她出身瀛洲仙山,从出生起就被兮微上仙带在身边悉心教导,接触的都是风光霁月,优雅出尘,哪里看得惯这样随便邋遢的行为。于是她默默掏出一块布巾,仔细把石床另一边擦了擦,然后指着干净的地方对那两个懒散的家伙说:“你们坐到那边去。” 十二娘站起来拍拍屁股,心安理得的躺到了干净的地方。 “十二娘,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住三天啊?”金宝坐在十二娘脚边,奇怪的问她。 十二娘架着腿,手臂枕在脑袋底下,“因为那些‘仙人’很快会找过来,他们发现不了这里,等他们走过这里了,咱们绕个路再走,免得正面撞上。” “啊?”金宝不解,“那些仙人不是走了吗,怎么会找过来啊?” 十二娘啧了一声,“你以为只有刀疤子一个人发现了这事?他不过是被推出来送死的小卒而已。现在刀疤子死了,其他人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你瞧着吧,很快那些‘仙人’就要追来了。” 金宝想明白了,于是很快又露出愤愤的神情,“十二娘你和他们不是都很熟悉吗,他们为什么要去告诉那些仙人,出卖你?” 十二娘忧愁的叹气,望着金宝的眼神像在看着一个小智障,“你以为降噩城里,真的有好人?就是平日里表现的再亲近,在背后捅刀的时候,也不会迟疑。” 金宝不赞同的哼道:“谁说没有好人,十二娘你就是个大好人。” 十二娘哑然,最后失笑,“这话你问问茶馆后院那些尸体,看看他们会不会同意你的说法。” 金宝固执的时候,也是真固执,鼓着脸颊说:“十二娘本来就是好人!你从来不会像他们那样滥杀无辜的!而且你收留我,保护我,我娘说,能保护弱小的,肯定就是好人。” 摇摇头,十二娘坐起来拍了拍金宝的圆脑袋,“小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好人坏人,根本就不是这么容易能定义……” “躺在床上之前,你们竟然不脱鞋?”昭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石床边,见这两人穿着鞋子踩在石床上,表情一下子就变了。 话被打断的十二娘:“……” 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满是灰土的鞋子,再看看灰头土脸的金宝,最后扭头看看明明是一起走,却神奇的好像没沾染半点灰尘的昭乐,无奈的把脚放回了地上,弯腰脱鞋。 “行行行,我脱鞋就是了。金宝,脱鞋。”她解着鞋的时候,觉得有些好笑。想当年,她自己还是那个兮微上仙的时候,不也是这副风雅讲究的德性,一点灰尘都不沾身。现在想来,觉得那好像就是另一个人一般。 金宝撇撇嘴,解着鞋带低声咕哝:“穷讲究。” 昭乐抿抿唇,走到另一边背对着两人。 第5章 05 第二日下午,十二娘果然就察觉到几道灵力往头顶上掠过,飞快的在这片石林中搜寻一番,又往远处去了。她并没有这么快就离开,而是再等了一日,果然又过一日后,那灵力从昨日离开的方向回来,像是扫把一样往周围扫了一遍,最后一无所获的消失在远处。 “准备一下,我们该走了。”十二娘对正在生闷气,扭着头一人占据一边的两个孩子说。 她们在沙漠的边缘行走,白日的阳光炙烈,能将人晒得脸上脱皮,偶尔会有带着沙子的风暴,吹得人睁不开眼睛。所以金宝和昭乐也用上了十二娘准备的头巾,将自己的头脸裹了起来。到了夜里,白日里的温度分毫不剩,冷的仿佛是冬日,只能依靠升起的火堆取暖。 三人之中,做决定的是十二娘,往哪里走,在哪里找吃的和水,住在哪里,她都很有经验。金宝虽然是流落到降噩城,但他来时走的是另一个方向,那边虽然荒凉,一路上还是有城池的,哪像这条路,荒凉的好像没有人烟。要是让金宝一个人往这里走,他觉得自己估计很快就会迷失在沙漠中饿死渴死。 至于昭乐,她几乎是对一切都毫无经验,虽然她已经努力帮忙做一些事,但总是会帮了倒忙。 “行了,你先坐到一边去等着吧,马上就能吃了。”十二娘接过昭乐手中烤成焦炭的根茎,对她说。 昭乐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还是坐在一边的火堆上等着。金宝手里也拿着一块根茎在烤,见状乐颠颠的说:“还仙人呢,什么都不会略略略~” 十二娘:“金宝。” 金宝马上闭了嘴。 十二娘看了看火堆对面的昭乐,觉得她神色冷漠,其他看不出什么,也不像前两天那样被金宝说两句就生气了。昭乐除非必要,并不和她们多说话,十二娘也很少主动和她说话,毕竟从前相处了那么久,她担心自己一不小心露了馅,那可就不妙了。她只想把昭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想办法给她把身上那封住丹田灵脉的极寒灵力给散去,然后她带着金宝继续找个地方安安稳稳开自己的小店。 可是谁知今日,昭乐忽然主动寻她说起话来。 “我觉得,你对我很好,为什么?” 十二娘听了这话,瞬间感觉自己脑袋疼起来。 昭乐等了一会儿见她没回答,又问:“我和你的交易只是口头交易,我现在还什么都无法给你,但是你却这么干脆的离开降噩城,还耗费这样大的精力,帮我掩藏踪迹,你好像很相信我,并不怕我事后反悔。为什么?” 十二娘拉了拉自己脸上的裹着的布巾,“我这当然是为了去掉脸上的疤痕了,你不要小看一个女人为了容貌能做出来的牺牲。我这么相信你……这不是没办法的事情吗,答应都答应了,当然要尽心尽力。” 昭乐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道:“从这些日子观察所看,我觉得你不像是很在意自己容貌的样子,而且你也不像那种会对一个陌生人尽心尽力帮忙的人,所以,你答应我的交易,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十二娘心道,自己平时怕还是懒散惯了,都没注意一些问题。不过她也不怕,十分无赖的一摊手说:“你想的太多了,除了这个理由,没有其他的,我只是想借助你的能力去掉脸上的疤,不然你说还有什么原因?” 昭乐就是不知道才会选择询问,听十二娘这么说,她沉默半晌回答:“或许吧。” 还没等十二娘放下心,昭乐就再低声说了句:“我偶尔会觉得,你给我的感觉有些熟悉。” 十二娘被这句话唬的心惊肉跳,心道见鬼了,自己现在容貌行事说话都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相比那时候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天下,八竿子打不着,要是这样还能被发现真实身份,她真是无话可说了。 好在昭乐只是有些疑虑,并没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上,这话题到了这里,也就该结束了。 但昭乐显然还没说完,她脸上露出一点迟疑的神色,终究还是有点艰难的开口说:“我这么多年一直在瀛洲仙山上修行,不被允许下山,所以没有在外界生存的经验,这一路上麻烦你了,之后我会尽力报答。总之,这一路照顾,多谢。” 以她的性格,能对一个陌生人说出这种话,还真是为难她了。十二娘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但忍住了,否则她怕这个和记忆里不太一样的小徒弟会恼羞成怒。 昭乐说完,很快就走到了一边。十二娘捏了捏自己的胳膊,用手肘捅了捅旁边装睡的金宝,“听到没,之后别一直跟昭乐闹脾气了,人家是不屑跟你计较,否则她那么厉害,要对付你还不是容易的很。” 金宝哼唧了两声,有些别扭的说:“还不是因为十二娘你救了她,她还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连句谢都没有,好像别人都欠了她似得,我才会不喜欢她。” 这天之后,金宝和昭乐终于能和平共处了,至少,她们没有再吵起来。而她们一行三人,也终于离开了戈壁和沙漠,来到了有人生活的城里。这同样是一座西南的小城,城中人不是很多,但比降噩城要热闹,十二娘三人进了城里,先去买了衣服换上,然后找了个酒楼好好吃一顿。 菜刚上来,十二娘听见隔壁桌有人说:“那人还没找着吗?瀛洲仙山这回出了这么多的人,怎么连一个女子都找不到。” 他同伴则道:“哪有那么容易,那叛逃的人可是执庭上仙的小师妹,同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总不至于差那么多吧,这样一位怎么会那么容易被抓。” “也是这个理。” 十二娘分心听人说话,一边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她想着,到处都能听到人在谈论这事,昭乐这回还真是闹得大。刺杀她大师兄,也真亏她能做得出来,虽然十二娘差不多能猜到昭乐这么做的原因,但是她竟然真的敢对上她大师兄,这勇气也实在可嘉。 酒楼里的人除了这个,也讲了些其他的事,十二娘一边吃一边听,听得津津有味。她是没惹事,可耐不住事情主动找上来,先前说话一个男子无意中一扭头,见到十二娘掀开脸上布巾吃饭,瞧见她那一脸疤痕,忽然大呼:“天下竟然此等丑陋之人,大哥三弟你们快来看看!”然后他那两位同伴,也探头来看十二娘,这三人哈哈笑着,将十二娘评头论足一番,说话十分难听。 十二娘面不改色,连吃东西的动作都没慢上一分,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这三人的话。旁边金宝气的小脸通红,死死瞪着那三人,手里的筷子都快要被他折断了。在降噩城里,可没人敢这么说十二娘,可现在,这几个人竟然这样嘲笑十二娘,真是太可恶了!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声响过后,昭乐收回手,回到了座位上,拿起筷子接着吃菜。 被她打蒙了的那三个男子面面相觑,然后猝然反应过来,站起来就围了过来,“嘿,你敢打我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昭乐点了点头,“知道。” “你们是三只呱呱叫的癞□□,很吵。”昭乐平静说话的时候,自带蔑视的超然气质,非常撩拨火气,如果说刚才三人还是五分愤怒,这会儿已经变成九分了。 十二娘:“噗嗤。”昭乐竟然会骂人,虽然这骂法实在幼稚的很,不过意外的可爱。她没想到,昭乐看着对其他人其他事漠不关心,竟然会为了她出头,果然,虽然有些改变,但这孩子还是当年的那个好孩子。 “你们!好!今日就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脸上有巴掌印的三人狰狞的捏了捏手指。 昭乐放下筷子,就要站起来,可是她刚一动,就被十二娘按住。 “这等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十二娘笑吟吟道。 片刻之后,这大放厥词的三人屁滚尿流痛哭流涕的知道了十二娘的厉害,滚出了酒楼。十二娘拍了拍自己的手,露出自己的脸,对着周围的人笑了一圈,“打扰各位了,大家继续吃饭吧。” 亲眼见了这女魔头将那三人折磨了一回,围观之人再没有一个敢出声,有几个刚才一同感叹了她貌丑的人,已经赶紧脸色苍白的偷偷跑了,生怕也落得之前那三人一样的下场。 十二娘坐回位置上,手指点了点桌子,对一脸畅快笑容的金宝和面无表情的昭乐说:“这种事,咱们之后肯定还会遇上很多,不用太过在意,反正我们也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很久,被人说几句也算不得什么,若是次次都要跟人算账,那也太过麻烦了。” “而且,我们现在有事在身,实在不该引人注意,还是收敛些的好。” 金宝嘟着嘴,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昭乐扭过头去,说:“我会助你消除脸上疤痕。” 十二娘笑眯眯:“那就多谢了。” 三人原本要在城中歇息,但是十二娘吃过饭后,买了些干粮,就没有再停留,直接离开了城里。金宝和昭乐没有多问,只紧紧跟着十二娘。 夜里,三人在一处荒野上休息,找了一块避风的大石,升起火堆。金宝已经睡着,昭乐因为体内极寒灵气肆虐,闭着眼睛脸色苍白的蜷缩在火堆旁,忍耐着那痛苦。十二娘原本抱着胸靠在石堆上,忽然间,她睁开双眼,扭头看向黑色的夜空。 一片银光从她手中跃出,飞向金宝昭乐,让他们睡得更沉,然后她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段,挡在金宝昭乐面前,抬头看向黑暗中,“我都发现你们了,就不必再躲了吧。” 话音刚落,一高一矮两位穿白衣戴玉冠的瀛洲仙山弟子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见了这两个脸生弟子,十二娘心里叹了一口气,果然白天的事还是暴露了她们的位置,不过,能这么快的发现她们,看来他们出动的人手还真是不少,连那样的小城里面都有探子。 “我们乃是瀛洲仙山弟子,阁下似也是修仙门派中人,不知是何处仙府道友,为何要护着我们瀛洲叛徒。”那矮些的弟子说,语气还算友好。 那高个弟子性子更暴烈些,直接便道:“我们要捉拿昭乐回去复命,你不得阻拦,否则连你一块抓住。” “唉。”十二娘看一眼这同样不认识,但辈分瞧着是自己曾徒孙的两位,伸出手,“来吧。” “敬酒不吃吃罚酒!”高个弟子眼中一厉,掌中出现一片火光,直扑十二娘而去。十二娘不慌不忙,张开手指,轻轻一拂,瞬间,那片火浪变成了更加汹涌的火海,转头对那两个弟子冲回。 那两个弟子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特别是打出火浪的弟子,眼中涌现出震惊之色。他在门中也是年轻弟子中的翘楚,竟然被人如此轻描淡写的挡住攻击,面前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矮个弟子最先回神,飞快捏了一个诀,冰蓝灵力汇聚,在两人面前张开了一面冰墙,挡住了汹涌扑回来的火海。 火焰消散,冰墙碎裂,两个弟子还来不及做出更多反应,就见到那个奇怪的女人已经来到面前,两人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后,脑子里忽然一懵,随即晕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十二娘退后一步,呼出一口气,将倒在地上的两个弟子扒掉外套,搓了根粗绳,将两人绑在了远处一棵隐蔽的树下。绑完后她看着好像不太牢固,于是又扒了两人裤子再绑上一道,退后看看,这才满意了。 这两位三天内,是不会醒来的,而等他们醒来,估计也找不到她们的踪迹了。不过,下次得更加谨慎些行事才行。 做完这事,十二娘忽然闷哼一声,弯下腰用力捂住脸。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撑着膝盖站起来,摸着脸上的疤微微苦笑了一下。 那疤痕之下她真正想要掩藏的痕迹,每当动用灵力时,就像是烧红的烙铁印在脸上,用的灵力越多,就越是疼痛。若是可以,她并不想动用灵力,因为每痛一次,她就会想起自己的四徒弟微行,那可……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等我想想今天换个姿势求留言。 嗯,我现在应该在车上来着,估计又在晕车,糟糕,现在想到要坐车就已经难受起来。 第6章 06 五六道脚踩灵光的瀛洲弟子在荒野上巡视,每个人面上都满是担忧。 “辛师兄和盛师兄不会有事吧?”一个女弟子忧心忡忡的说。 一个看上去更稳重些的女弟子出言安慰她:“定然无事,两位师兄实力雄厚,辛师兄已过开光期,盛师兄更是有望突破心动期,寻常修士奈何不得他们,就算遇上叛徒昭乐,她伤成那样,也无法威胁两位师兄,所以两位师兄久未归来,说不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希望如此。” 几人搜寻一阵,忽然有一位弟子传音其他几人,“找到两位师兄了!” 其他几人大喜,纷纷朝着出声弟子的方向赶去,可是等见到两位被绑在树上的师兄,这几位师弟师妹们,都忍不住愣了一瞬。实在是因为两位师兄此刻的姿势……不太端庄。 两人的外袍亵裤被人扒了下来,连成衣绳,将两人绑在了树干上。几人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两位师兄光条条的大腿和屁股上。 “呀!”一位师妹回过神惊呼一声,羞红着脸扭过了头。还有两位弟子则是赶紧上前探过两人鼻息,庆幸道:“还好,两位师兄都没事。” 几位弟子将这两位师兄带了回去,纷纷猜测着他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人,他们是去追查疑似昭乐的人,可是却被人那样绑在了树上,定然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恐怕只能等师兄醒来,再来询问他们了。 可是等了一日,也没见两人醒转,灵丹喂了,也着人看了,都没发现他们有什么损伤,但就是一直不醒。 “这样下去不行,需得将两位师兄送回门中,请师父看过!”此刻说话的人,若是十二娘在此,肯定能认出他和旁边一个少年,正是在降噩城中出现的那两位。 这事说来也巧,被十二娘绑在树上那两位弟子,恰好是这一对师兄弟的师兄,同一位师尊,感情十分好。 “事不宜迟,我担心两位师兄一直不醒会有什么害处,我这便和师弟一同将他们送回山门,请师父出手查看。其他几位师弟师妹,继续在附近搜查叛徒昭乐下落,不过,不得莽撞,以免再发生这等事!” “是的,师兄,我们知晓了!” 因为记挂两位师兄情况,他们二人一路没有休息,匆匆赶回瀛洲。 瀛洲仙山漂浮在东海之上,无数座小岛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主岛,岛上灵气氤氲,白云连绵环绕众岛,灵光万丈,瑞气千条,只是靠近一些都觉得天地之间气息纯净,令人疲累顿消。 岛上灵光湛湛,时不时便有弟子踏光飞逝,师兄弟二人带着昏迷的两位师兄寻到自家师父梁无斯,那梁无斯一看自己两位爱徒如此模样,再一听两位小弟子说的严重,赶紧就要出手唤醒他们,可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不得不停了手,对上两位小徒弟那期待的目光,他咬牙道:“我竟也不能解开……” 一听这话,师兄弟两人都愣住了,连师父都没有办法?这,两位师兄究竟是遇到了何人?这一想,他们面上就不由露出了骇然神色。 “待我去找你们师祖。”梁无斯迟疑了一瞬,还是咬牙说。一般事情他宁愿自己扛着也不想去找自己凶的吓人的师父,可这回他实在担心两个徒儿,最后还是决定为了两个徒儿走一趟刀山火海。 听师父这句话,师兄弟两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师祖是山主执庭上仙的二师弟则容上人,则容师祖已然到了大成期,距离成就仙身也不过一步之遥,如果是则容师祖,那定然有办法救醒两位师兄。 则容此刻正在自己静修的濯云峰上,听到自己唯一的弟子求见,他严肃的面容上两道剑眉皱起,抬手打出一道灵光,冷然出声问道:“无斯,此时求见,所为何事。” 那梁无斯站在濯云峰外,听见师尊传言,半点不敢怠慢,十分尊敬的将原委说过一遍,“师尊,弟子无能,还望师尊能出手,替这两位昏迷不醒的弟子探查一番。” 则容闻言,眉头皱的更深,此时,他旁边静坐的一人开了口:“既然来了,便让他们进来吧。” 则容转过头,对出声这人道:“是,山主。” 得到允许,梁无斯便带着两位昏迷的弟子进到濯云峰上。可这一抬头,他就见到自家师尊不远处坐着一位笑吟吟的男子,正是山主。梁无斯没想到竟然会见到山主,他拜入师尊门下四十多年,见过这位山主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这已经算是很多了,山主常年闭关清修,等闲见不到面,猝不及防见着了,梁无斯心中忐忑,连忙俯身行礼,“弟子梁无斯见过山主。” “不必多礼。”那随意坐在一块水边青石上的男子容貌皎皎如月,俊美却不逼人,通身上下的温和气息,似是十分的好说话,叫人见了不由自主就放松下来,但又莫名让人不敢靠近冒犯。他坐姿随意,青色衣摆垂下青石,手边还放着一盏灵茶,此时拢着袖,一派和蔼的与梁无斯说话。 他道:“你说两位弟子不知何故昏迷至今未醒,不如让我来看看,则容师弟可是一向不擅此道。” 梁无斯怎么敢劳动山主,只能偷偷抬头觑向师父神情,见他还是如以往那样面容冷漠肃然,就有些拿不准他在想什么。 则容见到弟子神情,冷冷道:“山主要看,你还愣着做什么。” 梁无斯闻言忙将昏迷的两位弟子放出,然后站到一边不敢出声。 执庭上仙从青石上站起,笑道:“则容师弟,你只有这一位弟子,莫要对他太过严厉了。” 则容负手冷哼一声,“一味纵容,才是不该。” 执庭摇摇头,上前查看两位昏迷的弟子。他原本脸上带笑,此时却难得的愣了一瞬,随即脸上的笑容再度出现,不过这笑容比之刚才,又多了些说不清的东西。 “无斯,你方才说,那几位弟子是怎么找到这二人的,当时又是何等情况?” 梁无斯不知道山主为何突然这么问,但还是立刻照实说了。谁知道他说完,竟然听到山主轻笑出声。 梁无斯:“……”山主是在笑什么,难不成是在笑他说的两位弟子被人扒了裤子绑在树上?这,这么折损山门名声的事,就算听了不生气,怎么也不该笑吧。 梁无斯刚想着,又听见山主低低叹了句:“许久未见,性子倒是变了些。”这简单一句话里的亲昵意味让梁无斯听得头皮一麻,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山主这是,在说谁? 执庭眼中柔波潋滟,像是极为愉悦,他抬手,从那两位弟子额上各取出一道灵力,然后他轻轻一抓,将那两道灵力合作一处,顺手塞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好了,带他们二人回去休息吧,一刻钟后就会醒来,不必太过担心。” 听山主这么说,梁无斯脸上一喜,赶忙道:“多谢山……”可他还未说完,就见到一旁的师尊忽然挥袖,他当即感觉一阵晕眩,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连带着两个弟子都来到了濯云峰外。 梁无斯:“……”师尊,好歹让徒儿把话说完啊。 待梁无斯被送走,则容上前对那个一脸从容的大师兄说:“方才那个灵力,是她?”说这话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执庭衣袖。 执庭知道自己能认出,师弟也能认出,于是也没有隐瞒,直接道:“确实是她。” 则容闻言沉默半晌,然后面沉如水握拳冷道:“既然她主动出现了,便多派些人手,将她和昭乐一起抓住带回。” 执庭叹了一声,“则容师弟,我说过,昭乐若是逃了,不必派遣太多弟子前去捉拿,做个样子便罢了,你却是瞒着我派了那么多弟子前去,若是我今日不在,恐怕还被瞒在鼓里。” 则容面容一抽,“山主,昭乐刺杀于你,自当抓住带回,关押进死寂之间。我掌山规刑法,不能徇私,就算是师妹,也得受罚。” “不徇私?”执庭笑了笑,垂眸漫不经心摆弄着自己的袖子,口中问道:“若是抓住了师父,你也准备将她与昭乐一齐关进死寂之间?” 则容咬牙,“自然。” “何必如此。”执庭叹息。 “她若一直安居一隅便罢,可她如今与昭乐牵扯到一处,说不定会影响到我们的大计,她若是真的决定……到时候,山主你该如何自处!当年之事,势必再次重演!”则容说这话时,面带寒霜,气势极为可怖。 执庭忽然抬头,看了他一眼,“则容,我以为你当知道,我不喜欢他人违抗我的命令。” 虽然说这话时,执庭仍旧面带笑容,可若是梁无斯还在此,绝不会觉得这位山主温和,那迫人气势竟比他那冷面师父更可怕万分。就连周围清脆的鸟鸣水声,都一瞬间冻结停止了一般。 “你派去的人叫回来吧,不用再去找她们了,之后若是没有我的吩咐,你也莫要再自主行事。”执庭语气仍旧十足温和。 则容心中挣扎,到底还是低下头去,“是,山主。” 执庭从他面前经过,则容只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从眼前飘过。 “寿宴将至,风雨将至,则容,莫要再纠缠小事。” 则容:“……是。” ………… “十二娘!你快看,那里的糖人,真的好看啊!哇,那边还有卖糖葫芦,咦,那看着不像是山楂制的,只是裹了一层红糖,里面那是什么?” “十二娘!十二娘?”金宝像只小鸟一样跑回来,见到十二娘恹恹的靠在柱子上,就有些担忧的问:“十二娘,你真的没事吗?” 十二娘摆了摆手,“没事。” 金宝坐在她身边,严肃着一张小脸给她出主意,“我娘从前也这样,隔一段时间就肚子痛,后来在附近的药善堂抓了药,就好了许多,不如十二娘你也去抓药吃吧。” “哈哈。”十二娘干笑一声,她这是用了灵力之后的后遗症,又不是女子来月事,吃药管什么用。但见小金宝一脸的担忧,她心里也很受用,抓了几个铜板塞给他,“不是想吃糖葫芦和糖人吗,自己买去。” 等金宝走了,一直没说话的昭乐看她一眼,笃定的说:“昨晚,有人追来了,你因此受伤了是不是。我突然昏迷,也是你做的。” 十二娘:“没事,我就是来月事肚子痛。” 昭乐:“……你身上没有血气。” 十二娘理直气壮:“我裹得紧。” 昭乐脸皮薄,没法跟她一直争论这种问题,见她不愿承认,只能闭了嘴。 金宝跑了回来,他先分给十二娘一根大大的仙女糖人,说:“十二娘你吃点甜的,肯定会好一点。” 然后他还分给昭乐一根糖葫芦:“喏,给你。” 昭乐一愣,她也有? “多谢。”她接过自己从未吃过的糖葫芦。 金宝瘪瘪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舔着糖葫芦上面的那层糖皮。十二娘看见她们两相处,感觉欣慰不少。 “咱们在这城里休息两日。”十二娘说。 那两个弟子三日之内不会醒,那些追兵应当不会贸然追来。而三日一过,她留在二人体内的一丝灵力就会消散,任谁都看不出不对,用来拖延时间再好不过。 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但十二娘又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只能把事情从头再想了一遍,她弄晕的不过是两个小弟子,应当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能认出她灵力的人不多,执庭和则容则存三人也不会无聊的去追究两个小小弟子为什么昏迷,就算察觉了,她在他们眼里也已经是个已死之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她的头上。 事情确实没有疏漏,可这股不安又是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呀,你知道flag吗?就是说你觉得肯定不会发生吧这件事,然后他就会发生。 十二娘:孽徒!孽徒!哎呀为师气的胸口疼。 第7章 07 十二娘三人进入南方地界之后,金宝发现这边和自己生活过一年的降噩城截然不同,和自己更早的时候生活的那个小城也很不一样,这里的城更精致,也更漂亮。他们这一路入目都是青山绿水连绵蜿蜒,最普通的路边也是花繁草茂,而城中人流如织,一派的热闹景象。 就连这里的人,说起话来也更温软些,没有西南之地那种粗狂豪气。要是有人瞧见了十二娘布巾下遮着的脸,也少有大喇喇嘲笑的,大多都是神色异样的多打量几眼,然后窃窃私语不知在说些什么。虽然这态度同样不怎么令人高兴,但只要不到十二娘面前来找打,她都是当没听见的。 被十二娘说过一遍,金宝和昭乐也收敛许多,不敢因此惹事。 “哇,十二娘,这个城比我们之前路过的那个城还要热闹啊!你快看那个酒楼,竟然有四层,哗,那屋檐真是漂亮!”金宝活泼的走在二人身前,到了陌生的地方也完全不怕,一双圆滚滚的眼睛转来转去都不够用了。 “这么大的城,十二娘,你说那些仙山福地周围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金宝转身张开怀抱画了个大圆,“城门这么大!路这么宽!人这么多!” 十二娘走在后面,眼神在街旁的店铺上随意掠过,闻言笑了,“这才哪到哪,不过是个普通的城罢了,繁华之地这种大城多了去,你要说仙山福地周围的城,嗬——那真是——”她说到这,忽然就不说了。 金宝正在竖着耳朵等着听,见十二娘不说了,跑回来牵着十二娘衣角道:“十二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呀~你跟我说说吧~” 十二娘故意笑了两声,就是神秘兮兮的不开口。金宝失望了,耸肩哀叹了一声说:“肯定是十二娘也没见过,所以才不跟我说的。” 这时,一直沉默的昭乐开口了,她说:“那些城大小可作此城百倍数,纵横如棋局一般,大小坊市就如同棋盘上的棋子,凡人费一日之时,也不能从一座城门到达另一座城门。” 金宝消化了一番昭乐这段话,慢慢瞪大了眼睛,“天啊!这么大!你莫不是骗我吧,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城!” 昭乐哼了一声:“八岁小儿,自然无法想象。” “啊,连周围的城都这么大,那那些仙山福地岂不是更大了?好想去看看。”金宝正在兴头上,没和昭乐抬杠,又凑到十二娘身边,满脸的谄笑,“十二娘,咱们办完事之后,去看看传说中的仙山福地好不好?” 十二娘不客气的敲了他一记,“看什么看,别想了,那么远老娘才不去,而且要去那等地方,得花多少银子,我的积蓄都被你这个馋猫吃光了,哪来的银子去看看!而且你莫不是忘了,咱们还在躲追兵呢。” 金宝吸了吸鼻子,“十二娘你还骗我呢,那些仙人早就没在追咱们了,不然十二娘你和她为什么一点都不怕,也不到处躲,路过什么城也不遮遮掩掩的进去了。” 十二娘嘿哟了一声,“你这小家伙脑袋瓜子还挺聪明啊,竟然被你瞧出来了。” 她好些天前就发现身后没了追兵,那些瀛洲弟子不知为何全都退去了,关于这事,她和昭乐讨论过,昭乐说是瀛洲现在正忙着执庭上仙的寿宴,所以暂时管不了她。十二娘觉得不太像是这个原因,但又找不到其他合理的说法,于是便也勉强认可了这个猜测。 没了缀在身后的追兵,她们的行程就随意多了。十二娘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就剩下了一样——她要找的那个鬼和尚到底在哪里。 先前有言,想解决昭乐身上的问题,有三个方法,其中让则容自己来化解一途,当然不作考虑,这样一来就剩下两个办法。一是寻找极阳丹药,可这种丹药已经是天级丹药了,要是放在从前,她自然不放在眼里,可现在,她是穷得很,别说这种天级丹药了,就是普通丹药她都找不到啊。讲道理,她现在区区一介凡人,如何去得到修仙之人能用的灵丹妙药。 既然这样,就剩下最后一种办法了,去找个修炼极阳功法的人,用阳极灵力帮昭乐化解身上极寒灵力。恰好,十二娘就知道这么一个人,正是她要找的鬼和尚。 这鬼和尚最初不叫鬼和尚,而是叫弦月郎君,虽然名字透着股缱绻,但他实是个食人邪魔。这位弦月郎君特别喜爱在天上有弦月的时候出现,杀害遇上的人,不论男女老幼,将其活剥生吞。百多年前,他食人名声极盛,正道修士们人人都欲杀他替天行道。可是这位弦月郎君着实了不得,被众多修士围攻,最后还是负伤逃走了。 自从那场围攻中逃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弦月郎君都销声匿迹,众修士都以为他是陨落了,可是又过了几年,他却是再度出现。这回出现,他就从弦月郎君变成了‘鬼和尚’。也不知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竟然将自己的头发剃了,成了个和尚,而且一心向善,再不做坏事,不止如此,他还到处修行,以除邪诛魔为己任。 最开始众修士们自然是不相信他会改变的,只觉得这狡猾之徒定然是在欺骗世人,于是还在不断追杀他,可是许多年下来,鬼和尚几次被正道修士们重伤,都没有生出怨怼之心,而且他真的没有再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还杀了不少声名显赫的邪修妖魔,哪里有不平,他就出现在哪里,□□解难。慢慢的,这个鬼和尚,也就成了一个奇特的,游走在正道之外的存在。 因为早年名声狼藉,就算如今一心向善,那些爱惜羽毛的正道修士们也不愿意与他有牵扯,鬼和尚也不在乎这个,他无牵无挂无家无业,走到何处就诛尽何处邪魔,少与其他修士仙门牵扯。 这鬼和尚就修炼的一门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极阳功法,十二娘自己也是见识过其中厉害的,因此才会第一个想到他。 而且,如今她最容易找到的,也就是这个鬼和尚了。要找他的话,打听打听哪里有妖邪作祟应该就能有所获。 说是如此说,可世界之大,到处都有那么些妖邪作祟的事,她这一路打听过来,都没能找到鬼和尚的踪迹。 “还是想的太简单了些。”十二娘坐在热闹的酒楼角落里,吃了两粒花生米,忍不住这样叹道。 为了寻找鬼和尚的消息,她每到一个城都要混迹在各种人多热闹的地方,打听消息,可是各种八卦消息听了一肚子,就是没听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果然是,世事如此,想找什么的时候,那东西就要躲,越是追寻,越是找不到。 昭乐和金宝都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特别是昭乐,她根本不知晓十二娘在找鬼和尚,她只当十二娘是想找个安生的地方稳定下来。她自己身上伤还未好,还要每日受冰寒侵体之苦,试着冲散一些堵塞的灵脉,实在没有太多精神追究十二娘在想些什么。 听十二娘这一声叹,昭乐只是略有疑惑,金宝已经开问了,“十二娘,你在说什么太简单了?” “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赶紧吃。”十二娘敷衍道,在碟子里抓了一把白糖花生米嘎嘣嘎嘣的嚼着。忽然她见到昭乐盯着自己的手,便摊开手问:“花生米,味道不错,吃一点?” 昭乐冷眉冷眼:“用手抓食,太过不雅,为何不用筷。” 十二娘:“……”她在昭乐锐利的目光中,把手里那把花生米全都扔进了嘴里。 这会儿正是吃饭时候,酒楼里人越来越多,人一多就开始聊天了,要说他们谈的最多的是什么,那自然还是最近最大的话题,瀛洲仙山诸事。这座城离四仙山之一的岱舆仙山更近些,尚仙之风远比西南边陲之地更盛,这里的人知道的也更多些,说起这些事情来更加详细,甚至有些,说得就好像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听说那执庭上仙的小师妹昭乐仙子,是因着一位凡人男子,与自己那大师兄决裂,那凡人男子是何身份,昭乐仙子又是何等身份,瀛洲仙山山主如何能让他们在一起,可不就棒打了一对鸳鸯,这才使得昭乐仙子一怒之下与大师兄打过一场,那结局自然不用说,她如何能打得过执庭上仙,最后一怒之下,才叛逃出走……” 酒楼大厅中一男子,煞有介事的说完,引来身边一片唏嘘。 金宝也一个劲点头,“原来如此。”他扭头看向昭乐的表情就有些同情,“你喜欢的那个凡人男子,现在如何了?” 昭乐的脸已经黑透了,咬牙道:“一派胡言,实在荒谬,我何时有过什么心爱之人!” 十二娘紧紧拉着她,笑哈哈的说:“唉唉唉冷静冷静别动手,大家也没有恶意,开个玩笑罢了,咱们一路上也听了不少了。” 她们这角落里不引人注意,倒是中间那桌有个精神烁烁的老头忽然道:“总听你们说昭乐那点子事,都没什么新意,要我说,这事怕没那么容易,说不定啊,还和一件陈年旧事有关。” 老头这话一出,惹来不少注意,“老伯,你知道什么,说来让大家听听。” “是啊!说出来也让大家伙长长见识!” 老头抹了一把自己的胡须,咂了咂嘴,神神秘秘的道:“这事说起来那话就长了,得从五十年前说起。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不知晓喽,五十年前,那瀛洲仙山的山主,还不是如今的执庭上仙,而是他的师父,兮微上仙。” “那兮微上仙可了不得,你们知道吧,百岁成就仙身,还是当时的第一美人,你们知道她美到什么样?那是万物为之失色,看她一眼就要为她神魂颠倒。” 角落里的十二娘闷哼一声,被嘴里的一口茶呛了一下。更多的人则是起哄道:“老伯,你这么说难不成是亲眼见过?”“老伯说得实在太过夸张了。” 那老头仰着下巴,蔑视了一圈周围口称不信的家伙们,“老夫可不说假话,当年心仪兮微上仙的男子不知凡几,远的咱们不说,就说近的,咱们渠国前头有个王上,就是阴殇王,他一心求仙问道,有幸得见了一次兮微上仙,为她神魂颠倒,后来回到渠国,还在宫中为那位兮微上仙建了一座奢华庙宇,只可惜那座庙被阴殇王临死前烧了,不然还能见到里面的兮微上仙雕像。”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金宝更是好奇的追问昭乐,“你的师父真的那么漂亮啊?” 昭乐并不像以往那样沉默寡言不爱理人,而是双眼微亮,语气傲然又自豪的说:“师父自然是天地间第一美人,无人能比过她的绝世风姿!” 旁边的十二娘,默默地,把自己随意踩在凳子上的脚放回了桌子底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不要急着站队,这是我出于最后的一点良心,给大家的忠告。(不,我根本没有良心嘻嘻嘻嘻~ 第8章 08 升斗小民,感兴趣的也无非就是那些大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逸闻趣事,那老头越说越起劲,把兮微上仙好一顿赞美,用词之夸张,极尽吹嘘之能事,说的十二娘如坐针毡。 引得几位上仙为她决斗?引得当年一位极恶魔头自愿授首?引发了百年前瀛洲仙山弟子之间的无数场争风吃醋,弄得东海血流成河?这都什么跟什么。十二娘听得那是脑袋都大了一圈,结果旁边的昭乐细细听了一阵,竟然还好像相信了似的,点头说:“果然高手自在民间,不可轻易小看这等凡俗之人,他们说的有许多陈年旧事竟然连我都不曾知晓。” 十二娘:“……我觉得,这种市井传言,大多都是虚构,不会是真的。就算是再好看的美人,也不会引得几位自持身份的上仙争斗。” 昭乐一脸的理所当然,“其他人不能做到,但我师父不是旁人,以她的风姿仪容,见过她的人自然都会喜爱她。” 十二娘开始回想自己和小徒弟相处的那二十年间,到底做了些什么才让她如此信服。或者说,她们分开的这五十年间,小徒弟被谁带歪成这样,明明她离开的时候,小徒弟对自己的崇拜之情还没有这么盲目,难道说时间给人带来的改变真的有如此大? “说起五十年前,兮微上仙陨落一事,也是引起了一时轰动,岱舆仙山也是因此和瀛洲仙山交恶,原本这两家仙山那可是来往亲密,众弟子都亲如一家,可是自从五十年前那档子事发生之后,唉,如今就算不是你死我活,那也是形同陌路了。” “哎呀,老伯,你快说说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呀!” “是呀,快说呀,教我们好奇的慌!” 老伯却是不慌不忙的抿了一口茶,然后才一脸深沉的道:“五十年前兮微上仙,死在了与岱舆仙山山主,临巳上仙的婚盟之礼前夜,而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今无人知晓,只有些小道消息流传出来,说兮微上仙此前曾与临巳上仙有过激烈争吵。因此兮微上仙出事后,她的两位弟子认定,是临巳上仙对兮微上仙下了毒手,可临巳上仙却并不承认,这两家正是因为如此才变成如今这水火不容的情况。” “这……一代绝世仙人,如此不明不白的死去,真叫人叹惋惆怅。” “唉,恨不得早生几十年,能有机会一睹那位兮微上仙风采。” 众人又议论一阵,总算有人想起来最开始那个问题,就有人问老伯,“那这件旧事,与最近发生的昭乐一事有何关系?” 老伯笑道:“那兮微上仙总共五位弟子,这昭乐是唯一的女弟子,据说从小得她疼爱,兮微上仙死后,她其余几位弟子自然会好好待这位最小的师妹,与如此疼爱的小师妹闹翻,那得是多大的事。所以,这事的原因,就是因为昭乐小师妹也看上了那位岱舆仙山山主,临巳上仙了。先前那位说昭乐爱慕一位凡人男子的小子,大约是看了什么逸闻小说,其中九分杜撰,不可相信啊。” “咦,竟是如此!不过如此倒也更能说得通了!” “哗!若真如此那可真是太乱了,那临巳上仙虽说未曾与兮微上仙举行大典,但也只差了那么一道,弟子爱上师父的仙侣,那可不是乱了辈分么!” “正是啊,更何况还有兮微上仙之死不明不白,若是这样,也难怪那瀛洲的执庭上仙要大怒了。” “也不知那岱舆的临巳上仙是一位何等人物,竟然将这师徒两人都迷住了。” 传说中被迷住的师徒两人:“……” 昭乐放下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眼里的火光都快冲破那层冷脸表象喷出来了,“一派胡言!” 十二娘:“……”了不起了不起,这些人说的和真的一样,若非她就是他们口中那位倒霉催的‘兮微上仙’,她怕是也要信了。 这里唯一在状况外的小金宝就真的信了。他看向昭乐的目光越来越惊讶,最后忍不住偷偷问她:“那先前那个说你喜欢一个凡人男子的就是在胡说咯?难怪你刚才那么生气,不过,你真的和你师父喜欢上了同一个人啊?” 昭乐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一口血,差点就喷了一桌。因着她师父,对那临巳上仙,她同样没什么好印象,怎么会喜欢他。但她又不能对金宝这种无知小娃娃发怒,一时之间就有点憋着慌。 金宝浑然不觉,还在语重心长的道:“你师兄们那么疼爱你的话,怎么能为了一个男子与他们闹成这样呢,虽然我也知晓‘情难自禁’的道理,但是你这样不是伤了他们的心吗。” 十二娘听到他这么小一个家伙竟然还跟人说‘情难自禁’,心里那点微窘就都尽数消散了,只剩下一腔好笑。 可是这时,她却忽然听见身旁昭乐冷笑一声,十二娘转头看去,这一看,她就怔了怔。昭乐一般都是满脸疏离寒霜,相处久了,偶尔也会有些缓和模样,但现在,昭乐眼中只剩下了讽刺,整个人看上去无比尖锐。连刚才因为那些胡诌传闻给气出来的火,都被这种倏然出现的讽刺尖锐给冲散了。 昭乐的目光不知看向何方,里面三分凶狠,七分愤恨,毫不遮掩。她一字一句道:“疼爱我?哈,大师兄执庭狼子野心,二师兄则容狼心狗肺,三师兄则存……” 说到这,她停了停,“三师兄则存可悲可叹,四师兄微行可怜可笑,都是些疯子。” 十二娘默默垂眸喝茶,敛去眼中情绪。几位弟子如此,她自己,难道就没有责任吗。那些事,对对错错,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也仍旧分不清。有许多事的内情,昭乐并不清楚,所以她能如此简单的表达自己的厌恶,或许,能纯粹的厌恶一个人,也是很幸福的一件事。 最怕的就是她这样,爱恨交织,进退两难。 “笃。” 十二娘将空茶杯放在桌上,站起来懒懒散散的将包袱往身上一甩,“行了,别在这听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咱们还得赶路呢,趁着时间还早,赶紧走吧,我可不想晚上又在野外休息,一晚上就睡得我腰酸背痛的。” 昭乐看她一眼,收起那些愤恨目光,拿着剑也站起来往外走。至于金宝,他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不敢再说什么,老实的站在十二娘身后。 过了一会儿,她们离开那热闹的酒楼,隐约能听见里面的人还在高声说着兮微上仙如何如何。金宝瞟着走在前头的那位,拉了拉十二娘的袖子,“十二娘,我刚才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十二娘原本一脸神游天外的掏耳朵,听见他这么说,好笑道:“你最近胆子越来越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口无遮拦的,还知道自己说错了?” 金宝撅了噘嘴,“我不是看她好像真的很生气吗,我从来没见她这么生气过。” 十二娘抓了一把他的小辫子,语重心长,“金宝啊,你要知道,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永远不要轻易的判断对错,还有最重要的就是,不要去教别人如何做,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任何的选择都是不能勉强的。” 说完,十二娘总结:“就是说,别管闲事,少说闲话,闭嘴保平安。” 金宝:“哦,我知道了,我以后少说话就是。”说完,他捂住了自己的嘴。 十二娘才不信这只话葫芦能保持安静。果然,也没过半天,金宝就忘了这一茬,继续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十二娘多少有点庆幸有金宝在,如果这一路就她和昭乐两个人,两个人都不说话,那就太尴尬了,现在中间有个金宝,不管怎么样,热闹是热闹多了。 她们又路过了两座城,昭乐问过一次她们要去哪,十二娘说要去找个人,昭乐也就没有再问了。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尝试冲破那些极寒灵力对灵脉的封锁,但是显然次次失败。十二娘趁她休息时候偷偷给她诊过,发现那股极寒灵力在昭乐的冲击下没有丝毫溃散的痕迹,忍不住就感叹则容那冷脸小家伙这些年长进的非常快。 不过,再让昭乐这样乱来,她的身体都要被她弄坏了。这样胡来的做法,她要是还是兮微上仙,这会儿非得好好教训这个小徒弟不可。 可惜,兮微上仙已经死了,她现在是十二娘。 “昭乐,我看你还是好好养养其他伤,不要忙着冲击身体里那股极寒灵力比较好。” “你看得出来?无妨,这事我自有分寸。” 看,身份不同,就算开口劝了,也只能得到这个结果。十二娘无奈极了,想了想,还是把自己想找鬼和尚替她化解身体里极寒灵力的事情说了,她本以为昭乐听了这话会更加怀疑她的身份来历,探究她为什么这么做,但是这回,昭乐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两眼,然后说:“那便去找鬼和尚吧。” 她不问了,十二娘反而有点心慌。 算了算了,一切随缘吧。 十二娘的运气,一直都算不得好,不过自从收留金宝之后,运气倒像是好上了不少,这回遍寻不到鬼和尚,十二娘休息的时候,就与金宝开玩笑说:“反正都不知道人在哪,不如金宝你随便替我选个方向?” 金宝挠了挠脸,往四周看了看,“那我随便选了?” “选吧。”十二娘随便的说。金宝也就小手一指,随便选了个方向。 “行,那咱们就往那里去。” 金宝指的方向不远处有一座城,三人进城的时候,恰好该关城门了,等三人进了城,城门在就她们身后轰然关上。进来才发现城里人不多,不像之前经过的几座城那样热闹,街上仅有的几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十二娘觉得有些奇怪,这城的城门怎么关的这样早? 金宝缠着十二娘说话,问她鬼和尚是什么人。刚才十二娘与昭乐说起,被他听了一耳朵,这就好奇了起来。 十二娘听他问鬼和尚,微微挑眉,就用一种讲鬼故事的语调跟他说:“这鬼和尚啊,从前叫弦月郎君,为什么叫弦月郎君呢?因为他只出现在天上有弦月的时候……” 金宝下意识往天上看了一眼,发现非常巧合的,这会儿一轮弦月正挂在苍穹之上。 十二娘还在说,“弦月郎君最爱生吃人肉,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只要被他遇见,他就会将那个人剥掉皮,从这里切开一个口子开始剥……”十二娘阴森森的将略微冰凉的手指点在了金宝的后脖子上,把金宝吓得一个哆嗦。 正是太阳落山的时候,天边残阳如血,街上空旷无人,只有她们的足音哒哒,显得无比寂静。这氛围,别说十二娘觉得不对,就连金宝都察觉到了,用力咽着口水。 “十二娘,你觉不觉得,这里,好像,好像有点不对啊?”金宝声音里带着颤音的问。 十二娘捏了捏他的圆脸,吓唬道:“这里怕是有鬼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管不管,就算是哈哈哈哈和6666,也想看到大家给我留言!好歹告诉我有多少人在看嘛!【让平胸小矮子作者来撒个娇】 第9章 09 金宝的声音颤抖的更加厉害了,“十二娘你又唬我,世上是没有鬼的。” 十二娘诧异的反问他:“你都知晓世上有修仙的仙人了,为什么会觉得没有鬼?” 金宝:“我娘说的,而且我没有真的见过鬼。” 十二娘故作惊讶,“咱们之间在降噩城的时候,那一院子的鬼你都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后院那般空旷,我还常说太过拥挤,你道是为何呀,就是因为埋在那里的尸体,他们的鬼魂都挤在后院呢。” 见十二娘不像是在开玩笑,金宝犹犹豫豫的把目光投向了昭乐。昭乐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街道尽头,语气里没有什么波澜,平静的道:“此城中阴气甚重,应当确实有邪祟在此,你自己注意,跟紧我们,莫要落了单。” 昭乐只说了这里,并没有说降噩城有没有鬼,但金宝没注意,他一听连一向不和人开玩笑的昭乐都这么说,顿时就相信了世上有鬼,再一看那些黑黝黝的屋子,觉得那些角落里都好像有东西在盯着自己,自己都快把自己吓哭了。 十二娘尝到了吓唬小孩子的苦果,被吓到了的金宝怂怂的扒着她的大腿不放,十二娘走路都不好走了。好不容易把这孩子哄得放了手,十二娘摸着下巴想着,是不是找个机会给这小娃娃练练胆子。 三人想找个客栈投宿,可是找了一圈,五六家客栈,都是紧闭门窗黑灯瞎火,好像里面没有人一样。 “奇怪了,里面应该是有人的。”十二娘哐当哐当的敲了一阵门,“店家?有没有人?有人投宿啊!” 喊了一阵,客栈门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天黑了不开门了,你们去其他地方。” 十二娘继续敲门:“怕什么,我们又不是鬼,哪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那屋里人又继续说:“说了不开门了,你们赶紧走!” 十二娘嘿了一声,抬手继续敲,敲了一阵都没人理会,昭乐说:“不必过多纠缠,再寻一家便是。” 可是在这城里晃到完全天黑,她们也没能找到一家愿意开门的客栈,最后那家客栈里头甚至有人低声咒骂,十二娘脾气也上来了,毕竟降噩城住了多年,她身上也有些匪气,之前收敛一些还是因为担心暴露昭乐的位置,她现在就没那么多顾虑了,退后两步抬脚就要上前把门踹开。 还是昭乐一把拉住她,“这样不妥。” 要是别人,十二娘肯给这个面子才怪,但是昭乐这么说,十二娘也没办法,她对这个最小的徒弟,确实怀着一些愧疚和心虚之情。再者,相处了这一段时间,十二娘已经很了解如今的昭乐了,她就是这么个性子,虽然看着冷了点,但是确实是一派仙山弟子的做派,就算被冒犯,也轻易不会对普通凡人如何。 昭乐之所以长成这样,也有她自己多年前教导的原因,自己从前教出来的徒弟,十二娘还能说些什么呢,只能闭嘴受着了。 最后三人也没寻到一处客栈,好在她们找到了一座门户大开的义庄。这义庄,一般就是一族之中用来暂时存放尸体的地方了,十二娘和昭乐见了那义庄,都是露出片刻诧异神情,然后不约而同抬脚走了进去。 金宝一只手拉着十二娘的腿,一手扒拉着义庄的大门板,哇哇大叫着怎么都不肯进去。 “我不要进去呜呜呜里面肯定有鬼!十二娘我们走吧,我不要进去呜呜呜!” 十二娘往后退后几步,嘴里说:“行行行咱们不进去。”然后她刚说完就趁着金宝放松的时候,一把抓住他把他提了进去。 金宝短暂的傻眼过后,感觉到了一种被欺骗的悲伤。偏偏十二娘还笑得很开心,“哈哈哈怕什么,反正你又瞧不见鬼,就是他们站在你背后吹冷气,你也发现不了啊。” 金宝这时觉得自己后脖子一凉,仿佛真的有人在后面吹气,吓得一个兔子蹦,向着……昭乐去了。谁叫十二娘一直吓唬他,他这回下意识就冲着另一个人去了。 被抱住大腿的昭乐:“……”突然得到这种待遇,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金宝反应过来自己抱着的是谁,浑身一僵,昭乐也同样是浑身僵硬。十二娘瞧见她俩那僵成一团的模样,好笑的上前将她们分开,接着一手拉着昭乐手臂,一手捏着金宝后脖子,将两人带着往里走。 “行了金宝,你别怕了,咱们总得有个歇息的地方吧,我看这义庄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就很不错啊。” 昭乐恢复了之前的冷然,说:“这义庄内的气息洁净,比城中其他地方好上太多,这里应当没有邪祟。”不仅没有邪祟,还隐约有种灵光护持,她和十二娘都看得出来,因此才会直接走进来。 走都走进来了,金宝就是再不乐意,那也只能吸着鼻涕泡,老老实实的走在十二娘身边,随着她们一起来到院子里。 这义庄虽然门户大开,但是里面院子里没有点上灯,黑黝黝的,左边那厢房的门也是开着的,隐约能看见几具棺材的轮廓。十二娘她们走过院子,走进了正对着的那座房里。这房子是最宽敞的,进去就是一座破旧但是打扫的很干净的大殿,大殿之上供着不知是什么身份的神像,案台上则是些黑底牌位,案桌香炉上的香灰还很新鲜,说明不久之前这里还燃着香。 殿中两侧,也放着几具黑漆棺材,不过这些棺材并不是盖着的,而是打开的。 十二娘站在殿中简单扫过一眼周围的情况,没察觉到什么不好的气息,便点燃了屋里的白烛,将包袱往脚边一扔,“行了,今天就在这休息吧。” 昭乐并无异议,已经坐在一个蒲团上闭眼修行了。金宝看她们两都这么淡定悠然的样子,多少放松了一点,而且有了光亮之后,他就感觉更加安心了。 金宝这家伙害怕归害怕,好奇的毛病也是改不了,在这里待了一阵差不多习惯后,他觉得周围没什么好怕的了,就对两边的棺材好奇起来。见昭乐和十二娘一个闭着眼修行一个睁着眼发呆,他就忍不住站起来在周围溜达。 “十二娘,我饿了。”金宝说完,十二娘从包袱里摸出来一块饼扔给他。 金宝也不挑,有的吃就可以,抓着饼一边吃着一边往周围看。他无聊的把那些牌位上的字看过一遍,就离那几具棺材越来越近。金宝犹豫的往十二娘她们那边看了看,最后还是朝着那几具棺材走去。 那棺材放在两条宽长凳上,高度还挺高,金宝掂着脚也看不见里面到底有没有尸体,于是他就绕着棺材转了一圈。 他像只小老鼠一样咔嚓咔嚓的咬着饼,忽然感觉眼角有一道黑影在动,抬头一看,就见着一只白生生的手扒拉在了棺材边缘,位置就在他的脑袋上。那只手的手指,还在他的注视下动了动。 金宝张着嘴,饼渣往嘴里掉了出来,他也没注意,只愣愣的看着那棺材里伸出一只手,然后从里面缓缓坐起来一个人。 “啊——!!!!” “十二娘啊啊啊啊啊!!!” “有鬼!有鬼啊!” 十二娘感觉一个小炮仗撞了过来,她脑袋都没转过去,只伸手往后一挡,恰好按在了金宝的脑门上阻止了他撞过来的力道。 金宝急的直跺脚,“十二娘!棺材里有人!不对,有鬼!鬼出来了!” 在金宝哭喊的声音间隙中,就有个陌生的年轻男声说:“虽然睡在棺材里,但我并不是鬼。” 金宝还在啊啊啊,十二娘抬手捏住了他大张的嘴,扭头看去。见到左边一具棺材里面,一个身穿灰扑扑衣服的年轻光头正从里面爬出来。 这年轻男人面容秀美,看着异常无害,虽然顶着个光秃秃的脑门,但是光头也丝毫不不影响他的俊秀容貌。 十二娘一见这人就哟呵了一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金宝你行啊,咱们要找的鬼和尚被你找到了。” 金宝目光发直,咕咚一声倒下。 那年轻光头目光从金宝身上掠过,哈哈的笑了一下,“想不到这么多年,我的名声还能吓到小孩子。” 十二娘:“你太谦虚了,别说小孩子,就是普通人听到你的名声都得吓着。” 光头年轻人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一脸的淡定,“这位仙友,找我是寻仇来的?” 十二娘:“这倒稀奇了,你还跟人结了仇?” 光头哦了一声,“原来不是来寻仇的,如此我就放心了。”他说完,半点不见外,走到了十二娘旁边坐下,“施主,既然无仇,能不能施舍一点斋饭?” 十二娘很爽快的从包袱里拿出来两块饼,“不用客气,吃吧。” 那光脑袋接过饼,慢条斯理的吃完了,还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手帕擦了擦手指,然后双手合十:“多谢招待。” 十二娘挥挥手:“不用客气,吃了我的东西,就要请你帮我一个忙。” 光头:“唉,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饭。” 十二娘:“怎么样,帮个忙吧。” 光头:“不帮忙。” 十二娘:“你这就没道义了。” 光头笑呵呵的,一派无害,“我不守道义,仙友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两人这一番话说了,昭乐已经把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她似乎有点不信,开口问:“阁下就是鬼和尚前辈,从前的弦月郎君?” 鬼和尚微笑颔首,“正是。” 昭乐表情略有困惑,“你……与我师父描述的有些不太一样。” 十二娘闻言,眼神有点闪烁,她想起来一件旧事。昭乐没注意她的反应,而是很正直的说:“我师父与我说过,鬼和尚长相猥琐,身量低矮,眼睛小嘴巴大,说话还略有结巴。”可现在看来,这鬼和尚分明长相俊秀,身材挺拔,说话也很是利索,与师父所说完全相反。 鬼和尚没有生气,他点点头了然的说:“看来,令师与我有过节。” 十二娘很想提醒一下昭乐不要再说了,但是昭乐没能领会她的意思,反而继续说:“我师父乃是兮微上仙,她当年曾经是围攻弦月郎君的人之一。” 十二娘:“……”咱们还要请他帮忙,你就这么表明了身份,这家伙还愿意帮忙?前面几个徒弟心眼那么多,特别是大徒弟执庭满心的眼,连肺管子上都是眼,这个小徒弟怎么就这么实心呢! 鬼和尚略想了想,想起来了,恍悟道:“哦,原来是那位兮微上仙的徒弟,我当年被围攻的时候好像不小心踩了她的脸一脚,大约是被记恨了。” 十二娘:“……”娘的,死光头。 作者有话要说:  说真的,何必在乎男主是哪个,现实生活中也没规定妹子身边就该有个男主啊。这篇剧情为主,不必这么纠结。 更何况,我有写过不好的男主吗。 第10章 10 兮微上仙连兮微年轻时候,乃是一位十分骄傲清高的美人,年轻气盛,嫉恶如仇。当年弦月郎君为害四方之时,连兮微还未成就仙身,修为不过化元期,连同其他修仙之士一同前去讨伐弦月郎君,谁知那么多人都未曾留下他,围攻之人还多多少少被弦月郎君打伤。 连兮微倒是没受伤,可她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却被弦月郎君逃跑时踩了一脚,叫她记恨了许多年,之后就悄悄对自己的小徒弟诋毁……谁能想到如今竟然给正主听见了。这世事……真是难以预料。 连兮微与弦月郎君的交际也不过是这一回围攻罢了,之后弦月郎君发生了什么,才变成如今的鬼和尚,连兮微却是不知晓的,除了鬼和尚自己,大约也无人知晓内中隐情。 不过,就像是如今的鬼和尚,也不会知晓兮微上仙如何就成了‘十二娘’,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那边昭乐还在与鬼和尚说话,昭乐说:“我体内灵脉丹田被极寒灵力封住,想请鬼和尚前辈为我解封。” 鬼和尚很好说话的笑笑,然后拒绝了她:“解封一事,如此麻烦,还是算了吧。” 昭乐:“……我对鬼和尚前辈的众多事迹也有耳闻,都说前辈如今一心向善匡扶世人,如今为何不愿助我?” 鬼和尚直白的道:“因为没好处啊。” 昭乐被噎了一瞬,皱起了眉头,觉得这和尚张嘴就要好处,就像从前师父说的不像个好人,“那你要何等好处,才愿意替我化解?” 鬼和尚察觉到昭乐语气中的异样,还是和气的解释,“我要的好处,乃是功德。像我救扶凡俗世人,能得功德,可是我救你一人,却是没有功德可拿的,所以我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罢。” 出身仙山的昭乐被这光头的厚颜无耻给镇住了。但她少跟人讲道理,而鬼和尚神情又太过理所当然,因此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要和这理直气壮的鬼和尚说些什么。但是旁边的十二娘就没有她这么好打发了,她见自己小徒弟被光头牵着鼻子走,便伸手一把揽住鬼和尚,把他拉到一边。 “来来来,鬼和尚前辈,咱们到一边好好谈谈。”十二娘把鬼和尚拉到棺材那边,两人说话声音极小,昭乐坐在原地,见他们避开自己,因着教养,也不曾刻意去听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隐约听见几个字眼,像是什么“打一场”“秃驴不厚道”“帮忙”之类的,听着好像谈的不太妙。 可是不一会儿,十二娘和鬼和尚和和气气的又回来了。 十二娘对昭乐说:“没事了,这位鬼和尚前辈愿意帮你化解身上的极寒灵力。” 昭乐闻言,锐利的目光直射鬼和尚,语气十分警惕的问十二娘:“你答应了他什么。” 十二娘还没说话,鬼和尚就先开口道:“我刚巧遇上了一些麻烦,需得有人帮忙,恰好这位……十二娘愿意帮忙,所以便以此交换。” 昭乐紧锁眉头,探究古怪的目光盯着十二娘,“帮什么忙?” 十二娘被她这样看多了,如今半点不惧,只是简单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鬼和尚前辈之所以在此停留,是因为此地出现了许多无故失踪之人,他受人所托,想找出此事的原委。如今已经知晓了那些失踪之人在何处,但那地方他不好去探,所以请我去。”十二娘说。 昭乐马上就道:“去何处?我与你一起去。” 十二娘早有预料,想也不想的就摆摆手,“不用,你帮忙看着金宝就可以了。” 正说着,刚才被吓晕过去的金宝揉揉眼睛醒了过来。他刚醒来,还没反应过来旁边坐着的光头是谁,片刻后他又啊啊啊的叫着躲到了十二娘身后。 鬼和尚和蔼的对金宝说:“别怕,我很久不吃人了。” 金宝像只遇到黄鼠狼的小鸡崽,瑟瑟发抖的,用惊恐的目光注视着烛光下的光头。十二娘有点看不下去,拉着金宝往鬼和尚身边一凑,按着他的手摸在了鬼和尚的脑袋上。 “你摸摸,有温度的,这是人,不是鬼。” 金宝的手僵成鸡爪,被十二娘硬生生的按在了鬼和尚脑门,鬼和尚不躲不闪,气息都没乱,金宝脑袋往后仰,还紧紧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他察觉到手底下真的有温度,就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现在才反应过来,所谓的‘鬼’和尚原来不是真的鬼,“原来不是鬼啊,那他为什么吓唬人要睡在棺材里。” 鬼和尚哈哈一笑:“那里面安静,躺着舒服。” 金宝余悸未消,嘀咕了声:“真是个怪人。” 昭乐丝毫没有被这边三个人之间那和谐友好的氛围所影响,还是一派严肃正直的坐在一边,和那边已经嘻嘻哈哈起来的三个人简直不像是一个世界的。她拧眉思索片刻,追问鬼和尚,“十二娘要去何处?何时去?是否会遇上危险?她去了那处之后,要做些什么?” 鬼和尚:“具体是何处,需得再过两日才会知晓。到得那时,我会利用一个术法,请人引路将十二娘带到那处,待十二娘到了,便能引我前去,至于危险……”他看了一眼架着腿坐在一边的十二娘,“对十二娘来说,大约算不得危险,这个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昭乐又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看着十二娘了,十二娘也不管那么多,不甚在意的摆摆手:“不是什么大事,你照看好金宝,等我回来就行。” 昭乐在某些时候特别固执,等那鬼和尚又跑到一边棺材里去睡觉了,昭乐再次询问起十二娘,“鬼和尚为什么需要你去这一趟,他自己不能去是因为什么?” 十二娘原本靠在案几上快要睡着了,愣是又被昭乐给喊醒,跟她探讨这个严肃的问题。十二娘不太明白五十年前那个飞扬任性的小徒弟是怎么变成这个冷脸老妈子的,这事确实不怎么难,用得着这么如临大敌吗? “唉。”十二娘揉了一把脸,坐起身子跟她解释:“那些被掳走的人,在鬼和尚的感应中,似乎是被藏在了什么阴气极盛的地方。他还想抓住幕后之人,便不能打草惊蛇,他自己身具极阳灵力,只要一踏入那地方就会被察觉,到时候他还如何去抓住幕后之人,所以他才会希望我这个身具阴气的人先行进入,与他里应外合的配合一番,好顺利抓住那人。” 昭乐听了便道:“如果只是这样,我也可以做到,不需你去冒险。” 十二娘抱着手臂,打了个呵欠,“可我身上阴气重,你比不了,只有我去才是万无一失。” 昭乐反问:“你身上阴气重?为何?” 十二娘:“……”还能为何,自然是因为她死过一次,差点没上奈何桥,又被人千方百计拉了回来,自然身上就带了寻常人没有的阴气了。 “哎哟这么晚了,我困得要死了,小祖宗你就别问了,让我睡一觉成不成?”十二娘说完,脑袋往后一仰磕在案几上,闭着眼睛鼾声连天的睡着了。 昭乐:“……睡觉时莫要有鼾声。” 下一刻,十二娘翻个身,鼾声没了。 昭乐望着十二娘背影,伸手摸了摸袖中一只玉雕小鱼,垂下的眼中,一片思索之色。 第二日,鬼和尚带三人去义庄旁边的一个宅子里见了一位老妇人。这老妇人身形佝偻,头发花白,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眼睛似乎也看不太清了。几人进去院子的时候,正巧见着那位老妇人提着半桶水艰难的往屋子里移动。 她弯着腰,脸上手上的皮肤都皱的厉害,看上去干瘦的,像是一棵快要枯死的老树。 老妇人脚下一个不稳,忽然往前扑去,手里那半桶摇摇晃晃的水也倒向一边。只是眨眼间,刚才还在十二娘她们身边的鬼和尚出现在老妇人身旁,一把搀扶住老妇人,而那半桶摇摇晃晃的水在鬼和尚脚尖轻轻一踢后,也稳稳的立在一边,没有洒出一点水。 老妇人反应有些慢,那双还有些红肿的眼睛眯起,仔细瞧了瞧扶着自己的人后,就露出一个笑来,干涩的嗓音说:“哦,是小师傅你呀啊,你还没走呢?” 鬼和尚将她扶到一边,温温和和的说:“阿婆,我说了要帮你把老伴和孙子找回来的,现在不会走。” 那阿婆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闻言就叹了一口气,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愁苦和悲伤的神情,她摇摇头:“我家老头和孙孙找不回来了,就像阿祥家里的媳妇,程老叔的侄子,和其他那么多人一样,找不回来了。族里的年轻人们,县里的衙门都不找了,小师傅你一个人怎么找得着啊。还是算了吧,莫要再连累你了。”她说着,抬手擦了擦眼睛旁边溢出的浑浊泪水。 “阿婆,莫把眼睛哭坏了,等几天你的老伴和孙孙回来,你都要不认识他们了。”鬼和尚在一旁耐心安慰着,看上去非常靠得住。 见到这个时候的鬼和尚,昭乐的目光里满是惊讶。这还是昨晚上那个让人一言难尽的鬼和尚吗?现在这和尚简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良善的气息,任谁看了都要觉得他是个心怀慈悲的出家人。 十二娘倒是不怎么意外,见到昭乐眼里的惊讶,还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简单的去判断一个人,毕竟很多时候,你能看到的只是属于一个人的某个面。” 昭乐看了她一眼,“你偶尔说话的语气,很像是我的长辈。” 十二娘:“……唉,经历得多心态就不年轻了,瞧着你这种外表水灵灵的小姑娘,难免忘记你的年龄嘛。” 第11章 11 等鬼和尚和那老妇人交谈一番后,几人都被引进院中,一人分了一把椅子,就围着一张小破桌坐在院子里。 金宝坐的那张小椅子有点不稳,嘎吱嘎吱的摇。十二娘瞧了一眼,顺手就跟他换了一张椅子,自己勾着腿坐在那张破椅子上。金宝嘿嘿笑了一下,搬着十二娘给他换的椅子坐到了十二娘身边,晃着自己的两条腿。 昭乐端正的坐在一边,看到这一幕后,她怔了怔,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她的师父也这样习惯于照顾她们几个徒弟,不管是多细微的地方师父都能注意到。 她是最小的弟子,也是唯一一个还未晓事时就被师父带到身边的弟子。其他几位师兄,大师兄和二师兄三师兄,都是十几岁时被带到身边的,只有四师兄被师父收下的时候年纪稍大。 不过,他们几个,除了大师兄,其他几人在师父眼里,大概都只是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师父平常对她们非常宠爱。虽然只和师父相处了二十年,但昭乐一直觉得,那二十年中,她比那些有父母双亲的人过的还要幸福。她从未见过比自家师父还要疼爱纵容徒弟的师父,别家的师徒就算感情再好,也不会像师父和她们几个一样那么亲密。 人人都觉得兮微上仙清高冷傲,但私底下,师父对他们的态度温柔爱护,是其他人都想象不到的。 可最后却发生了那样的事,昭乐有时候会想,也许是因为师父对他们太纵容了,才会酿成那种悲剧。她不明白师兄为什么会做那种事,但她觉得不管其中有什么内情,他们都辜负了师父,所以有朝一日,她一定会亲手杀了大师兄和二师兄,为师父报仇。 走神也只是一瞬,昭乐安静坐在一边,听到鬼和尚说:“这个阿婆的老伴和孙子都是这回失踪的人,现在已经失踪了四十二个人,不过这只是我知晓的,我猜测,那幕后之人大概是想集齐四十九人。” 十二娘没想到已经失踪了这么多的人,啧了一声,有点不高兴的挑起眉毛,“看样子这位幕后黑手,还有几分能耐,再过两日就是中元节,鬼门大开。选了这样一个日子,鬼和尚前辈,这事怕是没有你之前说的那么容易吧。” 被十二娘斜眼瞧着,鬼和尚仍旧笑呵呵的说:“十二娘莫要小看自己,区区一个见不得人的邪魔外道,不足为惧。哦对,阿婆就是我找的‘引路人’,两日后阴气最盛之时,我会利用契气连结之术暂时连接阿婆和她老伴孙儿的‘气’,阿婆就能将十二娘你带到那处门口,到时就劳烦十二娘破开迷障,寻到那些失踪之人。” “此方灵符加了我的血炼制,到了那里,十二娘将此符燃尽,我便能寻到你们。” 十二娘接过那符,在手指间把玩了一阵,笑道:“那鬼和尚前辈可得快点到,不然那幕后之人若是出来了,我这么一个只会皮毛术法的小人物,可拦不住。” 鬼和尚听她这话,笑容有点意味深长。十二娘毫不客气的趁昭乐转头的时候瞪了鬼和尚一眼。 她们正说着,阿婆从屋里走了出来,她端了两个碗,放到院子里那张破桌子上。 “白糖煮的鸡蛋,好吃的,我孙孙最喜欢吃这个,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点。”阿婆颤颤巍巍的又往屋里走,“还有两碗,我去给你们端出来。” 她端了四碗鸡蛋白糖水出来,依次放在鬼和尚金宝和十二娘昭乐面前,金宝那一碗格外的满。阿婆看着金宝的目光也特别和蔼,“这孩子和我孙孙差不多大的年纪。”说着,她像是想起自己下落不明的孙子,侧过头擦了擦眼角。 她看不太见,滚烫的热水泼在皱巴巴的手背上,她也没在意,还是一个劲的招呼几个人吃白糖煮鸡蛋。 这么普普通通卖相不好的白糖煮鸡蛋,对瀛洲仙山出身的昭乐来说,实在是寒酸至极。她表情怪异的看着眼前的这碗白糖水鸡蛋,没有动手。十二娘已经自然的端起碗咬了一口不太熟的鸡蛋,目光往旁边一瞥,瞧见昭乐的表情,她顿了顿,回想起刚才阿婆端来糖水鸡蛋的时候,大拇指伸进了碗里,以昭乐那爱干净的程度估计吃不下去,于是她凑过去轻声说:“不想吃就放在那,待会儿我吃。” 昭乐摇了摇头,表情还是那么一言难尽,她看了一眼阿婆的背影说:“她刚才叫我小姑娘,还给我吃这个,是把我当成孩子了,可我的年纪,与她差不多大,我甚至比她大上几岁。” 十二娘没想到昭乐在意的竟然是这个,她翻个白眼,对着鬼和尚努努嘴,“你不自在什么,鬼和尚年纪比你大多了,被阿婆喊小师傅也安心受着,你瞧他有不好意思吗?” 而且,这里几个人,年纪最大的是鬼和尚,接下来是她,然后才轮到昭乐,她都没有不好意思,昭乐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还是脸皮太薄。 昭乐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端起碗喝了口糖水。 十二娘:“鬼和尚前辈,你是出家人,这白糖鸡蛋还是留着金宝吃吧。” 金宝已经呼啦呼啦喝完了一碗白糖鸡蛋,闻言就看着鬼和尚。鬼和尚慢吞吞端起碗吃了一口鸡蛋,这才开口说:“说是和尚,其实这么多年根本没有寺庙收我,所以我就是个野路子,有时候太饿了,什么都吃,一碗白糖鸡蛋算什么。嗯,糖水真甜。” 其实十二娘有点好奇鬼和尚当初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当年她和大家伙一起去围攻这家伙的时候,他还是个满身戾气猖狂诡异的邪修,刚吃完人,满嘴猩红,被他那目光一看,全身都会泛起寒意,看着就不像好人。现在呢,要不是脸没变,她都认不出来了。 昭乐忽然将自己碗里没吃的鸡蛋放进了金宝的碗里。十二娘咳嗽一声,“我跟鬼和尚前辈开玩笑呢,金宝自己够吃了,不用你分给他。” 昭乐表情淡淡的喝碗里的糖水,“我不喜欢吃鸡蛋。” 十二娘闭了嘴。 这院子太小,她们几人还是在旁边的义庄里休息。十二娘中午睡了一觉起来,发现金宝不在,连昭乐都不在。只有鬼和尚还睡在棺材里。十二娘踢了一脚那棺材,“唉,鬼和尚,昭乐金宝哪去了?” 鬼和尚在棺材里睁开眼睛,“阿婆那。” 十二娘刚迈步准备去阿婆那看看,就听鬼和尚说:“方才昭乐小友来问了我一个问题。” 十二娘:“哦?她问了你什么?” 鬼和尚:“她问我,你是谁。” 十二娘顿了一顿,手指在棺材上敲了敲,“你告诉她了?” 鬼和尚安安稳稳躺在棺材里,像是一具非常老实的尸体,他闭上眼睛,说:“我也不知道你究竟是谁,怎么能回答这个问题。” 十二娘嘁了一声,没有和他多说,背着手去了旁边那个破院子。刚走进去,她就瞧见金宝坐在那阿婆身边,手里拿着一块黄色的米糖咬的嘎嘣响,嘴里吃着东西,他还要含含糊糊的说话。他也没说什么,就是一口一个的婆婆,把那阿婆喊得心都软了,又给他塞了一块糖。 至于昭乐,她在一旁的水井边上打水。她早就换下了之前穿的那身紫衣,现在穿的是在一座小城买的粗布衣服,但是人长得好看,穿着这样简陋的衣服,也显得仙气四溢。 她几个徒弟都长得好看,带出去的时候,都说她收徒弟是看脸的。十二娘恍惚一瞬,走进了院子里。 “你怎么在这里打水呢。” 昭乐把水提起来,“看到她打水吃力,帮个忙。” 十二娘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就出声道:“我来吧。” 昭乐没把水桶给她,也没看她,只说:“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对别人太好了。” 十二娘莫名其妙,她怎么就对人好了,不管是当兮微上仙的时候还是当十二娘的时候,认识她的人哪个不说她难接近难讨好,怎么在昭乐眼里就好像变成了一个烂好人? 昭乐提着水桶往屋子里走:“多个心眼吧,别随便对人好了。” 十二娘差点笑出来,这孩子是在教她?! “鬼和尚,你看我像个好人吗?”十二娘问鬼和尚。鬼和尚点点头,闭眼说瞎话:“一看就是个热心助人的大好人。”十二娘去问金宝,“金宝,十二娘我看上去像个好人吗?”金宝说:“什么叫看上去,十二娘你就是个大好人啊。”十二娘再去问阿婆,那阿婆听不太清,半天才弄明白十二娘在说什么,一个劲的拉着她的手说:“你们都是好人啊,好人。” 十二娘觉得自己在降噩城那二十年白活了。 两日时间一转而逝,黄昏时分,阿婆提着一盏白灯笼从义庄那个院子里走出去。 “阿婆,你不需要看路,一直往前走就行,等到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停下来。”鬼和尚说。阿婆点点头,有些紧张的握紧灯笼的提竿,慢慢往前走。 十二娘朝门口站着的昭乐和金宝点了点头,“乖乖的在这里等我回来。”说完,她脚步轻快的跟在阿婆身后,一同往外走去。 天边的最后一缕光线,在这一刻彻底湮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撒娇,硬汉如我,从不撒娇。 第12章 12 中元节,又叫鬼节。民间传说,到了这一天,冥府大门会打开,无数鬼魂能通过鬼门关来到现世,享后人香火。这一日对于普通人来说,只是祭祀先祖罢了,可是对于一些邪修而言,就是淬炼法宝、修炼邪术最好的时机。 十二娘不远不近的跟在阿婆身后,看着她蹒跚前行。道路两边,有人在烧着黄纸叠的元宝,在家门口烧的,那都是孝敬给自家先祖的,在那荒芜路边烧的,就是贡给孤魂野鬼的。 她们两人慢慢往前走,原本还能看见一些人影,渐渐的,路上没有了别人,而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浓。道路两旁燃烧的黄纸熄灭,飘出白色的烟雾,这雾气越来越大,将周围的一切都遮掩起来,房屋街道,全都消失不见。阿婆手里那盏白灯笼在黑暗中,亮起微弱的火光,这火光不像寻常的火,感觉不到半点的暖意,反倒透着一股诡异的青色冷光。 十二娘的视线没有被身边的白雾给遮挡,她能清楚的看到前面的阿婆。那阿婆开始还有些紧张害怕,到现在,她的神智好像被什么迷住了,只是茫茫然的往前走。 很正常,这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来的地方了。 阿婆忽然停了下来,站在那一动不动。十二娘越过她,继续往前走去,片刻之后她的身影就消失在白雾之中。 往前走了没多久,白雾散尽,一座山神庙无比突兀的出现在了十二娘面前,这座荒山野庙门洞大开,像一张巨口。十二娘往前走,踩到了一块落在地上的牌匾。匾上写着四个字,后头两个已经模糊了,只剩下前头两个字——“嶂阴”。 屋檐角落随处可见白色的蛛网,落满灰尘的黄幡,破碎的神像,还有满地的尸体,以及那些尸体组成的一座血祭阵法。 十二娘的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她望着面前这熟悉的场景,忽然伸手往前一抓,然后狠狠往后一拽。一瞬间,这无比真实的场景就像是变成了一块幕布,被她掀了下来。 “竟然还有迷心幻阵,呵。”十二娘说着,随手将手里幕布一般的东西捏成一个团,扔到脚边。这种低级的迷心幻阵,对付开光期之下的小修士还有些用,对她来说,也不过就是能随手破开的东西。 山神庙不见了,在她面前的变成了一个林子。这林子里的树黝黑狰狞,长成了一个个的恶鬼模样,张牙舞爪的俯视着闯进来的人。 “恶鬼林?”十二娘低声道。只有阴煞之地长出的树木,才能出现鬼面鬼爪,而出现了鬼面鬼爪的鬼树成林,就称作恶鬼林。恶鬼林极少自然长成,一般都是邪修用无数性命冤魂灌溉形成。十二娘就知道好几个喜欢造恶鬼林的邪修。 没有在这里停留太久,十二娘快步往前走,很快,她就在一片裸.露的石板上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和金宝差不多年纪的小孩。 十二娘走上前去探了探这孩子的鼻息。虽然昏迷不醒,但是还活着。她直起身子往周围环视一圈,竟然没发现其他失踪的人。而且此处阴气虽然盛,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寻常许多。 其他人在何处,这里为何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唔……阿爷……阿婆……” 十二娘低头一看,那孩子突然醒了。他怯生生的看了她一眼,往后缩了缩,见到周围可怕的场景,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二娘蹲下来,问他:“赵双林?” 小男孩一边哭一点点了点头。 十二娘:“我是受你阿婆所托,来带你和你阿爷回家去的,这里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知道你阿爷在哪吗?” 赵双林一听,不往后蹭了,但是好像还是有些害怕,他摇摇头,很快又点点头。 十二娘又问:“你知道阿爷在哪吗?” 赵双林怯怯的看一眼她蒙着脸的布巾,出声说:“我不知道阿爷在哪,但是,我,我听到他在喊我。” “喊你?”十二娘若有所思,“你阿爷在哪个方向喊你?” 赵双林往右边的林子里指了指。十二娘点点头,“行,来吧,我带你去找你阿爷。” 赵双林一听,放心了不少,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还带着泪痕。十二娘看他这样子,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行了,别怕,等把你阿爷找回来,就能回去了。”赵双林扒着她的肩,点了点头。 十二娘按照他的指路往恶鬼林右边走去,走了一阵,她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吞咽声。十二娘脚下一顿,没有转头,而是出声问道:“双林,你饿不饿啊?” 小孩子细细嫩嫩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响起,“不、不饿。” “哦,那你累不累?要是累了,就把脑袋靠在我肩上休息一下吧。”十二娘刚说完,就感觉肩上一重,赵双林果然把脑袋靠在了她的肩上。 十二娘直视前方的眼中一片冷凝,她能感觉到肩上的重量沉的不太像一个小孩子的重量,而且那冰冷的呼吸,带着一丝不宜察觉的腥味。这东西,在觊觎她的血肉。 十二娘表现的好像完全没发现异样,她转过一片恶鬼林,忽然见到前方又出现了一块石板,上面就躺着一个老人。见到那个老人,十二娘眼睛一亮,放松心神的往前走去。她表现的很急切,似乎没有注意到其他的东西。 “老伯?老伯你醒醒。” 躺在石板上的老人家睁开了眼睛,就在这一刻,靠在十二娘肩上的那个‘赵双林’露出狰狞的牙齿,往十二娘的脖子上咬去。那个睁开了一双漆黑眼睛的‘老伯’,也一跃而起向十二娘扑来。他们两的动作都很快,而且出其不意,一般人绝对躲不过这突然的攻击。 但十二娘躲过去了。她脑袋一偏,一掌按住了‘赵双林’的脸,然后伸腿绊倒了那个扑过来的‘老伯’,抬脚踩住了那‘老伯’的脑袋。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十二娘暂时制住两人,先伸指点在了赵双林的额头上。 “通横九道,照鬼吞恶,出!” 十二娘手指一勾,从赵双林天灵之上勾出一片黑影。那黑影狰狞翻涌,不甘的还想缩回赵双林身体里,但是十二娘怎么会让它如愿,稍一用力就将它完全拔了出来,牢牢捏在手中。 赵双林一下子脸色煞白的撅倒在地,十二娘放开他,又点住那嘶嘶挣扎的老伯,同样从他天灵之上勾出一只黑影。 两条黑影被十二娘抓在手中,她查看片刻,口中轻叱:“炎照煌煌,散。” 两条黑影瞬间消散,只留下一声刺耳嘶吼。 这是两只被人养出来的鬼煞,如果寄生在普通人的身体里,时间久了,就会吞吃掉这人的魂魄,这人的肉体不死,可魂已经死了,就会变成活死人。一些邪修最喜欢养这种东西守在自己的洞府之前,用来阻挡敌人。 这爷孙两个被寄生的时间还不长,只是有些神智不清而已。十二娘锁着眉头,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她从袖中夹出一块灵符,指尖将灵符一点,那灵符无火自燃,眨眼烧成了灰。不过几息时间,一个瘦高人影穿过白雾来到此处,正是鬼和尚。 他一眼望到石板上倒着的祖孙两个,再往周围一望,有些微意外,“这里只有他们二人?” 十二娘道:“是,我觉得,这祖孙两个是个障眼法,你要找的那幕后之人,并不在这里。” “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我已经暴露了,这是一个局。”鬼和尚说着,也不见如何焦急,只俯身将石板上的祖孙两扛起来,“先把他们二人送出去再说吧。” 两人离开鬼哭林,十二娘忽然问:“阿婆呢?” 鬼和尚道:“方才你进去那里之后,阿婆就会自己回去,现在应当回到……”他还未说完,忽然停下,与十二娘对视了一眼。 十二娘眼神微动:“不好。” 下一刻,两人同时飞快的朝义庄赶去。 …… 金宝坐在义庄内殿门口,百无聊赖的舔着一块糖。他往后看了一眼,昭乐在那打坐,脸色不太好。她每天这时候都这样,金宝不太明白她哪里不舒服,但是十二娘跟他说了,昭乐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能去吵她,所以就算金宝这会儿很无聊,也闭着嘴巴没有吵闹。 忽然,金宝瞧见义庄门口出现了一点火光,阿婆站在那对他招手。金宝高兴的站起来,十二娘是跟阿婆一起走的,现在阿婆回来了,十二娘也回来了吧!但他没见到十二娘,只有阿婆站在那招手。 金宝犹豫的看了一眼殿中的昭乐,还是抬脚往前跑到阿婆身边。 “阿婆,你回来了,十二娘回来了没?” “他叫我来带你去。”阿婆嘶哑的声音缓缓的说。 金宝:“啊?十二娘让你带我去哪呀?她之前说了让我别乱走的。” “我也不晓得,他说要你去帮忙。”阿婆又说。 金宝一听,心想昭乐要帮忙十二娘都不让,现在让自己去帮忙,肯定还是更相信他。于是他骄傲的挺胸,傻呵呵的说:“我能帮上忙啊?嘿嘿,那咱们走吧,别让十二娘等!” 他没发现和自己说话的阿婆眼里一片漆黑,根本没有眼白。 一大一小两个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 十二娘和鬼和尚刚回到义庄门口,就见到昭乐面色煞白,扶着大门,一手提着剑往外走。 “昭乐。” 昭乐见到十二娘大步走来,张口就说:“金宝不见了。” 十二娘眉头一皱。 昭乐喘了一口气,说:“就在刚才,我没有听见金宝的声音,喊他也没有回应,就出来找他,走到门口才察觉到有阴煞之气出现过,金宝被人带走了,现在应该有危险。” 十二娘咬了咬牙,“真不让人省心。” 昭乐低下头。十二娘扶着她坐到一边,单手按着她的肩,“没事,我会把那乱跑的臭小子带回来的,你好好休息就行。”顿了顿,她看着一脸懊恼愧疚的昭乐,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担心,金宝那小混蛋运气好,不会有事的。” 安慰好昭乐,十二娘转头看向鬼和尚,“赶紧的,你也别藏着掖着了,给我把人找到。” “唉,还以为这次能省些力气。”鬼和尚叹气,在腕上一划,引出一条血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听见—— 噗呲—— 噗呲—— 的声音?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 我吐泡泡的声音啊哈哈哈哈! 第13章 13 那血线一出,就往天上飞去,变成一片红色的网,慢慢笼罩了整座城。鬼和尚闭目,手中捏了一个诀。这是血术的一种,名为罗网,可用来寻人,不过要探寻的范围越大,所消耗的血和灵力就越多。这法子虽然管用,正道修士却不屑用,严格算来,应当是属于邪修的法子,不过用邪修的方法来寻邪修,才是最管用的。 “在东南方向。”鬼和尚很快就说:“东南一公里,有一个被迷障隔绝的阴气眼。” 十二娘让昭乐回义庄里去,不要出门,自己则和鬼和尚赶往探查到的地方。 路上,十二娘见鬼和尚脸色不好,便奇道:“你的气息怎么这么混乱?虽然血术厉害了些,但以你的能力,也不该施展了一个血术就如此不济吧?” 鬼和尚说:“一个血术是不会让我如此,但是我来到此地之前就接连遇上祸事,消耗极大,旧伤在身还未好,不然我也不会寻你帮忙。所以,我现在是只能倚仗十二娘你了。” 十二娘:“你的意思就是说,之后救人打架都靠我了?” 鬼和尚:“一点小忙我还是能帮的。” 十二娘怒骂道:“屁!这事不是你搞出来的,怎么就变成我的事了!老娘管你伤不伤,等找到人了,你就是自爆都得把那幕后之人解决了!” 鬼和尚还是很淡定,“我要是真自爆了,昭乐小友怎么办,我还得给她解封。” 十二娘:“……” 十二娘真想一脚踢在这不要脸的光头脸上,她先前没发现不对,还以为这事就是个简单的活计,现在才知道,这他娘的就是上了贼船了。什么叫倚仗她?这鬼和尚自己身上有伤,用个血术都费劲,那之后遇上那幕后黑手,她就得往前顶上? 她要是能随心所欲想用灵力就用,那也就罢了,可她身上也有一个命咒,一动用灵力之后就会疼得厉害。不然她先前为何用咒决,不就是为了节省一些灵力吗?现在可好了,她得正面对上那该死的邪修,她已经能想到这事结束之后,自己会有多痛了。 要不是想到昭乐,按十二娘的脾气,在找到那个搞事的邪修之前,她就要先把这光头按在地上打死。 偏生这死光头还在这说:“若十二娘真是和尚猜的那位,这事应付起来应当是毫不费劲。” 十二娘给了他一声冷笑,决定等这事完了无论如何都得打他一顿。两人说归说,到了地方之后,还是谨慎的走在了一起。 “就是此处?我没有察觉丝毫的阴气。”十二娘道。 鬼和尚手腕翻转,将一滴鲜血往前一弹,瞬间,十二娘面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线。这血线扭曲着,包裹住了面前的一片虚无空地,显然,那无形之物被血术罗网封起来了。 十二娘见状,也没拖拖拉拉遮遮掩掩,并指往双目前一拂,霎时间她一双寻常黑眸就仿佛拭去了尘埃一般,无端变得潋滟多情,光看这一双眼睛,都能叫人不小心迷了进去。她双目直视前方,其中微光一闪,就有一道流光从她双目中一跃而出,化作一柄剑身缥缈的细刃长剑浮在空中。 站在一边的鬼和尚早有预料的道:“果然是传闻中已死去多年的兮微上仙。剑身如水,出鞘玉粹,一剑含露,晨光熹微。兮微上仙的熹微剑,当真名不虚传。” “你话太多了,留点力气待会儿干活吧。”十二娘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翻了个白眼,伸手抓住那精致无匹的熹微剑,侧身执剑指着被血线包裹的空地,寻寻常常挥下一剑。 熹微剑是兮微上仙蕴养的本命灵剑,此剑与她的主人一般,都被称作修界第一美人。熹微出鞘,并不见惊天动地,但威力极大,如水的脉脉光华扑向前方结界,只是眨眼时间,就有结界的破碎声响起。 十二娘提剑往里走,果然这里又是一片恶鬼林,不过这一片恶鬼林并不是人为供养出来,而是天然形成。若是像鬼和尚说的那样,这里有一口阴气泉眼,那自然能滋生出这种更高等级的恶鬼林。 两人走进林中,这些鬼面树密密麻麻的生长,坚硬的树枝如同鬼手一般朝她们袭来。十二娘冷着脸,提着熹微剑一路往前,对那些能困死人的鬼手看也不看,剑光过处,大棵大棵的鬼面树轰然倒塌,落在地上碎成黑灰。 鬼和尚背着手跟在十二娘身后,瞧见她这样行事,说:“这样那邪修轻易就能发现我们了。” 十二娘:“闭嘴,我就看不上你那小心眼的做法。再慢慢来,金宝那小混球都要被人生吞了。” 鬼和尚对这位上仙的一贯做法也有所耳闻,于是只能真心实意的拍拍掌道:“兮微上仙术法无边勇锐过人,令人向往。” 十二娘感觉自己被微妙的讽刺了。她正想堵回去,忽然听见脑袋上响起一声怒喝:“谁敢毁道爷法坛!” 这声音细哑,既有男子的哑,也有女子的细,真叫人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不过细细一听,这声音中自带一股惑人意味,颇有些悦耳。十二娘几步飞身上前,剑光洒下一个圈,周围一片鬼面树全都倒下,眨眼面前就空了。 鬼面树中间是一座祭坛,十二娘往上面一扫,一眼就瞧见了金宝,他和四十多个男女老少一起,晕倒在祭坛上,血红掺杂着黑色的气将她们和祭坛中央那个平静的泉眼连接。很明显,那祭坛中的阴气泉是在掠夺他们的生气。 四十九人,按照特定生辰,还有阴气泉,再看那祭坛上画的法阵,十二娘微微一惊,这邪修竟然是在开小鬼门。 这鬼门自然不是那么容易开的,再厉害的邪修都少有成功,但面前这个运气似乎不错,天时地利都有了,看样子小鬼门确实被他用四十九道特殊生魂打开了,等这小鬼门一开,万千厉鬼从这里出来,就能被这邪道抓获,一旦用上那些被黄泉淬炼过的厉鬼修炼,他自然会法力大增。 鬼和尚见到那祭坛上站起一个黑衣道人,便上前扬声道:“玄衣道,许久不见。” 那玄衣道身量颇高,面目姣好,肤白唇黑,正是个长得像个女子样的阴柔男子。他刚睁开眼,一眼瞧见鬼和尚,面上便带了怒气,“果然又是你这光头,几次三番坏我好事,这次定要将你杀了,将你魂魄炼入道爷的魂铃之中!” 鬼和尚还是那张好似不会生气的脸,“何必如此生气,你先前几次杀不了我,这次肯定也杀不了。” 玄衣道笑的阴森森:“本道之前特地请了些蠢货陪你玩玩,现在你消耗的差不多了吧,等道爷抓住你,看你还如何嘴硬!” 鬼和尚:“你当我是一个人来的?” 十二娘见这两人就这么聊起来了,不由骂道:“废话什么,赶紧搞定这家伙,你再聊下去,祭坛上那些人真的就得一命呜呼了!到时候还救个屁!我对付他,你去救人。”她说完,飞身冲向祭坛。 原本玄衣道根本没注意到她,满腔仇恨都在几次破坏自己好事的鬼和尚身上,突然被她这么一吼,便纡尊降贵的往她那瞧了一眼。 这么一瞧,玄衣道那恼怒愤恨的表情就有点愣。 “熹微剑?兮微上仙的熹微剑怎么在你手中?”玄衣道惊声道。 十二娘没想到这人认识自己的剑,不过转念一想,认识自己也不足为奇,所以她冷笑一声,“不如去地府问问兮微上仙。” 玄衣道一听就怒了,望着十二娘的目光中满是冷意:“竟敢用这样一把赝品熹微剑来侮辱兮微上仙,你也该死!”他说完,双手一招,一只铜锈青铃落在他手中。 十二娘:“……”侮辱兮微上仙?这玄衣道莫不是炼鬼炼的神智不清了? 鬼和尚已经动手想要打断那祭坛了,忽然听见玄衣道这话,不知为何摇头笑出了声。十二娘和玄衣道都没管他,那玄衣道执着魂铃大喝一声:“魂来!” 铺天盖地看不清面容的鬼魂朝十二娘扑来。若是被这些饿魂沾身,马上就会被啃噬的骨头架子都不剩。十二娘瞧见这些麻烦的鬼魂,忽然对这玄衣道有了些印象,似乎从前曾经打过他一回,可惜没打死被他逃了。一般而言,只要不是曾经得罪过她,像这种只是交过手的人,十二娘都记不太清。 没空多想,十二娘将熹微剑一振,原本一体的熹微剑就破碎成万千碎片,围在十二娘身侧,每一道晦暗剑光过处,都有被斩杀的饿魂。 “这……暗光千流!为何与真的熹微剑一模一样,除了兮微上仙,还有谁能驾驭熹微?!”玄衣道见自己好不容易练出来的饿鬼一个个被斩杀,没去心疼,反倒一直用古怪的目光看着站在兮微剑光中的纤细身影。这么仔细一瞧,玄衣道慢慢睁大了眼睛,他失声道:“难道,难道你是兮微上仙?你没死?!” 饿鬼尽数被斩杀,熹微剑重新凝聚,漂浮在十二娘身边。十二娘漠然的望着他,“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玄衣道看她这样,忽然激动起来,他有点癫狂的道:“对,你一定是兮微上仙,她那时候也是这样,用这种看蝼蚁一样的目光看着我,你和她一模一样,这个眼神我记得,我不会记错的,哈哈哈你没死!” “不仅没死,还撞到道爷手上了!”那玄衣道苍白的面孔兴奋的通红,紧紧盯着十二娘,满眼的垂涎之色,甚至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十二娘见他这样,有点醒过神来,这玄衣道莫不是她从前的追求者吧? 作为第一美人,还是瀛洲仙山的山主,爱慕她的人自然很多,除了正道仙门,自然也有许多邪道,越是喜欢她的,就越是爱来找打,他们都觉得打赢了她就能抱得美人归。可现实是,兮微上仙从未败过。 “哦,手下败将,谁给你的信心让你觉得你能赢过我。”十二娘握住熹微剑,熹微剑发出一声轻唳。 作者有话要说:  玄衣道:哈哈哈我遇到了超稀有精灵!精灵球,去吧! 十二娘:干你娘的精灵球!(一脚踢飞) 第14章 14 玄衣道本名虞厉,修鬼道小有所成时,得了玄衣道这个称号,在邪修中也算得上是一号人物。虽然他没有师父教导,但运气不错,误打误撞继承了一个鬼修洞府,之后修炼之路虽然不能说是顺风顺水,遇到问题也往往能迎刃而解。 虞厉行事谨慎,相比其他邪道修士的猖狂,他就如同一道依附在他人身后的影子,默默的汲取力量然后成长,最后吞噬那些比他更强大的邪修。他鬼道大成后,玄衣道的名声更胜。那时兮微上仙还未成就仙身,不过距离仙身也就只差一步罢了,大成期的修为足以让她傲视修真界。 这位修真界第一美人连兮微的声名,不止在正道仙门中广为流传,就连邪门之中也多有她的传说,还有不少邪修对她生出贪恋之心,妄图谋取她,最后死在她的熹微剑下。虞厉此前并未见过连兮微,对于那些被一个女人所迷惑的修士们,他也十分不屑。 对于虞厉来说,一切都比不上拿到手中的力量,只有长生和强大,才是值得他所追寻的。直到……他真的遇见了那个传说中的连兮微。 凡天地奇宝,大多出现在险境秘密之地,极西之地的千山岭常年被冰雪覆盖,山腹深处却有一小片温暖灵泉。虞厉机缘巧合之下得知那里生长着几株千年鸣空竹,正适合他炼制一种摄魂法宝,便前去摘取。 想要到达千山岭山腹,非常困难,山脚下最外围的猎猎罡风只是第一道屏障,走进雪山之中,是天然形成的迷踪阵法,就算修为达到灵虚期,一不小心也会在茫茫大雪中迷失,最后被困死在这里。在这之后,还有来无影去无踪的风雪蛇,它们藏身在雪地里,通身雪白,还能屏蔽灵识,因此极难发现。它们突然跃起时,能乘风飞弹起十几寸,毒性强烈,若被它们咬了,十有八.九就是惨死当场。 虞厉有些本事,他平安走过最外围的罡风,在天然迷阵雪山中找到了正确的方向,而且幸运的没有遇到大批风雪蛇——许多的风雪蛇尸体出现在他必经的路上,虞厉马上明白有人先他一步到达了山腹。 作为一个邪修,他自然立刻就起了杀人夺宝的心思,不过他谨慎惯了,没有莽撞行事,而是利用一件法宝将自己的踪迹隐藏,悄悄来到山腹,想寻机杀人。 然后,连兮微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茫茫白雪包围的山腹之中,有一汪冒着热气的碧绿泉水,仅仅一步之遥,就像两个天地,十几支色泽如青玉的鸣空竹生长在那片潭水中央,玉色的竹根紧紧扎在水潭中央的黑石之上,像是一座小小孤岛。而在这片静谧干净的天地之中,只有那一小块地方有其他的色彩。 温暖的潭水氤氲着白色的水汽,鸣空竹的枝叶撞击,发出悦耳的清脆声音。 虞厉怔住了,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鸣空竹,落在那鸣空竹下的女子身上。那真是虞厉见过,甚至是能想象到的最美丽的一个女子,她赤着足坐在大石之上,半个雪白的脚踝浸在泉水里,裙摆下沿湿淋淋的滴着水。一缕湿润的黑发贴着脸颊,她微微垂着头,认真削着手上一支鸣空竹,那双手比周围的白雪更耀眼百倍,而那张脸,更是让人一见之下就要自惭形秽,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其万一。 怔怔看了许久,直到女子将手里那支竹笛削好,放在唇边试着吹了一支小调,虞厉才回过神。 这个女子用自己刚削好的竹笛吹了一支《在水一方》,笛声清越,余音袅袅。蒹葭苍苍人怅惘,悠悠思慕不可得。此时此刻,虞厉突然就明白了这首名叫在水一方的曲子。 “这生辰礼,不知执庭会不会喜欢。” 虞厉听见女子自言自语般的说,那语气里的亲昵,竟然让他忍不住嫉妒起那个‘执庭’来。 “唉,不管送什么都说喜欢,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哄我。”她轻轻抚着手里的竹笛,脸上带着一抹笑。 女子并没有再多说,她拿着笛子淌过那潭水,回到岸边。当她踩在白雪中的时候,虞厉觉得她比这漫天的白雪更干净三分。 他完全忘记了那些鸣空竹,反倒是心里像是长满了野草似的,想要知晓这个女子的姓名,想……将她掳回去,让她从此只看着自己一个人。 就在虞厉心绪难平的时候,他忽然见到那女子朝自己这个方向望了过来。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温软,反倒凝了寒霜一般的冷,眼神更是毫无波澜,仿佛在看着什么不值一提的小虫子。 “你们邪修都如此不济?收敛了气息,怎么就不知收敛一下心神,这么轻易就能教人发现。” “还想躲在那看多久。” 虞厉感觉到了危险,他瞳孔一缩,当机立断飞快的往后退去,就在下一瞬,他先前的藏身之地被一柄细剑划开,而他用来隐藏气息的防御法宝也被破了。 这女子好生厉害!虞厉不敢怠慢,也不敢再多想,转身便想逃跑。而那女子冷冷清清,也不多言,飞快就追上了他,只出了不到十剑,虞厉就一身狼狈走到了绝境,身上保命的法宝尽数被毁去,炼制出的饿魂被.干脆斩杀,他自己也是一身的伤口。 自从踏上修道之路,他还从未遇见过这等强悍修士。如果不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巨大风暴暂时阻绝了两人,他大概就要陨落在那女子手中,可是就算侥幸逃跑,他也养了三年多的伤。 后来,他才知晓,那女子正是连兮微。 又敬又畏,又爱又恨,其间种种思绪不足为外人道。虞厉成了从前自己不屑一顾的人,成了那些痴心妄想苦求无望的人之一。后来,兮微上仙陨落,他虽然失落怅惘,却也有种奇异快慰,他怎么会想到,今日竟然还能再见那个曾让自己日夜难眠之人。 …… “兮微上仙,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今日我便要将你抓住,一解我多年心瘾!”玄衣道虞厉突然狂笑着捏起诀印,十几道巨大的黑影从他身后的影子里跃出,瞬间迎风而长变成十几个狰狞巨人,将十二娘包围住。这东西是鬼傀儡,杀之不尽,只能尽量制住,最是麻烦,要驭使这东西也不简单,一般鬼修要不是遇上生死之劫,都不会轻易放这东西出来。 十二娘不知道这玄衣道突然发的什么疯,低骂一声将光华流转的熹微剑往地上一插,结了手印一指。巨大的剑影从巨人的包围中划出,将那些巨人拦腰截断,可是被截断的巨人眨眼间就又恢复如初,似乎完全没有被影响。 十二娘手上印诀一变,那巨剑化作刀林,从大地中刺出,将那些巨人一个个串在地上动弹不得。 玄衣道也再度变换诀印,那些动弹不得的巨人分出无数黑影,一时间整片恶鬼林里都是巨大的黑影幢幢,遮天蔽日。十二娘也不惧他,刀林再次激增,剑锋直指天际,飞快往周围蔓延,将那些黑影全都串住。黑影不断出现,巨剑也同样增长,两人几乎陷入僵持。 就在这时,十二娘忽然放开熹微剑,从身后抽出一把大刀,奔着祭坛上的玄衣道就去了。玄衣道还没回过神,忽然见一把可以称作简陋的大刀砍到身前,急忙往后退去几步。 十二娘将一把大刀挥舞的猎猎生风,颇为豪爽利落,玄衣道与人斗法都是像刚才那样比拼,何时见过这样放下剑,提刀上前来砍的,更何况这人还是兮微上仙,他顿时就有些错乱。兮微上仙不是从不使用熹微剑之外的武器吗?这大刀又是什么法宝,看上去这么简陋粗糙? 不过玄衣道也不简单,回过神后也招来一柄剑架住十二娘的大刀。二人打得激烈,玄衣道颓势渐露,被十二娘凌厉大刀砍得直踉跄往后退去,忽然,十二娘脸上缠着的布巾忽然被剑气刮落,那张脸出现在玄衣道眼前。 玄衣道:“!!” 十二娘趁他愣神,一刀捅进他的腰,差点没挖下来一个腰子。玄衣道千钧一发之际退开一段距离,一手捂腰,脸上神情无比怪异,“你……你的脸怎么变成这样!” 十二娘非常恶意的朝他笑了笑,果然就见这家伙表情一个扭曲,比刚才被她捅了腰还要难看。 “你到底,是不是兮微上仙!” “老娘就是兮微上仙,你有什么指教。”十二娘一边说,一边趁他心神不稳捅他肾,把个玄衣道捅的浑身是窟窿,身上和漏了水的水缸似的往外喷血。 玄衣道听到十二娘说话,更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猛地吐出一口血来,厉声道:“你定是在骗人,你不是兮微上仙,兮微上仙怎么会这么说话!” “呵,你说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老娘爱怎么说话怎么说话,要你这弱鸡小白脸多嘴。”都死到临头了还在意这种事,十二娘冷笑,伸手一招,熹微剑瞬间飞来,剑光大盛组成一道缥缈剑阵,笼罩了玄衣道。 光芒散去后,祭坛之中挡在玄衣道头上的一块黑色幕布破碎,玄衣道单膝跪下,哇的又吐出一大滩血。 “看来,你还是差得远了些。”十二娘又招来剑光。这回玄衣道没法再阻挡了,他抬头望向面前的十二娘,眼神凶恶又古怪。 “你是来救那些凡人的?既然这样你就不能杀我,杀了我他们就没救了。” 十二娘根本不理会他,抬手压下。 玄衣道在剑光中发出一阵惨叫,随后变成了无数厉鬼的哭喊,那是他养的厉鬼反噬。无数鲜红的血液在剑光中流向祭坛四周,散发出不祥的隐隐红光。 “我死了!我也要你陪我一起死!鬼门开!”玄衣道凄厉喊道,在他话音刚落时,整个祭坛发出轰然一声巨响,那中间的阴气泉眼忽然翻滚起来,水面上隐约印出一道石门,那石门正在慢慢拉开,里面无数厉鬼饿鬼发出嘶嘶哭喊。 这玄衣道竟然在最后用自己的魂魄强行献祭彻底开了小鬼门!小鬼门虽然比不得大鬼门,可对现在被压制了灵力的十二娘来说也是难以抵抗的。 十二娘怒骂一声,大吼道:“和尚!你在那磨磨唧唧的生孩子呢,赶快来帮我一起镇住这鬼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控股!控股!朋友们这支别买! 第15章 15 鬼和尚方才已经将祭坛上所有人全都带到一边,见鬼门被开,他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光脑壳,“兮微上仙哪,你这也太为难和尚了。” 十二娘将熹微剑压在鬼门之上,延缓了鬼门打开的时间,回头骂道:“你当我不知道你有个镇方镜!我昨天才看你拿出来擦了灰!” “镇方镜先前碎过一遭,虽然修补了一番,但这次用来镇鬼门恐怕就要坏了。” “你要不用上那玩意,你信不信老娘头一个把你打坏!” 鬼和尚叹了一口气,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模糊镜子,往前一抛,双手结印往前一指。 上了铜锈的镜子一落在鬼门之上,就灵光暴涨,变大了无数倍,磨盘似的重重压在门上,发出嘎吱一声令人耳朵发酸的声音。那门好歹没有再继续扩大了,还稍微关上了一些,只留下一线缝隙。 十二娘嘶了一声,揉揉耳朵,跃身退回鬼和尚身侧,她指指那小鬼门,“光头,现在这个怎么办?” 鬼和尚擦了擦唇边被小鬼门震出来的一抹血色,解释道:“镇方镜大约能抵挡一段时间,只要熬过今夜,小鬼门应当会自行消失。”他说着,低头看向脚边躺了一大排的人,“现在最大的问题,恐怕不是鬼门,而是这些人。” 十二娘一听,皱起眉头几步走到金宝身边,她将金宝小小的身子抱起来检查一番,脸色忽然变得难看至极。 “魂呢?” “他们的魂魄,这会儿应当在鬼门里。看样子是在我们来之前,他们的生魂就被阵法拽出来,变成了开鬼门的一把钥匙。鬼门已开,就说明他们已经进了冥府,只是不知有没有过奈何桥。”鬼和尚叹道:“这回真是失策了。” 难怪那玄衣道死前说杀了他这些人也救不回来呢。十二娘拧着眉看着怀里金宝冷冰冰的小脸,不知想了些什么,神色凝重。半晌,她把金宝软绵绵的身子放下,站起来望向鬼和尚说:“我要进鬼门里去,把他们带回来。他们本来就不是死人,而是被人用法术拖出体外的,只要把他们的魂带回来就没事了。” 鬼和尚听她这么说,一点都不意外,只说:“普通人进不了鬼门。” 十二娘扯扯嘴角:“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我不是第一次进鬼门,真该死的时候我都没死,这次还有人好心开了鬼门,我更不会死。” 鬼和尚双手合十:“既然如此,你多加小心,和尚只能在此遥祝顺利了。” 十二娘额角一抽:“你装听不懂呢!” 鬼和尚又叹气,没法装傻了,从袖子里掏出一只黑葫芦,“这是聚魂葫芦,能将魂魄吸入保存,不过需得他们自愿……和尚一共才这么几件法宝,今日差不多就要全都砸在这里了,十二娘千万小心保存……” 十二娘抓过黑葫芦就往自己怀里塞,“行了,你在外面看好鬼门,我会尽快出来。” 顿了一顿她又说:“若我没回来,你回去后也得帮昭乐解了那极寒灵力,否则,哼。” 鬼和尚盘膝坐下,锤了锤自己的膝盖,“和尚知晓了,你安心去吧。” 他这么爽快答应了,十二娘反倒不太放心了。不过时间不等人,她不太信任的再看了一眼鬼和尚,就朝着鬼门走去。 往鬼门走过去的时候,十二娘伸手按在了自己那张满是疤痕的脸上,然后她在指尖蕴上一丝灵力,生生把那一层疤痕满满的脸皮给扯了下来,露出底下那张完好无缺的脸。原来那一层满是疤痕的脸只不过是道假皮,这会儿被她撕扯下来之后,顺手就塞进了衣襟里。 太久没有露出过脸,有些不习惯。十二娘摸了摸自己的脸,叹了一口气。 这张脸异常苍白,但是极为美丽,不过这样一张美丽的脸上却蔓延着大片的红色符文,那些符文鲜红如血,落在苍白的脸上,对比鲜明,异常触目惊心。若是常人脸上有这么多的符文,大约会让人觉得可怕,但这张脸实在太过妍丽,配上那些古怪符文,竟然有种妖异惑人的感觉,无端让人移不开目光。 十二娘摸着脸上的红色符文,只觉得指尖都烫了起来。这是一道命咒,是一个人用了自己一魄印下的咒,除非打散这一魄,否则她脸上的符文永远不能消散,而她也必须一直经受这灵力反噬之苦,不能随心所欲动用灵力。 丑陋的疤痕只是她的掩饰,脸上这些符文才是她真正想藏起的东西。 走向小鬼门的时候,十二娘脸上那些符文忽然溢出大股阴气,将她整个人包裹住。被阴气包裹住的十二娘拉起布巾重新遮住脸,抬脚往前,阻挡一切生之事物闯入的小鬼门就这样被十二娘踩了进去。 一入鬼门,天地变换。天空变得黑沉黯淡,身前身后都是一片荒芜枯骨。巨大的,不知道是来自什么的白骨耸立在前方,高可探天。那东西的两排肋骨就是一道道的巨门,远远望去,有许多黑影茫茫然的穿过那些一道道的肋骨,往远方走去。那道白骨之门,就是真正的鬼门关。 进了鬼门关,踩上的就是黄泉路,黄泉路之所以称为黄泉路,就是因为在这条路旁从不停歇的黄泉,这道泉水和这条路的尽头就是忘川。曲折蜿蜒的黄泉汇入滔滔忘川,六道大桥就横亘在忘川之中,这六道大桥被称为奈何桥。 奈何桥这一侧是彼岸,另一侧就是轮回。 奈何桥上并无民间传说中的孟婆,自然也就没有让人遗忘爱恨的孟婆汤。但是奈何桥浸于忘川之中,但凡鬼魂走上奈何桥,都要一脚踩进忘川里,忘川水会带走生前所有的情感记忆,会让魂魄忘记一切,成为最开始的模样,与传说中孟婆汤的作用倒是殊途同归。 淌过忘川走过奈何桥的鬼魂,三魂七魄都会散开,因为有些人执念不消,牵挂太甚,不肯入轮回,那么主管记忆情感的一魂太过沉重,不能度过忘川,就会散落开来,回到奈何桥这一边的彼岸,变成一朵彼岸花,扎根在忘川河畔,等待着执念消散的那一日。其他二魂七魄,则会散成两份或者三份,与其他散魂组成一个新的完整魂魄,再入轮回,成为一个新生之人。 只有极少数人不会魂魄散开,而是原样进入轮回,但这种实在太过稀少了。所以轮回转世再续前缘一说,实在是可笑,转世之后,不论再像,也终究不会是上一世的人。 人死后的所有执念,都不会留存于转世之后的魂魄里,只会因为太过沉重,渡不了溺水忘川,永远留在黄泉彼岸。那一大片鲜红摇曳的彼岸花,就是千万年来,无数人的执念所化。因为这样的执念能影响他人,十二娘走过河畔那片彼岸花侧之时,不由自主的回想起了许多美好和不太美好的记忆。 她想,若是五十年前那回自己没有被人拉回阳世,可能早就轮回去了,而她的一魂,大约也会落在这里,变成一朵红花,望着一代又一代的鬼魂从这里经过。 十二娘尽力收敛心神,让自己不被这些执念迷惑太深,加快步伐往前走去。她得尽快找到金宝他们,若是等他们走上奈何桥,那一切都晚了。须知鬼魂进了鬼门关,走过黄泉路,只要没上奈何桥,都能回头。生魂回头,上天不予追究,可若是死魂回头,便是逆天之事,任何试图逆天改命之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金宝他们现在还是生魂,但若是上了奈何桥,就是生魂也变成死魂了。 冥府之中,鬼魂众多,要寻找几个鬼魂并不容易,不过好在生魂和死魂终究还是有些区别。十二娘穿过那些面目茫然的死魂,运气极好的找到了几十个聚在一起的生魂,他们比身旁的死魂更亮些,表情也更加生动。 十二娘跑过去,喊道:“金宝!” 人群里跟在阿婆身边的金宝听到这个呼唤,猛地扭头,见到不远处布巾裹脸满身阴气的十二娘,眼睛唰的一下亮了起来。他毫不犹豫放开身边阿婆的手,像只还巢的小鸟那样扑向了十二娘。 “呜呜呜十二娘!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我的呜呜呜!” “阿婆说带我去找你,可是我们走着走着我就没意识了,等我醒来就发现在这里,我不认识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阿婆也不知道!我真怕自己走丢了你找不到我了!” “我不是故意乱跑的,我是想给你帮忙呜呜,我下次不敢了!呜哇哇哇!” 金宝一边说一边哇哇大哭起来。平时就算有点小聪明,他也终究不过是个八岁的小孩子,跟在十二娘身边后就再也没受过苦,突然来到这里,心里已经觉得不对劲,可懵懵懂懂的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只知道本能的害怕。强忍的眼泪在看到十二娘的时候,才终于忍不住涌了出来。 十二娘本想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别马马虎虎大大咧咧的,长点记性,可见他这可怜兮兮的模样,又不忍心了。而且这里也不是什么教训孩子的好地方,她拿出黑葫芦,敲了金宝一记脑瓜子,“别哭了,赶紧进来,我带你们回去,别耽搁了。” 金宝看着那葫芦,打了个嗝,“这么小的葫芦,我怎么进去啊?” 十二娘揪着他的小辫子,“你当自己现在还是个人呢,别废话了,只要你想进去就能进去了,快点!” 金宝挠挠脸,小声说:“我要进去我要进去。”说着说着,他感觉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好像成了一股烟,被黑葫芦吸了进去。 金宝进了葫芦,十二娘放松许多,又对那些满眼疑惑的人说:“我带你们回去,进这个葫芦里来。” 人群里的阿婆最先上前,她还招呼其他人,“进去吧,不怕,这是好人,帮我们的。” 因为有阿婆劝说,所有人都进了黑葫芦。十二娘将葫芦收好,不再多留,又顺着来路往回赶。 不过,在路过彼岸的时候,一朵鲜红的彼岸花勾住了她的裙角,被她毫无知觉的带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一直想写点和从前不一样的东西,大家觉得这篇文和我之前的文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第16章 16 “娘的,这次真是损失惨重。”十二娘一出鬼门,就往前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 停止动用灵力之后,命咒就开始反噬了,细细密密的疼痛仿佛从骨头缝里渗出来。十二娘忍着渐渐剧烈起来的痛,从衣襟里摸出黑葫芦扔向鬼和尚,“给,接下来是你的事。”说完她就地一躺,整个人仰倒在地,看着那被镇方镜压着的小鬼门。 鬼和尚接过葫芦,引出里面的生魂,瞟了十二娘一眼,“十二娘,除了他们的生魂,你还从冥府里带了什么回来?” 十二娘正痛着,听他这么问,也懒得起身,就问:“什么?” 鬼和尚施了一个安魂咒,将那些生魂引回各自的身体,然后他走到十二娘身边,从她的一片衣角上取下来一支红色的彼岸花。 见到这彼岸花,十二娘有些怔忪,“这是……?” 鬼和尚转动着手里那支鲜红的彼岸花,“人魂所化。” 十二娘表情微妙,“我这是不小心把哪个的一魂带回来了,难不成现在还给送回去?”她瞧了一眼那边的小鬼门,因为天色渐亮,小鬼门已经开始慢慢消散了。“我是有心无力了。” 鬼和尚摇摇头,“若这执念不是因为你,也就不会沾上你的裙角被你带回阳世。” 十二娘:“因为我?这么说,这一魂是属于我认识的人咯?”她忍着痛坐起来,接过那支彼岸花。刚触到她的手,那支花就忽然散开,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光团。这光团的光芒微弱,看上去就像一只稍稍大些的萤火虫发出的光芒。在这阳世的阳光中,摇摇曳曳,像是要散开了。 “先前长在彼岸,想要凋落就得等到执念消散的那一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被十二娘你带回阳世,这一魂恐怕很快就要消散了。”鬼和尚不知为何,有些感叹,“十二娘当真不知晓这是谁的残魂执念?” 十二娘忽然隔着布巾摸了摸脸上的命咒,“……或许知晓。” “鬼和尚,你有办法让这一魂不散吗?” 鬼和尚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晦暗,随后他恢复平和道:“要有什么能容纳魂魄的法器才行。” 十二娘的目光移向了鬼和尚怀里的那个黑葫芦,“黑葫芦借我一用?” “那十二娘得先说好要借多久。” “不会太久你放心。”十二娘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明抢,直接把那黑葫芦拿到了手里,然后她有些无措的戳了戳那个好像快散掉的光团,“到葫芦里去。” 光团没动,十二娘就捏着光团塞进了黑葫芦里。她抱着葫芦,符文反噬,痛的欲生欲死,忍不住抓起葫芦摇晃了好几下。 “徒弟难养!难养!都是小混蛋!不让人省心!”摇晃几下,她自己痛的要命,恹恹的躺回了地上。 清晨的阳光照射在这片乱七八糟的祭坛废墟上,泉眼上那座小鬼门彻底消散了,镇方镜啪嚓一声碎成几块,摔落在地。心神相连的法宝被毁,鬼和尚噗的吐出一口血来,他抬手擦擦嘴,那架势就和吃了东西擦嘴一样,吐口血也没见有什么大碍。 就像鬼和尚没有问十二娘为什么痛成这样就差在地上打滚,十二娘也没问他这哇哇吐血到底是不是要完。这两人一人盘踞一侧保持着一段距离,十二娘忍痛,鬼和尚盘膝打坐休息。 鬼和尚坐下来的时候,十二娘忽然瞧见他颈间露出来一个小玉瓶。 注意到十二娘的目光,鬼和尚握住玉瓶,仔细的放回了贴身的衣襟里。十二娘原本目光里还有些好奇探究,然而对上鬼和尚此刻的目光后,一瞬间寒毛直竖,差点跳起来拔剑。不过鬼和尚那可怕的目光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往常的无害。 十二娘默默离他更远了些,“只是看一眼罢了,什么宝贝护的这么紧。” 刚才那眼神绝不是鬼和尚的眼神,而是属于弦月郎君的眼神。嘿,还以为这家伙完全无害了,现在看来,也不一定。就像系上了铁链的恶犬,现在看着温顺,要是要有一日挣脱了锁链,一定会变得更加可怕。十二娘面上笑呵呵的,心里却暗暗警惕起来。可随即她又觉得没意思,她都决定今后不沾修真界的事了,还管他什么鬼和尚,就是再来十个弦月郎君她也管不着。 十二娘只是玩笑般的随口一问,满以为鬼和尚不会回答,可谁知他看了一眼十二娘怀里的葫芦后,竟然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这里面是一个人的残魂。” 听这语气,似乎是一段不太美妙的故事。十二娘从前并不爱和人谈论别人的私事,可这几十年许多习惯改了,忍不住对这事好奇起来。这人一好奇起来,连身体上的痛都能忽略,她觑着鬼和尚的表情,见他没有发怒的意思,便问:“坊间都传弦月郎君当年之所以改邪归正,是被佛祖点化,你怎么说?” 鬼和尚笑道:“这世间何来佛祖?” 你一个和尚竟然不信有佛祖?那你修个什么佛?!十二娘表情更加微妙了。鬼和尚没看见似的,按了按颈间的玉瓶,“不过,确实有人渡我。” 十二娘来了兴致:“哦?何方神圣如此了不得?”敢渡这样一位恶徒的,一定是个圣人。 鬼和尚却忽然笑着摇了摇头,目光悠远不知看向何方,语气轻柔的令人鸡皮疙瘩翻涌,“不过是个傻子罢了,不会术法,还很怕痛。” 十二娘忽然明白了,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不想再多问了,鬼和尚却好似来了劲,继续说:“她是我吃过的最后一个人,也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血肉。我这辈子,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血肉。” 他说这话时,语气非常平静,可越是平静,十二娘就越是觉得可怕。这鬼和尚现在这么好说话,她都差点忘了这家伙当年是多么可怕的邪修。她往后退了退,离鬼和尚更远了一些,伸出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算了,别说了。”她一点都不想知道人有多好吃。而且……吃掉自己爱着的人,难道是什么很愉悦的回忆吗。 鬼和尚没有再说,他坐在原地,低声念着安魂咒经,一身的神圣,好像刚才那个说人好吃的家伙并不是他。 这两人一个满脸苍白不停冒着冷汗,一个嘴角带血神情平静,坐在一片狼藉的祭坛之下,旁边还躺着几十个昏迷不醒的老老少少,场景实在诡异。 十二娘歇够了,挣扎着起来从怀里摸出那张满是疤痕的脸皮往脸上贴,因为太滑了贴不上,抬起袖子就往脸上擦,把汗都给擦掉了这才贴上去。 就在她贴上这东西没多久之后,有人来了。来人是昭乐,她在义庄等了一夜,终于忍不住,一路寻着踪迹来到这里。一来就见这躺了满地的人,特别是见十二娘和金宝都躺下了,她下意识就是一惊,快步过来想要查探十二娘的情况。 十二娘不着痕迹的避开了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脑门说:“我没事,就是没力气了,你快去看看金宝怎么样了,他刚才离了魂,不知道有没有变成一个小傻子。” 昭乐察觉到她不想让自己查探身体的情况,也没多说什么,冷着脸就去看金宝。 金宝他们的魂进了一次冥府,虽然被带回来了,但失了不少阳气,估摸着等醒来还得大病一场。因为昭乐找来了,这一堆昏迷的昏迷,受伤的受伤,才终于被带了回去。其他人自有家人来领,阿婆和她老伴以及小孙子终于团聚了,金宝昭乐十二娘还有鬼和尚,则继续在义庄里留着。 鬼和尚旧伤添新伤,暂时是不能给昭乐解封了,十二娘用了许多灵力,命咒反噬严重,每天痛的脸色发白,金宝醒来后也病了,还给魇住了,得躺着休息,到最后就剩下昭乐最健康,没有怨言的照料着他们几个伤残病人。 过了三日,金宝最先恢复了,他病一好就继续活蹦乱跳吵吵闹闹,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在冥府指天发誓的哭喊——生魂从冥府回来,都会忘记冥府之中所见所闻,金宝这个糊涂蛋就以为自己是差点被坏人拐了,然后睡一觉就被十二娘带了回来,对十二娘越发崇拜。 十二娘在小金宝眼里,已经变成了超越一切仙人的存在,就是老肚子痛有点愁人。这不,金宝刚好没两天,不知道从哪里抓了一包药回来,神秘兮兮的交给了十二娘。 “十二娘,我问了隔壁的徐婶婶了,她们都说吃这个药下次就不会痛了。” 十二娘拿着那给女人家调理气血的药,颇有些哭笑不得,斜睨着金宝这小家伙,“你哪来的银子给我抓药?” 金宝背着手眼神漂移。 “哟,涨胆子啦,敢背着十二娘藏小私房?” 金宝嘿嘿笑,“我没有藏私房啊,我是在……包袱里拿的。”见十二娘表情一变,金宝赶紧往后跑,躲在了门后,“十二娘,不能光省钱啊,有病还是得吃药才能好得快!不然,不然我往后几个月都不买糖吃了。” 十二娘看着傻孩子一脸肉痛壮士扼腕的样子,那叫一个糟心,这玩意儿买来根本没用啊! 说归说,最后还是在金宝的殷勤下把药煎了喝了。带着一嘴的苦味,十二娘撑着丝毫没有减轻痛苦的脑袋想,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平白被苦了这么一遭。 依照她的经验,这回起码得痛上十天半个月的,只要想想这个时间,十二娘就什么心情都没了,让金宝自己玩去,她抱着一肚子的苦药去了义庄右侧那个厢房里休息。 因着她们救了镇上这许多人,也没人赶她们走,还把义庄那几个上锁的房间开了,给她们暂住。还有些人家要请她们去家里住,但十二娘几个不乐意,就一直住在这里。 十二娘进了房间,鞋子也没脱,一头栽倒在床上。屋里很安静,没人来打扰她,金宝去了隔壁阿婆家玩,鬼和尚躺棺材里养伤,昭乐在大堂里打坐。 在这种安静中,十二娘嗅着床上被子的一股淡淡霉味,慢慢睡了过去。 她睡着了,屋里却悄无声息的多了一个人。来人带着一身纯净灵气,行走间衣袖处散出极淡的桂香,容貌皎皎气质超然,和这简陋屋舍极不相称。可他自己好像全无察觉,半点不见拘束,抬步来到床边,俯身去看那侧身睡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鬼和尚是另外的故事,不是属于十二娘的故事。 第17章 17 十二娘侧着身子,脸上遮着的布巾扔在一边,露出满是疤痕的脸。 来人盯着她那张令人不忍直视的假脸看了一阵,忽然轻笑一声,“这样也挺好看。”白皙的手指触到脸上的疤痕,又慢慢移到眉间。透过这张假脸,也能让人看出她睡得并不安稳,显然即便是在梦中,仍旧承受着灵力反噬之苦。 “既然如此痛苦,何必要多费这些心神……” “若是师父一直留在那里该多好,这种时候出来,实在令人为难……” 一声悠悠轻叹,那根手指停在十二娘眉间,似乎想要替她抚平眉间折痕,半晌却又收了回去。来人一拂衣袖坐在了床边,如玉般的手中蕴起灵力。乳白色的灵气烟雾一般缠绕着十二娘,一丝一缕的进入了她的身体。随着这些灵力进入体内,十二娘慢慢放松下来,睡得更加沉了。 放下手,来人就这么坐在床边,含笑望着她沉睡,正午的阳光照射进来,将男子优美的侧脸和下颌镀上一层暖色的光。 “师父……” …… “师父。”连兮微原本躺在树枝上差点睡着了,听见这个声音,一个不稳就从树上摔了下去。作为仙门中人,从树上摔下去算不得什么大事,灵力一转就能缓住。但连兮微敞着手,也不运转灵力,就这么直直的往下摔。 果然,她被一双手牢牢接住,并没有砸在树下的石头上。 “师父,则存和则容满山的找你呢,你怎么一个人躲在此处睡觉。”接住她的人一脸的无奈,语气却极为纵容。连兮微望着这张稍显青涩的青年脸庞,笑嘻嘻的捏了一把,“好执庭,师父不想陪小孩子玩,你去陪他们玩吧!反正你教的比我好,以后就由你来教导两个师弟好不好?” 执庭将她放下,也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从她发间夹下来一枚绿叶。 “执庭?好不好?你帮师父这个忙吧!” “师父,我还要替师父处理几位峰主的事情,他们见不到师父,已经吵闹许久了。师父还记得自己前些时候与人打架,打坏了瀛洲西边那座望仙台吗?那里也得着人修缮,还有师父住的云生间,师父今日在那里炼器,炸毁了三座殿宇,我也得尽快让人修好,否则师父你就无处可住了。” 连兮微一听就心虚了,在别人面前她还能端住冷淡高傲的脸,但是对着执庭,她就没办法了,两人说是师徒,其实年纪相差不大,执庭又向来早熟稳重,连兮微依赖大徒弟习惯了,眼前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撒个娇执庭就能全都帮她解决,所以她干脆笑嘻嘻的说:“我的云生间反正住着不舒服,不然我去你的青竹里暂住怎么样?反正都在一个峰,也不远。” 她这一笑起来,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当真是光华满目璀璨动人,外界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得这位冷淡美人一个笑脸,可执庭却好像根本是个瞎子,对着这样一张脸依旧是不为所动的摇头,从容道:“不可,山主就该住在云生间。” 执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纵容她这个师父,有些时候却极为守礼。连兮微早就习惯了大徒弟这个性格,也不说其他,只扑过去抱着他的肩摇晃,“执庭~我真不想住在云生间,你自己知道的,这个季节那边云多,湿乎乎的不舒服,我睡个觉屋里都是云气,你的青竹里这个时候刚好又安静又凉快,就让我去你那里休息嘛!我保证练剑小心,绝对不伤到你那些花花草草,也不在你那里炼器!” 执庭就叹气,“花草青竹都是小事,竹屋毁了也能重建,但是师父,你这般不愿意理事,今后可怎么是好,你是瀛洲仙山山主,总不能一直如此。” 连兮微与这个大徒弟在一起时,总是丝毫没有做人师父的自觉,想也没想的摆摆手说:“怕什么,师父有你呢~不过,你是不是也不乐意做这些事?也是,这么麻烦。好执庭别担心,你现在先辛苦一点,日后要是你不愿意做这些琐事,就让你师弟给你帮忙,两个要是不够,我多收几个,等他们都长大了,肯定就不用你这么辛苦。对了,你看,师父收徒弟都是给你帮忙的,算起来是给你收的,那你做大师兄的,教导他们,不是名正言顺吗?” 执庭揉揉额角,软下神情,“师父,你心疼心疼徒儿,徒儿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休息好了。” 平日里端庄稳重的人露出这种求饶的神情,很是戳人,连兮微见不得他这表情,马上就举手投降了,“唉,别,师父哪里不疼你了,行行行,那几个峰主为难你了是不是,师父去给你出气去,师父叫他们都别来烦你,让你好好休息行不行?” “那则容和则存?”执庭又问。 连兮微不太情愿的说:“我抽时间教他们,但是平时还是你看着他们吧,那两个双胞胎小鬼太缠人了,麻烦。” 得到这个结果已经够了,执庭也不指望自己师父突然转了性子,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见师父不是太开心的样子,执庭便想哄哄她,于是拉着她往一边的陡峭山路下山,温言道:“青竹里的那株银轮桂树开花了,我摘了些酿酒,师父要不要去尝尝?” “咦,那树原本在我那云生间都快死了,你是怎么养活的?这个时节竟然都开花,果然我就说,还是你的青竹里比较好。” “我在书中找到了一种培元固本液,调配后日日浇灌,这才活了过来,今年开的花不多,等到来年,应当会开得更多。” 那株银轮桂树果然开了花,上面的枝桠还是干枯的,可是下面长了许多绿叶,绿叶之间就夹杂着许多银边金色桂花。花香袭人,悠远绵长,并不似寻常凡间桂花那般浓烈,酿出的灵酒也同样带着一股清新香味。 …… 十二娘迷迷糊糊醒过来,感觉鼻端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桂香,可是等她醒过神,哪里还有什么桂香,分明还是一股久未住人的霉味。 梦到久未想起的经年往事,十二娘心情复杂,坐在床边久久没有动弹。下午的阳光斜斜,一寸寸的在地面上后退。十二娘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捞过床上的青布蒙上脸,站起身往外走去。 刚开门,就被阳光刺了一下眼,十二娘伸了个懒腰,感觉无比轻松。嗯?轻松?十二娘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脑袋和后脖子,怎么回事,不痛了?莫不是灵力反噬这么快就结束了?找不到原因,十二娘想想从前似乎也有过这种情况,便将疑虑扔在了一边。 本来都做好了痛上半个月的打算,如今不痛了,自然是值得高兴的。精神百倍的往外走,瞧见金宝在义庄门口和两个附近的小孩子一起玩弹石子。 “十二娘!你是不是好了?”金宝扔下小伙伴跑过来。 十二娘揉了一把他的圆脑袋,“好了。” 金宝一下子挺起小胸脯,“我就说嘛,还是要吃药,你看这不就不痛啦。” “对对对,多亏了你,喏,给你些铜子买糖吃。”十二娘失笑的从身上摸了几枚铜板打发了他。 十二娘好了,但鬼和尚伤还未好,给昭乐解封这事得再过几日。昭乐也没什么意见,只是经常会用一种若有所思的目光看着十二娘。十二娘被她看着,每日就往外跑,都不乐意留在义庄里。 昭乐的事情差不多解决了,但这还有件麻烦事。十二娘掏出那只小小的黑葫芦,这里面还有个残魂。只有一魂罢了,也是残的厉害。若她没猜错,这应当是四徒弟微行的一魂,因为这一魂与她身上的命咒有种出自同源的联系,显然是来自同一人。 当年那事……微行应当是魂飞魄散了,原本以为他只留下了一魄施下这个命咒,没想到竟然还能留下一魂。十二娘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一魂。 若是当初狠狠心,直接让这一魂散了,今日也不用如此苦恼。 可终究几十年师徒,即便他当初做了错事,但五十年前也是他拼着魂飞魄散的惨烈下场将她从鬼门拉了回来。只这一遭,先前种种,十二娘还能如何追究,即便他五十年前所用之法,十二娘并不赞同,但逝者已逝多说无益。 就这么一缕残魂,进不了轮回,也没有神智,真不知她要如何做才最恰当。 这么一犹豫,就又过去了几日,鬼和尚的伤终于好了些,在十二娘的旁观下,他将困扰了昭乐许久的极寒灵力给解去了。散去了极寒灵力,昭乐修炼一日就完全恢复了,又成了那个满身仙气的小仙子。她召出自己的潞水剑,在义庄中演练了一场。十二娘站在门口靠着门看着,觉得这个小弟子现在竟然与自己当年有五分相像。 不是容貌,而是气质表情,对外人时一模一样的高傲冷淡,那目下无尘的样子,真是让人看着就想打,十二娘心想,也难怪当年那么多人看自己不顺眼了,这个样子还真的挺欠打的。这孩子学谁不好,就要学她。 “我们当初说好,你帮我一回,我替你做两件事。但是你帮我良多,所以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昭乐收了剑,来到十二娘面前。 “行啊。”十二娘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件事,给我找个美容灵丹。” 昭乐眼神平静的看着她,“你真的需要这种东西吗?” 十二娘:“为啥不需要,有多少我要多少。” 昭乐又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了,最后她点头:“可以,我认识一个人,可以去他那里为你取药。这就当我赠与你的,那三件事你可以另外再提。” 十二娘想了想,“那感情好啊,我这次花了这么大力气帮你,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就用掉这种机会,这样吧,我先留着,日后我若是有麻烦了,再找你帮忙,到时候你可别不认。” 昭乐:“我说到做到,自然不会食言。”她从袖中取出一只玉雕小鱼,说:“这是我师父亲手雕刻赠与我的,是我的随身之物,现在先押在你手中,待为你完成那三件事,你便将它还给我。” 十二娘毫无异样的接过那玉雕小鱼,翻看了两下,随手抛了回去,“不用,我相信你堂堂兮微上仙小徒弟,肯定不会唬我这种无门无派无根无底的小散修,既然这东西你这么看重还是自己收着吧,万一给我不小心丢了,我拿什么赔你。” 昭乐紧紧盯着她的眼神,最后还是将玉雕小鱼收了回去。 “既然如此,便算了。” 等她转身离开,十二娘望着天抖腿。总这么被试探来试探去也不是办法,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也是时候该分道扬镳各走各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都写到十七章了,还经常有人说“什么你怎么突然开文了!”“看到这里才发现竟然是扶华的新文!”讲道理嘛,我在微博和旧文都说了的! 第18章 18 昭乐离开义庄,御剑飞离了这座小城。 她一直往南,潞水剑用最快的速度飞了约莫大半日,跨过无数山川湖海,才终于来到一片繁华大城。这城大的几乎不能称作城,更应当称作国,站在高空中往下看,屋舍俨然,一眼望不到边际,人流如水,街上行人如蚁群一般密密麻麻,比沿途遇到的那些小城何止热闹百倍。 城中处处鲜花药草,绿树浓荫遍布,还有十几个宛如明珠般的湖泊点缀其间。进了这城的范围,便能闻见那清苦甘甜混杂的药味。城中草药并不算多,更多的草药都种在这城的外围四周,方圆几百里都是一块块草药圃,是名副其实的‘丹城药国’。 这城因为是依附着福地之一仟花佰草殿的,属于仟花佰草殿的属城,所以名字也叫做仟花佰草城。城中除了不能修炼的普通凡人,还有许多修士,这些修士一部分是仟花佰草殿中的修士,另外一部分则是过来求购丹药的别处修士。 在这里,不能修炼的凡人几乎全都是擅长侍弄药草的养药人,代代都负责替仟花佰草殿侍弄药草,而能修炼的几乎全都是仟花佰草殿里炼丹的丹师。因为仟花佰草殿就是修真界中拥有最多丹师的地方,除了那些自己供养着丹师的大仙门,其他散修和小门小派若想得到灵丹,只能到这里来碰碰运气,于是,此处的热闹不下于其他几家顶级的仙门,甚至还要更热闹一些。 此时此刻,城中的天空中就有无数御剑飞行或者驭使着法宝飞行的修士,闻道期开光期这种低阶修士最多,不过这种低阶修士都只在地上行走,心动期化元期的修士也不少,基本上能在空中飞行的都是化元期的修士,甚至灵虚期的修士也有几个。 昭乐只是稍稍注意了一下那些和自己同样是灵虚期的修士们,然后就目不斜视直接御剑往城中心飞去。仟花佰草殿就在这城中心。 巍峨的大殿耸立在城中心,几株巨树分别长在几个阵法方位,组成一座庞大护阵,将仟花佰草殿笼罩其中,灵气弥漫的楼阁殿宇就在绿树鲜花之中隐约露出几个角来。 到了殿门前千米范围,再无人能在天上飞行,只能落地行走。昭乐同其他人一样落下,步行穿过那片白色广场,来到殿门前。她从未来过这里,但是听沈青柯说过许多关于这里的事,她还有一块沈青柯给的紫符,若是没有殿中丹师赠与的这种符,外来修士很少能进入仟花佰草殿。 昭乐试着将袖中一块紫符打出,立刻就有一个穿着青色绣草纹服饰的小童从门内跑来。 “这位仙友有礼,不知仙友所来为何?”扎着一个小髻的童子有礼的拱手询问。 昭乐道:“我找沈青柯。” 听她这么说,那小童显得更为恭敬了,热情道:“原来是沈丹师的客人,请跟我来。” 昭乐跟在他身后走进了高大的殿门,一进入仟花佰草殿的范围,那股草药的味道就更为浓郁,若是不习惯的人大约会觉得十分难受,可是这里面来来往往的丹师们显然都很喜欢这种味道。昭乐跟在童子身后,往一条偏僻的路上走,偶尔会遇上一些弟子,那些弟子最多就看她两眼,然后不感兴趣的收回目光,更多的是专注于手下的灵草灵药,根本没有将一丝目光分给路过的人。 仟花佰草殿的丹药是出了名的好,这里面的丹师也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不近女色,除了丹药灵草,他们几乎没有其他爱好,只知道埋头炼丹。 “仙友来的巧了,沈丹师原本在闭关炼丹,昨日才刚出关,一梦阁的师兄说沈丹师明日就要外出寻药,仙友若是晚来一日,就见不到沈丹师了。”小童一边走一边说,“到了,仙友请,我先带仙友去见一梦阁的师兄,一梦阁内殿我也不能进,需得阁里的师兄带仙友进去。” 昭乐点点头,沉默的跟在小童身后。说实话,她现在有些不安,不知道待会儿见到人了,那人会不会和她闹脾气。 小童进了一梦阁,伸长脑袋张望了一下,见到阁中的师兄们都皱着眉似乎心情不怎么愉快,也是有些无措,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平日好说话些的师兄,他赶紧伸手招了招,“梁师兄!” 那姓梁的胖胖青年听到门口童子的声音,端着一盘药材就走过来了,“晓双,怎么过来了,今日师兄可没做零嘴吃。” 童子板着脸,“师兄,我今日不是来要零嘴吃的,是有一位仙友来访,她想找沈丹师。” 一听这话,那笑着的梁师兄就苦了脸,“师父出关后心情就糟糕极了,几位师兄都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这个关头,我也不晓得他愿不愿意见人。” 昭乐上前一步,将手中紫符拿出,“沈青柯给我的,你拿给他看,他见了就知道了。” 那梁师兄见了昭乐手中的紫符,一双小眼睛都瞪大了。这紫符是殿中丹师的身份象征,不同等级的丹师有不同颜色的符,沈青柯是紫级丹师,他的符就是紫符。关键并不是这个,而是昭乐拿出来的这块符是一块副符,小童看不出来,他这个沈青柯弟子还是能看出来的。一块主符只能有一块副符,而他师父早就跟他们说过,他的副符给了他们的未来师娘,如今一个女子拿着副符找上门来,这岂不就是说…… “您快请进!”梁师兄把手里那盘药材往小童手里一放,将昭乐往殿内引,脸上笑容灿烂又热情。没办法,能不热情吗,这很有可能是师娘啊! “您先在内殿等等?师父出去了,这会儿也不知是在耳楼还是丹房,我这就去把师父找回来。” 端着一盘药材的小童一脸茫然的看着两人走远,挠了挠头,嘀咕,“这是什么人,梁师兄怎么这样客气?” 梁师兄将人带到一个房间就走了,昭乐站在这个简洁干净的房间里,有些局促的看着周围的摆设。这里是个陌生的地方,但是这里的气息很熟悉,是属于沈青柯的,这让她又慢慢放松下来。 没等多久,昭乐很快就听到了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身穿蓝色衣衫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他见到房中背着手打量一座丹炉的昭乐,先是露出惊喜的笑容,然后很快就抿紧嘴唇怒气冲冲。他直直冲到昭乐面前,拉着她的手腕,把她上上下下看过一遍,又给她探查身体里的情况。这一查,他那脸色就一点点的黑了起来。 “乱来!简直乱来!看看你这身体,旧伤未好,寒气凝滞几处经脉都没有处理好,过些时候有你受的!”他气急吼道,手下却十分轻柔,从袖中掏出装了丹药的玉瓶,倒出两颗就往昭乐嘴里塞,“赶快吃了调息,我再去给你炼几炉烈阳丹,虽然不是极阳丹药,但是残留的那点寒气肯定能祛除。如果再不行我去找叔父,他肯定能炼制更好的丹药。” 昭乐来不及说话,先被喂了一肚子丹药。 她面无表情的嚼嚼嚼,沈青柯将她按到床边,见她一言不发也不看自己,就气闷的道:“早知道你要做那种找死的事,我就不该在这种时候闭关,你、你说你是不是就是故意等我闭关的时候去做这种事?” 昭乐瞄他一眼,“我不想连累你,之前一个不好,他们说不定连你也一起抓了,这事本就和你无关。” 沈青柯气的头发都快炸了,他抓着头发围着房里那座丹炉走来走去的绕圈,“不想连累我,和我无关?!你把我当什么,你不想连累我,那你有没有想过等我闭关出来,万一听到你被杀的消息,我会怎么样?你不想连累我,那这个时候又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昭乐一声不吭站起来往门外走。 “站住!”沈青柯连忙又紧张的去把她拉住,“你又要去哪!” 昭乐:“你不是要赶我走。” 沈青柯大吼:“我什么时候赶你走了!你伤没好全之前哪里都不许去,就给我在这里待着!” “那不行。”昭乐根本就没管他的大嗓门,正直的说:“我是来求药的,我欠了一个人人情,说好要给她一些祛瑕美容丹,马上要给她送去。” 沈青柯想都没想,冷笑一声,“我不给。” 昭乐又往外走,“那我去其他人那找。” 沈青柯把她拉回来,神情恼怒的看着她,要是他那些弟子小童们看着说不定要被他吓哭,但昭乐也不怕他,就那么和他对视。沈青柯忽然瘪了瘪嘴,整个人肩膀都塌下来,他把脑袋靠在昭乐肩上,声音闷闷的说:“给你还不行吗,你别走,我难得见你一回,自上次去瀛洲到现在,已经差不多半年了。” 昭乐那一身冷气也散了,她轻轻抱了抱沈青柯的脑袋,又侧过脸在他耳朵上亲了亲,小声道:“我也想你,这事是我不对,对不起。” 沈青柯抱紧她,“是我不对,要是我修为更高些,你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你第一次来我这里,我本该高兴的,不该大声对你说话,可我很担心你,担心的丹药都炼不下去,本来准备明日就出去找你,没想到你自己先来了,看到你没事,我比谁都高兴。你先前受伤,肯定受了不少苦,别急着走,至少在这里留一夜,我给你仔细查探一番,然后多给你准备一些丹药备着好不好?” 他的声音听着好像要哭了,昭乐忽然揉了揉眼睛,眼圈也红了,小声撒娇:“我之前痛死了,则容那混蛋,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砍了他!” 沈青柯听她这么一说,心疼的一个劲摸她的脑袋,“唉,哪里痛?你那师兄真坏!我以后一定要帮你出气!你快坐着休息,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好吃的东西,你这衣服怎么回事,这么粗糙的衣服怎么能穿,我让人给你拿几身过来给你选,这些日子肯定吃了不少苦。” “也没什么。”昭乐便跟他说起一路上发生的事,“……你给我的丹药被我吃完了,勉强逃到了降噩城,如果不是你的那些丹药,我肯定跑不到那里。然后,我遇到了一个人。” 昭乐犹豫了一下,看着沈青柯说:“沈青柯,我越来越觉得救了我的十二娘和我师父很像。不,不能说她们像,她们一点都不像,但是她给我的感觉真的很熟悉,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青柯知道昭乐对她师父的崇拜,心里就有点酸溜溜的,可是看她一脸的迷茫无措,自己又心疼,他很快做了决定:“我跟你一起去见你说的那个十二娘!”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买昭乐股的破产了【啪叽啪叽拍掌】 是的,小昭乐有CP了,一个比她年纪小的丹师,两人是不高兴脸欠打二人组。 十二娘:骗人!骗人!说好的没有心爱之人呢!! 第19章 19 “这是祛瑕美容丹,三日一粒,三次过后就能完全褪去疤痕。”昭乐将一瓶丹药递给十二娘。 伸手接过,十二娘有些漫不经心的将目光越过昭乐,看向外面站着的那个男人。昭乐说是去给她取丹,消失了两天,再回来的时候身边就跟着那个男人,据说名字叫沈青柯,整个一细皮嫩肉的小白脸公子。脸还看得过去,修为低了点,不过丹师向来修炼速度不及一般修士,这沈青柯年纪看着比昭乐小,所以这速度勉强还算可以。 也许是因为这沈青柯一脸高傲,态度冷漠矜持,十二娘就是横竖看他不顺眼。不过,十二娘心里也明白,自己看他不顺眼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看出沈青柯和昭乐之间有点什么。 十二娘这样的年纪和阅历,还能看不出这两个之间的小九九?别的不说,就看那沈青柯对其他人和对昭乐完全不同的态度,就是瞎子都看得出来她们之间有猫腻了。更让十二娘郁闷的是,看上去冷淡的小徒弟昭乐对那沈青柯竟然也不一般。 十二娘真是心情复杂,说好的没有心爱之人呢?这忽然冒出来的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果然不能小看那些凡间流言,常言道无风不起浪,她当初还在心里嗤笑那些说昭乐有恋人的家伙,结果呢,现实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她五十年不见的小徒弟真的就有了恋人! 她就不明白了,这沈青柯是仟花佰草殿的丹师,又不是瀛洲仙山的弟子,昭乐先前还说自己被拘在瀛洲不能下山,那又是怎么和这个沈青柯好上的?十二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骂起自己那三个还留在瀛洲的徒弟了,好好一个小师妹看在眼皮子底下都能教她被人拐跑,师兄怎么当的! 昭乐才七十岁……嗯,虽然这个年纪在凡人中已经不年轻了,但是对于修仙者而言,也就是年轻人而已,在十二娘看来更是什么屁事都不懂的年纪,结果就这样被人拐了?这可是她五个徒弟中唯一一个女弟子! 心里左右想着都不得劲,十二娘看向沈青柯背影的目光就越来越犀利。 昭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稍稍移动了一下,遮住了十二娘的目光。可是当她对上十二娘的眼神后,不知为何自己下意识就张嘴解释起来,“他是瀛洲仙山沈贞和丹师的侄子,经常去瀛洲看望沈贞和丹师,与我相识三十多年,是我的好友。他是一位很厉害的丹师,给你的丹药就是出自他手,这次是出门寻药,恰好与我同路才一起过来。” 十二娘才不信,什么同路,明显就是特地陪她来的,当她没看见刚来那会儿,那小白脸瞄向她和鬼和尚的警惕目光呢!那家伙明显也不喜欢她,对她甚至比对鬼和尚更加警惕。嘿,敢用那种找打的目光看她,这要是昭乐不在,十二娘非得换身衣服蒙着脸去揍他一顿再说,就算之后要痛个两天都认了。 沈贞和那混蛋,没事弄个什么破侄子去瀛洲干什么! 还有执庭,还瀛洲仙山山主呢,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小师妹被这种男人骗走了? 这边义庄里气氛古怪,那瀛洲仙山宥鸣山涧前,正和则容说话的执庭忽然停下。则容奇怪问道:“大师兄?” 执庭笑笑,“无事,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在说我。” “则容,我这一场闭关,要等到两月后寿诞之前才会出关,之后一切布置已经安排好,你不可轻忽,务必万无一失。”执庭正色道。 “是,则容知晓,大师兄放心。”则容垂下头回答,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严肃。 执庭转身往山涧中走,就在即将踏入的时候,他扭头又看了一眼则容,“不要做多余之事,你可明白?” “则容不敢。” 目送执庭的背影消失在山涧中,则容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月坊。月坊在瀛洲仙山主峰之下的一座别峰上,除了大徒弟执庭,兮微上仙的其他四位徒弟则容则存,微行昭乐,从前都住在这座峰上,可如今,这座峰上只剩下了则容则存二人还在。 则容住处在濯云峰上的月坊,他的同胞弟弟则存住处在濯云湖上的星坊,这两坊是兮微上仙当年特地为他二人建造,一高一矮,一山一湖,往上空俯视,就宛如一星一月相依相存。 成为瀛洲仙山掌刑长老之后,则容本该搬离此处,但是就如同执庭一直没有搬离青竹里住进云生间,则容也住在月坊,没有搬离的意思。 站在月坊高高的山廊之上,俯视着底下那片烟波千顷的濯云湖,还有那座几乎是封闭起来的星坊,则容脸上露出一丝动摇。但是很快的,他恢复了一脸冷漠和坚定。山崖之上的风很大,呜呜的穿过菱花形状的空窗,则容就在这里站了许久,直到一个人悄无声息的跪在了他身后。 “嶂阴山上已经准备好了?”则容头也没回的问。 “已经准备好。只是,大人,那人当真会去?” “她会去。”则容摆摆手,“两月内,必须抓到人,去吧。” “是。” …… “十二娘,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金宝蹲在十二娘身边,小心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十二娘抛着手里的黑葫芦,斜睨他,“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 金宝心道,女人果然都这样,十二娘跟他娘一模一样。“咳咳。”他清清嗓子,一板一眼的说:“我娘说了,女子最重要的不是容貌,而是贤惠……”他看一眼十二娘大爷似的坐在门槛上的模样,马上改口,“贤惠也不重要,总之一切都不重要,像十二娘你这种有能力还善良的女子,日后一定会有人喜欢的,你完全不用嫉妒昭乐!” 听了这番话,十二娘一个不小心就把手里的黑葫芦摔到地上了,她捡起来看看,发现没摔坏,还是揣回了衣服里,扭头对金宝说:“我说金宝,你瞅着你十二娘我是在嫉妒昭乐有人喜欢吗?” 金宝眨眨眼,“不是吗,那你为什么一直盯着那个沈青柯看,眼神还特别恐怖。” 十二娘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这种好似要嫁女儿的辛酸,只能转开话题,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个沈青柯喜欢昭乐?” 金宝托着下巴说:“我看见他们亲亲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一点都不讲究。” 十二娘黑了脸,瞪着门边上褪了色的门神图磨牙。金宝又拉拉她,“十二娘,别担心,世界上肯定有不看外表的男子。就算以后你嫁不出去也没关系,我一定会把你当亲娘养着的,等你老了,左邻右舍都羡慕你有个好儿子。” 十二娘哭笑不得,给她养老?等金宝这小子变成老头了,她也不会老,到时候还不知道谁给谁养老呢。 “我年轻时候,追我的人多了去了,我嫉妒个甚。“ 金宝心里嘀咕,怎么都喜欢说这种话,他娘从前也爱说‘娘年轻时候怎么样怎么样’,也说自己是个大美人,可是他的记忆里,娘一直就是病的只剩一把骨头的样子。算了算了,既然她们都这么要面子,他也不能露出不相信的表情,否则肯定要生气。 “对,十二娘可美了,都是别人没眼光。”金宝尽量诚恳的说。 十二娘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不想跟他继续说了,小屁孩子懂什么。 她们在这里谈论昭乐沈青柯,却不知那边两人也在谈论她。沈青柯正信誓旦旦的对昭乐说:“那肯定不是兮微上仙,我虽未见过她,但是叔父与我提起过许多次,叔父口中的兮微上仙清冷傲然,不喜凡俗杂事,对陌生人毫不在意,心性坚定且正气凛然,眼中揉不得一粒沙子。” “可是这位十二娘。”沈青柯摇摇头,“她根本没有一处与兮微上仙相同,举止粗鲁不讲究,许多时候还很鲁莽随意,你自己也见到了,她路上见了不平之事,根本不会多看一眼,如果换了兮微上仙,她怎么会视而不见?我不明白,昭乐你为何觉得她是兮微上仙。”而且人死终究不可能复生,这一句,沈青柯没有说。 昭乐紧锁眉头,“我不知道,只是直觉。她确实和师父没有相像的地方,但我的直觉告诉我,她是我很熟悉的人。” 沈青柯叹气,将她揽住,劝道:“你是一直以来都太在意你师父的死了,这么多年你仍旧不肯相信她已经死了的事实,去刺杀你大师兄也好,毫无理由的觉得她是你师父也好,都只是你的执念。昭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究竟要多久你才能放下这件事?” 昭乐拉开他的手,扭头,冷声道:“等执庭和则容死了,我才能放下。”她说完就要走,沈青柯只能巴巴的跟在她身后。 “十二娘救了我,你别对她抱有那么大的敌意。”昭乐忽然扭头跟他说。 沈青柯委屈,“不是我对她抱有敌意,而是她看我不顺眼,你难道没看到她的眼神?我敢肯定,要是有机会,她说不定都想打我一顿。” 昭乐想也不想:“怎么可能,她只是对陌生人警惕了一点。我看不出她的底细,但我觉得她的修为说不定比我还高,至于她的年纪,我也不确定。所以你下次见到十二娘,客气一些,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沈青柯炼丹天赋极好,还是沈家嫡支公子,不管是在沈家,还是在仟花佰草殿,从来没人敢惹他,甚至在瀛洲仙山,因为叔父疼爱他的原因,也无人敢怠慢他。到哪里他都是个骄傲的小公子,寻常人他都不屑跟人说话,从小到大他就没怕过谁,脾气大的叔父都制不住他,可偏偏遇上昭乐。沈青柯偷偷喜欢了她那么久,好不容易才两情相悦,他哪里敢真惹人生气,所以现在虽然很不情愿,但昭乐这么一说,他还是答应了。 答应是答应了,沈青柯心里还是憋屈,“反正事情都解决了,也不好再一直跟她们一道,不如,我们明日就走吧?” 昭乐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她也明白那个可能性微乎极微,只是不肯死心。现在看来,确实也不好一直和十二娘她们一起,是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今天没话想说,就是有点想哭。 第20章 20 昭乐和沈青柯最先离开了这里,十二娘有点意外昭乐就这么走了,临走前也没再试探试探她,她们走之前,十二娘和鬼和尚都额外收到了沈青柯送的一些珍贵丹药,治伤的补充灵气的都有,连金宝都得了几粒糖豆似的丹药。 虽然沈青柯走之前改了性子,表现的有礼又谦逊,但十二娘还是不喜欢那小子。敢偷偷瞪她,走着瞧,下次要是有机会,肯定得教训他一顿。 心里这样想着,十二娘心里又有点惆怅。下次……可能没有下次相见了。从五十年前开始,她和这几个徒弟们的世界就不一样了,她发誓不掺和执庭要做的事,只当个普通凡人。这段短暂的旅程是个意外,如今分开,她也不会再和昭乐有所牵扯。 余生,她可能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找个偏远小城,继续开个茶馆,悠悠闲闲的度日。 “和尚也得走了。”鬼和尚的伤还未好,不过他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所以昭乐一走,他也来向十二娘告辞。 “那你一路顺风。”十二娘说。 鬼和尚笑呵呵的,“好说,十二娘,我的葫芦什么时候还给我?” “一个葫芦而已,做什么那么小气。”十二娘耸着肩,“你瞅我小徒弟还给你送了那么多丹药呢。” “人在时死不承认,如今倒是一口一个小徒弟了。”鬼和尚叹道:“堂堂兮微上仙,要昧我一个法宝,传出去不好听吧?” “怎么着,你还威胁我?”十二娘夹着黑葫芦在手指间转来转去。 “不敢不敢,只是和尚我实在太穷,这葫芦贵的很,送人可舍不得。” 两人坐在那扯皮扯了一上午,最后鬼和尚给了她一个消息,又给她画了几十道可以暂时寄存残魂的符咒,十二娘这才把葫芦还给他,放他走了。 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干净的僧袍,戴着隔壁阿婆送的一个竹编斗笠,鬼和尚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长街尽头。 鬼和尚一走,十二娘把包袱一收,去门外拎起和隔壁小姑娘一起踢毽子的金宝,“别玩了,咱们也该走了。” 被她一手捞着的金宝手里还拿着个毽子,挣扎着探头去看后面扎着两小辫的丫头,朝她使劲挥手,“花妞,我走了,你要记得想我啊!” 那小姑娘一跺脚,“你把我毽子还来呀!” 金宝见小姑娘一心想着毽子,有点伤心的噎住了,十二娘笑出声,从他手里拿了毽子,随手往后一抛,刚好就落在那小丫头的手里。 十二娘力气大,脚程快,很快两人就出了城。金宝被放了下来,他望着身后的城门,没有了来时的害怕,还有点不舍。顺手扯了扯自己歪了的腰带,他问:“十二娘,咱们为什么走的这么快啊?都没和阿婆他们道别呢。” “就是不想和他们道别,才要走这么快。”十二娘说:“那些人太客气了,动不动就要请吃饭,等知道我们要走,肯定又要挽留,太麻烦。” “也是。”金宝想想说,“那咱们现在去哪啊?” 十二娘说:“你之前不是说想去仙山福地周围的大城里看看吗,咱们就先去那种热闹地方看看。” “哇!太好了!十二娘你真的太好了!”金宝高兴的跳了起来,原地蹦跶一阵后,他又奇怪起来,“可是十二娘你先前不是不愿意去吗?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去了?” 十二娘看着天边的厚重云层,隔着衣服摸了摸衣襟里面的一枚符咒,她从冥府里带出来的那一魂就暂时存放在符里。 “我要去买一样东西。”鬼和尚给她的消息,从这里往东走,洞天福地之一的巍峨山岭仙坊中有寄魂木卖。这寄魂木作用很是鸡肋,能且只能用于保存残魂,既没有蕴养魂体的作用,也不适合做法宝,虽然不是特别贵,但却很难见得到。要不是没听说其他地方有这东西,她真不想去靠近东海那么近的地方。 要去找个荒僻小城继续开茶馆,恐怕还是得等她买完寄魂木之后了,又得耽搁一段时间。 金宝自打听说要去仙门附近,有很多仙人聚集的坊市之后,就异常激动,缠着十二娘问了许多问题。 “十二娘,那巍峨山岭仙坊离这里远不远啊,我们要走多久才能到?” “你这个速度,走上一年半载的也就到了。” “啊!这么远!” “慢慢走呗,急什么。”十二娘不在意的说。 “好像也是。”金宝摸摸脑袋,确实,他们也不急啊,还是慢慢来好。“对了十二娘,你说仙人的坊市和咱们凡人的坊市有什么不一样啊?是不是路面都用玉铺成,每个人都不用脚走路,在各种精致的屋子上飞来飞去?” “你当玉不要钱呢,还铺路,除了屋子大点,仙坊和凡人的坊市没什么不一样的。”十二娘漫不经心的说。其实用玉铺路这种事,一般仙门不常见,但在四大仙山还是很常见的,像瀛洲仙山,她先前住的云生间,几乎全都是用玉铺就,白玉青玉墨玉,整个宫殿都是玉做的,又硬又冷,十二娘从前开始就不喜欢那地方,要不是代代山主都住在那,她才不住。 “不能吧。”金宝显然不太相信,“那可是仙人的坊市,怎么可能像咱们的普通街上那样,有人叫卖摆摊呢,仙人都是餐风饮露,不能那么俗吧。” “你忘记昭乐和鬼和尚了,他们都是你口中的仙人,我也是。”十二娘指指自己。 金宝才回过神来,“哦,对哦,十二娘也是,因为十二娘跟普通人没什么不一样,我都要忘记了。对呀,肯定也有不少和十二娘这样的。”他说着,好像感到稍微放心了些。之前想到要去那种地方,除了兴奋还有畏惧,可现在一想象街上都是十二娘这样的,他顿时就不觉得紧张了。 金宝被十二娘养的越来越心大,丢掉这点畏惧后,他就更加期待起仙坊了。不过,在去仙坊之前,他们还得经过不少大小城池和村落。有时候走得快,天黑前能找到城镇,十二娘就带他去住店,要是找不到,好一点还能在附近村子里借宿,实在不行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十二娘早就习惯了这种日子,五十多年的时间,已经把一个一天不沐浴就浑身不痛快,衣服上有一点灰尘就要换下来的女人,变成一个浑身沾满灰尘泥巴也不痛不痒,十天不换衣服都不带眨眼的糙汉。 金宝也好养,十二娘抓点兔子小鸟野鸡烤着,他能吃,在城里买些硬邦邦的干粮,他也吃得开心,能吃能睡,活像只小野狗,每天都欢实的蹦跶。 不过,她们这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的组合,在外行走,难免就会遇上一些小麻烦。特别是往山林商道上走,常有些绿林好汉站在路边山岗上吆喝着问是留下买路财还是留下人头来。 十二娘最喜欢这种时候了,一旦遇上这种,她就高高兴兴的反过去把人家打劫一番,劫来的钱财她也不吝啬,住店住最好的客栈,吃饭去最好的酒楼。金宝开心之余就一直担心她们这样很快会把钱用光,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之前昭乐在的那会儿,十二娘用钱都扣扣索索的,现在却这么大方。 “难不成,十二娘你其实不喜欢昭乐,故意的?” 十二娘吐出一根鸡骨头,哈哈大笑,“胡思乱想什么呢,先前昭乐在的时候,咱们走的那段路,本来就荒得很,根本没什么贼匪出没,就算有都是些干瘪的玩意儿,哪里有油水可捞。咱们兜里的钱越用越少,当然要省着点用。现在这段路可了不得,这一片都是富庶地方,瞧那些山匪都养的油光满面,咱们来都来了,正好薅一层油下来当路费。” 而且昭乐肯定不喜欢她这种行径,虽然昭乐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十二娘多少还有点包袱,也不太想在昭乐面前破坏自己的形象,只能稍微克制一点。 金宝觉得十二娘说得对,而且十二娘一旦大方起来,他的小日子也过的很滋润,出门在外,还总是赶路,他愣是又胖了好几斤。十二娘给他掂了掂,觉得有点愁人,再这样下去,他估计得变成小胖子。 “下次买鸡腿,我自己吃,你就别吃了。” “啊!十二娘!不要啊!我保证不会再继续胖下去了!” “滚滚滚,这怎么保证,十二娘我是为你好,要是长成大胖子,你娶老婆都比别人难。” “我觉得,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婆,和眼前的鸡腿比起来,还是鸡腿比较重要。”金宝认真的说,十二娘竟然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十二娘一个人过了几十年,自从养了金宝之后,这日子是热闹了不少。她年轻时候最不喜欢能闹腾的孩子,现在估计是老了,反倒喜欢起这种热闹。相处一年多,十二娘现在真有点把金宝当儿子养了。 两人这一路走过来,除了劫财的,其实还遇上了劫色的,不过往往止于十二娘将脸露出来之前。金宝发现了,十二娘的恶趣味就是用自己那张脸去吓唬人。其实金宝也奇怪,那些劫色的,怎么看到十二娘一个背影就觉得这肯定是个美人?奇了怪了。 嘀咕归嘀咕,遇上这种来送钱的傻子,金宝还是很开心的,因为那代表着他们又能过一段很滋润的日子了。十二娘就像他小时候听的那些故事里面的大英雄,不管遇上什么事,她都不怕,非常可靠,金宝跟了她这么久,压根就没见她怕过谁,坏人也不怕,鬼也不怕。 嗯,在遇到一个瞎子之前,金宝都觉得十二娘是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 这事得从她们进了一个叫广元的大城开始说起,因为好些时候没遇上拦路打劫的,她们的日子又恢复了俭朴,没有去那四层楼的云仙阁里吃饭,而是在街边的一个面馆里吃面。 靠近码头,这边显得有点乱糟糟的,面馆里吵吵闹闹,全都是附近码头上搬货的工人。一群大男人,闲来无事就开玩笑,说话带点荤,嘻嘻嘻哈哈的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金宝一边吃面一边听着咔咔笑,也不知道究竟听没听懂。十二娘也不管他,她自己都踩着一条凳子在那笑呢,手里的面汤都快笑的泼出来了。 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男人从码头那边走了过来。他穿着黑白相间花纹奇异的衣服,眼睛上蒙了一块布巾,手上还拿着一根盲杖,安安静静的从一大群壮汉之中经过。 金宝看的有点愣,他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男人之后,感觉世界好像都停止了,那个男人的动作仿佛被放慢了无数倍一样。忽然间,金宝感觉身边黑影一闪,他捧着碗愣愣的转头,发现十二娘躲到了自己身后,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从面馆外面经过的男人。 直到那男人走远了,十二娘才偷偷摸摸的站起来,心有余悸的一口喝完了面汤,催促金宝,“快,咱们赶紧走,那瘟神怎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新副本即将开启~ 第21章 21 “十二娘,那个男人是谁啊?” “……” “十二娘,你好像怕他,为什么?你欠他钱?” “……” “十二娘,那个瞎子男人看上去也不怎么可怕啊。” 十二娘啧了一声,小声说:“那哪里是个瞎子,眼神好着呢。” “啊?可他拿着盲杖,还蒙着眼睛。”金宝奇怪的看一眼十二娘,“这里又没有其他人,十二娘你为什么这么小声的说话。” 十二娘一脸的不想多说,敷衍道:“反正你看到那人就躲远点,不许和他说话,不许和他对视。” 看来,十二娘是真的很怕那人了。金宝心想,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十二娘都害怕的人,那得多么恐怖啊。他不由得对那个蒙着眼睛的瞎男人感到了无比的敬畏。同时他肯定了,那男人肯定是十二娘的仇人。 其实,那并不是仇人,相反,那男人叫葛阴,是十二娘的朋友。或者说,是连兮微的朋友。 当年的连兮微因为身份长相性格种种原因,一直是没什么朋友的,仅有的几个朋友都因为各种原因渐行渐远,其中那叫做葛阴的男人和他师妹骆阳,是连兮微难得能一直保持联系的好友,当然,到她五十年前身死为止。现在在他们眼里,连兮微早已是个死人了。 要说十二娘怕葛阴,其实也不太准确,因为十二娘真正怕的是葛阴的师妹骆阳。这世上能让十二娘害怕的人不多,骆阳就要占一个。 十二娘和骆阳的纠葛要从很早开始说起,具体的十二娘自己也记不清了,好吧,她其实也不太想去回想。连兮微当年因为某些原因扮成男子在外行走,遇上了下山历练的葛阴和骆阳这对师兄妹,然后骆阳就疯狂的爱上了男装的连兮微,之后就算连兮微表明女儿身,骆阳也依旧在热情的追求她,甚至,骆阳那家伙敢想敢做,一度尝试各种方法,妄想把她变成男儿身。 连兮微当年第一美人的称号不是虚的,追求她的除了众多男修,还有一少部分女修。虽然女修比较少,但比起数量众多的男修来,那一小部分女修才是更可怕的存在,而骆阳就是其中最疯狂的那一个。 连兮微那时候被骆阳折腾的苦不堪言,打也打过了,根本没用,她越是姿态高冷的拒绝,骆阳越是喜欢,被打多少次都初心不改。连兮微没办法,都不敢在外晃荡,干脆躲在瀛洲仙山里面不出来了。 后来骆阳追她追到瀛洲去,执庭出面不知道与骆阳说了些什么,骆阳才放弃了把连兮微变成男人这种可怕的尝试,再之后她们莫名其妙的变成了朋友。可就算是和他们变成了朋友,很多时候连兮微还是有点消受不住。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提葛阴骆阳这对师兄妹的师门了。 他们两个并非出自四大仙山,但论出身绝对不底。阴阳崖上画阴阳,一笔阴阳乱乾坤,说的就是福地之一的阴阳崖。阴阳崖不像其他洞天福地广招弟子,他们代代只收两个弟子,一阴一阳,一个修习瞳术,一个修行耳术。按照阴阳崖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说法,练到极致,一个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假象,能看前世看来生,一个能听人心声密语,上听天,下听黄泉,天上地下无所不知。 虽然葛阴骆阳师兄妹两人还没有这么厉害,但这两人性格古怪,有瞳术和耳术的能力在手,捉弄起人来真叫人受不了。特别是骆阳,每次见到连兮微都黏黏糊糊的,搞得连兮微总担心她哪天脑子一个不清楚,把她自己变成男子,反过来追求她。 这事并不是不可能,应该说如果不是葛阴看着,骆阳真的会这么做。骆阳就是这样一个让人猜不到她会做什么的性子,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疯。 这对师兄妹一贯形影不离,既然一个在这里,那另一个肯定也在附近,只要想到这,十二娘就坐立难安,恨不得马上离开这里十万八千里。 以骆阳那性格,被她抓住,她还不如主动跑到执庭面前去呢,按照下场来说,肯定是被骆阳抓住会比较惨。 “不行,金宝,咱们加快速度,不能在这里停留了。”十二娘越想越觉得心里毛毛的,当即决定,“咱们坐灵舟去巍峨山岭仙坊!”然后买了东西就赶紧找个偏僻旮旯开店,老老实实当个凡人。 匆匆出城后,十二娘心里还在嘀咕。那师兄妹两个不是难得下山的吗,这突然下山来是做什么? 抱着这个疑问,十二娘找到了一处灵舟台。这灵舟台是停放灵舟的地方,修真界中的灵舟就如同凡人城里的马车一样,可以租借拉客,停在固定的地方,固定的时间会往返于各个修仙大城。毕竟修仙之人,也不是各个都喜欢自己飞来飞去的,那样其实很累,而且有些时候不太方便自己飞,这种时候能有灵舟代劳当然更好。 十二娘先前完全没考虑过灵舟,就是怕遇上认识的人,又惹出什么事端,再加上不急,就选择了自己走着去。可现在,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就想着快些离那危险的师兄妹两个远一点。 十二娘口中的灵舟台,在金宝眼里就是一片湖,可是当他被十二娘抓着往湖中走了几步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脚下踩着了实地,再抬头一看,面前的场景就和他刚才看到的完全不一样了,在他眼前的哪里还是那片湖,俨然是一片广阔的石台。 石台上面有两大两小四艘船,两艘小船比两艘大船更加精致些,甲板上人也更少。而大船,金宝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威风的大船,他忍不住抬头仰望着大船发出哇的感叹。 “十二娘,你看,那船好大呀!上面的都是仙人吗?这么多的仙人?” “噗嗤,哪里来的土包子,连这么普通的灵船都没见过吗。还仙人呢,这不是那些低等凡人的叫法吗,凡人混进这里来做什么。” 金宝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这么说,忙往十二娘身边靠了靠。说话的是一个白衣女子,满面的倨傲,身边还有三个同样装扮的女子,闻言另外两个都露出嘲讽的表情,有一个还在鼻子前装模作样的轻轻扇了扇:“她们那穿的是什么衣服,咦……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真臭。” 另外一个领头的年轻女子则是一脸的冷漠,似乎不准备管这事。毕竟金宝和十二娘,一个看上去就是凡人小孩,另一个身上的气息不强,还穿的破烂,最多就是开光期的散修,没什么好怕的。 十二娘一眼就看出她们是同一个门派的,至于具体是哪个,她没看出来,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大仙门。原本她也不准备和这种小孩子计较,可感觉金宝畏惧的拉着自己,一个劲埋着头,好像很怕这些人,十二娘就改主意了。 那三个白衣女子嬉笑着,忽然同时面色一变,好像承受了什么巨大的压力一般,额头上冒出汗来,站在原地僵硬的说不出话。那个面容冷漠的女子一看这情况,马上明白了,向着闲闲站在一边的十二娘拱手道:“师妹们不懂事,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聆泉阁弟子凝函在这里给前辈赔罪,还望前辈高抬贵手。” 十二娘看她一眼,那自称凝函的女子对上她的目光,背后一凉,立刻就想要后退。她感觉到了一股沉沉的压力,心里一个咯噔,师祖都没有这么重的威压,这位难道是灵虚期的前辈不成?灵虚期的前辈为何要收敛气息,跑到这里来坐这种灵舟?凝函硬着头皮站在那,腰越弯越低,心里的惶恐也越来越盛。 十二娘吓唬了一番小姑娘,随后撤去了灵压。那三个女子顿时满身大汗的栽倒在地,纷纷大口喘气。凝函稍好一些,她不敢再多说,十分恭敬的拱拱手后,将那三个女子带走了,几人走的很快,上了右侧那艘大船,连头都没敢回。 十二娘按着金宝的脑袋,“怎么了,被吓着了?” “没有。”金宝抬起脸,嘿嘿笑,“她们长得真好看。” 十二娘:“……”这小崽子说什么?! “不过,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她们都那么坏,我讨厌她们。”金宝大喘气的说完,又紧紧拉着十二娘的衣角,“十二娘,你真厉害!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你这样厉害就好了,用眼神就能让人吓成那样!” 傻孩子,光是眼神可没法让她们吓成那样。十二娘揉了揉金宝的脑袋,带着他往那几个女子上的大船上走,“这种事很寻常,修为不高,就容易被人欺负,像这种嘲讽只不过是最轻的一种‘欺负’。不过这种会用语言贬低嘲笑别人来提升自己优越感的人,一般也成不了大器,修为肯定不高。正所谓‘阎王易见,小鬼难缠’,越是修为高的,就越是不会做出这种可笑的行为。而越是修为低的,就越是喜欢耀武扬威彰显存在。” 金宝想想,点点头,“我懂了,你是说只要打不过你的,我都不用害怕!” 十二娘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对,我就是这个意思。大胆一点,小胸膛挺起来,怕什么,这里绝对找不出一个能打得过我的。” 金宝咽了口口水,不太敢相信的问:“真的啊?” 十二娘点头,“真的。” 金宝看着她鼓励的目光,完全放开了,他横着走上了灵舟。 十二娘:“……好好走路,别学螃蟹横着走。” 金宝委屈:“可是你自己跟我说……” 十二娘:“我跟你说让你横着走路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上了灵舟,先前上来那几个女子见她们也上来了,脸一白赶紧往后头去了。十二娘也不在意,左右看看,拉着金宝走到了船头一角。附近有个在闭目养神的女修,还有一伙聚在一起说话的修士。 十二娘拉着金宝往那个陌生女修那里走了过去,特别和气的笑道:“这位仙友,看你气色不好,想必有伤在身,我这里有些疗伤丹药,效果极佳,想与仙友换几块灵石做船资,不知意下如何?” 成功用沈青柯送的一瓶丹药换了一小袋灵石,十二娘满意的坐到一边。金宝好奇的扒着她的手看,“十二娘,这就是仙人用的银子啊?” “喏,给一块你玩。”十二娘扔了一块给他,其他的收起来。她都多少年没接触过修士,灵石当然没有,要不是有沈青柯的丹药,临时去弄点灵石还真麻烦。不过这丹药少了点,全卖了大概也买不到寄魂木,到时候还得想想其他办法才成。 十二娘正在那想着去哪里弄些灵石,忽然听到附近那些修士谈起了一个地方。 “嶂阴山的事,你们听说了吗?” 第22章 22 嶂阴山, 是十二娘不太想回想起来的一个地方。忽然从他人口中听到这个地方,她立刻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忍不住敛神细听起来。 “听说了, 各位仙友觉得这事,可不可信?” “我觉得像真的, 你们没见就这几日,都有不少修士往嶂阴山上去了?”一位穿着男装的女修把玩着腰间长刀, 兴致勃勃的说。 “说起来,今年与瀛洲仙山有关的大事还真多,先是执庭上仙宣布要办寿诞, 引得大小仙门争先恐后的准备礼物, 为了争夺上仙山朝见的名额大打出手, 然后是昭乐仙子刺杀大师兄执庭上仙后逃逸, 沸沸扬扬追杀了一阵,才消停, 现在又来了个微行疑似复活出现在嶂阴山的事。”一个执扇的男修一样样数道。 另一个抱着胸的高瘦黑衣男修则说:“当年兮微上仙死后不久,那微行就也死了,不仅他自己死了, 连同那整座嶂阴山上原本作恶的数千号恶匪都死了。那时候去过嶂阴山的人都说, 嶂阴山整座山上都是尸骨和血,连草木动物都死绝了, 场景如同炼狱一般……你们说那微行是不是五十年前在那布下了什么邪阵,所以现在才会复活?如此复活了,岂不是邪魔歪道?” 执扇男修摇摇头, “我却不敢多言,微行复活终究只是传言,说到底我们也没有亲眼见过,况且,人死复活,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若是能复活,兮微上仙岂不是更该复活?” 这几个人显然有些年纪了,谈起‘兮微上仙’‘执庭上仙’等,语气都比较熟稔寻常,显然经历过一些事,年纪至少同昭乐相仿。修士寿数比普通凡人要长,五十年并不足以让他们遗忘一些事,比起外面那些似懂非懂的凡人,他们大多亲身经历过,所以难免对这些事更加清楚。 不过,这船上也不全都是有些年纪的修士,更年轻些的修士,就不知道他们口中的微行、嶂阴山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那群人中看上去最年轻的青衣圆脸修士就好奇问道:“微行?似乎没听过?” “这都不知晓?兮微上仙知道吗?”那位男装女修热心的准备给他解释。 “这自然是知晓的,兮微上仙是瀛洲仙山的上任山主,当今瀛洲仙山山主执庭上仙的师父,岱舆仙山临巳上仙的未婚妻,当年的修仙界第一美人。只可惜我年岁太小,没能亲眼得见兮微上仙的仙姿仙容。”青衣年轻修士满脸的神往,脸颊微红。 就在他们不远处,十二娘毫无形象的架着腿坐在甲板上,歪头听他们说话。 问话那男装女修见青衣修士这样,也没笑话他,毕竟往前数五十年,不知有多少修士提起兮微上仙,都是这幅无限神往的样子。她解释道:“兮微上仙曾收了五位弟子,这微行就是第四位。” “这……我倒是不知晓,从未听说过,我只听说过瀛洲仙山的执庭上仙,还有则容上人,昭乐仙子。咦,这么说,微行乃是四徒弟,还有个三徒弟我似乎也未曾听说过?” “兮微上仙的三徒弟名为则存,是与则容上人同胞的兄弟,当年也是闻名于修仙界的才俊,不知惹来多少女修的青睐,可惜也是自兮微上仙死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瀛洲仙山了,因此也就慢慢沉寂下来,现在一些年轻些的修士不知道他也很正常,真是许久没听说他的事了。”男装女修喟叹,“想当年,我也曾亲眼见过则容则存两位前辈,不愧是兮微上仙之徒,一如冷月,一似朝阳,各有千秋。” “方才不是听你们说微行吗?那微行又如何?”青衣修士继续问。 男装女修从回忆中回神,说:“这微行,是兮微上仙几位弟子中最不出色的一人,从兮微上仙还在时,就隐没于几位师兄的光芒之下,莫说瀛洲仙山的弟子,就是我们这些外人也知晓,他是兮微上仙几个徒弟中最不受宠的一个。” 十二娘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 身边不远处的声音还在继续说:“他死时,兮微上仙刚死不久,整个修仙界都乱了,瀛洲仙山更是麻烦众多,若不是执庭上仙在关键时候突破,成就仙身稳定了大局,如今的瀛洲仙山还不知是何等境况呢。这种时候,自然也就顾不上追究微行之死。” 顿了顿,男装女修道:“而且,据说他死的并不光彩,乃是为了绞杀那一山恶匪而死,那一山恶匪修为并不高,堂堂兮微上仙之徒却死在他们手中,说出去着实不好听,所以瀛洲仙山只是派人看守住嶂阴山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旁边一个戴着斗笠看不清样貌的修士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他忽然出声道:“五十年前,有兮微上仙的死在前,微行的死确实没能引起多少注意。不过这次又不同,光是人死复活就能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了,更何况现在还有不知哪里来的传言,更是引来源源不断的人去往嶂阴山。” 立刻就有人感兴趣的追问:“什么传言?” 斗笠修士道:“有人说,兮微上仙并没有死,如今出现在嶂阴山的,正是她。” 那先前还算平静的执扇男修脸上现出一抹难掩的激动,失声问道:“这……这是真的?!” “真真假假,谁知道呢。”斗笠修士说了这一句,又沉默下来。 执扇男子收起扇子,表情复杂的叹道:“如此,也难怪最近看到了不少久未见过的上人散修出现,靠近嶂阴那个仙坊人也多了不少,原来是这样。” “岂止,几十年前隐匿的一些邪修也出来了。这些人哪里是为微行来的,肯定是为兮微上仙来的。看来,这修仙界,又要乱了。”高瘦的黑衣男修也道。 见执扇男修的表情,黑衣男修问道:“怎么?瞧你这样,也想去嶂阴看看?奉劝你还是不要,那里现在可不安全。你可别为了见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兮微上仙,把自己的小命给丢了。” 执扇男子闻言,只能苦笑,“也罢,确实不是我等能淌的浑水,说说便罢,还是莫要靠近了。”显然,他也是一位恋慕兮微上仙之人。 这几个修士不再提起这事,又开始说起了瀛洲仙山和岱舆仙山弟子的不对付起来。 金宝听得津津有味,听完转头想跟十二娘说说这事,就撞上她的眼神。那眼神可怕极了,金宝第一次被她吓住,缩在原地大气不敢喘。 十二娘听着这些话,觉得葛阴和骆阳,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流言才出山的。可是,这流言究竟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谁传出来的?更重要的是,十二娘也想知道,嶂阴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没人比她更清楚微行的情况,他分明在五十年前就在嶂阴山上魂飞魄散了,可是现在却又传出这种流言,惹得她也不确定起来了。除了她脸上用一魄定下的命咒,原本微行的其他魂魄该消散了才是,可她在冥府又带回来了微行的一魂。本该消散的魂魄,为什么会在冥府?还是说,他当年并没有魂飞魄散? 五十年前微行在嶂阴山上做的事,十二娘心底始终抱有一丝疑惑,因为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一股异样,一定有什么是她所不知道的。她从前并不想追究,可是现在看来,很多事并不是她逃避就能避开,时候到了,千方百计都会送上门来,避无可避。 十二娘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事恐怕不简单。 她一路都反常的不发一言,金宝也不敢吵她,自己习惯了一会儿就开始扒着船舷往下看。灵舟飞起来之后,周围都是云海,这奇特的景色完全抓住了金宝的目光,他一路上都沉浸在惊叹中,不可自拔。直到灵舟飞下云层,收起巨大的船桨和翅膀,停在了一座石台上,船上的人陆陆续续走下去,金宝还觉得意犹未尽。 十二娘扯着他的后脖子把他拉下了灵舟,望着前方五十年未变的巍峨山岭仙坊,十二娘终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偷偷看着她的金宝也终于放松下来。 “十二娘?” “干嘛。” “你刚才可吓人了。” “出门在外,身边有很多人的时候,难免就要表现的吓人一点。” “是这样吗?” “是。”十二娘一本正经的说。 十二娘又骗小孩了。金宝心里想,也没拆穿,亦步亦趋的跟着她往石台下面走。石台建造在一个广场上,一走出去,金宝就觉得自己被扑面而来的热闹给糊了一脸。 这真是个热闹的地方,街道宽阔房屋高耸,人走在其间,就像走在森林中一样。 “这……这就是巍峨山岭仙坊?”金宝不太敢相信的问。 “是。”十二娘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巍峨山岭并不是指的山岭,而是一片很早之前建造的古堡,高低错落,雄伟奇壮,横亘在一片地脉中间,远远望去就像是一片巍峨的山岭,因此得名巍峨山岭。在这片古堡下方有宛如人间梯田一般的陆地,那是千百年来形成的坊市,十二娘与金宝现在所在的,就是这片仙坊的最底层了。 两人进入仙坊,就如同一滴水进入了大海,很快消失不见。 与巍峨山岭仙坊相隔不远的嶂阴山周围,此刻全都是身穿瀛洲仙山弟子服饰的弟子,整座嶂阴山被灵光层层包围。明面上如此,暗中也有无数灵力波动,显然周围隐藏着不少修士。 瀛洲仙山,濯云峰 则容面色阴沉,怒道:“嶂阴山的传言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我们的人确实只传出了微行复活,兮微上仙复活这种传言,我们的人没有说过。虽然我们有意控制,但是有人插手,导致这流言越传越广。” 则容的怒气只是一瞬,他坐下之后,表情已经再度恢复了冰冷,“查出另一个消息来自何处了吗?” 回话的人迟疑道,“似乎,是出自员峤仙山。” 则容冷笑一声,“员峤?恐怕是岱舆那边的授意。商临巳出手了,嗅到腥味的野狼果然难缠,即使受了伤,也不容小觑。” “那,公子,这事……?” “商临巳已经插手,那这次就绝对不许有失,她不能落在商临巳手中,否则对我们极为不利……若到时候情况危急……我会亲自出手。”则容沉沉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挨个亲亲! 第23章 23 十二娘在仙坊里左拐右拐, 把金宝带到了一条更暗些的街上。这条街两旁的房屋特别高,天空几乎都变成了一线。房屋中间连着许多的长绳, 上面挂着红色的灯笼, 那些灯笼散发出来的光,就是这条街上唯一的光。 对金宝来说, 这里太暗了些,他看不清周围人的长相, 那些人各个都可以俯视他,各种各样的目光让他觉得非常不舒服。 微红的灯光从这些人的头顶射下来,来去匆匆的男男女女们偶尔瞥过来意味不明的一眼, 旁边的黑暗角落里发出奇怪的窸窸窣窣声, 暧昧不清的红色衬得这里神秘又可怕。 “十、十二娘, 这里是哪里啊?” 十二娘看着周围, 寻找着什么,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 她完全没觉得这种环境不对。听金宝这么问,她随口说:“这里是卖杂货的街。” 听声音就知道小金宝又怂了,十二娘抬头, 目光冷漠的扫过周围一圈, 那些刚才还若有若无探查这边的目光立即消失了。她一边威慑周围不安生的人,一边笑呵呵的跟金宝说:“这里可多人卖小孩子了。” 金宝:“……” 十二娘又指着一个写了‘當’字的牌子, 信誓旦旦的说:“看到没,那个牌子,那里就可以当小孩子, 一个小孩子一百灵石。”这当然是骗人的。就算这里是仙坊的黑市,也不允许当小孩子,又不是邪修的坊市。 金宝瞧见那一个小小的當字,还有底下那道黝黑的门,“十二娘,你骗小孩呢,我已经不小了,不会被骗了。” 这时,附近的黑暗中有个沙哑的女声说:“我们家当铺在这黑市里也算是良心的,我瞧着这孩子根骨不错,可以给一百五十灵石。” 金宝一听就傻眼了,还真的能當小孩?!他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那黑暗里站着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从轮廓隐约看出,那是个身形高挑的女人,头发好像特别短,胸前,嗯,很鼓。 很快金宝就惊慌的发现十二娘真的朝她走过去了,金宝快哭了,“十二娘,你不会真的要當掉我吧?” 十二娘:“嘻嘻嘻~” 那个女人也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二娘揪了揪金宝的小辫子,“人家开玩笑呢,这里是巍峨山岭辖下的仙坊,不许當小孩。” 金宝把快到眼眶的眼泪憋了回去。十二娘为什么总是喜欢故意吓唬他? “仙友,孩子不當,我这里有些丹药,不知道你们店里收不收?”十二娘说。 那女人歪了歪脑袋,“什么丹药。” “祛瑕美容丹和一些疗伤丹药。” “挺寻常的呀,怕是收不到什么好价钱。”那女人精明的说,她伸出了一只手,“给你这个数。” 十二娘摇摇头,“不行,太低,加一层。” 金宝:为什么仙坊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为什么仙人之间买卖东西还要讲价? 两人最后没谈妥,十二娘也没再说什么,在附近找了个黑暗的角落。那里原本已经坐了一个人了,十二娘走过去很有礼貌的问:“这位仙友,我很喜欢你这块地方,可以让给我吗?” 那男人看了她一眼,一声不吭收拾东西走了。等十二娘在那里坐下,把几瓶丹药全都摆出来,坐在她身边的金宝才感叹道:“不愧是仙人,真好说话啊,十二娘你说一声他就让给你了。” 十二娘:“嗤。” 这里是黑市,不比外面那些街道,在那上面摆摊卖东西要么有背景,要么就得缴纳灵石,但在这里就没那么多规矩了。不过这里也不是谁都能来的,修为低微些的根本进不来。而进来在这里买卖东西的,修为就是规矩,那人之所以把这里让给十二娘,只不过是因为知道她的修为比自己高而已。 在这里坐了一会儿,十二娘面前的丹药还是无人问津。十二娘翘了翘自己的腿,忽然拉过金宝,“金宝,来帮十二娘一个忙。” “什么?” “帮十二娘吆喝几声。” “十二娘,你为什么不自己说,你的声音比我大。”金宝想想又捧了她一句,“还比我好听。” 十二娘理所当然的说:“太丢人了,所以你来喊。” 可是我害怕呀,金宝心塞的想。最后,怂怂的金宝还是在十二娘的压迫下,按照她教的开口吆喝道:“卖丹药了,仟花佰草殿紫级丹师炼制,自用丹药,祛瑕美容丹、补元丹、益气丹、附损丹……” “声音太小了。”十二娘闲闲的踢踢他的屁股。 金宝深吸一口气,干脆闭着眼睛大喊,“卖丹药了!仟花佰草殿……” “这回声音可以,继续喊。”十二娘说。 这么喊了一阵,金宝觉得自己不怕那些看过来的眼神了,因为被看多了有点习惯起来,再也感觉不到一开始那种压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就金宝一个小孩子的吆喝,他还喊得特别大声,真的就有人过来买丹药了。 祛瑕美容丹是最先被一个男人买走的,另外那几瓶丹药很快也卖光了。得到的灵石比那个当铺女人说的要多一点,不过十二娘数了数,觉得还是不太够买下寄魂木。 先去鬼和尚说的那店里看看再说,说不定因为没人买价格稍微放低了一些呢。十二娘抱着这样乐观的心态离开这个黑市,找到了那家店铺,结果—— “什么,卖掉了?” “是啊,刚卖掉的,那位仙友说是那根寄魂木样子奇怪,要买回去装饰洞府呢,真是位大方又有趣的仙友。”故作风流的店主人倚着柜台,摇着扇子说。 十二娘:“……” “那位仙友长什么样?” 店主人眯缝着眼睛,笑着说:“穿着一件黑衣,披银纱。长相嘛,十分惹人怜爱。” “谢了,仙友。” 二话不说,十二娘捞着金宝追了过去。既然那家伙买寄魂木是去装饰洞府的,说不定能在对方手里买回来。老天保佑是个好说话的家伙。 转过街,十二娘搜寻着那个穿黑衣银纱的,发现目标后,她忽然僵住了。那确实是个看上去非常好说话,并且惹人怜爱的女修,大大的圆眼睛,翘起来的唇角,脸上带着天真不谙世事的纯澈,清新秀丽的像是一枝烂漫肆意的山花。 十二娘面无表情,尽量不惹人注意的带着金宝转身往另一条街走,然后越走越快,离开了原地两里才停下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穿着黑衣银纱拿着一根寄魂木扔着玩,看上去一脸天真的女修,不正是随时随地都可能发疯的小疯子骆阳吗!不正是她不惜坐灵舟提前来这里也想躲开的小疯子骆阳吗!!她师兄葛阴在广元城,她怎么一个人在巍峨山岭仙坊?!这两个不是一直在一起的吗?! 不知为何,十二娘想想从遇到昭乐之后发生的事,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老天的恶意。 “啊。”十二娘捂着脑袋呻.吟。 金宝瞅着她,“怎么了十二娘,你头疼?” 十二娘唉声叹气,从衣襟里拿出那道寄魂符,然后对那道符说:“微行徒儿,不是师父不疼你,实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寄魂木到了那家伙手里,师父是拿不回来了,其实我觉得这符咒你住着也挺好,反正你也没有知觉意识了,待着这里和待在寄魂木里也没有区别,对吧?” “好了,那咱们就不买寄魂木了,现在就可以走了。”十二娘把寄魂符塞了回去。 “行了金宝,咱不买寄魂木了,这就走吧。” 金宝跟不上她的思路,特地跑到这里来一趟,还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去换灵石,结果说不买就不买了?但十二娘都这么说了,金宝当然也不会说其他的,就跟着她准备离开。 这仙坊一层一层,每一层相连的都是一座巨大拱桥,两人走过一座拱桥的时候,见到旁边一块大石碑面前站着许多人。金宝的好奇心又发作了,拉着十二娘问:“十二娘,那是什么地方?怎么好像很热闹?” 十二娘往那边瞧了一眼,“那是接任务赚灵石的地方。” 两人离的不远,能听到那边的声音,这时,正有个清朗的少年大声说:“真的没人接我这个任务?十万灵石,找一个修为灵虚期的前辈,送我去嶂阴山,只要送到便可。” 金宝现在已经知道灵石多珍贵了,忍不住惊呼道:“哇,十万灵石?那个人真有钱啊。” 十二娘则是低声道:“嶂阴山?” 金宝仰头看她,“十二娘,我们过去看一眼吧。”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十二娘带着他走了过去。那石碑下说话的少年,一看就知道是糖罐子里被宠大的,从头到脚的穿戴打扮就告诉别人一件事——他很有钱。不仅有钱,还傻。明显修为不高,还敢在这里这么大大咧咧的说这种话,开出十万灵石的高价,这少年真的不会一离开这里就被人抢吗? 或许他自己也明白,所以才要求找个人保护?不过,看他年纪不过二十,还很年轻,这个时候跑到嶂阴山去做什么? 光是在灵舟上听了那一席话,十二娘就能猜到这个时候的嶂阴山附近有多么危险,估计聚集着不少的高阶修士。修为一般的修士这会儿都不敢往上凑,这小子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有没有人愿意接受我的委托?”那少年还在说,见没人应,他咬咬牙,又说:“事成之后,我还有一样法宝相送。”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爱的老二……咦,发现这一句有两个意思。入V第二章没人爱,二徒弟则容也没人爱嘻嘻嘻嘻~ 第24章 24 哦豁, 真是好不错的待遇,要不是去的是嶂阴山, 十二娘都有点想接了, 不当散修不知道灵石贵啊,换做兮微上仙, 哪里把这点东西放在眼里。周围有几个人也明显蠢蠢欲动起来,不过他们并没有到灵虚期。本来, 到了灵虚期的修士就被尊称‘上人’,哪里会像大白菜一样站在这让人挑拣。 这时,人群中走出三个人, 三人长相相似, 应当有血缘关系, 为首那个说:“我兄弟三人乃是化元期, 虽还未到灵虚期,但我三人能力也不弱, 加起来,对上灵虚期修士也能打个不相上下,若是你愿意, 我三人一同护送你前去嶂阴山就是。” 那少年看看三人, 有些动摇。十二娘觉得这少年大概会接受,忍不住就有点同情他。涉世未深的少年大约看不出来, 这三人心怀鬼胎,互相之间交流的隐晦眼神表明了,他们肯定不会好好护送他, 更有可能在半途上就把他身上的值钱东西劫掠走。所以,在这种地方雇人,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的。 十二娘本不愿管,毕竟这种事实在太多,年轻的小修士不经历一两回被劫,都不会知道世间险恶。就算面前这位小公子长得面善,她也不想额外惹麻烦了。 但就在这时,十二娘忽然看见了少年手腕上的一串珠子,那是雷击寄魂木做的,千年寄魂木才会遭受雷劫,而经过雷劫的寄魂木比一般寄魂木珍贵百倍,与一般寄魂木不同,变得能滋养残魂。 她对于到底要不要去嶂阴山看看很是犹豫不决,但冥冥之中,真的好像有什么推着她往前走。 十二娘妥协的叹气,在那个少年开口之前,她往前走了一步,“这个任务,我接了。” 眼看肥羊就要到手,突然有人跳出来横插一杠,那兄弟三人怎么甘心,但他们也不是鲁莽之辈,那个为首的男子谨慎的问道:“不知仙友修为……” 十二娘看也不看他,淡淡道:“这位小友找的难道不是灵虚期。”她将威压放出一瞬,那三兄弟察觉不敌,只能退却了。三人中最小的那位还有些不甘,但是很快被为首那个拉住退出了人群。若单单是灵虚期,他们说不定还能拼一拼,但他觉察出威压中的可怕气势,猜测这插手的女修并不只是灵虚期,灵虚期之上,那是何等不凡,如此,他哪里还敢与人争夺。 那少年原本见真有灵虚期前辈出现,也很是高兴,不过他看看遮头蔽脸的十二娘,再看看拉着十二娘衣角的金宝,心里就有点嘀咕。 不是他以貌取人,而是修真界的各位有些能力的都会把自己拾掇的很好,而这两人装扮实在太……寒酸,毫无防御能力也没有装饰作用的普通粗布衣裳,身上没见带什么法宝武器,小孩子脑袋上还挂着几根干草,好像才在草堆里睡了一觉起来。 可以说在周围这一圈的修士里面,就这两位看上去最是落魄。这幅模样,她们真的靠谱吗? 十二娘才不管这位娇嫩的小公子在想什么,直接说:“我不需要灵石和法宝,只要你手腕上这串手链。” 那少年看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链,干脆的取下来给了她,表现的十分豪气,“这东西不值钱,前辈想要就给你,若是前辈能将我安全送到嶂阴山,灵石和法宝我都会赠与前辈,我说到做到,决不食言。” 十二娘忽然觉得眼前这粉雕玉琢的小公子真是个不错的小家伙,虽然表情傲了点,但和昭乐又不同,会做人这点就很不错,大方的劲头,尤其让人喜欢。 “放心,收了你的东西,我肯定会把你安全送到。”十二娘拍着胸脯保证道。 这位小公子真的是完全没有警惕心,听十二娘这么说,轻易的就跟她走了。十二娘看看身边这傻乎乎的小公子,觉得就这个全不对人设防的性子,能安全无恙的来到这里没出事,真是个奇迹啊。 瞧着这小公子人还不错,十二娘就跟他提了一句,“方才那三人不怀好意,小友日后孤身在外,可得更加小心才是。” 那小公子大约没想到她会忽然这么说,诧异了一瞬后就绷不住笑了,他一笑起来,刚才装出的傲气就全都散了。他忍了又忍,没忍住,有点小自傲的说:“我看得出来。” “嗯?”十二娘挑眉。 小公子昂起脑袋,“谁心怀恶意,谁抱有善意,我能感觉得到。” 十二娘听了他这话,忽然心里一动,仔细将他打量了一阵,心想,这小公子,莫不是她认识的某个人的孩子吧?从年纪来看,可能是儿子侄子什么的,也可能是孙子,总之肯定有血缘关系。仔细看看,这小公子的脸和那人确实有三分相似。 西海廖家,因为拥有某种妖兽血脉的关系,主支之人都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靠感觉分辨善恶。所以这小公子一说出那句话,十二娘就那个方向猜了。 “廖箬是你什么人?”十二娘问。 小公子脸色一变,终于露出一点警惕的神情。十二娘拍了一把他的肩,“别那么紧张,你应该知道我没恶意。” 小公子又仔细看了看她,重新放松下来,抿抿唇有点不太情愿的说:“你说的那个男人是我爹。” 果然,是故人之子。不过,人生当真是奇妙,当年追在她身后叫姨姨的小家伙,如今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了。十二娘还记得当初那个长的和小姑娘似的廖箬,腼腆又害羞,寄养在瀛洲仙山那段时间,粘人的像个小年糕,动不动就哭鼻子。如今已成人父,大约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十二娘早逝的娘亲也姓廖,不过她那一支早就没落了,和西海廖家血缘已经很远,不过多少也算有点关系,再加上廖家主比较会做人,于是西海廖家和瀛洲仙山的联系也一直维持着。也因此,当年廖家主才会把体弱多病的小儿子送到瀛洲仙山来调养,住了十几年才领回去。 十二娘走了一会儿神,感觉对小公子亲切了不少。 “你叫什么名字?”十二娘难得和蔼亲切的问道。 小公子嘟了嘟嘴,“廖袁园。” 还真是个可爱的名字。十二娘又问他:“你爹现在还好吧?” 廖袁园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好的。” 哦,和亲爹闹脾气了,估计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一个人跑出门。十二娘已经差不多快把他跑出来的始末猜出来了。她换了个问题,“你要去嶂阴山做什么?那里现在可不安全。” 这回廖袁园没有很快回答,他的表情有点纠结。半晌他问:“你认识我爹,那你认识兮微上仙吗?” 十二娘:“……认识,但是她不认识我。” 廖袁园又问:“你觉得她很好看吗?” 十二娘不太想自己夸自己,于是她委婉的说:“她是公认的修仙界第一美人。” 不知道这句话触到了敏感的少年哪里,他拉下脸,咬牙说:“男人都好色,没一个好东西!” 十二娘不知道这么年轻的小少年哪里来的这种人生感叹,她只能哈哈的说:“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了吗。” 廖袁园怒道:“我爹就是个好色的混蛋!” “不应该吧,我认识的廖箬不太像个花心之人。”十二娘不太相信,但转念一想,五十年,她自己都能变成这样,说不定当年腼腆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一个花心大萝卜。 可谁知道,廖袁园说:“我爹他喜欢兮微上仙,明明喜欢别人,还要娶我娘,让我娘伤心了。我娘长得那么好看,他凭什么不喜欢我娘,我倒要去嶂阴山看看,他记挂了这么多年的兮微上仙,究竟有多好看!” 十二娘愕然,她没想到,这事竟然还能扯到自己头上。而且,廖箬喜欢她?这不太可能吧。还有这个廖小公子,就因为这种原因一个人从廖家跑出来? “咳,廖小公子,你听我一言,嶂阴山上根本没有兮微上仙。” “有,别人都这么说,我爹比我早一天离开家,他也去嶂阴山了!要不是真的,他能那么急匆匆的赶去吗!”廖袁园恨恨的说。 十二娘头疼,这都是些什么操蛋的事。随手一管,尽是麻烦。 一边说,一边往前走,出了仙坊,廖小公子这才想起来一个问题,“我们怎么去嶂阴山?飞去吗?” 十二娘摇头,“不,走着去。” 廖袁园:“啊……走着去?可是,那太远了。” 十二娘:“走路七天能到的,叫远吗?” 廖袁园很不满意,“那等我们到了,还能见到兮微上仙吗。” 十二娘心说,就算你早点去,也见不到兮微上仙,嘴上却说:“去得早不如去的巧,去的早了,肯定会和别人打起来,我们慢慢过去,等我们到了,前头的人都打的差不多了。后发先至,听说过没?” “好像有点道理。”廖袁园说。 真好骗,这点和他爹真是一模一样。十二娘领着这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子往嶂阴山的方向走。这三人走在一起极为奇怪,寒酸的非常寒酸,华丽的非常华丽。 十二娘有心让这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吃点苦,晚上休息故意找的一个破屋子,可是廖袁园却没抱怨,他一身亮闪闪的坐在灰扑扑的破屋子里,非常坚毅的说:“我才不像我爹,一点苦都不能吃!” 说着这话的少年,半夜里抱着自己长了水泡的脚偷偷擦眼泪。十二娘装睡听着旁边的动静,心想,廖箬啊廖箬,你这养孩子也太娇惯了,一个修士,走这么点路竟然还能在脚上走出水泡,难不成你们都不让孩子自己走路的吗?再看看在稻草堆里打起小呼噜的皮实金宝,十二娘有点自豪,看看她这样养孩子的方法才是正确的! 第二天,十二娘路过一个村子,买了一头牛。没办法,村子里能代步的就只有牛。 廖袁园坐上了牛,放松了不少,十二娘把金宝也一起放在牛背上。明明是一头牛,廖袁园却把它坐出了一匹马的高贵,反观金宝,他手里拽着一根柳枝,和村里放牛娃也没有区别。 廖袁园的矜持姿态也只维持了一天,发觉在牛背上挺直脊梁目视前方非常累,而且周围也没人在意他姿态好不好后,他开始学着金宝盘着一条腿,在牛背上摇头晃脑自娱自乐了。金宝甚至还教他唱歌——降噩城里强盗间的黑歌。廖袁园觉得词奇怪了些,但见金宝唱得开心,他就也跟着学了起来。 看着短短几天好像换了个人,形象直往金宝逼近的廖袁园,再听听他唱的强盗黑歌,十二娘的良心丝毫不痛。她一点都没有把别人家孩子养歪掉了的心虚感,并且亲自上阵给廖袁园演示了一下,怎么把来抢劫的山匪反抢回去。 都是因为廖袁园穿的太华丽,他们这一路上又遇上劫匪了,原本打算让他换身衣服的十二娘打消了主意,继续让他这样亮闪闪着在阳光下发光。来抢她们的不仅是凡人,还有修士。因为她们这三人看上去,实在是太好抢了。 第一次遭遇抢劫,廖袁园站在一边有些回不过神,但现在,他已经能学着金宝给十二娘打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入V三更掏空了我的存稿箱。_(:з」∠)_嗷~ 第25章 25 短短几天, 廖袁园已经把自己的出身喜好等等,全在十二娘面前倒了个底朝天。 这孩子大概是憋得惨了, 可能平时也没人跟他聊过这些, 最开始十二娘只是突然好奇问了两句,他就控制不住的越说越多, 说了两次之后他还来劲了,每天赶路反正也没事, 他就坐在牛背上望着远方,向十二娘和金宝述说自己成长路上的烦恼。 连他爹娘的事都谈了。 “我爹有一把特别宝贝的剑,叫飞彦, 是兮微上仙送他的, 爹特别宝贝那把剑, 时常拿出来看。每次我爹看着那剑叹气, 我娘就会红着眼睛,咬牙切齿。” “我小时候有一次看到我爹画了一幅画, 是一个女人的模糊背影,他告诉我那是兮微上仙,还把画挂在书房里。后来那天晚上, 我就听到他和我娘争吵起来, 我没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那之后他们冷战了好几天。后来, 那幅画就不知去哪了,我再也没看到我爹把画拿出来。” “其实爹娘平时都很恩爱,他们的喜好相似, 经常结伴游玩,但就是说起兮微上仙的时候,定会吵架。她们一直以为我不知道,要吵架的时候就会把我远远支开,但我不是小孩子了,怎么会完全没发觉呢。” “这次嶂阴山的流言闹得沸沸扬扬,我娘果然又和爹闹脾气,说是出去散心了。可是我爹却不去找娘,而是去了嶂阴山……他还骗我说是去找娘,其实我都打听到了,他是去嶂阴山的。” 廖袁园说着说着,抬手擦了一把眼睛,满面的愤怒和委屈,“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人已经死了五十年,爹还要念念不忘呢?” 十二娘不知道说什么,作为那个导致人家爹娘不和的‘兮微上仙’,她能怎么办。 不过廖袁园也不需要她回答,他自己愤怒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倒是金宝摇头晃脑的感叹,“这就是那个红颜……嗯,红颜祸水!我们这一路上过来,听到可多人说起过那个兮微上仙了,也有很多人喜欢她,世界上真有那么漂亮的人吗?我也想看看。十二娘,你想看吗?” 十二娘八风不动:“皮相都是虚的。” 廖袁园和金宝对视了一眼,有些担忧的望了她一眼,然后突兀的转开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廖袁园跟着她们走的第三天就看到十二娘的脸了,他也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镇定下来。看似没有在意,但是后来这几天,他提起兮微上仙,再也没有用过一次美字,并且尽量避开了形容兮微上仙和自己娘亲的容貌。 金宝本来不在意这个,他路上看到长得好看的人,都会让十二娘一起看,但是廖袁园却是个出乎意料神经敏感纤细的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跟金宝说了一通什么,现在搞得金宝也不在她面前说别人长得好看了。 十二娘脸上表情深沉,心里快要被这两个娃娃笑死了。 她们相处的确实愉快,只不过,距离嶂阴山越近,十二娘沉思的时间就越长。她真的要进入嶂阴山里面看看吗?虽然廖小娃娃说了只送到山脚下就可以,但十二娘觉得来都来了,也许该上山去看看,看看那个传说中复活了的‘微行’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但她也清楚,这会儿嶂阴山上肯定聚集了不少故人,要是被认出来,那乐子可就大了。更何况还有金宝,如果她要上山,肯定不能带上金宝,但要把金宝一个人丢在一边,她也不放心。 这一日傍晚,三人一牛进入了一片山林,到了这里,嶂阴山已经近在眼前了。那黝黑的山岭在寂寂斜阳中宛如一具烧焦的尸体,散发着一股奇异难闻的味道。嶂阴山上所有的一切都蒙着一层淡灰色的阴霾,从山脚下开始,一直到山顶,没有任何活着的花草树木和生灵。 山脚往外走上一里左右,树木才再次生长起来。这样荒凉死寂的嶂阴山,谁能想到它五十年前是何等模样。 五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群恶匪占据的地方,那群恶匪并非凡人,其中大半都是修士,虽说只是些修为低微不值一提的角色,许多才堪堪入门,但他们人多势众,寻常小门小派也拿他们没办法。 那一山的恶匪做下了不少伤天害理的恶事,劫掠了无数灵石宝物。被这样一群恶匪占据的地方,虽比不得洞天福地,却也是个灵气旺盛的宝地。可如今,生机灭绝,若不是有阵法护持隔绝,恐怕周围的山峦都要被污染同化,一齐变成死地。 “那就是嶂阴山?”廖袁园遥遥一指问道。 “是。”十二娘收回目光,“今日太晚,我们便先在这里休息一夜,明日我就能将你送到山脚下。” 两个孩子感觉不到,她却是能感觉到的,那些若有若无围绕在嶂阴山附近的气息,还有嶂阴山上不惹人注意的灵光。这个距离并没有人探视,若是再往前走一段距离,就会暴露在那些暗处隐藏的目光下。 廖袁园从牛背上跳下来,还伸手把金宝也抱了下来。等十二娘清理干净一块地方,他们两就熟门熟路的往上面一坐。 “不知道我爹有没有走,他没看到人肯定是不会走的。”廖袁园盘腿坐在那,分析着,“我们一路上也遇到几个修士,都没听说兮微上仙已经现身,所以他肯定还在那等着。” 十二娘随口问他,“你要不要去找你爹?” 廖袁园摇头,“我才不去找他。” 十二娘拨弄着面前的火堆,“我送你到嶂阴山下就走了,你一个人若是不去找你爹,可是很危险的。” 廖袁园还是摇头,“没事,我能从西海安全的到这里,肯定也能安全的上嶂阴山,我能辩善恶,就算一个人也不怕。” 十二娘哦了一声,忽然问他,“那你既然这么厉害,为什么在仙坊里要找人护送你来这?你自己来不就好了,还白白浪费灵石。” 廖袁园挠脸,有些脸红,也有点气闷,“其实,先前我身边跟着护卫,但是我们走到一半的时候他发现了我要去的是嶂阴山,就要拦我,所以我偷偷一个人甩开他跑了。本来我自己一路上都很顺利,但是在巍峨山岭仙坊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被人跟上了,是两个化元期修士,他们不怀好意,我怕自己接着一个人走会被他们盯上,才会要找一个灵虚期的前辈护送。” “嶂阴山现在不安全,谁都知道,所以只要我到了这里,他们肯定不会追过来的,我也就安全了。” 十二娘挑眉,“你还不是特别傻嘛。” 廖袁园有点不高兴了,说:“我刚出生,太爷爷就说我是个聪明孩子,我爹娘也常夸我聪明。” 十二娘明白那些长辈们面对疼爱的晚辈,觉得对方哪里都好的心情,但在她看来,这孩子是真傻。她拍拍廖袁园的肩,语重心长的说:“廖小子,你要知道,不是事事都能依靠感觉的,你们廖家这种能力,也不是完全靠得住,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就万事大吉,那你迟早会吃亏的。” “可是……”廖袁园刚说了两个字,十二娘忽然嘘了一声。 她仰头一看,见到两道灵光飞快从头顶掠过去,然后不远处的山间传来两声巨响。这是,有两个修士在附近打起来了? 十二娘不欲节外生枝,便说:“周围有人打架,吵得很,咱们往那边走远一点,免得被牵连。” 金宝马上就站起来收拾东西,他早在降噩城就养成了看到人打架先跑远一点的习惯。但廖袁园却站在原地没有动弹。 十二娘疑惑的看他一眼,“怎么?” 廖袁园望向发出巨响的地方,眼底有着不自知的担忧,“那个气息我有些熟悉,好像,好像是我爹。但是飞的太快,我又不太确定。” 刚才飞过去那两个人,有一个人是廖箬? 十二娘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决定,她把手里的牛绳系回树上,“你们两个不要出声,跟在我身后,我们过去看看。” 三人顺着声响往那边走,过不了多久,果然听到林间空地里有两个人在说话。 “这个声音……?”廖袁园忽然一愣,然后快速往前跑去。十二娘眼疾手快把他拉住,“跑那么快干嘛,先看看情况。” 嘴里说着讨厌亲爹,其实还是很关心他的嘛,这个年纪的孩子果然就是口是心非。十二娘心想,一手拉着他,一手拉着金宝找了个能看到战况的位置藏着。 她往林间看去,倒塌的树木和飞扬的尘土中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她并不认识,但男子,果然是廖箬。比起五十年前那个单薄的青年模样,现在的廖箬不愧是已经当爹了的男人,显得成熟了不少。 “唔,那个女子修为只比你爹高一点,他应当吃不了亏,你先别急。” 廖袁园看着那林间站着对峙的两人,表情不知为何有些复杂,他喃喃道:“果然,这个声音,是我娘。” 十二娘:“……你娘?”她指指廖箬对面的那个握着一柄细刃长刀的女子。 廖袁园:“嗯,她也许是来追我爹,让我爹赶紧回去的。” 这时,三人听到那女子大吼道:“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而她对面的廖箬则是满脸的无奈,“你别闹了,赶紧跟我回去吧。” “不可能,没见到兮微上仙我是不会回去的!”那女子决绝的道,大有廖箬再逼,她就要动手的意思。 在不远处看着的廖袁园捏着拳头,“她们果然又为了兮微上仙吵起来了,我娘一定是想亲眼来看看那个兮微上仙,她最不服输了,一定是想与兮微上仙比较一番。” 十二娘扶着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很无辜。 林间那夫妻两还在吵嘴,但说的话却开始有点奇怪起来。 廖箬说:“你一听到兮微上仙的消息就偷跑过来,还骗我说是去散心,我要是不来追你,你是不是就不回去了?你怎么不看看这里多危险?一个人冒冒失失就敢跑来。” 女子则说:“再危险我也要来,我告诉你廖箬,你别想阻止我见兮微上仙,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 廖箬的表情更加无奈了,“你不考虑我,也不想想儿子?” 女子有点迟疑,但最后还是一咬牙说:“孩子已经长大了,而且他那么懂事,一定能理解娘想追寻崇敬之人的心情。” 廖箬:“所以我已经说了,兮微上仙复活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 女子:“情敌的话不可信!说不定你是想把我骗走,然后自己去见兮微上仙。” 廖箬好像已经放弃了跟她解释,直接说:“你跟我回去,你一直想要的兮微上仙送我的那把剑,就归你了。” 女子:“虽然我很想要,但是比起真人,肯定还是选真人,你当我傻吗?” 廖箬:“就算你争得过我又怎么样,难道还能争得过附近那么多修士吗?” 女子:“总要试试,说不定兮微上仙还记得我呢!说不定她会同意让我留在她身边呢!” 听到这,十二娘转头看向目瞪口呆的廖袁园,“你对你爹娘之间的事,是不是有些误会?”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我的设定难道就是‘所有人都爱我’? 作者:不是啊,设定是“所有人都爱兮微上仙”。 十二娘:…… 第26章 26 就在廖袁园感觉天昏地暗人生都发生了巨变的时候, 林间那对夫妻一言不合,马上快要打起来了。 “看来你今日是定要与我争到底了。” “多说无益, 廖箬, 像个男人那样与我一战。” “好,施绿, 若是我赢了,你不仅要与我回去, 还要把我输给你的那三幅兮微上仙画像还给我。”廖箬抽出了剑,若不是说出的话太微妙,看上去确实是很有些气势的。 那叫做施绿的女子眼神也犀利起来, 她手中细刃长刀一振, 发出嗡嗡的轻响, 同样肃然道:“若是我赢了, 你就不能再阻挠我见兮微上仙,而且还要把兮微上仙送你的飞彦剑让给我。” 两人是真的都动了杀气, 周围平地起了一圈邪风,分明没有动作,周围的树枝却都飒飒作响起来, 飞窜的剑气灵光割裂了周围树上的叶子。那些被割裂的碎叶纷纷落下, 又被卷着飞上天空。 十二娘伸手接过一片断裂的叶子,看了看又吹到一边, 表情格外淡定。 但是廖袁园淡定不了,他回过神,忽然站起身往前一蹿, 朝那一触即发的两人大喊道:“住手,不能打!” 听到这耳熟的声音,廖箬和施绿两个猛地一怔,瞬间扭头看过来。 “圆圆?!” “儿子!你怎么在这!” 看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儿子,两人同时惊呼,心中更是无比惊愕,那股肃然之气立马就泄了。两人都举着刀剑,保持着一种快要往前冲过去的姿势,此时突兀停下来,双眼大睁的样子格外可笑。 廖箬最先反应过来,赶紧把剑插回剑鞘里,拍拍衣摆,拉拉衣袖,咳嗽两声,“圆圆你怎么在这里啊?” 见廖袁园表情怪异甚至带着许多不解委屈的看着自己,廖箬赶紧解释道:“你误会了,我跟你娘没有闹矛盾,我们,我们就是在闹着玩呢哈哈哈,阿绿,阿绿,你说是不是?”他一肘子捅了捅还在发愣的妻子。 施绿被他戳回神了,手忙脚乱把刀插回去,一把抱住廖箬的胳膊,也笑道:“对啊,我和你爹来这里玩,突然来了兴致想要切磋一下。” “够了,不要再骗我了。”廖袁园浑身颤抖,“你们之前说的,我都听到了。” “我听到娘说要去追寻那个兮微上仙,也亲眼看到爹娘为了她要打起来。”廖袁园深深吸气,“我一直以为,爹喜欢兮微上仙,对她念念不忘,而娘为此悲伤难过,因此我从不敢在你们面前说起这事,就算你们发生争执,我也顺着你们的意思装作不知。我一直都在担心着我们的家什么时候会破碎,可是我今日才知道,自己多年以来的担忧是多么可笑!” “啊……哭了,怎么办啊。”施绿小声的对廖箬说。 廖箬也小声说:“你别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圆圆好像误会了什么,你这个当娘的赶紧去安慰一下他。” 施绿:“你没听他说嘛,他好像以为我在吃兮微上仙的醋呢……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但是我觉得这个时候我去劝他肯定会更生气。” 廖箬:“那怎么办,他从小就不喜欢别人劝他,遇到什么事都偷偷的哭,要是戳破了他肯定会恼羞成怒更难过的。” 廖袁园没注意爹娘的眉来眼去和小声谈话,他还陷在自己多年误解之中,觉得满心的委屈。亏他担心爹娘感情担心的不得了,从小就懂事,生怕惹娘难过,还因此对爹的态度越来越不好,把他想象成一个朝三暮四的花心萝卜,可谁知道真相却是这样。 他一方面庆幸爹娘感情并不会像他想的那样破裂,一方面又觉得现在的情况比自己之前想的那种也好不到哪里去,还觉得自己傻,委屈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你们都骗我,骗得我好苦!”廖袁园抽泣一声,捂住了眼睛。 夫妻两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窘迫。‘过去劝劝?’‘过去吧。’两人用眼神交流一番,还是凑上前围在了儿子身边。 “儿子,是爹娘不对。” “圆圆,乖圆圆别哭了,爹也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对啊,小孩子不该知道这种事,娘就没跟你说过。况且娘平时和你爹感情那么好,娘怎么知道你会这么误会呢。”施绿试着摸了摸儿子的脑袋。 廖箬拿掉了他脑袋上一片碎叶子,说:“都是你娘的错,她非要和我吵,抢我的东西,才会让你误会的。” “廖箬,你小子可以啊,现在把事情都往我身上推了啊!还不是你整天在我面前炫耀自己从前在兮微上仙座下如何如何,得了多少夸奖如何如何,就知道炫耀,你不在我面前故意显摆,我会眼红你!”施绿不干了,斜睨他怒道。 “施绿,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廖箬背着手,扯了扯唇角。 本来安慰孩子的两个人不知不觉又吵了起来。哭红了眼睛的廖袁园则擦了擦眼泪,好像对此毫不意外,看到爹娘又互怼了起来之后,他甚至变得更加平静了。 隐藏气息旁观许久的十二娘,大约明白了廖袁园从小到大生活在什么样的氛围中了,修仙界的爹娘果然都是这么不靠谱。见过太多不负责任的爹娘,她只能说这种还算不错的,至少没有枉顾儿子的意愿真的打起来。 她旁边的金宝忽然遮着嘴巴小声说:“虽然廖哥哥看上去好像很可怜,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十二娘,我是不是太坏了?” 十二娘:“这种时候还是别笑吧,憋住。” 金宝:“哦。” “谁!”施绿忽然朝十二娘藏身的方向看过去,廖箬也立刻站了起来,“仙友看了这么许久,不如现身一见。” 金宝惊了,“原来他们早就发现我们了!” 十二娘老神在在,“不,他们刚发现咱们,因为我说话时特意泄露了气息。那么说显得高深莫测一点,大家都这样。” “哦。”金宝表示自己学到了。 廖袁园拨开挡在身前的爹娘,说:“那是十二娘和金宝,十二娘是护送我过来的灵虚期前辈,这一路上多亏她们照顾。” 十二娘带着金宝现身,隔着一段距离对两人颔首。 听了儿子这话,廖箬先拱手笑道:“原来如此,多谢二位照顾犬子。”施绿也同样落落大方的表示了感谢。 廖袁园又说:“十二娘还认识爹。” 十二娘既然敢说,自然早就有准备,她眼睛都不眨的胡诌:“当年在白鹭庄见过廖仙友一面,还与廖仙友喝过酒,不知廖仙友是否记得?” 廖箬记得白鹭庄,但是对面前这个自称十二娘的人没有印象,不,应当说有些莫名的眼熟感?廖家拥有的妖兽血脉让他们比一般人更加敏锐,所以廖箬将这种莫名的熟悉感当做了从前确实见过十二娘的证明。 廖箬这人吧,记性有些不好,经常忘事忘人。见十二娘这么诚恳的样子,他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忘记了,于是便假装做了个想起来了的恍悟模样,然后说:“原来是仙友,这可真是太巧了。” 十二娘猜到他会这么说,憋着笑道:“确实,真是太巧了,随手接的一个护送任务,竟会遇见廖仙友之子。” 听了这话,廖箬突然反应过来,蓦地沉下脸看向廖袁园,“险些忘记了,你一个人来这里做什么!这么危险的地方,你竟敢瞒着我们偷偷来!” 刚才还心虚看着儿子的施绿也回过味了,因为被儿子撞见打架,又被先声夺人的责怪了一通,她都忘记追究儿子这种莽撞的行径了,立马跟廖箬站在了一起,将儿子好一阵训导。 廖袁园只说了一句话,他说:“我以为娘吃醋跑出门,又发现爹要来嶂阴山,因此我也跟来了,我想找到你们吵架的症结,让你们和好。” 廖箬和施绿又气虚了起来。 “……咳咳,那这事就算了,你也好,你娘也好,赶紧跟爹回去。”廖箬说。 “我不。”施绿不太情愿的小声说。 “孩子都在呢,你要让他伤心吗?”廖箬又悄悄捅她背。 施绿还有些不肯放弃,“可是就剩下两天了,万一那个传言是真的,兮微上仙真的会出现,我错过了怎么办!” “打扰一下。”十二娘忽然出声询问道:“所谓的‘还有两日’是怎么一回事?” 施绿立刻警惕起来,问她:“你也是为兮微上仙而来?” 十二娘见到她眼里的光,连忙摇头,“不,我只是好奇问问。” 廖箬拦住了施绿,怕她乱说话,自己开口解释道:“嶂阴山上的传闻,想必仙友你也听说过了。据说已经有人见过那复活的微行,几日前,有人亲眼见过微行的消息传出后,嶂阴山被瀛洲仙山整个封住了,不许人进出。可是仍旧有人硬闯,有侥幸进去的人传出消息,说里面确实有一座大阵正在启动,约莫还要两日便可全部完成,大家都觉得霎时兮微上仙便会借助大阵,与微行一样复活。” “哦?这么说,兮微上仙复活的传言是真的?”十二娘问,语气带着几分好奇,心里却已经沉了下去。 廖箬摇摇头,“他人不知,我却是知晓的,兮微上仙复活一事肯定是无稽之谈。因为若是兮微上仙当真会在此地复活,执庭上仙和则容则存二位,一定会亲自来此迎接,可是他们此刻却不见踪影,可见这事绝不是真的。而且,我对此处感觉很不好,恐怕这里是别有用心之人假借兮微上仙之名的布局。因此,仙友若是无事,还当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施绿:“原来这竟不是你为了骗我回去胡诌出来的吗?” 几人正坐在一起说话,忽然间又感觉有人靠近,十二娘和廖箬夫妻两个顿时停住话头,看向林间。 下一刻,他们就见两个人飞快出现在眼前。 “昭乐?” “昭乐!” 十二娘和廖箬同时惊讶的喊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一个个的登场了。 十二娘的马甲,再过几章大概要捂不住了。 第27章 27 出现在几人眼前的, 正是前段时间才和十二娘分开的昭乐和沈青柯二人。 甫一照面,情况颇有些混乱。十二娘和廖箬同时叫出昭乐的名字, 廖箬发现十二娘竟认识昭乐, 心下一阵讶异,而昭乐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十二娘, 还和廖箬在一处,更是极为惊讶。 “十二娘你认识昭乐?”廖箬问。 “十二娘和廖箬?你们怎么会一同出现在此处?”昭乐问。 “你这么急匆匆的跑过来是怎么了?”十二娘问。 三人几乎又是同时问出来。 “稍后再谈, 有人在追我,我先避开,免得连累你们。”昭乐朝两人点点头, 和沈青柯两人又飞快远去。 就在她们离开后不久, 有几位瀛洲仙山弟子接连御剑而至。十二娘一见打头那两位就暗道不妙, 这两人不正是当初她护送昭乐离开途中前来阻拦, 结果被她放倒在地还扒了衣服绑在树上的那两位徒子徒孙吗。 她认出两人,立刻就想先躲一躲, 可是已然来不及了,那几位弟子原本发现这里没有昭乐踪迹,已经准备离开, 但是最前面那位姓盛的弟子无意间一扫, 见到十二娘,立马认出她来, 双眼冒火的怒道:“是你!” 当初这位盛师兄和自己师弟一道,在荒原之上发现了昭乐踪迹,原本以为面对一个不能再动用灵力的昭乐, 抓住对方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横生波折,突然跑出来这么一个不知历来的修士。对方不仅在短短两招之内将他们制服,还将他们扒光了裤子绑在树上,让他们二人丢光了颜面。 旧怨在身,盛师兄当即便发了一枚信符,召集其他弟子前来一同围剿。 他发了信符,举剑便道:“这人与昭乐是一伙的,师弟们,结阵困住她,待众位师叔师伯们前来支援!” “是,盛师兄!”众弟子应诺,很快结下剑阵。 十二娘:“……”这次反应还挺快。知道自己不能解决还知道找长辈帮忙,比上次冒冒失失的有长进。 但是这不是该感到欣慰的时候,十二娘捞起金宝,眨眼间就错身穿过那几个结剑阵的弟子,扬声道:“诸位,我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 “好快的速度!” “盛师兄,我们拦她不住!” “追,一定不能让她逃了!” 一伙弟子追着十二娘跑了,最后就剩下廖家三人茫然对视。 “这是发生了什么?”施绿疑惑。 “爹,怎么办?”廖袁园焦急。 廖箬皱皱眉,最后还是道:“走,我们也追上去看看。” 四拨人你追我赶,最前面的昭乐躲着躲着发现追兵没了,十分疑惑的看向身后,对沈青柯道:“那些弟子怎么突然改了方向不追我们了?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嶂阴山?” 沈青柯:“谁知道,也许他们忽然发现了其他想闯进大阵里的人。”他说完,又面带忧色的问:“昭乐,你还要进嶂阴山吗?你也看到了,他们防守的滴水不漏,根本进不去,更何况还有不能破解的大阵。你虽然进阶灵虚期,但他们人多,结起剑阵来威力巨大,硬闯怕是不成。” 昭乐望着嶂阴山,皱眉道:“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去,青柯,你在外面等我。” 沈青柯想也不想的拒绝,“你要是非得进去,我必定是要跟着你的。” 昭乐:“我一个人更方便。” 沈青柯郁闷:“……我修为确实不高,但总有几分用处,与你一起去,或许还能替你挡一挡。” 昭乐抿了抿唇,忽然凑上前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低声道:“我舍不得你跟我一起,说不定会受伤,你就在外面接应我好不好?” 她一这样,沈青柯就拒绝不了,虽然心里仍旧担忧,但是已经快要没骨气的妥协了。 “我保证会出来,到时候若是没有你在外接应,我该怎么办。”昭乐又说。 “好……那我,那我在这里等你。”沈青柯知道没法改变她的决定,只能答应下来,眼巴巴的目送她往嶂阴山的方向去。 …… “啧,这些小尾巴追的这么紧!”十二娘往后一看,见到一片的灵光闪烁,不由骂了一句。再看看眼前越来越近的嶂阴山,她长叹一声,“这回看来是不想进去也得进去了。” 而追在她身后的那些弟子们见她离嶂阴山的大阵越来越近,纷纷露出胜券在握的神情,“盛师兄,那人若是撞上大阵,那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抓住她了!” “是呀,掌刑长老亲自布下的阵,还有原本的大阵加持,这人绝对闯不过去,只能束手就擒了!” 那盛师兄却没有这么乐观,他望着那飞往大阵的身影,沉声道:“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在他身后的辛师弟也神情严峻的道:“确实,我们曾与她照面,那人不知是何来路,深不可测,绝不可轻忽。” “加快速度,务必要在她撞上大阵之前拦住她!”盛师兄伸手一指,脚下飞剑再次加快了速度,其余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能硬着头皮用这种极耗费灵力的方法让飞剑加快。 至于前面的十二娘,正在观察嶂阴山上的大阵,这阵法对于其他人而言确实难破,对她而言却不是难事。因为这阵法眼熟,是瀛洲仙山原本便有的金光隔阴阵所衍生出来的另一种阵法。 当年她对阵法天赋不高,只粗粗学了一些,但她的大徒弟执庭,却很有天赋。连兮微这个做师父的教不了,执庭感兴趣就只能自己摸索学习,不过数十年,他就能改动瀛洲仙山流传下来的那些阵法,甚至布置属于他自己的新阵法。 出于执庭之手的阵法,大多连兮微都是亲眼看过的,而且…… “执庭这么厉害,以后你的阵法连师父都能困得住。” “徒儿的阵法绝不会困师父。” “当真?” “当真。师父来看,出自我的阵法十分牢固,若用外力破解非常困难,但我加了一个外置阵眼,只需如此如此,便能使这一阵法崩碎。” “咦,如此简单,若是被他人知晓了,你的阵法岂不是都没用了?” “这一方法,除了我,便只会有师父知晓。” 执庭说这话时,还是个稍显青涩的青年模样,并没有后来那种八风不动的稳重从容。 十二娘恍惚一瞬,很快集中精神,果然找到了那一个外置阵眼。 一阵巨响之后,笼罩嶂阴山的那个大阵被破了,大阵破碎的动静极大,就像是巨石崩碎,又像是天上落雷。等待在嶂阴山附近的各个修士都被这动静惊动。 “不好!那人真的破了大阵,这可如何是好?!”瀛洲弟子纷纷惊呼。那些早早便守在嶂阴山的修士们,则是露出喜色。 满面阴邪的男子桀桀笑道:“这该死的乌龟壳终于破了,待巫爷进去一探!”说罢飞掠上嶂阴山。 一身清朗气息的男子折扇一收,朗笑道:“有人助我,当可上山。” 除了他们,此时此刻还有许多藏身暗处的修士纷纷动身,一齐朝嶂阴山上飞去。 “师兄,咱们来的真巧,那烦人的大阵被破了。走,我们去看看兮微是不是真的复活了~”天真无邪的清丽少女拍掌笑道。她身侧一位手指盲杖眼缠黑巾的男子点头,声音奇异,“走吧,去看个清楚。” 这师兄妹二人也不见如何动作,瞬息之间人已经从原地进到了嶂阴山之中。 “盛师兄,辛师兄,如今可怎么办哪?” 那盛师兄与师弟对视一眼,对身后众弟子道:“你们在此等待,我们进去追,绝不能让她们在嶂阴山上为非作歹!”说罢,二人也追进了嶂阴山。 追着那些瀛洲弟子和十二娘的廖家三人自然也见到了破碎的大阵。施绿一把抓住廖箬,“你看到没,大阵破了,此时不进更待何时啊!” 廖箬眼中也不平静,他迟疑道:“可是……” “哎呀,进去看看再说,儿子走,娘带你去看修仙界第一人!” “唉,你带着儿子别跑那么快,等等我!” 这三人刚进入,昭乐赶到了,她一言不发,快速冲进了嶂阴山。就在她进入嶂阴山的下一刻,嶂阴山外又升起了一座阵法,重新将整座嶂阴山包围住。那些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赶到的,都被拦在了阵法之外。 “可恶,只是稍稍离开,没想到竟错过了这样一个机会!” “你们走开,让本公子看看这阵法还能不能破!” “那家伙,跑的果然快,被他侥幸进了嶂阴山。哼,进去了又如何,能不能见到兮微上仙还不一定呢!” 没赶上的修士们围在外面或惋惜或愤怒,嶂阴山脚下一处隐秘之地,一个人放下阵器,长舒一口气,“总算没辜负则容上人的信任,这回的大阵,定能将那位困在山中。” 在他身侧还有一人,表情则有些担忧,“不止是则容上人要抓的人进了嶂阴山,还有一些人也进去了,这……是否会出现什么意外?” 那收拾阵器的人道:“不用担心,既然则容上人敢布下这个局,自然早就想到这个场面,这嶂阴山可不是那么好进的。那些进入的人,若是不碍事便也罢了,若是碍事,哼,嶂阴山上死的人多了,再多几个想必也没事。” “现在的嶂阴山,就是则容上人手中的笼子,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徒弟坑我! 昭乐:师父……我不是故意的。 则容:虽然我是故意的,但是……算了。 执庭:唉,师父就知道坑我。 十二娘:那个,我都是被逼的! 第28章 28 一进嶂阴山, 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并不是那种黑夜降临的黑,而是仿佛在头顶上倾倒了粘稠墨汁的那种黑, 透不进一点光。 山脚到山腰处, 弥漫着红色的雾气,隐隐约约能在这片红色中看到嶙峋山石和死去的树木影子。这里一片死寂, 除了十二娘的足音,就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了。比之前那恶鬼林更可怕百倍, 恶鬼林里好歹还有活着的东西,但是这座山,连同山中之脉都已经尽数死去, 变成了死物。 十二娘挥开周遭的红雾, 忽然听到牙齿打颤的声音, 低头一看, 不合时宜的笑了出来。她把金宝捞在手里,没有放下去, 这会儿就见他正捂着自己的眼睛,吓得抖索。 “金宝,怕不怕?”她明知故问。 “怕。”金宝的声音快哭了, “十二娘, 这里是不是有鬼啊?” 十二娘:“没有鬼啊,虽然看上去景色不太好, 但我保证这山上一只鬼都没有。” 确实,当年死在这里的恶匪很多,但他们的魂魄全都被献祭, 早在五十年前就半片魂魄都不剩了。现在这里的红色雾气,不过都是些怨煞之气。 死的人多了,还都是些恶人,死的又凄惨,不甘和怨恨多了,便凝聚成这些怨煞之气,围绕在山中久未消散。 金宝不知道那么多,他听说没有鬼,总算是好了点,透过指缝往周围看,“可是,这里,这里也太可怕了,和地府一样,地府是不是就是这么可怕的?” 这傻小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过一次地府了,而且地府并不可怕,特别是彼岸上那片花和忘川,甚至还能称得上好看。 “金宝,咱们得往里走走。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上什么,你一定要跟紧我。”十二娘语气严肃。 金宝嗯了一声,被十二娘放了下来。但是刚沾到黑色的土地,金宝就呜哇喊道:“呜哇十二娘,鞋底,鞋底!” 十二娘又一把把他捞起来,往他的鞋底一看,那鞋底正冒烟呢,像是被烤化了一样。 “这么些年了,这山竟然还是这么毒。”十二娘拍了一把自己的额头,随即把金宝甩到自己背上,“抱紧脖子,我背着你走。抱紧了啊,要是摔下去,嗯,说不定会变成骨头架子。” 金宝连忙勒紧十二娘的脖子。十二娘被他勒的仰头,“唉唉唉开玩笑,别那么用力,十二娘要被你勒死了!” 金宝吸了吸鼻子,跟个小猴子抱树似的抱着她。十二娘一边看着周围,一边还叮嘱他,“别把鼻涕擦我身上。” 她很快的辨明了方向,朝着一个方向赶去。不过一会儿,她就看到了那座眼熟的山神庙。 这庙是嶂阴山的山神庙,也是五十年那些恶匪在嶂阴山建造的地宫入口,更是……十二娘复活的地方。 高耸的飞檐,大开的黝黑门洞,两座满是烟熏火燎痕迹的宝塔和香炉。先前十二娘在恶鬼林的迷心幻阵中也见到过,不过那是幻象,而这是真实。随着越走越近,十二娘脸上的表情也完全消失了。她站在山神庙前,仰头看着大门上吊着的一具白骨。 看了一阵,她提脚走进了大门中。 山神庙的大殿之中几乎布满了污黑血迹,明明已经过去几十年,却仍旧在阵法的影响下,留存着一股散不去的怪异腥气。大殿中间那一片,在这种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只有那里没有沾上一丝黑色,而且那一圈干净的地面上摆放着一具玉棺。 十二娘踩过那些污黑的痕迹,走到玉棺之前,伸手摸上了那温润的青色玉棺。 眼前一黑,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十年前那个夜晚。 她从玉棺中醒来,同时也是从冥府中走回来。睁开眼睛,见到的是布满了整座大殿的血迹,还有许多尸体,那刺鼻的血腥味险些让她错以为自己是被浸泡在鲜血之中。而她的四徒弟微行,七窍流血,跪在玉棺之前,朝她缓缓下拜,将头深深磕在了地上。 “师父,徒儿不孝,徒儿,知错了。”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保持着那个姿势死去了。他的魂魄是在她眼前逸散消失的,那一刻,十二娘想,自己这个师父,做的真是荒谬至极。 微行是她的四徒弟,虽然传言都说他最不受宠,可实际上,连兮微并未薄待过他。只不过几个徒弟中,大徒弟执庭和她相伴多年,最得她信赖倚重,而二徒弟则容三徒弟则存到她身边也时日长久,三徒弟则存更是惯爱在她身边撒娇耍痴,小徒弟昭乐更是不必说,唯一的女弟子,从出生起就被她带回来养在身边,难免更亲近些。 唯有四徒弟微行,是意外收下的弟子,再加之他入她门下之时已经有些年纪,为人又沉默,性格颇有些怯懦,不像三徒弟那样热情,平时少有主动来见她的时候,连兮微对这个徒弟也是不知该如何对待才好,只能嘱咐执庭和则容多加看顾。 可是她没想到,最后竟会演变成那样。不论是三徒弟则存也好,还是四徒弟微行也好,他们两都称得上欺师灭祖。当年连兮微责罚他们二人时,心中固然愤怒,更多却是责怪自己,觉得是自己这个师父当的不称职,才会让他们生出那种大逆不道之心。 她狠狠责罚了则存和微行,本以为他们二人多少会心生怨恨,可她没想到,当她死去之后,微行竟然会为了让她复活做下这种事,然后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作为师父,连兮微于心不忍,更是痛彻心扉。然,人的感情,便是再厉害的仙人也无法左右。时至今日,想起当时情境,她仍觉悲切难言。 十二娘在那个夜晚醒了过来,脸上多了一个阻止她动用灵力的命咒,死了一个徒弟,还看到了漫山遍野的尸体。所有的尸体都有规律的被摆放在山上各处,整座山变成了一个大阵,上面的所有生灵为祭,这个山神庙就是阵眼。 一切都告诉了十二娘,她的四徒弟微行为了复活她,做了些什么。这是摆在她面前的现实,但是十二娘心中始终有疑虑未消。 这样一个令她复活的逆天阵法,真的是一些人命就能填补的吗?若说这阵法只是为了开鬼门,十二娘相信,要想开真正的鬼门,而不是小鬼门,确实需要这样的代价,而从嶂阴山被阴气侵蚀的情况来看,确实开了鬼门。 可要让她的身体恢复如初,死而复生,这个阵法,真的能做到这一切吗?只是微行一人,真的能做到吗?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可当时,十二娘已经不想去追究探寻那个答案。知晓了执庭的秘密和当年蓬莱仙山隐秘,也亲眼见到微行散魂,她当时已是心灰意冷无力再去追究。 有什么意义呢,生不由己,死不由己,就算她身为瀛洲仙山山主,修成仙身,被人追捧,可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做不到。对执庭和则容,她无能为力,对则存和微行,她无能为力,一切她都无能为力。五十年前发生的那一系列的事情,是十二娘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第一次是她看着父亲度不过雷劫,身死道消的时候。 十二娘放开摸着玉棺的手,眼前的血红也飞快退去。 “十二娘?”在她背后的金宝感觉到她的不对劲,犹豫的喊道。 十二娘取下遮脸的黑巾揉了一把脸,摇摇头,“没事,就是在想这玉棺好像挺值钱的。” 金宝:“对啊,不然咱们走的时候一齐带走吧?” 十二娘:“……”我就随口一说,你还真敢想。 “咦,竟然还有比巫爷更快的家伙。”随着这沙哑声音,一个披头散发细瘦高挑的男子走进了山神庙中。 这瘦高男子本以为自己是最快的,没想到进到庙中却见到比他更快一步的人。能走在他之前,自然有些本事,绝不能小看。那男子眯着眼睛上下打量十二娘和她背后的金宝,倒是没敢轻举妄动。 众所周知,在修仙界,最不能惹得并非那些看上去厉害的家伙,恰恰是那些看上去柔弱的女人小孩,一旦达到一定的境界,尤为可怕。那男子显然想的多了些,才没有一上来就和十二娘对上。 十二娘看了这男子几眼,很快想起他是哪位,忍不住磨了磨牙。 这男子在邪道中也是鼎鼎有名的,叫做影巫。据说是出身自什么隐秘族落,最擅长一切杂门奇学。 在邪道中能有鼎盛名声,坏事自然是做尽,当年连兮微还没找上门去杀他,他倒是先找上门了,还大言不惭说要把第一美人带回去做个伺候自己的炉鼎。 这话一出,连兮微还未动手,他就先被人围攻了,不过他不仅没被人伤着,还把去杀他的人全给杀了,然后扔到了瀛洲仙山的大门口。 自家大门口被扔了那么多正道仙门还有邪道中的修士尸体,这种挑衅行径,作为山主,连兮微如何能忍。她当即提剑上天入地的追杀这影巫,追杀了他足足十个月,大有不完全杀死他就不肯罢休的架势。 虽然有个第一美人的名头,但没人会觉得连兮微是个需要人呵护的柔弱美人,相反,大部分爱慕她的人,心中对她都有着本能的敬畏,那是面对强者下意识生出的畏惧。 兮微上仙最美的时候,是面含杀气,用最强一剑杀死敌人的那一刻。不记得是谁这么说过,后来就有许多人来挑战她,心甘情愿的死在她剑下。那些自找死路的人,连兮微不能理解,其中的翘楚,也就是这位几次三番挑衅她,几次被她砍得七零八落差点死掉的影巫,连兮微更是不能理解。 那十个月中,连兮微杀了影巫足足三十三次,她自己也几次重伤,但影巫不知修习的什么法术,每每都杀不死。不论是砍下头颅挖出心脏,还是削成碎渣烧成灰,他都有办法复活,就好像连兮微杀得那些都是些傀儡。每被她杀一次,影巫虽然会法力大减,但等他不知藏在何处稍稍恢复,很快又卷土重来,非得挑衅的连兮微去再杀他一次不可。 杀到最后,连兮微都有些麻木了。那影巫还每次都兴奋的满面放光,尤其是快要再次被她杀的时候,连兮微都觉得他在期待着自己的剑再次刺进他的脑袋里面。实在太烦,恰好快要到执庭寿辰,她干脆不再和影巫纠缠,回瀛洲仙山去了。 说实话,连兮微杀了那么多邪门修士,这个影巫确实是最难杀的一个。后来那么多年,她心情不好了才会对影巫的挑衅有反应,去杀他几次,心情好了就视而不见。 这影巫,实在是万恶之首,后来那些来挑衅她好让她动气的邪修,多半都是学的影巫,连兮微当真是不堪其扰。 正在这想着当年几次追杀影巫的事,山神庙里又来了一位。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说了最惨的那个就是男主,但是,不看到最后,你怎么确定谁才是最惨的那个呢?哦,顺便说一声,微行死就死了,不会复活。所以,他当然不是男主。 第29章 29 这回来的是个手执折扇, 笑容爽朗,一身金尊玉贵的俊朗男子。巧了, 这个也是十二娘认识的, 四大仙山之岱舆仙山山主,临巳上仙的表弟, 名叫姚固。 这人也是个烦人精,从前连兮微每次去岱舆仙山找商临巳, 都能‘巧遇’上他。最欢的就是摆出一副痴情模样,静静凝视她。或者半路拦下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最后满脸忧伤的说一些:“虽然你与我表哥从小便有婚约, 但是我……”“你一定会幸福的, 但是我……”“虽然知道这样不该, 但是我真的……”这样只有半截的话。 话说一半,就是不说完, 连兮微真的很想让他有话干脆说完,别说一半就叹气,光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要不是看在商临巳的面子上, 她真的早就把这别扭玩意儿打飞了, 明明平时对着其他人也是个拿得出手的人物,怎么每次面对她都那么扭扭捏捏。 “二位来的可真快。”烦人精姚固笑吟吟说着, 在不认识的十二娘和认识的影巫身上转了个来回,就唰的展开扇子哈哈一笑,对着那影巫道:“这不是影巫吗, 今日来见兮微姐姐,怎么头发也不梳,衣服也不好好穿,你身上披的破布也太寒酸了。瞧你瘦成这样,别风一大就给吹跑了。” 那影巫怪笑一声,“哟,姓姚的还是这么厚脸皮,还叫姐姐呢,怎么着,你今儿个是替你表哥来的?” 姚固脸色一变,显然这话戳到他痛处了。 还没等这两人继续唇枪舌战,这山神庙里就接二连三的又来了好几个。正道仙门和邪道修士的人数相差无几,甚至邪门修士还更多了一个。 其中,某仙门公子,因为听信谣言,以为兮微上仙最爱舞剑漂亮的男子,所以连续三年在兮微上仙寿辰时表演飞天花雨剑法,被众人评价太娘,一怒之下从此只穿花衣服,日久天长反而得了个花公子的名号。因为名号太像花花公子,被人误会过许多次,所以出门在外从不说自己名号。 某邪道邪修,虽然身为邪修,但是因为爱慕兮微上仙,再也没敢随意杀人,并且还悄悄送了许多次礼物上瀛洲仙山,但是因为送的礼物有致幻催情作用,导致接礼物的某个瀛洲仙山弟子被自己师姐睡了,莫名其妙成就了一对爱侣。 某仙门弟子,曾被兮微上仙救过三次,运道惊人,拜入方壶仙山之后更是修炼有成,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乃是年轻一代弟子中的翘楚。据说入门时,因为炫耀兮微上仙救过自己三次还拉过自己的手,被自己的师兄师姐师叔师伯揍了一个遍,腿都被打折了两次。 某邪道邪修,长相妖艳动人,最擅长迷惑人心,据说最多时曾同时吊住了二十二个正道仙门和邪门修士。不过当她瞧上兮微上仙并且开始追求后,才被人发现原来‘她’是个男子。 某仙门修士,虽是散修,却有赫赫威名,身高十几尺,如同巨塔一般魁梧雄壮,声如洪钟,不怒自威,令人见之生畏。曾与兮微上仙一道探过秘境,因此芳心暗许(?),亲手缝制了一件粉红色的飞仙裙送给兮微上仙,但兮微上仙一直没穿。 某邪道邪修,曾想灭一城无辜之人为自己炼制法宝,被兮微上仙破坏。类似的事发生了五次后,此邪修怀恨在心,一直想除兮微上仙而后快,此次来此,与其他人的目的不同。 还有一位邪道邪修,乃是位女子,她同样仇恨兮微上仙,因为她爱慕的男子恋慕兮微上仙,最后死在兮微上仙剑下,因此她发誓绝对要亲手杀死兮微上仙,以解自己心头之恨。 这九位最先到达山神庙的,各据一处,表情各异,也完全没有要和其他人联手的意思。能在这种时候到这里来的,几乎全都和兮微上仙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互相之间便是没见过,也多少听说过,只有十二娘一个,在座诸位,竟然没有一个能说出她的来历。 再见到她面巾之下的丑陋脸庞,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就更加奇异了。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是探究别人隐秘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在观察过其他人之后,都将目光放在了中央那座玉棺上。 “那难道就是兮微上仙沉睡的玉棺?怎么是空的?!” “不是说这里有能使人复活的阵法?怎么没见到?还有传言中的微行又在何处?” “兮微上仙的尸身在何处?” “那玉棺是否有什么机关隐秘?待我一查。” “慢着,巫爷劝你别轻举妄动,要看也是巫爷先看。” “呵,阁下是个什么身份,你那双手,还是莫要玷污兮微上仙之物的好。” “哈哈哈,对极对极,你们这些邪门歪道,还是远离为好。” “说我们歪门邪道,你们怎么不看看这嶂阴山现今的模样,等兮微上仙靠这种夺人生气之法复活,还不知她到底是走的哪一道呢~” “你!你这妖妇,还当兮微上仙与你一般不成!兮微上仙品行高洁,是我正道楷模!” “唉,莫吵莫吵,大家今日都为求一个答案,不如暂时摒弃成见?” “呸!我看他们不怀好意,先打过一场再说!” 十二娘没说话,她平时用来改变声音的方法有些粗陋,骗骗普通凡人,暂时蒙蔽一下几个修为不高的修士也就罢了,可现在这里这么多人,几乎都对从前的她有几分熟悉,万一一个不好,她的身份就得暴露。 她瞧着这些人你来我往吵的热闹,有心避开,但是这时候,山神庙里又有几人到了。这回来的人,教十二娘看了都膝盖一软。 身穿白衣黑纱,清丽无双的少女一手抱着一枝花,一手挽着面色僵硬的昭乐走了进来,在她们二人身后,则是黑纱蒙眼的男子,他手上拖着两个瀛洲仙山弟子,就是刚才追着十二娘不放的盛师兄和辛师兄,此刻他们二人被无形的绳索束缚,面带惊色的被拖了进来。 葛阴,骆阳,还有昭乐。想躲的人,不该来的人,都来了。 “真是热闹啊,大家都是来接兮微的吗?”天真如少女般的骆阳说,她还晃了晃手中的花,“我带了漂亮的花来,还把兮微喜欢的小徒弟也一起带来了,你们有准备给兮微的礼物吗?” 无人说话,甚至十二娘还看到有至少三人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能让兮微上仙都怕的人,显然对其他人的杀伤力也很大。 骆阳好像没看见大家的防备,她咯咯笑着,“你们都没准备礼物,怎么有资格跟我争兮微呀~真是让人不开心。” 听到“真是让人不开心”这句话,十二娘差点扭头就躲了。但是不能,因为这个时候动了,更容易引起注意。站在骆阳身后的葛阴,虽然没有出声,但是十二娘感觉得到,那双黑巾后的眼睛正牢牢锁定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她。 山神庙中的气氛凝滞,但是骆阳好像完全没有察觉,她放开手中的昭乐,忽然上前跑到玉棺边,扒在棺沿上往里探进了半个身子。轻轻嗅了一下,骆阳笑道:“嗯,果然有兮微的味道。”她将手里的花放进了玉棺里面,然后抬头,脸上的笑瞬间变成了阴沉。 “但是兮微怎么不在这,你们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咳咳,骆前辈,我们来时,这玉棺里就没有人了。”姚固扇着扇子道。 “原来是这样呀。”骆阳脸上恢复了笑意,“那你能不能告诉我,第一个来这里的是谁?” 姚固闻言,马上指着影巫:“我来时见到了他。” 骆阳一见影巫,好像才发现他在这似的,不开心的道:“你这难杀的臭虫怎么也在这。” 影巫冷笑,“兮微上仙的跟屁虫来的不止一个,你不也来了。” 骆阳却没生气,只问他:“你是第一个来的?” 影巫本不想回答,但是转念一想,不怀好意的笑了,他指了指一直没出声的十二娘,道:“却是这位道友拔得了头筹,第一个到此。” 骆阳的目光,第一次放在了十二娘身上。 “咦,这位仙友,我好似没有见过你呢?”骆阳走近十二娘,在距她五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眨了眨眼后,她揉了揉自己的耳朵,“能让我什么都听不见的,仙友的修为不低……不过你背后这个小娃娃,是个普通人。” 金宝从刚才开始就趴在十二娘背后没敢动,他察觉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好惹,不像他从前在降噩城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人的凶恶在表面,而这些人虽然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好看,但是更令他害怕。 他缩着脑袋,对上了骆阳的眼睛,然后不由自主的,脑子里就有些晕眩。 骆阳面上含笑,仿佛在听着什么,点点头,“嗯嗯,原来你是十二娘,奇怪了,我并没有发现你和兮微有什么关系,你来这里做什么?” 前文有言,葛阴和骆阳这两位师兄妹,一个修瞳术,一个修耳术。骆阳能听人心声,以她现在的修为,就算不能听十二娘的,金宝的却能听。 十二娘忽然动了,她退后一步,声音沙哑,“我这孩子可当不得前辈的探查。” 骆阳不知为何,忽然对她起了兴趣,仔仔细细的将她打量了几遍,“你……有些奇怪。” 十二娘闻言,脚下暗暗蓄力。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见有人喊了一声,“微行!” 喊出这话的是昭乐,她的目光定在山神庙的神像后。这话一出,没人再关注十二娘,纷纷抬头看去。 神像后面有一条淡淡的影子,那影子露出脸,确实是微行的脸。就算有不认识微行的,见其他人反应,也知道那是微行了。 只不过…… “他是何时在那的,我竟然没发现?”而且这里这么多人都没发现? “不好,他跑了!” 那微行如同一个鬼魂一般,周身毫无灵力波动,被人发现后,忽然就轻飘飘的转到了神像后面不见了。 “追上他!他肯定知晓兮微上仙在何处!” 作者有话要说:  中间那段介绍各位来宾的,我自己写的时候哈哈哈哈哈~ 第30章 30 神像后面是一扇红漆木门, 这扇门此时已经被打开,露出后面一段封闭的长廊, 和长廊之后另一扇更高大的黑铁门。 这座依山而建的山神庙是五十年前那伙恶匪的地宫入口, 显然,那地宫的大门就在这里。在昭乐喊出那句话的时候, 十二娘已经转身朝‘微行’追了过去。 相比其他人的激动,十二娘更加冷静, 她很确定,那个‘微行’是假的。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肯定了, 那东西只是个‘影子’。 而她之所以要那么快的追上去, 只是因为, 面对那东西, 总比面对骆阳来得轻松。 十二娘去追了,其他人自然也不会任由她一个人抢先, 于是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的拥了上去。人多了,而且还是敌对的双方, 自然就会闹出一些事来。大家都是为了兮微上仙来的, 秉承着少一个对手就多一份希望的想法,情况混乱之时难免有人浑水摸鱼借机生事。 正道修士还有几分顾忌, 只对邪道出手,而邪道修士,虽然比正道仙门多出一人, 却不会一致对外,反而在抓住时机对付正道修士的同时,还不忘给同为邪修的人下绊子,甚至出手更狠。 来的本就是些习惯独来独往的邪修,让他们互相合作,比让他们和正道仙门和平相处还要来的难些。 场面一下子就混乱起来。十二娘也被攻击了,但她并不像其他人那样主动反击,只是尽量躲避,就算避不得需要反击,也只用些寻常的法诀术法。 这里的人都和她打过,她要是敢在这里和人动真格的打起来,肯定得用上熹微剑,熹微剑一出,不就等于把自己的假脸扯下来明明白白告诉这些人,自己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连兮微了。 想想就糟糕。 她是不想与人过多缠斗,但是不知为何,骆阳却好像对她有莫名的兴趣,也不管其他人,直直追着她来了,还有昭乐,她也神色严峻的跟了上来。 只是眨眼时间,众人就进了那道长廊。在这里的人,都是颇有名气的修士,对于这么一个从前杂牌恶匪所占据的地方自然不看在眼里,因此,众人忙着内讧,竟然无人防备。刚进了长廊,见到‘微行’在长廊尽头的门边一闪而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去到长廊尽头,就被一片阵法光芒笼罩住。 骆阳察觉到了,但是她并不在意,只含着笑往前想抓住十二娘。不过,就在她快要抓住十二娘的时候,她的师兄葛阴忽然一把拽住她的衣服,把她拉了出去。还有好几个人也察觉到阵法的波动,在最后一刻纷纷收手退出了长廊。 十二娘也察觉了,但是她没有退出去的意思,因为她发现了这个阵法同样出自执庭,作用是传送,避开这里对于她来说才是最好的,因此她就安心的在这阵法里待着。 除了十二娘和她背后的金宝,还有昭乐。她趁着骆阳不备,直接就冲向十二娘和金宝,然后一把拉住了她们,和她们一同落入了阵法。除了她们三个,还有三个人也陷入了阵法中。 这三人是两男一女,一个是被连兮微救过三次,拜入方壶仙山的幸运修士窦幸,一个是邪修中那个比女子还娇艳勾人的男修苏花菡,最后一个则是爱慕之人恋慕连兮微被杀,因此仇视连兮微的邪道女修孙一怜。这三人虽然发觉有异,但是踏入之时三人正在缠斗,偏偏又谁都不想先放手,于是慢了一步就一齐被留了下来。 从阵法突然激发到阵法消失,不过是一眨眼的时间。长廊中的阵法波动消失后,还在阵中的几人不见了,而这个传送阵则完全破碎,让人无法去探寻阵中人究竟落到何处。 “师兄,你突然拉我做什么。”骆阳望着空空如也的长廊,不高兴的跺了跺脚。 葛阴没说话,伸手往前一指,示意继续往前。骆阳不敢和师兄闹,哼了一声,不过她转眼见到那两个被师兄带来的瀛洲仙山弟子,想起他们刚才见到那个十二娘时表情有异,便将他二人的禁言诀解开,问:“我问你们,你们认不认得那个满脸疤痕的女子?” 被抓住的盛师兄和辛师兄在这里是修为最低的,还一进嶂阴山就被束缚住,憋屈的很,听骆阳这么问,他二人没有回答骆阳的问题,而是问说:“据闻二位阴阳崖的前辈,与我门中老祖兮微上仙乃是好友,缘何要制住我二人?” 骆阳奇怪的看他们二人,“我与兮微是好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若是我不开心,杀了你们也不稀奇。” 果然和传说中一样不可理喻,师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扭过头不再说话。 “你们不愿说?可是我听得见啊。”骆阳侧耳细听了一阵,“哦,原来那个十二娘认识小昭乐啊,难怪小昭乐刚才那么紧张的去拉她们呢。咦,那大阵是她破的?有些本事呢。” 盛师兄和辛师兄同时露出惊骇神情,又勉强压制下来,继续咬着牙一言不发。 “走。”葛阴忽然说。 “好好好,走。算了,下次再去找那个十二娘,我们先去见兮微比较重要。”骆阳又开心起来,一手拽着一个倒霉弟子往前走过长廊,进到后面错综复杂的地宫里面去了。 还留在这里的众人也继续往前,其中影巫桀桀怪笑的留下了一句,“你们那个方壶仙山的弟子窦幸,可是杀了不少我们的人,今日说不定就要死在花虫娘和蛛寡妇手里了。” 花虫娘便是那个娇艳男修苏花菡,最擅使虫,炼虫,虽然修为在这些人中算是低的,但是一般却没几个敢惹他,因为他那些虫子对付起来真是非常麻烦。至于蛛寡妇孙一怜,她从前名号是红蛛,但爱慕之人黑蝎死在连兮微手里之后,邪道之中就改口叫她蛛寡妇了,蛛寡妇驭使蜘蛛,还擅毒。若是对上他们俩人,确实形势不妙,也难怪影巫幸灾乐祸。 姚固不以为意,嗤笑道:“窦幸那小子虽然脸长得嫩,心地却没那么好,到底会是谁杀了谁,你且看着吧。” 骆阳一群人在地宫中转悠,十二娘几人则被传送到了另一个地方。刚一站稳,花虫娘苏花菡和蛛寡妇孙一怜就分开了一段距离,警惕的看着对方。十二娘和金宝昭乐站在一处,方壶仙山弟子窦幸一个人站在另一侧,形成了一个四角之势。 十二娘看了看周围,有些意外的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绿水青山之中,远处有小溪叮咚,近处有野花烂漫,山林草地都无比真实,还有鸟鸣花香蝴蝶飞舞,和方才所处的嶂阴山比起来就是个和平的桃源。 但是十二娘没有被面前的假象迷惑。看上去再真实,也不能掩盖这里又是一个阵法的现实。 “这是困阵吧。”苏花菡先开口说道。他谨慎的观察了一番四周,忽然双手一翻,召出了一只色彩斑斓的大蝴蝶。“去吧宝贝,去吃吃看那些小玩意是什么味道的。” 那只斑斓的美丽蝴蝶悠悠的飞着,飞到那片野花上方,忽然凶残的伸长了口器,像青蛙那样弹射出长长的舌头,击向几只普通的黄白色蝴蝶。那些无比生动的蝴蝶霎时间被击碎,可是却没有出现血肉,而是散成了许多绿色的光点,然后又慢慢的聚拢在一起,重新形成了蝴蝶,绕着那片野花打转。 “灵力构建的困阵,弄出这么多东西,真是大手笔,谁没事造的这样一个困阵。”花晗伸出手指让那只斑斓的蝴蝶停着,皱眉掐断了一朵花。那朵花被摘下来后同样散成了绿色光点,不一会儿恢复成原样,又出现在原本的地方。 这是困阵,但并不是简单的困阵。十二娘同样在仔细感受周围的一切,这困阵并非出自执庭之手。若是一般的困阵,里面的东西都是假的,只要找到唯一真实的东西,毁坏就可以出去。但是这困阵似乎不是简单的困阵,里面好像还融合了其他的阵法。 “似乎不是简单的困阵。”昭乐忽然说,她皱眉看了一眼十二娘,也没问她为什么会上了嶂阴山,只说:“一定要小心防范周围。” 十二娘点点头,不着痕迹的往前站了一步,将昭乐护在身后。 几人站在这里,谁都没有先离开,等着其他人反应。最后还是那个窦幸先有了动作,他长着一张少年的脸,瞧着很亲和,这会儿他凑近十二娘她们,开口就说:“仙友,咱们一齐来到这里,也是缘分,如今就剩我们几人,这里又不知是何情况,不如结伴互助如何?”见到昭乐锐利目光,他摸了摸脑袋,有些尴尬的说:“昭乐仙友不必紧张,你是兮微上仙之徒,我不会害你的。” “哦对了,这位仙友,你能第一个来到山神庙,真是厉害啊,你知不知道是谁打破的嶂阴山大阵?你看到没有?奇怪了,我第一次见仙友就觉得很是亲近,不知道仙友名讳能不能告知?哦哦,忘了说,我姓窦名幸,是方壶仙山弟子,人如其名,我可是一向很幸运的,曾经被兮微上仙救过三次呢!” 十二娘继续声音沙哑:“十二娘。” “哦,十二娘啊,咱们结伴吧,你觉得如何?咱们接下来要去哪里?是不是到处找着,看看有没有奇怪的东西?哈哈哈说来惭愧,我只擅剑道,对阵法实在不熟悉。”窦幸说着,拍了拍腰间的一柄剑。 十二娘笑了两声,“巧了,我也不擅长阵法。” 她们说话时,另外两个邪道修士也交谈起来。那蛛寡妇孙一怜斜睨了一眼十二娘她们几个,对花虫娘苏花菡道:“怎么样,她们人多势众,咱们也暂时合作?” 苏花菡拨弄着自己手指上的蝴蝶,“我可不想与你合作。” 孙一怜咬牙,“你若是一个人,说不定很快就会被那些装模作样的正道仙门修士给害死。” 苏花菡不客气道:“和你一起,我也担心会被你害死,你忘了,你从前可是想我死的。” 孙一怜无言了。当年她以为苏花菡是个女子,又见他和自己爱慕的男子走得近,心生嫉妒,便下手暗害。后来没成功,她们二人的梁子便结下了。 “与其与你们一道,我还不如自己走。真是晦气,平白落进这么个阵,落后那些家伙一大截,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兮微上仙一面。”苏花菡说完,转身便想走。可就在这时,他忽然见到山溪小路旁出现了一个人,见到那张脸,他身形一震,失声喊道:“兮微上仙!” 那人手执熹微剑,神情冷冽,目不斜视的走下山路。山壁上的一树花摇落了许多花瓣,纷纷落在她的发上肩上。那真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庞,即使那张脸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也叫人沉迷。 “不对,这一定是幻象!”苏花菡很快回过神,但是依旧目光闪烁的看着朝这边走来的兮微上仙。 孙一怜见到‘兮微上仙’出现,眼睛都红了,哪还管她是不是幻象,当即上前便要将她打散。 “铮——” 兵器相撞的声音响起,孙一怜倒飞出去,踉跄落地。她神情愕然,望着那个目光冷漠,将剑鞘横在胸前的连兮微,尖叫道:“怎么可能!这不是幻象吗!” 作者有话要说:  骆阳影巫姚固等:哈哈哈哈少了几个傻逼对手,兮微上仙我们来了! 苏花菡:倒霉,这下见不到兮微上仙了。 十二娘:那个,你和窦幸其实才是最幸运的,信我。 第31章 31 苏花菡喃喃道:“这不是幻象?” 昭乐也愣愣的望着那个女子, 有些恍惚的喊道:“师父……”十二娘见她往前走去,抬手就把她拉回来塞到身后。 “昭乐, 那是幻象。” “不是的!”昭乐神情激动, 又往前走了两步,指着那个连兮微说:“那不是幻象, 我记忆里的师父就是这样的,她一点都没变, 原来她复活的传言是真的,她就在那里!” 十二娘:“……”复活确实复活了,但是变得很多, 而且不在那里。 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十二娘死死扣住昭乐不让她接近那个‘连兮微’。那连兮微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们, 扫过来的目光冷漠又陌生, 而且她一言不发,也不多看其他人, 很快的抽出了熹微剑对准那个蛛寡妇孙一怜。 被熹微剑指着,孙一怜下意识就有些瑟缩,显然也曾被教训过。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咬牙迎了上去。 二人对战, 其余几人飞快后退,退出了战圈。不过几招, 几人都看出了不对劲。 “这……兮微上仙早就到了化仙之境,孙一怜不过灵虚后期,怎么打的旗鼓相当?”窦幸疑惑道。 “难不成是因为刚刚复活, 修为后退?”苏花菡试着说。 昭乐则是忧心的看着那边,手按上了剑。十二娘拍开她的手,“看着吧,别想着插手了。”她也是不明白,这几个瞧着都不是傻子,怎么这个时候都相信了面前的就是真的兮微上仙。 身处战局中的孙一怜最开始还有一点迟疑,但是打了一阵后,她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到连兮微那张脸在自己面前晃荡,她就满心怨愤,心中的恶意完全控制不住。不知不觉中,她的双眼变成了红色,整个人都有些疯魔。 “你该死!你该死!你凭什么复活,去死吧!”孙一怜大喊着,巨大的蜘蛛幻影出现在她身后,张口吐出一只血玉般的小蜘蛛。 “这蛛寡妇要用自己最厉害的那招了,这招一用,她自己也得重伤。”苏花菡幸灾乐祸,完全没有上前援手的意思。 其他几人更没有去帮孙一怜的意思,他们都紧紧盯着那个连兮微。只有十二娘注意到,孙一怜的状态不对,她似乎被什么迷失了心智。困阵一般没有太大的杀伤力,但是这个困阵非同一般,十二娘猜测这里可能有什么能放大情绪,让人迷失的叠加幻阵,而且这个‘连兮微’,极有可能是出自于那个孙一怜的幻想。 也就是说,孙一怜现在越疯狂,死的就越快,她如果能杀死这个连兮微,她自己也会死。蜘蛛一出,孙一怜不再被连兮微压着打,巨大的蜘蛛鳌肢划过连兮微手臂,溢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但她自己毫不在意,熹微剑挥舞出湛湛寒光,速度越来越快。 十二娘用力拉住想往前的昭乐,还瞪了她一眼。昭乐原本想挣开她,不知为何被瞪了一眼后就僵在原地。而在她身边的窦幸也有点待不住了,眼看着那个连兮微浑身都出现了伤口,窦幸朝那边走过去。 十二娘瞧了他一眼,顺手把他也给拽回来。“仙友,那是幻象,劝你莫去。” 窦幸龇了龇牙,“我知道,但她好歹长着兮微上仙的脸,说不定有什么关系呢,总不能看着她被一个邪修杀了吧。况且邪修杀一个少一个,兮微上仙说了,我正道修士,当以除恶扬善为己任。” 十二娘无言以对,她从前,确实是一个整日忙着诛邪除恶的人,回回举办仙门大会,都被称作正道仙门的楷模。 她收回手,“好吧,你随意。” 窦幸刚提着剑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往后退了回来。十二娘没问他怎么退回来,因为她也看见了。 “又来了一个兮微上仙?不,两个?!” “……现在是四个了。包括蛛寡妇那个,有五个,凡人小娃娃没算,刚好咱们五个人一人一个。”窦幸咂舌。 足有四个兮微上仙,分别从小路另一侧,山林中,湖边和山路上走过来。每一个人都长得和孙一怜面前那个一模一样。 苏花菡看向从几个方向包围过来的兮微上仙们,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是笑的表情,“被几个兮微上仙包围,若是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会羡慕我。但是多了实在消受不起,兮微上仙有一个就够了。”说完,他身边出现了无数斑斓的蝴蝶。 昭乐看着那几个忽然出现的兮微上仙,叹息了一声,“果然是假的吗。”就这么一瞬间,十二娘见到她眼里的激动喜悦,全都消失不见了。然后她拔出了剑,不过,剑尖始终向下。 “那个,怎么办,面对兮微上仙我有点出不了手啊,她可是我修炼的动力,是我一辈子的憧憬啊。”窦幸满面苦恼。 此时,那边杀红了眼的蛛寡妇忽然惨叫一声,众人一看,恰好见到她胸口上插着熹微剑倒地身亡。而那个连兮微,也死在了蛛寡妇的蜘蛛之下。 十二娘见状心中一动,观察了一下还剩下来的这四个连兮微。和昭乐对峙的连兮微,修为在灵虚初期,和昭乐一样。苏花菡和窦幸对上的那两个连兮微,修为都和他们各自一样,在灵虚期巅峰。而盯着她自己的那个连兮微,修为在大成期。 化仙之下,就是大成,大成之下,则是灵虚。 十二娘从前的修为在化仙,已然成就仙身,但是命咒加身后,修为被压制,变成了大成初期。 “十二娘,我知晓你从前在我面前隐藏了修为,如今便不要再藏了,面对我师父,若是不全力以赴,只会落得和那个孙一怜一样的下场。”昭乐说:“我师父的熹微剑极为厉害,你要小心。” 十二娘叹气,“……我知道。” “昭乐。” 昭乐闻言转头,眼前一花,怀里一重,原本乖乖趴在十二娘身后的金宝就到了她怀里。 “到我身后来,你看着金宝就行了。”十二娘说着,随手扯掉了脸上的布巾,塞进了衣襟里。 昭乐闻言,皱眉道:“你要一个人对付两个?太逞强了!” 十二娘没说话,她背对着昭乐,剥掉了脸上那块满是疤痕的假脸。昭乐没看到她的的正脸,苏花菡和窦幸却是看了个正着。苏花菡原本瞧着她那张满是疤痕的脸露出嫌弃的目光,可是等她撕开假脸,露出下面那张蔓延着红色命咒的脸,霎时就惊呆了。 窦幸也是如此,他惊诧的看着十二娘的脸,虽然那上面多了些红色的命咒花纹,但那张脸和周围这几个围过来的兮微上仙一模一样! “你……你是……不是,您……是您?”窦幸有些语无伦次。 昭乐察觉不对,抱着金宝的手一紧,拉着十二娘的衣服就想让她转过来。十二娘顺着她的力道侧头看了她一眼,昭乐也顿时怔在原地。 和刚才见到那个连兮微的时候不一样,昭乐只看到十二娘这一个侧脸,马上心中就有一个声音告诉她,这才是真的连兮微,真的师父。 “师父,师父?”昭乐迅速的红了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哪里还有先前的冷傲表情。 十二娘拍了拍她的手,回过头,声音里有几分无奈,“乐乐你可别哭,师父现在没时间哄你。” 她说着,并指在脸上的命咒花纹上拂过。那些花纹立刻翻涌起来,慢慢往四周隐没,只在额角剩下一些奇异的浅红纹路。命咒花纹隐没后,她身上的气势也节节攀升,迅速的升到了化仙之境。 这暂时压制命咒的法术是她自己这些年折腾出来的,但是后遗症有些严重,本来她轻易也不想动用。 过后的事情过后再说,十二娘心想,先把面前这些假人解决了再说。她凝神在双目前一拂,引出一把光芒如水的熹微剑。手握熹微剑,她又望了望还在呆滞的窦幸和苏花菡。笑道:“继续发呆下去,被它们打死了,可别算到我头上。” 原本快要醒神的两人,突然见她笑了,又呆了一呆。在这种情况下,苏花菡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传闻中从不对外人笑的兮微上仙,对我笑了,这次大约死也值得了。” 方才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十二娘,只有个大概的印象,一个邋遢随意的散修,穿的衣服臃肿又难看,头发也没梳,脸上还有那么多疤。可现在,他忽然诡异的觉得,比起周围这些白衣飘飘神情高冷的‘兮微上仙’,那个衣着随意,脸上还有红色纹路的兮微上仙更加好看,更加吸引人,就连她身上那身衣服好像都变得特别起来。 这难不成,就是真货与假货的区别?苏花菡暗道,连她们手上的熹微剑一对比起来,都好像有了天大的差距。还有那双眼睛,细细一瞧,那些假货的眼睛黯淡无光,哪里比得上真人的潋滟有神。 苏花菡又看了一眼十二娘,心中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跟他一起跑到嶂阴山上来的那些蠢货,哪一个有他这运道。他如今和兮微上仙在一处,可怜那些家伙,恐怕还在四处寻找兮微上仙的踪迹而不得。只要想到这,苏花菡就快要笑出声了。 窦幸回过神来也十分激动,他差点跳起来,连站在自己身前那个举着熹微剑的假连兮微都快要遗忘了,只顾拿着剑手舞足蹈,“哈哈哈!我果然是最幸运的,兮微上仙,前辈,你还记不记得我?我是窦幸,被你救过三次的那个窦幸!” 十二娘:为什么每次介绍自己都要提起自己被兮微上仙救过三次? 那四个连兮微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像是会战斗的木偶似的。她们对准与自己修为一样的人,同时攻击起来。 十二娘左手一挥,突如其来的一股劲风将想要越过自己攻击昭乐的那个连兮微扫开。 “昭乐,看好金宝。” 这回昭乐连忙道:“是,师父。”说完就乖乖缩在她身后,双眼亮晶晶的看着十二娘的背影。 她从小长在兮微上仙身边,连兮微不只是她的师父,也是她的母亲,是她最崇拜信赖的人。 十二娘一旦进入战斗状态,身上那点后来养出来的懒劲就会完全消失。执着剑的样子,与从前的兮微上仙一般无二,看到她这个样子,没人会怀疑,她就是真的兮微上仙。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这篇文其实不会很长,我自己想着大概是四十万字的样子,说不定更少。 第32章 32 十二娘暂时解开命咒束缚, 修为变成化仙境,但是她面前那个连兮微的修为还在大成期并没有变化。大成期与化仙境虽然只有一个大境界之隔, 可是差距犹如天堑, 十二娘出手,面前两个连兮微都被她死死压制住。 熹微剑化作漫天剑影, 十二娘的剑影足足比另外两个的剑影多出两倍,剑影相撞, 那两个化出的剑影瞬间就破碎消散。 相比十二娘的轻松,苏花菡和窦幸就显得吃力许多,特别是见到旁边十二娘那凌厉的身姿, 他们更是觉得自己完全发挥不出来平日的能力。 苏花菡好歹还想在兮微上仙跟前留点脸面, 硬着头皮和面前越战越强势的连兮微周旋, 可是窦幸就没什么包袱了, 他挨了那个连兮微几剑,便中气十足的朝十二娘喊道:“兮微前辈!救命!” 十二娘:“我看你不像需要别人救命的样子。” 窦幸:“可是兮微前辈, 我怎么觉得压力越来越大了,这个幻象的修为是不是在增高啊?” 十二娘没吭声,她身边剑影幢幢, 不断发出簌簌的声音, 然后飞快的形成了两个剑影囚笼,将那奄奄一息的两个连兮微关在了里面。收回熹微剑, 十二娘这才看向窦幸和苏花菡。瞧了两眼,见这两个确实有些狼狈的样子,她才说: “这些幻象并非越来越厉害, 而是你们的气势越来越弱了,还没有察觉吗?它们的能力来自于你们自己的想象,换言之,就是源自于你们心中的‘畏惧’。你们觉得它厉害,觉得自己打不过,无形之中就将自己压制住了,所以才会觉得施展不开。这困阵里的幻阵就是这等作用,只要你们摒弃杂念,坚定自身,压制畏惧之心,它们就不是威胁。” 窦幸若有所思,几息之后竟然就地突破到了大成期初期。他同样制住那个连兮微后,闭眼巩固一番,接着就兴高采烈的来到十二娘身前,行了个大礼:“兮微前辈!多谢您指点!” 十二娘:“谈不上指点,你自己资质好悟性高,也难怪进境这么快。不过大成期之后与之前不同,若是急躁求成,极容易留下隐患,当放缓一下灵力修炼,更注重修心。” “是!兮微前辈!”窦幸两只眼睛亮的像灯泡一样,亮的十二娘觉得有点晃眼。除了窦幸,身后另一双眼睛的存在感也很强。 实在是避不开,十二娘转身,对上昭乐的眼神。 “师父之前为何不愿认我?是……因为我进境不够,让师父失望了吗?”昭乐眉心紧紧颦着,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问题。 十二娘:该来的还是来了。 “我对徒弟并没有修为上的要求,我这个做师父的,所求的也不过是你们都平平安安的。”十二娘说。 昭乐听了她的话,不仅没有放松,反而更伤心了,“那是因为我给师父带来了麻烦,所以师父责怪我,才不愿意认我吗?” “你这算是什么麻烦,和你四个师兄比起来,你是最乖的一个,师父最喜欢你了。”十二娘哄道。 可是昭乐并没有小时候那么好哄了,她直直看向十二娘,“如果最喜欢我,那当年的事情师父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这么些年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愿意带我一起离开?” “……内情很复杂的,但是我死前,你大师兄答应我会好好照顾你,所以我以为你这些年过得还不错。” “让大师兄照顾我。”昭乐闻言神情更复杂了,“说到底,师父你一直最喜欢的是大师兄,就算他杀了你你也还是更喜欢他。” 十二娘看了一眼旁边傻眼的窦幸,沉声道:“昭乐!” 昭乐立刻红着眼眶埋下头去,擦着严谨委屈的说:“果然如此,从前就是这样,我们都不能说大师兄一点不好,从前也就罢了,可是到了如今,师父还是这样,那我这些年做的事岂不是很可笑?” 啊,竟然哭了,十五岁之后就没哭过了这孩子,今天竟然又哭了。十二娘能理解她这种委屈的心情,但是她其实不擅长哄徒弟,从前这种事都是执庭代劳的。她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蹲在昭乐面前,摸,摸了摸她的脑袋。 “乐乐啊,你要知道,世界上很多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师父有师父的无奈,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也有他们的坚持,我们之间并没有仇恨,只是要走的路不同而已。让你这些年受委屈了是师父不对,但是我本来以为你那么信服你大师兄,过些年也就没事了,我怎么知道你们闹得这么僵。” 昭乐没应声,十二娘换了个说法,“乐乐?你放松一点,金宝在你怀里要被你勒死了。” 昭乐一惊,往怀里一看,果然看见僵成一块的金宝。她和金宝对视了一眼,默默擦了擦眼泪,放开了金宝。 金宝好像也被吓到了,缩在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像是不认识她了。十二娘顺手也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干什么,不认识十二娘了?” “我的娘啊,真的是十二娘啊?十二娘你……你真好看!”金宝忽然嘿嘿傻笑起来。 十二娘无言,这小子长大后一定是个色胚。 窦幸已经接连傻眼了很多次了,他感觉自己今天知道的事情有点多,甚至觉得怕怕的。听昭乐所说,兮微上仙当年的死,似乎与执庭上仙有关?一瞬间脑补了一场争权夺利师徒相残的大戏,窦幸悄悄咽了咽口水。 都说兮微上仙冷漠无情,但是对待徒弟慈爱有加,也很受徒弟们的爱戴,是多少正道师徒楷模,可是现在看来,事实如何有待商榷啊。一直以来向往的师徒和睦相处其实很有可能是假的,窦幸有点心碎。每次他被自己那个凶狠残暴的师父暴揍的时候,就会安慰自己这世上还有兮微上仙和执庭上仙那样相互爱护的师徒,结果现实竟然这么残忍。 十二娘在这忙着安慰小徒弟和金宝,窦幸在一旁忙着脑补的时候,那边苏花菡终于拼着一身的伤,把最后那个连兮微给困住了。刚才十二娘说得简单,窦幸也做的容易,但苏花菡做来却没那么容易,一来他没有十二娘那个修为,二来他也没有窦幸那个悟性和幸运,难免就要折腾一些。 他困住连兮微后,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干脆扯开了点,露出大片的胸膛,扬声道:“兮微上仙,多谢你出手相助,若不嫌弃的话,我愿意报答一二。” 十二娘瞅他一眼,无视了他。这人名声不好,但是除了喜欢找各种各样的修士双修之外,没做过太大的坏事,若非如此,她也不会管他死活,刚才就当场一剑戳死了。而她当年之所以教训苏花菡,也只是因为被他无数次自荐枕席给烦透了。 大概是十二娘的眼神太有压迫感,让苏花菡想起了当年被揍得几年没敢见人的恐惧,他默默的收起脸上下意识露出的魅惑笑容,还拉了拉衣服遮住胸膛。 就在这时,几人眼前忽然一暗,又换了一个地方。 周围的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变成了一片月下竹林,被他们困住的那几个连兮微也一起不见了。面前只有沐浴着银光的竹叶沙沙,显得幽谧而宁静。 其他几人还面带警惕的看着周围,十二娘却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倏地看向竹林的小路尽头,整个人都有些僵硬起来。 “这似乎还是幻阵?”窦幸道。 “应当很快会出现其他的东西,也许和刚才那些一样……”昭乐注意到十二娘的不对劲,也顾不得刚才的小脾气,有些紧张的问她,“师父,怎么了?” 刚问完,她的目光就凝住了。她在师父看向的那个方向,看到了一个缓缓走来的人影。他周身笼罩着一层银光,脚步从容,宛如月下仙人,看上去无害又令人心生折服。 窦幸惊讶道:“执庭上仙?他怎么会出现在此,还是说,这又是一重幻象?” 十二娘没说话,她知道这是幻象,就像刚才她说的,这个困阵里的东西,是基于畏惧,或者说是基于恐惧而衍生出来的。而执庭会出现,也是基于畏惧。虽然不想承认,但是这种情绪确实来自于她,也就是说,会出现执庭的幻象,是因为她畏惧执庭。 师父畏惧徒弟,这听起来很可笑。 十二娘的目光定定的看着执庭,明知道那是幻象,可她现在还是不由自主的身体僵硬。她有些明白刚才孙一怜和其他几个人面对连兮微时候的感觉了。 这个执庭和刚才的连兮微一样,并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弗离剑。他的弗离剑是一柄极薄的软剑,看似柔软,实则毫无破绽。没人能突破他那看似没有任何力道的软剑,就算是连兮微也不行。 连兮微和许多人打过,却从来没有认真的和执庭打过一次。因为一旦认真,难免有收手不及伤到对方的情况,她舍不得伤了最心爱的徒弟,执庭更是如此,偶尔切磋的时候,他的剑从不主动进攻。许多次连兮微都觉得,若是执庭,就算修为不及,也能伤到她,因为他的剑法路数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二人切磋更像是交流感情的玩闹,从来点到为止,执庭百招之内必定收手,时机把握的一分不差。他隐藏的东西太多,所以,连兮微也不清楚,这个大徒弟究竟已经到达什么境界,又有些什么样的手段。 也许,面前这是一个让她审视自身的好机会。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与执庭很快会相见,所以这份从五十年前延续至今的,深埋在心中的恐惧,她必须克服。 十二娘轻轻吐出一口气,剑指面前那个面带微笑的‘执庭’。 作者有话要说:  相亲相爱的师徒为何一朝反目?二徒弟为何执意要捉住师父,被骂狼心狗肺依旧不改初心?三徒弟为何多年沉寂再无消息,三十多章连个脸都没露?四徒弟为何以身殉阵魂飞魄散,却又留下一魂一魄?一切尽在走进瀛洲仙山之师父再爱我一次,每日上午晋江玄幻频道播出,敬请期待。【呸 第33章 33 十二娘动了, 执庭没动。 他并不主动攻击,但是十二娘的每一招他都能接得住, 从容的让人心慌。执庭的剑招就像是泥沼, 一旦陷入就极难挣脱开。此刻的情况,就好像是刚才十二娘与另外两个连兮微的对战调换了一下角色。 十二娘被执庭压制住了, 或者说,她被自己的心结给困住了。 竹林大片大片的被割断, 变成了无数幽绿的荧光散开。昭乐抱着金宝,和苏花菡窦幸一同后退,一退再退, 最后只能看见两个飞旋的影子和周围无数被打散的灵光。 百招过后, 十二娘身上出现了伤口, 但是受伤之后, 她反倒更加沉静下来,慢慢的开始破开执庭的压制优势。 幻阵之中对战, 本就和寻常对战不同,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幻象,十二娘向来越战越勇, 最初的僵硬过去之后, 她没有了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熹微剑接连在执庭身上留下数道伤口。 望着那个没有任何感觉的执庭, 十二娘忽然觉得很可笑。她确实对执庭感觉复杂,但面前这个,凭什么也是‘执庭’?凭什么令她恐惧呢?没意思。 十二娘忽然朝天举剑, 冲天的银光贯穿了天空。她的眼睛不再看着面前的执庭,而是看向更远的地方,熹微剑在她的手中挥洒出一片耀眼的光芒,比这片天地之间的月光更加耀眼。饱含锐利之气的剑光直冲天际,刺向头顶那轮明月。 “哗啦——”天空从头顶开始破碎,月夜竹林,包括那个还保持着迎击姿态的执庭,全都破碎消散了,黑暗在突然之间降临。 —— “不好!嶂阴山上的二重困境被破了!”看守法阵的男子惊道。他身旁之人唉声叹气,“果然还是要请则容上人出手。”他说着,抛出了一枚剑光。 十二娘站在一片黑暗中,发现自己见不到其他人了。原本她破了阵,大家都该出去了才是,可现在,仍旧是一片黑暗。 “竟然不只有二重环境,还有个迷阵在这等着。布下这个阵的人,也是煞费苦心了。”十二娘提着剑自言自语道。 她看了看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抬手擦了擦,沾了些血渍,凌空在面前画了个咒符。 “去!”那血色的符文团成一团,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光团,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十二娘跟着这寻人血咒往前,分辨着昭乐和金宝她们的气息。 照理说,她们应该离得不远,可是十二娘走了许久,才寻到了金宝昭乐她们几个。昏迷在地倒成一排,还排的挺整齐。地上躺着四个,有一个人站在旁边,背着手,面容冷硬。 十二娘脚下一顿,今天是什么日子,除了三徒弟则存,其他几个徒弟都见了个遍,虽然一个是幻影一个是假象,但面前这个二徒弟则容,应当是真的没错了。 “看样子,你好像是专门在等我啊,则容。” 身形高大的男人朝十二娘走过去,走到她面前时,忽然跪下,低声喊道:“师父。” 见他二话不说就跪下,十二娘那脑袋里就摧枯拉朽的痛起来。则容要是一上来就强势一点,她教训徒弟也不会客气,可现在这样,她就有点下不了手了。她这人有个毛病,吃软不吃硬,看不得人装可怜,特别是几个徒弟。 十二娘绷着脸,不退不让,手指点着熹微剑的剑柄,居高临下的看着二徒弟的后脑勺,“多年不见,则容的本事越来越大了。” 则容没吭声。十二娘将熹微剑插在脚边,自己蹲下来看着则容的冷硬脸庞。 “你弄这么大的阵仗,是要抓我?还是抓你小师妹?” 则容道:“抓你们两。” 十二娘被他的诚实回答气乐了,“你回答的还挺理直气壮啊?” “弟子得罪了,还请师父请跟我走一趟。”则容继续硬邦邦的说。 要是站起来再说这句话,大概会更有气势,这跪着的姿势,不像是在威胁人,更像是在求人。十二娘站起来,手指往上抬了抬,则容也默默站起来了。 “微行和我复活的消息是你放出去的,为了将我引过来?” “是。” “你费尽心思抓我,恐怕执庭并不知晓吧?” “……大师兄不知。”则容闷声道。 “果然。”十二娘叹息。以执庭的性子,他不会做这种事,或者说,执庭若要做,她现在大约也不能站在这与人闲话了。“你就不怕你大师兄知道了,责罚于你?” 则容又不吭声。他从不对她这个师父说谎,若是不愿回答,只会沉默。 十二娘换了个问题,“那你什么时候知道我还活着的?” “两个多月之前方才确定,但是早有猜测。” 两个多月之前?那就是她和昭乐接触之后的事了。从这一点,十二娘就知道他五十年前并没有参与微行的复活她的事,但是有所猜测,表示他确实知道一些事。十二娘想明白这一点,心中又叹息了一声。则容的态度,进一步的让她确定了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 十二娘不太明白这个一向固执己见的二徒弟在想些什么,他与执庭要做的事一样,做的最多的是辅助执庭,甚至更像是一个下属的身份,但他为什么这次要违背执庭的意思,来困住她? “你抓我想干什么,再杀我一次?”十二娘不解的问。 “……不,我只是想请师父和小师妹,去死寂之间暂住。”则容说。 “死寂之间?那可不是个暂住的好地方。”十二娘扯了扯唇角。 死寂之间是住人的地方吗?那是瀛洲仙山用来关押罪人的地方,而且犯了一般的错还进不去,那里只关罪大恶极的犯错弟子,一般进去了,终身都出不来。而且那里有天然的屏障,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阵法更是牢不可破,就算瀛洲仙山哪天崩塌了,山主的云生间都倒了,死寂之间也不会破,没人能从里面逃出去。 在她当瀛洲仙山山主的那些年,死寂之间根本都没打开过。 “师父,只要您在那里待两年,两年之后,弟子随您处置,是杀是剐,弟子绝无怨言。”则容忽然说。 十二娘没有追问他为什么是两年,她已猜到一些,也知道再多的则容不会再透露,所以她只是问:“若我不愿意呢?” “若非万不得已,弟子不想对师父出手。”则容低下头。他从刚才起,就没有和十二娘对视哪怕一眼。 从小就是如此,则容和他那双胞胎弟弟则存比起来,天差地别,如果说则存是毫无心机的小太阳,那则容就是山脉里最硬的石头,现在十二娘还有个更贴切的说法——茅坑里的臭石头。但凡他认定了的事,不论发生什么,都绝不会改变,固执,自我,非常让人恼火。 十二娘从来对他没办法,现在也是如此。如果她一个人,就狠狠打这家伙一顿,然后想去哪就去哪。可是金宝和昭乐还在这,而且,她那动用灵力的后遗症快要发作了,这回比之前那些小打小闹可要严重得多,这会儿就是想硬拼也是有心无力。 十二娘忽然有点憋屈。想她堂堂瀛洲仙山山主,一届上仙,傲视修仙界群雄,偏偏次次栽在自己几个徒弟手里。 “唔。”说来就来了,十二娘身形一震,蓦地吐出一口血来。 则容愣愣的看着她吐了一口血,神情惊愕,下一刻连忙伸出手想来扶住她,又被十二娘一个眼神给逼了回去。 “师父?你的气息怎么会如此混乱?”则容收回了手,虽然还是一张冷脸,但是眼里的关心和焦急做不得假。 他并不知道命咒的事,可见确实没参与微行那件事。十二娘擦了擦嘴角,咳嗽了一声说:“被你气的吐血了。” 则容:“……我身上没带丹药,师父与我回瀛洲仙山,我会找人为师父治伤。” 十二娘擦了两下,嘴角的血线根本擦不干净,她干脆就不去管它了,“行,走吧。” 她就这样答应了,则容反而有些不敢置信。虽然他放出流言布置嶂阴山的大阵,就是为了困住师父削减她的战力,顺便劫持昭乐,但他原本以为就算这样,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再当上一回逆徒,连被师父打成重伤的准备都做好了,谁知如此轻易就达成了目的。 “快走吧,我痛得厉害,你让沈贞和给我看看。”十二娘收起熹微剑,指了指那边地上躺着的几个人,“把你小师妹和那个孩子带着,那个窦幸你好好安排,最好给人送回方壶仙山去,还有苏花菡,随便扔在嶂阴山哪里都可以。” 则容皱了皱眉,“我知晓了,不知那边的凡人孩童是什么来历?师父为何将他带在身边?” 十二娘又咳嗽了一声,呸的吐出一口血沫,随意道:“我生的儿子,今年八岁了,叫金宝。” 她显然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但是半天没听见则容说话,抬头一看,见他露出不敢置信的目光,正直直看着她,神情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 “怎会……那是,是谁的孩子?” 十二娘:五十年不见,险些忘记了,则容从来不会分辨别人是不是在开玩笑。 “……好了,那不是我亲生的儿子,捡来的。”十二娘痛的额头上都是冷汗,“你还走不走了,我痛得快走不动路了。” 则容不再多说,招手一挥,黑暗尽数归于他的袖中。十二娘这才看到她们已经不在嶂阴山中,而是在山脚下的一片洞穴中。周围还有布下过大型法阵的痕迹,显然刚才那一层叠一层的阵法就是在这里布下的。 除此之外,这里还有两个人。 在其他人面前,则容还是非常有气势的,那两个男人见到则容后,都垂着头站在一边,很是敬畏的样子。 “准备回去。”则容吩咐了几句。 “是,上人。”那两个男人齐声说,然后各自抱起地上躺着的昭乐几人。 则容则看着十二娘,道:“师父,请让弟子带您一程。” 见十二娘点头,则容就扶住她,一齐踏入了传送阵。一进传送阵十二娘就觉得喉咙痒,吐了一手心的血,她瞧也不瞧,反手随意的往则容那身黑衣上一擦,反正黑色的也看不出来。 则容被她擦得手抖,忍的整个人都僵硬了。这家伙因为小时候的经历,培养出了一点小毛病,见不得身上有点脏,否则就会浑身不舒服。这个,十二娘是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大概就像一个虽然严肃,但是对孩子很慈爱的老父亲,老父亲和孩子们起了争执,最后妥协的总是老父亲。 今日播出的节目是《吾徒叛逆伤透我的心》《震惊!百岁老父亲惨遭二儿子虐待吐血不止》 第34章 34 主角走了, 但嶂阴山上剩下的那十位还没有发觉,他们追着‘微行’的幻影, 在嶂阴山的复杂地宫中找到了连兮微的‘尸体’。那具‘尸体’被保存在寒冰中, 就放在地宫深处,是则容用来转移视线的, 但其他人并不知晓,因此为了争夺这具尸体, 众人不得不大打出手。 虽然和想象中的兮微上仙复活有些差距,但是大家心中也没有很大的信心她真的会复活,更多都是抱着宁可信其有的态度来试试而已, 即便现在没见到她复活, 但找到尸体也好。 虽然这时候还有人理智尚在, 怀疑这是不是真的兮微上仙尸体, 但在这种大家都争抢起来的情况下,人都会有一种从众的心理。打都打了, 是不是真的兮微上仙尸体,等得到了再说。 最后得到那‘尸体’的,是骆阳。她和师兄葛阴联手, 其他人都抢不过他们, 那些邪修互相之间不愿意合作,自然争不过, 而正道修士们,输了就是输了,谁都没那个脸再去抢。 骆阳从来不怕得罪人, 她摸着那块寒冰,满意的笑笑,转头看到其他人都没走,瞬间拉下脸来,“你们怎么还不走!” 等那些人一个个或脸色难看或面带遗憾的离开,这里就剩下骆阳师兄妹还有两个瀛洲弟子,骆阳这才哼着歌动手化开寒冰。 一边化冰,她还一边与师兄说:“执庭那只笑面狐狸,对外都说兮微的尸体在瀛洲,可是我们找遍了整座瀛洲都没找到,原来在这里。” 葛阴没搭理她,他很多时候都并不爱说话。骆阳终于把冰化开,但是下一刻,她脸上的笑容就凝固了。随后,那个笑容忽然变得有些扭曲起来,她忽的抬头,懊恼的看向师兄,“师兄,你早就知道?” 葛阴点了点头。骆阳见状,愤怒的一掌拍在那具‘尸体’上,大怒道:“可恶!被骗了!” 见到她的动作,旁边两个被绑成一对的两个瀛洲弟子惊怒道:“你要对老祖的尸身做什么!” “干什么?”骆阳扭头,“这是假的,骗了我的假货还留着做什么。”说完,她掌中蕴起火焰,直接把破碎的尸体烧成了灰。变成了一滩灰尘,骆阳犹不满意,又招来一阵风将灰吹散。 “好了,闹完了,走吧。”葛阴说完,转身离开。骆阳看着到处飞扬的灰尘,哼了一声,便也跟着他离开了,也不管那还绑着的两个弟子。 倒在地宫中的两位倒霉弟子:……希望师兄师弟师叔师伯门巡山的时候能找到这里。 再说十二娘,通过传送阵后,她们来到了瀛洲仙山附近的一座海岛上。四大仙山都是无法在仙山范围内安装传送阵的,所以他们的传送阵只能到达这里。 望着那近在咫尺,漂浮在海面上的巍峨仙山,十二娘笑了笑。在外五十年,本以为回来时会有万千心绪缠绕心头,可真回来了,她才发现除了满腔怀念,并无其他。 他们一行人没有引起普通弟子的注意,十二娘很快就被带到了死寂之间的入口。途中经过主峰,十二娘下意识往那边看了一眼,则容马上就注意到了。 “大师兄不在主峰,他现在在宥鸣山涧闭关。”则容轻声说。 十二娘没说话,又往他衣袖上擦了一手血。 死寂之间处于瀛洲几座仙山中间,入口在一座大约纵横百米的独立小岛上,而那缝隙就斜斜的一直往下,延伸到深蓝的海水之中。是的,那死寂之间大半埋在水底,正因如此,若非拥有钥匙,想从死寂之间强行突破出来,除非上面的整座瀛洲仙山崩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瀛洲仙山就镇压着死寂之间。 则容伸手打出四方颜色不同的令牌,开启了死寂之间的大门,然后朝十二娘道:“师父,请。” 十二娘往前走,则容就跟在她身后,抱着昭乐和金宝的一人跟在他们后面,另一个扛着窦幸和苏花菡的则待在原地。 死寂之间虽然有个可怕的名字,但其实里面并不可怕,只是很安静,入口处还有经年生长出的蔓草小花,但往后走,就再也见不到任何活物,身边脚下都开始镀上一层白色。那白色是一种玉质结晶,颜色纯白,无比坚硬,后面用来囚人的地方,都被这种结晶包围。 这种结晶能在一定程度上吸收声音,所以几人走在上面,足音细微,若不细听根本无法听见。虽不可怕,却极无聊,若是在这里待上一辈子,那恐怕比死还难受。 到了地方,十二娘一见就挑起了眉,扭头看则容,“如今瀛洲都是如此对待死寂之间的罪人的?” 她从前因为好奇,来过这里巡视,一共只来过两次,毕竟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不是让人来享福养老的,所以这里自然什么都没有。但是这回,瞧瞧这个石室里,床榻屏风样样俱全,甚至香炉里还点着香,地上铺着繁花锦簇的地毯,墙上挂着会流动的山水流云图,还用一个巨大瓷盆养着一盆莲花,几尾鲜红的鱼儿在莲叶底下游蹿。 不知怎的,看到面前这摆设齐全的精致房间,十二娘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词——金屋藏娇。再一看二徒弟那张僵硬的冷脸,十二娘顿时感觉自己身上鸡皮疙瘩都涌了出来。 则容并不知道师父在想什么,他道:“……师父并非罪人,只是想请师父在此暂避,此地简陋,请师父海涵。我已着人去将沈贞和药师带来,很快便到。” 身上一阵无力,十二娘找到一张铺了软垫的椅子坐着,让另一个人把昭乐和金宝放在床榻上,“他们什么时候会醒?” “一日后。”则容犹豫了片刻后道:“昭乐也必须在此,但是这个凡人孩子,可以不用在此,若是师父愿意,我可以将他带出去。” “不必了。”十二娘揉着抽痛的额头,摆摆手说。 则容不再多言,另一人放好昭乐和金宝已经离开,这里还醒着的就剩师徒两人。十二娘是痛的不想说话,则容不敢多说,只好沉默,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好在很快沈贞和就被带来了,他是瀛洲仙山的药师,同时也是个丹师,不管炼药还是炼丹,都是顶级的,难得的是性格也比较好,除了护短和过分疼爱孩子之外并没有什么大毛病。 原本他正在自己峰上炼药,一炉药还没练完,就被急匆匆请来,听说是则容上人有请,他还在奇怪呢,因为平日里则容并不找他。等发现自己被带到死寂之间,沈贞和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被秘密关起来了,但是想想又觉得自己应当没做什么坏事。 到了地方,见到坐在椅子上,嘴边还有血渍的十二娘,沈贞和瞪大眼睛失声道:“山主!” 十二娘脸上的红色命咒已经开始慢慢恢复了,此刻这张脸看上去有些诡异,她侧头看了眼沈贞和,有气无力的呵了一声。她还记着沈贞和这家伙的侄子,把自己小徒弟昭乐拐走了这件事。 “怎么回事,您没死?”沈贞和询问的看向则容。 则容道:“沈丹师,请你来是为师父看伤,其余的不必多问。”他的眼神非常有压迫感,沈贞和收敛了自己的惊讶,走到十二娘面前替她查看情况。 “这……山主,您这可是有人用残魄下的命咒?”沈贞和查探一番后问道。 “是,有没有办法给我止痛?” 沈贞和摇头,除非是施咒之人,否则无人能消除这痛苦,不过我可以调配一些药,试试替山主减轻一些痛楚。” “行。” 沈贞和又给十二娘查探了一番零碎的旧伤,给了她一堆药瓶子。完了十二娘指着屏风后的床榻,“那里还有两个,也给她们看看,昭乐之前有旧伤……”说到这,十二娘瞪了则容一眼,才继续说:“给她看看要不要调养,还有一个凡人小孩,在怨瘴弥漫之地待了一段时间,看看有没有妨碍。” 沈贞和行了一礼,分别给昭乐和金宝看过。看完之后,他很快就被送走了,临走前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十二娘,十二娘只是淡淡的朝他挥了挥手,“去吧,早点把药调配出来,我也能少受点罪。” 沈贞和一走,则容没待多久也离开了。他没有回自己濯云峰的月坊,而是去找了沈贞和。沈贞和是个聪明人,他应当知晓这件事的重要性,但则容还是要去告诫一番,大事将近,他不得不谨慎对待。 人都走了,十二娘就坐在那椅子上闭目养神,坐了整整一夜,周围很安静,久违的浓郁灵气和从前用惯的香令她有种无所适从的疲惫。 没有了在金宝面前的慵懒笑意,也没了在昭乐面前的自信和强大,她坐在那,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像是一尊石塑。 直到内间传来簌簌的声音,昭乐从里面走出来。 十二娘撑着脑袋和她打了个招呼,简单的和她说了说情况。 昭乐在屏风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她跟前蹲下,将脑袋放在她的膝盖上,静静的,一动不动。十二娘感觉到膝盖上的湿润,抬手梳理了一下她后脑的头发。 不算长的沉默之后,昭乐用带着一些沙哑的嗓音说:“师父,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为什么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和蔼可靠的大师兄,虽然冷漠但是很疼爱师弟师妹的二师兄,爱玩闹但经常给我买东西的三师兄,还有默默关心我们的四师兄,他们为什么都变了?” “我感觉师父也好,师兄们也好,每个人都好像背负着什么东西,每个人都不说,只有我活的像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大师兄和二师兄杀了师父,难道我不该恨他们吗?难道师父你不恨他们吗?” 十二娘闭了闭眼,终于开口了,“连师父自己都不清楚这个问题,怎么回答你呢。” 她幽幽叹息一声,仿佛放弃了什么坚持,开口说起另一件事。 “你大师兄他,出身蓬莱仙山。”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想不到吧,这篇文里竟然还有囚禁爱这种重口PLAY!【并不是】 下一章大概就是——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第35章 35 “蓬莱?我似乎从未听人说过?”昭乐仰着头, 疑惑的说:“只有瀛洲,岱舆, 员峤, 方壶,四大仙山。” 十二娘顿了顿, 眼神渺远:“那是因为,蓬莱仙山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消失了。在十二岁之前, 我身体孱弱,常年缠绵病榻,从未离开过瀛洲仙山的那一座小岛, 过的浑浑噩噩, 所以关于蓬莱, 我只有一些隐约的记忆。那时, 并非只有四大仙山,而是五大仙山, 蓬莱则是五大仙山之首。” “后来我的病治好了,能出现在外界,但蓬莱早已不再, 因此也无缘得见蓬莱仙山。蓬莱仙山就好像是修仙界中的一个忌讳, 无人提起,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不久之前还有个蓬莱仙山, 于是慢慢的,蓬莱仙山就那样被人遗忘在时间之河中。” “到如今,关于蓬莱仙山, 流传下来的消息极少,就连四大仙山中留存下的相关记载都只有寥寥数语,你自然不知道蓬莱。” 昭乐不明白为什么师父会露出这种令人难受的表情,见到师父这种表情,让她下意识就有了些不好的猜测,这个令她苦寻的真相,似乎是师父不愿触及的伤口。她不愿意让师父难过,可她也不愿意继续这样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狠狠心继续追问道:“那蓬莱仙山为什么会消失?” “为何会消失?”十二娘重复了一遍,苦笑起来,“我记得那时偶尔听人说起,都说是蓬莱遭遇了天灾,才会一夕覆灭。” 如果只是天灾,师父不会如此,昭乐皱起了眉,心中暗暗猜测起来。 十二娘叹息一声,“我也一直以为是天灾的原因,可是直到五十年前我才知道,导致蓬莱覆灭的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蓬莱灭亡于其余四大仙山的私欲和贪念中。” 昭乐身形一震,霍然睁大了双眼。 十二娘目光晃晃悠悠,如同空中的飞絮一样落不到实处:“因为蓬莱出现了七颗神珠,那神珠是蓬莱仙山山主微蓝上仙所有,七颗神珠合在一处,足以让人辟开此方世界,到达真正留存着神的仙界,甚至只需一颗便能生死人肉白骨,治愈一切病症……如此神物,谁人不想要呢。” 昭乐满目的震惊,她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师父,后面的不需再说,她也能猜到了。只不过,这种猜测令她无法接受,一直以来,她接受的教导,都是来自瀛洲仙山,从幼时起,她就自豪于自己是瀛洲仙山弟子,是师父的弟子。 正道仙门,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四大仙山,更是正道魁首,如何会是这样? “师父,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昭乐呼吸急促的问,紧紧盯着十二娘的眼睛。 但是十二娘并没有看她,她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只有目光中泄露出一丝悲意和自嘲,“大约一百五十一年前,岱舆仙山山主商焕上仙,并方壶仙山山主映璜上仙、员峤仙山山主朱丹上仙,还有……瀛洲仙山山主连郁上仙,也就是我的父亲,四人一同围攻杀死了蓬莱仙山的山主微蓝上仙,抢夺了他拥有的神珠。四大仙山弟子包括几个正道仙门,将整座蓬莱仙山屠戮一空,并带走了蓬莱之上的所有灵物灵器,挖掘出灵脉,毁去了仙山心核。于是曾经盛极一时的蓬莱仙山沉没进了四海交汇的那片溺海中,消失了。” “这就是蓬莱覆灭的真相。” 一时静默,昭乐胸膛起伏,良久她想起师父说的第一句话,便艰难的问道:“师父刚才说,大师兄出身蓬莱仙山?那他……?” “执庭的祖父,正是蓬莱的微蓝上仙。似乎蓬莱覆灭之时,执庭刚出生不久。或许还有则容则存,也是蓬莱仙山幸存下来的人所生。”十二娘说。 昭乐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情,五味陈杂,压抑的有些喘不过气。她望着师父:“师父是五十年前知道的这些事?” 十二娘点头:“是。” “那么,大师兄和二师兄之所以杀师父,是为了报仇?可是师父又没有参与,师父何其无辜,他们就算恨,也不该杀师父!” 十二娘沉默片刻,苦笑着摇摇头。她无辜吗?不,她并不觉得自己无辜。 说到底,当年她的父亲之所以被商焕上仙说动,与其他三座仙山的山主联手,正是因为想夺得神珠为她续命。她无法将这种沉重的错误全部归咎于那样疼爱自己的父亲。 她的母亲是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女子,生出她后不久就死去了,而她生来就孱弱有疾还天生神魂不全,能活到十二岁,都是因为父亲寻来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续命。在她已经模糊的那段年幼时光里,那种仿佛随时会死去的窒息感一直伴随着她。 就在她十二岁那年,父亲忽然找到了让她康复的办法,具体如何,她当时并不清楚,只知道当她一觉醒来之后,病症痊愈神魂齐全,并且修仙资质极高,很快就远超同辈的师兄师姐们。当她为自己再不必受那种痛苦而高兴的时候,又怎么知道,为此有多少人付出了代价。 十二娘并不觉得自己无辜,也不觉得委屈,只觉得,世间因果,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她的父亲连郁上仙,是当年最负盛名的剑仙,他一生爱的除了剑,大概就只有她的娘亲和她。父亲本是个纯粹舒朗之人,一生磊落,十二娘犹记得自己对父亲的崇拜敬爱。可是,大约从她的身体越来越好之后,父亲就有些变了。 他眉间多了许多沉沉的郁色,开始常年闭关,后来在她终于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父亲提前渡了五百年一次的仙人劫,最终因为没能度过问心劫而身死道消。他离开去渡劫时,眉间的郁色一夕散去,又成了那个云中剑仙。他离开的很坦然豁达,仿佛明白自己将一去不回。 那时,没能等到父亲归来的连兮微并不明白,父亲为何没能渡过问心劫。这个问题一直伴随了她许多年,然后在五十年前,她得到了答案。 因为父亲做错了事,他剥夺别人的性命延续她的性命,所以他澄澈的剑道之心溃散,渡不过问心劫。而她得到了本不该得到的生命,为此也付出了代价。 五十年前,有许多从前不明白的事,她都找到了答案。五十年后的现在,她仍旧有许多不明白的事,可她却不想再追究。 然而,此身不由己,此身不由己啊。 昭乐哭了,她捂着额头哭的肩膀抽动,恍惚还是当年那个被师父师兄们娇宠的小女孩。她紧紧抓着十二娘的衣袖,喃喃道:“凭什么,他们为什么要恨师父?明明不是师父的错。” “乐乐,你大师兄他们并不恨我,至少执庭并不恨我。”十二娘无奈的低声说。 昭乐更不明白,含泪问道:“那他们为什么要杀师父?” “有时候要杀一个人,并非是因为恨。我与你说过,我们走的路不同,因为当时我要阻止他们所做的事,所以他们要杀我。如果换一个位置,我想我也会杀他们,这无关爱恨,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十二娘神情疲惫,缓缓道。 她说着,思绪不受控制的想起了许多事。关于执庭的。 人人都道瀛洲仙山的执庭上仙,温和持重,春风拂人。可是他也并非生来如此,既然生而为人,自然就会哭会笑,哪有人只会笑呢。只不过,除了她,几乎再没人清楚执庭少年时的狼狈。 连兮微二十八岁时,第一次见到执庭。那时她已进阶化元期,修为远远超过同龄之人,被无数仙门修士夸赞资质过人,是他人口中的天之骄女,一身傲气全无收敛。而执庭,是被父亲带到她面前的。父亲那段时间已经时常开始闭关,少有出门,但那次,他出了一趟门回来,带来了执庭。 那时的执庭与如今的他截然不同,十六岁的少年苍白羸弱,虽然长相俊秀,却神情麻木。他浑身都是被刀割出的伤口疤痕,体内还有常年累积下的毒,发作时青筋暴突恨不得抓破身上血肉,涕泪横流神情狰狞,情状尤为可怖。 “他今后就是你的大徒弟,兮微,你要好好待他,教导他,绝不可轻忽,日后不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护着他,明白吗?”父亲将他带到连兮微面前时,如此肃然叮嘱。 连兮微不明白为何父亲这样看重这个少年,但她还是慎重的点头答应了。 从那之后,连兮微就多了个木偶人样的小徒弟。她自己尚且年轻,又热心修行,如何照顾得好那样一个呆怔麻木的孩子,没办法,她只能暂时放下修行,将徒弟带在身边,形影不离的照顾。那是她第一个徒弟,从见到他的第一面,连兮微就觉得,自己有好好照顾他的责任,而且她对他的喜爱来的简直毫无道理。 “我为你取名执庭,你是我的大徒弟,日后我会是瀛洲仙山山主,等我不在了,你就是下一任山主,所以叫执庭,你知道执庭这两个字的意思吗?”她说的严肃,自觉很有当师父的派头和架势,木偶人却呆呆的坐在一边没有回答,也没有看她,好像听不见她说话。 很长一段时间,连兮微都担心大徒弟是不是个傻子,因为他一直没开口说话,木木的,只有身上的毒伤发作时会像个还有气息的活人,其余时候就像个假人似的。 直到来到她身边的第三年,连兮微才突然的在他口中听到了第一声‘师父’,那也是连兮微第一次听到他开口说话。 那一天很寻常,她跑到东海底下摘了许多莲荔果回来,捡了一个最大的,剥了皮塞进执庭的手里。执庭低头看着手里的果肉,忽然侧头叫她,“……师父。”连兮微看到他眼里慢慢有了光,还有她。 执庭会叫她师父了,慢慢的,他开始学着她舞剑了,还会反过来照顾他了,他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好,好到连兮微都快忘记初见他时的狼狈难堪。 在她身边的那些年,执庭一直都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下常有人刷不喜欢执庭,讨厌执庭,还有说看的非常憋屈,甚至有追到微博让我换男主的,看我理你们吗? 这话我说过几遍了,但是总有人看不见,所以我再说一遍,看文就是图的一个高兴,你要是看的难受了,真没必要继续看下去,默默删收藏走人就行了,何必给咱们双方找不痛快?就和去景点旅游一个道理,看完走了,不喜欢也别随地扔垃圾,很不道德。 就这样吧,八月开始了,新的一月,从一个爆炸的作者开始。 妄图干扰作者创作的,全都该拉出去打死。——亚历山大 第36章 36 “十二娘?”金宝揉着眼睛从床榻上坐起来, 嘴里迷糊的喊道。然后,他就被面前的一切给惊呆了。 这里是哪里?金宝瞪着眼睛左右前后的转动脑袋,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房间, 桌子椅子柜子还有床,都雕着好看的花纹, 有种沉沉的香味,看上去精美又厚重, 还有正对着床的,那是屏风?那是好大一块玉雕?! 金宝愣愣的在床上坐了一会儿,忽然又往身下看了看, 盖在身上的被子又轻又软又暖和, 上面的花纹也好看。他从来没用过这样, 这样一看就知道很贵重的被子, 有点惶恐,赶紧一骨碌, 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了下来,瘪着嘴往外走。 一边走,他嘴里小声喊着:“十二娘?十二娘你在哪啊?”他记得自己睡过去之前还在那个奇怪的竹林里, 他不知道其他人口中的什么幻阵困阵, 他只知道自己乖乖等着,十二娘办完事情就会带他走。可是现在, 他却出现在这样一个奇怪的地方,十二娘还不见了。 金宝差点要哭出来了,但是想想他又给憋了回去。等找到十二娘了再哭。 绕过屏风往外走, 金宝见到了更多奇妙精美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没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他的目光全都被外面那张美人榻上躺着的十二娘给抓住了。十二娘一动不动的躺在那,脸上盖着一块布,就像是个死人——他们那里人死了就会把人放在一张小床上,盖着脸。金宝还记得自己娘亲死时,也被那样一块布给遮住了。 面前这一幕,给了金宝一种错误的认知,于是他双眼发直,踉跄的扑了过去,“嗷!十二娘!十二娘你不要死!呜哇,娘!” 他嗓门大,这样一哭喊起来,就是死人也要给他吵醒了,更何况十二娘还没死。她抬手拿掉了脸上那块布,一脸的困倦,眯着眼睛看跪在地上一副天塌了样子的金宝。 “小祖宗,你哭什么,我才刚躺下去休息一会儿。”十二娘满心的痛苦,她开解安慰完三观破碎的小徒弟昭乐,趁着她到另一间房里去冷静了,才躺在这缓一缓痛,就被金宝这忽然的一嗓子给吓了一跳。 金宝刚哭两声,见自己想错了,十二娘没死,又马上破涕为笑,“十二娘,你没事啊!” “我能有什么事。”十二娘按了按额头。 金宝瞅着她那张有着红色咒文的脸,虽然之前看过了,但他还有有些不习惯。“十二娘你干嘛要用布盖着脸哪?” 十二娘抬手指了指周围,“看到没,周围这么亮,因为这种白色的地板和墙壁都能发光,这么亮堂,我睡不好。” 金宝的注意力飞快的又被转移了,一旦知道十二娘好好地在身边,他的胆子就飞快的膨胀起来,什么都不怕了。他就挨着十二娘,坐在榻脚下,兴致勃勃的一样样点着屋里的东西,“十二娘,那是什么?” “十二娘,那又是什么?啊!那画会动!” “十二娘那是金子吗?咱们拿一个出去就能换很多银子了!” 他说着说着又突然反应过来,好奇的问,“对了十二娘,咱们这是在哪啊?” 这傻孩子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十二娘觉得金宝真是太心大了,不过心大一点好,心大的人容易过得开心,哪像她五个徒弟,个顶个的心思细腻捉摸不透。 “这里是瀛洲仙山,咱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十二娘简单解释了一句。 金宝哇了一声,“我们现在在仙山上?就是之前听到的那种有仙人在的仙山?太厉害了!”金宝下意识的兴奋过后才想起来一件事,他先前也是看着的,所以,他也知道了,十二娘就是昭乐的师父。太复杂的情况他不懂,但是他知道,十二娘从前叫连兮微,就是他们一路上经常听人说起的那个兮微上仙。 金宝对这事没什么太大的想法,他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毕竟在他看来,十二娘还是十二娘。不过影响还是有的,那就是他原本想象中的仙女忽然破碎了,他觉得自己没有从前那么期待看到什么仙山上仙之类的了。看看鞋子没脱,架着腿半死不活躺在这的十二娘,金宝幼小的心中坚定了一个信念——世界上果然是没有仙女的。 “十二娘,我肚子饿了。”金宝脑袋瓜里想了一些问题,最后他提出了一个最迫切的问题,他饿了。 “饿了?”十二娘瞅瞅周围,则容没给准备吃的,大约他也是没回过神,还以为她是从前那个连兮微,什么都不用吃呢。不过这也不是问题,十二娘起身,走到那盆莲花跟前,扒拉着那些亭亭玉立挨挨挤挤的莲花看了看,然后朝金宝招手,“过来。” 金宝屁颠颠的跑过去。 “这个可以吃的,喏,你试试。”十二娘辣手摧花,毫不客气的从最大的那朵莲花上扯下来一片花瓣递给金宝。 金宝也不怀疑她,拿着花瓣就往嘴里塞。 “唔……嗯!好!好吃!”金宝激动的说。这花和他从前见过的那些莲花都不一样,是冰蓝色的,看上去就好看,吃起来更好吃,凉丝丝又甜甜的,吃下去之后,肚子里还泛起来一种暖和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像是泡在温水里一样,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这是一种观赏灵莲,蕴含的灵气不多,凡人也能吃。”十二娘说着,扯了一片花瓣塞进自己嘴里,很多年没吃过,竟然很是怀念。她干脆拉过来一把凳子,坐在那养莲的大缸面前扯花瓣吃。 金宝也有样学样,搬过来一把椅子站在上面,撅着屁股勾着一朵莲花扯花瓣,吃的腮帮子鼓鼓的。 等终于收拾好心情的昭乐从旁边的房间走过来,准备看看师父的情况,想办法再安慰安慰她的时候,就瞧见师父和金宝两个人坐在蓝莲旁边,把一缸开得好好的蓝莲给薅秃了,两人脸颊都在鼓动着。 昭乐僵在门口。方才师父和她说起蓬莱仙山覆灭一事时,那种悲意不是假的,她原本以为师父现在还在难受着呢,谁知道她竟然都吃上了,好像还吃的挺高兴的。 十二娘瞧见小徒弟了,见她神情异样的望着就剩些莲叶的大缸,十二娘不好意思的笑笑,“忘记留点给你了,要么待会儿让则容多送点过来。” 瞧见昭乐的表情,十二娘不用问都猜到她在想什么。所以说年轻人就是扛不起事,再难过痛苦的事,都会过去,难受一阵就差不多得了,要是时时刻刻沉浸在痛苦中,日子也别过了。 流浪生涯五十年,经历了从前从未想过的贫穷和市井生活,十二娘学会了很多东西,她改变的不只是生活习惯,还有许多对事的态度。所以哪怕半个时辰前她还因为想起执庭心痛的不行,现在就已经能笑呵呵的和金宝一起嚼花瓣。 昭乐走到两人身旁坐下,侧头看了一眼十二娘的脸,昭乐告诉自己,这是自己最尊敬的师父,不是之前认识的那个十二娘。说过一遍后,她就重新找回了对师父的憧憬,对于她做出薅莲花这件事,也能视而不见了。 金宝吃完了莲花,意犹未尽的摸着肚子说:“虽然这个很好吃,可是我还是想吃肉,香喷喷,油滋滋……呲溜。”他说着就吸了口水。 十二娘被他说的也想吃肉了,也许是因为吃多了蓝莲,嘴里甜的,想换个口味。她其实不饿,但是嘴馋这回事,没法说。 “叫则容送点吃的来好了。” 十二娘懒得走动,就从大缸里头捡了个小石子,凌空飞射到门口挂着的一枚铃铛上了。那铃铛声音清脆,叮铃铃的摇晃了两下。 没过一会儿,则容就来了。他穿着外出的衣服,看上去风尘仆仆,眉间还带着倦色。赶来之后,他刚叫了声师父,眼神就定住了。 他的目光从十二娘身边那盆秃掉了的蓝莲,转到了十二娘嘴里叼着的那片莲花瓣,再转到十二娘踩在凳子上的一只脚,一时之间,他竟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 “瀛洲有会做烧鸡的人吗?不对,瀛洲好像没有□□?”十二娘问他。 则容:“……”他沉默片刻,谨慎的说:“鸡,瀛洲并没有,不过濯云峰上养着一群白灵鸟,味道应当不错。” “哦,那就来几只,还有其他吃的也一起来点吧,你自己看着来就行,我不挑。” 则容应了。不愧是如今成为掌刑长老的男人,他飞快的接受了这个和从前有很多不一样的师父,并且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不改色的听完了十二娘的要求,最后沉稳的走了。 “乐乐,你二师兄接受的比你快多了。”十二娘说。 昭乐从刚才看到则容就是冷着脸的,那冷硬程度和则容有一拼了。现在,她有些难以忍受的和十二娘商量,“师父,你可不可以把脚从凳子上放下来?” 十二娘就叹了一口气,“我习惯了。”到底还是放下来了。 她要的东西很快就送来了,除了她要的,还有很多她没说的,各种用具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儿等等。还有很多各种各样的花,都是些好看味道还好的花,被栽在盆里送来的。至于之前那盆秃了的蓝莲,则被带走了。 “这到底是送来给我看的还是给我吃的?则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十二娘随手揪了一片花瓣,准备往嘴里放,瞧见小徒弟的眼神,那花瓣中途转了个方向,递到了昭乐面前。 昭乐正经的接过,说了句:“谢谢师父。” 来送东西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那天在嶂阴山把昭乐和金宝扛回来的那位。面目长得平凡,不多说一句话,每天来送了东西,除了询问还想要些什么,其他的都不会多说。更是连看都不会多看十二娘一眼,对待她的态度异常慎重,或者说警惕。 十二娘不明白了,她也没想着往外跑,这人警惕个什么劲? 昭乐在那男人离开之后,皱起了眉,对她说:“师父,此人如此警惕,我们要想逃出去怕是很难,恐怕要从长计议了。” 逃出去,从这里逃出去?小徒弟真是敢想,瀛洲仙山出现多少年了,还从未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呢。 瞧见十二娘露出诧异的目光,昭乐感觉不对了,问:“师父为何这个表情?” 十二娘:“你刚才说逃出去?” 昭乐比她更惊讶:“难道师父没想逃出去?” 师徒两人对视半晌,十二娘按着抽痛的额头,有气无力道:“乐乐你大可不必着急,过些时候咱们就能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宝的设定是傻儿子,长大后是乖儿子,一心想给十二娘养老的那种,瀛洲仙山的下任山主。 多年之后,因为这位去到一个地方必定要揪人家的花尝尝味,被人送了个含花上仙的名号,正所谓,吃花,风雅。 风雅金宝:……嗯嗯嗯??? 第37章 37 昭乐闻言, 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早有准备吗?不愧是师父, 是我太过担忧了。” 见到小徒弟露出了放心的信服表情, 十二娘剩下的一句话又给憋了回去。她本来还想说,“就算出不去, 在这里住几年也没什么,吃的好睡得好还清净。” 十二娘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这里住着,多好,不用干活赚银子, 躺着吃就行, 除了活动的地方少了点, 其他也没什么问题。但是, 她同时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留在这里很久。 首先, 按照则容的说法,他说让她们在这里待两年,那么很有可能马上就要发生什么大事, 而且会影响到整个修仙界, 到时候她还能在这里安生过日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绝对会牵扯到她。 十二娘猜可能有人在找自己, 不然以则容的性子,不会这么急匆匆的把她关在了这里,因为这实在是个很糟糕又无奈的做法。 关于执庭和则容想做什么, 十二娘猜得到大概,但是并不清楚他们具体会如何做。五十年前她复活时选择远远离开,就是因为不想再插手他们的事,如今这个想法依旧没有改变,如果不是昭乐,她甚至不会离开降噩城。 可就是这样毫无威胁的状态,也能让则容如临大敌,主动找到她将她带到这里。那么很明显,理由就只有一个了,比起她主动去破坏他们的事情,则容更怕她被人利用去干预他们。 让她待在这里,就是为了避开‘那个人’。 ‘那个人’是谁,则容不愿说,可十二娘自己也能猜到。最有可能的无非就是岱舆仙山的临巳上仙,也是五十年前与她决裂的未婚夫婿。 十二娘如今对商临巳的感觉之复杂不下执庭。而且,比起执庭,她更不愿回想商临巳,对于这个与自己亲人一般相处的兄长,她次次想起,都觉遍体生寒。 —— “表哥?你怎么来了?”姚固惊讶的看着坐在水榭中的商临巳。 那人回过头,露出一张遮不住苍白的脸庞。他看上去很无害,眼神中带着清愁,还未说话就拧眉咳嗽了两声,仿佛是生病了,多了几分虚弱。 但姚固并不敢小看他,能成为岱舆仙山的山主,以平平的资质极快晋升成化仙境,绝不简单。即使他表现的再无害友好,姚固在这位表哥面前都不敢放松。 姚固拘谨的站在一旁,商临巳便对他笑道:“表弟缘何这么拘束,我只不过偶然经过此处,忽然兴起前来探望罢了。” “坐吧。” 姚固依言坐到他右手边。 两人闲谈了几句,商临巳忽然问道:“听闻表弟前些时候去了嶂阴山?” 果然来了!姚固心中一跳,连呼吸都放缓了一些,他硬着头皮说:“确实去了,但是嶂阴山上没什么复活的微行。” “没有复活的微行啊。”商临巳笑笑,“那可有其他的什么?” 明白他在说什么,姚固不敢支吾,很快的说:“倒是寻到了疑似兮微上仙的尸体,但是后来落在阴阳崖的骆阳手中,听说那也是假的,已经被她毁了。” “原来如此,难怪我听说骆阳这几日到处寻人麻烦。”商临巳笑吟吟的,“与我说说,除了你们,可还有其他人去了?我听闻很是热闹呢。” 姚固将自己见到的人一一说了一遍,商临巳听着,撑着脑袋,慢慢阖上双眼。姚固说完了,听到他问:“中途被传送阵送走了几个人?他们去哪了?” “这……我也不知,大约是什么险地了吧,我也没见到那几人。”他说完就是长久的沉默,姚固有些忍不住的喊道:“表哥?” 商临巳这才睁开眼,扶着身前的椅子站了起来,“我有些累了,你也刚回来,就不打扰你了。” 他往水榭外走去,那里等着一辆云车。目送他上了云车,飞上云端离开,姚固这才放松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 坐在云车中的商临巳接过侍女送上的茶,摩挲着杯沿,自言自语道:“果然是她回来了。执庭,则容,呵呵,防我可防的真紧。可惜啊,藏得再深也没用,我迟早会找出来的。” “上次被你们抢先一步,这次可不会了。” —— 瀛洲仙山,濯云峰 则容的月坊中,几位弟子御着剑在空中飞掠,在他们身前,十几只雪白的白灵鸟扑闪着翅膀,惊慌逃窜。 这些白灵鸟是则容养的,本来在这月坊过得自由自在的,谁知突然就遭了难,月坊的主人说要吃白灵鸟,于是短短几天,这群白灵鸟已经被抓掉十几只了。 其实几年前白灵鸟只有几只而已,但是这些年在月坊上没有天敌,也没人敢打它们的主意,还有人喂它们食物,于是它们繁衍的越来越多,也越长越胖。前几日开始,月坊上的弟子得了则容的命令去抓白灵鸟,那些傻鸟一点防备都没有,轻易就被抓住了。 但是经历了这几天,这群鸟明白好日子到头了,遇上来抓鸟的,赶紧就逃。在逃命的状态下,它们终于想起了身为白灵鸟,最令人惊叹的就是飞行速度。可是现在,它们已经胖成了球,快不起来了。于是悲催的,在绕着濯云峰飞窜了大半圈之后,仍旧有几只白灵鸟被抓住了。 “唧唧啾——!” 被抓住的几只白灵鸟发出临死的悲鸣,惹得一群白灵鸟都叽叽喳喳的吵闹起来,一时濯云峰上下白灵鸟的叫声不绝于耳。 这热闹惊动了月坊底下的星坊。星坊的主人是则容的双胞胎弟弟则存,这座从前最是热闹的星坊,已经沉寂五十年了,这里的主人也五十年未曾出过星坊一步。 星坊周围是濯云湖,此刻,那些白灵鸟的叫声就从湖岸边传过来。躺在星坊中一处飘台上的男人抬起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几眼。 “这几日那群白灵鸟在吵些什么。”则存坐起身,捡起身边的钓竿,拉起来穿饵。 站在飘台一侧的侍从弟子轻声回道:“这几日,好像是说月坊在抓白灵鸟,因为则容上人要吃。” 则存穿饵的动作一顿,露出了个意外的表情,“他,吃白灵鸟?脑子突然坏了吗。” 侍从弟子没敢回答,这话则存上人说得,他这种小弟子可接不得。 将穿好饵的钓竿扔回湖里,则存再次躺了回去,也没有再说起有关白灵鸟的事情,似乎只要关于则容,他就没了兴趣。 抓鸟的人走了,星坊和月坊再度安静下来。与此同时,沈贞和的丹阁里迎来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是沈贞和的侄子沈青柯,他风尘仆仆行色匆匆,眉间眼里都是担忧。 “叔叔,我想求你一件事。”沈青柯一见到沈贞和就说:“昭乐在嶂阴山失踪了,我想进嶂阴山找她,但是那里还被封锁着,我进不去,叔叔你能不能让我进嶂阴山?”沈青柯焦虑的捏着自己的手指,“昭乐好几日没有消息了,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沈贞和看着侄子发愁。 他知道昭乐在哪,他刚才去送药,还见到人了,但是他能告诉侄子吗?要是说了,这小子肯定不管不顾就要去救人,要是再被则容上人知道,这小子估计得脱一层皮。 不能告诉他!先把他稳住再说。但这事不容易,沈贞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嘴皮子都磨脱一层皮,这才暂时劝住了侄子稍安勿躁再等几日。等把侄子安排去休息了,沈贞和摸着自己的鼻子,满肚子苦水。因为这小子和昭乐的事,他之前去死寂之间送药的时候,那位山主……前山主可是对他没怎么客气。 第二日,沈贞和去送药,趁机就找了昭乐说话,把这事告诉了她。 “不能告诉他我在这里,不然他肯定要乱来。”昭乐斩钉截铁的说。 沈贞和苦笑:“但是我又管他不住。” 昭乐:“……”她想了想,找出纸笔给沈青柯写了封信。 沈贞和是看着她写的,瞧见上面一句“沈青柯,我没事,如今我有重要的事去做,你稍安勿躁,回仟花佰草殿等我,过些日子我去找你。”扭过了头,沈贞和心里有点心酸,侄子连他这个叔叔的话都不听,就听昭乐的话,果然不愧是大哥的儿子,跟他那个怕夫人的爹一模一样。 他在这心酸着呢,还被一旁看似无所事事其实注意着这边的前山主给瞪了。 沈贞和:“……”被女神瞪了,心痛。 沈贞和把信带回去给了沈青柯,原本以为他会乖乖听话,可他见了信却反而更担心了,立刻就紧张的问:“昭乐是不是有危险?她是不是出事了?” “……没事,你别担心,你看她自己都说了。” “她肯定是出事了。”沈青柯笃定的说,“叔叔,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求你告诉我!我保证不乱来!” 他每次保证都没什么用,特别是关于昭乐的时候,沈贞和都不知被他坑过多少次了,他心想,我这是造的什么孽。 再疼爱侄子,这回他好歹是扛住了,没有告诉侄子这事。但第二天又给他带来了一封昭乐的信。 沈青柯迫不及待的打开信,看到一句,“沈青柯,不许胡闹了,赶紧回仟花佰草殿,否则我会生气。” 沈青柯颤抖了一下,昭乐上一次跟他生气,二话不说闭关了整整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路人甲:我觉得这个剧情如何如何,作者你最好怎么怎么样……然后巴拉巴拉…… 作者:我不听,你走。 路人乙:我觉得这个人的做法不合理,应该这样这样才对……巴拉巴拉…… 作者:我不听,你走。 路人丙:别人好心提意见,作者你怎么能这样! 作者:我不听,你走。 路人丁:作者么么哒! 作者:么么哒,我也爱你亲亲亲! 【明白?这个作者可不是什么会虚心求人指教的小可爱,是残暴超凶的大魔王,现在残暴的作者再说一遍,我只想要和谐的评论,如果想批评我给我找不痛快,我宁愿你不评论,就是这样。我求评论不是让人骂我,潜台词是想被夸被亲亲,寻求码字的动力,望周知。】【瞎说了大实话感觉爽多了】 第38章 38 沈青柯果然没再纠缠沈贞和探听昭乐的下落, 但是他也没有回仟花佰草殿,而是留在了瀛洲仙山。 他从前也常在这里暂住, 最开始是为了向沈贞和学炼丹, 因为沈贞和管着他,每回来的都不情不愿的。后来无意中见过昭乐之后, 他隔三差五就要主动过来,积极得很, 不住到仟花佰草殿那边几次派人催促,都不肯回去。等昭乐愿意搭理他,他留在这里的时间就更长了, 每次来非得眼巴巴的去见一次昭乐, 才回来炼丹。 沈青柯从小就被宠坏了, 脾气不怎么好, 性格又固执,说一不二, 谁劝都没用,在家中将他爹娘气的狠了,干脆就扔到了仟花佰草殿里, 让他娘的师兄教导, 偶尔沈贞和也会接他来瀛洲仙山小住。沈贞和虽然疼爱他,但是也常被他气的捂着胸口直叹气。 “就你小子这狗脾气, 日后谁看得上你。”沈贞和当初还这么说过,谁知道后来他这个拽上天的侄子竟然看上了昭乐。 昭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明明幼时在兮微山主身边时, 也是乖巧可爱,但是随着山主死去后,昭乐的性格越来越孤,常年一个人住在小乐山,独来独往。连执庭上仙去见她,都次次被她拒之门外,对则容上人也是不假辞色,更不要提别人,就没人能得她一个好脸色。 昭乐在瀛洲仙山中有些特殊,执庭则容让她,其余弟子畏她,也因为她对两位师兄的态度,不少不明就里的新弟子心里还挺讨厌她,于是她就越来越不爱与人来往。 侄子喜欢昭乐可要吃些苦头了,不得不承认,沈贞和最初还是挺开心能看到侄子吃瘪的,可是慢慢的,看着傻乎乎的侄子一头扎进去,为了昭乐黯然伤神,他这做叔叔的又不忍心了。好在最终,侄子守得云开见月明,也得了昭乐的喜欢。 活了这么大把年纪,沈贞和也没弄明白那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能教侄子收敛脾气,学会忍让。还能教昭乐终于愿意接纳别人,愿意重新露出笑容。 “我就住在这里,直到见到昭乐为止。”沈青柯坚定的说。 “你不怕她生气了?” “……有点怕。” 沈贞和:那个有点,说的是不是太心虚了大侄子? 沈青柯正色道:“就算我现在回去仟花佰草殿,半月后执庭上仙寿诞,我还是会寻机过来。你知道的,师伯拦不住我,还不如就让我留在这里。” 他说的太有道理,沈贞和无法反驳,只能让他待在这里,并且被他磨得答应了不告诉昭乐这件事。 不过,以沈贞和的多年经验,他并不觉得侄子会那么乖乖听话。果然,他隔天再次去送药时,就发现了侄子偷偷在后面跟着。沈贞和甩掉侄子,兜了好几个圈,才去了死寂之间。之后每天,他都得想方设法甩掉越挫越勇死不放弃的侄子。 距离执庭寿诞还有七日时,执庭提前结束了闭关,从宥鸣山涧出来了。则容外出办事,接到消息赶到时,没能在宥鸣山涧和青竹里找到他,心中一动去了死寂之间入口的小岛,果然见他负手站在那,正望着山壁上垂落的白花。 “大师兄。”则容停下步子。 他本以为自己违背了大师兄的意思,会被惩罚,或者会被责骂,但是执庭却什么都没说,应了一声后就直接转身离开了这里。 则容跟在他身后,心中有些不安。大师兄应当知道师父在死寂之间里,他从来没想过这事能瞒过大师兄,但他想过几种大师兄可能会有的反应,独独没想到,他会这么平静。 多年未见师父,大师兄应当比他更想见师父才是。 “大师兄,师父在死寂之间,还有昭乐。”则容想了一路,到了青竹里,他还是说了这句话。 执庭坐在桌旁,抬手拂去了凳上落下的桂花,他看着旁边那株银轮桂花,说:“你见过师父了,有什么想法?” 则容不太明白,“师父……有些,和从前不太一样。” 执庭摇摇头,“她不愿牵扯进这件事里,你不该将她带回来。” 则容死死拧眉,“可是因为昭乐的莽撞,商临巳已经快要找到师父了,若是我们不将她带回来,她现在已经遇到了商临巳。” “所以你觉得,自己这么做了,就能避免她和商临巳正面相对?”执庭的眼神平静,“则容,你总是在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则容握拳,又松开,“大师兄,有时候我不明白你究竟在不在意师父。若是她落入商临巳手中,若是她阻止我们,你又要怎么做?你还能再次做出五十年前那种选择吗?” “不论大师兄如何选择,我无法再一次做出那种事。” 执庭淡淡道:“则容,我一再告诫你不要多做无谓的事,就是不希望你像现在这样进退两难。” 他捻起衣襟上落的黄色小花,声音更轻,“我明白你想保护师父,但是你忘了,师父从来就不软弱。搏击风雨的鹰不需要鸟雀的保护,你以保护之名做的一切,岂不是很可笑。师父之所以待在死寂之间,不是因为你抓住了她,而是因为她还认你这个徒弟。” 则容怔怔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半晌才说:“大师兄你一直都很了解师父,知道她喜欢什么,知道她在想什么,会选择什么,但我不明白,不明白师父也不明白大师兄。或许大师兄你说的是对的,但我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不论对错。如果有第二次,我还会这么做。我不管师父会不会觉得我可笑,觉得我可恶,我只是不想再看她死一次。” “罢了。”执庭摆摆手,“你先下去吧,这事你不必再管,我会处理好。” 则容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没能再开口,冷着脸退了下去。 这天来死寂之间送东西的,换了一个人,同样是个面目平凡的中年人,他送来了比平时更多的东西,有十二娘从前最喜欢吃的,也有最近开始喜欢吃的,还有一枝桂花。 十二娘多看了两眼那个来送东西的人,觉得有些违和,却又看不出破绽。 “怎么换了个人?之前那位呢?”十二娘突然向他搭话。那人却也十分谨慎,只低头回答说:“我不知。” 十二娘又问:“今日怎么没送白灵鸟?” 那人又说:“我不知。” 十二娘再问:“则容呢?” 那人低眉敛目,回:“我不知。” 一问三不知。十二娘上下打量他,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鼻端都是桂花香,十二娘将目光移到那瓶桂枝上,忽然意兴阑珊,不找人麻烦了,直接挥手让他离开。 “十二娘,这桂花真香,能不能吃啊?”金宝像只猴子一样跳过来,伸手就要来摘桂花,被十二娘一把拍开了手。 金宝无辜的摸着手背,“这个不能吃吗?” 十二娘面不改色,把那瓶桂花放在了桌子上,“吃什么吃,闻着多香。” “整天都想着吃,你瞧瞧昭乐又在修炼了,你是不是也要认真点?”十二娘掏出一把玉尺子,虎着脸对金宝说:“是你自己说要好好修炼日后当个仙人的,现在想偷懒可不行,来,把我昨天念给你听的《天地灵气经》背一遍。” 金宝往后退了三步,震惊的道:“我才学了一天,那个什么经字那么多,我怎么可能背得出来?” “我从前初学时,一天就能背出来。” “十二娘你长得那么好看,当然一天就能背得出来,我就不一样了。” “夸我也没有用,背。” 金宝没法,只能盘腿坐在她面前磕磕巴巴的背,背几个字忘记下文了,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十二娘提示,也不惦记那瓶桂花了。 昭乐修炼完过来,见到金宝腆着肚皮瘫在地上,像只青蛙一样的背法诀,忍不住笑了一下,又赶紧恢复了肃然的神情。她见到十二娘身旁的那瓶桂花,愣了愣,不太确定的道:“这是……青竹里那株银轮桂树?” 十二娘含糊道:“啊,是吗?我没细看,还真没发现。则容跑到他大师兄那里去摘桂花,真不怕他大师兄知道了生气,那桂树执庭可是照料的很仔细的。” 昭乐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之前听说大……执庭闭关了,现在他应当出关了,这桂花莫不是他让送的?” 十二娘:“别说这么可怕的事。” 昭乐静默片刻转移话题,“再过几日就是执庭寿诞了,现在瀛洲仙山上,应当很热闹吧?过几日来祝寿的人都到了,就更热闹了,之前听说,除了其他三座仙山的人,还有不少正道仙门要来。他这么多年都没有举办过什么寿宴,这回突然说要举办寿宴……师父,我觉得心中有些不安,是不是要发生些什么了?” 十二娘:“对呀。”她说了两个字又去瞪金宝,“不许偷懒,继续背。” 昭乐瞧见她那样子就紧张不起来了。 十二娘继续用邻里之间闲谈的语气跟她说:“肯定会发生什么,人多了就事多,你瞧着吧,咱们很快就能出去了,有人想见我呢。” “虽然我不想见他,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十二娘拍拍昭乐的肩,“昭乐,这回记得,遇事别往前跑,你有一个师父几个师兄,天塌下来都轮不着你扛。”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只听说师父为徒弟操心劳力的,没有让徒弟为师父扛事的道理。” 十二娘:自己选的徒弟,怪得了谁。我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原谅他啊。 第39章 39 从三个月前, 瀛洲仙山上下弟子们,就在为了山主执庭上仙的寿诞做准备。到如今, 距离执庭上仙的寿诞之期只有三日, 一切终于全部准备妥当。朝日初生,照耀在东海海面之上时, 瀛洲仙山的仙门大开,外围结界暂时收拢, 开始迎接陆续到来的宾客们。 执庭上仙执掌瀛洲仙山几十年,除了五十年前稳定动荡的瀛洲仙山,行事颇为雷厉风行, 其余时候多以端庄温和的姿态对人。他一向行事低调, 外界弟子极少能见到他的真容。但凡见过他的修士, 无不对他推崇敬服, 称其有骄阳之容皓月之姿,胸襟如海气度如渊。 昔年兮微上仙还在时, 执庭名声不显,被人提起,名字前便会有个‘兮微上仙之徒’的前缀。但兮微上仙去后, 执庭上仙之名渐渐响彻四大仙山, 到如今,再无人会以‘兮微上仙之徒’这等称号来称呼他。 四十多年前, 他与岱舆仙山山主商临巳一战,将同为化仙境的商临巳重伤,更是因此成名, 令人不敢小觑。 这样一位容貌气度能力皆无可挑剔的男子,身份还是四大仙山之一的山主,不知惹得多少女修为之倾倒,只可惜连见都难以见到这位上仙,更遑论近距离接触,众女修只得望山兴叹,徒呼奈何。还有更多的修士千方百计想拜在他门下,却也求见无门。 修仙界众人本以为执庭上仙将会一直这么神秘下去,却没料到晴天一个霹雳,他忽然宣布要大开山门办一个寿诞之宴,还广邀众仙门修士前来,这教众人如何能不激动。 想见执庭上仙一面的修士们,想自己或让子侄拜入执庭上仙门下的修士们,还有只是想入瀛洲仙山的修士,想讨好上仙得些庇佑,想交好瀛洲仙山的大小宗门,全都沸腾了,因此才有几个月前十二娘见识到的那阵议论热潮。 瀛洲仙山往上数两代山主都是一心修炼,不爱结识友人,不喜操办宴席的,不像员峤和方壶两座仙山,隔些时候就要办个宴,广邀亲朋前去参加。所以这回,瀛洲仙山上的弟子们也十分期待即将到来的热闹,清静久了,难免会向往这种盛会。 因着这回要来的人实在太多,瀛洲仙山内安排不下,不得不额外准备其他地方,供来客休息。上百艘巨大飞舟漂浮在瀛洲仙山周围,飞舟之上亭台楼阁一应俱全,比之仙山上的殿宇也不差什么。站在飞舟上,还能纵观瀛洲风景,沐浴灵光霞彩。 若是有客人不愿意住在飞舟之上,还有一处可供选择,就在瀛洲仙山周围的海域,将海水暂时凝结,使周围一片海水变成坚硬的半透明陆地,再在上面撒上繁衍极快的茸草星华,搬来十几座宫殿安置,短短月余就能建成一座水上城池。 如此种种准备后,这一日终于到来了。 “彰南致远山弟子来贺。” “淮西散修述连上人来贺。” “尽东胡仙子来贺。” …… “西海廖家来贺。” “仟花佰草殿丹师来贺。” …… “四大仙山的人也来了,瞧瞧最先到的是谁?”早来的修士们热火朝天的谈论着。 “我猜是方壶仙山弟子。” 不多时,有一人乘鹤而来,长身玉立,衣带当风,端的是俊逸潇洒,在他身后还有一排驮着礼品仪仗的灵鹤,上百弟子御剑护在身侧。这人一出现,就惹来无数修士的惊叫,其中又以女修居多,隐约能听见‘玉童公子’‘崔上人’‘少山主’之类的呼喊。 “果然是方壶仙山的少山主玉童公子!他与执庭上仙乃是好友,瀛洲仙山与方壶仙山近些年来交好互通,自然第一个到。” “那按你的说法,瀛洲仙山与岱舆仙山交恶,岱舆仙山这回是不会来人了?” “真要一个人不来,也不可能,但依我之见,临巳上仙是绝不会来的。” 齐聚于此的修士们望着头顶不停闪烁的灵光,说笑闲谈。有人提及,就有人把当年岱舆仙山和瀛洲仙山的矛盾重新翻出来说了一遍。 “……当年兮微上仙莫名其妙死在岱舆仙山上,据说她出事前不久曾与临巳上仙大吵一架,还要取消婚事,大家都猜是临巳上仙杀死的兮微上仙……虽然临巳上仙矢口否认,但两座原本关系亲密的仙山自此交恶,这么些年来,两家弟子在外遇见,轻则视而不见,重则大打出手,如今是越来越不对付了。” “瀛洲岱舆两家仙山打擂台,方壶仙山老山主闭关多时,如今都是少山主在管事。少山主又是执庭上仙友人,这两家就变成盟友了。岱舆仙山呢?嘿嘿,你们听说过吧,临巳上仙与员峤仙山的朱丹上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这两家说不定暗地里也结盟了,刚好,四座仙山分成两派,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些修士听了这话,便不高兴了,道:“朱丹上仙虽然多年容颜未改,但年纪与临巳上仙的父亲相差无几,他们如何会有首尾,你还是莫要胡说的好。” “我如何就是胡说了,你自己孤陋寡闻,随便去打听打听就能知晓,近些年来,临巳上仙可是常去员峤仙山拜访朱丹上仙的,一住就是许久,你道这其中是什么缘由呢?” 这几个修士正在争执着,恰听见一声“员峤仙山朱丹上仙来贺”,于是齐齐停下话音,仰头看去。只见得红纱如朝霞一般,铺天盖地,从天边滚滚而来。火鸟拉的云车香气四溢,其中坐着一位通身红色的娇艳女子,明眸丰唇艳色无边。 这位朱丹上仙,容貌动人,在修仙界中,只在兮微上仙之下,也极受人追捧。 就在朱丹上仙出现后不久,岱舆仙山的人也到了,只是临巳上仙的两位弟子,商临巳自己未到。 “果然如此。”不少深知内情的修士对这情况都毫不意外。 四大仙山有头有脸的弟子齐聚瀛洲,其余许多仙门修士也陆续赶到,平日最是清净的瀛洲仙山一时人声鼎沸,上百艘飞舟上住满了人,连瀛洲海域上临时建起的城池都几乎住满了,短短一日,还有人摆起了市集仙坊,前一天晚上就有穿着各门派弟子服饰的修士在市坊中穿行。 到了寿诞这日,众人期待已久的执庭上仙终于现身了。 东海生霞光,四海涌浪潮,仙人步云端。 —— “外面这会儿应该很热闹吧?” “再热闹死寂之间都是听不到的,就算外面两个上仙打起来,几万修士闹得血流成河,这里也听不见。”十二娘摆弄着一根洞箫,随口说。 “从前有有个峰主吵架,我被他们吵得没法,又不想管,就来这里转了一圈。等我觉得差不多了出去一瞧,嘿,巨伏峰都塌掉一半,那动静大的连百里外的连环明珠海岛都惊动了,我在死寂之间愣是一点声音没听见。” 昭乐:“……” “师父,我不是在夸这里清净。” “那你是在说什么?你想出去看热闹啊?”十二娘摆摆手,“别看热闹,看热闹容易出事。” 昭乐诧异:“现在正道仙门弟子齐聚,能出什么事?” 十二娘用洞箫敲了一下手掌,“就是因为他们齐聚,才会容易出事。”仇人扎堆了,执庭真不一定会做出点什么。五十年前他就开始对四大仙山的人出手,到现在四大仙山那些曾参与剿灭蓬莱的修士们还好好活着,十二娘已经很惊讶了。 十二娘了解执庭,他从来不做多余的事情,任何一件事只要做了,一定都是有目的的。所以这次的寿诞开的蹊跷,如果说他没有其他的企图,她这多少年师父白当了,手里这根洞箫都能给生吞下去。 “师父,你是说……他们会在这种时候动手吗?”昭乐反应过来了,神情有些挣扎的问:“可是如今这里还有那么多无辜修士……虽然我不喜欢他们,但执庭并非那种会祸及无辜的人。” 十二娘转了转手里的洞箫,“料不到,料不到啊,等着就是了。” “师父,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大约用不了多久,要看执庭究竟会做些什么。” 十二娘说着这话的同时,沈青柯行色匆匆来到濯云湖的星坊中,求见则存。如今瀛洲仙山中的弟子大部分都在落天台,他一路行来,没见到半个弟子盘问,十分顺利。 “沈丹师的侄子沈青柯?他来见我做什么。”则存坐在飘台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语气懒散随意的说。 “似乎,是为了昭乐师叔来的。” “哦?”则存忽然想起来,“昭乐看上的那人,似乎就是这个沈青柯?”他本不想见,但是看着远处青山之巅的云生间,忽然又改变了主意,叹息道:“算了,让他进来吧。” 沈青柯来到飘台上后,俯身便拜:“请则存上人出手救昭乐和兮微上仙。” 听到后面四个字,则存目光一厉,“你说什么!” 沈青柯没有抬头,道:“昭乐在嶂阴山上寻到兮微上仙,二人却被则容上人带走,关进了死寂之间,因为她们两人皆有伤在身,则容上人命我叔叔沈贞和前去诊治,因此我才会知道她们下落,如今她们情况很不好,我别无他法,只能请则存上人出手相救。” “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我的师父已经死了。”话虽如此,则存已经不自觉倾身,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我所言千真万确,则存上人一见便知。”沈青柯坚定的说,语气里还满是焦急。 则存握紧了手掌,目光中异彩连连。这些时日,他那位兄长确实有些异样。越想他越是觉得可能,心里忽然忐忑激动起来。 师父,师父莫非真的没死?这个想法就如同燎原野火,将他所有的思绪烧的干干净净。 则存忽而站起来,他看了一眼沈青柯,这人骗他也没有什么意义,而他实在不愿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所以,死寂之间必要去一趟。 至于钥匙…… 眼见则存匆匆离去,留在此处的‘沈青柯’露出一个诡笑。 作者有话要说:  年纪越来越大后,我开始喜欢相爱相杀了嘻嘻嘻嘻,带感。 哦,对,明天要坐车回家去,在外面待了一个月真是痛苦,回家让我妈带我摘菱角,然后末世第十年那边要继续写了,酝酿一下情绪。 第40章 40 “诸位, 今日办此一宴,除却庆贺生辰外, 还有一桩盛事要与大家共享。” 执庭端坐上首, 另外三方分别落座其余三座仙山之人。今次来的除了代表各仙山山主的人,还有其余三座仙山中的长老峰主等人。 之前瀛洲广发的请帖, 几乎将修仙界中有头有脸的修士尽数请到,如今能在这上席落座的, 除了四大仙山之人,还有许多有名望的洞天福地中人,以及几座大门派弟子长老, 修为已至化仙境的散修大能也有几位。 其余的修士, 便在落天台下的玉宴宫参加宴席。两处虽然相距甚远, 但是此刻执庭的声音却穿过上席, 同时清晰的落在了玉宴宫中众人耳中。 “两年前,我曾误入一处秘境, 在其中得到不少灵宝。” 执庭此话一出,上席还好,下方玉宴宫中霎时就沸腾了。秘境!灵宝!如今天地之间灵气正在缓慢减少, 天材地宝出世的时机越来越少。少数几个秘境都掌握在大仙山宗门手中, 其余小门派无法沾手,只能看着那些大宗仙门弟子飞快的超越自己。 而修行便如逆水行舟, 不进则退,人人都想争先,若是能有灵宝傍身, 自然比别人多些机会。 执庭声音不疾不徐:“除却灵宝,还有许多灵药灵丹,甚至于,还有几部天阶法功法诀。” 这下子,连上席众人都愕然震动了。灵药灵宝也便罢了,天阶功法那可是大宗门立身之本,就连四大仙山中也没有多少天阶功法,一部天阶功法便能让一个小门派跻身上流门派之末,可见这高阶功法是何等重要。 但真正令他们心动的,是执庭这番话背后的意思,那个显然还未被更多人去过的秘境!那里定然有更多的珍贵之物! 执庭见到众人神情,忽然话音一转道:“我将在瀛洲仙山开设仙道大会,供众位仙友切磋,最后我将选出五千人,赠与在那秘境得到的大部分灵宝灵药,前十者,将会得到天阶到低阶的功法一部。” “而且,这胜出的五千人,将得到随同我等再次进入那秘境中的机会。” 执庭说罢,玉宴宫中已经嗡嗡议论声一片,上席之人竭力镇定,依旧有人忍不住目光灼灼的看着执庭。坐在北方一席的朱丹上仙阮荧四下环顾,先开口道:“执庭上仙好大的气魄,这等好机会,竟然就平白让了出来,我们这些人什么事都不做,平白占你便宜,这教人如何过意的去。” 她说着,一双凤眼直勾勾的瞧着执庭,唇边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 南边的方壶仙山席位上,少山主崔玉童朗声笑道:“阮姑姑,我这位友人最是心系天下苍生,他会做出这种事,我倒是一点都不奇怪,阮姑姑若是觉得过意不去,大可不要好处,那小侄就厚着脸皮多受几分,反正灵宝灵药,我方壶仙山是不嫌多的。” 朱丹上仙阮荧生平最恨人说自己年纪,被崔玉童这样一喊,神情冷了下来,又听他话里话外的挤兑,恨不得给这小毛孩子一个教训。可方壶仙山的老山主她多少还要顾忌几分,就怕打了小的出来老的,这时候还不好撕破脸皮,于是她冷哼一声道:“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胡乱包揽,可别最后被人骗了也不知晓。” 她这话意便是执庭不怀好意,用一个秘境来骗人。方壶员峤两座仙山上来就摆出对阵姿态,西边岱舆仙山席位上的不过是代表商临巳前来的弟子,这会儿不敢贸然开口,一言不发的坐在席位上摆了个不声不响的假人姿态。 主位上执庭任由下面众人唇枪舌战交头接耳一番,最后才道:“这秘境之名,方才还未曾说。” 崔玉童一听就笑了,“执庭上仙你就别吊人胃口了,快些说吧,让小弟听听是何等厉害的来头。” 执庭朝他微微点头,含笑道:“乃是‘晗阳秘境’。” 场中静默片刻,有一位散修失态的站起来,连声问道:“就是那个‘晗阳’秘境?!” 众人都紧紧盯着执庭,见他再次点头后,不少人都激动的脸色涨红,还有一位方壶仙山长老捏着自己的胡子喃喃念道:“竟然是晗阳!是晗阳!” 就连方才多有提防警惕的朱丹上仙阮荧都露出了诧异向往神情,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下方的玉宴宫中,还有不知晓‘晗阳’到底什么来头的,便有知情者面色潮红激动不已的解释道:“这‘晗阳’乃是千年前,此方世界中最后一位‘神’……” 据传晗阳乃天地间最后一位神,他死后,神魂不入轮回,而是化作天地灵气,反哺世界,而他留下的种种宝物资源,全都留在他的随身空间钧天丈中。这钧天丈是一片独立的空间,其中不仅有晗阳留下的各种灵宝灵物,里面原本生长的灵药灵兽也是数不胜数,而且还有无数他留下的各种功法法诀。 光是如此就已经令人趋之若鹜了,然而据传里面还有晗阳消散前集毕生修为炼制出的神器,虽然这神器到底是何物无人知晓,但是神器在何处毫无疑问。 这些所有的,都在晗阳留下的钧天丈所化秘境中! 然而这秘境在晗阳死后就消失了,虽然当年一度有无数妄图一步登天的修士疯狂寻找,千年过去却始终无人能寻到此方秘境的丝毫踪迹。 谁能想到会在今日,突然从执庭上仙口中听到这等消息,在这之前他竟然没有透露出一点风声,这实在令人惊叹。而且晗阳秘境是何等巨大的一个宝山,他竟依旧不动如山,当真沉稳。 众人激动过后,纷纷发话,一位中年模样的俊朗男子先道:“执庭上仙,关于这晗阳秘境,不知你是何等章程?我阳献宫上下,当全力配合!” “我行云洞天也是如此!” “慢着。”朱丹上仙压过其他人,再次发问,“执庭上仙,你说那是晗阳秘境,可有凭证?此事事关甚大,容不得我们不谨慎,光听执庭上仙一面之词,怕是不能服众。” 崔玉童想说什么,被身后一位长老拉了拉,只能不甘的闭了嘴,小声讥笑道:“怀疑这怀疑那,有本事之后就别去了。” 朱丹上仙就当没听到,依旧等着执庭回答。虽说她和商临巳已经有约在先,但是摆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她也不可能眼睁睁放过,若是执庭能给她更多,她也不介意改投执庭。 执庭道:“朱丹上仙说的也有理,确实不能只因我一面之词。”说着,他长袖一挥,无数灵光熠熠的灵宝灵药出现在落天台席中。 “此乃我那次无意间落入晗阳秘境带回来的灵宝,各位观其中气机灵息,当知不差。再者,我当时心知所处之地有些奇异,便用随身法器记录了一些所见景象,此刻与大家一观。” 席间众人的目光还未从那些成堆的灵宝中拉出来,闻言赶紧抬头,就见执庭打出一面圆润白玉。白玉之上浮现出一处看似寻常的仙境之地。那地方甚至没有瀛洲仙山景致优美,然而人人都看的眼睛不眨,惊呼声四起。 “那地上连片生长的,莫不是,莫不是紫叶肉芝?!!”一位颇有名望的老丹师捂着胸口,眼睛紧紧盯着映射出的画面,呼吸急促。 随即还有接二连三的人忍不住连连惊叹,“那是早已失落的连音树!” “那么大一块的,都是云金玉水?!” 景象只是短短一段,消失之后,众人还没能完全回过神来,热切的回想着刚才所见的一切。显然,那不过是秘境之中的一角,就只有这些,就足以让他们动容了。入目几乎都是天材地宝,更有许多早已灭绝的灵物,除了晗阳秘境,不做他想。这样天大的利益,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得不心动。 执庭坐在上首,所有人的神情都一览无余,他含笑道:“两年前我误入晗阳秘境,没能在里面停留多久便被迫退出,我想再次去寻找时,却如何都无法寻到秘境所在。这两年来,我无数次闭关寻找使秘境再现的方法,如今,终于有所斩获,因此才会借由这场寿诞之宴,告知诸位此事。” “此事非同小可,晗阳秘境也并非我瀛洲仙山一家所有,所以我将此事分享与诸位,同时,也望诸位能配合我。毕竟要使藏身于空界缝隙中的晗阳秘境现身,只我一人确实无法做到,此事还需要大家一同出力。” 执庭说完,上席众人便纷纷道:“这是自然,定当配合。” “这等造福修仙界的大好事,怎么可能不愿意配合,执庭上仙要我们做什么尽管说,我们武刚天绝无二话!” 众人表态之时还不忘吹捧他,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就连朱丹上仙此刻也疑虑全消,娇笑着配合着热烈气氛赞了执庭几句。 等大家安静下来,执庭将自己的方法娓娓道出。 “我将一个自晗阳秘境中寻到的阵法修改,变成了一个四相七星和合阵,四个主阵眼需要布置在四大仙山,另外七个小阵眼则落在五处福地洞天,以及两个门派中。”执庭徒手一点,众人面前出现了一张悬浮星图。 执庭挽袖指点道:“此四点乃四座仙山,其余七处,乃是长盛天、武刚天、龙牙山脉、南宫山、无涯洞、朝暮剑派和燕林山派。只要在这十一处布置阵眼,大阵可成,不出三月,晗阳秘境便会自……此处现身。” 他一手点在了四大仙山中间的那个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执庭:忽悠教教主。 这是存稿箱,作者现在在坐车,晕车晕的半死不活,请给抽空刷评论的她一点点关爱,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谢谢大家【噗 第41章 41 这一场寿诞虽然中途出了意外之事, 但是气氛比原本预料的更加热烈。毕竟相比执庭上仙,晗阳秘境更令人向往, 而如今去过晗阳秘境的, 就只有执庭上仙一人,要令晗阳秘境现出, 还得仰仗他,因此许多原本就打着依附主意的修士和宗门们, 更是不约而同的将寿礼加厚了几层,以表心意。 若是放在以往,听着那一声声来贺礼单的唱和, 众人怕都要被那些层出不穷的天材地宝所震慑, 心生羡慕了。然而, 在执庭上仙先前放出的那些灵宝灵物相衬下, 这些各宗门送上的礼物又显得不那么厚了。 “你说这执庭上仙图什么,若是他不说, 谁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好东西,那样多的灵宝灵物就这样拿出来,眼睛都不眨的说要送人, 我看他这送出来的, 比今日收到的礼还要多,这不是亏了吗。”玉宴宫中就有一位年轻修士如此摇头道, 表情可惜的就好像送出去的都是他的东西。 然此话一出,就被旁边的同伴嘲笑了一番。 “你这样想便不对了。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即便是执庭上仙,拥有那么多令人眼热的宝物,也会招人嫉恨。而且晗阳秘境是何等的一个宝库,他能瞒得了一时,难道还能瞒过一世?况且他一个人也无法开启那秘境,还不如像现在这样做些大方姿态。与晗阳秘境相比,现在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人家执庭上仙所图的更大,等到晗阳秘境顺利开启,能得到的可不比现在失去的多千倍百倍,都如你这般只顾着眼前的利益,可做不了大事。” 年轻修士被说得面红耳赤,周围诸修士也有些露出心虚之态。如那年轻修士一般想的人并不少,修仙界资源难得,他们这种小修士常常为了一点资源都要争抢的你死我活,又不像那些天资高有门派的修士,对资源一事上自然就有更多不舍。 有替执庭上仙可惜的,有暗中揣测执庭上仙意图,自以为了解的,自然也有欣赏执庭上仙这番做法,对他大加赞赏的。 龙牙山脉一位长老,就满脸带笑连连点头夸道:“执庭上仙此番当真是为整个修仙界谋福祉了,此等大公无私的行径令人钦佩。” 龙牙山脉是执庭上仙说过要安阵眼的洞天福地之一,既然选到他们龙牙山脉,这就是个绝妙的机会。阵眼安在他们那里,之后晗阳秘境之行,他们自然能比别处得到更多的好处。 执庭上仙此做法,不就是为了个好名声吗,既然如此,之后他定然不会亏待了那些安置阵眼的门派。这位龙牙山脉长老心中沾沾自喜,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起之后进入晗阳秘境中的人选。 与他一般想法的人更多,特别是那些自觉有几分能力的修士,更是双眼噌亮跃跃欲试。 先前执庭上仙说了,不日将开设仙道大会,胜出的五千人能进入晗阳秘境。那些原本就是四大仙山的,有背景的大门派弟子想必是不愁进秘境的机会的,但是这五千名额,对于其他中小门派和散修来说,就是个绝好的机会。 说不定我这次就鸿运当头了呢?人人这么一想都难免心动,再四下一看,将周围人的实力评估一番,心中自去计较。 执庭上仙一番话,使得几乎大半个修仙界的修士都蠢蠢欲动,但他自己却仍旧是最初那不动如山的模样。 他甚至还开始转开话题说起了其他的事,但是现在谁还有心情听他说自己山头上那株桂花开的怎么样,人人心里想的都是晗阳秘境。 那晗阳秘境就像是一块吊在所有人眼前的肉,令人垂涎三尺,近的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住。 好不容易等到宴席结束,上席之中的各门派仙山长老们便迫不及待的暗示着将晗阳秘境之事再好好商量一番,最好尽快确定章程。 “各位不必如此心急,我已将四相七星和合阵推演了无数遍,定然能成功使晗阳秘境现身。如今,还有诸多准备,不急于一时。” “不如明日,大家再一同商议。” 执庭已经如此说,众人就是心里再急也只能再等一日。而且,他们今日来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代表整个仙山门派,有些还需要将此事呈报。 上席之人陆续离去,唯独岱舆仙山那两位商临巳弟子要走时,执庭出声将他们拦下。 “晗阳秘境之事事关重大,临巳上仙作为岱舆仙山一山之主,明日商议若是不至,此事恐不能顺利。” 听了执庭这话,那两个弟子脸色微变,也不敢多说什么,垂下头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临巳上仙未至,说是旧疾复发,但事情究竟如何众人心中多少有数,此刻看着岱舆两位弟子匆匆离去,不少人都神情微妙。 而此刻据说旧疾复发还在岱舆仙山休养的商临巳,正在瀛洲仙山,沈青柯暂住的丹室中。 原本的丹室主人沈青柯双眼紧闭,一动不动的躺在丹室一角。 一个与沈青柯长相一般无二的人从丹室外走进来,拜倒在商临巳面前。商临巳把玩着手中一枚丹药,问:“如何?” 那跪着的‘沈青柯’顷刻间变成了一个乌发雪肤的女子,她用略微沙哑的声音道:“已经将事情透露给则存,弟子见他确实意动,只是不知他究竟能不能得到则容手中的钥匙。” 商临巳扔下手中丹药,忽然笑了一声,“则存和则容这对兄弟,一向可笑又天真,他们会做什么,尽在我的掌握之中。” 不过,则存则容不足为惧,执庭却并不那么好对付。这条早就该死的丧家之犬,三番几次破坏他的布置,早知如此,当年就该趁着他还未长成的时候就除掉他,以绝后患。只可惜当时,他却并不知晓执庭的真实身份。商临巳每每想到此,再想想自己久不能愈合的伤,就满心恼恨。 跪在商临巳脚边的女子望着他,表情狂热而敬畏。 商临巳回神,温柔的对女子笑道:“黛箬,辛苦你了。” “不,能为师尊排忧解难,黛箬死而无怨!” 商临巳点点头,“你就留在此处,不能令人生出疑惑猜测。” “是!师尊。” 商临巳站起,往前走了几步,人霎时消失在原地。 丹峰弟子来来往往,丝毫没有察觉有人经过。此刻落天台上宴席还未散去,瀛洲其他地方的弟子并不多,商临巳闲庭信步一般穿过主峰,到了一处幽静的山谷。此处山谷乃是从前他来瀛洲仙山小住时的居所,连兮微特地为他选出。 久未有人住,除了草木繁茂些,仍旧是从前的模样。 商临巳进了谷中,望着谷中一派繁盛的灵花灵草,表情复杂了一瞬。 “临巳兄长,我经常练剑,院子里好些灵花灵草都被我糟蹋了,干脆全都搬到你这里来,反正我不在意那些,兄长喜欢这些,多看看心情也能更好。临巳兄长为什么总是不开心呢?那你还喜欢什么?兮微给你找来?”她曾经这么说过,于是天长日久,山谷中的灵花灵草越来越多。 连兮微确实很好,可惜…… 商临巳走进清雅的屋中,等待着。一盏茶后,有一人悄悄潜入山谷中,正是先前代表商临巳坐在上席的弟子。 见到商临巳,这人喊了一声师尊,接着将宴上所见所闻悉数告知,包括周围众人说了些什么,众人情态如何。 听到‘晗阳秘境’时,商临巳脸色乍变。 “晗阳秘境,好一个晗阳秘境!”商临巳狠狠道:“原来这就是我不曾算到的。” 细细一想,他眼中甚至露出一丝惊疑之色。自知晓执庭的身份后,他就一直在防备着执庭对自己出手,但几十年都未见他有其他动作,还以为他识时务的放弃了。可现在晗阳秘境一事,令他有了个可怕的想法。四大仙山,七处洞天和门派,执庭难道,想让当年所有参与剿灭蓬莱一事的修士全都去死?可那几乎是大半个修仙界! 这个想法太过疯狂,可是,商临巳又将执庭平时所作所为细细想过一遍,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执庭确实是个疯子,比他想的疯的更厉害。 商临巳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桩天大的阴谋,可后面那诱饵‘晗阳秘境’实在太过甜美,就算是他猜测执庭会对自己出手,也不得不去尝试一番。 商临巳不怀疑晗阳秘境的真假,因为有很大的可能是真的。当年蓬莱微蓝上仙忽然得的那七颗神珠究竟是从何而来?这个猜测一直困扰着他,而商临巳考虑过晗阳秘境,只不过他当时还很弱小,无权去查探更多,蓬莱又死的太干净,最后这事也无人知晓。 那样逆天的神珠,若是出自晗阳秘境,是传说中晗阳上神留下的神器,就能说得通了。执庭作为蓬莱当年的主支后裔,微蓝上仙之孙,若是如今还有人知晓晗阳秘境所在,必定就是他了。 商临巳想起那神珠的神妙,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贪婪神色。一颗神珠就能让他跻身化仙境……若是晗阳秘境中还有…… 若真如此,一个身体里只有一颗神珠的连兮微也不那么重要了。 商临巳许久没有出声,他得好好想想,计划是否应该改变。 除却商临巳,此时此刻还有无数的修士都在思考着晗阳秘境,不过与知晓执庭身世所以为此担忧的商临巳不同,几乎所有其他的修士都在畅想着晗阳秘境能给自己带来的巨大好处。能力强大的修士想着如何能在其他人手中抢到更多的利益,能力弱的修士想着如何能沾沾光。 与其他修士相比,则容大约是除了执庭之外,最冷静的一个。当宴席散去后,则容回到月坊,见到了一个许久未曾见到的人。 他露出诧异神色,“则存?” 兄弟俩长得很像,哥哥则容看上去更冷硬些,弟弟则存看上去更风流些,站在一处气质全然不同。这对曾经亲密的兄弟二人,已经二十几年未见,虽然相隔只有一片濯云湖,却好像隔着一道天堑。 “你怎么会来见我。”明明心中喜悦,则容依旧是硬邦邦的说。 则存打量了他一番,扯了扯唇角:“看来你这些年过得也不好,只比我早出生一会儿,现在看上去都像我爹了。” 则容:……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了,干活了,又要累死人了! 喝啊!给我力量!七龙珠!【咦 第42章 42 则存要是心里不痛快, 那张嘴向来不饶人,则容都习惯了, 五十年前他们兄弟俩不知吵了多少次, 气急的时候则存什么戳心窝的话都说过了,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继续吵的。 则容走到一边坐下, 就当没听见他的挖苦:“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应该不是来骂我的吧。” 则存坐在了他对面, 砰的将两坛酒摆到了中间的案几上,“来找你喝酒。我用濯云湖内湖那一池碧心莲酿的。” 则存说着,将一坛酒拍开, 递到了则容面前, 自己开了另外一坛喝了一大口。喝完见则容不动, 则存笑了笑, “怎么,怕我下毒啊?放心吧, 就算要下毒,也是往我自己这坛下。” 则容依旧不动,只是神色不明的看着他。则存与他对视片刻, 说:“不用这么警惕我, 我只不过是来恭喜你快要达成所愿了而已。” “你和大师兄不惜牺牲师父,也要为蓬莱复仇, 如今局都已经布好,就等着仇人们往下跳了,等人都死光了, 你们就解脱了,我提前来祝贺一下而已。” 则容抬手提起那酒坛喝了一口,冷声道:“你还是在埋怨责怪我们。” “我怎么敢。”则存扯了下嘴角,笑得很难看,“你们好歹没有辜负严叔他们的期望,努力在给当年蓬莱上上下下惨死的人报仇,而我呢,我既不能给惨死的亲人报仇,也不能保住师父,既不能站在你们一起,又无法和你们作对,只能当个胆小鬼,乌龟一样的缩在那湖里,什么都不做。我比你们可笑多了,哪里有立场去埋怨责怪你们。” “而且当年……如果不是我和微行……师父说不定不用死。我知道,大师兄一直在寻找让师父避开的方法,可是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好,师父就知道了。你们的行为我不赞同,可是如果换成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说到底,还是怪我自己太没用。我已经想通了,我根本没资格跟你们闹。还好,就快结束了,不会再需要牺牲什么人了。”则存的声音低下去,又喝了一口酒。 则容平时就很沉默,今日格外沉默些,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则存偶尔说几句,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兄弟俩喝了一夜,天光大亮时,则存捡起地上的酒坛,起身来到伏趴在案上的则容身前。“酒量不好,就是比较吃亏。”他说完,取了钥匙转身离开,身上除了有些许酒味,神情比昨晚看上去还要清明。 则存走后不久,则容也坐起身,他神色同样清明,扶着额头露出了痛苦的神情,通红的眼睛望着脚下的酒坛,倏地紧紧闭上,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静坐了一会儿,他恢复平静,起身将自己收拾好,去了青竹里。 执庭此刻正坐在竹林中间,周围全部都是闪烁的星子,那些星子在他的手中慢慢移动位置,移动的轨迹十分玄妙,看得久了就令人感觉头晕目眩。 则容没有多看,只是平静的说:“钥匙已经让则存拿走了,按照大师兄说的,我没有阻拦。” 执庭闭着眼睛嗯了一声,“接下来便等着吧。” 则容:“……大师兄,你真的没办法让师父避开吗?上次可以,这次一定也……”他说着,猛地停住了未尽的话。因为执庭忽然吐出一口鲜血,身边的星子全部破碎散开了。 “结局已定,无可更改,再挣扎也是徒劳。”执庭说完,挥袖散去了那些漂浮的碎屑。 星运命盘乃是蓬莱秘术,可窥天机与未来,开启星运命盘本就耗损巨大,他还妄图改变,自然遭到反噬。 五十年前他算出一个死局,千方百计以死破解。如今,又算出一个更加凶险的死局,这次却是避无可避。且他手中,也再无另一枚神珠助力了。七枚神珠,其中六枚已经被用去,只剩一枚下落不明。 执庭起身向连绵的竹海中走去,“则容,我说过,这事你不必再管,我需要你做的事还很多。我算出一个变数,虽然还不明朗,但是之后一段时间,恐怕需要你全权主持大局。越是这种时候,我越需要你冷静。” 则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担忧,“大师兄,你没事吗?” “无须担心。”执庭语气依旧是波澜不惊。 望着他的背影,则容又转头望了一眼死寂之间的方向,深深叹息。 —— “金宝,起来。”十二娘把金宝揪了起来。“你瞧瞧你自己,这么懒,修个屁的仙啊,还不如回降噩城卖包子。” 新的一天,从十二娘的严厉教导开始。金宝用两根手指撑着自己的眼皮,艰难的从坚硬的玉床上爬了起来,“起来了起来了,十二娘我起来了。” 这玉床太硬了,睡得他浑身都疼,爬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硬的。金宝瞅了两眼十二娘自己睡的那张柔软的床,感觉自己后悔的不得了。早知道十二娘教起人来这么凶,他当初就不该兴冲冲的说要修仙当个仙人。 那么多要背要学的东西,记又记不住,听又听不懂,还要吃苦苦的丸子,睡那么硬的床。金宝腹诽着,乖乖的打坐。可是坐了没一会儿,他就和浑身长了虱子似的扭动起来。十二娘抬脚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屁股,“又干什么呢小猴子。” “我腿麻了,屁股也疼。”金宝哼哼唧唧的说,“十二娘,为什么昭乐就不用像我这样,你以前教徒弟也这么凶的吗?” 以前教徒弟当然不可能这么凶,从则容则存开始往下,她亲自教导的时候其实挺少,他们都很崇敬她,所以在这几个徒弟面前她难免要表现得威严稳重一些。至于第一个徒弟执庭,他那会儿情况特殊,她又是第一次当师父,疼爱都来不及,哪里严厉的起来。 要是换成金宝,估计是个不长进的家伙,但执庭不一样,他从不用她这个当师父的来督促,甚至替她承担了很多当师父的责任,下面几个师弟师妹修炼遇上问题,都更爱找他。 她呢,大约只负责回山的时候把所有徒弟叫到一起,把从外面带来的礼物分下去,然后挨个练一场,指点几句,或者偶尔带着他们出去玩,在他们被欺负的时候去给他们出气。她虽然疼爱徒弟们,但她这师父当的其实很马虎,当然不会像现在这样,跟在后面督促修炼。 金宝在这苦不堪言,却没见着昭乐那眼神羡慕的,都快穿透坚硬的玉璧了。昭乐是在十二娘身边长大的,也没受到过这种待遇。这倒也不全是十二娘的问题,主要是她那几个徒弟包括小小年纪的昭乐都很自觉,从不用她跟在后面督促。 现在昭乐也这么大了,更不用她来催着修炼。十二娘察觉到昭乐那点小心思,心里也是为难,这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们几个都这么过来的,我都是一视同仁,没谁特殊。”十二娘说。 昭乐马上就问:“执庭……大师兄也是?” 十二娘:“咱们还是别说他了。” 昭乐眉头一皱,每次说到大师兄,师父就转开话题,这态度实在令人怀疑。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师父,为何我觉得你,仿佛有些怕执庭?” “之前在那个困阵里也是,是不是因为他曾经杀过你?”昭乐打定主意要解开师父这个心结。什么事憋在心里都难受,她深有体会,所以希望师父至少能跟她说一说。 可十二娘被她直白的问题难住了。这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要深究的话,这个答案实在难以启齿,而且牵扯到五十年前那一连串事情的起因,她一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说起。 “死亡并不可怕,这世上有许多事比死亡更可怕。”十二娘无奈的说,“我确实怕你大师兄,但原因更多的是因为我做了一些……对不起他的事。而且那么多的事一件件的叠加起来,就算是我也很难释怀,所以我不敢见他。非要说的话,我不是怕他,而是不想面对再见他后要做出的选择。” 她们之间畸形的关系,还有她的死,商临巳的事,微行和则存,以及蓬莱,都像是一座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只要想起执庭,那所有的事就海啸般朝她涌来,压得她喘不过气。 “那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道遗留了几十年上百年的难题,我到现在还没找出答案。” 这回答根本什么都没有回答。昭乐沉默片刻,眼神满是不赞同,“师父,你怎么会对不起执庭,分明是他杀了你,是他对不起你!” 十二娘感觉自己这两天稍微好些了的后遗症又严重了起来,因为她又觉得脑袋疼了。昭乐真是太难应付了,她什么都想知道,可有些事她说不出口啊。 十二娘最后只能这么说,“身为师长,我确实做了错事。这事师父不想说,乐乐你就别问了。这样吧,你要是无聊,师父陪你打一场。” 昭乐:“不行,师父的伤还没养好。” 十二娘:“既然知道师父伤没养好,那就让你可怜的师父休息休息吧。” 昭乐垂下脑袋,“我只是想让师父好受一点,如果我有什么事,也希望能跟信任的人说。” 十二娘:“我明白,我明白。”但是有些事太沉重了,连开口都很困难,是无法对别人说起的。 昭乐这会儿跟个从小缺爱,好不容易找回亲生娘亲的小女孩似得,拼了命的想去了解她的所有事,别扭得很。瞧她那表情,十二娘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无非就是‘师父不信任我’‘一定是因为我还不够厉害,不能帮师父分忧,她才瞒着我’之类的。 徒弟不听话了很为难,太贴心了也很令人为难。 忽然,十二娘疑惑的嗯了一声,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似乎不是平时来的……”她走到门口,迎面撞上了一个神情忐忑的人。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的评论区和隔壁末世的评论区简直不是一个世界……大家别吵好伐,愿意看的好好看下去,不愿意看的默默离开,别吵了爱你们~ 这篇文不是写谈恋爱呀,大概写的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吧…… 第43章 43 则存没想过会再见到师父, 即使他拿了钥匙来到死寂之间, 心底也只是抱着一种微妙的希望而已, 可是等他真的看到了那个原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心中涌出来的震惊喜悦还有恐惧, 霎时就让他呆在了原地。 “师父……真的是师父……你没死……”则存呆立在原地,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十二娘, 喃喃道。 十二娘的反应比他正常许多, 虽然乍一见他也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还有心思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则存, 你怎么会来这里?”十二娘问。 听到十二娘的声音,则存好像突然被惊醒了, 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十二娘:“……”该说和则容不愧是兄弟两吗,反应都一个样,上来就跪。 “师父!对不起!”则存什么都顾不得了, 往前膝行几步痛哭道:“徒儿知错了, 徒儿真的知错了,我不敢了……求师父不要不认我,我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师父你尽管责罚我吧……” 听他说得语无伦次,十二娘苦笑着摇摇头。这几个徒弟,从前就则存最跳脱, 最喜欢腻在她身边撒娇,犯了什么小错从来嬉皮笑脸的,和他哥哥则容比起来,他就好像长不大一样,想让他哭成这样也是不容易。 “我不敢妄想了,师父你原谅我吧……我真的,真的已经知错了,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后悔……” 被则存悲戚的哭声惊动,昭乐和金宝都过来了。昭乐一把按住满眼好奇的金宝,让他别凑近,自己看着趴在地上的师兄心情复杂,她小时候常和三师兄打打闹闹,后来师父死后,她们就再没来往。三师兄把自己关在星坊里几十年不出来,就好像是在责罚自己的错误。 当年师父出事之前不久,曾经狠狠责罚了三师兄则存和四师兄微行,那次两位师兄也是现在这样惶恐,哭着求师父,可是师父当时暴怒无比,根本不肯原谅他们,昭乐也是第一次看见师父那般生气。后来没几天师父就死了,昭乐不知道当年两位师兄为什么会受罚,又为什么那么惶恐。 但现在,听着三师兄断断续续的话,看着他望向师父的眼神,昭乐忽然如醍醐灌顶一般的了悟了。从前或许不明白,但现在她明白了,因为沈青柯就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所以…… 昭乐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猛地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可能呢,师父,师兄,他们是师徒啊!师徒便如父子亲人,师兄怎么能、怎么能生出这种大逆不道之心?! 十二娘没注意到昭乐的震惊,她看着跪着的三徒弟,心头无奈。当年她那么生气,一部分是被则存和微行的大胆给惊住了,还有一部分则是迁怒,当时所有的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她的气不全是对则存微行两个的,还有对自己和执庭的。 五十多年后的现在,她早就没了当年那么生气。说到底,她这个当师父的,本就有教导徒弟,引导他们的责任。如师如父,并不只是说说而已,儿子犯了错,当父母的虽然责罚,心中也不是不心疼的。他们比她年轻,犯错在所难免,什么年轻人不犯错呢。 罚也罚了,日后好好教就是了。当年她是这么想的,只可惜罚是罚过了,但还没来得及把他们扳过来就出事了。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们两个才会觉得她永远不会原谅他们,导致微行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也导致则存现在的惶恐害怕。 魂飞魄散的死亡和这么长时间的煎熬,也不知道哪个更难受些。 十二娘按了按额头,说:“则存,起来吧。” “别哭了,顶天立地的男儿,师父从前就是这样教你的?” 这话一出,则存不敢再哭了,从地上爬了起来,他怯怯的看一眼脸上有红色命咒,和从前不太一样的师父,也不敢像从前那样凑上去撒娇卖痴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十二娘现在无意再提五十年前那回事,便问了现在最该问的。 则存不敢瞒他,赶紧说:“是沈青柯来找我,说你和昭乐被则容关在死寂之间,情况不太好。我半信半疑,但是不敢完全不信,就在则容那里得来了钥匙,来这里寻找。” 十二娘皱眉,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则存进来的太过轻易了。 昭乐听到沈青柯的名字,一愣,想问些什么,但见到师父表情,也不敢现在开口。 十二娘忽然转头,看向则存来的方向,冷声道:“出来。”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道人影出现。那人一出现,昭乐就惊讶的说:“沈青柯,你怎么来了这里,不是让你回仟花佰草殿吗?” 她说着就想走过去,却被十二娘一把拽了回来塞到身后。 她打量一番这个眼神带着微妙敌意的‘沈青柯’,肯定的问:“商临巳的人?” 那‘沈青柯’没有回答,只低下头说:“师尊请兮微上仙移步幽谷相见。” 听到‘沈青柯’说的话,昭乐眼神一变,十二娘跟脑后长了眼睛似得,按了一把昭乐,让她稍安勿躁,然后道:“则存。” 则存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利用了,望着‘沈青柯’的眼神很是不善,被十二娘喊了一声名字,他才移开那厌恶的目光,马上转头去看十二娘。 十二娘道:“你留在这里,陪着昭乐,不要随便出去。” “不行,师父,我不放心你,还有沈青柯,我要出去看看!”昭乐马上说。 “昭乐,待在这里。“十二娘语气坚定,带着沉沉的压力,昭乐咬了咬牙,还是退后了一步。 “放心,师父向你保证,沈青柯不会有事。”十二娘正说着,金宝也冒出一个脑袋,“我也要待在这啊?可我想跟你一起。” “不行,你也给我乖乖待在这。” 则存这才看到了金宝,诧异问,“这孩子是哪来的?” 十二娘随口说:“我生的。” 则存惊呆了,下意识问了句:“大师兄的吗?!” 十二娘正往那等在一边的‘沈青柯’走过去,闻言脸上刚摆出来的冷傲表情都僵住了,她略尴尬的扭头瞪了一眼则存。则存嘴快的说完才发现不对,深觉自己今天出门没带脑子,满脸懊悔的往后站了站。 十二娘若无其事的又嘱咐了一句,“你们待在这,没事别出去。”说完,她表情一正,对那沉默的‘沈青柯’道:“走吧。” 二人在则存的护送下出了死寂之间,一路去到了商临巳从前暂住的那个幽谷。 一踏进谷中,十二娘就见到了久违的人。商临巳就站在谷口,像是特地在等她。 “黛箬,你先下去吧。”商临巳一挥手,‘沈青柯’就离开了。她离开之前,十二娘还觉得自己被她瞪了一眼。 “兮微,我们真是许久未见了。”商临巳走到十二娘身边,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望着她的目光里一片温情,仿佛两人是久别重逢的亲友一般,语气也十分熟稔,“你的徒弟们将你藏得太紧了,我竟是最近才发现原来你还活着,若是早知道,我一定早些去寻你,也不会让你受那么多苦了。” 十二娘负着手跟他一起往里走,哼笑了一声,“我要是藏得不紧,可能早就被你抓回去炼丹炼药了吧。” 商临巳幽幽叹息了一声,“咱们好不容易相见,你何必说这些来刺我,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晓吗,我怎么会对你出手?” “这些我不会相信的话,你就别说了,浪费时间。”十二娘问:“刚才那个小家伙用的身份,沈青柯,你没把人家怎么样吧?” 商临巳:“借用一下身份罢了,那种小辈,我怎么会伤害他呢,我要是真伤了他,兮微你又该与我闹脾气了。” 十二娘有点腻味他事到如今还是这幅模样,于是定定的看着他问:“你找我,应当不只是叙旧吧,怎么,还是想抓我去炼药?嗯,现在确实比五十年前方便,五十年前你还得防备着各种流言和我那几个徒弟,现在就算杀了我,也没几个人知道。” 商临巳颇为无奈的看着她,“兮微为何非要说这些话,我发誓从未想过伤害你,你就那么相信执庭的一面之词?他说我要用你炼药你就信他?他不过是想离间我们罢了。你看看最后对你出手的是谁?是执庭,而不是我,所以真正想伤害你的,是执庭。如今,你却还是更愿意相信他,而不愿意相信我这个同你一起长大的兄长。” 十二娘看着他,忽然摇头笑起来,“临巳兄长,哈哈,兄长……我从来就没看清楚过你商临巳,每每想到你与我一起长大,我将你视作亲兄长,而你却一直垂涎着我这幅融入了神珠的血肉,我就觉得一阵齿冷。” “你的秘密确实是执庭告诉我的,但我亲眼见到你将自己的父亲囚禁,取他血肉炼药炼丹,这你能反驳吗?你能成就上仙之身,难道不是因为你父亲身体里融入的神珠之力?”十二娘冷笑一声,“商焕上仙的身体,如今恐怕早已被你取用完了吧?所以你的修为,比之五十年前,根本没什么长进。” 商临巳脸上的微笑散去了,他露出痛苦夹杂着微妙嘲讽的表情,语气轻柔的说:“兮微,你是个幸运的人,连郁上仙为你夺来神珠,让你拥有了健康的身体和这样无上的资质,还没有告诉你神珠之事,让你不用背负任何罪孽。可是我没有你那样的父亲,你与我一同长大,你也亲眼看到过我从前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我被资质好的几个弟弟欺凌,被追求力量的父亲厌恶,我苦苦修炼十年也比不过你轻轻松松修炼一月,你明白我的痛苦吗?” 商临巳语气越发温柔,“兮微,我想得到更强大的力量,只有那样,我才能配得上你,才能保护你啊,你为什么不能谅解我呢?而且我父亲那样的人,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是他起意微蓝上仙的神珠,才会联合其他上仙攻上蓬莱。他杀了那样多的人,这样的人渣,我就算对他做了那样的事,也不应该被你谴责啊,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担心这篇文能不能写到二十五万,我原本可是打算最少三十五万的啊!但现在剧情已经走了一半多了…… 第44章 44 连兮微幼时身子不好, 若不是有连郁上仙时常出入各种险境为她寻找续命灵药, 她早就死了。因为身体原因, 她必须一直待在瀛洲仙山上,那个连郁上仙特地为她准备的院子里。那院子里栽种了无数的天材地宝, 会生出许多纯净的木灵力,时时刻刻为她延续性命, 身体最好的时候, 她也不过是能在院子里走两步而已。 连兮微没有玩伴,连郁上仙就是她最依赖的人, 可是他又时常要出门为女儿寻药, 所以连兮微非常孤独。 在十岁那年,连兮微遇见了商临巳。那时, 商临巳已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虽然是岱舆仙山商焕上仙的第一个儿子,却因为资质不高,不被看重。 他和商焕上仙一同来瀛洲仙山拜访的时候,误入了连兮微所在的那个院子, 见到了连兮微。那时连兮微真的很喜欢这个温柔有耐心的哥哥, 他会说有趣的故事,还会照顾她,从他口中, 连兮微知道了外面的世界那么大。 温暖晴日,满树瑶花下,单薄的少年眉眼清澈, 用喜爱的口吻与她描述着一片自己见过的蔚蓝海域,在他的描述中,一切都那么吸引人。 商临巳和连兮微的父亲连郁上仙完全不同,连郁上仙虽然疼爱女儿,但是他不怎么会说话,他的爱是沉默的。可是商临巳不一样,他的陪伴对于一个从小孤独病弱的孩子来说是无法拒绝的,所以从那以后,商临巳得到了连郁上仙的允许,隔一段时间就会来陪连兮微。 连兮微十二岁时,她和商临巳订下了婚约。“就算兮微一辈子都好不了,我也会陪着她的,她活多久,我就疼她多久。”商临巳这样和连郁上仙说,而连郁上仙十分犹豫,在询问了女儿的想法后,答应了这个婚事。 不久之后,也是在同一年,发生了蓬莱覆灭之事,连兮微因为用了一枚神珠,身体恢复了健康,她能开始修炼,进度一日千里,很快超越了商临巳。她不用再待在那样一个院子里,也不用只能听着商临巳描述外面的世界,她能用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看。 她变得越来越耀眼,是瀛洲仙山上的明珠。而商临巳,他资质不好,修炼极慢,父亲对他不在意,两个弟弟更是看轻他时常戏弄欺负他,甚至因为他和连兮微的关系,那两个弟弟嫉妒之下,做了许多让他丢尽脸面的事。 于是,商临巳常带着满身的伤去见连兮微,虽然他都遮遮掩掩,但连兮微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于是她就会毫不客气的提剑杀到岱舆仙山,去找商临巳那两个弟弟算账。 “临巳兄长你放心,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那两个弟弟要是再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帮你打他们!他们欺负你一次,我就打他们两次,反正我打了他们,你爹又不会说我。”连兮微替他教训完弟弟,就会这样说。 而商临巳总是苦笑着说:“兮微,我没事的,他们是我的亲弟弟,就算和我不合也没什么,我做哥哥的总要让着他们,而且我本来资质就不如他们,他们说我废物也没说错。” 连兮微将他当做亲哥哥,怎么会忍心看着他这样,于是她处处护着商临巳,还将自己的修炼资源分给了商临巳,并且时常去各种秘境寻找灵药。 “临巳兄长,你上次说还差两株冰方草,你看这是什么!”连兮微献宝一般的拿出两株透明的灵草。商临巳没看那草,而是握着她的手,皱眉看向上面那细碎的伤口。 “怎么弄成这样,我说过,不用特地为我做这些。” “我希望临巳兄长能开心一些。” “只要兮微一直陪着我,我就很开心了。” 连兮微就会笑着说:“临巳兄长这么容易被人欺负,我肯定要一直看着你保护你的。” 再后来,连郁上仙带回来了一个少年,连兮微给他取名执庭。又过了几年,商临巳的两个弟弟在去一处险境采摘红云玉花的时候,双双陨落,商临巳成为了商焕上仙唯一的一个儿子,终于得到了倾力栽培。 又是几十年,商焕上仙失踪了,商临巳顶着巨大的压力到处奔走,请众修士帮忙寻找未果,人人都说他重情重义,孝顺善良。之后他闭关修炼,几年后奇迹般的成就了仙身,成为了岱舆仙山的山主。 这些,都是连兮微所知的,可这一切都只是表面而已。在五十年前,商临巳的真面目还没在她面前揭开之前,连兮微还一直觉得商临巳是自己那个温柔可靠,能诉说心事的兄长。 可真相那样狰狞。当她知晓当年蓬莱覆灭之事的真相时,执庭同时告诉了她商临巳的真面目。一夕之间,她所认知的世界和亲人,全都露出了丑恶的内里。 当执庭告诉她商临巳设计害死弟弟,囚禁亲身父亲取其血肉炼药炼丹用来提升自己的资质时,连兮微并不相信。她从小就看着临巳兄长对两个弟弟那么容忍,看着他对自己的父亲濡慕尊敬,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荒谬的事情。 可是事实证明,执庭说的是对的。她在岱舆仙山上商临巳的住所找到了一个密室,那里囚禁着早已失去神智,只剩下一个骨头架子和一颗脑袋,却依旧没有死去的商焕上仙。还有商临巳当年据说死无全尸的两个弟弟。 用来取血肉的工具,炼丹的丹炉,都在那个密室中。可连兮微依旧不敢相信相识了百年的兄长会是这种人,于是她冷静的藏起来,等待着,终于亲眼看见了那个在人前温柔和善又柔弱的临巳兄长,亲手在那三具不成人形的身体上割下血肉炼丹,最后一脸快意的吞服下去。 他们爆发的争执,就是由此而起。 “兮微,你为什么不能理解我?你亲眼看着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我所做的不过是报复而已,他们可以那样折辱我,我为什么不能折磨他们?而且我只想提升资质,好配得上你啊,不然你迟早会离开我!” “因为想提升资质,你可以吃亲生父亲的血肉。因为恨弟弟从前欺辱,所以就算他们身体里没有神珠之力,你也可以为了泄愤吃他们的血肉。在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却在我面前,伪装成一个善良无辜的人,我从未怀疑过你。你骗了我那么多年,又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像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那样,你也是想用我的血肉炼药提升自己?” “我只是害怕你知道后会厌恶我,就像现在这样!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害你呢,你马上就会是我的妻子了,我怎么会伤害你……是执庭告诉你的是不是?兮微,你被他骗了,他只是想要阻止你嫁给我,所以才会这样危言耸听。” …… 当年他说得是这些话,五十年后的今日,他说得还是这些。十二娘听着这类似的话,满心的嘲讽,她现在比五十年前还要想的更明白些。 就像商临巳说得那样,他可能确实喜欢她,至少最初是喜欢的,不是她以为的对亲人那种喜欢,而是男女之间充满独占欲的那种喜欢,但是那点喜欢里还夹杂着许多不甘和嫉妒。他的贪婪从他吃下自己父亲的血肉,得到了更大的力量开始,就已经开始膨胀了。 “商临巳,我不信你。”十二娘无意多说,明明白白的扔出了这一句。 商临巳一顿,收敛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他笑了笑,“兮微,你还是这样,这么……不公平。” “你的徒弟杀了你,你能原谅他,我没伤害过你,你却不肯原谅我。” “你是没想过伤害我,还是没来得及伤害我?”十二娘轻声问。 “呵。”商临巳伸手拂过身旁的一株灵花,“你看看你,兮微,你从小就是这样,帮助弱者,永远站在正义的那一方,以保护者自居,多么强大。所以你看不起我,所以你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你那可怜的丧家之犬徒弟。” 商临巳露出了一个怪异的笑容,“所以,现在你的徒弟要大开杀戒了,你要不要阻止他?那可是大半个修仙界的人命。” 十二娘丝毫没被他的话动摇,“什么意思?” “你还不知道吧,你那乖徒弟昭告整个修仙界,他找到了晗阳秘境,现在需要在四大仙山和七处洞天福地布置阵法,还要办仙道大会,选出五千人一同参与这次盛事……呵呵,你猜,他是不是真的这么好心,想带从前覆灭蓬莱的凶手们,一起去寻宝?” 十二娘的脸色一变,商临巳看到,低声笑了起来。 “兮微啊兮微,你现在还想护着你那个徒弟吗?你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毁掉四大仙山,毁掉大半个修仙界?”商临巳的表情中有着微妙的怜悯。 他确实喜欢连兮微,可同时,他看着那样明亮无垢的连兮微,内心深处也会阴暗的想着,她难道就真的能永远正义,永远理直气壮的俯视卑劣?不,人最终都会陷入泥潭,大家都是一样的。 十二娘深吸一口气,“我不会阻止别人复仇,不管执庭是不是我的徒弟,我今日都会这么说。不论是为了什么,错了就是错了,既然做了错事,就该承受自己错误造成的后果。如果因为所有人都做了错事,就能不得到惩罚,岂不是很可笑。” 商临巳一愣,一边摇头一边拍起掌来,“兮微,你可真是……天真。” “这并非天真,而是我所坚持的。如果恶人作恶不被惩罚,那么承受恶果的无辜之人何其无辜?”十二娘,“你与我所想的,从来就不一样。” “这么说来,你是不愿意去阻止执庭了?”商临巳语气带着遗憾。 “不用多说,直接告诉我你请我来的真实目的如何?”十二娘警惕起来。 “兮微,你知道,我不想伤害你,可显然你不愿意配合,我也没有办法。”商临巳往前走了一步,十二娘转瞬就召出了熹微剑,两人对峙,气氛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临巳上仙既然来了,有什么疑问,不若亲自问我。” 作者有话要说:  执庭:“我出场是不是太晚了?” 扶华:“知足一下好不好,虽然你没正式和你师父见面,但你存在感重啊。而且我还没让你一出场就下跪,感受到我的爱了没有哦。” 第45章 45 听到这声音, 对峙中的两人皆是神色一变。 一道人影从花树后走出来, 步伐从容, 衣带当风。走到二人身前七步时,他停了下来。 三人形成了三足鼎立之态, 商临巳神色不明的看着来人,略显苍白的唇角微微一掀, 道:“此时执庭上仙难道不应该在落天台上, 与诸位来客商讨晗阳秘境一事?” 执庭同样笑道:“临巳上仙能用分.身在落天台上迷惑众人,我为何不能。” 两人脸上虽然都带着笑, 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的气氛十分紧张。两个上仙, 尽管放出的气势已经有所收敛,还是极有压迫性。 十二娘往后退了几步, 她的动作打破了两人之间的争锋。 执庭的目光从商临巳身上移开,先是垂下,然后才转到十二娘身上。明明他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可十二娘触到他的目光,顿觉得背后一麻, 马上就没了刚才对商临巳的那种硬气。 “师父。”执庭这会儿的声音比方才低沉轻柔许多。 十二娘忍不住抓紧了手中的熹微剑, 也没看执庭,干笑的说:“你们的事情要紧,你们先解决你们的, 不用管我。”要是早知道会在这里见到执庭,她根本不可能那么干脆的说过来就过来了。 听她这么说,又见她并不看自己, 执庭露出了‘果然如此’的无奈表情。商临巳看着她们两人这个样子,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忍不住嘲讽道:“好一个师徒情深……只是,一个杀了自己的师父,一个爱上自己的徒弟,时隔多年再相见,这等表现是不是太寻常了。” 十二娘神色一凝,“多年不见,你的话倒是越来越多了。” 商临巳见她终于生出怒气,不知心中是何等滋味,他手中一动,放出讯号,可随即就不由变了脸色,猛地看向执庭。 执庭抬手伸手将一枚铃铛扔在了他的身前,“你的徒儿大约是听不见你的吩咐了。” 那枚铃铛滚到商临巳脚下,商临巳看也不看地上的铃铛,只是道:“原来你早就发现我来了此处,我布置下的人都被你清理了。” “此处是瀛洲,并非岱舆,临巳上仙当真以为略施手段就能瞒过我,在我眼皮下带走瀛洲的人?”执庭望着商临巳。 商临巳听明白了执庭的意思。他原本在此处布下阵法,想趁着执庭和瀛洲众人都聚集在落天台的时候,带走连兮微,可现在看来,分明是中了计,执庭早就发现了他的谋算。 他是将计就计,故意用连兮微将他引到这里!商临巳突然反应过来,晗阳秘境之事被整个修仙界知晓,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唯有他这个知晓执庭身份的人是最大的变数,就像他防备执庭一样,执庭也在防备着他坏事。如今,就算是为了让晗阳秘境之事顺利布置,执庭也会先对付他。 想明白了这一点,商临巳笑出了声,“执庭啊执庭,我还道你念旧心软,没想到你比我想的还要无情,为了能达到目的,什么都能利用。” “兮微,你明白了吗?你这个好徒弟是在利用你。”商临巳捏着袖口,“欺骗,利用,这不是你最不能容忍的吗,怎么,你现在还要帮他吗?” 十二娘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别老扯我,你自己不也这么干的,我没想帮你们任何一个。”要是可以,她宁愿回去卖包子去。 对商临巳的挑拨,执庭置若罔闻,只是淡道:“临巳上仙不必再试了,你在这里布下的所有阵法,都已经失效。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出自我的布置,而我最擅阵法,你的阵法我当然能改。” 商临巳放下摩挲袖口暗纹的手,“……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临巳上仙觉得自己从许多年前就完全控制了这片山谷,我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掉你的阵法?还是觉得我此刻应当要事缠身,无暇顾及你,更不应该知晓你藏身于此?”执庭好像明白他的心思一般问道。 商临巳见到他的神情,倏然脱口而出,“你从多年前就防备着我?!” “原来如此,我还道自己多年谋算,此次能万无一失,没想到你棋高一着,早在这里等着我。”商临巳话音未落,手中出现了一团漆黑流水般的东西。他将手伸进黑水中,那双手上就好像覆盖了一层黑色手套,而他手中也出现了一柄通身漆黑的长剑。 这是他的武器,名为千变,顾名思义,那一团水球般的东西,能随着他的心意,变成各种武器,而且那武器淬着毒,十分难对付。他总是以柔弱无争的姿态出现,通常会使人遗忘他也是个手段了得的上仙。 商临巳轻易不动用千变,很多人甚至不知道他的武器是什么,但是十二娘知道,所以她又提着剑往后退了几步,不想搀和进去。没办法,她的修为被压制,现在比他们两个低一个境界,不能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执庭的弗离剑和商临巳的千变比起来,实在有点不够看,但是执庭并不在意,抽出弗离剑就与商临巳缠斗到一处。两位上仙打架,动静自然极大,不过他们的攻击只在这片山谷中,无法影响到外界。十二娘一看就明白,此处布置了强大的阵法,刚才还隐藏着,但现在已经被他们二人触动了,粗粗一算,她就发现了十几道叠加阵法,从那手法来看,是执庭布下的无误。 这东西就像罩子,将他们三个完全困在这里面了。 商临巳虽然主动与执庭打了起来,但他并不莽撞,而是巧妙地引着执庭的攻击去撞击那些阵法的薄弱之处。可执庭看出他的打算,并不配合,因此两人只能僵持不下。 终于,这片山谷中所有的阵法都在两人的灵力撞击下现出了原型,从底下往上看去,那些阵法符文就如同一层层的蛛网,笼罩叠加,几乎让人无法看到外面的世界。 商临巳首先收剑,他知道自己奈何不得执庭,不过是试探罢了。望着那密密麻麻的阵法,他还能笑得出来,“执庭,你真是防备我,这么多的阵法,大约布置起来也不简单吧。” “可惜,你以为自己能困得住我?你莫非真当我来这里是毫无准备的不成?”商临巳说着,身后忽然出现了一个黑色圆环,那圆环中间是一片漩涡。 “今日我就先走了。”商临巳一笑,往后一步踏入漩涡。 可是执庭此刻忽然挥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臂,从他手臂中流出的鲜血如同雾气一般笼罩四周,在这红色血雾触到商临巳那片漩涡的时候,十二娘感觉地下猛地一沉,另一个更加庞大的阵法被触发了,阵法中心正是商临巳即将消失的地方。 执庭手臂上溢着血,很快将他的衣袖和下摆都染红了,他望着那扭曲起来的黑色漩涡,和陷在其中大惊失色的商临巳,“可惜,你以为自己能逃得了?你莫非真当我的准备只有你看到的那些?” 听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被执庭再次说出,商临巳的脸都扭曲了,但是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千漩’了。千变和千漩都是他的武器,前者为攻,后者为退,千漩的存在知道的人非常少,是他保命之用,只要有千漩在手,无人能困住他。但是现在,他发觉千漩不受控制了,这种剧烈的拉扯之力,不知要将他带到何处。 执庭看着他挣扎,道:“若你不用‘千漩’,我这最后一道阵法还无法激活。”因为这阵法,就是与千漩这种能破开空间的灵器相撞,才能开启,而他用了自己的血,不过是作为一个指引。这个阵法会借用千漩的破空之能,顺着他的鲜血指引,将商临巳送到他早就布置好的死亡之地。 所有曾参与毁灭蓬莱的人,最后都将在那个死亡之地迎来终结。 执庭的表情平静,目光冷漠。商临巳抵抗不过那拉扯之力,完全消失在了漩涡之中。不过在他被漩涡淹没的那一刻,他声音怨毒古怪的留下一句,“你觉得自己真的算无遗策了?不,我不会让你如愿。” 突然,执庭听到身后一声闷响,猛地扭过头去,恰见到十二娘脚下也出现了一个同样裹着鲜血红雾的黑色漩涡,而她猝不及防已经跌了下去。 十二娘一边运起灵力想要挣脱,一边在心底大骂。一个两个的,搞事情为什么都非要扯上她! 这漩涡本就难控制,再加上执庭的阵法之力,就算商临巳都无力抵抗,十二娘如何抵抗的住,转瞬就被吞没了进去。 执庭见到她落下漩涡,那平静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瞳孔一缩,急促的喊了一声兮微,猛地朝她抓了过去。然而他的动作还是太慢,只抓住了十二娘的一片衣角。 漩涡猛地扩大,吞没了十二娘的同时,也将执庭一同给吸了进去。 漩涡消失之后,此处山谷中发出了十几声清脆的破裂声,用来布置阵法的谷中草木瞬间全部凋败,上一刻还郁葱的山谷,眨眼间一片萧瑟。 谷外守着的人听到动静进来,见谷中空无一人,脸色大变,“主子?!” 他在谷中搜寻了一番,找到阵法残留的痕迹,隐约推算出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关重大,他无法做主,只能飞快离开,前去落天台寻找则容。 “二公子!不好了,主子也落进死亡之地了!” 则容闻言也是变了脸色,不过他又想起先前师兄说的那个变数,和他走之前留下的布置。 “不用慌,大师兄不在,我们也要继续,决不能功亏一篑。” 而此刻的落天台上,前来商议晗阳秘境之事的众人议论纷纷,方才众目睽睽之下,座上的临巳上仙和执庭上仙接连消失,众人这才发现这两位来的都是分.身。可是这分.身忽然消失,又是什么意思? 正在议论,则容走了出来,他站在上首朗声道:“诸位,我们瀛洲的执庭上仙方才发现四相七星和合阵有异,因事情紧急,他已前去闭关修复,所以此事由我继续主持。” 底下马上就有人问道:“临巳上仙又是怎么回事?” 则容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岱舆仙山的席位,道:“临巳上仙是什么情况我并不知晓,不过方才我们准备的四相七星和合阵被人破坏,这破坏之人还未寻到。” 他这番话中意思实在耐人寻味,惹得座中人看向岱舆仙山其余人的目光都有些异样。岱舆仙山与瀛洲仙山不合,偏在这种时候出了问题,临巳上仙还不见了。 难不成,临巳上仙是不希望瀛洲借由这事变成四大仙山之首,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阻挠,却被执庭上仙发现了?许多人都不由得生出了这种猜测。 则容望着座上众人神情,心中冷笑。不过他面上仍旧稳重端庄,极可靠的说:“诸位不必担心,晗阳秘境之行,定会如期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讲道理,怎么什么事都扯上我? 扶华:要么怎么是女主角呢,就是不想搞事都会被牵扯啊。为了剧情你就忍耐一下吧。 十二娘:说好的虎躯一震全修仙界都怕我呢! 扶华:好汉不提当年勇,你要是现在那么吊,这故事还怎么搞哦。 第46章 46 “兮微!” 十二娘被陷落吞噬的那一刻, 听见了执庭的声音。他从来克制, 除了那时在桃花乡里的情难自禁, 这是她第二次听执庭喊她的名字。 桃花乡,是十二娘不太愿意想起来的一个地方。虽然那段短暂时光并非痛苦的记忆, 却是令她开始痛苦的根源。 五十年前,当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 她仍旧是瀛洲仙山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兮微上仙, 而执庭,也还是她最疼爱的大徒弟, 可靠守礼, 深受几个师弟师妹爱戴。两人虽比一般的师徒更加亲密,却依旧是牢牢守着师徒之份。 连兮微那时经常出门经历各种险境, 不断提升磨练自己,听人说西南有一处无人能进的迷障,便兴起前去查探。恰好执庭要去西南处理一庄附属宗门之事,师徒两结伴而行,一同去了西南。 “既然都出来了, 执庭, 要不要与师父一起去迷障里看看?” “既然师父相邀,徒儿自当从命。” 于是二人便进了那迷障。起先连兮微只以为那是一个普通的迷障,她那时极为自傲, 心中并不把一个小小迷障放在心上,也正是这个轻视,让她追悔莫及。 那迷障中的地方名叫桃花乡, 是一处藏在秀山碧水之间,桃源般的世外居所。里面并无桃花,却充斥着一种名为桃花瘴的瘴气。这瘴气与其他瘴气并不相同,心中无爱之人,桃花瘴对其没有影响,只是会令人昏睡一阵。而若是两个互相爱慕之人在此处,吸入桃花瘴,便会慢慢被自己心中情爱所惑,眼中只有对方,恩爱缠绵不愿分离。 这处桃花乡,原本是许久之前一位上仙为了自己与爱侣所造。她与爱侣十分恩爱,可是她却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时光流逝后,两人会如同世界上无数痴男怨女一样厌倦变心,于是她费尽力气造了这么一个桃花乡,希望自己与爱侣一直住在此处,永远相爱。 后来那位上仙与爱侣究竟如何,无人知晓,只是这处桃花乡一直流传下来,慢慢的没人知晓它的作用和过去,被人当做了普通的迷障。因为这迷障太难进入,没有几人曾进来过,但对于连兮微和执庭来说,这迷障要破开并不难。 顺利进入其中的两人都未察觉到桃花乡中的桃花瘴,他们因为没有在桃花乡中发现危险,又见到那位上仙留下的许多书籍阵法,猜到这是一个上仙隐居之地。两人对这里颇感兴趣,便决定多停留几日,看看是否还有其他特异之处。 之后发生的事,便是理所当然了。 月夜之下,二人独处,对酒听琴。连兮微望着身边执庭如水般脉脉的温煦眼神,心中骤然动念,手中原本要弹的一曲月下调成了缠绵的求凰曲。月下的仙人琴曲暴露了她的心,她见执庭眼神脉脉,却不知执庭见她也如此。 桌上的玉杯酒无人去碰,夜风卷来的花瓣吹满了琴和酒。落白乱人眼,飞花惹多情。 当连兮微为执庭拂去头上一片落花的时候,执庭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和头发一样的黑沉,却又带着渐渐亮起的光。 “……兮微。”当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连兮微感觉到他永远坚定的手在颤抖,她也无法抑制的觉得心头震颤。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执庭生出那种感情,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无法将那个一出现就吸引住自己目光的少年当做单纯的徒弟。她只是想对他好,让他高兴没有忧愁。想爱他,想依赖他,想保护他,想……亲吻他。 可她们是师徒,而且执庭对她是否也有那种感情呢?或许执庭只把她当做需要尊敬的师父,连兮微在那时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劣,爱意无可隐藏的时候,自责和愧疚也如影随形。可在桃花瘴的影响下,那种困住她的自责又是那么容易被冲散。 在连兮微垂下目光,想要抽开手的时候,执庭微微倾身凑近,轻轻触碰了她的唇。 那大概是连兮微见到过的,执庭最脆弱的时刻。当年他刚到瀛洲,被痛苦折磨挣扎的时候,连兮微没在他身上看到脆弱,但现在看到了。如果她拒绝,那么他眼里的希冀一定会破碎,可她喜欢他此刻的眼神。所以连兮微没有拒绝,她做了同样的事,亲吻了执庭。 心中情思压抑不住,他们在那个夜里彻底抛弃了牢牢绑住二人的师徒身份。 院子里的琴和酒被月光照了一夜,屋中的人沉浸在两情相悦的情.欲中无法脱身。 在桃花乡中的那段时光,事后回想起来,连兮微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所有理智,她那时甚至觉得世间只要有执庭,其他任何事都不再重要。而执庭,那一夜过后,他仿佛要将自己的心剖开,好让她看到那里深藏的爱意。 他喜欢叫她的名字,缱绻的,缠绵的,不舍的呼唤她,时时刻刻都想让她的目光停驻。每天夜里,他都无法克制,一遍遍的亲吻她的每一处起伏。他们迷失于被放大的爱欲中,沉湎于交融的满足和快乐。 可是所有的快乐都有结束的时候,当残余的理智使他们不得不离开桃花乡时,他们开始清醒冷静下来。 那刻骨的爱意并非假象,只是她们都想藏起,却被阴差阳错的勾了出来,所以不得不去面对。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桃花乡中的缠绵恩爱连兮微记得清清楚楚,那种毫无负担的愉悦在此时让她无地自容。 她做了什么?她和自己的徒弟相爱,还毫无廉耻的做了违背人伦之事。她从小到大被父亲影响,所接受的正统教育,令她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而且修仙界曾出过几例师徒相恋的事,全都没能善终。曾经的方壶仙山长老燕然上人与自己的徒弟相恋,被逐出了方壶仙山,因为承受不住友人亲人的不理解,燕然上人的徒弟生了心魔,早早陨落,而燕然上人也自绝于浪凫山。 还有曾经无涯洞的方无泱与他的小徒弟,最终一个身死,一个落入魔道成了杀人狂魔,最后被围剿身死。 散修红翎,也曾爱上自己的师父,二人断绝师徒关系,再不相见。 师徒相恋不容于世,一旦被发现,或许没几个人敢责怪她这个瀛洲仙山山主,而执庭呢?他必须面对无数爱慕她的修士,面对瀛洲弟子长老们的鄙薄,甚至还有师弟师妹们的不理解。 连兮微一点都不想让他承受这些。而且在她看来,她比执庭年长,为人师者,她对这事有更大的责任。她感到痛苦犹豫的时候,去找了商临巳,与自己温柔可亲的临巳兄长说起这事。 商临巳问她:“你从前说想和我解除婚约,就是因为执庭?” 连兮微当时满心悔意,听到商临巳说:“如果是这样,你就更不该与我解除婚约了。如此,或许执庭还会死心。兮微,若是想改正这个错误,或许我有一个办法。” “我们尽快完婚,就能让执庭认清现实,这对你们都好。兮微,你要知道,我们的生命漫长,执庭如今也不过是一时情迷,或许也早就后悔,就算如今会暂时痛苦,过不了多久也会忘记今日的浅薄感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兮微,你要早作打算,不论如何,临巳兄长都是会支持你的。” 连兮微最终同意了商临巳的做法,甚至因此对他怀着愧疚,觉得自己耽误了临巳兄长。 桃花乡一别再见执庭时,是在青竹里,他好像又变成了从前那个大徒弟,他见到她,轻声喊道:“师父。” 连兮微被这声师父喊得心头一颤,她想,执庭果真后悔了。既然他也觉得那时错了,那便改正这个错误。 “执庭,我和临巳兄长的大婚之期已经订好了。” 执庭猛地抬头,有那么一刻,连兮微好像看到了他袖中的手微微颤了一下。 “……不要嫁给他,好不好?” “执庭,你忘记自己的身份了。”连兮微拿出最冷硬的表情说出了这句话。 她那时是想提醒执庭师徒之名,但后来,她知道了执庭出自蓬莱的身份,便明白了他当时骤然惨白的神情,并非只是想到他们的师徒之名,还有他所负的蓬莱之仇。因此,她才真正清楚当时执庭那一句话说出口,究竟有多难。 可笑她活了那么久,自觉自己做的没错,却最终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后来她在降噩城的时候,偶尔想起,总想去把那时候的自己打一顿。太不像话了,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怯懦,不敢面对罢了。 这件事就像一条河的源头,事情就从此奔腾不回的往前发展。因为她的大婚之期定下,耐不住表露出心迹的则存和微行,更是令她震怒挫败。或许真的是她这个师父当得不好,否则为何师不师、徒不徒? 接着便是知晓执庭的谋划和蓬莱真相,看清商临巳面目,试图阻止执庭和则容,被杀,复活……一件连着一件,让她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令她无法接受的事情太多,和执庭之间的那场风花雪月,反倒被埋藏进了心底深处。 若不见他,她不会再想起这件事。 漩涡颠簸,十二娘在黑暗中露出苦笑。她将扰乱自己心神的记忆再次藏起,凝神抵抗着漩涡之中的拉扯之力。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丝微光,她立刻运气冲出了那个漆黑的漩涡。 足下刚踏到实地,还未回神,她就感觉迎面扑来一阵腥风。下意识想要举剑打开,却发现身体里的灵力无法动用了。可她反应也极快,脚下一旋躲开了那扑来的东西。 暂时躲开这一场突袭之后,她才有时间看看自己究竟被那漩涡传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入目就是一片被冻结在冰天雪地里的残垣断壁,这是一个明亮而干净的世界,冰雪折射的光芒耀眼非常,口鼻间呼吸到的是一片清冽寒冷的气息。 在她身前的,则是一个狰狞的人形怪物。 作者有话要说:  扶华:啊哈,没想到吧! 第47章 47 那怪物全身凝结着冰霜, 面孔狰狞, 身形高大, 依稀能看出从前的人样,可此刻他早已失去人的意识, 口中嘶嗬之声不绝,宛如饥饿野兽一般牢牢盯着她。 十二娘眉目一凝, 觉得似乎在何处曾见过此种怪物, 仓促间却又有些想不起来。 那怪物不容她多想,再次扑了过来, 十二娘试了试, 仍旧无法提起灵力。虽然灵力无法动用,她却并不慌张, 提起熹微剑迎了上去。那怪物一双漆黑利爪打在熹微剑上,发出叮当脆响,十二娘不退反进,将自己送到怪物面前,突然间剑锋一转横剑侧削, 削去怪物半只手掌。 那怪物另一只利爪已经抓到十二娘眼前, 下一刻便要刺穿她的眼球,十二娘不慌不忙,沉静的仰头, 手中剑一挑,整个人翻飞退去。被削去手掌,又挨不到十二娘的怪物大声嘶吼, 像是发了狂性,突然间用力往地上一踏。 只听得一声崩裂之声,十二娘脚下踩着的冰面倏然裂开,原来底下竟是一片湖水。十二娘将熹微剑往碎冰之上一刺,以此顺势提气纵身。熹微剑微微弯曲,又在空中划过一道亮光。十二娘轻巧的落在了怪物身后,不等怪物转身,她脚尖在地上一旋,飞快翻身踩在怪物后背,一剑刺穿怪物咽喉。 怪物倒地的瞬间,十二娘也轻巧的抽剑落地。 只是这怪物太沉,而地下的冰层又实在太薄,被怪物这一砸,整块冰面全数塌陷了。十二娘此刻又没了灵力,纵然提气飞起,也至多不过退出几米,而这冰面一连碎了几十米,还这么突然,饶是她,此刻也只有落进冰水里一个结果。 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冰水,十二娘在刺骨冰水中游到了岸边,爬了上去。她现在全身都在滴水,因为太冷,瞧着过一会儿就要结冰了。十二娘把熹微剑往脚边一插,捞过头发拧了拧,又去拧衣服。 她有许多年没有动用灵力,并非那种离了灵力就什么都做不成的修士,不过这些年在降噩城习惯了用大刀,突然间回来用熹微剑,反倒还有些不适应起来。 还有这地方,太他娘的冷了。十二娘捞起下摆拧水,就这一会儿,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冻住了,忍不住骂道:“这什么鬼地方,冷的鼻子都要掉了。”刚说完,她就听到了一个脚步声。 十二娘抬头望去,警惕的目光瞬间变成错愕。 “师父。” 是执庭,他手臂上还留着刚才划开的伤口,那一条袖子都是红色的。他望了她一眼,只迟疑了一瞬,就走了过来,然后将身上外衣脱下为她擦拭脸上头上的水渍。 他做的太自然,十二娘僵立在原地没有动弹,任由他给自己擦拭,手中默默放开了撩起来的裙摆。 “这里异常寒冷,任何人在此处都无法动用灵力,还有鬼偶四处游荡,我先寻一处地方让师父换下湿衣可好?”执庭说。 十二娘怀疑自己被冻坏了脸,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木木的点了点头。执庭牵着她的手,带着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他的手宽厚而温暖,身上也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 两人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离得很近。她们曾经是最亲密的人,可现在十二娘一言不发,不知道该和久违的故人说些什么。她想说的任何一件事,此刻说出来,好像都能成为刺破这种亲密气氛的利剑。 她承认自己心底贪恋着这种感觉,不忍就这样破坏。执庭大约也是如此,他和她一样沉默,只是牢牢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虚虚环着她,若即若离的样子。 他们又遇到了两只同先前一样的人形怪物,十二娘刚握住了熹微剑剑柄,就被身旁的执庭按住了。 “师父无须担心,他们不会靠近。” 就像他说得那样,那些狰狞的怪物只是在附近嗅了嗅,就都恢复平静散去了。她们这一路走着,遇到的所有怪物,无一不是如此。显然,是因为有执庭在身边,这些怪物才会这样。 十二娘突然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曾经见过这种怪物了。大约九十年前,她在南方雾霭山林间探访秘境,无意间去到了一个巫族村落,他们不同于中原的修道,更擅长炼制尸体使用蛊术操纵毒物。那儿就用这种类似的怪物守护村落。不过,那时她看到的人形怪物比这种更呆滞,更小些,没有这样凶残的模样。 似乎那种就叫做鬼偶。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鬼偶,这里……又究竟是什么地方。十二娘忍不住抬头看去,头顶一片明亮,然而那明亮并非来自天空的太阳,在这里看不见天空,只有一片刺眼的白芒,周围的冰天雪地冻住了所有的东西,反射着亮光,看久了就有些刺目。 十二娘刚眯起眼睛,就被执庭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这地方看上去像是一座什么大殿的遗迹,外面被冰层厚厚裹住了,所以里面还算暖和。十二娘看到殿中翻倒的、落满灰尘的器具,还有高大的玉柱,更加肯定了心中那个猜测。 执庭找了个没那么多灰的地方,清理了一下,拉着十二娘坐下了。十二娘瞧着他清理灰尘,很想说别折腾了,她又不在意,可是瞧着执庭那一丝不苟的动作,她又说不出口,真是憋得难受。 “这里的殿宇都被烧毁了,没有能用的东西,这一座大殿是保存最完好的一座,可里面也没有衣物,所以,师父暂时穿我身上这一套。”执庭说着,已经拉开了衣裳带子。 十二娘一听,立马站了起来,“不用,我就这样,过一会儿就会干了。” 执庭手中解衣服的动作一顿,轻声问:“师父是嫌弃我,还是担心我会对师父做什么?” 十二娘真是受不了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你衣服还给我,自己光着屁股吗?别折腾了,麻烦。” 执庭忽然笑了起来,他坐在了十二娘身边,侧头看她,“师父以前不会这样说话,但是,这样也很好。” 十二娘和他挨着坐在一起,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两个现在会这么自然的坐在这闲聊。身边窸窸窣窣一阵响,十二娘瞅见他脱衣服,头皮有点发麻,想后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执庭面色如常的脱下了一层干净的中衣,披在她身上。 “这里没什么能烧的,没有灵力又生不了火,师父冷吗?”他说着还将手往十二娘脸上贴了贴,那股暖意一下子让十二娘打了个寒颤。 “果然觉得冷?”执庭微微用力,把冷的像团冰块似的十二娘抱进了怀里,在她背后盖着那件中衣。 在这个荒废,还有一角破损的大殿中,十二娘靠在执庭的怀里,没有动弹。如果她想,她可以挣脱这个怀抱。可是现在,她觉得最需要这个怀抱的不是自己,而是执庭。 十二娘心中轻叹一声,将脑袋靠在了执庭胸前,察觉到她的动作,执庭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 在沉默中,十二娘看着从大殿破损角落照进来的光,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桃花乡,执庭也爱这么抱着她,不肯放开,就好像一放开她就会不见了。 “师父,我是不是令你很失望。” “没事,我对自己更失望。” “师父对别人总比对自己更宽容,这样过的很累。” “我不觉得自己累,但我觉得你肯定比我累。” 等到十二娘觉得稍微暖和些了,她伸手拍了拍执庭的手臂,执庭便放开了她,拇指眷恋的在她脸颊旁边抚了一下。 收回手后,执庭退开一步,说:“师父若有什么要问,便问吧。” 他的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带着些说不清的亲密,十二娘明白,他又变成那个执庭了。于是她也拉了拉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从重逢后第一次直视着执庭,直接问他:“此处是蓬莱?” “是,这就是沉在溺海海底的蓬莱遗岛。”执庭站起身,举目四顾,将手负在身后道:“你看到了,这里的所有宫殿俱都坍塌殆尽,只有无尽的冰林风霜。溺海海底如此冰冷,若不是微蓝上仙死前用最后一丝魂力激发了钧天丈的残余灵力,制造了这样一个结界笼罩,此刻恐怕就连这个遗岛都不复存在了。” 执庭此刻衣衫不整,手臂上还有伤,可他站在那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没有显出丝毫狼狈。他顺着旁边的阶梯走下大殿,望着周围一切的目光有些奇异。 果然是蓬莱,这样明亮的地方,居然是传说中最黑暗冰冷的溺海海底。十二娘抓了一把自己仍旧透出湿气的头发,望着殿中背对着自己的执庭,“商临巳也被送到这里来了?” “是……这本是我给仇人们准备的墓穴,没想到倒是自己先来了。”他说着,语气里竟然还带着笑意,也不知道是觉得自己好笑,还是觉得发生这种事好笑。 十二娘摇头道:“你本来不用来。平时不是聪明得很,那时候怎么就突然犯傻了。”如果那时候没想要抓住她,就不会一同被卷过来了。 执庭抬头,望着头顶的大殿穹顶,“下意识罢了,那时没能多想。” 十二娘再次陷入沉默。 “若是师父一人来此,多半出不去了,我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这里任何人都无法动用灵力,而且有无数的怪物,他们已经饿了许多年了,不会放过任何鲜活的血肉,特别是……拥有神珠之力的血肉。” 十二娘道:“那它们为什么会避开你?它们是你造出来的?” 执庭摇了摇头,转头看她,“他们是当年攻上蓬莱的人,和我娘一起制造出来的。卑劣的匪贼造出这么多的尸体,而我娘让他们复活。”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执庭不是出自蓬莱,会是个宠师狂魔。 十二娘也很宠爱徒弟,是个宽容的长辈,可惜,她太……正直。 第48章 48 听了执庭的话, 十二娘心中一怔, 迅速反应过来。原来那些‘怪物’, 竟然是当年死在蓬莱的人所变?她在后来特地查探中得知,当年蓬莱极少有人在围剿中逃出, 所以几乎是整个蓬莱弟子都死在了这里,还有一些围攻被杀的……那这里的怪物究竟有多少? 蓬莱沉在溺海海底, 绝无再现天日的那一日, 被困在这里,饶是她也毫无办法。可十二娘又想起执庭方才所说, 这里将是所有仇人的葬身之地, 那么他之后必定还有计划。商临巳方才说过晗阳秘境,还有执庭的打算, 十二娘马上明白这次执庭所图甚大,大约就是他复仇计划中的最后一步。 十二娘一时陷入沉思,忽然听到执庭问了一句,“师父,你还是想阻拦我吗?” “阻拦你, 然后再被你杀一次?”十二娘一将这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看到执庭的眼神, 将头转到了一边,“瀛洲仙山的雷峰主和徐峰主,还有曾参与过剿灭蓬莱的所有瀛洲弟子, 恐怕都已经被你杀尽了吧?” “是。”执庭语气轻柔,但是说出的话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一千三百人, 一个不留。不过师父你放心,他们的死,都有能令人接受的‘原因’,到如今,瀛洲仙山上的弟子们,都是不知晓蓬莱旧事的无辜之人,我不会再对他们做什么。” 十二娘苦笑,五十年前,她知晓蓬莱旧事和执庭身份的时候,也发现了执庭一直在做的事。 作为修士,意外身亡无可避免,瀛洲仙山上就偶尔会有这样的弟子,一年总有那么些。从前连兮微并不在意,但是知晓执庭过往后,她突然想起来,便查了查,结果发现,从执庭开始帮她处理瀛洲一些事务开始,死去的弟子大多都是曾参与过蓬莱之事的老弟子,但他做的隐蔽,竟无人发现。 她那时去找执庭,却不料恰好撞破执庭和则容困杀瀛洲上的雷峰主,雷峰主与她父亲一般大,是看着她长大的长辈,他也参与过蓬莱之事。 “兮微!救我!我之所以参与围剿蓬莱之事,是因为你父亲啊!我只是听命行事,我们是为了救你啊!所以你一定要救我!”雷峰主浑身是血,朝她伸出手。而提着沾血长剑的执庭和则容就站在雷峰主身后,朝她望来。 情义两难。以情?他们一方是看着她长大的,一方是她看着长大的。以义?一方为复仇无可指摘,另一方却是因为她而做下的错事,一句听命行事,连兮微不得不出手保他。 她出手阻止时,执庭很冷静的说:“师父,即使今日我放过他,可师父你能保住这一个雷峰主,是否能保得住其他人?我要杀的,不止是他,还有徐峰主,还有瀛洲上所有参与过那件事的弟子,他们一句‘听命行事’,师父便要保他们,可师父保了他们,我又该如何自处?” 连兮微无言以对,进退两难,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死局。 竹林间风声萧瑟,沉默良久,连兮微终于出声。 “若是如此,执庭,我们打一场,若你杀了我,我自然不能再阻止你。”她第一次带着满身杀气,对心爱的徒弟举起剑。 结局就是她输了,死在了执庭剑下。这个结局从她对执庭举剑那一刻,她就已经料到了。因为她满心愧疚,手中的剑沉重的几乎抬不起来,但执庭却有必须背负的东西。她的死,是她自己选择的,也是照见自己怯懦的证据,同样也是对执庭的伤害。坦荡赴死和被逼亲手杀死所爱的人,哪一种更加痛苦? 执庭背负的已经足够沉重,她却选择再在他身上压下一个重负。那个时候,连兮微就明白,自己的死无法改变什么,唯一能结束的就是自己心里对于执庭,对于所有因自己而死的人的愧疚。 那是她一生最怯懦的时刻,也是她错的最离谱的一个选择。而人一旦做错了什么事,可怕的结果就会接踵而至。正因为她选择逃避,来找大师兄却亲眼看见她被杀的昭乐因此恨了几十年,还有微行,才会宁可牺牲自己,用那种方法复活他。 “执庭,你应该阻止微行将我复活。”十二娘从回忆中抽身,叹道。若非如此,她怎么会需要再一次面对这种两难的抉择? “我死了,你的痛苦就结束了,至少现在不会落到这种境地。可你偏要帮微行复活我,所以我们两个只能继续在这里纠缠。” 执庭:“……师父为何会觉得是我帮微行复活你。” 十二娘:“只有你能做到。” 执庭没有再反驳,他转而问:“师父是因为复活后要再次面对我而不想复活,还是因为为此牺牲了微行而不想复活?” 听出他这话的异样,十二娘道:“我不懂你为何一直不喜欢微行,以你的手段,如果你想阻止他,很简单。” 执庭:“师父当真不知道?” “师父,我是人,是人就会难过,会嫉妒。”执庭轻声道:“为何师父的徒弟都是不得不收,只有他是你主动选择收下?为何我要眼睁睁的看着他对你心生爱慕,还要做个爱护他教导他的完美大师兄?为何我不得不放弃,他却能毫无所觉的求你爱他?为何我明明选择了放过你,他却要试图复活你,想让你永远记住他?” 十二娘从没想过执庭竟然对微行这样……嫉妒,可这在她看来,是很可笑的一件事。 “执庭,你难道看不出,我对他们的心思,和对你的完全不同?” “我知道,可师父你又知不知道,我每一日都生活在恐惧中?你越是对我好,我就越是想着,当你发现我的秘密时,这份爱是否会变成同等的恨,而在那个情况下,你又是否会选择微行。你能爱我,是不是也能爱他?” 十二娘深吸一口气,“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在嶂阴山杀了一山的恶匪,然后魂飞魄散的来将我复活?疯了……你们……” 执庭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师父,我早就疯了,只是在你面前,我从来不敢让你看见啊。” 十二娘突然想起当年初初见到执庭的样子,那时候她确实玩笑般的叫过他小疯子。十二娘哑口无言,猛地站起来,一手扯下了身上带着执庭气息的衣服,往外走去。 执庭没有阻拦他,只是站在原地望着她。 走到门口时,十二娘仰头,然后转身问了执庭最后一个问题:“微行并没有魂飞魄散,除了我身上带着的他的一魂一魄,其余的二魂六魄已经转世去了,当年复活我他失败了,是你出手助他复活了我,我脸上的命咒也是你下的,对不对?” “……对。” “好。”十二娘转身离去,再不回头。 冰天雪地中,十二娘迎着扑面冰风大步往前走。路边有许多狰狞鬼偶想扑过来,等来到附近,却又止步不前。 十二娘扭头喊道:“不许跟上来!”说完,快步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这回她走出很远,果然那些鬼偶不再顾忌,全都扑了上来。十二娘冷着脸提着熹微剑在好几个鬼偶之间冲杀,也不恋战,脱身后又飞快往另一个方向去。 这里没有黑夜,在一片好像没有尽头的光明中,她感觉无比的疲惫。 执庭将她复活,又给她施下命咒,希望她能换个身份远离这一切,可她真的能远离吗?就像商临巳说的,执庭如果图谋的是整个修仙界,她真的能置之不理?在她的许多朋友,小辈,故人都有可能受到牵连的情况下,她能冷眼看着吗? 执庭的复仇牵连太广了,他想杀那么多人,不可能一点无辜都不牵扯到。如果他真的不会牵扯到无辜,则容也就不会因为怕她阻拦,而设计想关住她。即便她自己不想阻拦,可只要她存在,就是给有心人的理由。 骆阳曾经评价过她,说她是个正义心比悲悯心更强烈的人。确实如此,而这样的人总是太累,最容易陷入这种两难困境。可当年连兮微听到骆阳这么说时,满心的不以为意。 “只要我足够强大,没有什么困境是不能面对的。” 现在想想,真是觉得年少轻狂无所畏惧。 十二娘在一片废墟下抱着剑闭目沉思,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还未睁开眼就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所以她一动未动,任由来人将衣物盖在了自己身上。 “执庭。”十二娘闭着眼睛冷静的说:“如果你只是复仇,我不会阻拦你。” “我知晓。”执庭坐在她身边。 “可是,如果你一旦牵涉到其他无辜之人,我不会什么都不做。”十二娘又说。 “我也知晓。”执庭道,“师父的坚持,一向如此。” 十二娘睁开眼睛,拉开身上的衣服,又想离开,可是刚站起来就被执庭拉住了手。“师父,你还是和我待在一处比较好,否则会错过离开的机会。” 十二娘扭头看他,眼中满是无奈,“跟我在一起,最难受的不是你吗?” “就算这样,还是希望师父能暂时留在我身边。” 十二娘坐了回去,没有之前那么激动,平静的就好像最开始的时候,她靠着一块冰石,忍不住道:“你瞧瞧你自己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这么为难,我要是死了,你还用得着这么为难吗?要是现在放我不管,让我在这里被那些鬼偶杀了,也省得你最后还要再和我打一次。” 执庭突然问:“师父就没想过杀我吗。只要我死了,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为难。” 十二娘把剑摔到了雪地里,“你以为我傻吗?杀了你还有则容,肯定还有我不知道的人在帮你做事,没了你,他们说不定更疯狂,是不是?” 执庭笑了:“虽然不是我想听的答案,但是师父你猜对了。我如果死了,之后死的人会更多。” 作者有话要说:  微行:那个……我都没出场吧。 扶华:你想正式出场,等番外吧。 第49章 49 “师父真的会没事吗?不行, 我们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得出去看看。”昭乐忍不住说。 金宝赶紧点头, 他也不想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十二娘又不在这里, 这里无聊的很。昭乐不爱说话,没人陪他说话就算了, 还有个时不时突然笑出声, 又会忽然懊恼的抱住自己脑袋的男人,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表情变来变去的, 据说也是十二娘从前的徒弟,但看上去像个疯子似得。 则存此刻其实也是心中焦急, 可他担心自己要是违背师父的意思出去了,师父会生气,他从前惹师父生了那么大的气,真是怕了,如今好不容易见了面, 他真的不想再让师父生气。 “则存……三师兄, 快带我们出去,我觉得一定出事了。师父要是出事了,我们做徒弟的怎么能安生待在这个地方。”昭乐一把抓住则存手里的扇子, “别犹豫了,你想看着师父再死一次吗!还是说,你想躲在这里做个缩头乌龟?” “别激我了……算了, 我们出去看看。”则存犹豫了一下道:“但是你们两个必须牢牢跟着我,不许随便离开,既然师父将你们交给我,那在她回来之前,我要负责照看你们,如果你们有个万一,我没法和师父交待。” 三人刚离开死寂之间,就遇上了早已等在外面的则容。师兄妹三人对视片刻,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先开口,最后还是则容挥袖道:“出来了也好,现在局势复杂,你们不要乱跑,跟我来。” 昭乐哼了一声,不动。 金宝还记着这个人就是把自己抓来的人,面带警惕的躲在了昭乐身后。虽然他之前看昭乐有些不顺眼,但毕竟现在这里他只对昭乐熟悉一些。 则存道:“师父呢?” 则容:“先跟我回月坊。” 则存不动,又问:“师父在哪里?她之前跟商临巳的人走了,这事你应该知晓吧。” 深知胞弟性格,则容只能如实说:“师父和大师兄还有商临巳,都被传送到旧地了。” 一听‘旧地’这个地方,则存立刻脸色煞白。虽然他并不参与两位兄长的计划,但许多事他都知晓,自然也知道旧地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 他惊道:“师父怎么会去了那里!那里的阵法已经全部启动了?!” 则容摇摇头:“还没有。那里现在最危险的就只有一些鬼偶而已,其他的只有在重现时才会开启。” 则存这才脸色稍好,但依旧忧心忡忡。大师兄和商临巳也在那,师父该如何脱困?还有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启的杀阵,由不得他不担心。 “则存,这回你不要再任性了,如果你再坏事,就算是我,也不会放任你了。”则容目光深沉的望着弟弟。 “还有昭乐,你也是,你应该不想再受一次教训。” 昭乐冷着脸瞪向他。 则容不为所动,而是接着道:“现在是最要紧的时刻,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你们就算出了死寂之间,也必须待在我眼前,否则,别怪我心狠。” “昭乐,你的任意妄为给我们带来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我不想看到你再给我们增添额外的麻烦。就算不顾忌你自己,丹峰的一大一小两位沈丹师,你总该顾念几分。” 昭乐愤怒往前走了一步,被则存按住,则存看向冷着脸的哥哥,“我们知道了,师父如果在,也不会让我们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既然师父已经去到了旧地,那我们再担心也没用,我们跟你走。但是,如果事关师父,旧地里发生任何事,你都要告诉我们。” ………… “这回的晗阳秘境之行,我们西海廖家真的要参与吗?” “当然要,这样大的盛事,修仙界人人都想分一杯羹,我们当然也得凑凑热闹啦。而且,瀛洲仙山是兮微上仙长大的地方,执庭上仙又是兮微上仙的徒儿,他主办的事情,你还不放心呐。” 廖箬不知该如何对妻子解释,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好啦!你整天怕什么呢,有什么好怕的,赶紧打起精神,待会儿跟儿子一起,给我加油助威,这一场我的对手可不能小觑。”施绿跃跃欲试的说。 廖箬表情更苦了,他根本不同意妻子参加这次的仙道斗法大会,去争夺那五千个进入晗阳秘境的名额,可妻子就是不肯听他的,还和儿子一起嘲笑他胆小。他那是胆小吗?那是感觉到不祥的预兆,可是没办法,就没人肯听他的。不过这事,他自己也不是很能确定不安的缘由,因此踟蹰不已。 “嗨呀,你能不能别扫兴呀,这种好事千年难得一遇,要是不去拼一拼,肯定会后悔的!”施绿说。 和施绿一般想的人还有许多,几乎人人都在关注这场晗阳秘境盛事。四相七星和合阵自有瀛洲的人主持安排,四大仙山和其他大小门派福地,如今想的都是进入晗阳秘境的名额该如何算。 四大仙山自然是要去许多弟子的,其他七处也布置了阵法的福地和门派,也要多些名额,至于其他中小门派,都在努力钻营,想要谋得更多名额。 因为名额有限,就算是四大仙山也不可能所有弟子都能前去,而一些想去不能去的,便打起了那仙道大会斗法的决胜五千名额,一时间仙道大会的武斗已经是战的如火如荼。 四大仙山,瀛洲执庭闭关,岱舆商临巳不知所踪,正闹乱子,方壶又只有崔玉童这个少山主,放眼望去,竟然就只剩下员峤仙山的山主朱丹上仙最是强势。 员峤仙山上的朱丹上仙最爱享受,炉鼎男宠不知有多少,她除了自己的容貌,少有在意其他事情,因此员峤仙山一向表现的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的意思,但现在这时机实在千载难逢,宝物又太动人心,朱丹上仙也无法坐视。 “苍天予之,我若不取,岂不是辜负了这一番大好机缘?” 朱丹上仙两次上瀛洲,都满意而归。而暂代山主之位的则容却引起了许多瀛洲弟子的不满,因为他做主将一部分本所属瀛洲的名额给了员峤,这种折损瀛洲利益的行为,如何能服众。 不过,则容当了几十年的掌刑长老,在弟子中素有凶名,就连他的亲传弟子都怕他,更不要说别人,因此普通弟子也只敢在心里头念叨几句。但各峰峰主则不然,他们与则容身份相当,甚至好些个辈分超过则容,此刻自然坐不住了,结伴前来责问。 “则容上人,让出秘境名额这样大的决定,你一个人如何能做,你究竟有没有请示过山主?” “这就是大师兄的意思,你们若有异议,等大师兄出关,再亲自与他说吧。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无法招待几位峰主,请。” “慢着!”一位年纪最大的峰主出声拦下则容,眼神锐利的看向他:“山主如今究竟如何,他的闭关是否顺利,或者我们该问,他真的在闭关吗?你究竟在做什么!” 这位峰主早些年就对兮微上仙之死和徐峰主之死有所怀疑,这些年一直大小动作不断的给执庭则容二人找麻烦,如今的瀛洲,恐怕也只有他是在担心晗阳秘境一事会否给瀛洲带来什么恶果。 其余几位这几十年间提拔起的新峰主就没有他这般的深埋忧虑,他们所担忧的,只是自己的弟子门徒到时候去不了晗阳秘境。 则容将他们看得清楚,直接便道:“如今大师兄身负要事不能脱身,无人压阵,我瀛洲看似风光,实则群狼环饲,若晗阳秘境一事无法控制,将会带来何等后果,想必你们也知道。如今我用主峰一脉名额,换得朱丹上仙的鼎力支持,以退为进稳定大局,等到大师兄出关,一切尽在我们掌握,你们还担心没有机会?” 众人一番对视,最后还是纷纷离开,唯独那位老峰主落在最后。 “杨峰主,还有何事?”则容问。 那杨老峰主道:“我不知晓你们师兄弟在做什么,为何晗阳秘境这么大的事,先前竟也没有告知我们,而是选择这么突然的说出。说实话,晗阳秘境之事在我看来是祸非福,那个秘境不该出现,至少不该出现在我们瀛洲手中……自古以来因为怀璧抱罪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亲眼看过许多悲剧,只希望今日不是我瀛洲遭劫。” “你知道我一直不喜欢你和执庭,但你们是兮微那孩子教导的徒弟,我也不相信你们真的是我所想的那种人,只望你们记着自己身为瀛洲弟子的身份,莫要做对不起瀛洲的事,令你们故去的师父脸上蒙羞。” 他说完,甩袖离去。 则容立在云生间的流云中喟然长叹,“若是可以,我何尝又愿意令师父陷入如此地步。只可惜,世间皆苦,我本就在地狱,自救且不能,如何救师父。” 沉溺在溺海中的蓬莱遗岛,风雪依旧,可这一日,岛上忽然发生剧烈颤动,仿若有什么蛰伏的庞然巨物要脱困一般。 十二娘霍然站起,直视耀眼的天宇,转头看向悠悠站起的执庭。 “蓬莱遗岛要现世了,还是晗阳秘境要出现了?” 执庭道:“这二者对于外界之人来说,并无区别。都是不该出现的东西,要重临世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逐利者,为利而死 寻仇者,为仇而死 怀爱者,为爱而死 第50章 50 天地巨震, 脚下的坚冰瞬间破裂, 远处高耸的冰墙出现无数裂缝, 轰然坍塌,连同里面冰着的残破宫殿全都一道化为了石渣废墟。本来还有些当年影子的蓬莱, 一下子彻底变成了一个叫人认不出本来面目的荒凉孤岛。 十二娘避开脚下的裂缝,忽然被执庭伸手牵住, 拽向震动最剧烈的中心方向。 “你要带我去哪?”十二娘一边避开脚下的裂缝, 一边抬剑打掉头上落下来的冰石。 “外面的四相七星和合阵想必已经启动,所以钧天丈才会受到感应, 即将破岛而出。它会出现的地方, 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执庭熟悉的在巨大的岛屿上穿行,脚下没有片刻犹豫。 十二娘心中又生出那个疑惑来。当年蓬莱毁灭的时候, 执庭不过刚出生,应当不记得事情才对,而且他说自己未曾来过这里,那他对这里应当很陌生才对,可是这几天, 包括现在, 他都表现的对这里十分熟悉的样子。 这究竟是为什么? 在一片恐怖的颠簸中,十二娘被执庭带到了蓬莱中心岛。见到面前的景象,十二娘愣住了, 她仰着头,看着那巍峨耸立在一片废墟中,宛如天府之门的暗红大门。 九十九丈钧天丈, 天地日月纳寸方。这就是令无数人追寻了数千年的钧天丈。 透过那道虚幻的大门,十二娘能看见门内的另一方天地,一门之隔,那边是无数奇香扑鼻的灵花灵草,而这边就是天崩地裂的末日之景。 “师父你看,这就是钧天丈所化,晗阳秘境。”执庭笑说,抬脚就要往里走。 十二娘想也不想,一把将他拉了回来,“你要进去?” 执庭反问她:“怎么,师父不想亲眼看看,这惹得整个修仙界动荡,惹得无数人生出贪念,酿下无尽恶果的传说秘境,是一番什么模样?” 十二娘从短暂的失神震撼中回神,直直望着他,沉声道:“里面有再多宝物都与我无关,执庭,你最好也清醒一点,这秘境可没有看上去那般好。” 执庭脸上笑容一收,忽然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叹息道:“师父果然还是那个师父,若修仙界人人都与师父这般,又怎么会有那么多贪心不足的悲剧。” 十二娘:“所以,这秘境究竟是真的存在,还是你所造的假象?” “师父太高看我了,我怎么可能造得出这样一个无比真实的晗阳秘境,这确实就是真正的晗阳秘境无疑。这秘境,本就一直在蓬莱仙山最深处,我不过是借用四方仙山福地,还有无数人的气将它牵引而出罢了。尘封了这么多年的晗阳秘境已经打开,整座蓬莱遗岛也将很快重见天日。” 执庭说这话时,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和一种深藏的狂热,听的十二娘忍不住皱眉。 执庭仿佛没有见到十二娘忧心的表情,他面带喜色,温言道:“师父莫怕,这里面对普通修士而言或许是必死之地,但对于拥有同源神珠之力的我们来说,并不是很危险的地方。来,师父与我一起进去看看。” 执庭说着,不由分说将十二娘拉进了那扇门中。 一进入这所谓的晗阳秘境,十二娘就感觉浑身一股寒意,竟然比在外面的冰天雪地中还要冷上三分。但这股寒意不过片刻便消退下去,快的好像是她的错觉。 同时,在外面的蓬莱被封禁的灵力,在这秘境里又重新能动用了。灵力充溢全身的感觉,多少让十二娘放下心来。 这秘境里面鸟语花香,除了遍地灵物令人心神摇曳外,看上去很是寻常,不见有什么危险,可想到执庭的话,十二娘又觉得不应该这么简单。 她细细看着周围一切,忽然听到执庭说了句:“晗阳秘境,本就是晗阳的坟墓,蓬莱不过是守着这个墓的人,而想开启钧天丈得到里面宝物的,就如同人间那些盗墓贼一般。” 听了这话,十二娘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这里是坟墓,那么坟墓中怎么可能有生灵存在?再看看这周围生动无比的花鸟虫鱼和无数植物,每一样都和外界完全相同,没有丝毫破绽。 死物和生物,真的是一样的吗?十二娘望着周围的目光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师父猜到了?”执庭心情颇好的望着周围的一切,张口解释道:“我们眼前所见的这些都是死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沾染着不详的死气。寻常人却看不出来,而知道这件事的,除了我其他都已经无法再开口了。晗阳当年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对后辈的馈赠,他留下的,是一块试图埋葬更多人的死地。” “天地间的最后一位神,并非是什么舍己为人心系苍生的人,他不过是个害怕生命消逝,想要无数人陪葬的可笑疯子。” “一百多年前,这座坟墓本该被彻底毁去,可蓬莱微蓝上仙找到毁去钧天丈的方法,却没来得及实施,反倒被四大仙山一同围剿。可笑微蓝上仙其实不是被其余四大上仙围攻而死,而是为了最后压制这秘境,拖延秘境出世的时间,耗尽所有灵力而亡。因为他知道,一旦钧天丈面世,这晗阳秘境必将在修仙界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可他又怎么能想到,自己拼着一身伤宁死也要压制住钧天丈,他身死后,整个蓬莱却被屠戮一空。” 执庭说起微蓝上仙,语气并不像是在说起自己的血脉亲人,反倒带着无动于衷的冷漠和嘲讽,说起蓬莱被灭,也没有那种愤懑仇恨,只有一种木然和讽刺。他在这一刻,好像终于扒开了自己身上的所有伪装,露出内里的残酷。十二娘觉得,从前在他身上看到的仇恨,也不过就是另一层假象,现在他所表现出的木然,才是他真正的心。 执庭最后叹息一声,然后微微笑了,伸出手掌在空中虚虚一握:“今日,我借整个修仙界运道,助钧天丈突破最后的封印,完全现世。等到蓬莱冲出溺海,等到众人踏进这他们心心念念的宝地,这一场持续了几十年的恩怨,将会彻底消失。有那么多人为了这里宁愿出卖自己,出卖朋友,我便满足他们的愿望。” 十二娘第一次觉得这个徒弟是如此的陌生,他此刻的样子,就如同一个可怕的,即将走进深渊的疯子,而不是那许多年间,站在竹林里种花论剑的心爱徒儿。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这个秘境一旦现世,死的人绝对不止当初攻打蓬莱的那些人,还有更多的无辜之人!”十二娘冷下声音。执庭的计划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若这里真的现世,那结果已经是她都无法想象的。 执庭仿佛才发觉她的不对劲,将自己眼中的疯狂稍稍收起,“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师父不用怕,我会让师父平安活下去的。” 十二娘一把用剑柄拍开了他的手,怒道:“我宁愿自己死了,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你做这种事!” “说,如何阻止钧天丈出世?” 相比十二娘的惊怒,执庭依旧是那个八风不动的模样,他对十二娘手中发出清鸣的剑视而不见,只道:“师父,已经无法阻止了,世间唯一能毁掉钧天丈的就是七神珠,可现在七颗神珠已经用去六颗,还有一颗下落不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钧天丈重临世间了。” 十二娘用力闭上眼睛。 “他日你真的酿下恶果,我会亲手杀了你,以慰那些无辜死去的人。” 执庭并不在意,反倒温和望着她,点了点头,“师父能永远怀着当初的心,这样很好。而能死在师父剑下,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了。” 面对这样的执庭,十二娘无力至极。她不明白执庭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是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他一直如此,只是伪装的好?可一个人真的能伪装上一百多年不露破绽吗? “是谁!”执庭忽然间双目一厉,喝道:“这里还有其他人!” 十二娘心神不宁,慢了一步,但也看到了一个人影从远处闪过。她立刻想到了一同来到这里,却不见了踪迹的商临巳。 显然执庭也想到了,他二话不说追了上去,十二娘同时动身往远处掠去。一路上周身出现的各种灵物俱是无比珍稀的灵物,让十二娘的心不断往下沉去。她能想到一旦外界之人看到这里的种种景象,哪怕明知这里是地狱他们也会闯一闯。 若被贪欲主宰,不管她说什么,都无人会听她的解释,或许还会揣度她是想独占这里的宝物。 十二娘清楚人心的险恶,执庭比她更知晓人心,而且也知晓她。左右两难,进退不得,十二娘竟是寻不到任何一个两全方法。唯独毁掉这里,才有可能阻止这场灾祸,可她又不知该如何做。 执庭的计划没有任何缺漏,他太大胆了,而且没有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留下退路。 “这是……晗阳墓。”执庭追着那道人影来到了一座华美宫殿前。这宫殿巍峨壮丽,隐在飞岚云雾中,明明就是个仙人居处,可执庭将这宫殿唤做墓,十二娘却莫名觉得非常合适。因为站在这殿前,她感觉沉沉如山一般的死气,仿佛要将她们笼罩。 那人影真的是商临巳?他引她们来此,肯定不安好心,说不定就是在里面布下了什么杀局等她们入局。 十二娘面无惧色,看也不看身旁执庭,首先提剑往里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在补霹雳。 嗯。 第51章 51 十二娘听到身后传来执庭的脚步声, 也没管他,只凝神看着殿中的一切。 这大殿外面看着是重叠高耸的华丽楼阁, 非常繁复,可进入后, 却仿佛是另一方天地, 这里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和许多房间, 只有正中间竖立着一扇又一扇通向远处的门, 而门两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阻拦,能直接看到中间那排大门远远的变成了一个点。 两边的墙壁和天顶, 都画着各种各样的精美彩绘,让人眼花缭乱。脚下却是能照出人影的一片黑沉。 十二娘看了一眼那中间摆着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大门, 再看看门前两个用来下跪的蒲团, 果断往旁边没有阻拦的地方走。 “师父……”执庭喊她,十二娘没理,往自己选的路走去。刚跨过和第一扇门齐平的位置, 她就突然陷入了一片泥潭般的黑暗里,脚下升起无数双想要将她拉下的鬼手。十二娘出剑,雪白剑光瞬间斩落无数漆黑鬼手。 鬼手生生不息,剑光万道齐出,收割了九十九次鬼手后,黑暗终于散去,十二娘面前重新出现了那个大殿,人已经站在第一扇门和第二扇门的中间。执庭站在她旁边,第一扇原本闭着的门开了。 十二娘还想继续往前走, 执庭叫住她:“师父,两旁走要破障,走中间的门就好了。” 十二娘哼了一声,指着那地上两个蒲团,道:“若要门开,必要下跪,我不会在这种地方跪这种神。” 执庭失笑,“不用跪,这门又没关。”他说着伸手弹出一道光,第二扇门应声而开。 十二娘:“……”她走进第二扇门,果真没有再出现迷障。 这里的主人怎么回事?在两旁没有障碍的路上布置迷障,中间这么多扇门却可以直入,难不成是要告诉进来的人,虽然正道多阻,但也不能走歪道? 想不明白,十二娘也不多想,抬手放出一道灵光。那灵光带着浩然冲劲,往面前的门上撞去,砰砰砰砰一阵连环重响,无数道门被弹开,越到后面,击门声就越沉闷,后面的门被尽数弹开,望不到边。 十二娘脚下步伐一变,整个人如风一般掠过无数重门,一模一样的门被她抛在身后,渐渐地她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已经掠过多少扇门。不知过了多久,她见到了尽头的最大一扇门。门上绘着金色的山河日月图,比之前的许多门都要大上几倍,不再是朱红颜色,而换成了沉沉的乌木色。十二娘试着打开,但这门在熹微剑下纹丝不动,没有开启的意思。 提剑再试,依旧没用。十二娘想了想,伸手覆上大门,就在她的手掌贴上大门的瞬间,一股吸力将她牢牢的缚住,十二娘感觉身体里有什么力量在被这扇大门吸取,她猜测应当是神珠之力。 这扇门给她的感觉并不危险,所以十二娘没有多担忧,可是这时她突然感觉身后不对,一道掌风挟带着杀气冲她心口而来。十二娘没有防备,又被这大门缚住,不得动弹,根本避无可避。 关键时刻,她激发体内所有灵力,奋力一挣才得以动弹避开了险处。可到底是晚了一步,虽然避开必死的心脏,腹部还是被一只白皙的手掌穿透。 哇的喷出一口鲜血,十二娘转头看到身后执庭那张熟悉的脸。他笑道:“师父还真是对我毫无防备,我都杀过师父一次了,竟然还敢如此不设防的让我站在身后。” 十二娘静静凝视他一阵,忽然扯了扯唇角,一把将他打开,然后踉跄的捂着腹部站直,口中道:“你不是执庭,喊什么师父。” 执庭望着手中鲜血,道:“我不是执庭,能是谁呢?” 十二娘冷静道:“商临巳,你果然想杀我。” 执庭哈了一声,“你就这么肯定,我是商临巳而非执庭。” 十二娘:“执庭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杀我第二次。” ‘执庭’脸色阴沉下来,一挥袖,周围景色变幻,无数大门消失,她们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圆形的黑色高台。方才缚住十二娘的乌木色大门变成了高台上一口乌木色巨棺,再看来路,原本一扇扇大门所在的地方,变成了一条两边皆是悬崖的险路。通往这座高台的,只有那一条路而已,这路的尽头隐藏在黑暗里,头顶的光亮只照着这片高台周围一圈。 再看那‘执庭’,哪里还是原本模样,已经变成了脸色苍白的商临巳。 他究竟是何时代替的执庭?十二娘稍稍一想,便已明白一定是自己那时踏进第一扇门的迷障中,就已然进了一个更大的迷阵,从那之后,跟在她身后的执庭就已经变成了商临巳。真正的执庭,应当还在那真正的门前徘徊。 “果然是你。”十二娘捂住腹部伤口,她想用灵力为自己暂时止血,却发现伤口周围包裹着一层死气,令她无法控制伤势,只能任由鲜血不断往下渗落。 商临巳手中除了鲜血,还有一层死气,他将手举起给十二娘看,道:“兮微,这死气厉害的很,不必再挣扎了,你今日一定会死在这里。” 他此刻看上去状态不太对劲,身上笼罩的淡淡死气,和高台上的巨大棺木如出一辙,也不知是做了什么。 “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你也一定会死在这里。”十二娘不管自己腹部的伤,脸上的鲜红命咒痕迹扭曲的退出隐没成一片淡淡红痕,整个人周身气势陡升。她将沾满血的手往熹微剑剑身上一拂,熹微剑身散发出一片冷意。 剑身凝露,瞬间化为冰霜,十二娘的剑前所未有的快,商临巳召出早就蓄势待发的千变,变成无数水流围绕着自己,阻挡十二娘的剑。可十二娘的剑速度太快了,她眨眼间已经出了无数剑,生生割破了商临巳的千变流水,刺穿了他的手臂。 凝着寒霜的熹微剑身沾血后依旧洁白光亮,只有抽剑时带出一串暗红。商临巳见状不得不聚起千变凝成长刀抵抗十二娘的剑。可十二娘的剑是被无数人磨砺过的剑,商临巳的刀却没有灵魂,于是只听锵锵锵的兵器撞击快响中,不断的有剑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响起。 商临巳没见识过连兮微重伤时的剑势,没想到她越受伤越是锐不可当,难以拿下,一时狼狈万分,身上衣服渐渐被暗红色染透。 他模样狼狈,十二娘与他相比也好不到哪去。她挥剑过处,鲜血洒落一片,有商临巳的,也有她自己的。头发散落,脸带残血,十二娘战意正盛,眸中已带杀意,要将面前的商临巳彻底杀死。 商临巳察觉她的变化,又见她已经变作一个血人,依旧不依不饶没有收剑的意思,反倒气势不断攀升,心下便生退意。他不必在这里和连兮微硬拼,只要先找个地方躲藏一时,拖延时间,连兮微很快便会支撑不住,到那时,他再出现,连兮微这具身体中的神珠之力,自然能被他所得。 打定主意,商临巳不再恋战,想要退出战场。十二娘看出他的意图,攻势更猛,拖得商临巳出不了战圈。可她毕竟身受重伤,一时不能彻底杀死商临巳,慢慢的也没法再像之前那样快攻猛打。商临巳察觉到她不支,也发了狠,继续与她周旋,决意耗尽她的气力。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通往这边高台的那条路上,忽然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那影子如同投林白鹤,眨眼便掠了过来。 商临巳见到来人,暗道不好,再想退出却已经迟了。 执庭赶到,见到十二娘一身血色,眼中一阵扭曲,白皙手掌立时拍向商临巳。执庭含怒出手,这一掌看似轻飘飘,实则带着万钧雷霆。商临巳被十二娘拖住,不得不硬受了这一掌,体内五脏都被震碎,一下子就神色衰败下去。 十二娘依旧冷静,趁机一剑刺向商临巳前额。她的剑太锋利,若这一剑刺下,定会穿脑而过。商临巳眼见自己被左右夹击面临生死关头,不敢再抱有侥幸,周身突然爆发出一阵庞然死气,暂时震开了与他缠斗的两人,飞速往后退去,眨眼落进了高台下那看不到底的深渊黑暗里。 战事一停,十二娘还未收剑,就被执庭一把扶住。 他长眉如刀,眼带厉色,抬手就将十二娘手中紧握的熹微剑弹落,再反手一点,锁住十二娘身上几处灵窍。 被弹落的熹微剑直直插在一边,发出嗡嗡震颤,又安静下来。 十二娘被执庭抱在怀中,腹部一个巨大伤口还在流血,被手掌贯穿的伤口看上去触目惊心。执庭见到上面萦绕的死气,毫不犹豫将手掌在旁边的熹微剑上一抹,划开手掌,然后将手掌贴在十二娘腹部伤口上,运起法决将上面的死气渡到自己手中。 执庭修习的除了剑道,还有许多奇门杂术,医道也是其中一种。不过有幸得到他诊治的只有十二娘一人。 从前连兮微常出门去与人交手,磋磨剑道,还时有人来找她挑战,只要有几分可造之处,她都会应下。连兮微醉心于剑,觉得剑是百兵之正兵,因此,除了剑道,她对其他术法都没什么兴趣,与人打完,若是受伤了,就随便吞两颗丹药,然后拖着一身伤回到瀛洲。 回到瀛洲不先去找药师丹师医治,先找大徒弟执庭,那一身血的模样,把执庭不知惊了多少次。执庭问她为何不先去医治,她却诧异反问,“难道不是你要我回来之后先告诉你一声吗,先来见你有何不对?” 执庭心中无奈,后来干脆把医道一起修了,也好为师父处理伤口。结果连兮微一看徒弟这么能干,干脆次次受伤就往他那儿跑,也不去找其他丹师药师了。 “我不去找他们,次次见了我就要念叨什么‘山主万望保重身体云云’,要在剑道上走的长久,怎么能怕受伤。”连兮微总是这么说。 执庭也希望她保重身体,也想说这种话,可他十分清楚师父所求,也知晓她的路不容他人置喙,因此只能沉默,然后尽力让她少受些苦楚。久而久之,他的医道倒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他为她医治了不知多少次或轻或重的伤,次次都要心如刀割,疼惜不已,可连兮微却从不在意,还能与他嬉笑。 ………… “师父,痛吗?”执庭问。 十二娘呼出一口气,“……还行。”刚才执庭动作太快,她都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腹部伤口都快要被执庭处理好了。这种熟悉的场景,很容易让她想起当年的事。 执庭又问她:“再重的伤,师父也不说痛,究竟有没有一次,师父会觉得痛?” “有。”十二娘说。 “我刺你的那一剑?”执庭问。 执庭见她不答,反而笑了,“会痛就好,痛到难以忍受了,才会珍惜自己,避免受伤。” 十二娘不知该如何说。哪怕到达化仙境,也是血肉之躯,受伤了自然会痛,只是她不愿意在心爱的大徒弟面前展露虚弱的一面,不愿让他担忧心痛,所以才将自己变成一个不畏惧痛苦之人。 身上再痛也能忍,可心里的痛,饶是她也有无法承受的时候。父亲曾说,剑修不仅要炼剑还要炼心,五十年前,她曾觉得炼心又有何惧,只要坚持自己的剑道一直往前,斩杀一切心魔,定能走到剑道巅峰。可现在她才明白,炼心比炼剑,更艰难千百倍,更苦千百倍。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之后大概要写不少番外啊,当年连兮微怎么收下的这几个徒弟,执庭最开始来到瀛洲的时候,还有她曾遇到的朋友之类的。 第52章 52 商临巳坠入黑暗之中后, 勉力提起灵力,打在附近的石壁上, 想要减缓下落。他的千漩在被卷到这里来之后,就已经损坏了, 如今无法动用。若非如此, 方才的一战他也不会这般狼狈。 想到那两人, 商临巳眼中怒火炽盛, 但随即又变成一抹冷嘲。如今她们还能并肩作战,一同对付他, 可是以连兮微那个性子,她们注定免不了要刀剑相对, 到那时候, 那两人又该如何自处? 黑暗仿佛没有边际,就在商临巳觉得气力用尽,再难以维持的时候, 他嘭的一声摔落在地,溅起一片水花。 黑暗地窟中只听见商临巳重重喘息声,他躺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坐起身,抬手放出一道微弱光芒,照亮了周围的景色。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刚没过人脚踝的水,不知是从何处来的。水面沉沉透不进一丝光芒,但商临巳在这片全然的黑暗中, 看到了一丝金色的微光,就在不远处一个黑影上闪烁。那光芒带着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令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商临巳从地上站起,踉跄摇晃的朝着那片微光走去。鲜血不断从身上滴落,落进平静的水面,却没能溅起一丝涟漪,反倒像是被吸收了一般。商临巳没有注意,他此刻所有的目光都凝聚在了那触手可及的金色光芒上。 离得越近,商临巳的眼睛就越亮,等终于看清那发出金色光芒的到底是什么之后,商临巳已经忍不住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神珠!” “这里竟然有一颗神珠!真的是神珠!”商临巳捂着胸口大笑起来,“可笑执庭找了几十年都没找到,哈哈,想不到啊,最后一颗神珠竟在这里!” 他说着,往前扑去,一把抓住闪烁着微光的剔透金珠。可在他抓住那神珠的时候,他的手腕也被人抓住了。 抓住他手腕的是一只枯骨黑手,商临巳一惊,这才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看清神珠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这颗金色神珠,竟然是在一具尸体胸腔里,那光芒就透过胸骨的缝隙照射出来。 或许不该称这东西为尸体,因为这人就算全身只剩下了一堆黑色的骨头,瘫在此处无法再动弹,可他还是活着的。 商临巳见到他那颗还残余着不少头发和碎肉的脑袋半浸在水中,凹陷的眼眶里,两只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赫赫。”这人发出一阵气音,似乎想要阻止商临巳,可商临巳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一捏,将他的黑色手骨捏碎,然后毫不犹豫的拿出了他胸腔里的发光神珠。 这是他第一次亲手将神珠拿在手中,里面蕴含的神力令他无比陶醉。一百多年前蓬莱灭亡时,他曾亲眼见证过,甚至参与过,但他那时根本没被父亲放在眼里,所以没能接触过神珠,就连看也是因缘巧合下才看过一次。 据传当初有七枚神珠,其中四枚被围攻微蓝上仙的四大仙山山主瓜分,其余三枚当时不见踪迹,这些年间,商临巳四处寻找神珠踪迹,得知那三枚神珠有两枚在执庭身上,还有一枚下落不明。朱丹上仙,还有他和执庭,可能还有更多的人,都在试图寻找神珠下落,可直到今日,他才找到了这一枚失落的神珠。 “注定了这一枚神珠要属于我。”商临巳双手颤抖,迫不及待将那神珠吞入了腹中,就地坐下想要炼化神珠,将之彻底化入自己的血肉。 神珠之能极强,他不过是吃了炼化神珠的父亲血肉,就将资质强行提升,一举跨过化仙境大关,今日若能完全吸收这枚神珠,他的修为定能再度上涨,到时候,连兮微和执庭又有何惧?连兮微之所以比他强,不过是因为比他早得到神珠,还有个好资质和好父亲,执庭之所以比他强,不过是因为他身体里有两颗神珠。 所以,今日过后,他商临巳再不会输给他们。 商临巳尽力压下澎湃心潮,运起灵气牵引体内神珠运转。那些神珠之力源源不断流入他的身体里,将他身上的伤口修复,正当商临巳喜不自胜时,他忽然间感觉自己身上不断涌现出黑色死气。这黑色死气比他先前在高台那口乌木棺上得到的死气还要强烈,而且好像是从神珠中溢出,随着那些神珠之力迅速的流转了他整个身体。 “啊啊啊啊!”商临巳痛苦的大喊,身上完好的皮肤逐渐脱落,像是枯死的树皮。 他蜷缩在地,倒在那具骷髅身边,半个身子沉没在那片浅浅的水中,浑身冒着黑色死气,却仍旧不肯放弃运转体内神珠。 “神珠是我的!”商临巳低声吼道,倏然间爆发出一股灵力,炸的周围水波阵阵。 ………… “好了,我没事了。”十二娘说着,摸到了旁边的熹微剑握住,眼睛望向高台边缘的方向。她感觉不太好,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或许是这里面的气氛太压抑,她觉得身边的乌木棺上死气越发浓烈,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执庭好像也察觉了什么,放开她走到高台边上,看向下方的黑暗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他转头道:“师父,我要下去一探,你在这里等我。” 十二娘站起来:“下面还不知是什么情况,我也去。” 执庭摇摇头,随后自己纵身往前跃去。衣襟飘飞,惊鸿落影,眨眼间消失在深沉的黑暗中。 “嘶……”十二娘刚走出两步,就嘶的倒抽一口冷气,跌坐回了原地。她的伤太重,就算执庭做了暂时的医治,也没有这么快好。执庭不在,她也不装了,抬手在自己脸上一阵搓揉,小声嘀咕道:“太他娘的痛了。” 摸到脸上那个蠢蠢欲动蔓延回来的命咒,十二娘又握了握手中藏着四徒弟微行一魂的寄魂木手串,低声自言自语道:“微行,你这一魄大约保不住了。” “不过本来也就只有一魂一魄在这里,少了一魄也没什么,说不定你现在早就不知道转世成了谁,既然如此,师父放弃你这一魄,你不会怪师父的吧。” 无人回答,十二娘轻声叹息一声,神情坚定起来。她盘膝而坐,运转灵力,开始压制冲破脸上命咒。 这道命咒压制了她使用灵力和修为,但其实要解并不是很难,只要她愿意,彻底打散微行用来下咒的这一魄,命咒就能消失。但从前她以为微行魂飞魄散,就剩下这一魄,作为师父,怎么忍心在徒弟为了复活自己而死后,还打散他的最后一缕残魄。 可现在,知晓他其余魂魄已经转世,又到了这种不得不再次负担起责任的时候,她无法再留着这道命咒牵绊自己了。散去微行残魄,打破命咒,是她唯一的选择。 道道鲜红的符文在十二娘脸上浮现,又被一双无形的手剥离,那些剥离的符文扭曲的围绕着十二娘徘徊不去,而那些符文越聚越多,慢慢的形成了一道血茧。当密密麻麻的符文凝聚成球后,一道白色的虚影被符文裹挟着出现了。 十二娘抬眼看了虚影一眼,心念转动间,她身边的熹微剑自动发出无数剑影,在她周围一阵飞旋,割破了本该是无形之物的符文。 无数鲜红符文和那道混合在符文中的白色影子一起,全都散做无数灰烬,散落到十二娘周身。 十二娘睁眼,气势再度攀升,到达了顶点后,又猛地收敛回了身体中。化仙境修为,再度回归。 “净邪解厄,正明开威,斥!”她右手指尖朝上,划了一道玄妙符文,沾着血渍的手中浮起灵光,围绕在腹部伤口上。 “明神我身,安元气里,与!”又一道灵光没入她的前额。面上痛苦之色一闪而过,十二娘长长呼出一口气,起身拔剑走向高台边缘。这一次,她的动作轻松了许多,化仙境与大成期的差距之大,可见一斑。 不知是不是错觉,底下的黑暗仿佛活了过来,对着她张开了邪恶噬人的巨口。 十二娘毫无惧色,抬手一掷,熹微剑出,而她脚尖点在薄薄的熹微剑身,一人一剑快速的落进了黑暗里。 黑暗变成了粘稠的泥沼,在她还未落到底的时候,就掀起了巨大的黑浪,要将她打落。十二娘手指一划,熹微剑避过黑浪,分波破海带她沉入黑暗深处。 落到底部后,十二娘一眼就看到执庭半跪在一具骷髅尸体面前,手中金色光芒吞吐闪烁。 “执庭。”十二娘朝他走去,可是还未走近,就听见一声闷哼,执庭突然吐出一口鲜血,瞬间让那金色光芒黯淡了不少。十二娘快步上前,见到他一手按在那具骷髅尸体的胸腔中,握着一颗金珠,似乎想将金珠拿起,另一只手却牢牢制住那只手,好似不愿拿起金珠。 这两手互博的景象十分怪异,执庭眼中一片黑沉,陷入了魔障。十二娘试探着想将他和那颗金珠分开,却毫无作用。 突然间,执庭身形剧烈颤动起来,那金珠竟然想要钻进执庭手掌中。 十二娘见状不妙,抬手点在执庭手腕,另一只手擒向金珠。这一动,那金珠竟然被她捉住,可是与此同时,她感觉脑中一阵强烈的晕眩,眼前一花,神识飘然离体。 只过了短短一瞬,十二娘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这似乎是一座花园,六角亭旁飞瀑奇石,还有两只灵鹤闲散的走在水间。而她现在的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似乎是一个修为不高的青年。 十二娘觉得事有古怪,想起身去一探周围情况,可是她很快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这个身体,就好像只是一个寄住在这具身体中,能用这双眼睛看到周围的残魂,除此之外,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江蓠公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少山主在找你呢。”一个侍女模样的人站在亭外喊道。 十二娘听到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说:“我知道了。”然后他站了起来,往一条小径上走去。 当他走过一片连绵大殿的时候,十二娘看到殿前插着一柄高耸入云的残剑。 这剑十二娘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她神往已久。据说这剑曾是一把神器,只不过主人早已死去,无人能用他,即使变成残剑,也只能立在此处护持主人后裔。在蓬莱一战中,此剑被微蓝上仙拔起御敌,最后化为了无数碎片,彻底消散了。 此时亲眼看到这剑,十二娘心中一叹。 这里果然是蓬莱,她不知为何被卷入这个陌生男子的记忆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人是谁? 第53章 53 十二娘的意识依附在这个叫做‘江蓠’的年轻男子身上, 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下心来, 通过他的目光去看周围的一切,去看清楚这个只在他人口中听过的蓬莱。 此刻的蓬莱, 是五大仙山之首, 虽然面积最小, 弟子也最少, 但论修为,微蓝上仙是当之无愧的修仙界第一人, 而且蓬莱收选弟子的要求极高,入了蓬莱的弟子大多能修习蓬莱秘法, 同样的年纪, 蓬莱的弟子修为比其他四座仙山弟子修为要高,所以他们有高傲的资本。 十二娘通过江蓠的眼睛,看到了许多蓬莱弟子, 他们每一个人都仪容讲究,带着仙门弟子特有的高傲和优越。路上遇到的弟子,大多都会对江蓠行礼,称他为公子,但十二娘将那些弟子们的态度看在眼里,心中却觉得古怪,因为这些弟子们,口称公子,态度却仿佛带着一股轻蔑, 好像对江蓠十分不以为意。 江蓠是个性格稍显懦弱的人,寡言少语,仿佛还有些害怕与人相处。那些称他为公子的弟子们,态度已经很好了,还有些干脆对他视而不见,或是眼露艳羡和不屑。 十二娘看了一路,就有些疑惑,这江蓠在蓬莱究竟是个什么身份?她从各种渠道了解到的有关蓬莱的消息中,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江蓠这个名字。 当江蓠避开人群,沿着边缘,想要穿过蓬莱那座巨大的广场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他随着周围弟子们的目光看去,见到了一个光芒万丈的男子从大殿中走出来。 那男子容貌甚是俊美,犹如银月辉星,脸上带着和煦的纯澈笑容,看上去是个干净的有些过分的人。十二娘觉得这男子的一双眼睛,形状与执庭很相像。但是这男子的眼睛清澈,不像执庭那么深沉。 就在那男子出现之后,十二娘感觉到江蓠心中涌现出一股剧烈的情绪,羡慕嫉妒、愤恨不甘。 这男子又是谁? “少山主。” 十二娘听到周围的许多弟子口中不约而同的喊出了‘少山主’这个称呼,与之前喊江蓠‘公子’不同,这些弟子们见到这位‘少山主’,都是敬服而向往的,喜爱之情就连十二娘也感受得清清楚楚。 原来这俊美男子就是微蓝上仙虞霄之子,也就是执庭的父亲,虞锦鹤。 虞锦鹤和周围的弟子们打招呼,一路引人注目,众星拱月般的来到了江蓠面前。江蓠好像是想躲开的,但是往后退了一步又停了下来,就垂着脑袋畏缩的站在原地,看着虞锦鹤走到面前。 江蓠的态度这么拘谨,但虞锦鹤对他却很亲密,只见他一把握住江蓠的手,对他说:“我刚才让人去叫你了,还以为你会比我先到摘星辰,没想到路上就碰见了,走,咱们刚好一起。” 他揽着江蓠穿过人群离开,嘴里还高兴的说:“哥哥这次出去,得了个好东西,让你嫂子帮忙收着了,待会儿送给你,你拿回去玩。对了,你嫂子说好久没见到你了,你怎么不多去探望她呢,我前两个月出门在外,你嫂子一个人怀着孩子,在摘星辰待着无聊得很。” 哥哥?十二娘心道,虞锦鹤自称是哥哥,这江蓠难不成也是微蓝上仙之子?可是她没听过微蓝上仙还有个孩子。 如果只按照十二娘的眼光来看,这虞锦鹤无疑是个坦荡磊落的男子,可她附身在江蓠身上时,能感知江蓠感觉到的一切。背后那些弟子们传来的嫉恨眼神,江蓠心中的惧怕和厌恶,还有对身边无知无觉的兄长那种既愧疚,又充满恶意的复杂情绪,这一切都是那么鲜明。 对于江蓠心中的恶意,虞锦鹤全然没有察觉,他还揽着江蓠的肩,笑他性子内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心上人,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兄长那样关心着弟弟。 二人来到一座建在高高玉台上的宫殿,这里大约就是虞锦鹤的住处,摘星辰。十二娘觉得这地方和她的云生间差不多,都是灵气旺盛地脉流通,一看就知道是身份尊贵之人住的。虞锦鹤这个少山主,果然很得微蓝上仙喜爱。 虞锦鹤与江蓠二人进了殿中,走到一处后院,见到花丛中坐了个女子。那女子正表情温柔的,缓缓抚摸着自己微凸的肚子。十二娘看了看女子的肚子,觉得这女子大概就是执庭的娘亲了。这位少山主夫人,十二娘同样没能探听到关于她的消息。 “璞瑗,我把阿蓠带来了,你之前不是还在念叨有些日子没见到他了吗。”虞锦鹤朝那女子走过去,蹲在了她身边,握着她的手说。 那女子被他牵着,笑道:“明明是你自己出去两个月,回来就想着弟弟,干什么拿我做理由。”说着,她朝江蓠招手,“阿蓠过来。” “你哥哥他出门,带回来的唯一一件礼物就是给你的,竟然什么都没给我带,你说他过不过分。” “我知错了,我就是太想早点回来见你,一时间想不到该给你带什么,饶过我吧。”虞锦鹤做出求饶的模样,又摸着妻子的肚子念叨:“女儿快出来,替爹跟你娘求情。” 这位在人前看着稳重的少山主,私底下在妻子面前却像个跳脱的少年一般。 江蓠朝他们两人走去,看着这一对璧人相亲相爱的模样,心里刺痛又扭曲。 从刚才看到这个女子之后,十二娘就察觉到了,江蓠爱着这个女子。因为爱着她,所以对虞锦鹤就更加嫉妒。可这一点,面前的夫妻两都没发现。 名叫璞瑗的女子让江蓠坐在身边,问他:“你这两个月在忙些什么?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我看你心情好像不太好?” 江蓠一直低着头,“没有。” “哎呀,你这样的性格,日后若是出了蓬莱,一定会吃亏的。”璞瑗语气里都是真心实意的担忧。 虞锦鹤在一旁点头,“是啊。不过别怕,要是被欺负了,告诉哥哥,哥哥帮你,你不要什么事都憋着不说知道吗。” “你这个哥哥粗心大意,老是搞砸事情,一点都靠不住。”璞瑗笑说,“阿蓠,有事就找嫂子,嫂子比你哥靠得住。” 江蓠看了她一眼,闷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嫂子。” 如果此刻有外人,看到这一幕,大约会觉得和谐友爱,但江蓠身体中的十二娘,已经忍不住叹息了。 这江蓠心中,全是愤懑嫉妒,恐怕当年蓬莱仙山灭亡一战,他在其中起着不小的作用。 其乐融融的场面又忽然跳转,十二娘眼前一黑,面前变成了一个十分热闹的场景。还是在蓬莱仙山,那个巨剑广场前,无数蓬莱弟子都望着巨剑高台,江蓠在人群角落里,和他们一样望着高台。 那上面站着微蓝上仙和虞锦鹤。 “吾儿今后就是蓬莱的少山主了。” “孩儿一定不会让父亲失望!” 高台上的虞锦鹤显得更加年轻稚嫩些,大约就是个少年模样。看上去好似刚成年,这一幕应当是他成为蓬莱少山主的场景。 做哥哥的在高台上被万人敬仰,被父亲用慈爱的口吻夸赞,寄予厚望,做弟弟的在角落里看着……这江蓠,应当不是微蓝上仙的亲子吧。 十二娘想着,眼前的场景再度变换。 江蓠站在一个武斗高台上,手中执着一柄刀,而他对面站着一个满脸傲慢的蓬莱弟子。那男子随意的晃着手中的刀,说:“江蓠公子,请赐教了。” 江蓠拿刀的手开始颤抖起来,他就像一只老鼠,被这男子故意羞辱捉弄,狼狈的在武斗台上滚来滚去,而台下的蓬莱弟子们嗤笑着,看着他狼狈的姿态,窃窃私语。 “还想跟少山主比,真把自己当山主的亲生儿子了,嗤,其实就是个不知来历的。” “如果真是山主的亲生儿子,怎么会连个虞姓都没有,而是姓江。还有这样差的资质,怎么可能是山主的儿子,连咱们蓬莱最没用的弟子都比他优秀些。” “要我说,少山主就是太心善,这种人还管他做什么,连天裕诀都学不会,简直丢人。” “唉,你瞧他还能坚持几招?” “什么坚持几招,要不是六师兄故意让着他,他一招就要败落。” “哈哈哈哈~” 江蓠的刀落在地上,他被重重的按倒在地,膝盖震得生疼。耳边沸反盈天,铺天盖地全是恶意和嘲笑。 场景变换,这一次,江蓠所在的并不是蓬莱,而是一座山间竹屋。他此刻的身体还是个孩童,缩在角落里,双眼紧盯着床上躺着的女人,还有站在床边的男人。床上躺着的女人是他将死的母亲,床边站着的是微蓝上仙。 “我就快要死了,你还是不能原谅我吗?”那一脸病容的女人哭道。而站在床边的微蓝上仙冷漠中带着厌恶,说:“就算你死千次百次,吾也绝不原谅你。” “就算,就算你恨我害死了姐姐,可那都是我的错,阿蓠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这个孩子是如何来的,你自己知晓,如果不是吾妻死前遗愿,吾早就一剑杀了你同这个孩子。” “虞霄!你当真要如此狠绝吗?我如今就快死了,我们之间的仇恨到现在就不能放下吗?我已经别无所求,只求你带走阿蓠,照顾他长大,他无论如何也是你的骨血,就算你不念及我,也求求你念及一下我姐姐,求你了!” 那女子从床上滚落下来,伏在虞霄脚下不断磕头,痛哭失声,而虞霄从始至终无动于衷,直到见到她吐血而亡死不瞑目,这才冷哼一声,抬脚将她尸体踢开,然后走到角落里的江蓠面前,一把提住他的衣襟,像提着什么垃圾一样,将他带回了蓬莱。 时光倏然回溯,江蓠又忽然从一个小娃娃变成了青年模样。这次的场景变幻后,十二娘看清周围的情景,立刻一阵心惊肉跳。因为这是一个阵法中心,而这种大阵十分眼熟,每个仙山都有的护山大阵,就是这种样子。 十二娘亲眼看着江蓠伸出手,毁掉了这座大阵的阵心,整座大阵瞬间破碎了。 江蓠毁去了蓬莱的护山大阵,接着离开了这里,来到外面。此刻的蓬莱已经硝烟弥漫,天上地上全都是鏖战弟子,十二娘马上明白过来,现在的时间,大约已经到了蓬莱灭亡之战。 作者有话要说:  错与对,善与恶,因与果,大概就是我这篇文想写的东西吧。 主角是否代表着正义和善?她永不会做错吗? 作恶的人是否一直是恶,只会作恶,向善的人是否永远向善,没有恶念? 第54章 54 火光漫天, 喊杀声四起,灵气激荡撞击下, 在黑夜中散发出无数灵光。天空中最耀眼的并非太阳与月亮,而是五个交战的人。 十二娘远远的, 见到了一个熟悉无比的身影, 天空上的五人中, 有一个正是她的父亲连郁上仙。 四大仙山山主围攻微蓝上仙, 五位上仙同时出手带来的后果是极为可怕的,蓬莱周围的岛屿尽数被毁坏, 他们的战斗波及到了无数的弟子,鲜血蔓延海域, 血色染上苍穹, 四野哀嚎,蓬莱震荡。 不断涌入蓬莱的敌人,高喊着‘抢夺秘法灵宝’, 一个个赤红着眼睛。而蓬莱那些平日眼高于顶傲慢雍容的弟子们,拼死搏斗,一个接一个的身首异处。 血腥味和死亡的气息布满了整座蓬莱仙岛的上空,有人惊慌逃窜,有人誓死不退。江蓠看到这一切,心中慌乱的同时,还升起了一股快意。嘲笑欺辱过他的弟子们死在他面前,忽视厌恶他的父亲独木难支,眼看就要陨落, 没有比这更痛快的事情了。 江蓠想起什么,迅速的赶往摘星辰。在中途,他见到天上五颗星中最耀眼的那一颗坠落了,远处随即爆发轰然巨响,主峰断裂,广场和无数宫殿变成瓦砾,在灰烟中,无数蓬莱弟子发出悲呼。他们的支柱没了,信念消失的那一刻,败势更显。 江蓠冲进了摘星辰,正撞见拿着剑的虞锦鹤。这个男人清澈的眼睛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他一手执刀,一手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孩。 见到江蓠,他大步走过来,将刀插在脚边,抬手摸了摸江蓠的脑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丝安慰,“阿蓠,还好你没事。父亲还有你嫂子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虞锦鹤将怀中的孩子放到了江蓠怀中。 “阿蓠,听我说,你现在带琼儿离开,走的越远越好。蓬莱大阵被人毁坏,无法启动,进犯的人越来越多,你嫂子死前用了秘术,这里死去的人,都将化为鬼偶,继续守卫蓬莱。你带着琼儿,琼儿身上有你嫂子血脉,那些鬼偶不会伤害你们,你不必害怕。还有,这是一颗神珠,你收好,莫要被人发现了。四颗神珠在父亲手中,如今父亲……陨落,剩余三颗神珠,我将两颗放在琼儿体内,他只能承受两颗神珠之力,所以最后这枚神珠交予你。我已经在这颗神珠上结下印,无人能查探出来。” 江蓠望着身前这个从来笑容开朗和煦的男人,看着他锦衣带血,面容悲怆决绝,心中忽然出现一股不知该如何排解的酸涩,令他哑然无言。 我做错了吗?江蓠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很快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太天真。弟弟?如果他真的将他当做弟弟,怎么会察觉不到他在蓬莱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所以他不过是个惺惺作态的伪君子罢了。江蓠不断的这样告诉自己,再次坚定下来。 虞锦鹤快速说完,转身就要离去。 “等一下……”江蓠开口喊住他:“你去哪?” 虞锦鹤道:“身为蓬莱的少山主,我不能走,我要去找父亲,然后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守住蓬莱,直到我死为止。阿蓠,你多保重。” 江蓠忙说:“嫂子的尸体在哪,我将她一起带走吧。” “不,璞瑗她现在……”虞锦鹤刚说了几个字,忽然察觉杀气,挥刀往后一斩,同时将江蓠拦在了身后,“阿蓠小心,到我背后来。” “真是兄弟情深啊。”刀光被来人轻描淡写的截住。来的人是个和善老者,一派仙风道骨的风姿。十二娘认识他,是方壶仙山的山主映璜上仙,他此刻来到这里,就说明微蓝上仙真的已经陨落了。 见到映璜上仙,虞锦鹤露出愤怒神色,厉声斥问道:“我父将你视作毕生好友,却没料到是引狼入室,你为何要带人前来屠戮我蓬莱?!” 映璜上仙道:“人,性本逐利,你这问题太可笑了,不是人人都如同你这般天真的,好侄儿。” “你简直丧心病狂!你今日为贪欲害死这么多人,来日,必受今日之恶果!”虞锦鹤横刀,含怒出手。映璜上仙冷笑一声,“不自量力。”祭出灵器将他打退。 虞锦鹤口中溢出鲜血,不退不逃,执着的要将手中的刀送进仇人胸口。然而修为的差距之大,他一次又一次被打退,身上伤痕越来越多。 再次摔倒在地,江蓠上前将他扶住,虞锦鹤拄着刀,忍着伤痛轻声道:“我拦住他,你快些逃……” 话音未尽,他蓦然双目大睁,看向自己的心口。那里冒出的刀尖正在被缓缓从背后抽离。 “你……为何……”虞锦鹤吐血不止,伸手紧紧抓住了江蓠的手。 映璜上仙哈哈大笑起来,“说起引狼入室,好侄儿你与你父亲真是同出一脉啊,你的好弟弟就是帮我破坏蓬莱大阵的内应,你可知晓?” 江蓠放开虞锦鹤,往后退了几步,手中剑不断往下滴血。虞锦鹤挣扎着抓向江蓠,口中模糊道:“我……琼儿……” 江蓠就这么看着他的手垂了下去,到死也没闭上眼睛。这一幕仿佛和当年他母亲死亡时的景象重叠了,同样的死不瞑目。江蓠呼出一口气,走到虞锦鹤尸体旁边蹲下,就在这时,本该死去的虞锦鹤忽然又动了。他运起最后一股灵力,打向江蓠怀中的婴孩。灵气入体,那孩子身上瞬间散发出一股金色光芒,在襁褓中双眼紧闭的抽搐起来。 江蓠一惊,听到旁边映璜上仙怒道:“不好!”他上前来一把打开虞锦鹤,但已经阻拦不及,本应暂时存放在婴孩体内的神珠完全被这孩子的身体消化,取不出来了。 “可恶!”映璜上仙迁怒的一把将虞锦鹤的尸体拍碎,又问江蓠,“他手中的三颗神珠都在这孩子体内?” 江蓠哆嗦道:“我,我不知道,他只把孩子交给我,根本没有说神珠的事。” 正在气愤的映璜上仙见他畏缩怯懦的模样,不疑有他,抬手就将他手中婴孩吸到手中,“既然如此,这有神珠之力的孩子,我就带走了。” 说完,也不管江蓠,抱着孩子消失在原地。 江蓠望了一眼周围尸体碎肉,握紧袖中一枚神珠,也转身离去。他身体中的十二娘在刚才见到孩子被映璜上仙带走后,就觉得一阵心悸,此刻看不到映璜上仙踪迹后,她心中已经满是焦急。那孩子是执庭,他被映璜上仙带走,会遭遇些什么,她简直无法想象。 当年父亲将执庭带回来时,他那副样子显然曾经遭受过不少非人的折磨。之前的事,父亲没说过,执庭也没说过,所以十二娘不知晓执庭被父亲带回来之前,究竟在何处,又遭遇了些什么,但现在,她已经能猜测到了。正是因为这个猜测,令她更加心痛。 虽然心中记挂着被带走的婴孩,但十二娘的意识还依附于江蓠身上,不得不跟着他一起继续看着这个伤痕累累的蓬莱被毁灭的样子。江蓠是想离开蓬莱的,不过他还记着璞瑗尸身,因此犹豫片刻后,还是先进了摘星辰。这里没有了往日祥和,一对璧人只剩下了一具独自坐在血阵中的尸体。 江蓠快步朝璞瑗走去,想要将她的尸体带走,可是突然间,璞瑗的尸体睁开了双眼,眼睛中一片漆黑。她已经因为秘法,变成了最强大的一具鬼偶,江蓠并不清楚,措不及防之下,被璞瑗的尖利鬼爪刺破了心脏。无数死气鬼气瞬间充溢全身,眼看他也要化作鬼偶,江蓠忙将袖中神珠拿出,匆忙的吞服下去,想要阻止自己身体的变化。 璞瑗鬼偶面目狰狞,追在他身后,江蓠捂着不停冒着黑血的心口踉跄逃窜,最后坠进了摘星辰下的无边深渊里。他不断下坠,身体中的神珠随他一同落进黑暗里。没有灵力催发,神珠的效力无法流转,也就不能化进他的血肉。可此时的江蓠无力再运转灵力了,只能徒劳的看着自己被侵蚀。 就在这时,蓬莱的山腹传来闷响,有人毁掉了蓬莱的本命灵脉,掘出了山脉脉心,蓬莱仙山周围的附属仙山全部落进海中,只剩下一个主岛,被打进了溺海。这一连串的变故不知触动了什么,江蓠体内的神珠自动感应,在那一瞬间,将他带入了更深沉的黑暗里,最后落进了一片浅浅的水上。 江蓠因为体内神珠的影响,没有彻底变成鬼偶,但是他也没有因为神珠而痊愈,只是维持着一种不生亦不死的状态,在这片黑暗中,静静腐烂成一具黑色枯骨。腐烂的就剩下一颗头,仍旧没有彻底死亡。 作者有话要说:  失策失策,这篇估计二十五万字结束。 第55章 55 十二娘附身在江蓠身上, 一时间被他积攒了百多年的冲天怨气所影响, 连神魂都出现了瞬间的动摇, 但她很快凝神, 令自己不被那股借由神珠之力催发的恶意侵蚀。 她的意识与将她拉入的意识开始争斗,双方互相角力,忽然间十二娘的内府现出神光,乃是和神珠光芒一样的金光。这道金光一出,企图将十二娘意识拉入更黑暗深层的那股意识, 便如同冰消雪融一般退去。 十二娘乘机脱离这个意识沼泽,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神魂归体之际,忽然又生了变数。 一阵天旋地转,她再次体会到了那股身不由己陷落他人意识中的眩晕。可是这一次, 又有不同, 因为这次她不再是附身在他人身体里,而是游离于外, 将她牵引的, 正是她之前关心的那名被映璜上仙带走的婴孩,也就是执庭。 她飘在空中俯视周身,见周围是一处密室, 密室中映璜上仙与他的儿子啸泱上人,正相对而坐, 试图炼化中间那名婴儿。现在的时间应当是在映璜上仙带走婴孩之后不久,因为十二娘见到那婴儿此刻仍旧是之前在江蓠记忆中见到的模样。 “不行,父亲, 这孩子身上的神珠之力无法炼化。”啸泱上人首先收功。 映璜上仙也接着收功,看着痛苦啼哭的婴儿,露出了不甘而贪婪的神情。“这可是三颗神珠,竟然就这般在一个无知婴孩身上浪费了。” 啸泱上人迟疑道:“不如……将他炼制成神丹?” 映璜上仙一挥袖:“那样本山主能得到的神珠之力至少将减少一半!我手中这枚神珠要留与你,所以这孩子体内的三颗神珠我势在必得。” 他说着,沉吟片刻,将孩子吸到掌中。他一指点在孩子胸口,让那孩子再不能发出恼人哭声,随即仔仔细细的将那孩子体内灵脉灵根一一探查了一遍。 这一探,映璜上仙的目光多出了几分惊异,眼中的贪婪之色更甚。他喃喃道:“这孩子竟有先天之体,如此灵脉灵根,资质之高前所未见,又有神珠溶于血肉身躯,这真是一具得天独厚的身体。” 他看向自己已经变得苍老的手,忽然笑了起来,“本山主决定了,这具拥有无上资质的身体,将成为本山主的下一具躯体!” 他的儿子啸泱上人闻言一惊,“这……父亲,这孩子毫无修为,父亲打算夺舍?怕是他承受不住。” 映璜上仙哼了一声,“那就多养他一段时间,我这身体还能支撑一些时候,等时候到了,这具身躯自然是我的。” “如今其余三座仙山中,朱丹上仙和商焕上仙都在暗中寻找其余三枚神珠的下落,这孩子的存在不能被人知晓。啸泱,你要将一切知情之人尽数处置好,这个孩子,就让他好好地待在这里,这段时间我将会闭关,助这孩子早日问道,然后我便要着手毁去他的神识,只将他血肉温养,培养出本山主最满意的躯体!” “是,父亲。” 十二娘听得杀心大起,恨不得现在就一剑刺死这父子两。可惜她如今不过一缕被牵引的游思,只能眼睁睁看着曾经发生过的事,而无法做出任何改变。 下方那个命途多舛的孩子,此时仍旧混沌未知事,却要面临这种危险的境地。十二娘不由自主的伸手触到那孩子的脸颊,就在她触摸到孩子的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吸力,将她的意识吸进了那个孩子的体内。 一进入他的天府,十二娘就大吃了一惊。孩童的天府内,神思应当很是微弱且平静的,但他天府中此刻却是混乱无比,孩子本身的灵智龟缩在天府一角,占据了整个天府的另一道灵智浩然庞大,这庞然巨物压得孩子天府中的本来灵智摇摇欲坠。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此刻的情形与夺舍时的情形十分的相像,可是映璜上仙还未开始动手夺舍,这孩子天府内怎么就会有两道神智?这另一道神智又是从何而来? 难道……十二娘蓦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位留下钧天丈,被执庭用厌恶又熟悉的口吻谈起的晗阳,他留下的神珠中,难道还残存着他的意识?如果他留下神珠,将自己一缕意识留在某一颗神珠上,又恰好被这孩子炼化,那么此刻会出现这种情况也就合理了。 晗阳曾是天地间的最后一位神,修炼至神,他的神识灵知何等强大,哪怕只剩一缕,也绝不是一个刚出生婴儿灵智所能抵抗的。眼看着孩子的灵识就要被毁,十二娘心生动摇,忍不住怀疑执庭的神识到底是他原本神识还是被夺舍后的晗阳神识。 若是后者,那么这么多年,她所面对的是一个何种可怕的存在。 这种几乎颠覆了十二娘认知的事,令她再不能冷静,徒劳的想要运起力量阻止这一切的发生。然而她依旧无法干扰,因为这一切早已发生在一百多年前,她如今不过是个记忆中的看客。 就在这种危急之时,这孩子的天府内又出现了一道灵识。那是映璜上仙在试图占据这孩子的天府,可当他来到这里之后,同样意识到了不对劲,本该虚弱毫无抵抗防备的天府中有两道神智。 想要占据这里的映璜上仙神识,一瞬间就与同样想占据这孩子天府的另一道强大神识对上了,两强相遇,在这个无比脆弱的天府中激起震荡无数。就连十二娘都感觉到了那种脑袋活生生被撕扯开的痛楚,这样的痛,比挖心碎骨更痛百倍,让一个无知婴儿来承受,真的太过残忍了。 眼看那虚弱的初生灵识在天府一角明明灭灭,好像随时都会崩溃散去,十二娘的心不由自主的被牵动。 两道强大神识相争,互相消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任何一方都无法后退,因为一旦后退就是神识消散,只能死斗到底。就在这种机缘巧合下,原本那道虚弱的初生灵智虽然经历了无比的痛苦,反倒因祸得福险而又险的存活了下来。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那两道神识之间的较量结束了,映璜上仙终究略胜一筹,完全打散了疑似晗阳留下的一缕残思。虽然胜利,但映璜上仙此刻情形也极为糟糕,他已经无法再进行夺舍,只能勉强退出这天府,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蕴养神识。 经此猝不及防的一战,他损伤严重,十二娘估计他恐怕短时间内都无法清醒了。 孩子的危机暂时解除,但天府之内又有了新的变化。被打散的那道神思碎片,缓慢的沾染上了天府中原本那道纯洁无暇的新生灵智。神智已经完全消散,但这种碎片带着无比的怨气和恨意,还有一些零碎记忆,会给这孩子带来多大的影响,这也是无可估量的。 十二娘待在这天府中,眼睁睁看着被无数神智碎片沾染的灵智。这就好比是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脑子里,瞬间灌入星河瀚海一般的知识,其中痛苦不言而喻。灵智神识都是排外的,这种强制融合,本身对于灵智就是一种伤害。 十二娘游历时曾见到过天府被人探入,被迫融合他人神思碎片之人,那人每日发癫疯狂,不知世事,最后实在受不住那种痛苦,砸烂了自己的脑袋而亡。 又想到初初见到执庭,他那副如同死物一般的情状神态,十二娘猜测,他恐怕遭受了许多年的神思侵袭,纵使原本灵智没有被晗阳残存神思吞噬,也被影响了许多。 更不要说还有个在一旁虎视眈眈的映璜上仙,可以想见,等映璜上仙修养完神识,定会再度对这孩子出手,到那时,又是无边的折磨。这场痛苦,恐怕现在才是开始。 十二娘想的不错,接下来,她亲眼看到了映璜上仙几度想要打散这孩子灵智,然而最终却都告失败。因为这孩子的灵智被残余神思影响,被磨砺的无比坚韧,以映璜上仙此刻的受损灵识,根本拿他毫无办法。 此法不行,映璜上仙再度想出了一个办法。 “既然灵智坚韧,那我就扰乱他的神智,令他发疯发狂,等他崩溃之后,再取他灵智。” 映璜上仙此方法着实险恶,他竟然将关于蓬莱灭亡之事的记忆,植入了这孩子的脑中,令他日日在脑海中重复那种末日灭亡之景,让他看着蓬莱众人的凄惨死亡。除此之外,为了延续自己的生机,他还在这孩子身上割肉放血,炼丹用以维持自己衰老身体的生机。 “不过小伤而已,既能令他痛苦,进而达到让他崩溃的效果,也能解我屡次受挫之恨,等我得到这具身躯,自然会用灵丹修复这些伤口。” 这个孩子,就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下慢慢长大了。他从未亲眼见过外界的事物,从未见过除了映璜上仙父子之外的人,但他又知晓很多,因为他的记忆中全都是融合的晗阳神识还有映璜上仙强加给他的场景,可惜那些记忆,都是些残酷又黑暗的记忆。任何一个人,在这种环境下,都会变成疯子。 执庭说他自己早就疯了,十二娘那时并不理解,直到现在她才明白,执庭为何会那么说。 他说的没错,他早就疯了。开启晗阳秘境,还有为蓬莱复仇,根本就是根深蒂固,深植在他最初记忆里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你就说惨不惨吧。 第56章 56 “父亲, 你身体里的灵力又开始暴动了, 可要我为你取药炼丹?” “嗯, 去吧, 这一次我要多一些血肉……看来我必须闭关一趟了,这个身体越来越不经用,等我这次出关之后,夺舍之事就不能再拖。恰好那小东西这两年越发疯癫,本山主刚好一举拿下他。” 映璜上仙说完, 再度闭眼修炼。而啸泱上人离开这里之后,就去到了一个密室中。这密室中关押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少年,然而多年折磨使他完全没有少年的模样,还是仿若孩童一般的虚弱瘦小, 因为常年不见天日, 他脸色苍白,眼神木然而没有任何神采, 若不是还在呼吸, 看上去就像是一具尸体一般。 啸泱上人走进密室,自然的走到了少年身边,他完全没有将这蜷缩在石台上的瘦弱少年当做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是像对待猪犬,或是别的什么没有生命的东西一样。 他用特制的玉刀在这少年身上割下肉片, 溢出的血则被他用一个玉瓶接着,就这样,一连割了几十片, 将少年身上割的一片血肉模糊,他这才放下玉刀,将一枚丹药塞进了少年口中,令他吞下。 丹药入口后,那些伤口快速的结痂,变成一道道疤痕。那疤痕非常浅,但是因为割了太多次,就算再浅的疤痕在这种叠加之下,都会变得显眼。在啸泱上人割肉的过程中,蜷缩在那的少年眼中浮现痛苦癫乱之色,但他完全没有挣扎,因为长久的经验告诉他,挣扎只会更加痛苦。 对于少年的痛苦,啸泱上人视而不见,只是在喂完丹药后,又给他扔了一些灵草,当做他的食物。这些都是能令血肉快速再生的灵草,不然以他们割下血肉的频率,这孩子早就变成一具只剩肉沫的骨头架子了。 “可惜了,血肉中蕴含的神珠之力太少,真正的精华全都在心脏中……”啸泱上人离开前,看着少年的目光满是遗憾。他不敢违背父亲做出擅自杀死少年取心的行为,只能偶尔割些血肉为自己炼丹。只要尝过那种服丹之后,修为迅速上涨的感觉,他就不可抑制的更加渴求这种神珠之力的血肉丹。 “等父亲夺舍成功,就不能再取血肉了……不过到了那时候,父亲手中的一颗神珠,就是我的。”啸泱上人离开后,密室中许久没有动响。 忽然,那木然望着密室一角的少年,眼神发生了变化。他的眼中此刻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畏缩恐惧以及混沌,只有一片漠然的冷静。他确实在这些年中被折磨的几近疯癫,但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突然清醒过来。 清醒时候的少年和之前的样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两个人,他不再因为脑子里还有身体上的痛苦而颤抖。从石台上坐起,赤脚来到石台下,他捡起那些散落一地的灵花灵草,一样样的将他们摆放在石台上。 “菩提花、千佛草、生灵根……”他轻声说着,捡起其中几样放在一边,接着又从石台底下一个隐秘的石砖后拿出了之前没有吃,特地留下的几样灵花灵草。 “配上夜观音、释迦罗花叶、滴水生草。”他将几种灵花灵草混合,然后生吃了下去。不过他没有全部吃下,有些他只吃茎,有些只吃叶。 将这些吞咽下去之后,他就回到了石台上,安详的躺着。但是很快,他额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唇色发乌,整个人忍不住痉挛起来,呈现出中毒的征兆。 按理说,那父子两想取他血肉炼丹,就不会让他吃有毒的东西,可这世间灵花灵草,分开无毒,有些合在一起,却能变成有毒。这少年拥有晗阳的零碎记忆,知晓不少的事情,而且他仿佛天生一股狠劲,对自己下手从不手软。从几年前开始,他就有意的开始控制自己吃下去的灵花灵草,并且摸到了一种规律。 他有时候会特意留下一些灵花灵草,和之后得到的灵花灵草一起混合,在自己身体里产生毒素。这样日积月累下来,他的血肉中产生了一些毒。为了不让那父子两发觉,他很是小心的控制着服用的灵草效果。 那对父子将他囚禁,隔绝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以为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却没能料到这个半疯的少年竟然如此大胆且有手段,敢将自己的身体当做媒介下毒,并且下的无声无息,为此宁愿承受毒发之痛。 映璜上仙本就寿数将尽,不然也不会因为神珠选择对相交多年的老友微蓝上仙出手,这几年,他更是衰落极快,但他只以为是身体快要支撑不住,完全没能想到竟是因为自己一直服食的血肉丹内藏毒。他为人自负又不轻信他人,从来没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阶下囚看在眼里,怎么可能想到他会用这种方式下毒。 十二娘依旧围绕在这少年身侧,她看着他费尽心思的活下去,又在这种绝境下寻求生路,心中复杂之情不知该如何表述。 她与执庭相处了那么多年,从他成为她的徒弟开始,她就处处关爱,便是往常听人说他一句不是,都要发怒教训人,何曾见过他这样痛苦艰难的模样,那次次取肉时的场景,她都不忍心看。可笑她当年见过不知多少凄惨景象,如今受难之人换做自己爱徒,刀子就如同割在自己身上一样难受。 执庭于她,是徒弟,是心爱之人,是让她从第一次见面就心生怜惜,照顾了那么多年的人。当年被他杀死,不是不恨,只是这恨意终究抵不过相处多年的点滴。师便如父,她虽然无法全然将执庭当做孩子,但总也习惯了爱护他。世俗里常见孩子不孝,要抛弃父母,少见父母因为生孩子的气,就再也不管孩子死活了的。 十二娘望着少年身上深浅不一的疤痕,忍不住又想起了一桩往事。那是执庭成为她徒弟之后,她见他这满身疤痕,就特意为他寻药,想要消抹这些痕迹,然而不知为何,那些药都无甚作用,于是她特地去了一趟终无山,将人家福地里的一汪蕴体灵泉挖了回来,安置在执庭的青竹里,要他日日浸泡。 在终无山,浸泡这种灵泉的都是女弟子,因为浸泡了这种灵泉,不仅会让肌肤白皙光滑,还会身带异香。所以被她要求日日浸泡灵泉的执庭,那段时间身上就总带着一股浓郁的花香。她发现执庭泡了那泉之后越发不爱出门,便问他为何不出门,执庭十分无奈,答之:“师父,徒儿一出门必会‘招蜂引蝶’,还是不出门的好。” 他身上那股香味,只要出门,必会引来蝴蝶灵蜂围绕,偏偏瀛洲上各种花草众多,执庭出了一次门,瀛州众弟子们就有幸围观了一场大师兄‘招蜂引蝶’的盛大场景,多年后各种有关执庭大师兄身带异香引来万千蝴蝶蹁跹围绕的传言,还在新老弟子中广为流传。 执庭问她,是不是觉得他身上那些疤痕看上去非常可怖。 十二娘当时的回答是:“为师是怕你自己看着难受。” “既然如此,我明白了,既然师父不喜欢,那徒儿想办法祛除就是了。”之后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真的就将身上疤痕完全祛除了。 十二娘当年一度十分好奇他身上的疤痕究竟是如何来的,但担忧徒儿不快一直没有问起,现在,她亲眼看着这些疤痕一层层出现在这具年轻的身体上。多年疑惑,终得到解答,答案却如此沉重。 这次割肉之后,映璜上仙许久未曾出现,十二娘猜测他大约是闭关出现了什么意外,从啸泱上人几次过来时眉间的忧虑看,他出的问题还不小。 啸泱上人再次来取血肉时,发生了意外。就在另一个密室闭关的映璜上仙忽然发狂,一掌轰开了坚实的密室,啸泱上人来不及再管少年,连忙前去阻止,恰好又遇瀛洲的连郁上仙前来拜访,他撞见发狂的映璜上仙,同时也见到了满身鲜血的被困少年。 连郁上仙知晓了少年身份,惊怒之下,与映璜上仙大打出手,最后将少年带回了瀛洲。 原来,这就是父亲将执庭带回瀛洲的始末。十二娘在执庭的记忆中见到了一个有些陌生的父亲身影,她发现,执庭对于父亲并无怨恨。这让她略觉诧异,因为在映璜上仙灌输给他的记忆里,父亲也是围杀微蓝上仙的人之一,可他却没有丝毫怨恨,同样的,也没有丝毫的感激。 他好像失去了对人的感情。 十二娘还通过执庭的记忆,见到了自己,是自己与他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透过别人的眼睛去看自己,是一件很微妙的事情,因为此刻,她能感知到执庭的情绪。 第一次见到她时,执庭眼中的她,和路边一块石头也没什么区别,他眼中所见的世间万物,都陌生而可怕。 但是,他的时间就从这里开始分割,慢慢的,他有所改变了。在他眼中,最先产生改变的就是她。 “徒儿,你今天还是不肯说话?” “执庭,不如我带你下山去玩?年轻人就该多出去看看才是,瀛洲虽好,但外面的世界也有其独到之处。”她当年说这话时,自己也还十分年轻,与其说是带执庭出门长见识,倒不如说是因为她自己在瀛洲待不住,想出门去玩。 所以她就把执庭带下山去了。那会儿执庭虽然肯叫她师父了,但是仍旧显得很沉默,有时候还会突然发病。她刚将他带下山的时候,路过一条河暂时休息,执庭就发病了,突然抱着脑袋痛呼,滚进了河里。她赶紧下水去把人捞起来,因为他挣扎的厉害,还不得不将他牢牢按在怀里防止他伤害自己,全身湿透的抱着徒弟在河边坐了一天。实在是狼狈。 执庭从她二十多岁起,就是她的责任了。而透过执庭的眼睛,她发现自己在他眼中,也是最为特殊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番外是很甜的。有当年师父带着完美徒弟去砸人家场子,和多年专业互吹场景。 “比起我的徒弟,差远了。” “我的师父自然是世间最好的师父。” “就你这幅尊容,还敢说我徒儿如何,哼,我这便让你见识下熹微剑的厉害!” “我的师父可不是只有容貌而已,剑道修为也是后无来者的,但对你,不需师父出手,我这个徒儿来即可,请。” 第57章 57 十二娘附神于执庭身上, 那段被囚禁的时光中, 他的记忆十分漫长, 长到每一次的割血取肉十二娘都看得清清楚楚。然而从他被带到瀛洲, 成为她的徒弟之后,他的记忆开始变得快速,就如同之前被摄在江蓠的记忆中一样,跳转的场景各不相同,大多都只是一小块碎片似的掠影。 就好像猝然拉动了整个生命的快速前进, 十二娘见到自己无数和执庭相处的场景在眼前一一浮现,又在片刻后远去。则容则存,微行,昭乐, 无数人在他记忆中出现, 又很快消失。除了她熟识的人,十二娘在执庭的记忆中还看到了许多她原本并没有注意到的人。 …… “你就是当年少山主的孩子!我们蓬莱遗脉当尊你为主, 望你能带领我等, 为蓬莱当年上下惨死的人复仇!” “这对双生兄弟虽不是你亲弟,但他们也是蓬莱虞家别支幸存的孩子,如今他们成了你的师弟, 正好可以为主子助力!” “我们遗族还有不少人,都混入了各大仙山福地, 暂时蛰伏,以期来日能帮到主子。”双鬓两片白色,面容却清俊的中年男子对执庭深深下拜。 在执庭的记忆中出现的这个男子, 十二娘认识,乃是福地之一无涯洞洞主。此人行事正派,待人宽和,在修仙界中也有几分威望,没想到他竟然是当年蓬莱仙山之人,而且还暗中组织起了许多蓬莱遗族,奉执庭为主,一心想助他复仇。 画面又是倏然一转,变成了青竹里。 “大师兄,我们非要如此不可吗?”则容面带忧虑,眼露迟疑。 “我会尽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执庭道。 则容再问:“若要彻底毁灭秘境,必须……” “不必多思,只要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即可,其他我自会考虑。” …… 画面闪动的越来越快,十二娘渐渐看不清那些模糊的记忆中究竟是哪些人在演绎着哪些事,只是在突然的掠影中,偶尔会见到几张熟悉的图像。仿佛还有她在降噩城时的面目,和她在护送昭乐离开路过义庄时的场景。 执庭的记忆中,为什么会有这些?十二娘在一阵晕眩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执庭果然一直知晓她在何处,也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去向。 突然,十二娘察觉到了一股危机,多年生死之间磨练出的感知,让她生出离开的念头。不能再继续沉陷在这种记忆中了,否则必死无疑。十二娘还隐约听到了执庭的呼唤声,她借着这一时清醒,猛地将自己神思凝成一束,开始倒退着往无边记忆洪流中刺去。 那些记忆就如同一根根绳索要将她困住,让她不得抽身而出。但十二娘无师自通,突然领悟了凝神之能,她凝神为剑,刺破面前一切障碍。 那不停将十二娘牵引住的力量猛然间停止了,十二娘感觉自己神魂一振,重回本体,然而还未回神,耳边就听到执庭的呼喊声。 “师父!” 十二娘察觉杀机,心念电转,熹微剑已变作万丈流光,将她笼罩,同时将那些已经快要卷上她身体的滚滚黑气冲散开来。 十二娘抬眼一望,见到自己还站在那片浅浅的水中,但是面前的骷髅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黑气堆起的参天巨树,那‘树’张牙舞爪好似活物,树干中嵌着一具骷髅,骷髅破漏的心口上有一枚发光神珠。 她之前看到的执庭和那具骷髅都是幻象! 经过之前的记忆回溯,十二娘如今已经差不多明白这骷髅身份了,他应该就是她最先附神的那个江蓠。 这树的其中一根枝条上,卷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那是商临巳。他此刻好像陷入了什么迷梦中,神智不见清醒。而执庭,他同样被巨树衍生出的黑气树枝给缚住了身体,但他还留有意识,正在和缚住自己的黑气对抗。可以想见,如果十二娘再晚醒来一刻,她也会像他们一样被这树缚住。 “师父,此地是晗阳给自己选的凶棺世界之下,这具骷髅在这里意外得到了无尽死气蕴养,再加上一颗神珠,如此天时地利,令他变成极凶鬼物。他能迷惑人心,制造出幻象,一旦被诱惑就会被死气缠身不能解脱。师父你没有被他迷惑,他很快会再度发起攻击,师父小心。”被黑气困住不得脱身的执庭说道。 “我知道了。”十二娘看了他一眼,瞬间从久远记忆洪流中脱身,目光沉静下来。她执剑飞身往前,刺向巨树中那具骷髅。 然而剑还未近,她就再陷幻境。十二娘知晓这骷髅不会等死,也猜到他会再发幻境,但这里是他的主场,她只能处处被动,见招拆招。既是幻阵,她就看看,这具早该死去的骷髅,究竟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幻阵中,十二娘的面前出现了一个老者。这老者,十二娘十几岁刚出山时,曾在一处山巅见过他,还与他讨论过善恶之道,和自己的剑之道。然此刻的老者不过一个化影,是那具骷髅看过她的记忆后,造出的一个与她对话的影子。 他用苍老的声音问:“当年灭杀蓬莱之人,是为恶,是否?” 十二娘往前行去,口中道:“是。” 他又说:“恶与善对立,那执庭如今所做的,便是善,是否?” 十二娘道:“否,执庭所做,也为恶。只要伤及无辜,便是恶,不论初衷如何。恶事不以初心为判,只以恶果为证。” 他冷笑一声,道:“何为无辜?你非天地,何能评判无辜与否!” 这喝问如同雷霆,十二娘却全然不惧,应道:“因自己未曾做过的事而遭祸,就是无辜。” “心怀恶念贪欲之人是为恶?是否!”那低哑声问道。 十二娘道:“否!善恶不在心中所想,而在身之所行。” “贪欲者死于贪欲,有何不对!” “贪与欲人皆有之,若贪欲为罪,举世皆为罪人,我只认定,恶行者死于恶行。” “哈哈哈哈哈!”老人声音突然狂笑不止,他道:“既然如此,你觉得那些想要进入晗阳秘境的无辜之人不该死,那么,你就该杀死罪魁祸首,阻止这场灾祸。”他的声音说完,一根黑气树枝卷着毫无知觉的执庭出现在十二娘面前。 “杀了他……你如此维护善恶,为了那些无辜之人,你该杀了他才是。” 十二娘冷笑,“原来在这里等着我,想从我的心结入手,找到缝隙迷失我的神智?做梦!” “口口声声善恶,那你为何现在不愿杀死这人?你看,你和我都是一样的,总是说的再深明大义,都是自私的,哈哈哈哈!” 十二娘对老者举剑,“此刻就算杀了他也根本无法阻止这一切,你当我傻吗!倒是你,我非杀了你不可!” 老者被剑刺中时,散成黑气。空中只听他怪笑一声,十二娘面前又出现了一个同样负剑的人影。那是她的父亲连郁上仙。 “兮微,瀛洲仙山,今后就交托给你了,记住你的责任,不可让瀛洲在你手中有任何闪失。” “喝!”十二娘左手往前,划了个目形咒符,口中道:“鬼物现行!” 那‘连郁上仙’慢慢裂开,口中还在说:“你身为瀛洲山主!怎能徇私!” 十二娘哼了一声,掌中气浪将那黑气彻底拂散,“既然看过了我的记忆,你就该知晓,我的父亲绝不会对我说这些,他只会告诉我,忠于自己的本心与剑道。” 虚空中也传来一阵冷笑,随后出现在她面前的,变成了曾被执庭杀死的两位峰主和瀛洲弟子们。 “山主!为我们报仇!我们也是无辜的。” 还有曾被她杀死的许多人。 “你杀人无数,也是恶,今日便为我们偿命吧!” 十二娘瞬间陷身鬼哭地狱。 “我有没有说过,我其实特别讨厌和人讲所谓的善恶,因为善恶这东西实在太麻烦了,所以我早就决定,不论善恶,只向着我的心,但求问心无愧。如果有人觉得我是恶,那么,便来杀我吧,前提是你们能办得到。”十二娘怒喝一声,周身泛起无数耀眼光芒。 “你们以为,什么东西都能杀我的吗!”浑身浴血的十二娘满身煞气,凛然不可逼视。 鬼嚎声声,在一片光芒中化为黑烟消散。十二娘面前的幻象完全被打破,但她脚步不停,抬步往前一踏,震得面前不远处的黑色巨树枝条虬曲扭动,如同在热水中翻涌的蛇群。 “你早就该死了,江蓠。”十二娘一剑刺向那具骷髅心口中的金色光芒,虽然那巨树将无数黑色枝条挡在面前,然而他最厉害的不过是幻术,如今幻术层层被破,十二娘的剑势他只能徒劳抵挡。十二娘的剑毫不停留的穿透了那无数黑色,准确的刺中了骷髅心口的神珠。 那一刹那,一声轻响,神珠破碎了,那具骷髅发出了一声凄惨悲嚎,然后同神珠一起,变成了一地碎灰。 杀了这具鬼物骷髅,十二娘单膝跪倒在地,嘴边溢出一丝血线。她之前就已经受了重伤,勉强用秘法控制伤势来到这里,神魂又被扯进了那个莫名的记忆力场。刚才那短短一段路的幻象责问,要守住心关也不容易,所以她现在着实有些坚持不住,眼前阵阵发黑,若不是还蕴着一口气,现在就该倒下了。 巨树随着骷髅的碎裂已经散去了,十二娘见到不远处商临巳倒在地上,浑身血肉模糊。一个人从她身旁走过,那是执庭,他走到商临巳身边,一把捏碎了商临巳的头颅。 执庭转过身,衣襟染血朝她走来:“师父,你做的很好,现在你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了。不用怕,之后的一切,交给我即可。” 十二娘咬牙,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执庭并不让她再开口,挥袖一拂,十二娘再也支撑不住往前倒去,倒进了他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娘在降噩城开茶馆的时候,执庭其实去见过她。当然不是以本来面目去的,他变化成了一个妹子去的。 第58章 58 蓬莱遗岛上的晗阳秘境不平静, 而此刻的外界更加不平静, 自从执庭上仙在寿诞之日放出有关晗阳秘境的消息后, 整个修真界就陷入了一片火热, 躁动的气氛被烘染到了极致,如同一道正在孕育的悍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响。 为选出第一批进入秘境的五千人,仙道大会正在紧锣密鼓的举办中,四大仙山都分设了擂台, 供人比试观看,其中又以瀛洲仙山的这一处主擂台人最多,日日人来人往。 作为主办一方,瀛洲仙山上的弟子们都不免春风得意。不乏有一些小门小派和散修弟子, 想要趁机讨好拉拢瀛洲弟子, 以期来日能得到几分好处。于是便有些被眼前利益和得意冲昏了脑袋的弟子,惹出了一些乱子。 瀛洲向来法令严苛, 山主的师弟则容上人成为掌刑长老之后, 更是严厉不近人情,但凡犯错,必将严惩。此不容有失之时, 则容上人更是严密监控着整座瀛洲仙山,力求杜绝任何祸事。那几位试图给人大开便利之门的瀛洲弟子被发现后, 一律被散去修为,断去灵根,逐出瀛洲。 其中有一位弟子因为年岁已长, 被废去修为后立即显露出老相,还未等被扔下瀛洲,就已经老死。还有一位更是某位峰主亲信,但遇上则容上人,仍然是逃不脱严惩。所有被逐的犯错弟子,无一不是痛哭流涕万分后悔,苦求则容放他们一码,可惜则容上人全然不听。 不只是瀛洲弟子,还有那些暂住在瀛洲仙山附近,来自各处的修士们,只要敢在瀛洲闹事,统统逃脱不了则容伤人的重罚。便是有微弱的反抗之声,也很快消弭于则容的重压之下。 “今后若还有敢在瀛洲生事,触犯瀛洲山规之人,只会严惩,决不轻饶。”则容上人这话一出,整个瀛洲弟子都收敛不少,外来弟子更是不敢闹事,担心惹怒了瀛洲,更加没机会去到晗阳秘境。 因为已有几位前车之鉴,瀛洲这一处总算没闹出什么大事。然而其余三座仙山的擂台,就要混乱许多。 岱舆仙山山主商临巳失踪,至今未曾出现,岱舆几位峰主曾来瀛洲问询,最后都无果讪讪而去。如今只能由商临巳几位徒弟和几位峰主暂管岱舆事务。然而从前商临巳在时,深谙权衡之道,为了集权于自身一人,让岱舆仙山上各方势力维持着一种平衡。有他在,能镇压各方自然没有关系,然而一旦他不在了,又遇上这种千年难遇的机缘,岱舆自然而然就沦为了权利角斗的场所。人人势力都相差不大,人人都想压过他人自己掌权,想争的,不想争的,都被迫开始互相倾轧。 商临巳那几位弟子与几位峰主之间争斗不休,擂台上下都增添了不少亡魂。 而方壶仙山本就是四座仙山中最为弱势的一个,山主映璜上仙很早就闭关未出。少有人知道他早就昏迷,只吊着一口心息,随时都会死去。啸泱上人则在早年罹难去世,只剩下崔玉童担任少山主头衔,然而他资质不高,修为才至灵虚,在这种时候很难压制住众人。若不是因为他妻子是长盛天大小姐,有个能力超绝的父亲,他恐怕就连方壶仙山少山主都无法稳坐。 如今为了利益,到处都生乱像,崔玉童纵是再能为,也有些无法控制局势,颇为焦头烂额。 再观员峤仙山,应当是除了瀛洲外实力保存最好的一个,只不过,员峤仙山的擂台反倒是最为血腥激烈的。这一切都因为,朱丹上仙阮荧完全没有控制局势的意思。看着众人为了名额争夺来去,心机用尽,她就像看了好戏一般的开怀。 “公平公正有什么意思,就算用的是邪修之法也无所谓,这样看起来才精彩不是吗?”朱丹上仙居于擂台一侧的高阁中,饶有兴致的看着下方擂台上搏命的修士们,口中悠然道:“人之贪欲真是殊为可笑,看着他们狂热的眼神,藏着掩饰不住的欲望,我就会觉得‘众生平等’,我与他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坐在她身侧的一名红衣年轻男子闻言道:“阮主人,您是月中影,水中花,那些臭不可闻追名逐利的凡夫俗子,怎么能与您相较呢。瞧他们为了争夺名额弄得血花四溅的样子,真是难看得很,阮主人才不与他们一样。” 朱丹上仙阮荧轻笑一声,道:“在霜枫眼中,我自然处处都好。” 那面容年轻的红衣男子带着一股少年人的意气娇憨,理所当然的道:“阮主人本来哪里都好,谁都比不上阮主人!” 朱丹上仙笑着,将脑袋靠进他怀中,亲昵的点了点他的脸,“你从来都这样维护我。” 这时,一名蓝衣女子端着灵酒款款而来,见此场景,声音清冽的道:“阮主人,婧婍将灵酒取来了,不知霜枫又说了什么,惹得阮主人如此开怀。” 朱丹上仙朝她伸手,将她拉至身边坐下,“婧婍吃醋了?你与霜枫都是我最宠爱的,你们对我一样有心,说什么我都高兴。” 那名为婧婍的女子与霜枫似是不太对付,对视一眼,都轻哼了一声。然而朱丹上仙看着她们如此,却没有再安抚的意思,好似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相处不和。 “阮主人,那四相七星和合阵,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布置好?” “快了。怎么,婧婍也好奇,想去那晗阳秘境看看?”朱丹上仙端起她倒好的酒液,浅酌一口。 婧婍自然的颔首道:“晗阳秘境谁人不好奇,可惜婧婍修为低微,就算去了也是给阮主人添麻烦,只能在此等候阮主人满载归来。” “就算不能进去,跟着阮主人到外面看看也好啊,我不想等在这,我想和阮主人一起,就在那个秘境外面等着,阮主人一出来,就能见到我。”霜枫也说。 朱丹上仙绕了绕他的头发,笑道:“霜枫真是缠人,不过,阮主人答应你了,到时候你就等在外面,阮主人必定带些好东西回来给你~” “阮主人,婧婍没有霜枫那般会说话,阮主人就将婧婍忘在脑后了?”婧婍微恼的握住朱丹上仙衣袖。 “好,也带你一起去。”朱丹上仙倾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下,将人抱着一同观看底下的生死拼搏。 ………… 朦胧月夜,徐徐夜风,缭绕花影。一双鬓染着白色的中年男子立在隐蔽暗处等待着,片刻后,有一道身影如风一般轻巧的停在了他身边。 那中年男子问道:“霜枫,婧婍怎么没有与你一道前来?” 来的正是那白日一脸少年天真神情,依偎在朱丹上仙身边的霜枫。他此刻站在暗处,通身再无一丝天真之感。听到问话,他简洁的答道:“婧婍姐姐说她得陪着那个女人,这样我来见严襄大人,才能确保不被她发现。” “也是,谨慎些好,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绝对不能有闪失,否则不只是我们的计划会有变,你们的安危也难以保证。”中年男子道:“复仇之日在望,霜枫,为难你和婧婍了,等一切结束,你们就能摆脱这种生活。” 霜枫露出了一个笑容,“严襄大人,能为蓬莱贡献一份微末之力,我和婧婍姐姐哪怕是牺牲这条命,也绝无怨言。今后如何我不去想,只愿亲眼看到这些仇人迈向坟墓!” “这一日不会远了。”严襄拍了拍他的肩,问道:“这些先不谈,之前交托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霜枫:“都已办好,先前查到的所有参与了灭亡蓬莱的员峤仙山弟子,还活着的,我们都设法让他们得到了名额,我们做的十分隐蔽,绝不会被发现,严襄大人尽管放心。我们会确保那些该死之人,一个都不会漏掉。” 严襄点点头,“如此便好,我还要再去寻其他人,有任何变故就联系我。” “我知道了,严襄大人。”霜枫严肃应道。 匆匆一场交谈过后,严襄消失在原地,霜枫则又变成了那个娇憨少年,一路回到了朱丹上仙的凰阁。 四大仙山中,暗潮汹涌心思各异,交织出一片复仇之网。但对于更多的修士来说,这不过是一场难得的盛会。他们大多参加了武道大会的比试,然后在前几轮就被刷下,只能凑个热闹而已。 瀛洲仙山下的暂居坊市中,处处都能听到有人谈论有关擂台比试之事。比起来未开启的晗阳秘境,如今他们谈论更多的是这几日擂台上的胜负。 “想不到战北刀狂也输了,我之前看他一路打败十几人,还以为他能保持这种优势,战到最后呢。他的对手虽然是四大仙山的弟子,但之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名气啊,唉,也许刀狂是因为连番战事疲累,这一战才会输了。” “唉——这位道友,你所说我就不能苟同了。四大仙山中藏龙卧虎,更多弟子喜爱清修,名气之流,都是外物。我看那位打败刀狂的弟子眉目如画,气质卓然,从对战一开始就胸有成竹,一手花刃长刀更是出神入化,能打败刀狂,绝对是实力。” “落羽仙子又赢了一局,看她这一场对战长盛天度仙子,真是令人心旷神怡。两者你来我往间,腥风血雨藏于花香雨雾,看似轻柔实则招招致命,不输于她们师兄一战的凌厉,当真精彩又好看。” “不过,这两对师兄妹究竟有何仇怨,我瞧着他们四人互战时恨不得将对方生吞活剥,要不是双方师长及时叫停,说不得就要死两个人了。” “咳,这……除了情情爱爱的那点矛盾,还能是什么仇恨。无非是‘我心悦你,你却一心想要她’这种戏码。” “咦,竟是如此!” “哈哈哈你们瞧见那一场没?东阳派的那位‘富贵公子’终于踢到铁板了!这次他的对手是散修俊鳐,那富贵公子一上场就被冷冽的俊鳐大人打飞出去,往常他使用法宝就能取胜,今次却是连法宝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啊哈哈哈!” “不依靠自身能力,只想着利用法宝,那‘富贵公子’迟早会被打下台去。” “我说各位也不必这么酸,人家富贵公子能有那么多法宝,也是他的能耐,生得好也是一种资本,他敢上台就已经十分有胆量了,何必过多苛责呢。” “是极是极,我瞧着那‘富贵公子’行事,倒有几分可爱。他被俊鳐大人打飞下台,却也没有怀恨在心,我早上还见到他与俊鳐大人勾肩搭背一同去喝酒了。” “俊鳐大人一向冷漠,怎么会和那个白面团子一样的小公子勾肩搭背!” 不管相互之间认识还是不认识,此刻齐聚一堂,五湖四海皆道友,有人开了个头,自然就有人接下去说,你来我往间无比热闹。大多数时候众人都是调笑点评,再说些八卦轶闻,时不时有人妙语连珠,引起哄堂大笑。不过,偶尔也会有人因为意见不同而吵起来,这时候此间茶室酒坊的主人就出来,将他们好言劝出去,出了自己的地方,任由他们怎么吵去。 临时搭建起的城池街上,处处就能见到一言不合为了自己支持喜爱的人吵起来的,一般说上几句,就相约去城外的风火山林动手,以拳头分对错。 在这场盛会中,有人结仇,自然也有人交友。往日里散修们都爱独闯各种险地寻宝,独来独往较多,如今人大多聚在一处,遇上那种爱好相似,所修之道合契的道友,自然就要引为知己,结伴而行。 “仙道大会的五千人,再过几日就能选出来了,那个四相七星和合阵,不知道有没有完成。” “不管有没有完成,这前几批能进入的幸运之人,都轮不到你我这种既无师门关系也无通天手段的小修士。” “唉,你说的是,与其想这个,还不如去看看那仙道大会的比试,如今众道友纷纷拿出自己的手段,每一场比试都十分精彩,真是令人大开眼界。我见不少道友都在观摩,还有些受到启发感悟,提升了修为,令人艳羡啊。” “确实,我们修仙之人,若无悟性根骨,真是千难万难。”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道友,不如一同去擂台观战?” “哈哈,正有此意,道友请。” 作者有话要说: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总是最安全的…… 第59章 59 “圆圆, 儿子!你爹的希望现在全都寄托在你身上了!”廖箬一把按住儿子的肩, 神情严肃的说。 廖袁园不太情愿的动了动肩膀,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装病, 爹你装病不是一样的吗?” 廖箬神情沉痛,“唉!你不知道你娘那个人,要是我病了,她肯定会说‘还能喘气就没事,等我去打完这最后一场擂台再说’, 但是你病了就不一样,她肯定很紧张,就不会再去打擂台了。” 廖袁园还是有些无奈,“可是我根本不会装病, 一定会被发现的。” 廖箬见儿子态度松动, 赶紧笑着说:“没事没事,爹弄来了一颗丹药, 只要你吃下去, 看上去就会像是不久于人世一样,完全不用你装!” “儿子!圆圆,阻止你娘去打擂台, 就靠你了啊!” “好吧……” 父子两个商量好后,火速处理好了一切。不过片刻, 在院子里拭剑,准备去参加最后一场擂台的施绿就听到了一声惨叫从房中传来,“圆圆啊!!你怎么了!!” 施绿把剑往院子里一插, 进了房里准备去看那对父子在搞什么幺蛾子,谁知一进房间,就看到廖箬抱着儿子,而儿子面色发黑,唇色沉沉,衣襟上一片鲜红,似乎吐了血,已经人事不知了。 施绿大惊失色,一把扑过去,抓住儿子的手,“怎么回事,圆圆这是怎么了?” 廖箬急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们正在说话,他忽然间吐了一口血就倒下去了,这孩子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施绿咬牙:“圆圆看上去是中毒了,这个时候会给他下毒的,就是想阻止我去擂台的,刚好我这最后一战的对手就是邙山毒女,肯定是她下的毒!走,你把儿子带上,我们去擂台上逼那毒女交出解药!” 廖箬:“啊……其实也不一定是她啊,万一弄错了岂不是很尴尬?” 施绿瞪了她一眼,“不是她干的难道还是你干的?别废话了,赶紧抱着孩子跟我走,不然就晚了。” 廖箬:“阿绿,我觉得现在应该找个药师给圆圆看一看。” 施绿不想跟他多说,一把将儿子抱在怀里夺门而出,廖箬赶紧跟上去,见到院中的那把剑也没了,气的一跺脚,也赶紧追了上去。他是想阻止妻子参加争夺名额的大赛,没想让她坚定跟人打架啊! 到了那竖立在瀛洲仙山下的几十座擂台附近,施绿一眼就看到同样刚到的邙山毒女,她将剑一提,来到邙山毒女面前道:“是不是你害我孩儿!” 邙山毒女面蒙紫纱,瞳色深紫,眼睛往她怀中廖袁园一瞧,就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是我下的毒,怎么样。” 赶来的廖箬刚好听到这一句,差点喊出来的一句话又给咽了下去。 施绿怒道:“好啊,果然是你这个毒女!快将我儿解药拿来!” 那邙山毒女伸出漆黑指甲的手拨了拨脸上面纱,道:“要我给解药也行,除非你自行认输。” “卑鄙!不肯给,我就打到你给!”施绿一把将儿子甩到廖箬手中,拔剑就刺向邙山毒女。邙山毒女轻笑一声,拂袖将她剑势打开,“还未到开擂台的时间,现在打可是违反规则的。” “管你规则不规则,我现在就非得逼你拿出解药不可!”施绿心中焦急,手中剑势几变,出剑时隐隐带了怒海万丈,能听见浪涛声声,朝邙山毒女压去。 邙山毒女擅使毒,不擅这等硬拼功夫,只能尽量闪避,“原来你之前那几场,还保留了实力。”她长袖飞甩,一阵香风四溢,施绿不敢接近,又是一剑巨海狂涛,将那些芳香气息全数打回。 二人你来我往之中,惹来了许多围观注意。前来观战的修士们议论纷纷,“怎么现在就打起来了?不是还要等半个时辰才开擂台吗?” “她们违反了规定,瀛洲执法之人肯定就要到了,到时候恐怕这两人的资格都要被取消了。不管有什么事,擂台上解决便是,现在打起来真是太不明智了。” “应当是出了什么事,你瞧那两人旁边的男子,是西海廖家的廖公子,那绿衣女子应当是他的夫人。西海廖家和瀛洲关系一向不错,说不定瀛洲这次会酌情处理。” “那可不一定,你我这几日在这里,看到的处置还少了吗,你看到则容上人哪一回手下留情了的……咦,来了,则容上人亲自来的!看来这两人今日注定是要被排除名次了。” 就在两女打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一道雄浑气劲从半空中拍下,将两人分开。然后一道身影出现在二人中间,正是则容。 他望向两女,沉声道:“你二人违反规则,今日的擂台赛取消,排位除名,不得再参与这场名额争夺,现在离开吧。” 施绿表情一变,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廖箬见机一把捂住了嘴。而邙山毒女听说自己失去了资格,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径直来到则容身前,笑呵呵的一矮身,道:“则容上人久见了,不知您还记不记得小女子。” 则容面无表情,“你是谁。” 邙山毒女道:“当年则容上人与令师一同路过邙山,在山脚下救了一个孤女,那就是小女子,如今小女子为实现当年承诺,报恩来了。” 则容想了想,想起来了,但他语气依旧毫无起伏,说:“那不是我,是我胞弟则存。” 邙山毒女一僵,“可他当时说他叫则容。” 只要在外闯了祸,或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问题需要留名字,则存向来都是留哥哥的名字的,则容想都不用想就猜到了当年是个什么情形,“很显然,他骗你。”说完,他也不多留,很快又消失在了这里。 众人见了这一场小闹剧,八卦之心十分满足。那边廖箬见事情已成定局,就小声将事情始末说给了施绿听,施绿一听就炸了,跳起来就要打他。 “你这混蛋,为什么非要阻止我!还想出这种缺德办法,可恶至极!” “住手,再打下去那个则容又要出来了!” 施绿动作一僵,不甘不愿的放下了剑,怒道:“则容这混蛋!兮微上仙怎么会收这么一个徒弟,可恶!”这话虽然恶狠狠,但说的很小声。 廖箬拉住妻子的手,“好了,既然已经成了定局,那咱们就先回去了。” 施绿仍旧很生气,“我当年几次欲上瀛洲仙山拜师,都在山脚下碰到了则容,这混蛋说打不过他就不要肖想拜兮微上仙为师,我当年剑道未成,被他打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这仇我一直记着呢!” 廖箬曾在瀛洲住了一段时间,对则容则存几人有所了解,他还是头一次听到妻子这段过往,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则容性格比较冷漠,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而且他与人比试时,经常三招之内定输赢,干脆利落,这种逗你玩的行径,多半是他的弟弟则存。他们兄弟长得像,你大概认错了。” 施绿:“哈?但他当年很是嚣张的扔下话说‘我名叫则容,若不服输尽管来找我,打到你服气为止。’” 廖箬:“这语气,是则存没错了。” 施绿:“……” 邙山毒女:“男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亏我还想着报恩呢。” 施绿:“你凑得这么近做什么?” 邙山毒女:“听你们谈论则容,我就过来了。哦对了,你们那个孩子的毒不是我下的,或者说他根本没中毒,我刚才故意惹你,就是想引则容出来见一面。” 施绿:“我刚才听你说,你当年被兮微上仙和则容救了,你怎么光找他报恩,不找兮微上仙报恩?” 邙山毒女:“我倒是想,兮微上仙这不是不在了吗,而且想找兮微上仙报恩的人那么多,我挤也挤不上去,还不如先从则容那边入手再说,反正多少也搭上了些关系。” 施绿:“你很聪明嘛,怎么,也喜欢兮微上仙?” 邙山毒女:“我辈楷模。” 施绿:“有眼光,走,我请你喝酒,顺便给你赔个罪。今日的事连累了你,我也有责任,虽然我们真打起来你不一定能赢。” 邙山毒女:“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我要喝东市那家的雨夜酒。其实赢不赢的我倒是无所谓,就是想见则容一面而已。” 两人勾肩搭背走了,施绿还留下一句,“廖箬,等我回来没看到儿子完好无事,你就死定了。” 廖箬抱着儿子擦了一把汗,心想,总算阻止了妻子进晗阳秘境了,不枉费他那一口血。 除了她们这事,这几日擂台上类似的事还有几例,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被则容除去了名次,失去进入晗阳秘境的资格。有人怨愤有人不满,但都没能改变这个结果。 因为此事只在正道仙门之间举办,邪道中人即便眼馋,也无法参与,于是便有了一个暗中召集邪修,一齐商议办法的暗会。 “今日的暗会,活跃的邪修都来了,怎么未曾见到花虫娘?“ “说来也奇怪,这些日子一直没有见到过花虫娘,好像是从在障阴山上之后,就不见花虫娘踪迹了。”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男子看向一个身披斗篷的高瘦男人,“影巫,你之前也进去了障阴山,如何,有看到花虫娘吗?” 影巫桀桀笑道:“见到了又如何,他和我们半途就失散了。他自己学艺不精,谁知道着了谁的道,现在说不定尸体都喂虫子了。怎么,我们互相之间能和平的坐在这里,都是因为晗阳秘境,如今我还得为花虫娘的去向负责了?” “书生并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好奇障阴山上是什么情况,你们几位进去了的都不愿细说,怎么不叫人好奇呢。” “说了那上面什么都没有,不信就算了,哼。” “好了,你们现在说这些有何用,如今最重要的是晗阳秘境。”一个长须老者打断两人道:“我们已经知晓,还有大约半个月,四相七星和合阵就要全部布好,到时候,除了四大仙山和七处福地门派的弟子,还有五千人能去,这五千人是通过仙道大会挑选出来的,这一块人数杂乱,还有不少散修,到时候咱们能各显神通,代替其中一些人,将他们的身份冒充,就能进去晗阳秘境。” “若是被认出来了呢?” “这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长须老者抚须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十章内,就能写完正文了。大概吧。 第60章 60 十二娘醒了过来, 第一眼就看到了一个果着的背。 十二娘:“……” 执庭转过头,见她醒了,手一抬就将衣服拉拢系好。“师父醒了。” 十二娘闻到他身上药味, 这才明白他刚才是在上药。她第一时间想坐起来,可是随即才发现自己提不起任何气劲, 只能躺在这里,像个半身不遂卧病在床的老父亲。不过身上的伤都已经被妥善处理过,手上脸上的血渍之类也被擦拭干净了。 “你也受伤了?”既然起不来, 十二娘就干脆好好躺着了。之前伤重透支的虚弱感还没散去,说话都有点无力。 执庭将衣服穿好,坐在她面前, 一点都看不出来受了伤,“如此情景, 师父还要担心我有没有受伤吗?师父如此, 总教我不忍心。” “可是很多事, 就算不忍心,该做的你还是会去做。”十二娘说着, 默默在心中加了一句——就和我一样。 “就和师父一样。”执庭却说出了十二娘未曾说出的话, 他伸手理了理十二娘垂落的衣摆,“师父很了解我,就如同我了解师父。 十二娘想摇头, 但没力气,所以她道:“我以前以为自己是了解你的,但是看到了你的一部分记忆后, 我又开始觉得不了解你了。” “师父是有什么疑问吗?”执庭笑道:“只要师父开口问了,我何时骗过师父呢。” “那好,我问你,你让我没有半点力气的躺在这,是想做什么?”十二娘问。 执庭答:“一则,为了令师父安心养伤,二则,为了避免师父阻止我要做的事。” “还有大约半月时间,外面的四相七星和合阵就会完全开启,到时蓬莱和晗阳秘境重现人间,我就需要做最后一件事。”执庭叹气:“因为知道师父不愿意,所以我只能这样。” 十二娘沉默片刻,“我有时候会觉得人世多苦,而人,因为想要保护守住什么,不断追寻更强大的力量,可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是会不断失去自己想保护的东西,到最后什么都不会剩……那时候,我无数次决定今后以十二娘这个身份生活在人世,再不管修仙界之事。” “可师父终究是做不到,我也希望师父不要管,等时过境迁,一切人事物都已离去,又何须如现在这般踟蹰两难。”执庭说。 他说完,站起了身走向不远处的那口巨棺。此刻他们所处的正是之前和商临巳打过一场的高台上。十二娘见他将商临巳的尸体,还有江蓠剩下的骨架子,一齐放进了巨棺之中。随即,他又打开一道收尸符布,倒出两具尸体。一具是商临巳的父亲商焕上仙,当年他就被商临巳削的只剩下骨架和一颗脑袋,如今尸体不知为何在执庭手中。还有另一具尸体则是啸泱上人,他和映璜上仙父子两当年都曾吃过执庭血肉,如今他的残破尸体被执庭拿在手中,放进了巨棺里。 啸泱上人据说是死于意外,但是十二娘如今怀疑对方是否真的死于意外了,否则为何他的尸体在执庭手中? 十二娘看过执庭动作,心中暗暗心惊,因为她发现,与神珠有关,或者说用过神珠的人,几乎都已经在这里。只除了映璜上仙和朱丹上仙。 将尸体放好之后,执庭又开始动手布置阵法。他站在巨棺前面,张开手,引动此地灵力流转,瞬间,好像起了风,带着死气的风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吹拂过来,全都聚集在那口巨棺之上。执庭的衣服和头发在风中摆动,他一连划下十三道阵法符文,黑红之气霎时大盛。 这与十二娘从前看到的执庭所布阵法完全不同,这次的阵法,显然并非什么正道法门,而是阴毒邪法。十二娘对阵法所知不多,但也能看得出来,此法中有献祭之意,而且所需生命还不少。 “执庭。” 执庭一挥袖,异象全数被收敛进巨棺中。他转头,“怎么了,师父?” “你告诉我,你究竟准备杀多少人?”十二娘说。 执庭思考片刻,道:“不是我准备杀多少人,而是有多少人准备前来送死,这我如何能控制呢,只不过如果师父想问究竟有多少人会死在这里,那么我可以回答,至少万人,而且都是修为不低之人。” 十二娘沉声问道:“你可知,如此一来,修仙界要受重创。” “或许这对修仙界来说,才是一个新的契机。”执庭望着她,忽然说:“师父,我忽然舍不得留下你在这庸碌世间为那些庸碌之人奔波了,不如,你与我一起在此处沉眠如何?” “如今我并不怕死,我只怕你是真的想让那么多人为你陪葬。被你定下生死的人中,即使有一些是你的仇人,可还有那么多的人,他们甚至并不知晓当年蓬莱旧事。” 执庭:“师父从来只考虑是否无辜,而不愿去权衡生命的价值由此选择得失。师父你还记得当年的双路镇之事吗?” 十二娘:“记得。” 当年他们师徒二人,经过了一个奇怪的镇子,那镇名叫双路镇,据说曾遭逢诅咒,只要有一户人家生出了双眼青白,身带血纹的婴孩,就要将整个镇中十岁以下,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和孩童杀死埋在村口,镇压诅咒。他们路经那里时,正巧见到他们因为生出一个那样的婴孩,准备将五位老人和十个孩童杀死。 当时的连兮微如何能忍,当即阻止了他们的恶行,因为老人和孩童无辜。可是最后,整个双路镇中的人都因为诅咒而死,即便她后来找出诅咒之源破解,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如果任由他们杀死那些老人和孩童,至少能保全其他人的性命,可因为师父的阻止,死的人更多了。” “用少数人的性命换取多数人的性命,这不是大家都会选择的吗?” 十二娘听他提起旧事,垂下眼帘,道:“可我至今没有后悔。如果再来一次,看见他们要杀死无辜之人为了保全自己,我仍旧会阻止。” “可是这样,师父你的善举就会变成恶行,没人会感谢你,你不是也亲眼见到了,那些变成了鬼物的双路镇居民们,将你当做了仇敌,围攻了你,还要将你永远困在那里。包括那些曾被你救下的孩子和老人们,所有人都在怨恨你害死了他们。”执庭说。 十二娘摇头:“我花了大半生的时间在追寻善恶和所谓正义,期间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太多,我也一度迷惘自己做的是否是对的,但是到如今我早已不会迷惘了。因为对错于我根本不重要,我的选择都是出于自己的道,无辜之人不管因为什么原因,都不该因为他人的生而死,少数与多数生命也从来不存在比较,双方更没有取舍之说,少数人就该死吗?为什么,不是因为善恶,只是因为他们人少就弱势,所以要被牺牲,这种选择何其可笑。如果最后的结果是恶果,那么只代表我的能力不足,无法挽救他们,而不是我的选择错误。” “是恶人又如何,是善人又如何,当年我是连兮微时,我手中的剑杀过很多人,可人人都说我是‘善’。后来我变成十二娘了,在恶人堆里,我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但人人都说我是‘恶’。所以善与恶有意义吗?他人的看法有意义吗?我只求自己的道,不愧于心。” 执庭叹息:“但是师父你可知,你这样的想法,会给自己带来多大的负担?因为普通人做出选择,就算错了,因为他符合世人的观念,所以也能得到宽恕,但你这种做法,如果错了,那就全都是你的错,无人会宽恕你。” 十二娘:“我不需要他人的宽恕。” “看来这件事确实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那么师父,我必须让你保持这种状态,直到我做完所有的事情。” “这半个月,师父就这样看着我吧。”执庭道。 十二娘:“那你最好保证真的能困住我。” 师徒两人虽然意见不能统一,但毕竟此处只有他们两个,十二娘还只能瘫在那修养,难免无聊,时常就得去找执庭说话。不管他是在忙碌布置阵法,还是在修炼,甚至睡觉,十二娘都会突然喊他一声。 执庭这人也有几分神奇,旁人布阵需得专心致志,不能被外力所打扰,可他呢,一边布阵还能一边应付师父突然的问话。一般人修炼时少能被外物所扰的,他却不然,十二娘喊他,他就能听到。还有偶尔睡觉,明明瞧着像是真的睡着了,可十二娘一叫他,他就能立刻睁开眼睛一副清明模样的陪她说话。 “你其实根本就没睡着吧。” “睡了,只不过很容易惊醒。” “你真的不考虑让我起来走动一番?” “师父想怎么动?不如我背师父去走一圈?” “也行,不然你背我去那巨棺上面看一眼?” “既然师父要求,自然可以。” 执庭上前把十二娘背起,带她来到忙活了几天的巨棺旁。十二娘之前见他扔下去那么几具尸体,巨棺里面定然不是什么好看的样子,谁知今日一看,巨棺中却没有了尸骨,而是变成了一片金黄色的水。水中还隐约出现了两枚珠子的虚影。 “这里面是什么?” “是水。” “那珠子是什么?” “是虚影。” “为什么只有两颗?” “因为剩余的不在。” 十二娘非得问个清楚不可,“那剩下的在哪?” “……” “你之前还说只要我问就会回答的。” “两颗在我体内,两颗在你体内,还有一颗在朱丹上仙体内。” 十二娘:“我猜到自己体内有两颗,当年你复活我肯定用了一颗神珠,但我奇怪的是,那颗神珠又从何而来?” 执庭:“那是映璜上仙手中一直没能用去的那一颗。本该是给啸泱上人使用,但死人怎么用得上,自然被我得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和男主的观念不同,我想大部分人都更倾向于‘两相其害取其轻’吧,毕竟少数人死总好过大家一起死,可我总是想,凭什么啊,还不如大家一起死呢……我大概是个异类,也很天真。 第61章 61 “之前我大师兄所言的五千人已经全数选出, 另外,四大仙山和七处福地门派中的四相七星和合阵也已经布置完成,今日午时就是最佳的开启时机, 届时请诸位按照我们所授之法开启大阵。”则容说完,座中众人皆颔首答应。 朱丹上仙忽然出声问道:“这些日子一直没见执庭上仙, 你先前说他意外受伤需要闭关,怎么,到现在晗阳秘境都快出现了, 他还不出来主持大局吗?毕竟这去过晗阳秘境的,只有他一人,如今少了他, 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稳,想必大家也一样。则容上人, 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句准话, 执庭上仙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出现?” 有这种疑惑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不过只有她敢这样直接的提起。先前无人问起,气氛一团和气, 如今有人问起, 那虚假的和气氛围霎时间就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其他人也都在等着则容回答这个问题。 执庭上仙作为修仙界顶尖的领导者之一,这么多年来虽行事低调, 但继承了其师的心怀天下,曾几次出山诛杀妖魔拯救世间受难之人,着实有不小的声望, 如今此次晗阳秘境之事能一呼百应,除了晗阳秘境本身的诱惑,也有许多人是因为相信他的人品和威望而参与进来。 先前也便罢了,可现在,大阵就要完全开启,那个传说中的晗阳秘境就要出现,他还是不能出面,多少教人不能安心。 则容露出为难迟疑神色,众人一见他的神色,顿时察觉此事似乎不简单。 “这……则容上人,你因何露出这种神情,莫非执庭上仙当真发生了什么事不成?” “则容上人,如今已经是这种时候了,执庭上仙发生了什么也该教我们知晓才是,不可再有隐瞒了。” 众人纷纷开口,两位早有疑惑的瀛洲仙山峰主也一同附和。 则容微微叹息,神情凝重的说:“其实,当日,我大师兄就与岱舆的临巳上仙一同消失了,我至今还未找到他们。” “什么!”岱舆仙山席位上的男子惊呼出声:“那你当初竟然还说不知晓我们山主的消息,那是为何!” 则容一拂袖,冷哼了一声。“我为何那么说,你们自己心中没数吗。我大师兄一心造福修仙界,众位仙友都愿意给几分薄面,只有你们岱舆,先是说临巳上仙旧伤未愈不便前来,可私底下临巳上仙却悄悄出现在我瀛洲。众人都在此议事之时他却将分.身留于此,自己真身前去刺探我瀛洲秘密,若不是我大师兄留了一手,今日事态如何还不一定呢。敢问这么偷偷摸摸是何居心?!四相七星和合阵被动过,肯定就是临巳上仙所为,而我大师兄之所以失踪,一定和临巳上仙脱不了干系,我不管你们要人便罢,你们竟然还敢在此喧嚣!” “这……”那男子闻言有些心虚,见状,他身旁一人立刻又站出来说道:“单凭你一面之词就能给人定罪不成!情况究竟如何谁都不知晓,怎么能将事情全数推到我们山主头上,你如此污蔑我们岱舆,实在可恶!我看你才是居心不良!” “好了,你们先不要吵了。”方壶仙山一位老峰主阻止了这场争吵,将事情转了回去,“则容上人,既然发生了这种事,那你之前为何不明说呢?” 则容又是为难的叹息了一声,“实际上我大师兄自从知晓了晗阳秘境一事之后,就准备了许久,力求万无一失。但就在不久前他察觉到自己将有一劫,为此早做了打算,将许多重要之事都交代给了我,预防不测。晗阳秘境之事是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劳动了如此多的仙友,如果因为我们瀛洲的执庭上仙就让众位错过这等机会,实在是我们的罪过。为了不令大家忧心,我才会选择将此事隐瞒下来。” “而且,关于大师兄的失踪,我也有一个猜测。”说到这里,则容又停了下来。 又好奇之人见他不语,忙催促道:“什么猜测?” 则容迟疑的道:“我猜测,大师兄与临巳上仙说不定是进了晗阳秘境中去了。” “什么!” “不是说晗阳秘境极为难进吗?!” “是啊,就连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布置的四相七星和合大阵据说都无法维持多久,他们是如何进去的?” “执庭上仙不是说自从那次偶然进去之后就无法再次进入吗?” 眼见场面嘈杂起来,则容抬手,“请众位仙友听我一言。” “我大师兄曾与我说过晗阳秘境之事,因为它本身隐藏在空界缝隙中,无法定位,很偶然的时机才能进去。他无法找到那处空界缝隙在何处,所以才说自己无法再进去。但他同时耗费心力钻研出了四相七星和合阵,这阵发动时,能将藏身于空界缝隙中的晗阳秘境拉出来,使之现身于众人面前,没有发动时,也像是一扇门一般,因为其中记录了大师兄上次误入时留下的灵力。我想,若是大师兄与临巳上仙发生了什么争执,二人同为上仙,爆发出来的力量足以在一瞬间暂时激活四相七星和合阵。” “如果真像我想象的这样,才能解释,为何他们二人同时消失不见,而且如何都寻不到他们的踪迹。” 众人纷纷沉思,最后说道:“确实有些道理。”“我看这很有可能啊。”对于这两人为何会在四相七星和合阵附近打起来,众人都心照不宣的略过了这个问题。 “如此说来,山主和临巳上仙二人此刻很有可能就在即将开启的晗阳秘境之中了?难怪则容上人你如此急着要开晗阳秘境。”一位瀛洲峰主说道。 则容也不反驳,反而很是自然的承认道:“情况未能完全确定,我心中难免担心,只愿我的猜测是真的。”则容一向以严肃正直铁面无私的形象被人所知,如今他这番真切说辞完全得到了众人信任。就算有些人心中仍然嘀咕,但这个时间太过微妙了,晗阳秘境开启近在眼前,现在谁都没心思立刻去验证考察这件事的真假。 场中众人脸上都带着担忧神情,但各人心中究竟如何想,那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了。挑起话头的朱丹上仙此刻心中也在盘算。如果说执庭上仙和临巳上仙出事,对谁最有益,那当然是她了,如果那两人不在,她就一家独大。对她来说最好的结果就是那两人遭遇了意外死亡,但是如果像则容猜测的那样,那两人是先入了晗阳秘境,那么这就不怎么美妙了。 晗阳秘境里面宝物众多,但总有最珍贵的,自古都是秘境寻宝先到先得,她若落后了,不就什么好东西都得不到了。 众人正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忽听则容再次开口道:“今日既然说出了此事,那还有一事便一同说了吧。四相七星和合阵威力巨大,可它同时也是有缺陷的,彻底开启使用了一次之后就会崩坏,而知晓制造阵盘阵旗和阵纹的唯有我大师兄。所以如果此次没能在晗阳秘境之中找回大师兄,恐怕这晗阳秘境只能进去一次了。” 这话一出,又是引起了一片喧哗。修仙界有敢于搏命之人,自然也会有惜命胆小之人,这一批人都想的是头一次先让人探路,若是没有危险,自己下次再去也无不可,则容还曾用‘以后机会多得是’这种借口安抚了瀛洲众人。如今听闻他说机会或许只有这一次,很多人心中怒过之后就开始犹豫起来。 如果机会只有一次,那么这次真的不进去吗?丰厚的回报总是伴随着危险,其中权衡,自在个人。 则容将一副面具戴的有模有样,自己却透过面具看着众人百态。 “除了仙道大会擂台上选出的五千人,四相七星和合阵还能负荷差不多七千人左右,这一部分名额,就由在座诸位所代表的仙山门派福地分配。今日午时之前,得到名额,或者有意前去观看者,都可在东海浮珠岛上等待晗阳秘境临世。 …… “唉,你听说了吗?晗阳秘境马上就要出现了!” “我们这种没有名额之人也能前去观看?” “那当然能啊,瀛洲的则容上人都说了。道友,你跟我一起去看如何?” “自然好,走。” 能进入的不能进入的,纷纷奔走相告,还有两个多时辰才到达午时,可东海浮珠岛上已经是聚满了各处赶来的修士们。一个浮珠岛都容不下那么多看热闹的修士,于是东海海面上众人拿出法宝,各显神通。有擅于驭使花木之人,便在海面上开出一大片的花,供人落足,还有能驭兽的修士,召唤来海底下的巨兽,就盘坐在海兽背上。不只海面上,半空中也昂然站立着不少的人。 人已经来的够多了,可四面八方还源源不断的有人赶来。此刻来的还都是些看热闹的小门派修士和散修们,那些大门派的修士们,自持身份,直到还有一个时辰时才陆续来到,一来就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按照预想,晗阳秘境即将出现的地方此刻还是一片平静海面,什么都没有,可众人都目光灼灼的盯着那一处,好似下一刻那里就会出现一座巍峨的秘境来。 围观的修士中,有一部分修士格外显眼,他们相比周围人显得更加意气风发,面上满是喜色和期待。那就是在仙道大会中得到进入名额的人了。 有嫉妒之人见他们其中一些人喜形于色的样子,心中不忿,忍不住与身边的人道:“那晗阳秘境虽说宝物多,但那样的地方又怎么会没有危险,进去这么多人,能有多少人出来还不一定呢,此刻高兴的太早了吧。” “哈哈,你这是嫉妒人家。那些仙友都是一场场擂台打出来的,实力有目共睹,这次能进入秘境是他们的大机缘,纵使有危险又如何,若是能在晗阳秘境中得到一两件秘宝,什么都值得了。” “唉,你说得对,我就是羡慕,若是换了我,就算明知里面有危险,我也非要进去试试不可啊。” “是极是极,我辈修仙之人,怎么能因惧怕危险裹足不前呢!” 有这种满怀壮志艳羡之人,自然也有更加谨慎老成之人。几个看上去年纪较大的散修中,有一位老者就面色凝重,不像身边人那么向往,“怕此事是祸非福啊。” 在他身侧的一个年轻人道:“师父,为何这么说,我看晗阳秘境重新能出现是好事啊,这事是由执庭上仙带头,其他仙山福地一齐支持的,如此多前辈,涉及如此之广,大半个修仙界都聚集在此了,定然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参与的人多就不会有大事?这可说不准,徒儿,你还是见识的太少了,这世间人心,你可算不到有多可怕。” 年轻修士有些不以为然,老人见状摇摇头也不再多说。 浮珠岛上的施绿一把掐住了丈夫的腰,愤愤道:“都怪你要阻挠我,不然今日能风光一回的人中也有我了!” “哎哟,这事不是都已经过去了吗?咱们站在这里看看也挺好,有什么事都牵扯不到我们,何必非要进去啊。”廖箬苦笑着拉紧了东张西望的儿子。 随着一声倒计时声响起,四大仙山之人也齐聚此处。 “通知四大仙山和福地,开启大阵!”则容一声传音,天空中乍起四束强光,随后,其他七处也依次亮起冲天光柱。 随着强光渐次亮起,方才还平静无波的海面乍然生起滔天波澜。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些妹子说写的太快了,很多事没交代清楚,但是我觉得这种感觉就刚好,不想什么事都解释的清清楚楚,该有的线都放出来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始末。还有就是因为之后的番外会写前传,很多旧事想在前传写,所以现在就没那么详细。 第62章 62 此刻, 正是天阳最为炙热光亮之时,地上的冲天光柱与天上亮光一同,映射大地, 天空上原本的几片乌云瞬间散去,阔海辽空, 光耀万千。 海面上波澜乍起,波涛卷着无边浪潮向四面八方涌去,海中霎时出现一个巨大风旋, 并且缓慢扩大。离得近些的修士顿感周身吸力变强,连忙往后退去,众人于是纷纷跟着退避。那海中漩涡越搅越大, 众人越退越后,如急推浪潮。 海中怒水引起了天象异变, 天上强光未止, 不知何时也起了一个巨大漩涡, 将四面光芒吸入,反之投向海中风旋。两处漩涡交汇时, 天地之间的光芒被吸引, 周围逐渐黯淡下来,引起众人喧哗。 “这……天地之光都被之吸入了,这究竟是何等可怕的阵法!” “最善阵法的执庭上仙专研几年, 还为此心损神伤,若是没有此等逆天威能那才叫人奇怪呢。” “不愧是晗阳秘境,在这等的大阵仗中出世才能匹配秘境名声。” “那是!你们快看!那是否就是晗阳秘境!” 同一时间, 无数人都发出相同的惊呼。“是晗阳秘境!”“出现了!出现了!终于出现了!消失了千年的晗阳秘境啊!”“神器钧天丈!” 就在光芒汇聚的中心,被罡风环绕的海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片虚影,此时还只能隐约看出一些轮廓,可是也足以让人激动神往。 天上阳光的光芒几乎完全被引入了那一方天地间,只余下从几个方向亮起的四大七小十一道光柱,在变暗的天空中显得越发明亮。不知何时出现的滚滚浓云覆盖整个天际,又被光柱穿透,呈现出了一种天分为二的巍峨奇观。天上之景奇特,海上之景更加。只见得海面上浪飞至半空,形成一道随风筑起的高墙,而海底之下水被抽空,露出了黝黑幽深看不到底的一个黑洞,令人见之生畏。 在黑暗中,在一片风声水声交杂的动荡天地间,唯有半空中那道被裹在飓风中逐渐凝实的虚影,是最为明亮的地方。随着时间慢慢流逝,那道影子呈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眼中的‘晗阳秘境’,终于出世了! 大部分人都在为这个带着风云之势出世的晗阳秘境而心情激荡,然而,看在少数人的眼中,却是故园愁惨,令人唏嘘。 从前的五大仙山之首蓬莱,只剩下这一座残破岛屿,在溺海中禁锢沉浮多年,早已失去当年的模样,上面曾经的宫殿亭台,灵木流云,全都化作了烟尘过往。就连当年毁去蓬莱的凶手们,如今看着这座面目全非的残岛,也想不到这就是当年在他们手中败落之地的一部分。 则容负手立在瀛洲阵列之前,撤去了所有护身之法,任由罡风拂身,衣摆翩飞。他望向光芒汇聚之地的目光中,多的是他人看不懂的悲意。那悲意,也不知是因为早已逝去的人和事,还是即将逝去的人和事。 员峤仙山阵营中,朱丹上仙阮荧浑然没有发现这晗阳秘境就是自己从前参与毁灭的蓬莱,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座被冰雪包裹的岛中心,喃喃道:“我看到钧天丈了!通往秘境之门,就在眼前。” 伴在她身边的霜枫、婧婍二人,依偎在她身侧,垂着眼帘柔声道:“祝阮主人此回,顺利进入秘境,一举夺魁。” 阮荧好似未曾听到他们二人说话,只看着那岛中心矗立的钧天丈,眼神闪烁。神器钧天丈,晗阳的随身神器,秘境就被纳入其中。若是她能得到这个钧天丈,里面的秘境不也就归她所有了?心中早就有之的贪婪想法,瞬间壮大,心中掩不下的贪婪,蒙蔽了她对面前危险的感知。 高空中忽落天雷,紫色的粗壮雷电打在刚刚出现的残岛上,仿佛要阻止它的出世,可是大阵威能源源不断,漩涡中的无形之手将它彻底拉扯出来,东海之上几万修士更是人气旺盛,这人气又被大阵借势,使得那天雷怒劈几道之后,最终还是不甘的消散了。 天雷散去之后,飓风稍小,但仍旧让人无法近身,天上的阴沉乌云慢慢散开,却又没有完全散去,而是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云阵,与地上十一个方位的四相七星和合阵对应。 则容上前一步,他凌空而立,在无数双灼灼的目光中振臂一呼:“晗阳秘境已被拉出空界缝隙!现在,开启大阵二重,为我等辟出一条通往秘境之路!” 话音刚落,又是十一道光柱倏起,这回的光柱刚好灌入天上云阵的十一处阵眼,云阵中心一道利芒直直灌入飓风中,将风破开,在飓风中辟出一条通道。 “道路已开,请诸位被选中的仙友们准备进入。” 则容说罢,四大仙山,七处福地和门派中走出无数修士,还有那些擂台上选出的修士们,同样昂首挺胸走出人群。 瀛洲阵营中,杨老峰主提着剑,带着众位瀛洲弟子上前。路过则容身边时,则容轻声道:“杨老峰主年事已高,此回何不让其他几位峰主表现一番?” 杨老峰主哼了一声,斜睨他一眼,“我老头子说要去,谁都阻止不了我,还是说,你觉得我没有资格进入?” “不敢,只是杨老峰主是瀛洲资历最高的前辈,这种时候若不留下压阵,我担心我一人留在此地控制不住场面。”则容道。 杨老峰主眼神清明的看着他,忽然微微叹息一声,同样轻声道:“我一定要去,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我要亲眼看一看。” 则容不再多言,只扬声道:“诸位,一路顺风,请。” 这一声请字落下,浩浩荡荡,万道流光,从那条开辟出的光路中,义无反顾的投进了被凄厉飓风包裹的残岛中。 就在足足一万两千名修仙界顶尖修士进入飓风中后,忽然,飓风中一阵亮光刺目,方才还能看到的残岛被光芒包裹住,外面围观之人,连隐约的影子也看不见了。而且那条被开辟出来的路,忽然消失,周围重新被飓风环绕。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虽然看不清楚上面景色,但好歹还能瞧见个隐约的样貌,如今怎么什么都看不清了?”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怎么路都没了?” 则容适时道:“诸位不必惊慌,这大约是因为阵法完全启动的原因,大阵可维持三天三夜,时候到了,大阵会逆转,出来的道路自会出现,如今我们安心静待便是。” 左右看不见,也只能静心等待了。纯粹是看热闹的修士们倒也没什么,就地坐下来修炼打坐,或是谈论术法见闻,也算自得其乐。而那些有亲人友人进入秘境的,则在心中暗暗焦急,即使看不清仍旧不愿挪开眼睛。 外面众人大多依旧乐观的畅想着进入秘境的仙友们,会有如何如何的奇遇,但进入岛上的一万两千修士,却没有之前想象的那么喜悦。 “啊!我的灵力!为何不能动用灵力了!”落在岛上的修士们,不只是谁先发现了这一点。随即众人都发现,自己的灵力果然无法动用了,就连修为最高的朱丹上仙也不例外。这无疑引起了众人一阵慌乱,他们所依赖的就是自己的能力,如今不能用了,又该怎么办? 而且最糟糕的并非如此,最糟糕的是隐藏在周围冰天雪地中的似人怪物。就在他们落地,发现自己无法动用灵力的那一刻,周围传来了无数鬼偶的赫赫呼声,许多人还没能回过神,就已经命丧黄泉。 这些被困许久的鬼偶们,已经多年未能尝到新鲜的血肉,如今附近忽然出现了如此多的鲜活生息,顿时都沸腾了,纷纷出现,循着气息而至。 并非所有修士都如同十二娘那般,即使没了灵力,也有足够的力量对抗鬼偶。大部分修仙界的修士们都十分依赖于灵力,不注重单纯的肉身力量,一朝失去灵力,比一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镇定的修士们在短暂的惊异后,很快看清现实,寻机保住性命,与一群熟识之人围到一处,对抗忽然出现的食人鬼偶。 年轻些没什么经验,只是靠幸运或者身份进来的修士们,则很是慌乱了一阵,随即也反应过来寻求周围的人帮助。 还有一部分人,则在看见鬼偶出现的时候,就露出了惊愕恐惧交加的神情。 “这是……鬼偶!这里为何会出现这么多的鬼偶?”一个修士拿着武器的双手颤抖起来。他这辈子只看见过两次鬼偶,一次是现在,还有一次就是多年前的蓬莱灭亡之战。他当时侥幸从那个沦为了地狱的蓬莱中逃了出来,可是那漫山遍野的尸体变成鬼偶,吞食生人的场景实在太可怖了,如今想来还历历在目。 他的师兄师弟都死在那场围杀中,死后变成了同样的鬼偶,又去残杀同一阵营的师兄弟们。到最后,不管是他们这些围攻蓬莱的人,还是负隅顽抗的蓬莱弟子,都死伤惨重。漫天的鲜红,满地倒下又站起的尸体……当年的场景,和现在鬼偶蜂拥而来的场面一瞬间重合,令这修士面色煞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晗阳秘境里面会有鬼偶?” 朱丹上仙阮荧同样认出了鬼偶,但她见多识广,知晓有一些地方会驭尸炼制鬼偶以守护重要的密地,而且她从来没有被当年的蓬莱惨状所影响,所以见到这么多鬼偶也不以为意。如今她所想的,只是尽快赶到岛中心,进入那个晗阳秘境里面,再看看有没有机会炼化钧天丈。 虽然没有了灵力,但她毕竟是上仙,很有几分能力,周围又有众多衷心弟子,带着她杀出了一条血路。见这位上仙离开,众修士也跟着她一同离开,毕竟这种时候要是选择一个人,十有八.九就会被这些层出不穷的鬼偶杀死。 通往岛中心的这一条路,很快变成了一条血路,众人因失去灵力而战力大减,他们人虽多,但是那些鬼偶就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好不容易杀死一具,后面又来了更多的,前赴后继的要来将他们性命留在此地。 一时间,惨呼声不绝于耳,鲜红血液落满了冰雪世界,让这块‘净土’重现了几分当年的惨烈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快结局了,有点卡,一直在犹豫之前的结局……不过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决定修改之前定下的结局。 第63章 63 一片残肢断臂的血泊中, 一个失去一臂的男子浑身浴血,手中重剑挥舞的赫赫生风,周围鬼偶但凡靠近, 便被他杀退,虽然身负重伤, 但依旧神情坚毅,不见濒死之悲态。 “师兄!我来助你!”忽然,一个青年的声音传来, 随即一道翩然俊挺身影来到他身侧,执剑与他共同对抗鬼偶。 那断臂男子见到来人,露出恼怒神情:“你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让你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吗!” “我不走, 我们是一起进来的,也要一起出去。”年轻男子一边说, 一边咬牙挡住了一个鬼偶的利爪。 “真是胡闹!”那断臂男子大喝一声, 重剑将那鬼偶打飞出去, “你给我赶快走!” “我不会扔下师兄一人在这里送死。”青年说完这句,便不肯再多说, 专心应对面前死局。若有灵力, 他一剑便足以斩下鬼偶半个身子,可如今失去灵力,他的剑便过于轻灵了, 一剑划下不过划开了鬼偶手臂,应付的十分吃力。他身旁的师兄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先前失去一臂, 死气入体,如今行动已经越来越迟缓,即便他努力想要保持清醒,想杀开重围,将这个傻师弟送出去,可终究还是没能抵挡黑暗的侵袭。 身后传来重剑落地的声音,青年浑身一震,倏然转头往后看去,双目瞬间涌起泪意,一声痛呼已经脱口而出:“师兄!” 他顾不得其他,一把抱住师兄,却只觉得他身体僵硬,起了可怕变化。青年不愿放开师兄,一手抱着师兄尸体,一手还在挥舞轻剑,脚步踉跄浑身带血,左右支拙。 突然间,他察觉手中尸体一动,随即他感觉自己肩背一痛,活生生被撕下一大块血肉。青年双膝跪地,抱着变作鬼偶的师兄,被淹没在了群涌而上的鬼偶之中。 曾经意气风发一代年轻俊杰,就这样消逝在冰雪残迹中。 这样的事,在这条由无数尸体和鲜血铺就的血路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有伤重不愿拖累好友的修士自动走出来为众人殿后,也有不愿放弃好友的修士选择与友人生死不离。有为了自己活命不惜推身边亲友挡刀,也有为了旧怨故意引人走向死路。有害怕面对,躲进了人群之中企图浑水摸鱼保全自己的人,也有疏阔大义愿站出来为众人开道的人。 人性的善恶与选择,在这一条血路上处处展现。众人此刻都一心往岛中心的钧天丈大门去进入晗阳秘境,无人知晓在他们身后,那些铺满一地的鲜血和尸体,连同新变成的鬼偶,都慢慢被冰雪吞没进了地下,再没留下一丝痕迹。若现在有人回头走到他们最初停留的地方,便会发现那里的血色完全消失,恢复了最开始的纯净冰雪之景。 …… 十二娘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依旧感觉身上没有一丝气力,但她敏锐的感觉到周围的血气好像变浓了,而且周围似乎比平常更亮? 这么想着,她睁开了眼睛,立刻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色给惊了一下。她们所在的高台原本周围都是空茫黑暗,也看不见穹顶,可现在,那些黑暗已经散去了,而穹顶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 圆形的巨大穹顶上绘满了血色阵纹,一笔一划皆蕴含着无限奥妙,一圈圈密密匝匝布满了整座穹顶。十二娘看了一阵,只觉神魂仿佛被摄,便移开了目光,看向高台边缘同样在看着阵纹的执庭。 他似乎没有这种困扰,看的很专心。 十二娘看出来,这些阵纹的落笔,和执庭所画的阵纹有些相像的地方,但是要比执庭的阵纹更加深奥难懂。这大概是这里的主人,最后之神晗阳所绘。当年晗阳残余神思碎片和执庭强制融合,执庭多少受到其影响,所以他的阵纹难免与晗阳有几分相像。 ……或许,被影响的不止阵纹,还有他的心性。 “师父醒了。”执庭没有转头,只说:“师父在这里待得烦了吧,没关系,至多还有三日,师父就能重得自由了。” 十二娘又望向头顶的穹顶,刚才没有注意,她现在才发现,穹顶最外围的九圈阵纹殷红无比,有血从那些阵纹中溢出,慢慢落进了高台周围的黑暗里,落进了她们之前找到最后一颗神珠的那片浅水中。这场‘血雨’沉默,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她所嗅到的腥味正是从这些红色雨水上散发出来。 “晗阳秘境现世,人都已经进来了?”十二娘问。 “是啊,开始了。”执庭伸手指着头顶一圈圈的阵纹,“当鲜红的血液涂满整座大阵,鲜血从所有的符文里面溢出,晗阳秘境就会打破所有的束缚,完全出现在人世间。到时候,死的人就不只是现在进来的这些人了。” “师父,如果我说,这一万多人死在这里,我可以用他们的性命告祭晗阳之怨,使这座秘境彻底消散,换取之后可能会牺牲的更多性命,你还会阻止我吗?” 执庭:“这座秘境本身存在的目的,就是晗阳为了找更多人陪葬,或者希望用足够多的性命开启转生大阵令他复活,可是他的一缕残魂完全消散,神思破碎,已经无法再复活,所以这座秘境的作用只剩下一个,引人前来送死。我确实想用这里来为蓬莱复仇,但同时,这些人死在这里,我也可以利用他们的死将这座迟早要面世的惑人秘境彻底打破葬送。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我先前并不想告诉师父,因为不想令师父为难,可是……” 十二娘呼出一口气,闭目道:“虽然你没说,可我已经猜到了。你先前提示我双路镇之事,问我取舍,我便猜到了。” 执庭想复仇,所以提前帮助晗阳秘境开启了。但是这座迟早会开启的秘境注定将夺取更多人的生命,所以他又想趁这次的复仇机会,用更少的生命了结这场祸端。他了解她,知晓她的选择,不想让她为难,所以才会把她困在这里。这样,她就不用面临选择,可以只是怪他,而不是怪自己。 这些十二娘都想的清楚。 “本来不想告诉师父,也不想问出这种问题惹师父为难,可是,我又舍不得。”执庭回过头,神情有些异样的狂乱:“我想把师父完好的送出去,等这事了结了,师父还能继续成为瀛洲山主,可是我现在又舍不得师父离开,希望师父陪着我,因此我告诉师父这些事,希望师父能阻止我,这样我就能顺势顺心而为,将阻拦我的师父留在这里陪伴我。” 十二娘仔细观他神情,见他目中带血,忽然皱眉:“执庭,你被此地影响太深了,你还没发现自己已经踏入混沌迷心了吗?” 执庭闻言竟是笑了一声,捏了捏眉头转过头去,“或许吧,这里对我的影响太大,因为回想起很多不好的记忆……我这几天总是说一些这样奇怪的话,师父会害怕我吗?” “从前我在青竹里不小心用剑气划断了你养了三十年的烟脉花,恰好碰上你回来撞见这一幕,那时候大概是我最怕你的时候。”现在这样是不怕的,只是有些惆怅而已。他一辈子几乎都活在蓬莱旧事的阴影里,十二娘想知道究竟有没有哪怕一日,执庭是过的纯粹开心的? 若真有,大约是在……桃花乡里。 —— “终于到了!这就是那个传说的神器钧天丈吗?”朱丹上仙神色痴迷的抚过面前矗立的鲜红门柱,而更多的人,则看着这道门中映出的秘境之景。 “这么多的灵花灵草……”有人忍耐不住,朝着钧天丈所化之门走去。一旦有人动作了,其余人便如梦初醒一般赶紧上前,眨眼间,这些在鬼偶的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幸存修士就一窝蜂的涌进了秘境之内。 这条队伍之后还跟着无数的鬼偶,在后面之人眼看秘境大门就在眼前,而自己身后却是食人鬼偶,再也忍耐不住,当下就有不少人奋力往前拥挤,混乱顿生。就在这壮观的钧天丈门前,又是一波鲜血泼洒,留下数百条人命。 待其余人进入钧天丈中的晗阳秘境,都惊喜的发现自己周身灵力又能运转了,而秘境之中的灵气旺盛,比之外界高出的何止是一星半点,所有人都贪婪的让这些灵气充盈自身。重新得回了力量,又见到众多灵花灵草就在眼前,几乎所有人都喜形于色,即使还有人心中存着警惕,可珍宝随地可见,也不免心生动摇。 外面的鬼偶无法进入秘境,而秘境之中又不见危险,一些修士便赶紧开始采摘这些珍贵的灵花灵草。“单单是这些,就不虚此行了!”有修士与身边之人笑道,俨然忘记了方才的血腥之路。 有修士在这里找到了自己一直寻找的救命灵草,也是面带感激之色,“竟然真的有,这回我小妹有救了,真是太好了!” 还有些头脑活泛些的修士,对这些外围的灵花灵草视而不见,一心想去寻找更加珍贵的宝物,原本汇成一股的人流瞬间四散。在面对鬼偶威胁之时,还能拧成一股的修士们,此刻面对无数宝物诱惑,却都开始防着其他人,唯有三两个熟悉亲友才敢聚在一处。 朱丹上仙阮荧恢复了灵力后,一马当先,对周围那些灵花灵草看也不看,直往整个秘境中心,散发出最浓重灵力的地方而去,追随她而来的众多弟子们自然跟上。还有些想跟着她捡些漏子的修士们,也悄悄跟上。其中瀛洲的杨老峰主也带着众弟子往同一个方向追去。 福地之一无涯洞洞主严襄,从进入秘境后就一直跟着朱丹上仙,此刻,也毫不犹豫的跟在了她的身后。有十几个原是各处门派中的弟子,本该毫不相识,可如今他们却默契的聚到了一处,跟在严襄身后追着朱丹上仙而去。 “主子就在那里等着我们,到了我们履行最后使命的时刻了,为了蓬莱之仇!”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最近一边画画一边补霹雳,感觉自己写文都带着一股微妙的霹雳味(…… 第64章 64 “我说, 影巫,咱们几个要不要也跟上去看看?”一个外表看着非常正派的男子,眼神热切的望着离去的朱丹上仙背影, 对身旁一个瘦高男子道。 那被称作影巫的男子摸着自己的假脸哼了一声,“随你们跟不跟, 巫爷要自己去寻机缘了,本就不是一路人,既然都已经混进来了, 大家各走各的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问话的那男子面色阴沉下来,也哼了一声, “不识好歹。既然如此,诸位如何看?” 其余几人或挑眉或哂笑, 都不买他的账, 一个白面书生和气道:“我看我们还是分头的好, 免得自己就打起来,到时候宝物没拿到手, 还被人看穿邪道身份。我们可是用的几个正派修士的身份混进来的, 一起走反而惹人注意,还不如分开” “是啊,老魔他们几个, 一进来就不见踪迹了,我看我们也早点走的好,各位, 就此别了。” 众人眨眼间散去,原地只剩下那个最开始说话的,气的一跺脚,“都是些不能成事的家伙!”说完,他还是往朱丹上仙消失的方向追去。 散布在秘境各处的修士们,为眼前毫不设防的各种宝物所迷,完全没能察觉到近在咫尺,已然降临的危险。 第一个出事的,是一个员峤仙山弟子,他没有上擂台,只是因为讨好山主宠爱的霜枫公子,而幸运的得到了名额。他独自一人在秘境中游荡,寻到一汪乳白玉石灵液,想着将东西带出去难免要孝敬师尊,他心中大为不甘,又见这灵液温和,便决定就地服用,于是找到一个无人的偏僻之地,服下了所有灵液。 服下灵液后,他察觉到自己经脉各处都被温和的灵气滋养,就连资质都有所改善,忍不住惊喜万分的想,说不定自己还能在这里找到更多宝物,然后一举突破屏障再上一阶。可是还未等他高兴太久,突然间,一股狂躁死气充盈了他的全身。 “啊——”这修士发出一声惊恐呼声,随即什么都来不及做,就炸成了一地血肉。他的所有望想也就只是妄想而已。 这第一桩惨剧无人知晓,但是很快的,整个秘境四处,都发生了类似的事情。三个岱舆仙山弟子走在一处灵草丛中,正在寻找方才躲进里面的一只云仙兽。最前面的男子有些不耐的道:“小师妹,那只云仙兽虽然难得,但是威能不大,不适合做灵兽啊。” “不要,大师兄,我就喜欢那只云仙兽!”走在最中间的女弟子道。 走在最后的男子笑道:“大师兄,你不能以咱们作为男子的眼光来看,你只知道打架厉害的灵兽,可是如同咱们小师妹这样的可爱小姑娘,还是喜欢云仙兽这样的漂亮灵兽。而且云仙兽如今外界也难找到一只,既然在此处遇见了,随手抓来送给小师妹也就是了,不要这么严厉嘛~” “二师兄说得对!大师兄你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我们女孩子家的心思,真不知道师嫂是怎么瞧上你的。” “你师嫂才不喜欢这种软绵绵的小灵兽。” 那小师妹不甘的还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她感觉周身涌起一股暴戾死气,踉跄的捂着胸口痛苦的喊道:“我……大师兄,二师兄……” “小师妹!你怎么了?”二师兄一把扶住疼爱的小师妹,担忧的想为她查探情况,可就在这时,他怀中的小师妹陡然睁大了眼睛,然后砰的,炸开成一蓬血肉。 被溅了满身血肉的两位师兄呆怔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师妹!!” 秘境一片月形湖边,一个男子正在小心的为面前的女子包扎伤口。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女子笑道:“我辈修士哪有那么脆弱,这点小伤不碍事的。” 男子握着她的手仰头朝她笑道:“你是我的道侣,我自然要关心你,伤是小伤,但让道侣在面前受伤,这就是我的不对……你怎么了?突然面色这般难看,是不舒服……”他话还未问完,就被炸开的血肉扑面飞溅了满脸。 眼中愕然还未散去,心中悲意还未泛起,男子也乍然感受到体内一股翻涌力量。 “啊啊啊啊啊!”一阵惨呼过后,男子的身体也轰然炸响。有两个修士路过,听见惨嚎前来查探,恰巧见到这血腥一幕,愕然后退。 “这、这是发生了何事?” “人怎会突然炸开,难不成是这里有什么厉害的妖兽埋伏,或者有什么毒花?” “好友,你看那些地上的血肉,好像在慢慢消失。” 两人仔细查看,果然见到刚才飞溅四处的血肉慢慢陷入地下,就好像被什么东西吞吃了一样。 “此地诡异,我们不要停留,快离开这里!”两人说着,警惕的想要离开此处,可是还没走上几步,迎面撞上了一个满身血色神色癫狂的女子。这女子一手拿着一株灵药,一手擦着脸上的血迹,口中喃喃道:“炸开了,为什么,为什么……” 那两个目睹了男子炸裂的修士见状,上前想要询问这女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是还没走到近前,就见那女子也步上了先前男子的后尘,血洒周围的一片黄灵花。 两人倒吸一口冷气,其中那个冷静些的道:“此地古怪,我们快走!”两人原路返回,想找个安全些的地方,但是一路上又连续遇上了好几桩类似的事情,一时间晗阳秘境中痛呼声不断,血腥味飘散。 “到底怎么回事,为何会有这么多人突然以同样的方式遇害死亡?” “似乎是和秘境中这些灵宝有关,我方才一路查探,发觉那些服用了秘境中生长之物的人死的最快,其次是在秘境之中修炼吸纳了许多灵力的人。” 听她这么说,有些胆小的修士便开始害怕了,“我觉得这晗阳秘境好似有古怪,我们不能在这秘境里停留了,还是快离开这里吧。” “可是要离开秘境,外面还有那么多鬼偶,若是我们离开秘境,又像之前那样失去了灵力要怎么办?” “说不定不是秘境的原因,是那些死去的人遇上了未知的毒物。” “是啊,还是继续留在秘境之中吧。”戏剧性的,刚说完这句话的修士,就在众人面前,也成了满地热血。 —— “第五十圈了。”执庭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空间中,有种令人心寒的冷漠。他眼中的血红,就像是那越来越红的穹顶,都带着不详的气息。 先前滴血的九圈符文,已经扩大到了五十圈,还在不断快速的扩散。十二娘静静看着这些扩散的红色,这些滴落的血液,就代表着现在正在不停死去的人。 忽然,执庭扭头看向了唯一通往这边高台的那条道路。 “等的人终于来了。” 十二娘躺坐在中央的巨棺一侧,也随着他一同看去。只见一片红云飘了进来,落在了那条路的入口处。 “执庭上仙?”朱丹上仙阮荧惊讶的看着尽头高台上站着的执庭,随即更是见到了一个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连兮微?!你不是死了,怎么会在此处?!”朱丹上仙的目光扫到十二娘的时候,满是惊愕。说完这句,她又发觉了周围的景色诡异,无论是画满了符文的血色穹顶还是高台中央的那口巨棺,都充满了一种诡异气息。 她原本是想要找寻钧天丈的本体,控制钧天丈,试着收为己用,或者再不济也要多寻些珍贵秘宝之类,可来到中心宫殿最深处,竟然是这样一处仿佛坟墓一样的地方。难不成,这就是当年晗阳之神为自己准备的空冢?若是如此……朱丹上仙的目光不由自主放到了十二娘背后的巨棺上。 是不是珍贵的东西都在那口巨棺中?还是说,已经被面前这对师徒拿到了?想到这,朱丹上仙心中生出一股杀意。 “执庭上仙,你是否要解释一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朱丹上仙笑吟吟的问道。虽然脸上带笑,但她手中已经暗暗运上了自己的法宝,防备着执庭。 执庭道:“朱丹上仙不必担忧,此地非常安全,请来这边高台一叙,执庭自会解释来龙去脉。” 他越是如此说,朱丹上仙就越是谨慎,不敢轻易听信他的话。她看了看穹顶上不停滴落的血红,道:“不如执庭上仙先解释一下咱们头顶上这片吓人的血雨,还有你身后那个早该死去的人?” 就在这时,先前被她扔在身后的人也纷纷赶到了此处。 跟着朱丹上仙进来的员峤仙山弟子们聚集到她身后,不过很快有眼尖的人发现——“那不是兮微上仙吗?” “真的,竟然是兮微上仙,她没死?!” 若此刻还只是小小骚动,那么等到更多人赶到此处时,整个场面一时就有些失控。 瀛洲仙山的杨老峰主原本一脸寒霜严肃,待见到执庭身后那个熟悉的人影,霎时失声道:“山主!”好几个瀛洲弟子也同样不敢置信的发出惊呼,唯有两个新弟子没见过从前的兮微上仙,此刻还有些懵。 除了他们,还有好些其他仙山门派的弟子,以及几个悄悄跟来,化作正派修士的邪修,见到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纷纷愣神。 “没死,山主你没死。”杨老峰主老泪纵横,再见十二娘一身狼狈的模样,便想上前。 这时,他忽听十二娘开口道:“站住,不要过来。” “师父不用紧张。”执庭走到十二娘身边,伸手扶了扶她,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过来不过来,都没有区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怕,很快正文就要完结了。番外可长,包括前传和后传。 第65章 65 杨老峰主看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 上前一步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执庭没有回答,只是坐在十二娘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轻声对她道:“我还是没能下定决心。” 十二娘叹息:“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执庭点头:“是啊,师父总能比我先硬下心肠做出决定, 我有时候很喜欢师父这种坚决,有时候又很讨厌。” 见执庭并不回答自己,杨老峰主气的僵住了一张脸。他一抬手:“走!”然后首先走上了那条通往高台的路。他一动, 其余蠢蠢欲动的人也跟在他身后一同走上了那条路。朱丹上仙原地不动,眼见着他们已经走到了高台上,这才脚下轻点, 飞身也来到高台上。 “执庭,你解释一下为何兮微山主没有死, 还出现在这里。”杨老峰主剑指执庭, 逼问道。 站在他身后的一名瀛洲弟子有些无措的说:“峰主, 执庭上仙是山主啊,这样不敬……”他说着, 被身后一位师叔拉住了, 那师叔压低声音道:“两代山主都在此,你别乱插话。” 执庭站起身道,“杨老峰主不是早就怀疑我弑师, 一直试图寻找我的破绽吗?关于眼前的情况,大约也早就有所猜测了,还需要我解释吗?” 杨老峰主一听, 也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怒火更盛:“你果然狼心狗肺,竟然做下这种事,快将兮微山主交给我,然后随我出去伏罪!” “伏罪?说到这里,我还有事情要与朱丹上仙谈一谈。”执庭说着,抽出了自己的软剑弗离。 他的剑不常出鞘,就算出鞘,也多是温和无害的模样,好似并不能伤人,而此刻,他的弗离剑慢慢出鞘,带来一阵刺骨寒意。聚在这里的人,少有见过他弗离出鞘的,更没见过他这一身暴戾之气的肃杀模样,而与他对视的朱丹上仙,更是心中一惊,下意识拿出了自己武器红刺挡在身前。 见到这一幕,众人都颇为不解,为何忽然就要打起来了?执庭上仙不是正道魁首吗?此次晗阳秘境之事还是他提出,四大仙山虽然平时有些争端,但也不至于让两位上仙在此毫无理由的大打出手吧? 心思单纯的满心疑问,脑子活络些的已经从周围景象中嗅到了一丝异样,露出惊疑不定的神情。 朱丹上仙手握红刺,眼神带着压迫:“执庭,你要与我打可得想好了,你瀛洲还有这么多弟子在此,万一波及到他们可就不好了。你与我打无非是不愿将钧天丈与我分享,何必呢,我也没有那么贪心,再说宝物先到先得,咱们同为正道,我也不会与你争抢。” 执庭闻言,失笑道:“钧天丈?” “怎么,不是因为钧天丈?那是因为什么,让你这么大动干戈要与我一战?”朱丹上仙眯着眼睛在高台上扫视了一圈:“而且岱舆的临巳上仙据则容说与你在一处,怎么此处不见他?” 执庭叹道:“朱丹上仙,你来到这座岛上,看到那无数鬼偶,当真没想起过一个地方吗?” 朱丹上仙眼神一边变,“什么地方?” “蓬莱啊。”执庭道:“是了,这里太破败了,又被冰雪覆盖,你认不出来也寻常。你身后那几位曾参与过蓬莱之战的弟子,不知有没有认出来?” 朱丹上仙眨眼间已经想明白了,愕然道:“你是当年蓬莱幸存之人!”随即她又想起这个晗阳秘境出现的时机巧合,细思之下更是惊恐,“你难道是为了复仇才设下的这个大局?!” “只为了杀我不成?不,这么多年你若是想杀我一人,早就动手了,不必等到现在,你是想一次杀死所有曾参与过蓬莱之事的人!临巳上仙已经死在你手中了?” 可是外面还有那么多不知晓蓬莱之事的修士,还有许多与瀛洲交好的正道仙门,执庭真的会这么疯狂的设下一个死局,要一并杀死这么多人? 朱丹上仙见到执庭神态,又见到头顶天穹上的血腥之雨,忽然脑中明晰,窜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你疯了?”不只是朱丹上仙不敢置信,在这里所有的修士都再度陷入了茫然和恐惧。 什么蓬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晓蓬莱旧事的满脸疑问,而知晓当年蓬莱秘事的,已经脸色苍白神情绝望。 “既然知道了原因,那么朱丹上仙,你可以安心赴死了。所有该死之人都在等你。”执庭说罢,剑光冷凝清辉飞洒。朱丹上仙急身后退避过一剑,然而她身后几位弟子却没能避过,惨嚎一声被拦腰截断。 “真的杀人了!”一位散修惊呼,转身便逃。 朱丹上仙扬声道:“执庭要杀死所有进入秘境的人,你们逃不了了,此刻他只有一人,众人与我一起杀死他!” 这话一出,方才犹豫的人看看地上的尸体,咬牙也加入了战局。执庭却不将这些人放在眼中,剑剑杀招,直逼朱丹上仙,不给她半点喘息之机。 所有人都动了,然而有些人是同朱丹上仙一起攻向执庭,还有一些人却反过来将剑尖对准身旁的其他人。听见身后混乱,朱丹上仙仓促间回头一望,怒道:“严襄!你在做什么!” 两鬓霜白的无涯洞洞主严襄将剑从一名员峤弟子心口拔出,闻言冷哼一声,“做什么?讨还你们当年欠下的债。” 朱丹上仙立刻明白,这无涯洞洞主也是当年蓬莱幸存之人,“好啊!你们藏得可真深!” 稍一分心,执庭的弗离剑已经刺破她的护身灵罩,在她脸颊上留下一个狭长伤痕。朱丹上仙向来对自己的容貌最为在意,当下怒不可遏,伸手抚过脸上血痕,“看来你当真是想要我的性命了,既然如此,我便要看看你是否真能取我性命!” 她大喝一声,周身灵气暴涨,手中红刺眨眼化作红芒覆盖全身,为她穿上了一件带刺的赤红宝甲,手上则拿着一柄赤色□□。执庭不慌不忙,拂过手中弗离剑,眨眼软剑一分为二,原本便极薄的剑如今更是薄如蝉翼一般,在空中划动时,几乎看不清剑身,唯有寒光如线。执庭手持双剑,随风而动时,划出的剑光一道道如同交错的蛛丝,密密剑网虽无朱丹上仙的红刺那样浩大声势,但这种悄无声息间的危险更加令人胆寒。 朱丹上仙饶是有红刺护身,依旧不敢大意。她还道自己也算了解执庭此人,可直到今日才发现这人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可怕,而且她竟然从来不知执庭的弗离剑竟是双剑。 天下间唯一知晓这事的,大约只有十二娘。她坐在巨棺旁,面对这一片混乱,没有再出声说些什么,只仰头看向头顶越来越多被染红的符文,眼中复杂情绪翻涌。 执庭与朱丹上仙对战,严襄一群人与员峤弟子以及其他一些修士打了起来,还有一部分修士,则以瀛洲的杨老峰主为首,奔向了十二娘。 “兮微山主!” “兮微上仙!真的是兮微上仙啊。” 杨老峰主跪在十二娘身前,道:“山主,您这是怎么了?” 十二娘道:“被封了七十二灵穴和三十六脉穴。” “什么!肯定是执庭做的,他竟敢如此对你,这叛师弟子,待我们出去,定要召集所有瀛洲弟子,将他擒住压在问天台上受天雷灌顶而死!”杨老峰主深恶痛绝的说。 十二娘:“如今先将我脉穴解开。” 杨老峰主连忙道:“是,待我一试。”可他忙活半晌,最后却满头大汗的停了手,“如此封脉手法前所未见,杨颂无能,竟然无法解开。” “杨老峰主不必自责。”十二娘安抚一句,又问身边一圈目光闪亮的修士:“诸位,可有能解此封脉之法?” “若是兮微上仙不弃,在下愿意一……” “我可以试试。” “让我先来!” “在下虽不会解脉之法,却有一颗截脉丹,或许可以……” “走开走开你们都走开让我这个丹师来看看!” “你谁啊,半点名气都没有还敢大言不惭,是我们先说的你没看见?” “你又是哪个?兮微上仙面前,哪容你放肆!” 杨老峰主:若不是此时时间不对,他真想将这些不知道哪来的修士们全都扔到高台下面去,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争。 十二娘打断嘈杂:“诸位,再拖延下去,你们就危险了。”她直接点出一人,“请。” 那人赶紧上前,“冒犯了,兮微上仙。” 一连三个都无法解开她身上封脉,十二娘眼见头顶符文已经到了最后一圈,朱丹上仙也渐露败相,眼神越发凝重。她拒绝了下一个人的试验,直接对人堆外一个瘦高身影道:“影巫,你是否有办法解我身上封脉?” 众人闻言都往后看去,有知晓这个名字的,马上露出惧怕神情,“是那个影巫?他也来了?”还有人小声嘟囔:“怎的邪修也进来了。” 那瘦高人影忽然发出一声低哑笑声,“我化了形你都看得出来是我,看来兮微上仙对我还真是念念不忘。” 十二娘:“劳烦你。” 影巫穿过人群走到她身边,“既然兮微上仙都如此说了,我自然听命。”他说着,蹲在十二娘身边,一把拉住她的手臂,一股紫色雾气从她手中隐没。十二娘闭上眼睛,眉间露出痛苦之色。她周身脉穴被浊气侵蚀,虽然能解封,但是痛苦无比,而且脉穴中残存浊气无法驱散。 事到如今,十二娘已经不在意这些,只默默忍受着剧痛,等待着封脉被解的那一刻。 终于,体内脉封在浊气侵蚀下有所松动,十二娘立即运转周身灵力,配合着一举冲破封脉。擦去唇边血迹,十二娘站起来。她揉了揉手腕,环顾身边这群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对杨老峰主道:“现在立即将他们都带出这里。” 杨老峰主固执道:“不行,我等不能离开,要帮山主一同擒住执庭!” 十二娘冷声道:“因为我已经不是山主,所以杨老峰主不听从命令了吗。” 杨老峰主:“不敢……唉,听从山主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天就正文完结。 第66章 66 杨老峰主带着瀛洲弟子以及一些散修准备离去, 那边严襄等人见状,横刀拦截,“今日所有人都不允许离开这里。” 十二娘熹微剑出, 一剑逼退严襄与其他隐藏各处的蓬莱弟子,凛声道:“杨老峰主, 走。” 等人离开,十二娘看向执庭与朱丹上仙。朱丹上仙此刻颓势明显,她连连败退, 身上鲜血淋漓,已经无法再招架执庭剑势。 见到十二娘执剑而立,朱丹上仙急声道:“兮微上仙, 速速帮我一同击败执庭,他要祸害整个修仙界, 如此丧心病狂, 你还不来清理门户吗?!” 听到朱丹上仙此言, 严襄等人俱都警惕的望着十二娘,大有她一旦动手就要拼命阻拦的架势, 可是十二娘站在原地, 并无其他动作。 朱丹上仙怒极,“好,好你个一心只为天下正义的连兮微, 你与你徒弟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今日若在这里杀了这么多人,看你来日如何面对整个修仙界!” “你的话太多了。”执庭倏然一剑, 刺穿她心口护罩,穿体而过,同时又是反手一剑,快如闪电砍断她一臂。 朱丹上仙惨呼一声跪倒在地,鲜血狂流不止。 “你……我的灵力,为何无法运转了,我身体里的死气从何而来……你,你都算计好了?太……卑鄙了!”朱丹上仙满目愤恨不甘,还待再问,执庭却并不想再与她过多解释,一剑,割去了她的头。 热血飞洒,尚未阖眼的人头停在剑尖,徒然目视着前方,眼中愤怒还未散去。 “这世间,生不容易,死却是最容易不过。”执庭提起人头,任由鲜血打湿了自己的衣摆长袖。 一旁严襄喜道:“恭喜主子!这恶徒今日如此轻易伏诛,也不枉婧婍霜枫几人先前费尽心思的布置!”他说着掏出一道符布,道:“主子所交代的,方壶仙山的映璜老贼尸身我们也带来了。” “严叔辛苦。”执庭将符布接过,倒出一具佝偻老者尸体,看也不多看,便连同方才的朱丹上仙尸身一同放进了巨棺。 严襄随即又望向十二娘,迟疑道:“如此一来就剩下……主子,可需要我们帮忙擒下她?” 执庭站在巨棺前,背对着严襄等人,闻言淡道:“不必了。”话音未落,他指尖一弹,倏然,手中蝉翼般的弗离剑变成一线光,掠向严襄等人。眨眼间,鲜血四溅,一时静默无声,只有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在此弥漫。 “你真让为师惊讶。” 执庭这才转过身,“师父惊讶我杀了他们?可是早晚就要死,如此对使命完成的他们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结局,免去他们之后要受的惊惶之苦。师父才是,明知那些人就算离开这里,去到外面依旧会死,可还是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 “可能在你眼中,许多事都是无意义的,但是有没有意义这种事,往往非常主观。你不同意我,我也不赞同你。”十二娘稳稳的将熹微剑指向执庭,“来吧,拿起你的剑,做一个了断。方才你没有阻止影巫为我解封,不就是期待着这一刻吗。” “师父懂我。” “我懂的是执庭,不是你。” 执庭来到严襄尸体旁边,拔出弗离剑,一双赤红眼睛带笑,“哦,我不就是执庭吗?” 十二娘道:“你说晗阳魂魄消散神思被毁,已经不可能再复活了,可是我却觉得,他已经复活了,在你身上复活了。” 执庭:“师父为何这么说,我与他怎么会相同,如果我真的是他,今日要死在这里的可不止这一万多人,也不会想要彻底葬送这个秘境。” 十二娘:“这就是我之所以还愿意称你为执庭的原因。执庭这个名字,是我当年为你取的,这最后一战,我希望当你死在我剑下的时候,还记得自己是执庭。” “师父终于决定要杀我了?”执庭与十二娘相对而立,两人站在高台血泊中,在一片鲜红里对视。 “你真的将你师父我当成傻子了。”十二娘摇摇头,“这些日子你所做的,你在这个高台上布置的阵法,你想集齐蕴含神珠的血肉,还有这些即将灌满整座高台周围的鲜血,不是都在为了你自己的死亡做准备吗。你不是就等着我最后给你一剑,了结了这一切吗?” 执庭不语。 十二娘面容冷漠:“四大仙山,山主全部死亡,修仙界顶尖力量在此秘境中耗费巨大,经此动荡,外面群龙无首,只要我平安出去,复活的‘兮微上仙’便能理所当然的接掌一切。大约则容会主动出来认罪,而你这个死在秘境中的罪魁祸首罪名就会公之于众,或许还有当年你杀死我的事,也会有‘有心人’出来揭露,如此一来,我连兮微干干净净,继续执掌正义,做我的瀛洲山主,仙道魁首。” 执庭笑笑:“师父对我替你安排的后路不满意?” “很满意。”十二娘抬手击剑,“所以,就按照你给我选的路,来吧。” 十二娘首先出剑,剑锋未至,剑风先至,荡起执庭漆黑长发和染血衣摆。执庭抬剑,看似极慢,但却挡住了十二娘这一来势凶猛的剑招。两剑相击,发出铿然巨响,十二娘未退,执庭后退三步。 “执庭,如果这一战你不尽全力,我就不会如你所愿。”十二娘手中剑转,身后忽起剑林,无数闪烁寒光的利剑结起剑阵,对准执庭。执庭一手托剑,剑身飞旋,眨眼间也化出无数幻影。与十二娘的森然剑阵相比,他的幻影之剑悄无声息,但压人气势全然不输于十二娘的霸道。 十二娘剑阵落如天上星辰倒悬飞逝,执庭幻影之剑诡谲难测,二者相撞,唯见无数快影映射整个血色穹顶。穹顶上滴落的血雨都被这万道剑光斩成无数细小水珠,一时间,空中弥漫起无边血雾。 在这片剑林血雾中,两道人影交错间,带出无数滚烫热血,分不清溅在手中的究竟是自己的,抑或是对方的鲜血。两双对视的眼中,一双明净如往昔,却带着无边杀意。一双混沌如血湖,却毫无杀意,唯有欣然从容。 “你尽全力了吗?” “没有。” “那这场战斗就永不会有止境。不尽全力,你是觉得我会输给你?” “既然结局都一样,师父为何要执着于此。” “……我毕生遗憾就是没有和我最得意的徒儿真正一战,在你死前满足我这个愿望。” “……好。” 两人错身之后,执庭回身,将双剑合一,收了回去,随即他在十二娘注视中撕开了自己手臂,抽出里面的两骨。抽出两骨,他的手臂飞速愈合,而这两根血色长骨却变成了两柄长剑。长剑只有剑身,握剑之处同样只有锋利剑刃,执庭手握在剑刃之上,鲜血流于剑上,却没有蜿蜒留下,而是被吸入骨剑之中。 “我使用双剑,师父从来都知道,只不过,我的本命之剑并非弗离剑,而是这两把用自己骨头所炼制出的骨剑。”执庭道。 十二娘确实不知晓他何时竟然炼制出了这样奇异可怖的两把骨剑,这骨剑周身没有锐气,却让她也感觉到危险。这仿佛并非两把剑,而是会主动噬人的另一种生命。手执染血双剑的执庭看上去,已经完全失去了从前青衣当竹的温雅从容,而添了疯狂与癫乱,可他此刻眼神却又比之前更加冷静。 “师父,请。” 十二娘再次举剑向前,她的剑从来一往无前,刺穿眼前的一切障碍,可是在面对执庭的骨剑时,却好似陷入泥沼,胶着的挣脱不能。不过片刻,骨刀上就沾满了她的鲜血。 身上伤痕再添的十二娘不见凝重,反而忽然大笑,她仰天横剑,剑身如练,忽而化为冰霜般的巨剑。她的冰霜巨剑打在执庭骨刃之上,执庭只觉有万顷山峦压倒,无边寒意逼人,手中骨刃凝结寒霜,又蔓延到手臂。他一手挥袖挣开剑锋,震碎手中坚冰,骨刃再次生出变化。 只见骨刃上生出两排如同鲨齿般的副刃,绞向十二娘的冰霜巨剑。 二人你来我往,在高台上的这方天地间不断奏响着剑击哀鸣。 穹顶上的血影更重,晗阳秘境之中哀鸿遍野,又逐渐归于寂静。鲜血即将落满高台周围的空茫,浓稠的鲜红马上便将与高台边缘重合。 “咔嚓。” 一声轻响,执庭一柄骨剑碎裂断开,同时他一臂也软软的耷拉下去。而十二娘也不见轻松,她身上伤痕更多,可她却是越战越勇,受伤越重攻势越凌厉。 忽然间,穹顶上的血红符文发出莹莹光芒,与此同时,巨棺中浮现出三颗灵珠虚影,分别飞射向穹顶三个角。穹顶之上共有五处虚影分布,此刻却只填满了三处,还有两处黯淡无光。 执庭败势已露,见到此等情形,不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猝然在剑刃即将相击时,撤去了周身所有灵力护持,将自己暴露在十二娘剑光之下,坦然的等待即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惊变突生。 剑刃刺入胸口,滚烫血液飞溅。锯齿骨刃入体后,瞬间夺去生机,体内脏腑都被搅碎。那剑刃穿过血肉的声音,还有侧脸溅上的鲜红,都让执庭笑容陡然凝固。 他望着手中穿过师父心口的骨剑,伸手摸了摸脸上鲜血。 冰霜之剑碎裂,恢复原状的熹微剑摔落在地,发出的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个骤然出现的静默。 “……你不是要杀我吗,为什么要主动撞上来,师父,你骗我?” 十二娘单膝跪地,一张口便吐出一口鲜血,“你骗了我那么多次,我骗你一次又如何。” “你的阵法……我看的懂,以这一万多人为祭,用五颗神珠为引,以四相七星和合阵为应,抽取生机毁灭整个晗阳秘境和蓬莱遗岛。唯一的生路只有一个,就是阵眼所牵引的人,身怀两颗神珠之力的最后一人将得到这个死地所有的生机……我不傻。” 执庭唇边血线溢出,握住她的肩,声如泣血,“你什么都懂,为什么不能成全我。我杀你一次,所以这次你杀我,我们师徒就不相欠了……” 十二娘忽的艰难抬手接住了他一滴眼泪,“人世间的情与仇,怎么可能……算得清。” 如果为了她心中的公平和正义,她该在这里杀了执庭,然后按照他的意思,去主持大局,恢复修仙界生机,可她终究是人非神,最后还是不忍不愿杀他。 “在我无数次的预想中,师父都该杀了我才对。” 十二娘张口,又吐出许多鲜血,轻声道:“你就当这是师父对你的……惩罚。” “今后,我只希望你……不是执庭,不是……瀛洲山主,不是……蓬莱遗民。你从出生开始就背着的责任,现在……都可放下,因为你这条命是延续自师父,师父将它还给你,所以,放下,活着。” “我一辈子都在……追求人世的正义,但这次,就让我作为人,自私一回……” “执……” 心口绞着夺取生机的骨剑,单膝跪地的人最后一声呼唤还未说尽,便已无法再次开口。在血光和金光映射中,温度尚存的尸体化为两道金光,投入穹顶,黯淡两处依次被点亮。 独自跪坐在地的人失神望着面前空荡,沾血骨剑与澄澈明净的熹微剑散落在地,无声悲鸣。 阵法完成,大地发出震颤,高台周围的血池动荡,独坐高台上的人终于颤抖的伏倒在地,发出悲极恸哭。 —— “快看,那是……蓬莱秘境崩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 第67章 67 那一日, 东海海面上发生了巨大的爆炸。遮天蔽日的尘嚣遮住了所有人的眼睛,众人只能看到在一片血色和金色的光芒中,钧天丈缓缓在风旋中出现, 随即寸寸碎裂,又在风中变成尘埃, 落入了东海的滚滚波涛中。 等到一切散去,尘埃落定,东海海面上只飘散着一些浮冰, 没有尸体,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进入秘境的一万多修士,全数遇难身亡, 在修仙界引起了巨大的动荡。 因此事起于瀛洲,无数人逼上瀛洲仙山讨要说法, 瀛洲一时陷入危机, 最后瀛洲则容上人主动走上问天台, 受天雷击身之苦,并愿意永囚瀛洲下的死寂之间, 这才稍稍平息众人愤怒。 随即, 因为各大仙山福地所死之人太多,内乱频发,各处都陷入了争斗, 再无人有心力组织讨伐瀛洲。而且四大仙山内部分裂,各不齐心,瀛洲战力又保存的十分好, 无人牵头,此事只能匆匆落幕。于是在则容主动担罪被囚之后,修仙界再次恢复了宁静。 只是坊间仍有许多人怒骂此事源头,曾经的执庭上仙。 “若不是他,怎么会死这么多人,身为瀛洲仙山山主,处事不当,惹出了晗阳秘境这种祸害,害了如此多的性命,若不是他已经死了,非得让他站出来对那些枉死修士们下跪道歉。” “发生这种事,谁都料想不到,执庭上仙自己也已经死在秘境之中,更何况此事怎么能将错全部归咎于执庭上仙呢,本就是自己选择的事。” “怎么不是他的错,我看你就是自己认识之人没有死在那秘境里才会这么说,要不是执庭,我们的亲友怎么会知道晗阳秘境,怎么会进去,又怎么会死?!” “死得好,要我说瀛洲就该多死几个人,光是则容一人囚于死寂之间,这惩罚真是太轻了。” “你若是不甘,大可自己逼上瀛洲去,在此空口白牙说些什么。” 不止坊间,瀛洲之中也有不少弟子怒骂执庭上仙与则容上人,责怪他们二人引出这等祸事。于是曾被则容厌弃的胞弟则存,还有曾忤逆执庭又被则容下令追杀的昭乐,就成了瀛洲新任的执掌者,代掌山主之责。 短短时日,外界变化如此之大,令人不适。则存与昭乐师兄妹二人,至今仍未接受这个现实,多次询问则容未果之后,还亲自带着许多瀛洲弟子在东海中寻找。其他人都以为他们寻找的是执庭上仙和瀛洲弟子尸身,只有他们自己知晓,他们想找的是自己一去不回的师父。 然而,东海之大,翻遍每一寸,都不见想寻之人的踪迹。 —— “金宝!” 瀛洲遗香径上,一个娃娃大声应道:“唉!在这呢!” 昭乐走过来,见他坐在遗香径旁的一块大石上,问他:“今天的法决背了?坐在这干什么?” 金宝摇摇手上厚厚一沓法决,无聊的摆腿:“都背完了,十二娘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你说等我背完法决就回来,现在我都背完三本了,她还不回来,其实你骗我呢吧,她是又一个人跑出去玩了,嫌我麻烦不肯带我才把我扔在这里。” “……”昭乐:“你不喜欢这里吗。” “喜欢啊,这里又有大房子又有好吃的,还有漂亮的哥哥姐姐,但是十二娘不在我身边,我总是不太习惯。” 昭乐忽然抬手摸了摸他的圆脑袋,“我说过了,你以后不能叫她十二娘,要叫她师父,要叫我师姐。” 金宝歪头抖掉她的手,“我知道,在别人面前我都喊她师父,是你们替她收的小徒弟。” “对了,我今天听一个扫遗香径的师兄说起这里的故事了。他说这里之所以叫遗香径,是因为十二娘少年时候曾在这山道上练剑,经常把外衣遗落在这里,其他弟子走过这里的时候,见到大石上的衣裳,闻到香味,就感叹‘仙人从此路,青山径遗香’,所以这里就叫做遗香径,太好笑了,等十二娘回来,我要问问她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昭乐抿唇,望向曲折陡峭的山路,仿佛能看到当年尚且年少意气风发的师父,在这翠绿山间翩然挥剑。 “其实瀛洲仙山上很多这样的地方,云生间下面有一汪泉水,时常有人去收集那里的泉水回去洗脸,你知道是为何吗?” “为什么?”金宝好奇的问。 昭乐:“因为那泉水连通着云生间上一谭泉,师父从前晨起,爱坐在那泼水净面。” 金宝有些心虚,“那些人太奇怪了,怎么喜欢用别人用过的水洗脸啊。” 昭乐见他表情不对,“你干什么了?” 金宝嘟嘟嘴,“我没干什么,就是看那潭水清澈,最近又有点热,就在那里洗澡玩水了。” 昭乐想起有这个山下取泉习惯的,还有沈青柯的叔叔沈贞和,顿时无言以对。“你是不是在池子里撒尿了?” “……没有哇。” “你敢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吗?” “……好吧,有。” “下次不许这么做了。” “……哦。” 昭乐站起身,“好了,和我回云生间,三师兄说要教你练剑。” 金宝从大石上爬下去,“啊?要开始练剑?好辛苦的。” 昭乐说:“要是等师父回来,看到你会使剑了,一定会夸你的。” 金宝:“其实我倒不是很希望十二娘夸我,她能回来就很好了。” 一大一小牵着手,在山径上慢慢走远,谈话声也渐渐散落在山间云雾深处。 夜色如水,则存坐在云生间的露台上饮茶,忽听一道脚步声行来,侧头问:“来喝杯茶?” 昭乐坐下,“你怎么最近都喝茶,不喝酒了。” 则存叹息:“从前当闲人,想喝酒就喝酒,大醉一场最痛快,现在肩上有责任,不能想醉就醉,只能喝茶了。你又去给那小鬼头讲师父以前的故事了?我真奇怪你是怎么知道那么多故事的。” 昭乐没有回答,当年师父离去,她以为师父死了,彷徨又孤独,和现在的金宝一样,只能追寻她的足迹,慢慢的,就知道了许多这样不知真假的故事。或许当年她也曾和金宝那样想过,要是师父没死,就能问问她那些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后来知晓师父没死,光顾着高兴了,这种小事就想不起来问。 到现在,再想问也无人回答了。 则存:“今天那小鬼头问我练完剑师父能不能回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平常怎么骗他的?” 昭乐:“告诉他背完法决师父就会回来。” 则存:“这样都能骗得到?” 昭乐:“我以前也这样骗自己,自己能骗,怎么骗不了别人。” 师兄妹两人一时静默,过了一会儿,则存站起来,“行了,夜深风冷,别在这坐着了,去找你的沈青柯吧,可怜我这孤家寡人,还有很多事要做。” 则存走在云生间的寂静长廊中,身侧就是空悬的云海。站在云生间,总能看到极远的地方。他从前总是见兄长则容站在山巅望着远方,便讽刺他喜欢那种一览众生小的感觉。可是当他也站在这里看着的时候,他才发现那并非一种豪情,而是等待着什么却永远等不到的悲哀。 他和兄长性格截然不同,然而奇怪的是,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和人,兄长也同样喜欢。只是他会表达出来,兄长却从来藏得好好的。 则存又想起兄长则容自囚死寂之间前,跟他说过的话。 他说:“幼时你惹了什么麻烦,总找我顶替,后来要复仇,你不愿意,也是我将你那份一同担起,现在我将卸下这一切,余生我都会在死寂之间里度过,所以我肩上的担子,从现在起,就属于你了。这一次,你就算想逃避也逃不了了。则存,弟弟,你该长大了,去承担你该承担的东西。” 则存忽然在夜色中豁然的笑了起来,衣摆拂过身边的流云,“真是,前半生得到什么,后半生就注定会失去什么。” —— 年年月月,瀛洲仙山上,青竹里的青竹落了无数叶子,铺满了无人清扫的竹径,那棵曾被主人珍爱的银轮桂树自从主人离去后,就再未开过花。 这一年,它终于再度开花了。 远在东海最深处,一个漂浮在淡蓝结界中的人影缓缓睁开了眼睛。他曾经的血色眼睛已经变回黑色,只是里面的悲意仍旧如新。 他漂浮在幽蓝海水中,身边空无一人,唯有他在水中沉浮。 忽然,他触到了身边的一柄长剑。 那是熹微剑。 他的手微微一动,握住了熹微剑。 “你收回了执庭这个名字,那我以后是谁?” 剑不会给他回答,他自己也未回答。 海水幽幽,水中人影消失不见。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开始写前传——“我爹带回来个娃娃说要给我做徒弟但做人家师父真的太麻烦了每天回家都看到徒弟好像死掉了一样。” 第68章 01 瀛洲仙山中, 一日之景总是各有其美,朝霞生海波,晚霞染穹云, 夜间星海辉映,白日云深雾缭。 正是晚霞遍染的时刻, 一道匆匆人影御剑从海上飞掠而来,如同投林乳燕一般穿过瀛洲大阵,落入瀛洲仙山中。守山弟子见到那道身影, 眼睛一亮,道:“是少山主回来了!” 闻言,他旁边不远处两位盘膝而坐的下棋弟子同时抬头望去, 却只看到一个转瞬而逝的背影。一人掷了棋悔道:“怎么这么快,今日又没见到少山主真容!嗨呀!” 与他下棋的那位弟子则笑道:“谁教你嫌等着无聊, 非要拉我下棋, 这下好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却只能看到个背影。我看你下次就仰头望着天,眼睛都不要眨, 定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少山主真容了。” 守山弟子听闻他们谈话, 不由笑道:“两位师兄,等在此处最多也只能看到少山主背影罢了,她御剑速度极快, 怕没人有那么好的眼力,能在这两眼间看清少山主长相。” “失策失策。”那掷棋弟子唉声叹气,“听闻你们瀛洲少山主一入世便得了个修仙界第一美人的称号, 就连员峤仙山的朱丹上仙都给比下去了,真教人好奇,可来此几日了,却只见到这一个匆匆背影,看来我想在此一见这位真容,是很难咯,只能另想办法了。” 原来这人并非瀛洲弟子,而是慕名前来。与他下棋那位却是个瀛洲弟子,闻言直笑:“好友啊好友,虽然我们少山主容貌甚美,但她不喜众人因此围观,她若生气了,手中那柄熹微剑可不会留情,你别见她年纪尚小就轻视于她,我敢断言你打不过少山主。” 那男子哈哈一笑,摸着鼻子道:“剑仙连郁教导出的小剑仙,我哪敢小看。说来,好友你当真见过这位容貌?” “见过。” “那你怎的不肯与我形容一番。” “我不是与你说过了,极美。” “只这二字而已?” “只这二字足够,不,除这二字无他啊。” —— 连兮微一路御剑回到主峰,来到云生间,正见两位瀛洲弟子迎面走来。那一男一女两位弟子一见她便露出笑来,上前道:“兮微师妹回来了,山主正在寻师妹呢。” 连兮微停下脚步,冷着脸端正的与两位师兄师姐行了礼,“我知晓了,这便过去。” 等她离去,两位弟子看着对方的大红脸笑出声来。“师弟,瞧你脸红成这样,说不定兮微师妹方才在心里笑话你呢。” “兮微师妹那般冷傲之人,怎么会因为这种事笑话我,倒是师姐你,你还说我,也不看看自己脸上红晕。” “哎呀。”那女子抬袖遮脸,不好意思道:“这如何能怪我,兮微师妹实在生的太好,容色逼人,我都不敢直视了,看一眼便心动。大家都如此,就不要互相笑话了。” 二人说笑一阵,那师姐又感叹道:“前些年兮微师妹一直在主峰上未曾见人,我看不是病了,而是因为长相太美,山主不放心让她出来才是。” 连兮微听着身后议论,眉头一锁,脚下步伐更快,片刻后就来到父亲住处。 “父亲,我回来了。”连兮微说完这句,见到父亲身旁竟然还坐着一个陌生的孩童。她好奇看了两眼,便转头看向连郁上仙,见他眉间仿佛拧着重山,心中不由有些担忧,问道:“父亲,听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连郁上仙没先说自己的事,反而问她:“我看你神色中带着不快,是否出门在外被欺负了?” 连兮微一仰头,表情骄傲:“谁能欺负我!”说完这一句,她似乎有些扭捏,半晌还是非常不甘的对父亲抱怨起来:“父亲,我在外与人比剑,明明赢了,旁人却觉得他们是因为我的容貌让了我,我才会赢,岂有此理!明明我就是比他们厉害!” 连郁上仙表情冷淡,“若是不服,就打到他们服,谁不服就打谁,打服了,下次他们再见到你,就不会只能看到你的脸,而是会看你的剑了。” 连兮微:“可是父亲,你不是说不能随意找他人麻烦吗?” 连郁上仙十分认真的道:“这不是找麻烦,是指点他们的剑道,对他们修行之途有益。” “我明白了。”连兮微点头受教,决定下次去实践一下。 “嗯。”连郁上仙见女儿眼中不快散去,这才指着一旁那静坐的孩童道:“我今日找你来是为了他,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徒弟了。” 连兮微闻言诧异道:“其他峰的师兄师姐们都还没收徒,我现在就可收徒了吗?父亲为何不自己收他做徒弟?” 连郁上仙道:“我时常会闭关,而这孩子情况特殊,需要人照顾,我恐不能照顾好他,因此交给你。兮微,你可能照顾好他?” 连兮微站的笔直,“当然能,既然父亲要我收下,那他就是我的大弟子了,身为我的徒弟,我做师父的当然会好好照顾他。” 连郁上仙见到这样健康又年轻气盛的女儿,眼中郁色稍减两分,口中又道:“你要好好待他,今后,他就是你的责任了,知道吗?” “父亲放心便是。”连兮微不知父亲为何如此严肃慎重,但依旧斩钉截铁道,“我答应了就会做到。剑者一诺,此生不改。” 说完,她将熹微剑剑柄往前一送,连郁见状,也将自己的剑柄往前与她的碰了一下。一声清脆的交击声响起,在外一直冷着脸的连兮微终于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这是他们父女之间的约定习惯,以剑相击。 连郁扶着腰间长剑上前,摸了摸女儿发顶,一贯的冷凝声音此刻也和缓下来,“兮微,父亲又要闭关,辛苦你了。” 连兮微抓住自己脑袋上的那只大手,仰头看他:“我不辛苦,我喜欢这种能到处走动的感觉。倒是父亲,你真的没事吗?这几年你经常闭关。” “无事,只是在感悟剑道而已。”连郁上仙不欲多谈,放开了手,将孩童托付给连兮微之后,就再次进入了山涧闭关。 连兮微来这里一趟,忽然多了个徒弟。方才在父亲面前,她还端着架子,此刻就剩她和这个孩子,她那好奇心就藏不住了。 此时连兮微不过二十八岁,开始修炼也才十五载,修为却已至化元期,比她天资极高的父亲还要快些,下山后未尝败绩,正是年轻气盛之时,因此难免少了几分耐心。 但是说来也奇怪,对着面前这个石头一般不言不语,连眼珠子也不见转动的徒儿,她却出奇的有耐心。站在他眼前与他对视半晌没能得到响应也不恼,反倒抱着胸想,此子真是特别,很合自己的眼缘。 “父亲说你神智有损,身上还带着毒伤,不愿与人交流……但我是你师父,正所谓如师如父,我肯定不能算别人,所以,徒儿,你叫什么名字?若是没有,师父便给你取了,若是有,你拜入我门下,我也得给你赐个名号。”连兮微咳嗽一声,端着当师父的架子说。 然而呆坐原地的石头没有回答,态度非常不配合。 “徒儿,你多大了?” 依旧没有回答。 “嗯……”连兮微上前,抓住新收的徒弟手臂,“那为师自己来瞧瞧。” 查探过后,连兮微惊讶的发现面前这瘦弱虚浮,看上去就是个孩童的徒儿竟然已经十六岁了。她比划了一下徒弟的个头,咋舌,“你这……长得也太矮了。” 转念一想,这孩子肯定受了许多苦,如此也情有可原。连兮微这会儿疼惜弱者的毛病已经十分严重,越瞧这个可怜巴巴的小徒弟越疼惜,拍了拍他的肩道:“不管你之前如何,今后,师父会好好待你的。” “不过,徒儿你到底与我父亲有什么渊源,他为何要我收你做徒儿?总不至于是看你可怜……莫不是,你其实是我父亲在外遗落的孩子,是我的弟弟?”连兮微突然想到这个可能,登时受到惊吓,不过很快又冷静下来,马上施展了一个血缘咒术。 “没有血缘关系,奇怪了。” 连兮微正绕着徒弟走来走去,顺便打量他全身上下,忽然见他动了。 方才如同石像的孩子陡然浑身颤抖起来,摔倒在地,双手用力抱着自己的脑袋,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不过片刻就将自己手臂抓出了道道血痕,口中更溢出压抑过后的痛苦呜咽。连兮微初初遇上这变故,还未回神,等到回神,已经见他脑袋磕在地上,溢出血迹,连忙上前阻止。 “住手。”她一把抓住这小鸡子两条瘦弱手臂,低头去看他挣扎想要藏起的脸,“怎么回事,难道毒伤发作?” 这孩子浑身颤抖,肉体好似正在承受着无比的痛苦,眼神却是木然空洞,神思与肉体脱节了一般。连兮微紧紧钳制住他的手,不知该怎么替他缓解痛苦,只能一把将他捞起夹在手臂间,然后朝着丹峰赶去。 “木丹师,我的徒儿情况如何?”连兮微坐在榻边,一脸严肃的询问道。 白须老人笑眯眯的,“情况可严重啊。” 连兮微:“……既然如此严重,木丹师你为何还要笑?” 木丹师哈哈笑出声:“每次瞧见我们小兮微故意冷着脸,就想笑哦哈哈哈~” 连兮微左右瞧瞧,见没有外人,便鼓了鼓脸颊生气道:“木丹师,你别跟我开玩笑了,他到底怎么样?他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父亲交代!” “唉,别急别急,这小家伙的情况可急不来,待我给他开了药,慢慢调养,虽然现在看着严重了些,但是总会好的,就是需要的时间长了些。” “这就好,他的毒伤发作起来好像很痛苦,你能给他减轻痛苦吗?” “没办法,你得多注意别让他伤到自己才行。而且,比起身体的毒伤,我看他脑袋里的毛病更大哟。”木丹师捻着胡须,忽然换了个语气,笑的十分慈祥的说:“小兮微啊,要不要吃好吃的糖豆子啊,自从你病好,好久不来看木爷爷了。” 连兮微一听糖豆,就露出了个厌弃的表情:“我病都好了,不吃药。”说完看到榻上恢复了平静的徒弟,想起什么,忙道:“我徒弟病了,有药就都给他吃。” 见木丹师好像还有话要说,连兮微赶紧先开口:“既然没事了,我就先带着他离开了。” “稍等稍等。”木丹师一把按住她,扬声朝门口喊道:“贞和啊,进来。” 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娃娃从门外走进来,木丹师拉着他介绍道:“他名叫沈贞和,是木爷爷最近收的一个小徒弟,对炼药炼丹都很有天分,今后你这徒弟需要的丹药,我就让贞和给你送去。” 看着那显得十分紧张的小娃娃,连兮微恢复了外人面前的冷傲,微微点了点头。 沈贞和结结巴巴的道:“少、少山主,我、我很仰慕您。” 连兮微:“仰慕就不必了,你先把自己的脸擦擦,有碍瞻观。”说完抱着徒弟大步离开。 沈贞和:“……擦脸?”他茫然的扭头看师父,“师父?” 木丹师笑呵呵的点了点他的脸颊,“小徒儿,你流鼻血了。” 沈贞和一擦,果然擦到了一手的血,他陡然回神,急道:“不是,我是最近偷吃太多师父炼的火云丹了才会流鼻血的!少山主误会了!” “哈哈哈哈。”木丹师仰天大笑,“你与为师解释有什么用,教你偷吃为师炼的糖豆子,出糗了吧哈哈哈哈!” 沈贞和:“师父啊啊!” 作者有话要说:  后传和前传加起来大概十几万字吧,初步计划。 这篇文前传后传连在一起,才算是完整的,很多从前的老读者不喜欢这篇文,但我自己还是挺喜欢的,尤其喜欢前传这一部分。 第69章 02 “少山主这几日都没有出瀛洲, 一直待在院子里,每日都能见到她好几次呢!” “徐师姐说少山主是收了个徒弟,所以忙着教导徒弟呢。” “徒弟?唉, 我真想进去看看,可惜少山主不喜别人进去自己的院子, 也就徐师姐两位师姐偶尔能进去送些东西。” 云生间一座院外,两名童子聚在一起,一边清扫着径上落叶, 一边望着院门兴叹。而一墙之隔的院内,连兮微愁眉深锁,正在为了新收的徒弟而忧心。 徒弟被她带回来几日, 越见憔悴瘦弱,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自问虽然是第一次做师父, 但也非常认真的在照顾徒弟, 并未偷懒。徒弟的澡是她帮忙洗的, 衣服是她帮忙换的,虽然做得不甚熟练, 但也尽职尽责。 白天抱他出来晒太阳, 晚上抱回去,就守在他床边看他睡觉,毒伤发作的时候注意让他不要伤到自己, 还一反平时在外的寡言少语,主动和他说了不少话,即使他一直没有回应, 也没有放弃。 ——如此,难道还是不够? “养个孩子真是难。”发出如此感叹的同时,连兮微心中不由得越发崇拜父亲,一人就将她养到这么大。 “徒儿,你是不是初来乍到,不习惯此地的景色?”连兮微问。依旧是没能得到回答,她这个徒弟就好像一个木偶人,被她放在哪里就坐在哪里,乖得简直就是个假人。连旁边水池里那只特别懒的大龟都动了两次了,也没见徒弟动弹一下。 “唉,这可如何是好?”连兮微敲着腰间的熹微剑,望着天,忽然听到背后噗通一声,还以为是徒弟又毒伤发作,谁知扭头一看,却见他栽倒在地双眼紧闭,竟是晕倒了过去。 连兮微惊了一下,忙一把抱起徒弟,风风火火来到丹峰寻找木丹师。 “我眼看着他这几日憔悴下来,又找不到原因,药我每日都给他吃了,应当不是身上毒伤的问题,我早该送他来看看的。”连兮微说完,催促道:“木丹师,你找到原因没?是不是身上还有什么伤?” “不是。”木丹师收回手,笑呵呵的:“他是饿晕了。” 连兮微露出错愕的神情:“……饿……晕了?他……竟然还需要吃饭吗?” 木丹师:“为何不需要,他可还没开始修炼,你当他是你啊,你小时候吃的都是连郁山主四处找来的奇珍,当然不需要像普通人那样吃凡俗食物,现在你修为高了,自然也不需要吃饭,可他又不一样。你只给他喝了药,其他什么都不给吃,几天下来,当然会饿晕了。” 连兮微:“……我忘记了。”因为身边所有人都不用吃那些凡俗食物,餐风饮露即可,她一时间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出。 差点把徒弟饿死的新手师父,心中陡然生出巨大的负罪感。 “是我考虑的不周到。”连兮微瞅瞅饿晕过去的徒弟,又想到将他托付给自己的父亲,有点心虚,气短道:“可是我该给他吃点什么?我那里还有很多珍贵的灵花灵草。” “可别。”木丹师赶紧阻止了她:“这个小木偶人身上毒伤来源就是各种灵花灵草经年混合服用累积的,现在不适宜吃那些含有许多灵气的食物,找些普通人的食物便可。” 连兮微:“我明白了,但是他不叫‘小木偶人’,我给他起了名字,叫‘执庭’。虽然他不说话,但你要好好叫他的名字。” “哦?执庭?”木丹师眨了眨眼睛,“你对这个徒弟的期望还真高啊。” “那是自然,虽然现在他的模样看上去不太好,但是我敢肯定,日后他定能执掌一方天地。这个先不说,木丹师,不如你先给他做点吃的?” “老头子是炼丹炼药的,又不是做饭的。”如此理直气壮说过之后,木丹师突然话音一转答应下来:“不过也可以试试。”他跃跃欲试的开了自己炼药的药炉,着小童去取了些普通食材,直接就在此地开炉做饭。 他那小徒儿沈贞和瞧见师父用药炉做饭,表情一言难尽,好像特别想提出异议,但是看着坐在一边虎视眈眈的连兮微,又不敢出声。好不容易等到连兮微没注意,他凑到师父旁边道:“师父,炼药的药炉,怎么能用来做饭呢,这太玷污药炉了!” 木丹师用手中拂尘敲了他一记,“炼丹世家出来的孩子就是有这坏毛病,太形式化了,丹师药师若是没有创新随意的心态,怎么能称为一个合格的丹师药师,你这样拘束,日后在这一途定然难有大造化。” 沈贞和是不知道用药炉来做饭,对炼丹炼药的进步有什么帮助,他只知道自己师父肯定很无聊,不然也不会从这天开始,每天用药炉做饭等着少山主带徒弟来蹭饭。 “来来,今日我用丹炉给你们做个新奇的吃食。”木丹师气沉丹田,轻喝一声,手中法诀捏起,只见灵光笼罩整个丹炉,使得丹炉嗡嗡作响,忽然,爆发出一阵诱人香味。 “开!”木丹师一扫拂尘,丹炉开启,飞出无数金色流光,木丹师身形一闪从蒲团上站起,眨眼间坐回原位,手中托盘已经收拢起无数金黄小饼。 沈贞和:师父,烤个饼而已,为何隆重的好像在炼制什么了不得的丹药,昨日杨峰主让炼的聚合丹都没见这种阵仗,你就随意捏了些药材扔进去,最后还是我去丹炉里面把丹药掏出来的!您是丹师,不是厨师啊! 木丹师没看自己满脸无言的小徒弟,慈祥的将香味四溢的饼送到连兮微手中。 连兮微尝了一块,“嗯,确实美味。”说完她拿起一个放到徒弟嘴边。 “执庭,来,尝尝。”连兮微戳了一下他的腮帮子,让他张开嘴。连兮微已经差不多弄明白了要怎么照顾这个沉默的徒弟,很多时候他都是乖巧的,只要毒伤不发作,就是个不动的木头人,吃药吃饭,放到面前他也会吃,掌握了这个习惯之后,连兮微顿觉得心应手。 木丹师瞅着这年轻的师徒二人,笑道:“哎呀,想不到当年只能被人照顾的小兮微如今都能这样贴心的照顾人了,木爷爷真是很欣慰啊。” 侍立一旁的沈贞和:师父,先别忙着欣慰了,您倒是阻止一下少山主啊,从刚才起她就没停止过喂食,吃那么多会撑死的……少山主,你的徒弟明显已经吃不下了,他不肯张口了,您倒是别再继续为难人家了啊! 沈贞和快要憋死了,还听见少山主在那和徒弟讲道理,“多吃点,才会长高,快张嘴。” 等少山主把吃完了所有食物的徒弟带走,沈贞和对自己的师父说:“师父,下次还是少做点吧,照少山主这样折腾,迟早会出事的。” 木丹师:“唉~做徒弟的就是要经过一番磨练嘛。” 虽然沈贞和一度非常担心少山主会把徒弟照顾死,但是不知道是她的徒弟实在命大还是如何,竟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一直活着。 丹峰本来是个清净的地方,但是自从连兮微带着徒弟每日过来找吃的之后,有事没事来丹峰晃悠的人就越来越多。 连兮微不喜欢被人围观,便决定还是找个会做饭的去云生间给徒弟做吃的,不来丹峰了。如此一来,孤寡老人木丹师表示十分遗憾,而沈贞和则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的是自己再也不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师父用丹炉药炉做饭,也不用在他用丹炉药炉做饭后负责清洗,难过则是难过之后不能每日见到少山主了。 连兮微决定做下,果真就没有再来丹峰,可是她这个年纪,之前还总是在外跑,让她一直待在云生间,着实为难她,没法和人切磋比剑,三个月下来,她感觉自己的剑都快生锈了。 “执庭,我觉得,你一直待在这里,对你的恢复没有好处,外面的世界虽然险恶,但也有其美好的一面,不如你跟师父一起出门多走走多看看?” “你看,这有个‘竹枫君’送了战帖来,要与我比剑,他还算有些名声,应当值得一战,不如趁此机会,师父带你出去见识一下?” 虽然是问句,但话出口的时候,连兮微已经决定了带徒弟一起出门。其实,带徒弟出门和人比剑是不太方便,但她这么负责,怎么能做出把这样的徒弟一个人留在这里,自己出去玩这种事呢,而且徒弟毒伤发作了怎么办,她这院子里又没有别人,还是自己看着最放心。 连兮微说走就走,带着剑和徒弟就潇洒的下了瀛洲仙山,然后在出了瀛洲海域范围后,停留在一条大河边休息。主要是让徒弟缓一缓,结果这一缓就出事了,突然毒伤发作的徒弟咕噜咕噜,滚进了滔滔大河里,眨眼就被河水吞没了。 才刚对着奔腾河水抒发了一下心中豪情的连兮微傻眼了,赶紧下水去捞徒弟。 这个夜晚,抱着毒伤发作抽搐不止的徒弟,坐在河边望着天边一轮圆月,连兮微吹了吹自己湿漉漉的额发,有点心塞。 “还好没被人见到,不然太丢脸了。我可是出鞘玉粹,一剑寒露连兮微,要是被人知道我不小心把自己徒弟掉河里去了,我们师徒两个都会被人嘲笑的。” 被她抱在怀中的徒弟不知何时停止了颤抖,本来浑浊空洞的目光恢复了清明,连兮微却没见到,还在那不甚熟练的拍着他的背。 “我们到了,战帖上写的就是这里,竹枫山。”连兮微拉着徒弟的手,带着他走在山道上。这山名叫竹枫山,却不见‘枫’,只有‘竹’。 来到山腰,一个穿着讲究的男子带着两个娇俏婢女,出现在连兮微身前。“瀛洲少山主,竹枫君恭候许久了。” 见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连兮微就心生不喜,想起父亲先前教导,遂决定教他做人。 “来,拿出你的剑,与我一试。” 竹枫君一挑眉,手中折扇一开,“唉,何必如此着急,不如先入内,竹枫乃此地主人,总要招待客人喝一杯清茶。” 连兮微这时候对人态度如何全看眼缘,这竹枫君眼缘就不怎么样,因此也不客气,直接道:“我不喜欢喝茶,赶紧比试,比完了我还要带徒儿出门游历,没时间在此浪费。” 竹枫君看向她身旁执庭道:“哦,原来是高徒,怎么不见他说话?” 连兮微忽然眉毛一动,脚尖一踢,只听两声痛呼,竹枫君身后两个娇俏婢女一齐摔倒了。 竹枫君:“少山主这是什么意思?” 连兮微:“她们在用眼睛嘲笑我的徒弟,所以给她们一点教训。闲话莫多说,让我见识你的剑!” 这一日,爱好风雅,因为好奇‘第一美人’而下了战帖的竹枫君,尝到了人生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我不该和她比剑。”竹枫君事后如此对几位友人说。之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连兮微,他想到的是那第一美人的称号,与她比剑过后,再有人在他面前提起连兮微,他能回想起的只有头皮一凉的感觉。 被一个小自己两轮的后辈打的在地上滚来滚去,被无数细密剑气削断头发成了个秃驴,说出去他竹枫君真的要无颜面对道上仙友们了。 连兮微带徒弟离开竹枫山的时候,脸上虽然很沉着,脚步却很轻快。 “瞧见了吗,师父的剑。等过些时候,师父教你练剑,这样日后你出门才不会有人嘲笑欺负你。” 执庭一直没答,只看着山道边的青竹。 “嗯,你很少这么认真的看着什么,是喜欢竹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执庭:多谢师父当年不杀之恩。 第70章 03 “才刚出门就回去, 似乎太可惜了点,看你情况不错,师父就带你在外面多游历一段时间。” 连兮微往日里出门, 专往那些修士剑者汇聚的地方去,见到喜欢的对手就上前请求比试一番, 以此来磨练自己,或者是去找一些作恶多端的妖兽或者邪修,铲除他们。可她这回带着徒弟, 不好去太危险的地方,便决定带他去些热闹又更安全的地方瞧瞧,就当这回出门是来散心的。 连兮微带着徒弟来到了凡人聚集的一座大城, 准备带徒弟去吃饭。自从那时险些把徒弟饿死之后,她对这事就非常关注, 绝对不会忘记。 作为四大仙山之一的瀛洲仙山少山主, 连兮微最不缺的就是钱财, 带徒儿出门吃饭自然要找最好的。然而,她一现身在这城中, 还没走出去半条街, 就有人前来搭讪。 “诶,这位姑娘,冒昧打扰, 在下云城白广跃,想请姑娘赏光……”人还未说完,连兮微捏了个诀伸手一弹, 一道光芒隐没入这男子身体里,随即这男子就不由自主闭上了嘴,转身往回走了。 用这术法打发走了好几个不认识的人,连兮微终于将徒弟带进了看上去最豪华的一家酒楼中。 “徒儿,你多吃些。”连兮微摸了摸徒弟的脑袋,觉得他最近吃的多,没有以前那么瘦弱了,心中略觉欣慰。执庭依旧是对周围的一切仿若未见,端着碗吃东西。 连兮微看着他吃,自己却不动筷,她早就不用进食,而且她自觉身为一名坚毅剑者,不能沉迷于口腹之欲,要能抵御这种无意义的诱惑,所以这些时候除了偶尔替徒弟试试味道,其余情况她都不会吃东西。 忽然,店小二端上来一壶酒,“姑……姑娘,这是店中一位客人送给您的。” 连兮微拿过酒壶旁的一张笺纸,见上面写着“若不想品尝美食便罢了,但这店中美酒却是不能错过。”再抬眼一望,见二楼有一风度翩翩的公子正对她含笑示意。这男子身上有灵气波动,可见也是个修士。 连兮微面无表情,与他对视片刻后,手中拿起那壶酒,“这酒本该不错,可惜加了东西,坏了酒味。”说罢,手一扬,这壶酒飞射向二楼男子。那男子没想到连兮微会突然动手,脸色一变往后退去。他本想伸手接住酒壶,谁知即将触手时却感觉到一股锋利剑芒附着于酒壶上,好似要刺伤手掌,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于是那壶酒就砸在了他的脚下。酒液飞溅的瞬间,男子察觉到后背与头皮一凉,时间瞬间放慢,一道翩鸿身影在他眼中一闪而过,耳边好似听到了剑鸣之声,一股杀气令他不由自主脚下一软。 “砰。” 酒液四溅,男子往后栽倒,惊魂未定的看向楼下。那里连兮微依旧坐在原地,好像并没有动弹过。但男子知晓方才绝不是自己看错,这女子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出了剑,而她的剑太快,令他没法看清。 “一个教训,若不能端正心思,下次若再遇见你,便不会留手。”连兮微说罢,带着吃完了的徒弟离开此处。 那男子回过神,发觉自己瘫坐在一片酒液中,发髻被削掉大半,就连身上衣服都变得十分褴褛,整个人狼狈至极,哪里还有方才那种翩翩公子模样。这男子又惊又怒,咬牙切齿道:“什么来历,竟敢如此驳我春峰郎面子!” 连兮微牵着徒弟往外走,“刚才那个修士,在酒里放了些东西,要是喝了就要遭罪了,不过为师不明白,这些人莫非就只有这一种药不成,我都遇上许多次了。” 虽然出了个小小插曲,但连兮微也未曾因此失去好心情,带徒弟在城中翎塔塔顶观景。 “这芸芸众生,都有他们各自的生活,当我们身处其中的时候,就如同是大海里的一滴水,会被同化,而站在这里,远离其他人,才能看清一切本质。云和水,哪一种过的更加快乐呢?或许这并不是一个问题,水入东海生生不息年月依旧,云因为追寻更高处而一朝消散,所追寻的道不同,结局就会有所不同。” 连兮微感叹完,看向身旁的徒弟。他坐在那看着下方人群的样子,和塔顶一旁那只石兽表情也没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没表情。 忽然,塔顶刮起一阵狂风,一个周身卷着黑云的人乘风而来,语带怒意,“就是你,让我徒春峰郎颜面尽失吗!” 连兮微没理会他,她一跃跳下塔去捞徒弟去了。她们两个坐在塔檐上,刚才那阵风,把她那纸一样薄的小徒弟吹下去了。 在半空中抱住下坠的徒弟,连兮微怒火冲天,脚下一蹬重回塔顶,“你乱吹什么风,将我徒儿都吹下去了。” 身卷黑风的老人嘿嘿冷笑,“我的徒儿在你这里丢了面子,我这当师父的自然要替他找回来。” 连兮微一手抱着徒弟没有放开,同样冷笑一声:“哦,打了小的,出来老的。看来你教徒弟的能力不怎么样,就是不知道经不经打了。” “竖子猖狂!”老者拂尘一扫。 连兮微拔剑怒喝:“老贼可恨!” 二人从塔顶缠斗到城外,各自负伤,那老者见连兮微越战越勇,不见停手的意思,自己却是气力将竭,权衡之下,放出一阵黑风扰乱连兮微视线,自己借风逃遁而去。 等人逃走,一脸冷凝的连兮微吐出一口血。 “哼。”连兮微擦了擦嘴边血迹,把剑收回去,再把手上一直夹着的徒弟放下,结果一放下他就倒在了地上,脖子上还有一道血痕。 连兮微被徒弟脖子上的血痕吓了一跳,忙把徒弟扶起来,“你怎会受伤了!” 气息尚存,没有大碍,脖子上的伤不深,只流了一点血,除此之外,就是脑门后脑还有胳膊腿上都莫名出现了被磕碰到的痕迹。 连兮微拍拍徒弟的肩:“为师第一次抱着人和人比试,难免不熟练,下次,为师会注意的。” 执庭:“……” 接下来几日,倒是一直没遇上主动来找事的,只不过当他们经过一座繁华海边大城时,又出了个插曲。 连兮微本来带着徒弟好好走在街上,忽然感觉到一股邪气冲天,一道黑影卷着个孩子消失在一条巷子口。这事就发生在连兮微面前,她如何能不管,当即就要追上去。那巷子口大约被人用术法链接到了另一个地方,连兮微不知里面情况,不太放心将徒弟带进去,因此犹豫片刻,让徒弟坐在另一条巷子口,给了他一道护身剑气。 “执庭,你在这等着师父,师父前去查探一番就回。”说完匆匆追进了那道链接巷口的门。 那门通向的是一个山洞,连兮微进入之后,察觉那山洞中有一个邪修在炼制鬼魂,先前鬼影劫掠来的那个孩子正要被他放进魂炉中。连兮微见状,出手救下那孩子。这邪修修为不高,连兮微之剑又有朝阳之露,正气凌然,正好克制这邪修,二人缠斗一番,连兮微顺利杀死这邪修,将整个山洞中的害人之物全数毁去。 可等她带着救下的那个孩子,回去寻找自己的徒弟执庭,却发现执庭不见了。 他肯定不是自己走的,连兮微清楚自己这徒弟,放到哪就好像长在了哪,不可能自己乱走。 “一定出事了!” 连兮微手中运起法决,追查徒儿下落。 而此刻的执庭,在一辆驴车车厢中,随着车厢的晃动摇摇晃晃,在他身边还有好几个孩子,从三四岁模样的,到十五六岁模样的都有,容貌都长得不错,还有个穿着很讲究的孩子昏睡在车厢一角。 驴车行驶在一条坑洼道路上,赶着驴车的两个男人正谈论着身后车厢里的货物,“这些货色都不错,定能卖到个好价钱。” 赶车的年轻人问:“赵叔,你刚才带来的那个少年,看着好像是个傻子,能卖出去吗?” “你知道些什么,管他傻不傻,有一张那样好看的脸,还愁卖不出去?你赵叔我自有门路,这一次,就数那个小少爷,还有我后头带来的这个小傻子长得好,这还是没长开,只要好好养一阵,日后定然差不了。” 年轻人神色担忧,“可是赵叔,这两个孩子,看穿着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的挥挥手:“能出什么事,先前又不是没拐过有钱人家的孩子,等咱们上了船,转几趟货,天王老子都找不回咱们的踪迹。你刚跟我做这个,害怕也正常,多出来几次就习惯了,没什么好怕的。” 天色阴沉,肃风飒飒,好似要下雨了。赶车的年轻男人伸出手,“好像要有一场大雨了。” 说完,他忽然感觉自己手中被溅到了水滴,“已经开始下雨了……”话音未落,他猛然发现自己手中溅到的并非雨滴,而是鲜红的血。 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这时才骤然发出一声惨叫,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齐齐斩断了,鲜血喷射的同时一头栽下了驴车。乍见这个变故,年轻男人也惊呼一声,拉停了驴车。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手臂一凉一痛,然后就是漫天的飞红。在这一片鲜红中,他看到了一个站在驴车顶上的人。 她的背后是沉沉天色,然而在这片晦暗无光的背景中,她好像自身就带着蒙蒙光芒,锦衣乌发在风中飞舞,长剑上的雪芒在她的面容上一闪而过。 在那一刻,年轻男人忘记了痛楚,只愣愣盯着那一张令人惊艳不已的脸。天旋地转,黑暗袭来。 连兮微还剑入鞘,看了一眼被砍断双手晕倒在地的两人,随即跳下驴车,将车门推开。 入目是一车惊惶看过来的眼睛,连兮微只能张开手将人全都抱下来,最后才钻上车把自己乖乖坐在角落里的徒弟抱下来。 “抱歉,执庭,是师父没注意,差点把你给丢了,还好先前给了你一道剑气护体,否则我也不能这么快找到你。” “看来下次还是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一不注意就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连兮微说过很多次“放心,师父绝不会扔下你。” 然而…… 第71章 04 徒弟是找到了, 但多出了这么多不知哪来的孩子,连兮微也是略有些头疼。人间侠客从来都是做好事不留名,解决完歹人转身就走, 端的是潇洒。可现在歹人虽然被她解决了,但这荒郊之地, 连个过路人都没有,把这些孩子扔在这里,实在不符合她仙门正道的风格。 那些孩子畏畏缩缩的靠在一起, 见到那叔侄二人浑身鲜血的倒在一旁,四只手臂飞在一边,顿时都吓哭了, 一个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惨,活像一群待宰的小狗。在这一片风雨欲来的气氛中, 添了十分的悲凉。 连兮微:“你们不要哭了, 坏人已被我杀死。” “呜哇!” 大约是知晓自己平安了, 这些孩子反倒哭的更凶,年纪小的扯着嗓子嚎, 年纪稍大的低头垂泪。只有自己的徒弟, 面无表情的坐在一边,完全没被影响。 连兮微:果然还是我的徒弟比较懂事听话。 连兮微没哄过孩子,她在这个年纪也不是个有耐心哄孩子的人, 于是面对一群哭唧唧的孩子,她直接捏了几个手诀,把哭声给封住了。那些孩子不能哭出声了, 就抱成一圈含泪看着她,要不是连兮微长相实在好,估计他们还要更害怕些。 “行了,一人给我一根头发一滴血,我用追溯寻源法给你们找到亲人,把你们送回去。” 召出自己的剑,让它化出巨型,将所有孩子一排安置在上面,连兮微踩在剑上腾云驾雾,一一把孩子给送回去。 她身上还带着伤,连续使用耗费灵力的追溯寻源法术,有些坚持不住,便暂时停下来调息。这个时候,还没送回去的孩子就剩下三个了。 一个仍旧昏睡,好像被喂了什么迷药的小少爷;一个垂着脑袋不敢抬头,脏兮兮的小乞丐;还有一个就是最开始被连兮微从那个邪修手里救下来的孩子。 这孩子也是有点不同,他之前看见满地的血和两具尸体也没被吓着,这会儿更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连兮微。 连兮微见他听话,便开口安慰了一句,“不必害怕,待我调息完,便送你回家。” “我不怕!”那孩子马上回答道:“我知道自己家在哪,我直接告诉你啊!” 被他提醒,连兮微才反应过来,对啊,刚才自己为什么不直接问那些人,他们家在哪呢? “我家在荔城小园街二胡同!我姓窦,叫石头,你是不是仙女啊!” “你刚才施展的是不是仙人的法术啊?” “仙人都住在哪啊?” “你的剑好大,飞得好快!我刚才摸到云了!” “我也好想当仙人,这样就能天天在天上飞了!” 连兮微心想,这孩子真吵,果然还是自己安安静静的徒弟最好。 本来还想再调息一阵,但身边这么个吵人的小娃娃在不停的唧唧呱呱,连兮微干脆停下调息,先把人送回去再说。 到了地方已经是半夜,连兮微看看地方,发现之前送一个孩子的时候经过了这里。便问那姓窦的孩子,“刚才也经过了此处,你为何不说你的家在这?” 那窦石头笑的一脸天然,“我还想坐着剑在天上多飞一会儿!” 别的孩子都吓得脸色苍白,他倒好,年纪这么小,还一点都不怕。连兮微给他逗笑了,把他从剑上拎下来放进院子里,“你这孩子也是特别,说不定日后还真的有仙缘。” 说罢,一招手,飞剑再起。离去前,连兮微听见了那院中传来了一个妇人满含惊喜的大呼,“臭石头!你终于回家了!你还知道回家啊!死哪玩去了!” 想起之前送那些孩子回家,他们家中人的惊喜,连兮微站在剑上笑了笑。能失而复得,确实令人高兴,那些孩子也算遭逢大难,希望日后都能平平安安。 转头看向身后,除了安静的徒弟,还有两个同样安静的孩子。 穿着华丽的孩子昏迷着,小乞丐怎么问都不说话,看来还是要用追溯寻源术法。先替那一身金闪闪的孩子寻找,结果找到的却是一座巨大皇城。 “这……似乎是凡人世界一个国家的王城?”连兮微有些印象,“好像是渠国。” 按照血缘指引,连兮微直接来到了王城最中央那座华丽的大殿中,那里一个穿着一身黄色锦袍的男子正站在窗边满脸愁绪。突然见到连兮微出现,他被吓了一大跳,但随即就发现了连兮微手上的孩子。 “吾儿俞阴!” 连兮微见没错,便把那孩子递给了他,然后二话不说御剑离开。身后传来大喊:“仙人请慢!” 连兮微就当没听见,反正对方要说什么她都清楚,麻烦得很。 “就剩下你了。”连兮微拎起最后那个埋着头的小乞丐,施展了术法。谁知,这回的结果却与上回一样。这小乞丐亲缘联系的,也是方才那座王城,还是那个疑似渠国王上的中年男子。 连兮微收回手,“大概,我还要再去一次。” 带着人回到方才的大殿,发现里面多了不少人。那王上一眼见到再次出现的连兮微,喜形于色的快步行至她面前,“仙师!多谢仙师救……” 连兮微没等他说完,就将小乞丐也塞进了他怀里,“方才还漏了一个,这个孩子也是你的。” 那王上懵了,看着怀中的小乞丐,“可是,本王只走失了一个孩子。”说完,他却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诧异的睁大了眼睛,猛地低头看向怀中孩子,“难道,难道是她为本王生下的孩儿!” 连兮微道:“我因缘际会下救了一些孩子,用的追溯寻源之法为他们寻找亲人,他确实与你是亲密的血缘关系,人送到,我就走了。” 说罢,不顾那王上的再次挽留,连兮微一阵风似得飞走了。 终于把孩子都送走了,连兮微抱着乖巧的徒弟,突生感叹:“清静了。” 还是自己徒弟好。 “徒儿,这次出门,你觉得收获如何?” “……” “嗯,人生便是要不断的经历挫折,所以这次为师相信你已经得到了成长了。” “……” 等觉得徒儿经历了差不多的成长,连兮微终于将他带回了瀛洲。 “唔,出门一趟,你们二人的气色都好多了。”木丹师见到两人,欣慰的说。 童子沈贞和:“……”师父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少山主的徒儿明显受了苦,比离开的时候瘦了啊! 连兮微回到瀛洲,把徒弟暂时安置在了丹峰的木丹师这里,自己又出了门。不过这次很快就回来了,她不知从何处移来了许多青竹,令人种在了主峰的一处山中。 “少山主在主峰下造了一个竹林是要做什么?” “我也不知晓,但这两日东峰的师兄们去帮忙了,说少山主要在里面建竹屋。” “是不是少山主想换个地方住?” “可是之前也没听说少山主爱竹啊。” 瀛洲众弟子们猜测纷纷,直到不久之后竹林一切都布置好,连兮微为这里起名‘青竹里’,然后将徒弟安排在了这里,众人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特地为了徒儿建造的地方。 一时之间瀛洲弟子无不感叹——“我也好想当少山主的徒儿啊!” 然而,即便是连兮微特地为徒儿造了这样一个清静的青竹里,执庭依旧是一身呆怔麻木,没有任何改变。 可连兮微对这个徒儿的耐心出奇的好,从未嫌弃过他,也一直在尽力对他好,虽然有时候做的不那么好,但真心实意一览无遗。将执庭交到自己女儿手中的连郁上仙,也终于放下心来。 不过,作为父亲,他知晓自己女儿的性格,曾心怀疑惑的与她说过这样一番话,“除了剑,我从未见你对其他事如此上心,你对这孩子的爱护,令我惊讶。” 连兮微道:“他是我的徒儿,我自然要对他好。而且不知为何,我觉得自己应该对他更好,我说不出那种感觉,但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他是我一辈子的责任。” 听了这番话,连郁上仙神色复杂,之后便再没提起关于执庭之事。 不止连郁上仙,与连兮微青梅竹马的商临巳也曾为此疑惑,因为亲眼看到连兮微是如何照顾那个呆呆傻傻的徒弟,商临巳心中嫉恨同时,也十分不解。 “兮微,执庭若是一辈子如此,你莫非还要一辈子如此照顾他吗?”商临巳每每来瀛洲,都会如此满怀担忧的询问,“你如此资质,日后成就定然更高,却有这样一个徒儿,说出去,恐遭人耻笑啊。” 连兮微不喜他这么说,但面对这个一直陪伴自己的临巳兄长,她也不跟他生气,只是道:“谁敢笑我徒儿,我便让他日后再也笑不出来,临巳兄长放心,我可不是任人欺凌的人。而且我的徒儿也不傻,他只是毒伤在身还未痊愈,日后就会好了。” 大约,整座瀛洲,只有她一人觉得执庭终会好起来。 但时间证明了她才是对的,执庭来到她身边的第三年,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捧着连兮微在东海下摘来的莲荔果,忽然出声唤了她。 “师父。” 人的记忆说起来十分奇妙,因为出现在记忆中的人和事,都会被自动的美化。就好像连兮微多年后再次想起徒儿的第一声呼唤,满心感动,却完全没想起来徒弟接下来说的第二句话。 “师父……” “……我吃不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执庭:再装下去,我可能会死。 这一章出现的人,有好几个在正文里都出现过! 第72章 05 若是常人, 看到一直呆傻的人恢复了正常,高兴之余肯定是多加照料,细心看顾一阵, 但连兮微不是,她见到徒弟恢复了正常人的模样, 转身就兴冲冲的给了他一把剑。 “来,师父教你练剑!”说完她也不从最简单的开始教,而是直接就演示了一套剑法, 最后一收剑,很天真的问徒弟:“很简单的,看懂了吗?” 连兮微实在不是个适合当师父的人, 因为她完全不会教徒弟。幸好,师父不是个称职的师父, 徒弟却是个领悟力超绝的徒弟, 执庭站在原地回想了一番, 还真的拿着连兮微找来的那把剑,缓慢的动了起来。 虽然慢, 但若有人在一旁看着, 就会惊叹的发现竟然真的没有错一个动作,一举一动,皆是复制了连兮微的每一个动作。 连兮微点点头, “嗯,没有做错,你初学便能做到如此, 不错。” 这何止是不错,这世间除了天生对剑有所领悟喜好的天才,也就只有如同执庭这般天资卓绝之人才能一遍就记住一套复杂剑法了。 “从今日起,为师每天教你一套剑法,教满一百日后,你就每日将一百套剑法演练一遍。”连兮微还是个喜欢胡乱布置任务的师父。 虽然愿意说话了,但还是比较沉默,对什么事都慢半拍的执庭:“……一百……” “对啊,这一百套都是初阶剑法,练了只能强身健体,等你入了门,师父还有很多精妙剑法可教。”早就想教人剑法的连兮微高兴的说完,拍拍徒弟的肩,“父亲收藏剑谱有十万八千册,足够你学了。” 执庭慢腾腾的重复:“……十万……八千……” 连兮微:“你先练着这套剑法,师父去给你选几套合适的剑法心诀。” 她说完就走了,留下执庭站在原地缓慢的说完了一句没说完的话:“……套……剑法……太多了……” 他站在竹林里举着剑,望着天空上飘下的竹叶,举剑戳了戳。 连兮微回来的时候,见到徒弟动作缓慢的在刺竹叶,当即道:“你这样太慢了,刺不到,看师父的。” 说罢她灵气运转,往四周竹林一扫,霎时间竹林飒飒,竹叶飘飞,仿佛下了一场青雪。而连兮微熹微剑出鞘,如翻飞之蝶在竹林间穿梭,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余一道残影。 执庭只感觉周身微风鼓荡,一直没能停歇,而当风终于停歇,地上已经落了一层的竹叶,他那师父翩然落地,长剑上戳满了细长竹叶,遮住了整个剑身。 连兮微举起串满了竹叶的熹微剑给徒弟看,“你看,每一片竹叶都在同一处刺穿,这很简单,等你能做到这样,就算是入门了。”说完剑气一震,剑上串着的竹叶全都被剖成两半,洒落在地。 “为师当年花了一年时间入门,你一定也可以。”连兮微说。 执庭对于剑并没有特殊的喜爱,他也无法理解连兮微对于剑的执着和认知,但当他站在竹林中看着那个身影凝神飞旋刺穿无数竹叶的时候,忽然心中一动。 她的剑,这个他应该叫师父的人,她的剑很好看。所以在执庭最初的认知中,剑就该是如同师父那般好看的,而他自己的剑,纵使是学自师父,却好似天生就沾染了他自己的晦涩,沉重而难看。 对此连兮微有不同的见解:“不愧是我的徒儿,如此快就能触摸到属于自己的剑,真是天生就该用剑的剑者。嗯,执庭的剑不同于师父的轻灵,反倒有一种特殊的凝重,不如我去给你找一把巨剑如何?上次为师见到一位使用巨剑的剑者,他的剑高九尺,宽三尺,厚半尺,格外威武,你觉得如何。” 执庭不觉得如何,只是想想他都觉得那剑完全不想要。所以,最后他选择了又薄又轻又软的弗离剑。从自家父亲剑库里找了许多剑给徒儿挑选的连兮微,对此感到非常遗憾。 “为师尊重你的选择,所以决定从现在开始每天教你三套剑法!” 连兮微说起话来有种令人无法拒绝的威势,执庭又不想拒绝她,还能怎么办呢,只能舍命陪师父了。 连兮微一看,徒弟每天能学会三套剑法,那五套剑法肯定也能学会!于是执庭的任务一加再加,三个月学完了一百多套剑法。 连郁出关时,连兮微去见父亲,用炫耀的口气和父亲说起自己的乖徒儿。 “执庭三月就学完了我当年学了一年的所有剑法,日后定然能超越我这个师父,说不定还能超过父亲你呢,我很期待见证那一日。” 去丹峰取药时,用炫耀的口气对木丹师说起自己的乖徒儿。 “执庭悟性高,对剑的领悟令我惊讶,日后他的成就必定不凡。” 代替父亲和瀛洲其他峰主开会时,用炫耀的口气对所有峰主说起自己的乖徒儿。 “天生之才总是与别不同,我徒今日成绩没有什么好炫耀的,因为来日他还能做到更好。” 去岱舆仙山探望商临巳的时候,用炫耀的口气对自己温柔微笑的临巳兄长说起自己的乖徒儿。 “临巳兄长你看,我就说过,执庭日后定然不凡,他一天能学会五套剑谱,我越来越喜欢他了!” 接到比剑战帖,去与人比剑,打败对方的时候,用低调的口气对对手炫耀自己的乖徒儿。 “你的剑,连我刚入门的徒儿都打不过。” 对此,执庭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当他走出青竹里的时候,认识师父的人几乎都认识他,而且很多人都对他抱着莫名其妙的敌意。后来当他出山,在外行走报出名字时,最常听到的就是“你就是那个执庭?”“你就是她口中的徒儿?”“原来就是你,让我见识一番你的剑法!” 执庭:“……?” 执庭的天赋不仅展现在剑一道上,原本连兮微以为徒儿只是跟自己一样对剑特别擅长,后来才发现,原来徒儿对什么都那么擅长。只要他肯学,就没有他学不会的——除了乐器。 把他放在木丹师那里几日,他默不作声的学会了炼丹,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炼制,但是足以看出他的天分。连兮微回到瀛洲去木丹师那里接徒弟,正撞见木丹师想拐自己的徒弟改投他为师,气的差点拔剑和老人家打起来。 把执庭放在岳峰主那里,几日后再去看,执庭学会了岳峰主独门的灵酒酿造,惹得岳峰主抱着连兮微大腿死活让她保证不让徒弟把这套技术泄露出去。 把执庭带去世外药庐清除身上残余灵草之毒,结果只是用看的,他就学会了医仙子的灌毒银针术,惹得医仙子见猎心喜,把他藏起来不肯还给连兮微,最后被连兮微提剑差点轰掉药庐,才不甘不愿的把人交还,并且生气的表示今后不许他们这对师徒再来求医。 连兮微哐哐拍剑,十分愤怒:“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都爱抢别人的徒儿!” 执庭:“师父,不用生气,我今生的师父,只有你。” 连兮微十分感动,恰逢接到师兄师姐生下第三个孩子的消息,又遇上父亲闭关不便前去探望,便带执庭前去拜访。这一对神仙眷侣是连郁上仙的两位亲传弟子,也就是连兮微同支同脉的师兄师姐,当年经历了一些事后结为连理,一同退隐在云雾山巅,并不在瀛洲。 连兮微带着徒弟去探望,在云雾山巅住了半月,差点又没能把徒弟带回来。这回倒不是师兄师姐欣赏执庭天分,要抢他做徒弟,而是师兄师姐的三个孩子,都特别喜欢执庭,特别是那两个已经五岁的龙凤双胞胎,每日都是,一边一个抱着执庭的大腿喊哥哥,怎么教都不改口。 就连那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也喜欢让执庭抱着,执庭抱着他,他就笑的开心,连亲爹都不要了,醋的师兄黑了半个月的脸。 等到她们要离开了,那两个双胞胎哭天抢地,抱着执庭不放,从云雾山巅哭到云雾山脚,怎么都不肯放手,愣是要执庭留在云雾山巅。 最后连兮微一手一个,将他们扔给他们爹娘,带着执庭飞遁了。 经过种种事情,连兮微有了一种深切的危机感,于是对徒弟说:“这样下去不行,今后行事必须低调一些。” 执庭:“我明白了,师父。” 听闻少山主有个聪明绝顶,什么都能一学就会的徒儿,瀛洲的曲峰主特地让执庭去跟他学音杀之法,一月后主动将人送回,告知连兮微,此子朽木不可雕也。 连兮微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自己的爱徒,惊诧过后,想明白了,欣慰的对徒弟说:“不错,就是要藏拙,假装学不会。” 谁知执庭认真的摇头道:“不,师父,这个我是真的学不会。” 连兮微:“嗯?” 执庭:“不管是琴、瑟、埙、琵琶……都学不好,唯有竹笛尚可,但对于曲峰主来说,也是不堪入耳。” 连兮微见徒弟不像说笑,只能安慰他:“人无完人,师父也不是什么都会得,说起来,师父会的还没有你多呢。” 执庭:“……徒儿什么乐器都不会,师父会嫌弃徒儿吗?” 连兮微:“当然不会!我的徒儿是世间最好的徒儿,谁敢说你不好!不过,你真不会?” 执庭用行动告诉了她,他真的不会。他弹的琴曲,爱徒如连兮微,也不能昧着良心说好听。就如同他所言,确实只有竹笛稍好,不过也只是稍好而已。 但在连兮微看来,这已经够了,等执庭吹完一曲,她很给面子的夸赞道:“徒儿的笛子吹得非常不错!嗯,就算有些吹得不太好的地方,那肯定也不是你的问题,而是这个笛子音色不好,下次师父给你找个更好的笛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连兮微,一个盲目的师父。 这一对师徒互吹很多年,接下来都是漫长的互吹生涯。 第73章 06 “师父, 你的剑,怎么变得这么慢?”执庭来到云生间的云生台,恰见连兮微正在练剑, 动作极为缓慢,便略有些诧异的问道。 连兮微停下手中的剑, 看着脚边升腾的云雾,回答道:“因为你的剑很慢,我要是越来越快, 下次又会伤到你。” 执庭一听之下就明白了,“师父还在意昨日的比剑?” 连兮微将剑插入云生台的坚硬云石中,面对漫天云海就地坐下, 衣摆铺了一地。执庭来到她身边,将袖子撩开, 给她看手臂上的一道红痕。 “师父, 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你看,昨晚便已愈合, 只剩下这一道红痕了。” 连兮微垂眼看了看, 仍旧是一脸严肃不为所动的样子,心中却暗暗为徒弟身上的许多从前旧痕心疼。 执庭单膝跪坐在她身侧,道:“其实与师父无关, 都是执庭太过无用,跟不上师父的剑,下次再与师父比剑, 我一定加强己身,绝不让师父再伤到我。” “我这个师父是有多没用,这种时候还要你这个当徒弟的来安慰我?”连兮微哼道:“你进步的太快了,就连我都忍不住动了真格,一时收不住手让你受伤。这本身就表示我对于自己手中剑的掌握还不够,若是收发自如,能不被心中战斗之欲所控制,我怎么可能会伤到你。” 执庭练剑几年,已经小有所成,连兮微与徒弟比剑,原本多是提点教导,最近执庭进步越发神速,偶有几招让连兮微都忍不住喝彩赞叹,特别是昨日两人比剑,执庭那一招精妙的变化,令连兮微见猎心喜,稍稍认真,接着便控制不住剑势,伤了执庭。 伤是小伤,但对于爱徒如命又爱剑成痴的连兮微来说,却是个双重打击。故而,她此刻才在云生台练剑。 “师父。” “……” 见喊她不答,执庭改而说道:“师父,执庭有一事要问。” 连兮微:“何事?” 执庭没有再提昨日比剑之事,而是指着云生台旁边的一株桂树,问:“师父,这株桂树似乎是银轮桂树?” 连兮微不知晓徒儿为何突然注意起这株桂树,但还是回答:“确实是一株银轮桂树,当年我初来此云生台练剑的时候它就在了,也算见证了我一路剑法,但不知是被我剑气所伤,还是被此地变化的云气所影响,这几年越发凋零,今年更是掉了所有叶子,应当活不成了。可惜。” 执庭听闻,便道:“我前日在灵道一书中见到了对银轮月桂的描述,有些兴趣,师父能不能让我将这株桂树带回青竹里试着栽种?或许能让它重新成活。” 连兮微对徒弟一向大方,只可惜徒儿极少对她提出什么请求,如今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自然是很快应允了。 “你想要就挖回去吧。”连兮微说:“若是种不活也没什么,师父下回下山,给你找几株更好的回来。” 执庭却摇摇头,“我看这株就很好。” 他将那株落光了叶子的桂树带回了青竹里,又对连兮微说:“师父,不如陪我一同去看看这株桂树种在何处比较合适?” 连兮微还想练剑,但徒弟都这么请求了,她当师父的肯定不能拒绝,于是就随他一同去了青竹里,然后亲自选定了一个合适这株枯树的地方,看着执庭小心将树种下。 执庭种完树,又拉着师父喝茶,“这是我新制的茶,味道尚可,请师父品尝。” “唔,很不错。”连兮微喝了那杯略带苦味的茶,嗅着周围青竹清香,感觉心中郁气渐渐消散。 执庭又呈上一盒散发着甜香的酥饼,“执庭早上前去拜访木丹师,他赠给了这熏花饼,配这茶正好,虽然师父不爱这种吃食,但这味道着实不错,执庭想与师父分享,还望师父能……” 他还没说完,连兮微就打断他道:“给师父吃就直说,师父不给别人面子,难道还会不给你面子,吃个饼而已。”她捻起盘子里的饼就着茶吃了,觉得滋味果然不俗,还隐隐有些灵气流转,将她体内前段时间与人比剑时积下的暗伤都冲散了。 “嗯?”连兮微看向为自己倒茶的徒弟,直问道:“这恐怕不是木丹师送的,而是你特地为师父做的吧?” 执庭笑道:“果然瞒不过师父。前几日就觉得师父身体似乎有恙,昨日比剑师父因伤收势不及,更是让我肯定了这一猜测,所以去请木丹师做了这饼。” 连兮微吃完手中的饼,“你知道为何为师不喜欢去丹峰,也不愿意吃那些丹药之类的吗?” 执庭摇头:“不知,但是既然师父不愿吃,那便不吃好了,能治伤的也并非只有丹药之类,像这样做成食物,或者制成茶酒,师父应当就不会排斥了。” 连兮微心中感动,又觉得自己不肯吃丹药疗伤这种事被徒弟察觉有些丢脸,“为师幼时身体不好,每日都只能吃药,也许是吃得多了,所以现在异常排斥那些丹药,反正这点小伤放着不管很快也会好了。” “原来如此。”执庭点头,认真道:“那徒儿日后多研制一些能治愈伤痛的灵酒灵茶,师父喝这个就好了,师父放心,绝不会留下药味。” 连兮微:我的徒儿,果真是孝顺师父! 带着满心感动和自豪回到云生间,连兮微陡然发觉自己好像,被徒弟顺毛了。 又一次下山游历回来后,连兮微来到青竹里,见到徒儿正在费心灌养那株银轮桂树。 “这树枯成这样,已经是死了,你怎么还不愿放弃它?”连兮微问。 执庭先与她问了好,才抚摸着树干回答道:“徒儿只是觉得,它说不定还能活,若是被放弃就太可惜了,试着救救它也无妨,对我来说不过是随手施为而已。” “对了,师父此回下山顺利吗?” 连兮微放下剑,坐在那株枯萎桂树下,叹息道:“遇上了一些没有想明白的事情。” “哦?”执庭奉上茶点,“师父不妨与我说说?” 连兮微似是想到什么,眉头紧锁,“我被一名山巅望月的老者打败了,他连剑都未出,只用了一根树枝。” “恭喜师父。”执庭道。 连兮微抬眼觑他:“师父被人打得那么惨,你怎么还出言恭喜师父?” 执庭笑道:“我知晓,师父追寻的并不是输赢,而是更高的剑之巅峰,人若是一直往上走没有障碍,并不是一件好事,师父如今见到了前路上的磨剑之石,应当十分高兴才是,不可能为这一场输而生气,所以执庭猜,师父眉间愁绪并不是因为被人打败,而是另有原因。” 连兮微笑了,“被你猜到,你这么聪明,看来师父这辈子都骗不到你了。” 她笑罢,又叹气,“那位不知姓名的老者,询问了我一些问题。因为他见我帮助弱者打击了压迫弱者的强者,便问我,我的剑是为何而动。” “为善恶与正义,我一直这么觉得,就如同我父亲一般。”连兮微说到这,突然有些生气,“可是那人说我的剑只是随便舞动,根本没有方向,善恶之谈只是个笑话,还说我的剑一文不名,随手便可折断!还说我不该拿剑,否则走到最后,剑断人亡。” 执庭沉吟片刻,问道:“那老者身在何处?面貌如何,师父可否与我详细一说?” 连兮微奇道:“你要知晓这个做什么?难道你认识他?” 执庭:“不,我记住此人,日后待我剑道有成,便去打败他,让他为今日对师父的评价道歉。” 连兮微还未见过徒弟这样生气的样子,颇为稀奇,又见他不似说笑,便转而道:“……执庭,虽然我听到这话心中也有些生气,但我不能否认,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我确实还缺少很多东西,而我的剑也并不完美。更何况他人的评价,即便不接受,也不能怀恨在心伺机报复,我应当审视自身,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日后才能做到更好。” 执庭很受教的点头:“我明白了。那么师父,那老者长相如何?” 连兮微:“……执庭,当师父的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却要徒弟去帮忙找回面子,很丢人的。” 执庭:“我会牢记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师父放心。” 连兮微:“问题根本不在这里。” 她说完,见徒儿突然忍不住似得笑开了,骤然明白过来,提起剑柄在徒儿手上轻轻敲了一下,佯怒道:“你在拿你师父寻开心?” “并不是,执庭是真心想知晓那老者模样,日后若是有幸得见,我也想与他请教一些问题。或许那时,师父已经找到了自己的道,我会告诉老者,他看错了师父,我的师父绝不会迷失自己的方向。” “我的师父会一直坚持追寻自己的善恶与剑道,不负初心。” 连兮微正色道:“执庭,你再夸下去,师父的茶快喝不下去了。你说说自己在茶中放了多少蜜,为何喝到口中如此甜腻?” 执庭煞有介事道:“看来这‘甜言蜜语’佐茶不合适,让师父失了胃口是执庭的不是,下回师父喝茶,执庭闭嘴。” 连兮微:“我发觉你近来越发会说话了,完全找不到当初那像块石头似得样子。你瞧瞧当初我放在这里的石像,已经和你完全不像了。” 她说着,指了指竹林边一座石像。那石像就在两人身旁不远处,石像上的娃娃木然表情和当初那个不言不语的执庭十分神似,是当年连兮微出去与人比试时偶然在路边看见的。她一见就觉得这石像与自己的徒儿实在相似,玩心一起,就将人家这石像买下,然后千里迢迢带回来,安置在执庭这个青竹里。 那时候,她将尚未恢复的徒儿放在石像身侧,这两个同样的面无表情,看着就令人感到好笑。可如今,执庭改变许多,再与这面无表情的石像坐在一处,令人惊觉他的改变甚大。 连兮微一身轻松的从青竹里回到云生间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徒弟顺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教连兮微做人的老者,大概会在后传出场。顺便,接下来师弟们要陆续出场了。 第74章 07 二十六岁的青年, 已经长成了一株挺拔的青竹,站起身比师父高了大半个头,舞剑的时候动作看上去虽然依旧很慢, 但剑锋内敛,已然有了三分剑骨。不同于其师父在外行走时常带的疏离表情, 青年脸上带着笑,脾气极好的样子。 瀛洲其他峰主和师兄师姐寻他帮忙,他也会欣然应允, 不管做什么事,总能办的妥帖,令人交口称赞。 “不愧是少山主的高徒!” 听到这种夸赞, 执庭总是会回答道:“都是师父教导有方。” 于是,当连兮微回来时, 就时常有人莫名其妙来找她询问如何更好的教导徒儿。 “我那徒儿整日不想好好修炼, 只一心玩闹, 少山主你看该如何教导才好?”某峰主问。 风尘仆仆被拦在瀛洲主峰下的连兮微:“这种事问我做什么,徒弟不听话, 打几顿就好了。” 某峰主:“少山主你也是这么教导徒弟的?!” 连兮微:“我的徒弟那么好, 我怎么可能打他,只有你们这些徒弟不听话的才需要动手。” 某峰主:“……”好气。 来询问教导徒弟方法的不止一个,连兮微不耐烦, 便直接与他们道:“与其来问我如何把顽劣的徒弟教导好,不如你们去换个徒弟比较快。” 众人:“……” 见识多了别人家那些毛病层出不穷的徒弟,再看看自己的执庭, 连兮微不禁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之情。 别人的徒弟,不是在外惹了麻烦需要师父去帮忙料理,就是头脑愚笨需要师父手把手费心教导还不开窍。但她的徒儿就不一样了,不仅修炼上不需要她这个当师父的多费心,就连生活上都是他照顾师父比较多,所以她的徒弟肯定是这世间最体贴最通情达理最乖巧听话最聪明绝顶的徒弟。 随着年岁增长,连兮微在外行走的时间越来越多,一柄熹微剑,在修仙界名气也越来越大。因为她的容貌,也因为她高超的剑术修为,资质以及身份,追求她的人越来越多,连兮微不堪其扰,只能将自己包装出一身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假装的时间久了,仿佛就真的成了他人口中那位冷若坚冰高不可攀的熹微剑主。但只要回到瀛洲,见到那一袭在竹林间悠然的人影,便会冰消雪融,依旧是从前那个极疼爱徒弟的师父。 执庭第一次单独下山,连兮微悄悄跟了他三日,见他行事妥帖,也没有初初下山的局促,这才放心的放他一人历练。不过,他历练一阵回来后,却是带回来了一对十二岁大的双生子。 连兮微见到那两个抱着执庭大腿的孩子,问执庭:“这是你下山给师父带回来的礼物?” 执庭:“师父说笑了。” “这两个孩子……他们遭逢大难,家人全部离世,我救了他们,又见他们无处可去,便将他们带回来了。” 徒儿捡了两个娃娃回来,连兮微也没觉得有什么,反正只要徒儿开心就好。不过,执庭这随手一捡的两个孩子,又是两个天资不俗的,连兮微来青竹里寻徒弟的时候,正瞧见这兄弟两人拿着竹枝作刀剑,你来我往的玩闹。 “我看你们很有灵性,想学剑吗?”连兮微从竹林中走出来,问两个孩子。 那两个孩子对视一眼,其中的弟弟站出来道:“不想学剑,我想学刀,我觉得刀比剑更厉害!” 这话连兮微就不喜欢听了,所以她虎着脸说:“小娃,你说为何刀比剑好?” 那弟弟叉着腰满脸骄傲的笑着说:“因为我用刀,哥哥用剑,哥哥打不赢我。”那和他长得极为相似的哥哥瞅了他一眼,没说话。 连兮微:“我给你一把举世无双的锋利之刀,我则用一柄竹制的剑来跟你打,你要是能打破我的竹剑,我就认同你的说法。” “你想骗我,我知道你是恩人的师父,很厉害很厉害的,我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打得过你,这样吧,你站着不动让我砍你的竹剑一百下,要是砍不断,我就承认自己说错了。”弟弟说。 连兮微:“哈,这有什么不可以,来吧。” 连兮微找了一把脆弱的竹剑,随手一挥,然后对手执利刀的小孩说:“请。” 那孩子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有模有样的提刀对着竹剑砍下去,然而看似脆弱的竹剑在连兮微的剑气保护下,完全没有出现一丝痕迹。 笃笃笃的刀砍声不断响起,很快就过了一百下,那小娃还不肯放弃,明明手臂都累的抬不动了还是用尽全力的挥刀劈砍,连兮微也没喊停,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砍。终于那孩子放下了刀,连兮微又看向一旁站着的哥哥,问:“你要不要也来试试?” 那闷葫芦似得哥哥摇摇头,“不可能砍断,我不做这种无用的傻事。” 连兮微点点头,“嗯,那接下来换我了。”说罢,她一挥剑,弟弟手中的刀应声断了一截。 坚硬的宝刀就这么被竹剑削断了,断口平滑,看的弟弟目瞪口呆。连兮微又是一剑,那刀再短一截。连兮微一剑接一剑,那弟弟眼看着自己手中的刀越来越短,最后就剩下自己手里握着的刀柄,然而连兮微依旧没有停下动作。 再砍下去,砍到的肯定就是自己的手了,弟弟顿时吓得扔下手中刀柄大喊:“我错了我错了不来了!不要砍我的手!” 执庭回来时,见到的就是自己师父提着竹剑站在两个小孩面前,而那个双生子中的弟弟呜呜哭的满脸泪。 连兮微转头一看是徒弟回来了,下意识把手中竹剑一扔,然后她背着手咳嗽了一声道:“师父可没有欺负这孩子,只是和他们开玩笑罢了。” “嗯?你手上那些,几位峰主又让你做那些琐事了?”连兮微强行转开话题,“这些事你不愿做就不要做,不用理会他们就是了。” 执庭便道:“若是我不做,就要师父做了。” 连兮微刚想说什么,执庭就早已预料到似得回答:“师父不想做可以往外跑,可是师父本就难得回来,若是再为了避开这些事宁愿在外停留,那我能看到师父的时间更少了,既然如此,我替师父处理这些杂事即可,免去师父后顾之忧。” 连兮微又咳嗽了一声,“这些事务几位峰主自行处置便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我来处理,你看看这些事务,瀛洲仙山下的附属门派,瀛洲弟子的出行历练记录,弟子们的月俸贡献之类,毫无乐趣,看得我头疼。” “因为知晓师父看这些会头疼,所以我才把这些杂事包揽下来,对几位峰主我都是说‘拿回去给师父过目督促师父决定’,所以师父下次可别露馅了。”执庭道。 “这……你不觉得做这些事很麻烦?”连兮微觉得让徒弟替自己干活,有些过意不去。 “无事,很快便能做完,并不费什么功夫。”执庭和师父交谈一阵,目送她离去,这才转身看向一旁两个孩子。 那方才哭的满脸泪的弟弟,此刻笑的像个小太阳,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执庭兄长!” 执庭用手中的卷宗敲了他一记,“不可胡闹。” “我没有胡闹!” “故意去招惹师父,这还不是胡闹?”执庭摸了一把他的头发,“不可惹师父不高兴,知道了吗?” 弟弟哦了一声,“我知道了。” 一直沉默的哥哥上前接过执庭手中卷宗,“执庭兄长,我们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执庭带着他们走向竹屋,望向那株还未重开新枝的银轮月桂,口中道:“若是师父愿意收你们做徒弟,你们便可留下,否则我会将你们送回去。” “执庭兄长放心,我们会尽力留下的。”哥哥认真道,年纪虽小,却已经是一派的严肃沉着。与他相比,弟弟活泼许多,笑嘻嘻的跟在执庭身后道:“我也要留下!我喜欢这里!” 执庭没有再开口。 连兮微又遇到那对双生子了,双生子的弟弟恭恭敬敬的呈上了上次她所用的那柄竹剑,说:“请您收我做徒弟吧!” 连兮微问他:“你还是觉得刀比剑厉害?” 他摇头,“我知道错了,刀和剑都是武器,没有谁更厉害的说法,一切都应该取决于用刀剑的人。” “明白就好。”连兮微说完就走,小娃在后头大喊:“等等,等等,师父等等我啊!” 连兮微扭头一指:“我不收你为徒。” 小娃瞪圆了眼睛,捧着自己的脸,“为什么不愿意?我长得这么可爱,多适合当徒弟啊,收我做徒弟不亏的。” 连兮微觉得这小娃娃有趣,便道:“你看执庭,他是我唯一的徒弟,你瞧瞧自己会什么,可比得上他?” 小娃一想,沮丧的垂下头,“我比不上他,恩人长得好看,性格又好,什么都会,世界上没人比得上他,我当然也比不上。” 连兮微一听,点点头:“不错,你还是很有眼光的,这也算是个优点。” 那双生子哥哥忽然道:“我觉得少山主应该收下我们当徒弟。” 连兮微:“哦?为什么呢?若是你能说服我,我就收下你们。” 哥哥道:“收下我们当徒弟,我们就是恩人的师弟,日后我们能帮恩人做事,杂事重活都可以给我们做,恩人就能有更多时间休息了。” 连兮微突然笑了,“看你虽然不喜欢说话,但很会说话,你说服我了,我可以收下你们当徒弟,不过你们要记住,日后若是师兄有事……” “我知道我知道!有事师弟服其劳!”弟弟赶紧开口接到。 连兮微:“哈哈,那我又多了两个聪明的徒儿了,说起来,你们叫什么名字?” “从前的名字已经过去,请师父为弟子重新赐名。” “既然这样,嗯,哥哥便叫则容,弟弟叫则存。”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 第75章 08 收下则容则存兄弟二人当徒弟后, 连兮微才真的尝到了教徒弟的艰难。 执庭以前从不缠人,也不吵闹,但是新收的两个徒儿就不一样了。又吵闹又缠人, 准确来说是只有弟弟则存吵闹缠人,则容一般都是充当陪客的。 “师父啊, 你上次教的那个剑式,我还没学会呢。” “我教了你三遍都没学会?这个剑式你们大师兄可是自己看着剑谱学会的,都没让我教。” “师父, 我们比不上大师兄那么厉害啊,你也知道嘛。”则存笑嘻嘻的说。 连兮微:“那好吧,我就再演示一遍。” 演练完毕, 坐在大石上的则存呱呱鼓掌,高喊:“师父好厉害,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连兮微抱着胸, “我怎么觉得, 你是在街边看大戏呢?还‘再来一个’?” 则容拉了一把弟弟,开口道:“师父, 这一式剑招我们已经学会了, 但是则容有事想问。” 连兮微:“何事?” 则容问道:“我们一定要搬离青竹里吗?” 连兮微道:“我为你们安排的日坊和月坊,你们不喜欢?” “并不是,日坊月坊很好, 但是我们想离师父和师兄近一些。”则容说完,则存又道:“师父,你是不是又要下山去玩了?带则存一起下山去玩好不好?” 连兮微:“不好。” 则存:“可是大师兄说以前师父会带他下山去的。” 连兮微:“你大师兄听话, 你又不听话,带则容去也不带你去。” 则存开始擦眼泪,“我就知道师父只喜欢大师兄和哥哥,不喜欢我,不然也不会让我当小师弟,还不肯带我去玩。” 连兮微:“……” 则容:“你是小师弟,是因为你比我小,不带你出去玩是因为你太烦人了。” 连兮微:“你看,你哥哥都这么说了,这可不是师父说的。” 则存:“哇——!” 执庭走过来,见这三人模样,一下便猜到发生了什么,出声道:“则存,不可吵闹。” 则存瞬间闭嘴,擦掉了眼泪,嘿嘿笑起来:“大师兄。” 连兮微打发掉两个小徒弟去练剑,自己一把抓住执庭的肩膀,“执庭,为师后悔收这两个徒弟了,本来有你就很好了。” 执庭反手握住她的手,“师父,自己收的徒弟,咬着牙也要认了。” “唉。”连兮微抬手搭在执庭肩上,“我看他们两个都很听你的话,不如干脆你来教他们?” “只要有时间我会替师父好好教导他们,不过,现在他们还是需要和师父好好相处,培养一下师徒感情。” 连兮微望天:“师徒感情啊。” 下了一趟山回瀛洲时,刚入山,连兮微就听到了响亮的一声:“师父!你回来啦!” 一瞅,是笑的非常灿烂的则存。当然旁边还有个板着脸的则容。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自从师父下山,我们每天都会来这边看看,要是师父回来了,马上就能看见了。”则存说罢,扑上来要抱连兮微,连兮微一闪,则存啪的扑在了地上。 则存爬起来,带着哭腔:“师父,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连兮微:“也没有,你就是吵了点。” 则存默默从胸前衣襟里拿出来一个草编小鱼,“和一个师姐学的,本来想送给师父,现在被压坏了。”说完,他扭头就走了,背影颇为萧瑟。 连兮微望着小孩的背影,问留在原地的则容:“他这是生气了?” 则容非常残酷的说:“他不会气多久,不理他很快就好了。” 连兮微:“你不是总跟着弟弟吗,怎么现在不跟过去了?” 则容:“我有事想问师父。” 连兮微露出疑问神情,则容便正色问道:“师父若是后悔收我们做徒弟,那我们可以离开瀛洲,我们不想给您带来麻烦。” 连兮微瞧着这个努力装作沉着稳重的孩子,一眼就看穿了他心中的忐忑和恐惧。对于失去了家的孩子来说,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连兮微明白,他们想缠着她,并不是多么喜欢她,而是出于一种想讨好她,好取得留下资格的心思。这种心思并不讨厌,她明白,也愿意去包容。 “你大概误会了。”连兮微终于主动摸了摸则容的脑袋,“我不是不喜欢你们,只是,我习惯了与人保持距离。你看,就算我很喜欢你们大师兄,也不太会主动亲近。而在外面,我也常拒人于千里之外,所以你们两个的主动亲近,让我一时不能习惯。” 她这习惯大约来自于父亲,她的父亲连郁上仙是一个冷冽剑者,即使对她很疼爱,但天性使然,父女两也无法太过亲近。这种从小延续到大的影响,让连兮微如今也成为了这样一个人。 “你们是我的徒弟,和对执庭一样,我也会对你们好,教导你们成为一个有能力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我在这里,所以瀛洲仙山就永远都是你们的家,你们不必担心也不必彷徨,我不会收回自己的话,明白吗?安心的在这里长大吧。” 则容抬着头,愣愣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恍然回神,低下头,点了点脑袋,低声道:“则容明白了,多谢师父。” 连兮微又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去安慰一下你的弟弟吧。” 则容离开后,在濯云湖边找到了弟弟。 “哥哥,严叔不是说只要每天都用笑脸对着别人,就能得到别人的喜欢吗?我已经努力了,但是她好像还是不喜欢我。你说我会不会被她赶走啊?要是我被赶走了,哥哥你会不会陪着我?我一个人有点怕。” “师父不会让我们走的。”则容坐在弟弟身边。 则存捏着被压扁的草编小鱼,“……我们从出生起,就不断被人送来送去,严叔说我们的家早就没了,我们都是没有根的浮萍,要一辈子随水漂流。好不容易找到了执庭兄长,可我们真的能一直留在这里吗?” 则容:“师父不会让我们走的。” 则存:“你这句话刚才说过了。” 则容:“你还想听什么?” 则存:“安慰我啊!” 则容:“虽然你是我弟弟,但我们是双生子,年纪一样大,所以,不要每次都像小孩子一样等着我来安慰你。” 则存:“为什么哥哥你说的好像你有安慰过我一样?每次还不都是这样板着一张脸在我身边坐着而已!” 则容:“陪伴不够吗。” 则存:“……够了。” 则容:“那就别废话了。” 则存:“哥哥,你这个性格,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闷死的!” 则容:“不会,会被我闷死的只有和我在一起的人。” 兄弟两坐在湖边,牵着手吵嘴。 第二日,执庭收到了来自连兮微的礼物,一条玉雕小鱼。 “这是?”执庭疑惑问道。 连兮微给他看了手中的另外两条小玉鱼:“我做的,三个徒弟一人一个,有了这个,就代表你们是我认可的徒弟。” 执庭立刻便明白了她为什么特地这么做,握着小鱼笑了起来,“多谢师父费心,得到师父亲手做的礼物,他们会很高兴的。” 就像执庭说的,得到了连兮微的小鱼,则容则存二人都很高兴,则存拿着小玉鱼,嘚瑟的叉腰哈哈大笑,“愿意给我们这个,她肯定不会赶我们走了!” 则容小心的把小玉鱼贴身系好,同时头也不抬的回答:“我早就说过了。” 则存把小玉鱼系在了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系在这里,所有人都能看得到!” “肯送我们她自己亲手做的礼物,代表她肯定是喜欢我们的,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也决定要真心实意的喜欢师父了!” —— “师父你回来了!这次回山有没有给我带好吃的!”高挑少年挥舞着手中的长剑,兴奋的摇晃。 连兮微道:“师父下山是办正事去的,你倒好,特地让灵鹤送了信,让为师给你带吃的回来,真当为师下山采购的吗?” 则存恭敬一弯腰:“徒儿知错了。”不到一秒,立刻又蹿起来,“所以师父你到底有没有帮则存带回来啊~” 连兮微将一个储物袋抛给了他,故意虎着脸:“下次绝不给你带了。”想她堂堂熹微剑主,为了嘴馋的徒弟,辛辛苦苦杀完了魔头,还得乔装打扮改头换面跑去各个坊市买这些小吃零食。这若是被人认出来,她那张高傲冷脸还怎么端得住。 “是是是,下次则存就能自己下山去买了,不用劳烦师父大驾!”则存打开储物袋,瞧见自己想要的一件没少,笑的见牙不见眼,一把挽住连兮微的胳膊,亲昵的说:“师父啊,我们都练了几年的剑了,什么时候能下山啊?” 连兮微推开他往自己肩上靠的脑袋,“为师有阻止你们下山吗?只要你们能通过大阵,尽管下山去。不过为师有言在先,才这么点修为就想往山下跑,到时候被人打了,可别哭着喊着回来找师父。” “师父嘴硬心软,要是则存被欺负了,师父肯定会挺身而出的。” “是啊,到时候师父会先教训欺负你的人,再教训你。”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一边传来,则容也提剑走过来,“一见到师父回来,剑也不练了就赶紧跑过来,则存,你还是小孩子吗?” 则存嬉笑着:“哥哥,你嫉妒师父特地给我带了东西回来对不对!” 连兮微等他嘚瑟完,又掏出一个储物袋给了则容,故意清了清嗓子道:“来,则容,这是为师特地给你带的礼物。” 则容那张故作严肃的脸绷不住了,他露出高兴的神色,收下了礼物,“谢谢师父。” 被打了脸的则存哭丧着脸,“师父,为什么你总是要故意玩弄徒儿啊!” 连兮微举起剑柄拍了拍他的脸颊,笑起来,“谁让你记吃不记打。” “行了,你们自己去练剑吧,我去看你们大师兄。” 等连兮微走了,则存靠在柱子边叹气,“这几年下来,师父果然还是最喜欢大师兄了。我也不和大师兄比,但至少我能排第二吧?” 则容凉飕飕的道:“那可不一定,还有个商临巳呢。” 一听这个名字,则存就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那个伪君子,就知道装可怜骗师父,也就只有师父会被他骗了!” 则容:“你的撒娇伎俩好像也没好到哪里去。” 则存:“嘻嘻嘻嘻,哥哥啊~我听出来你在嫉妒了~你也可以对师父撒娇啊~” 则容冷着脸抬剑一挥,则存敏捷的往后一跃,避开他的剑气。 “哦哦~恼羞成怒了!” “别再废话,回去练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时期感情还非常好的兄弟两。 第76章 09 “执庭。”连兮微人未至, 声先到,没在竹林中见到徒弟,直接推门往屋里走。 耳边听到水声的同时, 执庭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师父稍等。” 连兮微明了的哦了一声, 抱着剑脚下一转,纵身跃起,坐在了廊下一株凤凰木枝桠上。凤凰木正在开花, 鲜红的花冠盖满了整棵树。伸手接过一朵飘落的红花,连兮微把玩了片刻,一放手, 那片鲜红就被风带到了廊下,恰好落在打开门的执庭脚下。 “师父手下留情, 这株染谷凤凰木才刚种下没多久, 它的枝桠还很脆弱。”执庭推门出来, 一眼见到坐在枝桠上的师父。 连兮微起身,落在廊下, 挑眉道:“乖徒儿,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执庭:“哦?” 连兮微:“以前你可不会将一棵树看得比师父重要。” 执庭:“那为了表示执庭现在依旧最看重师父,只能砍下这株凤凰木,以此来表明心迹了。” 说着, 他便要动手,连兮微赶紧将他拦下,“唉, 为师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当真。说来,这大白天的,你怎的躲在屋里沐浴?还弄得这一身的熏香?” 她这徒儿不知何时起,在装扮方面就越来越讲究,倒也不是说非得穿的多么精致,而是他的穿着时时刻刻都很得体,让人看不出一丝不妥帖。今日大约是她猝然来访,难得见到了徒儿这一身刚沐浴过后的样子,散着发敞着外袍,衣带也是随手一系。 “不小心沾到了污迹,所以清洗一番……师父为何这般看我?”执庭掩了掩衣袖。 连兮微笑了笑:“看我的徒儿越发丰神俊朗了。”说完,她走下竹廊,“师父忽然想起还有些事没有处理,便先离开了。” 离开执庭的青竹里,连兮微冷下了脸,直往山脚下走去,见到那守峰的几位弟子,他直接问道:“今日可有稀客来过青竹里?” 那几位弟子互相看看,摇头道:“并无。”有一个弟子见连兮微表情不好,小心的添了句:“虽无访客,但有一个童子送来了南峰渠长老的邀帖。” “渠长老,哼。”连兮微冷哼一声,人眨眼消失在葱笼绿意中。 瀛洲仙山虽说名为仙山,但其实并不小,是由许多大小山峦链接而成。她的父亲是瀛洲仙山之主,但因为醉心剑道,多年不曾理事,瀛洲中还有几位峰主并长老,管着众仙山弟子。 人多难免就有一些争斗不合,而瀛洲内部的矛盾,几乎有一半都是因为南峰的渠长老。渠长老的辈分高,经常仗着辈分摆架子,脾气不好又自我,最可恶的是他一心护着自家那个不学无术成天作乱的孙子渠乘。连兮微曾因为收拾那个龟孙子被渠长老记恨,最后还是因为其他几位峰主劝解,连兮微这才暂时偃旗息鼓,不跟他计较。 前些时候回山,连兮微听说渠乘那龟孙挑衅上了则容和则存,本来准备前去为徒儿讨个公道,但是三个徒儿都劝她,再加上她还有事在身,便暂时作罢了。可这回,她当真不准备放过那龟孙了。 今天回来的时候,便听到山门前有南峰弟子提起南峰发生了一场对战,渠长老的大弟子鸣刀和人打了一场,起因似乎就是因为那个渠乘又惹了事。她本还没有想到执庭身上,只不过一见到执庭模样,她就察觉到了不对。 虽然执庭看上去没有什么异样,但她直觉一向敏锐,仔细一番观察还是看出执庭与人动了手,并且受了伤。他从不用的熏香就是掩盖血腥味的。执庭最近没有下山,而以他的脾气很少与人闹矛盾,如此一来,他是因何受伤就很明显了。 徒儿不愿主动开口,连兮微便不去逼问他,不过这事,她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连兮微来到南峰,正见到那渠乘在作威作福,欺负一个小弟子,将人当做马骑在身下。渠乘得意大笑的恶形恶状让连兮微怒火更甚,一道剑气发出,将他打落在地。 “谁!谁暗算老子!”渠乘滚落在地,又踉跄的从地上爬起来,指天大喊,两个侍童忙上前来扶他。 连兮微从空中落下,并不说话,只冷冷看着他。见到连兮微,渠乘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露出畏缩的神色。不过很快他就挺起胸膛色厉内荏的喊道:“是你,你要做什么!你又想打我?我跟你说,你要是敢动我一根头发,我就再让我爷爷收拾你那好徒弟!” 连兮微闻言,怒极反笑,“很好,看来确实是你们动手伤了执庭,不必我再多做询问了。” “伤他又怎么样!他自己打不过我鸣刀师叔,怪谁啊!”渠乘虽然声音大,但眼神里的恐惧任谁都看得出来。 连兮微朝他走过去,渠乘步步后退,“你别过来!” 连兮微根本不理会他的大呼小叫,只用周身气势压迫的他汗如雨下。连兮微没有出剑,但渠乘感觉冰凉剑锋几次削过脸颊和脖子,吓得一缩脑袋。他知道连兮微肯定不敢杀了自己,但是他之前被连兮微教训过两次,次次都让他印象深刻,实在是怕了她了。 渠乘一把抓起刚才那个被他骑在地上的瘦弱弟子,朝连兮微推了过去,然后对两个侍童喊道:“你们给我拦住她!”说完他自己转身便要逃跑。 连兮微怎么会让他如愿,一手接过那个被推过来的弟子,用一道柔风将他送至一侧,又是两道剑气轻轻震开两个犹豫阻拦的侍童,然后就是两道凌厉锋芒,将渠乘双腿齐齐斩断。 渠乘发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 “啊,我的腿!你竟然真的敢这么对我!” 连兮微踩着血迹走到他身前,剑尖抵着他的额头,冷然道:“告诉我,这回你又是为了什么惹出祸事,殃及我的徒儿?” 渠乘充耳不闻,只是痛声大喊:“我要杀了你,我要让我爷爷杀了你啊!!” 连兮微还待再问,忽然听到身边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是方才被渠乘欺负的那个弟子,他单膝跪在一侧,垂着头说道:“少山主,此事与我有关。” 连兮微侧头看过去:“哦?那你与我说清楚,究竟始末如何?” 那弟子道:“渠乘想要强占一名女弟子,而那名女弟子曾对我有恩,所以我想帮她避开渠乘,送她离开瀛洲。但是被渠乘发现,于是他带走了那名女弟子,我绝望之际遇到执庭师兄,便向他求助,因此执庭师兄才会上南峰要求渠乘交出那名无辜女弟子,也才会得罪了渠乘,致使他不得不与鸣刀师叔一战。” 连兮微听罢,望着渠乘的目光更加冰冷,“看来这几年你非但没有收敛,还越发肆意妄为了,我瀛洲怎么能有你这种弟子。渠乘,你可还记得我从前教训你的时候,说过些什么?” “我说过,你若是再敢在瀛洲作威作福,仗着你爷爷的势欺人,我便断了你的双腿双手,让你一辈子做个只能躺在床榻上的废人。如今你不仅想强占女子,还欺压同门,我饶你不得。” 说完,连兮微举剑要将渠乘双手斩去。 这时,只听一声雷鸣般的“住手!” 连兮微却不为所动,熹微剑飞闪间,两条手臂伴随着飞溅的血落到来人眼前。 “啊!爷爷,爷爷,我的手,我的腿!”渠乘痛急,竟还未晕过去,只殷切望着赶来的爷爷。 渠长老见到孙儿惨状,心中愤怒,大喝道:“连兮微,你这是要做什么!” 连兮微洒去剑上血迹,对渠长老的厉色毫不在意,她道:“渠长老,我才要问你想做什么!你的孙儿做下恶事,你不仅不想着多加管教,反而一味纵容,如今更因为渠乘的丑事,让鸣刀故意去教训我徒。” 渠长老冷笑,“你一个小辈,哪来的脸面训斥本长老。再者,我让鸣刀教训执庭,乃是为了教他谨守本分,你当我不知道,他假冒你这个少山主之名处理瀛洲杂物,如此行径定然是居心叵测!” 连兮微:“就凭我是瀛洲仙山少山主,下一任的瀛洲仙山之主,我的徒儿所做,皆是出自于我的授意,容不得他人置喙。你所言替我教训,不过是假公济私,真实情况如何,你我心知肚明。今日,我连兮微以少山主的名义宣布,废除渠乘瀛洲弟子身份,而你渠长老,今日起废除你长老名位,收回名下灵峰。” 渠长老没想到连兮微竟然如此强硬,半点面子不愿给,惊怒之下,气的一时说不出话。 他见到渠乘伤口不停流血,强压怒气先将渠乘伤口止血,然后怒道:“废除长老之位,岂是你一个小丫头能决定的,必须瀛洲大小峰主全数同意才可,更何况以我之辈分,你父亲都要叫我一声师叔,你敢如此对我!” “你觉得我不敢吗?”连兮微拔剑向天,剑鸣瞬间传向四方。 渠长老一惊:“你要召集全部的峰主来此?!” 连兮微:“我说今日废你长老之位,那就绝不会等到明日。” 说话间,有数道流光从瀛洲仙山各处飞掠而来。 “这……少山主,渠长老,你们这是做什么?” “咦,这龟孙子怎么惹到少山主了?连爪子都被剁掉了哈哈哈~” “今日还真热闹,不知少山主找我们所为何事?” “又有什么事,就不能让人安心闭个关吗?” …… 连兮微击剑止声,“诸位峰主,今日我要在诸位的见证下,废除渠长老的长老之位,将渠乘逐出瀛洲仙山。” “若是有不同意者,我的熹微剑就要向他请教一番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护犊子师父。 第77章 10 岱舆仙山, 得清峰 连兮微披上外衣,走出室内,试着动了动手, 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痛楚。商临巳在外间等她,见状眉头一颦, 担忧道:“兮微,你身上的伤就这样简单处理怎么行,不然你还是回去瀛洲找木丹师看看吧。” 连兮微坐在他身边, 抬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摆手道:“临巳兄长不必担心,不是什么重伤, 过几日便好了。这几日我就在你这里,不会打扰到临巳兄长清静吧?” “当然不会, 你在我这里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兄长欢迎之至。”商临巳道。 连兮微笑开了, “既然兄长这么欢迎我,为何还要赶我回瀛洲去。” 商临巳摇摇头, 颇为无奈:“我看你不想回瀛洲, 并不是怕木丹师要替你治伤,而是怕你的好徒儿执庭担心吧。” “哈哈~”连兮微笑道:“我是舍不得看执庭为我这个师父自责难过,索性他见不到我, 不知道我受伤了,心里总归好受些。” 商临巳一时没有说话,过了片刻才道:“你这回确实莽撞了, 渠长老在瀛洲虽然名声不好,但他辈分高,众人对他难免要尊敬几分,更何况他座下弟子众多,以大弟子鸣刀为首,都是些不好招惹的,你偏要行事这么强硬。如今你的行为导致他一脉迁出瀛洲,日后说不定会对你心怀怨恨。” “兮微,我知晓你疼爱徒弟,但是执庭也没有受到很大的伤害,你为此斩去渠乘手脚便够了,何必非得逼着渠长老一脉和你闹翻呢?” 连兮微听出商临巳话中的不赞同和斥责之意,也不生气,只是正色道:“临巳兄长,此回我对渠长老发难,并非全然因为执庭。而且,我斩去渠乘手脚,是在惩戒他的行为,我自认已经手下留情。渠长老一脉在瀛洲确实根基不浅,动了他们会留下后患,但是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毒瘤,不得不除去,否则日后定然会危害到瀛洲。” “而且我与渠长老迟早会闹翻,因为我不仅是这次废了他的大弟子鸣刀,前些时日还杀了他的二弟子鸣剑。” 商临巳一愣,“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鸣剑不是据说早年离开瀛洲游历,一直没有回来吗,你怎么会和他有所联系?” 连兮微道:“日前我在东域之东遇到了一桩灭门惨案,岭城施家上下四十四口人被杀,只剩下一个不足十岁的小女孩幸存,凶手正是鸣剑。鸣剑此人性格狂暴,行事随心所欲,这些年来所做恶事不止这一桩,如此罪大恶极,我自然不能放过他。我追杀了他半个月,最终在东域荒漠将他□□,他的死讯恐怕还要些时候才能传到渠长老耳中。到那时,我们仍然要反目。” 连兮微肃然道:“渠长老一脉之人,虽不是人人皆罪,但他们一脉确实藏污纳垢,我外出时偶尔见到以瀛洲弟子身份作威作福的,大多都是渠氏一脉。如此,兄长你说,我还能继续纵容他们吗?今日拔除这一个恶瘤,我并不后悔,临巳兄长你就是行事太过束手束脚了。” 商临巳闻言,眉间愁绪愈重:“罢了,你一向如此,想做的事谁都劝不动你。既然事情已经如此,我也不好一直说,否则说多了,恐怕要被你厌弃。” 连兮微赶紧提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茶:“是我失言,兄长喝茶,千万莫生气,兮微怎么敢厌弃你。” 说罢又起身在一侧敞开的花圃中,端来一盆素心花放在桌上,对着花扇了扇:“来来,兄长快闻闻你最爱的花香,心情好了,就不要与我计较。” 商临巳终于笑出来,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当兄长愿意与你计较,我是担心你把渠长老得罪狠了,日后他会对你不利。” 连兮微不在意道:“只要他敢出手,伸一只手我便剁他一只手,有何可惧。” “不说这个。”商临巳的目光在她肩上伤口停住,“既然你不想回瀛洲,不如就让我带你去找岱舆的药师看看,不然我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这……”连兮微不太想答应,去看了药师,定然又要吃那些灵丹灵药,但是见到临巳兄长满含担忧殷切的脸,她也不好拂了这份好意,只能答应下来,“那好吧。” 二人出了商临巳的得清峰,走在路上,连兮微又收起先前的随意和笑脸,拿出一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这实在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她最近名气实在太大,对她好奇的人太多,连走在岱舆仙山中,都会被人围观。 周围的岱舆弟子们虽然看上去都好像在做自己的事,但连兮微感觉得到,那每一双眼睛都在或隐蔽或明目张胆的看着她和商临巳。 “是那个修仙界第一美人,瀛洲仙山的少山主!” “真是美如当空皓月、兮微晨露……可惜了。” “是啊……怎么就是临巳公子的未婚妻呢。” 连兮微听到这些窃窃私语,眉头一皱,手中已经凝聚了几道剑气,却被商临巳一把按住。连兮微扭头,商临巳对她摇了摇头。 两人离开人群聚集之地,商临巳这才放开她的手。 “兮微不必生气,我已经习惯了。”商临巳叹道:“我资质不好,修为不高,在修仙界中没什么名气,也没有什么作为,比起你差远了。不仅如此,就连在岱舆也没有什么存在感,比不上临朝和临政在父亲心中的地位,这样无用的我却与你订下婚约,因此被人嫉妒中伤实在在所难免,这些话已经很客气了。” 见商临巳神情中带着悲切,连兮微更加生气,问道:“临巳兄长,你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是谁?又是你那两个好弟弟?” “不,不是。”商临巳立刻否认道:“无人欺负我,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个话题,先去替你看伤。” 连兮微却不愿这样轻易放过,追问道:“肯定是他们又找你麻烦了对不对?我知晓临巳兄长心善,不愿与亲弟弟计较,但是你这样一味忍让只会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我去替你教训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不敢找你麻烦。” 商临巳拉住她,露出哀求神色,“兮微,他们是我的血脉亲人,虽然他们并不尊重我这个哥哥,但我还念着兄弟之情,所以还是算了。而且父亲那么看重两个弟弟,你要是和他们起了冲突,父亲也会生气,我不想你因为我与父亲闹矛盾,而且说不定会影响父亲和连郁上仙的交情。” 连兮微听了这话,心中对他两个弟弟和父亲更为厌恶,“临巳兄长你顾念骨肉亲情,他们可曾顾念你?上次兄长受了那么重的伤,若不是我恰好来看你,恐怕你会就那么死在得清峰,这样的父亲和弟弟,你……唉,算了,你与执庭一个良善一个念情,都容易被欺负。” 不欲让商临巳为难,连兮微止住话头,心中却决定要为自己的临巳兄长彻底解决此事。 在岱舆住了几日,连兮微伤势好转,便告辞离去。刚与商临巳分开,她便找上了商临朝和商临政兄弟二人。 商临政见到连兮微到来,脸上一喜,随即又板起了脸,“瀛洲少山主竟然有时间来找我们兄弟,看来又是那个废物大哥在你面前哭诉了。” 连兮微不客气道:“对临巳兄长客气一些,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说罢她长剑指向商临朝,“还有你,商临朝,奉劝你莫再用那种目光看着我。” 商临朝也不收回在她身上四处流连的目光,吊儿郎当的一摊手,“兮微少山主,我们的未来大嫂,小弟用什么眼神看你了?” 连兮微:“我发觉自己没法跟你们两个说话,听你们说话就想打你们。都是一个父亲,为何临巳兄长那么善良温柔,你们两个就一个好色一个愚蠢呢?” 商临政狠狠道:“我看你才是蠢,我那废物大哥哪有什么温柔善良,他就是个懦弱的废物,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连兮微眼神一厉,眨眼来到他身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毫无防备被踹倒的商临政从地上一跃而起,又急又怒,神色复杂至极,“你!” 旁边的商临朝忽然高声道:“商临巳只知道躲在一个女人身后哭,没有半点骨气,我看你不如和他解除婚约算了,要是想与岱舆仙山联姻,我觉得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啊。兮微少山主,你看怎么样?” 连兮微还没开口,商临政便瞪了他一眼,“凭什么是你!” 连兮微打量这兄弟二人一眼,突然道:“哦,原来你们两喜欢我。” 兄弟两人同时脸色一变,商临朝首先恢复了那张好色脸孔,笑嘻嘻的道:“第一美人谁不喜欢~我们兄弟对你可是痴迷的很。” 连兮微突然笑了,将商临政看得一呆。 “既然这样,那我就打到你们把这种喜欢变成恐惧。”连兮微冷下神色,剑上带上了冷冷杀意,直冲两人而去。 瀛洲少山主先是在瀛洲杀了渠长老一脉数位弟子,废了渠长老座下首席,将渠长老气的迁离瀛洲仙山,沸沸扬扬一波流言还未过去,又传出她与岱舆仙山两位公子比剑,将两人打的半死不活的消息。 连郁上仙刚出关,岱舆仙山之主商焕上仙就找上门来了。 “你女儿这次行事实在太过,你这个当父亲的,有必要好好管教她了。”商焕上仙想起两个必须卧床休养的儿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还将商临巳带来瀛洲安顿了,怎么,还怕我会报复商临巳吗?都是我的儿子,即使我不喜欢他,也不可能杀他。” 连郁上仙面无表情,扶着腰间长剑,“你那两个儿子死了?” 商焕上仙:“没,但是身受重伤。” 连郁上仙:“既然没死,那就是小事。” 商焕上仙闻言更气,“非得我的儿子被你女儿打死了才算大事!” 连郁上仙:“也不算,死没死都是小事。” 商焕上仙:“连郁!你别欺人太甚!” 连郁上仙的语气从始至终没有一点波澜,“我的女儿不可能无缘无故打人,你还是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吧。” “好,你真好!哼。”商焕上仙怒气冲天,拂袖而去。 商焕上仙走了,连郁上仙这才看向一侧,“兮微。” 连兮微走出来,唤道:“父亲。” 连郁上仙按着她的肩将她打量一番,“受伤了。有事怎么不通知父亲?” 连兮微听出父亲话中意思,拉着他的衣袖笑道:“我都这么大了,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依靠,要保护他们不受欺负,这样怎么还能一遇到事情就找父亲帮忙,而且父亲闭关,我不想打扰。” 连郁上仙望着女儿,“渠长老之事,我本来准备这回闭关结束就解决,没想到你先动手了。接下来还有一些需要处理的,父亲会处理,你不必再担忧。” 等连兮微离开,连郁上仙立在房中,闭眼喃喃道:“兮微,你要成长的更快才行,父亲陪不了你多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爹是个好爹,可惜…… 第78章 11 “大师兄, 师父有三个月未曾回来了,你说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则存坐在青竹里的长长竹廊中,翘着二郎腿, 满怀担忧的问道。 执庭正在竹林空地里试着摆放八卦心玉阵法,推衍着方位, 并没有出声回答他。 则存见他不答,又用更大的声音喊道:“大师兄!你听到则存的话了吗?师父好久没回来,你都不担心她吗?” 则容提着剑走过来, 拍了一把弟弟的脑袋,“别吵大师兄,摆阵耗神, 不能被打扰,你又没有好好学先前大师兄讲的阵解。” 则存摸摸脑袋, 一把挽住哥哥, “哥, 我说你们都不担心师父的吗?” 则容:“不要做无用的担忧,有这个时间不如好好修炼, 等你修炼有成, 才能帮到师父,否则到最后只会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无能为力。” 则存一脸无奈的阻止了哥哥的说教:“行行行,你别说了, 我知道了,我明明修炼也很勤奋的,也不比你差, 哥你为什么每天都催促我修炼,说得好像我偷懒了似得。我这就去修炼,行了吧。” 等则存走了,则容锁着眉头,见到竹林中大师兄停下了手中动作,便上前道:“大师兄,这回确实有些不对劲,若是往常,师父外出一月不能回来,也会送来消息,但是现在,已经三个月没有消息传回了。” 执庭道:“我先前已经推算了几次,只能知晓师父并没有生命危险。她不回来,可能是遇上了什么难题,或者在什么地方被困住了。” 则容:“那我们可要下山去寻一寻师父的踪迹?” 执庭点头:“我早有此打算,不过这次我一人前去便可,你和则存二人修为还不足,安心在此修炼,一旦找到师父的消息,我便会来信通知,你们如今不必太过担忧。” 则容:“大师兄,你多加小心。” 执庭甚少下瀛洲仙山,和经常往外跑的师父比起来,完全是两个极端。这大约是性格使然,执庭看似温和,实则冷情,对待所有人都是如出一辙的和善,却极难交心。比起外界纷扰的人事,他更爱青竹里的幽谧。 从很早开始,执庭就察觉到,自己心中潜藏着可怕的怪物,那怪物会侵蚀他的思想,控制他的思绪,让他陷入疯魔。为了抵御这种潜意识的异变,他不得不令自己静心清修。 而连兮微,虽说自诩是一名冷锋剑者,对待不熟悉之人总是一张冷脸,做什么都不耐烦的样子,实则良善心软,这样的人注定是要在人世流连的。 执庭此番下山去寻找失踪三月的师父踪迹,已经做好久寻不到的准备,谁知刚下山,他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立在一处海边巨石上。 因为太过熟悉,看到的第一眼,执庭便已经下意识的喊出了一句“师父”,可随即,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那个背影比师父的要高,与他的个头相当,而且那宽肩阔背……怎么看都是一名男子。发觉那是一名男子后,执庭又惊讶自己方才为何下意识将他认作师父。 执庭有些不敢贸然断言,又靠近仔细一观,这时,那男子转过了头来,露出一张俊朗无匹的面容,那张脸竟与连兮微有七分相似,另外三分是因为男女的脸所带来的差异。 执庭默然片刻,平静的问道:“师父,你为何变成了一个男子?” 与这人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执庭就肯定,这确实是自己师父没错了。 变成了男子的连兮微,骤然见到爱徒,心中也是一突。不过执庭的镇定感染了她,所以她也比较冷静的道:“此事一言难尽……执庭你怎么下山了,你若是不下山,再过片刻我也该上山去了。” 执庭将面前英俊的师父打量了一阵,心中有许多难言的微妙之感。“师父三月未回,是因为变成了男子,所以不敢回山吗?” “并不是。”连兮微道:“两月前,为师无意间进入了一个密洞,被困了两个月,不久前才脱困,就在赶回来的路上,为师发现自己,不知为何突然变成了一个男子,或许和我在洞中得到的这枚印章有关。” 她说着拿出一枚碧玉印章。 执庭一见这印章,脑中便浮现了“轮回生死印”几字。他不知为何知晓许多从来没接触,也没有学习过的东西,这一份记忆究竟来自于谁,他还不清楚,不过他知道探究这份记忆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所以一直刻意封存。 但是这次,他恐怕要主动探究一番了。因为轮回生死印这名字,他似乎从未在其他典籍上看见过。 “执庭?”连兮微在徒弟面前招了招手:“你怎么突然发起呆来,莫非是师父吓到你了?” 执庭回神,“不,师父这个模样非常俊朗,没什么好吓人的。” 连兮微捂住了脸:“行了,别安慰师父了,这根本不是容貌的问题。师父方才自己临水照影都被吓到了,更何况你。” 执庭不知为何,看到这样的师父,反倒有些想笑,忍了忍才道:“因为被水中的自己吓到,所以师父在此犹豫踟蹰,不敢上山?这并非什么大事,师父不必如此拘束抑郁。” 连兮微放下手,“你的反应属于不寻常的那种,寻常人遇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像你这样淡定,要是让你两个师弟看到我这个样子,非得跳起来喊得整个瀛洲仙山都知晓。” 执庭笑笑:“师父何时怕过什么,不过是一场意外,相信很快就能复原,现在我们先回瀛洲吧,则容则存都很担忧师父。” 连兮微跟着徒弟往瀛洲走:“执庭,你似乎很高兴看师父的笑话?” 执庭笑呵呵的道:“怎么会呢。” 连兮微眯了眯眼睛,忽然上前一把拦腰抱住徒弟,然后运起灵力飞身而起,用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的穿过了瀛洲大阵,直接砸进了青竹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执庭在一片烟尘中看到自己种的一圃花遭了秧,转过身对师父说:“执庭错了,师父消气。” 连兮微轻哼一声,施施然拍了拍衣袍上的灰尘,来到往常常坐的大石上坐下。 听到青竹里发出巨响的则容则存二人匆匆赶到时,见到的就是一名冷面坐于青石上的俊朗剑者,他身上的冷厉锋芒简直要将看见他的人割伤。 则存瞪大了眼睛,大张着嘴,“啊!你!你是!你是谁!为什么和师父长得这么像!” 则容也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情,目光在陌生剑者和一旁的大师兄身上转来转去,似乎想得到大师兄的回答,然而执庭笼着袖子看着自己脚边惨死的花,没有回答的意思。 连兮微开口道:“我名为连无惧,是你们师父的兄长。” 则存:“师父何时有了个兄长,我们怎么不知道?”他嘀咕着,摸着下巴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而向来严肃好骗的则容,瞬间就相信了这个说辞。他很有礼貌的道:“原来是师伯,弟子则容,见过师伯。” 则存突然一把拉住则容:“傻哥哥,你怎么这么好骗,这才不是什么师伯,这就是师父,师父故意变成这个样子逗我们玩呢。” 则容:“……?” 则存才不管哥哥在想什么,他已经一把扑到连兮微身旁,挽住了连兮微的胳膊,笑嘻嘻的道:“师父你说我猜得对不对?不过师父你这是怎么变的,就连我都差点被你骗到了,师父教教我怎么变,下回我变个女孩子去吓唬吓唬其他师姐师妹们。” 连兮微:“脑子转的很快,但这个是师父的独门秘法,只传大徒弟。” 则存大喊:“啊啊啊啊师父你偏心!”他借着撒娇的姿势,脑袋悄悄往连兮微胸膛上靠。 一片雄健的肌肉。 “哇师父你的胸膛变得好宽哪!” 执庭咳嗽了一声,“则容则存,我与师父有话要说,你们先回去。” 执庭:“则容?” 则容这才从方才的惊讶中回神,一脸茫然的将自己吵着要学秘法的弟弟拖走了。 “师父,我们进屋中说话。” 师徒二人进了屋中,连兮微将碧玉印章放到了桌上,“方才拿出这个印章的时候,我见你表情不对,难道你认识这印章?” 执庭道:“不瞒师父,我知晓这印章名为轮回生死印。”他顿了顿才继续道:“可能是曾经在何处见到过这印章的描述,但是有些想不起来,待会儿我再仔细回想一番,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连兮微点点头,也没追问,只说:“嗯,还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看,说不定看了之后你会想起更多。” 执庭:“哦?是什么?” 连兮微开始脱衣服。 执庭:“……师父?” 连兮微已经拉开了衣襟,执庭连忙扭过头去。却又被师父按着下巴转了回来。 “你躲什么,现在我也是男子的身体,看个胸膛而已,有什么好忌讳的。”连兮微指了指自己胸口的位置:“你看,我的身体变成男子之后,胸口出现了这样的一朵花型印记,我能感觉到它在不断的生长,而它生长的养分,是我的生命。” 执庭闻言一惊,瞬间正色,凑近她的胸口仔细看了看那花型。 诡异的花型,不像是任何一种现实中存在的花,但是执庭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他的手拂过那仿佛烙印在胸口的花型,突然闭目凝眉道:“轮回生死印,轮回九转后,必死无疑。” “师父被这轮回生死印寄生了,接下来师父会经历九次变化,每次都会变成不同形态,九次之后生命力耗尽而亡。”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喜欢这种变形(?)PLAY。 第79章 12 血光烟尘, 人间炼狱,无数死前的惨嚎如同抓耳的魔音,不停在脑海中盘旋。可怖的一幕幕浮光一般掠去之后, 出现的变成了另一些陌生的记忆。那仿佛是被人强行撕开了脑子,灌入的除了一些零碎记忆, 还有滔天的恨意不甘,对于死亡的恐惧与疯狂,要将人的理智迷失。 “执庭?执庭醒醒。” 突然传入混沌脑海中的声音如同一记惊雷, 将险些陷入梦魇狂乱中的执庭惊醒。他猛地睁开眼睛,见到了坐在床边的师父。还是男子模样,但神态动作都与从前一般无二。 “师父。”执庭坐起身, 按了按额头。 连兮微担忧的摸了摸徒儿的脸,问道:“你怎么了, 方才怎么喊你都不醒?”而且竟然隐隐有一股入魔之兆。后面这一句, 连兮微没说, 因为她怀疑自己方才是感觉错了,徒儿怎么可能有入魔之兆。 执庭摇头:“无事, 只是做了个不太美妙的梦。” 连兮微便道:“噩梦?唉, 我说了不需要太过为我担忧,我今日便去寻几位名医看看,能不能解了身上的生死印。” 执庭:“师父, 药师解不了你身上的轮回生死印,因为这印若要解开,只能借助拥有轮回之力的灵物九转一生花,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连兮微一愣,“你昨日不是说不知晓怎么解吗?” 执庭笑笑:“还是托这个梦的福,我想起来了这个办法。” 连兮微嗯了一声,“那既然知道了这个方法,事不宜迟,我这就动身前去寻找这个九转一生花。” “且慢。”执庭拉住她,“师父,此次由我陪同你一起去。” 连兮微还欲拒绝,但执庭认真道:“师父如今灵力尚在,还能自保,但是随着身上的轮回生死印不断运转,师父随时都可能变成其他形态,到那时候可能会失去自保之力,执庭必须跟随师父身边照料。” 执庭甚少违背连兮微的要求,不过他一旦做下了决定,也是无法更改的。虽然连兮微也是个不太喜欢别人违背自己做法的人,不过面对徒儿,她总是愿意包容退让,于是她此刻也只能说:“那好吧,我们一同前去寻找。” 知晓他们二人要下山,则存难得的没有吵着要跟随,只是用掩饰不了担忧的目光看着师父离去的背影。 则容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什么,问道:“则存,你有没有觉得师父和大师兄有些不对劲?师父这个样子,莫非不是她自己所为,而是遇上了什么事?” 则存转头看向哥哥,眼中的担忧瞬间消失,语调轻松的说:“师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有事。师父是想变个样子带着大师兄下山去玩呢,哥哥你是不是因为师父不带我们,所以吃醋了?” 则容被弟弟转开了话题,他板着脸道:“我怎么可能吃大师兄的醋,师父确实更喜欢大师兄,不过那是因为大师兄比我们两个都要更孝顺师父。” “是是是,咱们不能嫉妒大师兄。”则存笑着揽着哥哥,和他斗了一阵嘴,突然感叹:“哥哥真是太好骗了,真担心要是以后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会不会被人骗的找不着北。” 则容莫名其妙,但还是认真道:“我不信任的人骗不了我,我信任的人,若是要骗我,也没关系,我认了就是。” 执庭与连兮微二人下了瀛洲仙山,连兮微为防意外,干脆戴上斗笠遮住了脸。 “师父,我们现在要去何处寻找九转一生花的消息?”执庭问道。 “先去找那位号称天下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明镜台之主吧。”连兮微答。 执庭:“虽然我也想到了他,不过若是我没记错,师父先前似乎得罪过他,我想他大约不会欢迎师父前去。” 连兮微拍拍他的肩:“所以这次就要劳烦你出面了。那明镜先生难搞的很,要上他的明镜台问个问题可不容易,得闯三十六阵和无数幻境考验,我上次打上他的明镜台也是逼不得已,一路打上去最快了。这回我若是再打上去,他估计要找我拼命,所以这次看你的了,执庭。” “师父还真是给徒儿出了个难题。”执庭:“我只能尽力一试了。” 明镜台上明镜生,天下事皆心如明镜。修仙界中无人知晓这位明镜先生的来历,他也从不参与修仙界之事,只是隐居于明镜台上,超然世外。不过因为修仙界中流传着他的传说,所以总有不少人想要去寻他解惑。 明镜先生从来知无不言,但前提是,来人能闯过他在明镜台下布下的无数阵法与考验。一直以来,这些难关阻挡了无数想上明镜台的人,所以能真正进入明镜台的,在众人的所知中也不过寥寥数人。 其中连兮微大约是唯二直接打入了明镜台,也是唯一一个打上明镜台还能安全离开的人。在她之前那个用武力打入明镜台的人,被迫留在明镜台做苦力,至今还没能从明镜先生的魔爪下逃脱。 “其实我上次能打入明镜台,也是凑巧了。那位明镜先生正在试验自己的新阵法,刚好关闭旧阵的空隙,就被我寻到机会打上去了。”连兮微道:“就算关闭了那些要命的阵法,我打上去还是废了一番功夫,而且最后竟然也没能问出问题的答案,他说我不是破解阵法上去的,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执庭好奇:“师父上次前去,问的是什么问题?” 连兮微:“是关于我父亲的问题。” “好了,我们到了,执庭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连兮微说着跃上一棵树坐下,朝徒弟招了招手。 执庭只能向着那一片郁葱树林走去。 见到徒弟消失在树林中,连兮微晃了晃腿,“不知执庭的阵法造诣到了什么程度,能闯几关。” “要是被打出来了,我这个当师父的该怎么安慰他呢?” 已经想好怎么安慰徒弟的连兮微,左等右等,没见徒弟出来,“嗯?莫非执庭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这么厉害了,能闯阵这么久?” 离开师父的视线后,执庭周身温驯不再,望着身边阵法的目光满是审视,神情中隐有一丝不属于他的桀骜。 “此等阵法,呵。”他抬手打出七道灵光,眨眼间周身第一道阵法破碎。阵法接连被破的声音引起了明镜台上人的注意,他双目紧闭,却好似能看得清千丈高台之下的场景。 看了一阵之后,他喃喃道:“熟悉的破阵之法,此刻破阵之人,究竟是人,还是一个复活的残魂呢?” 在他身后清扫高台的男人翻了个白眼:“又来了,这种莫名其妙不知所云的言语。” 明镜台之主头也没回,徐徐道:“苦秋,闭嘴,你的愚蠢之气快要伤到我的鼻子了。” 苦秋:“……” 接连破了好几个阵法,执庭的神态越来越陌生,就在明镜台上的人神情越发严峻的时候,执庭忽然动作一顿,深深按住了额头。过了片刻,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又开始尝试破阵。 “意志确实坚定,可惜……”明镜台之主忽然长袖一拂,远在明镜台下阵法中的执庭眨眼间来到了明镜台上。 忽然变换了个地方,执庭也没有露出惊惶之色,他见到面前闭目的疏朗男子,微微一礼以示尊敬,“多谢明镜先生手下留情。” 明镜先生坐在桌旁,道:“你的阵法造诣确实不俗,或许再过几十年,你能超越我,不过现在的你,还无法突破最后几重阵法。” 执庭:“晚辈知晓,不过既然明镜先生出手将晚辈带来此处,想是愿意法外容情一次。” “哈。”明镜先生道:“看起来你比你师父有礼多了。” 执庭:“师父并非有意冒犯,还请明镜先生海涵,若是明镜先生愿意解答晚辈心中之祸,晚辈愿意代师父做出补偿。” 明镜先生:“哦,那你此次前来,所问为何?” 执庭:“九转一生花的下落。” 明镜先生闻言,立刻便道:“你那莽撞的师父被轮回生死印寄生了?连郁的女儿果然和他一样,都很倒霉。罢了,既然事关生死印,那我告诉你也无妨,世上仅剩的一株九转一生花,在燕云歌的花圃中。” “多谢明镜先生,不知明镜先生希望晚辈为先生做什么报答?” “我只希望你看好你的师父,不要再让她来这里捣乱,她的问题我不能回答。”明镜先生一拂袖,“赶紧走吧。” 执庭只感觉眼前一花,人已经离开了明镜台。下一刻,师父的脸在眼前放大。 “执庭,你终于出来了,怎么样,闯到第多少关了?” 执庭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虽未闯过,但有幸见到了明镜先生,从他口中得到了答案。” “咦!”连兮微满面讶异:“他那么不好说话,你是怎么做到的?不愧是执庭。怎么样,那九转一生花在何处?” 执庭道:“明镜先生的回答是‘在燕云歌的花圃中’,但这燕云歌是何人,执庭不知,师父是否知晓?” 见到连兮微表情,执庭明白了,“看来师父是知晓了,那不知这燕云歌究竟是何人?” 连兮微露出了个一言难尽的表情,开口道:“与为师有仇的一个女人。” 执庭听闻此言,竟然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只是微笑着感叹了一句:“不愧是师父,仇敌很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年轻时真的很喜欢搞事。 本书由 蔷薇成海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