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钰儿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祖师爷》 作者:南柯十三殿 文案 我叫陈寒,三岁被道士骗去修仙,十八岁高中毕业顺带飞升,在我师父无尽的眼泪中到了天庭,见到了开山祖师爷。 可他是东周飞升的十二岁正太。 求助,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准大学生要怎么和一个几千年前的小鬼交流,在线等,挺急的。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主角:陈寒,祖师爷 ┃ 配角:赵明,少羽,璇玑 ================ 第1章 天界   “呶,拿好啦,这以后就是你进南天门和打卡时用的钥匙了,丢了补办可是很麻烦的。”   直到陈寒诚惶诚恐着从紫微宫里的女仙手里接了雕了青鸟的玉佩,心里还是没什么真实感。   她随意往殿外扫上一眼,入目所及皆是仙云环绕。灵花灵树遍地皆是,空中飘荡着的是盘古开天辟地时留下的清气,在书中方能见到的天宫在此间鳞次栉比,笼在了源自亘古的太阳里。仰头往蓝天外看去,九重天阙之上,浮着的是开天者血肉化为的无垠宇宙——所有的行星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中运转回旋,却又仿佛与这里远远隔着一个世界。   握着玉佩,陈寒整个人还处在难以相信的震惊中。   这也实在不能怪陈寒。作为一个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大学生——即便三岁的时候被一个老道士拐去修道——一路接受着祖国九年义务教育再高考的陈寒,对“得道成仙”这件事,一直以为就是个故事。   直到她自己莫名奇妙修成了大圆满,在毕业典礼上引得天空狂风大作,突降九十九道天雷将她们学校礼堂的进口避雷针活活劈坏——她都还是觉得“修仙”是笑话。   后来礼堂的避雷针换了新,她却也真的上了九重天,成了故事里的神仙。   陈寒不由得感慨世事难料,默默将这块灵玉端详了半晌。直到听见自己熟悉的词,一时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出声询问。   陈寒问:“仙姑,神仙还要打卡的吗?”这和普通上班族有什么不同啊!   那女仙看起来不过十五六的模样,闻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睁大,十分正经道:“哦,这倒不是必须。毕竟现在不是五百年前了,天帝又不发工资,我们也不交税,所以这班大家都是领个职,爱去不去的。”   陈寒干笑两声:“各位仙长果真随性。”   女仙道:“这倒不是,主要是现在职位上都没什么供奉了,大家又不傻。”   陈寒:“……哈哈。”   女仙搁了笔,刷的将一章表格地给陈寒:“来签个字,过了一个月培训就能正式上岗了。对啦,这个月培训记得好好打卡,要是缺席会直接不合格重训的。”   陈寒接过女仙递来的圆珠笔,在用一手毛笔字填好的表格下工工整整的签下了自己大名,将附件收好,方才问了句:“接下来是去东王公处报道吗?”   女仙笑道:“这都多少年前啦,东王公早就不接见新任的仙人了。你在天上有师门熟人不?如果有我帮你联系一下,如果没有,紫微府还是有几间空宿舍的。”   陈寒闻言即刻点头:“有的有的,我师父让我上来后找祖师爷,据说他应该在。”   女仙立刻从自己左侧厚厚的一塌书架上开始寻找装订的书籍:“哦,那你报个名号,我帮你查查。”   陈寒凑近了头看她取出的册子:“哦,师父说师祖字‘君明’。”   “君明?”女仙合上了书籍,“我没听过啊,那是唐之前飞升的仙人咯?”   陈寒看着眼前梳着元宝髻的娇俏女仙一本正经说着“唐之前”,接着又从书册的最底下抽出一本全是蝌蚪爬般的字体:“我小篆不好,你等我帮你翻啊。”   陈寒看着那足有省考一本通那么厚的古书目瞪口呆,正待她要说出“算了不找了我就住宿舍”的时候,那女仙啪得又合上了这本古书,皱着眉道:“这本好像也没有,你祖师爷秦以前的啊?”   陈寒老实道:“我师父只说是古早,不过我是不信的。”   那女仙立刻摆手:“那完了,鸟虫篆甲骨文我都看不懂的。”   陈寒犹豫道:“不然就算了吧,从周到现在都这么久,也不知道祖师爷认不认呢。”   女仙听见这话,板着脸道:“我就说后来的修者,一个比一个不知感恩。师门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说不认就不认啦!”   女仙的声音似乎大了些,竟引得另一名仙者看了来。   来人笑道:“这位便是那位修者?如今可算是终于见到了。”   陈寒闻言看去,却见是一青衫书生般的仙客。他手里握着本琴谱,冲着陈寒微微颌首施礼,随后方才对女仙道:“璇玑姑姑看来遇上了麻烦?”   璇玑道:“是啊,少羽仙君,你可知道我们这儿有哪位仙长字‘君明’吗?”   少羽闻言有些讶异,他先看了看陈寒,直到陈寒一脸莫名其妙看了回去,方一番沉吟。他思索了片刻,最后中规中矩道:“是有一位。正是东周飞升,后为东王公座下青童的那一位。东王公隐居东海后,曾留这位青童替帝君处理诸事。”   璇玑:“那他后来有没有回东海?”   少羽笑道:“去紫府看看不就知道了?”   璇玑想了想觉得也对,便道:“反正东王公早就回东海去住了,就算你祖师爷不在,只是敲敲紫府门也算不上大事。”   少羽闻言不住颌首:“姑姑说的是。”   陈寒听着他们的对话,忍不住道:“东王公在的话便不能随便敲门吗?”   璇玑翻了个白眼:“寡居几千年的老男人的门,你敢随便敲?”   陈寒:“…………”   少羽:“…………”   璇玑笑嘻嘻道:“走吧走吧。”   陈寒还来不急拒绝,便见女仙从案后走了出来,拉住她的手捏了个决,踏云间不到几秒变换了处地方。紫微宫在重重宫宇之中,端得是巍峨大气,这里却是一片幽幽云气蕴绕,琉璃碧瓦,青石为台,入目所及则是一片金阶红墙,看起来更似所绝对独立的宫殿。   陈寒看着几乎看不到头的台阶,又看了看隐在台阶后庞大宫殿,忍不住道:“这是哪儿?”   “东王公的紫府。”   陈寒又看了眼那看不见头台阶:“……不能直接飞过去吗?”   璇玑一边撩起裙子往上爬,一边道:“有禁制,只能爬,老早的神仙就事多儿——”   陈寒在心里给璇玑的话点了一百个赞,面上却是“哎”了一声,任命去爬。   玉阶足有九百九十九阶,璇玑还好,陈寒爬到的时候就真的已经是“爬”到了。要不是璇玑拉着,她肯定扑通一下,直接对这紫府大门五体投地。   璇玑拉着她,拍着她的脑袋道:“来来来你敲门,我敲门不合适。”   陈寒便伸出手咚咚咚了下三,趁着最后一道力气扯着嗓子道:“君明祖师爷再上!弟子陈寒,有幸得天道眷顾,今登于天!现特此来拜过祖师爷——祖师爷你在吗?在给开个门成不!?”   说罢,陈寒便挣扎这砰砰敲门。她敲了半晌,也听不见紫府有声响传来。她和璇玑互看了一眼,璇玑不确定道:“你祖师爷追随东王公回东海了?”   陈寒看着下面可怕的台阶,痛苦道:“最好别,我可爬不下去,要下只能滚下去了。”   璇玑叹了口气:“不过几百年光景,现在人身体素质怎么这么差,算了,我背你回去。”   陈寒感激涕零,正待要趴上璇玑的背,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门扉开启的吱呀声。   陈寒离开的步伐滞在了原地,她怔怔的看着紫府原本严丝合缝的朱红大门在自己眼前缓缓洞开,伴随着直击神灵远古钟鸣。这沉闷的钟声瞬间响遍了九重天每一个角落,便连已经背身的璇玑也忍不住向宫殿看去,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两人此刻的形状正如上古人类第一次见到升起的太阳般,忍不住便被其内部的神秘与炫目所迷,做出追日的傻事。   好在璇玑尚有理智,未当真被眼前的景象撅住了心神。   璇玑喃喃道:“东王公汉代便归东海去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紫府门开。”   话毕她便有些担心的向陈寒看去,紫府洞开是瑞气万千彩云呈祥,她只担心陈寒初飞升便遇见这样的事,可别因此而散了心魄才好。   但出乎璇玑的意料,陈寒元神的状态,看起来竟然比她的还要好。   陈寒尚未来得及从紫府重开的壮观中缓神,便见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光华之中,他神色宁静,双手拢袖,一袭墨白道袍。个子不过刚刚到陈寒的腰。   这个一身仙童打扮的小少年仰首看着陈寒,用着稚嫩清脆的嗓音压着声线道:   “我是‘君明’,你是我的徒孙?”   陈寒目瞪口呆。 第2章 祖师爷   陈寒,S市人。三岁的时候遇人不淑被个道士拐去了修仙,从此过上了“今天批道袍当神棍,明天穿校服数理化”的日子。虽然师父不靠谱,但仍旧天赋异禀飞升。   飞升前被师父握着胳膊老泪纵横,大呼他们昆嵛山一脉继祖师爷之后,终于又飞了一个。   真是老天开眼。   所以陈寒的师父在陈寒登天之前,千叮咛万嘱咐她上来记得叩拜祖师爷,表达一下徒子徒孙还没给他丢人丢到家。   陈寒来了,也顺利的见到了祖师爷,然后发现她师父忘记告诉了她一件事。   ——谁家的祖师爷会是十二岁啊!!!   东华紫府宫内,陈寒忧郁地看着端端正正坐在主位,伸着手握着陶杯静静喝水,明明只是个小孩子,但神色却严谨肃然像个历经沧桑的老头子一般的祖师爷,便忍不住便也给自己到了杯茶,想当酒灌下去消愁。   璇玑总算是看够了紫府的大殿,好容易将自己那双眼珠子从殿内雕刻神兽的朱红圆柱上挪开,看了眼一脸惆怅的陈寒,本着同僚爱的原则怜悯开了口。   璇玑:“你知道,我们修仙从来都是讲究个缘法的,缘法到了自然飞升,比如你修了十五年,又比如我修了七百三十二年,这么想来,你祖师爷修了不到十二年,只是证明了你们师门有大气运,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   陈寒:“……等等,你修了七百三十二年!?”   璇玑挥了挥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祖师爷年纪这么小便飞升,更是证明他是被天道眷顾之人——加上他背后还有东王公,你在天界也算是有了大靠山啦,不该笑一笑嘛?”   陈寒面无表情:“哦,个头都不到我腰的靠山哦——我和他说我被人欺负了他都不一定懂什么意思的,来自几千年前的小爷爷呢。”   璇玑哑然,半晌争辩道:“你怎么知道他辨不清?”   陈寒道:“你算算,他就算再迟,按照记录也得是东周飞升的吧!?你再看看他的样子,典型不食烟火,飞升后又被派在东王公身边——你告诉我这个人懂什么叫做职场排挤的吗?你还不如告诉我为什么你修了七百三十二年还这幅面孔呢!”   璇玑:“哎呀我是凤凰啦,七百三十二年的凤凰还是小凤凰呢,都没有成年!”   璇玑解释完,又看了祖师爷一眼,忽得道:“试一试不就好了。”   陈寒:“啊?”   璇玑却已经施施然走近了端坐在正位的青童,行了一礼后曼声道:“青童大人,东王公归去后,您避世已久,久不闻世事……您可能不知,我与您的徒孙冒着触怒东王公的风险前来紫府,其实是有要事相求。”   陈寒看见原本心静如水的祖师爷闻言顿了顿,视线平移,那一双泛着碧青色的眼睛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盯着璇玑。他尚未开口,已将璇玑原本有些得意的气焰全部压了下去——连璇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将膝更弯了些,头也更低下了些。   璇玑道:“青童大人,陈寒被欺负了,还请您为她主持公道。”   陈寒一口水:“噗——”   陈寒咳咳咳差点停不下来,她一脸“要死”的样子看向璇玑,心里更是吓了半死。陈寒是万万没想到,璇玑说试,还真是试着告状——可问题是,没人欺负她啊,告谁的状!?   就在陈寒忐忑不安的时刻,璇玑已经熟练的甩锅。   璇玑道:“青童大人,您知道上紫府需要登九百九十九阶台阶吧?陈寒身体算不得好,可天帝身边的少羽仙君,却催促陈寒立刻来见您,紫府门开时您也见到陈寒的脸色了,那确实险些丢了半条命的。”   陈寒:不不不……我不是身体不好,我只是正常的四体不勤。还有璇玑大人,你这么甩锅少羽仙君知道吗?   璇玑一脸真诚:“陈寒日后是要前往紫薇府进行培训的,按照少羽大人的意思,必是不会在紫微府给陈寒留间屋子了。紫府路远,陈寒要是日日如此,岂不是被欺负惨了!”   陈寒听得目瞪口呆。她听着璇玑字字控诉,自己都忍不住相信自己是真得被那个看起来就是老好人的少羽仙君欺负了……   祖师爷听得认真,待璇玑话必,便向陈寒看了来。他向陈寒伸出了手,手掌心纹路极淡。陈寒隐隐记得自己的师父说过,一个人若是掌心纹极淡,便是天命,是凡夫俗子所不能窥的天选者,命格难测。祖师爷的掌心便是如此,掌纹极淡,肤若脂玉,即使因年龄的限制而显得有些小,却减不了半点美感,反而平添可爱。   陈寒多看了一眼,却不明白祖师爷的意思。璇玑倒是懂了,直接从陈寒的腰间拽下了那枚打卡玉佩,递给了祖师爷。   于是陈寒便瞧着祖师爷收回了手,指尖含着金光在玉佩上轻轻一点。金光浸去玉佩里,他将玉佩还给了陈寒,颔首道:“规矩不能改,但你携着它,禁制便于你无效。”   陈寒愣了愣:“啊,哦,行。”   祖师爷轻轻颌首,转而淡声对璇玑道:“叫少羽来见我。”   璇玑欢快的“哎”了声,随后立刻眉飞色舞地向陈寒传音道:“你看!你祖师爷很上道的呀!不要嫌弃他的年纪啦!”   陈寒用眼神示意璇玑:“等少羽仙君一来,我们骗祖师爷的事不是暴露了?会不会被罚?”   璇玑哼唧了一声:“我哪里说错了?不是他让我带你来的?放心吧,他不敢说的。”   陈寒:“……”   璇玑得到了陈寒“你赢了”了表情,立刻像打了胜仗的公鸡——虽然这么说一只母凤凰不太好——转而对看起来很好说话的祖师爷道:“青童大人,既然陈寒已认祖归宗,小仙便回紫微殿了。”   祖师爷微微点了点头,漂亮的脸孔上表情淡淡的,看得令人忍不住就想捏一捏。   璇玑那双黑色的瞳孔里闪烁着的晶亮光芒显然就是这个意思,她原本已经转过身,却又停住,生生把自己的脑袋扭过来,在陈寒有些惊恐的视线中,十分讨巧地又求了件事。   璇玑:“青童大人,我以后可以常来紫府看望陈寒吗?我觉得与她十分投契,想交个朋友。”   陈寒闻言顿时只觉得一股寒气脚底起……她自认为和一只七百多岁的凤凰没什么共同语言,更不存在投契,但看着璇玑那一副信誓旦旦的面孔,她就觉得自己和璇玑搞不好真是相逢恨晚的挚友。   ……这只凤凰真是可怕。   祖师爷略思忖了片刻,扫了眼陈寒,见她没什么反对的表情,便微微颌首,对璇玑道:“若是小寒邀请,你自能入紫府。”   璇玑当场便像中了彩票一样,立刻欢欢喜喜就走了。临走前还不忘和陈寒打招呼:“我明天在紫薇府等你呀!”   陈寒:“…………”   送走了璇玑,偌大的东华紫府仿佛一瞬又重归于沉寂。   陈寒坐如针毡,呼吸都不敢太大声。她自认心性在同辈人中绝对是上佳,否则也不会修仙修的如此容易。但即使如此,飞升上了仙界,成了个无职无品的小仙,遇见的人不是她的祖宗辈,就是已经刻进了传说里的人。尤其她现在坐着的地方,还是神话故事里东王公的紫气之所,她认为没有当场拔腿就跑,已经非常给自己的修为面子了。   祖师爷将陶杯搁下,然后抬起眼,隔着一张桌子静静的看着陈寒。陈寒这才注意到他是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大概故事里画的仙童就是他这副模样。   陈寒多看了会,见自己的祖师爷仍然在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道:“祖师爷,我有什么不对吗?”   祖师爷摇了摇头,却仍然盯着她。   陈寒想了想,又道:“你多久没见过人了?”   这回祖师爷总算是移开了视线,他想了想,开口道:“两千七百八十七年。”   陈寒咳了一声,不敢置信:“多少年?”   祖师爷又回答了一遍:“两千七百八十七年。”   “一个人?”   “一个人。”   陈寒沉默了,或许是因为君明的样子看起来太过弱小,又或许是出于对东王公将他一人丢下两千多年的不忿,她再次开口的时候,放轻声音:“是……东王公命您看守紫府,不得外出吗?”   祖师爷似乎是没想到陈寒会这么问,他怔了会儿,才想起要摇头:“不,没有。”   陈寒十分困惑:“那您为什么在这儿能呆两千七……两千多年?”   宅的前提还是不断网呢!   这个问题似乎让他有些困惑。他低下头想了很久,然后抬头对陈寒道:“里外都一样,所以出不出去不重要。”   陈寒顿时就觉得自己的这个祖师爷绝对是被岁月给磨得连感情都快没了,虽然这些话不该她说,但看着这么个十一二岁的小男孩和个老头子似的淡泊人生,陈寒就觉得难受。   于是陈寒提议道:“那一定是您太久不出门了,才觉得里外都一样。”   “外面真的变化很大,紫薇府都有圆珠笔和培训班啦,您知道什么是圆珠笔和培训班吗?”   祖师爷愣住了,他困惑的摇头:“那是什么?”   陈寒笑了:“我也不知道,等着明天去看呢。不如明天您和我一起出门?”   祖师爷听见陈寒邀请她,一个“好”字几乎都没有停顿,脱口而出后,他才觉得有些不妥。顿时抿了抿嘴角,垂下视线,端端正正应允道:“可。”   陈寒忍不住就笑了。   虽然是活了两千多年的老神仙,但因为一直呆在紫府,生活简单而枯燥,看起来似乎依然如孩子一样天真单纯,令陈寒不由自主就多为这位按理说不知前辈到那一辈去的开山祖宗产生了“照顾”的情绪。   她甚至胆子大到伸手去签了祖师爷插进袖笼里的手,笑嘻嘻问:“祖师爷,紫府那么大,我住哪儿?”   祖师爷仰头看着他,漆黑黑的大眼睛看似平静,但陈寒总觉得他看的久了点。   正当陈寒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时,祖师爷终于移开的视线,端向正前方,牵着她的右手紧紧握住,用着还有些稚嫩的嗓音稳稳道:“跟我来。” 第3章 道友   第二天一早,天空中大的惊人的太阳刚转过紫府,陈寒便规规矩矩起了床,叠好了杯子,洗漱完毕后才出了院子。   她刚一出院门,便见到了祖师爷站在院中池塘的浮桥上,抚摸着立于水中的一棵仙树,神情柔和。   陈寒生物地理都学得一般般,认不出那棵树是什么树,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她叫了一声“祖师爷”,恭恭敬敬行了礼,浮桥上的少年便回头看见了她。   陈寒能见到他眼中的碧色像是浓到滴翠的玉石融化,映进了瞳孔的黑色里,眨眼间消失不见。快到陈寒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想确认一下先前自己瞧见的到底是不是错觉。   祖师爷对陈寒颔首,缓步从浮桥走下。于陈寒身前三步停下,仰头看她道:“时辰到了,走吧。”   陈寒愣了一瞬这才想起自己昨天是说过要带他一起去培训班,结果知道现在,她想恍然反应过来——她带无关人士去培训班,是不是违规行为啊?   不过……璇玑看起来很尊重祖师爷的样子,带过去问题也不大吧。   陈寒想着握住了祖师爷的手,对方小小的,手也小小的恰好给她握在手心。陈寒只觉得自己签了个可爱的弟弟,一时间倒是忘记了自己领着的人是比自己大了两千多岁的老古董,反而下意识叮嘱道:“紫薇府很大,不要和我走散啊。”   话一说出口,陈寒便意识到了不对,她正欲补救,祖师爷却微微垂了眼,毫无芥蒂的“嗯”了声。   陈寒听着那短促的语音,只觉得心里自飞升起的紧张和惶恐便在这一瞬间散了干净。她忍不住弯起了嘴角,对祖师爷道:“祖师爷,我们走吧。”   祖师爷点了点头,说了句“小心”。陈寒只觉得天地一瞬间倒转,转的她有些晕头转向,踩不到地。当她踏出去一步,切实的踩上了白玉阶,眼前的薄雾散去,祖师爷松开了她的手。   她听见对方道:“到了。”   瞬息千里。   陈寒学道,是跟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这道士不教道家三经,也不教打坐入定,反而教一些非常实用的把戏——这也是为什么陈寒顶着压力也要跟着这个疯道士学下去的原因。你单想想,小时候老师罚你抄书,你回家把书本一摊,笔一竖,咒语一念,然后就去快乐的打魂斗罗。等游戏玩到该睡觉的时候了,回去一看,得嘞,书也抄好了。   陈寒喜欢,学得快,于是老道便也欢喜,教的更勤。   当然,老道不会说这些是把戏,他管这个叫修仙。   在老道的口中,这天下的神仙也不尽然和世上流传的神话全然一致。有类似的,有取原型的,还有截然相反的。   陈寒至今记得老道说过的那句话:天上是什么样,你只有去过才知道。就好比神仙到底是什么回事,也只有那些快陨落的老神仙才知道。   天道可畏,大部分神仙已经看透了结局,便也不愿多言,至于天上如何,你说如何,便是如何。   陈寒一直记得这句话,所以她见着了从未听闻过的少羽不曾惊讶,如今见到了跪在璇玑面前,就差涕泗横流求她让自己合格的新同僚,自然也不会惊讶。   璇玑正嫌跪着的那名青年烦人,瞧见了陈寒来了,顿时眼前一亮,朝着她招手道:“陈寒,早上好呀!”   她打完了招呼,方才瞧见祖师爷也在,脸上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收敛了一二,恭敬道:“青童大人。”   祖师爷微微点了头,璇玑方才继续问到:“您今日来紫微府,是陪陈寒的吗?”   祖师爷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我也来学一学。”   学?学什么。学神仙培训,如何在登天之后更好的融入下界吗?   璇玑懵了一瞬,紧接着便以着自己堪称紫微府情商担当的水平飞快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   璇玑的眼神一下意味声长了起来,她瞧着陈寒,觉得这个新飞升的人类真是厉害,才一个晚上,居然能说动一个宅了两千多年的老古董动了下界的心思?   璇玑佩服极了,对陈寒的态度越发亲密。她对陈寒道:“来来,坐这里呀,给你们讲课的是少羽,他经常下去处理事情的,对那些很熟。”   然后她又殷勤的指了指靠近前面的桌子:“你和青童大人坐这里呀。”   陈寒点了点头,正欲坐过去,原本那名留着板寸还染成了金色的青年颇为呆滞的目光终于转向了陈寒。陈寒注意到他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甚至很白,即使手上带了一堆饰品,耳朵上还打着许多耳洞带着钻石的耳钉,也难以遮掩身上的小白脸气息。   这名现代朋克打扮的青年看清楚了陈寒一身的现代装束,终于回过了神。他还半坐在地上,便仰着头神色肃穆的问:“这位朋……呸,这位道友,你也是新上来的吗?”   陈寒点了点头:“我是昨天飞升的。”   青年的双目便砰的亮起,抓住了陈寒的手恳求道:“帮个忙吧!我被困在这儿一个月了!”   陈寒大惊:“困,困?”   都说天上一日,地下一年。   陈寒上来后自然也和人打听了。这说法夸张了一些,但由于天界近乎独立于地球,类似于宇宙中的一处难以被探测的异空间(陈寒:这解释居然看起来和科学沾边?),运行的时间与地面上的确不同。虽达不到天上一日地下一年,但在天上一个月,地下却是要过去大半年了。   陈寒瞧着青年,看起来也不像是父母双亡的样子,突然消失大半年,谁都会着急吧。   于是她问了一句:“什么情况?”   璇玑道:“他考试过不去啦!培训说是培训,但也没有固定一定要多长时间,卷子能考个及格就行了。少羽说卷子很简单的,谁知道他考了一个月都考不过去啊!”   陈寒惊讶极了,她想了想,对璇玑道:“能让我看看卷子吗?”   璇玑说“你等会儿”,便去了自己的案子,找了半天,找出了先前青年考试的那几张试卷。   陈寒接过来,问了青年一句:“我能看吧?”   青年点头:“能看能看,你看完后要是能教教我,最好‘帮一把’让我过就更好不过了!”   陈寒:“……”   陈寒立刻就觉得登天也没什么趣味了,你看,登天了不但要打卡培训,还要考试,这和底下有什么区别。   在人生上,神仙和凡人的区别?不存在的。   陈寒低头看试卷。   看了试卷她便知道了这位同期飞升的道友的名字,赵明,看起来非常普通。   试卷看起来也很普通。   试卷主要分两部分,一部分算是生活常识题,一部分算是有关仙法使用的题目。陈寒扫了一遍,觉得这试卷就算不听课,也能至少及格啊?   陈寒一时好奇,忍不住看了看对方的答案,之后陷入了很长的“……”。   她忍不住问青年:“不是我说,你为什么会选择在遇见了鬼差的情况下,用清净决啊?”   赵明“啊”了一声,反问:“这个不是净化用的吗?我看小说里净化的咒语都叫什么清呀,净的。”   陈寒平静道:“清净决是针对你个人的‘清理一新’,哈利波特看的是译林吧,这个懂吧?”   赵明点头,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从小不爱看书,学习也不太好,哈利波特我看的是电影。”   陈寒一开始没意识到这句话后的信息,直到她看见了赵明其他的答案。   陈寒:“……解释一下,为什么基本的算术题你都算不对。鸡兔同笼啊,这个你解不出来的吗?”   赵明羞愧难当的低下了头:“我……学习不太好。”   陈寒又翻了翻,发现赵明不仅是对修仙一窍不懂,很多常识也是一塌糊涂。   这个人甚至分不清高锰酸钾和硫酸铜的颜色——不过为什么仙界的培训要认高锰酸钾和硫酸铜啊?   陈寒人忍不住问了璇玑,璇玑道:“我不知道啊,常识部分是少羽参考你们中考来的,你们不是九年义务教育吗?”   陈寒:“……”我竟然不能反驳?   陈寒到了这时候不禁要感谢起自己的父母,即使她师父的存在证明了神仙真的存在,她迷信文凭的爹妈也按住了她的脑袋让她正儿八经的读完了书,此刻也正处于知识储备量的巅峰,考这张卷子,半点问题没有。   于是陈寒问:“我可以直接考试吗?”   璇玑道:“这个要问少羽,他负责的,不过你真的不听吗?少羽会向你介绍目前天界的情况。”   陈寒便觉得还是要听,便拉着不爱说话的祖师爷坐下打算听课。   赵明见陈寒似乎都会,便立刻站了起来,拿了自己的那本册子几下挪到了陈寒的身边,期冀的瞧着她:“你懂对吧,那能不能教教我?”   陈寒太奇怪了,她问:“你师父都没有教过你吗?你是怎么飞升的?”   赵明憋红了脸,好半晌才道:“……我也没想要飞升。”   陈寒:“?”   赵明慢慢道:“其实一开始吧,我是想自杀的。”   赵明开了口,讲诉了一个富二代朋克少年自暴自弃的人生,他的父母缺席了他第十八年的生日,富二代心里实在过不去坎,觉得既然大家都不在意我,那我就最后搞个大事让你们记住我。朋克少年想到的法子,就是自杀。   自杀方式还很特别。用的是他祖父从个道士手里买下来的一颗据说是“长生不老丹”的玩意。   赵明虽然不学无术,但也知道长生不老是瞎说的,这丹药百分之八十是毒药。不看他爷爷病死了也没敢吃这黑漆漆的玩意吗?这东西在赵明家更像是个有能力的道士送来镇宅的玩意。   赵明一气之下想吞丹自杀,遗书都写好了。   结果万万没想到,吞完之后他不但没有死,还脚踏祥云立地飞升了!   再然后就是登天。赵明一开始还是很高兴的,做神仙啊!谁不高兴!   可是做神仙也要培训,也要考试,赵明崩溃了。   考不过去就得被困在紫薇殿,他还不如做他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呢!   赵明太后悔了。   虽然后悔的原因不太对,但他多少知道乱吃东西是不对的。   陈寒安慰道:“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刚升上的同僚,水平应该是一样的,你多问问少羽仙君,也不要太着急。”   赵明听到这话苦下了脸,他着急道寒道:“什么一样啊。我是捐楼捐进的清华北大,你是高考进来的,这能一样吗。”   陈寒听到这话,差点被呛住。   她憋了一会儿,回忆了一下自己莫名其妙的飞升,叹息道:“你高看我了,一定要这么说,我是不会的题目莫名全对进来的。”   这句话说完,两个同样经历过考试教育摧残的青年即刻惺惺相惜了起来,陈寒对赵明道:“这样,我陪你一起考试。”   陈寒觉得,就算现在开始补课,赵明也来不及了。而她可不打算在这里再呆上一个月,她还有三个月就要去大学报到了,陈寒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连大学都去不了。   于是陈寒委婉道:“考试的时候,互帮互助。”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少羽刚进门。他听见这句话,眉头下意识一皱,经常替天帝下界的少羽自然非常清楚“互帮互助”背后的作弊意思,所以便想警告一句陈寒。   但他话未出口,便瞧见了坐在陈寒旁边的祖师爷。   十二岁多一点的少年握着圆珠笔,眼睛盯着陈寒与赵明的使用方式,模仿着静静的开始在纸上试着写字。   少羽:听说天帝活得久位置坐得稳,就是因为少管闲事。这一位都没说什么,我就当没听见吧。   于是三天后,在少羽讲完了一切和天界相关的知识,陈寒和赵明再次申请考试。   陈寒用三天的时间,强制已经成了仙的赵明学会了一种法术——天眼,用来抄她的试卷。   少羽在上面看的清清楚楚,赵明因为用的不熟练,额头上那只眼睛的痕迹甚至都掩不住,其丑无比像块肉瘤黏在上面,这小伙子试图偷偷用手遮着,当没人能看见。   少羽面无表情。   他看着同样答题的祖师爷,在心里默念——天帝活得久位置坐得稳,就是因为少管闲事。   少羽,当自己瞎吧。 第4章 下界   一出紫薇殿,赵明便对陈寒千恩万谢了起来,满口都是:“你放心,回去以后我做东,请你吃饭!”   陈寒冷静道:“吃饭就免了,不过我问一句,你会御云吗?你待会儿怎么从南天门下去。”   赵明所有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憋得他脸颊涨红,过了会儿,他才搓着手小声的问:“陈寒,要不,你的云借我蹭一下呗。反正我下去肯定不回来了!”   陈寒想说,你既然成了仙,寿命便与常人不同,容貌身体也差不多定格在了此刻,从现在起,很多人的生离死别都和你没太大关系了。你将要做的,是见证许多和你有关系的人慢慢远去,而你依然停留在这里。   等到了最后,你就会发现,或许亘古不变的天上才是最适合你的。   想到这里,陈寒不免自己顿住,她对赵明说,又或是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回来了,一百年内你不回来,一百年后你认识的人都没几个了,不回来干嘛?”   赵明莫名其妙:“这一百年我不认识别人啦,我还有侄子侄女呢。一百年后我小侄孙也该有了吧,不得给他们讲你们叔爷爷成仙的故事啊。”   过了紫薇殿的考试,赵明看起来便又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朋克少年,他对陈寒苦着脸道:“唉,让我蹭个云吧,我真的想下去打电子游戏。”   陈寒原本想说的有很多,但赵明这种无知无畏的精神感染了她,让她心里最后的那点不确定散去。   说到底神仙和凡人有什么区别呢?   陈寒也就是精气神更足了些,熬夜也不怕猝死了,可以活得很久罢了。   神仙和凡人的区别是自己画出来的,只要你想,你便也能坐在藤椅上和孙辈们吹嘘你们的爷爷是神仙。   陈寒叹了口气,出于对赵明这段话的感谢,拍了拍他的肩:“好,借你。不过你总得学会,下去后我就教你怎么捏诀御云,还有变化术,你得用这个保持你外貌的正常衰老。”   赵明不住点头,过了会儿才问:“你懂得真多啊,不愧是正经修仙上来的……对了,我能不能再求你一件事?”   秉持同僚爱的陈寒和善的点了点头,赵明便搓着手又问:“你们昆嵛山,还收不收人啊?”   他这话一出,一直安静在一旁的祖师爷都抬头看了赵明一眼。   一起上了三天课,赵明知道明朔身边的这小孩是昆嵛山的开山祖师爷,立刻蹲了下来,指天咒地道:“祖师爷,收我吧,我保证当牛做马绝无二心!”   陈寒听着又差点呛住,祖师爷确实慢慢的眨了眨眼,开口道:“我不是你的祖师爷。”   赵明的脸色一垮,怏怏的对陈寒道:“哇,我真的不想一个人啊。璇玑说如果没有师门,以后就算开大会都一个人坐啊。”   陈寒也有些头疼,她对赵明道:“可我飞升的时候我师父哭完就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不然下去后,我找找他,找到了问问他?”   赵明道:“哪需要这么麻烦,这不是有更简单的方式吗?”   陈寒:“?”   出生豪门懂变通的赵明道:“我能不能拜你为师?”   他还蹲在地上,仰起头问的样子让陈寒忍不住想起拉布拉多犬,陈寒实在不忍心拒绝,将视线投向了祖师爷。   祖师爷没有说话,只是瞧着陈寒,点了点头。   陈寒便道:“我师父不在……祖师爷松口也一样。当你师父就免了吧,我行大徒弟之职代我师父先收你入门好了,等我们下去找到他,你再按规矩拜一下。”   赵明立刻欢天喜地站起了起来:“那好,说好了啊,以后要是再开会考试什么的,我们可是一路的啊!”   陈寒:“……不是等等,你是到底是怕孤单还是怕考试啊。”   赵明嘿嘿笑了两声不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还没开封的水果软糖递给的祖师爷,恭敬道:“孝敬您的,等下去了,我给您准备更好的。”   祖师爷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手里的糖果,陈寒倒是面色复杂:“……你自杀还带着糖啊。”   赵明摸了摸脑袋:“这不是怕黄泉路上苦嘛。”   陈寒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天上玉阶金瓦,看起来虽好,但对于凡人出生的他们而言实在过于冷清了。陈寒不过待了三天,便开始想念人间,倒是能够理解被困了大半个月的赵明为什么会这么崩溃了。   于是陈寒对祖师爷道:“祖师爷,那我就和赵明一起,先回人间啦。”   祖师爷“嗯”了一声,在自然不过的牵住了她的手。陈寒便有些尴尬了,她想了想,和哄孩子似得弯腰对君明道:“祖师爷,我得回家了。”   祖师爷道:“好。”   陈寒只得说的更明白一些:“需要我先送您回紫府吗?”   祖师爷顿了顿,道:“有些事需要交代。”   陈寒见能说通,便松了口气,对赵明道:“我先送祖师爷回东华紫府。”   赵明一听这个,眼睛一亮开口道:“是碧海上的东华紫府吗?哇,这么厉害!”   陈寒道:“祖师爷是东王公座下青童,所以暂居东华紫府。”   赵明不住点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这次他掏出了一个刻着骷髅的打火机,递给祖师爷道:“祖师爷,我能一起去看看吗!”   祖师爷看着那打火机不知道是和作用,陈寒默默拿过来做了个演示。祖师爷想了想,直接在自己的指尖染了一撮火焰,道:“点火石?”   赵明期期艾艾:“差,差不多。”   祖师爷道:“有点意思。”   赵明高兴道:“也就是我能去了!”   祖师爷道:“没什么不能去的。”   赵明觉得祖师爷说的这句话,真是厉害极了,当下高高兴兴的拽着祖师爷的一片衣角,在一睁眼一闭眼间,也感受了一次瞬息千里。   紫府重开已过了四日,如今的形貌已平和许多,但仍将赵明惊得不轻。   他神色复杂的瞧着陈寒,感慨道:“陈寒,你这三天住故宫啊。”   陈寒,陈寒发现自己竟然不能反驳。   祖师爷松开了陈寒的手,紫府门外,少羽仙君早已等候多时。祖师爷对陈寒和赵明道:“等一会儿。”   陈寒和赵明便只能等着。   少羽瞧着陈寒和赵明在坐在园子里聊着天,不免低声对君明道:“您也要下界吗?”   祖师爷看了眼陈寒,微微颔首。   少羽便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处理。”   祖师爷轻声道:“这几百年来,辛苦你了。无论是陵光还是昆嵛山。”   少羽连忙一拱手:“您严重了,只是些份内之事罢了。您若是下界,确实有不少需要准备的事,我会将一切打点好的。”   祖师爷颔首,末了对少羽道:“除了这些,我叫你来,主要为的还是西边。”   少羽仔细想了想,神色变得严肃:“您是说——龙骨池?”   祖师爷几不可见的点头:“她回来了,那时间也差不多了。”   少羽道:“我明白了,您尚未恢复,于下界还请一切小心。”末了,少羽行礼称呼道:“帝君。”   陈寒和赵明坐在庭院里互相聊天,但视线还是忍不住往祖师爷那儿飘。   赵明感慨陈寒一路顺遂,陈寒感慨赵明投胎投的好,两个人互相意思意思羡慕了一下,互相换了个手机号码,表示下去后也常联系。   毕竟这一百来年,天界就飞了他们俩,不互帮互助也说不过去。   祖师爷聊完天走过来的时候,陈寒还有些惊讶:“聊完了?”   祖师爷点点头:“回去吧。”   陈寒点点头,刚打算走,却发现她走了一步,祖师爷也走了一步。陈寒福至心灵,忽然明白过来:“您也要和我们一起下去吗?”   “你们先回去,我将剩下的事处理了再去。”顿了一瞬,祖师爷平静问:“不可以吗?”   他仰着头,紫府的华光从他的眼睫上滑过,映出一片墨谭般的眼睛。   陈寒见着他面色平静的样子,便忍不住想起对方在紫府待了两万多年没有见过人,便开口道:“可以的啊。”   陈寒想了想,抓过赵明:“我和师弟一定会尽到徒孙的责任!”   赵明反应了两秒:“啊?嗯?哦!”   他连点头:“祖师爷放心!迪士尼去吗?回去我立刻就买票!”   祖师爷淡淡的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有两个酒窝。   陈寒看愣了一瞬,赵明看愣一会儿,片刻后,赵明捂住了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甚至不想叫祖师爷,只想叫他儿子。   这句话也幸亏是他想想,没有和陈寒说,否则陈寒恐怕会回他一句“我看你是不想活,你知道他是你祖宗吗?”。   陈寒要离开了,璇玑倒有些恋恋不舍。这只七百多岁都没能成年的小凤凰抓着陈寒的手,对她道:“一路顺风,毕业了记得把毕业证带回来给我看看呀,我还没见过凡间的毕业证呢。以后照着这个,来给新培训的神仙做个结业证书!”   璇玑,一只有梦想、时刻不忘本职,在紫薇殿奋斗不息的凤凰。   陈寒感慨不已,一口答应:“没问题,我还可以给你带高数试卷,你可以让少羽参考着修改原本的试题。”   璇玑兴高采烈的答应了。   赵明的脸色却五颜六色一瞬间滚了个变,离开了紫薇殿,他才忍不住戳了戳陈寒道:“高数试卷是不是太狠了,万一下一个飞升的人连高中都没读过呢?”   陈寒道:“那就学嘛,提高神仙群体的整体素质,人人有责。”   赵明想了想,反正不是自己考,顿时心情舒畅,蹭着陈寒的云还在喋喋不休:“唉我和你说,我生日的时候我爸妈虽然没来,但他们送了我辆玛莎拉蒂,我回去就考驾照,考到了开车带你和祖师爷兜风啊!”   陈寒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忍不住想,都当了大半年的失踪人口,遗书都写了,那车会不会也已经被当了遗物转赠了?   陈寒想了想,瞧见赵明兴高采烈的侧脸,便觉得这种泼凉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   眼见着自己熟悉的钢筋水泥离自己越来越近,陈寒的心情也雀跃了起来。她简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去告诉自己的父母。   ——爸妈,你们女儿出息啦,大学考上了,神仙编制也有啦!   陈寒落地的时候选了处僻静的地方,确定无人方才解开了众人身上的隐蔽咒。到了人间,赵明第一件事便是要找电话亭给父母打电话,他手机在天界的时候一早就玩没电了。   陈寒提醒了一句:“有钱吗?”   赵明停住了脚步。他抓了抓头发,对陈寒道:“再帮个忙?”   陈寒便将他一起带回了家。   陈寒领着一个朋克青牵回家的模样实在太惹人注目,也得亏陈寒心志坚定,方才不受任何影响的高高兴兴回了家。   她是在毕业典礼上飞升的,连他师父都是追着她飞升的霞光赶来的。虽然陈寒估计自己的便宜师父会通知父母一声,但理由绝对不会是“她得到成仙了”,因为陈寒的父母会凭这句话直接报警抓人,他们瞧陈寒的师父不顺眼已经很久了。   陈寒忐忑的按响了门铃。过了会儿,房门被打开了。   陈寒的母亲站在门后,瞧见了陈寒面色先是有些激动,然后视线便停在了赵明的身上。   陈母沉默了一瞬开口道:“这位是——”   陈寒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直说:“这是我师弟。”   陈母瞧着赵明的眼神一下就非常怜悯,像是看着名误入歧途的有为青年。   赵明从来没被这么看过,一瞬间倒有些手足无措,甚至忍不住悄悄把自己手上那堆饰品摘了塞进了口袋里,方才羞涩的开口道:“伯母好,其实、其实我只是来借电话的。” 第5章 邻居   赵明借了客厅的固定电话给自己的父母报平安的时候,陈母拉着陈寒进了房间,将她仔仔细细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末了还是忍不住问上一句:“集训结束了?”   “集训?”陈寒懵了一瞬,在接触到母亲的眼神后方才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点头道:“结束了。”   陈母叹了口气:“我不喜欢秦师父是实话,但我也知道他也是货真价实的世外高人。所以他带着你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和你爸通常睁一眼闭一眼也就过去了。只要他能保证你的安全,我们只当是你在给自己积福。”   陈寒在一旁听着只敢点头。   陈母便苦口婆心:“但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你成年了,也要读大学了。将来要步入社会养活自己,你总不想和你师父一样,连个正紧的房子都没有吧?”   陈寒:“……”   见陈寒不说话,陈母一鼓作气:“你晓得房价又涨了?你学的那些把戏,有趣是有趣,但不能挣钱的呀,你总不能拿那些东西去抢银行对吧?归根到底,你在社会上还是要凭本事吃饭的呀。”   陈寒:“……”   陈母道:“好在秦师父也说了,这次集训是最后一次了。”她严肃着脸看着陈寒:“是最后一次了吧?”   陈寒喉咙里的那句“妈我成仙了”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陈寒瞧着自己母亲又欣慰又饱含警告的复杂眼神,忍不住在心里问自己——   我,陈寒,真的白日飞升了吗?   陈母见陈寒没有反对,十分满意,她握着陈寒的手道:“还有你的那个师弟,我瞧着和你差不多大吧。你别也着了你师父的道,该多劝劝他这个年纪读书才是正途。”   陈寒:“……好的妈妈,我知道了。”   陈母十分满意,说要留赵明一起吃顿饭。   陈寒在屋子里无言的揉了揉额角,在这一刻,她是真的不能确定自己和赵明两个人,是不是真的成仙了。   ……算了,在父母面前,神仙也不管用。   陈寒出了房门到客厅的时候,赵明正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面前是一杯陈母泡的茶。   陈寒愣了一瞬,对赵明道:“怎么了?”   赵明抬起头,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父母说过会儿会让秘书去撤销报案,就不回来看我了。”   陈寒:“……”   赵明道:“陈寒,我爸在外面其实还有个儿子,那儿子在他身边。你说如果是他丢了再回来,我爸是不是就会着急了?”   赵明的家庭对比他这个人而言,实在太复杂了。他父母的婚姻是强强联合,本身并不相爱。这对夫妻在有了赵明后,基本上便是各过各的,谁也不去管谁。赵明的母亲有情人,赵明的父亲也有私生子。   而赵明谁也没有。   陈寒从小算是父母双全并且家庭幸福。她虽不能体会赵明此刻的心情,但也知道此刻赵明大概心情糟透了。   她默默坐到了赵明的旁边,对他道:“吃完饭住一晚,休息休息你再回家吧。”   赵明摇了摇头,他笑了笑:“没事,我妈的秘书替我定了飞机票,得亏我吃药后习惯性拿上了身份证,不然现在恐怕连家都回不去。”   他对陈寒不好意思道:“还麻烦你借我点打车钱,我去机场。咱们回头见啊。”   赵明笑嘻嘻的,他的头发是金色的,耳朵上钉着的耳钉闪闪发亮,但他的笑容却是晦暗的。   陈寒不太会安慰人,只能道:“那你到家了,记得给我回个电,我手机号码你还记得吧。”   赵明摸了摸鼻子:“记得记得,不过这体会还挺新鲜的。”   陈寒便道:“还是吃过饭再回去吧,我去给你取钱。”   赵明定定看了陈寒一会儿,忽然笑道:“那好吧。”   成仙了也不代表辟谷。辟谷是需要修行的法术,很显然赵明不会,而陈寒压根没学。   陈母做了一桌子的菜,陈寒和赵明负责捧碗吃饭。   陈母一边给有些不自在的赵明夹菜,一边叮嘱着赵明一定要好好学习,要对人生负责。顺带表示她个人对于朋克系的打扮没有偏见,但她还是觉得赵明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是白衬衣黑头发比较好看。   赵明在餐桌上几乎憋红了脸,陈寒趁着陈母去盛汤的功夫对赵明道:“我母亲因为身体原因离职前,是个人民教师,爱操心了点,你别往心里去。”   赵明小声回到:“没有没有,我很尊重老师的。”过了会让,他又忍不住纠结问:“我染的头发是不是不好看?”   陈寒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含糊道:“你皮肤白,还行?”   赵明得了这个答案,却好像更纠结了。   吃完饭,陈寒拿了钱给赵明,叮嘱对方一定记得给自己回电,在得了赵明的保证后才松了口气。   临行前,赵明忍不住对陈寒说:“陈寒,你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我们都是神仙了,为什么下了南天门,过的生活和以前却好像没什么不同啊?”   陈寒想了想,谦虚道:“因为我们本质还是人?”   赵明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但听了一耳朵他们对话的司机师傅,却已经觉得他们两个是神经病了。   陈寒虽然与赵明不同,在天上满打满算不过待了四天。但四天就足够毙掉她剩下的暑假。   赵明忙着回家处理他失踪这大半年惹出来的麻烦,陈寒也得赶紧为自己的开学做准备。   就在陈寒觉得,日子大概又要重新回到正轨,她平静如死水的日子忽然又起了波澜。   首先是赵明。   哭丧着一张脸独自回家销案的赵明时隔两周后,竟然再次精神奕奕的出现在了她家的楼上。   黑色板寸,白衬衣,牛仔裤,没有朋克饰品,陈寒提着垃圾经过的时候,差点以为谁家的拉布拉多成精。   ——直到这只拉布拉多兴奋的叫住了她。   赵明,有钱人。回家卖了爹妈给的玛莎拉蒂,买了陈寒家楼上的房子,放弃了B市的三百平的别墅,来住一百三的屋子和她当邻居。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寒丢了垃圾,表示还行。   如果赵明的搬家时还行,那么回家后发现家里多了个祖师爷的时候,那就不是用惊喜和意外能形容的心情了。   陈母道:“回来了?我一回家就看见这孩子站在咱们家门口,问他家长在哪儿也不知道。你认识这孩子吗?不认识的话,带着他去社区办问问吧。”   陈寒瞧着穿上了现代衣服,一头长发在脑后梳了个辫子的祖师爷,嘴里的那句“认识”便怎么也说不出口。   陈寒的母亲两周前才和她言辞句厉地表示“不要再玩修仙了”,如今她就把祖师爷往家里领——先不说会不会被相信,陈寒能够确信的是自己一定会被念,而且祖师爷的入住与来往会被直接拒绝。   在修仙这条路上,陈寒母亲的容忍度,也就是她用法术来对付抄写了。   陈寒见陈母在厨房忙碌,便悄悄蹲下身对祖师爷道:“祖师爷,您来啦,少羽仙君有给您做好安排吗?”   祖师爷摇了摇头,他对陈寒道:“我在人间有徒孙,为什么还需要少羽安排。”   道理是这个道理,奈何徒孙还和父母住一起呢?   陈寒想了想,对祖师爷道:“那少羽给您安排身份了吗?”   祖师爷道:“尚未,如今留在人间的神仙不多,要编造一个身份也不容易。”   陈寒又想了想,眼睛飘去了楼上,忽然便有了个大胆的想法,她对祖师爷忐忑的提了提,祖师爷的眼里沁出笑意。   他朝陈寒点了点头:“可以。”   陈寒立刻点了头,朝陈母道:“妈,我好像见过他,我这就打电话给他家长!”   陈寒淡定的拨通了赵明的电话。   当赵明兴高采烈的打算下楼做客的时候,陈寒一开门见了他,转头就对陈母道:“就是他的弟弟了。”   赵明:“……???”   赵明一头雾水,然后越过了陈寒瞧见了静静喝茶的祖师爷。   赵明:“!!!”   赵明扯过陈寒:“陈寒,这辈分差大了啊!我可不想被逐出师门!”   陈寒安慰他:“不要怕,祖师爷同意了。”   听到祖师爷同意,赵明略安了点心。   陈寒走过去,对陈母耳语了几句,陈母眼中的神情从震惊转向了难以置信,最后统统化为了对赵明的怜悯。   那种怜悯里与赵明以往见过的可怜还不同,那是一种充满了人民教师的赞扬和激赏的怜悯。   赵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怜悯!   陈母慈爱道:“陈寒的师弟对吧?现在的样子就很好看嘛,和你弟弟一起留下了吃饭吧,以后有空,就都来阿姨家吃饭。”   赵明有点受宠若惊,道谢之后,不免好奇陈寒到底说了什么,问道:“你和阿姨说了什么?”   他顿了顿补充道:“她看我……有点怪怪的。”   陈寒云淡风轻道:“没什么,只是替祖师爷编了个身份而已。你知道,最近的神仙也就只有我们俩,况且祖师爷也是咱们的祖师爷,所以编造身份也是要从我们下手。”   赵明点点头:“道理我都懂,可你到底说了什么?”   陈寒道:“也没什么啦……就说了句祖师爷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你做哥哥的不计前嫌,还觉得弟弟小小年纪没有父母照顾很可怜,所以便带着他一起生活。”   赵明吓了一跳:“啊!?”   陈寒见状,规规矩矩道歉:“对不起,没征得你的同意。这也是事出紧急,没有合理身份的话,我妈一定会压着我把祖师爷送去社区报丢。你看着原谅一下?”   赵明顿了一会儿,算是明白陈寒母亲复杂情绪的来由。   他抬头重新看向陈寒,语气有些委屈:“……为什么是私生子啊,实打实亲弟弟不行吗?”   陈寒:你就只想说这个?! 第6章 转运珠01   祖师爷便以着赵明弟弟的身份在陈寒的楼上住了下来。   因为陈寒忙于开学事宜,所以带着祖师爷的任务就落在了赵明的身上。   赵明领着祖师爷外出添置衣物用具,每买一身都要忍不住拍一张照片传给陈寒,附言“我弟弟真可爱”,看的陈寒满心只有“……”,想了想还是趁着赵明还没给祖师爷买手机,回了句:“得了吧,真是你弟弟我怕你衣服里藏针。”   赵明先是回了一串“……”,然后发了一连串委屈大哭的表情,最后还补了一句:“你说的对,如果真是我爸的那个,我怕我往他衣服里丢闪电。”   陈寒看得吃惊,过了一会儿问道:“你学会御雷决了?”   赵明一开始没有回复,过了好一会儿,在陈寒将衣服打包的差不多的时候,才回了一句:“算了,还是藏针。”   陈寒看着手机,扑哧笑出了声。   收拾完了衣服,赵明也大包小包的领着祖师爷回来了。他从电梯下来,先敲了陈寒家的门。陈母瞧见了赵明和祖师爷,笑眯眯的在陈寒以及赵明的胆战心惊下摸了摸祖师爷刚剪完的头发,夸赞道:“男孩子就是该清清爽爽的,现在多好看呀。”   陈寒:……妈你就不会夸别的了吗?   陈寒心里默默想着,忍不住也打量了一番祖师爷的新造型。   十二三岁少年原本的长发被剪成了短碎发,刘海下那双漆黑的眼睛睁着,端看一眼,便是七分的可爱三分的少年俊逸。   陈寒瞧着竟然有点儿遗憾祖师爷飞升的太早,竟见不到他长大的样子了。   陈母摸了摸祖师爷的头,对赵明道:“带弟弟去买东西了?”   赵明笑呵呵点头,陈母便道:“那晚上一定来不及做饭了,来阿姨家吃饭,先回去整理东西吧。”   赵明先敲门为的就是这句话,立刻点头答应。   陈母顺便就对陈寒道:“你行李收拾好了吧?那去帮帮小明嘛,你还是人家师姐呢。”   陈寒:?不是妈,你先前提他是我师弟的时候还不情不愿的啊?   陈寒被一脚踹出了家门,她叹了口气,打算替赵明拎几个袋子。赵明摇了摇头,对陈寒道:“我没事,你抱着祖师爷走吧。”   陈寒有些好奇:“怎么了?”   赵明叹气道:“似乎是没有走过这么多的路,新鞋子也不习惯,脚有点扭了。我背回来的。”   陈寒看去,赵明确实满头大汗,而祖师爷站在那儿也确实有点奇怪。   陈寒半蹲下身,掀开祖师爷的裤角瞧了瞧,脚踝光洁如玉,没有红肿的迹象。她松了口气,还是问道:“祖师爷,您现在觉得还好吗?”   祖师爷瞧了她一眼,垂下了眼帘。   陈寒便觉得可能还是疼,便背过身去,背起了他。   祖师爷也并不拒绝,他的手环上了陈寒的脖子,接触到陈寒皮肤的时候,陈寒差点以为碰到自己的是一块羊脂玉。   陈寒不免多嘴了句:“祖师爷,你有些体寒啊,得多注意身体了。”   这话说完她就觉得不妥。   然而祖师爷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回答道:“会慢慢好的。”   陈寒赶紧顺杆下坡:“您注意便好了。”   陈寒背着祖师爷和赵明一起进了电梯,去了赵明的家。出乎陈寒的意料,赵明居然将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不过陈寒转念一想,祖师爷住在这里,想来赵明也不敢不收拾。   陈寒将祖师爷放下来,赵明去倒茶。陈寒便领着祖师爷的衣服去了他的房间。   这房子是赵明买的二手,即使请人进行了简单的改造,也不过只是换了墙纸和灯具之类,大部分还是未变。祖师爷的屋子是主卧,风格偏冷硬了些,不太像儿童房。   陈寒觉得可能不利于祖师爷的成长,但看着本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意见的样子,便也把话咽进了肚子里。   她打开赵明买回来的那些袋子,开始整理。衣服该扔进洗衣机的扔进去,该挂柜子里的挂好。等她整理的差不多了,祖师爷才问了一句:“为什么不用法术。”   陈寒看着已经启动的洗衣机动作僵了一瞬,完了,和赵明待了太久,居然都忘了自己修仙十五年。   为了挽回点尊严,陈寒对祖师爷一本正经道:“这就是法术,科学的法术。”   祖师爷看着陈寒,抿唇笑了笑。   陈寒瞧着心理不是滋味……这应该不是嘲笑吧?   临了了大家一起下楼去陈寒家吃饭的时候,陈寒注意到赵明还买了两个新的行李箱,一开始陈寒还没有反映过来,以为赵明只是为了以后出行方便,等她明白这行李箱是用来干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晚间的时候,因为第二天陈寒就该去学校报到入学了,陈母笑呵呵的。甚至问了赵明上了什么学校。   学渣赵明支支吾吾答不上来,陈寒见状便开口解了围——但不过几天,她就开始后悔了。   当时就该让陈母打破砂锅问到底,早点知道真相,她也不会差点措手不及!   晚间分离的时候,陈寒和赵明说了拜拜,还叮嘱了对方要在她住校照顾好祖师爷。赵明只是嘿嘿的笑着,陈寒当时没有当一回事,事后再想,只觉得一切都有迹可循,事情的线索更是遍地都是——当时的她为什么就是没能察觉到!   陈寒作为一名寒窗十年如今终于熬出头的学子,对于上大学充满了期待。这种期待甚至都超过了她登天时的惊惶无措(璇玑:叽叽叽?我们紫微府有哪一点比不上大学吗?是考卷吗?我们可以改革吗!高数会有的,英语也会有的!),陈母开车送陈寒的时候,忍不住笑道:“从你五岁起,我就再没见过你这么兴奋。你是要上大学还是要登天啊。”   陈寒:妈……我登过天了,天上太阳可大!   报到也是个麻烦事,陈寒母亲身体不好,所以陈寒大部分事情都自己做。她在完成手续后便好劝歹劝将母亲劝了回去,若是真累病了,陈寒的父亲出差回来,陈寒也不好交代。   陈母叮嘱了一系列的事项,才不放心的回去。陈寒松了口气,提着箱子去了自己的宿舍。   宿舍四人一间,有独立卫浴,条件还不错。陈寒的床位靠窗,她来的宿舍已经到了两个,书桌上摆着女孩子喜欢的小摆件,看起来亲昵又可爱。   两名女生见新舍友来了,都笑嘻嘻地打招呼。陈寒的两位新舍友都来自外市,其中一位还带了些特产分给了陈寒,陈寒咬了一口舍友的酥糖,觉得香甜可口确实非常好吃。   于是她没忍住又问舍友要了一块。好在舍友一点也不介意,说如果喜欢这一盒都可以给送她。陈寒这当然不好意思,便只要了一颗。   最后一名舍友姗姗来迟,前三位姑娘便互相自我介绍了起来。   陈寒对面的女孩子来自于L省,她介绍道:“我叫徐芸,来自R市,家乡除了点心就没什么出名啦,你们要是喜欢,我下次回家再给你们带。”   另一名女孩稍微有些害羞,她道:“我是李梓,木辛梓,是T市的。”   陈寒便也介绍了自己,舍友一听她是本地人,便闹着请她当个导游领她们转转,陈寒当然一口答应了。三个女孩便越聊越放松,徐芸还提了自己学过五年的琵琶,而李梓的书法曾经获过奖。   陈寒见聊起了特长,两个女孩又都看向自己,似乎很想知道她擅长什么。陈寒这些年光是兼顾修道和学业便已经忙得脑袋疼,更别说学什么别的。   所以她沉吟了会儿,对自己的舍友道:“我擅长算命。”   徐芸一听便噗嗤笑出了声,连李梓也有些忍俊不禁。徐芸揶揄道:“那你擅长算命,不如帮我看看,我大学会不会挂科啊?”   陈寒故作高深,握着她的指尖看了会儿掌纹道:“我算出来了,只要你认真听课做好复习,一定不会挂科。”   徐芸哈哈笑了,同样认真的回复陈寒:“大师,算的真准!”   陈寒笑了。她看了徐芸的掌纹和面相。徐芸的命格确实是好命格,虽然人过于精细伶俐,但心善。无论是掌纹还是眉心,存着的是淡淡的瑞气,令人心神舒畅。只要不入歧途,该是一生顺遂。   徐芸收回了手,又推了推李梓:“来来大师,看看我们的李姑娘呀。”   李梓也有些害羞,她不好意思道:“我不信这个,也没什么要问的。”   陈寒道:“没事,我也不精通,也就说着玩。”   李梓似乎是觉得扫兴不好,便也伸出了手给陈寒,但却不问问题。陈寒既然瞧了,便认真瞧。她还在修行的时候,便和疯道士学过看相,如今成了仙,看得便更清楚。她瞧了李梓的命格,忽得一怔。   李梓的命格本该是顺遂的,但不知为何,邻近的命线上却似有似无的搁上了一道劫纹。这种纹路被称作“外劫”,指的是并非命中注定的劫难,而是因为某种巧合,或是遇见了某个人凭空生出的劫难,简单来说,便是“倒霉”。   可陈寒仔细看了李梓的面相,瞧起来确实不曾结果任何怨怼,怎么会莫名其妙染上了外劫?真是倒霉催这么惨吗?   李梓见陈寒半天也不说话,不免也有些紧张:“怎,怎么了?”   陈寒摇了摇头:“没什么。”顿了顿她对李梓道:“T市和R市不远,生活习性也近,你们俩一定能成为好朋友。”   徐芸笑嘻嘻的搂过李梓:“这当然啦,我们约好了放假一起回家。”说着徐芸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是好朋友,要一共同生活四年的好朋友呢。”   陈寒笑了笑,对李梓道:“你们俩会更好的。”   李梓忍不住脸红。   陈寒想得却是,徐芸身怀瑞气,李梓如果一直和徐芸在一起,或许便能以最简单的方式化了外劫了。毕竟同处一室,这劫难只影响了李梓却没有影响徐芸,这或许便是个化解的办法。   她们正聊着的时候,最后一人也来了。   三人先听见的是门外清甜的声音。穿着森系长裙的少女披着长发,正握着粉色的手机通话。她的声音和徐芸带来的酥糖似得,甜甜软软,对着通话的对象撒着娇。说了一会儿,她瞧见了众人,便立刻小小的对电话那头说:“我到啦,先不聊了,我得和舍友们打招呼。”   接着她又回答了几句,方才挂了电话,扬着微笑和众人大大方方道:“你们好呀,我的名字是唐之棠,来自B市,很高兴认识大家。”   徐芸性格外向,第一个向唐之棠表示了欢迎,连李梓也说了几句话。徐芸拉着唐之棠的手将她的床位指给她看,顺带帮她拉进了她看起来就很重的箱子,将该给她的糖果分给了她。   唐之棠礼貌的道了谢,徐芸嘿嘿笑了两声,然后才注意到陈寒自见到新舍友起便一句话没说。徐芸好奇道:“陈寒,你怎么啦?”   陈寒不动声色道:“唐同学长得好看,我一时间没缓过神。”   唐之棠抿着嘴角笑,对陈寒道:“谢谢你的夸奖,言过其实啦。”   陈寒没有说错,唐之棠肤白貌美,眉眼精致,身材发育的也很好。此时又正好是最好的年纪,整个人都如同刚盛放还带着露珠的花朵,漂亮妍丽。   但陈寒没有说话,却不是因为唐之棠貌美,而是因为她眉心上有极重的黑气。这股黑气近乎要凝成了实质,陈寒与她站在同一处,甚至能听见那团黑气里凄厉的嘶喊。   陈寒自幼与疯道士学道,自诩也见过不少事。但像唐之棠这样的年纪,身上却有那么重的怨气,她确实是从未见过。   一名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女,能从哪里招来这么大的怨恨呢?   唐之棠不经意随口问道:“我看你们似乎在聊天,你们在聊什么呀?”   她说话时习惯性带着软糯的尾音,这使得她说每一句话都像是撒娇,让人很难拒绝。   徐芸便玩笑般回答道:“陈寒在帮我们看相,看的可准了呢!”   唐之棠闻言倒是来了兴趣,她伸出手递给陈寒,笑着问:“那能帮我看看嘛?”   陈寒犹豫了一瞬,接过了她的手,往上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便怔住。   唐之棠软软问:“怎么啦?我的命格不好吗?还是有什么劫难?”   众人都好奇的看向陈寒,陈寒盯着唐之棠的手掌看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了她的眉心,最后自己也十分惊讶。   她开口道:“没有。”   陈寒组织着词语:“你的未来很顺遂,命格也好,不,应该说是大吉。”   陈寒看着唐之棠的犯黑的眉心,慢慢道:“你是我见过的人中命最好的,简直是天赐福禄。”   唐之棠没有察觉异样,她闻言笑了,双眼弯成了月牙,眼下的卧蚕显现,笑得可爱极了。她收回了手,心满意足道:“这样呀,我确实从小运气就很好呢,不过你说的也太夸张了。   “陈寒,谢谢你,我就当借你吉言啦。” 第7章 转运珠02   陈寒的大学生活便以一场看似波澜不惊的算命开始了。或许是因为成仙的缘故,陈寒觉得自己的心性再过了最初的兴奋后,恢复平静的速度快的惊人。   不过一日光景,她便从最初的兴奋好奇又回归了心如止水的状态——徐芸甚至因此感慨她不像个十七八岁小姑娘,陈寒从小到大不知道收过多少这样的评价了,她也只是笑笑。   徐芸道:“后天军训,要七天呢,你们必备用品准备了吗?我买了比较好的防晒,你们需要不?”   李梓和唐之棠都表示不用了,她们来之前都有打听过,准备的很齐全。徐芸便问陈寒:“陈寒寒,你需要吗?我看你桌上只有一瓶面霜,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陈寒心想:我对自己很好了,其实我连面霜都不用擦的。这风沙和太阳能伤我一根毫毛我都对不起自己的仙籍。   但这话她不能只说,陈寒只能笑呵呵的说:“我不爱容易晒黑,又不喜欢脸上有东西,没问题的。”   徐芸瞧着不太信,但陈寒话说的很死,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说:“如果需要就和我说啊!”   陈寒见着徐芸,知道她是真的好心肠,便笑着应了。   众人一起结伴去领了军训的物资,便回了宿舍。回去的时候陈寒忍不住又看了唐之棠一眼,唐之棠注意到陈寒的视线,朝她友好的笑了笑,陈寒便只能也笑了笑收回了视线。   唐之棠的命格实在是太奇诡的。陈寒从来没有见过身怀怨气之人竟然还能有这种大气运——她上辈子是积攒了多少福气,才能在眉聚黑云的情况下还保持命途顺畅啊。   可如果是上辈子积攒的福运,陈寒去看不出半点儿金光。她不信邪的多看了许多次,唐之棠还是她初见时的模样。   头俱黑云,唇薄骨厉,命途大吉。   陈寒实在看不出所以然,只能讲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学艺不精,叹了口气便不再去想。她倒是多看了几眼李梓,见李梓与徐芸关系密切,便稍微放了些心。   陈寒觉得相聚便是缘分,若是她不遇见就算了,遇见了,能帮一把是一把,她还是希望李梓能化开命中的外劫。   夜间的时候,女生们叽叽喳喳讨论着明天的军训。陈寒想得确实到时候得装一装,不然太阳暴晒不流汗还很精神——不管用什么理由,别人都会觉得奇怪吧?   陈寒这么想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大家的话,等统一熄灯,大家便睡了。   陈寒睡得清,夜间李梓起夜,她醒了过来。李梓有些不好意思,道了歉,陈寒并不在意,但想了想还是道:“李梓,可以的话你尽量和徐芸待在一起。”   李梓有些奇怪:“怎么了?”   陈寒怕直说让这个本来就胆小的女孩害怕,便笑道:“我确实学过点命盘,徐芸旺你。”   李梓红了脸,忍不住小小说了句:“这是封建迷信。”   作为封建迷信的代表,陈寒沉默了一会儿,笑道:“反正试一试也没什么嘛?”   李梓却认真道:“大家是舍友,都是朋友。”   陈寒一怔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了想,将手腕上带着的金珠串递给了李梓,对她道:“你带着吧,辟邪,很灵。”   李梓当然不肯收,陈寒便道:“这学期结束你还我,这样我放心。”   李梓有些生气,但见陈寒是真的担心,也只能收下了,她对陈寒道:“你还是本地人,怎么这么迷信啊。”   陈寒:“宁可信其有嘛。”   陈寒瞧见李梓将她的手串小心带上去了,她瞥了李梓的掌心一眼,外劫淡了些,但没有完全散去。陈寒心想,这串金珠加上徐芸的运气,李梓应该能平安化解,稍微松了口气,和她说了晚安。   第二天一早,众人的军训生涯正式开始。   被书本淹没多年的学生对于这种高强度的训练顿时叫苦不迭,陈寒很好的融入了众人之中,表现出的状态是同样的疲累。   两天过去后,徐芸即使防晒擦的再仔细,面对军训酷暑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变黑。她看着自己的皮肤又看了看陈寒,发自内心羡慕道:“你真的晒不黑啊,真羡慕。”   唐之棠瞧见了,也将视线从镜子前移向陈寒,伸出手指捏了陈寒的脸颊一下,感慨道:“真的,皮肤真好。”她盯着陈寒:“好羡慕啊,我要是也和你一样就好了呢。”   陈寒只觉得被她捏过的地方冰寒刺骨,让她浑身不适。加上陈寒对于唐之棠诡谲的命格实在看不透,便有意识的与她保持距离,随口道:“基因遗传的好,这个要感谢我妈妈。”   大家便又笑成一团。   军训过了一半的时候,大家的身体素质基本都到了顶峰,便不由得聊起了国际部的军训。   徐芸带着羡慕的口吻道:“他们进来分数线和我们不一样,连军训都和我们不同。听说他们军训可以随便请假的。”   同班的另一位女生道:“没办法啊,他们都是带资入校的,是学校的财神爷们,对财神爷肯定和我们不一样嘛。”   话虽然这么说,但凭借自己考进来的学生总是对于花钱入学的学生持有优越感,所以众人嘻嘻啊哈哈笑了一阵,说是羡慕,也不过只是口头羡慕。   到了休息的时间,大家都很累,带来的冰饮基本也成了热饮,酸梅汤都成了刚出锅的热汤。就在众人开玩笑希望操场里放台冰柜的时候,操场上的栅栏外忽然有人叫唐之棠的名字。   唐之棠抬头看见了操场外的人,面上不免露出甜蜜的笑意,她和众人说了句我离开一下,便跑了过去。陈寒看了过去,瞧见那人似乎是开学时负责报名事宜的学长,学长手里拿着瓶冰饮显然是给唐之棠带的。   徐芸瞧见了,感慨道:“真好啊,我也想要。”   唐之棠拿了饮料,和学长说了几句便回来了。大大方方的和大家简单说了下她和学长的认识过程,很普通的学长照顾漂亮学妹,而后将冰饮递给了徐芸笑道:“知道你怕热,给你啦。”   徐芸表示感谢,拿过来喝了一大口,感慨着命回来了。徐芸将饮料分给了李梓,又问陈寒要不要,陈寒还没说话,就听见操场边传来一阵中气十足的大喊:“陈寒——!”   这一喊陈寒吓了一跳,操场上连教官都吓了一跳。   陈寒看过去,见是赵明。   赵明身上也穿着军训的迷彩服,却穿的吊儿郎当。他身边站着的是祖师爷。祖师爷双手交握着,像是活在另一个次元。不仅在酷暑下清爽干净,阳光照得他的脸颊仿佛如玉一般反光。   祖师爷的目光看见了陈寒,他略抿嘴笑了笑。   如果单是赵明喊,陈寒大可以当做对方叫的人不是自己,反正自己的名字又不罕见。但如果祖师爷也来了……陈寒没胆子将祖师爷当空气。   所以她站了起来,打算看看赵明想做什么。   她刚站起来,就见操场前一阵骚动。   陈寒看过去,见是几个工人抬着好几台冰柜往里走,赵明还在一边指挥着:“搁这儿,搁这儿!”   陈寒:“……”   徐芸看的目瞪口呆,下意识说了句:“刚才谁许愿操场有冰柜来着?”   赵明直接从操场上翻墙跳了下来,他已经登天,做这点事简单的要命,但却引起了操场上众人的惊呼。   赵明好歹有脑子,他先去找了教官,表示了教官辛苦,他是来慰问的。赵明小时候便缺爱,所以嘴甜起来比抹了蜜的糖还甜,教官被哄的开心,便说沾了”陈寒“的光,让大家去冰柜里取饮料冰淇淋降暑休息会儿。   众人欢呼着向前,赵明乐呵呵的看向陈寒,还给她投去了颇为得意的眼神。   陈寒:“……”想清理门户。   徐芸瞧见了,惊讶道:“果然是来找你的呀,他看起来像是国际部的。”徐芸联想到先前有学长来给唐之棠送冰饮,忍不住揶揄:“你男朋友?”   陈寒没好气道:“是儿子!”   徐芸:“???”   赵明拿了陈寒喜欢的饮料十分得意的走了过来,一脸“求夸奖”,将饮料给她笑嘻嘻道:“陈寒,我来探望你啊。军训辛苦了!”   陈寒看着抬进操场的几台冰柜:“场面挺大的。”   赵明道:“那必须的啊,场面不大怎么拿得出手。”   陈寒:“……”   陈寒顶着众人暧昧的视线将他拉去了角落,赵明一头雾水,直到见陈寒脸上没有惊喜的表情才后知后觉:“你不高兴啊。”   陈寒瞧着赵明有些失落忐忑的模样,原本想骂的话便说不出来了。   她看了看手里的冰饮,有人惦记自己总是高兴的,所以先道:“谢谢你。”   赵明嘿嘿嘿的笑起来:“没事没事,我就路过的时候看见有人说要送冰饮给学妹,就想着也该来看看你。顺便你可是我师姐啊,咱们昆嵛山在出风头上面怎么能被别人比下去是吧!”   陈寒:“……”   陈寒彻底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她笑了声对赵明道:“谢谢你,心意我领了,但这阵仗还是免了。我比较喜欢平平静静的。你没看我还特意流汗吗?”   赵明这才注意到陈寒的狼狈,以陈寒的道行一个咒语便能让自己凉爽,不应该会被太阳晒得流汗,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故意的。   赵明想起来陈寒说要教他变化咒,让他可以看起来不特别。赵明那一颗显摆的心便忽然静了下来,他抓了抓头发:“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陈寒:“有,不过也没关系了。”   陈寒冷静道:“师弟做错事,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像老母亲一样将他原谅。”   赵明先是道了谢,然后反应过来:“不对啊陈寒,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陈寒抿住了嘴。   她先岔开话题:“你报了我们学校国际部,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明委屈:“不是怕你不让嘛,祖师爷就建议我先斩后奏。”   陈寒:确实,我要一早知道肯定打消你的念头。等等——祖师爷?   陈寒这才想到祖师爷也来了。   赵明道:“我本来想军训后给你个惊喜的,也是祖师爷说天热,想先看看你,我才过来的。咱们隔一个学区呢。”   赵明进操场祖师爷没有,陈寒连忙拉着赵明去了祖师爷在的地方。祖师爷还站在那儿,身姿挺拔,下颚微收,漆黑的眼睛里仿佛拥有万物。   陈寒忍不住问:“祖师爷,你怎么来啦。”   赵明在一旁插嘴:“还不是你冷酷无情,去上大学都没有和祖师爷说。祖师爷连着两天见不到你下去问了阿姨,才知道你离家上大学了。”   “陈寒,师姐啊,不是我说你。祖师爷难得下界,你就这么对咱们老祖宗啊。上个学去,不闻不问?”   陈寒心虚,但仍故作镇定道:“我这么做不是因为有你吗,我信任你能照顾好才安心去上学的。”   赵明还没有回答,祖师爷先说了话。   祖师爷瞧着陈寒,对她开口道:“陈寒,我想和你一起。”   陈寒那句“我总不能带着弟弟上大学”便卡在了喉咙里,她结结巴巴道:“祖,祖师爷。”   祖师爷安静的注视着陈寒,似乎在等她的回答。而无论她回答什么,他都会遵从。   陈寒便更说不出话。   赵明道:“所以我一早想好办法啦!我在学校对面租了房!师姐,等你军训结束搬过去呗,学校交给我!”   陈寒:“哈?”   陈寒还没说话,赵明道:“总不能真让祖师爷住宿舍吧!师姐,你可想清楚了,天上祖师爷给你住的可是东华紫府,你再没有良心,也不能让他住宿舍吧!”   陈寒彻底不能反驳,只能瞧着祖师爷,点头说:“好。”   祖师爷抿起了嘴角。   赵明兴高采烈对祖师爷道:“祖师爷,我做到啦,那您什么时候教我御雷决啊?”   祖师爷道:“回去就教。”   赵明立刻答应。   陈寒:“???”我是不是被一大一小联合算计了? 第8章 转运珠03   赵明带来的热闹散去后,陈寒做了许诺(陈寒:我要怎么和我妈交代算了还是瞒着吧),回了队伍。   她一回去,徐芸等人便围了上来。   徐芸好奇道:“他到底是谁啊?”   陈寒想了个比较稳妥称呼:“邻居。”   徐芸双眼一亮,陈寒几乎即刻便猜到她要说什么,立刻补充道:“很久很久以前的,如果不是他这次来上学,差不多联系已经断了。”   徐芸那句“青梅竹马”就这样被陈寒冷酷无情的解释给堵了回去,如果以陈寒如今的态度也能让她和赵明算上青梅竹马,那这世上大部分有过一面之缘的人都能算是青梅竹马了。   徐芸有些遗憾:“哎,还以为有故事听呢。”   陈寒觉得好笑:“哪有那么多故事。”   唐之棠一直坐在一边安静的听她们说话,末了才将视线收回来,说了句:“你们关系如果一般,他也不会送这么多东西来吧?”   陈寒道:“他性格比较活泼。”   李梓听着这回答,忍不住嘀咕:“陈寒你说话怎么老气横秋的。”   陈寒心想,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按道上的说法,我都已经踏碎虚空看破红尘了啊。   陈寒在这边和舍友们聊着,分了点视线给唐之棠。唐之棠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李梓叫了她一声,她才抬头笑着道:“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徐芸便打趣着问:“你想什么呢?”   唐之棠大大方方道:“陈寒的那位邻居,我有些好奇。”说着她对陈寒有些害羞道:“陈寒,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陈寒差点被唐之棠这句话呛到,她咳了两声,对唐之棠严肃道:“你认真的?”   唐之棠点头,她长得的确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尤为令人心动:“对呀,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去追求他啦。”   陈寒:“这和我倒是没有什么关系……”   唐之棠便拉住了陈寒的手,笑嘻嘻道:“那就说好啦,如果我成功了,陈寒你就是功劳最大的红娘。”   陈寒被她的手激得浑身难受,她一边不着痕迹的将手从她手里抽出来,一边随口道:“算不上算不上,你这样我倒不好意思了。”   唐之棠倒是一点也没在意陈寒的举动,她朝着陈寒眨了眨眼,对她道:“作为感谢,晚上有礼物送给你。”   徐芸注意到了陈寒的尴尬,便闻言故作生气开口解围:“哇,只有陈寒寒有呀,我们都没的吗?”   唐之棠抿着嘴角笑:“如果你要的话,那就是有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自己编的手链,如果大家不嫌弃的话,我再编。”   徐芸立刻道:“那就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唐之棠笑了笑,说以后有空一定为徐芸编一个。   女生们说着悄悄话,休息时间便溜走了。教官喊了集合,众人才连忙补了补防晒,匆匆的赶紧又站回队列里。瞧着众人终于不再盯着自己,陈寒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   徐芸身高与陈寒接近,所以也战一处,她瞧了瞧队伍右侧的唐之棠忍不住悄悄对陈寒道:“你真的不喜欢你的邻居啊。”   陈寒有些哭笑不得:“不喜欢。”   徐芸嘀咕道:“也许只是你不知道呢,你也别答应那么快,你瞧唐之棠的样子,明显就是觉得你的邻居是个傻白甜二代,适合拿来当备胎嘛。还特意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封死你对他的意思。”   陈寒听着徐芸的分析,有些惊讶:“我以为你挺喜欢唐之棠的。”   徐芸道:“不讨厌,但是和她在一起总是感觉怪怪的。我把她当朋友,当然也将你当朋友啊,可她今天说的话实在太不够朋友了。”   徐芸偷偷掐了陈寒的手一下:“你可别被她一条手串收买了啊,要是收了礼物,可就真不能回头了!”   陈寒是真哭笑不得了,也不知道徐芸是将什么故事套在了她的心上,但陈寒分得出好意,便道:“好,我知道了。”   徐芸心满意足。   教官发现了这边的窃窃私语,警告了一声。徐芸吐了吐舌头,立刻规矩了。   到了晚间,众人疲惫的回了宿舍。   唐之棠果然守约,从自己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个粉色的绒盒,她将绒盒打开递给陈寒笑着道:“陈寒,说好要送给你的谢礼,不要嫌弃呀。”   唐之棠递来的手串是粉晶的,毫无瑕疵中等粉色的圆晶体被编进了红色的绳子里,瞧着有三分的精致,三分的可爱,还有印在陈寒眼睛里四分的诡异。   鲜红色的绳子编着像花一样的结,末了坠着两颗笑笑的星光粉晶。这手串若是拿出去卖估计也能卖个好价钱,唐之棠拿它送礼,在旁人的眼里便显得她确实是十分感谢。   连李梓都忍不住说了句:“好漂亮呀。”   唐之棠受了夸奖抿了抿嘴角笑,对李梓道:“可惜我没有材料了,这材料有些难买,等我买到了,给你也编一个。”   李梓有些惊讶:“真的吗?”   唐之棠温温笑着:“真的呀。”她弯着眼:“咱们一个人一个。”   徐芸还记得早上的事,轻咳了一声:“这粉晶看起来也不便宜,我就不要了,陈寒你呢?”   陈寒看了眼那串风景笑着盖了盖子递了回去:“君子不夺人所好,你编得很用心。”   唐之棠见陈寒不收,眼帘垂了一瞬,开口道:“你不收,是不是不想我找你的邻居呀。”   陈寒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受之有愧。”   她瞧着唐之棠很伤心的模样,觉得有点儿招架不来,便匆匆道:“真的没别的意思,好意心领了。”   说着她便赶紧躲进了浴室。隔着浴室的门,陈寒听见李梓安慰唐之棠,以及徐芸替自己辩护。陈寒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得不从内心承认,大学的舍友关系真难相处啊。   ……这么看来,继续和赵明当邻居似乎是个好选项。   唐之棠的手链没能送出去,一开始她是颇为不甘心的。但她见陈寒是铁了心不收,便也放弃了。徐芸因为这件事对唐之棠稍微有了愧疚,唐之棠心思细腻自然也察觉了出来,她便与徐芸和李梓走得更近,说如果徐芸不嫌弃,她愿意将链子送给徐芸。   徐芸却觉得哪里怪怪的,再三婉拒,还请了大家吃蛋糕。唐之棠见状,只得将链子重新锁进了柜子里。   李梓瞧见了,颇有些为唐之棠抱不平,细声细语地对她们俩道:“你们为什么这样啊,她送礼物也是好心啊?”   徐芸叹气道:“我就是不太想要,收了如果不戴的话也不好吧?可我不喜欢那条链子啊。”   徐芸这理由倒是站得住脚,她就是不喜欢粉晶,有什么办法?   陈寒觉得这是好借口,便也学着用了这个理由。李梓叹了口气道:“我只是觉得大家要一起住四年呢,关系不要搞僵了比较好。”   陈寒想着军训快结束了,不和她们说一声似乎也不好,便开口道:“对了军训结束我就不住校了。”   徐芸惊讶:“你不住校啦?对哦,你是本地人,老师同意了?”   陈寒点头。   李梓却道:“可我记得,你说过你家在XX区啊,那儿离学校还是挺远的吧。”   陈寒含糊道:“我租了房。”   徐芸忍不住感慨:“不愧是有国际部学生做邻居的人,有钱人。”   虽然远比不上赵明,但陈寒的家境也算不错,为了减少麻烦,她便也笑笑,没有解释。   军训结束后会有一天的假期,陈寒便在那天收拾东西离开学校。   由于有舍友在场,陈寒还不能偷懒用法术,只能手动整理。等她整理好行李,赵明也如约来接她了。   按照约定,赵明规规矩矩的打了辆出租来接她。陈寒提着箱子下楼的时候,他便领着祖师爷和宿舍阿姨唠嗑。   赵明见陈寒下来了,便去搭把手。   祖师爷见她除了行李箱手里还领着一大袋东西,便要去替她拎,陈寒连忙阻止,在祖师爷有些困惑不解的眼神下支支吾吾道:“有点重,不好劳驾您。”   祖师爷低头看了看自己还不如陈寒的手掌大的手,又看了看陈寒,抿直了嘴角“嗯”了一声,也不强求。   陈寒瞧了祖师爷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直觉便觉得他不高兴了。   陈寒想了想,从拎着的袋子里取出了一早收好的酥糖,将酥糖递给了祖师爷哄道:“给您留的。”   祖师爷睁着眼睛看她,过了会儿才将视线转向了她手心的酥糖。祖师爷伸出手取过了酥糖,两只手捏着咬了一口,他咬的极其文雅,陈寒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不漏下碎屑的。   祖师爷文雅的吃完了陈寒给的糖,眼里便又有了笑意。   陈寒松了口气,问:“好吃吗?”   祖师爷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是甜。”   陈寒虽然不明白祖师爷为什么强调这一句,但祖宗喜欢自然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她便带着心情重新平复的祖师爷往赵明的哪儿走,只打算把手里的行李也扔进后备箱后,大家便一起回家。   就在赵明帮陈寒将东西往车里放的时候,唐之棠与李梓恰巧买完了水果会宿舍。   唐之棠瞧见了赵明,先是有些高兴,但瞧见了他在帮陈寒搬家后,那点高兴便成了瞧着陈寒的狐疑不定。   还是李梓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是陈寒的邻居。”   赵明笑嘻嘻道:“对,我叫赵明。”陈寒提了他显然让他觉得很有面子,算是彻底被昆嵛山承认的证明之一,所以他挺直了背脊,对李梓殷勤道:“你们是她的同学?”   唐之棠瞧见了陈寒的样子,迟疑着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陈寒和赵明的身上来回不定的看,目光闪烁。   李梓点了点头:“对,我们是她的舍友。”   唐之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勉强笑了笑:“你帮陈寒搬家吗?你人真好呀。”   赵明点头:“嗯,这是我应该做的嘛。毕竟我们俩师——”   赵明忽然收住了话头,想起陈寒说的低调,笑呵呵硬生生将“师出一门”转成了“邻居”。   赵明对两人道:“我们先走了,下次请你们吃饭。”   唐之棠笑得有点儿勉强,瞧着陈寒的视线也有点儿不太对了。   陈寒忙着放她的行李,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视线,赵明见到了,面上的笑意便淡了点,对两人客气道:“走啦,不用送。”   说着他便也回了车里,陈寒回头见到了同学,向两人摆了摆手表示再见。赵明让司机快走,所以陈寒也没有太注意。   赵明因为留意,所以听了一耳朵。   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唐之棠带着有点儿愤怒又有点儿委屈的声音道:“真是想不到,她怎么能说一套又做一套啊,什么只是邻居,邻居哪里会这么亲密!难怪她不要我的礼物,这实在是太过分了!”   李梓结结巴巴道:“也,也许是误会呢,毕竟搬家是个体力活……”   赵明关了窗户,忍不住对陈寒说了句:“师姐,你的舍友不太平啊。”   陈寒:“?”   祖师爷的视线也收回了回来,他淡淡道:“确实不好。陈寒,你记得离远些。”   陈寒一头雾水,末了想到唐之棠诡异的命盘,忍不住问:“祖师爷你说的是长头发穿裙子的那个姑娘吗?”   祖师爷点头,他对陈寒道:“她的命,大凶。你离远些比较好。”   陈寒觉得奇怪极了,明明自己看出来的是大吉,为什么祖师爷看起来是大凶?   赵明插嘴道:“我也觉得那姑娘看起来就像会来事的,师姐这种人你招架不住的,听祖师爷的离远远的对你好。”   陈寒好奇:“你又看出什么来了。”   赵明道:“我瞧着她眉心发黑,很奇怪的颜色,虽然我看不懂,这总不是好兆头吧。”   陈寒闻言有些惊讶:“看不出来,你居然还很有看相的天赋。”   赵明嘿嘿笑道:“当然,更重要的是直觉。”   陈寒剩下的夸奖便说不出来了。   赵明租的房子在学校正对门外的小区,距离他们上课的教学楼比从陈寒被分配去的宿舍还要近。赵明也考虑到了他和陈寒性别有异,租的还是连排。   一楼归赵明,二楼是陈寒的。   只是有个问题,祖师爷是住一楼还是二楼?   陈寒本来是想祖师爷和自己住,她总觉得赵明自己就是个需要照顾的孩子,更别说照顾祖师爷。可她万万没想到,祖师爷居然要求和赵明住。   赵明受宠若惊:“祖,祖师爷,这真是太荣幸——”   他话还没说完,祖师爷冷静道:“陈寒是女孩子,我和你住比较放心。”   赵明:“???”   ——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啦!   赵明觉得太委屈了,背着祖师爷一连给陈寒发了十几张嚎啕大哭的表情。陈寒数着他发的张数,一直数到了十二张突然没了,她等了会儿,见还是没有,忍不住好奇问:“怎么不继续了?”   赵明面无表情:“嗓子哑了,歇一会儿。”   陈寒一个忍不住,扑哧扑哧的笑,赵明瞧着更委屈了。   但委屈着委屈着,赵明瞧着陈寒和祖师爷,瞧着热热闹闹的屋子,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到不觉得委屈了。   他晃了晃手机,问众人:“晚上吃什么,我点外卖。”   陈寒本想说吃汉堡,但她想了想,论辈分祖师爷最大,所以应该得先听祖师爷的。   没想到祖师爷却道:“不要吃外面的东西,自己做。”   顿了顿,祖师爷瞧着陈寒补充道:“你母亲说过这句话。”   陈寒:“……”   赵明:“……”   陈寒蹲下了身,仰着头看祖师爷试图打个商量:“祖师爷,您看啊,我和赵明都从没有下过厨,我们做出来的东西……”恐怕是不能吃的。   祖师爷闻言想了想,对陈寒和赵明道:“你们会买回材料吗?”   陈寒常陪着陈母买菜,点头道:“这个会的。”   祖师爷便慢慢卷起了袖子:“好,那我来。” 第9章 转运珠04   陈寒:“???”   赵明:“???”   陈寒和赵明面面相觑,最终还是以陈寒为代表,问了一句:“祖师爷……您知道怎么用厨房吗?”   祖师爷:“变化很大吗?”   陈寒想说和古代变化不大,但和用陶器和青铜器的东周比起来,那变化确实很大了。   但陈寒又不好意思打扰祖师爷的兴致,便婉转道:“这样吧,我带您去看看,您如果觉得行,我和赵明再出去买菜。”   祖师爷颔首表示同意。陈寒便将祖师爷带进了厨房。   祖师爷果然什么都不认识,陈寒便一个个向他介绍。祖师爷一路“嗯”着,陈寒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懂没有。   末了,她问了一句。   祖师爷只是平静道:“去准备吧。”   过了会儿,祖师爷又道:“有没有食谱?”   陈寒听到这话,心凉下了半截。她一边快速的在平板上下了个菜谱大全递给祖师爷看(陈寒:得亏祖师爷还能看得懂简体字),一边觉得这趟大概还得买胃药。   陈寒没办法,只能和赵明两个人硬着头皮出门买菜。   路上,赵明还心有戚戚的问:“陈寒……如果祖师爷做出来的东西实在难以下咽,我们该怎么办啊?”   陈寒沉默了三秒,而后拍了拍赵明的肩:“璇玑姑姑说过,我们这行,尊师重道很重要。所以如果难吃,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赵明:“???”   赵明连忙追上前方的陈寒:“哎不是,陈寒,师姐,这行师姐也要保护师弟的啊!实在不行,咱们平摊,平摊!”   无论有多紧张,陈寒和赵明还是买着菜回来了。考虑到祖师爷新手上路,两人买的食材还很简单,一把蘑菇,一把青菜,还有辣椒和鸡蛋。   陈寒对赵明道:“万一结果很糟糕,祖师爷又不许我们叫外卖,我想凭借我们俩的能力,炒个蛋做个菜汤问题应该不大吧?”   赵明深以为然。   陈寒和赵明两人拎着建议的食材回了家,好在祖师爷看这这些东西也没有说什么。祖师爷将翻的七七八八的平板电脑搁去一边,接过了陈寒给的袋子。   赵明瞧着祖师爷往厨房走,身高也就比料理台高了那么两个头,不免下意识问:“祖师爷,需要我给你搬个凳子吗?”   祖师爷的脚步顿住,面无表情的看了回来。   陈寒拼了命地掐赵明,以眼神示意他“你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祖师爷怎么说也是个男孩子,你刺激他身高干什么!”   一米八六从未在身高上有过苦恼的赵明显然没有这方面的意识,被陈寒掐了,才慌觉不妥,连忙补救安慰:“祖师爷肯定有办法的,怎么会需要凳子了对吧,哈哈哈哈哈哈……”   祖师爷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赵明快要哭了,他丧着脸看向陈寒,陈寒叹了口气,对他道:“万一那个了……尊师重道?”   赵明瞧了瞧祖师爷毫无表情的面容,咬牙道:“尊师重道!”   交易既然达成,陈寒便很好说话。她再自然不过的拎起客厅搁在一边的马札,更自然不过的搁进了厨房里,然后回过头来镇定的问:“祖师爷,油盐酱醋糖您看过了吗?分得出吗?”   祖师爷的眼睛从陈寒拿了马札起便跟随了她一路,他见着陈寒故作镇定神色自如的模样,低下头无声的笑了,而后抬头对陈寒道:“我尝过了,知道怎么用。你出去吧。”   陈寒见祖师爷默许了她搬凳子的帮助,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出了厨房,临离开前还对祖师爷说了句:“如果您需要打下手的,说一声就好。”   祖师爷“嗯”了一声,拉上了隔门。   陈寒和赵明两个人便待在餐厅灯吃饭。   等待的时候赵明有些坐立不安,眼神不停的往厨房的方向飘过去,陈寒见状咳嗽了一声。   赵明听见了陈寒的咳嗽,转过头来一脸正色的对她道:“你不好奇吗?东周的人做饭!”   陈寒好奇死了!!   不仅祖师爷是东周的还在紫府宅了两千多年,更重要的是他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会做这些东西的样子啊!   陈寒和赵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了那熊熊燃烧的好奇心。   陈寒沉吟道:“我有点担心祖师爷不会用炉灶。”   赵明补充了一句:“油烟机也不好用吧?”   两人心照不宣,一起往厨房悄悄的走了过去。   厨房内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极了,槅门由于是透明的,陈寒即使不用法术也能看清楚。   祖师爷弯起了袖子,站在马札上,神色清淡。若非他的面前悬空着铁锅,一簇红色的火焰围绕着铁锅的锅底熊熊燃烧,任凭谁都会以为他在炼丹而不是做饭。   净水器的水龙头被自动打开,里面的水如同喷泉一样自发的跳进了祖师爷做汤的锅里。他手指点了点,唐粒和盐粒便挨个往锅里跳。锅铲自己卖力的铲动着,做饭升起的油烟凝成了一股类似绳索般的东西,沿着无形的线自动往屋外钻出去,比油烟机处理的还要干净。   祖师爷的手指点着鸡蛋,鸡蛋凌空破壳打进了蛋黄,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陈寒和赵明两个人立刻转身抱头蹲下。   祖师爷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屋外,抿了抿嘴角,又回过了身。   陈寒和赵明缩着,连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声。   过了会儿,厨房一切如常,两个人才互看了一眼,蹑手蹑脚走回了餐桌旁。   赵明先开了口:“……这个,看起来不用担心味道了。不过祖师爷很熟练啊,他飞升前就学了这个?那有没有传给你啊。”   陈寒还处于极度的震惊中:“……我看起来像会吗?操纵水还行,控制到糖粒——至少也等我过了一百岁吧。”   赵明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见到厨房那一幕,憋了半晌,只憋出一句:“我们是不是以后都不用吃外卖了?”   陈寒:……对哦,祖师爷会做饭是好事啊,他们干嘛吓成这样。   两人比了嘴,安静等饭。   祖师爷在厨房叫了赵明一声,赵明乖巧的过去帮忙端菜。顺便有些好奇:“您为什么不让盘子飞过去啊。”   祖师爷瞧了他一眼,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这么做?”   赵明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好在祖师爷并不打算为难他,没有再问下去,赵明端着盘子,规矩的简直不像是他跟在祖师爷的身后。   陈寒摆好了碗筷,在祖师爷说了“吃饭”后动了筷子。   陈寒:“……”   赵明:“……”   祖师爷慢嚼细咽。   ——怎么这么好吃!   陈寒和赵明吃的差点泪流满面,这时候他们反倒彻底放松开了,赵明甚至还殷勤地问祖师爷需不需要再买的菜谱回家。   赵明道:“还有电视,祖师爷你看电视不,电视上也有教的!”   陈寒镇定道:“祖师爷,我明天买牛肉可以吗?”   祖师爷眼里含笑,他点头:“好,记得给我看菜谱。”   陈寒快速点头。   赵明见祖师爷好相处,便越来越放得开。他榨了果汁端给祖师爷和陈寒,顺便问道:“祖师爷,您是什么时候学的啊,说真的,我和师姐一开始都很担心您不会。”   祖师爷似乎心情不错,回答道:“会了很多年了,不过那时候的做法和现在确实有很大差别。”   赵明便接着问了句:“有人教您吗?是您的师父吗?”   祖师爷握着玻璃杯的动作顿住,他目光似是放空了一瞬,过了会儿才道:“……朋友教的。”   赵明没有注意,开口道:“那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了,不然不会教这个啊。”   祖师爷微微笑了笑:“嗯。”   赵明便问:“他现在在哪儿?也在天上吗?”   祖师爷攥着杯子,过了会儿不紧不慢道:“你觉得呢?”   赵明一个激灵觉得自己好像问道不该问的了,立刻转去了陈寒身边,问她明天怎么去上课。   祖师爷瞧着陈寒回答的模样,嘴角微微翘了翘。   ……现在啊,不在天上了。   陈寒隐隐察觉到祖师爷似乎在看她,转过身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果汁,不确定问:“祖师爷,您还要一杯果汁吗?”   祖师爷:“……不用。”   陈寒:……我怎么觉得祖师爷好像又不高兴了。   第二天陈寒和赵明一起去上课,两个人说回来吃午饭,祖师爷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也得亏祖师爷没看过现代人是如何对待独自一人留家的孩子的,否则大概又得被气。   陈寒和赵明去上学了,祖师爷便一个人在家里。   他先去了一楼外的花园,手指点了点花园秋千上攀着的牵牛花,半开着有些打蔫的淡紫色花朵便即刻重新打起了精神盛放。   祖师爷眼中有笑意,他坐在了秋千上,手里端着本赵明买回来的菜谱。   少羽来的时候,见到的恰巧是这幕。   他被吓了一跳,显然是不能适应这么宜室宜家的祖师爷,差点没敢跨进花园叫一声。   还是祖师爷先发现了,对少羽说了话。   少羽进了花园,向祖师爷行了一礼开口道:“帝君,雷泽周围的封印已经加固过。”   祖师爷闻言微微颔首,道:“虽聊胜于无,但能多给他添一份麻烦都是好事。”   少羽也觉得祖师爷说的有道理,如果真是龙骨池的那一位要重来,哪怕只是多绊他一跤多争取了几秒都弥足珍贵。   不过比起这些,少羽还有别的想说:“帝君,我知道这句话我本不该问,但我自见到陈寒起便有这样的猜测。”   他又行了一礼:“陈寒是否是西方的那位——”   祖师爷合上了书册,他问少羽:“你觉得呢?”   少羽道:“我觉得是,又觉得不是。当年这位陛下确确实实陨落了,即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入幽冥轮回,那也该蜉蝣一生,绝不会有能力为人,更枉论升仙才对。”   祖师爷平静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这么问?”   少羽一时语塞,他本想说“是因为您先交代我关注紫来自昆嵛山一脉的飞升者”,但他见祖师爷并没有要回答的样子,便道了罪,不再追问,心里面却将猜测做了三分实。   少羽本就只是来汇报事宜,说完了话,便打算回去。   临走前,他瞧见了祖师爷正在看的书籍的扉页。   少羽的脸色古怪极了,他忍不住问:“您的这本书……?”   祖师爷简单回答:“陈寒想吃牛肉。”   少羽:“……”   少羽觉得,他可能需要和陈寒好好的谈一谈了。   在学校的陈寒还恍然不觉这事,她正准备上她大学的开堂第一课。   徐芸他们一早帮陈寒留好了位置,见她来了,便招着手让她过来。   陈寒捧着课本过来道了谢,唐之棠笑着道:“今天赵明没有送你吗?”   陈寒随口道:“他国际部要多走一个学区,自己骑车去了。”   唐之棠“哎呀”一声,揶揄道:“你们果然是一起来的呀。”   顿了顿唐之棠又道:“赵明也没有住学校,你们是同居了吗?”   陈寒:……我的大学同学难道是福尔摩斯吗?   陈寒镇定道:“没有,只是租房也邻近而已。”   唐之棠微笑着道:“你们关系真不错。”   陈寒:“……”   陈寒觉得唐之棠似乎对自己突然有了攻击性,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徐芸瞧着两人,不太好说话,便悄悄的写了纸条递给陈寒。   陈寒看了纸条,徐芸写道:唐之棠说赵明喜欢你,你知道不说,故意要让她出丑,真的假的啊。是真的话,他是单恋你吗?如果你觉得苦恼需不需要帮忙?反正我觉得你整天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不像是会和唐之棠计较这种事的人。   陈寒看着纸条,一边忍不住感慨徐芸的瑞气果然是有原因的,大概这是属于直爽人士的福气吧。她想了想,正欲提笔简单解释一下,耳边却突然听见了吱呀一声。   这声音非常轻,如果陈寒不是个神仙恐怕根本无法在吵杂的教室里听到这一声。   陈寒握着笔,下意识的抬起头,往声源去找去。她的头顶上,是学校有些年头的灯管与风扇——   少羽按着陈寒的课表,找到了陈寒的教室。他穿着西装,谢过了指路的学生,刚踏进教室,忽觉得哪里不对,只觉得教室内一股怨气逼人——   吱——呀——吱——呀——   少羽抬头看去,只见灯管的三个螺丝钉松动,仅剩下的那颗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少羽瞳孔一凝,手指下意识捏诀!   日光灯在学生的嬉闹中突然砸下!   学生们被吓了一跳,骤然尖叫,少羽的咒语准确无误的击中了灯管,教室所有人的时间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陈寒不受咒语的控制,她立刻将灯管往前面空地上推了两寸,三秒后,少羽脸色煞白,时间重回,灯管重重的砸了下来,一半在地上,一半碎在了一名女学生的桌上。   这灯管原本是对着她的,若是少羽没出手,或是陈寒没出手,这灯管怕是要正巧砸在她的脑袋上,就算不死也能让她丢去半条命。   这女孩彻底被吓坏了,一个劲发抖,直哭。   陈寒先前已经动了位置,离女孩很近,便携了舒缓的力道一边安抚她的背脊,一边开口安慰着。   女孩子还在发抖,恐怕一时间半会儿恢复不了,陈寒正觉得倒霉,忽然瞧见了女孩的手腕。   她的手腕上带着一条粉晶手链,正是唐之棠要送给她的那一条。   陈寒下意识的看向了唐之棠,她看起来和旁人一样惊慌,察觉到了陈寒探究的视线,唐之棠脸色发白的勉力笑了笑,看起来再自然不过了。   陈寒瞧着她,手指不着痕迹的划过女孩手上的手链,手链被她割断,啪嗒掉了下来。唐之棠亲眼瞧见了陈寒弄坏了她的手链,脸色有些难看。   李梓注意到唐之棠的脸色,也看了过来,当她看见陈寒做了什么的时候,目光里也满是惊讶。   陈寒还来不及试探更多,少羽敲响了教室的门。   他一身现代打扮,甚至还带着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与天上的少羽仙君既是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   少羽道:“陈寒同学,你出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陈寒愣了一瞬,走了出去。   陈寒本以为少羽是要说灯管无故摔落的事,万万没想到,少羽将她叫了出来,神色严肃,语气痛心疾首,说的竟然是——   “陈寒,你如果资金上有困难,大可以和紫微府申请,为了保障下界神仙的正常生活,这些年我在人界也做了不少努力,小有产业。你若是缺钱,不妨直说。”   陈寒一脸懵逼:“我不缺钱啊。”   少羽一脸的不赞同:“陈寒,请一个厨子而已,这点开支紫微府出的起,你没必要瞒我。”   陈寒:等等,我好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少羽道:“怎么能让青童大人下厨!我已经定了厨子,中午就到。”   少羽仙君语重心长:“陈寒,都是同僚,有需要直说,不必见外。”   陈寒:……我从来就没见过外啊?   在这一刻,陈寒终于体会到了赵明的那种“欲哭无泪”的委屈感。   ——早知道还是吃外卖就好了。 第10章 转运珠05   陈寒还记得刚登天的时候被璇玑教育修道要重视师门,如今下界又被少羽叮嘱“尊师重道”,这让她不仅有些困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得是个坏透了心肠的徒孙,不仅苛待祖师还滥用童工。   少羽推了推脸上没有度数纯粹用来伪装的金丝眼镜,端肃道:“陈寒,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青童大人,他老人家两千多年没离开过,对很多事情都不懂。”   他犹犹豫豫的说:“你不要欺负他。”   陈寒:“???”   陈寒:……你们紫微府的人是不是对师门都有点误解?   陈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教室里的骚动已经惊动了学校,辅导员和教学楼负责人连忙赶了过来,瞧见了少羽还有些惊讶,客气的打着招呼:“李先生,您今天来学校有事?”   少羽自然地和陈寒学校的教职人员打着招呼,陈寒看着他们客套目瞪口呆,等工作人员进去处理了,她才来得及问少羽一句:“……什么情况?”   少羽言简意赅:“客座教授,历史系的。”   陈寒忍不住问:“冒昧多问一句……哪个年代?”   少羽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微微一笑:“唐。”   陈寒:……璇玑说过什么来着?少羽仙君,唐代飞升的神仙。   ……这算不算作弊啊?   陈寒多问了句:“那你的产业。”   少羽:“古董生意。”他笑容和善:“主要也是针对唐三彩和唐代的其他器具,这些我不容易走眼。”   陈寒:……这可真能算上靠自己的勤劳双手发家致富了。不知道我或五百年后能不能也和他一样,靠认正版人民币赚钱。   少羽看起来的确贵人多忙,他抬头看了看太阳的位置,又叮嘱了陈寒一次好好好照顾祖师爷。陈寒除了“好”还能说什么呢?解释都是苍白而无力的。   唉。   在少羽临走的时候,陈寒忽然叫住了少羽。少羽有些好奇:“怎么了吗?”   陈寒组织了一下措辞,问道:“少羽仙君,你成仙已久又是天帝的辅佐官,远比我见多识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人的命格,既是大吉却又露凶相?”   少羽闻言,眉心蹙起。他思忖了一瞬,回答道:“人的命格有很多种,命格虽说与天命有关,单也并非不能更改,因为后天意外而命道改变的例子数不胜数,用人力强行改命的故事你应该也听过。”   陈寒点头:“这我当然知道。但无论如何,既然改了命,那命盘便也一并变了,不会出现凶吉同现才是。”   少羽道:“你究竟想知道什么,直说就是。”   陈寒便指了指教室里的唐之棠:“少羽仙君看她命盘如何?”   少羽瞄了一眼,道:“眉心隐煞,血光聚顶,大凶。怎么,你想替她改命?”   陈寒道:“你再看看。”   少羽便耐着性子又瞧了瞧,这一瞧却令他怔住:“……大吉?”   陈寒点头:“对,大吉。我从她手心命盘看出的也是大吉。眉心隐煞也好,血光聚顶也好,只是凶兆,算不得命格。所以一开始我只当她情况特殊,命中带劫而已。”   陈寒顿了顿,对少羽道:“但我的祖师爷却说,她的命,是大凶。”   陈寒虽与祖师爷相处算不上久,单也知道,修行到了她祖师爷这地步,只需要一眼看透的便是命盘——什么眉心隐煞怨气血光在他们眼里连雾气都算不上。   所以祖师爷说了大凶,那这个人的命格便一定是大凶。   陈寒一开始也只当是自己学艺不精,看走了眼。但今天的事情,还有女学生手上的让她曾有不舒服感觉的粉晶链却让她不由得想得更多。   所以她问了少羽。自己看错可以说是学艺不精,如果少羽看的结果也和她相似,那么唐之棠身上大概真的就有些猫腻了。   瞒不住祖师爷是理所当然的,但能瞒过天帝的辅佐官、紫微府的主事怎么想也有哪里不对劲。   果然,少羽在听了陈寒的话后,同样面露惊讶。他迟疑片刻道:“青童大人的判断不会失误,但我们也不至于连个人类的命盘都看不出。”   陈寒道:“有可能一个人同时拥有两种命盘吗?”   少羽笑了:“这怎么可能。”   少羽又瞧了眼唐之棠:“她确实只是个凡人,伤不了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陈寒心想,我担心的可不是这个,我担心的是我岌岌可危的大学生活。   少羽见陈寒仍然沉默,便道:“你说的是我会回去查阅一二,不过我觉得希望不大,而且一来一回时间差实在太大了。”   少羽对陈寒道:“你若是真的好奇,为何不去问一问青童大人?这天下,还活着的神仙里,应该没人会比他知道的事更多了。”   陈寒回了教室里。   女孩子在辅导员的安慰下基本已经平静了下来,原本的开学第一课瞧着乱糟糟的现场,怕是也不能上了。负责教高数的老师只能说“下课”,先解决眼前的骚乱。   辅导员扶着受惊的女生先离开去校医院进行检查,看看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学生们被要求离开教室,让教学楼的工作人员先进行修缮。   陈寒悄悄的将掉下来的手链捡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她故作无事的与大家一起走了出来。回头的时候,她瞧见唐之棠在灯管掉下来的碎片处转了几圈,很显然是想要找回自己的手串,结果却引起了工作人员的注意,将她呵斥了出去。   唐之棠红着眼睛走了出来。   徐芸正搓着胳膊觉得惊魂。那女生就和她们隔了一排,日光灯掉下来的时候徐芸也吓了一跳。她苦着连对陈寒道:“哇,这真是太倒霉了。还好你没事,我没注意,你居然跑去前面了。”   少羽停下的那两秒陈寒确实换了位置,好在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是时间出了问题,只会觉得是自己没注意。陈寒附和了几句,倒是李梓有些欲言又止。   陈寒见状,主动问道:“李梓,怎么了?”   李梓低低道:“我看见你弄坏唐之棠的手串了。”   陈寒:“……”糟糕,忘了注意避开别人。   陈寒只得道:“抱歉。”   李梓看起来不理解极了:“为什么啊,唐之棠一开始是要送你的呀,你不要,为什么又要生气她送了别人呢?”   陈寒:我不是,我没有!   她一时间倒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总不能和眼前这名教育过她“做人不能太迷信”的姑娘说,她觉得唐之棠送人的手串有问题吧?   ……肯定不会被信啊。   陈寒有些无奈,李梓却偏要等个答案。   她见陈寒答不上来,便将手上陈寒送她的小金珠摘了下来,有些赌气的还给了陈寒,板着脸道:“你不解释,我就当做你默认在针对唐之棠了,我不和玩小心思的人做朋友。谢谢你的好意,我不信鬼神,也不信命盘劫数这种东西。”   陈寒瞧着被塞回自己手里的手串,这下是真的说不出话了。   徐芸瞧见了两人气氛尴尬,想要缓和一下气氛:“我觉得肯定有误会……李梓你相信我,我从小直觉就准,陈寒不会是你说的那种人啦。”   李梓盯着陈寒。   陈寒叹了口气,说:“我觉得那手串有问题。”   李梓听到这个解释气极了:“有什么问题,难不成那手串还能让日光灯砸下来吗?”   陈寒心想:……我还真就是这么想的。   就在这时唐之棠找了过来,她瞧见陈寒,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珠子是不是在你那里。”   陈寒:“不在。”   唐之棠见陈寒这么心平气和的撒谎,气极了:“你撒谎!”   陈寒笑了笑,她现在倒有点“我就算撒谎你又能拿我怎么办”的味道。她站在那儿,眼神平静,就差在脸上写上“有本事你来搜”。   唐之棠气的不轻,但她摸不准陈寒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隐隐能察觉到手串有问题,当机立断割断了她的结,所以也不敢贸然行事。   她压着脾性,想着新定的珠子已经在路上了,丢了一颗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便生生忍下了气,又微微笑了起来,对陈寒道:“你如果喜欢,大可以和我说,我不可能不给你的。你不还我了,我就只当你改变了主意,愿意收了。”   唐之棠道:“只是结坏了,你要带的话,记得把它重先编起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似蕴着宝玉的光泽,但陈寒却从中感到了一股奇诡。   ……结,什么结?   李梓似乎实在是看不下陈寒这股流氓相了,她扯了扯唐之棠的手,对她道:“我们走吧,别理她。”   唐之棠叹了口气,对陈寒道:“我们先走了,徐芸,你要和我们一起走吗?”   陈寒搬出去了,徐芸毕竟没有。   她打心底里觉得今天倒霉。原本是想着上课前解开唐之棠和陈寒间的误会,却万万没想到,误会越积越深。   ——这还才刚开学。   徐芸向陈寒做了个抱歉的手势,对她道:“我再去和她们说说,误会肯定能解开。”   话毕,她连忙喊了声:“等等我”,便跟上了李梓和唐之棠。   陈寒看了会儿,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金珠,这下是真觉得头疼了。   她嘀咕道:“看来得快点解决这件事,李梓的外劫可千万别和这事有关系啊……”   陈寒这么祈祷,但现实的打脸却来得飞快。   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陈寒将珠子递给了祖师爷,祖师爷拿来看了看,辨别道:“转运珠。”   他将这石头搁在了餐桌上:“珠子的效果一般,倒是这结有点意思。” 第11章 转运珠06   结?   陈寒有些好奇,她伸出手从桌上又重新拿起了那手串。手串上原本的结已经被她割断了,但拼凑起来,还是能看看见结原本的形状。   陈寒第一次见到这手串时,便觉得这珠子系扣的结有些怪异。当时她只想着拒绝了唐之棠,没能细看,如今将手串拼了起来,她方才辨认了出来。   系扣的结看起来非常像是藻井结,中间的绳索交叠系出来的结四四方方,美观又稳重。陈寒拿着瞧了半天,却也看不出什么门道。   祖师爷见了,伸出手手指抵住了她的手,引着她将结举高。   正午的光线从天空射下,投进陈寒举着的结里。这结编的并不是很密,间或间存在空隙,按照道理,光线能从这这些缝隙中洒落,照在陈寒的脸上。   可陈寒举着这几乎已经被斩断的结,竟然不仅见不到光线,见到的还是重重叠叠仿佛看不见头的红色编绳!陈寒晃了一瞬神,连忙将结从光线下移开,惊疑不定道:“这是——”   “凝魄结。”祖师爷淡淡道,“本来是个好东西。藻井结便是由它演变而来,这结原本是个固魂祈福的东西,但你手里的这个结,第三个结点错了。”   陈寒对于这些手工编织的东西本来便没有什么认识,听见了祖师爷这么说,她翻来覆去看了看也看不出名堂。祖师爷干脆让赵明去找了两根线来,他在陈寒的面前给她做了展示。   “往左,凝魄,往右,散魂。”   祖师爷的手指简单穿梭,一根和唐之棠手里的手串几乎一模一样的结便打了出来,两者之间唯一的区别,或许就是祖师爷手里新打出来的这根上寒凉与寂恐之气浓郁的几乎要实质化,而唐之棠的手串只是让陈寒感觉到了不适。   祖师爷见到了陈寒的表情,略顿了一瞬,又抬手解了结,而后向左,编了个切切实实的凝魄结,他将这与藻井结长得一模一样的结送给了陈寒对她道:“带着玩。”   只是改了一步,这结上原本的阴郁便散的干干紧紧,只留下如同正午阳光般和煦的暖意。陈寒知道这是好东西,便谢了祖师爷,颇为郑重的收下了。   末了她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唐之棠编的结,能做到散魄吗?”   “她没什么灵力,自然是做不到的。”祖师爷握着茶杯,坐在红木的明制椅上开口,“但配上那颗珠子,加上这个结,倒确实能起到点效果。这也是我觉得有趣的地方。”   陈寒:“什么效用?”   祖师爷道:“散不了魂,却能引气招难。我也是第一次瞧见不入流的逆藻井结配上转运珠还能这么用,估计这效用连最初教她这个结的人都没有预料到吧。”   陈寒听得一头雾水:“我不太明白。”   祖师爷耐心道:“这手串,是个引子。你仔细找一找,看看这手串里有没有被编进头发。”   陈寒将这手串拆了个彻底,果然在坠着粉晶的那个结里寻到了黑色的一根头发。   祖师爷道:“这手串可以将携带者的气运都转给这头发的主人,但这种夺人气运,甚至还用上了散魂法子的东西,即使不入流,也算得上是邪物。用这种东西,自然是要遭难的。”   陈寒敏锐问:“是携带者遭难,还是头发的主人?”   祖师爷喝了口茶,慢慢道:“都逃不了。”   陈寒闻言不由怔住。一直待在一旁安静听得赵明总算是忍不住,插嘴道:“这东西不是损人不利己吗?”   祖师爷反问:“哦?那别人的气运去了哪里?”   赵明嘀咕:“有了气运也招了难,那还不如不要。”   祖师爷道:“这倒也未必。”   他眉目清净,瞧着杯中澄澈的茶水:“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哪怕明知道递过来的东西是一瓶毒药,也会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握不放。”   赵明听得莫名其妙,陈寒却突然道:“您是说,唐之棠大凶的命格。”   陈寒问:“没了这东西,她会死吗?”   祖师爷神色清淡:“大概吧。”   赵明听到这里越发奇怪了,然而不等他扯过陈寒问个清楚。少羽雇来的厨子已经做好了午餐,等着他们吃饭。   陈寒等人便先将转运珠的事情放去了一边,准备先吃饭。   少羽请的厨子确实是位大师,桌上的四菜一汤精致的简直可以直接端盘去参加比赛,吃进嘴里也是鲜美的令人想要咬掉舌头。   然而——   赵明吃了两口,喃喃道:“怎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陈寒嚼了两口米饭,也觉得好像总是缺了什么。   祖师爷端着碗,细嚼慢咽吃了两口,而后问赵明和陈寒:“好吃吗?”   陈寒和赵明同时搁下了筷子。赵明找着形容词:“也不是不好吃,但就是总觉得——”   陈寒接口,老老实实道:“没您做的好。”   祖师爷闻言,微微抿起了嘴角,他颔首道:“我也这么觉得。”   他重新握起了筷子对陈寒道:“今次便将就一下,日后还是由我来。”   陈寒想了想少羽叮嘱她的话,推锅推的行云流水,简直颇有璇玑风格。陈寒故作犹疑道:“可是少羽仙君那儿……”   祖师爷淡定道:“自己找来的家伙尚缺火候,被辞退也怪不了任何人。”   陈寒:……但我不是还怕少羽指责我雇佣童工嘛。   但她瞧着祖师爷似乎也不吃习惯这厨子做得饭菜,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便又想着背锅就背锅吧,总不能听少羽的,真让祖师爷吃不了东西。   ……祖师爷做饭辛苦,她和赵明洗碗拖地就是了嘛!   于是用完午饭,陈寒便辞退了这位厨师。厨师虽然不满,但主家已经坚定了不要的心思,他也只能离开。   赵明看着厨子走了,咬着新鲜的苹果问了句陈寒:“其实也不是不好吃,但为什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呢。”   陈寒仔细想了想,开口道:“灵气吧。”   赵明:“?”   陈寒道:“祖师爷是两千多年的神仙了,哪怕只是沾了他的手,都会染上他的灵力。所以他做出来的东西,不仅是食物,甚至还含着东华紫府的紫气。这东西太难替代了,来谁也替代不了。”   赵明目瞪口呆:“……我之前,吃了这么高级的东西?”   陈寒叹了口气,拍了拍赵明的肩:“所以对祖师爷好一点,要知道你现在每吃一顿饭,都是在嗑修为。”   赵明被巨大的惊喜几乎要冲昏头脑,他想也不想就对祖师爷道:“祖师爷,您辛苦啦!要不要休息一下,明天周二,喊陈寒翘课我们去看电影啊!”   祖师爷闻言好奇:“电影?”   赵明:“就是——算了,明天您看了知道。”   祖师爷面无表情的指了指下载了全套百科全书的平板电脑,没什么起伏的对“自以为保护了老古董自尊”的赵明开口:“我知道电影是什么,我问的是看什么。”   赵明:“……”   陈寒:“噗。”   陈寒道:“还是等等吧,唐之棠转运珠的事情没解决,我担心学校还要出事。等解决了再去。”   赵明倒是没什么意见,祖师爷闻言,倒是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一串珠子,倒成了麻烦。”   陈寒颇为赞同。但赵明听着这话,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他不确定的问:“祖师爷,您是不是想看电影啊?”   祖师爷抿紧了嘴唇不说话,却没有反驳赵明。   陈寒瞧见这场面恍然大悟。   她张了张嘴,看了看祖师爷,又看了看陈寒:“不然,我们明天先去看?”   她刚一提议,祖师爷便飞快的点头,说:“好。赵明买票。”   陈寒:“……”   赵明掏出手机买票,还忍不住惊叹:“祖师爷你还知道买票啊,那套百科全书您是不是已经都看完了?如果看完了,我给您定套博物杂志吧。”   祖师爷点头:“好。”   赵明便高高兴兴的去下单了。   陈寒见赵明走远,方才蹲下身,目光凝视着祖师爷轻声问道:“祖师爷,您先前说,唐之棠会这么用转运珠和散魂结,恐怕教她的人也没想到。您觉得她背后有人吗?”   祖师爷道:“她周身毫无灵气,若非有人指点,单凭她一人,要从哪里得来转运珠,又要从哪里学来散魂结?”   陈寒叹了口气:“确实是这个道理,但如果她背后真的有人,您觉得对方教她散魂结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祖师爷沉默了一瞬,慢慢道:“陈寒,其实最早没有散魂结,只有凝魄结。是位女神为了照顾她捡来的异兽而编出的祈福结。这结之所以会变成了散魂,是因为有人想要它散魂,而非结魄。”   “这东西狠厉,是两败俱伤的东西。如果有人当真让这东西重现于世,怕只有一个可能。”   陈寒:“什么?”   祖师爷双手握上了瓷杯,杯里浅绿的茶叶沉在杯底,携着的淡淡清苦味和它的色泽一并染黄了原本透明的白水,就像这早已被不只一味茶叶染进的人世间。   茶叶的清香飘荡在屋子里。   祖师爷冷漠道:“他疯了。” 第12章 转运珠07   在陈寒的理论体系中,对于“损人不利己”这种事情实在是难以理解。人类往往趋利而行,若说不为利只为仇而行动,那又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   教给唐之棠散魂结的家伙,对唐之棠到底有多恨,才教她这么饮鸩止渴的法子。   赵明道:“因爱成恨呗,要不就是疯了,祖师爷不都这么说嘛。”   赵明对唐之棠的事情倒是不甚在意,他已经成仙,寻常人的怨气根本对他毫无印象。他问着陈寒:“咱们看什么啊,祖师爷喜欢看纪录片还是动作片啊,我们看喜剧还是恐怖电影?”   陈寒还在因为转运珠的事情有些头疼,当下便随便指了一部恐怖片道:“就这个了。”   赵明看了片名还有些不情不愿:“这个豆瓣评分很低的。”   陈寒:“……要不它旁边那部。”   赵明立刻摇头:“不了不了,我实力拒绝恐怖片,我们就看这部喜剧!”   下午赵明没课,陈寒自己骑着单车慢慢悠悠的去上课。   然而她才骑到学校门口,就发现校门口停了好几辆警车。她心里觉得不太妙,推着自行车找了个围着校门口看热闹的人就问了句:“出什么事了,警察怎么来了。”   围着瞧热闹的附近商贩回了句:“听说死人了!”   陈寒心中一沉:“怎么回事?”   商贩道:“好像是意外,说是热水器的开关漏电。一个男学生洗澡的时候被电死了!”   陈寒一听是男学生,心里的那口气松了一半,但剩下的那半怎么也松不下去。虽然未曾相识,但突然听说了自己的学校因为意外死了人,心里总归还有些难过。   尤其是在这个当口。   陈寒推着自行车等在一边,忽然见眼前一阵吵杂。警察早已拉好了禁止黄线,陈寒透过黄线往里看去,见是法医抬着死去的学生的尸体打算先运回警局。   尸体被装进了藏青色的裹尸袋里,但空气中还是能隐隐闻到烧焦的臭味。不少人瞧见了被抬出来的尸体,忍不住掩鼻侧目。陈寒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无意间听见了死者的名字。   有点儿耳熟。   因为下午还要上课,警察在做了基本的调查后,便将学校门口的黄线取消了,只留下了宿舍的黄线。不过这宿舍死了人,其他人恐怕也是不想住了。加上学生是因为学校设备漏电而意外身亡,学校之后要处理的事情也足够令人头大。   陈寒推着车子去了上课的教学楼,坐进教室的时候还好没迟到。虽然她没迟到,但显然学校因为这件事被影响了。   早上掉日光灯,中午学生触电。   陈寒等人没等来老师,等来的是学校停课修检设备的通知。   军训结束刚开学第一天就停课,陈寒一时间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少学生都因为接连的两件事对学校的设备持惶恐态度,都打算在停课期间回家去算了。陈寒没这个打算,不过停课她倒是不用开学第二天就请假,也算是个好消息。   班长宣布了消息后,众人便打算回去了。陈寒瞧了瞧,没见到唐之棠,也没见到李梓和徐芸,她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便问了其他同学一句。   同学先是有些惊讶不明白陈寒和唐之棠们同寝室,怎么还会来问自己有关舍友的去向。后来想起陈寒是搬出去住的,同学便也意会一二,向她开口解释:“你下午来上课也看见警察了吧?”   陈寒点头:“好像有位学长出了意外。”   同学用力点头:“对的,对的。出事的是商院的胡詹,是唐之棠的追求者啊!军训的时候他特意来给唐之棠送过水,虽然后面被你竹马杀了风头。”   陈寒忽略了后半句话,她抓着重点问:“你是说,死的人是唐之棠的朋友?”   同学点头:“对呀,所以你的舍友都在安慰唐之棠,出了这种意外,她又不是冷血的人,肯定会伤心啊。你如果不放心回宿舍看看吧,她们应该都在。”   陈寒思绪杂乱,她朝同学胡乱点了点头,拿了书本就走。就连后面同学不放心的叮嘱,陈寒也没能听进去几句。   陈寒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死的人和唐之棠有关系,那这件事还能算是意外吗?   她回了宿舍。虽然她不住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没有将钥匙还给宿管阿姨。   陈寒直接用钥匙开了门,一推开,便看见坐在床边脸色发白,眼角哭的通红的唐之棠。徐芸瞧见了陈寒,开口打着招呼:“寒寒回来啦……唉,出了点事,小棠难受。”   陈寒却不管那么多,她的视线凝在唐之棠的眉心,只觉得她眉心间的煞气又厚了一层。陈寒对唐之棠问:“和你有关吗?”   唐之棠脸色白了一瞬,看起来越发可怜。李梓看不下去,对陈寒道:“意外和谁都没关系,小棠已经很自责了!陈寒,如果你不是回来安慰朋友的,就先回家吧!”   徐芸听着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尴尬极了,她想开口却全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急得叹气。   陈寒瞧着徐芸,见她身上的瑞气并没有消失,心里烦躁多少散掉一两分。   但稍后她看见了李梓手上的转运珠时,那散掉的一二分便回馈成了十分。   陈寒顿了一瞬,对李梓道:“……你带着的东西,最好别要。”   李梓生气道:“陈寒,这和你没关系吧?”   陈寒对徐芸道:“你没要吧?”   徐芸都快被尴尬死,她点了点头:“哈哈哈哈你知道我不喜欢粉晶……”   陈寒因为胡詹的死整个人都有些不高兴,她也懒得解释,更懒得想借口,直接对徐芸道:“你气运好,只要相信你自己的直觉就不会有大难。别管她给你的转运珠是什么颜色,你记着,只要你的直觉告诉你不喜欢,就千万别要。”   徐芸被陈寒严肃的语气说得懵住,反射性的点头。唐之棠听着这话却神色难看,她盯着已经直白说出“转运珠”的陈寒,语气阴沉道:“陈寒,你别太过分。”   陈寒径直低头,对唐之棠道:“我过分的样子你还没看见。唐同学,我对你的来历和过去都不感兴趣,但这是我选的大学,是我的地盘。你就算想做什么,至少也别挑在我眼皮下吧?”   “兔子还知道不吃窝边草。”   唐之棠脸色煞白,她尖锐道:“你有什么资格指摘我!你也送给李梓东西!”   陈寒简直懒得和唐之棠说话,她最后叮嘱了李梓一次,转身便走。作为舍友她已经履行了职责,李梓听不进去,她总不能违逆她的意愿摘了手串。   更何况,她摘得了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呢?   陈寒叹了口气,离开了宿舍。   但当她走下楼的时候,却听见了徐芸的叫声。   陈寒回头,却见徐芸拎着个包也下了楼。陈寒有些好奇,问了句。   徐芸抓了抓头发,对陈寒道:“唐之棠和李梓已经认定你是个疯子里,我劝也劝不回来,也没办法听她们说的话。你刚才不也建议我跟着直觉走吗?我感觉宿舍里怪怪的,反正停课了……我就先回家吧。”   陈寒愣了一瞬,忍不住笑了笑:“好主意。”   徐芸睁着眼也笑了笑,她顿了会儿对陈寒道:“虽然不太信……但唐之棠是不是真得有问题。我看她哭胡詹似乎是真的伤心……但按她的性格,不会对一个追求者的意外身亡这么伤心啊。”   徐芸困惑极了:“她不是喜欢你竹马来着的吗?”   陈寒:……这是不是就是野兽的直觉。   陈寒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徐芸的头发,对她叮嘱道:“回家去,等你回来就没事了。”   徐芸“哦”了一声,结果还是没忍住道:“陈寒,你明明按出生比我还小一岁,但我真的觉得你心里年纪比我大好多啊简直像长辈——啊,我没有别的意思。”   已经被夸了好多次“不像十八岁”的花季少女陈寒心里顿时流淌过一大片青春的逝水。她沉默了会儿,对徐芸道:“一路顺风。”   徐芸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夸的不太好,连忙溜走了。   陈寒回头看了眼宿舍,轻微的摇了摇头,便推着自己的自行车骑回家了。   回到家后,赵明正教祖师爷打格斗游戏,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机屏幕按手柄。赵明将手柄按得噼里啪啦作响,祖师爷按得文雅,但速度也一点不满。   陈寒回了家,这两个沉迷游戏的男人都没有注意到她,直到她咳嗽了一声。在赵明的GG中,两个人才回过了头。   赵明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早,你逃课了?这不像你啊师姐。”   “没有,学校出事了。”陈寒言简意赅,“赵明,我知道你关系网深,S市的公安系统你熟悉吗?”   赵明一头雾水:“怎么了?”   陈寒道:“学校死了个人,我怀疑是转运珠。” 第13章 转运珠08   赵明闻言,手里抓着的手柄差点滑了下来,他结结巴巴的问:“学校死,死人了?”   陈寒点了点头:“商院的学长,和唐之棠有点关系。但见不到尸体,我也瞧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因为转运珠死的。我看见的时候,他的尸体已经装进了裹尸袋里。”   赵明虽然看起来活得混账,但说到底却是个比陈寒还要五好四美二代。他听到了陈寒的要求,下意识道:“我有个很好的S市朋友,她应该能帮到我们……但是这违规吧?”   陈寒瞧着赵明,眼里满是宽容与原谅,她对赵明道:“如果不是违规的事件,那我们为什么不递交申请去参观尸体呢?”   赵明:“可以打申请的吗?!”   陈寒:“……”   赵明反应了过来:“我去问问我朋友。”   陈寒想了想,对赵明道:“问到尸体在哪儿就行了,我自己能进去。”   赵明点了点头,走去一边打了电话。   祖师爷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了,末了才问了句陈寒:“你要管这件事吗?你即使不插手,她也会自我毁灭。”   陈寒叹了口气:“但也得搭上不少命。”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么说太心慈手软,一点儿都不像高高在上的神仙,陈寒又刻意补充道:“我还想好好过四年大学生活,总不能让个珠子毁了。”   祖师爷闻言眼中含笑,他对陈寒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他对陈寒道:“记得带上我给你的凝魄结。”   陈寒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赵明本身是个有钱的二代,他的朋友路子也广。   赵明的电话还没有打出去超过两个小时,赵明便接到了回音。   赵明对陈寒道:“查到了,我们运气不错,警局里也在检修,他们的冷库坏了。尸体直接送去了人民医院的停尸间。”   赵明是真的觉得运气好,比起警察局,医院要好进多了。   陈寒闻言颔首,对赵明道:“好,那我们下午去看看。”   赵明闻言顿了一瞬:“……我也去啊。”   陈寒:“不去也好,我只是以为你会好奇你现在能在医院看见的东西。”   赵明其实是很好奇,他成仙后还没做过什么和以前不一样的事情。陈寒这么一提,他不由也忍不住想知道,现在的他能在医院看到多少东西。   好奇心驱使赵明点了头:“好,咱们一起去!”   陈寒微微抿嘴笑了笑,祖师爷在一旁看了默默喝了口茶,然后对赵明招了手教了他一个新的咒语:“受不了,就用这个。”   赵明好奇:“这是什么厉害的咒语吗?”   祖师爷摇头:“不,这个能让你看不见一些东西,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赵明一开始不明所以,等他开着车带着陈寒走进了医院。刚一进门,他看见坐在寻诊台上一次又一次试着揪花瓶里鲜花的“病人”时,心里忍不住便陷入了“……”。   揪花的人被赵明盯着,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她冲赵明笑了笑,便露出了一张血盆大口,吓得赵明一个趔趄差点跌在陈寒身上!   陈寒伸手稳住了他,朝着他看见的方向扫了一眼。那鬼立刻就乖了,跳下台子跑去了别的地方。   赵明却再也不敢大意了,他看着人满为患的大堂,一时间竟然分不出这里到底有多少人。   陈寒不忍心,对他道:“要是怕,就记得用祖师爷教你的咒语。”   赵明嘴硬:“我怕什么,我都成仙了该是他们怕我吧!”   陈寒露出笑容:“好志气,走,我们去停尸间。”   赵明:“……”   陈寒拉着赵明看了医院的消防地图,而后在两个人的身上下了混淆咒,跟着清洁工顺利下了医院在地下的冷库。   电梯一开,冷气便扑面而来,仿佛能冻住赵明的血管。   陈寒一脸淡然的拉了拉他的袖子:“走了。”   赵明却被冷的有点哆嗦:“师,师姐,要不我们先回去让我带件外套?”   陈寒善解人意的脱了自己的外套给赵明:“不怕。”   赵明:“……”   赵明哭丧着脸裹紧了陈寒的外套。他比陈寒高上不少,陈寒的加宽衬衣穿在他身上像是紧身衣,赵明却也不觉得可笑——因为这里是真的阴冷。   成仙后五感也要比平常人敏感。可这冷库却安静的太过异常了,连陈寒也觉得不太对。   她用穿墙的咒语带着赵明直接进了房间,刚一进去,赵明就被吓得尖叫了一声!   医院的冷库排列有序,所有的尸体都锁在柜子里,其实乍看并不恐怖。但问题是,柜子外全是人,狂欢着的人。   拖着交通事故流出肠子的家伙无聊到拿自己的肠子当跳绳,跳楼摔碎了脑袋的家伙蹲在一旁像拼图似得拼自己碎开的头骨,还有缺胳膊短腿的家伙扣着眼珠当弹珠玩,弹到了别人便嘻嘻哈哈的笑。   这群人原本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自得其乐,赵明这一声尖叫,让所有人都将目光转了过来。   一下子被这么多非人生物注释,赵明的心理真的有些受不住。   他抓住了陈寒的手,镇定问:“师姐,祖师爷教的咒语是什么来着?我吓忘了。”   陈寒:“……”   陈寒开口道:“收回去,不然我叫鬼差了。”   对于非人的生物而言,幽冥的鬼差永远是最好用的利器。这群意外身亡的家伙们立刻该塞肠子的塞肠子,该塞眼睛的塞眼睛,只有碎了脑袋和缺了一部分的家伙们怎么也变不回去,只能蹲在角落赌气。   陈寒见赵明还是有点受不了,用赵明的话来安慰道:“别怕,你都成仙了,该是他们怕你。”   赵明这时候反而聪明的可怕:“可是师姐,我不会法术啊,在他们眼里我是不是更像人参娃娃。”   陈寒:……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有想到。   而赵明这句话刚出口,屋子里众鬼的眼神也有些变了。陈寒想了想,对赵明道:“你出去等我。”   赵明忙不迭答应了,借着陈寒的咒语又穿出了墙。   陈寒便对这些鬼道:“说说吧,你们新来的家伙呢。”   众鬼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跳楼的那个站了出来:“我,我就是……”   陈寒蹙眉:“不,我是指今天刚送来的。”   跳楼的鬼莫名道:“今天刚送来的?有吗?”   挖了眼球的那个鬼想了想开口道:“有的有的,我眼珠蹦出去的时候看见了,是来个新的,好像是触电死的。不过他和我们不一样,有人认领,所以就没放进冷库,在停尸间等人领回去呢!”   陈寒这才意识到她搞错地方了。想想也对,也不是无人认领怎么着也不会丢进冷库才是。不过好在冷库和停尸间同层,尽头就是了。   陈寒想着走了出去,打算先让赵明回去。   然而陈寒刚一出门,却刚巧见着赵明要开停尸间的门。   陈寒瞧见从停尸间里溢出的黑气,顾不上许多大喊道:“赵明!”   在陈寒盘问众鬼的时候,赵明在屋外闻到了焦味,这味道不重,若有若无的飘着,让赵明闻得头疼。   赵明闻了闻觉得这气味非常像电焦的味道,他担心是不是医院电路出了问题,便顺着味道往前走了去,最后停在停尸间前。   赵明:“……”   赵明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也只是将手放在了门把上,然而一碰到冰凉刺骨的金属门把,赵明立刻怂了回去。他瞬间放弃探查的欲望。   也就是在这时,陈寒见到了他大喊了一声。他立刻松手,转头就走,那股黑气与他的后背擦肩而过,什么也没能捞着。   赵明毫无所觉,对陈寒道:“你回来啦,我老闻到焦味,你说我们是不是该先上去提醒下医院检修电路啊。”   陈寒却忽然收了表情,对赵明道:“赵明,把祖师爷教你的咒语念了,千万别回头。”   赵明已经感受到那股清晰可闻的电焦味,冷汗从他的后颈流了下来,他睁着眼,跟着陈寒念完了咒语,那扇由于他成仙而打开的门在他面前关上。赵明感觉道那股冷气瞬间淡了很多,他想也不想冲着陈寒的方向便拔足狂奔!   电焦的味道如影随形!赵明疯狂往前奔去!   陈寒伸出了手,她一手接住了赵明将他往身后护去,另一只手毫不犹豫握着祖师爷打出的那枚凝魄结往那股似人的黑气上打去!   “醒——!”   她这一击用了十成力,赵明虽然看不见,却听见了烙铁灼烧皮肉的滋滋声,还有发自灵魂深处的凄厉咆哮!   陈寒也也显然没想到手里的凝魄结对眼前这股子怨气伤害竟然这么大。但她只是愣了一瞬,便没毫不犹豫的拿着结甩了过去。   这结砸在了黑雾上,原本似乎还能吞噬一切的怨气便散了个干净。陈寒弯腰捡回了结,发现结上的线断了一根。   她叹了口气,将结收好,而后对赵明说:“没事了。”   赵明死死捂着耳朵闭着眼,当听不见。   陈寒:“……那我一个人走了哦。”   赵明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师,师姐——!”   陈寒:“……”   陈寒心想,她真的不该以为赵明真的会好奇鬼是什么样的。   早知道……还是不说一个人来比较好。   胳膊上拖着一个大型人形挂件,穿墙而过的陈寒颇有些无奈的想。 第14章 转运珠09   除了这股子黑气,停尸间内倒是干干静静。   陈寒一眼便瞥见了那具刚送来的尸体,胡詹的尸体已经从裹尸袋里拿了出来,身上盖着白布。只有一角露出来,是焦黑的皮肤。   陈寒走了过去,赵明抓着她亦步亦趋。   她看了看胡詹的尸体,确认那股子被她彻底打散的怨气应该就是他的灵魂化作的。如果真的是气运被夺走,又承了唐之棠的难,那胡詹化成怨灵袭击他们也不奇怪。   在见到黑气的时候,陈寒心里已经有了八分准备,但在她瞧见胡詹手腕上那颗已经有些碎裂的珠子以及差点辨不出原型的结时,心里的那八分准备还是抵不住她的怒意。   赵明听不见陈寒开口,闭着眼问了句:“怎么了?”   陈寒沉默了会儿,开口道:“赵明,你说得对,唐之棠恐怕疯了。”   赵明:“?”   陈寒道:“正常人即使用这种手段为自己续命,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胡詹别说气运,三魂七魄都没了,所以凝魄结不仅没能为他聚魂,而驱散了他被怨气充满的残识。我们刚才看见的怨气就是他,如果我们刚才没有打散了他,恐怕医院这里还要死人。”   赵明:“啊!?”   陈寒叹了口气,将白布遮了回去:“可怜,怪我。”   赵明听见了这极轻的一声,顿了会儿忍着恐惧睁开了眼睛,他控制自己不要往尸体那儿看,对陈寒道:“这不怪你,又不是你让他去当唐之棠的替死鬼。”   陈寒瞧见赵明认真的样子,想起他成仙之前自我厌恶到想要用自杀来博取关注,便越发觉得赵明此刻的安慰弥足珍贵。   她笑了笑对赵明道:“你说的很对。”   赵明见陈寒没有往心里去,顿时也安心了许多。他随意的往旁边一看,即使陈寒已经用白布盖住了尸体,他也被露出的皮肤给吓了一跳,顿时又闭上眼,整个人的脑袋塞进了陈寒的肩窝里,死死闭着眼,只差哭哭啼啼地道:“陈寒,师姐,我们看完了吗?”   “看完回家啊!!”   陈寒忍着笑,伸手拍了拍赵明毛绒绒的脑袋,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拉布拉多,她带着赵明往外走,安慰道:“回家啦,回家啦,下次再也不来啦。”   赵明崩溃:“没有下次!”   陈寒:“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陈寒安慰着赵明,好不容易把他哄去了停车场,赵明哼哼唧唧地开了车回家,陈寒答应他回去就给他做护身符,脏东西进不了身的那种。   瞧着赵明真的很怕的模样,陈寒还是忍不住道:“是神仙啊,怕鬼是什么回事。”   赵明面无表情道:“人参娃娃也是神仙。”   陈寒:“……不,那是妖精。”   不过对于修行比较高深的妖魔鬼怪而言,没有什么护身能力的赵明确实是“人参娃娃”,但在如今天地和平的现在。赵明又不是修真者,是过了培训考核,拿了牌子的正经编制神仙。除非这妖魔鬼怪活够了,否则怎么也不会动他。   不过陈寒瞧赵明真的很怕这些东西,便也不再提这些事,换了个说法:“没关系,谁敢把你当人参娃娃,你就报昆嵛山的名头。你有祖师爷呢。”   赵明一想,好像是这么个理,心情立刻又有阴转晴,神采飞扬。   “唉,说道这个陈寒,S市有个很出名的鬼屋啊,有空我们去玩一玩啊!看看真假嘛!”   陈寒:……这人还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两人回家的时候,祖师爷已经做好了晚饭。   三个人围着餐桌一边吃饭,一边说着事。陈寒简要将自己遇见的事情说了,祖师爷闻言,眉梢一挑,慢条斯理道:“你这位同窗,倒也是够狠得下心。”   陈寒叹气:“我以为她最多也就是转运而已,懂得见好就收。却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将人三魂七魄都揉散了,还招人来为自己挡灾。”   祖师爷替陈寒舀了一碗汤:“你就算不去管,以她这种不留余地的做法,离自我毁灭也不远。”   陈寒却道:“我知道,但我真的不想看见第二个胡詹了。”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枚坏了的结递给祖师爷:“祖师爷,对不起,东西坏了。”   祖师爷:“没关系。”   顿了顿,他道:“不过能让结断开,这怨气看来确实有点儿麻烦。”   陈寒点头:“这也是我不能不管的原因,我的家人朋友都活在这座城市。我不能让这种怨气再出现。”   祖师爷微微点头:“好,你只管去做,一切有我在。”   陈寒闻言,心中微暖。赵明听见这话立刻点头:“对对对,有祖师爷在呢,不需要怕!”   陈寒:“……”   陈寒忍不住笑了。   饭后,赵明联系用咒语洗碗,陈寒施了咒让拖把自己拖地。赵明一边看顾着盥洗池,一边忍不住问陈寒:“唐之棠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做啊。”   陈寒道:“她应该也懂点看相的本事,所以不会一开始积极的想要送我手串。”   赵明:“你的意思是——”   陈寒道:“那我就如她的意好了。”   她一边看着书,一边平静道:“就看她能不能吃得下了。”   陈寒的母亲说过,陈寒刚出生,她就听见了喜鹊叫,可以见得陈寒是带着吉兆出生的。陈母不迷信,但唯在子女的身上愿意去相信吉兆这类东西。所以陈寒出生时的那点儿碰巧,可以在陈寒的母亲嘴里成为不得了的奇相。   每到这时,陈寒那作为科研人员的父亲就要忍不住纠正:“你躺在病床上,都快没有意识的,哪里还晓得鸟叫。”   陈寒的母亲就一定要反驳:“我就是晓得呀,那声音其实比喜鹊声音还要好听呢!”   陈寒每到这时,就默默吃自己的饭,深怕父母吵着吵着想起来,不管出生到底是什么样,现在他们的闺女已经在不科学的修仙了。   可这件事无论真假,陈寒的运道好确实事实。   如果说徐芸的身上带着瑞气,那陈寒大概就是金光闪闪。也正是因此,唐之棠也能感觉到她命道好,第一个想要借运的对象是她。   陈寒第二天一早去找了唐之棠和李梓。   她先向唐之棠道了歉,而后对李梓道:“如果你们都原谅我,可以将那手串给我吗?”   唐之棠狐疑道:“你不是不喜欢吗?”   陈寒微笑道:“我想和你和好。”   听到这消息最高兴的无疑是李梓,她立刻摘下了手串瞧着唐之棠。   唐之棠狐疑的瞧着陈寒,但她确实眼馋陈寒的运道已久,还是压不过心中的欲望,便也半推半就给了陈寒。而后她想了想,又对李梓撒娇道:“你不要不高兴呀,回头我再送你一个。”   陈寒闻言心想这可真够贪心的,自己一个在唐之棠眼里居然都不够。   李梓欢欢喜喜说好,陈寒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不能让李梓拒绝,只是拿出了自己的金珠对李梓道:“那现在可以收下了吗?算和好。”   李梓看着陈寒眼中的担心,犹豫了顺还是收了下来,她对陈寒道:“陈寒,谢谢你。还有……我为我之前的态度向你道歉。”   陈寒倒是不怎么在意这些事情。她笑了笑,便对李梓说没关系,都过去了。   李梓握着陈寒的金珠,还有唐之棠现编好的转运珠回家了。唐之棠见陈寒这次没有阻止她给李梓,便只当陈寒是真的醒悟了。   也不去管陈寒之前为什么会知道“转运珠”。   陈寒问唐之棠:“你不回家吗?”   唐之棠道:“不了呀,我家远。”   说罢,她又想起了赵明,便对陈寒故作不经意道:“对啦,既然我们和好了。那你的那位朋友赵明,我还可以喜欢他吗?”   陈寒闻言,是越发对唐之棠心感到诧异。不过想想,能做到将自己的追求者逼到三魂七魄都没了的地步,会有这样的心也不奇怪。   陈寒笑着对唐之棠道:“好,我替你约他出来。”   唐之棠便欢欢喜喜的应了,甚至为了表示亲昵,还挽了陈寒的胳膊。陈寒只觉得自己的那只胳膊都要被刺的没知觉了。   到了下午,大家准备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陈寒把这件事和赵明提了提,赵明立刻崩溃了。   赵明对陈寒道:“师姐,做人要讲良心!我停尸房都陪你去过了,你不能这么对我!”   陈寒耐心解释:“唐之棠不是恶鬼。”   赵明:“但她是会吃人参娃娃的!”   陈寒:……这个梗你越不过去了是吗?   祖师爷倒是没什么反对,他对赵明道:“一个凡人,你怕什么。”   赵明憋了半天:“……可您也说过她背后的人不简单啊。”   祖师爷:“……”   赵明见祖师爷不高兴了,只能委委屈屈道:“好啦,我配合。但你们不能抛下我。”   陈寒垫脚摸他的头:“放心放心,带着你。”   祖师爷见了,眼睛盯着陈寒。陈寒松了手,有些琢磨不准祖师爷的眼神。   ……这是也想我摸摸头,还是牵个手啊?   陈寒被盯了半天,凭借着生死之间的直觉选择了牵手。祖师爷微微抿起了嘴角。据陈寒的观察,他想笑得时候,总是会抿起嘴角。   陈寒:太好了,选对了!   这边陈寒等人准备赴约,那边唐之棠的心情也很愉快。   她对着镜子正要打扮一番,好去将赵明搞到手,却在瞥见自己面容的时候显出了十分的满意。   “我果然没看错,她的运道比谁都好。”   唐之棠瞧着自己如瓷一般的皮肤笑容十分甜美。她对着镜子仔细的梳着长发,喟叹道:“真好,马上……就都是我的了。” 第15章 转运珠10   到了电影院的时候,唐之棠已经如约到了。   她肤白貌美气质优雅,穿着一身白色的裙子,站在影院门口的样子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但赵明瞧着她,却像瞧着一只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的哥斯拉。   陈寒瞧见了咳嗽了一声,提醒道:“注意你的表情。”   赵明只能生生崩直了自己的嘴角,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厌恶唐之棠。   唐之棠瞧见了他们,朝他们招了招手,迈着步子轻快的走来。   她先和陈寒打了招呼,才颇为害羞的同赵明道了好,最后她低头瞧见了祖师爷,显然也是十分喜欢祖师爷精致可爱的样貌,“呀”了一声,伸手就想捏一捏祖师爷的脸。   唐之棠温柔道:“陈寒,这就是军训那天也跟来的孩子吧,是你的弟弟吗?真可爱呀。”   陈寒一瞧她的动作和祖师爷冷冰冰的眼神,即刻截住了唐之棠的手,对她含糊笑了两声,将她的注意力转了开来。   陈寒道:“票是分两批买的,座位可能离的会有些远。”   唐之棠笑眯眯的说:“没关系的呀。”   陈寒一开始还想着“唐之棠有这么善解人意”吗?可当她再自然不过的坐在了连坐的三排位置上时,赵明的表情里便充满了“惊恐”以及“求救”。   都不用去听,陈寒都知道赵明投来的那一眼里写满的都是“师姐救救我!”   出于塑料花一样浅薄的师姐弟情谊,陈寒咳嗽了一声,对赵明道:“女孩子坐一起,你一个人去坐。”   赵明如蒙大赦。   唐之棠见状,小声道:“这不好吧,票是赵明买的。”   陈寒接口:“不啊,是我买的。”   她隔在唐之棠和祖师爷的中间,瞧着这位姑娘微微笑了笑:“所以一点关系也没有。”   唐之棠:“……”   唐之棠已经摸不准陈寒对自己到底是友是敌了。   因为是周二电影院里的人不多,不一会儿电影便开映了。唐之棠显然不是为了电影而来,她不过坐了一会儿便和陈寒说了声,先离开的座位。   陈寒倒是捧着爆米花看的津津有味。   祖师爷瞄了一眼银幕上被戏剧化的喜怒哀乐,视线还是停在了陈寒的面容上。他有些犹豫,又有些小心的想要学着身边情侣的样子,拿着自己的手去握住陈寒的手。   可他刚抬起手指,便能瞧见自己如今无力的模样。   祖师爷忽得沉默了下来,缓缓地、无意识蜷起了指尖。   突然,陈寒的手落在了扶手上,温暖的掌心恰好覆盖了祖师爷的指尖。祖师爷指尖僵了一瞬,抬起头看向了陈寒。   陈寒的面容在光影下显得有些斑驳,她瞧着古井无波的祖师爷,尴尬的想要收回手:“呃,这次猜错了不是要牵手啊。”   祖师爷在陈寒要抽开手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指尖。他紧紧的攥着,目光又极为平静的投向了屏幕,只留着被攥着手指的陈寒一脸懵逼。   ……这看的也不是恐怖片啊,祖师爷怕什么啊。还是对他们这类和化石差不多的神仙而言,喜剧片也堪比恐怖片啊?   陈寒放弃了爆米花,用另一只手拿过可乐咬着吸管吸饮料的时候,沉思着。   电影散场后,陈寒牵着祖师爷走了出来,果不其然在休息区域瞧见了赵明和唐之棠。   唐之棠脸颊微红,看起来事情的进展非常符合她的心意。   赵明在没有瞧见陈寒和祖师爷前,尚且能绷住自己以前的朋克人设,在焦急地从电影散场的人流中发现陈寒和祖师爷后,那脸上抖动着的肌肉无一不在告诉陈寒。   ——救个命,要撑不住了。   陈寒忽然变有些发自内心的心疼他。   想想赵明,也是个横行一代的二世祖,还是成了仙的。如今被一个柔柔弱弱的凡人吓成这样,也是够委屈的。   陈寒拉着祖师爷去给赵明解围,开口道:“唐之棠,你后面怎么没回来?”   唐之棠抱歉道:“这电影我实在不喜欢,就出来透透气了,也是巧,碰见了赵明。”   陈寒惊讶的看向赵明:你知道她出去了你还敢出去!   赵明: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被这豆瓣三分的电影憋的要上厕所!早知道我打死也不出来!   陈寒:“……”   陈寒没有问赵明为什么没能回去。以唐之棠的段位,遇上了还能让赵明回去就有鬼了。   陈寒只能道:“电影看完了,去别的地方玩吧。”   唐之棠欣然同意。   众人在去往甜品店的路上,瞧见了娃娃机,唐之棠叫了一声,弯着眼问祖师爷要不要kitiy猫。赵明在听见唐之棠这建议的时候,吓得差点喷出可乐。   祖师爷面无表情的瞧着,攥着陈寒的手。   陈寒看了看祖师爷:“……算了吧。”   唐之棠却已经摸出了硬币:“试试嘛,我运气现在很好。”   诚然如唐之棠所言,她只是试了试,便立刻抓到了那个中间的粉红色娃娃。唐之棠惊喜的叫了一声,将娃娃拿出来递给陈寒:“呐送给你弟弟呀。”   陈寒:“……”   陈寒无论如何都没有勇气将这个娃娃抱给祖师爷,她想了想将娃娃送给了赵明,诚挚道:“送你。”   赵明:“……”   唐之棠瞧着一米八几的赵明手里拿着个粉红娃娃,忍不住笑了一声,软着声音道:“很可爱呀。”   赵明手一抖,差点就扔了。   陈寒倒是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笑着问唐之棠还想玩什么。   唐之棠似乎真的很想试试她从陈寒那儿借来的运气能用到什么程度,便提议去游戏厅玩老虎机。   陈寒倒是没什么反对的。   倒是赵明闻言忍不住低头凑在陈寒耳边问:“……她这么玩,你受影响吗?”   原先咒语的效力早就从赵明身上消退了,陈寒又大大咧咧的在手腕上套着唐之棠的转运珠,所以赵明的眼里能够非常清楚的印出陈寒身上那些金光闪闪让他觉得漂亮的气息如同潮水一般向唐之棠涌去。   ——尤其在她玩些赌运气的东西时。   陈寒瞧着唐之棠玩着老虎机,似乎从来没有赢得这么爽快也这么容易过,眼角眉梢都染尽了笑意。陈寒瞧着不免也笑了笑,拿着鼓槌陪祖师爷玩太鼓达人。   赵明看着唐之棠没玩一次,陈寒身上的运道便如大浪般被卷进她手腕上的珠子里,在从唐之棠的周身一点点重新探出头来。   原本赵明还觉得唐之棠眉心隐有黑气,可如今她周身不仅没有黑气,甚至隐隐开始发光。   如同琉璃一般透彻的光。   赵明看的胆战心惊。   唐之棠毫无所觉,甚至神采飞扬。她每赌一次运气,陈寒身上的运道便越发向她卷去。一两次之后,原本一波波的涌入竟然连成似瀑布一般的流水,源源不断的向唐之棠涌去。到了最后赵明甚至看不清唐之棠的样貌,只能看见一团光。   赵明人不住宿又看向陈寒,陈寒神色平静,甚至回头问了赵明一句:“怎么了?”   赵明头摇如鼓擂,安静如鸡。   陈寒也差不多知道赵明是被吓到了,她顿了一瞬,对赵明道:“她如果不贪心,至少也需要一个多月。”   “不过若是不贪心,胡詹也不会死。”   陈寒起了身,伸手拍了拍赵明的肩:“别怕。”   赵明:“……我不是怕。”   赵明对陈寒道:“陈寒,非得用这个办法吗?她拿走都是你的气运,你和我都同一批登天的,虽然看起来你比我强,但说到底,咱们俩仍然是一个阶队。”   他伸手握住了陈寒手上的转运珠,认真道:“不然还是我来戴吧。”   陈寒听见这话,还有些惊讶。过了会儿,她对赵明老老实实道:“如果是你,大概在她玩娃娃机的时候,就差不多要被榨干了。”   赵明:“……”   赵明:“???”   赵明:“不是,陈寒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我好歹是个神仙!”   陈寒拍着他的肩:“好,给你,我现在摘?”   赵明:“……”   陈寒安慰:“不怕,最多也就是变成一个干瘪缺水又倒霉的人参娃娃。”   赵明理智道:“师姐,你劳累了。回去我就买老母鸡给你炖汤。”   陈寒见赵明再也不提转运珠的事了,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对他欣慰道:“好,对了娃娃拿好。那上面有我的运道。”   赵明原本已经想将娃娃丢了,结果陈寒这么一说,又有些纠结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担心陈寒,别别扭扭的又抱起了娃娃。   陈寒:“噗。”   赵明:“……”   赵明反应了过来,气的要命:“陈寒,这就过分了啊!”   陈寒忍着道了歉,而后才道:“没骗你,真的有。你带着还能当个护身符,不过收不回来了,你丢掉也无所谓。”   赵明听见这上面确实含了陈寒的运道,几下思索之后,还是带上了。陈寒也不是真的要捉弄赵明,便去问游戏厅的老板要了个袋子装进去。   恰巧这时唐之棠也玩了个高兴,拿着换回来的钱,对陈寒等人道:“我请大家吃饭吧!”   陈寒看着她,笑着说“好啊”。   众人离开购物中心,打算去街对面的餐厅吃饭。餐厅对面刚巧开了家福彩。唐之棠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好的运气,如今一见福彩也动了心思。   如果说先前的运道还算不上要命。但如果用普通人的运道去买了张必中的彩票,哪怕这人本就运气很好,这一下之后,怕也是霉运缠身,非死即伤。   唐之棠有犹豫那么一瞬,毕竟像陈寒这样能带给她这么好运气的人实在太难得了。但她只犹豫了一瞬,在瞧见了陈寒身边瞧起来同样运道很好的赵明后,便下了决心,笑着开口道:   “寒寒,我觉得今天的运气真的很好,你陪我去买张彩票吧。”   陈寒盯着她,没什么表情的神色让唐之棠瑟缩了一瞬。陈寒的神色总是淡淡的,常给人一种将万事看透的感觉——唐之棠非常不喜欢陈寒的这种表情。   这让她觉得害怕。   好在陈寒很快脸上便浮出了笑容,她一如先前一般,轻声应允:   “好啊。”   唐之棠兴奋的心如鼓擂,连过马路时吹来的冷风都不能浇灭她哪怕一丝的激动。   唐之棠拉着陈寒,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投注点。她一边拿出钱包,一边问了句陈寒:“你觉得什么数字比较好?今天的日期?”   陈寒道:“你不如买1234567890。”   唐之棠只当陈寒开玩笑,她说了句格式不对,便拿着今天的日期,添上了旁的数字买了彩票。   在下注的那一瞬间,隔着马路的赵明亲眼瞧见了唐之棠在瞬间被金色淹没!   就像是一个玻璃珠子,被灌进了超额的水银后开始渐渐的支撑不住。   在唐之棠笑嘻嘻的握着号码拉着陈寒要过马路的那一刹——   呯。   像是什么裂开了。   唐之棠顿下了脚步,她有些困惑:“陈寒,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   陈寒侧耳听了听,玻璃炸开的声音不绝于耳,她“啊”了一声,举起手腕,向她展示了一下从内部起碎的一塌糊涂的粉晶。   陈寒:“你是说这个吗?”   内部破碎的粉晶折射出了唐之棠放大的瞳孔,恐惧从她的眼中的溢出——   她还记得,将柱子交给她的那人的叮嘱。   ——千万不能在戴着的人死亡前,先让它从内部崩碎了。   珠子碎了!   唐之棠疯了一般伸手就要去抢陈寒手腕上的珠子!   赵明在马路的那一边看到这一幕,心中担心,抬步就要冲过去!   祖师爷拉住了他,头也不抬:“别去,你受不住。”   随着祖师爷的这句话,赵明听见了彻底的碎裂声,他一回头,便见金光不见了。黑气,铺天盖地的黑气由唐之棠为中心涌了出来!!这些黑气互相纠缠着甚至隐隐露出了一张张痛苦狰狞的人脸,翻覆着滚涌着,刹那间便将整片马路中央吞噬覆盖!   赵明被眼前恐怖惊在了当场!   他的视线已全部被团恐怖的黑气遮蔽,他既看不见陈寒,也瞧不见唐之棠!   赵明忍不住担心:“祖师爷——”   祖师爷同样盯着路中央,手指渐渐攥紧。   他说:“我在,无事。”   赵明忽然便心安了。   就在这时,汽车的急刹与碰撞声刺耳响起!赵明连忙往路中看去——   风起了。   黑色的雾气一点一点的散去。   赵明终于看见了路中央。   殷红色的血从白色的裙子下流出,聚成了一小洼,将白色的裙子彻底染红。   过马路的司机们瞧见了这一意外,全都紧急刹车——以至于后方连续追尾,出了小型的连环车祸!   车主们下了车,场面只能用混乱不堪来形容。   赵明也顾不得许多,抱起了祖师爷就在一堆出了车祸的车中间穿行,跑去出事的地点找陈寒!   赵明瞧见了躺着地上,上半身正巧被路上挂着的交通指示牌砸中的唐之棠,她只有一双腿露在外面,此刻正无意识的痉挛。   血几乎染红了地面,赵明慌极了,大喊:“陈寒!”   “——我在这儿。”   陈寒站在一旁,举了举手。她见赵明和祖师爷都看了过来,指了指同样露出一角的粉红娃娃:“没砸到我,砸到了它。”   陈寒顿了顿,面上浮出无奈:“……还好带着了。”   陈寒瞧着唐之棠:“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身上的怨气这么大。”   在转运珠彻底坏掉的那一刹那,唐之棠身上属于他人的气运便逸散一空,陈寒原以为胡詹只是唐之棠唯一的人命,就算有天谴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可事实上,唐之棠手上手多少条人命恐怕连她自己都未必记得清。   金光一散,她眉心的那些煞气便如同得了充足养分的幼苗,在转瞬间便成了足以令神仙都觉得胆寒的怨灵!这些怨灵吞噬着唐之棠,撕咬着她,甚至凝成了实体摇晃着原本坚固的指示牌——   如果不是陈寒带上了那只沾有她运道的娃娃,使了个替身咒。恐怕连她都无法从这样汹涌的怨气中全身而退!   一想到这里,陈寒便心有余悸:“幸亏因为你,我带着娃娃。”   赵明:“……”这个夸奖感觉高兴不起来。   赵明瞧着唐之棠,问:“她死了吗?”   陈寒道:“没有。”   她瞧着唐之棠:“那些怨气凝成的怨灵不想她死。若她死了必然会被带往幽冥审判,那是这些怨气接触不到的地方。”   “他们不肯放过她。”   赵明一时心思复杂。   陈寒瞧着堵了一路的车祸,叹气道:“堵成这样,就算死不了,等救护车来,她的脊柱估计也救不回来,恐怕是要瘫痪了。”   赵明:“这是算是咎由自取吗?”   陈寒道:“善恶有报而已。” 第16章 换命01   唐之棠被送进医院,昏迷不醒后,这件事还不算结束。   按常理说,唐之棠出事,陈寒就在旁边,总有些流言蜚语要传到陈寒身上。但陈寒既不能撼动路牌,又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推唐之棠到路牌底下,所以大家虽然觉得陈寒幸运的不可思议,但也没有传出别的话。   甚至连李梓都只是感慨:“陈寒,你运气真好。”   说到李梓,陈寒从徐芸那儿得到了消息,知道李梓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好在不算严重,只是折了腿,恐怕大半学期都得在家养伤了。   陈寒为此特意与徐芸一同坐上火车去看了看李梓。   李梓面色苍白,手指紧紧的攥着陈寒给她的那颗金珠,有些害怕也有些语无伦次地道:“陈寒,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颗珠子,唐之棠给我的那颗珠子——”   陈寒摸了摸她的手,抚平她的指尖摸着她掌心的纹路耐心道:“没事了。”   李梓瞧着陈寒,突然痛哭。   陈寒伸手抱了抱她,安慰了几句。大概也能明白李梓的害怕。转运珠夺人气运,招灾引难,不死不觉。李梓本来便命中带外劫,正巧又碰上唐之棠这件事,自然过的就更惊险刺激一点。   陈寒算了算时间,估计是唐之棠出事后,转运珠不受控制尽数爆裂,黑气来的突忽其然撞上自己的金珠,显了型。这让李梓措手不及——而这措手不及又恰好引了李梓的劫。于是她坐的出租车出了车祸。   但由于陈寒的金珠,那些黑气近不了她的身,所以李梓也只是因为车祸轻微折了腿,并无大碍。   她现在活下来了,却被吓的不清。毕竟是个从未相信过怪力乱神的女孩子,突然间因为唐之棠的报应而接触到光明背后的一面,吓得语无伦次也是能理解的。   陈寒想了想,觉得还是劝她当做梦比较好。毕竟不出意外,李梓这辈子应该都和这些事情扯不上关系,与其让她因为惊鸿一瞥而终日惶惶然,倒不如让她以为先前只是做梦。   这事情陈寒不太擅长,想了想远程打了个电话联系了下祖师爷,问问有没有什么法术能做到不修改对方的记忆只是进行类似的诱导。   祖师爷在听完她的要求,心平气和对她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个催眠师?”   陈寒:……哇哦,这才几天,祖师爷连催眠师都知道了?   然而陈寒还没有真的想办法找个催眠师来,李梓就先决定要将之前见到的事当成一场梦。人的自我保护机制非常健全,但他们遇上了难以解释,乃至于精神难以承受的事时,会主动将一切往有利于他们的方向去思考。   比如李梓现在便求着陈寒来认证她的想法,她对陈寒道:“我之前看见的,其实是害怕过了头做的梦吧?”   陈寒点头,诱哄道:“对,是梦。”   但到底是梦还是真的,陈寒瞧着李梓抓着她的金珠,半个字不提“还”,更是连一句“唐之棠现在怎么样”也不问的态度,心里觉得她自己可能还是清楚的。   徐芸问陈寒:“我准备再陪她几天,等重新开学了我再回去。你呢?”   陈寒琢磨着祖师爷之前的态度,对徐芸道:“我还是先回去吧。”   徐芸也不拦陈寒,先前因为唐之棠,李梓和陈寒的关系也算不上好。陈寒愿意来,倒是坐实了徐芸的猜测——这个人,对大多事情还真的都是持不在乎的态度啊。   唐之棠对她虚情假意她不生气,因为不太在乎。李梓误解陈寒她也不解释,也因为不太在乎。   陈寒明明和她们一般年纪,性格温和瞧起来也很乐于助人,但徐芸的直觉告诉她——陈寒之所以能在李梓对她没有好脸色的情况下还能心平气和,是因为陈寒根本不在乎李梓是否喜欢她。   往严重了说,这几乎可以算是一种傲慢。一种连陈寒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傲慢态度。徐芸因为自己的直觉敏锐的感受到这一点,但徐芸不以为意。   徐芸叮嘱陈寒:“你一个人回去,注意安全啊。”   陈寒愣了愣,笑着说好。   回去的时候,陈寒想着祖师爷好像不太高兴,还买了当地的酥糖回去。她提着一包糖果,过得和凡人一模一样,拿着身份证去买了高铁票,然后坐在车上等回家。   上车时她给赵明发了信息,赵明说会去火车站接她。   陈寒便打算在车上睡一会儿,但她还没睡着,便忽得感受到身旁一阵动作。她睁开眼,瞧见是个妆容精致的女白领。她正费力的将自己的箱子塞上高铁的行李架上,瞧见了陈寒看他,便不太好意思的笑了笑。   “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陈寒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这位女白领放好了东西也坐在座位假寐,陈寒瞧见她眼底下隐隐有青色,有些话滚过了舌尖又给她咽了回去。女白领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探究的看了过去。陈寒摇了摇头,说了句:“抱歉”,重新合眼睡了。   到站的时候,陈寒没想到这位女白领也和她同站。对方朝她笑了笑,说了句“再见”,便提着自己的箱子走了。陈寒盯着她几乎可以用伶仃来形容的手腕,百思不得其解。   陈寒:……我可能是太累了眼花,不然怎么会一成仙就开始不停看到匪夷所思的东西。   她摇了摇头,把先前的想法猜测全部丢出去,提着箱子在火车站外找到了开车接她的赵明。   赵明一如既往喜欢引人注意。   他戴着墨镜,倚在自己的车上等着陈寒,见陈寒出来了,便朝她笑嘻嘻挥手。   陈寒有那么一瞬间,很想提着箱子去公交站台,但她瞧见了把车窗摇下,趴在窗沿上等她的祖师爷,默了一瞬,还是拎着箱子走了过去。   赵明过去几步替陈寒接了箱子,顺带秉持着师姐弟的感情,怜悯提醒道:“你和祖师爷连照顾都不打一声,就跟着徐芸去了H市,祖师爷不太高兴。”   陈寒想起那句“为什么不找催眠师”的建议,有点头疼。祖师爷这幅样子,陈寒总是很容将他当成弟弟和晚辈,从而在一些细节上会忘记他是需要自己去尊从的长辈、祖师。   陈寒和赵明可能觉得这件事算不上什么,但祖师爷是活在西周的人。想想璇玑是怎么强调尊师重道的,就知道祖师爷虽然看起来不太在乎,但他要是在乎起来,肯定比璇玑还要严重。   比如出门这件事,不光是通知赵明就行了的。按照规矩,她得先通知这位老祖宗。   赵明幸灾乐祸:“陈寒,我在家看了几本小说,听说古时候师门严谨,不上报贸然离开山门,算叛教啊?”   陈寒面无表情:“我们山门在哪儿?麻烦你指给我看。”   赵明被噎的一句也说不出来。   可末了,赵明还是低头犹犹豫豫的问:“祖师爷不会逐你出师门吧。”   陈寒怜爱的瞧了赵明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大师姐都被逐出门墙了,你以为你留得下吗?”   赵明:“???”   赵明:“!!!”   赵明提着箱子几步追了过去:“哎,陈寒,我没和你开玩笑!”   但陈寒是真的在和赵明开玩笑,虽然祖师爷确实不太高兴,但就凭对方还愿意接电话,陈寒便觉得他没那么气。从在紫府见到端着袖子慢声慢语的青童大人起,陈寒就这么觉得。   虽然少羽总是一副很怕对方的样子,但陈寒就是打心底里觉着,她的祖师爷脾气应该挺好。   毫无缘由,只凭直觉。   提着酥糖的陈寒告诉自己要相信直觉——总不能真把事情往坏里去想,现在满世界找她那个神棍师父吧?   陈寒走到车旁,鼓足了勇气,敲了敲车窗,拿着酥糖对祖师爷道:“祖师爷,我回来啦。”   祖师爷漆黑的眼睛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手里拎着的酥糖“嗯”了一声。   陈寒便道:“我听赵明说,您有些生我的气。”   赵明在一旁瞧着陈寒弯下腰,垂着眼,心平气和地说着写在赵明看来压根就不该说出口的话。   ——祖师爷生你的气,这是能拿出来质问的吗?完了,我又要没有师门了。   赵明心里有些绝望的想,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祖师爷居然没有生气,他听到了陈寒的问题,略犹豫了片刻,对陈寒道:   “没有。”   陈寒松了口气,祖师爷没必要说谎。那就是意味着他虽然不高兴,但好歹没有生气。   只要没有生气,陈寒就觉得是好哄的。   陈寒拿了酥糖,一本正经道:“特意去给您买的,孝敬您。”   祖师爷瞧着她手里装着酥糖的袋子,袋子上“H市火车站”的logo还在,但凡有点眼力都能看出来这糖是在火车站随手买的。也亏得陈寒说出“特意”两个字居然能崩住不心虚。   祖师爷抿了抿嘴角,有点儿想笑。   他伸出手接过了陈寒带回来的糖,默不作声的拆开吃了一块。   陈寒瞧着祖师爷不大的手捏着一块花生色的酥糖慢吞吞的送进嘴里,心里的那点儿紧张便随着糖落入祖师爷的肚里一同烟消云散了。   愿意吃糖,算是说明祖师爷连不高兴也没有了。   陈寒兴高采烈,觉得自己真是有哄孩子的天分。她正要招呼赵明告诉他不用担心“逐出师门”这种事了,却瞧见赵明在一旁和另一个女人争执起来。   那位女士眉眼间写满了不耐烦,但好歹给了赵明这个面子,站在原地听了两耳。陈寒认出了这位和赵明争执的女士正是在火车站和她同坐的那位女白领。   女人似乎被赵明烦透了,下意识要摸口袋。但她摸进了口袋,却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恶狠狠的骂了赵明一句,便提了自己的箱子头也不回的往公交站台走。   赵明被气得差点升天。   陈寒听见赵明喊:“戚乐,你给我等着!”   戚乐头也不回,将“懒得理你”这四个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赵明又气又委屈,一回头便见陈寒和祖师爷两个一大一小都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赵明:“……”   赵明道:“不要瞎想,让我解释一下。”   陈寒点头:“你解释。”   赵明张口便将两人的关系和争执点说了。   刚才和陈寒一趟列车回来的女白领叫戚乐,算是赵明的朋友,之前帮他们查胡詹尸体的人就是她。赵明小时候爹妈不问,也就这位住在附近的姐姐偶尔会想起他,照顾他一二避免他把自己饿死病死在房子里,打扰到别人。   陈寒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听起来你们关系不错。”   赵明面无表情道:“哦,是吗?她给我带回来的永远都是病号餐。”   戚乐的家里很有钱,不仅有钱还有点儿小权。不过戚乐身体不好,从小到大基本都泡在病房里,散个步都能喘的体质。就是这样的体质,她家里还有一堆糟心的破事,诸如她不靠谱的爸还有她那天天作的小妈。   赵明和戚乐吵,也是因为他看见了戚乐情况不好,建议她去医院看一看,却没想到惹得戚乐直接脾气爆炸。   赵明感慨:“我能拖到现在才自杀,就是因为她。我每次只要想一想戚乐那么惨还努力活着呢,我怎么说也得多活两年。”   说完后,赵明才猛地反应过来——不对,我为什么要解释。这是我私事啊,有什么好说的!   赵明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又被陈寒给套了,有些愤愤然。   但陈寒却接了他的话,颔首道:“你说的没错,你试着自杀了,她也确实已经死了。” 第17章 换命02   已经死了?   赵明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问:“什么意思,戚乐活的好好的呀,刚才和我说话呢!”   陈寒见赵明面色急切,猜到他恐怕与戚乐的关系确实不错。   应该是不错的,不然戚乐也不会因为他打了个电话,就真的去帮他查胡詹的事情。   陈寒道:“从气运来说,她的气运已经尽了。她身上属于‘戚乐’这个人的命格,淡的基本看不见。这在活人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只有死人才有‘气数已尽’一说。”   陈寒平静道:“你刚才不也觉得她状态很糟糕吗?因为按照命理来说,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赵明张大了嘴巴,他当然不会怀疑陈寒的判断:“可,可是戚乐。她站在这里,我能感觉到她有呼吸!”   陈寒点头:“对,从表面上来看,她确实又‘活着’。”   赵明皱眉:“这太奇怪了!”   陈寒有些奇怪的看着他。   赵明被看得发毛,抱住自己问:“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陈寒问他:“你都见过转运珠了,就该知道这件事虽然奇怪,但也没什么奇怪的。”   陈寒拉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大概是她用什么办法续了自己的命。”   赵明听到这句话愣在了原地,直到陈寒叫了他好几声,他才缓过神,忍不住问道:“那,那戚乐最后也会和唐之棠一样吗?”   ……一样咎由自取,不得善终?   赵明觉得唐之棠落得这个下场是痛快,但若是他认识的戚乐也会这样,他却觉得难受。   戚乐是赵明晦暗的童年中为数不多的亮色,虽然她喜怒无常,脾气坏。但那时候,赵明确实只有戚乐一个朋友。   陈寒看着赵明,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唐之棠得到这个下场,是她自己作孽太多,陈寒不过只是做了个导火线。戚乐会不会得到同样的下场,得看她为了活下去做了什么,她做过的事情,才是决定答案的关键要素。   赵明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他想去追戚乐问个清楚。陈寒看出了他的打算,开口道:“你们也有段日子不见了吧?你打算说什么,你说了她信不信,她听吗?”   前朋克少年赵明看向陈寒,一脸破釜沉舟:“那我们能不能把她绑起来。”   陈寒冷静的回答:“绑架犯法,赵明,我不想进警察局。”   赵明清醒了过来,他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发现自己也实在找不到办法。在上次电话之前,他和戚乐快有三年不见了。三年的时间,戚乐当初愿意帮他就已经给足了自己面子。赵明毫不怀疑,要是自己还想去说教她,能被她从家门打出来。   赵明头疼着钻进了驾驶室。他想着不管怎么样,他先送陈寒他们回家,然后他再亲自去找一趟戚乐。   什么是朋友,你朋友走了歪路你就不管她了吗?当然不行啊!   赵明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祖师爷原本一直坐在后面,他神色淡淡的,赵明也没指望祖师爷会管。   毕竟连转运珠的事,祖师爷都没有过多的过问。   可赵明没想到,在他停车等红绿灯的时候,祖师爷忽然开了口:“去查吧。”   赵明听见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他忍不住看后视镜里的祖师爷,十二三岁的少年沉静着面孔,对赵明微微颔首:“还来得及。”   赵明差点因为这句话感动落泪。   他一个临时抱脚插进来的弟子,原本是没想过陈寒的祖师爷会真的将他当做门内的弟子,甚至还对他说出鼓励的话来。赵明只是听见了这句话,就觉得心里浮出了无限勇气。别说去阻止戚乐做傻事,赵明现在都有救她的信心!   于是他兴致勃勃地问:“好啊,怎么查啊,祖师爷是不是要教我咒语!”   祖师爷:“……”   陈寒:“……”   陈寒叹了口气,对祖师爷道:“我陪师弟去吧。”   赵明:“???”   祖师爷看了看一脸茫然的赵明,又看了看眼角有点痛的陈寒,沉默着点了下头。   赵明:“……?”   赵明察觉到了不对味:“……没有咒语可以用啊。”   陈寒道:“有的。不过需要相应的宝物,我听我师父提过,除了天上早已成了天地宝物的司命簿外,就只有幽冥的转轮台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今生。司命簿不要想了,天地重宝,少羽仙君绝对不会让我们为了这点小事去碰。至于幽冥,你觉得我们的修为,能在地府安然无恙进出吗?”   赵明闭上了嘴。   过了会儿他又道:“可祖师爷说可以查——”   陈寒冷静道:“当然可以查,还有很多别的办法。”   赵明眼睛亮了起来,陈寒接着道:“但你都不会。”   赵明:“……”   赵明一个急刹,有点不高兴。   祖师爷看着手里差点洒出去的酥糖,顿了会儿,慢慢道:“陈寒陪你去。实在不行,还有我。”   赵明这下是真的非常感动了。   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感谢祖师爷,最后道:“祖师爷,我给你买房好不好。”   陈寒:“???”真正要帮你的是我?   陈寒觉得祖师爷这种活了这么久的神仙,对铜臭屋宅应该都没什么兴趣才对。赵明这次讨好基本算是完全错了方向——你难道要一个两千多年的前的人认识到他们这个时代房子的贵重性吗?   陈寒瞥了一眼祖师爷,见他果然要开口拒绝。   但就在祖师爷要拒绝的那一刹,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而后开口问道:“哪儿的。”   赵明道:“XX景苑,离陈寒家一条街的距离。六万七一平的一百六平层,如果您不喜欢,我可以重买。”   祖师爷点了点头:“不用了,这很好,我收下。”   赵明自觉这次拍马屁拍到了点子上,喜滋滋的想着这次之后自己应该也就能算上昆嵛山一脉的重点弟子了,全然没注意到陈寒那复杂又微妙的情绪。   陈寒心情复杂:……谁教祖师爷房价的?   回了家,大家吃完饭便打算休息了。   陈寒洗完澡出门的时候,听见楼下有争执声。她顿了一瞬,扶着楼梯往楼梯下走了两步,便看见赵明在通电话。   他看起来气急了,也顾不上压制音量,生气道:“戚乐,你以为我想管你!”   电话那头的戚乐又说了两句什么,赵明实在听不下去,直接摔了手机。摔手机的声音太大了,他也被那嘭的一声给惊醒过来,赵明一抬头,就看见陈寒站在楼梯上幽幽的看着他,他一回头,便见着连祖师爷都被惊动了。   赵明:“……”   赵明张了张嘴,又闭上,然后开口道:“我出门一下。”   陈寒抬手阻止了他:“晚上不太平,你自保能力又不够,我和祖师爷出去。”   赵明确实是被戚乐气得够呛,想要一个人静一静,但陈寒真的打算牵着祖师爷出门给他让出空间,他又觉得抱歉。   他就是这样的人。   看起来玩世不恭甚至于叛逆,但恐怕却是这屋子里心最软的。   赵明委屈道:“我只是关心她,结果就被她骂了个狗血淋头。”   陈寒接话:“过分。”   赵明控诉道:“我还没提她小时候欺负我的账,她倒是拿这个来威胁我闭嘴了。”   陈寒:“太过分。”   赵明说到了急切的地方,拍了桌子:“你说她怎么能这样!我和她说旁门左道的事不要做会有报应,她骂我迷信!我一个神仙,她骂我迷信!”   这一句话陈寒顿了一瞬,才接上了口:“她真是太过分了。”   赵明不住点头,末了却还是叹气:“没办法,谁让她是我姐姐。”   他看着陈寒,感谢道:“谢谢你啊师姐。”   陈寒看着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便开口打趣道:“嗯,谢谢我收到了,所以我的房子在哪里?”   赵明:“啊?”他懵懵懂懂地说:“我在S市没房产了,你等我看看楼盘。”   陈寒忍不住背过身锤墙笑,赵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调侃了,他有些恼羞成怒:“怎么了,我就是用房子砸人,我有钱!”   陈寒听了,极为认真的点头:“挺好的,我也很喜欢被房产证砸。”   赵明说着说着,便自己也笑了。原本因为戚乐而感到闷涩的心情也舒缓了许多。   他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啊,陈寒。”   陈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谁让你是我师弟。”   她对赵明道:“去休息吧,明天我陪你一起去查查看。”   赵明对陈寒一直有种盲目的信心,陈寒觉得不是大事,他便觉得也不是大事。所以陈寒表现的云淡风轻,赵明便觉得戚乐的问题也不大,心事放下,自然也就能好好休息。   陈寒见赵明走了,一回头就发现祖师爷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陈寒犹豫了一瞬,打了招呼。   祖师爷道:“这件事不简单。”   陈寒点了点头:“她身上煞气很重。”   祖师爷摇了摇头:“不仅是这样。”他对陈寒道:“续命一般都会留下痕迹,或者说媒介——她身上没有。”   陈寒点头,这一点她当然也注意到了。戚乐在命尽之后还能活着,甚至没有惊动幽冥的鬼差——这其中一定有大问题。   祖师爷对陈寒招了招手,陈寒不明所以,蹲了下去。   祖师爷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陈寒的手腕也很细,她骨骼纤细,即使是祖师爷的手也能堪堪握住她的手腕。   陈寒低下头,一时不明所以。直到祖师爷将一根串上了金色琉璃珠的手串戴在了她的手腕上。   祖师爷道:“很多年不做,有些手生。”   陈寒看了看,见自己手上的手串,是串着一枚琉璃金珠的藻井结手串。   祖师爷见给她戴上了,面上的神情便也柔和了几许。   他慢慢的对陈寒道:“你的金珠给了别人,但你也总需要东西护身。这个应该能帮到你。”   陈寒甚至不用探查,只是一眼,便能瞧见这手串里蕴藏的蓬勃清净灵力,这灵气似生向荣——她很熟悉,是祖师爷的灵气。   陈寒看了看新的手串,忍不住问:“戚乐的事情,很危险吗?”   “不危险。”祖师爷慢吞吞的,“但我不想你出任何事。”   他看着陈寒,目光中隐有青色流动:“哪怕是一点儿。” 第18章 换命03   第二天一早,陈寒便跟着赵明去查戚乐的事。   赵明一边开车一边对陈寒道:“我们得先先斩后奏,要是先说了,她肯定不会让我们去见她。”   赵明嘀咕着:“三年前脾气还没这么怪,现在是怎么回事。”   陈寒想了想,对赵明道:“从风水的角度来说,有不少东西能让人变得易爆易怒。当然了,她本身的情况就足够特别了,脾气的变化反而算不上什么怪事。”   赵明闻声不多言语,过了好一会儿,才盯着前方的红绿灯对陈寒道:“陈寒,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戚乐真的做下了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会了结她吗?   赵明没能把话说完,他有些犹豫,也有些害怕。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求助于陈寒,对戚乐而言是好是坏了。陈寒的个性他在相处了这段时间也有所了解。   方正中庸,看起来对什么都可以接受都可以包容,但有些触及到她底线的事情,她绝不会去做。   就好比唐之棠,若非她害死了胡詹——恐怕陈寒的打算也就是她送一串转运珠,她就断一串而已。   赵明隐隐觉着,或许人命便是陈寒的底线。如果戚乐真的害死了人,即使是罪有应得,他能够袖手旁观吗?   赵明说不出话,这些话他也没有办法对陈寒说出口。   陈寒瞥了一眼赵明都降去了五十码的车速,轻微的叹了气。赵明什么都没有说,但他这个人实在太好懂了,但看他的神情,便能猜到他在担心什么。   陈寒开了口:“你并不知道我的底线。”   赵明闻言愣了一瞬。   陈寒道:“我的性格确实算不上不好,但也没有坏到对师弟的请求视而不见。”   赵明闻言张口又闭口,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陈寒冷静地将他的脑袋推准前方,接口道:“不许哭,好好开车。”   赵明满腔的感动便又倒了回去,他嘀咕了句“谁会哭”,却还是规规矩矩的不再往陈寒那边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路况上了。   陈寒见车速稳稳上了八十,又看了看时间,那颗悬着的、忧心赵明会把这条路开上一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她稳稳地给祖师爷发了条短信:时间来得及,回家吃饭。   过了两秒,陈寒的耳边响起了一声清淡的“好”。   这声音还带着少年的清润,让陈寒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陈寒才意识到这时祖师爷的回答——即使会用了现代科技,祖师爷恐怕还是觉得千里传音更好用吧。   被千里传音了一个字的陈寒握着手机看了会儿,忍不住抿住了嘴角笑。   戚乐作为戚氏的唯一继承人,在她身体好转后,便顺理成章的进入了位于S市的公司总部历练。   三年多的时间,足够她从基层坐回这栋大楼的顶层。   赵明停车的时候还和陈寒嘀咕:“说真的,这很不容易了。她爸都没指望她能好起来,在发现她长年累月需要待在医院调养后,就去A国冷冻了精子。”   顿了顿,赵明说:“这件事还是她告诉我的。”   赵明回忆着戚乐说这句话时候的表情——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她坐在轮椅上,阳光大把大把的洒在蓝白条纹的病号服上,在她膝上咖啡色的毛毯聚成一滩。   戚乐摊开着手盛着阳光,就这么不经意地和赵明提了一句:“我爸冷冻了精子,你不用替他担心绝后。”   陈寒静静的听着,赵明的童年也好,戚乐的人生也好,对于她而言都遥远的像是戏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陈寒没有经历过这些,但她会选择尊重与理解。正如同她最初面对赵明的态度一样,在面对戚乐,陈寒也只是道:“看起来她过的也很辛苦。”   “比辛苦更惨一点吧。”赵明停了车往玻璃楼上看去,“她爸不管,她小妈可拼了命的想管呢。”   陈寒从这句话里似乎隐隐察觉到赵明迫切想要拯救戚乐的原因。   戚乐和赵明的成长经历相似,都活在一个缺爱的环境里。戚乐如果能被拯救,赵明或许便也能从中取得慰藉。   戚乐的办公室在十九层。   赵明在前台和戚乐通了话,虽然差点又吵起来,但好歹戚乐没有让赵明就地滚回去,还是让他上了楼。   赵明对陈寒道:“到时候我吸引她的注意,师姐你就看,咱们这次能看出来多少算多少。”   陈寒理智的对赵明道:“光凭看我看不出来多少东西,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用‘查’这个字。”   赵明:“……”   赵明原本还想提议一二,电梯已经到了相关的楼层。陈寒跟着赵明走出电梯,往戚乐的办公室去。这栋大楼大面积采用了玻璃作为外墙,采光通透,走在白色的大理石地砖上,像踏在云间。   但陈寒却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赵明的五感比常人要强,他自然也感受到了。   穿着衬衣的青年甚至忍不住抱了抱自己的肩膀,问了句领路的秘书:“你们空调的温度是不是定的太低了?”   秘书闻言惊讶:“您觉得冷吗?”   就在赵明干脆想要要求对方将温度往上调一两度的时候,陈寒拉了拉他的手,轻微摇头。赵明便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等秘书将他们领到了戚乐的办公室外,赵明才来得及问上一句:“怎么了?”   陈寒道:“和空调没关系,你没发现吗?我们走在南边,却连阳光的温度都感受不到。”她咬字强调:“这可是玻璃屋。”   玻璃屋的特点是什么?有阳关的时候温度会比屋外还要高,所以大部分的花房都是玻璃屋。   按理说,他们走在九月的玻璃过道上,最直接感受到的应该是阳光带来的热度而不是森森凉意,现在还在九月,S市的九月温度还在三十度以上。   赵明的眼神凝了起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向了戚乐的办公室。   当他静下心,仔细又专注去打量时,他便能看到很多从前不能见到的东西。   赵明看来了一些灰尘。   他有些好奇,弯腰蹲了下去,低头往戚乐办公室下门缝处凑。那些灰尘像是光中飘叶,在不过一指的空隙里飘舞飞扬,凝成了一颗颗形似水晶的点。   赵明不由的看得有些入迷,他越往仔细里去看,便越能瞧见这些灰尘间牵连着的头发丝般的细线。这些细线将无规则的灰尘牵连着,使它们牢牢地聚在这方寸之地,半点也逃脱不出。赵明忍不住伸出了手,轻轻点了一点那些纠缠着的浮尘——他点了一瞬,视觉在此刻被放大了千万倍。   他瞧见了灰尘,每一颗灰尘在他的眼中骤然放大!   那是一团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气!   黑气由血红色的细线交连,似黑洞般吸引吞噬周遭但凡能见的每一寸微光——它们瞧见了赵明,黑色的气团顿了一瞬,紧接着由红丝牵引齐齐调转了头来,长大了那一团黑漆漆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口,往他面上扑去!   赵明“啊——!”的一声吓得跌倒,他再去看,那些灰尘依然盘旋在戚乐的办公室门下,瞧起来甚至有两分和光同尘的味道。但此刻赵明却再也不能将这些当做浮尘——哪里的浮尘会有丝线相连,哪里的浮尘会永升不落!   赵明正惊出了一身冷汗,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按在了他的肩上。   陈寒道:“小玩意。”   她伸出了手,在赵明的惊呼中捻起了那一团交缠在一起的灰尘,指尖微微一捏,这些东西便在她的手里彻底崩散成了光。   陈寒对赵明道:“墙角里的脏东西而已,没什么危害,最多也就是让人心情躁郁。”   顿了顿,陈寒对赵明道:“好了,她脾气坏的原因我们已经找到了。”   赵明还是没能缓过来。   但他先前的叫声太吓人了。戚乐的办公室门吱呀一声,从内部被拉开。   陈寒在高铁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人脸上挂着不耐烦的冷笑,瞧着跌坐在地上的赵明嘲道:“赵明,你这又是在做什么,给我行礼吗?”   “那可千万坐住了,我当得起。”   赵明被这句话气得立刻就站了起来,戚乐的眼神从他的身上移到了陈寒的身上,她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想起了陈寒是谁,笑道:“是你啊。”   她歪头又看了看赵明:“这可真是巧,赵明说要带给我见的‘女朋友’居然是你。”   陈寒听到这句话,沉默了一瞬,转头看向赵明,语气不明:“女朋友?”   赵明心虚,辩解道:“我不这么说,她根本不会见我们。”   陈寒:“……”   戚乐揉着额角,她看起来满面疲累。陈寒瞧着她的眼底——依然是一片青色。而围绕着她周身的那些狠厉煞气,也半点没有散开过的迹象。   戚乐道:“我就知道不是。说吧,你到底来找我做什么,别又和我说什么‘天道轮回善恶有报’,你好歹也是经过高等教育的当代大学生,迷信这些你对得起你父母给你付的学费吗?”   赵明张口又闭上,完全无法反驳,只能求助于陈寒。   陈寒淡定极了,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递给戚乐,自我介绍道:“我是陈寒,是个风水师。赵明花钱顾我给您看个风水,您若是不看也请和他说一声,我不退钱的。”   赵明:“……?”师姐你在说什么。   戚乐半信半疑的取过陈寒的名片,看了两眼:“你师父是秦大师?”   陈寒点头。   戚乐有些犹豫,半晌后,她侧过了身对陈寒道:“请吧。”   陈寒正大光明走了进去。   赵明:“???”   被丢在后面的赵明两步并三步赶了过去,满头问号:“陈寒,你怎么成了风水师?秦大师又是谁啊?”   陈寒慢条斯理一条条解释:“我都是神仙了为什么不能兼职个风水师,秦大师是你师父,也就是教我修仙的道士。”似乎是知道赵明还要问,陈寒接着道:“至于这种我随口胡诌的她为什么会信——”   陈寒在赵明崇拜的眼神下面不改色讲述自己作弊的过程:“我用了混淆术,让她暂时失去了基本判断力。”   赵明:“……”   赵明神色复杂:“……我还以为你真的懂。”   陈寒点头:“我是懂啊。”   她伸手指向近乎填满屋子的大团黑气:“这种状态,就叫做‘凶’。” 第19章 换命04   戚乐的屋子里塞着一团黑雾。这片黑雾困在戚乐这间不过三十平的办公室里,肆意舒展,上下浮动,如云似海,将整间办公室的上半部分都填满了。   在陈寒和赵明的眼中,戚乐在打完招呼后,上半身几乎便全浸在了黑气里。   这些看起来便不怀好意的东西包裹着她的眼鼻耳口,包裹着她的脖颈,包裹着她的心脏。   赵明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便惊呆了。   即使在瞧见了门缝的脏东西时,他隐隐便觉得戚乐的办公室恐怕也不是净土,但如今如此正面几乎要淹没戚乐的黑气,赵明仍然吓了一跳。   赵明几乎下意识的喊了一声:“戚、戚乐?”   戚乐闻言转过了身,赵明和陈寒仍然瞧不见她的样貌,但却能听见她的声音。   戚乐道:“怎么了?”   赵明张大了口,又闭上。他看向了陈寒。   陈寒对赵明道:“看起来可怕而已——只是些用格局聚起来的负面情绪。”   说着她向前走了一步。   她不过只是走了一步,那一步似是初晨日升,金光刺进了浓雾里,破开了天际海面。陈寒不过向前走了一步,那些直面她的黑气便直接四散化汽,而她垂着眉眼,神色偏淡、默不作声地向戚乐走去。   赵明几乎要看呆了。   他问陈寒:“这是什么咒语?”   陈寒:“什么咒语都不是,你是个神仙,你为什么要怕这种连垃圾都算不上的东西?”   赵明:“……”   赵明委屈:我怎么知道这是垃圾还是唐之棠周边的那些东西。   但他看陈寒神色自如,便也试探着踏出了一步。   与陈寒一样,那些黑气怕急了他,只是碰到了他露在外面的气息,便即刻汽化成烟。赵明瞧着这一幕,这才兴致勃勃的回想起在紫微府时,少羽讲过的一些课业。   天分五帝,东南西北中。西为昆仑瑶池,东是碧海潮生,南帝启七窍,北帝司幽冥。中央天帝,则统御四方。其中,若是人登了天,便为散仙,需拜东海木公(东王公),入紫微府,登殿受礼,洗去红尘千丈,揽万千清净之气,方才能算是真正登了天。   只是时日旷久,更何况便是天上的五帝传说,都是后来的神仙们编写而就,多年前天地间到底是什么模样。还活着的神仙不说,那些新来的神仙也只能凭借想象。   就好比东王公两千年前便遁入东海,早已不见世人。西方昆仑之主陨落多年,南方天帝早已化为天地清气,赵明登天的时候,除了一张紫微府的考卷,根本什么别的也没经历过。   ——哦不对,他确实还泡了个池子。   赵明有些好奇的看着自己的掌心,往日里不曾觉得,但处在这些黑雾的中心,他反倒能瞧见自己周身围绕的清净之气,这气息沁人心脾,凛冽透彻,从头到尾都非常贴合故事里神仙的高冷范——而这种东西,很显然就是他面前黑雾的克星。   赵明将自己的掌心翻来覆去的瞧了瞧,这时候才真正有了“我是神仙”的深刻感悟。   他虽然误打误撞什么都不会的登了天,到好歹是货真价实的神仙,其本身就是道行不到家的妖魔鬼怪的天敌。   赵明用手挥了挥,那些黑雾便汽化崩散,他觉得有趣极了,十分热衷的在空中挥舞着双手,一边感受身为神仙的厉害,一边顺带帮小伙伴驱散驱散坏风水。   赵明正处理的得意。   戚乐倒了杯咖啡递给陈寒,一回头就瞥见赵明在空中肆意挥舞双手和神经病似得赵明。   戚乐:“……”   戚乐冷静问:“赵明,你得癫痫了?”   赵明:“……”   赵明收回手,因为他乱七八糟的挥来挥去,屋里还残存着的黑雾已经少了很多。原本浓到连光线都射不透的空间内如今已经洋洋洒洒的被窗外的光线铺满。   戚乐坐在沙发对面,穿着黑白格纹的衬衣。她的手里还端着杯茶,光线笼在她的眉眼上,让她因清瘦而显得有些凌厉的眉梢眼角都柔和了一瞬。   戚乐迎着光线眯了眯眼,低声道:“奇怪,今天的阳光似乎格外好。”   她瞧着窗外一望不尽的绿意,忍不住弯了弯眼角。   陈寒见着,便搁下了手中的咖啡,问了句:“心情也好些吗?”   戚乐道:“阳光好,心情很难差吧。”   陈寒点了点头,看向了站在一旁的赵明:“那你得谢谢他。”   赵明抱胸站着,瞧着戚乐,一副我等着你夸奖我的表情。   戚乐眉梢挑了一瞬:“赵明,你这幅表情真的很讨打,你给坐下。”   大抵是小时候的淫威依然在,赵明对戚乐的话抵触了两句,但仍然还是在陈寒身边乖乖坐下。   陈寒这时候也打量完了戚乐办公室的构造。   黑白双色。黑色的家具厚玻璃与白色的大理石构造了这间办公室。黑白色是对比最强的颜色,在这种环境里确实可以令人最大限度的保持集中的注意力。加上装修的格调本来走的便是现代西欧风,这样的配色并不会显得突兀或异常。   陈寒也并不在意戚乐的办公室是怎么装修的。   她的目光停在了她办公桌上的招财球上。   大部分行商的人家都会在公司里或是办公室摆上一个旺财聚气的风水球。戚乐的办公室也不意外。她的这颗风水球还尤其精致贵重,球身是一颗纯黑的玛瑙玉打磨而成,球下的水柱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将其上的风水球支撑的浑然天成。   戚乐见陈寒的视线盯着那处风水球,眉梢不由皱了皱,开口问:“这摆件有什么问题吗?”   赵明闻言也兴致勃勃的看了过来,插口道:“是不是这球的位置不对,这个我也听人说过的,说是不能摆在沙发后面,因为水性无常,会无靠山。唉戚乐你这个摆在了沙发旁边,是不是不行的啊。”   戚乐倒没什么所谓:“要是地方不对,我换一下。”   说罢她便起身,打算挪一挪位置。   赵明顺便对陈寒道:“我说的对吗?是不是风水错啦?”   陈寒老实道:“说实话,我连水性无常都听不懂。风水我也就只会看个凶吉。”陈寒回忆了一下疯道士骗钱时的那一套,用手指点了点风水球:“看出黑气就是凶,金光彩光都是吉。”   赵明:“……”   赵明不死心,他问:“那,那选穴定脉,布风水局?”   陈寒:“不会。”   赵明:“……那你刚才还说你懂!”   陈寒瞧着戚乐搬动风水球的背影,对赵明淡声道:“风水说到底,就是趋吉避凶。我能趋吉,也能破凶,为什么不能说自己会?”   她垂着眉眼,语气却不容反驳:“我虽然不懂风水球的构造,也不懂它的规矩。但我知道那颗球里是大凶。”   她点着那颗转着的玛瑙球,漆黑的眼中隐有光泽:“赵明,用你的眼睛看一看,你应该能看出来。”   赵明随着陈寒的手指静下了心。他往戚乐手中的那颗球看去。   打磨的极为光滑的玛瑙球在水波中匀速旋转,白色的水花一波一波的冲洗着它的边缘,远远瞧着,像是乳海内托着颗暗星。赵明瞧了一会儿没看出半点东西,倒是看出了这颗球价值不菲做工精良,在心底给它估出了一个价位。   正待赵明转过头,想要一本正经地和陈寒开个玩笑时,他的眼角瞥见了一抹红色。   赵明顿了一瞬,陈寒道:“仔细看。”   赵明回头了头。   假色的迷雾被阳光洗去,赵明看见了清晰无比的真相。   黑色的玛瑙球滚着,白色的水花冲洗着它的表面,从它的渗着血珠的表面不断的洗下一滩又一滩的血。红色的水花积满了风水盆,而玛瑙球上的血却还在往外溢——   血越来越多。起先是一两滴渗出的血液,再然后是从表面流下的丝丝,最后是内部奔涌而出的咕咕血流!   这哪里是什么风水球——这明明是一只留着血泪的眼!   “赵明,赵明,赵明——!”   陈寒瞧见了赵明被魇住,她骤然起身,推开戚乐,从水柱上搬起了一手大的黑玛瑙珠,毫不犹豫地便往地上砸去!   黑色的玛瑙重重砸上了大理石的地面。   玛瑙本不是易碎的玉石,但被陈寒这么狠狠一砸,也在接触到大理石的瞬间四散崩裂的开来——!   戚乐被陈寒的动作一惊,眉梢间刚染上不悦,却在瞧清了地上的残渣后怔住。   本该是实心的风水球,被砸开后才被人发现它的中心是空的。   呈碎片的风水球散在白色的地面上,仍然拥着其中心曾藏着的一枚小东西。   风水球的碎裂唤回了赵明的神智。   他自然也看见了让他瞧见流血画面的物什。   那是一断血红的小指,皮肤干涸,似是从血干尸上掰下的一截。枯骨可怖,藏在象征着吉祥的风水球里,通身散着不祥,人仅仅是看着,便感到毛骨悚然。   戚乐的呼吸都快停了。   这么可怕的东西,居然就搁在她的桌上,与她日日相对,近乎一年。 第20章 换命05   整间屋子都陷入沉默。   陈寒蹲下了身,伸出手指要从那些碎片里捡起那枚指骨。   赵明惊神, 一把拉住了陈寒的手:“陈寒!你别乱来!”   赵明作为一个先成了仙再学着修仙的新人, 都能靠眼睛看出来这截指骨有很大的问题。他心里觉着陈寒是知道的, 但他又担心陈寒就仗着自己知道,而去做一些冒险的事。   戚乐的事情是赵明拜托陈寒的, 但这截指骨的危险程度, 却显然超乎了他的想象。   陈寒被赵明拉住,见他慢慢严肃,便缓缓将手收了回来。   她盯着那枚指骨一眼,抬头对戚乐道:“人骨,小孩子的。报警吧。”   戚乐仍然处于震惊中, 但过了一会儿,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陈寒的要求:“不行, 公司在上市准备期, 绝不能出现这类的丑闻。”   陈寒盯着戚乐:“但这可能牵涉到人命案。”   戚乐做了一段时间的公司总裁, 她说话强硬起来便是毫无回旋的于地。   戚乐道:“一截指骨,能说明什么?赵明是请您来帮我看风水,既然您看完了,也该到此为止。”   陈寒没有说话。   赵明在一旁听着想着,等戚乐摆明了态度,他突然道:“戚乐,这截指骨的主人你是不是认识。”   戚乐顿了一瞬,嗤笑:“我为什么会认识?这东西甚至不是我买的。公司统一采购的装饰,你要证据可以去财务部让他们给你调票据。”   赵明嘴唇近乎抿成了直线, 他沉了语气:“戚乐我没和你开玩笑,天道轮回,杀人偿命。如果你真的做了些事情,你没必要瞒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的。”   ——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戚乐听见这句话,瞳孔有一瞬间的放空。或许是屋内的黑气已散,她桌上的那枚指骨也掉了出来,她如今的心态倒也没有那么爆裂,甚至连一直困扰她的精神压力似乎都散去了许多。   于是她心平气和地对赵明道:“我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也很感谢你仍然想着要帮我。”   “但是赵明,有些事情别人帮不了,而我也不想别人再帮我。”她冲赵明微微笑了笑,眉梢眼角沁着光,“我自己能解决的,你别担心。”   赵明:……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你办公室都有人骨了!   就在赵明试图要和戚乐演一场煽情戏的时候,陈寒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们。   陈寒仍然蹲在地上,打量着碎掉的风水球和指骨,听他们俩对话高了一段落后才抬起头,对着戚乐道:“如果不报警,这东西我可以带走吗?”   戚乐不太明白这种看起来就是大凶的东西陈寒为什么要带走,但她没有阻止的理由,也不太在意,便随意的点了点头:“随你高兴。”   陈寒便颔首,和戚乐要了纸巾以及手提袋,隔着纸巾捻起一块碎片,用这碎片将风水球的碎片和指骨都扫进了纸袋里。   赵明瞧着陈寒将东西全都收进了纸袋,宛若瞧见她捡了一大袋戾气。   赵明胆战心惊问:“陈寒,你不是要把它带回家吧。”   陈寒笑了笑:“对呀,放心,不拿来炖汤。”   赵明:……你还想拿来炖汤!?   戚乐作为拥有实权的公司上层,事务繁忙。风水球的事情刚刚暴露,她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戚乐接了电话,回了两句话,便对陈寒和赵明道:“我马上有一个视频会议,恐怕接待不了二位了。请便。”   赵明听出了这是逐客令,他想说“戚乐你的会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但他看着戚乐清瘦得几乎能瞧见骨头的身材与带着淡青色眼袋的脸色,觉得他这句话恐怕起不了什么效果。   倒是陈寒听见了这话,十分配合的颔首:“打扰您了,我们这便走。”   戚乐非常欣赏陈寒的识大体。她甚至对陈寒道:“你帮我看了风水,我很感谢你,如果日后有需要,我会帮忙。”   陈寒接受了戚乐的好意,她顿了顿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再多管一点。”   戚乐:“?”   陈寒走到了戚乐办公椅下的那块大理石上,用脚尖点了点:“阴玉招魂,也招脏东西。戚总还是把这块地砖换了的好。”她平静陈述,“否则再好的命,也经不住这么糟蹋。”   戚乐听见这句话,面色微动。她颔首感谢了陈寒,甚至给陈寒开了张支票。   陈寒看了看金额,收下了钱,和她友好的道了别,便领着赵明出去了。   赵明跟着陈寒被迫放弃了这次的探查,他一步三回头,颇为不满道:“怎么就这么走了?我们还没问清楚!”   陈寒道:“办公室已经看清楚了,没有别的了。”   “那些脏东西基本是那块玉引来的,而戚乐周身的煞气,估计和我们发现的这枚指骨有点关系。”   赵明:“等,等会儿,那些脏东西不是这骨头引起的?”   陈寒:“当然不是。”   她有些无奈地看向赵明:“任凭谁都能看出来大凶的东西,就只能招来那点脏东西?”   “那些东西你也见到了,不成气候,除了影响人的脾气、睡眠、浅层面的精神外做不到什么。就算是仇家想要报复,也不会选这么轻的方式。更何况我们还在那里瞧见了这东西。”   陈寒提了提袋子:“你都准备了这么可怕的武器,还会再放一把那么张扬醒目的刀吗?”   赵明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方才反应了过来,他几步跟上陈寒:“你的意思,放指骨的人和放那块玉砖的人不是同一批?”   陈寒“唔”了一声,犹豫了一瞬,才抬头对赵明道:“事实上,我怀疑那块玉砖是戚总自己换的。”   阴玉与阳玉不同,在光下阴测测的像个黑洞。玉本身就属阴,关于阴玉的各类说法更是层出不穷。有人说玉能通灵,以古玉中的阴玉为甚。这一点陈寒倒是知道,阴玉确实能拿来招魂。所以大多的阴玉都会被雕成神兽或者佛像,用以镇压。   但也正因此,先不说白玉和大理石的差别。待在戚乐这样一间向阳的屋子里,阴玉阳玉一眼便能看出来。戚乐肯定能发现自己办公室里的这块地砖不对劲——但她却没有进行更换。   加上陈寒提到“阴玉招魂”时戚乐脸上那微妙的表情,陈寒有理由怀疑戚乐非常清楚这块玉的功效,有更大的可能,这块玉或许就是她特意安放的。   赵明听见这句话久久不能回神,过了好一会儿他问:“那这骨头……?”   “这骨头应该和她无关。”陈寒道,“不过这个我就没有根据了,连猜测都算不上,全凭直觉。”   赵明苦涩道:“可惜我没有这个直觉。”   “你该有。”陈寒瞧着他,“因为她是你的朋友,我才直觉认为她不会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赵明闻言不免有些触动。   陈寒接口道:“你这么胆小,报复都只能想到自杀。能被你当做朋友,我觉得也不会有胆子做这种事。”   赵明:“……”   赵明深吸了口气:“陈寒,你能不能有点师门爱?”   陈寒歪了歪头:“我有啊,所以我都没有让你拎袋子。”   赵明原本想说“我拎也没什么关系”但他瞧见了陈寒的纸袋子,想了想那枚骨头,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极尽和善地朝她笑了笑:“师姐,你还有没有别的需要帮忙?需要我真的去财务部查一下这指骨的来历吗?”   陈寒点头:“你不怕麻烦的话,挺好啊。”   赵明志得意满接了差事,但等他去了财务部说明了来意。对方和戚乐核实后,竟然指着一密封柜的材料道:“前五年的票据都在里面,麻烦自己找。”   赵明:“???”   陈寒见状插口道:“我们不是来查账的,只是想知道那颗风水球哪里买的,想买一个一样的。”   财务部的工作人员闻言问:“是戚总桌上的?”   陈寒点头。   财务部的工作人员便道:“哦,那个是小陈负责的。当时我们看见了也觉得好看,问过一句。她说是老板娘在网站上挑的。”   陈寒敏锐道:“什么网站,可以告诉我吗?”   财务部的人便叫来的小陈,小陈道:“我得找找,这样,我找到了把地址发给赵少爷可以吧?”   陈寒和赵明对视了一眼,觉得这是个折中的方法。   陈寒见时间也不早了,便催着赵明回家吃饭。   赵明问:“看了那东西你还能吃下饭?”   陈寒想了想,体贴道:“那你的那份我替你吃了?”   赵明:“……”你真是好贴心的师姐。   装着指骨的包裹被陈寒用祖师爷送的琉璃金珠压着,封住了所有戾气放在车座后座上。赵明瞥了一眼,便不想看第二眼,转而和陈寒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起别的事情。   赵明道:“说起来,唐之棠的转运珠似乎也是在网上买的,现在网上都卖什么啊。”   陈寒接口:“什么都卖啊。”顿了一瞬,她问赵明,“她的转运珠也是网上买的?”   赵明点了点头:“不过我不知道真假,和她在电影院外尬聊的时候,我有意问了句。她是这么说来着。”   陈寒想到了祖师爷的话“唐之棠的背后应该有人教她”,便问赵明:“你有地址吗?”   赵明:“地址没有,不过我问了店铺名字,回头我搜一下,找到告诉你。”   陈寒点头,她目视着前方。   道路通坦,她却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第21章 换命06   两人回去的时候,恰好赶上饭点。陈寒随手将袋子丢在客厅。她的琉璃金珠还压在上面, 祖师爷瞥了一眼, 便叫他们俩去客厅吃饭。   祖师爷没事的时候, 便在家里琢磨菜谱。就陈寒在这几天里吃的菜色,基本从四川一路吃去了杭邦。所以但祖师爷端着刚炖好的汤走出厨房, 陈寒和赵明也没有半点怀疑, 甚至盛汤的速度都快了几分。   祖师爷见他们还有心思吃饭,便猜到此行顺利。   他搁下汤勺,问了一句:“查到结果了吗?”   赵明嘴里都是菜,含糊不清道:“师姐说靠直觉。”   祖师爷:“…?”   陈寒闻言在餐桌底下踩了他一脚,严肃道:“咽下去再说话!”而后陈寒正了神色, 庄重道:“一半一半。基本可能确定戚乐用了某种方法来续命, 另外还有一点——”   陈寒这句话说的有点儿犹豫, 她的视线飘去了客厅摆着的纸袋:“有人要她的命。”   赵明听完这句话, 顿时觉着连嘴里含着的那口汤都索然无味。他将嘴里的食物咽完, 皱着眉问:“……她已经都算是‘死’了,还有谁会要害她。”   陈寒也不知道。   说实话,再发现风水球里的凶骨时,陈寒也是满头雾水。   戚乐的命在但凡有点儿修为的人眼里,必然是已经命终的“死人”。而风水球里摆放的骨阵伪装的天衣无缝,绝对不是一个不懂行的人能弄出来的东西。   问题来了——到底得是什么样的利益又或是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人去诅咒一个在他眼里应该已经死了的人呢?   陈寒太苦恼了,以至于她连吃饭的胃口都淡了许多。   祖师爷在一旁瞥见,不免搁下了筷子, 语气有些不悦。   他抬头看向赵明,教训道:“食不语,寝不言。赵明,餐桌上不要开口。”   赵明:“???”   赵明:不对呀,先开口的不是祖师爷你吗!为什么又是我背锅!   赵明愤愤然吃饭,不让说话,我吃饭总行吧!   好在陈寒会放在心上的事情很少,她苦恼了一会儿便将这件事丢去了脑后,在祖师爷松了口气的表情中,和赵明一起愉快的吃完了饭。   饭后,赵明负责洗碗拖地顺带练习咒语。陈寒回了客厅,从书房里取了朱砂和空白的符纸,伏在案上按照疯道士曾经教过她的那样,在黄色的符纸上用朱砂一笔画出了伏魔纹。   伏魔纹自上而下,似回型纹板正,却比回型纹要复杂的多。符咒需得以伏魔二字起,以伏魔二字终。这样的符咒才能算合格,可以用来镇压净化邪气。   祖师爷便立于一旁静静看着陈寒低头画符。   陈寒一笔画就,略松了口气。她偏头瞧见了祖师爷,心里不免存了点炫耀的心思,开口道:“祖师爷,我画的如何?”   祖师爷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却从她手中接过了狼毫,饱蘸丹朱,寻了张空白的符纸一气呵成。   他甚至没有去刻意追求符文的勾笔,比起陈寒那张如同印刷出的板正符文,他的这样要随意的多。但即使是这样,陈寒也能从那张符文中感受到威慑与凌厉——这让她无疑又失落又高兴。   既失落于自己练了那么多年的符咒竟然轻易输给了祖师爷的随手一笔,又高兴于自己的祖师爷果然厉害。   祖师爷将那张符纸给了她,抬头对她指导说:“符纸以阵法和纹路引灵起效,但阵法也好、纹路也好,都不过是为了引灵而已。若是本身力量足够,哪怕仅仅是心怀伏魔之意点上一指,也能成伏魔咒。”   陈寒有些惊讶:“这需要非常高的悟性和控制力吧?”   祖师爷顿了一瞬,方道:“仓颉造字之前,有位女神便是这么伏魔。她立于西方,以指尖震杀诸恶。”   祖师爷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所以凶名远播,名声极差。”   陈寒在自己有限的知识里仔细找了找,怎么也找不到能和祖师爷口中提及的这位女仙相对应的人物。她只能略过了这个话题,以免暴露自己的无知。   陈寒将自己的那张符咒缠上了指尖,又将祖师爷的那张摆在了红木茶几的最中央。   客厅里窗明几净,陈寒凝着气,小心翼翼地将那串琉璃金珠从纸袋上移开。   当金珠甫一从纸袋上移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便散了出来,不一会儿连厨房的赵明都闻到了血腥气,推开门问他们:“谁受伤了?”   陈寒屏气凝神,用缠着符咒的手指将那枚指骨捻了出来。脱离黑玛瑙的风水球后,这指骨在短短的时间内竟然变得鲜活了起来。原本如同干尸一般的皮肤再度恢复的弹性,甚至连原本皮肤上血红色都淡去了一二,显露出幼儿皮肤的雪白来。   陈寒捏着逐渐变化着的指骨,小心翼翼的将它搁上了伏魔咒。   那枚小指压在“伏魔”的正中央,期初悄无声息甚至让陈寒误以为自己放上去的是一块仿真恶作剧玩具。她正有些不确定,想要伸手试探一下的时候,祖师爷瞥了一眼,叫住了她。   祖师爷道:“陈寒,看着我。”   陈寒潜意识便回头看向了他。   祖师爷和她在紫府初见时比,似乎长大了一些。他柔顺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眉眼低垂。鸦羽似的睫毛下是如葡萄籽般的瞳孔,他穿着现代的衣物,双手交叠于身前。祖师爷端直站着,目光注视着陈寒,淡色的唇角浅浅扬了扬。   陈寒看得呼吸一窒。她从初见时便知道自己的祖师爷是个精雕玉琢的孩子,她还同璇玑感叹过可惜。可惜祖师爷飞升太早,无法长大。他如果是成年姿态,肯定是风姿卓绝——单凭一张脸,估计就能便被记进紫微府编撰的群仙录了。   陈寒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直到她听见了一声尖鸣,以及跟随而来煎烤血肉的滋滋声。   血腥气一时间浓得几乎要让陈寒鼻酸,她试图回头看看怎么了,祖师爷却盯着她,温声唤道:“陈寒。”   陈寒便没有回头。   就在这时,厨房的赵明实在受不了味道,他提着拖把走了出来,大声嚷嚷道:“你们在弄什么啊,打翻了猪血吗——卧槽,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陈寒亲耳听见了赵明尖叫声、辨不出的鸣腔声,听见碰撞翻椅子的声音,以及拖把倒地顺带推砸了玻璃杯的清脆碎裂声。   她想要回头,祖师爷却伸出了手。   他伸出手,碰上了陈寒的脸颊。陈寒半蹲着身,瞧着自己面前活了千年的少年神色深暗地瞧着自己,他的眼中有着陈寒看不懂的星海,他怀着那一片瀚海的情感,微微偏着头,手指轻柔的触碰着陈寒的脸颊,就这么看着她。   陈寒被瞧得心中忐忑,她忍不住开口:“祖师爷——”   祖师爷瞧着她,过了会儿方才收回了手,他垂下了眼,对陈寒道:“好了,去看吧。”   陈寒回头,瞧见的是已经化成了一大滩血水的现场。   原本的指骨已经只剩下一截暗黄色的、在博物馆里最常见的小骨头。血红色干尸的表面不见了,原本似要复活的鲜活皮肉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流了满客厅的血,这些血浸透了符咒,从红木的茶几上溢出来,一直流到了厨房门口。   陈寒瞧着这满地血液与直冲大脑的血腥气,忍不住想:得亏隔壁的房子还没卖出去,不然邻居得报警凶杀案。   她从被血粘的黏糊糊得地板上踏了过去,瞧见被吓跌下的赵明,忍不住道:“你也太没出息了吧,血也怕?”   “什么血啊!”赵明对祖师爷的不公正对待感到委屈极了,“那指头有变成——”   场景太恐怖,赵明连说都不想说出来,他生无可恋地开口:“总之你想象一下异形从铁血战士的肚子里剖出来,然后再被自己的酸液化成血。”   陈寒光是想了下异形,就决定拒绝想象接下来的东西。   祖师爷仍然站在红木茶几旁。他伸出手,毫不在意的捡起了那枚暗黄色的老骨头,开口道:“不是小孩,是侏儒的手指。”   “应该是商代用以做房基的奴隶手指,浸了足够时间的血以及足够年代的怨气,所以只是一截,煞气还能这么重。”   赵明闻言神色古怪:“商代人的骨头,这得是国宝级的古董了吧。这东西怎么能弄出来,还装进风水球里面?”   陈寒也觉得奇怪:“而且都过去这么久了,不应该都是化石了吗?这骨头的形状还能这么清晰?”   无论他们怎么觉得不可思议,已经被彻底驱了煞的指骨如今不过只是块普通骨头了。祖师爷看了两眼,便将骨头随手丢进了金鱼缸里。   金鱼缸原本养的金鱼被赵明不小心喂死了,如今里面空荡荡的。指骨丢了进去,发出叮的一声响。   祖师爷道:“救人的方法不多,但害人的办法却多得很。商代祭天的奴隶尸骨也好,风水球也罢,不过都是载体,并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   赵明心想:商代的“木乃伊”如果都算不是可怕,那什么年代才算,史前吗?   然而他是不敢当面反驳祖师爷的,正巧这时候戚乐公司的小陈将网址发给了他。赵明打开一看,愣了一瞬,对陈寒道:“陈寒,风水球的地址和唐之棠买转运珠的店——是一个名字。” 第22章 换命07   唐之棠的转运珠和戚乐办公桌上的风水球。   这两件事可以说是巧合,但如果这两样东西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巧合恐怕就不能解释了。   陈寒和赵明打开了这家淘宝店, 仔细看了看。从页面和介绍来看, 这就是一家普通的卖各类水晶玉石的店铺。前段时间因为电视剧热播,女主人公手上的粉晶火了起来, 所以店家便冠了个“转运珠”的名头开始卖手串——卖的还挺贵, 至少远远超过了原本粉晶的价格。   风水球也是一样,上等的大玛瑙玉,雕成了风水球的模样,价格便可以立刻涨上两三倍,再给这球添上一两句大师的评价, 好了, 可以五倍出卖。   陈寒将店铺扫了一大圈, 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   她对赵明道:“……会不会是唐之棠乱说的?”   赵明:“那这也太巧了吧!”   陈寒觉得也对, 干脆便和店主沟通了一下, 她刻意将自己的身份装作是唐之棠介绍来的,但店主的口吻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也就是争取到了个免邮。   陈寒看着自己购物车里的转运珠和风水球,犹豫了片刻下了单。而后将手机还给了赵明,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先买一套回来看看,如果有问题,就想办法去找这家店。”   赵明觉得有道理。但是除了这个,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   赵明正视陈寒, 语气诚恳:“师姐,这一地血谁处理?”   他说的有理有据:“总不能找保洁吧,保洁会报警的。”   陈寒:“……”   赵明:“……”   陈寒看着赵明,缓缓开口:“师弟呀……”   赵明即刻接口:“我今天洗了碗,打扫了厨房餐厅。”   陈寒:“……”   陈寒头疼的瞧着一地血污。   赵明补充道:“也不是我除煞除了满地血。”   陈寒抬起了头,目光明亮而透彻。她瞧着赵明,语重心长:“事情不是这么算的,我除煞是不是为了你?这屋子里除了你之外,还有人会被这东西影响吗?”   赵明:“……”这是强词夺理吧?!   强词夺理的陈寒很公平地开口:“大家都有责任,所以,咱们剪刀石头布吧。”   一分钟后,赵明操控着一只拖把,自己拎着一只拖把,卷着袖子开始卖力的拖客厅。他一边拖地一边埋怨着自己为什么要布,布有什么好,当然要出石头啊!   赵明拖着地,眼神幽幽的瞧着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书的陈寒。陈寒被盯得毛骨悚然,她沉默了一瞬,算是认命了。   大概她从紫薇府被赵明抱住了腿开始,陈寒想要的平稳人生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话说回来,她都飞升了,还指望什么平稳人生啊。飞升这一件事,就够不平稳的了。   陈寒重新穿上了拖鞋,用咒语从洗衣房里打出了一盆水,漫不经心的想:学校那枚新的避雷针多少钱来着?也是飞来横祸了。   于是原本的休息时光,就在赵明乐呵呵,陈寒沉默着一并收拾屋子的过程中去了。   临末了,祖师爷觉得他们俩可怜,用了到清净咒,将满屋血气一扫而空,两个差点因为拖地而累到、四体不勤的家伙感动的差点落泪。   赵明更是泣不成声的赌咒道:“好好学习,我一定好好学习!我再也不要拖地了!”   陈寒:……你这个学习的动力真的很现实了。   两人累了一晚,也没有心思再接着去研究网店和戚乐的事情。   陈寒和赵明互道了晚安,她洗完澡,便向上二楼去休息。路过客厅的时候,她见祖师爷一动不动的站在客厅与后花园的玻璃隔门前,下颚微扬,漆黑色的双眸越过了玻璃,看向夜空。   陈寒的脚步便顿住了,她顺着祖师爷的目光往上看去,除了十五偏圆的月亮外,什么也瞧不见。她不确定的唤了声:“祖师爷?”   祖师爷闻声回首。   陈寒走了过去:“今天夜色很好吗?”   祖师爷顿了一瞬,道:“算是人界难得。”   陈寒本身对于美景的欣赏能力有限,她看了看还是没看出什么名堂,加上她也确实累了,便从客厅里拿过一条薄毯,半蹲下身给祖师爷裹在了肩膀上。替他整理好衣物后,叮嘱道:“我知道对您而言休息并不必要,但在人界,睡眠也是珍贵的享受。您若是看够了,记得休息呀。”   陈寒忘了祖师爷除了不用睡觉,也不会着凉,潜意识叮嘱了一句:“小心着凉。”   祖师爷的手攥住了毛毯一角。他看着陈寒,唇角的弧度变得柔和。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陈寒便放心了。而赵明也直接爬去了床上玩游戏。   祖师爷一个人拥着薄毯,静静的瞧着夜空。再过了会儿,整间屋子都暗了下来,寂静极了。他顿了顿,伸手点上了玻璃,径直穿其而过。   他来到了花园,花园中的植物感受到了来自于他的灵力,皆沐浴蓬勃生机,即使在夜间,也灼灼艳艳。   但祖师爷这次却不曾多看一眼花朵,他只是站在了花园里,仰起了头。   天界有三清之气,人界却也有日月精华。   日月精华中,又以帝流浆为最。陈寒未能意识到,今天恰巧为庚申夜。庚申夜的月亮挂在夜幕上盈盈生辉,群星难以夺其芳华,立于花园中的少年微微抬起了眼,便见月下有万千金丝垂下,丝垂浆果,硕硕累累层层而叠,金丝上的果实经不住重量坠落,跌进人世间,但不等触及人间尘土,便先以被人间浊气浇灭,最终落地的只是一滩寻常月色。人间繁闹,帝流浆早不似当年,别说让草木受其精气,便是能落入人间的帝流浆,都少的可怜。   祖师爷瞧着,慢慢的伸出了手。   这像是一个引子。金丝嗅到了味道。万千月华躁动,那些垂在月下的浆果闻到了信号一改先前优哉游哉的模样,皆争先恐后的往那只手上涌去!   那只手像是坚不可摧的保护罩,人间的浊气不能奈他分毫,相反,他所在的一处,竟是在人间生生破开的一处清净之所。   第一颗帝流浆坠进了祖师爷的手心里融进了他的身体,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转眼间,花园中少年的身躯竟全然被落下的月华包裹!   少羽便是这时候来的。他唯恐扰了对方的清净,只是远远的瞧着。瞧着少年将自己至于月华之下,如同修者一般试图从月亮中汲取分毫的力量。但如此大量的帝流浆涌进了他的身体里,竟然只是泥牛入海,不仅经不起半点波澜,甚至填不满少年缺失的一小块。   少羽瞧着祖师爷,面色复杂。   ……若非亲眼所见,少羽大概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有朝一日,紫府的这一位竟然也会需要帝流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月上垂丝也逐渐在风中消失。帝流浆结束了,花园中的那一点光辉也渐渐散去。光华散去之后,原本的少年不再,立于此处的,是一名着青衣的仙者。   他鸦羽似的眼睫微动,睁开了眼瞧了瞧自己的手。掌心纹路淡不可见,指节修长分明——最重要的是,这是个成年男人的手。   他微微动了动指尖,瞥见院中牵牛花摇动。   青年淡声道:“你也想要吗?”   牵牛花随风摆动,似是低语,青年便从指尖弹出一抹月华,算是应允:“拿去吧。”   他弹出了那一抹月华,便瞧见了少羽。   青年顿了一瞬,少羽则向他郑重行礼。   少羽几步走来,恭敬道:“帝君这是大好了吗?”   青年道:“帝流浆的影响而已,过了今夜就会消失。”他径直问:“你来找我,看来是雷泽有变。”   少羽面容严肃:“龙骨消失了。”   “那日帝君交代过后,我便又去检查了一遍雷泽。封印未动,但龙骨却不见了。”   青年的指尖微动。   少羽见状,不免好奇:“您不意外?”   青年道:“早晚的事,不过雷泽的封印既然在,他便也只能取走龙骨。龙骨暂时还成不了气候,你暂且盯着。”   少羽点头。他又将许多事项与青年一一说明,青年给了答复,少羽便告辞了。   临行前青年问:“不和他们打个招呼吗?”   少羽笑道:“不了,解释起来也麻烦。陈寒很聪明,我没有自信能完全瞒住她。”   青年想了想,便算是默许。   少羽告辞后,青年并没有回屋。他多沐浴在月光下一刻,便能越容易保持现在的形态。   他立在花园上,往二楼的窗户看去。那里是陈寒的房间。   就在青年平静地瞧着的时候,陈寒睡得不甚安稳。她忽然惊醒,毫无睡意,抬头看向窗户想起祖师爷安静凝望的夜空,便也起了看一看的心思,下了床,拉开窗帘,打开了窗户。   初秋的夜风携着牵牛花香涌进了陈寒的屋子,陈寒随意的往天上扫了一眼,在眼尾划过花园的那一瞬间定住。   陈寒向下看去。   有青衣者,墨发星眸,皎色玉容。他的睫毛似鸦羽,羽下那双眼中则有碧海苍灵。   他看见了陈寒。原本平淡而板直的嘴角弯起极浅弧度。他朝着陈寒,寂静无声地、于黑夜里微微笑了。   ——陈寒听见了自己心脏激烈的咚声。   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玩下看去,花园里早已没有了什么人,她几乎要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可花园里除了那些花花草草和一架静止不动的秋千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了。   唯一还存留着的,是牵牛花的香气。   陈寒捂着自己发烫的面颊,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见了妖精,还是只中了月色幻觉。   她捂着脸,关上了窗户,缩在床上自言自语:“我该不是太累了吧?”   她想了想,笑出了声,并不以为意,只当做梦。   一场好梦。 第23章 换命08   转运珠和风水球的线索虽然还在路上,但戚乐这件事也并非毫无进展。   赵明交叉着手指, 认真研究道:“你也听见采购部的人说了, 这批风水球是老板娘买的。戚氏只有一个老板娘。”   他神色端肃:“戚乐的小妈。”   陈寒:“……”   赵明见陈寒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连忙道:“哎,你不是说戚乐身上的煞气应该不是来自她自己, 是骨头吗?我想来想去, 最迫切想起了死的,只有她小妈了吧!”   陈寒回头:“哦,她的小妈是修真者吗?这骨阵连作为阵眼的骨头都来自商代,你觉得她有这个能力?”   赵明反问:“那唐之棠就真的能做出转运珠夺了胡詹的命了?”   陈寒竟然被赵明问住。她低下头沉吟了一会儿:“我以为这两件的要点都在那家卖东西的店。”   赵明却不这么想:“就算店在,也总得有买家。没有买家, 这店即使开着也毫无危害。”他轻描淡写:“总得有人先起了欲望, 才会有人借着欲望生财。”   “戚乐的小妈既然买了, 就和这件事脱不开关系。”   陈寒闻言, 仿佛今日才真正认识了赵明, 她上下打量着赵明,眼中隐有惊讶。赵明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问:“怎,怎么了,我说错了?”   陈寒感慨:“不,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你是个豪门少爷来着啊。”   赵明听这话就不乐意,他嘴硬道:“这需要想吗?我的所言所行,有哪一点没有表现出来吗?”   陈寒打量着穿着和她一起去优衣库买的居家棉T恤, 脚上套着十块三双的棉拖,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模样,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不要再去刺激师弟的心脏,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是我眼拙。”   赵明:“……”这话我怎么听着总是不痛快。   学校还没有开学,陈寒本身也没什么事,便跟着赵明去见戚乐。两人本来都打算出门了,祖师爷却从自己的屋子里走了出来,对他们道:“我和你们一起出门。”   陈寒立刻想了很多:“戚家很危险吗?”   赵明大咧咧:“您是有事吗?”   祖师爷在两人不同的问题下,稳稳开口:“西区的超市有活动,我去一趟。”   陈寒:“……”   赵明:“……”   陈寒硬着头皮问了一句:“您怎么知道的?”   祖师爷伸手指了指前一栋:“昨天在花园碰见的前屋妇人,聊了两句。”   赵明看向祖师爷的眼神里更崇敬了。   祖师爷道:“我去拿钱包,你们俩等我一下。”   赵明:“好的好的……唉,祖师爷您不用我付啊?”   祖师爷道:“少羽送过来了,还有我的身份证明。他想了点办法,我现在的监护人是他。”   赵明忙不迭点头,祖师爷见他们俩知道了,便放心回了屋。只有陈寒依然站在这里,她看着小区内绿意森森的环境,神色复杂的便想起了少羽当初叮嘱她的话。   ——你在紫府的时候青童大人给你什么待遇,你现在给她什么待遇!   ——陈寒,做人要讲良心。   赵明瞧见了陈寒脸色不好,问了句:“你怎么了啦?”   陈寒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拍着赵明,正色叮嘱:“赵明——”   赵明:“?”   陈寒艰难:“我觉得等少羽仙君忙完了手头的事情,来接咱们祖师爷的时候。我可能就要死了。”   赵明:“啊???”   陈寒瞧着祖师爷真的取了钱包等着跟他们出门,顺带还问了赵明一句“酸奶要什么口味”,她似乎看见了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正悬头顶——至于什么时候落下,就看少羽什么时候发现吧。   陈寒心情萧瑟,落寞的跟着赵明一路去了戚家。   她看起来实在太落寞了,以至于戚乐那位还没到三十岁的小妈瞧见了,都同赵明打趣了一句:“你这是惹你小女朋友生气了?”   赵明:“怎么会!我敢惹毛我女朋友也不敢惹毛她的!”   他只是一句话,就在戚夫人的面前既不伤她面子,又将陈寒从戚夫人的臆想中给摘了出去,免得陈寒得废口舌亲自解释——和这些人解释某些问题的时候,她们往往只会充耳不闻,单信自己想的。   加上由于戚乐的原因,赵明对着这位靠着怀孕登进戚家大门的女大学生真的提不起太多好感。即使他心里不喜,但面上都不会表现出来,这是赵明从小就会的基本技能。   他不动声色便将戚夫人哄的很好兴,以为赵明已经从戚乐那儿站到了自己这边,这对急于插手戚家内部的戚夫人而言,是尤为重要的事。   戚夫人笑道:“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准备茶点。”   她招呼着保姆离开了客厅,赵明方才得空问了一句陈寒:“怎么样?”   陈寒道:“戚家挺讲究的,选址布局估计都问过风水先生,处处都是招财相。”   赵明显然要更急迫些:“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   陈寒接口:“她是不是有害戚乐?”   赵明点了点头。   陈寒道:“她身上带着开过光的佛玉,是真品,哪怕她真的做了伤天害理的事情,这玉也能保邪气进不了她的身。”   赵明:“那我们怎么办。”   陈寒慢条斯理:“查,有很多办法可以查。如果想知道有没有关系,还有更简单的办法。”   赵明:“???”   陈寒点了点自己面前的桌子,原本该在家里鱼缸的那枚暗黄色的指骨居然就这么出现在了桌上。赵明吓了一跳:“你把这东西带出来——”赵明觉得不对,他又看了看,恍然:“障眼法。”   陈寒点了点头,毫不觉得羞耻:“答案不一定要问……”她笑了笑,“也是可以用诈嘛。”   赵明看着陈寒复杂脸:师姐……你知道你一开始仙风道骨的形象已经崩了吗?   戚乐的父亲虽然不靠谱,但好歹也没有想当后爸的打算。他虽然在知道戚乐身体不好,就半放弃了这个女儿,但除却冷冻了精子作为预防万一外,倒也真没想过真的要抛弃掉自己的女儿。   毕竟戚氏是由戚乐的父母共创,戚乐的母亲虽然去世了,但得到了戚乐父亲签字公证的遗嘱,确保戚氏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都在她的手里。如非必要,戚父也不想和这个女儿闹得太难看。   但他在戚母死后养在外面的这个天真小姑娘显然不这么想。一个死人凭什么霸着戚夫人的位置——所以她靠怀孕走进来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戚乐的无法无天,也高估了戚父对她和肚子里这胎的看重。   她为了对付戚乐,甚至付出了流产的代价,但这个本应该死在了医院才能让人痛快的小丫头,不仅没有死,甚至还出了医院,神色阴郁地开始和她明着争。   凭什么呀。她不过只是姓戚的病秧子,什么都没有付出,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她要得到戚家,那自己和自己以后的孩子该怎么办,仰着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继女鼻息吗?   她可不能忍受。   戚夫人端着茶点,眉目冷厉。她需要支持,但多的是人瞧不上她的出身,甚至在背后笑她的小家子气。   赵明和赵明背后的赵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之一,赵明被戚乐活活气得来找她,她就不该放过这个机会。   戚夫人也知道在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就和自己的继女闹翻不是上策——但戚夫人又能怎么做了。她的孩子没有了,她依仗着戚父。戚父活着她才有胜算,戚父死了,她才是一点机会也没了。   她坏得坦荡荡,掌握好分寸,反而会让戚父觉得她率真可爱,甚至不会多过问。这才是戚夫人的机会。   所以哪怕不留情面,戚夫人也想要戚乐消失。   戚夫人妆容精致,只可惜明明年轻,却硬生生要端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反而与她的妆容相差甚大,令人觉得不适。   她为两人准备了伯爵茶,一边似有还无的介绍着自己对于这些的了解,一边试探着赵明的态度。   陈寒压根听不懂其中的机锋,倒是赵明有招接招,笑眯眯地没露半点破绽。   陈寒听不懂,干脆看电视。   电视里的本地新闻台恰巧再放优秀青年企业家的采访,戚乐作为数得上的前几位,自然也上了电视。   没了指骨的影响,戚乐的神情中虽然仍然透着疲惫,但脸色要好得多,面对记者的采访,她含笑道:“对,今天是公示的最后一天,再过三个小时,如无意外,大家便能在主板瞧见戚氏的股份了。”   戚乐的声音显然同样引起了戚夫人的注意,她目光明暗不定的瞧着电视。陈寒没想那么多,直接感慨道:“戚总年纪虽轻,但确实很厉害啊。主板上市可不容易,戚总竟然能做成了,这可真令人惊叹。”   戚夫人笑了笑,让人看不出真假,她语气淡淡:“对,戚乐挺会赚钱的。”大概是极为不愿意这么说,戚夫人讥笑了句:“赚再多又怎么样,还不是她的呢。”   陈寒闻言,倒是浅浅的笑了笑。她捧着白瓷杯,对戚夫人道:“是这样吗?”   戚夫人从陈寒的话里听出了她对戚乐的欣赏,这让她很不快,她促了促眉,对赵明道:“赵少爷,您的朋友是来砸我场子的?”   赵明正要圆场,陈寒搁下了杯子。   她搁下的杯子发出了声音,赵明立刻心有灵犀的明白,她师姐要诈答案了,自己最好配合闭嘴。   于是赵明闭了嘴,陈寒接着开了口。   “我当然对您也是很尊敬的。毕竟我是来拜访您的客人。”在戚夫人微变的眼神中,陈寒笑道,“所以我能问一句,您是怎么买到这枚骨头的吗?”   戚夫人反射看了眼自己的杯子。   杯子里原本奶茶色的伯爵茶不知何时变成了清澈的茶水,而茶水的底部则躺着一枚皮肤干褶的血色小指。   “啊,啊——!”   戚夫人大骇,甩手就砸了杯子!她浑身发抖,在一地狼藉中险些站不住。戚夫人抱着自己的胳膊见茶水恢复了颜色,小指也再不见,满目后怕,她踩着茶液盯着陈寒,冲她歇斯底里的尖叫:“你是戚乐那丫头找来对付我的是不是!你是来替她报复的是不是!”   “我早就说过了——李朝舟是猝死,关我屁事!” 第24章 换命09   李朝舟?谁是李朝舟?   陈寒和戚乐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这是一个新线索。   戚夫人显然被陈寒的障眼法刺激的不清, 她的表现让赵明和陈寒基本可以确定——她确实认识那枚骨头, 也知道这骨头的作用。   因为戚夫人口不择言的骂出了商家不守信用。   陈寒见状, 开口问道:“您特意向商家买这样的东西,就是为了害死你的继女?”   戚夫人一惊缓过了神, 她咬定道:“你别血口喷人!我只是买了个风水球,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   陈寒平静道:“您怎么知道它在风水球里?”   戚夫人眼露狠厉,她咬住了下唇,口红有些花开。她冷冷道:“赵明,如果你的朋友执意要审犯人一样审我,那恐怕我就要叫保安了。”   赵明正欲开口, 陈寒道:“您最好告诉我。”   她的指尖点上了乳白色的茶桌, 指下隐有黑气萦绕:“这屋子里有什么, 您恐怕不想知道。”   戚夫人一惊, 仍然嘴硬:“这屋子里能有什么!”   陈寒的手摊了开来, 她拂过光滑的茶几,像拂过一张遮羞布。   “您是否曾经流过一个孩子,因为自己的不小心?”   陈寒语调平静,与她波澜不惊的情绪正相对的,是在她手下显出的焦黑脚印,这脚印是这么小,这么可怜。几乎在一瞬间便让戚夫人联想到了她那个因为自己的失误还流掉的孩子。   年轻的女人显然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捂住眼睛尖叫了一声,大喊道:“张妈, 张妈,给我叫保安!”   陈寒和赵明互相看了看,见戚夫人的精神状态确实不适合谈下去,打算起身告别。   起身后,陈寒收了自己的障眼法,似告诫又似提点对戚夫人道:“夫人,不做亏心事便不怕鬼敲门。这桌上什么都没有,只是您觉得会有罢了。”   戚夫人听见了话,从指缝间窥向桌案。果然,原本在桌案上的脚印也如先前的指骨一般消失了。她松了口气,脱力的倚在了沙发上,额发都被冷汗汗湿。   她瞧着赵明和陈寒,眼中隐有恨意:“赵少爷,我好心招待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   突然间她又笑了:“你们这么帮戚乐,她感动吗?她有感谢吗?她不信这些的。李朝舟不信,所以她哪怕以前会信,现在却是再也不会信了!”   “你们就算这么帮她,她也不领情,也不会配合。她自己想死,你们拦得住吗?”她盯着陈寒,“与其在她那儿白费力气,不如站到我这边来,相信我,戚家还不是她的,她能给你的,我能给更多!”   陈寒心想:戚乐打出的牌是赵明,你难道能打出赵明吗?如果不是赵明,她才懒得管这摊事。   但陈寒连这话都懒得说。   戚家的仆人张妈匆匆赶来,扶着戚夫人喘息。陈寒和赵明自然没有等到保安把他们赶出去的意思,说了两句场面话,便也十分自觉的离开了。   出来后,陈寒问赵明:“你认识李朝舟吗?”   赵明:“知道是知道,戚乐的主治医生就叫这个名字。这是五年前的事,所以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陈寒皱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主治医生,那戚夫人应该不会反应那么大。”   赵明想了想,对陈寒说了句稍等。他拿出手机,盯着不知道多久都没有拨出去的号码,去问了自己的母亲。   陈寒瞧着赵明在电话接通后极为紧张的走到了一旁,脸上的神色从期待慢慢变得失望,他对电话里的人说了两句,然而等了一会儿。大约过了十分钟,对方回了电话,赵明停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挂了手机又走了回来。   赵明道:“我请我妈的秘书查了一下,这个李朝舟在移民美国之前住在G市,是戚乐当年的邻居。”   李朝舟是戚乐的主治医生。但要说上关系的话,比起赵明,他才是戚乐真正的青梅竹马。   戚乐在母亲去世后到搬去北京前,曾有一段一时间固执的守在G市的老院子里,一个孩子和负责照顾她的保姆,固执又偏执。还因为脾气的原因,整天的作天作地。而当年被迫忍受戚乐作天作地的人,就是李朝舟。   李朝舟与戚乐住在一个院子里,父母皆是国内知名的专家。戚母当年也是看中邻居,才在这里置业又举家搬来。戚母搬来这里,自然是为了戚乐的身体,所以即使戚乐的性格称不上讨喜,但至少她在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李父李母面前十分乖巧。而正是这种乖巧,遮蔽了李朝舟当年的双眼。   李朝舟是李父李母的二儿子,G市当年的计划生育管的并不严格。李朝舟有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   只是戚母带着戚乐住过来不过两年,戚母便去世了。戚乐无人看顾,李父李母的挂念着邻里情,便对戚乐多有照拂,李朝舟也因此和戚乐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   但戚乐因为身体不好,小时候真的喜怒无常作天作地,李朝舟在她身上吃了很多亏。但偏偏戚乐长得好看,又会哄人,每次把人惹急了,竟然还懂得低声下气的将人哄回来。李朝舟因此不断的吃亏,又不断的原谅她。   到了后来,李朝舟也意识到了这是戚乐的心理疾病。她失去了母亲,不信任父亲,每日活在惶恐之中。唯有用这种手段引起别人的注意,方才能心安。   意识到这一点后,李朝舟对于戚乐的坏脾气便包容了一些。可天下没有一辈子的青梅竹马,也没有不散的宴席。   在戚乐十岁的时候,李朝舟一家移民了美国。   之后戚乐便也被父亲接回了北京。   再然后,戚乐便遇见了赵明。   戚乐的主治医生没几个受得了她,戚乐平均一年换一个主治。赵明也知道戚乐难伺候的在B市医界都出了名,所以一位留美归国的医学博士说要接手戚乐的时候,他还感慨了一句不知者不畏。   赵明也记得这位新医生的名字,李朝舟。   ——因为戚乐三天两头就会骂这个名字的主人。   赵明说着说着有些犹豫:“不过李朝舟死了吗?戚乐从没提过,我也不知道。”   陈寒想了想:“戚夫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提李朝舟,或许我们可以从李朝舟开始查。”   赵明说好,两人看了看时间,觉得时间也不早了,便驱车去接祖师爷。   陈寒他们到的时候,祖师爷一个人推着塞满了东西的推车,正站在超市门口等。推车几乎都要和他差不多高。他散落的黑发在出门前被陈寒特意梳了起来,如今一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等人,瞧起来便是个极为可爱的男孩子。   超市这地方,妇女保父最多,而他们则大多都对孩子富有爱心,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孩子。   陈寒下了车先去接祖师爷的时候,便见到祖师爷旁边陪着不少叔叔阿姨,这些人好不厌烦的问着“小朋友叫哪个名字呀”“在这里等爸爸妈妈哟”“要不要阿姨/叔叔请你喝汽水”。   祖师爷被包围其中,巍然不动。一双黑色的眼睛微垂,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是他的手无意识的捏成了决,陈寒一看那决,吓得冷汗直流,连忙两三步走了过去,蹲下身道:“祖师爷,辛苦您啦,您等很久了吗?”   听见了陈寒的声音,祖师爷的眼睫微微动了动。陈寒的面容便一点一点的映进了他的眼眸里。   陈寒长得好,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质和性格的原因,她的美像是被滴落水池的墨,令人初见一眼只会觉得寡淡,生不出半点慕艾之心。但若是瞧久了,便会发现她的眉梢眼角没有一处不精致妍丽。   她像是幅墨荷——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已有了很大的不同。   可这又如何呢?   祖师爷指尖微动,他的眼帘张开,眼中满是陈寒,以至于让他微微笑了。   他伸出手抓住了陈寒,开口道:“你来了。”   陈寒怔了怔,她点了点头:“抱歉,让你久等了。”   祖师爷摇了摇头,旁边的叔叔阿姨却不满了。   他们对陈寒指责道:“你还是他的姐姐啊?他这么小你就让他一个人来超市,出事了怎么办的呀,现在的小孩子哦,怎么这么没有责任心。”   陈寒:“……”   陈寒恍惚中以为自己听见了少羽的责备。   就在这时,赵明停好了车子匆匆赶来:“怎么样怎么样,东西好拿吗?”   陈寒回了头。   那些阿姨叔叔一看陈寒还带这个小伙子,立刻更不满了“什么哥哥姐姐自己玩不管弟弟”“可怜弟弟懂事的早”“家里大人也不管管”之类,听得赵明陈寒一阵心虚。   陈寒给了赵明一个眼神,赵明会意。   两个人分工合作,转眼间一个抱起祖师爷,一个提起购物车里的袋子拔腿就跑。   祖师爷被抱起来的时候还愣了一瞬,犹豫着才将手环上了陈寒的脖子。   陈寒抱着祖师爷,一边嘀咕着:“您忍一忍啊,我就这救您出去。”一边对赵明说:“快快快,车在哪边!?”   祖师爷瞧着他们俩,眼中的笑意忍不住溢了出来。   等陈寒将他搁进了车里,两人如同逃难一般快速驶离超市后,祖师爷才道了一句:“别害怕。”   陈寒一惊。   祖师爷仿佛对陈寒害怕什么一清二楚,他慢慢道:“少羽不敢说什么。”   陈寒闻言,这次惊讶的点不在先前上了,她透过后视镜瞧着嘴角微扬的祖师爷,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她的祖师爷……怕不是个切开黑?! 第25章 换命10   祖师爷是不是切开黑暂且不论,等第二天网店寄来的快递到家的时候, 陈寒托着下巴盯着桌子上看起来没有一点儿不对劲的风水球和转运珠, 并没有觉得事情变得简单——正相反, 她觉得事情越发扑朔迷离了。   陈寒自信在对话中没有露出半点破绽,甚至将唐之棠模仿了七成, 但为什么唐之棠拿到的却是货真价值的转运珠, 而到她手里的,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粉晶?   还有这风水球——不仅内壁上没有刻上任何符咒,这甚至是个实心的。祖师爷不过瞥了一眼,便道:“这是一块死玉,可以拿去花园压土。”   陈寒:“……”   赵明:“……”   赵明眼见另一条线索断了, 头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愁眉苦脸道:“这是什么情况啊, 难道真货假货还是随机发货的吗?要不要我再买几批, 看看有没有问题?”   陈寒摇头:“不太像是随机发货。如果真的是随机进行发货, 那这店家图什么?图回购?”   说着陈寒都把自己逗笑了:“不提这风水球,这点回购和它冒的风险可不成正比。”   赵明:“那这是怎么回事?”   陈寒思索了一会儿,依旧是一无所获。她摇了摇头:“想不到动机,算了先不管他,关于李朝舟的死你问到了具体情况吗?”   提到李朝舟,赵明的语气顿了一瞬。   陈寒:“很难查?”   赵明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只能据实以告:“说是猝死。”   陈寒挑眉:“和戚夫人说的一样。”   赵明点了点头:“但李朝舟又不是戚乐,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会猝死——具体的短时间内也打听不出来, 所以我的建议是大家一起去一趟B市,去趟李朝舟的工作单位。”   陈寒觉得这个建议没毛病,学校停课,她本身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   “祖师爷怎么办?”   赵明理所当然:“和我们一起去啊,香山的枫叶正好也红了,带祖师爷一起去爬山嘛。”   陈寒:……你到底是想去玩还是真的想回去查李朝舟。   话虽如此,陈寒并非半途而废的性格。加上到了这一步,她确实也很好奇李朝舟和戚乐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这件事是不是和戚乐诡异的续命有关。   于是两人和祖师爷商量后,便即刻买了去b市的机票。陈寒和母亲通了电话,说是去b市玩几天,让她不用担心。   陈寒的母亲对于陈寒基本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她不是去“除妖伏魔”,陈母觉得这世道大概什么有什么能伤害的了她“修仙”的女儿。   只有赵明在一旁断断续续听到了陈母的叮嘱后心虚,他在心里默默道歉:……不好意思啦阿姨,这次还真是我拉她去伏魔了。   因为机票买的匆忙,三人简单收拾了行李便赶完机场。   祖师爷一开始没有吭声,跟着他们一起检票登了机,直到飞机起飞了,才问了一句:“我们为什么不直接飞过去。”   只要在脑海里有大致的印象,瞬息千里只需要眨眼之间。   坐在了飞机上即将要进行两个多小时飞行的陈寒和赵明齐齐陷入了沉默:……对哦,我们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   可飞机已经坐上去了,记录也在了,总不能在飞机上表演一下大变活人。陈寒和赵明还不想因为这种事上新闻。   不过陈寒在昨天见了祖师爷的那抹笑容后,对有些事情的看法便没有那么简单。   她小心问了一句:“祖师爷……您怎么没有早点提醒我们呢?”   祖师爷平静回答:“我刚想到。”   陈寒:“……”不太信。   飞机上的两个小时很快就在赵明不自觉的打盹,陈寒深深思索“我的祖师爷到底是不是个腹黑”,以及祖师爷看着窗外在飞机下的白云蓝天中度过。   三人拖着箱子下了飞机,铺面感受到来自B市秋爽凉意,才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好像没有定酒店。   酒店这种事当然是要大人负责的。   赵明不想住回家去,陈寒也觉得带着祖师爷一起住进赵明家,不被人撞见还好,撞见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好解释。   于是两个人找了家机场的甜品店,赵明埋头定酒店,陈寒给祖师爷买了抹茶芭菲。   大概东周那年代糖的萃取技术很差,或许根本还没有。祖师爷对甜食很热衷。每次他握着勺子一言不发吃甜品的时候,睫毛会微微的因为愉悦而垂下,周身的神情气质也是越发宁和静好。让陈寒瞧着,觉得能托着下巴这样看上一下午。   好在目前不是旅游旺季,赵明很快就找到了合适地点的公寓式酒店。   三个人打车到了酒店,各自选了房间,修整了片刻,时间便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初来匆忙,显然不可能还让祖师爷做饭。赵明做东做到底,叫了辆车便带着陈寒和祖师爷两人游逛B市。陈寒对B市的印象还停留在十年前跟疯道士来过,如今再看,有许多地方都与记忆中不同了。   赵明道:“晚上我们去吃烤鸭,我定了位置。明天我们去医院看看李朝舟的情况,后天我们去爬香山呗。”   赵明兴致勃勃的安排着出游计划,陈寒基本可以确定——是回来旅游没错了,查李朝舟的事情,果然只是顺带。   祖师爷对甜食都很有兴趣,但北方的烤鸭酱料有些偏咸,这让他有些不喜欢。于是吃完了烤鸭,陈寒和赵明这两个完全不会带小孩的垃圾,便领着祖师爷进了快餐店,点了一堆圣代薯条蛋挞炸鸡当夜宵。   三个人坐在快餐店靠街的位置,街外是霓虹灯影,川流不息。   赵明看着看着忽然就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一起吃快餐。”   陈寒瞧着赵明,他脸上有些恍惚。陈寒想到了她在紫微府初见赵明,赵明一身朋克系的不良打扮,如今却判若两人——变化虽大,但显然更贴合他本性。   命运真奇妙。它让想自杀的人成了仙,又让想独善其身的人偏偏有了难以割舍的关系。   陈寒对赵明道:“你不是三岁小孩,也该计数了吧。”   她残忍而无情:“我们在S市外面的时候瞒着祖师爷吃过三顿M记,一顿KFC,你都记哪儿去了。”   赵明:“……”我难得煽情,你就不能让我煽情完!   祖师爷闻言放下了手里的圣代,他睁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盯着自己的两个徒孙:“瞒着我?是那几天你们不回来吃饭的事吗?”   陈寒:“……”不好说漏了嘴。   赵明:“……”   赵明当机立断,表情一变,立刻指着陈寒责备道:“陈寒,你看看你做的是什么事!”   陈寒:“???”这事是我一个人干的?   两人争执也争执不出结果,最后齐齐看向了祖师爷。   赵明道:“草莓吐司塔。”   陈寒道:“巧克力圣代。”   于是祖师爷当无事发生过。   第二天,陈寒和赵明一起去了戚乐在的医院。   李朝舟去世已经三年了,并且毫无波澜,所以在医院里也算不是什么禁止谈论的事情。赵明和陈寒挂了李朝舟的师兄——也是戚乐前主治的专家号,赵明已经提前联系了这位医生,只等排到号去问一问。   赵明觉得等着叫号无聊,便说出去晃晃,陈寒则在里面等着叫号。   然而半小时后,陈寒手机里游戏的体力还没有清空,赵明便神色复杂的走了出来。   陈寒还没开口,赵明便道:“陈寒,你知道我刚才看见谁了吗?”   陈寒:“谁?”   赵明神色复杂:“我见到唐之棠了,她果然瘫痪了,高位截瘫。”   唐之棠当时被砸中脊椎,救援又不及时,陈寒虽没有打听她的下场,但也猜到了不会太好。B市的这家医院在国内顶尖,唐之棠家境不算差,会到这里接受治疗也顺理成章。   她顿了顿,问:“那些东西还缠着她吗?”   赵明点头:“对,我看她神情木然,估计精神上也不好受。”   陈寒叹了口气。赵明见着陈寒没有别的打算,有些憋不住:“陈寒,我们不去问问她吗?”   陈寒:“问什么?”   “转运珠的事情啊!”赵明一直惦记着,“她买的,我们总能从她那儿知道,到底是网店刻意卖给她的,还是碰巧吧!”   陈寒倒是忘了这件事。戚夫人拒不配合,但唐之棠却未必不会配合。   于是陈寒道:“你说对,走,我们去看看。”   赵明便带着陈寒往他先前见到唐之棠的地方去。   唐之棠躺在轮椅上,正被护工推进了花园晒太阳。她果然如同赵明说的那样神色木然,那些怨气围着她或上或下,嬉戏打闹——或许只有木然,才能让她不被逼疯。   陈寒犹豫了一瞬,抬步走去。护工瞧见了他们有些迟疑:“你们是……?”   “我们是她的同学,知道她在这里看病,所以来探望一下。”陈寒道,“他是赵明,我叫陈寒。”   唐之棠听见了她的名字,她神情依旧木然,眼帘低垂着,但眼帘下的瞳孔中却划过一丝恨意。   护工点了点头,对他们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病人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估计也没有精力和你们说什么。”   陈寒点了点头:“我们只说一句,您不放心可以一直陪着。”   陈寒弯下了腰,对唐之棠道:“唐之棠,我有办法让你在白天见不到他们,但你得如实告诉我一件事。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唐之棠原本如死人一般的脸动了一瞬,她搁在扶手上的手指软弱无力——陈寒相信若是她能动,此刻恐怕布满了青筋。   陈寒估计如果可以,唐之棠是想掐死她的。但看她的模样,陈寒便知道她即使到了现在估计也不认为自己是咎由自取,错在自己身上的。她恐怕仍将一切认作是陈寒的毒害。   把自己害成这样的人居然还和她谈交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陈寒并不担心对方会拒绝自己。   正因为唐之棠是这样的人,所以她根本无法拒绝“白日里不受怨灵滋扰”的诱惑!   唐之棠抬起了头,这是她如今唯一能自我控制的地方。   她沙哑着声音,再不复当初的细腻温婉,她问陈寒:“你想知道什么?” 第26章 换命11   陈寒道:我想知道你的转运珠和逆藻井结是怎么回事,谁教你的。”   唐之棠盯着她, 忽然露出了抹笑, 她质问陈寒:“这需要别人教吗?”   陈寒心平气和道:“我祖师爷说了, 凭你,还弄不懂藻井结。和我扯这些没有意义, 你如果当真还想贪半日安稳, 最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我如果心情不好了,可是会直接走的。”   陈寒说这句话的略略低下了头,唐之棠甚至不需要太费力的仰起脖子,便能看见陈寒那双漆黑无波的眼睛。   深邃地、无星无月、令唐之棠感到恐惧的平静视线——   她瑟缩着、似乎又想到了那一日里,陈寒静静的瞧着她, 就这么旁观着她落在那些怪物的手里, 冷眼瞧着她仰倒在血泊里——那时候她也是这样, 既无喜也无悲, 好似差点要了她命的自己, 只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害虫。   唐之棠恐惧着又憎恨着,最终她却向自己的欲望妥协。她挪动着嘴唇,对陈寒道:“……是纸条。”   陈寒蹙眉:“什么?”她又紧跟着问:“纸条现在在哪儿?”   唐之棠:“宿舍,在、在我宿舍柜子板的夹缝里!”   唐之棠的声音听起来抖抖索索,似哭又似笑:“我最初只是觉得好看才买,但是快递里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转运珠和转运结,我就处于好奇试了试,谁知道——我不是有意的!你走开,你走开!当时害得你坠楼,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在唐之棠提到纸条的那一刹,围绕着她的那堆缠绕在一起,辨不出彼此的怨灵里突然有一张少女的面孔异然清晰,既听闻了唐之棠提起这件事,神情便狰狞无比,咆哮着要向她索命。   唐之棠吓得不清,偏偏她又动弹不得,只能拼了命的嘶喊、摇头,妄图逃脱——   推着她的护士也不明白几句看似没有太大问题的对话是怎么突然刺激了唐之棠,她一边试图安抚自己的病人,一边对陈寒和赵明道:“不好意思,她的状态不好,恐怕你们不能交流了。”   说着护士想要安抚唐之棠,并带她回去,却不想她的靠近似乎越发刺激了病人。   唐之棠尖叫道:“陈寒,陈寒,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答应过我,你答应过的!”   护士皱眉,正打算强硬地将唐之棠推回病房,陈寒弯下了腰。   她伸出手指点上了唐之棠的眉心,唐之棠睁大着眼,瞧着那些原本翻涌地、可怖的鬼影便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紧接着在短短的几秒内快速收缩成了一个点,再由一个点从唐之棠的眼前消失。   唐之棠惊讶极了,她呆呆地瞧着陈寒。   陈寒收回了手。   她对唐之棠道:“你的报酬。但这东西只在白天奏效,并且不能沾上血,你好自为之。”   陈寒向护士点头示意,便转身离开了。赵明跟在陈寒后面,等两人走得远了些才问:“之前你不是也拿这些东西没办法的吗?现在怎么连镇魔都会了?”   “不是我会,我和祖师爷讨的咒。祖师爷说这是幽冥用来对付凶灵的东西,教给我让我预防万一的。我能力不够,还需要日光的支持,所以唐之棠也只能在晴日里见不到那些东西。”   赵明点了点头,又道:“她只是给了个答案,你帮了她这么大的忙,我们是不是亏了?”   陈寒停下了脚步,她饶有兴趣的问赵明:“什么才叫做亏损?白日宁静,晚间喧嚣。是体会过宁静再感受躁动令人绝望,还是一直活在躁动里?”   陈寒顿了顿,叹气道:“实际上,我倒是希望她不要接受这个交易。”   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变化,贪婪的人不会因为受到的教训就变得知足,唐之棠从不觉得自己如今遭受的是她一手造出的孽报,所以她永远想着的都是挣脱,而不是道歉。   赵明闻言,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暂时摆脱了阴影的少女如释重负脸上浮现了久违的甜美笑意,但赵明却从这笑意背后瞧见了血,浓浓的血气。   两人回到了医院,正好没两个就要叫到他们了。   赵明因为唐之棠的事情,心情有一阵的低落,叫到号的时候,还是陈寒提醒了他,两个人才匆匆走进去。   他们进去的时候,前一个病人还没走。医生一边在病历上快速写着医嘱,一边抽空扫了两人一眼,道:“谁不舒服?”   赵明:“呃……”   医生冷漠:“我不给‘呃’看病。”   陈寒当机立断:“我不舒服。”   医生点了点头,他指了指诊室内搁着的床道:“坐着等一下。”   陈寒只能等着医生给前一个病人开好了药,又说完了医嘱,这才抬起头,正视了陈寒。不过看了一眼,医生就皱起了眉:“……你气色看起来很好,哪里不舒服。”   陈寒默默看向了赵明,赵明解释:“吴医生,是这样的,我是昨天和您通过电话的赵明。”   这位吴医生挑了挑眉,调侃道:“赵公子,您的模样变得我都快认不出了。”话虽如此,这位医生仍然道:“我想我昨天应该和你说过了,我实在没空。”   赵明点头:“对呀,所以我们不是挂号来找您了吗?”   吴医生:“……”   都是这个圈里的人,吴医生也知道赵明是个比戚乐好不了太多的主。真完全和他拧着来,搞不好会更麻烦。   他识时务的摘了眼镜,揉了揉眉心,对赵明道:“你想知道朝舟的事。”   赵明颔首。   吴医生挑了重点:“我师弟是个好人,遇上戚乐是他倒了八辈子霉。”   赵明:“……”   赵明尴尬道:“我,我不是想问这个。”   吴医生毫不客气:“那你想问什么?我师弟的英年早逝?我现在都觉得他是被戚乐给累死的。”   这话说的着实恶毒了一点,赵明听不过去,忍不住反驳:“如果说会被累死,你也给戚乐看过病,怎么还活着。”   吴医生被堵了一句,不咸不淡道:“是赵公子你问我,不是我问你。”   赵明正欲再说两句,陈寒拦了她一把。   她瞧着这位吴医生,试探问:“李医生的突然去世,正常吗?”   吴医生的眼神闪烁了一瞬。陈寒便按自己的猜测继续问:“他是不是指标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就停止了呼吸?事后也检查不出死因。”   吴医生瞧陈寒的表情渐渐变了,他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你是法医?看起来倒是挺年轻的。”   陈寒“哦”了一声,解释:“不,我是算命的。”   吴医生:“……”   他嘴唇动了动:“别的医生可能信,我们师门可不信这个。我们师门信的是手里的手术刀。”   陈寒听到这句话神色微动,她忍不住想到了戚夫人的话——“她不信这些的。李朝舟不信,所以她哪怕以前会信,现在却是再也不会信了!”   戚乐以前是相信鬼神的,但李朝舟不信这些,而李朝舟死了,戚乐便也不信了。   这句话乍听只觉得逻辑不通,颠三倒四。但如今细想来,倒不像是戚夫人随口胡说。   戚乐为什么会变得不再相信呢……?她对李朝舟的死,到底了解多少?   陈寒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吴医生:“李朝舟医生,直到最后也只信自己的手术刀吗?”   吴医生陷入了沉默,过了会儿他才道:“人在绝境中是会慌不择路的。我师弟前途光明,如果不是遇到了戚乐——”他笑了声,对两人道:“戚乐的病赵公子最清楚,难治。加上后来她总是不配合,所以一直没什么起色。”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这病虽然难治,但也没到当真药石罔效的地步。但三年前戚乐的身体突然快速衰败了下去,我师弟用尽了所有的办法,都不能阻止她的病情恶化。”   “这倒是和我师弟的猝死有点像,无缘无故,就这么来了。”   吴医生说的云淡风轻:“我师弟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失败。一种方法不行,他就试第二种,试到最后,他连求神拜佛都做了。”   赵明认不出插嘴:“你不是说你们师门都不信这个吗?”   吴医生瞥了赵明一眼:“我也说了,人在绝境中会慌不择路,他慌不择路了。”   “人一旦慌不择路,原本能通的路也会被堵死。”吴医生取过了自己的眼睛重新戴上,“所以他死了。”   “没了?”赵明愣了一瞬,“就这样?”   吴医生冷笑了声:“哦,然后戚乐就病愈了,再然后就出院了。”   为了防止赵明又问,他补充道:“真的没了。”   赵明觉得这答案太敷衍了,根本不值这挂号费,他向继续问的细一点,吴医生已经按了叫号。他见赵明还待着不走,挑了眉说:“赵公子不是相信鬼神的吗?我治病救人,每分钟都是命。你在这儿阻碍我工作,不怕染上人命?”   赵明:“……”   陈寒是看出来了,李朝舟这个师兄是个厉害的,赵明……嗯,斗不过。   所以她当机立断道了别,扯着赵明就走。   赵明不甘心道:“哎等等啊,这家伙太嚣张了,我让他知道这是谁的地头!”   陈寒松开了手:“嗯,你去,然后看会不会被着急的病人打出来。”   赵明:“……”   赵明一开始还有点委屈,后来见到陈寒表情平静,便忽道:“你知道缘故了?”   “算不上知道。”陈寒开口,“但那位吴医生,确实已经把他所知道的以及猜测的,全都告诉了我们。就算你现在回去,他也说不出更多了。”   赵明:“……啊?”他不是说了一堆废话吗?   陈寒道:“现在只剩下去找戚乐确定,赵明,香山我们恐怕去不了了。我有点担心戚总的情况,所以——”   陈寒话音未落,赵明听见了耳熟的名字,视线转向医院大堂挂着的电视。   电视里外放着财经频道,频道内正紧急插播新闻。   陈寒回头看去,便听见女播音员词句流畅的宣布——   “戚氏置业在登上A股后不到三天便跌以破发行价,一连三日跌停,这在我国股市历史上是极为少见的事,证监局目前已经介入调查,戚氏总裁戚远平就此事紧急召开股东大会……”   剩下的词语太过专业,陈寒没有听懂,但也不需要继续听懂了。   她接受到了这新闻要表达的消息——戚氏,恐怕要破产了。 第27章 换命12   赵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当机立断放弃了原本所有的计划, 通知了祖师爷。   只是在离开前, 陈寒一定要去见一眼李朝舟的墓地。   陈寒心里对整件事已经有了大概的猜测, 只等一个验证。她回忆着自己从见到戚乐起戚乐的一言一行,再到戚夫人和吴医生的话——陈寒非常害怕, 在戚乐完成了戚氏的破产后, 她会去自杀。   这倒不是陈寒觉得戚乐非活着不可,她只是觉得可惜,有一个人拼尽了所有希望戚乐活下去,赵明也希望戚乐活下去。她若是死了,恐怕会有人失望。   但这话陈寒不敢告诉赵明, 她怕赵明慌张。   可等他们到了墓园, 赵明对着陈寒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戚乐是不是故意的, 她毁了戚氏, 是不是自己也不想活?”   陈寒有些惊讶于赵明的敏感, 但她确实不擅长说谎,所以她模棱两可:“也许是。”   赵明却道:“我觉得她不会。”   陈寒倒是有些惊讶:“为什么?”   赵明颇为肯定:“戚乐从来都是最想活的那一个。”   陈寒对戚乐的理解当然比不过赵明,但即使赵明这么说,她心理仍然不能对戚乐抱有信心。戚乐或许原本的求生欲望很强,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在完成了她想做的事情后,她真的还会想活下去吗?   两人各怀心思,找到了李朝舟的墓地,墓地很干净, 上一束送来的白菊甚至还有苦败。   陈寒视线瞧见了李朝舟墓碑下的看不见的骨灰盒去,瞧见了一片祥云金色。   她侧首看向祖师爷,祖师爷垂下了眼,也向她点了点头。   陈寒心想:果然是这么回事。   但她暂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和赵明一起借着祖师爷的瞬息千里,在墓地玩了场大变活人,匆匆忙忙赶去了戚乐的公司。由于股市的震动,戚乐公司门外已经被里三层外三层的记着包围,他们都想知道,上市三天就跌破发行价,后来更是一连三天跌停——原本价值千亿的公司在转眼间变得一文不值,亲手操作了上市的小戚总,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戚乐是什么情况?   戚乐好得很。   她甚至有心思给自己做了杯手磨咖啡,不放糖,不加奶。深褐色的咖啡在白瓷杯里摇晃,戚乐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温暖。   她抿了一口,眉梢再怎么努力控制,还是经不住蹙起。   戚乐抱怨:“你怎么会喜欢喝这么苦的东西啊,李朝舟。”   抱怨归抱怨,戚乐还是耐着性子忍着脾气,一点一点适应,将杯子里的咖啡喝完了。   陈寒带着赵明用了隐身咒,直接穿墙而入,突然现在在戚乐面前时,戚乐刚喝完咖啡——幸亏她喝完了,不然突然看到眼前大变活人,恐怕会被活活吓吐。   戚乐:“……赵明,你在给我表演魔术吗?”   赵明:“……”   赵明懒得配合戚乐的“科学主义”,径直道:“穿墙术,我师姐拿手好戏。你要不要再看一看隐形术?”   若是赵明熟悉的那个戚乐,恐怕会立刻说“好啊”甚至还能拍着手三分有趣七分好奇的再补一句“快给我表演一个”。   但现在的戚乐却只是瞥了赵明一眼,毫无兴趣。   赵明抿了抿嘴角。   戚乐如今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她直接问:“你找我有事?如果是关于股价的事情就不用问我了,我爸已经气到把我开出董事会了。”   赵明道:“你还想活吗?”   他嘴里说着不相信戚乐会去死,但关心则乱,赵明还是会忍不住担心。他和李朝舟没有任何关系,和戚夫人也不熟,所以他并不太在意他们俩的结果,但他在意戚乐。   他和陈寒所猜测的一样,强烈的希望戚乐活。   戚乐的手指略顿了一瞬,方才轻描淡写道:“我为什么会想死?我是那种没钱了,就会想死的人吗?”   陈寒一直观察着戚乐,到了这时候才开了口。   她道:“戚总,您座椅下的这块阴玉还是没有换掉。”   戚乐面色一僵,陈寒接着道:“您想靠这块玉等来谁?阴玉招魂不错,但招的都是些游魂散魄,除了灾难,什么也不能带给你。”   “更不可能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戚乐攥着白瓷杯的手指缩紧了。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流露出的不再是表象的云淡风轻,而是属于戚乐的尖锐与刺。   她盯着陈寒,慢条斯理地说:“你是个风水师,负责出具建议,但怎么做是我说了算,和你无关吧。”   确实如此。若非场合不对,时间不对,陈寒甚至可能会欣赏一下戚乐这种不怕死的坚韧的精神。   这世上有人想要戚乐活下去,同样也有很多人希望戚乐去死。   戚夫人破门而入的时候,连戚乐都想不到。   戚乐的秘书根本拦不住这个发丝散乱的女人,她冲了进来,又被保安死死拉住了腰。贵妇人原本保养修长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的抓挠都有些崩裂开来,然而即使如此,贵妇人也如同感觉不到疼痛,充血的眼角只有戚乐。   她要戚乐去死——!   “戚乐!你这个小婊子!你居然搞垮你爸的公司!那可是戚氏啊,是戚氏!是你妈和你爸的东西啊!你做哪些下贱勾当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戚氏是他一辈子的心血!”   “白眼狼!我早就和你爸说过,你是个白眼狼,你心里没有我们的!你自私冷血!一个外人都比他重要!”她突然绝望的哭泣,“你爸不信我,亏你爸信你不信我!”   “你辜负他!你背叛他!你会下地狱的!!”   “——纠正一下,是我母亲留给他的心血。”戚乐狼狈的退了两步,避开了戚夫人的张牙舞爪后面色便回归沉静,“他信的也不是我,是我在董事会的席位。”   说着戚乐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不过你也不必要装出一副要和我父亲同生共死的模样。戚家你是得不到了,那又如何?你还可以去做你的老本行。”   戚乐微微笑了笑,目光盯在了戚夫人平坦的小腹上:“想来别家的正室夫人,对于不能怀孕的小三都是比较宽容的。”   “只要把你对付我爸的手段用一半在S市别的家伙身上,你的包、鞋、衣服,都不会少的。”   她轻笑了声,眉梢眼角尽是平和的低讽,她温声安慰:“你怕什么。”   戚夫人下意识的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她想起她当初为了让戚乐能被戚远平憎恨,而试着用肚子里的孩子做点文章。但是李朝舟、戚乐身边的李朝舟——结果她不得不更狠心一些,却出了意外。   她的孩子被她亲手断送了,在戚乐刻意的操作下,她的救治不及时……以后也再不能有孩子了。   没有孩子……离开戚远平,她知道自己的手段在那些贵夫人眼里根本不够看,她……不可能再有机会等登堂入室了。   “戚乐,戚乐——!”她突然暴动,“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你去给我的孩子偿命!!”   戚乐“哦”了一声,歪了歪头,轻声问:“那谁给李朝舟偿命?”   她这一句话轻飘飘的说出来,戚夫人就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她脸色涨得通红,而后跺脚尖叫:“我说过,李朝舟关我屁事!他自己猝死,他自己——”   “我原本好好的,怎么就突然不行了?”戚乐打断了戚夫人,她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神中终于透出了恨意,远比戚夫人强烈一百倍,酷烈一万倍的恨意,“李朝舟甚至给我拟定了治疗方案,我怎么就突然不行了?”   “风水球的事情我不和你计较。之前的条条桩桩你非要我给你数出来吗?你拿你的孩子去做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死,那个鬼娃娃——”戚乐笑了声,“你会不知道?”   戚乐黑色的眼睛如同一把刀,盯着戚夫人宛若要将她千刀万剐。她仍然带着笑,语气轻和:“你拿你的命作赌,你告诉我,李朝舟的死和你没关系。”   戚夫人惊恐的瞧着戚乐,她像是万万没想到,戚乐竟然什么都知道。她不仅知道,甚至还伪装的极好,这让戚夫人觉得可怕。可怕极了。她哆嗦着,瞧着戚乐,说不出一句话。   戚乐懒得在理戚夫人,直接对保安道:“公司还没倒闭,你们还是公司的员工,把她拉出去。门外不是有记者吗?让她去面对记者。”   戚乐往日里说一不二的形象在深刻公司众人心中,秘书与保安根本不敢反对,便拖拉着戚夫人,要她去面对那些热衷于戚家内部八卦的记者。   在门关上的那一瞬,戚夫人的尖叫几乎要穿透整栋楼,她咒骂:“戚乐!你不得好死!!”   戚乐整理了袖口,对两人笑了笑:“让你们看笑话了。”   陈寒瞧着,说了句:“你不怕她在记者面前乱说吗?”   戚乐笑了:“我连戚氏都敢毁掉,还怕这个?”   赵明忍不住道:“戚氏的股价……真的是你在操作!?证监会已经介入了,你想坐牢吗!”   戚乐道:“不用担心我,赵明。我想了三年才想到把自己摘出去的办法,就算戚远平进去了,也不会是我。”   赵明对戚乐的能力并不怀疑,知道她没有留下马脚,稍微松了口气。但他仍然不明白:“就算你和他们有过不去的仇怨,你为什么要毁掉戚氏,这、这本来就是你——”   本来就是你的东西啊——   不仅赵明不能理解,陈寒都难以理解。她第一次瞧见有人报复,用自己将要继承的东西来报复的。   戚乐的目光看向远处,淡声道:“我乐意。”   她什么都不愿意说,即使面对赵明。   陈寒道:“那么戚乐小姐,你会自杀吗?拖着李朝舟换给你的这条命。”   陈寒这句话说得无波无澜,却在戚乐的心里惊起了滔天巨浪。她眼眶发红,防线突然间便在这一句话间崩溃。   戚乐低低道:“我不会,这是他给我的。这是他给我的东西,我不能糟践了。”   ——我可以糟践我的名声,我的财产,我的一切。但唯有他留给我的东西,我一点儿都不想碰坏。   赵明听得满头雾水,陈寒却点了点头,拉着赵明暂时离开了。   “她不会有事,不过恐怕需要独处。”   赵明被陈寒拉着一开始不能反抗,但到了停车场实在是忍不住,甩开了陈寒的手,低声道:“陈寒,那是戚乐。她是我仅有的‘朋友’。”   陈寒叹了口气,她的手拿过赵明的手机,在上面拂过。赵明的手机波动,变成了面能够窥见道戚乐的镜子。   戚乐在他们离开后,蜷在了阴玉之上,她抱着自己的膝盖,再也没有之前的云淡风轻和意气风发。   她在痛哭。   赵明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戚乐,他又心疼又生气,他问陈寒:“她到底怎么了?”   陈寒道:“还记得你和她重逢,我和祖师爷说的吗?她是个死人,现在活着,恐怕用了什么邪法。”   赵明迟疑着点头:“可是我后来不是也发现了,煞气是因为风水球,黑雾是源自阴玉,她本身没有染上那些东西吗?”   “对,如果是续命,多少都会有怨气的。”陈寒忍不住也看向了天空,“换命不一样。”   续命和换命一字之差,区别却在意愿上。这两样从本质来说都是邪道,只不过一个是算是偷,另一个却是白送。偷来的当然容易,报应也来的快,但送来的,却要痛苦的多。   陈寒不清楚这个法术具体要怎么做,也只是听自己的师父提过。若说续命是救一时之急,那换命便是药到病除了。换命这种方法远比续命来的一劳永逸,并且有效,但是也远比续命残酷的多。   换命咒——是用活人的命盘,去替代掉将要死去那人的命盘。   不仅仅是寿命,连福运、灾厄也一并会会被替换掉。或许在常人眼里,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在修行者乃至幽冥的眼中,“换命”之后便是人也换了。   陈寒一直讲戚乐当做戚乐,所以瞧见的属于她的命盘黯淡无光,早已寿尽。陈寒在李朝舟的墓地上瞧着李朝舟的命盘——金光闪闪,他还活着。   可李朝舟才该是这个死人。   但若是将戚乐当做李朝舟,从她的身上寻李朝舟的命道,便能看见他的命盘上福禄寿喜皆盈盈发光,前世今生攒下的福报,都在护着她。   “戚乐”确实死了,“李朝舟”却也活着。   赵明结结巴巴:“戚、戚乐逼着李朝舟给她换了命吗?”   陈寒摇了摇头:“换命是没法强迫的,它和续命不同。李朝舟是自愿的,很可能连戚乐事前也不知道。”   这场换命如此完美,若是有一方心存不愿,都不会成功。而眼瞧着戚乐不会想要李朝舟死,那么便是李朝舟瞒着她了。   吴医生也说了“我师弟走进了死胡同”。   时隔多年重逢,李朝舟爱上了戚乐。他想要治好她,本来他就快要成功了——但是李朝舟不懂。他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他,其实没有几个人想要戚乐活下去。   戚夫人拿自己流掉的胎儿血肉作为器皿,诅咒戚乐去死。陈寒在戚夫人的家里,确实见到了小鬼的怨气,当时她便有所猜测,戚夫人的反应更是坐实了她的猜测。她虽然吓了戚夫人,但戚夫人会被吓到,也确实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   鬼神之事,即使优秀如李朝舟也没有办法治愈。他治不好戚乐,又见不得戚乐一天天消瘦,哭着抓着他的衣摆,说“李朝舟,我不想死”。   李朝舟别无他法,也不知道他求到了哪里去,竟然真的找到了换命的法子。   拿自己的命盘换给了戚乐,代替了她被诅咒暴毙,随着她的命盘死亡。   戚乐的命盘换成了李朝舟的,所以后来不管戚夫人想到了什么法子,又用什么法子去咒杀她,她最多也便是煞气缠身,死不了。   因为戚夫人弄错了对象。   “戚乐”早就死了。   赵明张口又闭上,他好半晌才道:“戚乐毁掉戚氏是报复,报复她爸和小妈吗?”   陈寒点了点:“应该是。”   赵明低低道:“她已经成功了,还会再做傻事吗?”   陈寒摇了摇头:“你不是问过了吗?她说自己不会死的。”   更何况,一个在如此绝境中,都没有选择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去,而是选择了见效最慢,但却也最现实的手段——陈寒真心觉着,会有这种毅力的人,绝不会轻易寻死。   正像赵明所说的“戚乐永远是最想活的那一个”。   戚乐站在办公室里,夜幕降临,S市亮起了点点灯光,远远瞧去,便像是星光。   她想抽烟,但摸到口袋,口袋里是空的。戚乐恍惚想起,对了,李朝舟是不抽烟的。   她收回了手。   她想起了早上赵明问她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报复,如果是报复为什么会选这种对自己没有好处的方式。   戚乐心想,哪里没有好处。这是最好的报复了啊。戚远平纵容着他的妻子夺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那她自然也要毁掉他们最看重的东西。   只是这是李朝舟给她的命,她不想这命上沾上半点血腥,所以她没有和他们一样用些糟污手段,而是选择了自己的方式。   戚夫人最在乎的东西是戚氏,她那个放纵自己妻子的父亲,最在乎也是这个东西。所以戚乐便把这东西毁了,毁的彻彻底底。   股价的崩盘只是预兆,戚远平不救还好,他若是出手救了,便会牵动戚乐三年来埋下的一系列导火索。   现金流会断,信用评级会暴跌,股东会撤资,对手会想要并购。   ——可千万别救,不救,还能有养老钱,要是救了,那可真要流落街头了。   可是戚远平和戚夫人这种贪婪的人,他们会能眼见着戚氏崩塌而无动于衷吗?   戚乐眼角嘲讽,在心里回答:当然不会。   她向外看去,便瞧见了公司下的绿地,绿地上空荡荡的,却不合时宜的架着秋千,有流浪的野猫从秋千下跑过,懒洋洋的伸着懒腰。   戚乐想起自己住在医院,冲李朝舟发脾气:“你看,别的小朋友都能下去摸猫,我为什么不行!”   李朝舟当时连眉毛都没挑,按着她做完了检查,语气平静地令人抓狂:“因为你身体差到会被野猫身上的病菌感染,伸手,再不伸手我揍人了。”   戚乐不高兴,差点掀翻了病床。直到一个月后,李朝舟拎着一只他亲自买来,经过了复杂的检查和精心的饲养后的布偶来见了她。李朝舟还是那张嫌弃她的脸,开了笼子,对她说:“摸吧。”   戚乐站在落地窗前,瞧着那些打闹的流浪猫,想着想着微微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她又哭了。   戚乐瞧着万家灯火,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我想活下去’,如果不说就好了。”   ——如果不说,或者将话说完,那就好了。   李朝舟,我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第28章 社团   戚氏的状况如同多米罗骨牌,第一张牌股价塌倒了, 剩下的产业也像雪花一样一夕崩散。戚氏的漏洞越查越多, 东补西漏。不肖半月, 这家原本还算得上知名的民营企业便千疮百孔。   陈寒对于经济形势不感兴趣,也只是在电视里播到了“戚元平被查出商业欺诈入狱”的新闻后, 顺口问了句赵明:“戚乐怎么样了?”   赵明调了电视频道, 选了个动画片开始陪祖师爷看,回答道:“嗯,精神挺稳定的。前两天我和她通了电话,她似乎在备考,打算重读大学。”   赵明匪夷所思:“她居然说她要学医。”   陈寒闻言“唔”了一声, 顺口道:“她能重拾目标活下去就是好事, 往前看总比她走不出去强。”   祖师爷坐在一旁听见了, 手指微动。他面上不显, 只是仰头问陈寒:“你觉得这件事, 李朝舟做错了吗?”   陈寒见祖师爷竟然对李朝舟的事情感兴趣,有些惊讶。她想了想,回话道:“这件事本身便不能分对错。只是李朝舟太看轻自己在戚乐心中的地位了。他这样牺牲,对戚乐而言何尝不是一辈子的负担呢。”   “谁能在这样的负担下,还活得潇洒自在。”   陈寒想到什么便说什么,祖师爷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好半晌才道:“我觉得……”   陈寒“嗯”了一声,可祖师爷却不在说什么了。   赵明见大家都没有看电视的兴趣,原本还想说什么, 却因为陈寒提到戚乐而想起了别的事。   他匆匆走去客厅架子上的金鱼缸,伸手从金鱼缸里捻出了一张纸:“对了陈寒,昨天你去学校的时候,戚乐给我们寄了个快递。我看了看,快递里面就只有一张纸,这纸上写得东西很奇怪,我就丢鱼缸里了。”   “正好,你现在看看。”   陈寒好奇从赵明手里接过了纸,她只看了一眼便顿住,而后从自己口袋里又摸出了一张纸。   这纸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张从普通的A4纸裁下的一部分。但这纸上的内容却一点儿也不普通。   陈寒的那张纸上写着逆藻井结的做法,而戚乐寄来的那张纸上,写着的则是骨阵的用法。   赵明一开始还不明白,但瞧着陈寒手里那张纸上画着的逆藻井结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有些惊讶:“这,这——”   陈寒道:“这东西怕是戚夫人的那张。戚家的在S市的别墅已经在拍卖了,戚乐应该是托人找来的,算是给我们的报酬。”   赵明道:“那这两纸能说明书什么吗?”   陈寒说:“那要看这两张纸的出处。”   她想了想,觉得能隐隐猜到她们其实再查戚夫人的戚乐,不应该只寄一张纸,所以她又问赵明:“戚乐有说这纸是在哪儿的吗?”   赵明道:“她提过一句,说是她问了她小妈。在快递盒子里。”   陈寒忍不住皱眉。如果是在快递盒子里,那范围可就大了。可能是淘宝店店主放进去的,也可能是快递收件人放进去的,还有可能是别人悄悄放进去的。物流途中经过那么多物流点,想要知道这纸条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太难了。   陈寒想了想,还是也在戚乐寄来的纸上用了追踪术,果然,与唐之棠的那张纸一样,痕迹处理的非常干净,什么也找不到。或许幕后的人原本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所以才选择了这样的方式去做。   但他到底是怎么确定,收到的人就一定是唐之棠和戚夫人呢?   陈寒百思不得其解。   ——这线索,算是彻底的断了。   陈寒将两张纸都收了起来,一起丢进了放着指骨的金鱼缸里。纸条插在指骨与缸底的缝隙里,里面还搁着赵明在小店里淘来的假玉。陈寒最后看一眼,便将这两事情都抛去了脑后。   这天下的麻烦事那么多,要是每一件都刨根问底,怕是不眠不休也做不到。   陈寒很想得开,也没那么多的好奇心。   事情解决了就行,其他都不重要。   戚乐在斗志满满的重新备战高考的时候,两个刚度过高考的学生也终于要重新复学了。   学校整修了电路,更换了所有老旧的设施。   徐芸回来的时候,手舞足蹈地对陈寒描述着宿舍里那台新的液晶电视,还有悬挂热水器。徐芸非常满意大学生活的改善,吹完了宿舍这次的整改条件后,才问:“陈寒,你还是不回来呀。唐之棠休学了,李梓也在休病假。我一个人住宿舍里怪无聊的。”   陈寒想了想祖师爷的饭和赵明的房子,诚恳的摇了摇头:“不了。”   徐芸:……对哦,我忘了你住的更好。   折腾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陈寒的大学生活总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始了。社团配合着新生的活动开始招新,但陈寒本人对这些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从辅导员那里了解到综合测试分数可以靠图书馆的志愿服务去赚后,她就杜绝了一切的社团组织,只想当个归家部。   徐芸着迷于古琴社学长的风姿,扯着陈寒想一起入社。陈寒坚持拒绝,说自己靠近古琴就会过敏。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赵明和祖师爷就在旁边。   祖师爷闻言,突然抬头问了她一句:“你对古琴过敏?”   陈寒:……当然不可能啊!   不太会说谎的陈寒坚信多说多错,所以她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答话。   赵明对这些原本也没有兴趣,但他们国际部与陈寒他们的要求不同,更加注重全面素质,辅导员的要求是每个人都必须报上一个社团。   赵明盲选了一圈,最后手指点着的方向是登山社。   赵明“哈哈”笑了一声,说了句:“天命所归啊。”   便拉着陈寒要去一起报名。   陈寒:“……”   陈寒认真的对赵明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是热爱运动的人吗?”   赵明道:“人不可貌相嘛。”   陈寒:“……”   陈寒正准备再说什么,赵明道:“咱们上次说好了要去爬香山的,结果也没去。现在爬爬S市的佘山也不错啊。”   为了防止陈寒会拒绝,赵明率先问道:“祖师爷,去不去佘山看星星?”   陈寒:……这就是你带着祖师爷来的原因是吧!   陈寒原本以为祖师爷会拒绝,因为祖师爷看起来也不像热衷于爬山的样子!   但是出乎陈寒的预料,祖师爷居然答应了!   陈寒心想,可能是祖师爷觉得在戚乐这件事上,赵明一心一意为戚乐,结果戚乐心心念念只有李朝舟,也算是个小可怜。爬山这点小事也就顺着他了。   ——可是祖师爷,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可怜啊!   赵明欢欢喜喜报名,陈寒见赵明连自己报名费都一并缴了,心想着去山上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好。   ……况且这个社团人看起来也就几个人的样子,组织活动什么的,搞不好组都组不起来吧?   三天后,陈寒就想打自己一巴掌。   社团活动的次数根本不在于人数,而在于经费。经费紧张的社团当然不会频繁活动,但登山社这种是由国际部的学生组成,靠高额入社费用吓退大部分学生的社团,怎么可能缺经费!?   陈寒在入社的欢迎会上,就收到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登山器材,从睡袋到登山镐,再到冲锋衣和登山鞋的提货券——只有陈寒自己没想到的,没有他们没有准备的。   社长已经交接完毕,是一位大三的学长。社员虽然大部分都来自国际部,但社长却是本部商院的高材生。   他带着眼镜,有点不苟言笑的意味,连自我介绍都充满了严肃板正的味道。   “我是社长杜天昊,来自商院。登山是一件挑战自我、危险又极具激情的运动,我希望大家在日后的活动中积极投入,服从指挥,注意个人安全。”   陈寒在底下听着,除了她高中的教导主任,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有人能将社团介绍这种东西念得令人如此昏昏欲睡了。   陈寒正听得无聊,耳朵极为敏锐的先捕捉到了旁的声音。   这声音不大,却满是讥诮。   “不过是大家都不想干的苦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陈寒转头看去,见是一名同样大三的学姐。这位学姐陈寒要是没记错,是来自国际部的美术系。她神色淡淡的,眼睛瞧着台上的杜天昊,满是看不上。   注意到了陈寒的视线,这位学姐转过了头,冲她微微笑了笑,做着口型:“你好呀,学妹。”   陈寒连忙收回了视线。   除了这位学姐,登山社还有另外个七人。连同社长,大三生正好是两个,大二的学生多一些有四个,似乎还是同一个寝室的舍友。剩下还有一名大四学生。   陈寒在听见介绍时还有些惊讶。大四的学生往往忙于实习与毕业论文——到了大四就退出社团和学生组织几乎一条大家心知肚明的规则,所以在社团里还能见到的大四的学生,陈寒不免意外。   “你在看黄益?他有什么好看的。”   陈寒回神,便见这位大三的学姐不知何时坐在了自己的旁边,她修长又精心护理的手指白皙修长,懒懒撑着下颚,那双漂亮的眼睛正随意的扫过陈寒先前注意的大四学长,扯了扯嘴角对陈寒说:“长得不如小陈,登山技术不如杜天昊。也亏他到了大四还好意思待在这里啊。”   陈寒:“……”   这位学姐意识到自己说的话稍稍刻薄了一点。她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冲陈寒抿嘴笑了笑:“你好呀,我叫许芃。咱们社终于又有女孩子了。你放心,学姐会照顾你的。”   陈寒:“……谢谢学姐。”   陈寒心情复杂,许芃却很热情。很少会有女孩子对登山社感兴趣,许芃当年就是登山社唯一的女生,她在社团待了两年多才等到了陈寒,所以对陈寒也异常热情。   社长还在上面面无表情读稿子,许芃就在下面指着各干各事的社员给陈寒介绍。   一场大会,陈寒知道了大四的学长名叫黄益,是登山社的元老成员。戴眼镜的平头是大二计算机系的孙平学长,被许芃夸长得好的是他的舍友陈瑜。剩下两个人虽然是社员,但完全就是孙平和陈瑜拉来的,所以除了开会之外,一般都不参与社团活动。   陈寒听到这里忍不住问:“可以不参加的吗?”   许芃道:“对,但最好不要哦。社长会生气。那两个已经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但学妹你是本部的吧,社团评价好像还是蛮重要的。”   陈寒:“……”赵明害我。 第29章 学长   登山社组织的第一次活动,为了配合陈寒和赵明这个两个萌新的步调, 定在了佘山。   赵明依然记得自己答应过要带祖师爷爬山, 立刻举手问:“可以带家属吗?”   社长杜天昊闻言皱了皱眉, 副社长许芃闻言就笑了一声,调侃地瞧着赵明:“可以啊。”她看了看赵明, 又看了看陈寒, 意有所指道:“不过小心后院失火哦。”   陈寒:“……”   赵明:“……”   赵明对陈寒道:“以后出门,我是不是该在身上挂块牌子表示一下咱们俩之间纯洁的师门情谊。”   陈寒还记着因为赵明才害得自己加入这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社团,所以她接口道:“记得步行的时候,再和我保持十米起算的安全距离。”   赵明:“……”   赵明算了算距离,立刻放弃:“算了, 太远了把握不好。”   他们俩这么对话的时候没有避开任何人, 哪怕再蠢钝的人都能从他们半开玩笑的对话中弄清楚他们俩的关系。许芃有些惊讶, 显然是没想到他们俩真的是朋友。毕竟按照许芃的理念:男女之间怎么会有纯洁的友谊?   男女之间就是有纯洁的友谊。比如赵明和陈寒这样, 赵明根本就是在把陈寒当大姐头。   你会对你的大姐头产生想法吗?哇, 那你可真是大逆不道很有前途了。   赵明的性格显然不是离经叛道的狼,他是只看似桀骜实则淳朴的拉布拉多。   陈寒道:“学姐,星期六集合的时候,我们俩能直接把朋友带来吗?”   社长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芃就毫不犹豫放行:“没问题,只要你记得给他配好装备,叮嘱他服从指挥,紧跟队伍不要走散就行。”   陈寒点了点头。   社长转头看了眼许芃,抿直了嘴角, 脸上的表情十分不悦。但他依然没有当面反驳许芃。   倒是大四的那位黄益学长闻言抬起了头,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架着一副度数偏高的眼镜。这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颓废气息的学长不满道:“为什么是佘山,上学期定好的计划不是华山吗?”   “华山太远了,而且新来的社员里,陈寒完全没有登山经验,不合适。”许芃毫不犹豫的反驳,轻蔑道,“再说佘山对你而言也足够挑战性了吧?除非你走观光旅游通道。”   “你要是不愿意可以不来。”许芃不耐烦,“这次是为了欢迎萌新,缺你一个不少。”   黄益面色阴郁,但他显然一人根本阻止不了许芃的决定,只能埋下头不再搭话。社里长相最英俊(赵明:你这么说我就有点儿不服气了)的陈瑜性格也如他外貌一般开朗自信。他哈哈笑道:“佘山好啊,新人也是初来乍到,逛逛本地景观不是一举两得吗?”   许芃赞赏的朝陈瑜做个了飞吻,社长瞧见了,干脆装没有瞧见。   陈寒看着眼前七个人也能演出一场汹涌暗潮的登山社,默默便将“我是本地人”这句话给吞了回去。   赵明的眼神真是毒辣,运气也难分好坏。他能自杀成了仙,也能被唐之棠第一眼相中,发小还经历了陈寒只听说过的“换命”。现在更厉害,盲选选出的登山社——看起来比全校最热门的几个社团还要“厉害”。   陈寒:……我当时为什么不先报古琴社算了。至少还能翘部活。   社会开完后,大家便散了。陈寒和赵明打算回家,却被陈瑜叫住了。   陈瑜的长相英俊,气质阳光,加上家境优渥,很容易便能获得异性的好感。他叫住了陈寒,再自然不过的替陈寒拿了她的书包,笑眯眯地问:“这周六活动,学妹的装备需要我帮忙搞定吗?”   “社团对接的登山用品店一直是我考察联系的,我带你去顺便还能再添置一些新手用得上的工具哦。”   准备替陈寒拿书包结果空了手的赵明:“……”   很不习惯被献殷勤(陈寒:赵明不算)的陈寒:“……”   她语气放缓,慢吞吞地:“不用了吧……”   陈瑜笑了笑,并不觉得陈寒的推辞是真的推辞,不过他却很符合陈寒心意的说:“那好,我留给号码给学妹你吧。芃学姐可是对我们耳提面命了要照顾好新人,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随时叫我。”   陈寒说了声谢谢,记下了陈瑜的微信号,加了他的好友。   赵明在一旁看着,等陈瑜走了,才对陈寒道:“他一开始就只想要你的微信号码,帮你买东西什么的只是虚晃一枪。”   陈寒:“……”   陈寒复杂开口:“你们男孩子做事情要想这么多的吗?”   赵明面无表情:“这算什么,他用的招数都是我们圈里都不屑用的了。”   陈寒:“……”   陈寒虚心道:“那么赵大少,您当年还用过什么比较厉害的招数。”   赵明想了想:“在手机上装叫车软件,开宝马去接单来泡漂亮姐姐算不算。到了地方会先瞧一眼,漂亮就开车去接,丑就取消订单。”   陈寒:“……”   赵明补充了一句:“BWN,be my life。是不是很浪漫。坐车上和小姐姐这么说,非常好用。”   陈寒:……你们城里人真会玩啊。   赵明说完后,牢记自己的目的,戏精上身,捧着心对陈寒装出一副痛心疾首:“陈寒,你都有我和祖师爷两个人了,眼光一定要放高一点!这种货色我坚决不同意进家门!”   陈寒闻言蠕动着嘴唇:“……”   赵明摈弃凝神等回答。   陈寒终于开了口。   她第一句道:“赵明……你注意一下场合。”   赵明抬头一看,发现他们俩刚走在教学楼的天井里,路过的学生都以着极为奇诡的眼神瞧着他们。   赵明:“……”   赵明开口:“我现在道歉来不来得及。”   陈寒的第二句话是:“赵明,我想在你衣服里藏针。”   赵明闻言,乖巧低头,在回家的路上凭借直觉,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   两人回家后便带着祖师爷一起去先将装备准备齐全了。   陈寒作为一个本地人,倒还真的没有去爬过佘山。不过她多少知道点关于佘山的由来传说,其中有一说便是“王母斩蛇”,后人因为“蛇”不吉利才改名“佘”。   说是有巨蟒偷喝的瑶池水被王母罚下界,后又作乱人间,又被王母派人斩杀。这个故事里的杜撰的成分太多,陈寒并不怎么信,但终归还是受了点影响,觉得那儿不吉利,所以从未去过。   赵明还在兴高采烈地同祖师爷介绍:“我上网查过了,我们去的那两天正好是晴天,晚上还能看见星星。佘山的天文台挺有名的,我记得有天晚上祖师爷你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您也喜欢看星星的吧?”   赵明这么说,陈寒倒是也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祖师爷睡得晚,她也没太在意祖师爷是不是看了一晚上星星,想到那一晚,陈寒便忍不住想起自己在那晚见到的夜魅——也不知是幻还是梦。   陈寒觉得有趣,想了会儿便将这件事跑去了脑后,只是叮嘱了赵明上山要小心。   赵明不解:“对我们而言,登山还有什么危险吗?”   陈寒解释:“这很难说。山中多精魅,人多自然不用忧虑,光是人气就能将它们冲散了。但我们只有七个人,加上我看学长们的意思,似乎也不打算走正常的游览路线。”   赵明倒是不意外,登山社这种地方,最热衷的就是走些未开辟的山路——已经被劈开搭好石阶的路在他们的眼里不算是路,只能算是爬楼。   赵明道:“都现代了,佘山也一直没听过什么奇怪的传闻啊,应该没有大事吧。”   陈寒意味深长的盯着赵明,她人生波澜不惊了十八年,但自从遇见了赵明……先是见到了转运珠再是血骨阵,最后连“换命”这种秘术都见识了——她是发自内心认为和赵明一起上山,也许真能遇见什么。   不过山中的精魅大多应天地灵气而生,心性良善,少有作恶。道行足够的精魅甚至会被当做山神,受人供奉,享用香火。所以即使遇上了精魅,也没什么可怕的,只需当自己遇上了一场梦。   但这些话陈寒却没有告诉赵明,她突然发现赵明这蹲在地板上,面上满是纠结,想要开口求助又不敢开口的模样……怪有趣的。更何况白天学校里的事情,陈寒也还没有和赵明算账。   赵明被陈寒刻意吓了一下,心中不安。但他回头想了想,现在的自己又不是从前的自己,戚乐办公室那些看起来那么恐怖的黑雾都怕他,他为什么要怕精魅?真是杞人忧天。   意识到自己被故意吓了的赵明觉得委屈,他瞧了瞧端杯喝茶的祖师爷,嘿嘿笑了笑,刻意叫住了陈寒,语气认真:“陈寒,你记得离陈瑜的远一点。”   陈寒:“……”   祖师爷问,眉间微促,他问:“谁是陈瑜。”   陈寒:“……”   祖师爷看向了赵明,赵明没想真的妨碍陈寒交友,支吾了两句后回答:“学校里的学长。”   祖师爷闻言挑眉,看向陈寒。   陈寒凭借本能回答:“不太熟,和赵明一个学院,他比较熟。”   祖师爷清亮的眼睛盯着陈寒,陈寒面色平静,内里的肌肉为了维持平静差点抽筋。   好一会儿,祖师爷才“嗯”了一声,低头喝茶。   赵明和陈寒身上都起了冷汗,后来赵明悄悄的问陈寒:“祖师爷只是个问个人,我们俩为什么要怕?”   陈寒心想,大概是祖师爷当时给人的感觉就是要生气吧。   ……就是觉得,他好像很不高兴陈寒会对别人有兴趣。 第30章 上山   到了约定的时间, 陈寒和赵明是最后到达的成员。对许芃这类老社员而言, 佘山的环境毫无挑战, 这次登山的活动全然是为了照顾陈寒与赵明这两个萌新。   出乎陈寒意料的是,对于这次的登山安排极为不满意的黄益竟然也出现在了队伍里。他背着登山包,带着帽子,脸上还是架着厚重的眼镜,神情阴郁的很,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缩在房间一角的厌世废宅——反倒很难想象他的爱好是登山。   凑数的两个成员果然没有参加。孙平虽然对登佘山这种小土坡的兴趣不大,但他恐怕是社内最热衷于登山的社员。陈瑜和另两个人完全就是被他拉进来的,所以只要是活动, 他都愿意参加。   陈瑜参加这次活动,对陈寒的兴趣的占了八成。   陈寒刚一出现,他甚至比许芃还要快的发现了陈寒, 冲他们挥了挥手, 两步就迈了过来接他们。   由于陈寒和赵明两个人还背着帐篷,所以陈瑜出于绅士风度便想帮陈寒提一提。他一边伸手, 一边含笑假怒道:“学妹怎么都不给我发一条信息?独立自强是好品质, 但也要给学长表现的一下的机会嘛。”   陈寒:“……”   赵明越过陈瑜,将帐篷袋子又往陈寒手塞了塞,神色认真:“自立自强,做新时代新女性,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陈寒:“……”赵明,你知道你没考央戏是娱乐圈的损失吗?   陈瑜又一次被赵明截了胡,他眼中不悦, 但面上还要说一句:“赵学弟这样,都要让我误以为你是陈寒的哥哥了。”   他这句话说的带了点嘲讽。陈寒估计他原本是直接想说“管那么多你是不是她爸”。   但赵明是什么人,一个亲口说陈瑜用的招数都是他“年少轻狂”时玩剩下的二代。他硬是装作没听出陈瑜话里的嘲讽,相反还心平气和回了一句:“哥哥谈不上,我比陈寒小两个月,算弟弟吧。师弟。”   高下立判。   陈寒瞧着赵明的眼神里带了点佩服。祖师爷看了一会儿,问赵明:“他是陈瑜?”   听到了声音,陈瑜终于将注意力放在了他们俩个人带来的孩子身上。   陈瑜有些惊讶,赵明陈寒说要带家属,他们满以为是在别的学校上学的表姊妹之类,万万没想到他们俩带来的家属居然是个看起来不知道有没有十岁的男孩。   从神情上来看,应该是有的。但从身高——   现代的孩子大部分都长得飞快,也不排除一二营养不良的,所以陈瑜犹豫了一瞬,试探道:“这位小弟弟,今年多大了?”   祖师爷抬头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一百四十四万九千岁。”   陈瑜:“???”   他原本还想摸了摸祖师爷的脑袋,最后只能尴尬的收回手来,说了句:“你弟弟挺幽默。”   陈寒憋着笑,“嗯”了声,对陈瑜道:“不是我弟弟。”   陈瑜自然将视线转向了赵明。赵明也不愧是和陈寒经历过大场面的,三个人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赵明还记得陈寒和他说过,祖师爷是东周飞升的正太,所以大概是两千多岁的神仙。可如今祖师爷张口就说自己一百多万岁,显然是故意堵陈瑜的话,不想理会他。赵明对此了然于心,并且极为乐于加柴。   赵明大大咧咧宣布:“是我们家的祖宗。”   陈瑜:“……有病吧。”   陈瑜本来就不喜欢小孩,之前两句算是全看在陈寒的面子上。如今瞧赵明是这副态度,自然懒得再搭理。   许芃闻声走了过来,瞧见陈瑜脸色难看,说了句:“怎么了?”她一低头便瞧见了祖师爷,眉眼笑开:“唉,陈寒你的家属是弟弟呀,他真可爱!”   陈寒伸手挡住了许芃要捏祖师爷脸的动作,转移话题道:“对啊学姐,也只有佘山能让我们带着他吧。之后我怕没机会了。”   许芃没有捏到祖师爷的脸有点遗憾,对陈寒道:“这倒是。佘山无所谓,但是下次活动打算去华山,你可千万不能再带着他了。”   因为爬的是佘山,哪怕众人准备走的是一条完全未经开发的野路,大部分也就带上了干粮睡袋和帐篷,别的工具也没有带上太多。这么看来,东西拿了最多的,居然是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的赵明。   社长看了看时间,对众人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大家就都走吧。这条路是许芃发现的,碎石和溪流比较多,虽然不陡,但大家还是要注意安全。”   孙平接口笑道:“放心吧社长,你从佘山山顶跳下去都不一定能摔死,还有什么要担心的啊。”   孙平这句话倒是开玩笑了,佘山再矮也有一百米,一百米要摔死个人还算不上难事。   但孙平也没说错,佘山这种地方,对于登山社的人而言,可能连野营的价值都没有,更别提别的了。这场活动,还真的纯粹是为了欢迎萌新才策划。   社长瞧了孙平一眼,不再说话,只是招呼大家走了,陈寒拉着祖师爷,和赵明一起坠在了队伍的最后面。黄益带着厚厚的眼镜,眼神昏暗难辨的瞧了一眼山顶,又瞧了一眼孙平,一句不发的走在陈寒他们前面一点。   赵明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对陈寒说:“有没有觉得这位黄学长看起来怪怪的。”   陈寒配合着点了点头:“如果不说,我会以为他是超自然研究社的社员。”   黄益作为一名登山爱好者,实在是太过阴沉自闭。但他看熟练的走在碎石和溪流,跟着众人往山上走,不是老登山爱好者应该做不到。就连赵明都在过溪流的时候踩滑了一块石头,弄湿了裤脚。   赵明抱怨:“反正都是爬山,顺着游客路线走一走有什么不好的啊。非得走这种野路。”   陈寒劝慰:“如果连野路都不走,那就不叫登山,叫老大爷锻炼身体。”   陈寒这句话刚说完,她身旁的祖师爷僵了一瞬。   陈寒回过头,便见祖师爷穿着童装冲锋衣皱着眉站在一边。他蹚水的时候显然也没能稳好,有一只脚比赵明还要严重的完全踏进了水里。对照明而言只是裤脚湿了,对祖师爷而言则是湿了一小节。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是的祖师爷瞧着自己腿,脸上的神情是任凭谁都看出来的冷漠。   陈寒注意了一会儿,加上自己的判断。她猜这应该是祖师爷走不动了。   陈寒登了仙,紫府九百九十九级的台阶也差点要了她的命,祖师爷在紫府里宅了那么多年,看上去也不是身强体壮的样子。能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跟着他们这群成年人在一小时内爬了三分之二的山路,也算很不错了。   于是陈寒想了想,对祖师爷道:“需不需要帮忙?”   祖师爷抬眼瞧了陈寒一眼,眼神黑漆漆地,他毫无商量余地的摇了头。   陈寒:“呃,可是接下来那段路碎石更多,要是摔倒了——”   赵明拍了拍陈寒的肩膀,小声地严肃道:“祖师爷就算看起来再小,也是个男子汉,哪里有男子汉让女孩子背的。你要顾忌顾忌祖师爷的自尊心。”   陈寒:“……”   陈寒神色复杂,这句话我怎么总觉得我好像和你说过,现在是风水轮流转吗?   但陈寒仍然有些担心。祖师爷比起现在的小孩子,确实长得要小一些。如果不是神色太过严肃,加上对方的默认。陈寒可能会认为他当年修了不到十年就飞升,所以再接下来的那段最后的路上,陈寒不免频频回头,有些担心。   陈瑜见了,忍不住道:“有赵明,学妹不用担心,说起来就快登顶了,学妹认识星星吗?”   陈寒听得不甚清晰,随口应了句。陈瑜便接着道:“佘山可以很清楚的看见北极星,学妹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指给你看。”   陈寒一耳朵听着,眼睛却仍然不住向身后看去。   赵明跟着祖师爷,但赵明的性格陈寒本来就够操心的,她一点也不觉得赵明在能起什么用。   陈瑜一个人唱了会儿独角戏,瞧出了陈寒的心不在焉。对陈瑜这样的顺风顺水的人而言,陈寒的冷漠显然有些挫伤他的自尊。他有些不高兴,淡了心思,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便自发自往前去了。   许芃和孙平走在前面,见陈瑜过来了,还笑了他一句:“怎么,不去讨好新学妹了?”   陈瑜面不改色:“有学姐在,看什么学妹呀。”   许芃不以为然,笑了笑,却也没有拆陈瑜的台。   相反她瞅着陈瑜笑道:“需不需要学姐帮忙呀?”   陈瑜面不改色:“学姐真的想多了。”   许芃和陈瑜是一类人,玩得很开。所以她只是弯着眼睛笑,然后转身对陈寒道:“陈寒,来这里,学姐有事情和你说!”   陈寒闻言回头,略顿了一瞬,还是举步上前。   就在这时,赵明突然大叫了一声,前面的几个人闻声回头,陈寒也连忙回头。   只见赵明皱着眉蹲在祖师爷的身边,捂着他的膝盖。许芃他们见状连忙赶了回去,发现这男孩似乎被一块碎石绊了脚,跌了一跤,裤子擦破了点。   许芃瞧了瞧祖师爷的膝盖,松了口气道:“应该没什么事,就是没注意脚下。”   陈寒却道:“许学姐有没有OK绷,我弟弟手指被木刺戳破了点。”   许芃说“有点”,从背包里找了创口贴给陈寒。女孩子的创口贴都要可爱一点,陈寒看着手里印着心图案的创口贴不过犹豫了一秒就给祖师爷缠上了。   粉红色的绷带贴在男孩子白皙可爱的手指上,陈寒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祖师爷:“……”   祖师爷脸色不太好看,陈寒以为对方是不能接受自己居然会被块石头绊倒。   陈寒觉着,一个小男孩,哪怕是古早的神仙,但下了凡又不能大庭广众用仙术,被山路上的石头绊了一跤是多正常的事情啊。   因为觉得理所当然,她忽略了赵明有些心虚的表情和刻意的那声咳嗽。   虽然许芃说膝盖没事能继续走,但陈寒和赵明都觉得,最好还是不要让祖师爷走了。   赵明拿戚乐做例子和陈寒低低道:“她好强,有次摔了不肯承认,硬要逛街,结果呢?坐了一个星期轮椅。祖师爷肯定是比她强!但是,就算两千多岁,他看起来也还是孩子嘛……”   “孩子的两千多岁……能算成年吗!”   陈寒深以为然。   于是两个刚成年的成年人觉得要负担一下,赵明拿过了陈寒的背包用具,陈寒蹲下身背起了祖师爷。   祖师爷一开始不太情愿,但陈寒很耐心。她侧过脸,表情平静而柔和,轻声道:“祖师爷,少羽仙君盯着我和赵明呢,您别让我们担心。”   陈寒半蹲在那儿等他的回答,祖师爷心底里仍然抗拒。赵明瞧见了,对陈寒说:“我和祖师爷说几句。”   赵明走过来悄悄的对着祖师爷的耳朵道:“祖师爷,不管怎么说,咱们这跤都已经摔了,现在死撑着,摔跤的意义在哪里呀。您也不想继续看着陈寒被那家伙缠着吧。陈瑜不喜欢小孩,您是唯一的希望了。”   祖师爷沉默了一会儿,瞧着陈寒的眼睛,拒绝的话终究没能说出口。   他抿着嘴角被陈寒背了起来。   陈寒欣慰,一派哄孩子的口吻:“对嘛,留点体力上山玩也挺好的呀。”   祖师爷:“……”   祖师爷趴在陈寒的背上,闷声道:“我没那么小,也没那么矮。”   陈寒理解,虽然是个孩子,也是个两千多岁的孩子。她应和着:“是是是,晚上咱们吃蘑菇汤行吗?赵明买的速食包。”   祖师爷:“……”   祖师爷趴在陈寒的背上,有些气,又有些无奈。他最终伸手环住了陈寒的脖子,在陈寒探寻的表情中,微微垂下眼睫,对陈寒道:“好。” 第31章 山中魅01   下午三点左右, 众人爬上了山。   由于走得是条小路, 路上基本没有人工痕迹, 所以他们最后选择露营的这块森林,虽然已经算在了景区内,但人迹罕见,虫鸣鸟声随处可闻——若非确定自己现在就在佘山顶上还逃了票,陈寒都难以相信自己竟然是在钢筋水泥组成的S市。   野营这种事情,登山社的人都非常有经验了。他们选了块地方,便组织大家扎营。陈寒虽然没有经验,但是她会咒语。赵明虽然不会咒语, 但他有经验。   两个人最后竟然是所有人里最快搭好帐篷的。   许芃瞧了一眼,便笑着对陈寒道:“你们就带了一顶帐篷?那陈寒不如和我睡吧。”   陈寒还没说话,手先被面无表情的祖师爷拉住, 陈寒回头看了看, 对许芃道:“没关系,买的本来就是家庭帐篷, 何况我们都带了自己睡袋, 没有问题。”   许芃见陈寒意志坚定便也耸了耸肩膀不再说话。   陈瑜和孙平搭好了帐篷,便来帮许芃。许芃坐在石头上,从包里拿了水果给大家分。她一边在篝火堆边削苹果皮,一边笑嘻嘻地对陈瑜和孙平道:“谢谢学弟们呀~”   陈瑜冲许芃笑了笑:“哪里,帮学姐是应该的。”   赵明见到了,戳了戳陈寒,指了指陈瑜:“看见了吧, 我没说错吧?当时就是想泡你,看你没能好上手又懒得花心思,不是我说啊师姐,他这种的在我们这里也算是下流了。”   陈寒叹了口气,对赵明认真道:“开跑车泡小姐姐你就很骄傲了吗?”   赵明:“我至少献出了我劳力,带小姐姐兜风了呀。”   陈寒:“……”   陈寒拍了拍赵明的肩膀,对他说:“我去再捡两块石头压支架,你在这儿陪着祖师爷。”   赵明点头,陈寒刚起身,忽然听见了极轻的歌声。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惊敏的朝天上看去。天上惊鸟飞了一片,但除了蓝天白云外,便只剩下葱葱郁郁的树冠。   赵明瞧见了陈寒的动作,问道:“你瞧什么呢?”   陈寒收回了视线,对赵明道:“……起雾了。”   赵明伸手感受了湿度,对陈寒:“山上有溪水,前天也下过雨,湿气重,起雾没什么奇怪的。”   孙平听见了也接口道:“佘山虽然小,但林密,起雾确实没有什么奇怪的。”   陈寒心里仍存着点窦疑,她想如果她都能觉得不对劲的话,那祖师爷一定能察觉到更多的不对。她想祖师爷看去,可祖师爷却只是坐在帐篷里瞧着赵明忙碌,见陈寒看了过来,方才抬起了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祖师爷的眼睛非常漂亮,清透像是陈寒小时候喜欢收藏的漆黑色的玻璃珠。他的眼中还能隐隐有青色,葱葱郁郁就像这森林一样,令人感到无限的生机。   他很安静,却有着与他安静截然不同的,嘈杂的、欢快的、代表着生机的气息。   不像陈寒的安静,她若是全然安静下来,连陈母都有些害怕她古井无波,似死亡一般的眼睛。   祖师爷瞧陈寒一动不动,眼中浮现困惑。他眉间微动,轻声问:“陈寒?”   陈寒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忽得瞥见了一抹浅青色在树后一晃而过,和这身影一起的,还有一声“嘻”。   这声音很轻,轻到轻易间便混入了溪流鸟鸣中。许芃一人毫无察觉,赵明摸游戏的机的手却僵住了。他抖抖索索的抬头,看向陈寒:“师、师、师姐……”   陈寒微微一笑:“不是幻听。”   赵明:“……”   赵明道:“你不要刻意吓我,你吓不到的。如果问题很严重,祖师爷肯定已经开口了。”   说着赵明看向了祖师爷,试图寻求证据:“对吧祖师爷。”   祖师爷看了看赵明,又看了看陈寒,正欲开口——   赵明打断了祖师爷,毫不犹豫道:“算了您还是别说,如果您站在了陈寒那边一起吓我,我今晚就算是肯定没法睡了。”   祖师爷眼里似有笑意。他不再开口,只是安静的坐在帐篷里。陈寒注意到,祖师爷只是坐在那儿,他周身的植物似乎都要更精神一些。   她不免想到了东王公的传说,东王公据说生于碧海灵虚之上,一说由先天东华之气所化,一说由盘古、太圣元母所诞。但无论是那种说法,他是众仙之首。因为本人归属于阳,象征于“生”,为万物始祖,所以又被称作为木公。   祖师爷的气息也是“生”,陈寒一开始没有注意,如今想来,这可能也与他隶属于东王公有关。想到这里,陈寒不由感慨,在东王公归隐的现在,祖师爷真的是个很大的靠山了。她确实如少羽所说,对靠山太差了。   所以陈寒看上了赵明的游戏机,她道:“既然你还能玩游戏这么空闲,不如帮我一起去捡石头。”   赵明瞧见了陈寒的眼神,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他当机立断将游戏机毫不犹豫给了祖师爷,义正言辞:“我陪祖师爷,寸步不离。”   陈寒夸赵明懂事,便起身去找石块。她在经过许芃一行时,见社长一个人在搭帐篷,却不见黄益,有些奇怪,问了句:“黄益学长呢?”   许芃闻言,这才发现他人不在:“唉?他人呢?刚才还在的。”   她见陈寒担心,便道:“也不用管他,佘山这地方出不了事情,随他去吧。”   陈寒虽然对许芃这种态度不能苟同,但她自己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并没有立场指责。她想了想,决定找石头的时候,顺便找找黄益。   陈瑜瞧见陈寒打算一个人走,便也想跟上去。陈寒的长相太特别了,陈瑜也算见过很多漂亮的女孩子——许芃就很漂亮。但陈寒的漂亮更像是藏在了骨头里,你一眼掠过并不能瞧见她的美。但当你发现了她的美,便有些想知道她的骨头底下到底能有多美。   陈瑜虽然非常不喜欢陈寒的故作清高,但他每多瞧一次陈寒的模样,便有些又舍不得放弃。   陈瑜便刻意遗忘了上山的不愉快,对陈寒道:“学妹,需要帮忙吗?”   陈寒:“……不用。”   陈瑜笑了笑:“学妹总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陈寒:“……”   陈寒有些苦恼,她从小因为疯道士的缘故,时间少得很,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在处理人情世故上和小学生的水平没有什么区别,所以陈瑜这么对她,她实在想不到招数解决,只是非常直接的开口:“学长,我不喜欢你。”   “你再这样,我大概就要讨厌你了。”   陈寒说的太直白了,并且一点儿也没有压低音量。这让在一旁听见了的孙平认不出噗嗤笑了出来,陈瑜阴沉着脸看过来的时候,孙平才解释道:“抱歉啊老三,因为你一直都不缺妹子,很难看到你吃瘪。我就是觉得有趣嘛。”   陈瑜没好气道:“是吗?你想太多了吧。”   陈寒这么直接的打陈瑜的脸,陈瑜心里的那点儿悸动和好感再怎么也抵不过自己的自尊。三番两次示好陈瑜也觉得是极限了,他僵着脸对陈寒道:“学妹想多了,我只是关心新人,对你没想法。”   陈寒颔首:“那就好。”   陈瑜:“……”   陈寒道:“谢谢学长,我不需要帮助,我先走了。”   陈瑜嘴唇抖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陈寒走后,许芃哈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陈瑜走了回去,她还开玩笑道:“学姐最重要?”   陈瑜不高兴道:“许芃,你别闹。”   许芃干脆将胳膊架在了陈瑜肩上,呵气幽兰:“那要不要学姐安慰你呀。”   孙平瞧见了,立刻转过头去当自己没看见。陈瑜和许芃之间的pao友关系他还是清楚的——不如说,整个登山社,没有不知道的。   许芃和陈瑜之间的关系很难界定,他们俩和平交往,和平分手。但因为两人都不是长情的性子,愉快分手后,干脆就约了个空窗期□□。   要是论理解,孙平不太能理解。但他确实喜欢登山,干脆就和社长学当看不见。   陈寒挑了两三块石头,再准备回去的路上看见了黄益。   他一个人背着包,站在树下仰头盯着佘山遍地可见的大树,不知道想什么。陈寒站在那儿,等一会儿,喊了声:“黄益学长?”   黄益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直接脚底一滑跌在了地上。好在他站的地方满是松针落叶,并不算摔的严重。   黄益扶了扶自己跌歪的眼镜,有些狼狈的扶着树站了起来,对陈寒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陈寒平静道:“差不多回去准备晚餐了,学姐找不到你,叫我出来找一找。”   黄益的表情一时间很奇怪,他语气也很奇怪:“许芃会让你来找我?”   陈寒:“……”我就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黄益搓了搓手指没有说话,两人之间一时间完全陷入沉默。陈寒开口道:“学长,起雾了,过会儿雾会越来越浓。您如果还想自杀,只要留在这里,等雾浓到见不着手指,就很容易了。”   黄益闻言吓了一跳,他哆哆嗦嗦:“我,你,你瞎说什么呢!”   陈寒也不在意:“抱歉学长,我随口一说,请别在意。您和我一起回去吗?”   人是不是想要自杀,是不是存了死志,从他周身的气很容便能看出来——更何况,黄益连自己的表情都控制不好。   陈寒看他站着这么久,一副想把脖子吊上去又不敢的样子,又瞧见他周身死气沉沉的状态,随便猜了一猜。   她看着黄益,觉得自己大概没猜错。   不过黄益这次大概是自杀不了了。   陈寒看着这山里越来越浓厚的雾气心想。   因为起雾了。   浓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雾里带着花香。现在还能瞧见路,估计等到了夜间,别说是赵明口里的星星,怕是连月亮都看不见。   陈寒瞧着这雾,不免响起了佘山的传说。王母斩蛇,巨蟒落地,尸成佘山。   若非这雾气里没有丝毫的血腥味,更没有半点儿引人侧目的妖气——大概陈寒是会将眼前的一切和蛇妖联系起来的。   雾气愈浓,雾里的花香却沁人心脾。陈寒抱着石头往营地走去,黄益却怕得要命。他哆哆嗦嗦,紧紧的跟着陈寒,生怕稍稍一退便会被丢在这雾里。   这时候他的生本能又强烈起来,半点瞧不出先前还曾生过死志。   陈寒向雾里看去,那抹浅青色的身影似乎又一次一闪而过,她抬起头,清脆悦耳的低笑声隐在山泉鸟鸣里,像是这雾,近在咫尺,又远不见边际。 第32章 山中魅02   陈寒回去的时候, 隔着雾气先瞧见的是许芃他们升起来的火堆。   红色的火苗在雾气里跳动着, 几乎要成了这山里唯一的路引。   许芃他们听见了脚步声, 朝陈寒招呼着。   “这雾下的也太不是时候了,佘山能有这么浓的雾气的吗?”   陈瑜只觉得自己连头发丝上都湿漉漉的,心情自然好不起来,他抬眼瞧见了跟在陈寒背后的黄益,顿了一瞬道:“你跑去哪里了,就算是老社员,也该准守规则吧。”   黄益没有说话,社长道:“虽然是佘山, 但规矩就是规矩,如果我们这次去华山,你不见了, 是不是得全员出动找你?”   黄益动了动嘴唇, 没什么起伏的回了句:“我去散心。”   许芃本来还想说“就你散什么心”,但这雾下的突然, 她也觉得不太舒服, 便懒得问黄益,只是对陈瑜道:“汤煮好了吗?这天也不适合再下去了。只希望这雾气没有湿的连帐篷也挡不住,我们晚上还是得待一晚。”   陈瑜道:“差不多了。”   陈寒将众人的形状瞧在了眼里,走去了赵明那边。赵明也支着锅煮着蘑菇汤,祖师爷在一旁帮着看着火。陈寒坐了过去,顺口问:“你觉得这雾不舒服吗?”   赵明愣了一瞬,摸着后脑勺道:“还行啊。虽然妨碍视线, 但是闻起来有点桂花的香气,倒不讨厌。”   明明是待在同一片雾气里,赵明的头发却不像陈瑜那样湿漉漉的,雾气仿佛只是调皮的在他的发间上打了个弯,留下了丝丝桂花的甜腻气,除此之外便什么也没有打扰到他。   赵明心有所觉,挪了两步对陈寒道:“这雾是不是有问题,我看许芃他们的感觉似乎不太好受。”   陈寒道:“这雾本身倒是没什么问题,害不了人。”   赵明不太理解。陈寒看汤煮的差不多了,尝了尝,便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就着饼干和面包做晚餐。陈寒最后问了赵明一句:“怕噩梦吗?”   赵明:“……蛮怕的。”   陈寒温柔道:“晚上好好睡一觉。”   赵明:……你这么说我更不敢睡了!   然后陈寒不肯说这雾气有什么缘故,祖师爷也只是说“没什么”,赵明一个人只恨自己是个捐楼生,没有好好读书,这才以至于被自己的半知不解吓到。   山里的夜凉,尤其是现在已经入了秋。若是按照天气预报,这雾不下,此刻众人应该正聚在火堆旁吃着零食看着星星,肯能再按照陈瑜的想法玩上两局国王游戏,增进增进感情。   可现在的状态是这雾气让众人连维持火堆都不容易。   社长看了看天气,对着众人道:“下山肯定不安全,大家早点睡吧。我估计这雾明早就能散。我们明天一早就下山。”   孙平闻言十分遗憾,他嘀咕道:“虽然是个土坡,本来也想当野营玩来着,结果一下雾,什么也不剩了。”   社长道:“你不是还在睡帐篷吗,在家里可不用睡帐篷。”   孙平耸了耸肩,收拾了东西就问陈瑜有没有带游戏机。陈瑜当然没有,他原计划是陈寒。黄益突然说了句他有书,问孙平看不看,孙平觉得聊胜于无,便借了过来。   结果一看封面,就有些无语。孙平道:“黄益,这是诗集。”   黄益没什么表情道:“我只有这个。”   孙平翻了翻,发现是现代诗集,他实在无聊便也没得挑。陈瑜直接去找了许芃,社长没说话,黄益看着默不作声将自己关进了自己的帐篷里。   赵明因为心底里面那点儿不太合适表现出来的惶恐,早早的将自己缩进了睡袋里,还对陈寒道:“咱晚上不关灯行不行。”   陈寒说行。   赵明便放下了一半的心。   不过他见陈寒虽然也缩进了睡袋里,但似乎没有要睡的样子,忍不住问:“你不睡吗?”   陈寒煞有介事道:“我怕做噩梦。”   赵明:“……”   赵明不好再管陈寒,心里一横,想着天塌下来有陈寒顶着,他怕什么呀,早点睡,睡完醒来就什么事情也没了。这么想着,赵明居然真的很快进入了梦乡。   陈寒瞧着他,倒也不担心。   祖师爷瞧着帐篷外越发浓郁的雾气,开口道:“山魅。”   陈寒虽然先前开玩笑的说着“恐怕会遇见山魅”,但也真的没有想到他们能真的在山上遇见山魅。   陈寒想到这里不免又向赵明看去,不过这一次恐怕不能怪他。   陈寒道:“这山魅可能不是佘山上的。”   她道:“她应该跟着黄益有段时日了。”   山魅是山中精气所化,天性向善,不与人类为敌。这只山魅显然尚且年幼,一路跟着黄益,身上的灵力都几尽要散尽。若非黄益这次也跟着来了佘山,而佘山虽小,却因当地政府的保护满是青木绿水,让她极大的缓了口气——恐怕它离彻底消散也不远了。   至于黄益是什么时候遇见了这精魅,陈寒推断不出。但陈寒猜测,这精魅跟着黄益,应该是发现了他心存死志。山魅心怀不忍,方才一路跟着他,时时想着要帮他一把。   这满山的雾气,恐怕就是这山魅想出来的办法——陈寒现在想想,起雾的时候,也正是黄益不见的时候。山魅用雾气营造惶恐的气氛,刺激着黄益的求生欲,好让他打消一人离去时存的死志,而陈寒那么容易便寻到了黄益,恐怕也是这山魅的引领。   山间是山魅的天下,若非必要,最好不要与他们为敌。   陈寒见这山魅气息轻灵,便知她没存坏心,即是如此,陈寒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去和这山魅对上。   陈寒道:“只是大家今晚恐怕都休息不好,都得忙于做梦了。”   山魅的雾可不仅仅只是雾,她的雾,便是一界。当陈寒他们处于雾中,其实便已经远离了佘山,处于这山魅的世界里了。而在这世界里,所有的一切都将被放大。善心将得到褒奖,恶行则会得到报应。   在山魅的世界里,一切的虚假都会被揭开,只会留下真实——无论这真实美丽或是丑陋。   就像赵明在雾里闻到了桂花香,而陈瑜却觉得湿气逼人一样。   陈寒也闻到了花香,她忽然有些好奇祖师爷闻见了什么。   所以她瞧着自己身边同样攥紧了睡袋里,一头黑发压在身下的少年,问道:“祖师爷,你觉得这雾是什么样的?”   祖师爷闻言微微动了动眼睫,他好一会儿才回答了陈寒:“没有。”   陈寒:“……?”   祖师爷对陈寒道:“陈寒,我不舒服。”   他说的很轻,眼羽微微耸拉在了下眼睑上,陈寒这才注意道,祖师爷的呼吸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像是怕看见什么。他垂着眼,神色淡淡。陈寒瞧不出他有哪里不对,但祖师爷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是以虽然陈寒不太明白,却仍旧十分信赖。   她不放心道:“是山魅的雾吗?”   祖师爷没有说话。   陈寒便以为自己这话也是惊扰了她,她想了想,半直起了身,虽聊胜于无,仍在祖师爷的身边捏了个清净决。而后她对祖师爷道:“您放心休息吧,我守着。”   祖师爷瞧着她,缓缓“嗯”了一声。   山魅的雾气渐渐引人入梦,陈寒瞧着赵明的眉眼舒展开来,也听见了隔壁帐篷凄惨无比的一声尖叫。她注意这祖师爷的状态,见他眉目渐渐舒缓开来,便也放了心。颇为无聊的拿了赵明的游戏机来打发首页的时间。   说是山魅无害,但陈寒终究是不放心的。   只是夜间寂静,风轻地都似棉花一般。陈寒被手中游戏机滑落的咚声惊醒,她吓了一跳,怪自己大意,由于太过轻慢,竟然小看了山魅雾气引梦的能力,竟是浅眠了一瞬。   陈寒第一反应是瞧向帐篷里。   赵明仍然浅浅睡着,神色平和,陈寒松了口气。但她的视线扫向自己身旁时,却发现祖师爷不见了。   陈寒微惊,几乎是立刻从睡袋里出来。   她见帐篷里确实没有祖师爷的影子,又想起他睡前说的那句“难受”,即使心里明白以祖师爷的道行,怕是他们所有人都折在了山雾里,祖师爷也不会有事——陈寒仍然止不住担心。   她见赵明安好,便在他的睡袋上下了咒以保万全,自己则批了件外衣便匆匆往外找去。   屋外雾气弥漫,已经浓得伸手见不到五指。陈寒心焦,叫了两声“祖师爷”都得不到回应,便也只能起身离开营地,朝着雾气最浓处走。   陈寒面色有些阴沉,她想,若是找不到祖师爷,那就揪出这山魅。这山魅总是知道的。   大概她心里的恶意惊动了山魅,陈寒眼前的雾竟然越发浓厚了起来,甚至让她开始辨不清方向!   陈寒眸色微冷,她于雾气中道:“我不欲与你为敌,但你的道行怕是赢不了我的。我寻人,你救人。你让开,我们互不相干。”   青色的山魅似乎听见了她的话,略一瞬后,清风拂过,陈寒面前的景象稍微清晰了一些。她举着探照灯,瞥见了远处星点的光火。   陈寒心中一喜,也顾不得其他,迈步便向光影处跑去,带她寻到的时候,她见有身影远远的站着,下意识便道:“祖师爷,您怎么——”   剩下的话陈寒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发现了不对。   祖师爷虽然老成,但形貌还是个孩子。   可她前方的人影,确确实实是个成年的男人。   陈寒举着探照灯,惊疑不定的向前走去,而前方立于河边的青年也听见了声音,转过了身。   陈寒见到了一张有着三分熟悉的面容。   青衣黑发的青年手里提着盏萤火笼成的“灯”,光忽明忽暗的映在他的指尖掌心,将他的面容映得也不甚清楚。但陈寒仍然认出了他。   她忍不住道:“我这是被引梦了吗?”   青年在原地顿了一瞬,抬步向她走来。他走了一步,陈寒忍不住便退了一步。青年见状,止了步伐,他垂眸瞧着掌心的灯,过了会儿又抬头看向陈寒,似是不解。   陈寒道:“你等一会儿,我有点乱。我到底是在山魅的梦里,还是醒着。”   青年便静静的等着她想。   陈寒想了半天也判断不出,只能将这当半梦半真。她对青年道:“你不是我错觉中见到的夜魅吗?山魅连这都能杜拟吗?”   青年闻言眉梢微促,但没有说话。   陈寒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算了不管,总之是梦也好,不是梦也罢,我都得先去找祖师爷。”   说罢,她转身欲走。可她走了没有两步,总是惦记着身后的青年,便又转了回去。   陈寒转身,那青年便依然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她。   陈寒瞧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他明明周身生机蓬勃却无端生出荒芜之感。陈寒心中隐有冲动,她大步向青年走了过去。   她的近,手里的灯光便越发将青年映照了清楚。   陈寒看清了他,便想着自己大概是真的在山魅的梦里了。   青年仍穿着一身青袍,黑发未曾束冠。站在夜色与雾里,眉目清俊地似竹里的妖精。但大概竹子里生不出这样的人,陈寒似有似无的想着,哪有看起来这么可怜的竹子。   陈寒仰着头问他:“如果你是山魅的梦境,那你能带我走出去吗?”   “我得醒来。”   青年没有开口,他安静的凝视着陈寒,似乎再问“为什么要醒来?”。   陈寒道:“我的祖师爷,还有师弟都入梦了。我担心他们。”   顿了顿,陈寒道:“你不能说话吗?奇怪,我潜意识里认为你不能说话吗?”   青年抿紧了嘴角,陈寒觉得他的动作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   陈寒道:“你能帮我吗?”   青年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清冷却透着温柔,令陈寒越发觉得熟悉。   青年问:“你想要我做什么?”   陈寒道:“这是山魅的雾,我在梦中,驱散不了,便也分不清方向。你是她的梦境造物,可以帮我辨路吗?”   青年望着她,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毫无瑕疵的手。   这只手对上了天空,微微张开。   下一秒,陈寒睁大了眼睛。   ——她瞧见了月初云破,漫天星河。   山魅的雾仍然缠绕着这一处,但青年张开了手,却在她的上方为她生生破开了天空。陈寒低下头,依然是见不着五指的雾气弥漫,她仰起头,便是星河灿烂,月明皎洁。   陈寒看着星空璀璨,第一个反应竟然是:赵明没有骗我,这两天的星星确实漂亮。   可惜了,这是在梦里,不然该叫他起床看星星。   青年收回了手,微微侧首瞧着陈寒,他见陈寒似乎心情十分高兴,嘴角便忍不住也微微抿起。陈寒从夜空中得到了方向,对青年道了谢。   “回到帐篷,我想应该就有办法击碎梦境。”   顿了顿,她对青年道:“虽然是梦境,但还是谢谢你。”   青年站在那儿,眉眼似乎镌在了夜色之中,他见陈寒欲走,忽叫住了她。   青年道:“陈寒。”   陈寒站住,越发惊讶,但她又想这是梦境,梦境里的青年会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于是陈寒停下了脚步,等青年说完话。   青年却是伸出了手,将那一掬术法凝起的荧光放进了陈寒的手心里。   “你来见我,我也很高兴。”   陈寒微微怔住,她看向青年,青年眉目温和,却不再言语。   陈寒下意识便道:“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青年跟上了她的步伐。   陈寒握着探照灯,那掬荧光在前方闪烁引路,她带着青年往前走着,一边瞧着他,一边也忍不住问自己:“我为什么会梦见他?”   陈寒当然得不出答案,但她觉得梦见了这个人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陈寒走出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几步便寻到了青年,但她回去的路却显得极为漫长。这越发坚定了陈寒回去便能破解梦境的想法,有群星作引她并不气馁,也不害怕。她甚至和身边的青年聊起了天。   陈寒道:“你有名字吗?”   青年看着她并不答话。   陈寒道:“对了,你是我杜想出来的,自然是没有名字的。”   青年笑了笑。   陈寒又道:“不过我为什么会杜想出你?你该不会是我的心魔吧?我修仙那么多年从未出现过心魔,没道理登天了,反而生出心魔?”   青年闻言,顿了一瞬,解释道:“不是心魔。”   陈寒叹了口气:“那你到底是什么呢?”   青年停下了脚步。   陈寒不解的看去,青年看着她,目光柔柔,隐有无奈与不舍。他轻声道:“陈寒,天亮了。”   陈寒下意识像天空看去,果然原本漆黑的天空边际处已经开始泛白。山魅的雾气持续了一整夜,当初阳升起,她的雾气与世界便都支持不住了。   雾气会散去,佘山的土壤会重新露出,而所有人也到了该醒来的时候。   陈寒下意识想要回头看向青年,青年却扶住了她的脸,并不让她回头。雾气开始随着日初浅淡,陈寒看见了自己的帐篷。   青年在她身后,雾气中他的身形变得捉摸不透,他对陈寒道:“去吧,你该醒了。”   陈寒被他一推,踉跄着靠近了帐篷,她下意识回头——天际微白,青年却再也瞧不见了。   陈寒惊醒了过来,她起身往身边看去。祖师爷正托着下巴,透过帐篷中透明的位置瞧着屋外日初。雾气已经淡了许多,光线可以从屋中射入帐篷。   陈寒揉着额角,看向祖师爷:“我睡着了吗?”   祖师爷顿了一瞬,“嗯”了一声。   陈寒略感歉意:“抱歉,您不舒服,结果还是请您值夜。”   祖师爷摇了摇头。   陈寒知道祖师爷不甚在意,便也不多言语,赵明仍然睡梦中,看起来是做了个好梦。她开了帐篷的门,走了出去。   这时恰好日初。   一轮红日在雾中隐隐约约,漫了山头素红。   陈寒少有这么安静瞧着日初的时候,不免对身边一同出来的祖师爷道:“在雾气里看太阳,光线没那么刺眼,倒也挺好看的。”   祖师爷“唔”了一声。   陈寒也未曾多在意,她起身打算看看许芃那便情况,却在站起身拍了拍衣服的时候顿住。   她拍了拍衣服,抖落了一地荧光。   这些荧光生于夜晚,很快便在光线中消失了,但陈寒知道,她的身上确实残留下了荧光。   梦中的那一掬荧光。   祖师爷见陈寒动作顿住,有些好奇:“怎么了?”   陈寒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抬起头,恰好又见到了那抹青色的身影,这次陈寒没有犹豫,上前一步便揪住了她。   日初的时候,是山魅力量最弱的时候。那抹青色的身影被她甫一揪住,便砰得一声化成了一名青衣女童。只是这女童的耳朵像是树叶,皮肤发褐,那双眼睛也是竖瞳。   被陈寒揪住了山魅抱着头连声道:“我可没有做坏事!”   陈寒满以为这山魅早已成年,如今一见她这幅形貌,倒反而有些惊讶。她见山魅害怕,不免有些无语,过了会儿才道:“没说要罚你。”   山魅闻言松了口气,她睁着眼,委屈道:“那您抓我干什么呀。”   陈寒抓山魅,原本是想问昨晚的事情。但仔细想想,这山魅估计一心都在黄益身上,她雾气里发生了什么,她才不管。否则赵明也不会安然睡到现在了。   陈寒想了想,干脆问:“你为什么跟着黄益。”   山魅道:“我也不想啊,我这么小,他有那么久不回山里!我自己都差点死掉好吗!”   陈寒道:“所以我问你为什么跟着他。”   山魅有些赌气:“如果不是朋友,我才懒得管他!”   听到“朋友”这个词,陈寒倒是有些真的惊讶了,她看着眼前的山魅,又想了想明显是个普通人的黄益:“朋友?”   山魅见陈寒问话,又惧怕于陈寒身上的灵气,便老老实实道:“小时候,他经常找我来玩的。”   这就是个很老套的故事了。   住在乡下的男孩遇见了老人们口中的山魅,还和她交上了朋友。人类的时间对于山魅而言如此短暂,眨眼之间,山魅还在山里,可男孩已经长大,并且世俗到早已再也不能见到山魅。   山魅道:“被朋友忘记什么的,交朋友的时候我就有数啦,毕竟是人类,你要求不了很多的。”   陈寒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跟着他?”   山魅道:“因为是朋友啊,你能看着你朋友想要去死无动于衷吗?”   黄益在暑假的时候时隔多年回了老家,他上了山。山魅原本很高兴,直到她亲眼见着已经看不见她的幼年玩伴拿了根绳子想要吊死自己,却因为缺乏勇气,而在树下抱头痛哭。   山魅道:“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想死,但我不能眼看着对吧?我本来是要劝他的,可他走得太快了。我没办法,只能先跟着他了。”   陈寒道:“跟了两个月?”   山魅道:“我答应过他,会帮他的。所以他需要我帮忙的时候,无论多难我都要去帮他的。”   这句话山魅说的理所当然,可陈寒听得却有些唏嘘。   说是人类重诺,可有时候,人类甚至不如精魅守诺。   陈寒想着,便不免松开了手,她一松开手,那山魅便即刻退进了雾里,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陈寒问着雾:“你帮了他吗?”   山魅很高兴,陈寒似乎又在风中听见了她的笑声:“我帮到啦,他虽然看不见了我,可还记得我。”   “我和他说,明年春天的时候,我请他喝花蕊酿成的蜜,就搁在以前树洞里。”   “他说好!”   雾气中飘着花香。   太阳完全升了起来,雾气也渐渐的散去了。草叶上凝着霜露,赵明醒了过来,打着哈欠出门找陈寒。   他出了帐篷,正好也碰见了出帐篷的黄益。   黄益架着眼镜,瞧见了赵明,犹豫了一瞬后,竟然向他点了点头致意。   赵明下意识和他说了句“早上好”,待黄益拿着洗漱用品走远,方才对陈寒道:“他怎么了?”   陈寒道:“不想死了。”   虽然不知道山魅用的是什么办法,又说了什么。但黄益周身的死志确实消散了。陈寒一开始还觉得奇怪,黄益这种性格的人为什么会喜欢爬山——但若是他因为他潜意识里仍然记得山魅,那就没什么好奇怪了。   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社长和孙平也醒了。   社长看起来神色平静,像是没做什么梦。孙平打了个大大哈欠,像是在梦里爬完了华山。   倒是陈瑜和许芃,约莫到了雾完全散去,两人才从梦魇中解放。   许芃的脸色难看,陈瑜更难看。   孙平瞧见了两人脸色,张大了嘴,忍不住道:“你们俩怎么回事,眼睛青的能吓死人。”   陈瑜被折磨了一个晚上,对孙平哪里来的好脾气,当下道:“闭嘴!”   孙平:“……”   许芃则闷不出声,她看着佘山,对社长突然道:“我要退社。”   社长抬头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许芃歇斯底里道:“我要退社!我受不了,我不想摔死!”   说罢,她连帐篷也不要了,便闹着要下山。陈瑜也非常想离开这见鬼的地方,他昨天梦见的东西足以使他这辈子都不想要再登山,所以他也道:“我要退社。”   社长:“……”   社长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陈瑜怒道:“听不懂吗?佘山这地方邪门,反正我不爬山了!要爬你爬!”   说罢,他便跟着许芃,什么也不要了,跌跌撞撞就要下山。   陈寒看着这场景,脑中忽然灵光一现。她对赵明道:“如果我们俩再退社,登山社就要解散了吧。”   赵明算了算人数:“对哦。”   陈寒缓缓道:“其实我也不喜欢登山……”   社长还有什么听不出来的,他看了陈寒一眼,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迫于压力道:“……活动可以不参加。”   陈寒立刻诚挚道:“社长,我会好好为社团出力的!”   社长:“……”我只觉得自己倒霉。 第33章 师父   许芃和陈瑜下了山就立刻办了退社手续, 速度快到差点让赵明以为他们早就想退社了, 只是现在寻了个由头。   赵明看着这两人头也不回, 忍不住问陈寒:“他们到底在山上遇上了什么?”   陈寒问:“你梦见了什么?”   赵明觉得这没有什么好瞒的,便和陈寒道:“吃了一晚的桂花糕,还有桂花冰粉。”   陈寒忍不住噗的笑出声,赵明被她笑得莫名其妙,有些恼火:“怎么啦,闻到桂花香做这种梦很奇怪吗?”   “不奇怪。”陈寒慢慢回答,“他们应该做了噩梦。”   “一个噩梦而已,有必要吓到退社?”   “山魅的梦可比噩梦要可怕——尤其是她在对你心怀恶意的时候。”陈寒瞧着将自己打理得精神许多, 甚至连眼镜都换了副看起来更干净的黄益,心想,如果山魅真的跟了黄益一路, 那么许芃和陈瑜两人对于黄益的态度和嘲讽, 她一定都看进了眼睛里。   山魅心性善良,不会与人作恶, 但若说捉弄起人, 绝对是个中好手。陈寒几乎可以肯定,山魅在两人的梦境中做了手脚,所以才让陈瑜和许芃害怕到这个程度,甚至陈瑜看起来是真的有些恐高了。   不过他们的退社倒是给陈寒带来了好处,所以陈寒对于此持保留意见。   可以拿学分又不用参加社团活动——试问,这天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陈寒告诉你:没有了!   眼看着日子又要回到正轨,陈寒在一个周末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陈寒去读书, 陈母就报了旅游社出门饱览河山,所以在接到母亲的电话时,陈寒还有些惊讶。   尤其是陈母的电话还不是为了自己的事。   陈母对陈寒道:“寒寒,你师父最近还好吗?”   陈寒愣了一瞬,说:“很久没见他,不过应该还好吧……怎么了吗?”   陈母在另一个省市,瞧着当地频道欲言又止,好半晌才对陈寒道:“我看新闻,这里出了起凶杀案,死掉的人……有点像秦师父啊。”   陈寒:“???”   陈寒第一反应是不相信,疯道士虽然不是神仙,但他的修为陈寒可是清楚的,即使陈寒登了天,也不认为自己就比她这位师父强了多少。   疯道士此人,在陈寒五岁的时候,就能抱着她走过坟地,指着一个个不能投胎的凶灵教她认亡气,陈寒很难相信,这世道上还有人能杀了他。   陈寒对陈母道:“应该不会吧……师父很厉害的。”   陈母犹豫道:“我觉得也是,但是我记得秦师父不是有件青色的袍子嘛,袍子的角上还绣了只鸟,我当时觉得奇怪还问了你一句是不是什么法阵……你说只是他个人兴趣的,你记得不啦?”   陈寒:“记得。”   陈母道:“这个死掉的道士……他的衣服上也有青鸟哎。”   陈寒陷入了沉默。   陈母道:“寒寒,你要不要联系一下秦师父呀,他教了你那么久,肯定有感情的呀,这么久不联系,也不太好……”   陈母到了这时候,已经完全忘了当初是谁要求女儿和这个疯道人划清界限。她小心翼翼的说着,生怕说错了话,让女儿心情郁结:“我也觉得秦师父是个高人,不太会出事。不过寒寒,你还是和秦师父联络一下啊?”   陈寒回了母亲一句“好”,又宽慰了她两句,最后问了新闻的出现的地址在哪儿,方才挂了电话。   赵明见陈寒的脸色不太好,多问了句:“怎么啦?”   陈寒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方面她有点担心疯道人,另一方面她又想相信疯道人不会出事。所以她对赵明道:“我之前一直和你说,下来之后让你拜一拜师父,算正式入门对吧。”   赵明点头:“但后来不是说他云游,很难找吗?”   陈寒道:“是难找,但也不能不找。我们去找他吧。”   赵明被陈寒完全弄懵了:“等等,什么意思啊?”   陈寒有话直说:“我妈妈在X市看新闻,说是有查不到来历的道士死了,她觉得像我师父。”   赵明闻言大骇:“不,不是吧!修仙的人也那么容易死的吗?”   陈寒:“我觉得不会,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去找他。”   赵明问:“那要怎么找?”   陈寒道:“我知道他姘头在哪儿,我们去找他。”   赵明:“……”   赵明顿了会儿,抬起头道:“师姐……你这么说师父的朋友不好吧?”   陈寒抬头看向赵明,语气冷漠:“一个和尚,要不你选个更好的词?”   赵明想了想,诚恳道:“那还是姘头吧。”   疯道士的姘头和疯道士不一样,他不云游,他是个住持的和尚。   秉持大隐隐于市的原则,这位和尚的寺庙就在S市颇有有名的景点寺庙里。陈寒和赵明买了票,在大雄宝殿前进了香,而后和寺里的管理人员说明了来历,便被引去了后院。   与开放游览的前院不同,后院幽森宁静,上百年的榕树枝繁叶茂,笼着上了年份的石墙青瓦。落下的树叶刮过墙角的青苔,掩映着前院嘈杂,一派十足的和光同尘。   赵明有些惊讶,他完全没想到这样的景点背后还有这样的地方。   直到他们到了禅院,看见有个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直到他们来了,方才停下了诵经声,以着威严十足的声音问:“施主所来何事?”   赵明见这大师背影威严,不免下意识鞠了一躬,正要说明来意。陈寒开了口。   陈寒道:“了尘大师,您最近见过我师父吗?”   了尘闻言转过了头,一脸不太高兴。赵明一见他的脸,差点喷出来。因为这了尘大师,发须皆白,年纪也颇大了,但却皮白肉嫩,甚至生者一副娃娃脸,与他端持的佛门庄重实在相去甚远——违和感重的赵明差点就要以为是谁家保养得当的小白脸来这儿充大师了。   了尘见到了陈寒身边赵明那副见了鬼的表情,正要出生斥责,却在下一秒察觉到了他身上的祥瑞之气,顿时从蒲团上跳了起来,差点要躲到佛像后头去。   他紧紧攥着木鱼,冲陈寒叫道:“陈寒,我也能算你师叔!你居然带个神仙来见我,你居然带个神仙来!你师叔混饭吃不容易!你不能和你师父一个坏样!!”   了尘大师说这句话的时候急的眼角都红了,原本脸上虚白的胡子眉毛,也跟着抖抖索索,像是动物的毛。赵明瞧着他,不知为便生出三分的爱怜七分的同情来,他总觉得对方的情态很眼熟。   ……他好像也经常这样被陈寒欺负。   这么想到,赵明对眼前的这位老和尚便笑得更和善了。   可他笑得越和善,那和尚便怕得更厉害。   赵明摸不着头脑——就算不是一道,和尚怕他做什么。   陈寒道:“了尘师父,你再看看我,我师父难道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了尘闻言又看了看陈寒,他惊讶极了:“陈寒,你,你修成了!?”   陈寒颔首:“对,我前几个月便登天了,不过没有职务,是个散仙。他是我师弟,叫赵明。不是来收你的,也不是你的天劫。”   了尘闻言还是有些狐疑,但他见陈寒身边的赵明确实没有动手的迹象,便强按下了自己控制不住的恐慌,整理了僧袍,慢慢吞吞的又走了出来,坐回了蒲团上,端着一副得道高人的表情问陈寒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说着他还有些嫉妒:“你们昆嵛山也太命好了吧,你才几岁就飞升。”   陈寒一早就习惯了,她问了尘:“了尘师父,这段时间您见过我师父吗?”   了尘道:“你师父?秦青?”   陈寒点头。   了尘冷笑了声:“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半年前,他说你快不用他操心了,他得去忙别的。”   陈寒闻言皱眉:“您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吗?”   了尘想了想,对陈寒道:“也不是,一个月前我收到过他的信。”   陈寒算了算时间,一月前是她飞升后不久,她便问:“内容方便告诉我吗?”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尘道,“就是他说西边有点不安稳,他要去一趟,托我卜一卦。”   陈寒敏锐的问:“西边,哪个西边,X市吗?”   了尘颔首:“差不多是个方向。”他从陈寒的语气中察觉到了压迫,“怎么了吗?秦青出事了?”   “不会吧……那只老鸟——”说到一半他猛地闭嘴。   陈寒问:“他托您卜卦,卜的是什么?”   了尘:“此去吉凶。”   陈寒:“您卜出的结果呢?”   了尘花白的眉毛皱了起来:“是凶。所以当时我劝他不要去,也不要管。”   陈寒:“您知道他是做什么事了?”   了尘意有所指:“他和我不同。他有后人。”   回去的路上,赵明忍不住问陈寒:“那个了尘大师……也是修仙者吗?”   陈寒挂心着自己师父的事,随口回答道:“是也不是。”   赵明:“???”   赵明:“什么意思?”   陈寒回答:“他是只有四百岁的兔子精。”   赵明:“哈!?”   他吓得后跳了一步:“兔、兔子精!?”   陈寒道:“对,我师父的老朋友,他们认识似乎快七十多年了。这兔子见我师父垂暮老老,觉得自己四百多岁了也该花白头发,所以化了那个样貌,甚至用了点手段,进了寺庙做住持。”   赵明:……我见的市面还是太少了。   陈寒顿了一瞬,补充道:“他修行虽然不行,修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半吊子,但卜卦的能力是一等一的。就算是我和师父,都不如他。”   赵明:“……那他说他给师父卜卦卜的是大凶?”   陈寒停下了脚步,定定的看着赵明,然后重重叹气。   赵明:“???”   陈寒道:“赵明,你有没有听过一种体质。”   赵明:“???”   陈寒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道:“回去收拾行李请假,我们去趟X市。” 第34章 骨祠01   陈寒的师父秦青虽然是个近一百多岁的老头子, 虽然他看起来只有五十岁不到的样子。   陈寒没有听说过他的师父有后人, 但了尘说的信誓旦旦——况且了尘也没有骗她的意义。出于多年的交情, 了尘甚至也想去一趟X市,但一则事情真相为名,二则陈寒并不觉得如果秦青真的出事,以了尘的能力能够帮上忙。   所以陈寒劝住了师叔,回来找更粗的大腿。   祖师爷听完了前因后果,手里的勺子还在搅着锅里炖着的汤,他歪头看了看陈寒,开口道:“我去是没问题, 但如果真的是能将你师父拉下马的事情,恐怕并不简单。”   陈寒心想,我当然知道不简单。秦青的修为到底如何, 没人比陈寒更清楚了。但是一日为师, 终生为父,更何况秦青实在是个非常称职的师父, 于情于理, 陈寒都不能毫无动作。   祖师爷见陈寒意志坚定,微微点了头:“好,我陪你去。”   陈寒顿时便送了十足的气,祖师爷伸手握向她的手腕,拉开了她的袖子。那枚琉璃金珠被凝魄结系着,静静的待在陈寒的手腕上,珠子内隐光流华, 陈寒定睛瞧了一眼,又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祖师爷见陈寒有将珠子一直戴着,眼中透着满意。他伸手替陈寒重新整理了袖口,抬头对她道:“我陪你去,但你得答应我,不能摘下这东西。”   陈寒闻言犹疑,她问:“像上次一样,脱下来压邪祟,但还带在身边行吗?”   祖师爷开口:“不行。”   祖师爷道:“真有这样的东西,你来找我。”   他垂下了眼,语气有些发轻:“你来找我。”   陈寒本身是觉得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更何况秦青出了什么事情到现在也没有界定。说是凶,可了尘毕竟也没有卜出“死卦”,但祖师爷开了口,并且没有半点回旋余地的态度,让陈寒觉得自己最好听进去。   于是陈寒颔首:“我明白了。”   祖师爷抿了抿嘴角,对陈寒道:“可以吃饭了,你去叫赵明。”   说罢,他回过了身,去关注他的汤。陈寒还有些话想说,但瞧着祖师爷沉默的背影,又觉得最好不要再打扰他,便道了声罪,出去叫陈寒吃饭了。   秦青遇上这件麻烦事,和他本家有点关系。   据了尘说,秦青在俗世里是还有后辈存在的,他出生大家,因为走了家里人都看不上的路,所以被逐出了门墙,成了个四处云游的道人。   秦青被逐出本家后,云游几十载,按理说早已与他们断了联系。但就在陈寒飞升后不久,秦青路过X市,见到家中祠堂上黑云压聚,便卜了一卦。卦象不祥,秦青即使已和这家无太大关系,但念着终归是生养之处,便想着要去一探究竟,若是家中真出了邪事,他修行这么多年,多少也能帮得上些忙,也算还了血肉之情。   他回了家,说是见到了一系列的怪事,这让他越发肯定这家里出了事。信中的秦青已经隐隐察觉到了这是件大事,所以他在去做之前,先请了尘卜了卦象。   这之前的事情,他都在请了尘卜卦的信里写了清楚。   了尘为他卜了,是凶。   他也去信提醒了秦青,但在这信秦青收到了还是没收到,他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了尘一概不知。因为那封信,就是他和秦青最后的联系了。   陈寒对信件使用了追踪咒,显示的地址是一家酒店——也就是说秦家在那时候已经让秦青感到警觉,以至于他这份折成了纸鹤飞来找了尘的信,都是他在别的地方写的。   如果单凭陈寒,在秦青没有透露过任何本家信息的情况下找到秦家,恐怕有点困难。   但赵明就不一样。   赵明对X市其实也不熟,他的大本营在B市,但好在有戚乐。戚乐听说了他们找一个X市秦家,皱着眉反问了一句:“是秦元松的本家吗?”   秦元松在B市也算是个知名的公子哥,他父亲是国内一流大学的客座教授,也是央行货币政策专家组的一员。戚乐提醒他们:“如果是X市出了名的秦家,是不是秦元松的本家?”   秦元松赵明还是知道的,他爷爷当年因为和一个外国人结婚,被删出了家谱。一家搬离X市,来到B市重新开始。因为本家是大地主,在特殊时期还差点因此丢了命。   但他爷爷争气,他爸爸也争气,所以他虽然对比前两位不争气了那么一点儿,但两代人积累下的人脉财富,也够他躺着活一辈子。   秦元松知道他爷爷和爸爸的苦难,所以喝多了总会颇为不屑的提起本家,戚乐这么一提,赵明便想了起来。   秦元松的本家,在当X市当地至今仍小有名气,是户传承了快有几百年,避过了几次劫难的大家族。   这个家族在建国前出过几代红顶子,在建国后,也出过在B市大院子里工作的核心成员。就家史传承而言,足以赞上一句“家学渊源,人才辈出”。   如果是这个秦家,倒是不难找。   戚乐好人做到底,她与秦元松的关系比赵明要更近一些,直接打电话去问了他家有没有个叫做秦青的长辈。秦元松回家问了句他爷爷,得到了肯定的回复。   有,在秦元松爷爷还小的时候,他记得这名因为败坏家风而被逐出家门的堂叔。当时他还以此警戒自己,但万万没想到,自己最后也被逐出了家门。   名字对的上,经历对的上,那大概就是这个秦家了。   陈寒打算前去拜访,赵明知道她的打算后,面色古怪。   他问陈寒:“这地方可不是我们先前去过的公共场所,而且这种老旧的家族规矩特别多。咱们和秦家一点关系都没有,怎么去啊。”   陈寒顿了一瞬,开口道:“用我师父的名义进去。”   赵明:“啊?”   赵明心想,如果是要用秦青的名头,那是不是得用点法术什么的喝住这家人进去。   陈寒道:“咱们先去警局,如果那人真的是我师父,咱们就去领尸,顺带告秦家谋命。”   “他们再古旧,警察查案,不可能拦在门外吧。”   赵明:“……”我居然忘了你是个会害怕进局子留案底的神仙。   商量好了办法,三人便先去了警察局。万万没想到,他们刚到,警察便和他们说:“啊,尸体已经被秦家领回去了,说是他们家走失多年的三堂叔爷——”说着警察困惑的瞧了陈寒一眼,“你们俩是他徒弟?抱歉,这个在法律上可能有点……”   陈寒表示理解,但她问了句:“您能给我一个秦家人的地址吗?我跟着我师父学了十五年的道,无论如何,也要替他送个终。”   只是送个终,这位人民警察觉得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想了想,为保万一,对两人道:“这样吧,我带你们去见秦先生,至于他肯不肯同意,就是他的事情了。”   陈寒自然是道谢,三个人便坐上了警车,往秦家走。   警察见他们三个人,有些好奇,多问了句:“你们三个都是他徒弟吗?现在大学生也迷信这个了?”   陈寒这种情况遇见的多了,面不改色:“不,只是跟着学些经典。比如南华经,道德经之类。我师父在这方面是大家。现在不是国家也鼓励学习传统文化典籍吗?”   警察一听是跟着学经典的,顿时原本怀疑的眼光就散了很多,他道:“哦,对,是秦先生的长辈嘛。秦先生的学问在我们这儿也很有名。”   陈寒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警察聊着,等聊到了地方,警察对陈寒他们的身份从原本的三分信到了十分信。赵明看的是目瞪口呆,对祖师爷道:“师姐这么厉害的?”   祖师爷看了赵明一眼,慢慢道:“她想做好的时候,总能做好的。”   赵明:……祖师爷你这话就昧良心啦,陈寒的社交能力有几分,看一看陈瑜和李梓,你还不清楚吗?   腹诽归腹诽,赵明在面上是万万不敢提出来的。众人跟着警察一路到了秦家在高档小区里的花园别墅,警察出示了身份证明和保安说了来意,联系上了秦先生。   警察道:“秦先生,局里来了两个孩子,说是秦青老先生的徒弟,想要见秦青老先生一面,您看这件事情……?”   陈寒和赵明在外面等着。   赵明对陈寒道:“如果这个秦先生做贼心虚,不见我们,该怎么办?”   陈寒语气平静:“他们认了尸体,说明这尸体十有八九就是我师父的。既然是我师父,能不能见到,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赵明被陈寒语气中的冷意惊到。他低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的陈寒,她还是那副样子,眉目隽秀,气质清淡。但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无光无影,深得让赵明只别了一眼,便觉得血都要冻起来了。   赵明心想,陈寒生气起来是这样的吗?那真是太可怕了。   赵明哆嗦着嘴唇,好不容易客服压力扯了陈寒一下。他虚虚道:“师姐,你这表情,我害怕。”   陈寒一惊,回过了神。她抿了抿嘴角,说了句抱歉。   正巧这时候,警察走了回来,对他们道:“秦先生说没问题,我就不陪你们进去了。你们去吧,进去后的第七栋别墅就是。” 第35章 骨祠02   秦先生的家装修是十足的现代欧洲风。连别墅前的小花园里, 种的都是进口的花卉。   陈寒看了一眼, 赵明则咋舌道:“认识的说是国学大师, 不认识的得说这家崇洋媚外了吧。”   赵明不是很懂风水,但他看得出来。虽然所有的东西都没有采用古制,但这别墅在选址装修的时候,应该也是合了风水,整栋别墅是清风徐来,庭院里人造的溪流甚至也应了一句水波不兴。   即使赵明一窍不通,也瞧出了这庭院周身干净的狠,干净的都有些异常了。   秦先生知道他们来拜访, 但架子仍然摆了十足。   陈寒和赵明站在院子前按响了门铃,又一次道明了来意,院子铁门才被打开, 然后他们被匆匆开门迎接的保姆迎了进去。   保姆瞧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 两鬓已有了白发。她身上还系着围裙,匆匆赶来道:“是秦老太爷的孙辈是吗?秦先生因为身体不好, 所以不方便出来, 他在屋里等着你们呢!”   陈寒仔细瞧了这保姆一眼,确定这保姆只是个普通人,方才“嗯”了一声,跟着走了进去。   进了别墅后,更能发现这里的一屋一舍都极为讲究,连摆件和摆件的位置都恐怕特意请人看过——正因为如此,全然现代欧式的装修风格, 才越发让人觉得突兀与违和。   半月悬挂式的书架上摆满了半新不旧的典籍,墙壁上也挂着大家或是秦先生自己的手书——这些东西看起来,似乎才对的上警察所说的有关秦先生的身份——国学大家。   陈寒他们被保姆引去了正厅,正厅的茶室里,秦先生正在烹茶。他见陈寒他们进来了,方才拄着拐杖慢慢站了起来。   陈寒注意到他的右腿有些不灵便,瞧起来像是三年以上的旧伤。   作为秦家的现任掌门人,秦先生约莫五十岁左右。但他头发还是乌黑的,面上也没有学旁人蓄胡子,整个人看起来优雅又沉静、成熟又稳妥,远比他实际的年龄看起来要年轻的多。如果让赵明来看,他恐怕会猜一句四十岁出头。   这位秦先生见到了他们三人,向他们微微颔首,开口道:“我是秦白毅,你们是堂叔爷的后人?”   陈寒回答:“后人算不上,只能算是该给他养老送终的徒弟。”   顿了一瞬,陈寒又道:“秦老先生,或许您该先让我们见见死者,也许我们认错了人。”   秦家的掌门人拄着拐杖,气定神闲,仿佛半点儿也不在乎陈寒他们是否认错了人。他对陈寒道:“不会认错,堂叔爷说过他有后人,是他收的小徒弟。姓陈。”   秦白毅顿了顿,开口道:“你是叫陈寒吧。”   赵明闻言睁大了眼,忍不住对陈寒道:“神了,他知道你叫什么!”   陈寒却不以为然,只是道:“若您承认我的身份,能让我见一眼我师父吗?”   秦白毅道:“堂叔爷现在已经暂时停灵家中的祠堂,只等过了头七,便郑重葬进族里。你若是想见,明日我便安排你去给他老人家上一炷香。”   陈寒:“……今日不行吗?”   秦白毅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腿:“我行动不便,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太折腾。”   秦白毅将话说到这个地步,加上他又是长辈,陈寒他们自然说不得什么。   秦白毅问:“今日就先坐下喝杯茶,在我家暂时休息一晚。明日我领你们去见堂叔爷。”   赵明闻言看向陈寒,如果疯道士真的死了,那么昆嵛山的下一代掌门就该是陈寒。他觉得自己该听陈寒的。   陈寒同意了秦白毅的说法,在他的茶案对面坐了下来。秦白毅醉心国学,对茶道也颇有研究。他这茶案用的是浑然天成、仅人工修饰了一二的根雕,上面摆着上好的紫砂壶,壶里泡着上品的大红袍。   红茶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秦白毅熟练的洗茶泡茶,给陈寒三人一人端了一杯。   陈寒不懂茶,赵明也不懂。两人只觉得香气扑鼻,便一口喝了。祖师爷懂茶,他多看了一眼秦白毅,慢慢的品完了自己杯里的茶。   赵明见着,忍不住道:“……我是不是也该给祖师爷买一套这个放家里。”   陈寒想了想,不太在意:“不用吧,祖师爷用玻璃杯泡一杯能喝一下午,这个也太折腾了。”   赵明:“有道理。”   祖师爷:“……”默默搁下了约莫只有三指宽的茶杯。   秦白毅没有听清他们的对话,他执着壶,淡橘色的茶液倾尽他的杯里。但他却没有拿起来品上一口,相反,他的视线仍然在陈寒等人的身上。   秦白毅状似不在意般道:“这位应该是赵明,你的师弟,那位是堂叔爷的关门弟子吗?我倒是不知道他的名字。”   陈寒闻言,眉梢微动。她搁下茶杯看了看祖师爷,见祖师爷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对秦白毅道:“对,小师弟虽然年纪小,但却是我们中天赋最好的。如果师父没出事,应该会是他继承师父的衣钵。”   秦白毅“啊”了一声,看向祖师爷的眼神不免多带了些打探,语句迟疑:“这位小道长看起来那么小……”   祖师爷慢慢抬起了眼,他没有开口,却生出了一指,轻轻点上了它的茶案。   他只是伸了一指,那应该早已死去的根雕却像是活了一瞬,其中隐着的光华惊了秦白毅一瞬。秦白毅有些惊疑不定地瞧向祖师爷。   祖师爷却拢回了手,淡淡道:“茶不错,水污了些。”   秦白毅闻言,手指抖了一瞬,过了会儿,他才道:“已经是山泉水了。但这些年市里开发规划,发展重工。山泉水也早不如当年了。”   秦白毅似乎不想再谈了,他对众人道:“三位先休息吧,我让梅妈给你们安排房间。”   说着他叫来了保姆,保姆匆匆而来,听完了秦白毅的要求,便先领着三人往二楼的客房去。   梅妈见赵明神色不愉,忍不住多嘴了两句:“秦先生坏了腿后,有个别时候脾气是不太好。但秦先生其实是个好人,如果他一时脾气上来说了什么,还希望客人不要介意。”   陈寒闻言顺口接了一句:“您在他家做了很久吗?”   梅妈道:“也没有很久,秦先生原本是住在老宅子里的。他一个人从老宅子搬出来了,我才被他雇来照顾他。”   赵明好奇:“我看他也不年轻了,他的妻子孩子呢?”   梅妈说:“妻子去世了,他的孩子在国外。这在我们这儿不是新闻,秦先生妻子去世的那年,他也摔断了腿,祸不单行,大家都很惋惜。”   说着梅妈替他们指了指走廊上并排的三个房间:“就是这里了。”   陈寒推门看了看,里面也是很讲究的摆设。看来秦白毅确实是纯心招待他们,而并非敷衍。陈寒道了谢,梅妈说晚餐做好了,她会上来通知,让陈寒他们不用担心。   梅妈说着,便下楼接着去准备晚餐了。陈寒想秦白毅这么个讲究的人,恐怕对吃食也挑剔的很。不然这个保姆也不会在下午四点就开始忙着准备晚饭。   眼见梅妈走了,秦白毅也还在一楼,祖师爷微微抬起头,对陈寒道:“心里有底了?”   陈寒“嗯”了一声。   祖师爷问:“还是要查?”   陈寒道:“要查。”   祖师爷便点了点头,不再过多过问。他只是对陈寒道:“记得你答应过我的。”   陈寒答应了什么,她手腕上的琉璃金珠有些发烫,她想了起来。   ——你要记得来找我,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陈寒对祖师爷点头,神色认真:“我记得。”   祖师爷瞧着陈寒,微微放了心,轻轻点头。   只有赵明从头到尾听得一头雾水,他拉住了陈寒,满头的问号:“等等,什么清楚了,清楚什么了啊?”   祖师爷看了看赵明,不说话。   陈寒对待师弟有耐心,她说:“秦白毅知道你是赵明。”   赵明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也知道你啊。”   陈寒就和看傻子一样静静的看着他。赵明突然反应了过来——   “他怎么知道我,师父都不知道有我!”   陈寒的眼中透出了欣慰:“对,所以他一定不是从师父那儿知道的我们。我猜是警察告诉他的。警察知道我们三个都是秦青的徒弟,知道你和我的名字,但不知道祖师爷的。”   赵明想不通:“那他为什么要装作是师父告诉他的?”   陈寒道:“我也很奇怪,所以我才留下来。”   赵明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想他可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帮忙,所以才刻意套了这个交情。装作师父和他提过我们,好让我们承这份情。”   陈寒:“有道理。”   赵明又道:“不过他这么确定师父有徒弟,又这么确定我们不是骗子,是不是也很奇怪?”   陈寒道:“没什么奇怪的。骗子就算真的想要来和秦家攀亲,也不会用徒弟这种捞不到什么好处的身份。”   “况且就像你说的,他有求我们。”陈寒慢慢道,“他知道我们——或者说知道师父,是个修仙的。”   “所以我们一提是师父的徒弟,他便将我们请了进来。”   赵明:“你让我捋一捋。秦白毅知道师父是修仙的,师父出事很可能就和秦家有关。师父出了事,事情没解决,我们以徒弟的名义找了找来,秦白毅觉得师父没能完全解决的事情我们可以接着帮他,所以连怀疑也不怀疑,便想让我们先试?”   陈寒颔首:“差不多。”   赵明支支吾吾:“那,那这是不是意味着,师父真的死了?”   陈寒顿了一瞬,接着才道:“说实话……就算看到他的尸体,我也不认为他死了。”   赵明:“?”   陈寒道:“他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可能不来看我?”   赵明:“对哦!”   顿了顿,赵明又道:“那有没有可能,师父遇见的麻烦特别厉害,连魂魄都被扣住了呢?”   陈寒:“……”   陈寒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她瞧着赵明,缓缓开了口。   赵明洗耳恭听。   陈寒道:“赵明,闭上你的乌鸦嘴。” 第36章 骨祠03   吃晚餐的时候, 秦白毅没有露面。按照梅妈的说法, 秦先生不习惯与陌生人一同进食, 所以在自己的书房已经吃过了晚餐。   陈寒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他不出现,赵明的表现也要更自然些。   果然像陈寒猜测的那样,秦白毅是个非常讲究的人。梅妈准备的晚餐也很讲究,不仅是似分餐制的每人一盘五碟,每个碟子里的辅菜色泽都有专门讲究。   赵明有些惊讶,问了句梅妈。这位脾气很好的保姆笑呵呵道:“秦先生讲究,专门送我去学的。”   赵明道:“你不觉得麻烦呀。”   梅妈不赞同:“秦先生是个好人, 这工作多少人求不来。我手艺不行,秦先生也没有辞了我,还特意送我去学, 这份恩情, 我记着的,哪里会觉得麻烦。”   以赵明的经历, 他当然不能理解梅妈对于秦白毅这种在赵明看来简直事逼的主人家的感激, 但他胜在尊重。所以他也不多说什么,掠过了这个话题,夸赞梅妈手艺好。   陈寒从白瓷罐里舀出煮得近乎透明的蛋,慢慢咬着吃了下去,目光盯在汤碗里。   赵明以为陈寒发现了什么,忙不迭的搁下了勺子问:“这汤有问题?”   “不是。”陈寒摇了摇头,继续喝汤, “我觉得这汤很好喝。”   赵明:“……”   祖师爷闻言,极为自然而平静的问了梅妈一句:“菜谱能给我一份吗?”   梅妈说普通菜没什么,如果陈寒需要,她可以把今晚上所有的菜谱都写下来给祖师爷。祖师爷平静地道了谢,赵明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又喝了点汤,郁闷道:“这汤有很好喝?没有祖师爷煲的好喝啊?”   可陈寒没有给他解释。   直到三人上了楼,陈寒才对赵明道:“你今晚不要一个人睡了,不然和祖师爷一起,不然和我一起吧。”   赵明:“???”   赵明紧张道:“师姐,你不要吓我。”   陈寒道:“没有吓你。”   她的手指点了点在楼下收拾碗筷的梅妈:“汤里有宁神的药草,味道很淡,但能吃得出。”   赵明:“……不是单纯的药膳鸡汤吗?”   陈寒:“……”   陈寒心想,赵明半途出家,自己要更多点耐心。所以她对赵明道:“是宁神的药材,不过你和我都已经飞升,这些东西对我们几乎没有作用。但我觉得,秦白毅不会莫名其妙在汤里加宁神的东西。如果是他的睡眠需要改善,也不至于给客人的汤里也加上这些东西吧。他是个讲究的人,我不认为他会犯这种懒。”   赵明道:“你是他希望我们睡得沉一些?”   陈寒点头:“但药对我们都没用,所以睡不沉。既然睡不沉,我觉得晚上估计要来什么东西——”陈寒顿了一瞬,“你要一个人住吗?”   以尊严来看,那是要一个人住的。但现在人在X市,又人生地不熟,加上这宅子的违和感从里散发到外,他们还是为了一场死亡而来——赵明觉得,在那么多未知的情况前,尊严算个屁啊。   赵明义正言辞:“大家晚上三个人一起住吧。”   陈寒瞧着赵明,慢慢的笑了起来,她说:“行。”   赵明感觉到了不祥。   三个人各自洗完澡后,便一起待在了陈寒的屋子里。祖师爷坐在床上,肩膀上披着浴巾,陈寒的手指尖捏了诀,正试着替他烘干湿漉漉的头发。祖师爷倒是乖的很,任凭陈寒随意的尝试折腾,自己则安安静静的捧着带着的kindle看电子书。   赵明提醒了一声“注意眼睛”,摸着PSV坐到了旁边。他刚坐下去,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赵明:……这场景是不是有点像一家三口。   赵明偷偷的瞥了祖师爷和陈寒一眼,越看越觉得行为模式像母子,但求生的雷达敏锐的告诉他,如果不想被赶出房门一个人面对今晚,这种事最好不要说出口。   陈寒一直亮着灯,赵明一边盯着挂壁上的时钟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手里游戏键。当墙壁上的时钟过了十二点,赵明的呼吸几乎要屏住——   祖师爷抬了头,开口道:“陈寒,你口渴吗?”   陈寒:“有点儿,等等我去给大家倒杯水。”   赵明要不是现在没喝水,能当场给这两个人喷出来!他盯着时间,犹犹豫豫地对陈寒道:“十二点了……要不,要不将就一下吧。”   陈寒看了眼时间:“没事,早呢。”   赵明:“???”早,什么早?现在是凌晨,最恐怖的时候了啊!   但陈寒似乎毫不在乎,她开了门。门外一片漆黑。秦白毅早就休息了,梅妈也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整栋宅子顿时笼进了巨大的无声寂静中,连陈寒扭开把手,推门的那一声轻微吱呀——都像似震动心瓣的巨响。   陈寒握着门把的手略顿了一瞬,她瞥了一眼客厅。白日不曾注意,秦白毅在客厅的墙角搁了一枚小小的铜香炉。此刻这枚香炉里正燃着三指细香,在昏暗的客厅里,那火点一般的炎色忽明忽暗,平白扰的人惊慌。   陈寒下了楼,拖鞋轻得几乎没有在楼道上留下声音。她凭借白日的记忆找到了水壶,干脆将水壶整个提了上去。在经过香炉的路上,陈寒想了想,她弯下了身,伸手捻灭了香。   细细的烟雾就此被掐灭,客厅陷入了彻底的昏暗中。陈寒掐灭的是微不可见的香火,但却像掐灭的是这屋子里最后的一点暖光。冷意一寸一寸的侵了上来,陈寒提着水雾站在原处,忽得笑了声。   她慢慢道:“有点意思。”   赵明等陈寒回来的等的煎熬。陈寒只是出门十分钟,他却觉得她去了个一个世纪。好不容易陈寒回来了,他裹着毯子嘀嘀咕咕道:“这宅子气氛越来越奇怪了!你还是别出去了吧!”   陈寒嗯了一声,拿了房间里的茶具和茶叶,给三个人一人泡了一杯茶。她泡茶的手艺远远不如秦白毅,也就只会在陶瓷杯里给祖师爷搁好茶叶冲上热水,但好在如今坐在这屋子里的人,都是随心而为的性格,并不在乎这些。   祖师爷捧着杯子老干部式喝茶,赵明显然是被这屋子骤然降下的凉意惊扰,握着陈寒泡的茶取暖。   陈寒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见了赵明的样子,想了想劝了句:“时间还没到,你真的不用这么紧张。”   赵明道:“紧张,什么紧张,半夜十二点我都不怕,都熬过来了,我还怕什么!”   “我可是神仙!”   陈寒见劝了也白劝,干脆就不劝,问赵明道:“你刚才游戏玩到了哪儿?”   赵明便读档给陈寒看,这么一来二去,又是近两个小时过去了。   赵明耳聪目明,忽然听见了一声啪。   祖师爷极为平静的放下了自己的茶杯,抬头对陈寒道:“蜡烛准备了?”   陈寒拿了蜡烛,直接用指尖燃了火,点燃了白蜡的烛心。   橘红色的焰火摇摇晃晃的燃了起来,映在赵明的眼睛里,满是困惑。他正想问一句,日光灯用的好端端的,为什么还要再点一支蜡烛。   然而不等他问出口,吧嗒一声——跳闸了。   灯也好,原本赵明打开的空调也好,都在这一瞬间陷入寂静。   唯有陈寒一早点上的那枚蜡烛亮在屋里,让赵明能借着点光放下手里的茶杯。   他对陈寒道:“……谢谢啊。”   陈寒:“不用,本来拿蜡烛也不是为了照明,你自己开手机的照明功能。”   赵明正打算开电筒,听见了陈寒这句话,不由多问了句:“不用来照明,你从下面找蜡烛干嘛?”   陈寒道:“招魂。”   赵明:“!!!”   “不是,半夜两点你招什么魂!”   陈寒回答道:“你不知道半夜两点才是阴阳混淆的时候吗?”   赵明:……都说了我是捐楼进来的,我怎么可能知道!   就在这时,赵明听见了拍打窗户的声音。他一开始以为是风,但转瞬又觉得不对——风的声音,哪里有这么规律又清晰。   啪、啪、啪的敲击声。就像是有谁拿着手掌心打在玻璃上。在极大声的间隙中,他们甚至也听见了那极细微的呀呀声,含混不清,像是孩子的声音。   陈寒抬起了眼。   赵明根本来不及阻止,陈寒已经刷得一声拉开了窗帘!   击打声突然停了。   窗外无星无月,鸟雀无言,静得像是沉寂的海底,静得让人不安。赵明提着的那颗心在差点儿停跳后,终于因为平静而恢复了耐心。   祖师爷抬头看了一眼:“吓跑了。”   陈寒推开了窗户,闻到了风里已经非常非常淡的血腥气:“秦白毅特意修了这样的屋子,这么重视清净,又极为排斥传统的装饰——恐怕就是为了躲这东西。”   “估计楼下偷偷燃着的香,也是为了安抚它。”   赵明:“什么!楼底下还烧香的!我们是住进了坟头吗!”   陈寒:“……”   陈寒想要和赵明科普一下,赵明瞧着她的表情突然变了。赵明抬起了一只手,哆嗦着嘴唇道:“师、师姐,你背后的窗户——”   陈寒回过了头。   原本天色昏暗,窗户藏在夜色里都瞧不清晰。如今雾色被风吹散,月光重新露出,一些原本该瞧不见的东西,便清楚了起来。   一截血淋淋的手印从外面映在玻璃上,这一掌拍的用力极了,陈寒甚至能够通过血印子,瞧见那只手上的纹路。   ——属于死人的纹路。   祖师爷道:“腹中灵。”   赵明问:“什、什么意思?”   陈寒道:“意思就是,这手印是死在了孕妇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婴儿的。”陈寒顿了一瞬,“这种婴灵的诞生很苛刻,也很残忍,它们远比一般的鬼灵要强力,也更容易噬主。”   赵明道:“秦白毅看起来……不像是造了那么大孽的人啊。”   确实。秦白毅虽然断了腿,但无论从神情还是周身的气息来看,都是个普通人,没背下过什么债。   但就像唐之棠和戚乐一样,这世道里有数不清的法子迷惑人的判断。   而这栋房子的装修、晚间的宁神汤和屋里香炉都能证明,秦白毅至少是知道这个婴灵存在的,他脱不开关系。   陈寒拉上了窗帘,对赵明道:“回去睡吧,看早上他怎么解释。”   赵明点头,刚准备走,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目光闪烁的看着陈寒。   陈寒:“……都能被你吓走的婴灵你怕什么。”   赵明道:“我怕祖师爷不习惯陌生的地方!”   陈寒:“……”   陈寒认命,她把房间让了出来,她去住赵明的屋子。   祖师爷见着陈寒离开了,赵明还没有在床脚坐下,便对赵明道:“自己回去睡。”   赵明:“???”   祖师爷淡淡道:“我不说第二遍。”   赵明:……我又哪里惹到你们啦! 第37章 骨祠04   万万没想到, 第二天一早。等陈寒去了自己原本的房间, 再次拉开窗帘的时候, 窗户上的血手印竟然离奇消失了。陈寒第一反应是看向一直在屋子里的祖师爷。   祖师爷轻微摇头:“我早间出去了一趟,并不清楚。”   陈寒下了楼,秦白毅已经用完了早餐,正坐在庭院里晒太阳。陈寒通过客厅落地的玻璃窗瞥了一眼,将注意转移在了忙着布置早餐的梅妈。她问了句:“您听见昨晚的声音了吗?”   梅妈闻言抬起头,脸色有些茫然:“声音,什么声音?啊,我晚上睡得比较沉, 说起来这里的电路一直有些不稳定,找了电工来看了几次都没有修好。不知道昨晚是不是给客人们添了麻烦。”   陈寒慢慢道:“没有,厨房的抽屉里有蜡烛, 我想这是您准备的吧。”   梅妈道:“预防万一用的, 没给你添太大麻烦就好了。”   陈寒便问:“那您瞧见我房间窗户外的脏东西了吗?”   梅妈见陈寒提起了这个,眉头皱起, 对陈寒敛了笑道:“说起这个, 恐怕还是那些孩子恶作剧。”   “前些日子我一觉睡醒,窗户外也有,但秦先生检查过了,是猪血。估计是附近的小孩子捉了鸟,鸟半夜撞了上来,留下的印子。”   陈寒匪夷所思:“您觉得是鸟的脚印?”   梅妈淡定极了:“对啊。一楼可以说小孩子闹腾,可二楼只有鸟才能飞上去吧?”   陈寒闻言, 若有所思的向庭院里坐着的秦白毅看去,顺口说了句:“这也是秦先生说的吗?”   梅妈不疑有他:“对。陈小姐,早餐好啦,您喜欢牛奶还是果汁?”   早餐过后,秦白毅也如约出现在了客厅等他们。陈寒背着包,赵明在手忙脚乱的找充电宝的数据连线口,祖师爷安安静静的捧着自己的骨瓷内胆保温杯请保姆帮他续一杯水。   秦白毅:“……”   秦白毅握着手杖,深深呼吸了一瞬,说服自己不要去想他们三个人看起来像是来郊游的,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去。秦白毅方才能对众人道:“司机到了,如果想见堂叔爷,便今日一起去吧。”   陈寒一众便跟了上去。众人坐进了商务车,秦白毅因为腿脚不便,陈寒上前扶了他一把看,秦白毅愣了一瞬,接着才向她低声到了谢。   众人上了车,因为商务车的后座很大,陈寒等人便坐在了一排。祖师爷坐在中间,因为不高,恰好掠过了后视镜。陈寒在一旁观察了秦白毅一会儿,开口道:“秦先生,您夜间有点香的习惯吗?”   秦白毅面色不变:“点香?我没有点香的习惯。”   陈寒“哦”了声,问:“那楼下的香炉是谁摆着的?”   秦白毅闻言,困惑极了。他细长的眉毛揪在了一起,不确定地反问陈寒:“香炉?”   陈寒越发好奇:“你不知道吗?”   秦白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难看的神色,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双手攥紧了手里的拐杖。他沉下了声,对陈寒道:“估计是客人不习惯陌生的地方,看走了眼。别人都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所以我才从不住老宅。”   陈寒原本还想问两句,但她见秦白毅的脸色发黑,便将剩下的那些试探暂时吞了回去。   陈寒心想,秦白毅看起来确实不知道家里晚上还会香炉里还会燃上三支香。那这香炉是谁悄悄设的,又是谁点的?陈寒想到了梅妈。   她虽然一副相信秦白毅的样子,但她是不是其实也察觉了,每日晚间的跳闸和拍窗声其实是有鬼呢?   秦白毅身上的谜团太多了。陈寒来到X市本来是为了秦青的事情,结果秦青的尸体还没见到,让人摸不着头绪的事情倒是先来了一堆。秦青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些麻烦事而遭了难?   陈寒不认为区区婴灵能将秦青怎么样,所以……秦家的宅子里,一定有更可怕的东西。   秦家的老宅坐落在X市的古街里。这宅子原本占地数倾,后来因为战乱及建国后的种种运动,目前保存下来的也就只有祠堂和祠堂前的小三进院子。这院子在公社时期甚至被征用过,作为公共食堂和公社办公处。X市经过多年的发展,市中心早已偏移,在很多年前,尚且能算得上门庭若市的古街到了如今也落寞得算是郊区。这条青石板的街上,连着数十米,见不到别的人家。偶尔零星还支着的几户老宅子,也是屋漏瓦缺,都不知里面是否还有人居住。   商务车颠颠簸簸的开在青石板路上,赵明瞥见这里有一片荒田。赵明出于好奇问了句:“那边田看起来还行,为什么没人种?”   秦白毅瞥了一眼,回答道:“这是我家祖上的祭田。”   “至于现在为什么没人种。”秦白毅笑了笑,“觉得不吉利吧。”   秦白毅不愿多说,恰好这时车也停下了。秦白毅瞧着那今年刚刷过新漆的门柱,对陈寒他们道:“到了,各位下车吧。”   一下车,陈寒便见到了秦家的祖宅。   小三进的院子,用的是黑砖青瓦。看得出来维修过了许多次,宅子虽然显着古旧,但一砖一瓦无不考究,陈寒觉得就算是现在拿一根先来比一比,这墙角房檐都仍然是笔直的。   刷上了新漆的两扇木门开着,似乎是知道秦白毅要回来。秦白毅拄着手杖,一步一缓的向前带路:“走吧,我带你们去祠堂见堂叔爷。”   陈寒和赵明互相看了一眼,跟了上去。   秦家的院子里比院子外给人的感觉更要阴沉。三进的院子将天地包圆,一仰头看见的是四四四方方的天,低头则是正对着天的圆井。由于当年被推倒过很大一部分,陈寒知道她如今见到的秦宅和原本的秦宅肯定有很大的区别——至少原本的秦宅,不应该像这被修补后的三进小院一样,惹人无端感到压抑,像是只匍匐下身,蜷起四脚的巨物,沉闷的很。   明明是这么沉闷压抑的气氛,偏偏从天井处又吹来一阵阵的凉风让人激灵。赵明默不作声的悄悄扯住了陈寒的袖子。祖师爷瞧见了,低下头想了想,便也伸手握住了陈寒的指尖。   陈寒的指尖一被握住,她便反应了过来。她瞧着祖师爷端谨平静的面容,便忍不住问:“您也害怕?”   祖师爷闻言抬头,他先是看了眼仍然扯着陈寒袖子的赵明,略沉默了一瞬,而后抬着眼看着陈寒说:“嗯。”   陈寒:“……”我不信。   但陈寒还是配合了一下,她反手牵住了祖师爷,在对方微微翘起的嘴角下回头看向赵明,对他也张开了手。   赵明:“……”   赵明本想抓住,但他瞥见了祖师爷黑漆漆的眼睛。赵明直觉性地松开了她的衣袖,甚至后退了两步。   陈寒:“???”   正在陈寒完全弄不懂赵明的脑回路的时候,秦白毅开口道:“到了。”   他们已经跟着秦白毅到了后院,后院的旁半月型的侧门过去,就是秦家的祠堂。从陈寒这个这个位置,刚好能瞧见祠堂前那颗约有三人合抱宽的大榕树,榕树的枝桠非常茂盛,最长的一根,直直的坠着,让陈寒几乎要以为它会坠在地上。   秦白毅正要令他们过去,从后院的二楼上慢慢走下了一位老太爷。   他和秦白毅一样拄着拐杖,对秦白毅道:“小叔,你这是带谁回来。”   秦白毅道:“堂叔爷的弟子,来为堂叔爷上香。”   这老人便忍不住皱眉,开口道:“堂叔爷离家那么久,没留下半点音信,这两个人来路不明,说是堂叔爷的弟子就是了?就算是弟子,也不该随便进咱们家的祠堂。”   秦白毅没有反驳,只是问:“秦家是我在管,还是你在管。”   以他的年纪,对一个年过七十的老人这么说有些过分,但秦白毅的辈分摆在这里,这位住在老宅的秦家人也不能说什么。他沉着脸道:“你是族长,我说不了你。但总有人能说的了你。”   “你这些年,不顾祖宗乱来一气,断了条腿还不知退,连累着冷沁——”   秦白毅脸部的肌肉猛地抖动了一瞬,他重重敲了自己的手杖,神色发冷:“你就算不满,也先将三叔他们叫回来吧。他们不回来,你说了不算。”   这老人被他气得要命,又奈何不了他。他身旁的年轻人见状连忙扶住了他,低声叫着“爷爷”。   秦白毅却不再管这件事,更不愿意让陈寒他们看更多的白戏,便对他们俩道:“请吧。”   过了半月门,便能瞧见秦家的祠堂。   祠堂同样是黑砖青瓦,只是门扇并未上漆,柱子也是漆黑的。祠堂上挂着两幅不知多少年的绢画,画上画着的是一位红顶清官和一位诰命夫人。画像前是香樟木的台阶,一连三排,供着牌位。   秦白毅先敬了一香,接着才拄着手杖,一步一顿的接着往里走,对陈寒道:“堂叔爷在后面,过了头七,等家里的晚辈们都到了,吊唁过,就火化下葬。”   秦青的尸体停在祠堂右后边的屋子里。这屋子半新不旧,外面还用着半黄的泥土稳固着。陈寒瞧着眼中隐有疑问,赵明直接过来问出了声:“秦家也不缺钱,怎么停灵的房子这么破,连水泥也不用?”   陈寒也觉得很奇怪啊!门口都能刷漆,房子不能用水泥重新稳固一下?而且这屋子看起来,修了也没两三年啊?   陈寒忍不住又多看了这屋子一眼,隐隐的,她似乎看见了一闪而过的人影。   陈寒想要往后面去看,却被秦白毅叫住,赵明有些好奇的看向她,陈寒思忖了一瞬,跟着秦白毅先进了屋子。   屋子里放着具制冷的冰棺,秦青便躺在里面。   陈寒上前去看了一眼,确实是秦青的尸体。并且这尸体里干干净净,连一点儿残魂都没剩下,是死透了。   秦白毅问:“如何,是你的师父吗?”   陈寒对赵明道:“给师父磕三个头吧。”   赵明一惊,他看向陈寒,陈寒却面色平宁,替他拿了一串纸钱。赵明咬了咬牙,便跪在了冰棺前重重磕了三个头,烧了纸钱,恭恭敬敬道:“弟子赵明,来见师父。”   秦白毅在一旁看着,陈寒道:“秦先生,有些话我和我师弟想和我师父说,您能先回避片刻吗?”   秦白毅思考了一瞬,点了头:“我就在门外。”   陈寒道了谢。等秦白毅走后,方对赵明道:“起来吧。”   赵明的眼睛还有些红,他觉得秦青真是太可怜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这么一个徒弟,结果连面都没见上,师父礼都没收到,就这么死了。   陈寒见到他这幅样子,哽了一瞬,接着才道:“他没死。”   赵明:“???”   赵明:“你不是说他是师父吗!”   陈寒道:“确实是师父没错,但又不是师父。”   赵明:“啊?”   陈寒道:“这尸体死了快要有七十年了,不过是被人一直用别的方法吊着了最后一口气,才看起来像是最近死的。”   赵明诚实:“说通俗一点,我听不懂。”   陈寒更直接的说:“秦青,你和我的师父很可能是个建国后的妖精,借了人家的皮在世上招摇。他回秦家,很可能就是为了还这份恩,结果遇上了大麻烦,就干脆抛了身体跑路了。”   赵明:“……啊?”   陈寒不管赵明的莫名,她更在意点别的。如果秦青只是个借了别人肉体的妖怪,那他为什么要来收自己为徒?昆嵛山还收妖精的吗?   她将视线盯在祖师爷身上,祖师爷面色平静,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   陈寒看了一会儿,又有些无力,心想,她问祖师爷又能得到什么结果。祖师爷都在紫府两千年不问事了,哪里还知道昆嵛山后来怎么样了。   赵明站在那儿,仍然纠结着“秦青”到底死没死这个问题,他最后放弃了,干脆直接问:“师姐,那师父到底死没死?”   陈寒:“没死,现在应该在哪儿躲着呢。”   陈寒想着便有些生气,觉得自己被秦青骗了。秦青为什么不告诉自己他不是人,只是披着人皮呢?她作为秦青唯一的徒弟,难道连这点承受里也没有,连这点也不能被信任吗?   就在陈寒生闷气的时候,祖师爷突然叫了他们俩一声。   陈寒从自己的思绪中拖出,祖师爷一直在观察这间祠堂边的小屋子,此刻将手从袖中抬起,指着屋里的承重柱,目光微凝:“你们看。”   陈寒顺着他的手看去,见到的是被昏暗的日光照着的老柱子。   老柱子上朱漆斑驳,有些地方甚至露出了木的原色。陈寒心想,柱子和墙的年纪对不上也没什么奇怪的啊,以着老柱子修缮外墙,也不是什么罕见事。   她正这么想着,视线突然顿住在冰棺上。   这里是祠堂,这屋子是用来停灵的。   而这屋子住着的,是死人。   “红住活人,黑祭死人。”祖师爷收回了手,看着那红色的漆柱声音淡淡,“陈寒,秦家有问题。” 第38章 骨祠05   无论天南地北, 修老宅的人都知道一个道理。房柱刷成黑色,是用来祭奠死者,作祠堂用的。房柱刷成红色, 则是给活人住的。一黑一红, 泾渭分明,就是再不讲究的人家也不会住进黑柱子里, 正如没人会把尸体停在活人住的地方一样。   现代人不信神魔,这点观念淡薄, 一切按着方便来, 也没什么大问题。但像秦家这种老宅子, 原本就要讲究的多,规矩也多得多。哪怕自己不懂,老人家见了也会提醒一句, 给活人住的屋子里是不能住死人的。这会坏了阴阳分界,惹上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回魂都是好的,万一因此招来了游魂厉鬼,甚至是迷路的亡灵, 才是灾难的开始。   这种事情几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老规矩,人们心中多少都有数。便是实在来不及,要将死人停在活人住的地方, 也会挂上白色的帷幔遮了红柱子,避了忌讳,以免发生些难以挽回的糟糕之事。   秦家甚至都知道围着老柱子,护着气运修缮祠堂而不是重启, 甚至注意了祠堂的漆色,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况且也没人家会在祠堂的旁边修红柱子的屋子。这红柱子看起来也有近百年的历史了,陈寒发现后去墙角蹲下拨了拨,果然发现除了三年前左右新刷的黄泥外,里面那层砖头已经有些裂变走形——至少也有近百年了。   这么一算,这屋子便陡然诡异了起来。起在祠堂旁的红柱屋,若说是当年起了专门给负责祠堂的子弟暂住——虽然令人咋舌,也并非完全说不通。但到了现在,尤其是祠堂尚在,秦家也不是不讲究乱来的人家,完全说不通将尸体停灵在一处本该是活人住的地方。   ——这地方甚至连白幡都不挂,仿佛就在一心等着出事。   赵明从祖师爷那儿弄清楚了关窍,再看冰棺里躺着的秦青,表情便有点而僵硬,吐出一句:“他们难道不怕半夜起尸吗?”   祖师爷道:“或许他们就等着这一刻呢?”   赵明:“那得脑子有病吧!谁知道起来的是什么东西!”   这么说着,他只觉得后背发凉,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出了一手的白毛汗。赵明心里发虚,连秦青的尸体都不敢多看了,只是说:“师姐,咱们出去吧。”   陈寒点了头,起身便要跟着赵明走,临走前,被她掰开的黄泥下的砖头突然裂了一声,陈寒回头,见转头的缝隙间似乎塞了什么,小小的,有点儿发黄。她好奇,便又走了回去,伸手将黄泥拨的更开了写,伸出指头往那缝隙里够着,总算触到了那点儿东西。   就在这时,秦白毅回来了,他道:“三位好了吗?家里长辈回来了,想要见一见三位。都是堂叔爷的后人,便也是秦家的亲人,家里人想看一眼,弥补对堂叔爷的亏欠,还希望不会打扰到各位——”   秦白毅的话说了一半,瞧见了蹲在墙角的陈寒。他的语气一顿,不由的压沉:“陈小姐,这墙怎么了吗?”   陈寒道:“没什么。”她极为镇定的站起了身,“墙角被我不小心踢开了一块,希望您不要责怪。”   秦白毅道:“老房子,难免的。”   说着他的目光紧紧盯着陈寒,陈寒大大方方的走了过来,经过赵明的时候,在秦白毅看不见的角度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了赵明,赵明极为配合,看也不看就放进了口袋里——这一套流程行云流水,瞧得祖师爷不免陷入深思,开始思考他们两人先前是不是也用过这种手段对付过自己。   比如在祖师爷强调了“不许吃外卖”这种情况的时候。   秦白毅见陈寒落落大方,身上也没有藏着或是拿着什么东西,脸上原本凝肃的表情便送了些许。他给众人引路。陈寒在迈出这耳房的最后一刻,又回头看去。   秦青的冰棺停在靠红柱的左侧,他的案前点着藏香,香线袅袅的聚在屋子里,映得冰棺都有些模糊不清乃至妖魔。   陈寒收回了视线,又往屋外的拐角看去。   这次的拐角轻悄悄的,除了祠堂中心那颗榕树落下的树叶被风吹着,打着转掠过,便什么也没有了。   秦家的正堂很有气势。   楠木为厅,烘漆圆柱,坐北朝南,横匾竖联。匾上以苍劲有力的书法烫金写着“天地乾坤”,两旁的对联也极有气魄。陈寒跟着秦白毅从正门走进的时候,两侧已经坐上了三位染了白发的老人。   其中一位老人穿着黑色的唐装,看起来便在这家中既有地位。   他喝着茶,见秦白毅拄着拐杖回来了,方才搁下了白瓷的茶杯,不轻不重的开了句口:“家主回来了。”   秦白毅看起来对这位老人也有三分惧意,他顿了顿,叫了声:“三叔。”   三叔没有抬头,过了会儿反而将视线放在了陈寒等人的身上,说了句:“是青叔的后人?”   陈寒本想说是。但到了这时候,秦白毅忽然强硬了起来,他冷冷道:“不是,只是堂叔爷的徒弟,早已出师了,看了新闻得了消息,来上柱香。”   三叔闻言皱眉,将视线投向了末座。末座上的正是先前和秦白毅呛声的那位老人,他年纪虽大,但辈分却略低,以至于被秦白毅压上一头。   但他也只是从秦白毅口中知道这三人是秦青的徒弟,出没出师,还真的不清楚。   三叔见得不到答案,便干脆直接问:“这孩子怕是连十岁也没有,也出师了?”   陈寒虽然不明白秦白毅的说法怎么前后完全不一致,但她能察觉到秦白毅没有恶意,便也顺着他的口说了下去:“出师了,这是我们大师兄。”   三叔:“……”   秦白毅闻言有些惊讶,他默不作声回头瞥了陈寒一眼,见她面色都不该,忍不住便在心里开始怀疑起陈寒先前对自己说话的真实性——但陈寒可管不了那么多。   她瞧着这位“三叔”身上比唐之棠还要可怕的怨气,瞧着他眉心几乎要成刻印的黑雾,心里不免有些好奇。   她的视线停在这位三叔公身上,便瞧见了从那黑屋里伸出了一只血淋淋的小手,那是只婴儿的手,勾成了爪,想要掐向他的脖子——可还未触碰到这人的皮肤,便先被这人脖子上系着的金珠给刺了回去,尖叫着缩回了他身后的那团雾气里。   这位老人喝着茶,神态安然,全然不以为是。   陈寒的目光看向了他脖子上那串金珠。   她怔住了。赵明也看见了,赵明傻得更厉害。   赵明忍不住看向陈寒的手腕,陈寒也忍不住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秦家三叔脖子上系着的东西,和陈寒手腕的琉璃金珠极为相似,甚至连系着珠子的结,都像极了凝魄结。   这人为什么会有凝魄结,他又为什么会有琉璃金珠——这人,难道和昆嵛山也有关系吗?   陈寒忍不住低头道:“祖师爷……”   祖师爷的眼睛也凝了起来,他的手指捏紧,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才先对着陈寒摇了摇头。陈寒只得先将满肚子的疑惑按下。   秦白毅等人看不见这些奇诡的影像,所以说了句:“他们已经敬完了香,大概要回去了。”   三叔闻言挑眉,开口道:“青叔当年被除籍,我不能帮他,一直引以为憾。如今青叔没有后人,他的徒弟自然就相当于他的后人,秦家自然要后代补偿。别的不谈,地主之谊总要尽。明天七他们都回来给青叔起灵,这三位便作为青叔的后人,一并帮忙做了后事再走吧。”   秦白毅看起来神色有些挣扎。   陈寒因为觉得秦家诡异的很,正想要弄清楚,秦家既然有人留,她便巴不得留。便点头道:“可以的话自然好。”   三叔便笑开眉眼,夸赞陈寒孝顺,直说让先前的老人给他们安排房间,就住老宅里。   秦白毅咬着牙,手紧紧的攥着手杖,三叔瞧见了,眉眼间冷了下来,咬重了音节问:“白毅,你有别的想法吗?”   秦白毅几乎流了满身的汗,过了会儿,他低声道:“没有。”   三叔便又柔了表情。他对秦白毅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这家是你撑着的,有些事情,早点想开也好。”   碍着陈寒等人在场,他也没有说的更深,只是又和陈寒等人聊了几句秦青,便说自己人老了精神不好,在另两位老人的陪同下离开了。   秦白毅拄着手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寒道:“秦先生,有句话我一直忘了问您,我师父是怎么去世的?他身体健康。”   秦白毅回过了神,冷漠道:“人都有旦夕祸福。”   陈寒便说:“新闻上说是凶杀。”   秦白毅道:“但警察最后也证明,这是意外。不然这遗体我领不回来,堂叔爷是不小心走夜路摔倒,被路边的铁钉穿了脑袋——不信的话,你也可以去警察局调档。”   陈寒定定瞧了秦白毅半晌,知道秦白毅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对他们实话实说,就不打算白费这个功夫。她说了两句,便跟着秦家的子弟往他们安排的屋子走。   陈寒他们三个人被安排在了后院的一处大院,院里有四五间房,可供随便住宿。带他们来的那名应该比陈寒要大的青年表示有事情可以叫他,他也住家里。   陈寒问了他名字,知道他叫秦庆跃,是秦家最小的一辈。大学的专业是建筑学,方向的是中国古建筑。学校老师给了实习假,让他们各自去找个古建筑研究。秦庆跃第一个想到了自己的老家,便乐颠颠的回来。结果回来后,才发现自己的老家氛围压抑的很,和G市分出的那支全然不同。   秦庆跃老实道:“如果不是我堂爷爷在,他脾气有差,我真的第二天就想走。这地方让人觉得太不舒服了。”   陈寒便问:“哪里不对吗?”   “也不能说不对,就是结构奇怪。”   秦庆跃便指着秦家的院子和陈寒道:“你看,这里都还是坐北朝南对吧?”   陈寒点头,然后秦庆跃的手便指向了祠堂那便——“那便是西北方向,那耳房也很奇怪。如果算上祠堂的话,整个秦家其实是很完整的长方形,而长方形也是我们国家老房子经常选择的造型,以中轴线划分两周。”   陈寒站在二楼,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秦家的院子以祠堂为最后方的中轴线,两段对称,四四四方方。   秦庆跃的手指最后指向那间耳房:“但那间房子就很奇怪对不对?西北向,而且突了出来,完全在中轴线外,就像是骨头上站了块骨瘤——让人看着就不舒服,真不知道起房子的时候家里是怎么想的。”   陈寒问:“这房子是新起的吗?”   秦庆跃道:“不清楚,不过我去给祖爷爷上香的时候看了一眼,是个老房子了,但近几年应该翻修过。不过我也看过家里房子最早的图谱——那时候秦家还没有这个耳房,这里原来是小厮们住的地方,祠堂另一边也有对称的,完全不是这么个样子。”   陈寒听了道了谢,秦庆跃摆手说不用。他见四下无人方才对陈寒道:“叫我秦跃就行了,我户口本上就是秦跃。我们家其实早就分出去了,回来怕堂爷爷不高兴才改回辈分的。”   年轻人在一起总要轻松很多,秦庆跃为了课业回了老家,终日活在秦家老一辈讲究的“规矩”里也挺要命,如今陈寒他们来了,也显得很殷勤,还约了赵明,说等秦青下葬了,带他去玩X市。   送走了秦跃,赵明才想起来陈寒先前塞给自己的东西。他从口袋里取了出来,一边看了一眼,一边给陈寒道:“你在墙角找到了什么——卧槽陈寒!!”   赵明看清了手里的东西,吓得差点直接摔了。还是陈寒伸手连忙接住,小心捧回了手里。   赵明崩溃:“陈寒!你能不能不要再捡这种东西了!”   陈寒慢悠悠道:“不是我想捡,是你老是让我看见。”   赵明说不出话,便看向祖师爷,希望祖师爷能主持个公道。   祖师爷看见了陈寒手里的那枚已经泛黄的骨头,没什么波动道:“没什么好怕的,普通的骨头。”   赵明一听,侧着耳朵问:“狗骨头吗?”   陈寒:“应该也是指骨,像脚趾头。”   赵明:“……你为什么这么清楚。”   陈寒好奇:“生物课你们没看过吗?”   赵明:……看过也不会像你这样能认得这么全吧!   陈寒委婉解释道:“我本来想学法医的,我妈哭着不让。”   她将骨头递给了祖师爷,求证道:“真的只是普通骨头,我觉得不像,那屋子没那么简单。”   祖师爷对陈寒道:“骨头确实没什么奇怪的,但你说得对,没那么简单。”   陈寒道:“祖师爷知道吗?”   祖师爷垂下眼:“是骨祠。”   骨祠?   赵明下意识看向陈寒,可陈寒也弄不明白,满头雾水。她跟着疯道士学了这么多年,见过的市面不算多,但也绝对不少。可陈寒可以肯定,她从来没听过“骨祠”。   祖师爷将骨头还给了陈寒,开口道:“商代有拿奴隶人祭的习俗,这个你们清楚吧。”   陈寒:“知道。”   赵明:“不知道啊。”   陈寒和祖师爷一起看向赵明,赵明立刻做了闭嘴的动作:“知道,现在知道了!”   祖师爷眼里有笑意,他慢慢地继续道:“骨祠便是从商代的人祭演化来的一种祭祀……知道人玉吗?”   不等赵明回答,祖师爷便难得揶揄道:“知道你现在知道了。”   赵明:“……”不,我现在也不知道啊。   祖师爷道:“古时大家为了确保家族繁荣昌盛,会圈养‘玉人’,‘玉人’极难养且容易反噬,一个不好便是灭族大凶。骨祠和人玉有异曲同工之处。”   祖师爷问赵明:“若你家气运到了,接下来该败了,你会怎么做?”   赵明道:“那就败啊,从头再来呗。人嘛,坦途过去总有荆棘,荆棘过了不就又是大路,起起伏伏很正常。”   祖师爷道:“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会有人觉得,如果败也是一种气运,那让别的东西帮我们家承了不就行了,荆棘别人走,我仍走那条坦途。”   赵明:“可陈寒也说过,这种逆天改命的事情,不容易吧?”   “确实不容易。”祖师爷平静道,“但既然有人可以拿自己家的孩子来制玉人,为什么不能拿家里人的骸骨来修骨祠。”   “说起来,骨祠还是玉人的祖宗。若非贪得无厌,还想求一个飞黄腾达,骨祠可比人玉长久多了。”   骨祠寻的是商代人祭的道,所以可以承天运。拿自己家的子孙来修这祠堂,便能承了那些荆棘,给活着的大家,留下一条坦途来,求得家族悠远流长,生生不息。   陈寒冷不丁便想起了秦家的历史——历经磨难,却奇异的留存了下来。   赵明心软,他想得更深,他问:“那,那些被做成骨祠的人——”   祖师爷从二楼看去了那突兀的耳房:“气运是要有人来承的,人走了,谁来承难。”   赵明目瞪口呆:“那投胎转世——”   祖师爷道:“商代如何人祭,骨祠就如何修。越还原当时的场景,效果越好。”他顿了顿,对赵明道,“你别问了。”   赵明见祖师爷不肯说,也问不出。   陈寒若有所思,她对祖师爷道:“师父不能算是秦青,所以秦家其实也根本没有懂修仙的人。秦跃也说了,古早的时候,耳房是两个对称的歇脚屋子,也就是说那时候还没有做成骨祠。”   “秦家用骨祠,也就是这几十年间的事——他们从哪儿得到的这么古老的办法。按理说,他们知道人玉都不该知道骨祠吧?”   祖师爷微微抬了眼,陈寒垂下眼问:“秦家的事,有没有可能和唐之棠以及戚夫人一样?来了张纸条。”   祖师爷道:“骨祠复杂,一张纸怕是说服不了秦家。人该是亲自来了。”   陈寒道:“所以师父是栽在了这个人手上吗?”   祖师爷闻言抬起头,他在阳光中看着陈寒:“这一次可能会有危险。”   陈寒笑着道:“我记着的,我会来找祖师爷。”   祖师爷喉结滚动,他瞧着陈寒,目不转睛。好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陈寒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啦!”赵明突然反应过来,“秦白毅那个三叔,他脖子上的珠子怎么回事啊!那东西不是咱们昆嵛山的吗?”   祖师爷轻声道:“对,是瑶池金珠。”   陈寒闻言心里划过很奇怪的感觉,但她仍然做出了最合理的推测:“秦三有昆嵛山的东西,那是不是意味着他背后的人、害了师父的人,也是昆嵛山的人?”   祖师爷道:“不是。”   陈寒皱眉:“我哪里推测的不对吗?”   祖师爷道:“光未经许可,擅自私取瑶池之物这一点,就足够它的主人将它逐出去了。”   他的目光偏冷,语气不似孩童:“它担不起昆嵛山的名字。”   陈寒和赵明都能察觉到祖师爷生气了,祖师爷是昆嵛山的祖师爷,只要不是开山祖师爷来了,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给秦三爷琉璃金珠的人已经算不上昆嵛山的后人了,那么陈寒等人也无需将他当做同门。   陈寒道:“我们知道了,祖师爷,你消消气。”   祖师爷抿紧了嘴唇,他看着陈寒,想要握一握她的手,却到最后都未能抬起手指。他看着陈寒,对她道:“陈寒,对不起。”   ——陈寒,对不起。   陈寒听得莫名奇妙,但她察觉到了祖师爷落寞的情绪,便蹲下了身,仰着头对他道:“草莓冰淇淋?”   祖师爷眼睫微微颤了颤。   陈寒便又道:“香蕉船?蓝莓吐司塔?椰香奶冻糕?”   陈寒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赵明。   赵明敲手:“千层抹茶慕斯,我现在就叫车去!” 第39章 骨祠06   秦家的老宅离X有些远, 等他们三个人从X市重新回到老宅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秦家门前挂着两个灯笼,灯笼里甚至用的不是电灯泡而是两只蜡烛, 在夜色里随着风一晃一晃的摇着, 平添诡谲与恐怖。   赵明嘴里还含着糖,瞧着这一幕顿时觉得嘴里的糖都有些苦, 抱怨道:“秦家是不是有毛病啊,什么年代了还挂这种灯笼, 不怕晚风急了, 一把火给它全烧了?”   陈寒也觉得瘆得慌, 所以她难得没有反驳赵明的话。因为离开前和秦跃打了招呼,所以秦跃也吩咐了门房给他们留门。陈寒他们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晚间八点,X市里还正是热闹的时候。但谁能想到与市中心不过隔了十几里, 两边的氛围却像是隔了七十年。   也难怪秦跃觉得难受。   门房守门的佣人听见了敲门声,吱呀替他们拉开了们。门房发黄满皱的脸映在灯光下,平白让人瘆得慌。这门房沙哑着声音道:“客人回来了,请吧。”   陈寒道了谢, 握着祖师爷的手走了进去,门房在他们身后又枝桠的关了门。对他们像是忠告又像是劝诫一样说了句:“宅子偏,晚上冷得很。所以客人晚上最好别出门。”   陈寒应的痛快, 心里想得却是如果晚上不出门,那她想查的东西得怎么查。   三人一并回了后院休息。赵明奔波了一天,现在精神猛地一放松,便也觉得倦意一波一波袭来, 打着哈欠,便要对陈寒等人说句“晚安”,抱着枕头回自己的木床上睡觉。   陈寒拽住了他,眸光惊讶:“你去睡觉?”   赵明回头,脸色迷惘:“不然呢?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给师父抬馆?”   陈寒想了会儿,对赵明道:“第一,冰棺里躺着的算不上是师父。第二,真起不来就说悲伤过度混过去。第三,你是神仙,一个晚上不睡神清气爽没问题。”   赵明:“……”   赵明抱着枕头就走:“我不去!我知道你想干嘛,我不去!”   陈寒便好心道:“那你想清楚了,你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我和祖师爷肯定要去的。”   赵明:“……”   夜半三分鬼出门。   赵明不知道从哪儿找来的发绳,强行的将他们三个的手腕捆在了一起,才亦步亦趋的跟着陈寒出了门。秦家的老宅在夜色里显得越发幽森。按赵明的说法——连装饰都不用,就可以直接拍鬼片了。   陈寒倒是没那么多想法,她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气定神闲的下楼,目光一直往西边的祠堂飘。   西边祠堂的半月拱门没有被封住,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能去。陈寒按着白日的记忆,很容易便带着赵明他们找到了拱门。赵明瞧着从拱门一眼看去,立于庭院中心那颗老榕树在月光下垂下长长的影子,拓在灰色的地砖上,如凶物藏着的尾巴。   陈寒安抚道:“不用怕。”   赵明听见了陈寒的声音,便心安了三分,但他仍逞强道:“我哪里怕了,我没有怕过。”   陈寒说:“好,走我们去早上的耳房再看看。”   赵明闻言立刻就哆嗦了,他原以为最多也就是去祠堂瞧瞧,没想到大半夜要进骨祠。赵明道:“明,明天早上,等师父出殡了再来不行吗?”   陈寒驳回了赵明的诉求:“白天你看什么?有什么也看不见。”   赵明没有法子,只能跟着陈寒硬着头皮穿过了半月门,过了榕树下,停在了白日见过的耳房前。   这耳房用黄泥砌起的外层在月色下显得越发古旧,陈寒对赵明道:“骨头你带上了吗?”   赵明有点儿崩溃:“带上了带上了,你交代过的!”   陈寒点了点头:“记得拿好,你拿着这个,就算真出了事,这屋子也会将你当做同类,不会对你做什么。”   祖师爷瞧了瞧赵明面色发白的模样,顿了顿,伸手解了他手上的绳子,对他道:“你不必进去了。”   赵明怔了一瞬,面露感动,他正要说两句“没事的祖师爷,我好歹是个神仙”,祖师爷便接口道:“如果真是骨祠,你进去了,只是徒增麻烦。”   赵明:“……”   赵明冷静的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屋外,对两人道:“好的,没问题。我肯定不进去。”   祖师爷抿了抿嘴角,眼角带笑。他伸出手,在赵明的掌心划了符,又叮嘱了他一句,便向着陈寒微微点了点头,示意陈寒可以进去了。   关于骨祠,有很多东西祖师爷并没有全部说出来。赵明是个误打误撞闯进来的,他察觉不到祖师爷简单叙述下的凶险,但陈寒却能。所以即使祖师爷不说这句话,她也是不赞同赵明跟着他们进去的。但将赵明一人放在屋中,陈寒也不放心。毕竟就赵明现在的修行而言,对于这藏着太多污垢脏污的秦宅而言,他恐怕比砂锅外等着炖的人参娃娃还要危险。   赵明人在祠堂里,在骨祠的附近,万一出了点事,他们都来得及救。赵明虽然不明白陈寒他们的担心,但他的直觉隐隐中也能觉察到秦宅的不安,所以祖师爷安排他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赵明等在外面,陈寒和祖师爷走了进去。   因为屋内停着灵,所以灯火不灭。一根电线拖拽着缠在漆红柱子,从上梁上垂下泛黄的电灯泡。秦青的冰棺到了夜间被黑色的敛布遮着,整间屋子瞧起来阴森森的。   白日里的时候,日光正盛,分毫也看不出来,到了夜间,便能清楚的瞧见那些黄泥像是最狠厉的符咒,死死压着砖下的东西,即使是在夜晚阴气最盛的时候,也只有一二黑气从中溢出。   陈寒看了一眼,又将视线投在了冰棺上,庭院里恰好起风,将冰棺上的黑色敛布吹歪了一侧。陈寒见状,便上前伸手想要替秦青重新盖上敛布。   这时秦白毅不在,也无人提醒她注意。陈寒和秦青靠得很近,两人之间,也只隔着透明的棺盖。这么一来,陈寒捏着布料的一角,打算重新盖上时,便免不得极近的看见了秦青的遗体。   看见了他自下颚起,一路延到藏进了道袍立领里的红色血线。   陈寒拉敛布的手顿住了。她目光微微凝起,而后伸出了手,直接用着咒语穿过了棺盖,捏上了秦青的尸体。片刻后,她收回了手,转头对祖师爷道:“骨头没了。”   祖师爷缓缓开口:“大概也被填进去了。”   骨祠和人玉同出一脉,但区别也很明显。人玉虽然能让家族一时间烈火烹油花团锦簇,但一旦反噬成了凶玉,那就是家宅不宁、穷途末路。骨祠要平稳很多,它以家族的血脉之人为祭,作为地基压在屋子下面,而后每隔一段时间添进新的人祭骨头,一方面用以延续骨祠的效力,另一方面,也能镇住最底下的人祭,免得出现类似“凶玉”的情况。   陈寒的眼睛在黑夜里发亮,她冷静的问祖师爷:“每个家族的骨祠是必须要用血缘相关者吗?”   祖师爷道:“是。”   陈寒道:“秦青的骨头被填进去了,看来这也很可能就是师父遭到暗算的原因了?时间到了,秦家需要新的人祭。”说到这里,她想到了秦跃:“这么说来——”   “秦跃也可能是后备选择,毕竟谁也不知道秦青会在哪儿又活着还是死了。如果秦青没有突然回来,恐怕秦跃来了,就是真的走不了了。”   陈寒只觉得骨脊发凉,她修了这么多年仙,也知道妖魔凶残、人心叵测。但像骨祠这样的东西,以牺牲亲人作为代价,只为了让一个宗族得以延续下去,陈寒仍觉得可怕。   商朝的人祭何等残忍,骨祠甚至远比人祭更为残忍。至少人祭可不是沾着自己亲人的血吃肉。   人啊,有时什么都舍不得,有时候却又舍得的可怕。   陈寒拉上了布帘,遮住了秦青的面容。   她回过神,想对祖师爷说什么,忽然在转身的一瞬间眼前一黑,再稳住身形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的场景一点儿也没有变,发黄的电灯泡仍然绑在横梁上,但祖师爷却不见了。   然后,她听见了拍皮球的声音。   陈寒略犹疑了一瞬,握紧了手腕的琉璃珠,向屋外走去。果不其然,应该等在屋外的赵明也不见了身影。   她原本想要回到屋里去,但那阵拍皮球的声音又清楚了起来。陈寒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她往屋外走了两步,便见道一抹红色的身影。   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碎花的袄子,抓着一个藤球,在地上拍来拍去的一个人玩着。有一下拍歪了,球滚了出去,她便小跑着想要去找自己的球。但是球滚着滚着,滚出了半月门,她怕极了,一动也不敢动。   半月门的那便似乎传来了激烈的争吵声,甚至还有桌椅被推翻瓷器摔碎的声音。女孩子蜷在一旁,也不敢要球了,怕得发抖。   她一个人坐那儿,无声无息的哭。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藤球,还是在哭别的什么。陈寒本想上前去安慰一二,或者帮她捡个球。在半月门的那一头,突然伸出了一只青年的手。那青年的手里捧着她丢了的藤球,将球小心翼翼的还给了她。   女孩仰着脸怔怔的,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傻气。那只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女孩子便又破涕而笑,抱着球回来玩了。陈寒想要看个究竟,那只手和拍球的女孩子便都不见了。   榕树还是那颗榕树,托着长长的影子。   陈寒一回头,便见有个长发的红衣女人站在墙角,眸光似水,正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可怜极了。   她看着陈寒,眸光盈盈,向她伸出了手,作乞讨状。   红衣的女人伶仃站着,伸着双手,微微张开了口——那口里是万丈深渊!   陈寒脸色猛地一变!   这时天地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陈寒回过了神,便见自己还站在骨祠里,而她的身前站着祖师爷,祖师爷正崩着脸,紧紧的掐着她的手腕。   他见陈寒醒了过来,方才有些慌张的松开了手,抿紧了嘴角,半晌才道:“你被魇住了,进了骨祠的‘里面’。” 第40章 骨祠07   陈寒心有余悸。她也清楚, 她刚才应该是陷入了这些埋葬在骨祠里的死者世界。幸亏那些死者对她没有太大的恶意,而祖师爷叫她叫的也及时,所以陈寒并没有遇上什么糟糕的事。   陈寒呼出了一口气, 突然反应过来:“不好, 赵明!”   如果她在刚才那一瞬间都能被拉进骨祠的里面去,那门外的赵明能幸免于难吗?   陈寒急了, 匆匆跑出了门,便见赵明颇为无聊的站在榕树下。过了这么会儿, 他反而已经不怕了, 站在庭院里, 抛着手里的一枚硬币玩。他见陈寒神色匆匆,反而愣了一瞬,站直了身体问:“怎么啦?”   陈寒:“……”   陈寒仔细打量了赵明:“你有没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情。”   赵明满头黑线:“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算不算……”他调侃到后面, 注意到陈寒的脸色不太对,便仔细回忆了片刻,开口道:“有……但应该是我不小心靠着树睡着了。”   陈寒:“做了梦?”   赵明点头:“梦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赵明顿了顿,“她向我摊开手, 好像要借钱的样子。”   陈寒几乎是立刻也想到自己见到的那名女鬼,便紧张的问:“然后呢?”   赵明道:“然后我就问她是不是要借钱啊?是不是迷路了,需要钱打车回家。”   赵明努力回忆梦境:“之后她看了我一会儿, 在我问了三遍之后,点了头。伸手指了指我的口袋。我心想,这肯定就是要借钱啊,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我又不缺,借就借了嘛。”   “所以我就把裤子口袋里的东西给她了,别说,我梦里口袋里居然是一块金条哎!”   赵明露出笑脸:“这算不算我命里带金?”   陈寒:“……”   陈寒又仔仔细细地瞧了赵明一遍,确定他身上确实什么也没有,方才开口说:“赵明,你命里是不是带金我不知道,但你知道你自己给出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赵明懵然:“不就是一个梦……吗?”   他瞧着陈寒和祖师爷的脸色,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   陈寒道:“不用摸了,这骨祠里的东西会想要的只有一样,那块骨头应该已经被她们拿回去了。”   赵明伸手摸进了口袋,他本来也以为口袋里估计空了,但他的指尖仍然触碰到冰凉的东西。赵明的手指瑟缩了一瞬,从中勾出了一枚戒指。   这是一枚约莫有三克拉的钻戒,虽然戒托已经被烟火和黄土灼得发黑,但擦一擦表面,钻石本身仍然熠熠生辉。   赵明捏着这枚突然出现的戒指目瞪口呆,他好半晌抬头看向陈寒:“命里……带金?”   陈寒:“……”   陈寒走过去拿了他手里的钻戒仔细看了看,确定这枚钻戒上除了尸气重了些外没什么问题后,就忍不住感慨起赵明的运气——遇见麻烦是真的多,逢凶化吉也是真的运气好。   试问在梦中见到一个红衣女鬼,她张口后嘴里还是万丈深渊——谁会能把这种东西当做可怜的乞讨人?甚至还想当然地要送她回家的费用。   只有赵明会,所以也只有赵明会平安无事。   赵明二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到底是怎么了?”   陈寒正要开口解释,顺便将戒指还给赵明时,一束月光无声息的亲吻了戒托的内部,惊鸿一跃跳入陈寒的眼角。陈寒捏着戒托的动作滞了一瞬,她将戒托高高的举起,以便于月光能更好的透过照清楚这戒托里被烧黑的刻印。   陈寒用指尖清洁了几次,方才看清了戒托里刻着的东西。   ——“秦白毅”。   赵明也看见了,他长大了口:“这、这戒指是秦白毅的?可这是款女戒啊!”   陈寒将钻戒握紧在了手心,视线投向半月门后。她缓缓道:“这件事,我们不如直接去问秦先生。”   陈寒这句话刚落,寂静的夜里想起了手杖的声音。秦白毅拄着他的黑色手掌,一趋一缓地出现在半月门后,慢慢地踏进了祠堂。   陈寒道:“秦先生一点都不奇怪我们半夜来这里。”   秦白毅神色不变:“如果你们真是堂叔爷的徒弟,就一定会来。不然你们以为祠堂为什么没有人守灵,是我特意吩咐的。”   陈寒见秦白毅这副态度,便干脆将一切摊开来直接问。她问:“我师父是不是死于秦家的谋杀。”   她见秦白毅要回答,补充道:“您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秦白毅沉默了很久,半晌后,他开口道:“我说过,警察那里——”   赵明一直看着秦白毅,他想着秦白毅是什么时候到了祠堂的。他成了仙后,就要一般人五官灵敏,所以在他们入梦之前,秦白毅一定还没有到,这么算起来,秦白毅到了也没多久,再算上陈寒对环境的敏感,他更可能是刚到,没有听见他们刚才有关戒指的对话。   赵明垂下头想了想骨祠,又回忆了这几天秦白毅前后矛盾诸多的行为与态度,最后又联想到了他梦里的女人,和女人给他的这枚戒指——   赵明忽得抬头,打断了秦白毅的话,他说:“秦先生,您妻子的婚戒里刻着的是您的名字吗?”   秦白毅的脸色忽得变了。他的左手下意识的摸上了自己右手上的无名指,那里带着一枚朴实无华的白金戒圈。所有的感情和秘密都藏在戒圈内部,藏在名字里。   秦白毅嘴唇抖动,他看起来很生气,连带着投向赵明的眼神里都燃着火苗。秦白毅紧紧的捏着自己的手杖,过了会儿方才让自己的情绪重新归于平静。   他平静了下来,沙哑着声音问:“谁告诉你的?我三叔还是秦家别的人?”   赵明好奇:“这么隐私的事情,难道秦家人尽皆知?”   他看向了陈寒,陈寒会意,摊开手心,露出了那枚戒指。   陈寒道:“没有人告诉我们。”她看向赵明,知道了赵明的想法,并也打算跟着赵明一起赌一场:“是你妻子亲自给我们的。”   这一句话像是一把利剑,破开了秦白毅看似坚韧的外壳。他的手指在抖,不停的发颤,连他试图开口组织的谎言都显得破碎不堪。   秦白毅想说“不是”。但在祠堂里,站在骨祠前,他说出一句“不”就用尽了全部力气,说不完剩下的话。   榕树舒展着巨大的枝桠,投下沉甸甸的影子。秦白毅盯着地上聚成了一汪的黑色,心里想,看啊如此枝繁叶茂的大树,若非低下头,又有谁能看见它影子里的藏污纳垢?   秦白毅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缓过了过来,他盯着地面,对陈寒道:“警察那里有结案的所有报告,你可以去看。”   陈寒有些失望,她原以为秦白毅既然会在晚上追着他们来祠堂,又怀着一颗希望他们帮忙的心,多少会将事情据实以告——没想到她和赵明都这么赌了,秦白毅居然还是选择保住秦家的面子。   陈寒突然有些心累,她确实想弄清楚秦家的事情,也想为她倒霉的师父出口气。可秦白毅自己不配合,她又为什么要管这烂摊子,她师父不都在丢了肉身后,就不再回来了吗?   陈寒垂下了眼,看着手里那枚戒指,打算将戒指还给秦白毅,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她迈出了一步,秦白毅却抬起了头,接着道:“要看你们得快点——这份资料大概只能再存在几天。”   陈寒惊讶地看向他。   秦白毅面色宁静:“收集证据比较麻烦,但好在也不是无路可走。秦青是被谋杀的,我也算是帮凶。”   陈寒停下了脚步。   秦白毅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定要说,就去堂叔爷面前说个清楚吧。”   众人便回了骨祠里。秦白毅搁下手杖,艰难地跪下,双手微颤着为秦青烧了份纸钱,磕了三个头。他跪在秦青的冰棺前,对陈寒等人开口:“我简单一点说,就从我发现这里的秘密开始说起吧。”   秦白毅作为秦家这代的家主并不容易。秦家的气候已经走到了头,谁都能看得出来。他虽然靠着自己,搏出个大家的身份,但也就只是空有一肚子学识罢了。这学识既换不来权利,也换不来金银,家里十分不满。家里不满,秦白毅自知无能,也不敢过多反驳。直到三年前,他被秦三叔叫进了祠堂里,听三叔说了秦家一代代相传的秘密,震惊得难以自已。   这秘密就是骨祠,就是秦家历经近百年如此多的磨难,依然流长的真相。   依照秦白毅的观点,这种害人害己的东西不能留,应该尽早找个高僧将骨祠拆了,将亡灵超度。但他的这个想法却被秦三叔呵斥——骨祠一旦开了头就不能结束,你想让家族彻底毁了吗!   秦家如今不比当年子弟众多,几乎没有合适的献祭人选。但秦三叔不知道从哪儿认识了高人,从那人手里得到一小块鳞片。将这块鳞片埋进了骨祠里,骨祠便能接受血脉不同人——虽然能维系的时间不长,但可以解决燃眉之急。   秦白毅反抗不能,甚至因为他曾经想要反抗的态度,族里刻意存了要敲打的意思,最终定下的人选是他最难以接受的选择。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迫接受,目睹着骨祠血腥的人祭重新开启。这次的人祭,帮秦家又鲜花簇锦了三年。   这三年里,秦家瞄上了已经分出去、位于G市的一脉。秦白毅觉得这种事情不能这么下去,便开始打听有能耐的大师,一来二去,他找到了秦青。   秦青本来就是秦家人,秦白毅对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出于昔年养育恩情,秦青答应帮忙。但秦白毅没想到自己带回来的不是救星,而是秦三叔他们眼里新的人祭。   秦青是个修仙的,道法高深。秦白毅还记得秦三叔和他提起秦青时,满意道发光的眼神。那副眼神,全然就是屠夫瞧见了上好的猪仔。   秦白毅意识到不妙,他想要去提醒秦青先逃,但又觉得秦青道法高深,秦三叔未必能奈何的了他。况且若是秦青当真走了,秦家又要怎么办?   所以秦白毅忘了,秦三叔是没有奈何秦青的能力,但给了秦三叔那块鳞片的人可以。   等秦白毅发现的时候,秦青已经死在了街上,秦三叔给了他电话,让他把尸体领回来——骨头他们要用。   秦白毅接过秦家的时候,曾在祠堂里跪着许过誓,要承接秦家的组训,要坦荡于天地乾坤,要领着秦家上下清正为人、持家、当世。   但在他接手不过二十年后,忽然发现,天地乾坤后是万丈深渊,枝繁叶茂下是阴影重重。   而他已满手血迹,泥足深陷。 第41章 骨祠08   “……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   秦白毅他心里一直藏着的事情全都倾倒出口后, 那块一直压着他喉咙口的石头仿佛也消失无终了。   他由衷的感到松快,事情一旦开了头,剩下的那些话也更容易说出口。   秦白毅道:“我也做了很多功课, 比如秦家的骨刺是建于民国初年, 当时第一个被选中用来作为人祭兴建骨祠的——”秦白毅顿了顿,接着道:“是秦青的妹妹, 秦微澜。”   秦青按照排行,名字全称应该是秦微青, 排微字辈。秦白毅找回了秦青, 自然也忍不住对他探查一番。秦青的年纪对于现在的秦家而言, 辈分实在是太高了,以至于认识秦青的人都死了干净。秦白毅还是靠着翻几代前的老族谱,才从修改的痕迹里找到了他的名字, 也找到他名字下,被用以了人祭的妹妹——秦微澜。   两个人同父异母。秦青是三房正室的儿子,秦微澜的母亲却连妾室都算不上只是个卖唱女。是当时的族长见不得秦家的血脉留在勾栏瓦肆之地惹人笑话,才将她接了回来。   也正是这样的身份, 才使得秦家决定要修骨祠时,第一个便选中了她。   秦白毅道:“但我也只知道这么多,更多的资料族里已经没有了。堂叔爷也没有和我详细的说过。我想着他当初愿意帮我, 除了养育之恩,大概也有这一位的原因。”   陈寒伸手扶了秦白毅,却被秦白毅避了开来。他费力的拿过手杖又撑起了身子,整个人显得狼狈而疲弱。陈寒看着他的样子, 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腿……?”   秦白毅沉默了一瞬,而后才道:“是我软弱的报应。”   秦白毅似乎不愿意多提及他的腿,他的目光投向赵明:“我已经将我知道的全部真相都告诉你们了,我欠下的会一点一点慢慢还,两位毕竟不是我秦家人,如今得了真相,即便只想做个旁观者见我秦家罪有应得,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眼见着秦白毅拄着拐杖就想要走,陈寒出声道:“罪有应得?骨祠一日不垮,罪有应得是你的妻子,是我师父的妹妹,还是你戴着护身符的三叔和帮凶的你?”   秦白毅闻言僵住了身子。   陈寒道:“你不愿意说,那我来说吧。你的这条腿是被你妻子害残的吗?因为她被选做了人祭,而你却没有勇气去救她。”   “她记恨于你,所以害得你断了腿。”   秦白毅听着陈寒说完了她全部的猜测,方才颤颤巍巍的合上了眼,周身的气息却出奇的宁静。   “是我应得的。”他平静道。   秦白毅转过了身:“三叔背后的人我从没有见过,不过能杀得了堂叔爷,想来也是个中高手。两位如果下定决心不再管这件事,最好在白日前回去。如果让三叔瞧见了你们夜探灵堂,不知道会不会横生出狠心来。”   赵明听这话不是滋味,他问:“这是想我们帮还是不想,激将法也不是你这么用的吧?”   秦白毅没有开口。除了赵明提起了他的妻子让他失控了一瞬外,这名中年男人在叙述的过程中便渐渐恢复了沉静与雍容。仿佛赵明先前见到的所有脆弱都只是错觉,秦白毅还是他们前日见到的国学大家,气度渊雅。   赵明自觉性不喜欢这类人,他看向了陈寒。   陈寒道:“秦先生,你这辈子是不是从没有求过人?我从来没见过求人办事向你这样的。”   秦白毅闻言笑了,他低声道:“我求过人,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跪下。”   陈寒被噎住,秦白毅的年纪比她的父亲还要大。当真让这一样以为年过半百的长辈给自己下跪,陈寒怕折寿。更何况,陈寒对秦三叔背后的人太感兴趣了。连祖师爷都说过,骨祠的存续必须是血脉相连的人祭才行,他背后的人竟然能够靠一块鳞片扭转了横贯千年的规则,更是拿出了昆嵛山才有的琉璃金珠——无论是为了什么,陈寒确实需要解决了骨祠。   她瞥了秦白毅一眼:“处理骨祠不容易,我需要时间。”   秦白毅道:“明日堂叔爷出殡,你有足够的时间。”   陈寒颔首,这交易就算是成了。只有赵明多问了一句:“可秦白毅的三叔不是说了我们也去抬馆吗?明天不去用什么理由?”   陈寒看了冰棺里躺着的尸体一眼,没什么兴趣道:“悲伤过度吧,反正这理由也挺好用的。”   赵明:“……”悲伤过度你倒是先哭两声啊。   秦白毅签了张几乎是他全部身家的支票给陈寒,他对陈寒道:“这原本是给堂叔爷的报酬,如今给你也一样。”   陈寒看了秦白毅一眼:“你现在给,不怕我不成吗?”   “成不成都一样,”秦白毅语气平淡,但话里壮士断腕,“成了自然好,不成,秦家也在不了。”   陈寒想起秦白毅最初说的那句话,他收集了有关秦青之死的相关证据,想要推翻警察局对于这件案子“意外死亡”的判定——他做好了准备,要叫秦家所有谋害了秦青的人都得到应有的下场。   陈寒心中隐有敬佩。秦白毅或许在秦青死的那一刻就存了这样同归于尽的死志,陈寒的到来只是给了他一束光,无论这束光能不能透过重重枝桠射向昏暗的影子里,他都想好了最后的路。   陈寒收下了秦白毅给的报酬,秦白毅反而松了口气。   他的眼睛盯着赵明——陈寒在秦白毅开始叙述骨祠的情况后便将戒指又给了赵明——手里的戒指,对着赵明道:“虽然我不知道阁下是从哪儿得到的这枚戒指,但我找了很久,如果可以,能不能将它还给我。”   赵明愣了一瞬,说着“好”,便将这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秦白毅的手心。秦白毅攥紧了手掌,深深吸了口气,对赵明和陈寒又多叮嘱了两句,便离开了。   秦白毅拄着拐杖的声音走远,赵明问陈寒:“怎么说,我们现在回去吗?”   陈寒将视线投向了祖师爷。   赵明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不知道怎么处理骨祠啊?”   陈寒莫名:“我先前不是也说了,我没听过这东西。”   赵明:“……你没听过你还答应秦白毅!?”   陈寒理所当然:“我不会,祖师爷肯定会,祖师爷会就行了。”   赵明:“……”   赵明干脆和陈寒一起将视线看向了祖师爷,同时被两双眼睛盯着,饶是祖师爷也显得有些不自在。他忍不住动了动脖子,开口道:“有点麻烦。”   陈寒道:“您果然知道!”   赵明连忙顺杆拍了个马屁:“祖师爷厉害,顺带能教教我吗?”   祖师爷顿了一瞬,慢条斯理道:“可以,你练个一百多年,大概就能做到了。”   赵明:“练,练个一百多年?”   祖师爷眼中含笑:“好在这骨祠只有七十多年,要一夕间摧垮,以你的资质练个一百多年也就够了。不然的话,若是过了百年,恐怕得从三百年起算。”   赵明:“……”   赵明有些不甘心他指着陈寒问:“那陈寒呢?她也不会,她要学多久?”   祖师爷看向了陈寒,他眼中的笑意渐渐淡去,在陈寒同样好奇的眼光下,开口道:“她不用。”   赵明:“???”   赵明不甘心:“祖师爷你这偏心的可就有点过了啊……”   祖师爷看向陈寒道:“通常要摧毁骨祠,先得度化,所以骨祠要处理起来才显得麻烦。秦青才废了那么久的功夫,最后反而被人暗算了一把。”   “但你不用。你能直接让骨祠里的东西魂飞魄散,掀不起半点波澜。”   赵明听得愣住:“魂飞魄散?”他看向陈寒:“师姐你这么厉害的?”   陈寒抿住了嘴。   她学不会度化灵魂的咒语是真的,任何有关净化凶灵的咒语到了她手里都能分分钟变得凶恶要命。就像她之前拿着凝魄结带着赵明去找胡睿。当面的恶灵扑来,她拎着还是凝魄结,一句“破”就把对方打得烟消云散。   秦青对此的解释是“你上辈子杀孽比较重所以这辈子戾气深”,陈寒本来是不信的,她脾气虽然算不上好,但和乖戾也八竿子打不着干系。更何况——谁家上辈子杀孽重的人这辈子不仅能轻轻松松修仙还能顺利登天?连天雷都被避雷针给替挨了!但除了这个解释,陈寒自己也找不到别的解释,只能归咎于体质问题。   可能她的命盘,就是命里带煞吧。不煞人,专煞鬼灵什么的。   ——不过,这件事应该只有秦青和她知道,祖师爷为什么会知道。   陈寒好奇极了,她无意识的蹙眉,低声问:“祖师爷,您认识我的师父吗?”   祖师爷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转了话题:“但这骨祠里的凶灵怨气太重了,强杀怕是要出事。最好的办法,还是先化了她的怨气,再毁骨祠。”   陈寒张了张嘴,原本想继续问两句。后来又想,等解决骨祠的事情,找到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的秦青,抓着他问一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也不必急在一时。   所以陈寒便问:“那要怎么做?”   祖师爷看向陈寒:“进到骨祠的里面去,找到她们害怕的东西。那东西就是骨祠的根基,只需要毁了根基,骨祠就算了毁了。”   “至于那些被压了几十年的怨灵们——”祖师爷眉目浅淡,“可以交给我。”   这骨祠建了七十多年,虽说不久,但其中也不知道压了多少血灵。可站在陈寒身边的这个不足她胸口的少年却轻描淡写地说“交给我”。   陈寒不知道这需要多大的能力,但她相信少年这么说了,便一定能做到。   不过——   陈寒略犹豫道:“白日里,还能进入骨祠内部吗?”   祖师爷道:“最好是晚上。”   陈寒本想同意,可是秦白毅提醒了他们最好不要待得太晚,以免被秦三叔他们发现。   祖师爷看出了陈寒的犹疑,无奈的笑了笑,他说:“陈寒,你是个神仙。”   不过秦三叔背后的人虽然厉害,但他自己只是个凡人。而陈寒他们想要不被人发现,实在是太容易了。和赵明待在一起太久了,以至于陈寒原本的思维逻辑都被带偏,几乎都忘了有很多事一般人需要担心,但她完全不必要。   就好比被发现这种事情——捏个隐身的咒决不就解决了吗?   于是陈寒打算就地解决了。   赵明一听还要待在这里,顿时哭丧了脸。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三人还是先回了屋子拿了被褥在骨祠的一角打了地铺。赵明抱着膝盖坐在最右边一边玩游戏,一边盯着门口放哨。而陈寒则准备进入骨祠内部,找到压着这些凶骨的根基。   祖师爷跪坐在她的身旁垂着眼睫轻声吩咐:“你进了里面,可能会被那些东西的记忆和情感影响。”   “所以你要记住,你是陈寒。”   陈寒知道轻重,凝着神色应了。   想起先前看见的东西,她有些紧张惶然,祖师爷见状握住了她的手腕,对她道:“不用害怕。你只需记着,记得找我,就什么事也不会有。”   陈寒本想问一句,她在骨祠里面,祖师爷也能赶到吗?   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口,眼皮忽然一沉,在睁开的时候。她眼前已是春日融融,柔风花香。   陈寒站在大约七十多年前的秦家老宅里,知道自己再一次进到了骨祠“里”。 第42章 骨祠09   陈寒站在院子里辨别了一会儿, 才发现她在的位置似乎是秦家老宅后院右边的小院子里。这小院子和祠堂的构造有点像,小小的院中心也有一颗合抱宽的大树,树下有一口盖上了木质井盖挡落叶的石井。   这院子往前, 通往后院上房的小路里也修了一道半月石门, 陈寒见日光透过石门在地上投下影子,想到如果是晚上, 这地上或许能看见半月型的“月亮”。   只是这院子实在是小了点,前后左右都被青褐色的石砖给围了起来, 只有那一扇小小的半月门是唯一的通路。陈寒只是站在这院子里, 就感受到了从四方八方拥挤而来的压迫, 哪怕这院子比起陈寒家那间位于商品房三楼,不过一百三的屋子不知大了几许,但这院子给人带来的感觉却不像是家的欣悦, 而更像个压迫的牢笼。   轻轻的藤球声又响了起来。   陈寒回头,就见树边不远处又出现了那名拿着藤球玩的小女孩。她穿着半旧不新的袄子,一个人在院子里拿着已经刺毛的藤球自娱自乐,一不小心将球抛高了, 踢出院墙去,她急的就去推半月门,一般来说, 这门是锁着的。阿澜如果用力的推门,只会得到呵斥。可这次她的可手指碰到了石拱门外另一边的木门却轻易的推开了一条缝——门似乎忘记锁了,它被打开了。   女孩子眼神闪烁的瞧着这扇门,即兴奋又害怕, 一时间竟然不敢用力推开。最后还是对藤球的渴望战胜了恐惧,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   在陈寒的位置她看不见女孩子发现了什么。只知道女孩子看起来吓坏了,她连忙收回了迈出去的脚,躲回了墙壁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球还在另一边,又犹豫着,重新靠向半月门。   那只手就是这时候伸进来的。在女孩的眼里,这可能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手。   那只手递来了她的藤球,陈寒听见了声音:“你是阿澜吗?我是秦微青,是你的哥哥。”   陈寒听到这个名字,立刻意识到她进的是谁的世界。大概是被赵明影响,她运气现在也真的算好,进入骨祠里竟然一下摸到的就是最底下的祖宗。但陈寒同样很惊讶,她原以为骨祠里最凶悍的第一位人祭怎么说也该有红衣女人的可怕程度,就算嘴里不能含个深渊,好歹也得是青面獠牙吧?   可是不。   骨祠的主人,秦家的第一位人祭,是个有些面黄肌瘦、但仍然能瞧出美人底的小姑娘。   她看着门外的那一边,有些怯怯的。但对球的欲望超过了胆怯。她飞快的伸手接过了球,细细地说:“是的呀,我是阿澜。”   她的口音里带着点苏州雨巷的味道,软软吴侬随了她的母亲。但这样的口音在秦家这样的大家里,却显得诡异而突兀,无端提醒着所有人这个女孩的出生——三房老爷的乱来,养在了勾栏里快六年的“小姑娘”。   这女孩子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口音在北方不讨喜,所以飞快闭了嘴。抱着自己的球便要后退回去。她面前的青年见状怔了一瞬,伸手拉住了她的肩膀问:“你怎么一个人在院子里,照顾你的孙妈呢?”   女孩子不想开口,可秦青拉着她,她走不了,不回答也不行,只能更小声,更注意自己口音地说着:“孙妈妈回去看小孙子,我一个人玩。”   秦青闻言,眉梢就皱了起来。但他没有对女孩多说什么,只是温柔的笑了笑,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转而看向了她手里的球。   青年有些期待又有些儿讨巧的问她:“哥哥能和你一起玩吗?”   阿澜本来是想拒绝的。但她的妈妈送她来这宅子前叮嘱过她,千万不要违了里面主人的意思。所以即使她害怕又不愿意,还是轻轻的点头。   青年原本是很高兴的,但他看见了女孩子藏在眼底的害怕。所以他收回了手,转而摸了摸女孩子的头,对她道:“我想起来,我还得回去读书,今天就不陪你了。明天我来陪你好吗?”   阿澜飞快的松了口气,点了点头。秦青怕吓着她,便先走了。阿澜快速的将门掩好,忽然又想到,这个人今天走了,但明天还是要来的啊。   他看见了自己出去,会不会告状呢?   阿澜嘀咕着,忽然抬头看向了陈寒,她问陈寒:“妈妈,他会不会告诉夫人来罚我呀。”   陈寒愣了一瞬,但瞧着女孩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便想着在别人的地盘最好跟着别人的剧本走,也就犹豫着说了句:“不会吧,他看……”   阿澜忽得低下头,接着道:“我也觉得,他看起来像好人。”   陈寒这才反应过来,知道这女孩子只是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她虽然入了秦微澜的世界,但除非想要秦微澜现在就暴起伤人,她可以做的事很有限。无论对方装作发现她也好,装作没发现也好,在对方满意之前,她最好跟着对方的意思走。   梦里的日夜转换很快,因为本来就不是真的。秦微澜在说完那句话,陈寒眼前黑白一转,便又是一天。第二天孙妈回来了,她给秦微澜做了简单的粥和咸菜,催促着她吃饭。秦微澜的球就放在她坐着的凳子下,她双手捧着对她而言大了些的瓷碗,慢悠悠的吃饭。孙妈看见她吃饭的样子,习惯性骂了一声,秦微澜也习惯了,所以也只当自己听不见。   秦青的敲门声就是这时候响起来的。   他敲得极为有礼貌,一连三下,温柔又小心,生怕吓到院子里住着的人。   孙妈听见了敲门声,愣了一下,别说孙妈,连阿澜都怔住了。   孙妈虎下了脸,对阿澜警告道:“我昨天不在,你是不是有偷溜出去,这时候会有谁来敲你这丫头的院门。”   阿澜想到了昨天遇见的年轻人,但她不敢说,所以只是闷头吃饭。   孙妈觉得秦微澜从来秦家开始就是个面团子,估计也没那么大的胆,将门外敲门的人当做了玩闹到这里来的家仆家的小鬼,骂了几句才去开门。   她插着腰,用钥匙解了锁,猛地一推门就想开骂,却不想门外的客人被她这么一推险些跌倒。青年急急忙忙稳住了自己手里提着的食盒,确认里面的东西没有撒出来后,才不咸不淡地扫了屋内的老妇一眼。   孙妈一见秦青,顿时吓坏了。   陈寒走到了孙妈的背后,打量起年轻的、尚未被逐出家门、真正的秦微青。   他与这间宅子里仍然穿着长袍马褂的大部分人不一样。他穿着立领的中山服,口袋里系着怀表,连头发都是剪过的西洋短发。这样的打扮在孙妈眼里,可以算得上是惊世骇俗了。或许昨天阿澜被吓到,也是被他的这副不同旁人的样子吓到。   仔细看的话,秦微青与秦微澜的相貌有一二分相似,诸如他们的眼角都微微上扬,嘴唇都也是未启含笑的模样。   孙妈认出了秦青,哆嗦着嘴唇,好半晌才说道:“这不是五少爷吗,您,您不是才从S市回来,怎么来这里?”   秦青端着食盒,对孙妈道:“我来看看我妹妹。”   孙妈第一反应是:“阿澜怎么能劳驾您来看,夫人说过——”   秦青打断了这位老仆的话:“我来看我妹妹,能劳烦您让一让吗?”   孙妈下意识为秦青让开了路,秦青道了谢,提着食盒走了进去。阿澜已经喝完了粥,此刻正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着院中逐步走来的秦青,面上有些好奇还有些不知所措。   秦青温柔的笑开,他对阿澜道:“阿澜,我给你带了甜糕。”   他说话的口音里也带上了三分吴腔:“你喜不喜欢甜糕的?”   阿澜张大了嘴,她的眼睛留在了漆盒上:“喜欢的。”   这件事映在陈寒的眼里,便算是秦微澜和秦微青的初遇了。   秦微澜的这段世界影像非常稳定,陈寒甚至走出了院子,能听见这整座大宅里仆人见的闲话。也不知道秦微澜编了这个编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生前孤独一人时观察了多久。   这七十多年前的世界,陈寒迈步其中,只觉假可乱真。   她从仆人的闲言碎语里知道了秦微青是秦家这代最出众的子弟之一,十五岁便去了日本留学,和几位开国的领袖甚至能算是同学。从日本的学校毕业后,又去了N市学习,再又旅居了S市一年。直到家中母亲书信,催他回家议亲,他才从S市回家。   陈寒估计他同秦微澜说话时的那些吴腔话,就是他用临近吴市的S市口音在模仿着秦微澜的口音说话。   整个秦家,连仆人都轻视秦微澜。只因她是个戏子出的,说话口音又与旁人不大同。所以不仅仅是没有人关心她,她几乎是被漠视。   秦微青留学多年,诗书礼义他读,民主自由人权他也读。他以平等的视角看家中的仆从,所以更不能以漠视的视角去见他这位血缘上的妹妹。若是真的有错,那也是他父亲的错,和这个被秦家为了顾及面子,强行从母亲身边夺走的小女孩没有半点干系。   秦青觉得在面对秦微澜时,秦家是愧疚的。他想替他的父母,弥补这其中的一二罪责。   秦青的母亲一开始还教责一二,后来见秦青全当耳旁风,便干脆只当秦青是觉得有趣,养着那小姑娘玩。只要不出写出格的事情,她也不再过问。   而由于秦青的回来,和他刻意的保护,秦微澜的日子却变了。   她终于可以走出四四方方的天,被秦青牵着去街上玩耍,和旁的人家一样,扯着哥哥的手,指着摊贩要这要那。   秦微澜第一次站在路边,等到了秦青为她买回来还散发着热气的甜糕时,红了眼睛当场哭了出来。   秦青替她擦着眼泪,细声细语的哄着她:“阿澜不哭,哥哥给你买。”   “阿澜喜不喜欢甜糕的呀?”   秦微澜见秦青手足无措,便也舍不得哭了。她拿着手绢擦了擦眼泪鼻涕,又悄悄的将脏了的手绢藏好,对秦青认真的说:“喜欢的。”   陈寒在一旁看了,也不免唏嘘。接着天地再次旋转,陈寒的眼前又成了秦宅小院的夜间。   秦微澜躺在被子里,怀里是秦青托朋友从上S市带回来的洋娃娃。她抱着洋娃娃,蜷在被子里。孙妈被秦青不动声色的换了,新的女仆对秦微澜要温和的多,她替她仔仔细细的掖好了被角,留下一盏夜里用的油灯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秦微澜抱着娃娃在被子里笑,她看着屋子上的横梁,开口道:“妈妈,哥哥真好。”   陈寒习惯性的应了一句:“对。”   秦微澜弯着眉眼,又道:“妈妈,我喜欢哥哥。”   陈寒原本也想搭上一句话,免得过于难熬,却在意识到秦微澜说了什么后而怔住。   秦微澜这时候的年纪已经有十三岁了,在这个年代,十三岁的姑娘已经是懂得些事了。陈寒瞧向秦微澜,秦青回来后对她悉心照顾,如今她已经褪去了一早的面黄肌瘦。相反她芙蓉面微红,身子也开始抽条,乌压压的头发比最好的黑缎还要美,已经是个能看见未来姝艳的小姑娘。   而这小姑娘轻轻合上了眼,紧紧的抱着她的娃娃,全然是少女怀春的模样。   陈寒心想,事情恐怕要糟。秦青看起来虽然是个进步青年,但进步青年也接受不了乱伦啊。   画面再次变化。一夕间,秦微澜十五岁,出落的大大方方,陈寒刚见到这样的秦微澜差点没有认出来。   秦青给她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亲自送她去女学读书。   这时年纪已经过了二十五的秦青越发的成熟稳重,他叮嘱着小妹妹,不厌其烦地像个父亲。   秦微澜有些不耐烦地嘟起了嘴。秦青无奈的笑了笑,对她道:“阿澜,我和父亲商议过了。如今你上学了,也该有个正经的名字。你母亲为你取的名字,我们不动,但依着排行,你得叫秦微澜了。”   “上了学,同学如果问你名字。你要记得说你叫秦微澜。”   秦微澜微微睁大了眼睛,秦青含笑道:“对,阿澜,你进族谱啦。”   陈寒就坐在这辆车的后座里,从后面能清楚的看见秦微澜茫然的神情。没有族谱,没有被真正的认回去,这大概让她对于她和秦青之间的兄妹关系有了错觉,认知淡漠。所以她才忍不住对秦青,对这个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心动。   但如今秦青这么说,并且为此努力了这么久,最后成功了,拿着赠予礼物一般的态度告诉她——这让秦微澜又意识到,秦青对自己好,真的只是因为他是自己的哥哥。   他把自己当妹妹。   陈寒瞧着秦微澜又落寞又高兴的样子,她猜不透此刻秦微澜想了什么。但大概是她下定了决心。秦青对于秦微澜而言如此重要,重要到秦青说什么,秦微澜就做什么。   她端端正正的看向秦青,眼里的那点情愫藏得很深很深。她笑着对秦青道:“我很高兴,谢谢你哥哥。”   秦青瞧着秦微澜的笑容,却觉得她没有那么高兴。   秦微澜下了汽车,陈寒跟了上去,想要渐渐秦微澜的同学。但世界迅速在X市古早的女学前扭曲淡化,陈寒还没回过神,就又回到了那间小院子里。   秦微澜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秦青送她的娃娃,过了很久,她将脸贴了上去,轻声道:“以后不能喜欢啦,要尊敬。”   陈寒站在一旁,看着这名已经出落的颜色妍丽的姑娘将这只娃娃锁进柜子里。而后出门去见等着接她逛街的秦青。   她走过半月门,被秦青牵着从秦家的后院走过,跨过三分的门槛,进了前院四方的天井。她看着天,问秦青:“哥哥,母亲说你再不结婚就要成笑话了,咱们秦家不能出第二个笑话。”   秦青拉着她的手,神色认真的告诉她:“只要对得起你自己的心,没有人是笑话。”   秦微澜嘴唇微动,过了会儿才问:“哥哥会结婚吗?”   秦青道:“遇见了喜欢的就会。”说完后他又对秦微澜笑道:“不过哥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这件事不着急。更何况你还小呢,需要我照顾。”   秦微澜隐隐知道秦青在做大事。他参与民主党派,在X市奔走联络,建立免费的学堂,想要让更多的人能接触到自由与民主,接触到新的民国。   秦微澜盯着自己脚上的黑皮鞋,她脚步慢了下来,问道:“那哥哥做完了事情,结了婚,会不管我吗?”   秦青只觉得妹妹这样话平白可笑,他允诺道:“当然不会,我是你的哥哥,要照顾你一辈子的。”   陈寒心想,这个秦青果然不是她的师父,只是他师父借的皮囊。她的那个疯道士师父,断然说不出这种话来。   她想着心事,所以未能第一时间发现世界的波动。   秦微澜一路先前几次一样,问向虚空:“妈妈,我能相信他吗?”   陈寒习惯性随口道:“能啊。”   这句话刚说完,陈寒竟然感觉到了凉意。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她作为异类该是感觉不到冷暖的。可她现在竟然感觉到了冰冷。   陈寒一惊,顿时看向秦微澜。   秦微澜的世界在快速的褪色,一眨眼间,竟然只剩下了黑白。   只有她的嘴唇是红色的,她穿着的衣服是红色的。   她瞪大这黑色的眼睛,渐渐有鲜红的血液从眼眶中溢出,在她的脸上留下血渍。   她的皮肤开始一寸寸撕裂,在眨眼间便从美人变成了厉鬼。秦青的画面定格在笑着对她说“照顾你一辈子”的模样上,秦微澜在发抖。她抓着自己的双臂,冲陈寒尖利大喊:“你骗人——!”   “他不会!”   “他不会——!”   世界在转眼间变了模样,地动山摇,血腥味铺天盖地!   陈寒急退!   骨祠虚伪的假象被摔碎,真正的可怖一寸寸展现了出来。这地方没有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有的只是永远亮不起的天,布满骸骨的地,流着秦家血泪的山,倾诉着世间最深恨意的花朵。   秦微澜的恨意、秦家每一代被牺牲的人祭的恨意,接二连三的冲进了陈寒的脑袋里,让她思绪混乱,神情不稳。她的耳畔全是憎恨,眼前都是仇,这些东西密密麻麻地扑来,几近要夺走她个人的意志。   “你要记住,你是陈寒。”   祖师爷还带着软音的这句话跳入了陈寒的脑袋里。她觉得手腕滚烫,在转瞬间替她驱走了那些寒冷。这句话像是山间的泉水,带着沁人心脾的水汽,将她差点被恨意冲昏的思绪清洗,让她重新在这世界里站稳。   陈寒的眼里有了些怒意,她的手指甚至捏了决,打算来场硬碰硬。   忽然间她的手被另一只手拉住。陈寒回头,见到了给赵明钻戒的女人。   陈寒一愣:“你是……秦白毅的妻子。”   秦白毅的妻子做了嘘声的动作。秦微澜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仇恨里,骨祠内部翻涌,她一时间根本注意不到陈寒。秦白毅的亲自拉着陈寒悄悄的往骨祠世界里的骨祠走去。陈寒不明所以,仍跟着她。   秦白毅的妻子领他进了骨祠,领他见到了骨祠里的人,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下。   陈寒见到了秦青。   她下意识开口:“师父——不对,你不是。”   秦青看起来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他温柔的冲陈寒笑了笑。   陈寒道:“你是秦青,真正的秦青。也不对啊,你应该早就死了,魂魄离体的那瞬间被我师父借了壳子。你都死了快七十年了,怎么还没有投胎,甚至还在骨祠里?”   陈寒这句话刚问出来,在看见秦青的表情后,便有了答案。   还有什么原因呢?大概是他不愿意走吧。他不愿意走,他想回来。所以他才能在陈寒的师父占了躯体后,仍然不愿意投胎,反而借着最后的那抹气,等了七十年。等到陈寒的师父应了秦白毅的要求,回了秦家。   甚至为了见到秦微澜,忍着秦家的后人将他的骨头抽出来,同样祭进骨祠里,好见到被自己被压在这下面的妹妹。   陈寒问:“……你这般费力的想要见她,当初又怎么让她做了人祭?”   秦青看着她,好半晌才道:“我当时在N市,我不知道我母亲对她做了这样的事情。”   少女怀春,当她想要瞒的时候,甚至可以瞒过自己喜欢的人。但却永远瞒不过他的母亲。   秦青母亲从秦微澜的侍女那儿窥知了她的心思,这位母亲勃然大怒,认定了戏子的女儿和勾引了她丈夫的戏子一样不是好东西。妹妹喜欢哥哥像什么样,简直是养了个祸害白眼狼!   ——要是传了出去,秦青要如何立足!   那时候的国家动荡,军阀割据。秦家在这动荡的世道里求存的也很艰难,正巧在这时候,有个高人教了秦家掌门人一个法子,建立骨祠。家里已经决定了要做骨祠,但第一个人祭难选,最好是心甘情愿。   秦青的母亲想除了这祸害,便趁着秦青去N市的日子里抓来了秦微澜,对她行了家法。而后捏着她那张漂亮的脸问:“你是愿意做我秦家的人祭,为阿青做最后一点事情,好报答他这些年对你的恩情。还是给我去嫁了张公,做他的小妾,保我秦家十年平安?”   秦微澜被打得几乎站不起来。她那时候还天真的想着,选人祭吧。哥哥说过会照顾她的,只要等到哥哥回来,就什么事情没有了。   秦微澜选了人祭。   她被地桩活生生的打碎了身上的骨头,嘶喊着钉在了秦家的祠堂耳房深处。   直到黄土盖面的那一瞬,秦微澜还在等着秦青。   而原本已打算回家的秦青,则正在按照母亲命令,不得已的先去见一位姑娘。   等秦青回来,骨祠都修上去了。秦家蒸蒸日上,秦微澜失踪。没有人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秦青找了五年,在祠堂找到了秦微澜的娃娃。他拿着娃娃去质问母亲,去质问当时的所有人,才终于从秦微澜的侍女口中得知了真相。   巍巍大户,诗书传家。   这么个传家。   秦青与家族决裂,要翻了骨祠,要敛葬秦微澜。秦家家主大怒,骂他多读了几年洋书,便连孰轻孰重都分不清了!骨祠不能出事,秦家为了“重”,逐出了秦青,将他逐出了X市。   再然后,秦青快死了,临死前他和陈寒的师父做了交易。等陈寒的师父借他的身体完成了要做的事情,那他的师父也要帮他再见一次秦微澜。   陈寒听完了故事。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问秦青:“我是来替我师父毁掉骨祠的。毁掉骨祠,你和秦微澜都能去投胎。”   “只是我要找到压着你们的根基,我要找到压着秦微澜的那根柱子。”   秦青道:“那你和我来,我带你去问她。”   陈寒看了看屋外腥风:“她恨你呢,你要是出现,她恐怕会杀掉你泄愤。在这骨祠里,没人比她更强。”   秦青道:“没关系的。”   他这么说着,像七十多年前的夏日的五少爷走出书房般走出了骨祠。他一出现,秦微澜便发现了他。   秦微澜的表情变了,而秦青就站在那里,像个王八蛋一样,还敢朝着她笑。   秦青笑:“阿澜,好久不见。”   秦微澜的眼眶红了,她扑了过来,手指连同手腕都毫不犹豫的捅穿了他的胸口。秦微澜想知道:“秦青,你有没有心的?”   秦青伸手抱住了她。即使她的一只手掌还在他的身体里,捏碎了他的命魂。   秦青问:“阿澜,柱子打下来的时候,你哪里疼?”   秦微澜眸光里有水色。   秦青道:“哥哥帮你挪开它好不好。”   秦微澜沉默了,好半晌,她才开口,哆嗦着:“正中央,一下子就砸下来,好疼。”   秦青摸着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他似笑似哭,对秦微澜道:“没关系,马上就不疼了。”   陈寒找到了正中央的柱子,顺着查到了骨祠的根基。骨祠的世界开始动摇,陈寒知道自己得赶紧离开了。她听见祖师爷在叫她,陈寒抬头打算走了,最后一眼瞥见的,便是骨祠外,在那像极了秦微澜住着的院子里,寻找了七十多年的秦青抱着他的妹妹,用着带着吴腔的话语轻声问:   “不哭,哥哥这就去给你买……”   “阿澜喜不喜欢甜糕的呀?” 第43章 骨祠10   赵明:“师姐你醒了啦。”   陈寒睁开眼, 就瞧见赵明笑容妥帖的蹲在她的旁边,用着怜悯又同情的目光看着她。陈寒被这目光看的一默,伸手想要撑起自己半躺的身体, 一动手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睡在了祖师爷的怀里。   陈寒:……我好像有点懂赵明的眼神了。把头搁在一个未成年小孩子的腿上算不算虐童。他的手好像还握着我的手腕, 我现在是挣扎开好,还是当不知道好。   赵明眼中的幸灾乐祸根本掩不住。他对陈寒迫不及待道:“你在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 祖师爷叫了你好多遍你都没有回声,还被你死死卡住了腰, 动都不能动。”   “师姐!祖师爷才那么点大!你睡人身上忍心吗!”   陈寒:……原来我还掐过腰了。大不敬, 大不敬。   陈寒面露尴尬, 正要规规矩矩地道歉,祖师爷却没有松开握着她的手腕。少年用眸光微沉的眼睛看着她,开口问:“你在骨祠里看见了什么……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赵明闻言困惑:“啊, 陈寒情绪有受影响?”   陈寒也有些惊讶,她以为自己那点儿心绪起伏应该表现的不算明显。但祖师爷发现了,她也没什么好瞒的,便开口和两人见了她在骨祠内部看见的记忆。   祖师爷沉默片刻, 而后开口:“这么说来,倒是很顺利。原以为要探到秦微澜那里至少要花上三五次,如今一次成功, 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陈寒看向了满头雾水的赵明,开口道:“对,可能是沾了赵明的运气吧。”   她对祖师爷说着里面遇见的事:“在最后我也看见了秦白毅的妻子,她替我引荐的秦微青。”   祖师爷的目光投向了骨祠里最中央的那根朱红漆柱——也正是陈寒他们当初注意到不对劲的那根。柱子上的红漆斑驳, 祖师爷从地上收起跪坐的姿态,缓缓走了过去。他的手掌贴向了这根柱子,眼眸微沉。   ——确实是骨祠的根基,其下大约数十米深处,应该就是秦微澜的尸体。   骨祠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自我的防护。那些牺牲了的人祭,垒砌起屋子的骨头,在憎恨着这家的同时也在保护着这家。若是没有找到根基,又或者寻错了根基,强硬摧毁骨祠,除非能强到一夕间将所有的怨气与仇恨湮灭——否则迎来的将是极为可怕的报复与反噬。   秦青不动手是估计这个。祖师爷如今正是需要将养恢复,已准备对付不知何时到来的黑暗的时候,所以也不愿在骨祠上花费这么大的力气。若非陈寒希望,祖师爷甚至不愿意来管秦家的事情。   可如今陈寒入了骨祠,也寻到了根基,那接下来的事,他不做也不行了。   祖师爷道:“把秦白毅找来,你去问问他,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合适。”   赵明得了声,立刻便拉着陈寒要去找秦白毅。摧毁骨祠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祖师爷要先探清这屋子的法阵构造,一点点先解开外围,一时间并不能离开这根柱子。   陈寒原本想要陪着祖师爷,但赵明拉着她,她也不好拒绝。   两人一边往秦白毅的屋子走,一边嘀咕。   赵明期期艾艾问:“陈寒,你在里面到底看见了什么?”   陈寒道:“我看见的都告诉你们了啊。”   赵明沉默了会儿,才道:“你不知道,祖师爷不让我和你说。你有一瞬间脸色很难看,魂魄的起息也微弱的可怕,周身的怨气浓得惊人。我不知道你遇见了什么,但是祖师爷当时的表情就变了。”   赵明努力的寻找着形容:“咱们也算是见过他生气了吧?但他当时的表情……真的不像是孩子。”   “如今想起来,那表情倒是有点像害怕。”   赵明道:“他害怕什么?害怕你出事吗?祖师爷知道我们的来历,我们似乎对他却一无所知。他十二三岁就飞升了,飞升后入的又是东王公座下,按理说他是不会忧惧的经历才是,他为什么会害怕呢?”   “我都不害怕,我知道你很厉害。祖师爷不可能不知道吧?”   陈寒心想,你清醒着都不知道,我在骨祠里面怎么可能知道。   但她见赵明眼神清亮,知道对方也是担心自己,所以就将她差点被骨祠里的负面世界影响的事情给说了。   末了陈寒还道:“不过祖师爷不是叮嘱你不要说吗?你这么说了,不怕他生气?”   赵明嘿嘿一笑:“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吗?”   陈寒看了看天,心道还真不一定。她在骨祠里甚至都能感受到祖师爷的存在,这个两千多岁的、维持着少年模样的神仙到底有多厉害,谁也看不透。   不过赵明说着又唏嘘起来:“秦微澜的世界为什么会是她和秦青的过去啊,将骨祠里变成那副模样,应该也挺费力气的吧?”   陈寒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道:“或许对于活在仇恨中的秦微澜而言,那段记忆是唯一能抚慰她的吧。”   或者说,是唯一能让她感受到暖意的存在。即使她最后憎恨起了秦青,可她内心的最深处,仍然觉得秦青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存在。   可惜了。   陈寒这么想着,便忍不住想到了秦白毅。秦白毅和秦微青,两个隔了七十多年的人,但却出奇的都选择了同一条路。秦青失去了秦微澜,秦白毅也失去了他的妻子。   秦青找了秦微澜一辈子,秦白毅打算用自己为代价拉着秦家殉葬。   都要一个人站在全族的对立面,哪怕狼狈,哪怕艰辛。   大概是天道觉得秦家气数该尽,又认为秦家命不该绝。所以才让这家人的血没有冷透,让这家人的心脏还有一两个仍在搏动吧。   秦白毅听闻了赵明的来历,也不顾旭日将升未启,正是天霜夜白的秋凉十分。只在肩上披了一件外衣,便匆匆来见他们,而后道:“那就等堂叔爷出殡吧。”   “这件事三叔他们不敢人看出不妥,所以自然是要跟去殡仪馆的。他们不在,我们做起事来也方便。”   陈寒点头,表示接受秦白毅的提议。她转身欲走,却又想起了秦青,想起和所有人理解中全然不同的秦青。   所以她回过了头,看着周身毫无怨气,气息平宁沉静的秦白毅,问道:“秦先生,您家里那只常来敲窗的婴灵,您知道吗?”   大概是秦家已经没什么能再瞒陈寒的了,秦白毅自己也彻底放开。他对陈寒道:“知道,那是三叔用来监视我的。”   “我虽然在后期表现的很配合,但我三叔不信我,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在这个地方住下去,我搬了出去。所以他想法子弄来了这东西,每晚来提醒我。”   秦白毅语气平静:“提醒我,我和秦家是一体。这血债谁也逃不了。”   赵明闻言,插口道:“所以你才会喝宁神的汤药,为了避免晚上被婴灵骚扰?这也不对呀,那你既然知道婴灵的存在,怎么会不知道楼下的香炉?”   秦白毅回答:“大概梅妈立的。她可能以为这是我做下的孽。但她心里又觉得我这个人还有点可取之处,是她眼里的好人,所以她为我立香炉,好让晚间来敲门的东西早点儿心满意足去投胎,放过我。”   秦白毅说着短促的笑了声:“可能不能投胎,从来都不是他们自己能说了算的。而我确实做了孽。”   陈寒陷入了沉默,她没想到秦白毅家里夜半来敲门的婴灵是这样的缘故。   陈寒道:“秦先生,请原谅我的好奇,我想再问问您,您的腿是怎么摔的?”   秦白毅下意识就摸上了他扣上了手腕红绳的戒指,他的指尖触碰着钻石生硬的棱角,眉眼间显出了皱纹。   他说:“我本来该死的,我的妻子舍不得,所以我只是坏了条腿。”   他说的很简单,轻描淡写。但即使是赵明也从中读出了惊涛骇浪的过去。秦白毅说他的腿是罪有应得,但恐怕不是因为他懦弱地不救妻子而被妻子报复。   或许正是因为他想要救,所以断了腿。   陈寒向他致意,想了想,开口劝了一句:“秦先生,大道理我懂得不多,但也想和您说一句——人活着,总要向前。”   秦白毅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道:“多谢你了。”   陈寒和赵明回骨祠做最后的准备。   赵明问陈寒:“你觉得他听进去了吗?”   陈寒道:“不知道,但我希望他听见去了。”   到了时辰,秦三叔果然带着家中的子弟起灵,他见不到陈寒等人,问了秦白毅。秦白毅也将他们先前商量好的话和秦三叔说了,秦三叔不放心,又叫秦跃去看看。屋子里陈寒早就布好了幻相,秦跃看不出半点儿破绽,于是秦青的冰棺便正是从骨祠起了。   秦青的冰棺停完了头七,如今搬走,对他埋在骨祠里的骨头也没有影响了。所以秦三叔走得很快,脚下生风,也懒得去管秦白毅站在门前对着他那几乎要做到脚尖的揖。他得意极了,他早就打听到了,秦青是个修仙的。他正因为修行所以才近百岁了,看起来还和秦白毅差不多年岁。   当年一个秦微澜不过颇有灵性便镇了秦家三十年多年平安。那秦青呢?少说也能百年吧?   他想得很高兴,直到冰棺被他安排着摆上了殡仪馆开来的灵车上,秦跃忽然叫了一声:“家里起火了!”   秦三猛地回头。只见秦家的后院燃起青灰色的烟雾,飘飘茫茫携着恶臭涌向天际。他站在原地愣了一瞬,瞧见了烟雾里跳跃着的青灰色火苗,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冲众人大叫道:“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救火!”   秦跃是学建筑的,他辨别了片刻方向,怔怔地对秦三叔道:“老祖宗,起火的地方好像是祠堂,祠堂里主要都是些老木头,院中心还有颗大榕树——”   秦三叔一把推开了秦跃,他不管不顾的就往祠堂里冲!   骨祠,骨祠,骨祠——秦家三代人的心血!   秦三这才发现,秦白毅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门前了!他回去了!回了骨祠!   秦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知道秦白毅因为他妻子冷沁的死有了心结,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都过去三年了,秦白毅竟然还没有解开心结,他竟然一直想着要报复!   秦三冲进了祠堂里,可他还没有进半月门,便先被烟熏火燎呛了出来。   这位老人瞧着已经快要看不出原型的祠堂,嘶声力竭的喊:“人呢,给我来人!救火,救火啊——!”   火势太大了,根本救不了。   况且秦家离太偏远了,最近的消防点赶来也要半个小时。半个小时,木质的屋子,早就可以烧个干干净净了。   意识到了这一点,秦三叔急火攻心,一个白眼竟然昏了过去。   赶来的晚辈们连忙接住他,按人中的按人中,煽风的煽风。秦白毅一直就站在半月门前静静的瞧着,一言不发。   陈寒拍着手从半月门出来,因为用了避火决所以身上干净的很。她察觉到了骚乱,问了句:“怎么了?”   秦白毅道:“结束了。”   这火最终还是被扑灭了。但秦家的祠堂被烧了彻底,祠堂与后院的那堵石墙给秦家争取了点时间,好让这三进的院子没能彻底烧完,收拾收拾再修修补补,三进院子的骨架还在。   秦三叔还晕着,秦家乱成了一团。祠堂毁掉后从耳房的土里挖出了大量的人骨,经消防队员的收敛,最完整的有三具。大两具女性人骨,一具男性人骨。从时间来看,一具女性骸骨已经死了快七十年,她的骨头上到处都是裂痕,躺在耳房的正下方,像是被桩基活活压死。另两具的时间较近,一具应该是三年前的,还有一具刚入殓不久。   消防队员意识到这是个大案子,还可能和封建迷信有关,立刻联系了警局。警察来了,秦白毅待在成了废墟的祠堂里,秦家无人主事,秦跃只能硬着头皮上。   秦白毅站在已经成了灰烬的院子里,看着这四四方方的天被彻底大开,那颗曾经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也只剩下了一截焦木。   他跪下了身,跪在了神色莫名、守着现场的警察身旁。   他看着自己妻子的白骨,惯来冷漠而沉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寸寸发红,他低下头,哆嗦着手指从自己的手腕上取下了那枚戒指,将戒指认真的、仔细的带上了妻子伶仃的无名指骨架上。   戴在骨架上的戒指空荡荡,阳光透过缝隙铺在了其上的“秦白毅”上。秦白毅攥紧了手指,“冷沁”这两个字刻在他的戒指里,贴在他的皮肤上,刻进了他的肉里。   水滴落在了骨架旁的灰烬里。秦白毅轻声道:“阿沁,回家啦。”   这位饱腹诗书、年过半百的大家,突然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泣不成声,跪在白骨旁,哭得像个孩子。   陈寒远远的站着,不由地叹了口气。   人的命运难免坎坷,只希望这坎坷过了,前方会是坦途。   陈寒转身,想要先走,免得蹚上这趟浑水。她正欲转身,眼角忽然瞥见了一抹闪光。那是废墟里的光。陈寒隐了自己的身形,走了过去,她蹲下了身,在骨祠的遗址上翻找,从里面捡出了一枚黑色的鳞片。   要如何形容这块鳞片呢?   它要比这成为了废墟的焦土还要黑,比夜色更浓,好似这天地间最纯粹的黑。   陈寒几乎立刻回忆起了秦白毅说过的话——他的三叔从高人处得到了鳞片,让骨祠可以接纳外人的血。   陈寒看着这块黑色鳞片在阳光下发光,心想,她大概找到这块鳞片了。   秦家祠堂里翻出三具人骨的事情可以说是X市最抓人眼球的新闻了,一时间“封建迷信害人”“风水保秦家”“秦家长辈误信谣传谋害儿媳”等等各类标题的文章层不出穷,彻底成了热点统治了X市的茶肆酒巷。   秦跃说着这件事就满脸苦相,他来旅馆找陈寒他们嘀咕着:“我们家老早就分出去了呀,我怎么知道秦家搞不搞邪教,我就是回来做个作业啊!”   他抱怨归抱怨,但秦白毅除了当日的失态外,很快又恢复了过来,配合着警察的调查,将他知道的、收集到的证据一样一样的摆了出来。态度配合的想让警察直接去为他申请无罪辩护。   秦跃道:“秦家……这次是真的败了吧。唉,可惜了院子。”   他的眼睛干干净净看着远方,末了又对陈寒赵明道:“幸亏你们来的迟,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不然也挺麻烦了。”   顿了顿,秦跃又道:“不过秦青老祖宗已经火化入葬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回去了?”   陈寒点头:“明天就回去。”   她看向了秦家的方向:“还有点事情没有做完。”   陈寒说的事情,便是秦三叔。   他身上有瑶池的琉璃金珠,又是谋害陈寒师父的第一任,有些话陈寒无论如何都要和他问清楚。   所以当秦三被警察折腾的精疲力竭回了自己的院子,却在厅堂里看见了陈寒时,那表情无讶于活见鬼。   陈寒站起了身,正式向秦三介绍了自己。   陈寒道:“我是陈寒,秦青的弟子,是个散仙,隶属昆嵛山。”   秦三听见“散仙”的时候想骂神经病,但在听见了“昆嵛山”后,那双浑浊的眼珠子又顿住。   陈寒见状道:“你果然知道昆嵛山,祖师爷说的没错。你背后的人和昆嵛山有关系。”   “说吧,他是谁,又在哪儿?”   秦三闻言,转头就想跑,他大喝着:“来人,来人!你们怎么把陌生人放进我的屋子里!”   陈寒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慌不择路,末了才说:“我说了我是神仙,我想让人找不到你有的是办法,想让你出不去,也有的是办法。”   她开口道:“你最好配合一点。我今天没有带着我师弟,也没有通知我的祖师爷。我想做什么都可以,什么也不用顾忌。”   秦三被她话中的薄凉惊住,他颤颤巍巍地看向陈寒,陈寒仍在那儿,眉目间瞧着竟然还有三分慈悲。   她问:“他是谁?又在哪儿?”   赵明在秦家门口等了很久。他看着秦家的灯笼还有些出神的想,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曾经开玩笑说秦家用纸灯笼也不怕被烧——结果秦家还真的是败于一把火。虽然这把火他也算参与者。   赵明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虽说是惩恶扬善,但在出了那口恶气后,他心中更多的却是怅惘。就算毁了骨祠又怎么样呢?秦微青和秦青是死了,秦白毅的人生也毁了。   一个家族的存续,真的比活在它里面的人还要重要吗?   赵明无法理解。   他是个没什么大志气的家伙,只想着自己在意的人一生安康就好,旁的他不奢求,更不强求。   陈寒出来的时候,便见到赵明在门口出神。她叫了赵明一声,赵明回过神,开口道:“问出来了?”   陈寒“嗯”了一声。将手里攥着的那枚琉璃金珠给了赵明,她道:“回家拿你上次买的进口巧克力讨好一下祖师爷,请他给你编个链子,这样你也不用怕了。”   赵明认出这是秦三叔原本戴着的东西,但他也不在意。陈寒想着他他就很高兴了,于是他欢欢喜喜的收下,只埋怨了一句:“我都陪你来了,你干嘛不让我进去啊。”   陈寒说的委婉:“画面血腥,怕你受不住。”   赵明:“……”这话说的是不是哪里不对?   陈寒笑了笑,对赵明道:“咱们回去吧,接上祖师爷,去会一会这位‘姜大师’。”   “她在X市XX路7号的三楼,开了家只有熟人知道的工作室。”陈寒道,“你觉得她是幕后黑手的概率有多大?”   赵明道:“问我的直觉吗?”   陈寒:“嗯。”   赵明道:“我觉得她就是。”   然而等陈寒他们到的时候,这工作室已经人去楼空了。秦家的事情闹得太大,这人或许在听到了消息就跑了也说不定。三人进了她的工作室,瞧着满屋狼藉——看起来确实是匆匆而走。   陈寒开始仔细的搜寻这屋子,看看能不能找到残留的线索。   她找到了几张手写的A4纸,见都是一些罕见的诅咒法阵——陈寒简单扫了两眼,立刻决定这东西绝对不能流出去,否则落到唐之棠戚夫人这类人的手里,又是一场灾难。   想到这两人,陈寒一怔,拿着纸张上的字迹,仔细对比了脑海中唐之棠和戚夫人纸条上的字迹,慢慢将两者重合在了一起。   策划秦家骨祠的人,竟然很可能也是给唐之棠和戚夫人法门的黑手——   这个发现让陈寒困惑极了,从转运珠到骨祠——这三件事从当事人、目的到得利方,都根本不是一类,毫无共通性。这位姜大师到底想做什么?这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   陈寒将纸收了起来,这时候赵明发现了别的东西,他喊着:“陈寒,祖师爷,你们过来看,这家伙香案上供着的这张图,图上是什么东西啊?” 第44章 昊天   让赵明认不出来的、供在香案上的图, 是一张春秋战国时期的拓印画。   这章拓印画用云纹的墨金绿裱纸仔细的做成了卷轴,展开悬在香案上方,卷轴内厚宣纸拓下的画画的也很奇诡。   画上画的似乎是个天人戏兽图。画面里袒胸露乳的女人四肢曲张, 似是手的地方捏着一根树枝, 那根树枝下是一条黑乎乎的像蛇又向龙,向龙又像麒麟的怪模怪样的东西。   整张图透着一股诡异又神秘的气息, 也难怪赵明会叫他们了。   赵明问:“这是什么东西?”   陈寒道:“西王母戏龙图。”   赵明闻言惊讶:“可以啊师姐,这个你都知道?高考历史得满分了吧!”   陈寒极为镇定的将手机从举着的半空中放下, 递给了赵明, 回答道:“百度搜图, 不用谢我。”   赵明:“……”   赵明低头看词条,这张图的来源是私人摄影,影展似乎是C市古城举办的一场汉代墓砖画展中展出的拓印图。这场影展主要是慈善性质, 展览结束后这些拓印图都可以售卖。这张《西王母戏龙图》就是售出图之一,只是博物馆会对买主保密。   赵明看完了解释,又仔仔细细的看了图里那个头像三星堆青铜像,四肢像是插在木棍上的软面条, 身后还拖着条毛茸茸像尾巴的东西,脚下踩着的那条龙像是撞了麒麟身子的龙——   他沉默了一瞬,然后才道:“古时候的神仙……长得都这么有个性啊?”   陈寒道:“倒也未必, 当时的人们对于神明的崇拜可比我们现在强多了。以这种方式来表现神明的威严和特别也是一种艺术手段,《山海经》里还记载西王母青面獠牙,人身豹尾,这图好歹没到青面獠牙的地步。”   陈寒指着图上的一点标志道:“看见她背后的尾巴了吗?我想这可能就是专家认为画里的是西王母的原因。”   赵明是从来不读这些东西的, 所以这时候听得是真目瞪口呆。   他愣头愣脑的问:“那这底下的东西为什么能称为龙?”   这倒是把陈寒问住了,她迟疑道:“龙的形象其实也是经过演变的。比如说唐以前龙还是四爪的,但到了宋就基本都是五爪了。这个东西……可能是四足,又有尾巴?”   赵明道:“那为什么不能是四不像。西王母戏四不像看起来也很靠谱啊?”   陈寒:“……”   陈寒回答不出来。她只是个和赵明同龄的普通大学生,为什么要回答这种问题!   祖师爷一直站在一旁,将整张图都尽入眼底。这时候才开了口,吐出了一个字:“虺。”   “灰?”赵明皱着眉头:“画上有灰吗?没有啊?”   陈寒想了想,总算是从异兽中找到了对应的发音,她试探问了一句:“是可以修炼成蛟龙的虺吗?”   祖师爷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冷,他道:“是这个‘虺’,但他不是水蛇,是钟山烛阴之子,盘古之后。”   传说和真相永远隔着一条渡不过去的河。陈寒从小就从疯道人那里知道这个道理,也知道天上和世人耳口交传中的形貌也有所差异。但祖师爷开口就将故事里作为自强不息,从小蛇翻身成应龙的、几乎和鲤鱼跳龙门一样,列为挨家挨户用以激励底层少年奋学的例子给推翻了个干净。   钟山烛阴是什么样的存在。传说他是钟山之神,是盘古的一部分。甚至有人认为它“睁眼为日、闭眼为夜,呼为风雨、吹为雷电”的这种形容和三国时期对于盘古的描述极为相似,烛阴很可能就是开天辟地的盘古。   陈寒上过天,听少羽讲过课,自然知道烛阴和盘古不是同一人。盘古开天地,定乾坤。但他的一部分确实化为了烛阴司掌日月风雨,直到后来诸神渐渐诞生。   而虺呢?在传说里他是条毒蛇,修五百年化蛟,千年为龙,完全是个从底层上来的奋斗青年。   正是因此,烛阴作为神仙,即使是在如今,也是极为高位的古神。虺这种在众人印象里里,不过只能算是条特别的毒蛇一样的存在,实在是不好和烛阴扯上关系。   话又说回来了,奋斗青年的形象都立好了,现在权威却说他哪里是什么自强典范,根本就也是个出生就已经躺在人别人奋斗天花板上的、含钻出生的二代。   陈寒受得冲击有点大。   陈寒喃喃道:“虽然我知道一般来说都是有差异的,但这差异是不是大了点?几乎就是翻面了。”   祖师爷道:“虺是烛阴之子不错,但他当年掀起了大战,妄图挑战天帝之位。不过很快就失败了。”祖师爷半合下眼,轻描淡写的带过,“虺已经死了,但天罚不够。天帝将他的名字划去,让他堕为妖物——或许这就是为何在后世的故事里,他是条水蛇的原因。”   “不过虺毕竟身怀烛龙血脉,所以即使堕成了‘水蛇’,也没人敢说他不是应龙。大概这就是为什么后世认为‘虺’这种蛇能修成应龙。”   赵明听懂了:“所以也就是说,虺其实是个二代,但因为惹毛了老板,被革了名字除了名,所以后世将它当做蛇?”   祖师爷点头:“对。”   赵明问:“道理我都懂了,那这香案供着的到底是西王母,还是虺啊?一般来说这个姜大师是不可能知道那是虺的吧?所以她供的是西王母?”   祖师爷看着香案,眸光里的黑色渐浓。   他没有回答赵明,赵明将他的沉默当做了默认。   陈寒却持着完全不同的想法,她看着香案上的贡品,和那副诡谲神秘的石拓画,心里总是觉得这位“姜大师”是知道虺的,她不仅知道,她买回这张图,或许根本就是为了供奉“虺”,而不是随处可寻到画像的西王母。   最终这幅拓画还是被他们取下来带了回去。   赵明说得好,这位姜大师闻风而逃的这么快,还不兴人那点东西回去作证据找她?   陈寒觉得既然没人会报案警察也就不会知道,警察不知道就不可能留案底,便也赞同了赵明的行为,甚至帮着卷好了卷轴装袋。   自此X市的事情从头至尾也算是结束了。只是他们的师父“秦青”至今不知所踪。陈寒原本以为他应该是会在附近看着的,但如今她都将事情解决了,秦青都没有出现,她不由的对自己的想法产生动摇。   赵明倒是觉得这没什么奇怪的:“打不过还不兴逃跑吗?我觉得师父肯定先跑了回去找救兵,毕竟他又不知道我们回来嘛!”   陈寒觉得有道理,一行人便打算回S市了。算算时间,陈寒请的假也不剩下几天了。   因为有祖师爷的瞬息千里,他们倒是省了路上的时间,一个眨眼便回到了S市的家里。祖师爷松开手,两只像考拉一样分别抓着他两只胳膊的废柴神仙这才松开了手。   赵明到了家就絮絮叨叨的喊累,陈寒则是将从姜大师家里取回来的东西叠一叠塞进了鱼缸,那副画就卷着搁在了鱼缸下的木架子上。   把东西收拾好,陈寒提着行李准备去收拾。然而她才刚走到玻璃房,就先看见玻璃房外的花园里,有个长发的男人坐在他们家的秋千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陈寒说手里的东西砰得一声砸下,玻璃屋外的男人听见了动静,慢悠悠的回了头。   那是一张俊秀雅致的面孔,却有着一双纯金色的瞳孔。他神情温和,人却连睫毛都仿佛带着金光,气势惊人。   赵明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急急忙忙赶了过来,一边撸袖子一边问:“怎么啦,怎么啦,要帮忙吗?”   陈寒镇定的站在原地,不愿向这位不打招呼就登堂入室的闯入者露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她对赵明冷静吩咐:“喊祖师爷报警,咱们家进贼了。”   玻璃房外的人听见声音,哈哈便笑了。   他下了秋千,眉眼间透着笑意。男人走进陈寒的位置,伸手敲了敲玻璃房,伸手指了指客厅,示意陈寒替他开个门,他进来解释。   陈寒一动不动。   男人有些无奈,金色的眼睛转了转,转而开口道:“我找君明,他在家的吧?”   听到了祖师爷的名字,陈寒总算是有了反应。她对赵明道:“开门。”   赵明听了转身就去开客厅通往花园的门,走了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才是这个家的户主吧?   赵明开了门,陈寒叫来了祖师爷。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了他们家的男人便悠哉哉的坐在了客厅的红木椅上,喝着玻璃杯泡的毛尖,悠闲的像个退休的老人家。   赵明和陈寒咬耳朵:“这个人不像普通人啊。”   陈寒心想:可不是吗,眼睛都是金色的。   结果赵明下一句话是:“他穿的是布莱奥尼!我都穿不了这个!”   陈寒:“……”   来的人慢悠悠的搁下了手里的茶杯,笑眯眯地对陈寒道:“不用猜了,我是昊天。”   陈寒面色微变。   昊天是个名字吗?不,昊天是称号。是至尊天帝的称号。在少羽的小课堂里讲过,现在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就是中央天帝。她和赵明的顶头上司。   赵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陈寒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下了“天帝”二字。   赵明表情立刻变了,他吓了一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老、老板!?”   昊天闻言只觉得有趣极了,他一只手撑在自己的脸上,对赵明道:“老板?从没有人这么叫过我,挺新鲜的。”   赵明:“……天帝?”   昊天不太在意,他挥挥手道:“还是老板吧,天帝叫着挺没意思。”   赵明:“……”   赵明看向陈寒,以眼神示意她“咱们这个大领导性格是不是脑子有哪里不太好使”。   陈寒:……   祖师爷见不得陈寒和赵明因为昊天的存在而正襟危坐,他搁下了手里的杯子,向对方开口:“陈寒说你来找我。你三百年都不会离开一次汤谷,来找我做什么?”   陈寒有些惊讶于祖师爷竟然用这种口吻对天帝说话,难道东王公对于祖师爷的宠爱,已经到了让他即使面对天帝也无需礼让退却的地步了吗?   更出乎陈寒意料的是,对着这种态度,昊天似乎习以为常。   他对祖师爷道:“我下来买旧剑限量粘土人,少羽什么都好,办这种事总是不行。哦,顺道给你送个东西。”   祖师爷:“……”   祖师爷说:“抢到了吗?”   昊天喜滋滋的提了提他一直拿着的袋子:“抢到了!”   祖师爷点头:“很好,如果你再因为这种事情把日晷宫的时间强行往后倒转,我没空也不会再帮你善后。”   昊天叹道:“你怎么越过越没趣。”   陈寒:……   赵明:……   陈寒&赵明:我们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昊天原本想要直接将给祖师爷带来的东西取出来,但眼角瞥见了陈寒和赵明,便似笑非笑的对祖师爷道:“你确定要我在你的‘徒孙’们面前把东西拿出来吗?”   祖师爷道:“我不需要。”   昊天肯定道:“你需要的。”他看了眼陈寒,笑道:“我什么时候说错过。”   祖师爷犹豫了,在他的记忆里,昊天虽然有些吊儿郎当,但确实从不说未尽不实的话。所以他遵循了对方的意思,让陈寒和赵明先回避,顺带买点晚餐的材料回来。   陈寒和赵明今天受得刺激太多了,他们自己都觉得需要休息。   两人幽魂一样的出了门,走在小区的街道上,往超市走。直到耳边车水马龙的声音吵醒了他们,这两人才回过了神。   赵明看着陈寒:“旧剑是我们想的那个旧剑吗?月球公司出的游戏里的那个?”   陈寒:“祖师爷那句话的意思是,天帝曾经因为抢不到手办,逆转过时间吗?”   两人同时问出了口,又同时闭嘴。极为有默契的立刻放弃了问题的答案。   ……这种呼之欲出心知肚明的答案还是不要说了。   说出来总觉得下一秒,就代表着现代的天庭已经没救了。   赵明道:“……我虽然不会用法术,但如今看起来也能算个合格的神仙对吧?”   陈寒:“……是。”   感谢天帝,他的爱好为促进师姐弟的感情献出了一份微薄的力量。   陈寒和赵明走远了,昊天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已经几不可见,这才转头看向了祖师爷,似笑非笑。   “她现在倒是听你的话。”   祖师爷略蹙了蹙眉:“有话直说。”   昊天道:“说了呀,确实是顺路给你送东西的。”   说罢,他从装着手办模型的袋子里取出一捧鲛绡,这鲛绡被做成了圆球状,里面柔软的盛着一捧光。   昊天道:“东华之气,我蹲在碧海上一千五百年,好不容易替你弄来的。现在不比当年了,只这些也废了我很多功夫,也算是能弥补我当年一二了吧?”   现在不比当年,君明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不比当年,他才选择闭关于紫府两千多年,只是两千多年也未能让他恢复,只是让他有一战之力罢了。   昊天替他去碧海上收集不知早已化得多淡、多稀少的先天东华之气,恐怕不仅仅只是废了点功夫那么简单。若是简单,他自己早就回碧海了。   君明抬起头,对昊天道:“多谢你,但是很遗憾,现在的我根本没法用这东西。”   昊天道:“怎么没法用,你徒弟,她不是捡到了那个东西吗?那东西气息那么扎眼,我不信你没发现。”   祖师爷抿住了嘴角。   昊天却在继续:“虺的逆鳞。别说是让一家小小的骨祠接受外来的血脉,就是让现在的你恢复也不难。但我知道你厌恶他,所以借着这个东西,将你失去的部分补回来,这总不难接受吧?”   祖师爷道:“你监视我?”   昊天道:“我可不敢,我只是让少羽打听了一下你在哪儿,他告诉我的时候你还在秦家,稍微看一眼也知道那儿发生了什么。也亏得羽嘉能想得出来,建一座骨祠,等时机成熟了,再将逆鳞埋进去。让逆鳞慢慢的吸收这里面的人怨天怒,再将这些负面的东西通过逆鳞,作为虺的力量来帮他恢复。”   “说真的,她偷龙骨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有更厉害的计划呢。”   祖师爷抬起了眼,瞧了冷嘲热讽的昊天一眼,开口说:“你说的很对,雷泽是你负责的。若不是我让少羽去查,你发现她带走了虺吗?”   昊天:“呃……”   祖师爷道:“若非秦青警觉,又加上秦白毅这个运气。直到虺吸尽了骨祠,你也未必能发现。”   昊天脸色不太好看,他出声打断:“东华啊——”   祖师爷最后道:“她还知道利用邮递给心有黑暗的人寄去一些能让他们得偿夙愿的东西,扰乱人间清气,让这里变得更适合让虺复原。我问你,你现在能查到她在哪儿吗?”   昊天:“……”   天帝道:“东王公,你这就很没有意思了。我可是千里迢迢来给你送得药。”   祖师爷眉也不抬,用他原本的话回答了他:“顺路。”   昊天:“……”   昊天道:“无论如何,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已经没办法插手了。”他指了指天:“它限着我、限着你,限着还活着的、所有的五帝。这也是羽嘉等到了现在才动手的原因。”   “所有的希望都在陈寒的身上,她因为你成了唯一的特殊。你哪怕不想用以前的样子去见她,也至少要有能保护着她,直到最后的一刻到来的力量吧。”   祖师爷攥紧了手指。他嘴唇抿的发白,一言不发。   昊天看着他,末了方说了一句:“东华,你不想让她再见见你吗?”   不想吗?当然是想的。他比谁都想。   不愿被当做小孩子,不愿被当做需要尊敬的年幼长辈。   他想停在山魅的梦里,以真实为他喜欢的姑娘掬一捧荧光。   陈寒回来的时候昊天还没有走,他正用着陈寒家的网络电视追最新的美剧。他见陈寒买了东西回来,笑嘻嘻问了句:“今天晚上吃什么啊?”   陈寒:“……”   陈寒觉得自己的神经真的非常粗壮,她竟然已经要开始习惯了。   祖师爷走了过来,对陈寒道:“陈寒,我有话和你说。”   陈寒不明所以,将东西丢给了赵明吩咐他先放去厨房,接着跟着祖师爷走去了一楼的空房间。   祖师爷看着陈寒,垂下了眼,不愿意对视她的眼睛。他对陈寒道:“那块鳞片,能不能给我?”   陈寒一怔,这才想起她在骨祠的废墟捡到过鳞片。   “啊,您察觉到了吗?”她连忙从口袋里翻出这枚鳞片,有些尴尬道:“其实一早就想给您的,后来事情一件接一件,我给忘记了。”   她没什么留念也什么犹豫的将鳞片放在祖师爷身上,问了句:“这是什么的鳞片?”   祖师爷愣了一瞬,解释道:“虺的逆鳞。”顿了顿,他补充道:“虺司战,这块逆鳞能做到很多事,如果是你留着,甚至可以防身。”   陈寒道:“可您不是有用吗?那您就拿去吧。”   她晃了晃手腕上的琉璃金珠:“我有这个,足够啦。”   祖师爷捏着鳞片的手忽得便紧了一瞬,他低低道:“陈寒……”   陈寒:“?”她以为祖师爷又有什么吩咐,便弯下了腰。   祖师爷却看着她微微笑了,笑若春浮青山,清隽雅优而不自知。   他看着陈寒,像看着世界,看着他的世界。   “你真是……”   剩下的话陈寒没有听清楚,她想要问一问,祖师爷却不说了。他对陈寒道:“昊天说的对,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揪着那点过往恩怨,着实幼稚。”   陈寒听见这话,顿了一瞬,她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眼神表达了一切。   ——祖师爷,您虽然年纪有两千多岁,但根本上还是个小孩子啊。   ——小孩子家家,幼稚一点不是理所当然吗?   祖师爷:“……”   祖师爷攥紧了手里的鳞片,在这一刻,他彻底接受了昊天的建议。   刻不容缓。 第45章 天庭驻人间办事处   昊天竟然就这么在陈寒家住了下来。   和大老板共处一屋的感觉让赵明坐立不安, 甚至可以说毛骨悚然。他不止一次偷偷将陈寒拉倒一旁,悄咪咪的问:“他什么时候走人啊?”   陈寒还没来得及回答,坐在客厅端着泡面吃的昊天先听到了。他笑眯眯的转脸, 对赵明和蔼道:“等我把这季的最后一集等到了我就走。你知道的嘛, 我为你们祖师爷在碧海蹲了一千五百年,之前全靠少羽给我带话本熬, 后来科技发展了,有电脑了, 就靠着电脑过。”   “但总等少羽送有个过程, 难得下来, 就感受一下追剧的乐趣嘛。”   陈寒:“……”   赵明:“……”   天帝解释完了,又笑眯眯的去吃自己的泡面追自己的肥皂剧。陈寒瞧着这位天帝,觉得天庭已经完了, 没救了。   不过少羽仙君……   陈寒想着这位带着金丝眼镜,一丝不苟穿着西服从头到尾散发着精英气息的神仙拿着电脑去给宅在碧海上的老板送小说——这画面有点吓人。   过了最早的那段时间后,赵明也就变得没那么怕天帝。他有次甚至还问了句天帝有没有看过当下最火的一本修仙文。天帝回答他看了,他还认真批注了里面功法的错误, 以及正确功法该怎么用。   赵明沉默了会儿,问老板道:“我有特签版,能不能换你那本记着功法的。”   天帝双眼微微发亮:“真的吗?好呀!哎呀, 这是不是太亏了你,不然我再给你提个仙品?”   赵明想了想,回答道:“也行。”   天帝拍板,伸手就用空间法术直接捞了自己的那本藏书, 赵明跑去房间翻出了自己的,两人进行了愉快的交换。末了天帝还道:“你的品阶回去我就帮你办,你有空上来去少羽那儿重新登个记就行。”   赵明:“这么容易的吗!”   天帝道:“就这么容易。一个位阶而已,现在根本没人当回事。你看天庭有人把我当回事吗?他们有事都找少羽。”   赵明看着天帝的表情,确定他没一点儿嘲讽和不满的意思,相反还很喜滋滋,末了只能道:“您……挺有容人之量的啊。”   昊天理所当然:“那当然,五帝之中,我的年纪最大,活得却最久,也活得最好。”他将眼睛恋恋不舍的从电视上移到了赵明的身上。他微微笑着说:“少羽有没有告诉你原因?”   赵明对少羽的印象就是紫微府里写不完的试卷,所以他诚实的摇头:“没有。”   天帝笑眯眯地又转回了头,十分自满:“因为我不爱管闲事。”   这话他说的顺溜又妥帖,是发自内心的觉着自己英明果断。赵明想了想少羽提过的五帝,南帝死得早,第一位北帝沉眠幽冥不知死生,东王公归隐不问世事,西王母陨落。这么一数,好、好像还真是只有天帝屹立不倒!   赵明觉得自己的三观被洗礼了,他想到了陈寒。陈寒最初的性格也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什么事情都懒得管。唐之棠刚出现的时候,她本来可以直接将人捏死,却因为怕麻烦以及怕被人注意,选择更迂回的保护受害人。   ……难道修仙的第一秘诀就是不管闲事吗!   赵明想了想自己的性格,觉得好像有点难。   陈寒看不下去了,她对赵明道:“他在嫌你多管闲事。”   赵明:“???”   赵明:“我、我也是天庭的一份子,哪里多管闲事了!”   陈寒怜悯道:“他连天庭都交给少羽了,你觉得你作为天庭的一份子,对他而言是不是闲事?”   赵明:“……”   赵明无话可说,他觉得天庭完了。   两个都觉得天庭要完的新人在厨房里忙碌,赵明帮着捡完了蔬菜才反应过来问:“祖师爷呢?”   陈寒道:“昨天晚上少羽来了,祖师爷说有点急事要回去处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赵明先是“哦”了一声,然后看着碗里的青菜道:“那我们为什么要做饭。”   陈寒:“……”   陈寒反应了过来。   对哦,祖师爷都不在了,为什么不去吃垃圾食品!   陈寒一秒关了火,将锅里原本已经放好的水给倒了,对赵明义正言辞:“去问问天帝,必胜客出了新品,吃不吃的。”   昊天当然吃。   他和所有的同类人一样,热爱外卖和垃圾食品。显然他也对于祖师爷那种退休老干部式的养生生活谢敬不敏。赵明只是一提,他立刻搁下了泡面碗,套上外套就问怎么去。   于是三个人高高兴兴的去吃了必胜客,昊天还试了试人间的酒。最后的评价是——“花样挺多,但劲道不行。”   陈寒心想,这不是当然的吗?天庭的就用的是瑶池水,酿的全是仙果。你拿琼浆玉液和朗姆酒兑浓缩果汁比?   陈寒这个想法才冒出来,她自己先愣了一瞬。   ……我从哪儿知道的酿酒法来着?   但先前就说过很多次,陈寒是个不太会纠结这些事的人。没想到出处也就不想了,三人趁着掌家人不在,又去超市买了一大堆的垃圾膨化食品和碳酸饮料,打算在祖师爷回来前都醉生梦死。   最高兴的莫过于昊天。他作为天帝,本该享尽世间奇珍,偏偏为了当年的一个失误道歉而蹲在碧海一千五百年,憋得久了,如今也需要释放一二。   于是陈寒喝着奶茶,赵明手里端着一罐串,昊天撕开了薯片的袋子便走边吃。三个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都能算是出类拔萃的青年人这么走在回小区的路上,不免引人侧目。   所以坐在赵明家门前,抱着只英国短毛猫的少女能第一眼注意到他们,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陈寒是第一个注意到对方的,对方穿着连帽的卫衣,怀里死死压着那只花色英短,坐在台阶上,蹬着笔直修长的腿,仰着头露出一双和黑葡萄珠似得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见了陈寒,又亮又清,她一手抱着猫,一手费力的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条,看了两眼,方才又抬头道:“是散仙陈寒吗?”   陈寒见对方一开口的称呼就是“散仙”不免有些惊讶。她立刻意识到,这女孩估计不是凡人,甚至很可能是同事。所以作为新人的陈寒走了过去,开口道:“我是,请问你是——”   女孩子站了起来,摘下了兜帽,露出一张漂亮的笑脸,她笑嘻嘻道:“我是黎芒,我爸和说我人间新成立了办事处,有困难就去办事处,效率一流,比找他强!”   陈寒:“……”   不对,天庭什么时候立的人间办事处!?   她开口道:“这位小姐,你可能误会了。我们这里不是人间办事处……”   黎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纸条,问:“你是散仙陈寒吗?”   陈寒:“……我是。”   黎芒点了点头:“那就没错了。”   陈寒:“……”解释不清了吗!   她转头叫赵明:“赵明,你来帮着解释一下!”   赵明唔了一声,连忙走了过来:“什么事?”   陈寒道:“你知道天庭驻人间办事处吗?”   赵明:“有这个东西?”   “——有!我刚成立的!”昊天听到了对话连忙道,“我不是答应了要赵明提个品阶吗?天上有的那些位子没有合适的,我就干脆和少羽说了声成立一个办事处,品阶按上仙算。折合到人界的算法——”   昊天看着赵明和陈寒一脸严肃:“你们现在是个省部级干部。”   赵明:“……”   陈寒:“……”   陈寒深吸了口气:“不好意思陛下,我们俩——”   陈寒的话还没有说完,在那儿等着女孩冷不丁开口:“办事处到底成立没成立,你们天庭这么随便的?现在还行不行啊。”   陈寒:“???”   这话说了可不行,陈寒是个非常有天庭荣誉感的新散仙,更何况她刚刚经历了“我们天帝是个宅”暴击洗礼,即使自己心里已经默认了“天庭要完”,陈寒觉得旁人是不能这么说的。这么说了就好像真的要完了一样!   于是陈寒深吸了口气,对少女道:“在的,请问你有什么事?”   赵明开门将女孩子带了进去。   名为黎芒的女孩子抱着她的猫坐在客厅里,对面是昊天。   黎芒坐了下来,对陈寒道:“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两件事。”   “第一件,”她举了举自己的猫,“我队友买了只猫送我,但我觉得这只猫有点不对劲,想请你们看看。”   赵明差点就要说出“这里不是动物医院看病出门左拐”。   黎芒瞥了他一眼,捏了捏猫的肉垫,要将这只猫丢给陈寒:“它会说人话,说自己叫秦青,让我送他去找个叫做‘了尘’的和尚。”   赵明:“!??”   陈寒:“……”   陈寒看着黎芒怀里睡得昏天黑地十分香甜的英国短毛猫,感受道对方身上那若有似无的熟悉气息,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好半晌都说不出来。   过了很久,陈寒才说出了话。   陈寒看着那只猫,面无表情:“师父,你怎么到了只猫的身体里。”   那只熟睡中的猫听到了熟悉的称呼,耳朵一动,紧接着整个人跳了起来,它一跳,正好就跳进了陈寒的怀里。猫那双圆滚滚的眼睛正巧对上了陈寒黑漆漆又没有光的眼睛——   秦青僵住,一句“喵”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   它趴在陈寒的怀里,靠法术传音道:“……陈寒,你下来啦。”   陈寒:“嗯,我下来了,你解释一下吧。”   秦青:“……”   黎芒见这只猫认识陈寒,顿时很高兴,她道:“那好,既然你们认识,那这只猫的事情也就算解决了。我说第二件事,两星期后我们和w国的队伍有场公开赛,但我们的新基地现在却出了点问题,我怀疑是闹鬼,希望你们帮我解决一下。”   赵明现在是怕了这些东西,立刻道:“不好意思,替猫寻亲业务开了,抓鬼还没有。”   黎芒闻言不太高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陈寒见状,便将视线看向了一切的源头,正支着下巴看戏的天帝的身上。   昊天有点儿困惑,他笑眯眯地问陈寒:“看我做什么?如果是这个女孩子的来历我倒是知道的。她出生的时候,我派少羽去道过贺,也稍微离开了东海一会儿去吃她的满月酒。”   “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拒绝她的请求哦,她的父亲是幽冥之主,现任的北帝。”   “幽冥别的特点没有,记仇一流。我是没什么活在人界的后代,你和你师弟都有吧,人总有一死,死了就会落到她父亲的手上,你们仔细考虑一下。”   陈寒道:“陛下,我们仔细考虑过了。”   昊天:“?”   陈寒向黎芒微微一笑:“您赶巧了,领导视察,亲自为您解决烦恼。这点抓鬼的小事,他会为您解决的。”   昊天:“……?”   黎芒很高兴:“你上司出手吗?好的啊,他出手肯定更快吧!”   昊天反应了过来:“等等,陈寒,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陈寒没有说话,只是平静的、没有任何起伏的看了回去。   昊天:“……”   昊天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不太地道,但是他也没想到幽冥闻讯那么快,甚至会把还在人界的女儿丢过来。昊天想了想,既然这麻烦看起来是甩不掉了,不如接受。黎芒毕竟是幽冥的人,自己老同事的孩子,他还喝过对方满月酒。帮了也就帮了,全当时长辈对晚辈的一点爱护。   ——顺带或许还能借此赚一笔幽冥的人情,到了最后谁也不知道会不会用上。   昊天金色的眼眸眨了一瞬,脑中过去了万千思绪。   他露出了笑意,撑着下巴道:“行呀,我来帮忙。”   黎芒得了解决的办法,立刻松了口气:“那太好了。说真的我对法术真的不感兴趣,送这些东西去幽冥的咒语就学了三四年,让我自己去抓——太难了。”   一旁的赵明听见这句话,十分的感同身受:“对啊,谁规定的神仙就要很厉害的啊!意外成仙的也大有人在啊!我也不想的!”   黎芒听了,十分赞同:“对啊,可以选,谁要当鬼帝的女儿啊!听起来就很吓人了,我想我爹是天帝的好吗!”   赵明:“……”道友,你想当最强二代的野心真的很大啊。   昊天:“……”   天帝笑容僵了一瞬,他咳了一声开口道:“不好意思,我没孩子的。”   天庭驻人间办事处初成立,就顺利的解决了第一张单子。在黎芒保证了请昊天吃汉堡后,昊天便当下跟着她走,准备先去现场看看。家里没了别人,陈寒提着猫的后颈肉,黑漆漆的眼睛对上秦青的,慢慢的开口问:“师父,现在方便讲一下你的遭遇了吗?”   秦青:“……”   秦青跳上了桌子,看着陈寒慢慢讲了自己的经历。   情况和陈寒猜的差不离。他刚出山入世的时候就遇上了敌人丢了身体,为此他找到了秦微青,和对方做了交易。他完成自己要做的时候,便去帮秦微青处理骨祠。所以在陈寒升天后,他没有别的牵挂,便去替秦微青完成心愿。去没有想到当初的敌人竟然就是这骨祠的元凶,他着了道,大意了,又丢了身体,慌忙从秦微青的身上逃了出来。随后为了躲开敌人,慌不择路,躲进了一只猫的身体里。   他原本是想要去找了尘的。但猫的能力有限,他还没有逃出去,就被宠物店给卖了。被塞进了车里,卖给了一个男人,再被一个男人送给了黎芒。   秦青心有余悸:“幸亏遇上的是这位小殿下,不然我找了尘可真的麻烦。”   陈寒听了秦青的遭遇,也觉得确实惨。她对秦青说了他们在X市的经历,末了问:“建骨祠的是‘姜大师’,所以你的这位宿敌也就是我们打听到的‘姜大师’?师父你对她了解有多少,她做下的事情可不少。”   秦青如今作为一只猫,眼中竟然也流出了复杂的情绪。   “我们曾经是同僚……”   秦青道:“……后来理念不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姜大师’应该是她的化名,她是羽嘉,龙凤之祖。”   赵明听到了新词,已经非常习惯的开始百度。   羽嘉,和被人们已经当做水蛇的虺不同,截止今日,人们仍然将它当做所有飞兽的始祖。有一种说法,说是羽嘉生应龙,应龙生凤凰,凤凰生鸾鸟,鸾鸟生庶鸟。   《淮南子》中,则直接将她视作应龙的母亲,万兽始祖的毛犊则是父亲。   于是陈寒道:“您的原型是毛犊吗?”   秦青:“不是!毛犊是后人为了和羽嘉对应杜撰的!只有羽嘉!”   陈寒平静道:“那您是什么,总之不是人吧?您也是鸟吗?羽嘉的后裔?”   秦青:“不是所有的鸟的祖宗都是羽嘉,陵光神君朱雀就能当羽嘉的祖宗。”   陈寒“嗯”了一声,又问:“那您是朱雀吗?”   秦青:“……”   秦青道:“……算了你还是当我是毛犊吧。”   陈寒见秦青这般憋着话没法说,心里对于他有了麻烦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点的恼意也散的七七八八。陈寒问道:“那我该怎么称呼您?秦青不是您的名字吧。”   秦青道:“用了七十多年习惯了,还是这么叫吧。”   说着秦青从案上跳去了陈寒手边的椅子上,他站着看着陈寒:“你登天去找祖师爷了没啊?怎么这么快就又下来了,祖师爷呢?”   陈寒道:“考试简单,就先回来了。祖师爷也来了,不过有点事,又先回去了。”   秦青听说祖师爷不在,松了口气,软软的脚垫在桌子上踱来踱去。他对陈寒道:“我这点小事就不要劳烦祖师爷了,也不用告诉他了,你们送我去了尘哪儿就行。”   陈寒先是“嗯”了一声,然后道:“可是师父,你现在是只猫,了尘大师说到底是只兔子。你们两个能干什么?如果被羽嘉发现了,只会被一锅炖吧。”   秦青:“……”   秦青道:“羽嘉的事情,你不要管,交给师父就行,你好好陪着祖师爷,无聊和他学点东西也行。”   熟料陈寒闻言反问:“师父,你可是连仙都没修成,还输了对方两次,你确定我不要管吗?”   秦青:“……”   陈寒又道:“其实从X市回来的那天晚上其实我就在想。我是个很少惹麻烦的人,就算赵明是个麻烦体质(赵明:???),也不至于遇见事情这么频繁。况且如今看来所有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和这个‘姜大师’有关。”   “这太巧了,不合逻辑。”   陈寒对秦青道:“师父,我确实讨厌麻烦。但更讨厌会滚雪球的东西。”   “不管我身边发生的这些事到底是她有意还是无意造成,我觉得我大概是不能坐视旁观的。”   “您刚才可能没有注意听见,天帝给我和赵明分了个官做,省部级。”陈寒语气平稳,听不出好恶,“天庭驻人间办事处,不管愿不愿意,牌子已经立起来了。人间如果真出了大事,我和赵明难逃其咎,我可不想从别人嘴里再听到天庭要完。”   陈寒的性格,说是淡如白水也真是淡如白水。但她的白水里却又永远有那么点别的东西,让你根本琢磨不透她的想法。她确实讨厌麻烦,但她更讨厌在她的地盘上捣乱的家伙。   ——在这一点上,五帝都很像。   秦青:“……”   说真的,从一只猫的脸上流露出感动的表情真的很奇怪,但秦青真的这么做了。   他感动完后,抬着毛茸茸的脸,睁着那双褐色的猫眼,水汪汪地问陈寒:“谁是赵明?”   赵明:“……”   这刀捅的有点深了。 第46章 新同事   陈寒给秦青介绍了赵明:“当时天上就我们俩, 我看祖师爷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就同意了。”   秦青用软软的肉垫摸了摸自己脸边的三根胡子,沉吟片刻后道:“你和祖师爷都同意的事我是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啊……, 只是——”   赵明喜上眉梢, 他当下就要给秦青跪下,补全了礼数。秦青还来不及祖师爷, 嘴里那句“只是我现在这幅形貌也不太好受礼,这事就暂搁等我恢复”连“我”都没说出口。赵明已经爽快的呯呯呯三个想头, 向椅子上的猫拱手道:“师父再上, 徒弟这礼全不算全了?”   秦青, 秦青没反应过来。   陈寒咳嗽了一声,本想和秦青说赵明就是这个性格,他直来直往率真坦荡, 虽然没有什么修仙的根骨,就是不出了飞升的事也是个福寿绵长的人。所以秦青大可不必在他的身上顾忌一些所谓的“礼”。   秦青只得受理,他喵喵了两声,停在赵明陈寒耳里, 便是“这事成了”。   赵明自此正式成了秦青的关门小弟子,陈寒的师弟,昆嵛山的传人。   赵明挺高兴的, 他正要站起来,一如既往地惯性问一句“师父要不要高级猫爬架”“妙鲜包”“猫薄荷磕不磕”,一句略显惊讶的问话从他们家的院子里传来。   少羽西装笔挺的站在院子里,隔着玻璃门瞧着客厅里赵明给一只猫下跪, 眉梢微跳。他沉吟了片刻,本着“保护后辈的自尊心”原则,温声细语说了句:“赵明,你的爱好……挺特别的。”   还跪在地上没来得及起来的赵明:“……”   赵明本想说“不不不你误会了这猫是我的师父”,秦青见到了少羽却像受了什么刺激,立刻“喵喵喵”的叫了起来,甚至一脚踏上了赵明的脸,扑进了陈寒的怀里,睁着一双水润的褐色双眼,乖巧的就像是一只最与世无争的纯洁小猫咪。   赵明:“……”   陈寒:“……”   傻子也能从秦青的动作里知道他不想被少羽发现自己到底是谁,这样的行为让陈寒觉得很困惑。秦青就算将少羽当做了陌生人,也该能感受到他周身属于神仙的瑞气。她作为神仙的资历尚低,没有办法解决秦青如今没有合适宿体的问题,但少羽做了那么多年的天帝辅佐官,搞不好是有办法的。   可秦青却一见少羽就摆出了不想被认出的样子。   ……难道秦青和少羽仙君认识吗?   陈寒的瞳孔里浮现出困惑,但她很快便将自己眼里的困惑压了下去。她抱着猫,在赵明站起来同时走过去替少羽仙君开了门,顺口问:“少羽仙君,您来找天帝陛下吗?天帝为了幽冥小殿下的事刚走,您来得有些迟。”   少羽回答:“不,我不是为了天帝来的。”   陈寒闻言有些困惑,用眼神很好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如果无关天帝,她和赵明这样的小神仙,还有什么事情能劳动天帝的辅佐官?   少羽笑了笑。   陈寒见到了少羽的笑容,顿时想到了回去的祖师爷。难道是祖师爷在天上发现漏下了什么,或者有别的需要派少羽仙君特意来找他们?   少羽看出了陈寒的疑惑,他道:“青童大人安然无忧,只是需要在紫府待上一段日子。”   陈寒便更疑惑了:“那少羽仙君此来,到底为了什么呢?”   少羽道:“天帝让我立了‘天庭驻人间办事处’给你和赵明一个位置。我将这件事做完后,恰好又遇上了新飞升的道友。我想着,既然你们这个部门已经成立了,天庭如今的人手也不算太够,不如就让它正式运转起来。”   陈寒:“……然后?”   少羽又笑了笑,他侧过了身子,叫了跟着他一同来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西服,漆黑长发在脑后用一根金色的发绳圈起。在少羽叫他之前,他正瞧着陈寒家快三天忘了浇水的院子,伸出手指摸过有点儿可怜的牵牛花。   他听见了少羽的叫声,便回了头。   陈寒顺着少羽的手漫不经心地看去,抱着猫的手指僵了那么一瞬。   男人的眉毛干净而细长,眉下的那双眼睛里也似盛着无限春意。他的嘴角微微抿住却压不住他优雅的弧线。这个人有着一张陈寒熟悉的脸,可以说是非常熟悉的脸。   是陈寒已见过两次的脸。   她惊极了。以至于连少羽后面说了什么都听得不甚仔细。   秦青在她怀里感受到了她的异常,也睁着眼朝着院子的角落看去,当他看清对方的时候,那双猫眼的瞳孔也是睁得不能更大。他难以克制的“喵”了一声!叫回了陈寒的思绪。   陈寒收回自己近乎失礼的视线,匆匆忙忙地又看向少羽,问道:“这位是?”   少羽道:“是新飞升的道友,但是他一直远离尘世闭关,前天刚修成了大圆满登的天,有很多东西都不太清楚。按照规矩,他的入世培训该是紫微府负责,但最近天庭闹出的事情有点多,着实有些忙不过来。”   “我想你和赵明有经验,希望你们能作为紫微府出来的前辈帮个忙。”   陈寒此时已经恢复了常态,她看了看少羽身后的青年,问道:“所以您是希望我们照顾他一段时间吗?”   “差不多。”   陈寒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也有个条件。”   少羽知道自己也算是求人,所以姿态放的很低,对陈寒道:“你说。”   陈寒说的非常直接:“家里住不下四个人,天帝还是他,您总得带走一个吧?”   少羽:“……”我差点忘了你是个从不吃亏的人。   少羽想了想自己已经答应的事,比较了一下两者之间的厉害关系,咬牙妥协:“行!今晚你们就见不到他了。”   陈寒露出了满意的笑脸,她伸出了手:“成交。”   少羽匆匆而来匆匆而走。   陈寒抱着猫走向这位和她梦中的夜魅几乎长相一模一样的青年面前,“呃”了一声,伸手道:“我是陈寒,算是办事处唯二的办事员工之一,请问您……怎么称呼?”   青年垂眸看向了陈寒的手,过了会儿才伸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青年低沉着声音,轻声道:“东华。”   陈寒闻声愣了一瞬,忍不住嘀咕:连声音都差不多的呀。   陈寒自觉得自己被握住的指尖有些发麻,她胡乱的和对方握了握手便将手从对方的手里抽了出来,也没有太在意对方的情绪。稍微将自己有些发散的思绪整了回来,便向对方点了点头,介绍道:“这一位是我师弟,叫做赵明。我怀里的……”她低头去看秦青,秦青睁大了一双眼,陈寒沉默了一瞬,又抬起头对青年有些无奈的道:“是我们家养的猫,名字是‘师父’。”   东华:“……”   赵明插了一句:“你的名字是东华,是我以为的那个‘东华’吗?就是天上的那个东华帝君?”   赵明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很随意的,毕竟东华帝君是已经被全天庭敲章确定已经回碧海苍灵虚不知道哪个角落睡觉归隐的存在,眼前的这一位新道友虽然名字和这位传说中的五帝有点相似,但估计没什么关系。   所以赵明还好心的叮嘱了一句:“你有没有把你的名字告诉少羽啊?他这个人规矩可多了!要是知道你父母给你取了这么个名字,搞不好会逼着你改掉。”   东华:“……”   东华想了想,回答赵明:“他应该不敢。”   赵明不以为然:“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紫微府的培训!我告诉你,可不人道了!现在还要考高数!你懂傅里叶方程式吗?”看着东华一脸沉默,赵明得意道:“不懂吧,你看,如果你答不出来,少羽就会把你关在那儿学到会为止!”   “关都关了,还不敢让你改名字?”   东华垂眸想了想:“那就叫扶桑。”   赵明:“……”   赵明有些疑惑:“不是,你不止一个名字的?”   新来的这位道友明明最新飞升的,却比陈寒和赵明两个人加起来还要有仙风道骨的味道。   他穿着正装,头发束在脑后在听见赵明的问话后皱着眉头仔细想了一瞬,方才开口道:“我不知道。”   赵明:“?”   青年道:“我尚且记着的有五个,但其中三个都应该不能算作名字。”   赵明没弄明白,但他现在明白了陈寒明明比他还要熟悉传说神话,但为什么在听见了这个名字后连个字都没问。   天帝说的对啊,人活在世上就是要少管闲事!   东华便在一楼仅剩的客房住了下来。他原本想往祖师爷的屋子走,但陈寒拦住了他,对他道:“那是我们祖师爷的屋子,怕是不方便,你要是想要向南的屋子,我可以和你换一间房。”   东华原本伸出去的手便收了回来。他听见了陈寒的话,眉目间隐着温润。   他对陈寒道:“不用,谢谢你。”   陈寒被道谢的一脸莫名:谢什么?谢我不让你住我祖师爷的屋子吗?   晚间的时候,天帝果然没有回来。陈寒和赵明两个人在感慨少羽守信的同时,也琢磨这晚上吃什么。通过摇签的方式决定吃外卖后,两人便在手机上选外卖店,见东华出了屋子,便招手叫他:“东华,你晚上吃什么,炸鸡行不行?”   胳膊上还挂着西服外套,脚下踩着棉质拖鞋的青年闻声转了原本的路线,走了过来。他低头看清了两人手机上的外卖订单,神情一时变换。   他停了很久,才对两个埋头点单的开了口。   东华问:“这些天……你们就吃这些?”   陈寒顺口回答:“不啊,也出去的。门口右拐就有一家M记还有一家必胜客,你要吃这个的话也行。”   话说到一半,陈寒突然反应过来。她抬头看向东华,果然,这位新来的同事脸上已经隐隐有了阴云。   陈寒:“……”   陈寒委婉的问:“你……不喜欢外卖?” 第47章 东华   新同事不喜欢外卖, 不仅不喜欢外卖,也不喜欢汉堡和披萨等一系列的高热量低营养食品。   不仅不喜欢,他借了陈寒家的厨房, 看了看他们三天前买回来但动都没动过一直丢在保鲜里的蔬菜, 甚至沉默了起来。气氛就在沉默里一分一秒的过,直到陈寒先受不了, 开口道:“不然我和赵明去买点东西回来吧。”   东华说了句不用,冰箱的保鲜效果还算不错。折好的蔬菜整整齐齐的放在篮子里, 现在取出来, 还带着点水汽。他熟练的开火起锅, 对陈寒和赵明吩咐:“我来做饭,不要吃那些东西了。”   陈寒和赵明莫名就觉得这位新同事的气场很足,足得让他们俩一时间都没敢反驳, 而是乖巧的关了外卖软件。赵明甚至去惯性给这位新同事泡了杯茶。   陈寒和赵明两个人坐在客厅里,听着厨房里想起熟悉的声响,只觉得日子好像一下划拉回了三天前,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祖师爷需要踏着专用的板凳靠咒语搞定锅碗瓢盆, 而这位新同事无视了凳子靠手就能搞定一切。   陈寒和赵明默默看了一会儿,面面相觑。   赵明道:“我觉得这画面有点眼熟。”   陈寒心想:可不是嘛,祖师爷来得第一天差不多就是这个节奏。   赵明又道:“想想看这位新道友和祖师爷长得好像还是有点像的, 他们是不是亲戚。”   陈寒心想:那估计不会,两千多年的时间,就算是亲戚也该没剩下多少相似DNA了。   赵明最后说:“祖师爷回来之后我们是不是就要有两个妈呢。”   陈寒:“……”   陈寒想了想那个画面,有点恐怖。   可到了吃饭的时候, 尝着熟悉的饭菜口味,陈寒忍不住冒出了和赵明一样的想法……这位道友是不是也是东周修炼的,有个弟弟或者哥哥叫君明?   然而这句话她好歹压住了没问出口。   东华见陈寒神色古怪,顿了一瞬,开口道:“不好吃吗?”   赵明连忙道:“没有没有!”他心里不太能藏住事情,就有什么说什么:“只是味道和我们祖师爷做的很像。对了,你有进紫府见过我们祖师爷吗?”   赵明非常严肃而郑重的介绍:“他是东王公的座下青童!”   东华:“……”   东华停了一瞬,开口道:“没有。”   赵明感慨:“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陈寒和赵明有简单讲述过昆嵛山的传承。他们口中的昆嵛山并不是现代位于鲁地的“昆嵛山森林公园”,而更像是一种抽象的概念。现实中存在的昆嵛山被认作是道家的发源地,直至今日都尚且有不少的道士在此修行寻道。   但秦青口中的昆嵛山,更多则是意指于“奉昆嵛山之主为先宗”。从这一点来看,秦青所传下来的昆嵛山之名,或许更像是传说中的昆仑山,象征的意味更足一些。   陈寒本来有些怀疑东华的来历。可见他面对赵明的问题,毫不犹豫就回答了没有见过东华紫府的青童君,又让她觉得困惑。如果对方真的和昆嵛山有关系,总不会连祖师爷都不见吧。讲道理,在五帝退隐的如今,祖师爷可是比少羽还要强硬的靠山。没道理不认的呀?   陈寒捧着碗苦思冥想了一会儿,想不通,决定不想了。   不管东华是什么来历,反正现在大家都是一样的散仙,正要论起资历辈分起来,用特签和天帝换了个官做的赵明搞不好还能压他一头。   ——退一万步,真出了什么事情,不还有带他来的少羽担着吗?   陈寒将锅推得很干净,很放心。所以她秉持着天帝“不管闲事”的原则,悠闲的吃完了口味熟悉的晚餐,和赵明两人一如往常分配了剩下的家务,顺带给这位同祖师爷性格很像的新同僚一杯泡在玻璃杯里的绿茶。   秦青蜷在书架顶上将自己团成了一团打盹,在这一刻完全的遵循本能,将自己当做了一只猫。   陈寒坐在椅子上监督锅碗瓢盆自己洗自己,对还在纠结着怎么用法术指挥拖把拖地的赵明道:“对了,我明天早上需要早点儿去学校销假,东华怎么办?交给你行不行?”   赵明闻言道:“可以是可以,但我也要销假的啊?”   陈寒:“……”对哦,他们俩上一个学校。   还是学生的两人将目光对向了东华,陈寒原本想要将东华一个人丢在家里给把钥匙。但她想了想她和少羽具体的交易内容,觉得如果让东华落单闹出了事——天界这位精明的辅佐官是绝不会担责,甚至会追责的。   ——搞不好会被提上紫微府,待在上面负责东华的入世培训。   好了,这样的话问题就来了。她亲手交上去的高数试卷,东华能不能用三个月的时间考完合格?   陈寒觉得不能,而她要是被困紫微府三个月,她大概就得大学留级了。大学留级——一想到陈母会爆发的怒火,陈寒便觉得千万不能让东华落单。   所以她问:“你……喜欢书吗?”   陈寒把东华丢进了学校的图书馆里。   她一大早先是匆匆忙忙去了辅导员办公室办理销假手续,成功得到辅导员“你假请的有点频繁”善意警告X1,接着抱着书冲进教室卡着点准备上课,得到舍友“哇好久不见你叔叔的丧礼办完了”的亲切关心X1,最后因为旷了一周的课,也顺利得到了老师“爱的凝视”X1——一堂课被叫起来回答了三个问题。   陈寒回答完问题后感受到手机振动,她见到赵明给她发了微信。   赵明:你去接东华了吗?   赵明:刚才我同学告诉我学校最近在检查图书证借用外校的问题,东华拿我的卡成功进去没?   赵明:对了你有没有告诉他图书馆里书是不能涂画的,还有如果被图书管理员质疑了身份千万不能抬手就爆个雷咒?我看他的性格和咱们大老板有点像,估计受不了气。   赵明:……你不会都没说吧?   赵明:完了,图书馆要炸。   陈寒:……   陈寒淡定地给赵明发了信息:没事,我在离图书馆最近的教学楼上课,还没听见爆炸声。   好在陈寒他们学校大一的课排的不算紧张。上午上了四堂必修课,下午一堂选修教育不去也行。陈寒请徐芸替她签个道,徐芸比了比手指表示没问题。   徐芸见着陈寒风风火火的将所有课本忙着塞进包里,背着就要往教室外冲的样子,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陈寒,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你最悠哉了,今天怎么这么着急?”   毕竟陈寒在徐芸心理的印象一直都是“不疾不徐”“不紧不慢”得像个退休老人。   陈寒回答道:“我朋友来我家住几天,我把他丢图书馆了。他人生地不熟,我有点担心。”   徐芸持不同意见:“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图书馆又不存在走丢或者迷路。”   陈寒:“……”不,我担心的不是他,是们学校的图书馆。   这种解释总不好说给徐芸听的,陈寒只能顺口搪塞一句“关心则乱”。她匆匆忙忙看了看时间,对徐芸说了句“回见”,就先往图书馆跑去。   为了方便进去找人,陈寒给东华用的卡主人是赵明。她冲到图书馆二楼正门前,刷卡机上“嘀”的通行声还未落下,她人就已经跑进了馆里。陈寒她送东华进来的时候,方便起见将他安置在了二楼的史料馆,但现在他还在不在陈寒心里没有数。   陈寒在史料馆门口张望,在图书馆里做志愿服务的学生见了,走了过来询问陈寒:“同学,你需要帮忙吗?”   陈寒点头,她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生,大概比我高一个头多一点,黑色的长头发,穿着黑色的衬衣。”   陈寒话音刚落,这位志愿者的视线就下意识的投向了史料馆右侧靠窗的一排桌椅。   陈寒顺着对方的视线看过去,一眼便见到了东华。   他的桌上摆着基本大约是从三楼找到的营养学食谱,手里捧着一本《回家吃饭——百种家庭菜》正读。光线从史料馆右侧大片的落地窗户上投在他鸦羽似的睫毛上,映得他的皮肤仿若透明。   他坐在那儿气质沉静,全然不觉自己已经成为了全馆的焦点。   忽然间,沉浸于书本的青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抬起了头,一眼便见到了背着包站在馆前的陈寒。陈寒看起来还有几分急促,脸上的表情却写满了简单易懂的“太好了图书馆没炸”的庆幸。   东华忽然便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会微微抿住,眼角不自觉半眯,看在陈寒的眼里,便是三分新抽的绿芽与五分枝桠上浅粉的桃花。剩下的两分温柔化作夜里的荧光色,漂亮得就像她心中藏好的隐秘。   陈寒顶着全馆学生的视线,轻淡的眉目漾出笑来。   她向东华伸出了手:“我来接你。”   ——话里的语气就像个接妻子回家的丈夫,却没人觉得不妥。   东华笑了声,起身握住了陈寒的手,他笑里的那抹荧光便凝在他的指间,落进了陈寒的手里。   他对着陈寒,以自己都未察觉的惯性点了头,说:“好。” 第48章 羽人娶亲01   按照计划, 赵明负责下午的时候送秦青去见了尘,两人商量一下有关“姜大师”的问题,看看了尘作为S市比较有名的大师, 能不能打听道有关这一位更多的消息。   而陈寒则按着S市半日游路线, 带他去看了看了跨江大桥,去了电视塔, 又在巨大的金融楼下的公园站了会儿,最后指着对面的银行道:“这里可以取到所有用以支出的钱, 少羽应该有给你银行卡吧?”   东华沉默了一瞬, 过了会儿才勉强回答:“有。”   陈寒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差不多S市有名的地方就这么多。如果有不懂的地方你可以直接问我,对了,少羽有给你买手机吗?”   这个少羽倒是没有顾及到。于是陈寒觉得可以先给新同事买个手机。两人先去营业厅办了一张新的电话卡, 而后随便找了家手机卖场进去。陈寒问东华:“你有特别的喜好吗?牌子之类?”   东华瞧了陈寒一眼,没有多说话。他凭借脑海里的记忆,直接走到了相应的品牌柜前,隔着玻璃柜, 伸出了手指点了点其中的一枚黑色款。   陈寒瞧见了东华看中的款式有些惊讶:“哎,你喜欢的和我的机型一样啊?这个款式是去年的,你要不要挑个新款的?”   东华摇了摇头:“不用。”   陈寒见东华态度坚决, 便拿着他的卡帮他买好了手机,之后又将自己和赵明的电话输进去。   陈寒在帮东华处理手机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如果你在人间有其他朋友的话,也可以和他们交换号码。”   东华顿了一瞬, 回答陈寒:“没有了。”   陈寒闻言抬头,东华的表情很平静,看不出来有悲伤或是难过的意思。所以陈寒接着问了句:“其实我先前就很想问你,少羽仙君看起来很担心你的入世能力,你不是现代的人吗?”   东华点头:“对,不是。”他复述了少羽的说辞:“我在山野闭关了一百多年。”   陈寒更好奇了,她板着手指问:“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修行的?清、明?还是唐?”   陈寒说着说着自己也想笑了起来:“该不会和我祖师爷一样,是东周吧?”   东华闻言也笑了,他摇了摇头:“不是东周。”   陈寒:“那是什么时候?”   东华道:“很早了,我不记得年岁。”   陈寒原本心想,就算记不清年岁,好歹也记得自己开始修行的朝代吧?但她见东华没有深谈这个话题的兴趣,便也一笔带过。最后领着这位新同事去了趟购物中心采办了些少羽没替他准备的日用品,拎着大包小包回家了。   他们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饭店,陈寒记得这位新同事不爱吃垃圾食品,特意领着他去面馆吃了碗面,顺便仁慈的通知赵明他今晚解放,可以胡吃海塞。   陈寒原本以为回家的时候,迎接她的该是赵明顺带帮她买了杯搁在冰箱里的奶昔,没想到刚到家门,迎接她的竟然是两只狐狸!   这两只狐狸坐在客厅里,一人手里捧着杯可乐,磕碳酸饮料磕的迷迷糊糊醉生梦死地盯着赵明连上了主机游戏的电视,不管电视里是赵明胜了还是输了,反正只有有人倒下,它们就“叽——”的欢呼一声!   ——和喝醉了人根本没什么区别。   赵明听见了脚步声,回头见陈寒提着袋子回来了,笑嘻嘻的举着自己的手柄对她道:“陈寒,你回来啦!一起玩不?”   那两只狐狸听见了赵明的声音,也齐刷刷的转过头去,用黄豆一般的小眼睛盯着陈寒,尖尖道:“陈寒,你回来啦,一起玩不?”   陈寒:“……”   陈寒张望了一下发现花架上的软垫没有秦青的身影,便问了句:“师父呢?”   赵明道:“师父说今晚他住了尘大师那里,了尘大师毕竟是正经的兔子精,可能有办法让师父摆脱猫的样子。”   陈寒应了声表示自己知道了,她又看了一眼那两只就差在客厅狂魔乱舞的狐狸,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从这两只狐狸爪子里强行夺走了只剩下一点的可乐。她闻了闻,发现这根本不是单纯的可乐,而是兑了伏特加的长岛冰茶。陈寒转头问赵明:“你给它们喝了多少这东西?”   赵明回头:“唉?没注意,我妈的客户送了她一箱,她都给我寄来了。今天我看到货,就试着兑可乐喝。我记得我兑了一大壶,就在桌子上,你要喝吗?”   陈寒顺着赵明的话往餐厅的桌子上看去,桌子上空了一瓶的伏特加,与之相对的,赵明用买来放酸梅汁的玻璃壶空荡荡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层加着冰块的长岛冰茶。   陈寒:“……”   赵明看了过去,也反应了过来,猛地道:“那两只狐狸全喝完了!?”   两只喝得晕乎乎的狐狸打着酒嗝:“喝完了?”   陈寒:“……”   陈寒问赵明:“这两只狐狸是怎么回事?”   赵明丢了手柄,起来从客厅的座位上拿了三分请帖:“来送东西的。说是它们的族长知道天庭在人间成了办事处,为了表达对天庭的尊敬,请我们去观礼。”   陈寒有些好奇:“观谁的礼?”   赵明道:“他大儿子娶老婆。”   陈寒翻开了请帖,手指刚挑开一封,缠在信纸外的花就化成了精灵般的荧光在空中飘舞了一瞬,而后消失在陈寒的指尖。陈寒低头瞧信,见是一张花笺,花笺上还压着一根雪白的羽毛。这羽毛大概有手掌的长度,看起来不像任何一种地球上禽类生物的羽毛。   赵明自然也看见了,他愣了一瞬问:“狐狸里还有长扁毛的?”   陈寒道:“不是狐狸的。”   她将请帖递给了赵明:“是羽人娶亲。”   羽人是一种神秘的种族,关于他们的传说不多,但却常常能在汉代以前的各类砖画上见到他们的声音。无论是《羽人戏鹿》还是《天神宣威图》都能从里面看见羽人的身影。   只是这些图的羽人看起来和人类没什么区别,但在山海经的记载里,羽人则和那些古早的神仙一样,只和人的大致形貌相似,实际上仍与现在的人类仍有很大的区别。   山海经记载羽人,白发红眼,鸟喙双翼,身披鸟羽,卵生。陈寒自然是从没有见过羽人的,但她也清楚羽人虽然算不上是神仙,但也绝对是很接近神仙的古早人类。或许在现代的人眼里,羽人已经能算是神仙了。   陈寒翻看着信件,瞧着不像是作伪,有些好奇:“二十一世纪了,还有羽人活着?”   赵明也搭腔,开玩笑说了句:“对啊,山海经里的那些东西不都是被吃灭绝的吗?”   未曾想一直未搭腔的东华听见了,说了句:“羽人肉味干且涩,他们的蛋腥味也很重,根本难以入口。只有他们居住的地长得一种红果泡酒还不错。”   陈寒:“……”   赵明:“……”   东华一说完,就见这两人齐齐的盯着自己,顿了一瞬,才道:“我说错了?”   “不是……”陈寒斟酌词句,“你怎么知道羽人不好吃啊……?你后来吃过啊?”   东华沉默了一瞬,过了会儿才试图解释挽救:“机缘巧合捉到过一只,朋友好奇,我试着做过。不过那时候不像现在,调味料匮乏,或许也是因为材料的原因,才显得不好吃。”   赵明:“!!!”   赵明看着自己的请帖,有些嘴馋,他问:“那如果现在再煮呢?”   东华:“我可以试试。”   陈寒:“……”   陈寒听到这里,不得不打断两人。她先是对有些兴奋的赵明道:“你清醒一点,羽民国给你请帖是请你去观礼,不是请你去吃他儿子。”   她又看向东华,东华安安静静地站着,更是配合的不行。陈寒看着他这幅模样,原本略带训责态度的话便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换成了:“时代变了,现在不能吃羽人。”   东华“嗯”了一声:“你不喜欢,我知道。”   陈寒:我不喜欢,我不喜欢什么?我又没有吃过羽人!你这样说话很容易引人误会!   好在送信的狐狸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了,没有听见屋里的三个人认真讨论它们主人到底好不好吃的问题,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二天一早,两只狐狸从醉醺醺的状态醒来,下楼的陈寒见两只动物用黑色的小爪子揉着黄豆一样的眼睛,顿了一瞬,便去了洗漱间,翻出来昨天特意买了,准备给猫状态的秦青用的一把儿童牙刷,拆了两个,分别塞进了这两只狐狸的手里,对它们指了指盥洗室:“去先洗漱一下吧。”   两只狐狸没有反应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去洗漱了。等反应过来,盥洗室里传来尖叫声的时候,陈寒等人已经在吃早餐了。   吃完早餐,两只狐狸也冷静了下来。   说实话,看着两只宠物再正经不过的跪在你面前,总觉得有些好笑。可这两只狐狸恳切悲痛的声音却让陈寒等人笑不出来。   狐狸道:“昨天实在是失礼了!!只是在下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的酒,一时失态,还希望两位仙君不要计较!”   赵明:“不计较不计较,狐狸喝醉酒还挺好玩的哈哈。”   陈寒咳嗽了一声,赵明立刻收起了笑脸正襟危坐。   陈寒问:“请帖我收到了,不过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们。”   狐狸们互相看了看表示请陈寒发问。   陈寒道:“你们族长怎么知道人间成立了这个办事处?”   狐狸回答:“天庭的少羽仙君颁布的消息啊,还留在人间的妖魔鬼怪——不受天庭管辖我的不清楚,但受天庭管辖的都知道了。”   陈寒:“……”   少羽仙君还真是个物尽其用的人,天帝看人真准啊。   难道拉天帝回天庭是怎么难的一件事吗?有必要这么报复?   陈寒想不通,她只是觉得自己可能最好搬家,不然麻烦恐怕要源源不绝了。   这个问题得到了答案,陈寒又问:“羽人族还存续吗?”   狐狸道:“虽说沧海桑田,但受五帝庇佑,我等远古遗民也有幸借由古器留存。据我所知,南方青丘国,北方犬封国以及我羽民国,都尚且存续着。”   “一百年前也曾听闻西方白民国的消息,近来年却没有消息了。”狐狸说着搓了搓自己的爪子,“其实这次我们同伴受命前往白民国送信,但白民国的入口处已是荆棘丛生,野草荒芜,连原本的镜门也寻不到了。怕是已经——”   说着说着狐狸也有些难过。它活在羽民国里,虽不是远古遗民,但也与之共生共存了百年之多,如今亲眼见着其中一支消亡于时间之中,不免也为自己的主人家生出种兔死狐悲的意味来。   狐狸道:“我羽民国得以存续,全赖于昔年天帝赐予羽人的乾坤珠。乾坤珠为我羽人辟出一处于此世又非此世的净地来,让我羽民先人举国搬入,避开近两千多年的风雨。昔年天庭再上,我羽民无法亲自登天叩谢,如今天帝于人间设立了办事处,于情于理,我族族长都希望能请至仙君莅临,好让我羽民国人示意感谢。”   陈寒原本是想拒绝的,因为她怕麻烦。   可狐狸言辞恳切,加上这两只狐狸又实在是非常可爱的白狐狸,最后赵明双眼放光,就差把“师姐我超好奇的我想去看古人结婚”挂在脸上的赵明——   陈寒顿了一瞬,对两人道:“好是好,但羽民国隐世已久,你也说了,天帝送了你们乾坤珠让你们辟出一界,我们该如何去?”   两只狐狸道:“羽民借羽游天地,到了时间二位只需持羽往前方去,自然便能到啦!”   陈寒表示明白了,她又问:“那贺礼呢?羽民国的族长喜欢些什么?”   狐狸闻言忸怩了一下,将目光投向了赵明昨天配了一大壶长岛冰茶的空罐子里,开口道:“我族族长嗜酒,昨天仙君招待我等的仙酿,吾等瞧着便会是族长喜欢的。”   赵明:“……婚礼送长岛冰茶啊,是不是太寒碜啦,不然我在送点伏特加吧。”   两只狐狸喜的直点头,看得陈寒一阵怀疑:到底羽民国的族长爱喝酒,还是你们爱喝啊。   狐狸送完了请帖,又从东华手里一人得了一个现做的香菇荠菜包做早餐,喜滋滋的从陈寒他们家拜访离开了。陈寒看了看请帖,上面没有写名字,只是写了请天庭驻人间办事处三位仙君。陈寒一边感慨少羽这个效率,一边对东华道:“虽然因为赵明的原因,我们先答应了。但如果你不想去,也不用强迫自己去。”   东华道:“没关系,我也没见过羽人娶亲,有些好奇。”   陈寒看了看上面写的具体时间,换算了下公元,发现正好是本周六,于是拍板道:“那好,周六我们就一起去。既然对方提了,贺礼咱们就挑个漂亮点的瓶子,然后配一罐冰茶,再带两瓶伏特加吧。”   “就是师父那里,得去打个招呼。”   赵明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于是陈寒挑个个半天课的日子,在下了课后顺道拐了一下了尘大师的寺庙,告诉了此刻蹲在另一张蒲团上打盹的秦青。   秦青道:“羽人娶亲啊!我小时候看过一次,他们会飞,搞得是漫天花雨,漂亮确实很漂亮了!”   陈寒狐疑:“师父,羽民国两千多年前就避世了,您从哪儿看的啊?您也活了两千多年?”   秦青:“……”   秦青道:“还不许师父吹个牛皮了吗?”   陈寒笑了笑,也不拆穿。她其实猜到了秦青的来头可能很大,毕竟他的敌人是羽嘉。如果能以羽嘉为敌,秦青即使原身不是毛犊,恐怕也差不离多少。   但秦青不想说,陈寒便不去问,这是她作为徒弟的体贴。   陈寒对了尘大师叮嘱道:“您如果查到了‘姜大师’的线索,记得压一压,至少等我回来。我师父这个样子,您又是只兔子,不想在我回来前,就被羽嘉架上了架子烤吧?”   了尘即使修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改不了胆小的毛病。他立刻瞪了秦青一眼,信誓旦旦的保证:“放心吧陈寒,我知道轻重。”   秦青:“……”   秦青气得喵了一声,亮出爪子就要挠了尘。陈寒见这两位长辈相处的还是这么愉快,便也放心了。   毕竟秦青看起来对东华这位陌生人的存在很放不开,总是束手束脚的,与其让他为了维持曾经为人的尊严而在家里彻底装成一只猫,倒不如去了尘这里,还能和老朋友聊聊天。   陈寒就当听不到背后的大骂声,走去前方的大雄宝殿,给佛祖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回家的路上习惯性买了祖师爷喜欢的蛋糕,提着回了家。   她观察发现,东华也很喜欢甜食。他不喜欢一切垃圾食品,但唯有甜食不讨厌。   这一点也和祖师爷很像。要不是知道祖师爷是个长不大的十二岁正太,陈寒大概就要以为他们是同一个人了。   东华适应起新的生活很快。陈寒和赵明适应的也很快。   一眨眼的功夫,羽人娶亲的日子便到了。   赵明还颇为认真的穿上了自己昂贵的西服,右手提着他调好的酒,左手提着两瓶伏特加。连袖子上都仔细的别上了黑曜石的袖口。   所以当陈寒还是T恤牛仔的走出来的时候,差点被赵明吓了一跳。   陈寒:“……你这是去参加晚宴吗?”   赵明看着陈寒不太赞同:“难道不是吗?羽人的婚宴唉,你穿这样不太好吧。太不尊重人了。”   陈寒平日里参加亲朋好友的婚宴也没注意过这些东西,如今被赵明这么一提倒也觉得有些不妥。她顿了一会儿,才道:“可我没有秋天的裙子,夏天的裙子现在穿不太合适吧?”   赵明:“师姐,这话你要早点说啊。看看时间,来得及去买吗?”   陈寒本来想说有点悬,便见东华也出门了。   他也简单的穿着休闲衬衣和西裤,关上门的时候瞧见了赵明也愣了一瞬。   赵明顿住看了看自己开口道:“我是不是去换掉比较好……”   陈寒摇了摇头:“不用,东华其实这身穿的也算不错了。他本来穿什么就都不错,我自己想点办法吧。不然穿夏装去好了,反正也不会觉得冷。”   陈寒正要回屋,东华听明白了他们话里的意思,开口道:“是衣服的问题吗?”   赵明道:“对,陈寒她没有合适的裙子。”   东华:“这倒是很容易。”   他叫了一声陈寒,向她伸出了手。陈寒回头,便见有光从他的掌心飞舞至自己的眼前。   东华道:“陈寒,你闭上眼。”   陈寒闭上了眼,过了会儿又睁开了眼。她身上原本的服装在一睁眼一闭眼间成了一套唐制襦裙。大约是怕她冷,东华在变化的时候,甚至为她添上了樱色的披肩。   陈寒愣了一瞬,接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她的头发不算长,所以也盘不了发髻。此刻她的长发垂在身后,只是在两侧带上了类似花团的掐金丝发饰。发饰上垂下细细的璎珞,擦过了她的脸颊。   这身装扮显然和赵明认为的正装不同。不过既然是远古遗民,这身装扮又似乎更为合适。   赵明瞧着陈寒的样子,忍不住给东华竖了个拇指。   陈寒在惊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指至于身前,认真的瞧着东华问:“你老实告诉我,我前天去寺庙的时候,赵明是不是在家给你看了迪士尼的《灰姑娘》。” 第49章 羽人娶亲02   赵明捏着羽毛说:“这件事我要声明一下, 没有,真的没有。”   他看了看懵住的东华,对陈寒痛心疾首:“咱们同僚帮你有了合适的新衣服, 你居然回人家这么一句话, 是不是过分了啊?”   陈寒诚意道歉:“对不起,你上次拉着祖师爷看迪士尼全集给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调侃归调侃, 赵明说的也对,旁人帮了忙, 那么至少也要说一句谢谢。   陈寒提了提裙角转了转, 新衣服确实很漂亮, 她伸手撩起耳边垂下的碎发,笑着对东华道:“谢谢你。”   东华微微晃了一瞬,抿起了嘴角:“你不必向我道谢。”   陈寒闻言怔了一瞬, “不必道谢”是什么意思?这位新同僚看起来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啊?还是她刚才的说法已经伤害到了对方的心灵?   如果说陈寒的修仙天赋是十,那她猜男人心的能力大概是三。   所以她即刻正了姿态,规规矩矩的道了歉:“我无意冒犯你,对不起。”   东华:“……”   东华的嘴角动了动,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赵明见状,忍不住戳了戳陈寒,背着东华做着口型:“他好像更生气了。”   陈寒:……更生气我也没有办法啊!我真的是无意的!他放出来的光真的很像仙女教母了!   陈寒知道自己不擅长安慰人, 也不擅长道歉,所以非常干脆的闭了嘴。   赵明适时解围,拿着羽毛说:“我们怎么去?”   陈寒道:“狐狸不是说了吗?往前方去。”   说着陈寒握着那枚羽毛,朝着前方径直的走去。赵明的这间房子一楼的客厅是直接连向玄关的, 所以陈寒向前走,他也未曾过多在意。可是当陈寒就要走到尽头的那一刹那,空气波动了一瞬。   赵明揉了揉眼,穿着唐制襦裙的陈寒竟然不见了!   赵明有些慌神:“陈寒?陈寒!”   东华道:“她已经去到羽民国了。”   赵明有些茫然,东华却只是对他道:“你往前去。”   赵明便捏着羽毛随着陈寒先前的脚步往前去,眼看着正门离自己越来越近,赵明不免缓下了脚步,他犹豫了一瞬,原本想要伸手去握门把打开门,却忽然脚下一绊。   赵明向前倾去,连迈了两三步太稳住身体。   等他在抬起头,一切都变了。   他看见的不再是白色的墙壁与褐红色的木门。他的眼前是蔚蓝如玺的天,脚下是郁郁葱葱的草地。浅淡的花香混着酒香从风中一路飘进他的鼻尖,若是静下心来听上那么一耳,满林的莺雀在唱娶亲的曲子。   赵明完全怔住了,他站在鸟语花香中,一时间竟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该如何埋脚才好了。   “陈、陈寒?东华?”   他慌慌张张的叫着,在前方的陈寒听见了声音,回头看去。   赵明可怜巴巴的站在入口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慌得连他面前不过百米处的陈寒都未能注意。   陈寒笑了,她走了回去,拍了拍赵明的肩膀,对他道:“吓到了?”   赵明见到了陈寒,那颗跳在嗓子口的心脏也就落了回去。赵明抱怨道:“这种参会方式也太吓人了吧,连个预警都没有。”   说着他仍在张望:“没有迎宾吗?这里看起来不像是宴会的地点啊。”   陈寒道:“不是说了吗?‘羽人借羽游天地’。”   说着,她往后看了一眼,见东华也到了,方才对赵明道:“松开你的羽毛就好了,羽人的白羽会为我们引路的。”   赵明闻言这才将手里的羽毛松开了。也是奇怪,此时并无风,但这根羽毛在脱离了赵明的手心后,竟似凭风御宇,飘飘荡荡间,竟然真的跟上了陈寒放下的那根羽毛一起,齐齐往南边飞了。   到了这个时候,赵明反而告诉自己要做到“见怪不怪”。都是登过南天门、入过紫微府的人,要是在为这点儿小事惊讶,未免显得太过没有见识。   自觉代表天庭与会的赵明觉得自己不能给陈寒和东华丢眼,便生生压下了喉咙里想要对着那片羽毛喊“羽加迪姆勒维奥萨”的冲动,搁下手里提着的贺礼,又理了理领结,方才重新提起三瓶酒跟着陈寒接着往里走了。   陈寒往前走了两步后又不做声的慢下了步伐,慢慢地走到了东华的身边。她抬头看了看身旁神色无波的同僚,想开口问一句“你还生气吗”,后来又想了想东华在她道歉后很难形容的神色,直觉告诉她最好不要说话。   ——可能就是如今这般陪着走一段路,或许都比她真的开口要好。   事实也的确如此。   若是陈寒当真问了东华是否生气,连被误解三次,东华已经散去的那点儿郁结搞不好会立刻回来甚至变本加厉。如今陈寒只是安安静静的走在他的身边,间或回头多看他一眼,以防他走丢的举止,反而让东华感到习惯。   他一抬头一侧首便能瞧见陈寒,能见到她因为运动而泛着薄粉的面颊,也能见到她眼底里含着的笑意。她在咫尺之间,只要东华伸出手,便能握住。   陈寒回过了头,瞧着自己被对方握住的指尖,眼中隐有困惑。她停下了脚步,仰着头耐心的问东华:“怎么了吗?”   东华看着她,自上而下。忽然间他从握住她的指尖变成了握住她的手。   东华道:“没事。”   陈寒并不喜欢和人做亲密的接触。她本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后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还在惹对方生气,更何况对方还是个能因为一句“灰姑娘里的仙女教母”而感到不快的性格。陈寒便觉得这次对方伸手,很有可能是和赵明一样对全然陌生的地点有些本能的害怕,却又不愿意表现出来,所以才这么做了。   ——这么看来,东华很可能只是面子上装得好,他其实和赵明是一类神仙。   陈寒这么想这。她能体谅赵明,自然就能体谅东华。所以她放弃了挣扎,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随意开口道:“花香和酒香都变浓了,我们应该快到了。”   东华“嗯”了一声。   陈寒怕他仍然紧张,便想找点儿话题。只可惜她想来想去也没找到合适,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来。   诸如——“呃,其实我之前有见过你。”   羽民国的风柔且轻。东华停下了脚步,陈寒没有去看他的表情,但估计对方的眼里一定充满了困惑。陈寒见话题已经开了口,便松了口气,觉得剩下的也没那么难了。   她开玩笑道:“是在我的梦里。”   东华没有笑。   陈寒顿时也觉得不好笑了,她在抱有负罪感的时候是真的不懂得如何哄人开心。陈寒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刚才的开头也像极了一个会被挂在微博的上的直男撩妹式尬聊。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寒猛地闭了嘴,而后又试图补救:“不是你想得那样,其实是我先前遇见了夜魅,后来又碰上了山魅,他们让我——”   陈寒觉得自己有点解释不通,她决定用最切中要害的解释。   “……我不是变态。”   陈寒要命的拍上了自己脸,觉得自己就不该开这个口。安安静静的不好吗?安安静静的多好呀!   径直走在前方的赵明发现了他们两人的滞后,在前方有些不满的喊:“你们快点啊,羽毛要看不见了!”   陈寒应了一声,匆匆跟上,跟上两步,犹豫着又将先前开口找话题时抽出的手重新递来出来,这次她还在手心里放上了一块习惯性带着的糖。   陈寒送着那块糖道:“不生气了?”   东华伸手接下了那块糖,似乎也接受了陈寒的理解能力。他拨开糖衣将糖喂给了陈寒,然后重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前走时,淡声开口:“不生气。”   陈寒闻言,那口气终于松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她似乎真的很拿东华生气没辙……话说回来,她也很怕祖师爷生气。   两人漫步在羽民国里。   羽民国在两千多年前从天帝手里获赐乾坤珠,连同国土一并都搬进了这世界里。陈寒他们见到的是两千多年与世隔绝的旧日山水,这里开着的花陈寒甚至叫不出名字,这里飞着的鸟类,也多得是早已被现代认定灭亡已久的珍惜种类。   有一只朱鹮立在枝头,披着一身素羽,唯有面部染得艳红,此刻正歪着脑袋一动不动的注视着这羽民国少见的外人。陈寒也见到了这只鸟,忍不住朝它笑了笑。   这只鸟忽然振翅而飞,就当陈寒以为是自己惊了它的时候,这只朱鹮竟然从枝桠上用喙摘了陈寒从未见过的粉色团花,携着花枝向她飞来,靠近她的那一刹那低首插进了她右侧的发饰里。   掐金丝的花团里插进了一朵真的花团,陈寒愣了一瞬,伸手去碰了花瓣,花瓣纤韧甚至还带着露珠。那只给她送了花的朱鹮叫了一声,叫声明亮而清脆。   陈寒正要向这只鸟道谢,鬓边的花却被东华摘了下来。   陈寒:“……?”   东华将花丢弃,对陈寒云淡风轻道:“我读过典籍,因为羽人的特殊性,他国的鸟类都具灵性。衔花清叫,是求偶的意思。你应该不想答应一只鸟的求偶吧。”   陈寒悚然一惊。目光看向了走在前方被好多鸟衔着花,甚至砸的都有些惊喜的赵明。   东华顺着陈寒的目光也见到了差点要被花瓣淹没的赵明,陷入了沉默:“……”   陈寒道:“我们要不要提醒他……”   东华:“……”   陈寒又道:“有这么多鸟,估计也成不了。算了还是不告诉他,他被一堆鸟看上好了。”   说着说着陈寒又有些想笑。或许是被羽民国世外桃源般的美景影响。陈寒连着因为一系列事件而略微压抑的心情都松快了许多。   东华瞧着她,忽然伸出了手去。他向着那颗结着玉一般花瓣的树伸出了手,那颗树便将最茂盛的那根树枝为他垂下了头。东华于其上摘下了一朵,重新插进了陈寒的发饰里,抿着嘴角道:“赔给你的。”   陈寒:“啊谢谢,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   陈寒话说了一半,看着东华的表情,把剩下的话全部咽了回去,果断道:“谢谢。”   看着这样的陈寒,东华眼中忍不住浮起了笑。   羽毛的指引在一座石桥前便消失了。   三枚羽毛旋转着在空气中化成了星光,消失不见,而桥的那段还隐在雾里,看不真切。   赵明问:“过桥吗?”   陈寒没说话。   忽然间,有丝竹声由远及近。   赵明觉得脸颊有些发痒,伸手一碰,竟然是一片花瓣。   他抬起头,便见天空似下起了花瓣雨,洋洋洒洒着漫天的梦之色,似是由羽民国无处不在的飞鸟衔枝而造。只是一会儿的功夫,他们面前的石桥上便铺满了花瓣,而雾气也渐渐的散了。   有两位白衣女子现身,一执玉萧,一抱琵琶。陈寒等人先前听见的乐声便是由他们奏响的。   这两位侍女向陈寒一众欠身,异口同声道:“羽人族恭迎三位仙君。”   话必,两人起身,才露出两张与常人迥异的面容来。   她的脖子以及手腕往上都铺叠着雪白的羽毛,垂在身后的长发也是白如冬雪。一双眼睛眼尾皆向上挑去,眼白极大,唯有中心有那么一点瞳孔,是为眼睛。   这相貌,若是让赵明在几个月前来看,怕是要吓的做恶梦。可他现在已经能很镇定的同陈寒点评:“她们这长相在羽人族里是不是能算美人了?”   陈寒道:“大概吧。”   两位羽人族的侍女便恭迎陈寒他们过桥,好引领他们前往观礼。陈寒迈步向前,不经意间扫了眼桥底,便见桥底游曳着的鱼类也非常物,她只是一眼,瞧得匆忙,就认出了有赤鱬文鳐。估计羽人族在决定隐世的时候,也没少去别的地方捞飞禽走兽。这一场婚宴,估计能见到不少已经绝迹的东西,也算奢华的很了。   走过石桥,便入了羽人们真正聚居的林子里,这里随便的一棵树树林大约都有两千年以上,枝繁叶茂地近乎要遮天蔽日。陈寒走在林子里,靠着从林子上空落下的星点阳光引路,直到越发进入内部,原本缠绕紧密的树木也渐渐分散开来,在路过一颗约有十人合抱宽的大树后,视野豁然开朗!   在已经整饬完毕的空地里,羽人们以天然的石块为桌,席地而坐。有羽人张开了双翼飞于空中奏乐助兴,也有羽人于石桌的中央起舞祝祷,甚至还有小小的羽人在草地上滚着跑着,追逐嬉闹。   这些人的样貌各有不同,但唯一相似的或许是他们身上都长有羽毛,眼睛都很奇怪。   陈寒他们一出现,首位的老人便注意到了他们。他手中握着的木拐杖敲了一下,所有的羽人便安静了下来。   族长站起身,笑呵呵的向陈寒等人行了礼,开口道:“羽人族一直铭记天帝恩惠,如今诸位仙君愿意莅临羽民国,观我儿娶亲,着是我羽人万分荣幸。”   “三位仙君,还请上座。”   说着他指着自己身旁的主坐,陈寒等人也不客气了。赵明举着自己带来的酒,笑着道:“送信的白狐狸说您爱酒,我们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规矩,还希望您满意这份贺礼。”   羽人族长顿时越发的兴致高昂,他连声吩咐羽人替赵明取过拎着的酒,回答道:“小老儿的确爱酒,这些年来,在国内将能酿的酒几乎都酿了一个遍。若是能喝到外界的酒,自然更好不过了。”   赵明道:“我这次带的是伏特加,如果你喜欢,可以让狐狸来找我拿新的,家里那么多也喝不掉。”   羽人族长只当赵明是客气,连忙安排他们坐了下来。   等陈寒他们坐下,有羽人为他们斟上了羽民国特有的酒。陈寒瞧着碧绿的酒液上飘着朱红色的果子,便问东华:“这就是你说的,羽民国泡酒很不错的果子吗?”   东华点头。   陈寒便尝了尝,酒香浓烈却不醉人,甚至尝在口里还有果子的甜味。她的舌尖卷了一颗朱红色的果子进嘴里,果子已经吸满了酒液,一口咬下去。果肉混着酒香在口齿间流浪,确实是难以忘记的美味。   赵明:“好喝!”   陈寒也这么觉得,但她还是提醒了赵明一句:“好喝也是酒,你别喝醉了。”   赵明表示自己清楚,他正要也提醒陈寒一句,眼角突然瞥见了一个人影,一口酒便喷了出来。   赵明结结巴巴道:“陈寒,师姐,你,你看那个羽人,是不是有点眼熟?”   陈寒顺着赵明的手看过去,见识一位新郎身边站着的,似是帮着安排婚礼事宜的羽人。他身上也长着羽毛,可只在脖子以下,手臂甚至都是光洁的。更奇怪的是,所有的羽人都是白发,可他偏偏是黑发。不仅是黑发,他甚至还带着一副眼镜。   这名羽人似乎察觉到了有人在看他,微微回过了头。果然他的眼睛虽然也有些微微上挑,但无论是眼白还是眼珠都与正常人无异——也就和羽人有很大差异了。   陈寒:“咳咳咳咳——”   在看清这名羽人脸的那一刹,陈寒也激烈的咳嗽了起来。她呛得要命,以至于帮她拍着背脊的东华都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东华问:“怎么了?”   陈寒拼命平复了气体,指着那名羽人。   羽人族族长见到了以为他们是好奇,便开口解释:“那一位是我的孙子。我的小女儿离开了羽人国,嫁给了人类。按照规矩,她不能回来了,但她的孩子可以。这次我儿娶亲,他是回来帮他舅舅的。”   陈寒:“……”我当然知道他肯定有人类的身份!因为我认识他啊!   这位羽人见到了陈寒等人,显然也被吓得不清。好在他很快镇定了下来,和旁人交代了几句,便走了过来。他先和族长打了招呼,而后和陈寒赵明对上了眼。   杜天昊:“……我外公和我说,来观礼的是三个天庭的神仙。”   陈寒:“……”   赵明:“……”   还是赵明打破了沉默。   赵明哈哈哈尴尬的笑着,对杜天昊道:“社长,好巧啊。”   是的眼前这位半羽人,正是陈寒和赵明在登山社的社长,那位总是波澜不兴板着脸的社长杜天昊。   陈寒看着这位社长,忽然间便明白了他为什么在遇见山魅事件的前后都那么平静,甚至看起来早有预料——如果他本身就是羽民后裔,那就一点都不奇怪啊!山魅在羽民眼里算什么啊!比起羽人的历史,山魅简直就是孙辈!   杜天昊推了推眼镜,盯着这两个人,慢吞吞道:“是很巧。”   陈寒沉默了一瞬,开口诚挚建议:“你看,这样见面大家都不想的。不如就当做都不认识,回学校也当不知道?”   杜天昊很满意:“这样最好不过了。”   于是两方相安。   杜天昊道:“不过来者是客,今日我还是要把你们当做客人好好招待的。等会儿婚礼就开始了,婚礼后有羽人的表演,还是值得一看的。”   陈寒说:“好。”   杜天昊便以主人的身份向他们敬了一杯酒,和外公解释了一下三人的关系,便回去帮忙了。羽人族的族长见他们认识,自然更高兴,招待起陈寒他们也越发热情。   大约一杯酒的功夫,太阳逐渐上升了到了确定时辰。羽人族的族长瞧见的时间,站起了身。他高举着自己的拐杖,先是向天祝祷,接着向四方求予祝福,最后在所有人的屏息中重重砸下手中木拐。   木拐砸在草地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溅起飞花,响彻云霄。   “礼启——!”   陈寒他们先前听见的丝竹声便再次响起,不过这一次要更加繁复,越发悠扬。她托着下巴瞧着,便见有翅膀飞翔的声音从林中传出。   先出现的是一根由鲛人的鲛绡织成的飞锦,紧随着飞锦而来的是由八位羽人飞在空中抬着的花架。   花架里坐着一名被盛装打扮了的羽人,她此刻面露微红,显然正是新娘。   就在这时,最先飞出的飞锦另一端也落在了新郎的手里,新郎接住了飞锦,双翼在接住的瞬间张开,羽人的翅膀代表着他们的力量,显然这位羽人的力量是极为强壮的。   握住了飞锦,这位羽人便展翅也飞上了半空,他停于新娘身前,向她欠下了身。新娘有些微微窘迫,羞涩了一会儿,方才握住了飞锦的另一端,同样张开了翅膀飞了出去!   陈寒在科教频道里见过鸟类求偶,羽人当然不是鸟类。但他们的这场婚礼,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新娘与新郎成婚,需飞过天、掠过地,拜过日月。   陈寒原有些困惑,日月要如何同时跪拜。在新人于空中齐齐向天作揖的那一刻,她福至心灵的向天空看去——陈寒忽然明白了为何羽人族成婚要选在临近黄昏的时候。   此时天已半暗。日未落,月已升。正是同拜日月的时候。   地下的羽人们膜拜着祝词。   愿新人,过沧海桑田,渡普世万劫,携手千秋,共度死生。   赵明有些微醺,他听了祝词,嘀咕道:“沧海桑田,普世万劫,祝愿是这样说,可连神仙也未必活的了这么久吧。”他忍不住想到自己父母那糟糕的婚姻,“就算活的了这么久,又还能携手千秋,共度死生吗?”   陈寒知道赵明估计看着这场热闹的婚礼想到了自己家,有点儿触景生情,一时间也不好多说什么。好在羽人族没人听见这边的声音,赵明嘀咕两句便也算了。   没想到东华听了,却开了口。   东华道:“能的。”   他看着杯中酒液,云淡风轻却又说得万般肯定:“能。” 第50章 羽人娶亲03   宴席已开, 酒意正浓。   东华说的这句话,赵明没有听见。明明陈寒已经提醒了他小心喝醉,可他还是在不自觉中给自己灌了好几杯下去。绿叶的果盘上堆满了朱果的果核, 赵明喝的急醉得也快, 他垂下头去,有些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陈寒有些担心, 羽人族族长回头看了一眼,笑着对陈寒道:“这位仙君是喝得急了, 过会儿就能醒。今日招待诸位的是我羽人族的碧玉酿, 醒后不醉人, 还请放心吧。”   对方都这么说了,陈寒自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她见赵明睡得平稳,连有跑来跑去的羽人小孩因为喜欢他身上干净清冽的仙气, 而捧着一捧花到他身边,哗啦啦的洒在他的身上,也未曾觉得不适。边想着让赵明休息一会儿也好。   ——只是他醒来后会不会懊恼遗憾没见能全程见到羽人婚礼,这点陈寒就不能保证了。   新娘和新郎礼成, 便被众人拥着落了地。说是落地,两人的足间于地面还是有着几寸的距离。新娘和新郎向族长敬了酒,又红着脸向还醒着的东华和陈寒敬酒。   陈寒自然是举杯欢饮, 带她这杯酒喝完,这场婚礼的礼节部分就算彻底结束了。剩下的将是羽人的狂欢。   丝竹落,篝火升。在月色一点一点攀上枝头的时候,中心原本落满了花瓣的篝火堆也燃了起来照亮了这方寸土地。   新娘新郎已经落座, 宴会中开始了羽人们为这对新人献上的礼物。   陈寒半撑着脑袋,先是见了作为晚辈的杜天昊拿着长长的卷轴,念完了吉祥如意的话语,最后将这用金箔树就的贺礼婚书赠予了新人。陈寒注意到,他少有表情的脸上,此刻的笑容确实是发自真心。   这时候的羽民国气氛欢愉而热情。两千多年的时光似乎从未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纵使时光变迁,羽人们依然如两千多年前一半欢喜快活,在这避世的桃源里,尝不到半点风雨中的苦痛。   但羽人族当真没有苦痛吗?两千多年的与世隔绝。陈寒都能瞧见他们抱着的乐器上有了裂痕。这些东西当然不是两千多年前便存在的,总有羽人守不住寂寞离开这片净土,他们的离开总会为羽人们带回些什么。   但陈寒也知道那个传说,离开了羽民国的羽人会落下满身的翠羽,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海的女儿一般,剥去最外层的皮,褪出属于人类的假象——而后因为失去羽毛,再也不能回来。   若是说生出了含有羽人血脉的孩子,或许尚且能将归家的心寄托在孩子的身上。可人类从来是排异的群体,有多少人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亦或者自己生出了一颗蛋呢?   杜天昊的存在实在是个奇迹。他的母亲抗住了褪羽剥皮的苦楚,而他的父亲接受了他。   所以他的脸上,才能挂着如此轻松的笑容吧。   陈寒不禁想得有些远,又接了几杯羽人的敬酒,有了些醉意。   这时忽闻鼓鸣,陈寒醉眼朦胧的看去,便见羽人接头交耳,面露兴奋之色。陈寒也有些好奇,多问了句为她添酒的羽人:“怎么了?突然热闹了起来。”   羽人兴奋道:“是朱鹮!朱鹮是我们族里跳舞最好的一位,许久不曾见他跳舞啦!原本少族长有去请他献舞,但他拒绝了,不知道为什么如今又来了呢!”   陈寒本人对于一名宅舞圈的大佬宅了百十年不愿出门,突然一时间想开了要上场表演这样的“传奇”不太感兴趣。因为她本人的艺术涵养不高,听懂琴声已经是万般难得了更别提能看出舞蹈的精妙。   然而所有人都这么期待,她坐在最好的位置,自然也投过去了一眼。   映入她眼里的是一张三人合抱宽的皮鼓。皮鼓上落下了一只白色的羽人。   这只羽人的身上没有羽毛,却有着一头白发,他的额上长着小小的四只白色的角,一双眼睛蓝得像是独角兽的眼睛。   在他跳上鼓面的那一瞬,羽人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丝足不响,鸟雀不鸣,连花瓣落地的声音都几不可闻。只能听见他羽衣擦过鼓面的细微声响,以及那一声温柔细腻地祝祷:“羽人朱鹮,特来为新人献舞。”   陈寒听见了声音,略有些好奇。她抬眼看去,便撞进了一双碧蓝的眼睛里。陈寒愣了一瞬,回头往两侧看了看,确定对方瞧着的是自己而不是旁人,不由伸出点困惑。   瞧见她困惑,这名没有羽毛的羽人反而笑了。他伸出了手,一只朱鹮鸟停在了他的指尖上。陈寒定睛一看,见那只鸟竟然就是先前为她衔花的那只。   陈寒顿时有些尴尬。   而这位舞者却向她弯腰行了一礼,他这一礼对着与新郎新娘不同的方向,顿时引得所有人的将视线都看了过来。陈寒一时间成了众人的焦点中心,这让她越发不适。   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他手指微扬,朱鹮鸟振翅而飞。舞者足间踏上鼓面,发出“咚”的一声。鼓声刺破幽林,由此一声为引,细密而不断的鼓点快速响起,没一下的鼓点都是舞者的足间踩上绘着彩画的鼓面。天地之间悄然无声,只有他自己奏出的鼓点为他的这只鼓上舞为乐。   羽人四肢柔软,步伐轻盈,尤其是眼前这一位。他明明没有翅膀,却比拥有翅膀的羽人更加轻软,迈步间更似随时会羽化而去。更可况这位备受族内推崇的舞者不单单只是技艺高超,他的舞里含了万水千山,十思百绪。纵使是陈寒这样不懂舞蹈的人,也能瞧出这舞美来。   鼓点奏成了乐,所有的人都被场内那只没有羽毛却生出了角的奇怪羽人吸引。   除了东华。   他看出了这是什么舞。   这舞不是献给新人的,也不是献给羽人族长的,这是献给陈寒的。   旋舞正酣,东华却忽然开口道:“陈寒。”   陈寒闻声回首,却见东华对她道:“不要回头。”   陈寒面露困惑,但她从来是相信自己的同伴的。东华既然这么说了,她便没有回头。东华见她当真未曾多回首一眼,去见身后鼓上舞的最后一曲,未去闻最后一步鼓鸣,忽略了那只鸟最后完全向她弯下的脆落脖颈,只是略带着疑问的、面色微醺地瞅着他。   东华听见她懒洋洋的问:“东华……我是不是见过你?”   “你让我觉得熟悉。”   东华微微低下了头。他和陈寒靠的很近,近到陈寒甚至能够数清他的睫毛。陈寒当真伸出了手,试着一点一点的压着他的睫毛数数。东岳没有阻止,甚至在她因为醉酒而不小心碰上他的眼球时甚至都未曾多眨一刻的眼睛。   陈寒数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没有办法数清,她有些无趣的放弃,想要收回手。可她的手甚至还没有从东华眼前抽离,便被这位新来的同事握在了手心里。   东华道:“陈寒。”   陈寒:“?”   他凑的越发近,近得甚至要碰上陈寒额头。风将陈寒发饰上的璎珞吹动,浅朱色的宝石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了头,额前的碎发无意间擦过了东华的唇角。   陈寒回头了头,正巧见到舞者跳下了皮鼓,在众人的欢呼声中只是向她看来,而后露出腼腆的,浅浅的笑。   似乎是他的同族鼓励了他,他抬步向陈寒走来,走至陈寒的桌前,向她屈膝跪下。   青年的声音里透着清冷,但他的面上却染着薄红。   他似乎并不太会说话,所以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从自己的鸟那儿接过的一朵玉花,将花献给了陈寒。   在陈寒身边的羽人见状兴奋的叫了一声,对陈寒唧唧喳喳道:“仙君,朱鹮喜欢您呢!他要将自己献给您!”   陈寒:“……?”   突忽其来的冷风将陈寒混沌的大脑猛地一激,她清醒过来,见青年依然向她单膝跪着第,先前的那只朱鹮又停在了青年的肩上,青年仰望着她,笑容清隽。   他带着舞者特有的媚意,向陈寒弯下了眼。青年那双蓝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他的眼中眸光一闪,似乎非常清楚陈寒的性格与喜好。所以他朝着陈寒越发恭敬的倾下身来,甚至朝着她轻轻叫了一声。   那是鸟类的鸣叫,却仿佛能酥进人的骨头里。   陈寒的手指动了一瞬,青衣白发的朱鹮见状,蓝色眼里的喜悦之意几乎要溢出。   他含着笑,向着陈寒的方向伸出了手,只是那手尚未触及陈寒的方寸之内,便也再也进不了一寸。   东华默不作声,他的手搁下了杯子。   青铜的杯子与石桌发出清脆的“叮”声。“叮”声过后,树木潇潇草叶瑟瑟,羽人如同桃源的世界突然在一瞬间颤栗了起来。所有的生机在一刹那间都笼在了阴云里,原本的鸟语花香在此刻甚至都像是坠进了地狱浓稠的血液里,撕扯着他们簌簌落地,连风似乎都静止了。   东华的手离开了杯子。   所有的羽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来莫大的、难以言喻的压力。陈寒看着连杯中液体似乎都失去了甜美的酒,迷迷糊糊中便嘀咕了一句:“奇怪,我又没有生气,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抬头惯性的看向了身侧的男人,开口问道:“东华,你生气了吗?”   她的语气里带着笑意:“别生气呀,我的酒还没有喝完。”   东华听到了她的话,眼中浮出讶异。他周身的阴郁一朝散去,天地间便又恢复了松快与清朗,东华有些不确定的轻声开口念了一个名字:“……”   陈寒没能听清,她原本还告诫着赵明不要贪杯,却万万没想到自己先败在了酒液之下。她朦朦胧胧的睁着眼,努力看清身边的人,伸手撑着自己,勉力问:“怎么啦?”   东华笑了声:“没什么。”   陈寒“哦”了一声,却是再也没撑住,和赵明一般,阖上眼醉了过去。   东华重新握起了酒杯,他看向了鸦雀无声的羽人族,这些羽人们用着既惶恐又困惑的眼神瞧着他,直到东华抿下了一口酒,对着已经完全说不出话的老族长道:“继续吧。”   族长握着拐杖,颤颤巍巍,想跪又不敢跪。他哆哆嗦嗦道:“少羽仙君布告里未提及您的身份,帝、帝……”   东华敛下眉目,对族长道:“扰了大家的兴致,这是我的不对。”   他伸出了手指,点向篝火的方向,一棵含着月光而诞的桂树便拔地而起。短短一呼吸间,桂花甜美的香气便飘满了枝头,而这颗枝头的花蕊在月色里盈盈散着微弱的日光,将一切都点缀的如梦似幻。   东华道:“作为赔礼,这是我送予新人的礼物。”   这是一棵扶桑树。   有了这棵树,羽民国便永远不用担心黑夜。   他朝众人微微笑了笑:“继续吧。”   羽人面面相觑。此时月华正好,风轻云淡。先前的一切仿佛都只是他们的错觉。众人看向了族长,见族长没有反对的意思,便又投入了狂欢之中。   鸟雀与乐曲又响了起来。陈寒却也听不见了,她睡得正香。   朱鹮尚且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只是顺着心意向这位让他倾慕的仙者献出了喜爱之情,却像是射下了太阳,被这铺天盖地而落下的太阳金火差点烧尽了骨头。   他匆忙退下,只怕接着引火烧身。   天庭的人顾然难得一见,可命终归是最重要的。   难道这世间里,还能存在比自己的生命,更为宝贵、更为珍惜的东西了吗?   赵明被夜间的凉风吹醒,耳畔是此起彼伏的欢闹声。他揉着太阳穴慢吞吞睁开了眼,先是被漫天的星光碎了满瞳。赵明瞧着这漫天繁星,只觉得心灵都要被洗涤。   他兴高采烈的回头去找朋友:“陈寒,你快看天上——”   赵明剩下的话没有说完。   他睁大了眼,吓傻在了原地。   离他不过一尺的距离,陈寒趴在桌上酣睡着。樱色的披肩覆盖着她的背脊,仅露出了一截洁白的脖颈。她的手枕在脸颊下从耳鬓散下的璎珞坠进了脖子里,从赵明的方向看去,像是她带上了红宝石的耳坠。   而本应该坐在她左侧的男人不知何时坐至了她的身边。典礼嘈杂,但世界在他的周身却像是静的。   他倾下身,伸手拂开了坠在陈寒脸上的璎珞,而后低下了头,温柔地、携着酒香与朱果的甜蜜亲吻了少女似带着露珠的嘴唇。   赵明:完了……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赵明张大了口,眼里的神情早已不能用“惊讶”来形容。典礼嘈杂,东华未能注意赵明已经醒来。当他抬起了头,赵明出于本能慌慌张张的又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思绪混乱的装着睡。   过了好半晌,赵明才敢又重新抬起头。   此时的东华已经恢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他观看这羽人的表演,喝着杯中的酒。见赵明醒来了,还向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全然看不出他刚才了做了什么事。   赵明心思复杂,默默给自己灌酒,心里有点泛苦。   东华是连陈寒都承认的厉害,如果他不给对方面子将看见的事情告诉了陈寒,会不会被对方一个雷咒打爆?   可他如果不告诉陈寒,陈寒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会不会被对方欺负了呢?   赵明:……我刚才为什么没有直接醉死过去,做人好苦。 第51章 指尖莲01   酒宴终有散。   陈寒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 天已半百。喝晕了羽人们东倒西歪在露天的草地上,有些飞上了树冠抱枝而眠,有些则直接趴在了石桌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   陈寒从石桌上撑起了自己的脸, 这才发现不知是谁将外套叠成了枕头的模样垫在她的脸颊下, 这才让她睡了一觉醒来,面部也没有被砾石咯得生痛。   陈寒抱着衣服, 揉了揉眼睛。羽民国黎明的风还有些偏冷,此刻大多人都处于昏昏欲睡之中, 醒着的陈寒反而成了最独树一帜的那个。她抱着衣服四下张望, 一转脸便瞧见了倚着身后树木浅眠的东华。   男人合着眼, 纤长浓密的睫毛交叠压下,不小心缠上了几缕发丝,将半张脸隐在了黑发里。他的呼吸更是几不可闻, 毫无瑕疵的双手搁于膝上,若不是尚且能闻到这男人身上的酒香,怕是只以为他在浅眠。   陈寒看了看手里的外衣,又见了见东华。他衬衣的前三个扣子还因为醉酒的缘故而解了开来, 露出锁骨与薄薄的覆在肌肉上的一层盈着玉光的皮肤。陈寒顿了一瞬,伸手将外衣打开,悄悄的给他盖了上去。   眼见着东华倚在树下, 身上披着自己的外衣。陈寒伸出手去,替他捏开了那几率发丝,又替他拂去发上落花,这才盯着他发了会儿呆, 自言自语道:“我当时在夜里见到的,到底是不是你呢?”   “你到底是谁?”   陈寒是个不喜欢多想的人。但东华让她觉得太熟悉了,这种熟悉不仅仅是在她曾与夜中见过他的这副面容两次,更在于她与东华的相处之中。陈寒本身是个需要很长时间来与陌生人相处才能习惯的人。正如一开始赵明对她表现出亲近,她甚至会觉得不适,以至于拒绝了赵明很多请求。   但这些不适在东华身上却似乎并不适用。在对方伸出手的时候,陈寒甚至未曾觉着不适抑或难耐,而是再习惯不过的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一两次是巧合了,三四次就是命中注定。   陈寒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唉声叹气。东华此人的个性与习惯在她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回放,陈寒的手捻着花瓣,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思索。忽然间她的脑中响起了一声淡淡的“陈寒”。这么唤她的孩子向她伸出了手,叮嘱着她:“你若有事,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忽然间,画面一转。坐于羽人宴前的东华拉着她的手,对她道:“陈寒。”   “陈寒,不要回头。”   画面在交叠。   相似的生活习惯,熟悉的饭菜口味,现在想想连两人眉眼间的清淡气质都很相似。   陈寒突然开口叫了句:“祖师爷?”   对方的眼睫微微动了动,但因酒醉而没有别的反应。这点反应显然是不能支持陈寒的猜测,但这个猜测一旦浮上了心头便再也抵消不掉。   ——祖师爷是东周十二岁飞升。   仔细想想,这句话从来没有人说过。秦青只是说祖师爷是大约东周年间飞升,璇玑看了一眼当时的祖师爷,半开玩笑地说了句“你的祖师爷十二岁呀”。她将这两人的话听了进去,方才产生了“我的祖师爷是东周飞升的十二岁正太”这样刻板的印象。   说到底有谁当真说过他是十二岁吗?   陈寒曾说遗憾见不到祖师爷长大成人模样,东华的模样,难道不像吗?   陈寒伸出了手指,隔着半寸的距离,描摹着他的头骨比例与记忆里的孩子进行比对,她将尺寸一分分的核实过去,手指便隔着半寸的距离像是他的脸上游移——   “陈、陈寒!?”   陈寒闻声一惊,连忙收回了手,她的指尖因为匆忙不小心碰上了东华的鼻尖,极端的触碰让东华眼睫微动,睁开眼醒了过来。他醒来后,陈寒已经站直了身子转回了身。他能见到的,恰似陈寒立于树下一袭杏黄襦裙的背影。   陈寒未察觉到东华的醒来,她见赵明神色古怪,怕他乱说话便连忙走了过去,低声道:“别乱想,我只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祖师爷,验证一下。”   赵明闻言,神色愈发古怪了,他对陈寒道:“你就算觉得他像祖师爷,也不能上手摸吧……”   陈寒:“……”   陈寒有些羞恼:“没有碰上,不算摸!”   赵明用食指与拇指比了那——么小的半寸距离:“都这样了,你告诉我没碰上?”   陈寒:“……”   陈寒想揍赵明。   就在这时,天完全亮了。日光射进森林里,叫醒了满池的梦。羽人们渐渐醒来,有人发现了对陈寒等人的怠慢,连忙道歉,与族长交流后,便表示要领他们去休息。   但陈寒等人觉得哪儿都不会有家里舒服,况且宴席既然结束,按照道理来说他们昨晚就该走了,如今更是没有久留的理由。三人便直接请族长给了他们新的羽毛,好回去。   羽人族的族长自然是满口答应。于是一刻后,三人每个人手里都捏着一根羽毛,静默无声的往前走准备回家。   ——与来时的轻松惬意截然不同。   陈寒握着羽毛想:赵明这个大嗓门说的话,东华到底有没有听见。如果听见我岂不是很尴尬。   赵明想的是:这是怎么回事啊?到底是东华单箭头陈寒,陈寒单箭头东华,还是双向单箭头?唉,做人苦,做神仙更苦。   东华则若有所思:……她为我披了衣服?   三人各怀心思回了屋。秉持着表面上的和气,道了句“好好休息”便各回各屋。   陈寒一回了屋子里,便关上了房门。她整个人倚在门背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好半晌,她才从指缝中叹出了一口气。   陈寒自言自语:“到底是不是啊……”   另一方面,回了房间找换洗衣物的赵明也很纠结:他到底要不要把自己看见的分别告诉陈寒和东华呢?   所有人中,或许只有东华是最冷静的。他先简单洗去了身上的酒气,而后提着花洒给庭院里的花花草草们都浇了水,伸手摸了摸向来乖巧的牵牛花,一如往常叮嘱她记得看家护院。最后去厨房烧开了灵泉,给自己泡了杯茶。   陈寒洗完了澡下楼找吹风机,便见东华捧着一玻璃的绿茶坐在客厅的红木明制倚上,目光停留在庭院里那些争相怒放生长的花花草草上,神情温柔而平静。   玻璃杯中的白茶在液体中漂浮旋转,最终一路捧着它的人一般沉淀下来,坠在杯底,层层叠叠将水渡成了温暖的茶色。   陈寒见着阳光碾成了碎屑落在他的乌发眉间上,恍惚间令人移不开眼。世界安静极了,陈寒听见了自己的康健的心跳声,或许是快上了那么一瞬,却让她这样像个老人家的年轻人并不觉得难以适应。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笑声令东华回过了头,陈寒眯着眼刻意对他道:“你的习惯真的很像我和赵明的祖师爷。”   她笑容里添了点别的东西:“你也说你曾在昆嵛山修炼过,不如将你的家门详细提一提,我拿去给我师父看,搞不好从辈分来看,你能攀上我的师祖。”   东华的手指顿了一瞬,而后镇定了搁下了玻璃杯。   他对陈寒道:“你记错了,我与碧海修行,和昆嵛山的关系并不大。”   陈寒:“……”   陈寒没有证据,只能笑笑了事。她打算着再去一趟了尘那里,看看羽嘉有没有消息,毕竟当前最大的问题,还是秦青和羽嘉。   这么想着,陈寒便叫上了赵明。秦青和东华没有关系,陈寒不邀请他,他也找不到理由同去,只能抿着嘴角在家里看家。   赵明打着哈欠,套上了外套拿了车钥匙给陈寒去做司机,问她:“就怎么急吗?好歹等我缓一缓宿醉。”   陈寒:“羽人的酒并不会让你宿醉,你也不会真的累。不要找借口了。”   赵明:……我怎么觉得成仙了比当人还惨。   赵明启动了车,陈寒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突然开口:“我觉得东华和祖师爷有点关系,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是同一个人。”   赵明正开着车,听见这这话,差点就把刹车当了油门在马路中央停了车。   他踩了一脚刹车后赶紧换了油门接着开,然后才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陈寒的表情,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陈寒道:“为什么不可能,我伸手量过他的头骨比例,眉眼口鼻的位置和模样相似度都很高。”   赵明:……原来你摸脸是为了这个。   但即使弄清了陈寒的举动不是轻薄对方,赵明依然一口咬定了自己的答案:“不会的!肯定不是,你多想了!”   陈寒见赵明这么肯定,不由也好奇:“为什么不可能。”   赵明道:“祖师爷是什么人!十二岁的退休老干部!他这个人是不是正统很板直?”   陈寒仔细想了想祖师爷的个性,点了点头:“对。”   赵明:——所以这么板直的人,根本不可能对自己徒孙动手动脚对吧?东华他亲了你啊!如果他是祖师爷,那你们俩就是乱伦了师姐,乱伦!   这句话卡在赵明的喉咙里。他透过后视镜看着陈寒的表情,话到了嘴边几次都滚不出来。最后他只能嘀咕道:“反正你肯定想错了。”   陈寒:“……”   陈寒叫赵明出来原本就是想和他探讨这个可能性,互相看看有没有别的漏掉的线索。陈寒却完全没有想到赵明的反应是一口否决。   她忍不住皱眉,对赵明道:“他威胁你了?”   赵明:“……师姐,你相信我一次嘛。”   陈寒冷静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相信你我会错得很惨。”   赵明:“……”   赵明将车挺进了景区的停车场里,仍然觉得陈寒的这种想法匪夷所思。他一边和陈寒去找了尘,一边仍然在劝陈寒打消这种不靠谱的打算。   两人绕过香火鼎盛的前院,来到了尘居住的后院时,陈寒还在说:“你给我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我就相信你。”   赵明被逼得没办法呀,一闭眼干脆道:“我看见他亲你了。”   “虽然看得不仔细,不知道他亲了你哪儿,但是肯定亲了。无缘无故的,祖师爷总不会亲你吧?”说出来后赵明觉得轻松了很多,他决定不去想如果这件事被东华知道了他会不会遭到报复。   总、总之,他应该会感谢自己的吧?   被知道了心思,也总比被当成一个十二岁小孩子强!   可赵明万万没想到,陈寒看了他一眼,冷静地说:“羽人酒里的朱果吃多了会让人产生错觉,你是不是一个没注意,吃了太多?”   赵明:“……我没嗑药。”   两人跨过门槛,眼前就是了尘平日里坐禅的小院。可两人还没走出三步,从屋门里就先砸出了一个红木的木鱼。   木鱼的嘴里还衔着木槌,被了尘这么一摔直接摔了出来,滚到了一角去。赵明下了一跳,陈寒则弯下腰捡起了这被摔出了裂痕的木鱼,顺便也把木槌捡了收拾好,方才捧着木鱼进了屋子。   陈寒扫过在佛前都没了坐样,气到白胡子都吹起的了尘,将木鱼搁回了香案上,问着趴在另一旁蒲团上打着哈欠的秦青道:“发生什么了?”   了尘阴沉着脸,不肯说话。   陈寒便将视线凝在了秦青身上。秦青伸了个懒腰,晃着尾巴,嗤笑道:“还能怎么了,被砸了饭碗呗。”   陈寒又看了了尘一眼,她觉得头疼。   “到底是怎么回事?”   了尘敢和秦青呛声,但不知怎么的总是有点怕陈寒。   他见陈寒面露疲态,犹豫了一瞬,也就开口说了。   了尘作为本市著名景点的寺庙主持,惯来香火鼎盛,甚至在S市的上流人士中颇有人望,谁见着他都是一句大师。谁家出了点儿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会颠颠的来请他去解决。   也正因此,了尘在S市、乃至全国的风水阴阳界都颇有地位。他认识有权势的人数不胜数,而这些人为他织成了一张网,既保护着他妖怪的身份,也为他提供经济来源与尘世地位。   别的地方不好说,至少在S市,了尘可以说是稳坐第一把交椅。谁家出了点糟污的事情,都是要要来托人请他的。   可这次变了。   S市妇女保护协会的会长家里出了点小状况,听说请了很多所谓的高人来解决都不行。这位会长的丈夫在政府身居要位,自然是清楚了尘的能耐。他托了很多人,找了很多关系,终于请来了了尘。   只是了尘是个修行中的妖怪,修的还是佛道,他比谁都看中因果。   了尘救人,只救无辜或可救之人。圈内的人都知道,染上了人命官司沾上的脏东西,这位大师是不会替你承了孽的。   但这位会长欺骗了了尘。了尘去他家里一看,就知道这满屋子血腥味和墙角里满身是血的女人孩子们是来寻仇的。了尘渡魂,他念了经,有些恨浅的便往生了,有些恨意浓的则迟迟不愿走。他的经文甚至让对方感到痛苦。   了尘说到底是个妖怪。他对人类没有悲悯心,要论悲悯心,他对这些东西更深些。   所以他送了对方一句话:“命也,不可救。”   被了尘大师送了这句话,圈内人便基本都清楚这家是个什么情况。除了不要命的,根本不会有人再敢接。   了尘回了话,本觉得这件事就了了。但万万没想到的事,过了一周左右,这位会长竟然衣着光鲜地来了寺庙捐献香油钱,甚至对了尘颇为讥讽了回了一句:“大师,这世上哪有不可救。”   了尘被气了个倒仰。立刻找关系查了查,这才知道,在他说了那句话后,本来这位会长已经认命,但有一名穿着僧衣的白发女人敲响了他们家的门,说她有办法。   会长便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请进了这位大师。   而这位大师当真为她除了满屋血灵。   了尘道:“不可能的。那是血灵,血灵是什么?恨她恨到生啖皮肉都解不了恨,彻底放弃了轮回也要报复的存在。就算这人当真是得道高僧,要渡了这东西,也得赔上自己的命才能化了怨。”   “可她说,那个穿僧袍的女人不仅没有死,甚至现在还好好的被她供着——这怎么可能!”   “我修了几百年的佛,没道理我做不到,一个人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能做到吧!?”   陈寒皱着眉问:“是不是骗子,其实只是封住了表象,没有解决。”   了尘摇头:“我这么想过,所以去看了。真的是干干净净,血灵被除了。”   陈寒第一个反应是“羽嘉”,如果是羽嘉,说不定就能做到。   陈寒问:“你见过她吗?”   了尘老师摇头:“她不见主顾以外的人。”   陈寒正有些失望,了尘接着道:“但她的名声已经传了出去,不少人都在请她回去救命。我听一个老主顾提了下她除灵时的样子。”   了尘面容严肃了起来,他开口道:“他们说,她除灵的时候,指尖会开出花。” 第52章 指尖莲02   指尖开出花?   陈寒听见这这句话, 第一个反应对方该不是植物成精吧?如果不是植物成精,也没听说过能从指尖生出花来的神仙。变出一朵花倒是不难,但是从手指尖上长出一朵花——   陈寒问:“会不会只是幻想?”   了尘道:“不清楚, 毕竟我也没有见过。不过听他们说, 花开的时候香味会溢满房间。如果连嗅觉都一并骗去了,即便是幻觉, 这幻觉也了不得。”   确实如此。织造幻觉大部分人都会专注于视觉效果而忽略旁的。若是连五感都考虑进去的幻觉,那即使是幻觉, 也够恐怖了。   陈寒建议:“见不到人, 能不能拿到花呢?这样至少能判定是不是幻觉。”   了尘回答:“我早想到了。但她的除灵全赖于这朵花。这女人从指尖开出花来, 然后将花从自己的指尖摘下,这花便能在一夕间将所有的脏污吸进,从白色堕成血红色。最后她会吩咐这家人将血红色的花搁进盒子里, 埋进盐堆。过上七日再取出来,花没了,所有的东西都没了。”   了尘问陈寒:“你说这一手,谁能知道到底是幻觉还是真实, 有谁敢不埋的?”   这倒也是。但如果没有人愿意将花拿来的话,他们便永远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陈寒思考了一瞬,开口直接道:“大师, 您在我们来的时候摔木鱼,是不是就是为了让我和赵明去帮你查?”   心思被戳破的了尘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伸出脚踹了一脚秦青,严肃道:“话可不能这么说, 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师父吗?羽嘉和他有仇,又不是和我有仇。”   秦青不满:“谁知道她是不是!我可从来没听说过羽嘉能指尖开花!”   无论是不是,总之S市出现了一个拥有指尖花的奇怪女人。哪怕只是秉着“天庭驻人间办事处”员工的职责,陈寒和赵明都有义务去瞧个究竟。   了尘见陈寒沉默,以为她是担心对方实力高强,便连忙道:“其实我不是怕她这个人,但你知道,我虽然现在装人装的很好,但到底还是个妖精。她手里那朵花连血灵都能净化,我担心我去了会——”   剩下的话了尘没有说完,他示意陈寒意会一下。   陈寒思忖了一瞬,开口问:“我去查有好处没有?”   了尘:“……”   了尘匪夷所思:“陈寒,我是你师父的朋友啊!”   陈寒温声道:“对,可您不是我的朋友啊。”   秦青闻言在一旁的蒲团笑得打滚,了尘又被气了个倒仰,指着秦青道:“你这只老鸟,自己老不羞就算了,把好好一个徒弟也教成这样!”   秦青不甘示弱:“教成什么样啊?陈寒又没说错,那女人这么诡异,你自己都不想去对付,叫我徒弟去,她给自己要点东西留点后路难道错了?”   了尘:“……”   了尘和秦青这么多年的朋友,就从来没有赢过他。或许当年这只老鸟从鹰嘴里把他救下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们俩人之间的地位高低。了尘说不过秦青,只能肉疼地看向陈寒,摸向自己的支票本,心疼道:“说罢,你要多少?”   陈寒见状笑了。她对了尘道:“我不要您的财产。”   一听说陈寒不要钱,了尘的兔子耳朵动了动,立刻喜笑颜开:“那你要什么?”   陈寒说:“和您讨两样东西,一串佛珠。”   了尘闻言有些奇怪,他看着陈寒的手腕,又看了看赵明脖子里戴着的东西,问道:“你们两个身上都有瑶池的金珠,还要我的佛珠做什么?”   陈寒道:“还有一个人没有。”   了尘不知道陈寒说的是谁,但对他而言,佛珠虽然是他供在佛前的东西,但也不是他的法器,给了也就给了。所以他去香案上将这枚听他诵经约有百年的檀木佛珠给了陈寒。   “第二样是什么?”   陈寒道:“我需要您想办法找个主顾,替我们联系上那个女人。”   “毕竟见不到她,一切都没法进行。”   了尘也清楚这个道理,他对陈寒道:“说起来,我确实有个从B市来的客人有事求我,那女人的名声还没传那么远,所以这人还是被介绍到了我这里。”   他说着从自己的僧袍里掏出手机找到了联络方式,发给了陈寒。   “你可以用我的名字去见他们,指点他们去找那个女人。毕竟他家的事是真的,那女人应该会来。”   陈寒收到了详细的信息,在自己的手机上划看着联系方式,赵明无聊便凑过来也看了一眼。他只看了一眼,表情就僵住了。   陈寒察觉到了赵明的不对劲,停下了动作抬头看他:“……你认识?”   赵明瞧着手机上的名字神色复杂极了。   好半晌,他才对陈寒道:“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   陈寒点了点头,她反应过来:“难道——”   赵明点了点头,指着手机上两个姓赵的名字道:“赵行峦,我爸。”   顿一了瞬,他才接着云淡风轻的指着下一个名字道:“……赵乾,我弟弟。”   陈寒愣了一瞬,过了会儿抬头对了尘道:“换个主顾吧,这个我们不接。”   了尘懵了一瞬,不理解:“为什么啊,主顾不还是你师弟的家里人吗?按理说配合起来应该更容易才对。”   陈寒道:“不是不配合,而是压根不想见。”   陈寒还记得赵明提起他弟弟时的口吻,记得他玩笑的那句“放针”。别提什么无辜不无辜,宽容不宽容。赵明不喜欢他这个私生子弟弟,往日里就恨不得当不知道,如果此刻要为了查羽嘉,逼着他去见他弟弟甚至亲手去救——   陈寒觉得自己做不到。   她本来也就不是什么持着普度众生心思的神仙,师弟的个人感受,自然是要重要多了的。   但这些话陈寒也不说,她只是道:“能换人吗?实在不能,打听一下她在哪儿,我和赵明直接闯过去也行。”   赵明笑道:“干嘛呀,有现成的梯子没道理摆一边去。”   他抓了抓头发:“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正好回家看看。了尘大师说得对,毕竟是我爸,事情办起来也容易。”   陈寒见着赵明欲言又止,半晌后她对赵明道:“回去我教你雷咒吧。”   赵明:“?”   他狐疑的瞧着陈寒:“怎么突然这么积极教我。”   陈寒语重心长:“雷咒查不出来,你真丢进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明:“……”   ——我当初就随口那么一说一比喻,师姐你不要当真好吗!   心里虽然如此叫着,但赵明却是笑了出来。他笑得灿烂又阳光,就像陈寒熟悉的那样,发自内心的、没有阴霾与压抑。赵明是真心觉得快乐。   他最难过的时候,想要自杀。但倒霉的连自杀都失败。   人生的路荆棘走到了头,就是坦途了。   赵明磕磕绊绊那么久,吞药自杀失败后,竟然反而迎来了新的人生。他认识的陈寒,认识了祖师爷,有了师门。陈母在打电话叮嘱陈寒加衣御寒的时候,也会记得提醒他。仔细算起来,自从认识了陈寒,赵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三餐不规律了。   赵明觉得现在的自己,就算再见到父亲,也能心平气和了。   因为他觉得自己如今,似乎并不那么渴求、也并不那么需要了。   陈寒瞧着赵明,忽然道:“你如果需要的话,我也是可以勉为其难给你一个拥抱。”   赵明:“……你这么说出来,就让人一点也不想要了。”   陈寒笑了笑:“那要不要?”   赵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抱住了陈寒。陈寒耐心的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安抚。   赵明看着前方古树郁葱,天晴云淡,对陈寒道:“陈寒,谢谢你当初收我入门啊。”   陈寒道:“这你该谢祖师爷。”   赵明一想到祖师爷,立刻想到了东华。想到东华做了什么事,赵明即刻松开了陈寒,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然后神色警惕道:“陈寒,话说到前面,我可把我看见的事情都告诉你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东华。”   陈寒哭笑不得:“知道了,你也不用这么怕他吧?”   赵明嘀咕:“你不知道,他整个人虽然看起来生机勃勃像春天似得,但倒春寒冻死的动物可比冬天多吧?”   赵明的这个比喻让陈寒彻底没了话。   最后她在进车里的时候对赵明好心忠告:“这话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说。”   赵明:“我又不傻。”   陈寒叹气:你要是不傻,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怕东华的感觉和怕祖师爷的感觉是一模一样的呢?   两人还在回去的路上,陈寒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陈寒的母亲旅游也回来了,便打电话叫陈寒回家吃饭,记得带上赵明。陈寒回去后看着东华,觉得总不能这时候还把人丢下,就问母亲可不可以带朋友回家的,陈寒的母亲知道陈寒有了朋友只会更高兴,直言让她带回来。   于是回去的时候,陈寒就先问了东华:“我母亲希望我回去一趟,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   东华还有些生陈寒去找秦青不带他的气,没有说话。   陈寒顿了一瞬,开口道:“如果你不愿意,那我和赵明出门啦。”   她说完这句话,甚至还没来得及转身,便被东华拉住了手腕。陈寒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黑发的男人抿了抿嘴角,开口道:“我一起去。”   陈寒便笑了笑,说“好”。   自从生起了“东华可能是祖师爷”这个念头后,陈寒待东华的态度便越发想待祖师爷。赵明说的话她并不是很放在心上,朱果确实会引人产生幻觉,她觉得赵明看见的是幻觉的可能性更大,毕竟她不也曾在幻觉中见过东华吗?   至于东华为什么不愿意用祖师爷的身份与他们相认。   大概是被他们见过小孩子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吧。   陈寒漫无边际的猜着,也不着急去和东华验证。她习惯一击必杀,再没有握住十足的证据前,不会对东华开这个口,以至于让他轻易找到借口驳斥掉。   三人到了陈寒家。   陈母在厨房忙碌,陈寒便状似随口的对东华道:“我和赵明收拾桌子,能劳烦你泡壶茶吗?”   东华说好,便直接去拿了茶具和茶叶。祖师爷在陈寒家待过几天,自然是知道这些东西在哪儿的。但东华应该不知道。   陈寒眼见着他去泡了茶回来,笑着说了句:“我还担心你找不到,没想到你找的挺快。”   东华顿了一瞬,毫无破绽的回答:“我问了你的母亲。”   陈寒“哦”了一声,便也不再追问。   她猜到会是这个回答了。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比自己想得更了解东华。   在餐桌上,赵明和陈母提了家里的事情。陈母本就喜欢赵明,听说是他家出了事,立刻要求陈寒去帮忙。   陈母说的好:“寒寒你跟着秦大师学了这么多年,总该有派上用场的一天吧?现在就是派上用场了呀,你可不能和以前一样怕麻烦了,赵明是你的师弟,你肯定要去帮忙的呀。”   赵明点头如蒜:“对的对的,陈阿姨你这么说我就不用担心师姐不帮忙了。”   陈母慈爱道:“陈阿姨肯定帮你的呀,赵明来,吃点这个。”   陈寒:“……”我有点后悔了。   除了赵明,陈母其实一顿饭的功夫都在打量东华。她原以为陈寒带回来的是女同学,万万没想到带回来是个男人。饭后她扯着赵明问:“赵明呀,寒寒的这个朋友你认识吗?”   赵明点头:“认识的。”   陈母便问:“哦,那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呀,我看他和寒寒关系蛮好的呀。”   赵明想了想东华和少羽的身份——天帝辅佐官亲自带来的新神仙,又想了想昊天的措辞——给你们成立一个省部级的人间单位,便斩钉截铁道:“是个公务员。”   陈母闻言心顿时就放下了:“公务员啊,和我们寒寒怎么认识的?”   赵明道:“我们学校不是有个特聘教授,叫李少羽的嘛,他和李教授是朋友。”   来历清白,工作不错,陈母的心思立刻就放下了。母亲总是比女儿对于旁人的态度更敏感。她看得出来东华对陈寒不像是普通朋友,但陈寒却没有抵触的意思。陈母原本想问陈寒,但她清楚女儿的性格,估计不但什么都问不出来,还能被堵回去。   所以她很干脆的问了赵明,而赵明也没让她失望。   陈母越发满意赵明了,对他道:“你们明天走对吧?哎呀,那阿姨今晚做你喜欢吃的东西呀。”   晚间的时候,陈母看东华的眼神便慈爱了很多,还给他夹了好几筷子的饭菜。以至于让一个人默默吃饭的陈寒产生了一种错觉——这个家里,是不是只有她不姓陈。东华和赵明,才是她妈妈生下的小孩?   然而无论这么腹诽,吃完了饭,帮陈母收拾屋子,陈寒时隔良久的睡了自己的屋子,赵明则带着东华去他家暂时休息。   陈母在陈寒洗完澡要入睡的时候,端着杯牛奶来了她的房间。   一边瞧着陈寒喝,一边对她说:“秦大师那次的事情,是不是很凶险?我后来看到了新闻报道,有点害怕。”   陈寒顿了一瞬,陈母慈爱道:“但妈妈不后悔告诉你,人活着有些事就是该去做对吧?”   陈寒:“……妈妈。”   陈母道:“这次赵明家的事情,也不是小事吧?”   陈寒不擅长撒谎,所以她几下犹豫,点了头。   陈母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懂你们的事,但你要记得量力而行。你出生的时候,我是真的看见了有凤凰来,所以秦师父出现了,我不仅不惊讶,反而有点儿终于来了的感觉。”   陈寒:“……妈,你少看点仙侠小说。”   陈母差点被陈寒气笑,她拍了拍陈寒的被子,严肃道:“和你认真的说呢。你这孩子真是——”   陈寒放下了杯子,瞧着陈母认真的道:“我知道您担心我,其实您大可不必。”   顿了顿,陈寒迟了几个月正式告诉了母亲这个消息:“妈,我其实已经成仙了。”   陈母:“……”   陈母冷静地从她手里拿过了喝完牛奶的杯子,对陈寒道:“没事少看点仙侠小说,你妈不好骗。”   陈寒:“……” 第53章 指尖莲03   赵明在B市住着的宅子是他爷爷直接留给他的财产, 他的父亲和母亲也很少会回来,都住在各自的地方。   所以到了B市后,赵明先是打了电话告诉了母亲自己回来, 之后犹豫着还是没能给自己的父亲拨出号码。他将手机递给了陈寒, 合起双手作了恳求的姿势。   陈寒:“……”你说你逞什么强,明明就不想去见。   想是这么想, 陈寒还是接过了手机,她原本想自己去通这电话, 眸光却瞥见了站在商店门前, 投在了玻璃上三人的倒影。   一个毛头小子, 一个黄毛丫头,哦,还有一个看起来确实是很仙风道骨。   所以在电话接通的那一刻, 陈寒果决地将手机塞给了东华。以眼神示意他接电话处理。东华愣了一瞬,虽然不太明白陈寒的意思,但他依然接通了电话。   东华的声线偏向温雅,刻意压低后倒也有几分高人的味道。   他拨通了电话, 面无表情的念着陈寒匆匆打在了平板上的“具体台词”,没什么起伏的照本宣读完毕后,方才挂了电话, 对陈寒和赵明说:“对方说已经给我们定了酒店,人就在酒店等着。”   赵明问了东华酒店地址,领着大家直接叫了辆出租过去。   到了酒店,甚至还没有进门。赵明下出租车的时候瞥了一眼门廊, 似笑非笑道:“我爸看来真的很着紧他的小儿子,顾叔叔竟然都在门口侯了。”   陈寒顺着赵明的话往门廊看去,果然见到一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提着包,不时的低头看表,着急的向四方张望着。陈寒见到便顿了一瞬,看向赵明。   赵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反而道:“出去前先商量一下,咱们这次用谁当门面?我肯定不行的,我爸看见我,估计就不信你们的能力了。”   陈寒也这么觉得。赵明的父亲经商多年,是人精中的人精。他从B市找到了尘愿意花大价钱请了尘帮忙,不代表他愿意接受两个黄毛小子的建议——更何况这两个人中其中还有一个是他的儿子。   就如同陈寒的母亲从来不相信陈寒其实已经得道了,陈寒估计以赵明和他父亲的漠然关系,别说是“得道”,怕是连从他口里说出的“修仙”都不会信。   两个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统一的瞧住了东华。   东华沉默了一瞬,而后开口道:“我没有经验。”   赵明道:“这种事要什么经验啊!你就拿出往常里对我的那种态度,再冷漠个两三分对付我爸就行了。他们这类人,你越给他们好脸,他们反而觉得你没本事,你对他爱答不理,他们反而来劲了。知道我爸身边那位阿姨怎么上位的吗?听说就是把辞呈甩我爸脸上搏出的位。”   东华:“……”   东华敛下了眉目,语气一路往常让人摸不着他的态度。他说:“我不觉得自己能够胜任。”   陈寒一直默默看着,见他这幅模样,突然开口:“对,就是这样的表情了。”   东华:“……”   顿了顿,她合住了双手,罕见地软著声开口。她软起声的时候,就会不经意染上一点吴腔的习惯,就好像这时候她对东华道:“帮帮忙好不好的呀?”   东华垂下了眼,他瞧见了陈寒嘴角勾着的笑意,即使心里清楚,对方估计是故意这么恳求,好让他妥协达成目的。东华还是选择了妥协。   他叹了口气:“我试试。”   于是三人在们廊外飞快分配了角色。由东华充作了尘的师弟,而陈寒和赵明则是了尘的弟子。   出租车师父听了一耳,也没听太清他们的对话,皱着眉问:“什么?你们几个是骗子?”   陈寒:“……”   赵明冷静道:“不是,我们三修道的。修仙您懂吗?我们几个修仙的。”   这话一出,司机师傅立刻不用看骗子的眼神看他们了,而是用着陈寒非常熟悉的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过来。   赵明等人一下车,见着司机师傅毫不犹豫的扬长而去,一句废话都不想多问,甚至还喜滋滋的对陈寒和东华邀功道:“你看,解决了,他不会当我们是骗子,更不会报警了。”   陈寒:“……”   陈寒深吸了口气,对赵明说:“你下次和别人解释我们身份前,能不能先问问我?再不济,好歹我还会一点混肴咒,他报不了警。”   赵明:“……”不好意思我又忘了我们真是神仙。   这么插科打诨了一瞬,赵明心里原本的那点沉甸甸负担便也散了个干净。   他呼了口气,率先挥了挥手和酒廊门前等着的顾叔打了招呼,拖着吊儿郎当的尾音嘻嘻哈哈:“哟,顾叔,已经等着了啊。”   顾昌林闻言一惊,一抬头居然见到了赵明。   他见到赵明的那刹那还揉了揉眼睛,好似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他确定现在身前这名穿着T恤牛仔,剪着干干净净碎发的大男孩确实是他记忆里染着一头五颜六色头发的朋克青年,才僵着脸,勉强笑了出来,打着招呼。   顾昌林:“明明啊,你怎么来了这里?”   赵明笑嘻嘻地指了指身后的陈寒和东华:“唉,我爸没和您说嘛?我以为我师父都把消息告诉他了。我师父忙,走不开,所以就让师叔和师姐来看看。”   顾昌林是真的没有从赵明的父亲那里听说有关赵明的事情,毕竟对于赵行峦而言,赵明这个儿子如同空气,任何关于赵明的消息都不会让他有所在意。就好比这次,顾昌林从赵行峦那儿知道了尘来不了,来的是他的师弟和徒弟——却完全不知道他的徒弟里居然有赵明。   了尘当然是给了名单的,但恐怕赵行峦没有细看。即使细看了,赵明本身就是个再大众不过的名字,重名也没什么奇怪。   此刻的顾昌林有些尴尬。他作为赵行峦的二把手,对于赵行峦的家事多少知道一点儿,也觉得赵明这孩子可怜,但也仅限于此。他管不了赵行峦的喜好,更插手不了老板的家事。   所以顾昌林有些尴尬的问:“明明你的师叔和师姐是——”   陈寒伸出食指推了东华的腰侧一下,东华垂了垂眼帘,往前走了一步。他本身就高,甚至比一米八的赵明还要高一点,所以此刻面对顾昌林可以说是低视了。   顾昌林见身前笼下影子,习惯性后退了一步,一抬头就见东华眉梢微蹙,神色间添着几分似是不快的情绪。黑色的双眼平静无澜地扫过他,用着和电话里差不多的平淡口吻慢慢道:“是我。”   顾昌林闻言,连忙道:“您就是陈先生吗?我是顾昌林,赵先生等您很久了。”   东华道:“不着急。”   顾昌林:“啊?”   东华看向了身后的陈寒,对顾昌林道:“我的师侄奔波一路,需要休息。”   顾昌林懵了,他完全没想到东华会这么回答他:“可,可是,赵乾他的情况——”   东华顿住进酒店的脚步,问了一句:“酒店订下不是为了供我们休息?”   顾昌林:“不,这个当然——”   东华便直接进了门,丢了一句话给他:“那就等,你老板的儿子死不了。”   顾昌林压根来不及多说什么,陈寒已经非常靠谱的和赵明两人将行礼给了门童,跟着东华走了进去。   顾昌林看着他们三人背影,连剩下那句话都没能问出口,只能先将情况告诉赵行峦。   顾昌林叹着气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我老板有两个儿子,你说的到底是哪个死不了啊?   赵行峦确实很看重自己的私生子,连酒店都是直接给他们定了三间套房。陈寒刚收拾好行李就听见门铃声。   陈寒一开门,就发现门外站着的是顾昌林。   顾昌林算是她的长辈了,但表情却很局促。陈寒大概都能想到他的心理活动:赵明那儿他开不了口,东华看起来就很不好惹,三个选择中他根本除了陈寒,就找不到第二条路。   即使有些尴尬,顾昌林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露出了一抹完全不会令人觉得厌恶,只让人觉得亲切舒宜的笑容。   顾昌林对陈寒道:“实在是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陈寒顿了一瞬:“您有什么事情吗?”   顾昌林道:“招待匆忙,唯恐有不周的地方,所以来看看你们还有没有别的需要。”   陈寒回头看了看套房,很诚恳的回答:“没有,不用了。”   她这样的态度,反而令顾昌林一时间有些不好接话。但他不愧是赵行峦的助手,即使被陈寒聊死了天,也面不改色,甚至呵呵笑了两声,道:“你们太客气了,能招待了尘大师的徒弟是我们的荣幸啊。作为东道主,一定得让你们满意才行。”   他这句话说的看似不经意,实则是在提醒陈寒不要放纵东华闹脾气,毕竟他们和了尘也是合作关系,是付了钱的。即使是赵家有求在先,如今他们也是在赵家的地盘上,最好还是配合点比较好。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陈寒。陈寒就算听出来了,她也只会左耳进右耳出。   陈寒听完了顾昌林的话,点了点头,问道:“除了这件事,您还有别的事情吗?”   “没有我就关门了。”   顾昌林:“……”   眼见陈寒真的要关门,顾昌林不得不伸出手,也顾不上所谓的长辈和赵氏面子,只能将话掰开来说。   他的面上露出愁苦的意味来,对陈寒道:“陈小姐,赵乾的情况真的不太好,我们这么急迫的请了尘大师来,就是为了能尽快救治。我们也没有别的意思,但人命关天,还请几位大师多体谅体谅为人父母的心情。”   “只要事情解决了,诸位想怎么样都可以,只是现在——真得很急。”   陈寒听完了,末了好心回答:“说要休息的是我师叔,您和我说又没用。”   顾昌林:“……”我不就是见你师叔不好说话才来找你吗!   顾昌林试着继续说服陈寒,赵明收拾完了行礼,摸了两块巧克力来找陈寒。刚出门就看见站在陈寒房门前的顾昌林,他愣了一瞬,开口道:“顾叔,您还有事?”   顾昌林:“……”   顾昌林原本不想拜托赵明,但他刚才从赵行峦那儿知道了赵乾的最新情况,很担心赵乾还等不起,便也顾不上太多,直接对赵明道:“明明,你弟弟真的很危险,能不能劝劝你师叔今天就先去看看小乾。”   赵明闻言顿了一瞬,他低头剥开巧克力咬了一口,等巧克力的甜味化在了嘴里,方才回道:“求我也没用啊,我师叔说了算。”   他见顾昌林还要说什么,便补了一句:“再说你不也听到我师叔的话了吗?他死不了。”   顾昌林张嘴正欲再说什么,赵明直接把巧克力抛给了陈寒:“师姐,去找师叔吗?他那儿清净。”   陈寒也这么觉得,关了门就和赵明两个人一起往东华那儿走。顾昌林见这件事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叹了口气回去向赵行峦汇报。   另一方面,陈寒和赵明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塞给东华糖果。   赵明塞了一盒水果硬糖,陈寒把赵明给自己的巧克力给了出去。   东华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手里的两样东西,面无表情的看向了这两个人。   赵明揉了揉鼻子:“不要生气吗,过了今天就好啦。”   东华道:“我没有生气。”   陈寒:“?”   陈寒好奇:“那你对顾昌林?”   东华看了陈寒一眼,开口道:“这难道不是你想说的吗?”   陈寒:“确实是我想说的……”顾昌林应该是清楚赵明和赵行峦关系的,还这么不顾赵明心情急切的要他去救他“弟弟”,等上一时半会儿也不算过分吧。   东华抿起了嘴角,藏起了嘴角的弧度,食指在玻璃的茶几上敲了一瞬:“所以我替你说了。”   陈寒:“……”   东华道:“不谢谢我吗?”   赵明没注意东华这句话完全只是对陈寒说的,立刻迭声的道谢:“谢谢谢谢谢谢,东华,我记得你也喜欢冰淇淋对吧。这家酒店的芭菲做得特别好,我请你吃呀?”   东华:“……”   陈寒:“噗。”   赵明一脸懵然,他不太确定地看向陈寒:“他……不爱吃芭菲?”   陈寒慈爱道:“爱吃的,叫吧。”   于是赵明忐忑着去叫了三份芭菲。   就在赵明去客厅打服务电话的时候,陈寒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串佛珠。佛珠在了尘的诵经中镀上了一层金光,其上虔诚的信仰之力足够为人在幻境中引出一道光路来。   陈寒将这串佛珠递给了东华,开口道:“谢礼。”   东华闻言微怔,他抿住了嘴角,低声道:“……我用不到。”   陈寒道:“我知道你厉害的很,但你拿着我会更放心。”   陈寒说这句话的口吻很平常,她递出的礼物也没有半分特别的样子。东华看着她很久,久到陈寒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送礼是不是也触了对方的逆鳞,令对方不快了,东华方才伸出手从她的手心里取过了佛珠。   东华瞧着这串檀木的手串,微微露出了笑容。   他往日里不常笑,更喜欢将笑意藏在抿直的唇线里。他一旦笑起来,便是“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陈寒撇过了头——果然,连花瓶里原以半松下花枝的月季在这一刻都似乎重新活了过来。   ——连这一点,都和祖师爷很像。   晚间便在三个人研究着这家酒店的菜单中渡过。   另一方面,赵家则是大发雷霆。   赵行峦的情人跪在赵乾的床边,抱着儿子的胳膊泪眼朦胧的冲赵行峦喊道:“小乾是替你受的孽!你不能不管他!赵明既然做了了尘的徒弟,就不可能认真救小乾的!他不来,你去找别人,找别人——”   赵行峦瞧见赵乾的样子,自然也是心疼的很,他对情人道:“哪有这么容易,B市的先生已经请便了,都说只有了尘有办法!既然了尘已经答应,估计也不会让赵明闹的太厉害,明天就明天!”   女人还想要争执什么,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低头垂泪。赵行峦看得心疼,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最后左下思量,打了电话给秘书,让司机立刻送他去酒店。   赵行峦对顾昌林道:“这个不肖子不是不来吗?老子亲自去请!”   顾昌林见赵行峦怒气冲冲,原本想劝两句,最后也放弃了。   他看了看哭成一团的女人,又看了看确实可怜的赵乾,叮嘱了赵行峦一句:“明明也是你的儿子,你见到他,态度和软一点。”   赵行峦眼睛里满是躺在床上哀嚎的赵乾,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顾昌林的话。   顾昌林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晚上赵家不会安宁,便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在陈寒和赵明争执着最后一块蛋糕是要巧克力味还是抹茶味的时候,房门的门铃又被按响了。   赵明以为是先前点的餐来了,便起身去开门,结果他刚一开门就怔住了。   门外站着怒气冲冲的赵行峦,赵行峦一见到他,上手就要给他一耳光。赵明机敏的反应了过来,退了两步闪了过去,眼眸沉了一瞬,打趣道:“爸,你这么晚来不睡觉吗?”   赵行峦道:“睡什么睡,你弟弟出事你不知道吗?你还睡得着觉?”   赵明淡声道:“我有弟弟吗?我怎么不知道。”   陈寒听见了声响,连忙走了出来。她一出门便见到了满脸怒容的赵行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对赵明道:“我能关门吗?”   赵明:“啊?”   陈寒道:“那就是能了。”   说罢,她根本不理赵行峦,抬手就嘭的关上了门。   赵行峦被关了个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赵明反应过来后捂住嘴笑,他笑着笑着又有点儿想哭。   赵明慢慢蹲了下去,好一会儿对陈寒道:“师姐,我知道你在帮我出气,但我家这事吧,怨不得别人。”   “况且我们也不能真的把他给惹急了,我们还要靠他来找那女人呢。”   赵明抬起了头,对陈寒认真道:“我们去看看吧。”   陈寒:“……”   陈寒看向了东华。   东华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最后一勺蛋糕,拿过纸巾擦了擦嘴角。见陈寒和赵明都看了过来,开口说:“我没意见。”   东华没意见,那大家就打算去了。   陈寒又开了门,对刚反应过来气得快要说不话的赵行峦道:“人在哪儿,我们去。”   赵行峦那口气便卡在了嗓子里,不上不下,只能重重对赵明哼了一声,转身带路。   从酒店去到赵家不远。   路上陈寒也没有太顾及赵行峦的心情,问了下赵乾具体情况。   赵明也没什么顾忌的,他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诸如赵乾的母亲原本是赵行峦的秘书,姓冯。而赵乾只比他小了两岁,留在了赵行峦身边,和赵明往日里并不凑在一起。   踏进赵行峦真正的“家”的时候,赵明看了一眼这亮着柔光的房子,心平气和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   众人刚进了屋子,冯倩便匆匆走了出来,看着赵行峦急切道:“如何,了尘大师的师弟到了吗?”   赵行峦安慰她:“到了,是这位陈先生。”   他将东华指给了冯倩,冯倩见到了东华,心便放了一半,她正要说两句,陈寒便开口打断了对方的话。   陈寒道:“不是很急吗?先让我们见见赵乾吧。”   赵行峦的心里,这个儿子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他即刻领着陈寒他们去了赵乾的屋子。   赵乾的屋子一打开,陈寒等人就敏锐的嗅到了血腥气。   在赵行峦眼里干净整洁的屋子,在陈寒和赵明的眼里,几乎就是地狱的血池。   满地都是血灵爬过时的血脚印和手印,几乎就没有干净的地方。哪怕这地方没有旁的东西,就是写血淋淋的痕迹,也足够将人逼疯了。   陈寒将视线投向了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却在哀嚎抽搐的赵乾身上。他显然已经没有了自主的意识,眼睛翻白,身上也看不出半点的伤痕。只有苍白的脸色和露出的胳膊上、藏在皮肤下的一道道像是蜘蛛丝一样的裂痕。   陈寒掀开了他的被子,正欲把对方的衣服也掀开,却被东华阻止了。   东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替陈寒撕开了他身上的衬衣。   果然,他的胸口上远比胳膊上更为可怖!摸上去皮肤仍是光滑平整的,但就在光滑平整的皮肤下血色的丝线起此彼伏,简直是蜘蛛织成的一章巨大的网。   如果要以陈寒的视角来看,现在的赵乾几乎都不能算是个人了。他毫无意识的躺在这里,身体都被侵蚀地几乎没有余地。与其说他是人,倒不如说他如今只是个培养皿。   冯倩哭道:“原本好好的,有天晚上放学回来突然就这样了。也看了医生,医生说不是病,可能是精神问题。可哪有这种精神问题,小乾一贯很坚强的!”   赵明被哭的头疼,他看不出更多的东西,便问陈寒:“师姐,什么情况?光血脚印他身上不该有痕迹吧?”   陈寒默了一瞬,而后问赵明:“你这个弟弟,是不是很喜欢乱搞男女关系。”   赵明:“……”我怎么知道!   赵明没有反应,冯倩却疯了,她一口咬定:“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不要满口胡说!小乾是很乖的孩子!”   陈寒没那么多耐心,她走进满是血痕的屋子,从屋子书桌上找了只记号笔,直接在赵乾床脚的四个角都划了符咒。当她将符咒最后一笔画完,屋里的场景就像在一瞬间褪去了幕布。   冯倩见到了他儿子床上蹲着的东西,直接尖叫了一声,翻身便昏了过去。赵行峦要好一点,他面色煞白扶着墙,但好歹没有倒下。陈寒见他们实在受不了,便又划了一笔,让屋子恢复了原状。   可即使她划下了那一笔,刚才看见的东西也没那么容易从脑海里忘记。   赵乾的身边蹲着个血淋淋的女人,她的半个身体都已经融进了赵乾的身体里,即使这样,也依然勾着手指,撕扯着他的皮肉,疯狂地要进一步搅进他的身体里去。   赵行峦嘴唇发抖,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问陈寒:“大师,我儿子身上的是什么东西?”   陈寒道:“是血灵。” 第54章 指尖莲04   血灵是比较文雅好听的称呼, 说难听一点,就是恶鬼。   了尘对佛道专研了这么多年,也认为血灵渡不了——毕竟即使是佛祖割肉饲鹰, 鹰也是需要这块肉的。恶鬼不需要。除却天地尚且仍处于蛮荒时期, 那些由盘古的阴影而资生的恶鬼修罗外,现今的“恶鬼”一词, 大多是只本身在理智尚存的情况下,丢弃了所有为人之心, 只留下仇恨乖戾, 将理智和命魂统统转变为能够害人的戾气, 以实现报复。   医者都清楚“向死者难救”,血灵也是这样,它本身就不想要被渡化, 一心只求杀戮与施暴。遇见血灵,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将他们打散,打成碎屑。   但血灵又和普通厉鬼不同,它们以仇恨为食物。对非仇恨之人而言, 并无利害。所以如果有外人强行插手,染上了血灵的怨恨,那么血灵怨恨一旦转移, 便是除灵者需要面对它的恨意。尤其是它的憎恨源泉并不是除灵者,所以即使除灵者面对的血灵危险度,要远比它真正仇人面对的还要可怕。   了尘年轻时也曾狂妄,试图替人除去血灵。但最后的结果是, 已在圈内享有盛名的了尘大师,见到血灵掉头就走,别说救治,连管都不会再管。   赵明的父母不明白血灵是什么意思,但赵明在经过陈寒的科普后,多少知道了一点。   他完全立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了神,看向仍浑然不觉有旁人存在的、半个身子已经融进赵乾身子里的血灵。   赵明张了张口,对陈寒道:“师姐——”   陈寒道:“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即使我能杀掉血灵。但这个血灵有一半已经融进了他身体里,两人几乎是共生的情况。我要是动手了,杀掉的是血灵还是你弟弟?”   赵明沉默了。虽然他们来这里原本也就没想过要替赵行峦解决问题,只是想要接他家的情况引出指尖绽花的女人。但如今眼睁睁瞧着赵乾的情况这么糟糕,他们也确实无能为力,赵明的心情一时间甚至有些复杂。   赵行峦却不管这么多,在他眼里,陈寒是个跟班,赵明更是不靠谱的,唯有东华说的话他才会信。   所以他问东华:“陈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儿子怎么样了?”   东华敛回了视线,平淡回答:“是血灵,你也看见了有一半已经融进了他的身体里。”   赵行峦当然看见了,正是看见了,所以他有些慌乱,以至于对东华说话的口吻都软和尊敬了许多。赵行峦道:“陈先生,我知道您是大家,我儿子这情况,还希望您施以援手。”   东华道:“我做不到。”   赵行峦愣了一瞬,以为东华是不满他先前的逼迫态度,连声道歉:“陈先生,我之前也是爱子心切,所以说话没了方寸。还请您不要在意,只要能救回我儿子,答应给您师兄的报酬,我愿意翻倍!”   东华:“这和报酬无关,我确实做不到。”   陈寒本以为东华说这话是配合他们原本的计划,便适时插口道:“您或许不了解‘血灵’,这是在极为清醒的状态下、怀着极大怨恨死去,一心只想报复,哪怕是幽冥的鬼差亲自来了,也渡不回的东西。更何况,赵乾根本不是意外沾染上,他的半个身子都已经被血灵当做了培养皿。若是血灵尚未入体,我和我师叔拼一拼,或许能解决。但血灵入体,我们确实是没有办法,毕竟若是方寸掌握不住,不仅救不回赵乾,还可能加速他的死亡。”   赵行峦彻底慌了神:“那,那怎么办,那怎么办?了尘可是答应的,他说有办法!”   ——确实有办法,无论过程如何,指尖开花的女人确实已经净化了一次血灵。   陈寒安抚了赵行峦几句,维持着不咸不淡的口吻,告诉了他指尖能开花的女人的存在,叮嘱他快些将人找来,而她则和东华在这里替赵乾维持住现状,不让事情更糟。   赵行峦虽然知道儿子染上了怪病,以至于求上了道士和尚。可他活了大半辈子,确实也从未见过这么可怕又恐怖的场景。他站在赵乾的房门前,想着那半融进了儿子身体的可怕女人,只觉得心脏都在绞痛。另一方面,他又恐怖于自己见到的,一步也不敢迈进赵乾的房间。   再坚强的人都会被深爱的子女轻易击垮。赵行峦现在就是这种心情。   他拿过了陈寒写下的要点,说着“好好好”,几乎是夺路而出,恨不得明天就把人找回来。   晕倒的冯倩被赵家的佣人妥善安置回了自己的房间,一时间二楼空荡荡的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   陈寒瞧着赵明,赵行峦对待赵明和赵乾的态度差别实在太明显了。就好像一个是他儿子,另一个是他老婆给他戴的绿帽子。若非赵明的长相与赵行峦能找出三分相似来,怕是任何一个见到了刚才情况的人都会这么以为。   赵明没怎么说话,只是打量起了赵乾的卧室。他的卧室里什么都有,被整理的干干净净。   大概赵明小时候,还憧憬父母与家庭的年纪,梦里的卧室差不多也就该是这样的。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他得不到,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自暴自弃。甚至差点染上一些不好的习惯——还好他那时候身边有戚乐。   戚乐虽然难以相处,可她却是赵明人生中的一盏灯,一把尺,帮着他顺利成长,而不至于迷失自我。   如果不是戚乐的陪伴和嘲讽教育,赵明觉得自己大概早就比赵乾还要堕落,更别说像如今这样,还算不错的成长了。   想到这里,赵明突然想要给戚乐打个电话,戚氏破产后,他知道戚乐不想被打扰,所以一直以来若非必要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她,但这时候,赵明忽然想要听一听戚乐的声音。   赵明伸手去找自己的手机,摸了个空,才想起来他将手机给了陈寒,陈寒又给了东华,最后……应该是东华给了陈寒吧?   赵明看向陈寒,陈寒手里果然拿着他的手机,此刻正神色平稳的通着电话。   说了具体情况后,陈寒答应了一句:“好的,我现在就赶过来。”方才挂了电话,她一抬头就见赵明盯着她,不免顿了一瞬,问:“怎么了?”   赵明单纯的好奇:“陈寒,你在B市还有朋友吗?这么晚了去哪儿?”   陈寒将手机递还给赵明,顺口回答:“不是朋友,是警察局。”   赵明:“???”   陈寒抬着下巴指了指赵乾的样子:“血灵缠着他,肯定有惹上人命官司,作为守法公民,报案提供线索是我们的义务。”   赵明:“……可你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啊?”   陈寒道:“血灵都被磨出来了,肯定不是小案子。你都不会查一下当地新闻吗?”   “B市音乐附中有名女学生失踪了,两周前发现时血肉模糊,疑似被施以性暴力。警察在她的身体里找到了残留的化学物,对方应该还给她注射了毒品。”陈寒说的平静,“警方初步判定,这女孩子是头部受到重击死亡。只是不知道是她自己受不了自杀,还是被他杀。”   “不过不管是哪一种。”陈寒顿了一瞬,语气含冰,“你这个弟弟,都‘厉害’的很。”   赵行峦知道他千娇万宠的小儿子染上了毒品又把未成年的女孩子玩出了人命吗?恐怕是不知道的。   冯倩知道吗?陈寒猜她可能有所察觉,但她不在乎。就像她毫不在乎赵明的存在,于同一个城市登堂入室成了赵行峦实际上的妻子一样,她大概也是不在乎她儿子玩弄了谁的。   就像她先前对陈寒吼叫的话一样,在她心中,赵乾是乖巧纯洁的。哪怕现在遭了罪,都是在替赵行峦受难。   因为赵行峦没有离婚,害得她至今是承担这巨大舆论压力的外室。   赵明看了看赵乾,对陈寒道:“我们该做点什么?”   陈寒反映了过来:“是得做点什么。”   她走了过去,一指直接将赵乾最后的那点儿潜意识反应被崩散,让赵乾彻底沉进了血灵的梦魇里。但从表面来看,赵乾竟然像是终于得到了平静,竟然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陈寒道:“这样就安静多了。”   赵明:“……”   赵明叹了口气,也知道赵乾罪有应得。他问东华:“我弟弟……我是说赵乾,他真的没救了?”   东华道:“我确实救不了。”   陈寒:“?”刚才你不是在开玩笑吗?   东华道:“我一早说过,我的力量并不适合除凶灵。对付凶灵,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打散,以恶制恶。”   只会直接打散的陈寒:“……”所以我是恶吗!?   陈寒一阵无语,东华看着她嘴角弯了微小弧度。他直接在赵乾的屋子里找了块地方坐下,赵明看着东华的行为,有些尴尬。他问两人:“你们今天就待在这里吗?”   陈寒道:“看起来冯女士和赵先生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赵明说:“不然我叫辆车,带你们会酒店吧?”   陈寒摇头拒绝:“算了吧,这家里本来就够糟心的。我想你也看见了,这屋子里被负面引来的黑雾比戚乐当初用阴玉带来的效果还要厉害。赵乾的屋子反而因为有血灵,倒成了最干净的地方。”   “给我别的地方我也不住,我们就待一晚上吧。”   赵明:“……”   赵明想想也对,在赵乾的柜子里翻了翻,竟然真的找到了两幅扑克。他拿着扑克笑嘻嘻抛给了陈寒,东华掀开眼帘,有些莫名。   陈寒拿了扑克牌,熟练洗牌,而后问了东华一句:“会斗地主吗?”   东华皱眉:“那是什么?”   陈寒非常满意回答,对赵明道:“我们斗地主。”   于是三人遂斗一晚地主,迫使完全不知道规则的东华,从一次次的失败里学习规则。   当东华开始反败为胜,天际已经泛白。   赵行峦匆匆忙忙上来,对三人道:“我联系到尚明法师了!”   三个打牌的人一怔,东华出完了手里最后的牌,说了句“我赢了”,之后才抬头看向赵行峦。   赵行峦显然也被他们三个人的行为给弄懵了,还是陈寒镇定,收了牌站了起来,对赵行峦道:“找到了?”   赵行峦心情复杂,他想骂他们对于赵乾不够上心,但傻子也看得出来赵乾先前在哀嚎,可如今却安稳的陷入了梦乡——他最后选择当做没有看见,站在门外对三人道:“托朋友联系上了,说是能解决血灵,指尖会开花。”   “我已经让昌林去接她了,最迟今天下午就能到!”   陈寒看了一眼东华,见他神色不变,莫名心里便也多了底气。   她笑着对赵行峦道:“那真是太好了,到了时间,我们一起去接她吧。”   说罢,陈寒便对赵行峦说如今的赵乾已经不需要看顾了,他们回去休息一会儿,接着就去机场和顾昌林一起接机。赵行峦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三人回去做了简单的洗漱,便卡着时间到了机场,在接机口一眼便看见了顾昌林和他身边的女人。   实在是这个女人太引人注目了。   她穿着青色的袈裟,其上的绣着像泛黄的银杏叶一般颜色的田纹。她胸前的哲那环似乎是象牙的材质,法衣下的僧袍则是白色滚黑边的。女人带着兜帽,双手于胸前合十,让人除却她似柔荑一般的双手以及胸前挂着的一串小叶紫檀外,再也瞧不见旁的东西。   陈寒看得怔了一瞬。   因为她瞧见了这女人身上发着的柔光。   陈寒瞧着顾昌林发现了他们,带着女人向他们这里走来的时候,漫不经心的想:糟糕……这个指尖开花的女人,好像是个正牌货。这样的佛光,陈寒只在了尘虔诚念经的时刻瞧见过。   女人跟着顾昌林走到了陈寒等人的身前。顾昌林介绍道:“这位就是尚明法师,这三位是了尘大师的弟子,也是他们告诉了我们您的存在,让我们有机会请到您。”   这位女僧人一直很安静,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方才微微抬起了头。   该如何形容陈寒见到的这一张脸呢。   陈寒竟然觉得言辞匮乏。她想说倾国又觉得轻浮,想说出尘又觉得太冷。   而姬尚明只是抬起了头,露出了那样的而一张脸。领如蝤蛴,螓首蛾眉。她的皮肤几乎白得透明而无瑕疵,一双红宝石的眼睛嵌在白色的睫毛下,像是一场瑰丽至极的梦。   陈寒见到了她藏在兜帽里如雪一样的长发。   姬尚明瞧见了他们,微微颔首以示招呼。陈寒回礼,再抬头的时候,姬尚明已经重新低下了头,往顾昌林所指的位置走去了。   赵明回过了神,他看着姬尚明的背影有点难以置信:“这就是了尘大师口里的妖怪?看起来不像啊?”   陈寒:“是不太像,羽嘉怎么说也不应该是白发红眼,和白化病人一样。”   说着她看向了东华,想要求证。   东华眉头微皱,显然对于姬尚明是这样的存在而感到困惑。他道:“不是羽嘉。”   赵明问:“如果她不是羽嘉,我们还跟不跟上去?”   陈寒道:“去吧,我总觉得即使不是羽嘉本人,她和羽嘉也一定有点关系。”   赵明:“为什么?”   陈寒道:“你弄清楚她指尖花的来历了吗?凡间的人,怎么说都不太可能有这东西吧?”   赵明深以为然。   姬尚明确实是个谜。   她拒绝了所有的招待与休息,以着与她外貌截然不同的焦急态度奔向了赵家。   陈寒的等人跟在她的身后,好在姬尚明除灵并不避人,所以陈寒等人只是被她当做了以往老主顾的朋友,也没有被赶出去。   于是陈寒等人见着她进了昏暗血腥的屋子,姬尚明用那双红色的眼睛扫了赵乾一眼,而后对赵行峦道:“可救。”   赵行峦听见这句话,浑身失力,若不是顾昌林扶着他,他怕死直接便跌坐了下去。冯倩要更夸张些,她得了准确的消息,顿时泣不成声。   而赵明则是眉梢存疑。他并非质疑姬尚明的能力,而是他过于信任陈寒与东华。   在他心里,这两个人基本代表了人间“最厉害的神仙”,没道理说神仙都解决不了,一个修行的女僧人能解决吧?   他将信将疑的瞧着在屋内,也未曾引起半点儿神迹的姬尚明。   赵行峦恭敬的问:“大师,需要我们避开吗?”   姬尚明摇了摇头,她开口道:“不需要那么麻烦。”   说着,她摊开了手。那双添一分为肥减一分为瘦的手指捏成佛祖的拈花指,而后轻轻松开了那么一寸。   奇迹发生了。   从她的中指上竟然真的慢慢悠悠长出了一朵花,花茎通红像是人的血管,血管约莫长了有一寸多长,从顶端冒出一朵白色的花骨朵。   当这花骨朵出现的一刹那——室内外所有的气息被涤荡一清!   满屋的血腥化为花香,曾在这屋内盘桓的黑雾也被灿烂的阳光驱散。   陈寒闻到了莲花的香气。   姬尚明对着赵乾身上,那狰狞可怖的血灵启了唇,她叹道:“可怜人。”   花开了。   一朵纯白色的小莲花绽放于她的指尖,随着花开所有人一时间竟似在野外莲池旁,周身是阳光璀璨,鸟语花香。   姬尚明从自己的指尖上摘下了那朵花,将花喂进了赵乾的嘴里。更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几乎半个身子都融进了赵乾身体里的血灵竟然一点点变淡,她挣扎着,却挣扎不过一瞬。但花瓣完全落入赵乾的口中,血灵便在陈寒等人的眼皮下彻彻底底的消失了。   到了这时候,姬尚明方才从赵乾的口里取出了那朵花。   原本纯白的花瓣已经彻底被染红,殷红地似是刚从血池里取出。   女僧人再习惯不过的从袖中取出了木盒,将花装进了木盒里,对赵行峦夫妇道:“将盒子埋进盐堆里,七天之后,盒子里的花会消失。届时,贵公子自然也就安然无恙。”   ——一切,都和了尘说的一模一样。 第55章 指尖莲05   赵明:“你们看出里面的门道了吗?”   M记里, 陈寒三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放着两份套餐。套餐里的冰淇淋和派都给了东华,陈寒咬了一口汉堡, 将嘴里的东西完全咽了进去, 才对赵明道:“没有。”   赵明:“……”   赵明觉得连手里的薯条沾上番茄酱都吃不下去了。   他严肃面容略带谴责的看向陈寒,说:“都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了, 那么近的距离,你什么都没看出来?亏你还是个神仙!”   陈寒吃完了汉堡, 放下了手里的包装纸, 拿起苹果汽水看了赵明一眼, 心平气和道:“你也是神仙,你看出来了?”   赵明:“……”我和你能算一样的吗!?   话归这么说,陈寒将视线投向了东华:“你不如问问他有没有看出来。”   东华见问到了自己, 搁下了勺子,顿了一瞬回答:“不是羽嘉,不是幻觉。”   赵明:“……大家都猜出来不是羽嘉也见到花了,问题是这个姬尚明到底是什么来历?”   姬尚明用一朵花就解决了赵乾身上的血灵, 先前从了尘口中听闻此事,众人还有些猜测。可当亲眼见着了,那点猜测全部落了空, 反而彻底陷入茫然无知的状态。   赵明抓心挠肺也想不明白,陈寒安慰他:“想不明白就不要想,反正姬尚明还没有离开不是吗?”   赵明:“难道你打算去问她?”   陈寒顿了一瞬:“实际上我已经问过了,就在事情解决, 你出去看盒子的那时候。”   赵明越发好奇:“那她回答你了吗?”   陈寒说:“她对我笑了笑。”   赵明:“……”   赵明难以置信:“她对你笑了笑,你就算得到回答了!?”   陈寒:“不算,但至少代表她不想说。”   赵明不太能理解陈寒的思考模式,他将双手搁在了桌子上,手指交叉握住,极为郑重的询问:“师姐,你有什么猜测就告诉我吧。这么些天了,我也了解你,你要是真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别说她对你笑,她对你哭你都不会认可。”   陈寒:“……”你哪里就理解我了。   陈寒搁下了手里的饮料,看了东华一眼:“有个猜测……”   东华垂眸看向她,陈寒回望过去,接着道:“但缺乏证据。”   赵明看了看东华,又看了看陈寒,低头开了手机。陈寒有些莫名,问了一句,赵明才慢慢的回答:“哦,我知道你们俩都猜得七七八八了,但我猜不到。所以我打算现看《山海经》,一个个比过去看能不能猜到。”   陈寒:“……”   陈寒说:“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没有证据,我就算猜了也没有把握。”   赵明道:“那东华呢?他猜的总有把握了吧?”   陈寒也看想了东华,意味深长道:“对,我觉得东华道兄的阅历比我广,他的猜测一定比我更靠谱。”   东华顿了一瞬,干脆开了口:“是白民。”   陈寒眸光微闪。   赵明已经学乖了,他立刻百度,然后看着两个词条,果断选择了下一个标注山海经的。他念道:“白民乘黄……白发覆身,玉肤……可活千岁。”   赵明将词条翻来覆去看了一遍,抬头对陈寒道:“除了白发和她皮肤确实好外,没什么能对上的啊?”   陈寒道:“眼睛,眼睛的异状是远古遗民和现代人最大的区别。就好比羽人形状和鸟类相似的瞳孔,就正常人类而言,除非得了病,瞳孔不会是红色。即使是白化病人,瞳孔也是缺乏色素而呈现淡色,绝不会有这么璀璨艳丽的红。”   赵明听的目瞪口呆:“你们修仙连医学都要懂一点的吗?”   陈寒从容道:“我借你手机的时候,顺便给戚乐发了短信询问,她不是刚考到了医科大学吗?”   赵明:“……”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就快速用上科学的武器。   “最重要的一点,她说自己叫做姬尚明。”陈寒托着下巴,“白民销姓,按道理是没有姓氏只有名字的存在——这里面起因很多,不过最可能的是因为他们隶属帝俊神系,在帝俊的部落尚且强势的时代,他们也不需要姓氏。再到后来,白民隐退,姓氏也无甚重要。不过帝俊神系的姓氏传到后来,以‘姬’姓最广为人知晓。”   赵明道:“如果她只是碰巧姓‘姬’呢?虽然现在这个姓氏不多,但也是中国的古姓,或许她只是觉得这个姓氏能提高格调,所以选了这个姓呢?”   陈寒点头:“对,所以一切都是我的猜测。更何况即使是白民,我也没有听说过他们有能从指尖开出莲花的本领,最夸张的传说也不过是将他们与凤凰的习性混肴,认为他们吃的是玉,喝的是玉屑泡的酒。”   “我只听过佛祖步生莲,指尖生莲的故事,真的从没有听过。”陈寒打趣道,“除非她是个莲花精。”   “另一方面……”陈寒收起了笑意,她提醒赵明道,“别忘了我们去羽民国时那两只狐狸对我们说过什么。”   “——白民国,已经不存在了。那姬尚明这个貌似白民的和尚,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有直说的原因,猜测完全没有证据可以立足,甚至证据死在驳斥猜测。”   陈寒道:“这个姬尚明,真的是谜。”   一场谈话,看似解开了些许姬尚明身上的迷雾,其实是进入了更深的迷雾里。   赵明问:“我们是来找羽嘉的,如果她和羽嘉没有关系,我们还查吗?”   陈寒有些犹疑。   东华一直听着他们的对话,到了这时候方才开了口。   他道:“查。”   陈寒:“……?”   东华对陈寒和赵明道:“如果姬尚明当真是白民国人,那这件事就必须查。”   “昊天赐予羽民乾坤珠劈开天帝,白民国则拥有西王母的太虚镜。乾坤珠既然保了羽民太平,没道理拥有太虚镜的白民国会消散。如果姬尚明真的是白民,她肯定知道其中缘故,而这个缘故——我需要知道。”   东华很少会表现出个人的好恶与需求,他是第一次如此当面对陈寒道“他需要知道一件事”。正是因此,陈寒总觉得他有点无所不知的意味在,就像祖师爷似乎什么都清楚一样。   可东华从不将他知道的事情说出来,祖师爷也一样。   陈寒隐隐觉得羽嘉的事情很可能与昆嵛山有很大的关系,而这点关系秦青知道、东华也知道,只有她和赵明被瞒着。   她希望他们被瞒着的原因仅仅只是由于年轻及无关,而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瞧见东华的表情,陈寒觉得或许姬尚明就是所有人对她缄默事件的突破口,东华想知道,她也想知道。她知道了东华想知道的事情,或许便能掀开被瞒住的真相一角。   于是陈寒道:“姬尚明还没有离开,趁着她还在B市,我们或许可以直接去白民国看看。”   赵明问:“可白民国在哪儿?”   陈寒意有所指:“我们当然不知道,可有人会知道。”   “谁?”   陈寒的眼里带了笑:“羽人。”   杜天昊表情木然抬头,语气不悦的问:“你们第一次在社团群里找我对话,居然是为了请我帮你们进入白民之国?”   陈寒在视频对话的另一旁点头:“对啊社长,我知道白民和羽人从前多少是有联系的。你们发请帖的时候也去过他们的国度,我们只是想去看看,拜访一下,对于羽民国而言,算不上大问题吧?”   杜天昊一口回绝:“我没有去过白民国,没法帮你们。”   陈寒并不意外,她便道:“那我只能通过官方手段联系一下羽民的族长,顺便和他讨论一二你拒绝我的态度。”   杜天昊:“……”   杜天昊道:“陈寒,你威胁我,我是可以给你的社团评分打零的。”   陈寒也道:“没关系,我现在还来得及退社。”   杜天昊:“……”   杜天昊在这一刻觉得自己当初的预感是对的,和陈寒他们交情太深,果然会惹来麻烦。这名半羽人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深吸了口气,冷静妥协:“我知道了,我这周回去问一问外公,如果有消息了,我立刻联系你们。”   陈寒:“谢谢社长。”   杜天昊道:“如果你真的谢我,记得见面当不认识。”   说罢,杜天昊掐断了视频连线。赵明在一旁看完了全程,感慨:“社长的脾气是真的不好。”   陈寒道:“他算不上真正的羽民,对天庭没有多少的敬畏之心。与其指望他真能将我们当做上司,不如指望他看在我们是他社员的份上帮忙。”   “杜天昊拿到通往白民国的白羽估计需要点时间,这段时间我们最好盯着姬尚明,看看她会不会露出别的线索。”陈寒回头对赵明道:“她现在应该还在B市吧?”   赵明点头:“对,似乎她要回收盒子。七天之后才会走。”   陈寒点了点头,正想借赵家为借口再去见一眼姬尚明,赵明的手机忽然响了。赵明接通电话,聊了两句后眉梢便皱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他听完了对方的话,差点在电话里与人起了争执,最终还是顾忌着应下了要求,挂了电话。   赵明通话一结束,便抬头对陈寒和东华道:“公安局的电话,说请我回去配合调查。”   “调查?调查什么?”陈寒皱眉,“你才回来几天,B市的公安和你有什么关系。”   “涉毒。”赵明面无表情,“还有杀人。”   陈寒在第一时间几乎就想到了赵乾惹下的案子,她嘴角一下崩的很紧,起身即刻道:“我跟你一起去。”   赵明:“啊?不用吧,我之前都在S市,去说清楚就行。”   陈寒道:“我怕你说不清楚。”顿了顿,陈寒对赵明道:“你通知你母亲这件事了吗?”   赵明犹豫着:“不需要吧,先前我失踪的时候也没有——”   陈寒道:“你失踪,好歹你母亲报案了。哪怕你回来后她没有更多的表示,但我觉得在涉及你个人安全的问题上,她比你父亲靠谱。你最好先告诉你你母亲,你被怀疑涉毒杀人。”   如果说一开始赵明没有反应过来,但陈寒这么说,他再傻也明白了过来。   赵明攥紧了手机,开口道:“应该不会吧,查一查监控,就知道我在案发的时候人在S市,不可能在B市啊!?”   “我们来过。”陈寒这时候也有些后悔先前的不慎重,“戚乐那件事,我们来过B市,还是直接通过瞬息千里离开的。无论是什么原因,在那个时间点,我们避开了监控并且消失了一段时间。”   “算算时间,也能和那女孩失踪的时间对的上,如果你父亲执意要你替赵乾顶缸,我觉得你是拿不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的。”   赵明震惊的难以自己,他脱口而出:“可他是我爸!”   东华见赵明神色狼狈,迟疑了一瞬,对赵明道:“听陈寒的,让她陪你去。”   又顿了一瞬,他拉过赵明的手,在他的手心上划了一道符咒,淡声吩咐:“如果不好解决,你在掌心划下,这是一道心咒,起效后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忘记三天内的事情。你已经是天庭的仙,也没必要当真去遵守这些可笑的规定。”   赵明看着自己的掌心,突然紧紧的握住了拳头,缄默不语。   陈寒见状,突然对东华道:“祖师爷,谢谢你。”   东华正怜悯于赵明的遭遇,心神一时不静,也未曾在意,听陈寒唤他,便回答道:“小事。”   即使场景不对,陈寒也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东华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刚才答应了什么,他想要改口,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最终他只能放弃,沉默的、沉重的瞧着陈寒。   陈寒抓到了她要的关键,冲着眼前的男人露出了对方熟悉的笑。   陈寒笑道:“祖师爷,我懂您的顾忌,真的。但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孩子其实并不丢人,这世上有几个能做人祖师爷的孩子?”   东华听见陈寒的回答,神色更为复杂:“……”不,你不懂的我的顾忌。   陈寒对东华道:“我和赵明去去就回,您不必担心。”   东华听着陈寒又回归熟悉的称呼,没有太大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回了一句“嗯”。   就在陈寒带着赵明出门,打算好好找赵家算个总账的时候。   东华坐在酒店靠窗的地方,花瓶里原本怒放的鲜花忽然抖动了叶子,似害怕又似慌张的恨不得缩进瓶子里去。   他看见了,轻声说:“别害怕,我并没有生气。”   “我只是不太高兴。”   东华的眸光似星海,他的面上露出了既无奈又温柔的笑意。   “从未想过会有结果,这样也算不错了。”他伸出手,轻轻抚过花朵的叶片,“等她回来就好。”   陈寒拉着赵明出门,赵明显然陷在自己的世界中,连先前东华掉了马甲也未能注意。他被陈寒拉着坐上了出租车,在出租车窗外飘逝而过的树木街景中,终于晃过了神。   赵明问陈寒:“我们现在是去警局吗?”   陈寒替他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将手机抛给他,神色冰冷:“不,我们先去算账。”   “算总账。” 第56章 指尖莲06   赵行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抽烟, 他脸上的表情难看又疲惫,皱起的眉峰挤出了褶皱,使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纪还要苍老。赵行峦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头, 他手里的这根抽了一半, 又因为心底里的烦躁感而中途掐熄,磊在已经塞满的烟头上。   冯倩从厨房里泡了一杯茶, 端着茶走了出来,便见赵行峦这幅样子。她顿了一瞬, 接着眼角发红, 将茶递给赵行峦, 即使刻意压制了,但仍显几分尖锐道:“你不相信小乾是不是?你信那几个接了电话就来核查的警察是不是!”   赵行峦被赵乾一波三折的事情弄得几乎心力憔悴,如今见冯倩双眼发红泫然欲泣, 也不忍心过多苛责,低声耐心道:“我没有,只是这几个警察说的有理有据,那天晚上小乾也确实没有回家——”   “小乾回家了!”冯倩毫不犹豫打断了赵行峦, 双眼紧紧的盯着赵行峦,“小乾回家了!我给他倒了杯牛奶,你看了他之后才去公司加班的!”   冯倩一个一个字的强调, 赵行峦还有哪里不明白冯倩的意思——那就是无论赵乾和这件事有无关系,他们都要认为无关系,并且不惜做假证。   赵乾毕竟是自己的儿子,死去的女孩虽然可怜, 但谁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赵乾杀害的。再说那女孩的父母也翻不起浪,就算心里觉得可怜,日后多多补偿也就是了。   赵行峦这么对自己说着,然后抬头对冯倩道:“好,小乾回家了。”   冯倩提着的心在赵行峦答应了她的话,那颗心脏便松了一瞬。   她心想,只要赵行峦答应了作伪证,那么她就不用担心证据,只要将所有的事情全部推倒那个没人在乎的孩子身上,一切都会结束。赵明是赵家明面的的长子,母亲又是韩家的小姐。无论是赵家还是韩家都不会眼睁睁看着他入狱判刑,所以赵明承担了这一切,不会死,甚至不会被重判,但赵乾就不一样了。   赵乾那么小,又除了自己和赵行峦一无所有。他不能的,他不能承受那些。   冯倩有些思虑混乱的想着,瞧不见从厨房里爬出了黑色的阴影,这阴影的凝出一双利爪,停在离她太阳穴约一寸的地方,轻柔的,渴盼的、又压抑地等待着,抚摸着她。   在姬尚明替赵乾除去了血灵,赵乾便渐渐的好了。过了一个晚上,他甚至已经能起床。此刻他便虚弱的站在二楼,看着楼下的父母,哑着嗓子道:“爸,妈,我口渴。”   赵行峦见赵乾醒了,连忙站了起来。冯倩更是直接匆匆走了上去,扶着赵乾问:“小乾你口渴呀,要喝点什么?果汁牛奶,还是白水或者茶?”   冯倩摸了摸他的头,心忧道:“还是有点发烧,是不是下午的那群人来吓到你了。”   她低头看向楼下的赵行峦:“老赵,反正尚明法师就住在暖房里,我们去请她再看一看赵乾吧?”   赵行峦还是担心儿子,犹豫了一瞬便点了点头:“她不喜欢被打扰,我亲自去请吧。”   赵行峦刚离开,赵乾便抓住了冯倩的胳膊,他眼神有些闪烁,对冯倩道:“妈,下午来的那些人——”   冯倩嘘了一声,温柔道:“小乾不怕,有妈妈。”   赵乾便低下了头,似有似无的点了点脑袋,看起来乖顺极了。   赵行峦去犹豫了片刻,刚打算敲响暖房的门,暖房的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赵行峦见到一身僧袍面容清净的姬尚明,自惭形秽的退了两步,而后才低低道:“尚明法师,我的儿子身体不太好,您方便再看一眼吗?”   姬尚明顿了一瞬,开口道:“可以,但我要加价。”   从她这么清高的人口中说出金钱这样的词语,着实是很污清白的一件事。可偏偏姬尚明说的理所当然甚至无法令人生厌。尤其是对赵行峦这类人而言,能用钱解决,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立刻一口答应。   姬尚明便跟着他回了前院,她几乎是刚踏进屋子,就察觉到了厨房的异变,然而她只是看了那团扭曲的黑影一眼,便收回了眼,全然当做没有瞧见。   姬尚明上了二楼,赵乾已经重新躺了下去。   姬尚明瞧着这屋里已经重新爬满了黑色的藤,这些藤在冯倩的周围兴奋的围绕,差点让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姬尚明动了动手指,这些藤蔓方才恋恋不舍的给她腾出了一点儿位置。   姬尚明站到了床边,低头看了看赵乾,而后对冯倩道:“没什么大事,过于虚弱了。你记得帮他补补身体。”   冯倩连忙说好。   姬尚明便又道:“我再替贵公子驱一次魔,应该会让他恢复的更快一点,但需要加价,并且我不想让别人围观。”   已经见识了姬尚明的指尖莲,冯倩哪里还有什么不答应的。于是开了一扇门,姬尚明成功让自己赚到了谈好价钱的两倍。   在冯倩离开后,她对床上躺着赵乾道:“你太心急了,七天都还没有到。”   赵乾睁开了眼,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他’朝着姬尚明“嘻嘻嘻”的笑,周围的黑色藤蔓也因为她的笑而兴奋了起来。姬尚明见状,无声息的叹了口气,提醒了“赵乾”:“那天我来的时候,见到的三个人……看起来也不像是普通人。你最好等上七天,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你想做的事情。”   “否则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赵乾又得了救,我可帮不了你。”   “赵乾”只是痴痴的笑。   姬尚明瞧着,轻轻叹着,伸出玉雕般的食指在赵乾额上一点:“可怜。”   忽然间,姬尚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直起了身。而房间里那些藤蔓也激动了起来。   姬尚明尚且没有来得及走出去,原本阖上的房门被一股劲风悍然掀开!   姬尚明的兜帽和白发都被这股风吹得鼓起!她略退了两步,看清了来人。   她刚才还提醒“赵乾”小心的人此刻就站在门外,神色冰冷,眉目前却奇诡的透着一分慈悲。   这幅样子让姬尚明几乎是立刻回忆到了极其憎恶的画面,这让她打从心底里憎恶的画面连带着使她对着前来的陈寒冷了脸。   姬尚明右手端了佛,垂眸道:“施主这是做什么?”   陈寒定定的看了姬尚明一眼,而后淡声道:“你让开,我今天不是来找你。”   “我来讨债。”   以姬尚明的性格,她应该会让开。但如今她先对陈寒生了恶,又担心七日未到会生变端,竟然生生站在了这里,拦在了陈寒身前。   陈寒似是没想到姬尚明这样的人竟然会管闲事,她顿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让冯倩抓到了机会,连滚带爬的进了卧室,指着陈寒歇斯底里道:“法师,法师!您快料理了这个疯子!她要杀了我们,只要您救了我们家,您要多少钱我们绝不还价!”   听到这句话,姬尚明的表情动了一瞬。   可她还没来得及和冯倩敲定个具体的价格,就见陈寒轻轻一弹指,冯倩彻底晕了过去。   不仅仅是晕了过去,姬尚明几乎能用肉眼见到四面八方的怨气都像她重来,几近凝结成实体,以至于她昏倒中眼球在激烈的翻动,很显然是处于极为可怕的幻境。   ——这样的幻境,即使是姬尚明自己也觉得做不到。而眼前的人却只是用了一指。   姬尚明犹疑了,她问陈寒:“你是谁?”   陈寒正好也想打探姬尚明到底是不是白民,便道:“昆嵛山,陈寒。”   出乎陈寒意料的是,当她说出昆嵛山三个字,姬尚明的表情就变了。若说她先前维持着的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形象,此刻从她眼里几乎要烫出来的仇恨之火将她身上的清冷冲击的一干二净,令她瞧起来终于有了点人气。   姬尚明咬着字问:“瑶池昆嵛山,西王母座下?”   陈寒闻言怔了一瞬,他们这脉昆嵛山供奉西王母也是秦青才有的习惯,虽说他们昆嵛山在传说里与西王母的玉山瑶池基本可以确定是同一处,但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连羽人族都不清楚,姬尚明怎么会这么问?   陈寒迟疑着,对姬尚明道:“是。”   姬尚明的表情就变了。   她反手捏诀,凭空握了一把空气凝成的刀,突然刺向陈寒!   陈寒反应过来,一个侧身,便让姬尚明扑了空。她见说不通,便干脆动了手。陈寒自幼常与秦青两人外出降妖伏魔,有骗人的,也遇见过真货,论起打架的本事,怕是十个姬尚明也赢不了半个陈寒。   她手指在空中一滑,便带出一道雷光,陈寒本以为姬尚明能够躲开,却万万没想到姬尚明根本四体不勤,陈寒原本只是想要迫使她后退的一指竟然直接打在了她的肩胛骨上,让她的白色法袍当场被染红!   姬尚明闷哼了一声,陈寒眼角的瞧见有红色的细小藤蔓快速的从她的伤口处伸出,像是活的花一样,将她整片受伤的肩胛骨包裹,而后白色的小花,一朵接一朵的盛开。   陈寒眼露惊讶,她伸手便想要制住姬尚明。可姬尚明显然也已经清楚自己根本奈何不了陈寒,加上自己的情况不妙,干脆的从口中发出一道清啸,推开赵乾的房间的窗户就跳了下去!   陈寒赶至窗户边,只看见姬尚明骑在一直异兽上一闪而离的背影。陈寒瞧着那只看起来像是只黄狐狸,背上却长着角的异兽,在心里道出了那句话。   白民乘黄。   陈寒在窗前停了一瞬,忽然听见楼下有动静。她担心赵明会吃亏,便匆忙赶了下去。   来的时候,她便担心赵明会对赵行峦心软,所以在赵明支支吾吾和自己母亲说不出实话的时候,陈寒就冷静而条理清晰的讲情况全部告诉了赵明的母亲。赵明的母亲顿了一瞬,说了句“她知道了”。   赵明对于这个答案备感失落,陈寒也没想到他母亲也这么不靠谱。但陈寒也不懂太多安慰人的办法,所以她一进门就定住了赵行峦,将赵行峦交给了赵明,好让他发泄。   但陈寒还是还是低估赵明这个人心软又好心的程度。   赵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问赵行峦:“爸,你知道警察局找我了吗?”   赵行峦听得一头雾水:“警察找你做什么?”他警惕:“难道是要你去污蔑你弟弟?”   得了这个回答,赵明便连继续话题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觉得可悲又无趣,问什么,发泄什么呢?本来就是除了姓氏以外的陌路人。   他坐在沙发上,听着楼上叮叮当当,正有些担心陈寒会不会出事,想要上楼的时候,赵家的房门突然被开锁的师父强行打开了。   赵明还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下意识回头。   屋门外站着衣装精致的女士,和她高价请来了一位开锁师父。门开了,她直接从包里取出了说好的报酬,道了谢,刚准备入内,一抬头就见到了赵明。   韩玥冷静道:“好久不见,儿子。”   赵明:“……妈?”   韩玥踩着高跟鞋极为自然的走进了屋子,对赵明道:“你前段日子邮件告诉我你修仙了,仙修的怎么样,赵行峦现在这幅样子是你的手笔?”   她一眼便看出了赵行峦的不能动弹:“那还算修的不错。”   赵明:“……不是我,是我师姐。”   韩玥颔首,矜持道:“那可以为我引荐吗?”   赵明向二楼看去,陈寒也刚好出来,与韩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韩玥的年纪早就过了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和三十岁没什么区别,甚至三十岁的女人都未必有她周身的气场与韵味。韩玥赞赏了陈寒:“你就是告诉我情况的那女孩?条理清晰,行动果断,你和赵明做朋友,赵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陈寒:“还,还行?”   韩玥便道:“赵明给我的邮件我都有看,虽然不太信……不过现在的情况也不容我不信了。能劳烦你解个咒语吗?我有些话要和这两个人好好谈谈。”   陈寒的直觉告诉她,这位女士要动手,而且这位女士动起手来,可能要比她的过于粗暴的暴力行为更能替赵明出气,甚至能一劳永利,于是果断给赵行峦解了咒,也回去给冯倩解了咒。   想了想,陈寒甚至贴心的直接将冯倩搬下了一楼,让她坐在了赵行峦的身边。   冯倩从无尽的梦魇中脱身,大汗淋漓的醒来,她还未来得及尖叫,便先见到了坐在他们正对面的韩玥。   韩家的女儿面带笑容的瞧着他们俩,直看的赵行峦都心虚起来,方才慢慢开口:“我听说,你们俩个,想要让我儿子替你们的野种顶罪?”   韩玥好脾气问:“你们在做这个决定前,问过我了吗?”   赵行峦非常清楚韩玥是个怎样可怕的女人,也正是因此,他在韩玥怀孕后,就迫不及待远离了她。如今韩玥越是平和,赵行峦就越害怕。他甚至都不想回答韩玥的话。不过——   赵行峦皱眉:“什么顶罪?替谁顶罪?”   韩玥瞧了赵行峦一眼,将视线投向了冯倩。冯倩知道韩玥,韩家的女儿,优秀地光凭借个人的履历就能够站在众人的顶端,和她从出生起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无论是在赵行峦追求她,还是在赵行峦与她秘密的于国外举办婚礼满她的梦,韩玥都没有开过一句口。哪怕全B市都知道冯倩绿了韩玥,韩玥也没有任何行动——这样的韩玥让冯倩有种错觉,她不过是个表面强大,其实内心脆弱的女人。   而冯倩很快就会知道自己错了。   冯倩缓过了精神,看了眼韩玥又看了眼她身后乖乖站着的赵明,略讥诮道:“韩女士,你在这里做什么好人。行峦确实对阿明疏离了些,但以您十几年不闻不问的态度,就有资格过问了吗?”   赵明闻言微微垂下眼,韩玥却没什么波动。   她道:“那也是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该不会是陪赵行峦睡久了,真当自己是‘赵夫人’了吧?”   韩玥笑了笑,面色清贵又温和:“我还活着喘气呢,你算哪门子的‘赵夫人’?”   冯倩脸如彩盘,一下被踩到了最痛处,正恨得不行,就见韩玥又回头看向了陈寒,对她温柔又和蔼道:“陈小姐,报警吧。”   陈寒:“?”   韩玥道:“我本来以为和蠢货说话有助于疏散郁气,后来我发现是我犯傻了。”她温声道:“这只会让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有这么多的时间,我为什么不陪我儿子去迪士尼,而要浪费在蠢货身上。”   “赵明不是修仙了吗?这件事太好解决了。”韩玥对陈寒建议,“你报警,然后用法术让他们只能在警察面前说实话,谁杀了人谁偿命,谁包庇谁共谋。法律面前公平正义,谁也不能超脱。”   韩玥微微笑着:“你说对吗?”   陈寒理智回答:“对。”   韩玥欣慰的笑了。   赵明:“……”   等一等,你们两个为什么能交流上!还有妈——你是不是接受的太快了!在思维上为什么比我还像神仙,我都没有想到用“吐真剂”——妈! 第57章 指尖莲07   韩女士的行动力大概是十倍的赵明, 其动手的速度让陈寒忍不住怀疑韩玥是不是一早就想对付赵行峦,只是碍于两家合作、以及共有一子的情面,才按压了这么多年。   原本陈寒是想要来和赵家算总账的, 结果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警察来的时候, 按照韩玥的要求给赵家夫妻下了咒,只需要等着一切真相大白。   警察在早些时候刚来过这里, 那时候这对夫妻还说一无所知态度强硬,如今一天还没过去, 这两夫妻便改了口供说要自首, 警察也是满头雾水, 完全弄不清楚。   还是韩玥端着杯茶喝了一口,悠哉道:“大概良心发现吧?”   警察:“……”   本来这种案件旁人是不该在场的,但事出紧急, 又在对方的家里,警察也只能事急从权,先简单做个笔录。   然而就是这个笔录,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失踪的女孩的死, 真的和赵乾有关。不仅是和赵乾,和他那帮朋友都有关系,只不过赵乾算是个主谋。而这件事, 冯倩是知道的,因为赵乾在失手杀了女孩子后,曾身上带着血渍匆匆忙忙的回家求助于母亲。   冯倩当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以为只是孩子打架, 赵乾没有受伤就行,也只是小小训斥了两句。等案发后,赵乾看见了新闻神色大变,再紧接着他儿子的身上出现了血灵——冯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但她谁也没告诉,甚至没有告诉赵行峦。赵乾在赵行峦的心里只有依然是那个好儿子才能得到庇佑,所以冯倩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不能让赵乾出事。   但证据在,又不知道是谁提醒了警察,警察早晚都要找到赵家来!   冯倩挖空心思,才想到了“李代桃僵”的办法,她雇了私家侦探,查到那个时间点赵明也在北京,并且没有不在场证明。赵乾和赵明又有五分相像——加上夜间昏暗,又没有留下决定性证据,谁能说得准走过的是谁呢?   冯倩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她看似义愤填膺,实则刻意给警察提供了赵明这一条嫌疑线,所以赵明才接到了警察局的电话——因为冯倩刻意引导了。   之后冯倩又提醒了赵行峦,让他同意帮赵乾作伪证,那么若是韩玥不出现,恐怕连赵行峦都会以为真的是赵明杀了人,而且还诬栽了赵乾的身上。   冯倩根本不受自己控制的将自己前后的想法和行为都说了出来,让两名刑警听得目瞪口呆,以为自己在看晚间八点档的豪门恩怨。其中负责记录的刑警更是听到一半忍不住去看赵明,眼里写满了“可怜的娃”。   赵明:“……”   赵行峦倒是没什么可供述的,因为他除了对赵明漠不关心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对于冯倩的喜爱,以至于他像是冯倩的提线木偶,冯倩不想他知道的,他就是个睁眼瞎。   所以赵行峦在听完后,表现的甚至比韩玥和赵明还要激动,他难以置信的瞧着冯倩,低声道:“阿倩,小乾是我儿子,赵明也是我儿子……我从没想过要他去死!”   在咒语的作用下,冯倩哭诉道:“都是儿子,哪里都是儿子!赵明不去,你找谁替小乾顶罪还能服众!赵明不死,小乾又怎么进赵家!你爸临死都不肯见他,他只肯见赵明!”   “还有韩家,韩家!韩家看不起我,觉得我是破坏你家庭的小三,你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和韩玥离婚!你为什么要娶韩玥!”   赵行峦本要责骂冯倩,但在她这段哭诉下,竟然一时涩涩,甚至有些心痛。他张口又说不出话,还是刑警敲了敲笔:“不好意思,咱们这儿不是电视台,要演痴男怨女麻烦稍后,先请两位配合我们回局里一趟。”   “对了贵公子呢?他现在是第一嫌疑人,我们要带他走。”   冯倩闻言眼神变了,她尖叫道:“小乾,快跑——!”   可赵乾却出现在了二楼,他柔柔地痴痴的笑着,软着声音向冯倩道:“跑什么呀,我等这一会儿等好久了。”   “赵乾”的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歪头问着两名刑警:“你们要细节吗?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哦。”   “他怎么杀……不,我怎么杀她的,她怎么哀求的,我连细节都知道。”   “赵乾”的语气平静,脸上的表情却很兴奋,以至于让两个民警以为自己遇上的人在精神上有了问题,陈寒迟疑了一瞬,走上前去,握住了“赵乾”的手,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问:“你不是赵乾,你是附在他身上的‘血灵’?”   血灵定定的看着楼下的刑警似乎满脑子就只有要把赵乾送上断头台的念想,以至于陈寒拉住了她的手,她也无动于衷,甚至继续往下走去,陈寒无奈,只能松开了手,看着这家伙将自己送进了警察的手里,配合的能让冯倩昏过去。   韩玥在旁边看了会儿,说:“母亲不怎么样,儿子倒是出奇的能撑起来。”   “赵乾”闻言,笑着看向韩玥,韩玥一见那诡异的笑容,即刻撇过了头,不愿多看一眼。   一夕之间,赵行峦从家庭和美,变成了杀人犯的父亲,共谋人的同枕人。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怕是他也得进一趟警察,力证自己在此事中的清白。   而无论他是否清白,这条新闻一出,赵氏怕是要元气大伤。   赵行峦一下子老了许多。韩玥见了,放下了杯子,对昏倒的冯倩道:“你不是问他为什么不和我离婚吗?”   “很简单。”韩玥的眼神有些悠远,她笑了笑,“仁义不成买卖在,赵氏不倒,我这婚离也离不成。”   冯倩在昏睡着,眼皮却忍不住的跳。   韩玥站了起来,对乱糟糟的屋子道:“麻烦人民警察了,举报的功劳我也不要了,只希望未来报道的时候,不要出现我韩家的名字。”   两名刑警互相看了看,可以的话,他们巴不得与这些B市的上层保持距离,便立刻说会去和领导汇报,会注意尺度。   韩玥很放心,于是她对赵明和陈寒道:“我们走吧,我请你们吃茶。”   陈寒和赵明看了一眼,觉得确实也没什么能做的了,便跟着韩玥一起走了。   韩玥临走前像是想到了什么,对赵行峦道:“等赵氏股价波动的第二天,我会记得让人将离婚书寄到你的牢房,你千万记得签,不然买卖也不在了。”   关上赵家的门,已经到了夜间的小区路上安静又平宁。   韩玥坐在车里,过了一会儿,才回头对两个孩子道:“你们想吃什么?”   陈寒想了想:“M记?”   这话刚说完,陈寒便觉得不太妥,毕竟从刚才的场景就可以看出来,韩玥是个含金汤匙出生的,怕是从来都不吃这类快餐食品。   可出乎陈寒的意料,韩玥笑了笑,启动了自己这辆跑车,十分优雅道:“M记,就M记。”   于是在大东门圈的M记外停了辆价值百万的跑车,陈寒三个人坐进去面面相觑的吃鸡排套餐。   陈寒低头喝果汁,不开口。   韩玥瞧着赵明吃东西,赵明在韩玥的视线下,每咬一口都觉得度日如年,最终主动投降,开口道:“妈——”   韩玥说:“对不起啊儿子,不闻不问你十几年。”   赵明愣住:“……啊。”   韩玥道:“我虽然并不把赵行峦当回事,但我确实是拿你当儿子的。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即使生你的时候怀着对赵行峦的憎恶,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连带着不想看你。”   “但我确实拿你当儿子。”   韩玥有些局促:“只是太久了……你小时候我因为赵行峦,迁怒你,不愿意见你。后来我好歹成熟一点,明白点事理了,但时间却已经过去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交流,我去看过你,远远的瞧见你和跟在戚家姑娘的身后,也很精神的样子,就放下了心。毕竟我该做母亲的时候逃避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也从未去想过也从未学过。”   “我不知道如何做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你相处。”韩玥面色渐渐柔和,“不过戚乐将你教的很好,我每个月都能收到你给我的电邮,我都看了。”   “所以我收不到了,才发现了你失踪。但你回来了,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改变,只能让一切维持原样。”   “你愿意让你的朋友来向我寻求帮助解决赵行峦,我挺高兴的,真的,我觉得这是个转折点。”韩玥理智又准确的形容着,“我觉得我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也许就能打破平衡。”   韩玥问赵明:“我打破了吗?”   陈寒抬头看了一眼差不多要哭的赵明,心想:大佬,您这哪里是打破啊,直接摔碎了。   韩玥见赵明面露感动,便再接再厉,她对赵明说:“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想和我一起去迪士尼,不如,现在妈妈陪你去?”   赵明:“……”   赵明收起了所有的感动,他说:“妈,我成年了。”   韩玥:“成年也可以去啊?”   赵明:“……”   赵明看向了陈寒,指着她道:“但我有事,我和师姐还有事情要做!”   韩玥有些遗憾:“唉,我还以为能进一步修复亲子关系。”   赵明:“……”把目的说这么明显,就一定感动都没有了好吗?   可赵明还是对韩玥道:“妈……我其实……还好。”   韩玥:“真的吗?我其实自己觉得自己挺过分的,但我就是低不下这个头。”   赵明:“……”   赵明真是哭笑不得,他心中最沉的一块石头在此刻化的粉碎。   他对韩玥道:“原谅你了。”   韩玥定定看了赵明一会儿,而后问陈寒:“他一直这样?”   陈寒:“对,一直这么心软。”   韩玥若有所思:“怪不得赵行峦和冯倩都能骑他头上,我就说,就算我不出面管,他好歹是明面上的赵家长孙啊。”   陈寒:“太心软了,你失职。”   韩玥点头:“我的失职。”   听了全程的赵明:“……”   赵明:我求求你们不要再交流了。   韩玥除了心理上有点坎儿以至于和赵明疏远外,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她并没有说。类似韩家和赵家,家里都不会是和睦美好一团亲的。在韩玥决定了要踹掉赵行峦后,她便一直在争夺自己在韩家的话语权,忙着诸多事业,能够挪出来的时间也确实近乎为零。她在孩子和自己里,确实优先选择了自己。   韩玥知道自己不算个好母亲,陈寒来电的时候,她其实在进行会议。   但会议进行了一半,韩玥还是决定走上一趟。   因为她觉得自己虽然不算个好母亲,但和赵行峦不一样,她还算个人。   她还是赵明的母亲。   韩玥笑着摸了摸赵明的头,告诉他以后有事,如果接电话的人是她的秘书也不必沮丧。她既然知道了赵明的态度,日后的邮件会回的,得了空也会回他的电话。   希望赵明给她这个机会。   赵明支支吾吾,显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玥最后道:“我真的得好好教你,这么心软,若是被人插了刀子,我怕你缓不过来。”   赵明反驳:“我又不害人,谁会插刀子啊?”   韩玥瞧着赵明,既无奈又宠爱的叹了口气,最后叮嘱陈寒:“劳烦你多看顾他了,如果不嫌弃,我在S市有一套房产……”   陈寒:“……”   陈寒心想,好了,她现在连赵明逢人送房的习惯都知道来源自哪里了。   韩玥离开后,陈寒和赵明慢悠悠的往酒店走。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赵明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赵乾的样子不太对。   赵明问:“姬尚明不是已经给他除了血灵吗,他怎么看起来和鬼上身一样。我们明明没给他下咒吧?他怎么交代的那么爽快!”   陈寒悠悠道:“因为现在在赵乾身体里的,就是血灵啊。”   赵明:“!?”   赵明觉得不可思议:“这怎么能做到?这也能做到!?”   陈寒道:“倒不如说这样才合理。血灵是多棘手的东西,如果那么简单就能解决,也不会被业内人士称作‘恶鬼’了。比起血灵,要抽走一个人普通人的灵魂显然要容易的多。不过说到底,血灵的诞生是为了报复,如果能得到被报复人的身体,让他身败名裂,尝到自己的苦果——也未尝不是一种渡化方式。”   “我猜,她先前渡化了的那些人,现在也遭报应遭的七七八八,基本都死了吧。毕竟血灵是要命的,要你进不了轮回永世不得超生的命。”   赵明从来没想过姬尚明看起来像是个普度众生的大师,其实根本从未救人。赵明终于想起了他们在赵家没有遇见应该在哪儿的姬尚明,连忙问道:“姬尚明呢?你在楼上是不是遇见了她?”   陈寒道:“遇上了,但是给她跑了。”   赵明:“唉?那我们岂不是找不到她了?”   “这倒不至于。”陈寒从包里慢悠悠的抽出了木盒,“你和韩女士在等警察到的时候,我去厨房翻了翻,找到了被埋进厨房外花园里,死死压在堆满了盐的锅里的这个。我记得姬尚明是要回收这个木盒的吧?木盒在我们手里,她得回来拿。”   说着陈寒调侃一声:“不过冯倩对她儿子挺狠的啊,那锅盖可是扣压式的,扣子扣的很紧了。”   “还有,她虽然跑了,但让我确定了一件事。”   赵明:“什么?”   陈寒:“她的确是白民,活着的白民。” 第58章 指尖莲08   在姬尚明找上门讨木盒前, 杜天昊送来了通往白民国的白羽。   一共三根,躺在盒子里,顺丰快递直达酒店门口。   赵明看着盒子, 沉默了一会儿, 对陈寒道:“社长真的很怕麻烦。”   陈寒道:“也没有指望他能为我们引路,更何况以他的年纪, 对白民国估计也没什么了解。”   陈寒捻起了羽毛递给赵明:“拿着,我们准备出发了。”   赵明:“???”   他看向东华:“不休息一下吗?”   陈寒道:“我们多休息一秒, 就多给姬尚明对付我们的机会。要知道她了解昆嵛山, 而我们对她却一无所知。”   东华一直看着窗外的阴雨天气, 到了这时候回过了头,对赵明道:“陈寒说的不错,我们拖不起了。”   陈寒闻言, 却是敏锐的回头瞧着东华:……姬尚明不至于拖不起,只是拖着有些不利罢了。但东华绝不会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说的很重,他说了拖不起必然便存在着绝对危险的事宜。   ……那么,这件事是什么呢?   和白民有关, 和昆嵛山有关吗?   陈寒怀着困惑,捻着羽毛,跟在东华的后面向着前方走去, 借着羽人的羽毛,破开了时空,一呼吸间到了白民之国。   白民之国与靠着乾坤珠全然自成一界的羽民不同,他们仍然处于地球上。只是借着西王母的太虚镜将整个部落与世隔绝了起来。太虚镜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 让外面的人无里面的人指引,根本就寻不到也进不来,是庇护着白民避世而居的宝物。   陈寒在路上听东华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解释了太虚镜的作用后,心里也生出了和东华一样的疑窦。   太虚镜是西王母的宝物,是五帝中唯一女帝的宝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弱于乾坤珠。怎么会由乾坤珠庇护的羽民尚且繁衍着,白民国却消失了呢?   在这一百多年里,白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羽人的羽毛将他们直接引在了入口前。因为捏着那枚羽毛,他们寻到了应该是入口的地方。   那里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原始丛林。其中树木交缠环绕,叶片遮天蔽日,几乎昏暗无光,树与树之间仅露出了只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小径之上,杂草丛生,野花斜逸,粗略一瞧,大概也有几十年未曾修理过,才能有这么高的杂草与野花。   羽毛便停在这条小径前,引着他们入内。   陈寒正欲往里走,东华却皱起了眉。   他说:“不对?”   赵明四下看了看,也没瞧出哪儿不妥,紧张了起来:“哪里不对?”   陈寒瞧着已经入了小径的羽毛,反应了过来:“不对,如果太虚镜还在羽民国,那么这条小径应该是关闭的,这两棵树应该是‘守路人’,只有得到了白民的认可,才能通过这两棵树,见到树后的小径。”   赵明困惑道:“可是,这树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路也大开着啊?”   东华道:“……太虚镜被拿走了。”   说罢,他便大步往小径内走。陈寒和赵明见状,便也跟了上去。   陈寒心想,大概那两只狐狸就是见到了这样的小径,又得不到白民国的回应不敢贸然入内,才做出了白民国消亡的判断。因为她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白民国大概真的不在了,太虚镜也消失了。   陈寒像两棵瞧起来和普通树木也已无区别的大树看去,按照这两只狐狸的说法,他们应该将请帖搁在了小径旁大树的树洞里后才离去。   陈寒将视线扫向两盘树洞,却发现这洞里竟然是空的。   这里毫无人迹,按理说白民国未来参加羽人的婚礼,那么羽人的请帖也该还在才对——如今请帖去了哪儿?   陈寒几乎在第一时间想到了姬尚明。   难道姬尚明回来过吗?   陈寒顿下了脚步,赵明在她身后见状,不免问了一句:“你发现了什么?”   陈寒犹疑了一瞬,摇了摇头:“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就算姬尚明回来过,也不过只是越发证明了她确实是白民罢了。   走过约有千米深的小径,白民国豁然开朗于眼前。   和羽民的天高云淡一样,今日是个好天气,白民国瞧起来也似乎发着光。   从树木丛生的小径一出来,首先见到的一大片曾是祭祀广场一样的地方。这里明显被修整过,高大的树木都被挪去了一旁,入目所及,是一望可见底野草与杂花,这些花长在曾经严丝缝合的青石板路上,直直通向白民国人居住的区域。   陈寒将视线收回来了广场上,广场已经破败不堪。只有立于中央石头垒砌着大约是用作祷告的祈祷台还能瞧出当初的样子,除此之外,这广场荒芜的令人害怕。   东华走了过去,伸手摸了摸这块祭台,祭台中心有一块下凹,东华眼眸微沉,用手微微施了力。   他将手按了下去,整个羽民国就像接受一场春雨的洗礼。   陈寒惊讶的发现祭台下竟然流出了水,水潺潺地填满了她原以为是乱石堆的石潭。只可惜石潭已经干枯的太久,以至于里面曾经的莲花都化成了灰。   水流从石潭下方起一路弯弯的顺着水渠留着,途经过大部分的、白民国人居住的石屋。若是原先的白民国死去沉沉,水流一旦重新流动起来,陈寒竟看出了几分这古国毁灭前热闹繁荣的样子。   大约他们每日早晨都会从水渠取水,而后前往祭台感谢赐予了一切的诸神。大家其乐融融的围聚在广场周围,欢歌载舞举办着宴会,又或者迷恋上曲水流觞,在流淌的水渠中摆上美味可口的饭菜,又许是取了这水像传说一样兑入玉屑酿成美酒,一饮而尽。国内满是欢愉和无争。   东华的视线顺着水渠一路看向了尽头的神殿。   陈寒也看了过去,她道:“白民国看起来像是什么人了,祖师爷,我们去神殿瞧一瞧吗?”   东华“嗯”了一声。   赵明原本没觉得哪儿不对,突然反应了过来,指着东华道:“陈寒,不是,师姐,你叫他什么?”   陈寒淡定:“祖师爷,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了。”   赵明的记忆之门被插进了钥匙,他回忆起了一系列的画面以及陈寒在酒店诈东华的那句话,最后他脑中的画面停在了东华倾身亲吻陈寒的动作上,整个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赵明:“不是,不对,这个,你,他——”   陈寒以为赵明是一时间不能接受,便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东华则似乎明白赵明在混乱什么,冲着他微微一笑。   赵明:“……”   赵明忽然就冷静了。   赵明想着东华和自己的差距,冷静的告诉自己:赵明你尽力了,师徒恋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祖师爷喜欢自己曾曾曾……反正不知道差了多少倍的徒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想是这么想,可老实又心软的赵明还是叫着陈寒,顶着东华巨大的压力,插在了东华和陈寒的中间。   赵明心里苦:没关系也没用啊,祖师爷喜欢这么刺激的,不代表陈寒喜欢啊!   作为这家里唯一的成年男人(东华:?),赵明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   陈寒倒是没有察觉到这一点,她只当赵明是有些不安。   三人走进了神殿里,首先见到的,便是已经斑驳风化了些许的西王母石浮雕像。   之所以能确定这位是西王母——陈寒认为白民国应该没有那么多需要祭祀的,司掌刑罚与死亡的女神。   面露悲悯的女神立于天,脚踏在一头豹子的背上,她一手执剑,另一手则提着一根铁鞭。即使面部的五官已经风蚀,其中肃杀又仁慈,恐怖又带着希望的形象却依然能够看出一二。   赵明感慨这西王母真不愧是神话里和别的女神都不一样的扛把子,一边眼尖的瞧见了这座石雕的旁边还刻着其他的东西。   停在西王母肩上的那只巨大的鸟赵明认出了是朱雀,她身前飞着的另一只鸟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青鸟。那她右侧立着的身有双翼的却有着人貌羽人——   赵明道:“是羽嘉?”   陈寒:“羽嘉在传说里的记载太少了,不过她既然是所有龙凤的始祖,应该是有双翅的。加上她的容貌和羽人不同,应该就是吧。”   赵明嘀咕:“羽嘉怎么会出现在西王母的浮雕像里。西王母不是我们昆嵛山供奉的吗?师父不是说他如今这样,都是羽嘉害得吗?”   陈寒:“你不要问我,我也觉得很奇怪。”   她将视线投向了东华,却见东华将视线看向了石浮雕的右下角。   陈寒看去,见到那是一条极为庞大的应龙尾巴,但是被藏在了莲花堆里,只是露出了些许未来得及改掉的鳞片。现在未曾在意,如今顺着这条尾巴看过去,在西王母的浮雕后,还有一只巨大的应龙藏在层层叠叠的景观里。   石壁上的日月其实是他的眼睛,西王母身侧环绕着的巨大披帛是他的身体。   羽嘉的手恰巧抚在他的一块背脊上,工匠将这块背脊修成了石柱的样子,乍看一眼,根本看不出样子,所以他们才在一开始忽略掉这条龙。   赵明也发现了这条半隐半现的巨龙,越发疑惑:“这个……和咱们在羽嘉的工作室里,发现的那副古画有点像啊。”   “叫什么来着?”   “西王母戏龙图。”陈寒看向东华,“祖师爷,那是虺吗?”   东华眼中的黑色浓得几乎要成为漩涡。   他道:“对,是虺。”   赵明嘀咕:“这东西怎么老和西王母在一起,难道虺是昆嵛山的?”   陈寒道:“别问我啊,我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东华,问:“祖师爷你既然知道虺,那知道原因吗?”   东华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衔烛之龙死的时候,这条龙还很小。西王母路过钟山,瞧他可怜,便带回了瑶池抚养。白民几乎有三千年的历史,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习惯于将两者刻于同一画上。”   赵明:“刻就刻了,为什么又遮遮掩掩的啊?”   东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瞬,但他没有在解释。   陈寒见东华的情绪不好,便给赵明使了个颜色,赵明也不再多问。   不过——   赵明问:“祖师爷,如果你真是祖师爷的话……你见我们为什么会用东华这个名字?东华帝君,是您的上司吧?”   东华闻言侧过了脸,他看着赵明,启唇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东华帝君座下仙童。”   赵明:“可是,可是大家叫你青童君,又这么称呼你的时候你从没有拒绝过啊?”   东华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青童也是东华的另一种称呼吗?”   赵明:“???”   赵明:“!!!”   赵明张大了嘴:“可是璇玑和少羽——”   陈寒猛地想起来,“东王公座下青童君”这句话根本只有少羽说过,少羽这么说,她和璇玑理所让然就信了。仔细想来,除了少羽,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王公座下有个青童君!   陈寒回忆了紫府洞开的景象,想想也对,如果只是座下童子,他即使可以打开紫府门,又哪里来的能力唤醒府内的东皇钟,唤醒整座紫府!?   赵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结结巴巴道:“那你是,你是——”   东华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扶桑大帝。少羽应该也和你们提过,东方的天帝‘东王公’。或许你们更熟悉这个。”   赵明有点儿崩溃:“你如果是天帝,为什么要装我们的祖师爷啊!骗我们大不敬吗!?”   东华极为自然的回答:“五帝之中,我只比北帝年长。而我年幼时也的确跟着西王母修行过,算一你们声昆嵛山的开山祖师爷,并不错。”   赵明:“……”   赵明没了办法,扭头对陈寒道:“我们昆嵛山的来历这么厉害的吗?供奉西王母,开山祖师爷、第一弟子竟然是东王公!?”   赵明看起来就差崩溃了,他哭着说:“一山双帝啊!”   陈寒:“……”你这个比喻有点儿奇怪。   说实话,在觉得祖师爷东华是同一个人的时候,陈寒倒是没联想到东王公的身上。如今就算祖师爷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东王公……陈寒的心里竟然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甚至隐隐觉得,祖师爷是也理所当然。   东华的样子有哪一点像是刚飞升的散仙了,有陈寒和赵明做对比,他本来就更像个古早的神仙。   如今唯一的问题——   应该是东华帝君为什么会因为他们两个人新入职的神仙,就认下了祖师爷的名头,甚至愿意跟着他们两人下界,随他们折腾。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还是说……东王公下界,其实也是为了羽嘉?   如今这幅石雕已经证明了羽嘉出自昆嵛山,如果东王公是为了昔年同事的名声而下山,倒是说的通了。只是……羽嘉有这么难对付吗?难道需要东王公亲自下山?   陈寒忽然想到了她在骨祠见到的那枚黑色鳞片。   陈寒的目光看向了石雕里隐藏着的虺。   祖师爷说那是虺的逆鳞,曾经掀起了大战的虺的逆鳞。   骨祠是羽嘉的手笔,现在想来,区区一只羽嘉,手里怎么会有虺逆鳞?   陈寒福至心灵,突然开口问:“祖师爷,羽嘉是不是想要复活虺?您跟着我们下界,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也想阻止他,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您本来以为只需要抓住羽嘉便可,事情算不得大。但是白民消失了,白民的消失让您觉得羽嘉可能已经离成功很近,所以您才说了‘拖不起’。”   “太虚镜是复活虺的关键吗?”   东华盯着陈寒,似是完全不意外她能通过这些片段猜出真相。或者说,他本来就是矛盾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东华,或者说东王公对陈寒道:“太虚镜不是关键,它只是一块用以隔开世界的宝物。”   “真正的关键,是——”   神殿突然发生地动,三人连忙攀住了身旁的柱子才缓住身形,陈寒抬头看去,居然见到了姬尚明!   姬尚明骑在乘黄上,眉梢冷冽。   她缓缓道:“昆嵛山的人,竟然还敢来我白民国。你们如果求着死,我也不拒绝。”   姬尚明抬起了手,她的手仍然完美无瑕。她摊开了手掌,白民的世界动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赵明眼尖,最先看见了异变,他尖叫道:“陈寒!”   陈寒向前看去,便见白民国那些建在两旁的高大树木在一瞬间竟然全都活了过来!它们在姬尚明的呼唤下,皆化作了树木的战士,撑着遮天蔽日的身躯,向神殿压来!   陈寒咬牙,心道还是太小看姬尚明了。她本身虽然没有什么攻击的能力,但这里是白民国,这里每一寸土都听会听从白民的命令!   正在陈寒开始寻找退路的时候,东王公看清了异状。   他也伸出了手,目光平静地瞧着前方。   他道:“安静。”   世界便寂静了下来。 第59章 指尖莲09   世间被他的指点下了休止符。   连天上的云朵都停止了流动。   地动不再, 连同先前气势汹涌的树人战士都静默了下来。他们本该受姬尚明的命令,全力攻击擅闯神殿的陌生人——可却在对方伸出的手下迈不出一步。浑身上下的生气似乎在一刻都随着对方指尖滑下的弧度而被压抑到了极限。   陈寒亲眼瞧着那些树木潇潇落叶,野草低垂。明明还是天高云淡的天气——白民国却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本该有的活力。   陈寒看向东华, 便想起了东王公的传说。东王公生于碧海之上, 灵虚之中。是由先天东华紫气而诞。他代表着阳、代表着生、代表着世间一切生机与希望。生命从海洋与太阳中孕育,所以他又被认定具有太阳神和海神的属性。   陈寒想到他来时引出的灵泉, 又隐隐想起他在羽人婚宴上生起气来骤然隐没的月华,发自内心觉得, 传说可能真的没有说错。   他就代表着这世界万物的生。若以善恶两面立, 他就是此世最善。   此世最善在这一刻却举着手, 以着磅礴的,令万物倚赖而不可或缺的生之力迫使着万物诚服。在东王公和姬尚明同时的命令下,白民国优先遵从了东王公。   水流重新归了位, 树木重新埋进了土里。   唯有从石壁上不小心掉下的一块碎石,证明着刚才的地动不是他们的错觉,而是事实。   东王公收回了手,略抬头看了眼姬尚明。姬尚明记得这个男人, 她在赵家的时候见过他跟在陈寒的后面——可是那时候他的气息清淡,近乎比赵明还要平常,瞧不出半点特别, 所以姬尚明也未曾过多的在意。   可如今看来,如今看来——   姬尚明的表情变了:“你,你到底是谁!?你也是昆嵛山的人?”一个普通的道士,怎么可能越过白民命令起白民国!?   东王公道:“你不认识我?看来你还没有活到一千岁。”   据说白民是最为长寿的远古种族, 他们中的族人大部分都可以活到三千岁。如果姬尚明是三千年前的人,那时候神人的界限正是最薄弱的时候,白民既然祭祀西王母,便没道理不曾见过东王公。   姬尚明隐隐猜到东华的来头可能不小,说到已经存续了上千年,她几乎是在瞬间联想到了羽嘉。   ——羽嘉,羽嘉,羽嘉!   姬尚明血红色的瞳孔里几乎要滴出血泪来,她在这一刻真正动了杀意。若说先前只是遇见陈寒,不过是氏族间的仇恨,算不上要你死我活。在东华点出了她的年纪,从侧面证明自己是同瑜伽同一时期的昆嵛山人后,姬尚明的心里便被汹涌的血海彻底淹没。   而此刻东华正站在神殿前,就正好站在百年前羽嘉所站着的地方!!   姬尚明所有的神色都敛下,她缓缓的、举起了自己那根禅杖。在白民国的阳光下,这根禅杖褪去了伪装,露出了它原本真正的样子——一根玉雕的、刻着乘黄的权杖。   ——你是昆嵛山高高在上的古神,连白民国的万物都听你号令。好在这里还有些是属于我的,这些被我族人献血浸透,骸骨堆砌的神殿与土地,他们是属于我的。   她神色冰冷,在阳光下高举起了手中权杖,她的口里发出了冰冷的、来自远古的、少有人知的语言——   陈寒应该是听不懂的,可她却奇异的明白了姬尚明口中话的意思。   ——是死亡。   陈寒瞳孔骤然放大,她一步冲了上去,伸手抱住了尚且直面这姬尚明,甚至要直面她这一击的东华,抱着他的腰,在对方惊讶地放下了手,回眸的那一瞬间,对赵明道:“躲开——”   赵明从来都很相信陈寒,陈寒这么要求了他便立刻躲去了神殿里的其他雕像后,陈寒拉着东王公,直觉要避开有光的地方,她不住后退,背脊顶住了身后冰冷的石雕。正在她额前沁出了汗珠,瞧着姬尚明手里的权杖就要挥下的那一刻。   陈寒似乎听见了叹息声。   东王公反手将她搂紧了怀里,向着石壁头也不回的跳了进去!   原本冰冷坚固的石墙在东王公的手下竟然化成了柔软的水面,姬尚明的权杖落下,神殿受到命令从中央裂成两半!裂开的地底直达数千米——赵明就离着那条裂开的地面不足十步,胆战心惊的看向同样被裂成了两半的西王母浮雕石壁。   裂缝正从西王母的雕塑上分开,将她的面容活活撕成了两半。姬尚明从乘黄上跳下,检查着石壁,确定东王公先前用的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真正逃走了,便气的一拳杖砸上了石壁,彻底砸烂了西王母的手臂。   姬尚明将视线投向了赵明,忽而笑了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便是万花也夺不去的风情。   倾国清贵的美人朝着赵明走过来,每一步却像踏在他的心尖上。   姬尚明蹲下身,捏住了他的下颚,开口道:“你也是昆嵛山的人?我找不到他们没关系,他们总要来找你的,对嘛?”   赵明:“……”   赵明非常容易就推开了姬尚明的手,若不是她手里还捏着那枚有些恐怖的玉权杖,怕是一个赵明能打两个她。   赵明顾忌着姬尚明的心里,期期艾艾道:“我觉得这件事吧……”   他还没说完,姬尚明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一阵叫声。姬尚明陷入了沉默,赵明也陷入了沉默。   过了会儿赵明提议:“我看这里除了草没东西的能吃了,我有羽人的羽毛,要不……我先请你吃饭吧?”   姬尚明警惕的瞧着他:“你以为我会相信昆嵛山吗?”   赵明:“……”   赵明肃然道:“其实严格来说,我不是昆嵛山的徒弟,只是记了个名,因为我没有师门,靠天赋飞的升。昆嵛山觉得收我入门能涨脸,才哄我去的。”   他言辞恳切:“你也看得出来吧?我才活了十八年,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和你有恩怨的。”   姬尚明将信将疑的瞧着他,过了会儿,她抓过赵明的手,在他的手腕处种下了一朵小小的莲花。这莲花以赵明的血管为根系,贴着他的皮肤开了一盏小小的花。   姬尚明道:“你最好不要和我耍花样,不然我随时要你的命。”   赵明:“……”   姬尚明握着权杖局促:“你带我吃什么?有肉的吗?”   赵明:“……”   赵明是真不知道该笑该哭了,他说:“请你吃汉堡王,双层猪肉堡。”   姬尚明的眼睛微微亮了亮,却一定要板着脸:“你最好别骗我。”   赵明:“不瞒你说,我现在右口袋里的那张信用卡的额度,能立刻买下一家汉堡王。”   姬尚明:“……”   姬尚明心动了。   陈寒跌在了草地上。   她有些吃痛的站起了身,却发现自己身处的地方仍然是白民国。一样的天地,一样的树木水渠,还有同样的、但是要整洁光亮许多的神殿。   陈寒向前走了两步,便见到了在前方的东王公。   陈寒道:“祖师爷……怎么……了?”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此刻在的位置,正巧是入门处的广场上,广场上堆叠着的石块连斑块青苔都没有,其下生长着修建精细的白色花朵。石潭里开着洁白舒展的雪莲花。纯洁地就像这个国度,似是不存于人间的一场梦。   陈寒惊讶极了,她问道:“祖师爷,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东王公道:“幻境里。那块雕造西王母入世图的石壁是昆嵛山的白玉石。白玉石质软,事宜雕刻,除此之外,它能够记住强烈的情绪。所以工匠在雕刻时若是情绪到位,雕像会尤其栩栩如生。”   陈寒:“可我们现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工匠心中的西王母处啊?”   东王公看向鹅水渠,那里有一丝血色,从神殿出浅浅蜿蜒开来,他开口道:“没错,所以石壁前一定发生了更为激烈的事情,以至于石壁记下了最后的这件事。”   “最后的事?”   东王公向神殿深处看去:“白民的覆灭。”   鲜血一缕又一缕通过水渠逆流向石潭,攀在白莲的根须上,一点一点儿在白莲纯洁无暇的叶片上染上一根一根的红色血丝。   陈寒听见了前方的哭叫。东王公抓住了她,轻声吩咐了一句“抓稳”,下一瞬便缩地成寸站在了神殿前。   陈寒目睹了一场屠杀。   金色竖瞳的女人一袭素衣,立在神殿西王母的壁像前,与壁像后的刻着的羽嘉神完全重叠。   她的背后长着一双遮天蔽日的青色羽翼,肤色若雪,一头白发披散于身后,越发显得她似雪山神祗,半点儿也无人情。   她毫无人情的瞧着神殿里讨饶的白民们,似乎并不明白他们为何而哀嚎。   于是女神问:“汝等为何而泣,欢宴尚在,玉屑且融,正是酒酣时。”   她冰冷的瞳孔扫着满地的狼藉,问:“汝等何故而鸣?”   为首的女人拼命的向她叩首,叩得头破血流,她颤抖着哭泣:“上神,我等已经将佛莲供奉于您,求您荣归昆嵛,求您放过我们。”   羽嘉道:“我来前,寻问过尔等,尔等迎我,如今为何驱我?”   白民国的女王尖叫:“我以为您不过下界降下西天帝福音!我等千万年来!皆恪守本心,供奉西帝毫无半点疏漏,不知为何要遭此等对待!”   “佛莲乃南帝所赐,失之大罪!即使如此,您既强要,我等也奉上了!羽嘉神君,是西帝憎我白民吗?昆嵛山为何如此待我等!”   “我等于瑶池何罪!”   她往前迈了一步,眼中极为怜悯:“无罪,但你们不能活。”   她温柔地,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朵莲花:“佛莲能为他塑心,可对于白民之国而言,哪怕只是丢了一朵,都是大罪。这样的大罪,天帝会知道,北帝也会知道。天帝若是知道,我取与不取将毫无区别。”   “所以他们不能知道。”   女王闻言,立刻向羽嘉发誓:“我等绝不——”   她话未说完,羽嘉已经以尖锐的指甲割下了她的头。女王的头颅在空中滚过了一条弧线,砸进了她子民的鲜血里。   高贵的女神看着自己被染上血渍的手,语气平静道:“只要白民国还在,我就无法放心。”   跪着的白民们亲眼见着他们的女王死在面前,被惊吓夺走了语言。   羽嘉坐回了宴席,举着玉屑融出的一杯美酒,对着白民洁美的夜景举杯。   她闻声道:“我说了,这是你们的最后一场宴席,不好好享受吗?”   白民们缓过了神,酒宴上的鲜果烹肉早就染上了血渍,有血性者站了起来。   白发的白民朱眼通红,他举神殿旁用以点火的金属烛台,便向羽嘉冲去,他大吼着——死在了羽嘉的脚前。   鲜血从神殿的地砖石缝里,一路流进了水渠。   看着那些同伴的鲜血,白民的战士、男人、女人全部站了起来,他们向羽嘉复仇!不惜自身性命,为带着孩子逃跑的老弱们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可惜于事无补。   陈寒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血与火都很少让她动容。可白民国的灭门之夜却让她愤怒。   这愤怒像是燎原的火,驱使她张开了双臂,从手掌间凝出了一把由水渠的水凝出的剑。剑中甚至还留着白民的血,她将这把剑毫无犹豫的、蛮狠地刺向羽嘉从指间弹出的雷电。   她的剑本是可以斩断雷电,救下身后的人,但是雷电却依然穿过了她的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击穿了身后白民的心脏。   东王公开口道:“陈寒,这只是过去的记忆,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对过去产生任何改变。”   陈寒只能眼看着羽嘉杀尽了白民。   最后的战士倒下,羽嘉张开双翼飞了出去,她于上空俯冲,伸出了尖锐的手爪,在略过的瞬间便带走了所有人的命。   有少年不甘着,向她迎面扑去,却也只是被羽嘉插入胸口的手,捏碎了心脏。   可他的手指却抓住了羽嘉怀里的佛莲。少年微微笑了,他口中吐出最恶毒的诅咒!沾染了死亡的血液滴在了佛莲上,让着至宝在瞬间枯萎失去了光泽,只剩下一颗古老的莲子。   羽嘉大怒,她甩开了少年,扑到了白民的祭坛边。洁净的水源已经被污染,所有潭中的莲花都染上了血液一夕枯萎。   羽嘉想要挽救手中的莲子,可佛莲只有在最洁净处才能成长绽放。只有白民能够培育出来,或许瑶池也行——可是瑶池,她回不去瑶池!   正在羽嘉的金瞳几近发疯的时候,她听见了细微的啜泣声。   在一片死寂的白民国,这啜泣声是如此的明显。   羽嘉寻了过去,她看见了躲在树洞里,怀里紧紧抱着女王的权杖,怕得浑身都在发抖的、最后活着的白民。   羽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她伸出手,直接斩断了树木。   她低下头,看着脸上有些血污,但没什么损伤的小白民,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别怕,别怕。西王母是白民的守护者,我是她坐下的羽嘉,你不要怕。”   女孩发抖的说不出声。   羽嘉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她一直保护着的、守护着的属于死去女王的权杖从她的怀里呯的一声砸在了草地上,羽嘉毫不在意,她眼里只有个白发红眼的小姑娘。   羽嘉道:“都说白民是世间最纯净的部落,他们的泉水甚至比瑶池都更为圣洁,直接的证据,就是唯一存在于白民国祭坛里的佛莲。”   “白民国洁净,说到底是因为白民。既然白民生存之处,连普通的山泉水也能孕育佛莲,那活的白民呢?”   羽嘉的指甲插进了女孩的胸膛里,女孩尖叫着、挣扎着,却被眼前金瞳的女人毫无怜悯与停顿的,将那颗种子塞进了心脏里。   羽嘉道:“我想知道。”   她将女孩丢了下去,看着从她的胸膛的伤口里迅速长出了形同血管的枝丫,在转瞬间将她的上身包裹了严实,眼中露出了笑容:“看来我猜的没错,效果甚至要更好。”   她伸出手,想要挖开女孩的心脏,却只见她身上有血管,却迟迟开不了花。   羽嘉疑惑:“难道需要时间吗?”   女孩仍躺在地上抽搐着,从胸口长出的根系几乎要将她的心脏一劈两半,她大声的哭着,痛苦的哀嚎着,却半点也不能打动眼前女神的心。   忽然间女神神色一凛,厉声道:“你打碎了太虚镜?”   羽嘉笑了声:“你以为——让太虚镜出事,帝君就会察觉,从而来救你们?”   羽嘉怜悯道:“不会的,而我也不会给你上天的机会。”   说着,她的手指在女孩的身上摸到了白民的那根仙骨,活生生从她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根带着金光的骨头,却在羽嘉的指尖化成了齑粉。   女孩这次痛的连声音都出不来,若非她先前已经被种进了佛莲,与佛莲发生了共生的关系,象征着“生”的莲花用尽全力修复着她的身体,挽救着她的生命——怕是她在仙骨离体的瞬间就死了。   羽嘉仰头看着天空上高悬的皎月,对女孩温声道:“等到了时候,我会回来取的。”   “好好养着它,于我供奉——这是你们白民唯一的价值。”   女孩的手因为疼痛死死的扣在了草地里,直到泪水流了她满脸。   她挣扎着,碰到了女王的权杖,嘶哑道:“尚明,尚明,尚明,你是尚明,你是尚明——!”   疼痛和佛莲的扎根生长似乎在摧毁着她的意识,她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而崩了开来。   “不能忘,不能忘掉……”   她尖叫着:“你是姬尚明——!”   陈寒猛地被这过于激烈的情绪推了出来,等她在重新站稳脚步,在的地方又是已经毁灭了的白民国。   白民国潇潇寂寂,往来间只闻风的声音。   野草已经漫过了曾经的血与骨,白民国一如水晶澄澈。   陈寒恍惚了好久,才能从姬尚明激烈的情绪中脱身,她刚踏出一步,东王公便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   陈寒冷静地对东王公道:“关键是佛莲对吗?太虚镜无关紧要,佛莲才是最要紧的,我们不能让羽嘉得到佛莲。”   东王公:“……对。”   陈寒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她说:“祖师爷,您一早知道羽嘉是这样恐怖的神仙吗?还是说西王母司天之厉,她比羽嘉更为恐怖?白民国或许就是她下的命令?”   “不。”东王公握紧了陈寒的手,“羽嘉天性残忍淡漠,但西王母不是。她的确司天之厉,司灾厄,掌刑罚。这只是天命所归。”   “她是最好的朋友,最值得尊敬的战友。”   ……也是最好的、最值得的人。   陈寒看着他,问:“如果西王母活着,她为什么不阻止羽嘉?”   东王公闻言,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脆弱。   他看着陈寒,无奈又悲伤。   “她死了,力竭而亡。”   陈寒听见他如此平淡的说。   白民的国的风刮过。陈寒那颗因为屠杀而沸腾的愤怒咻忽间被祖师爷那句话给浇灭。   西王母和东王公曾是同僚,有过半师之谊,他们还可能是很好的朋友。   祖师爷即使当时仍是孩子的模样,也愿意用别的身份随他们下界,或许就是为了替西王母来阻止羽嘉。为此他甚至不惜被陈寒和少羽当做孩子对待。   陈寒觉得自己挖了对方的伤口,绷直了嘴角:“对不起……”   陈寒撇过头:“赵明和姬尚明都不在,应该是姬尚明绑走了赵明。”   “我手里有姬尚明的木盒,回去后用追踪术应该能找到她。”陈寒匆匆道,“既然她的目标是羽嘉,我们的目标也是羽嘉,解释清楚,未必不能合作。”   陈寒顿了顿,又对东王公道:“祖师爷,我觉得有点累。”   东王公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让陈寒如倚靠可靠的长辈般倚靠着他。   东王公道:“没关系,我在这儿。”   陈寒闻言,不知为何,心便沉进了宁和安静的深海里。愤怒渐渐从她的身体抽离,她又能感到平静与安和。   她闭上了眼,悄悄地,睡了过去。 第60章 指尖莲10   赵明坐在姬尚明的对面, 托着下巴看着姬尚明吃饭。   她的嘴巴小小的,但在咬双层堡的时候竟然能奇异的从上到下咬下一口来,她吃完一盒皇堡——   赵明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计时。只需要一分零三秒。   坐在家附近的汉堡王里, 赵明眼睁睁的看着应该算是敌人的姬尚明在短短的一刻钟内吃掉了三盒汉堡一罐薯条, 甚至于她已经将手伸向了盘里的无骨鸡柳。   最后还是赵明看不下去,将苹果汽水往她面前递了递, 见姬尚明头也不抬眼睛就只盯着肉,无奈地替她插了习惯, 送到了对方的嘴边, 姬尚明才稍微给了点面子, 咬住吸管喝了两三口。   赵明忍不住叮嘱:“你慢点儿,喝点水小心噎着。”   姬尚明抽空朝他做了个手势,赵明粗略猜测, 大概是“我们远古遗民和你们这些地球害虫构造不一样,噎不死也渴不死”。   眼见着鸡柳也吃完了,姬尚明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是消失了一二,从赵明手里接过了饮料, 开始慢吞吞的品尝美食。   赵明看着她,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物精美一看就有专人手工细制,赵明大概会以为她穷困潦倒, 至少七天没吃饭。   赵明叮嘱了姬尚明两句,而后又去吧台给她点了一份套餐。等待制作的过程中,赵明回来问:“了尘除妖收费很贵啊,你甚至能除掉他除不掉的血灵, 怎么饿成这样?”   姬尚明捏过纸巾擦了擦嘴角,说:“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正经佛修,能处理的事情很多,而我只能解决怨灵。除灵师那么多,这碗饭也不好吃的。况且我上次的工作,好不容易把价格抬到了三倍,眼看好几年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你们倒好,一下子将我的雇主家搞得人仰马翻,害我什么也没捞到。”   赵明:“……对不起啊。”   姬尚明淡然道:“没关系,我有个好习惯,先收一半定金。”   赵明:“……”   姬尚明听见了叫号,蹬蹬蹬穿着僧袍在工作人员别样的眼神中去端了盘。赵明瞧见她又开始吃,忍不住弯下身去看她平坦的肚子——吃这么多,胃真的不会爆炸吗?   事实上,姬尚明的胃不仅不会爆炸,甚至喜滋滋。   赵明托着下巴看她,好奇问:“你多少天没有吃过饭?”   姬尚明舔了舔手指:“三天。”   赵明算了算时间,惊讶无比:“我爸没给你准备三餐吗?”   姬尚明想到这件事不免也有些怨念:“对,我的雇主们似乎都觉得我不需要吃饭,他们似乎认为我饮风餐露就能饱——甚至曾经还有一位信佛的雇主给我送了一盘折了根的小雏菊做斋饭。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活到一百三十二岁,就为了吃草!?”   “如果一定要给我吃素,莲蓬和莲藕也行啊?”   赵明:“……”   他仔细打量着姬尚明不食人间烟火、似是早已羽化登仙的模样,心想如果不是姬尚明自己要求……他大概,也会潜意识地想送她一盘淋着山泉水的新鲜花瓣。最好是刚刚绽放的蔷薇花或者玫瑰花的花瓣,花瓣得轻柔得像一小片云才行。   不过——   赵明猛地回过神:“等等,你活了一百三十二岁!?”   姬尚明已经吃完了新的汉堡,她开始解决薯条。见赵明问了,她看在付钱的人是赵明的份上,方才抽出空隙回答了他:“对于白民而言,我年纪还算小的。你没听那个男人说吗?我没见过他,年轻的很。”   提到了东王公,姬尚明的心情渐渐也沉郁了下来。她也没有心思继续仔细的吃盘里的食物,随随便便两三口将剩下的东西都塞进了嘴里,一手端起没喝完的饮料,另一手弹出一条小小的褐色根系缠在赵明的手腕上,便拉着他往屋外走。   姬尚明道:“走,回去了。”   赵明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觉得自己有点儿像被拴上了链子的狗。他抬起头,心里刚想姬尚明是不是故意这么做来侮辱陈寒他们,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姬尚明带着点儿茫然的表情。   她的头发是白色的,眉毛以及睫毛都是雪花一样的白。   她说自己活了一百三十二岁,但是眼睛和表情在褪下所谓的“世外高人”的伪装后,看起来却和孩童一样率直而不遮掩。   姬尚明……大概是不懂什么叫折辱和“狗链”的吧。   赵明多看了她一眼,认命叹了口气,向前走了两步,跟在了对方的身后。不经意问:“你家住在哪里?”   姬尚明神色奇怪:“家?我没有家。”   她和赵明说:“我住酒店。”   姬尚明住在S市相当好的园林酒店里。考虑到她的收入,住这里也没什么不合理的。让赵明惊讶的是姬尚明竟然有身份证和户口——要知道有这个意识的妖怪神仙真的很少!   姬尚明瞧见了赵明眼底里的惊讶,面上有些不悦。   她开了口,声音比山间的清风还要缥缈清柔。姬尚明道:“我会知道很奇怪吗?我活了一百三十二岁了。”   她强调道:“一百三十二岁。”   在羽民国,或者未曾覆灭的白民国里,一百多年的时光大概就像是山泉从瀑布顶端冲下水潭那样迅速。许不过是一场宴会的醉酒,又或者同伴的捉弄,一不小心就能睡过几场的花开落雪,醒来时已经是天地大变,不变的是父母亲友含笑的面。   可在人间不同。一百三十二岁,一百三十二年。要经历过太多的动荡,太多的磨难,而动荡与磨难里,也不知是否尝到过短暂片刻的甘甜,才好令时光快去那两三秒。   姬尚明推开了酒店的房门,古色古香的建筑令她弯了眼。   她将自己整个人丢进了靠窗的竹椅里,懒懒的伸出手指对赵明吩咐:“客厅的沙发归你,饿了自己叫客房服务,我要休息。”   赵明:“……”你们白民对待俘虏都这么随便的吗?   赵明认命的先找到了热水壶,去这套房里的开放式厨房接了纯净水,搁在电磁炉上烧开。顺带从厨房上的茶柜里找到了茶包和紫砂壶。茶包里的茶叶算不上好,不过也聊胜于无。   姬尚明原本躺在竹椅上,鼻尖却闻到了茶叶的清香。她白色的眉睫动了动,而后张开了那双红色的眼睛。   赵明端着一杯茶搁在了她的面前。在搁下紫砂壶的时候,他左手的袖口上拉,露出了手腕处纠缠着的根系与贴着他皮肤那朵莲花。   赵明未曾在意,他吩咐:“茶水很烫,你凉一会儿喝。”   姬尚明:“……”   姬尚明的心情不免复杂,她迟疑了一瞬,方才伸手碰上了茶壶的杯把。清澈的茶水从茶壶嘴倾倒进青花瓷的茶杯里,姬尚明端着喝了一口,清香的甜味便盈满了她口腔。   姬尚明端着小小的茶杯愣了一瞬,而后才看向赵明。她抿着嘴角,勾了勾手指,在赵明未曾在意下收回了自己颤着他手腕的褐色根系,而后方才义正言辞地说:“谢谢。”   赵明忙着洗杯子,哗啦啦的水流声冲淡了姬尚明的声音,他没有听到。   等他关了水回过头,才看见坐在窗前,背景是翠竹青草的姬尚明盯着他。赵明一头雾水,他走过来,抽过纸巾擦干了手,问:“怎么了?”   姬尚明清清淡淡道:“我刚刚道了谢。”   赵明:“……?”所以呢?   赵明看着神色不愉的姬尚明,忽然间福至心灵,他即刻道:“不用谢!”   姬尚明眉眼有舒缓的驱使,她刚要开口,神色忽然一变。她猛地站起了身,一手就像赵明抓去!只可惜她身体柔弱,加上生生比赵明挨上一个头,她这么用力想要抓赵明过来当做人质,最后反而像是个投怀送抱的姑娘。撞得赵明连心脏都停了一瞬,甚至不用她从怀里摸出刀来胁迫,已经僵硬地四肢如铁。   找过来的陈寒刚借着瞬息千里出现,她刚一抬头,眼睛便定在了“赵明的右臂被姬尚明拉着以致身体前倾,左手为了平衡恰好摆在了乍眼一看,正虚虚抱住对方”的画面上。陈寒看着这画面,整个人都陷进了寂静里。   陈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道:“我是不是来的太早了?”   赵明:“……”   赵明的脖子上的血管被姬尚明用指甲尖抵着,他用眼神示意陈寒冷静,而后道:“师姐,相信我,情况不是你看见的那样。”   陈寒冷静的回答:“我有眼睛,不瞎。”   赵明:“……”   姬尚明紧了紧抵着他脖子的手,半在赵明的怀里对陈寒厉声道:“昆嵛山的人,我手里有人质!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陈寒看了姬尚明一眼,没有理会。她从包里拿出了姬尚明的木盒,向前两步,搁在了两人中间位置的木桌上,接着后退举起双手,好让姬尚明保持冷静。   陈寒道:“这是你的木盒,我还给你,没有条件。”   姬尚明仍然十分警惕,她嘲讽道:“谁知道你们嘴里哪一句是真话。”   陈寒在见到了白民国灭国的场景后,对于姬尚明有十足的耐心。她举着手,对姬尚明道:“羽嘉是昆嵛山的叛徒。”   姬尚明听到羽嘉的名字,眼睛放空了一瞬,她接着才讽刺道:“你是昆嵛山的人,你当然这么说!”   陈寒继续道:“西王母在两千多年前就陨落了,你如果不信,大可以问一句天上的少羽仙君。我们或许会骗你,整个昆嵛山或许都会是一场谎言——但是中央昊天天帝不会,否则当初羽嘉也不会剔除你的仙骨,唯恐你修成登天泄露她做了什么。他坐下的辅佐官总没有骗你的理由吧。”   姬尚明的表情变了,她咬着牙质问陈寒:“你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陈寒:“解释起来会很长,如果你信任我,我可以将我的记忆交给你检查。”   说着陈寒向前走了一步,陪着她来,从未开口的东王公在这时伸出了手。他拦住了陈寒。   东王公道:“办法有很多种,没必要用这一种。”   陈寒道:“没关系,这种最快。”她看了一眼姬尚明,对东王公小声道:“我和她交过手,嗯……她也未必会探查记忆。”   姬尚明:“我会。”   她听见了陈寒低声的话,松开了牵制赵明的手,伸出了手掌,手掌心上蔓延出了一根血管一样的藤蔓:“你如果真的想让我相信你,就让它自由的进去。”   陈寒回了头,毫无犹豫,甚至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握住了那根血管。   血管一样的细藤在瞬间刺破了她的皮肤往她身体深处探去,陈寒只觉得自己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所有的感官猛地放大又猛地关闭,脑海里的记忆咆哮着争先恐后的涌出,汹涌得令她想要呕吐。   陈寒面色隐有些发白,她生生撑了下去。   她脑中的回忆从她见到白民国的灭国一路回到她高中毕业的典礼上,再有劈下的天雷倒回去了秦青的辞别。时光是如此迅速,以至于陈寒一眨眼间,记忆已经回到了她小学,之后是牙牙学语,再然后退成了一片白茫茫,她回到了胚胎里。   时光还在继续,陈寒感受到了温暖与安宁。   她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试着轻微的睁开眼,眼前似乎有一个人影摇晃,他的身上和自己的身上都是血,似乎除却天地间的颜色,这世间的一切都染上了血。   那个人唤着她,声音熟悉地令她越发想要睁开眼睛——   姬尚明的咒术先崩溃了。   她手中的细藤呯的一声碎成了气沫,自己也因为脱离而直接跪在了地上。姬尚明双手撑地,大口喘息,口腔里满是铁锈的血腥气味。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气管里呛进了内脏受伤后的血沫——   等姬尚明再次抬起头时,看向陈寒的眼中却充满了恐怖。   陈寒毫无知觉,记忆追溯结束后,她甚至想不起她先前到底看到了多少画面。她见姬尚明跌落在地,以为她是学艺不精,强行溯回才导致现在的情况。   陈寒伸出了手,犹豫着安慰:“你还好吗?”   姬尚明看着她的眼神透着惊恐,她说:“你不是人!”   陈寒:“……”   陈寒看向一旁的赵明,以眼神示意:她不是疯了吧,我S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出生证明还在家里搁着呢。   赵明:……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她也许是骂你呢?   陈寒:“……”   赵明做了口型:陈寒,你太残忍了,不是人!   陈寒的手指忍不住动了动,赵明见状,立刻闭嘴。   他看了看姬尚明,又看了看陈寒,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问姬尚明:“你现在相信我师姐了吗?”   姬尚明渐渐从惶恐中回过了神,她因为存了报复陈寒先前伤她,而刻意溯回了陈寒全部的记忆,好让她难受。可出乎姬尚明意料之外的是,在陈寒十八年人生之后,在那扇隔着真相的门后——是一片大到她根本连一滴水都取不了的记忆海。   她不过是不小心碰上了湖面,庞大而无尽的精神便先击溃了妄自不敬者。   ——赵明的师姐,昆嵛山的末代传人,瞧起来确确实实只是个天赋异常好的人类罢了。她的灵魂里,为什么会存在着如此可怕的世界?   ——还是她没了仙骨,仅靠着佛莲心种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法术,以至于在后面出了乱?   姬尚明胡思乱想着,但好歹她还是得到了她要的讯息。   她看见了陈寒他们一路被羽嘉的手段弄得焦头烂额,看见了被羽嘉毒害的“秦青”,也看见陈寒试图拯救白民的无用之举。   姬尚明垂下了眼睫,赵明伸出想要拉起她的手就近在她的眼前。   赵明说:“俗话说的好,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果你能信任我们,我们是很愿意和你一起对付羽嘉的!”   姬尚明无动于衷。   赵明皱着眉头想了想,又对她舒展着眉眼道:“你喜欢披萨和M记吗?我们家门口不到一百米就有!”   姬尚明:“……”   姬尚明抬起了眼,将自己的手盖在了赵明的手心上。 第61章 指尖莲11   之后为了更好的取信于姬尚明, 陈寒托东王公联络了少羽。   在等少羽从紫微府下界的时间里,姬尚明简单收拾了行礼,就跟着陈寒他们回了他们位于大学城的家。   房间很好分配, 既然祖师爷就是东华——也就是东王公, 那么原本的屋子就还给他住。空下来的客房自然而来就归了姬尚明。   赵明觉得冷冰冰的客房不适合女孩子,况且客房里如今隔着的也都是东王公的东西。他和陈寒两人商量了一下, 决定由他先带着姬尚明去挑选一套家具,陈寒则和东王公一起去帮着采购点生活必备品。   姬尚明在一旁看着他们商量着琐事, 原本想说“不用那么麻烦”, 她虽然是个挑剔的人, 但也不至于连一个晚上都不能将就。可她顿了顿,最后也没能将话说出来。   东王公见了,心念她是最后的白民, 身体里由携带着复活虺的关键,便对她多了几分注意。   东王公道:“你不必在意,接受就好。”   “这是他们的善意。”   姬尚明闻言抬起了头。   碧海的东王公眉目平展,气息柔和, 远不复先前凌厉。此刻的他温暖又平和,像是被太阳照着的无边东海。海面皱起层层金鳞,季风吹来了闲适与安静——他看起来, 一点儿也不像先前在白民国给自己带来了莫大压力的古神。   姬尚明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   东王公垂眼瞧了她,没有回话。或许是他觉得,姬尚明尚且不值得他回话。   姬尚明见东王公不回答,却也不气恼, 她顺着东王公的视线同样看向了陈寒,对身旁的神祇心平气和地说:“你不说也没关系,我可以问陈寒。但你知道你在用什么眼神看着这位昆嵛山的传人吗?”   姬尚明的嘴角带了笑:“我在人间这一百二十三年可不是只和血灵打了交道。赵明年岁浅,瞧不出来,但我不至于也是个睁眼瞎。”   姬尚明神情倨傲,语带讥讽:“远古的神居然也懂得恋慕,这可真令人惊讶。我以为你们都和羽嘉一样,除了杀戮什么也不懂。”   东王公低下了头,他神色难辨,对姬尚明开了口:“你要告诉她?”   姬尚明道:“我为什么要告诉她?”   她看着东王公似笑非笑:“你自己都不敢说,我为什么要替你说。我可不会用这个来威胁你,我只会用告诉她‘你完全将她当做有天赋的晚辈’来威胁你。”   “而你并不能杀我,甚至不能威胁我。”姬尚明缓缓道,“因为我根本没有值得被威胁的东西。”   在离开了赵明的视线后,姬尚明下颚紧绷,目光凝重而冷漠。她并没有看向这位神明,只是问:“我威胁到你了吗?”   东王公背着手,慢慢道:“姬尚明,白民的事情,陈寒不知情,昆嵛山也确实不知情。”   “羽嘉在一百五十年前便背叛了昆嵛山,西王母座下的青鸟奉命缉拿她,却被她设计得只剩元神,以至于落魄的需要靠和凡人做交易才得到了可供使用的躯体。”   姬尚明神情警惕:“我为什么要相信你,陈寒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些。还是你也要让我看你的记忆?”   东王公扫了姬尚明一眼,姬尚明被那眼惊的僵住。   东王公道:“我默许你探查她的记忆,是因为这是她允诺了你。而不是你当真可以为所妄为。”   “我出生于碧海灵虚,诞于先天东华之气。”东王公移开了视线,压在姬尚明身上的重担骤然消失,她在喘息的同时,东王公已经往前走了去。   他对姬尚明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   姬尚明的手指抽搐了一二,她的眼中浮出难以置信来。   直到赵明已经和陈寒商量好,向姬尚明走来的时候,姬尚明忍不住拽住了赵明的衣角,难以置信:“他是东王公!?他怎么可能是东王公!”   赵明看了一眼替陈寒顺手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的祖师爷,又回过头对着姬尚明了然道:“我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惊讶啦,毕竟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是东王公座下的童子来着。”   姬尚明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们根本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你们不明白东王公代表什么!”   赵明:“……就是东边的天帝,碧海的主人,众仙之首?”   “不是!”姬尚明看着赵明似乎是不明白他怎么能如此平静的对待这件事,“他是此世之生!他就是‘生命’本身!”   赵明:“嗯……所以?”   姬尚明:“……所以?”   她难以理解:“他是东方天帝,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想要你生不过一念间,想要你死——也不过一念间!”   赵明平静的看着姬尚明,而后道:“可好端端的,他要我的命做什么。我是他的徒子徒孙,也算是他的同伴。他是东王公也好,不是东王公也好,都是我认识的祖师爷啊?”   赵明有些苦恼:“他还允许我参观过紫府,给我做过饭呢。”   姬尚明:“……”   姬尚明发现自己是真的不懂赵明,她盯着赵明好半晌,直到赵明自己都开始有些不自在,方才轻笑出声。   姬尚明道:“算了,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如果他是东王公,他的命令优先于我也就很正常了。这天地的生灵都尊崇于他,何况区区白民国?”   赵明不明白姬尚明对于远古神明的失望与抵触来自何处,但他能察觉到姬尚明低落的情绪。   所以他抓住了姬尚明的手,拉着她往家具城的方向走,顺带对有些懵然的姬尚明道:“我带你去吃肉丸子吧?附近就有一家非常好吃的牛肉丸,吃完我们再去挑家具。”   姬尚明愣了一瞬,低头看向自己被拉住的手。好一会儿她才问:“太迟了,东王公不会不满吗?”   “祖师爷生气也没关系的。”赵明笑了笑,“我们回去给他带蛋糕就好!”   姬尚明瞧着赵明,轻笑了声:“你真的不懂……”   赵明:“?”   姬尚明看着赵明笑,慢悠悠的说:“这样也挺好的。”   赵明见到了姬尚明真正的、带着儿艳羡、又带着松快和怅然的微笑。   她原本就生的非常美,远古遗民的气质更衬得她气质超群。如今她穿着僧袍,被赵明牵着。阳光射在她洁白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金色的阴影,就像她的卧蚕下贴上了一块金箔。   闪闪发光,漂亮到钻进了赵明的心里去。   赵明心尖痒了一刹,匆匆别过了头去,尽可能压住自己的慌乱和无措,对姬尚明道:“牛肉丸你喜欢清汤还是麻辣,我喜欢麻辣。”   姬尚明瞧着赵明,抿嘴笑。她淡淡道:“麻辣。”   赵明回头看了她一眼:“那、那还真是挺巧的。”   姬尚明提示他:“我吃的最多的椒香味的汉堡。”   赵明:“……”对哦。   赵明也笑了起来,他心想自己也真是做了太久的好孩子,以至于连面对不太熟悉的女孩子都手足无措了起来。赵大少是什么人,是能在手机上装好叫车软件,开BMW泡女孩的人物。   怎么可能被一个笑容晃花了眼呢!   ——虽然……姬尚明的确是赵明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他无意识的向姬尚明看去,白民就在他的身旁,一回头便能瞧见对方玉雕般的五官,以及那些远比一切珍宝都要美丽的白色。   而她在笑。   少羽是在陈寒拿着清单一条条勾兑快递人员搬进的家具时来的。   少羽站在了庭院里,牵牛花秉持着东王公的吩咐阻拦着少羽的上前——这让他陷入了两难境地里。陈寒显然没有注意到他来了,而如果他强硬向前,很显然会伤害到这株帝君饲养的花。   少羽……少羽没这个胆量。   好在赵明就在花园旁的暖房里,正对着昊天和他交换的那本记满了法术的小说试验着快洗床单被褥。少羽看着他学着书上,昊天亲笔写上的经过他改良又简单又好用的冰咒火咒,在眨眼间就清洗烘干了新买的床单,差点儿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少羽站在原地,弹出一块石头砸了玻璃,赵明这才发现了他。   赵明将手上洗干净的床单被褥抱着,去了客厅给少羽开了门,笑呵呵道:“你到啦。”   少羽:“……我今天是不是来的不巧?”   赵明:“没有,这事赶早不赶巧。”   说着他喊了两声,陈寒对完了家具,在快递员的单子上签了名,听见赵明的喊声才走了出去。她刚踏出去一步,对屋里还有些不喜欢有自己房间的姬尚明道:“少羽来了,一起去见见吧。你有事要告诉昊天大帝吧?”   姬尚明一下攥紧了手指。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她已经习惯了爬满了她心脏的佛莲根系,久到她除了找羽嘉复仇都快要忘记了别的事。   最早的时候,她保护这女王权杖……原本是为了上天伸冤的。只是后来羽嘉狠厉的夺走了她的仙骨,姬尚明连活下去都不容易,这么多年的磨难无人相助——她早已习惯了不去求助。   但陈寒说得对,有些事情还是要说。   至少白民不能白白死去!若是白民惨死,羽嘉却还能位列仙班,享受其他人的供奉——姬尚明无法忍受,更无法原谅!   姬尚明从未见过真正的五帝,只在故事里听过他们的传奇。她是远古遗民,比赵明要更清楚五帝的能耐以及对世界的贡献——或许连少羽,都没有她将本质认得清楚。   五帝说到底是和人、乃至远古遗民都截然不同的存在。与其说他们是神明,倒不如说他们是世界的一部分。昔年南帝消亡,天上的平衡便踏了一角,所以才有了虺的那场叛乱,才给了他无法无天的机会。   姬尚明身为白民对于五帝有天生的畏惧感,所以她不能理解赵明的平常心态,她即使羡慕,也无法克制自己见到少羽的紧张。   天帝的辅佐官,他尚且穿着朝服,降临在了姬尚明的面前,神色和善地像个菩萨。   少羽道:“白民的事,帝君在察觉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天帝陛下,天帝陛下已经联络了昆嵛山的陵光神君,羽嘉的名字已经被划去了。从今往后,她将不再受供奉,堕为妖,将为天罚。”   姬尚明张了张口,她想要说话,却说不出话。   少羽道:“很抱歉,自从西王母陨落后,天地间的规则变得越发严苛。在如今的时代里,天庭根本无法发现下界的具体情况,就算发现了,天帝也无能为力。”   “他虽贵为中央天地,却受天道所限制。他无法消灭身怀盘古之血的后裔。所有诞生于西王母陨落之前的神仙都不能。”   “而羽嘉吞过虺的骸骨,她拥有盘古的精血。”   姬尚明:“……什么意思?”   少羽面露不忍,却仍然将昊天的意思传达:“意思就是,天庭无法追击羽嘉。天帝无法替你杀了羽嘉,帝君也不能。我不受法则的影响,但我并非武将,也帮不了你。”   姬尚明张开了口,过了会儿讥诮道:“所以,天庭在纵容了羽嘉屠灭白民后,如今又只是下了道不痛不痒的文书?并且告诉我,罪人虽然犯了滔天大罪,但我除了等天罚,什么也做不了?”   少羽道:“羽嘉是先天瑞兽,会被天罚的可能性小到几乎可以不计。”   姬尚明冷下了面容:“所以呢,就是告诉我白民的死分文不值吗?”   少羽摇了摇头:“我们确实不行,但你可以复仇。”   姬尚明一怔。   少羽又道:“帝君虽然无法直接动手,但他会协助你。更何况,你不是已经找到了帮手?”   姬尚明下意识看向了陈寒。   陈寒问:“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少羽正了神色,对陈寒道:“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瞒你们的了。”   他看了眼默许的东王公,迟疑一瞬,方模棱两可的说道:“陈寒,你的出现天帝等了很久,帝君也等了很久。你是我们的希望。”   “西王母的陨落,象征着末法时代的到来。这两千多年间,除却我,飞升天庭,没有遭到毒手尚且活着的,便只有你。”   赵明忍不住打算:“还有我吧?”   少羽看向赵明这个意外,笑了笑:“对,还有赵明仙君。”   少羽接着说:“我是悟琴道而飞升,除却文书工作,能力有限的很。而你则不同。”   陈寒皱眉:“我不太明白,论年纪,我和赵明才是最指望不上的吧?”   少羽只是道:“你不同。”   “到了这个时候,我猜你已经清楚了事情的起末,也没什么好再瞒着你的。”   “两千多年以前,西王母与虺大战,斩虺于雷池,却也因斩盘古精血而受重创,最终力竭而亡。羽嘉是西王母座下瑞兽,与虺有些情谊,一直想着要复活虺。”   “天帝因她是西王母座下,对她的诸多动作未曾过多在意。直到她于一百五十年前突然消失,天庭才隐有察觉。但羽嘉已经来到了人间,又有隐藏自身气息的办法,天庭无法追踪——甚至前来追踪的神仙们,都被她斩杀了。”   “等天庭察觉——为时已晚。”   少羽看向陈寒:“转运珠也好,血骨阵也罢,甚至是骨祠——这些都是羽嘉随意遍地撒开了的网。这世道越乱,对于虺的复活越有帮助。所以她才寻找着心有恶念的人类,不计报酬的帮她们放大恶念。”   “不过这些都是次要的,想要虺的复活,佛莲是必须的。”少羽的手指向了姬尚明,“而世间最后的一朵佛莲,就在你的心里。”   “陈寒,能保住佛莲,杀掉羽嘉,阻止虺的复生——只有你拥有这个可能,也只有你能在天道的规则下做到。”   “我今日来此,是为传达中央昊天大帝的旨意。”少羽笑了笑,向两人作了一揖,“天庭驻人间办事处的两位仙君,最后一位白民的安危、天地的安危、人间的平宁,就都交给你们了。”   陈寒:“……”   赵明:“……”   赵明喃喃自语:“这责任是不是太大了,我只是不小心自杀失败了啊?”   陈寒按了按眉心,她侧头瞧见了东王公。他容貌清俊,气息温柔,是这世间最广阔的海。他正看着自己。   陈寒轻声问:“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东王公看着她,缓缓温声道:“你能做到。”   ——你不仅能够做到,我还曾亲眼见到过你做到。   一剑凌云,诛灭天地。 第62章 指尖莲12   姬尚明:“我觉得你师姐很不简单。”   赵明看了一眼在和东王公低声说话的陈寒, 回过头对姬尚明道:“她的确很厉害。”   姬尚明:“……”   姬尚明:“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赵明不太明白,他问姬尚明:“薯片要吗?”   姬尚明接过薯片,忍不住道:“你真的什么都不懂。”   赵明:“……?”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困惑, 但却笑得阳光无霾。他瞧向姬尚明的眼底里不仅没有迷惘与质疑, 反而清澈得像是公园里晨间的湖面——除了阳光的碎片与温暖,它什么也不留下。   姬尚明瞧着他的笑, 心里涌出一股很难形容的错觉。   她问赵明:“你真的不奇怪吗?东王公是什么人,少羽是什么人, 如果你师姐只是个昆嵛山传人, 登个天而已, 值得惊动这么多位大人物吗?”   赵明想了想,回答:“也不奇怪啊,我们昆嵛山本来就很厉害。更何况少羽也不是说了吗?正经上来的神仙也就我师姐还活着了, 她是希望。”   姬尚明盯着赵明:“你真的这么认为?”   赵明反问姬尚明:“我不这认为,她就不是我师姐了吗?”   姬尚明愣了一瞬:“这倒不会……”   赵明笑嘻嘻地说:“所以这个问题不重要。”   ——这个问题不重要吗?至少在姬尚明的眼里很重要。陈寒绝对不是普通人,这点姬尚明在确定了东王公的身份后越发肯定。不仅是她触及一角的那片显然不该是人类拥有的记忆海……就像她对赵明说的那样,天庭对她太特殊了。   哪怕天庭的人死绝了, 北方幽冥尚有万千鬼差。五帝到底得沦落到什么地步,才会将诛杀虺、诛杀羽嘉的重责放在一名刚刚登天的散仙身上?   这名散仙又得有多强的实力,才能让天庭舍弃稳妥的、以幽冥恶鬼镇压的方式, 转而选择单单依靠她?   陈寒强吗?与对方交过手的姬尚明可以肯定。   陈寒很强,她对于灵力与万物的领悟度根本不像个刚登天的神仙——便是昔年登天曾参加过瑶池宴的白民女王,或许都没有她的能力强。   悟道之路,勤奋顾然重要, 但更多的还是天赋。   可天赋再如何可怕,十五年就修成登天,登天后便拥有如此修为——难道从来没有人怀疑过陈寒的来历吗?   她的履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是普通人能够企及的高度吧?   可偏偏当真无人质疑。   陈寒神性淡薄,没什么朋友。唯一与她走得相近的便是赵明,可赵明的性格——   姬尚明回头看向赵明,少羽的到来似乎加重的他的紧迫感,他已经捧着写满了笔记的书好几天了。   姬尚明有些好奇,她低下头看了一段——   “少女泛着光的皮肤似乎比天上的银月还要白皙,因为艾力亚的话,她柔美的面上浮起了红晕。她披着一层薄纱,在夜色下整个人如同蔷薇花的妖精一般美丽。连艾力亚都一时失了神,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要抱住眼前的姑娘了。少女低低喘息着,伸出玉脂般的手碰上他的脸,浅浅地、危险地滑进他的领口去——”   姬尚明:“……”   姬尚明看向赵明:“你看这个还做笔记?”、   赵明:“!!!”   赵明悚然一惊,目光从昊天批注的“御剑诀使用错误,正确方法应该是……”上移开,当他顺着姬尚明的视线看到了这一页到底是什么内容后,他脸色爆红,手忙脚乱的差点摔了书!还是姬尚明替他扶了一把,握住书页的手指比玉脂还要温润,露出的那截皮肤比银月还要洁白。   姬尚明道:“你不要害羞,这没什么丢人的。大家都有需求。”   赵明:“……”   赵明解释:“不是!这本书是讲一名被帝国误会的雇佣兵为了洗刷冤屈的冒险传奇!书上的这段是女主角西莉亚出场,西莉亚是孤儿,被帝国派来诱惑艾力亚,但其实——”   赵明意识到自己不该解释的。这种解释根本是越描越黑,他将剧情解释的越清楚,不就代表着他看过不止一遍吗!?   赵明:“……”   赵明最后干巴巴道:“这是天帝给我的,你看上面还有他的笔记,这些咒文有些是他自创的,连陈寒都不会。”   姬尚明看也没看:“哦,昊天大帝的?”   那含着笑的表情,就像是在问赵明“你骗人也不知道找个好些的理由”。   赵明:“……”   赵明放弃了狡辩,自暴自弃。   姬尚明反而坐到了他的身边,睁着眼好奇道:“这书你还有吗?我想看看,我在人间这么多年,总是奔波寻找羽嘉的下落,倒没有享受过多少人间的东西。这个是小说吧?我也想看看。”   赵明闻言目光隐有波动,他对姬尚明道:“好啊,我有典藏版,你等着我给你去拿。”   赵明回自己的屋子给姬尚明找书,正好遇见在厨房的冰箱里取苹果吃的陈寒。陈寒看见他,又看了看坐在客厅里安静等的姬尚明,问了句:“相处的还好吗?”   赵明点了点头,他见姬尚明没有注意到这边,便问陈寒:“白民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羽来说的太笼统了,白民灭国了?被羽嘉灭的国?那姬尚明这些年怎么活的?”   “她说自己一百三十二岁,真的还是假的?”   陈寒:“一言两语很难解释清楚,你自己看吧。”   说着,陈寒将手掌覆上了赵明的眼睛,赵明在一夕之间坠入幻境,将陈寒见到的画面全部见到了一面。这法术是陈寒和东王公现学过来的,用的还不算熟练。所以当她感觉到自己的掌下濡湿,隐有泪水的时候,还以为是咒文把我不好,刺痛了赵明的神经。   陈寒松开了手,有些心忧:“你还好吗?”   赵明已经冷静了下来,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他已经学会了冷静。可即使如此,他依然觉得心里绞痛一般的难受。   他想起姬尚明吃饭的样子,努力的像是吃完了这一顿,就不知道下一顿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去吃。   他想起姬尚明难以亲近浑身带刺的样子,好似天地都欠着她——天地的确都欠着她。   他想起姬尚明说自己活了一百三十二岁,是一百三十二年。   他想起就在刚才,姬尚明说她来人间这么久,都没有机会享受人间的繁华与喧闹。因为她的身上还背着千百白民的血,她的脚下还踩着族人的骸骨。   赵明摸上了自己的手腕,一朵小小的白花开在那儿,不痛不痒。他想起姬尚明在地上打滚的样子,将心口剖开,在里面种上一颗种子,那颗种子在你的血肉里发芽生长,该要有多疼呢?   赵明笑了笑,对陈寒说:“师姐,我觉得我还算是幸运的。”   这世界上悲惨的人何其多,你自以为身在深渊,不过只是搁浅在了泥塘。   陈寒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半晌,她才说:“没关系,她遇见了你,你可以对她好一点。”   赵明深以为然:“你说的对。”   于是赵明直接将自己装着小说的箱子拖去了姬尚明的屋子,美名其曰“随便她挑”。   姬尚明一脸懵逼,她只是想看点小说好尽可能的和看起来最好相处的赵明找到共同话题打好关系——毕竟按照少羽的说法,她想要替白民复仇,就只能指望这屋子里的人帮忙了。   不过骤然得到这样的关照,姬尚明除了对赵明的“人好”有了更深的认识外,也忍不住笑了笑。   她想,世界上原来还真的存在赵明这样的人啊。会因为别人的遭遇而悲伤,会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喜悦。他就算不因为意外成了神仙,怕是也会有很好的运道,善终后靠功德而在幽冥得到个一官半职吧?   哪怕是白民,也讨厌不起赵明这样的人类。   不如说正因为他们是白民,是无法忍受人间污浊而避世的白民,面对赵明这般的人类,才越发想要亲近。   姬尚明看着笑嘻嘻问她吃不吃苹果的赵明,托着下巴想,这个人笑起来可真好看。   ——就好像会发光。   晚间的时候,众人如往常一般等东王公下厨做饭。一夕间事情发生了这么多,却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化。   吃饭后,陈寒说她明天要去办休学手续,她已经和陈母通过了电话,表示了事情的严重性。陈母虽然不理解,但她尊重陈寒的决定,明天会陪着她一起去办理手续。   陈寒道:“既然决定了要处理羽嘉和虺,当然是越快越好。少羽说天庭在观测,但凡有点儿风吹倒动都会通知我们,我想了想,与其不停请假不如休学。等事情解决了再说。”   赵明说:“我就不用了,反正我只要按时交学费就行。”说着他想到了一点,眉飞色舞:“这样明年的时候,我就是你的学长了!”   陈寒:“……”争这个你幼不幼稚。   姬尚明捧着碗很显然不适应这种环境。她看着桌对面再自然不过的东王公,只觉得压力大的胃都痛。陈寒就算了,姬尚明已经认定了她不简单——赵明是怎么做到毫无所觉高兴吃饭的?   靠没心没肺吗!?   可等姬尚明顶着压力吃第一口的饭的时候,她就明白了。   因为饭菜真的很好吃……还有,东王公看起来似乎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姬尚明有些茫然的吃完了饭。在陈寒的叮嘱下洗漱后进屋子休息,她躺在床上,一晚上都没能睡着。   姬尚明想,五帝的确没有抛弃白民,可他们为什么不能出现的更早一点——或者陈寒为什么不能出生的更早一些呢?   如果他们在一百二十三年前就出现那该多好。   那该多好。   第二天一早,姬尚明醒来后东王公和陈寒都不在了,只有赵明在家里等她。   姬尚明起床后,赵明给她热了东王公留下的早餐,见她安静的吃了饭,方才问了句:“你应该也没有见过学校吧,要我带你去见一见吗?”   姬尚明回答:“其实见过的……有一家学校请过我去除灵。”她本来想说不想去,可在见到了赵明后,她有改变了想法。她说:“不过我也挺像见见别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赵明:“那我带你去吧!”   姬尚明跟着赵明去了陈寒的大学,一路上赵明都在指着不同的建筑给她讲这楼是用来干什么的,有没有死过人。听得姬尚明一时间不知道该附和还是该沉默。   他们走了会儿,赵明让她等一等,而后去附近的小卖店买了两杯果汁,递了杯给她。   姬尚明眨了眨眼,才小心的咬住了吸管,将肉果和果汁顺着吸管一起吃进嘴里去。   两人逛学校的时候恰好碰见了事情处理了一半的陈寒,陈寒有些惊讶,和他们打了招呼。姬尚明原本也是要和陈寒打招呼的,但她突然察觉到了空气间的波动。   远古遗民对于清静的气息实在太敏感了,不在意还好,若是在意总能很快发现,何况对方也没有藏得多用心。   她一眼就见到了隐了身形不太放心跟着陈寒的东王公。   姬尚明:“……”   东王公自然是知道她已经察觉了,却也没有如何,似是料定了姬尚明不会开口。   而姬尚明确实也不会开口。   等陈寒走远了,姬尚明才对赵明道:“你知不知道……”   赵明:“?”   姬尚明眯起了眼,笑了声:“算了。”她举了举空了杯子,对赵明托着尾音道:“我还要一杯。”   赵明也笑着:“行,还要橙汁吗?我觉得白桃乌龙也好喝,给你买白桃乌龙吧!”   姬尚明:“好啊。”   陈寒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确定姬尚明如今对他们确实没有敌意,估计再做出胁迫赵明的事情后才往回走。   陈母已经在教导处填写申请了,陈寒只需把剩下的手续履行了就行。   她走在路上,结果却被匆匆忙忙跑过来徐芸给吓了一跳。   徐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撑着膝盖直喘,好半晌才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寒开口道:“陈寒,你怎么还在这里!赵明带了个非主流女孩子逛学校你知道吗!”   陈寒:“……啊?”   徐芸咬着牙:“那个女孩子大概这么高,穿的挺普通,但是腿太长了吧!还有脸!更可恶的是她把头发睫毛染成白色,带着红色的美瞳——她以为自己是白雪公主?”   陈寒:“……白雪公主不是这样的。”   徐芸挥了挥手:“我知道不是,但我——”她仔细观察了陈寒的表情,“你,你不生气啊?”   陈寒无奈道:“我一早说过了,我和赵明只是普通朋友。”   徐芸:“可是,可是——”   陈寒很头疼解释这类的事情,她已经猜到徐芸想说什么。徐芸以为她和赵明是一对,以为他们在学校里走得很近。所以今天见到了姬尚明,满心以为陈寒被三了——毕竟姬尚明的样貌实在令人无法拒绝,任谁见到她身边的赵明都不会觉得赵明对她是普通朋友。   陈寒:我要怎么解释才能看起来不是故作坚强而是真的无关?   她有些苦恼,忽然听见了有人叫她。   陈寒抬头,便见东王公不知何时来了学校,此刻正站在不远处,姿容清冷,向她轻轻颔首。   徐芸:“哎?他是那天你去图书馆接的朋友!你是不是和他——”   陈寒松了口气,对徐芸道:“我朋友来接我,我先走了!”   徐芸:“哎,陈寒——!”   陈寒匆匆走到了东王公的身边,仰头问他:“祖师爷,你怎么来了学校?”   东王公:“……”   陈寒见对方微微皱起眉,似是回答不出的模样,便自然而来替他找了理由。   陈寒道:“是不放心姬尚明吗?赵明带她出门了。”   东王公:“……嗯。”   陈寒道:“我刚才见到了,我她应该不会对赵明做什么。不过有件事我有些奇怪,正想问问你。”   东王公:“是什么?”   陈寒道:“姬尚明在人间已经过了一百二十三年,即使羽嘉忙于旁的事情一时顾不上她,可一百二十三年间,羽嘉怎么从未想起回来取佛莲?”   东王公道:“因为这朵花依然没能开出来。”   陈寒:“……?”   她有些不解:“但姬尚明的指尖都可以开出了白莲啊?”   东王公道:“那些不过是佛莲带给她的力量,开出的些许由清净之气凝结的白莲罢了。真正的佛莲若是开放,别说渡化血灵,就是起死回生都能做到。”   “人的血肉毕竟不是泉水,哪怕是白民的血肉能够使佛莲存活,但它是否能开花,什么时候能开花,或者需要达成什么条件——因为没有先例,所以无人可知。”   陈寒:“那就说也有可能永远开不了花?”   东王公颔首:“对,所以羽嘉才做了骨祠,妄图用骨祠来造凶灵好让虺能先自我恢复一部分,减少对于佛莲的倚赖。”   陈寒又问:“如果永远开不了花,是不是代表虺永远不能复活?”   东王公:“很难说。羽嘉并不是容易放弃的人,没有佛莲,她或许能找到别的办法。现在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在证明着她在寻找别的办法。”   陈寒若有所思:“所以,我们一是要保证姬尚明在我们的视线下,若是佛莲万一开了,便第一时间毁掉。二是要尽快杀掉羽嘉,以免局面越发不可控。”   东王公:“没错,但羽嘉非常善于隐藏自身。她不主动现身,我们很难找到她。”   陈寒道:“总要现身的,骨祠的事情算是大家打了个照面。我们找她,她肯定也在探查我们。姬尚明在我们这儿的消息她很快就知道——羽嘉不会没有动作的。”   “看来第一步要做的,应该是保护好姬尚明。第二步,就是看看S市还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了。”   晚间回家的时候,赵明心想着乘着羽嘉没找来,他应该尽可能的让姬尚明多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而陈寒则是和了尘通了电话,让他给了自己一份S市出现各种奇怪事件的清单。   陈寒的打算按着这份清单一处处找过去,看能不能找到更多有关羽嘉的线索。   S市的情况陈寒和赵明比较熟,他们俩就这名单讨论顺序,姬尚明便有些无趣的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她本以为要等到陈寒和赵明商讨完毕才会有人理自己,东王公却走了过来。   姬尚明有些紧张也有些畏惧,她不明白和自己毫无交集的东王公怎么会找上她,她难道是哪里惹到了陈寒不高兴吗?   就在姬尚明审视自我的时候,东王公给了她一样东西。   姬尚明低下了头,几乎在瞬间红了眼眶。   东王公赠予她的是凝在了水晶里的泉水,泉水洁净地似乎能折出阳光的七彩——姬尚明认知这泉水,是早已干涸了万千年的白民国里的泉水,滋养着佛莲的泉水。   姬尚明握着菱形的水晶,手指有些微微发抖。   她问东王公:“为什么给我这个?”   东王公道:“陈寒不欠你,我欠你。”   姬尚明的眼眸放空了一瞬。   她握着一百多年未曾见到的泉水,隐隐间竟有些想哭。   赵明从陈寒哪里得了许可,刚想要告诉姬尚明一个好消息,就见姬尚明一个人握着块水晶发怔,连眼角都有些发红。   赵明顿了一瞬,才走进开了口。   “我和陈寒计划明天去几个不对劲的地方看一看,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吗?”   其实这话问了也白问,以姬尚明现在身份的敏感度,无论如何陈寒都是不敢让她离开视线的。   姬尚明也清楚,所以她答应的很爽快。   姬尚明答应了,赵明仍然没有离开,他迟疑了一瞬才问:“你刚才……不高兴吗?”   很久没有人在意姬尚明的情绪,以至于姬尚明被问到的时候竟顿了一瞬。   过了会让,她才弯着眼笑道:“没有。”   “只是我收到了一份很珍贵的礼物……所以我决定回报一下!”她目不转睛地看向赵明,“你知道东王公喜欢陈寒的对吧?我知道你看出来了。”   赵明:“!!!”   赵明道:“没,没,没——”   姬尚明不太在乎:“你紧张什么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赵明:“……”不是,这事情要是泄露了你不怕被杀吗!   姬尚明似乎看出了赵明的顾虑,她笑了声,对赵明挑了挑眉:“放心吧,他只会感谢我们。”   赵明:“……?”   姬尚明托着下巴,眼里闪着光,似乎终于找到了点儿感兴趣的事。她的指尖敲着桌面,似笑非笑道:“他送了我泉水,我好歹帮他一把吧。像他这样,再等个三千年都不会有任何结果的。”   赵明:“……”   赵明回头看了看。   东王公正听着陈寒对他说什么,陈寒说累了,他便递过去一杯水,顺带替陈寒拂去肩上的落尘——而陈寒,好像已经完全习惯了,她明明是个很不喜欢亲密接触的人。   赵明想到东王公还是东华时对自己半威吓的态度,心里的那点儿搞事情绪便反复了起来。   他看向了姬尚明,在姬尚明的眼里看见了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心思。   他问:“……怎么做?”   姬尚明想了想,对赵明说:“你们这儿,哪里最美最梦幻?”   第二天一早,陈寒瞧着自己面前的建筑沉默了一会儿,转头问赵明:“这就是你整理出来怨气最重的地方?”   她用着匪夷所思的语气问:“迪士尼乐园?” 第63章 指尖莲13   童话风的城堡临湖而建, 四个人站在乐园路口处热热闹闹的迪士尼小路上,除了他们四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游客川流不息。迪士尼动画的经典音乐在星月公园的湖畔上悠扬的播放着, 不远处就是立着萨克斯演奏乐队的迪士尼小镇。   陈寒冷静的看着赵明, 等他给自己一个答案。   面对陈寒的问题,赵明一本正经:“没错, 你自己也看见了,名单上是有这地方的!”   陈寒:“……”   赵明见很难说服陈寒, 决定用杀手锏。   他老老实实道:“当初答应过带祖师爷来这里的, 咱们俩都拖多久了啊?”   陈寒:“……”   陈寒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一件事。赵明在刚加入昆嵛山的时候,兴奋的直说要请祖师爷来迪士尼。可那时候的祖师爷是个十二岁顶天的小男孩,现在的祖师爷——   陈寒侧身仰头看向自己身边比自己整整高了一头的东王公——不太合适了吧?   陈寒犹豫了片刻问:“祖师爷……想逛这里吗?”   东王公:“……”   东王公当然不想, 可是来之前姬尚明就先赵明考虑到了陈寒最可能的答案——拒绝,也通过这两天的观察得出了陈寒最可能妥协的对象——东王公。所以姬尚明一早就告诉了东王公,这一趟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赵明,纯粹是她和赵明送给东王公的回礼。   东王公本来该严词拒绝。他本就是言律自省的老神仙。   但就像陈寒总是潜意识迁就他一样, 东王公也想要陈寒能够高兴。与羽嘉的战斗迫在眼前,没有人能去帮陈寒。东王公作为最靠近她的人,非常清楚的察觉到陈寒身上一日比一日绷紧的神经。   赵明想要让姬尚明有些美好的回忆, 东王公也希望——陈寒在背负既定命运的时候,也能多一些笑容。   他总是喜欢见陈寒笑的。   所以东王公点了头。   姬尚明表示计划通。   只有陈寒万分惊讶!她以为东王公不会对这种主题乐园感兴趣的!他明明当小孩子的时候就那么酷了!除了爱吃甜食,哪怕只有一米二,也是冷酷强大令人仰望的神仙!   可是冷酷的神仙点了头, 甚至微微垂下了眼睫,不确定地看着他。   陈寒的心就是铁打的,面对祖师爷也是软的。   她立刻道:“那我们去看看吧。”她甚至用起了赵明的话替东王公开脱:“反正都在名单上了,早晚都要来。”   赵明:“……”师姐,你这样的态度我真的很难帮你反驳姬尚明说你对祖师爷没意思的。   姬尚明倒是不在意,她的嘴里咬着棒棒糖。带着鸭舌帽和墨镜的姬尚明想了想,从包里又拿了两块心形的巧克力,跑到了东王公和陈寒的身前,一人给了一块,语气清淡又高贵道:“赵明给我的买的,分你们。”   陈寒不疑有他,道了声谢,便剥开来吃了。倒是东王公看着手心里明显是情人间才会选择的巧克力反而无语了一瞬,还是姬尚明的手指敲了敲双臂,传音道:“好歹是第一步。”   东王公抬起头,姬尚明的半张脸都被墨镜遮住,但她的嘴角却含着笑。   姬尚明传音道:“我不是赵明,我是白民。白民的传承在女王的权杖里,即使我一时间没想明白,回去查一查权杖里的记载也就明白了。东华帝君,三千年前起你就只会为一个人妥协,如今都是二十一世纪了,你敢不敢迈一步?”   “还是你想要像当年一样,等她陨落了,连替她看顾昆嵛山的借口都没有?”   姬尚明这话近乎能算是说的直白。   东王公神色微变,他微微张了口。没有说一句话,他的声音却如雷霆一般刺进了姬尚明的脑袋里。   他说:“闭嘴。”   姬尚明摇了摇脑袋,好半晌才从刚才的威压中缓过神。她瞥了一眼和陈寒说着哪里好玩的赵明,忍不住苦笑想:也只有赵明会觉得,堂堂东王公、扶桑大帝——是位无害又慈祥的祖师爷了吧?   东王公不想让陈寒知道她是谁。   姬尚明期初不明白,但等她将女王权杖里的记忆翻了个全,却又似乎隐隐明白了。   东王公即使明白陈寒的命运不可避免,他也希望陈寒能背负的东西越少越好。一些千年前的恩怨,都由他了就好。   他希望陈寒能永远是陈寒,记不起昆嵛山的惨况,也不会觉得亏欠白民。   对,姬尚明其实已经猜到了她先前疑问的答案。   她为了支撑自己的猜测,问了赵明许多其他问题。   赵明看似对她知无不言,其实在对于有关陈寒的秘密上,他皆守口如瓶。姬尚明能从赵明那儿得知的,仅仅只有两千多年前虺掀起的大战以及天庭对虺的处罚。   不过这些也就够了,这正是避世的白民国所不知道的过往。   三千年前,在白民国尚且未曾避世的时候,还是天地同欢神人共处的时代。白民女王常往昆嵛山,于瑶池向西帝献礼,对西帝的性格为人,多少有些了解。   西帝是五帝中唯一的女帝,也是五帝中气息最为凶厉的一位。正因此,她才住在鸟语花香温和平宁的瑶池里,好借着瑶池的清气来中和自己的神格。有人曾说过连象征着死亡的北帝罗浮都没有西帝周身的戾气强,姬尚明想,这大概是因为在幽冥诞生世分生死之前,象征着天厉与天罚的西王母,就是众神所能见到的终结。   这样一位象征天之酷厉的天帝,姬尚明不认为她会不明白杀了虺会遭遇天罚。因为她本身就代表着天罚。杀死虺会有什么下场,她应该是五帝里最清楚的。   可西王母还是做了,她不仅做了,从赵明的故事里看,她做得甚至还很利索。   可由这样一位女神付出了生命去诛杀的虺——单凭一个羽嘉,单凭一朵佛莲真的能复活吗?   姬尚明觉得太不合理了。   ——于是她想到了陈寒。想到了陈寒所有不合常理的地方。想到了东王公以及天庭对陈寒所有不合常理的态度上。   姬尚明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而她发现她的猜测甚至可以解释一切。   昔年南帝消亡,使天地乍崩一角,才闹得天地间大乱,令虺趁机而掀起了大战。甚至可以说南帝的消亡,就是两千多年前那场灾难的根源。   西王母与他同为五帝之一,可她的消亡带来的后果却好似与南帝截然不同。   除了命中注定会到来的末法时代外,天地间似乎并没有什么更大的变化。这不合理,除非这位女神并没有真正的消失于天地间。   ——除非西王母仍然存在。   这样的猜测虽然听起来匪夷所思,但却是最合理的猜测。   西王母既然会为了天地万灵而不惜身陨也要诛杀虺,那她怎么会接受因为自己的消亡而令世间再迎来另一片黑暗?   除非她做好了周详的计划。西王母或许会在这场战斗中死去,但却不会消亡。   她有可能转世。   西王母在诛杀虺的时候,选择了折中的方式。她“杀死”了虺,自己也因力竭而崩散了形体。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才稳住了魂灵,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办法才能进入轮回——古神与后来的人仙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生于幽冥之前,所以死亡并不会魂归幽冥进入轮回,而只会消散于天地之间,就像南帝那样——但这应该在她的计划之中。   同样的,西王母的有所保留,也注定了虺的元神无法被彻底抹灭。   不过没关系,因为没有人能够活过两次天之厉罚,即使是当年的烛龙,被认为是盘古化身的烛龙。   西帝的辅佐官是四神之一的陵光神君,这只生于亘古的朱雀鸟,或许已经看透了虺的元神,确定它挺不过两次——或许这个计划,就是她与西帝一并参详的。   西王母诛杀了虺第一次,而后抛弃一切,抛弃西帝的身份,抛弃西王母的神格,从天地对于古神残酷而胁迫的规则中跳出——等待一个时机,彻底的诛杀它。   这也能说明为何天庭会如此疏漏,任凭羽嘉将计划进行到了现在。因为天庭也厌烦了雷泽里的这颗定时炸弹,他们也想在这一次彻底的解决。   这当中唯一的意外,或许就是谁也没想到——最想要复活虺的人竟然不是雷泽的居民,而是西王母座下的羽嘉。   他们更没有想到的是,正因为背叛的是羽嘉,所以羽嘉第一个想到的方法——就是向西王母臣服的白民。   姬尚明心里浮上仇恨,她坠在胸口的水晶些微刺痛了她捏着的手。姬尚明回过了神,她想到了东王公对她说的话。   “陈寒不欠你,我欠你。”   其实这句话,就已经证明了姬尚明的猜测大概就是真相。   陈寒也好,东王公也好,谁又真的欠白民了呢?真正欠白民的人,怕是从不住这么觉着,甚至认为这是他们的荣耀。   姬尚明握着的水晶美丽而冰冷,她回过神,压了压帽檐,朝着东王公忍不住露出了鄙夷的表情。   握着把柄的姬尚明胆大包天,她冷静地瞧着东王公,回答道:“你看看你,如果不是遇到了我,就算再守一千年也不会有结果的。”   东王公:“……”   陈寒闻言愣了一瞬,问:“什么一千年?”   姬尚明却哼了两句歌,跑去了研究地图的赵明身边,从包里摸出了最后的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呶,给你的。”   赵明看着那块他送的零食,笑了起来。他接了过去,还记得先前姬尚明讨着他要“不用谢”的事,便对姬尚明道:“谢谢。”   姬尚明眯起了眼,她回了一句:“不用谢,反正是你买的。”   赵明:“……噗。”   赵明在手机上下了APP,快速的标记了大家一定要去的点,便拉着陈寒冲进了乐园里。   迪士尼是个神奇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无论是孩子还是成年,似乎都能重新恢复感受快乐与幸福的能力。   四个人刚刚入园,就恰好赶上了米奇游园喧闹,四个人站在一旁看着米奇和围观的众人互动,连陈寒都从一开始的“我们平均一下年纪大概上千岁的人真的要进迪士尼”变成了“米妮真可爱啊”。   姬尚明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她看得目不转睛。大约是她白发在人群中特别显眼,米奇甚至对她伸出了手,邀请她加入游行。   姬尚明愣了一瞬,赵明笑呵呵地对她道:“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姬尚明抿嘴笑了一笑,将墨镜和鸭舌帽都塞给了赵明,跑去了米奇和米妮的中间,咔嚓一声,将自己留在了摄影机里。   空气里飘满了冰淇淋和爆米花的甜味。陈寒去买了冰淇淋,赵明去买了爆米花。   陈寒将冰淇淋给了东王公,赵明将爆米花给了姬尚明。   迪士尼的童话城堡就在米奇大道的尽头,高高的尖细圆柱顶,粉红与粉蓝的世界。陈寒从东王公的手里接过了他买来的沙冰,进了城堡内部的购物中心,瞧着赵明挑了顶水晶的头冠在姬尚明的头上比了比然后结账。   陈寒也看见造型相当可爱的笔。她买了那支笔,一本正经的给了东王公,说:“可爱的。”   东王公:“……”   东王公笑了声,他收下了。   陈寒先前就觉得东华笑起来非常好看,如今即使知道对方是祖师爷,陈寒觉得对方好看的心思不仅没能悬崖勒马,甚至越发不可收拾。她顿了一瞬,又去买了一只笔,送给了东王公期待的看着他。   东王公握着两支笔:“……?”   陈寒见对方不笑了,有点扼腕。   正在陈寒想着姬尚明因为头冠向赵明笑了,她要不要也买个头冠的时候。东王公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开口道:“陈寒。”   陈寒了回了头。   他轻轻地笑了。   陈寒:“……”   我们祖师爷,笑起来真是倾国倾城,比白民还要美貌!   姬尚明带上了王冠,心满意足的从城堡里走了。陈寒他们一路走一边瞧,看见了哪儿有些调皮捉弄的小妖怪,便拨去一边,瞧见哪儿有了怨气,便去顺手清理一下。   陈寒困惑:“迪士尼这种地方到底是哪里来的怨气?”   赵明手里捏着购买的绿色通行证,看着排的老长的队伍,顿了一瞬猜到:“排队吧……?”   陈寒觉得自己好像不能反驳。   路过怨气最浓的小矮人矿车,姬尚明开了朵花驱散了怨气的同时,四个人也顺带做了一趟白雪公主主题的过山车。陈寒瞧着东王公将自己的腿塞进矿车里,用了好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笑出声。   晃荡晃荡的矿车像是要开往最蔚蓝的天里去,赵明侧头看见了姬尚明,她的眼睛里慢慢的都是兴奋与惊奇。   在姬尚明问他哪里最好的时候,赵明想到了迪士尼——这却不是为了陈寒和东王公,而是赵明觉得,姬尚明或许会喜欢的。   姬尚明确实喜欢,她的喜欢全都表现在了脸上。   经过旋转木马,赵明本以为姬尚明一定会想要坐一坐。结果姬尚明在看见了坐在旋转木马上的工作人员,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黑暗的尊主,自带BGM的达斯·维达大人以高贵的姿态坐在一匹彩虹小马上,正居高临下的向着臣服于自己的子民们挥手示意。   没有看过《星球大战》的姬尚明道:“我不要和他坐一起。”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嫌弃:“看起来像个怪人。”   帝国粉丝赵明:……那是你不懂维达爸爸的好。   姬尚明没有看过《星球大战》自然也没有看过漫威系列的电影,不过大概是迪士尼唤醒了她被迫沉睡的童心。在蜘蛛侠的拍照室里,她面对着刻意装雕像吓人的蜘蛛侠竟然反装雕像,将扮演的工作人员吓了一跳。   在对方向自己佩服的伸出拇指的时候,得意的看向赵明。   赵明了然的向她竖起拇指:“厉害厉害。”   得到想要夸奖的姬尚明满意极了。   她看着赵明,忽然又觉得自己的心尖痒了那么一下。她下意识捂住了胸口,赵明即刻注意到了,他知道姬尚明的心里种着一朵花,顿时有些紧张的问:“怎么了?”   那点儿痒在赵明的话下忽然就化成一股温暖的溪流,绕着姬尚明的心脏悠悠的走了那么一圈,让她觉得高兴又难过。   她抬起头,忽然拉住了赵明的脖子,对他道:“来,一起拍一张照片吧!”   她扯着他,背后是搞怪的蜘蛛侠,工作人员及时按下了快门,记录了姬尚明灿烂的笑以及赵明有些懵的表情。   他从来没和姬尚明靠这么近过。   而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莲花香。   在小小的木船上当海盗,坐在剧场里看上一场舞台剧。   时间慢慢悠悠的过,陈寒却一点儿也没觉得时间过去的很快。天近黄昏,人流越来越多,为了防止走散,陈寒抓住了东王公的手。她已经牵习惯了小祖师爷的手,在被东王公的手反而握住的时候,她先是愣了一瞬,却又很快的适应了。   黄昏下的爱丽丝花园有种奇异的美。   东王公站在一朵巨大的蓝玫瑰下,忽得停下了脚步,对陈寒轻轻开了口。   他说:“陈寒……”   陈寒停下了脚步,她困惑的回头看着他。   东王公本想要听姬尚明的,在陈寒心情最愉快的时候,将他藏了很多年的话说出口。   可他见着陈寒,却又觉得没有必要了。   说又如何,不说也如何。   终究他会陪着她渡过所有岁月,而她就在这里。   东王公摇了摇头,在陈寒越发不解的视线中笑了。   他正站在台阶上,而陈寒在他的台阶下。   他说:“陈寒,现在是你到我的腰了。”   陈寒:“……”   我们家的祖师爷,说到底还是个小心眼的孩子吗!? 第64章 指尖莲14   夜幕渐低垂, 当第一颗星星缀上黑色的幕布,乐园里最后的狂欢便要开始了。   陈寒拉着东王公,赵明拉着姬尚明。四人匆匆的往童话城堡前方的广场上去。   赵明低头看着APP上的地图, 分辨着童话王国里种满了鲜花与欢乐的通路, 姬尚明被他牵着,一点也不担心会迷路。相反她带着水晶王冠, 摘了墨镜,那一双红宝石的眼睛半点也安分不下来地四处打量着。   她看着城堡尖尖的穹顶, 瞧着工作人员向她打着可爱的招呼, 她看着周围的人都带着米奇的耳朵发箍,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上的水晶王冠,咬着手里米奇造型的棒冰心满意足。   陈寒在后面瞧着姬尚明像个孩子一样,迈着慢悠悠的步子, 和东王公两人坠在两人的身后。   经过米奇小屋的时候,陈寒甚至笑了笑,拿了耳朵帽子踮起脚尖在东王公的头上比了比。长发的青年不明所以,见陈寒点了脚, 便配合的倾下身低下了头。   陈寒的手一拉又一松,东王公只觉得发根一紧,将老树耳朵带上了他头上的少女已经克制不住笑意, 背过了身去,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艰难的抓着米奇小屋外的招牌,好不让自己笑得蹲下去。   东王公:“……”   忽然间, 陈寒又回了身,快速的踮起脚尖从他的头上取下了耳朵。东王公正不明所以,便见陈寒一脸冷静地对听见了笑声回头的赵明道:“没什么好看的,回过头去,小心撞到人。”   赵明一头雾水的回了头,陈寒付了款,眉梢微扬。她的表情变化很小,但东王公却轻易的猜到了她真正想说的话——我一个人的,不给别人看。   东王公见着这样难得的陈寒,在她的面前,小心谨慎地藏起他心底里慢慢蜿蜒开来的、如同龙须糖般簌簌填满心房的滋味,眉眼间落满无可奈何的温柔。   他伸出了手,将耳朵戴上了陈寒的头上,学着陈寒先前送他圆珠笔的口吻道:“可爱的。”   陈寒:“……”   陈寒冷静的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却没有摘下被戴上的耳朵发饰。   她对东王公:“……祖师爷。”   东王公:“嗯?”   “……你以后不要夸别人了。”容易出事。   “好。”   青年握着她的手,闻声回眸的那一瞬,恰似陈寒于山魅梦里见到的那一掬荧光。   他说:“没有别人。”   东王公的声音清清淡淡地,即使有属于成年男人的低哑,字里行间里更多的却是陈寒所习惯的清冷平淡。他用着这样平淡的话说着更糟的话——陈寒的脚步越慢了一瞬。   她有些不着边际的想,糟糕,她好像生出点大逆不道的想法。   前方的年轻人活力无限,冲着两个步入老年生活的家伙叫道:“陈寒,快点,焰火晚会要开始了!”   赵明的声音刚落,陈寒的头顶便划过一道金色的光。   这道金芒刺破天空,绽放后如春雨一般落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陈寒在众人的欢呼中抬起了头,便看见金银二色的焰火以城堡为中心,接二连三的向天空中高悬的月亮奔去。双色的焰火在城堡的中心交会,呯得一声开出更美的烟花来。层层叠叠的“花瓣”闪耀在漆黑的夜幕上,此起彼伏,像是要将所有人的人都在一夕间带回那百花争艳的春日里,瞧着这姹紫又见着那嫣红,简直要看花眼去。   绚丽的灯光随着烟花的盛放将城堡作为了幕布,优雅而代表着幸福的旋律奏响,最盛大的童话剧场开幕了。   姬尚明从没有见过这么绚烂的场景。   烟花在夜幕中此起彼伏的盛放着,白日里如梦似幻的城堡此刻成了盛大的狂欢幕布。一个又一个赵明熟悉,而姬尚明觉得新奇又陌生的动画角色在城堡上跳跃歌唱,姬尚明看得入神,耳畔还有赵明不厌其烦地向她一个又一个介绍着。   ——虽然姬尚明并不知道“美人鱼”和“狮子王”,但并不妨碍她在听见名字时的喜悦。   真好。姬尚明心想,她用一个晚上,就认识了赵明十几年才认识全的角色。   绚丽的灯舞与烟花下,游客们欢笑着,玩闹着,像在举办一场永远也不会结束的宴会。   当最后的烟花交汇,还原出最后的片头场景来,宴会终于到了陌声,世间似乎又要回归于安静了。   姬尚明看着骤然晦暗下的城堡,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赵明见到了姬尚明的茫然,和身旁一对情侣不知说了什么,从他们的手里买下了发光的气球,而后对着落寞着的姬尚明道:“不灭的灯!”   姬尚明被彩色的气球撞了下鼻子,她侧过脸去,看着捧着气球的赵明,噗地道:“电池用完也会灭的!”   赵明笑着道:“可是现在不会灭啊。”   姬尚明定定的瞧着赵明,在人声嘈杂中低低道:“你是不是傻的呀。”   赵明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姬尚明握住了赵明的手拉着他跟着人流大步的往前走:“我说晚上是住在湖对面吗?那我们得快点走了,今天快结束了,我们走得再慢一点,东王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赵明想着今天一整天的四人活动,深以为然。   搞不好东王公已经觉得他们两个非常的电灯泡以及碍眼了,眼看着现在是最后的机会,也是告白的最后机会,赵明跟着姬尚明就一路小跑了出去。   乐园的烟花结束了,但乐园的欢笑也永远不会结束。   迪士尼小镇上尚且亮着温暖的灯光,来玩的情侣互相依偎着走在星月公园的小路上。   姬尚明瞧着远方的情侣牵着手的模样,又低头看了看她和赵明牵的手。   她被赵明像小朋友一样牵着。   赵明也瞧见了姬尚明所看的,他的脸色突然爆红,连忙松开了手,又对姬尚明解释道:“十指相扣什么的,这个没什么好学的,在我们人类的概念里,总、总之——”   姬尚明看着赵明,这个十八岁的男孩长得很高,笑起来阳光又爽朗,明明看起来四肢上并没有什么结实的肌肉,怕是连白民国战士的一半都没有。   ——可他看起来却非常、非常的令人心安。   ——比谁都让姬尚明觉得安宁。   从一百二十三年起,每一日,每一个夜晚,她都活在焦躁与仇恨里。在最初的,佛莲全面侵蚀她的血肉寄生她的那段时间里,姬尚明的思绪混乱,近乎要忘记一切。除了自己的名字和白民的仇恨外,她抛弃了很多东西。   即使后来身体与佛莲达成共生,她渐渐也学会了利用佛莲的力量——但那些她在一早放弃的东西,终究没能回来。   还记不记得祭坛里泉水清冽的甜味,还记不记的玉栗的美味。还记不记得春天开满了草地的五色野花,还记不记夜晚高悬银月下总会举办的宴会。   不记得了,没有关系。   苹果汽水很甜,猪肘汉堡也很好吃。乐园的欢歌笑语比春日还要融融,烟花下的城堡是世上最棒的宴会厅。   姬尚明记得笑。   她笑了,对赵明伸出手,她的自己的手指认真的叠上了面前少年的手指,轻柔地问:“我能不能握着你?”   她像是在问“我能不能握着你”,却更像是再问“我能不能跟着你”。   赵明心想,他怎么可能拒绝了。在他悄无声息的心脏低处,那里也长这一朵花,这朵花不易察觉的将花蕊藏在他心脏最隐秘的地方,偶尔只是冒出一小瓣就能令他无措。   就像现在这样。   赵明呀,仙女在问你要不要握她的手。   赵明红着脸,目视前方一身正气,他悄咪咪地,没有面向姬尚明扣上了她的五指。似乎当十指相扣相扣之后,就再也没有力量能分开。   前方的青年似乎在为女友庆祝生日,他在星月湖畔,大声的为女孩唱起了生日歌,羞得女孩连忙伸出手去捂住他的嘴。   姬尚明用另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口问:“那是什么歌?”   这倒是提醒了赵明,他笑着道:“是生日歌,庆祝生日的。”   姬尚明“哦”了一声,她道:“我小时候,母亲在我生日的时候,会给我编花环。”   她问赵明:“你母亲会吗?”   赵明想了想,说:“我妈妈送我玛莎拉蒂。”他怕姬尚明不懂,正要补充解释。姬尚明一脸淡定的说:“我知道,我也有。”   赵明一怔,接着哈哈笑了起来,他对姬尚明道:“那下次你带我兜风吧。”   姬尚明说:“我也想,但是警察说没有驾照不让开,我不知道怎么考。”   赵明便说:“我有,等你生日,我带你兜风吧。”   姬尚明瞅了他一眼,勾着嘴角笑:“好啊。”   赵明想,按照白民的年纪,姬尚明剩下两千八百六十八年,他可以替她庆祝两千百年六十八次的生日。   第一年带她去兜风,第二年就带她去旅游好了。第三年去看海,第四年可以去紫微府逛一逛——都四年了,看在祖师爷的份上,少羽也不会太计较的吧?   他们的十根手指互相纠缠着,攀附着,依偎着,顺着你的皮肤,将那一点温度钻进你的心里去。   那是一条潺潺的溪流,是世界上最纯净的事物之一。   它无瑕疵、无阴霾,简简单单、干干净净。只有我心欢喜,和你心欢喜。   风吹过星月湖,澄澈的湖面上荡起涟漪,映着天空那弯皎洁的银月。   都说时间残酷,旦暮朝夕。   可你看呀,你和我都幸运的活在漫长的、怕是要看不见尽头的时间里。   白民三千年,神仙无寒暑。   这真是太好了。   忽然间,立于身后少女停住了脚步。   她像是决定了什么,仰着头,直看进了他的眼睛里去。   姬尚明鼓起了勇气,她说:“赵明,我想——”   赵明忽然闻见了花香。   非常清冽而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看见了世界上最美的那一幕。   姬尚明的皮肤泛着月光一样的白,她显然也有些惊讶。突忽起来的温暖感熨帖了她的四肢,连她往日里有些苍白的面容上都浮起了健康的红晕。   她在这一瞬间,像是被重新贯注了新的生命一般。   压着姬尚明的那些苦楚,那些疼痛,全都化为了世界上最轻柔的抚摸。   姬尚明红色的瞳孔里渐渐显出雪色来,她整个人都像是被泡进了温泉里,泉水冲洗着、温暖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的心变得又轻又软。   她看着赵明,笑道:“赵明,我想——”   赵明静静的听着,忽然他听见了鸟类振翅而过的拍打声。赵明的耳边微痒,他伸出手,从发间捻下了一枚青色的羽毛。   赵明的脸色变了,姬尚明的脸色也变了。   天神的声音由远及近。   在一呼吸间,原本似远在天边的鸟已经栖息在了姬尚明的身后。她伸出那双畸长的、长着尖锐指甲的手轻柔地从后方抚摸上了姬尚明的脸颊。   她吐息地气息洒在姬尚明的耳畔,温声道:“乖孩子,做的好。”   赵明想也不想,他伸手就要去救姬尚明。   他的指缝间含着雷电,冲羽嘉吼道:“滚开——!”   羽嘉的竖瞳从姬尚明的身上移了一分给赵明,她看见了赵明手中的雷咒,屈起手指一弹:“班门弄斧。”   赵明被撞飞了出去,他好半晌才爬起来,明白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   他一边大声的叫着陈寒,又一边想要去救姬尚明。   姬尚明面色发白,多年的恐怖重新笼罩了她,她浑身都在发抖。   可她看见了自己面前的赵明,而羽嘉已经朝着赵明伸出了手——就像一百多年前,向着他们的女王一般伸出了手!   姬尚明的四肢忽然间恢复了力气,她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唤!乘黄应声而来!她趁着这个机会抓住了自己的权杖,呼唤着星月湖的波涛直冲向全然没有想到她会防抗的羽嘉——   姬尚明回过头,她想要保护赵明,她开了口,神色焦急。   赵明知道她是想要自己坐上乘黄走。   可她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姬尚明咳出了一口血。   波涛落下,从中伸出的那只手稳稳的、半点错漏都无的刺进了姬尚明的心脏里,在水珠落下的刹那,从姬尚明的胸口里剜出了心。   那颗心是如此鲜活。即使爬满了植物的根系,被植物深深的刺进了血管里,也是如此的鲜红,如此的明亮。   赵明终于看见了开在她心口的那朵花。   东王公说姬尚明往日里开出的那些都不过是野花,不及佛莲分毫。   佛莲之美,花瓣似白玉,蕊似落星,其在夜风微微扬,散落的是满地日辉月芒。   佛莲开着,生机勃勃的、怒放在一颗心脏上。   姬尚明咳了一声,茫然无措地,忽然倒下。   乘黄冲了过去,接住了她,在一夕间将她带回给赵明。   赵明哆嗦着,他抱着她,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他说不了话。   姬尚明开合嘴唇,念不出声。   羽嘉看了看手中佛莲,又瞧着依然泛着光的姬尚明,忽然道:“佛莲是你,你是佛莲。或许将你的身体一并献给他,效果会更好。”   她命令赵明:“小家伙,我赐给你这份荣幸,将她献给我。”   赵明这辈子,体会过苦、体会痛、体会过怒、体会过悲。但他从未体会过怨憎会。   如陈寒所言,他是个活的太简单的人,他连仇恨都不愿意去想。   可这一刻,赵明的心里除了仇恨,竟然什么也剩不下。   他蠕动着嘴唇,开始念他都不懂的咒语。   羽嘉一开始颇为不屑,却在听清了他念了什么后悚然大惊。   “昊天大帝的落雷咒!你是谁,你怎么会中央天帝的招数——!”   羽嘉想要阻止赵明,可赵明的身上沾满了先前姬尚明掀起的水珠,羽嘉害怕靠近。这里有这么多的水,如果落下雷咒——她看着手里的佛莲,佛莲经不起任何污染!   羽嘉已经吃过了一次亏,她再不恋战,转身就走!   赵明知道自己奈何不了她,但能守住姬尚明总是好的。   他至少能守住她。   姬尚明喘息着,她说:“羽嘉,羽嘉擅长掩藏气息,她,她一定掩藏了我们。”   她哆嗦着,抓住赵明:“你、你、你快、跑——”   赵明紧紧握着她的手,说:“她走了,不要怕,我没事,我不会有事。我师姐说过,我运气很好的。”   姬尚明闻言,她牵动着嘴角,弯起眼笑了笑。   她说:“陈寒,她,是好神仙……”姬尚明艰难的握住了赵明的手,“羽嘉走得匆忙,她没有发现,你将这个,这个给陈寒。只,给她,谁也不要。”   姬尚明将手伸进了自己空荡荡的胸口里,从心脏原本的位置,找到了一块小小的约只有小指甲盖大笑的金属碎片。   “给,给她。”   赵明笑着道:“好。”   姬尚明看着赵明,她笑了。   赵明紧紧握着她的手,他低下头,温柔地问:“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姬尚明张了张口:“赵明,我想——”   我想,今天是我最高兴的一天,我想拿它来做生日。   姬尚明阖上了眼。   她睡在了温柔、又温暖、带着阳光气息的怀抱里。   佛莲的诞生需要世上最纯净的事物。白民纯洁,可姬尚明的心里充满了仇恨。   她遇见了赵明,像是满是暴风骤雨的夜海里晒进了一缕阳光,靠得越近,阳光越灿烂。阳光越灿烂,她的心越平静。   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纯粹的欢喜还要更洁净了呢?   赵明将姬尚明变回了一百二十三年前那名快乐无忧的白民。   即使是佛莲,也会感于此而绽放。   赵明的手腕一阵钝痛,他低头看去,原本长在了他的手腕上,与姬尚明相连的那朵小小的白花枯萎了。   赵明只是动了动手指,它就从赵明的手腕上落了下来,一点痕迹不留。   它皱成了一团,像是垃圾桶里的塑料花一样枯黄又丑陋。   花落在了血色的白民身上,落在了她的指尖上,就像是她的指尖开了一朵花。   她的指尖会开花。   可是那么丑的一朵花,赵明握着姬尚明的手,终于克制不住的,在星月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羽嘉的咒术终于衰退了。星月湖畔的有人闻到了血腥味,发现了这里的惨案,人群喧闹起来,尖叫声起此彼伏——   赵明在一片慌乱中泪眼朦胧的想:   两千八百六十八次生日。   他一次也没能陪她过。 第65章 西王母01   “是我的错。”   陈寒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透过门上的玻璃看着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赵明轻声道。   就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陈寒明明已经下定了决定一定要保护好姬尚明。可事实呢,就在距离她不到五百米的地方, 羽嘉堂而皇之的截断了他们的感知, 在赵明的面前,取走了姬尚明心口的花。   最应该、也最有能力保护姬尚明的人缺席了, 她沉湎于烟火灯花,沉湎于内心的那一点窃喜和雀跃里, 却忘记她该承担的责任, 忘记了她该做的事情。   她忘记了, 赵明替她做了。   赵明赶走了羽嘉,至少保护下了姬尚明的身体。但赵明不过只是因为阴差阳错飞升的散仙,修习仙术甚至不到半年。他却在羽嘉面前动用了天帝的落雷咒。   幸亏羽嘉走了, 若是羽嘉强留,赵明的落雷咒当真落下——怕是要连他的仙骨也给灼伤。   此刻他只不过念了一半,就在陈寒他们赶到的那一刹那晕倒了。   陈寒没有办法忘记当时赵明的表情。   被父亲抛弃时他没有这么空洞过,被继母陷害污蔑时, 他也没有这么绝望过。那时候的赵明,简直就像是个没能守护好心爱宝石的孩子,眼睁睁看着宝石碎在了自己眼前, 除了认识到自己的无力外,根本毫无办法。   他哭得满脸是泪,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几乎将他的眼白布满。   他是如此的对自己感到失望。   等陈寒察觉到不对, 匆匆赶来时,他抬起了头,手指依然紧紧的握着姬尚明已经冰凉的手,对陈寒蠕动了嘴唇,吐出了一句话。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的辨不出,可陈寒还是听懂了。   赵明说:“师姐,我没法原谅自己。”   姬尚明因为昆嵛山的失职失去了一切,足足流浪了一百二十三年。好不容易,她觉得似乎要见到曙光了——赵明骗她曙光就要来了——她却永远的,在夜间闭上了眼。   陈寒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上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   她想开口说是自己的错,可赵明没等她开口,就晕了过去。   白民饲养的乘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它蹲在主人的身边,鸣叫着,用自己的角去推姬尚明僵硬的手臂。那朵皱皱的花从她的指尖落下,又被风卷起飘进了星月湖里。   陈寒看着那朵花渐渐沉没在了河水里,蹲下身摸了摸乘黄的头,对它说:“回去吧。她不会醒了。”   乘黄不明所以,它一步也没有离开。   陈寒道:“这样也好,不如你替我们先带她回家。”   说着,陈寒小心的将姬尚明报上了乘黄的后背。姬尚明软软的垂下了双手,她的唇间甚至还带着笑。   乘黄低叫了一声,它能感觉到主人就在它的背上。它只当是姬尚明是睡着了——就像之前很多次中的某一次一样,它背着倦极而眠的白民少女,陪着她回去,回到它们的家乡去。有着角的异兽最后看了一眼陈寒,脚下踏风,它走了。   陈寒在一片慌乱中,先是抖着手联系了了尘,请他帮忙处理一下后续的一系列麻烦,又拨打了救护车。等着他们匆匆而来,将赵明抬上救护车。   乐园的星月湖公园竟然发生了如此恶性的凶杀案,电视台也要匆匆赶来了。但这些都已经不是陈寒所能够照顾到,控制到的了。   东王公造了一具假的尸体,方才收回了障眼法。   他看着陈寒疲惫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他只能陪着陈寒一起来到了医院,直到现在。   夜色已深,陈寒看着医院里亮的刺眼的白炽灯,忽得开口。   她说:“祖师爷,我从没有这么后悔过。”   “我也从没有,这么地愤怒过。”   她看着夜色,静静的说:“我大概是要触犯法律,不能像我母亲期望的那样做个守序良好公民了,我想杀了她。”   “我要杀了羽嘉。”   为什么要做个好人呢?为什么总想着阻止,而不是干脆的除掉呢?   陈寒忽然间便理解了两千多年前选择一剑杀了虺的西王母。她没有选择和同僚联手将惹得生灵涂炭的虺封印,而是选择了不顾两者同出一脉的禁忌,毅然决然地杀了他。   当然要杀了他。   即使两人同生于盘古,即使二者同怀父神精血,即使两者相残有违天道所定——那也要杀了他。   他们如果不死,那死去的那些生灵又要如何自处呢?   天道之下,都是挣扎求生者,难道生者之间,还要分出个高低贵贱吗?   天道若是不允,那是天道的疏漏。西王母作为天罚,本就该替它补上这道疏漏。   羽嘉出自昆嵛山,她犯了错,那陈寒自然要压她与白民跟前赎罪。   她这么想,她觉得两千多年前的那位女神大概也是这么想。   没有那么多精心设计,也没有那么多复杂心思。   她只是为天地生灵鸣不平,恰好手里又有剑而已。   夜风那么冷,陈寒笔直的站立着。她的手插在口袋里,眼眸微垂,神情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在这样的场景下,或许还会被知内情者说上一句“血冷”。   可她的心里,却已经下好了最深的决心,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激着所有人的大脑。   东王公侧眉看着她,缓缓道:“陈寒……”   陈寒闻声抬起头。   东王公伸出手,握着的她的胳膊将她的手从口袋里抽出——在冷静与克制的背后,她的指尖因为愤怒和害怕而在微微的发着颤。   东王公看着她的指尖,伸出了自己的手,小心地、又执意地将她的手完全的包进自己的手心里去。   他的声音这么淡,却轻易的能打进人的心里去。   他道:“你还记的我曾和你说过什么吗?”   “如果遇见了麻烦的事,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他凝视着陈寒,重复道,“来找我。”   陈寒微微怔住了,她回过了神,方才笑了声。   她说:“我记得,我记得的。”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青年:“我记得你说过的话。”   东王公凝视着陈寒,他知道陈寒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他了解陈寒,只要陈寒听进去了,她便会遵守,而她一旦遵守——即使是要选择死亡,她也会先行来询问对方是否愿意陪自己一起去冒这个生死风险。   而对东王公而言,这就够了。   他总不会让陈寒死第二次。   东王公垂下了眼睫,他没有放开陈寒的手,而是径自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他知道陈寒并不喜欢过于亲昵的接触,所以甚少会做这样越界的事情。   可现在他却想做。   或许是姬尚明的死去让他想起了很多事,他必须承认,姬尚明有一句话是对的。   ——他已经原地停留了三千多年,难道要继续停留在原地,连个借口都找不到的、死寂于紫府,对着日晷在心里一点一点的计算时间吗?   陈寒不明所以,她安静地待在了东王公的怀里一瞬,而后满是疑惑地问:“祖师爷……?”   东王公抱着她,他低低道:“陈寒……”   走廊上忽然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韩玥提着包用着最大的步子匆匆的往这里赶。她在看见了陈寒的第一眼,即刻焦急问:“陈寒,我看见了网上的视频!赵明呢!他怎么样!有没有被杀人犯伤到!”   陈寒推开了东王公,对焦急的韩玥道:“没事,他只是脱力。现在在休息。”   韩玥看见了屋内躺着的赵明,见他的各项显示指数都十分平稳,心放下了一半。   她神色复杂的对陈寒道:“我从没有看过他哭得那么伤心,从来没有过,死掉的那孩子,是他很重要的人吗?”   陈寒默认。   韩玥道:“……我去陪陪他。”   韩玥推开了门,走进了屋子里,看着赵明昏睡的面容,心里有些微微的疼。陈寒见着她倾身吻了吻赵明的额头,便坐在的床边,显然是想要守着他醒来。   陈寒道:“我看韩女士来的这么匆忙,估计也没有吃夜宵,我们去买点夜宵,一起等赵明醒吧。”   东王公并不反对。   陈寒和他两个人去等了电梯,当医院的电梯到了楼层,开门的那刹,陈寒不经意的问:“对了祖师爷,你刚才想要和我说什么?”   东王公陪她一起走进了电梯里。因为是深夜,电梯里除了他们俩外没有第三个人。   他看着陈寒伸手按下了一层,回答了陈寒的问题。   他说:“我喜欢你。”   陈寒的手指停在了一层的按键上。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她不太确定地回了头,她视线里的黑发青年还是那样姿容清绝的站立着。   他看起来一路既往的好看,能露出陈寒极为喜欢的笑容的嘴唇此刻正毫无欺负的,陈述着被打断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回答。   他低低道:“陈寒,我可以接受一切,撑过天崩地裂,挺过沧海倒流,挨过过千万年寂静的暮鼓晨钟。”   “但我大概接受不了你的死亡。”   陈寒的心里涌起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奇怪情绪,她脱口而出:“你是东王公,你有与生俱来的责任,你该履行职责,永行天地间,而不是可笑的撑不下去。”   青年闻言却是微微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永远都是陈寒难以拒绝的时候。   东王公说:“你说的对,所以我大概还是能撑下去,也必须撑下去。”   他微微笑着,陈寒看见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似乎在说——“你看,我是连这一点都不能为你做不到,你看不见我也是理所当然。”   陈寒心想,她见到的祖师爷,是站在紫府前,迎万道霞光、响千古晨钟的东华帝君。   她见到的东华帝君,是只手间令万灵臣服的碧海东王公。   没道理该这样,没道理。   陈寒从不是个心软的人,但她总会对面前的人心软。或许是因为陈寒还是忍不住将他当做以前模样的孩子,也或许是因为她梦中的那掬荧光。   或许更简单一点,只是这个人特殊而已。   陈寒也很难理解自己心里的情绪,她本来就是个情绪很少的人。   她理解不了,但是却不讨厌。她见着对方落寞,自己也会落寞。她察觉对方开怀,自己也会开怀。她理解不了,就干脆全凭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在判断不了的时候,为什么不顺从自己最真实的欲望?   陈寒从不在这类的事上犹豫。   陈寒伸手抱住了他,她说:“这也没什么,你撑着天地,我解决羽嘉。”   “没道理羽嘉和虺能活着,我们却要受苦受难。”   东王公将头搁在她的肩上,微微阖上了眼。   他听陈寒说“我们”就像是听见了花开的声音。他总是喜欢见到花开。   电梯到了,陈寒牵着他去买生煎吃,末了才回答一句:“我喜欢看你笑。”   东王公怔了一瞬,摇头笑了。   陈寒此人,尊师重道的时候,是的当真尊师重道。但她想要推翻的时候,又是推得干干净净。   “喜欢见你笑”——这样的话是该对着祖师爷说的吗?   不过祖师爷都对着自己的徒孙说“喜欢”了,徒孙调戏两句祖师爷,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夜风吹散了天上的乌云,银月和星光在地上洒出星星点点,像是一场游戏。   东王公道:“姬尚明是活在幽冥诞生之后的白民,她的生命由幽冥掌管。”   陈寒:“也就是说……她死后的灵魂会归于幽冥等待轮回吗?”   东王公:“对,此刻的她应该差不多要到酆都了。”   陈寒:“!那我们不是可以——”   东王公道:“复活大概做不到,天地规则如此,北帝也不能违抗。但别忘了北帝的女儿欠你人情,借此要求他在幽冥为姬尚明空出个鬼差的位置,应该算不上过分。”   陈寒彻底明白了东王公的意思:“如果姬尚明成为了鬼差——”   东王公颔首:“等赵明修行到了一定程度,他就能去幽冥见她。”   黑夜过去了,有阳光一点一点的刺破了黑夜的幕布。   陈寒提着生煎回了医院,恰好赵明醒来了。他正气若由虚的劝着韩玥不要为他担心。   陈寒这一次直接推开了门,她举着手里的生煎,含着笑意对赵明说:“赵明,吃点宵夜吗?”   “吃完了你记得好好修炼,修炼了才能去幽冥。”   赵明的眼里先填满了困惑,直到陈寒说出了“黎芒”的名字,他才反应过来陈寒话中的意思。   姬尚明生于幽冥诞生之后——死亡对她而言并不是真正的终点。   他是神仙,而姬尚明是生于幽冥诞生之后的白民。   没有办法再于人世相遇没有关系——我还能在另外的世界见到你。   赵明从没有一刻,如此庆幸于自己是个神仙。   他是个神仙,他能够活着去往幽冥!   赵明张了张口,又闭上。   他最终直接从床上跳了起来,直接一个熊抱紧紧抱住了陈寒。   陈寒被吓得差点摔了生煎,赵明喜极而泣,他大声的道:“师姐,我爱你——!”   陈寒:“……”   陈寒冷静的说:“迟了,在你说这话的半小时前,我刚刚答应了另一个人。”   赵明:“啊?”   他先是不明白自己表达感谢(虽然措辞激动了点)有哪里不太对,当他看见了东王公黑漆漆的眼睛时,在羽人国见到的场景又猛地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赵明一个激灵,赶紧松开了陈寒,改口道:“师姐,我不爱你!但是谢谢你!”   陈寒:“……”   陈寒:“噗。”   她笑了一声,将生煎递给了赵明,说:“吃点东西,吃完了我们就去找黎芒说说这件事。”   “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就去找羽嘉算总账。”   赵明刚夹住一只生煎,听见陈寒说的话又一个手抖将生煎掉了回去。吓得韩女士以为他神经出了问题,抬手就要叫救护铃。   赵明连忙阻止了自己母亲的紧张行为,瞧着陈寒的脸却有些神色古怪。   ——他要是没记错……上次他师姐说要算总账,对象是赵行峦?   ——赵行峦现在从看守所出来了没?   赵明滋味复杂的咬了一口生煎:“唔,妈,这个好吃,你吃不?”   太好了,这个世界终究不至于令人绝望。   等天完全亮起来,韩女士也得匆匆赶回北京处理事务。陈寒替赵明办了出院手续,说姬尚明死亡的事情会有了尘处理后续,他们不用太担心。   赵明本来也就没有担心这个。   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赵明从口袋里摸出了那一小块碎片,他对陈寒道:“姬尚明让我将这个给你……说只给你。”   陈寒闻言一愣,她接过这小块金属碎片在阳光下仔细的看了看——这块碎片,好像是镜子的碎片。   陈寒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了什么,她问:“姬尚明还说了什么吗?”   赵明想了想,回答道:“她说羽嘉没有发现。”   陈寒隐隐有了点猜测,她对赵明道:“恐怕我们还得去一趟白民国了。”   赵明:“?”   陈寒道:“你还记得祖师爷说过的吗?”   “羽人有乾坤珠,白民有太虚镜。姬尚明是最后一个见过太虚镜的人,而羽嘉也没有带走它的碎片。”   赵明道:“你是说——”   陈寒道:“姬尚明或许没有真正的打碎太虚镜,它可能就藏在白民国的某一处。” 第66章 西王母02   赵明见陈寒握着碎片打算去找东王公, 在背后叫住了她。   陈寒困惑的回过头,赵明想起姬尚明最后的话,鼓起了勇气, 对陈寒道:“你一个人去。”   陈寒:“……?”   赵明道:“姬尚明说, 只给你。”   陈寒有些讶然。她顿了一瞬:“她这么说?”   赵明颔首:“对,说了好几遍, 只给你。”   赵明说这块碎片藏在她的心脏下方,羽嘉剜走了她的心, 却没有发现她心脏下方的佛莲藤蔓纠缠着的这块碎片。   姬尚明用最后的力气取出了这块没有人知道的碎片, 选择将碎片交给了陈寒。她似乎非常自信陈寒能猜到这是什么。   这也是令陈寒感到困惑的地方……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 姬尚明寻找的第一个求助对象竟然不是他们之中最为可靠的东王公,而是陈寒。   太虚镜是西王母的宝物。而西王母和东王公曾是同僚,无论是关系远近, 还是能力高低,东王公似乎才是托付的最佳选择。姬尚明为什么选择了自己?   还是太虚镜里,藏着什么东王公不能知晓的秘密?   陈寒犹疑了一瞬,她对赵明道:“我去找一趟师父。”   赵明讶然:“现在?”   陈寒点了点头, 又对赵明请求道:“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帮我将祖师爷拖住?”   赵明点了点头:“我试试。”   陈寒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要说“谢谢”,但觉得太轻了。她最好的感谢, 应该是尽快的抓住羽嘉,将一切都结束。   陈寒转身就走,东王公在屋外瞧见了,正要跟上去问一句, 却被赵明叫住。   赵明神色自若道:“祖师爷,师姐说她去见一下了尘,解决一下后续的事情。不能陪我去找黎芒了,你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觉得早一点比较好,谁知道幽冥的时间流速到底是多少?”   姬尚明的事情东王公甩脱不了的责任。羽嘉隐藏气息的水平虽然高超,但她对姬尚明和赵明做的并不是消除,而是织造了一道平和假象——这假象不是她最为擅长的法术,东王公原本应该能察觉到细微的灵力波动。   可直到佛莲花开,他才察觉到了不对。   佛莲开了,羽嘉也来了。一瞬间的距离,足够羽嘉剜走姬尚明的心脏,却不够东王公找到羽嘉的位置。   按照原本的计划,羽嘉该夺走花而不是姬尚明。   他高估了失去一半元神的自己,低估了羽嘉。   所以当赵明提起了姬尚明,他就不能拒绝。   东王公颔首:“我陪你去。”   得到了首肯,赵明稍微松了口气。他看向陈寒消失的方向,心想祈祷着陈寒快点查完回来。   他可不敢想象祖师爷要是知道了他们俩个人串通起来骗他,会有个什么后果。   赵明苦笑着,像先前类似没收零食的之类的做法……都该能算奖励了吧。   陈寒找到了秦青。   他正躺在寺院里的围墙上,像只猫一样的晒太阳。   陈寒抬眼看他,第一句就是:“了尘大师有告诉您吗?姬尚明死了,羽嘉得到了佛莲。”   秦青惊地直接从墙壁上摔了下来,它喵喵的叫着,惊恐道:“什么!怎么可能——帝君不是跟着你们吗!”   陈寒盯着他慢慢蹲了下来,她说:“师父,我从没和你说过他是东王公。你认识他的时候,不该是散仙东华吗?”   秦青僵住。   陈寒接着道:“其实我一直没有来问师父你……我飞升的时候,你千叮咛万嘱咐我登天记得寻祖师爷。可祖师爷确实紫府的东王公。您从一开始就知道吧。”   “您和羽嘉,也不单单只是您在一百多年前出山被她夺了身体有仇这么简单吧?”   秦青彻底僵住了,它好半晌低下了头,讨好的蹭了蹭陈寒的手心,小心谨慎的问:“你怎么觉着呢?”   “我不怎么觉着,这些事情我也都不可以不问。”陈寒伸手摸了摸师父毛茸茸的脑袋,“可是有一件事,你得告诉我,真真切切的告诉我。”   “西王母的太虚镜,它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陈寒微微笑了笑,让秦青只觉得背毛都炸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知道。”   陈寒到底猜到了多少呢?还是说那个白民,拥有着太虚镜的白民从太虚镜里看到了多少,而后告诉了她多少?   秦青惊疑不定的想着,可他最后还是没有拒绝陈寒。他本来就不该、也不能骗她的。   秦青将太虚镜的用处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寒。   太虚镜是天地孕育出的第一块玉石,炼化后虽比不上乾坤珠的“创一界”,但它未曾炼化就已经具备了“守一界”的力量。这也是白民在得到太虚镜后,便将这面镜子彻底当成了结界去用,而忽略它真正的能力。   太虚镜名“太虚”,不是因为它能“守一界”,而是因它本身就是“另一界”而得名。   太虚镜前是真实,太虚镜后,是“道”、是“幻”、是“过去与未来”。   换言之——太虚镜里,存放着世界里发生过的、甚至尚未发生过的事情。说的更简单一点,它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影像机,将一切都悄无声息的记入了镜子的世界里。只要你想,得到了这面镜子——基本就得到了这个世界所有的消息。   没有任何事物——无论死生,可以逃过太虚镜。   秦青道:“白民不知道。西王母赐下太虚镜原本是好意。白民要避世,但也不能与世间断了联系。太虚镜可以为他们建立起与外界联络的通道——但是他们太尊崇于西方瑶池了,以至于供起了这面镜子,只当它是一面结界,而从未想过要使用它。”   “不过后来白民国的结界消失,这镜子应该是破损了。”   陈寒问:“您的意思是……白民不知道太虚镜可以找到羽嘉?”   秦青:“对,除了与外界联络的能力,他们或许还知道太虚镜可以见到一个人过去——但纵游天地的视野?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连我在内——哪怕算上西王母本人,也绝不会超过五个。”   陈寒闻言,却越发困惑:如果姬尚明不知道太虚镜可以用来寻找羽嘉……那么她为什么要给自己这块碎片呢?   她是想让自己通过太虚镜看见什么吗?   陈寒心下思索,从口袋里找到了羽人的羽毛,捏着便要直往白民国去。   秦青见到陈寒要走,开口连忙问:“陈寒,你怎么会突然想要问太虚镜,太虚镜不是碎了吗?”   陈寒回头看了秦青一眼,学着秦青的口吻,笑道:“师父,你不如猜一猜?”   秦青被她彻底噎住。   了尘见陈寒面色发寒的进来,就没敢打扰这师徒俩相聚。如今她见陈寒握着白羽走了,方才从禅房里出来,蹲下身用食指戳了戳如丧考妣的秦青,皱眉问:“我不告诉你姬尚明的事情,就是怕你提前就像死了妈。”   “可你现在的表情怎么比死了妈还可怕啊。”   了尘想了想,安慰道:“虽然羽嘉有了佛莲,但要复活虺也没那么容易。事情还没道不能回旋的地步。”   秦青的眼里一片死灰。   了尘想到了陈寒离开时的样子——他有些犹犹豫豫的问:“……她发现你是青鸟了?”   “……更糟。”秦青面色发僵,“我猜她恐怕很快就要什么都知道了。她今天来问我太虚镜。”   了尘:“……你从来没告诉我陈寒到底是谁,你说个太虚镜我也猜不到你怕什么啊!”   秦青却也不能再和了尘解释了,他对了尘道:“兔子,赶紧带我去找帝君——这事拖不得了!羽嘉已经够意外了,这时候要是陈寒再想起来,我可真不知道要怎么继续!”   了尘根本不明白秦青到底再说什么。他和秦青认识还不过百年,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也就是他在丢掉身体前,是西王母座下的青鸟。   如今秦青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叫着要见东王公——了尘根本不敢去见这些随时能要他妖命的神仙。   但他看秦青这么着急,出于多年的朋友情谊,他将秦青塞进了自己袖口里,站起来问:“东帝在哪儿?我可登不了天啊?”   秦青道:“他在人间,我能找到他,我们有约定。你按照我告诉你的地方快去!”   了尘愣了一瞬,却还是按照秦青传到他脑海里的影像赶去……了尘隐隐觉得,他这一次,好像搅进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里去了……只希望这件事结束后,他还能回景区寺庙当他的主持。   陈寒再次踏进了白民国的土地。   这里安安静静,清风拂过青青草地。   陈寒很容易就见到了“姬尚明”,她被乘黄小心的安置在神殿的石床上。陈寒见到姬尚明,替她整理了鬓发,又替她抹去了身上的血渍,而后对乘黄道:“守好她,等事情解决了,或许我们能直接将她带回来。”   乘黄似懂非懂叫了一声,陈寒小心的抱起姬尚明,在她身上布下咒语,而后将她置进了祭坛纯粹的水里。   她静静的躺在了水底,宛若水晶雕成的像。   祭坛里的泉水加上陈寒的咒语能最大可能的保持住姬尚明的尸首,成为鬼仙算不上太难。估计等赵明能进入幽冥前,以姬尚明的天赋,她应该就能先成为鬼仙。或许到时候,她会需要这具尸首作为躯壳。   陈寒安放好了姬尚明,又问乘黄道:“你知道你主人藏起的镜子在哪儿吗?”   乘黄不明所以。   陈寒拿出了那枚碎片,乘黄见了一眼,向前跑去,又回头等着陈寒跟上。   在神殿的深处,陈寒见到了那面被摔坏了一角的镜子。   太虚镜说是镜子,倒不如说是一面被打磨光滑的玉石。陈寒将手里的那块碎片轻轻合了上去——原本平静的镜面竟像是活了过来,其上流淌着五色的光。   陈寒看着太虚镜上光芒如同瀑布一般飞快的冲刷着,速度快到她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   陈寒犹疑了一瞬,干脆凭借本能直接将手按上了镜面——!   镜面上纷繁的光影停住了。   就像水面泛起了涟漪,涟漪过后是湖面下清澈的世界。   陈寒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   自己走在星月湖边,彻底找不到赵明他们的影子,问了东王公一句“赵明他们是不是走得太远了?”   东王公看起来神色也很糟。下一秒,星月公园彻底被尖叫声充斥。   他们赶过去了——却什么也没来得及。   陈寒微微闭了眼,她能响起当时的惨况,低声问:“你想让我看这个吗?”   姬尚明当然不是想让陈寒见到自己的死的样子。画面仍在播放,却是倒叙的模式。不消一会儿,陈寒见到了自己在骨祠,再后来,倒退去了她与赵明遇见戚乐。   然后是她见到了赵明,再是她登天。   画面闪现的越来越快,在画面即将要再次化为光柱的时候,陈寒连忙又放上了自己的手。   她看见了秦青出现在了他们家的小区里,捏着串糖葫芦,想要骗自己跟他去修仙。   陈寒忍不住弯了下嘴角。   再下一瞬,她看见了自己的出生。刚刚出生的她被医生抱在手里,皮肤红的发皱。陈母倦极的躺在病床上,喘息着,而后像是听见了什么,想要往外看去。   陈寒顺着镜子的视野往外看去——手术室外,有青色的羽翼一跃而过。   陈寒心想,她母亲说她出生的时候听见过鸟鸣,原来那时候真的有异鸟路过吗?   到了她的出生,陈寒的一生就算结束了。   陈寒以为镜面就要到此为止了,她想要收回手,打算拿走镜子,回去再研究的时候,镜子忽然又发生了快速的变化。   这一次,陈寒见到了紫府。   紫府内,年幼的东王公端坐着,他眼眸低垂,神色平宁。而他的面前则跪着一个陈寒更为熟悉的人——那是秦青。   东王公开了口,陈寒辨别了他的口型,认出了这句话——“她出生了。按着计划的进度,她必须在十八岁的时候登天。”   秦青的位置背对陈寒的视野,她不知道秦青说了什么。   但她认出了东王公的第二句话——“青鸟,陈寒就交给你,你需得教导她。”   秦青伏地似又说了什么,陈寒难以置信自己看见的,她忍不住凑前了一步,想证明自己是哪里看错了。画面却又往前去了。   这一次她见到了昊天。   中央天帝对东王公言辞恳切:“东华,计划已经开始了,谁也不能置身事外。不是我们杀了虺,就是‘它’借着虺杀了我们。”   “牺牲已经足够多了,我们不能后退。”   “按照计划,‘她’已经‘死’了。”   陈寒目不转睛的看着东王公,和她梦里的青衣男子别无二致的东华帝君神色淡然……他点了头。   陈寒辨除了他的口型。   他说……“好”。   陈寒贴着掌心的五指感受道一阵的钝痛,可她没有移开,甚至越发认真的看着这面镜子。   太虚镜上的画面仍然继续。   她看见了蓝天,看见了绿地。她看见了仙树与碧果,远远离去的青衣神仙,还有横在地上,那把被丢弃了的、沾满了血的玄色骨剑。   她最后看见了自己。   西方的女神倚在褐色的树干上。她的黑发因为战斗而沾满了凝固的血液,此刻正一块一块的凝在她的身后。她穿着的,刺着繁复绣纹的裙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鲜血如同涌泉一般将她浑身上下都染遍。   只有她的脸上仍留有一两块干净的地方,她周身的气息——即使死亡,即使丢了头冠,也依然令人一眼便能认出她是谁。   ——她是西王母。   西王母似乎正在死去,她紧紧闭合着眼,忽然间微微动了眼睫,张开一双比黑夜更为漆黑,比黑钻更为晶亮的眼!   那双眼睛穿过了时光,穿过了空间,穿过太虚镜——直直地、看向了陈寒。   她对陈寒笑了。   陈寒将额头轻轻的、轻轻地碰上了镜面。   她认得那双眼睛,也认得镜子里的人。   ——那是自己。   姬尚明想要告诉陈寒的,她只想让陈寒自己知道的——是她到底是谁。   陈寒的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东王公站在她身后十步处,身旁是惊疑不定不知该如何自处的猫形态的秦青。   陈寒低声道:“你知道的。”   东王公微微垂下了眼。   陈寒道:“我的出生是你和昊天的安排,秦青也是你的安排,甚至于我飞升都是你的安排。”   东王公抬起了眼,他回答陈寒:“是。”   陈寒抬起了头,她收回了手,瞧着归于平静的镜子,平静的问:“为了彻底地除掉虺?”   “是。”   陈寒尽力平稳自己的语气:“所以你和昊天要我做的,根本不是阻止虺复活,而是杀掉复活的虺。”   “是。”   陈寒想到东王公叫住她,想到佛莲开了他们无人察觉。   怎么会无人察觉呢?东王公是生灵之主,他怎么会察觉不到佛莲花开?   是计划……东王公和昊天大帝为了诛杀虺保全自己的计划。   陈寒通过太虚镜的景象拼凑出了这个计划——虺不满五帝居于高位,他掀起了叛乱惹得生灵涂炭。东王公和昊天大帝认定怀有盘古精血的虺是个威胁,只要他尚有翻盘的可能,他们就永远得不到安全。   于是东王公与昊天定下了一个计划。   由作为天罚的西王母杀虺两次——没有人能活过两次天之厉,就算是盘古化身也不行。   于是西王母按照他们希望的那样,先杀了一次虺,再转世为陈寒,活在东王公的计划里。等着虺再次复活,第二次斩杀虺,彻底的为两人消去最大的恐惧。   姬尚明大概通过女王的权杖和这些年对于追查猜到了一些。她猜到了东王公想要虺复活,猜到了陈寒是谁,所以才避开了他,给了陈寒这块碎片。   她想告诉陈寒的,也就是这件事。   没有人能阻止虺的复活,因为这天下最能够阻止他复生的人,在等待着他复生。   陈寒问:“为此……为了让虺能够复活,一定的牺牲是需要的。”   东华停顿了片刻,而后道:“是。”   陈寒安静了很久,才开口道:“你看,你不是挺能够接受‘我死’的吗?” 第67章 西王母03   陈寒带着太虚镜离开了白民之国。   秦青站在东王公身边犹豫了片刻, 开口问:“您真的有这个计划吗,计划让陈寒杀第二次虺?”   东王公说:“……是。”   秦青看起来很不能接受,他说:“您耗费了那么大的力气, 才得以让陛下转生为陈寒——既然当初连元神都能割舍出去, 为什么如今又要做这种安排!?”   东王公看向了天,天上白云袅袅, 天下绿水青山。   他在想两千多年前,想当初的自己为什么最终妥协。西方的女神指着天地对他说:“东华, 你早已不再是垂髫幼童。你是东天帝, 有些事情也该明白。”   “我等由世界而生, 诞于此,受万灵供奉,便是要替他们守这天地的。”   “如今天道残酷, 不留一线。看似已进了死路,毫无办法。但盘古既在这世上留下了我们,便容不得我们毫无办法。”   “东华,唯有此事面前——你我都不可退, 却皆可弃。”   “包括你,自然也包括我。”   东王公心想……他比谁都害怕她的死亡。   可害怕又有什么用呢?“害怕”是最不能算作理由的理由。   既生于此,既诞于此。便该纵使惶恐, 纵使心慌,也需得撑下去。   秦青道:“如果您不问,天庭不管。虺的复活近在眼前。”   “虺若是复活,便是天地的劫难!天道不允诛杀虺……届时若是陈寒做不到, 或者她因为知道了一切,而没有出现……”   “这后果,天庭承担的起,碧海承担的起吗?”   “她不会。”东王公似乎是笑了笑,“无论天地间发生了什么,无论出了多少的意外,昊天所谓的计划真正需要确认的也只有一件事而已。”   “——只要陈寒活着。”   “哪怕出现了意外,只要她活着计划就不会被撼动。她会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我从不怀疑。”   秦青问:“……您真的没有要解释的吗?”   “比如这个计划,您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我实在难以相信,您会拿陛下的命去赌。我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虽然看错了羽嘉,但好歹还没瞎彻底。”   “东王公,哪怕赌上自己的命,也不会拿西王母的命去冒险。”   秦青恳求道:“您就没有别的、要说的了吗?”   ——解释?   东王公摇了摇头,他说:“没有。”   ——这样也好,万一不幸走到了最糟的那步,陈寒也不至于会难过。   这样也好。   秦青见东王公也要离开,他忍不住问:“帝君,您要去哪里?”   东王公道:“回紫府,紫府内有东皇钟。若是虺复活了,我在紫府更能帮得上忙。”   秦青问:“那您、您还回来吗?”   东王公想起他时隔两千七百八十七年再次见到陈寒,陈寒问他为什么要将自己关进紫府两千多年。   他回答:“里外都一样,所以出不出去不重要。”   东王公道:“里外都一样,回不回来不重要。”   陈寒回了家。   她这时候似乎才恍然发觉,已然是深秋了。屋内没有打开暖气,她站在客厅里,一时间竟有些觉得冷。   赵明坐在客厅里,见她回来了,即刻起身道:“师姐,你回来了,先前师父突然出现,也不知道他和祖师爷说了什么,我根本拦不住——”   他见到了陈寒提着的那面镜子:“……师姐,你遇见祖师爷了吗?”   陈寒将镜子挂在了鱼缸旁,她淡淡道:“遇见了。”   赵明困惑:“那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陈寒道:“他不用回来了。”   赵明:“……?”   陈寒道:“赵明,这世上恐怕只有你和我才是真正想要阻止羽嘉的人,没有人能帮我们了。”   “天庭不会,东王公也不会。”   赵明:“……哈?”   赵明一头雾水:“不是师姐,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突然你和祖师爷就好像翻脸了?先前不还是好好的吗?”   陈寒道:“赵明,你信我还是信他?”   赵明被问住,但他的回答却毫无犹豫:“我信你。”   陈寒的脸上总算是浮出了一点儿笑容。她向着赵明轻微点了头,话里凝着冰。   她说:“好,我们这就去抓鸟。”   赵明看着陈寒立于太虚镜前,熟悉的、又或者凭借本能操纵起这面传说里的镜子,快速的在世界里寻找着羽嘉的踪迹。赵明看着她,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道:“师姐,祖师爷惹你生气了吗?”   陈寒的手指微顿,她回答:“我没有生气。”   赵明:“……可你现在的样子就是在生气啊。”   “你与其生气,为什么不去问问他,我觉得他不会惹你生气的。”赵明轻声说,“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陈寒心想,问什么呢?问他当初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吗?她在见到西王母的那一瞬,皮筋崩裂的痛苦似乎又回了来。她的心里原本很平静,但却在见到东王公时忍不住生出怨气。   我是真心诚意的待你,而你却只是将一切都当成计划吗?   就连你对我说的话,做过的事——都是计划吗?   陈寒的手指顿住,她垂下了眼。   我不想后悔。   ……可你到底在想着些什么呢?   赵明道:“师姐,画面停住了,那是羽嘉在的地方吗?”   陈寒抬眸重新看向太虚镜,镜子里的画面趋于稳定,渐渐显出一处场景来。   这里看起来像是火灾刚过后不久的地方,原本房屋的断壁残垣还剩下些许,有人在这片废墟上重新建起了简单的屋子。陈寒从太虚镜的角度看过去,远远觉得这新房子看起来有点儿像翅膀。   赵明看着镜子里的场景,倒是皱着眉说:“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这么一提,陈寒倒是也觉得眼熟的很。   她仔细瞧了瞧镜子里的画面,脑海中飞快的浮现了一处早已化成了废墟的建筑。   赵明显然也反应了过来,他皱着眉道:“不可能吧……”   陈寒道:“没什么不可能。”   她看着镜子里显示出的、在已经毁了的秦家古宅重修的屋子——“秦白毅的三叔既然能有瑶池金珠,羽嘉将大本营放在了秦家有什么奇怪的。”   “不过看着屋子应该是在我们一走后就修了,秦三竟然还有胆量继续讨好失踪的羽嘉,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   “我以为他的骨头已经疼到这辈子都不敢再见羽嘉了。”   陈寒说的没错——秦三不仅仅是骨头疼得不敢见羽嘉,他主动暴露了羽嘉的所在,连国内都不敢待了。   陈寒致电秦白毅询问秦家现状的时候,秦白毅已经能非常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   时间永远是最好的伤药,在解决了骨祠后,秦白毅便去了国外,和自己的儿子住在一起。秦家对他而言,终于不再是一处不能提及的伤痛,而是一段过往。   秦白毅道:“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他怕得很,连我都不知道他跑去哪个国家。你问现在秦家是谁在主持?是秦跃,那孩子学古建筑,见秦家散了可怜,便撑起了这个家。”   “他正好这一学期都是实习,也有空,秦家空地上如今的建筑,就是他设计的。”   陈寒握着手机,下一步踏在了秦家古宅的门前。   门前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纸灯笼,相反的,门外装成了一圈的护花铃,墙角下种着各种生命力旺盛的野花。风一过,护花铃的叮叮当当,墙上的、泛着紫红色的紫玲藤也飘下像雪一样纷纷的花瓣来。   陈寒站着,看着这一扫先前阴暗诡谲、藏满了情思与讨好的设计,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了“谢谢”,挂了电话。   她对身后的赵明道:“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我可能顾不上你,但昊天都将那本书送给你了,我想你自保应该不会有问题。”   赵明道:“我知道,我也不可能让你们保护一辈子。”   “前路多艰,我知道该怎么走。”   姬尚明的事似乎让赵明在一夕间长大了很多。他的手指尖跳跃着昊天最引以为豪的雷电,目色平静的看向这曾经差点儿吓哭他的幽森之地。   这一次,恐怕比骨祠那一次还要可怕。   骨祠里不过只是些厉鬼。   但这瑰丽设计的花房里,住着的却是一只冷血冷情的怪兽。   陈寒踏了进去,落下的花瓣被她惊起。   她抬了眼,屋内的人也抬了眼。   羽嘉的瞳孔是泛着金的竖瞳,她的皮肤白得近乎诡异,一头雪发披散而下,脸颊以及脖颈甚至还被和双翼同色的青色羽毛覆盖着。她看起来,哪怕收起了翅膀,见到她的人也会猜到她的原型是一只鸟。   可即使如此,在秦跃的眼里,她依然美的无可比拟。   羽嘉的表情冷漠而僵硬,她的那双眼里涌出了混杂着欣喜和害怕的神情。   羽嘉低喃着:“她来了?”   秦跃闻言一惊:“谁,谁来了?”   他伸手就去握搁在一旁绑上了锐利刀具的木棍,秦跃的眼神在镜片下泛着微微的冷光,他问羽嘉:“你有客人来了吗?需要我像以前一样,替你处理了吗?”   羽嘉没有理会秦跃,她站了起来。   她站起来的时候,尤为的光彩夺目,也尤为的像秦跃想象中的瑶池女神。   她像个小女儿一般,带着雀跃又难以言诉的心思,鼓足了勇气向外迈了一步。这场景映在秦跃的眼里尤为稀有。   从他初次来到秦宅,因好奇于耳房的构造而迷路至骨祠,第一眼见到回到骨祠对付秦青的羽嘉时起——他就没有见过这位女神除却冰冷之外的样子。   他没有办法忘记自己逃入骨祠,被伸手讨钱的女人逼到了绝路,不得不冲进了更为可怕的祠堂里——   秦跃跌在了羽嘉的脚下。   白发金瞳的女神是如此高不可攀,她略略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   秦跃就在那一眼里陷入了魔障。   羽嘉救了他。她说骨祠不用他,用秦青。这句话将他从秦三的刀刃下救下。   秦跃至今不明白羽嘉为何会救他。在他悄无声息的观察中,他知道羽嘉是将人类当为蝼蚁的心性。所以他越发好奇,羽嘉当初为什么会救自己呢?   是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不一样呢?   秦跃陷入了魔障里。但除了他自己,谁也瞧不出,谁也不知道。   他乐呵呵的笑着,所有人便都当他是秦跃,无辜又可怜的秦跃。   他隐在暗处,连秦三叔都不知道的地方,静静的看着羽嘉。当羽嘉需要什么了,叫他一声名字——秦三办不到的事情,秦跃也能替羽嘉办到。   甚至于杀死秦青这件事——秦三不敢,他敢。   羽嘉要秦青死,那秦青就该死,他不明白秦三害怕什么又犹豫什么。   秦三爷不做,正好给他机会。而在秦青眼里,他萌动无知的受害者,根本对自己毫不设防——他轻易地就办到了。只要能从羽嘉的眼里得到一分满意,他就会十足的高兴。   到了后来——与其说是秦三在守骨祠,倒不如说是他在守骨祠。   后来陈寒他们来了,秦跃猜到来者不善,他劝走了羽嘉,而后冷眼旁观着。   他不喜欢骨祠,这代表这秦三和羽嘉的联系——而他不想要羽嘉和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类有联系。   于是他殷勤地,特意为陈寒他们指出了位置。又通过和陈寒的对话,猜到秦三这个废物很可能要暴露羽嘉存在后,第一时间通知了羽嘉转移。   他知道羽嘉不想见和秦青有关的人。   骨祠毁了,秦三毁了。   而他演的很好,所有人都以为他是那个被秦三找来填骨祠的可怜人,却不知道秦青的骨头是他亲手填进去的。   这天下与羽嘉有所关联的人类终于只剩下了自己。   秦跃动用了所有的能力,在秦家的废墟上小心谨慎地、以着羽嘉双翼的模样,为她造了新的屋子。他知道羽嘉想要用秦家的怨气滋养那段龙骨,所以他特意留下了秦家至今寸土不生的骨祠处,亲自翻出土壤,又填进去新鲜的尸体,用以供奉那截骨头——好让羽嘉高兴。   他努力的讨好着羽嘉,他种下紫玲藤,挂上亲手做的护花铃。他知道羽嘉喜欢听风过的声音。   他拼尽全力,维系着他和羽嘉指尖,浅浅地、似乎随时变会被抛弃的联系。   就好像此刻。   他见到了羽嘉的笑,他第一次见到羽嘉笑。   秦跃非常非常的高兴,但他却攥紧了手里的刀。   秦跃说:“是你的贵客,我去迎接。”   羽嘉道:“你不配见她。我亲自去。”   秦跃僵在原地。   羽嘉推开了门,陈寒背对这他们,她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庭院里,走到了陈寒的面前。   庭院里陈寒仰头看花。   她听见了羽毛落地的声音,方才微微侧了头。   她说:“羽嘉,你好大的胆子。”   羽嘉见到了陈寒,但只是见着她的神色,便知道陈寒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找回了自己,成为了羽嘉臣服的那位女神。   她看着陈寒,眼中的尊崇与恐惧终于压过了一切,她于陈寒面前重重跪下,伏地卑微道:“陛下息怒。”   陈寒垂眸看着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陈寒不开口,羽嘉便不敢动。她伏在地上,雪白的衣裳都染上了尘埃,纯白的发丝都坠进了泥土里去。   她卑微的跪着。   在一个人类脚下。   秦跃的心脏都被揪了起来,可他不敢动。他怕他出现了,羽嘉会感到不堪。   他一个人站着。   然后看见陈寒抬起了手,她的指尖凝着雷光,对准的是羽嘉的天灵盖。   陈寒说道做到,她说过要杀了羽嘉,那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杀掉羽嘉。   ——她要杀了羽嘉。   ——没人可以伤害羽嘉!   秦跃再也顾不上任何事情,他提着刀就向陈寒冲去——他已经习惯了杀人,他知道从哪个角度能最出其不意的杀掉对方!   秦跃自后方偷袭陈寒!   赵明在一旁看见了秦跃的举动,他丢出了雷咒却恰好打偏——他救不了姬尚明的场景尚且历历在目,赵明再不优柔寡断。他想也不想,便直接伸手要去断了秦跃的胳膊!   可最先动的是羽嘉。   她先是看也不看一章击飞了想要攻击秦跃的赵明,而后亲手捏住了秦跃的脖子。   秦跃因为缺氧,脸色渐渐泛起病态的红。   秦跃看着羽嘉,露出了笑容,他像是感觉不到脖子上的压力,他沙哑道:“你来……救我吗?”   羽嘉冷漠的看着他,渐渐收进了手指。   羽嘉道:“你怎么敢对陛下不敬,你的大不敬,必须用性命来洗。”   秦跃却像听不见羽嘉的话,他艰难地,也是第一次伸手碰上了羽嘉的皮肤——碰上了羽嘉掐着他脖子的手。   羽嘉的手和他想的一样,冷得像块冰玉。   他对羽嘉笑着,艰难地咬着字:“冰箱里……有你喜……欢的……布丁,我新做了……你这次……可以一口气……吃二……”   最后的话断在了气绝里。   秦跃低下了头。脖子以着一种诡异的角度歪折着。   羽嘉似乎这时候才缓过了神。   她匆忙松手,秦跃跌了下去,溅起院中尘土。他的额角磕出了血,面上带着窒息而死的人类惯有的朱砂红。   但他没有怨气。   ——就像羽嘉在骨祠里见到他的第一眼,明明要被献祭了,看着自己的眼里却没有怨气。   只有一种羽嘉根本就不懂的情绪。   人类和蝼蚁一样,脆弱的甚至一片落叶就能杀死。   羽嘉面无表情,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一滴泪水落下,砸在了秦跃的眉心上。   她听见了陈寒的声音。   陈寒道:“你既然在意他,为什么还要杀了他。”   羽嘉沉默了一瞬,她理所当然地回答:“我不知道……但他冒犯了您,就该以死谢罪。”   陈寒看着羽嘉,她又问:“你为我杀了他。那为什么要复活虺?”   “我根本就不想要他活。”   在对付昔日的同僚秦青时,羽嘉没有波动,在亲手杀死秦跃时羽嘉没有波动,可陈寒说了这句话,她竟然激动地近乎疯狂。   她痴痴地瞧着陈寒,根本就不相信陈寒的话。   她说:“您怎么可能不想他活,您怎么会不想他活!”   “我看在眼里的,我都看在眼里的!”羽嘉匆忙的在自己的身上寻找着什么,最终她捧出了一团泛着雾气的光。   “您看看这个,这是您的记忆,我替您取走,用以陪伴雷帝陛下的证据!”   她急迫的从这团光里扯出一段又一段的光影记忆,陈寒扫了一眼,发现都是西王母照顾虺,又或者虺寻西王母的画面。   羽嘉低低道:“他爱您的。我知道您也爱他,是东王公,是昊天,是他们逼着您去杀了她。您的痛苦,我能体会到。”   “羽嘉为了您和他可以奉献出一切。”   “东王公和昊天想要他死,羽嘉就替您帮他活。您手刃他的记忆会让您此世感到痛苦,羽嘉便替您取走。”   “如今佛莲也绽放了。”羽嘉瞧着陈寒,露出了类似于幸福的笑,她语气低沉,“您和他,终于能够团聚了。” 第68章 西王母04   陈寒此刻的心情, 用五味杂陈都不足以形容万一。   她想过很多羽嘉背叛昆嵛山的可能。   诸如她当年为西王母的时候对属下较为苛责,她想报复自己。又比如她对虺照顾实在算不上周到,真正照顾虺的是羽嘉, 她在点滴的相处中生出了情思, 为了情思而不惜一切要复活虺。   可无论是哪一种——陈寒认为自己,又或者在西王母在其中扮演的都该是个恶人角色, 而不是主角。   太虚镜只是让陈寒打碎了心里的那一层琉璃瓦,让她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谁, 对过往有着隐隐的意识。五帝皆由天地孕育而生, 和修行的生灵不同, 他们的力量就来源于天地。因这点意识,而开始能够动用属于西王母的力量。   虽然算不上纯熟,只是完全在凭借本能而行动——但用来对付羽嘉却是足够了。   可陈寒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羽嘉背叛昆嵛山, 不惜重伤秦青、屠灭白民国、搅得人间大乱也要复活虺,居然是为了自己。因为她觉得自己深爱着雷帝。   陈寒没有作为西王母的记忆,但就羽嘉抛出来的这些画面,她真是看不出一星半点儿西王母对虺的喜欢——她看见的, 是个根本不懂照顾幼崽的女神将烛龙的儿子在当宠物养。哦,或许比宠物好一点,但真的没有更多了。   反倒是虺——它可能要更尊敬这位女神些。   所以她此刻真的很想回去从太虚镜里看一看, 仔细的找一找,是不是羽嘉拿走的记忆缺漏了什么,她真的很想知道在这样的回忆里——羽嘉是靠着什么认为她“深爱”着虺?   陈寒唯一能从中看出的解释,是羽嘉本身疯魔了。   从以及里看, 西王母对于虺的感情怕是还没有立于一旁的羽嘉深厚人。算算时间,羽嘉照顾了虺足足有三千年,她陪着他从一条黑色的小蛇成为雷泽的雷帝。羽嘉虽然生性淡漠残忍,但三千年的时光,即使如羽嘉,对于虺也总是特殊的。   而虺……   陈寒自从知道自己是谁后,每当再次想起这个名字,脑海里变回翻涌。就像有什么真相,她是知道的,这真相的关键便是虺——可她偏偏被一道坚不可摧的玻璃隔着,任凭玻璃后海浪翻涌,她也无法得到答案。   陈寒沉默了一瞬,开口道:“……羽嘉,你怕是疯魔了。”   被西王母这么评价,居于她座下千万年的龙凤之母自然难以接受。她仰着头,目光灼灼,她像是接受了陈寒“冥顽不灵”的态度,镇定道:“我明白了。”   羽嘉施施然起身,她仪态优雅,再收了对陈寒的恭敬与臣服后,她看起来又是壁画上那位高不可攀的雪山神女。   羽嘉道:“您还不是她。您若是她,是决计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您知道他为您都做了些什么吗……?”   羽嘉轻声细语:“您都不知道,所以才说的如此云淡风轻。”   羽嘉看着陈寒,逐渐显出了凶相。她手指上的指甲变得锐利又尖长,眼中的竖瞳也越发可怖了起来!   她向陈寒表示出了进攻的姿态:“您不是她,就没有资格阻止我为她而做出的牺牲。”   赵明曾亲眼见过羽嘉用这样的举止攻击姬尚明,他如今一见到羽嘉的形态,便急忙对陈寒道:“小心,她要动手了!”   陈寒的本能比赵明更能察觉道羽嘉的变化。   羽嘉本就是西王母驯服的坐骑,她会什么,她不会什么——陈寒了然于心。   陈寒的手上还带着那串东王公替她编好的琉璃金珠,这珠子要是用的好,除了驱邪避灾之外,原有更大的用处。   陈寒手微微一凝,便接着柱子里流动的光,从手里凝出了一把短匕来。   羽嘉却没有直接进攻,相反清啸了一声,陈寒原本没觉得怎么样,直到羽嘉手里捧着的记忆渐渐化成了一个人偶。   或者说,是这个人偶里装着西王母的记忆,如今羽嘉只是唤醒了它,让它重新舒展了形体。   陈寒怔住了。   因为这团由天地霞光以及西王母记忆化成的人偶——长着与陈寒极为相像,与西王母别无二致的面容。   她甚至就是陈寒在镜中见到的西王母。穿着刺满金绣的长裳,一头黑发以嵌着像是第三只眼的血红宝石头冠笼住,眉目间满是肃杀之气却又奇异的透着悲悯之情。   她缓缓地、缓缓的张开眼。和陈寒一模一样,但是少有神采的眼。   赵明完全懵了:“……这、这是什么?两,两个师姐,不对,陈寒,那是谁!?”   陈寒的表情凝肃了起来。   羽嘉道:“陛下,见到‘她’,您还不明白吗?”   “我取走了您的记忆,一是怕您心伤,二是因为骨祠力弱,确实已经不能再安抚雷帝躁动的残破元神——我出于下策,只得冒犯了您,用您的记忆造出这个人偶——她让雷帝安宁了十八年。您的存在,永远能让他感到安宁。”   陈寒道:“羽嘉,你是真的希望我立刻杀了你吗?”   “西王母”动了,她向陈寒伸出了手,似想要拥抱她。陈寒却看也不看,冲向羽嘉的同时甚至连多一眼都没有给这记忆凝成的人偶一眼,直接将她自腰部一道斩成了两段!   陈寒的匕首插进了羽嘉的手指里。   羽嘉的手指简直如同金属锻造,陈寒的匕首在她的手上刮出了可怕的刺啦声。但即使如此,羽嘉依然妄图向前制住陈寒。   陈寒彻底被激怒,她手中的匕首刀锋一转,便直接自上而下捅进了羽嘉的手腕上部顺着她向前的趋势一路斩去了她的肩胛骨!   陈寒活生生的从中撕开了羽嘉的右臂,但羽嘉的左手却牵制住了她的身体——   陈寒动不了,就在这时,一双手自身后怀抱住了她。   陈寒回头,便见是刚才被自己斩断的人偶!光影织成的人偶不知何时恢复了身形,此刻正紧紧的抱着她!   就在陈寒想要直接崩散人偶的时候,她察觉到人偶根本就不是在攻击她,她在将自己融进去!羽嘉想刺进她身体的不是利趾,而是她先前捧在手中的记忆——所谓的“西王母的记忆”。   陈寒听见她说:“您不能阻止我。”   羽嘉道:“人偶不在需要了,他即将复生,而您也回来了。”   “您也许会心伤……但至少不会再拒绝我。”   “陛下,羽嘉爱着您与雷帝。”   陈寒脑子里那块玻璃的后的记忆海如沸水般翻滚了起来,她手中握着的匕首崩散,甚至维持不住站立的姿势。   羽嘉还在她的面前,陈寒伸出了手,对准了赵明。   她将赵明直接打出了秦家外!!   赵明重重的撞到了地上,若不是他是神仙,恐怕这一下的冲击会直接让他断了骨头。他咳嗽着站起来,看着百米远的秦宅,先是不解,而后她听见了陈寒的声音。   陈寒对他说:“快走。”   “快走——!”   赵明咬住了牙。   他想,为什么每次自己都是被保护的那一个,从头到尾,他就什么也不能做吗。   他的手指摸到了口袋里存放着的羽人的羽毛。   陈寒说过,羽人凭羽游天下,握着他们的羽毛,可以去到任何地方。祖师爷也说过,瞬息千里靠得是构造时空。   这两者看似毫无干系,但仔细想想,似乎都是在凭借精神构造出的终点而穿越时空。   赵明没有东王公又或者是陈寒那样,取之于天地间永远不竭的力量。   但他有口袋里有一根羽人的羽毛。   ——说到底,羽人是靠着什么畅游天地的呢?总不会是每个羽人都和他们一样,去讨要制作完毕的羽毛吧?   赵明握紧了手里的羽毛,他想要赌一把。   陈寒脑子里的那篇记忆海翻搅着,冲击着那块立在她脑海里维持平衡的玻璃。她甚至能感觉到玻璃上已经出现了裂痕,她撑不了多久。   羽嘉看着天空,喃喃道:“时间差不多了。正好您也在这里,他若是醒来第一眼能见到您,一定会高兴。”   羽嘉说着,迈出了步子。   她先是路过了秦跃,秦跃的尸体还躺在石砖上,羽嘉顿了一瞬,而后再无留念的抬步向前。   她取出了佛莲,满满的走到了原本骨祠的地方。   陈寒甚至能感受道随着佛莲的接近,骨祠下埋着尸体的阴气在兴奋的翻滚。   她想要阻止羽嘉——但正如羽嘉说的,记忆的融合让她在这瞬间自顾不暇,更别提去阻止她!   陈寒发现自己太小看羽嘉了。羽嘉确实赢不了她,但她的想法从来都和普通人不一样。她从没有想过要赢陈寒。   她只想让陈寒按着她的计划来。   就好比她此刻拿着陈寒的记忆,便绊住了她的脚步。   羽嘉拿着佛莲进了骨祠。   骨祠里有一截龙骨。   羽嘉小心谨慎的将佛莲放进了龙骨的心脏处,虔诚的跪了下去。   “本来是想要捉住东王公做最后的献祭,但我赢不了他,他这个神仙,又冰冷地寻不到半点弱处。”   “好在陛下体恤,我还活着。我这就复活你,你醒来就能见着她啦。”   佛莲在接触道白骨的那一瞬间便绽放了自己的能力,雪白的花朵化成光晕一点一点的开始充盈那截白骨。   陈寒已经开始看不清前方,她隐隐听见似有雷龙咆哮。   而羽嘉则在念叨咒文。   陈寒听出她念得是什么东西后,心神大震——羽嘉念得,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复活咒文。她念得是献祭。   是古早的洪荒,将几身献予天的血腥咒文!   羽嘉想做什么?她不是要复活虺吗?为什么复活虺要献祭于天——!?   海浪几乎要击破陈寒的大脑,她觉得自己就要猜到真相了——   羽嘉凄厉的惨叫了起来。   她背后的羽翼完全张开,森森的白骨从她的体内一根一根往外拔出,连同内脏一起皆从背后撕裂开来!   羽嘉被疼痛摧残的近乎要支撑不住身形,她的后背已经完全裂开,除却肋骨外,她与人类不同构造的心脏、肺片、肝脏都一寸寸地在被雷电焦成黑色的粉末。   而这只是开始。   羽嘉开始不能呼吸,她已经全然倒下,但痛苦却不会结束。她的胳膊扭曲成了诡异的姿势,像是又一对翅膀扭在她的背脊上。她的尾椎开始自脖颈处刺出,一寸一寸的抽离,羽嘉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她金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可她依然在念着咒文。   她终于念完了。   可她剩下的,尚且完好的,竟然只有一双眼睛。   她已经折断的手臂上,手指仍然颤动着,她似乎想要撑着自己,看一眼祭台,碰一碰她。   但她的手指被什么咬住了。   羽嘉涣散的瞳孔凝住了一瞬。   她看见了人。   秦跃杀掉的那些人,埋在骨祠下的那些人。   那些羽嘉都不会放在眼里的生物像是得到了什么饕餮大宴,争先恐后的开始咬上她的身体,她的羽毛,她的额发。   羽嘉尖叫了起来。   她想要挣扎却半点也挣扎不了,地底开始溶解,羽嘉知道这是死亡——这是死亡!   她觉得自己是不会害怕死亡的,可在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开始害怕。   她沙哑着,开始说:“虺、虺、虺……”   她念着,她害怕,但她不后悔。   她想到了秦跃和冰箱里新做好的布丁,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吃不到最后一次了。   ……她不后悔。   羽嘉陷入了癫狂,她竟然生生折断了自己的脖子,让自己仰头看见了祭台。   祭台被黑雾和雷电笼罩,有龙型开始慢慢的聚积了。   羽嘉笑了。   然后她在模模糊糊中似乎看见了白民的女王。   羽嘉看着她,嗤笑道:“你来找我复仇?迟啦——”   白民的女王只是悲悯的瞧着她,她说:“不,我只是来见你踱下地狱。”   “羽嘉,你诞于幽冥后。”   “佛莲她在血池边等着你。”   羽嘉的瞳孔崩了一瞬,她开始挣扎,她癫狂的笑:“没关系的。他复活了!陛下也要回来了!没有什么能阻止他!幽冥算什么,罗浮和东岳算什么!”   “他是天地——!”   羽嘉彻底化成了黑色的粉末,藏在她落下的雪衣里。   雷龙的咆哮震惊了天地!   陈寒能感受到地面已经开始震动,她眼前一片漆黑,但她知道——虺要回来了。   只可惜大概尚且来不及斩杀虺,就要因为自己的记忆冲击,而死在这场大地动里。   陈寒到了这时候,方才有些后悔。无论如何,东王公总是援兵,如果他在的话——   “这次总算对了!!”   陈寒一惊,接着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   她有些不确定的问:“赵明?”   赵明道:“对对对,不要说话,我用的不熟练,好了,我现在赶紧跑路——!”   赵明捏着羽人的羽,向着前方就冲了过去——   X市是肯定待不得了,人间也不安全,最好的地方是——   “快走快走,去紫府!”赵明在脑海里拼了命的构建紫府的形象,全力奔跑,他的身后地面已经开始崩塌,雷龙的咆哮也越发清晰。   “这次真的不能错啦!”   赵明一脚踏空,差点摔跤。   他稳住身体,抱着怀里了已经昏迷的陈寒,看见了天地初升的霞光,听见了悠远的晨钟。   赵明顿然就失去了力气。   他躺在了紫府的门前,有一下没有一下的敲着门,哑着声音喊:“祖师爷,祖师爷你在吗?听得见的话,徒孙赵明,来找你啦——”   就在赵明叫到了第五声。   门开了。   青衣的东王公站在晨光中,看在赵明的眼里,像个救世主。 第69章 西王母05   陈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立于天地间, 像个旁观者,瞧着天地疏离云卷云散。   她见着自己生于亘古洪荒,那时候的天地初分, 尚且相距不足万尺。天上无日月, 地下也无江海。天上悬着的,是肆虐飞翔的火焰, 地下流着的,是顷刻便能将人类骨血化成烟气的硫酸海。天地之间, 乌烟瘴气, 能活着的, 都算不上是“生”。   她看见自己茫然的从焦红炽热的土地上走出,身旁地表凹凸不平,山体上大多流着岩浆, 更多的,则是看不见尽头的死亡之海。   她生着,周围皆是穷凶恶鬼,又或是诞生于火焰死海中的凶兽。大家脾气都很差, 以至于天地间飞着的除了将一切映红的火焰,就是血肉。   西王母便是此时诞生的,诞于五帝之先, 承天之酷厉,磨牙吮血、以着比恶鬼凶兽更为凶神恶煞的姿态存活了下来。   她不仅存活了下来,甚至霸占了最大的死火山作为山头,在山头上她就是霸王。她能察觉到自己与支撑天地的巨人之间隐隐的关系, 因为她一仰头,在别人的不可见中,她却能瞧见盘古,瞧见他高大可不攀身形,瞧见他日以继日越发苍老的样子。   当火焰稍歇,江海停波的时候。西王母躺在山头上,偶尔能听见盘古痛苦的喘息声。   有一日她忍不住,开口问了他:“这蛮荒混沌,也许用上一万年也撑不开,况且如今你撑开了,也只是让他们活得更狂妄、更恣意,为什么要逼着自己像个柱子一样,傻兮兮的立在这儿等死?”   她本以为得不到回答,却不想盘古回答了她。   他的声音比海啸还大,比火焰还明亮。   他说:“没有人逼我,是我自己希望。你看,这里除了蛮荒与恶鬼,你不是诞生了吗?”   西王母是承盘古之意所生,生于亘古洪荒,司天罚天厉,以暴制暴,在这血腥而暴戾的时期,为天地初定踏出了第一步。   而后又过一万八千年。   天极高,地极厚。天已经不在红的滴血,而是透出清澈的颜色,地也不在翻滚,那些灼热的岩浆化为了褐色的土地,翻滚的海水也沉淀平静,露出了深深的蓝。   南帝出现了。可是南帝的出现只是为了平稳天地,划分清浊。他没有七窍,如同一块死闷的石头,远远的立在一处。若非西王母去看他,他还能通过神识应上两句,怕是要将他当做真正的石头。   南帝出生了,天地间最暴戾的气息开始消退。如他本人一般,风开始变得柔和,天火也渐渐暗淡。西王母伸出手,竟诧异的发觉这风不再能割裂人的手指头,反而像皮毛一样柔和丝滑了。   她喜欢南帝,为此高兴的拍了拍他的脑袋。   后来又是一个一万八千年。西王母已经长大了不少,盘古的身形也连她都看不见了。天与地分的更开,天已经是蓝色,地面上也开始长出奇奇怪怪的青苔。世界里也终于不再都是恶鬼凶兽,而多了许多不一样生灵。   他们是最初的一批神祇,伟大而形态各异。   昊天便是在这时候诞生的。   他的诞生带来了鸟语花香,正式划出了天与地。他能察觉到住在山头上,撕裂穷奇,将它的皮毛当做装饰的女神与他共出一脉。可与不能说话的南帝以及开口闭口“盘古”的西王母不同,他要更恭敬,更识礼。他称盘古为“父神”。   昊天本想要与西王母打好关系,可他刚与这位女神打了照面,便被她身上承自于蛮荒的戾气惊退,连想好的称呼都没能说出口,就退到了南方,与南帝说话去了。   西王母哼笑了一声,晃着穷奇的尾巴,毫不在意。   接下来,又过了无数的一万八年。天已经高的看不到尽头,地也厚的似乎再也踩不穿。   天被穹顶上的火焰照的透亮,忽然一日,盘古轰然倒下了。   可没有人因此而感到措手不及。天已经高的自主漂浮着,地也厚的下沉。天与地已经奠基完毕,世界也充盈完毕。盘古是否站立已无关紧要,记得他的人也寥寥无几。   盘古要死了。   他的身体开始填充山川江海,重归天地。   可似乎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也没人有在乎。   西王母找到了盘古,他大得让西王母分不出自己找到的是那一部分,但她知道自己说话,对方能听见。   西王母说:“老三想要日月,他说没日没夜的亮堂,那些火太热了,他的花花草草吃不消。”顿了顿,西王母又补充地有些委屈和不解,“现在还不够凉快吗?”   盘古哈哈笑了,天地差点被震动。他说:“会有的。”   西王母道:“石头想要很多的生灵,和我们一样,活生生的生灵。”   盘古的血开始流入泥土里,他说:“也会有的。”   接下来便是沉默。盘古是这混沌宇宙孕育的第一个生命,他诞生就用了一万八千年,死亡自然也漫长的可怕。   西王母不回山头了,她就坐在她找到山旁。   她问盘古:“你现在后悔吗?”   盘古说“不”,但他开始“害怕”。   面对死亡与虚无,哪怕强悍又伟大如同开天的巨人,也会忍不住心生惧意,随着他的死亡,他能感觉到有什么诞生了,可他无能为力。   他对着自己长女道:“我生了恐惧与害怕,日后的生灵,都会生具这两种情绪。”   西王母甚是薄凉的说:“死就死了,什么是恐惧与害怕?”   盘古说:“是‘生’。”   他这话说的模棱两可,西王母并不明白,只是忽见遥远的碧海之上、灵虚之中隐有属于盘古的生气萦绕交缠。她向远方看去,便听盘古道:“我因惧死而求生,你们想要的‘生’出现了。”   西王母纠正:“是石头想要。”   盘古却道:“‘生’起,我‘灭’。”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道:“没有。”   盘古沉默了很久,他说:“我有想要的。”   “我想看一眼这成型的世界。”   西王母仰起了头。盘古的双目已经化为了日月,一条漆黑的巨龙从他的脊骨处骇然而生。它围着盘古尸首转了两圈,盯着在它身下看似渺小又脆弱的西王母,向她微微闭上了眼。   它闭上眼。天便黑下,月亮与星星亮起,它睁开眼,便是太阳凌空。它呼吸,是如盘古一般风暴过境,它垂下头颅,龙身纵跃——那是盘古的精血。   西王母伸出手碰了烛龙面上的鳞片。盘古尚有一息。   盘古道:“混沌生我,我逆混沌。我生了憎惧,便再也压不住它。我是它,它也是我。我用一百八十万年划分了天地,往后没有我,须得你们撑着。若是你们撑不住,混沌便会重来。”   西王母问:“什么意思?”   盘古道:“天地终结,万物归无。”   盘古死了,昊天跪于其下。连碧海上新生的家伙都似有所觉,远远看了过来。   西王母跳下山,她对昊天道:“听见了?”   昊天面色肃然:“听见了。”   西王母:“那太好了,我不懂什么是混沌。你才是该懂的。我们分工。”   她直直地看向这位同伴:“你找出来,我杀了它。”   昊天看着天地说:“父神是混沌中孕育的神,我们源自于父神,未必杀得了混沌。”   西王母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生于天地将分未离之时,勉强也算是半个混沌孕育的神。没道理盘古能斩混沌分天地,我不行。”她抬头,目光灼灼,“一次杀不了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没有经历过蛮荒,他只觉得西王母话中戾气惊人。他想劝,又不知如何劝,最后只能说:“你且修身养性点吧,现在不是从前了。”   昊天问:“你喜欢现在的天地吗?”   西王母干脆的答:“喜欢。”   正因为经历过天火四窜岩浆倒流的时期,面对青草绿意、鸟语花香,她比谁都喜欢。   亲口从害怕的同伴口里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兢兢业业只为世界的昊天终于松了口气。忽然间,他想起来什么事,对西王母道:“东边的家伙生在灵虚,碧海那地方——活着鲲吧?他不会一出生就被吞掉吧!”   西王母想说不会吧,她一巴掌就能把鲲打得缩在海里不敢飞。   但想了想南帝是块石头,昊天到了现在才能灭掉天火——她决定去看看。   毕竟是盘古的最后一口气,死了,她觉得不好交代。   东王公诞生后,世界明显有了生机。若说先前只是盘古在一样一样的植进来,东王公诞生后,世界开始自我繁衍,乃至自我创造、进化、变革。   西王母提着根异兽筋骨制成的鞭子,一鞭子抽开了守在灵虚外想吞占生机的鲲,伸手将躲在深处的东王公揪了出来。   她提着他,四下看了看,顿时理解了蹲在洞口守着他的鲲,她开口道:“你看起来……真的很好吃。”   初生的同伴气息沉稳地很,他那双含着点碧色的眼睛平静地、毫无波动的瞧着西王母,仿佛一点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要被吃掉。   西王母看着他,发现他和自己正好相反。   她是第一位出生的,生于混沌未灭时,故而酷烈而暴戾。他是盘古死前诞生的最后之子,充满了盘古的平宁、朝气与对世界无尽的包容。   他们像是两极。   花在西王母的手中,不消片刻会败。花在他的手中,败了也能重开。   这让西王母羡慕又嫉妒。   她趁着昊天繁忙于盘古消失后的天地,将这名香甜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新同伴,提进了自己的洞府里。而后西王母终于在自己死气腾腾的玉山里,睡上了草地,闻见了花香。   她真是发自内心喜欢这个新伙伴,他比南帝和昊天都有用多了!   直到昊天承下盘古消失后的意志,开始启万物灵智。昊天需要帮手,去了西王母的洞里,难得强硬的请走了东王公——作为交换,他将拥有瑶池的昆嵛山——这处永生不败的仙境送了西王母作洞府。   西王母觉得不亏,也就没再为难。倒是东王公默不作声地瞧了她一眼,让她莫名心虚。   再后来女娲与伏羲造人,四神护天地,三皇诞生。三皇诞生,地面越发生机盎然。昊天决定要在盘古划分天地后,再次划分世界。人神妖魔,各居一方,互不侵犯。   因他划分世界,幽冥诞生了。   罗浮应天地意志而生,而后天地间方才有了所谓的“生死轮回”。死亡不再是西王母记忆中的飞灰湮灭,而成了起点。   罗浮和她座下的陵光神君交好,她便也端着杯酒去问这位在她心里划归为“盘古遗腹子”的小弟:“我死了,归不归你管?”   罗浮和昊天他们都不同,他更像当年的西王母,坏脾气而且目中无人。他说:“你们这些老怪物,我懒得管。死了就是灰飞烟灭,自己小心点。”   西王母有些遗憾,又不遗憾。   幽冥是因盘古对于死亡的恐惧而生,她又不惧死,故而不遗憾。但新鲜事瞧不了,所以又有点遗憾。   幽冥诞生后,昊天于天至高处,承天命封五方天帝,五方天帝支撑起了世界,就像盘古当年希望的一样。   再然后,太阳星和太阴星各司其职,汤谷里也住了一堆三足金乌。烛阴的使命结束了,就像西王母曾经的伙伴一样,一个接一接消亡于天地间,回归混沌。   西王母去见了烛阴。   烛阴吐息,睁眼瞧着她,最后蹭了蹭她的手心,便永远的闭上眼。这一次它闭上眼,天地没有再迎来黑暗。   西王母有些唏嘘,却又觉得烛阴纯粹由盘古的精血诞生,几乎算是盘古生命的延续,就这么死了,有点儿浪费。她便抽了烛阴的髓骨龙筋,想回去给自己磨一把剑。   昊天说魔界那些承自混沌妖魔而生的小辈们不安静,不服气天庭管辖,希望她走一趟。她那把鞭子用了百万年,早就腻了,正缺一把趁手的武器。   西王母觉得烛阴不会怪自己,她抽了筋骨就走,却在走的刹那听见微弱的鸣叫声。   烛阴死了,但就像盘古身死留下他。他死了,留下了虺。   西王母看着那条小黑蛇很久,久到这条蛇叫声都开始微弱起来。她叹了口气,心想抽了人家父亲的骨,好歹也要回报一二。她把小蛇塞进了袖子里,带回了自己居住的瑶池,丢给了羽嘉。   羽嘉是龙凤之母,对于照顾烛龙的后裔应该十分顺手,西王母这么想着,交得甚为爽快。   那条小蛇看着她,眼睛黑漉漉得,偶尔也会让西王母想起小时候的东王公。只是东王公从小就安静又自持,他生得晚,性子却最稳,让西王母照顾的非常没有成就感。烛阴的儿子就不一样,他会撒娇。   那时候混沌留下的妖魔还有些认不清形势,四处为孽。西王母不常在瑶池,她更多时候,是在外面帮昊天打架。   有时一打几百年,回来了,会发现小蛇变了一个样。最夸张的一次,罗浮封印了十万恶鬼,她斩了四凶。回去一看,不得了,蛇长翅膀了。   那时候西王母才想起来,烛阴的儿子不是蛇,是龙。   虺是盘古精血所化,身带雷电,是条雷龙。昊天让他继承了雷泽,封他为雷帝。虺似乎有些不高兴,但他没有发作。   后来渐渐没架打,西王母窝在家里喝酒玩鸟,虺被赐予了雷泽,却常来寻她。   西王母一时二时还接待,到后面便觉得烦,彻底随他去。随他去了,虺反倒很高兴。   直到后来有一天,八百年不见面的东王公从碧海经过瑶池,来看了她。她惦念着花败了能重开,积极请他吃酒,甚至请他往昆嵛山的每个角落都走一走——西王母总觉得自己住进来以后,这山都没有以前漂亮了。宴席散后东王公离瑶池,往天庭以众仙之首的身份,面见第一批神仙。虺却变得不太对劲。   西王母不甚在意,直到她这位一年都说不了一句话的同僚又有次路过,见着了已然成年的虺,提醒了她一句:“虺是盘古精血,这意味着他是现今最后一位混沌之子,你小心些。”   西王母不解其意,她道:“虺是昊天封的雷帝,以此来看,他算不上是混沌之子。”   东王公静默了一瞬,与不远处的虺打了个照面,对方冲他挑衅一笑。面对这位雷帝泛着金色瞳孔,东王公什么起伏说:“但愿如此。”   但东王公确实提醒了西王母。   西王母难得离了瑶池,先去了一趟雷泽,又跑了一趟魔界,最后去找了昊天。   她在汤谷看着昊天养三足金乌,过了会儿才道:“你还记得盘古死前的话吗?”   昊天拨动金乌羽毛的手顿了一瞬,他回头,眸光叵测。他道:“如今魔界里留存混沌血脉的家伙们都被你打怕了,很是安静。我想父神的话,也许是杞人忧天。”   西王母摇了摇头:“他从不做恐吓直言,即使死前生了憎惧,他也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混沌孕育了他,但他却劈开了混沌。他撑开天地,逼得混沌隐遁。但他也说过,混沌因他隐遁,也会因他而归。”西王母说,“我去雷泽,雷泽里混沌的味道很重,我杀了很多混沌里生出的东西,我熟悉那味道。”   西王母的手擦过自己的嘴唇,似乎在回忆味道:“皮厚难吃,而且腥气重。”   昊天:“……”   昊天正为天地规则忙得焦头烂额,没空去理解西王母的美食经。不过混沌的事情,他和西王母是唯一的知情人,西王母提了,他总要查。   可还没等昊天查出个究竟,天地便先出事了。   南帝消亡。   西王母知道他们终有一天会死,但她觉得最后死的一定是这块石头,怎么会是他先死?   五帝难得齐聚,昊天沉着脸动了日晷,罗浮查了转轮台。   最后昊天道:“他被开了七窍。”   南帝的诞生,是为了平天地,化浊气。故而盘古创造他的时候,只想着要能永久的定住天地,所以没有给他形体,也没有给他五感。   南帝从未提及的心愿是亲眼见一次天地,感受一次微风,听一次鸟语,嗅一次花香。   他也从未和任何人说过,直到他遇见了虺。   虺全然由盘古精血而生,没有五感的南帝将他当成了盘古。他渴求父神赐予他形体,虺应了,便为他凿开了五官。   南帝被启了七窍,他看见了蓝天白云,感受到了清风拂面。他听到了鸟语和花香,甚至尝到了苦涩的咸味——那是他的眼泪。   下一秒,被开启了七窍的南帝便骤然消失于天地之间。就像罗浮说的那样——他们死了,只能飞灰湮灭,回归于天地间,轮不到他管。   南帝一死,五帝空缺。天立刻倾了一块。   眼见天要倾倒,昊天以为这是混沌要归的信号。怕得立刻去斩了巨鳌之足撑天。女娲也知兹事体大,不得不将人类先搁置一旁,而飞身补天。   天塌了,这个信号仿佛给了魔族刺激。   妖魔鬼怪倾巢而出——世界创造的速度甚至比不上他们毁灭的速度。所有人都将此当做了信号,混沌要归了!在盘古死后的九百多万年,南帝终于死了,平天之石崩溃——再也没有什么能压住混沌了!   西王母不得不过回几百万年前的日子。   她提着剑跳进洪水里杀魔,以几身暴戾之气定水——狠厉地罗浮都不想和她待在一块。   可东王公却陪着她。   她清掉一处,人类治水,东王公便令那一处极快的恢复生机,短短数日之间,竟将损失要挽回大半。   就在五帝都松了口气,觉得这次算不上大意外的时候。   ——真正的意外来了。   虺出现了,他的利爪抓住了女娲,胁迫昊天退位,由他继位,承天道。   雷帝道:“本君才是盘古血脉,尔等不过只是我父造物,有何脸面居于本君之上!?”   随着他的话音刚落,被混沌浸染的雷泽之民披坚执锐,眼神之凶煞,倒比西王母在蛮荒的时候见到的还要更狠上三分。   她侧头对东王公道:“喊他们闭上眼。”   东王公回首,目光中不解。可昊天听见却立马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让女娲闭眼。   东王公起先不懂,当西王母含着笑意,一脚踏上洪水波涛,一把龙骨剑一剑斩杀了三千雷泽之民——鲜血与碎尸从雷云上稀稀落落的掉进洪水里,罗浮一边骂一边将这些尸体赶紧清灭,免得落地生根,再生出别的东西。   东王公仰起头,西王母已经一脚踩上了雷云。她第二剑直接砍断了虺的一爪,接住了脸色苍白的女娲。   雷泽之民的血染透了她的衣服,溅满了她的脸。   她将女娲抛给了伏羲,而后方才有一搭没一搭抬起了眼,淡声问着已有了烛阴大小的虺:“烛阴有没有告诉你,这么和姑姑说话,是要被揍的。”   西王母是在盘古对终结混沌永日不得消停的厮杀与凶斗的希望中诞生。那时候的盘古年轻,尚带着一股生于混沌中的厉气,故而西王母便也继承了他的全部杀意。就像后来昊天给她定位的神格之名一样,她就代表着盘古属于混沌那部分所有的好斗与残忍。   她是战神,是天之厉。   虺那双如同日月般的眼睛盯着她,其上翻涌出极大的情绪,西王母莫名便觉得他在挣扎,而后虺收兵且退。五帝便也初松了口气——除了罗浮。   罗浮脾气本来就阴晴不定,这下可好,年纪尚小的他直接骂昊天有病,送虺雷泽,拱手帮他将雷泽养成了混沌大本营——雷泽子民善战,西王母一剑杀三千个,她难道能杀三千万吗?   西王母说:“我能。”   罗浮讥诮道:“你若是真的厉害,便想办法处理那些洪水中的尸首。雷泽子民已经异化,混沌的血脉对盘古的天地能产生多大的污染你们比我清楚。我一次处理得了三千个,抱歉,我处理不了三千万。”   “现在不是一滴血落下就能被岩浆蒸发的蛮荒,你现在杀一个,他们落地能演化出两个。如今洪水肆虐,天地隐有交叠之势,天地若是交叠,混沌可就真的来了。而我们之中可没人能挥动斧子再劈开。”   昊天想了想,询问西王母:“直接杀虺呢?”   西王母看着自己的手,斩了虺那一剑后,她的手抖至今。   她道:“恐怕不行,我在被天道警告。”   她看向昊天:“你承天道,应该也收到警告了。”   昊天眸色加深。   天道天道——所谓天道,也不过是天地分后,由最初始的世界意识而定下的规则。   可最初始的世界是什么呢?昊天与西王母都曾经以为是盘古——因为这世界便是盘古用自己而打造的。可当虺出现,携带着被他污染的雷泽之民,两人突然反应了过来。   最早的世界不是盘古,而是混沌。   混沌生盘古,可以说盘古曾是混沌的意志,混沌正面的意志。正面的意志用了一万八千年孕育盘古,由盘古剖开天地,混沌被迫撕裂。而那些只懂得在内部厮杀的凶恶怪物,便作为混沌的负面的意志而生。盘古想终结他们,说到底是想杀死自己的阴暗面。   盘古临终前说,自己生了憎惧,恐压不住混沌。   他这句话的意思,昊天和西王母都理解错了。不是他镇压着混沌——而是他想说,自己生了负面的心绪,负面的混沌会得到滋养——他死后的天地间法则,未必全然由他掌控了。   如今南帝消亡,天崩一角,人心是最恐惧害怕的时候——这些盘古死前诞生的情绪,无疑更大的催化了混沌藏于天道中的负面。   现今的天道怕早已不是盘古的意识,而是混沌在做主了。   它对这个世界不能产生直接的影响,却能对五帝这些由盘古诞生的家伙们加以牵制。虺乃是烛阴之后,最有可能杀了他的就是西王母,而若是西王母投鼠忌器动不了,那天地便要由着“天道”的意思,回归于虚无,回到盘古未醒时的可怖模样了。   昊天面色发白,他承盘古的意识、承天道方为中央天帝,他是最无能为力的。   即便是西王母,她当年说出自己是半个混沌之子,可以斩杀混沌的话时——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混沌会通过盘古临终前的那点负面,悄无声息地渗入进天道里。   罗浮沉默了很久,他开口道:“昊天,你承天道。你觉得……天道弃了你,归于虺的可能有多少?”   昊天一惊,他思忖一瞬:“你说虺身化天道?”   罗浮道:“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天道庇护它的原因。哪怕混沌占了上风,天道说到底仍有盘古意志。盘古意志仍在,你尚且未入魔,天道凭何警告于你我?”   “除非我们在做的事情,是斩天道,是在弑父弑君。”   世界不允许你杀他,你难道还能杀了世界吗?   西王母想,为什么不能。世界又不需要意识。   西王母看着自己的手,她说:“不错,我斩了他一剑,心神俱震,似乎我要杀的不是烛阴的儿子,而是我的父亲。”   昊天的脸色难看极了,他道:“如果虺身化了天道,那他就是比我还要接近于父神的存在。他今天说的话,反而倒都是实话。他是天道,该立于我之上。”   西王母闻言,将龙骨剑横在了膝上。她漫不经心的说:“混沌也是盘古的父亲,可盘古还是撑了一百八十万年,直到天地永分。弑父弑君,他早做过了,我们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看向昊天:“不提东华与罗浮。你和我,当年可是应过的。”   昊天看着西王母,想起她当初的话。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次不行就同归于尽。   昊天道:“宣陵光来,她是朱雀,是天地四神,与天道也隐有感应。让她看一眼虺,若虺真是天道,这反到给了我们机会。”   昊天顿了顿,看向西王母:“无论结果如何,天罚都是在的。我提醒你,如果你斩了天道,怕是自己也活不成。”   “你如果活不成——”   西王母瞥了昊天一眼:“想那么多做什么,你知道我就活不了?活不了再说。”   昊天:“……”昊天被噎到没脾气。   陵光神君到后,身化天地间于天道感应,她肯定了罗浮的猜测。虺不知因为何故,祈求了上天,被混沌响应,已身化天道了。   罗浮嗤笑一声:“斩天道,也就你想得出来。”   西王母平静似水,她对昊天道:“它是我养的,责任在我。但雷帝是你封的,所以你也有责任。”   “就按照当初约好的那样,你找他,我杀他。”   “如果一次杀不了,就杀两次,两次杀不了,就同归于尽。”   昊天震慑于她的话,说不出拒绝,只能按照她曾经说的那样。他来谋划,西王母执行。   如果虺是天道,那天道有了形体,反倒给了他们机会。天道不让他们活,他们便也不让天道活。   昊天估算了虺融合天道后的实力——杀了他对于西王母而言不算最难的事情,最难在于之后的天罚。   “杀两次。”西王母道,“我撑不了一次,那就分两次承受。”   “一次打崩我的神格,我一半的元神。等我修养两千余年,剩下的一半元神,也够用了。”   罗浮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觉得可行,他道:“但你无法转生,我掌管死亡,可不管重生。更何况你只剩下一半元神,我没办法。”   西王母想到了另一个掌管生的人,她看向东王公。   而从头到尾都只是旁听,因为并不司战,而从未被他们当做战力看待的东王公却在这时候拒绝了。   他说:“我不同意。”   西王母看向了他。   东王公毫不回避地看尽了她的眼里,他问:“你如果挺不过一次怎么办?罗浮救不了你,我也救不了你,你会灰飞烟灭。”   西王母道:“杀一次虺,要不了我的命。”   东王公说:“是吗,杀他不用我信。再加上天罚呢?”   西王母不擅长说谎,所以她以沉默应对。   东王公道:“我不同意。”   西王母皱了眉,她说:“东华,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胡闹。”   真正的小孩子,罗浮笑了一声。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两人开口道:“他说的没错,你要当真死了,连灰都剩不下。你不怕吗?”   昊天听见了罗浮话,像听见了笑话。   他对罗浮道:“你生得晚,怕是不知道。当年父神陨落,生出憎惧,万灵哭嚎,我也心下恻恻。只有她还冷静着,毫不知何为憎惧。”   “你问她害怕,她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何种情绪。”   西王母没有反驳。   可东王公却道:“我害怕。”   这个当年被她从洞里提出来、被鲲堵在家里差点就被吃掉的家伙,这个被她抓回了洞里替她照顾花花草草将近万年也不变神色的家伙,竟然在几百万年后,说他“害怕”。   被她问“你会哭吗”连回答都奉欠的家伙,一个见她拔剑面不改色的家伙……竟然会说“害怕”。   原来他不是永远都能冷静,也会恐慌的吗?   西王母的心忽然便柔软了些,她说:“我不会死。”   东王公问:“万一呢?”   西王母道:“如果出了万一,你就救活我。”   东王公看着她。   西王母道:“你来消弭这个万一,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就由你撑下去。”   “我将我的性命,全数交托给你。”   陈寒看着,她能瞧出东王公的痛苦。   可在天地面前,痛苦算什么。   ——你我皆不可退,但你我皆可弃。   ——你必须撑下去。   西王母静悄悄的出现于陈寒的身前。陈寒看了看她,她看了看陈寒。   陈寒道:“我骂了他,说他狼心狗肺。”   西王母笑了笑。   陈寒道:“是你狼心狗肺啊,所以毫无底线。你明知道他喜欢你,你却逼他撑下去,送你去死。”   西王母眯着眼,她又笑了笑。   陈寒叹道:“你是我啊。”   她伸出手如同镜面一样触碰到西王母的手掌。   对方的身形像是一汪水,被她一碰即漾。   陈寒抵上对方的额头,她轻声道:“我知道,你喜欢他。”   西王母将东王公掳走,一方面是贪恋生机,另一方面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确实不懂憎惧,却是最完整继承了盘古对于世界之爱的子嗣。   她那么执着的斩杀天道,一方面是为了天地不错,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天道要混沌归来,首先灭绝的会是“生”——   昊天以为她不惧死,是因为不懂憎惧,却不知她早已生出憎惧。   她也憎惧着、害怕着有朝一日,墨发束冠的青年会如同烛阴一般消散于天地间。她再也没法等着他路过昆嵛山,掐着时机去劫了他,迫使众仙尊崇的东王公不得不立于她的瑶池花海,小住上几日,一点一点让瑶池变得越发生机盎然。而她只需远远的站着,叫他一声,只等他略一侧首,便能瞧见漫天霞光。   她正是因为憎惧,故而不畏死。   西王母的影像如水波荡去。   陈寒轻声道:“我也喜欢他。” 第70章 西王母06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所及, 是金柱红墙。而她身边立着的,是倦极浅眠的东王公。   陈寒半做起了身,周身仙气氤氲灵气充足, 边猜到了她现在哪里。   陈寒先前就觉得赵明的运气好直觉强, 如今放在自己身上更是印证了这一点。她受西王母长达千万年的记忆冲击,几乎就要迷失在记忆海里, 如果说谁能帮她稳住自己,让她有足够的时间来接受消化——五帝之中, 怕是也只有东王公了。   赵明误打误撞, 反而帮了陈寒一把。   东王公坐在不远处, 双眸微微合上,看起来极倦。神仙本应该是不会觉得疲惫的,尤其还是东王公这样的神仙。便是当年洪水倾涌, 众人补天的时候,众人不眠不休近十年,也不见有谁生了疲态。   东王公如今至此,说到底还是被陈寒牵累。   陈寒还是清楚自己第一次斩杀虺后遭天劫灭顶, 提剑坐化于瑶池,力崩而亡。这可比她想象到的后果严重多了——她本以为自己好歹能靠一半元神撑下去,万没想到别说撑下去, 她差点真的死掉。   那一半元神飘飘荡荡,没有意识也摸不着边际,只是本能地要向来处归去。她本要崩散,却不知从何而来一股熟悉而令人眷恋的力量将她笼住, 将她四散漂移的意识又重新抓了回来,不轻不慢地、用手指仔细归好、圈在一处。她不管去哪儿都跟着她,紧紧抓着她,让她过了千百年,也没能抛开他好回到盘古的意识里。   等她重新有了意识,她已经是陈寒。   羽嘉那时已开始复活虺的计划,生怕她一醒来会发现端倪,便偷偷的在她刚降临的时候偷走了她的记忆。天庭应该是察觉了,但即使察觉了,按照陈寒自己看见的,他们的做法也就是派来了秦青。   没了记忆,陈寒什么都不懂,一切要从头开始引导。   东王公因分了一半的元神去聚拢西王母的残魂,已然重伤,身形一夕间状似孩童。不过他并不以此为意,能活着就好,都活着就好,其余的都不重要。   他辛苦地活着,殷殷叮嘱、小心布局,在陈寒将计划忘掉一干二净的时候,按照他当初答应过的那样——有他撑下去。   他撑了两千七百八十七年,以最后的十八年最为难熬。   他一个人坐在紫府里,因元神损伤,前期几近到了寸步不可离紫府的地步。等他后来喘过了这口气,也只能偶尔通过秦青得知陈寒近况。她是修行精进了,还是哭了笑了。秦青说陛下不哭不笑,小时候就很有威严。东王公听着,倒是隔着天地,像西王母当年瞧着他长大一样,瞧了一回陈寒的长大。   他也想亲自看看她,却终又放弃。陈寒未能登天,他怕他出现了,引起陈寒的好奇与怀疑。   既然已经没有记忆,好不容易有这十八年无忧欢愉。东王公不愿意因一己私欲而破坏它。他也希望她能高高兴兴地将自己当做救世主,做一辈子潇洒的陈寒,想不想起来无关紧要。她能像如今这般无忧无虑,垂眸浅笑就好。   他又等了一十八年,终于等到了紫府门被敲响。   有人在门外叫着“弟子陈寒,今登于天,特来拜见”,他愣了一瞬,几乎要忘记此间时日。紫府感受到他心境的变化,如经碧水洗涤,一瞬间便以新换旧,一夕回到三千年前。   他脚步顿顿,启唇又闭,甚至有些气息不稳地开了门。   他站在门前,看着门外好奇打量他的陈寒,语气里带着一丝察觉不出的颤抖。   他眼底携着笑意,携着历经三千年终于挣脱出的那点儿情感,低低道:“我是君明,你是我的徒孙?”   陈寒修仙,只用了十五年。因为她本来就是天地孕育的仙胎,若非昊天在东王公的要求下压制了她的气息,怕是等她心智健全,就要登天。   陈寒登了天,她毫无所觉。   她竟毫无所觉。   陈寒动了动手指,赵明趴在桌子上睡得深沉,想来借用羽人的力量一夕穿梭耗尽了他稀少的灵力。但东王公却醒了过来。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天地间都似乎更添了一抹鲜色。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露出那双漆黑的眸子。他见到了醒来的陈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沉默。   陈寒看着他,忽然低头笑了一声。   她笑了一声,而后对东王公道:“我走不动,你能不能走过来,让我抱一抱你。”   东王公看着她,忽得站起了身。他在紫府穿着陈寒最初见到他时的那声青袍子。白色裹在青色里,露出点儿滚边衣领,青色上连点花纹都未绣上,只有腰封上零星的绣着点花草的样子。   但这样也好看。   陈寒瞧着他,心里深觉他哪怕穿一件麻布衣服,也是天下最好看的麻布。   在陈寒眼里,姿容宛玉的仙人站在她的床前,他略略地倾下了身,全然没有了起身的果断,伸出的手都是透着三分犹豫的。   陈寒心想,这也怨不得当初西王母死得干脆——就是他这幅样子,西王母死得才无惧无憎。毕竟谁能想到他怕西王母陨落,竟然怕得不是天崩,而是他会见不到这个人呢?   陈寒是个不愿意等的人。   她说喜欢便是喜欢,她说了想要抱一抱你,就是干脆的要抱你。   气息尚未恢复的东华只觉得腰身一倾,若不是手撑得即使,怕是整个人就要倒在了陈寒的身上。   他撑着了自己,却又没能好到哪里去。   陈寒心满意足的搂着他的腰,将下颚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偶有他黑色的长发滑过她的眼睫,她也只是眨眨眼,含着笑。   东王公撑了些许,便也慢慢松开了手,他轻轻的,反手拥住了陈寒,右膝抵着床沿。   陈寒抱着比自己要高上了不少的家伙,微微合了眼。   她说:“对不起。”   东王公笑了笑,他顿了一瞬,说:“没关系。”   陈寒说:“虺醒了,人间大乱。”   东王公道:“我察觉了,已经第一时间借着东皇钟罩住了虺复生处,一时半刻,它逃不出来。”   陈寒在看见东王公居于紫府便猜到了他原本的打算,东皇钟确实能压住虺一时半刻,但并不久远。   所以陈寒又在他的肩上蹭了蹭,她喟叹道:“东华,谢谢你。”   她松开了手,微微向后仰去。   这样她刚好能瞧见东王公的五官眉眼。   他生的晚,心性却最为沉稳。眼睛像是宁静的夜,眉似是春日远山,就连微微抿起嘴角,都像秋日里寂静无声就熟透了浆果。他看着,一副无喜无悲的样子,却只是习惯将一切藏在心里。   陈寒咬了一口浆果。   她看着对方的脸上浮出神色来,低低笑道:“我去啦。”   东王公微微垂下眼帘,他忽得笑了。   他微微地笑着,轻轻抵上了陈寒的额头,就这样极近地看着她。   他说:“好。”   陈寒站在南天门外,璇玑知道她回了天庭,去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匆匆追了上来,见着她就唧唧喳喳。   璇玑说:“陈寒,你怎么才回来呀!东王公回来啦,他动了东皇钟,人间是不是出大事了?”   “少羽也不见了,前些日子陵光神君也不在了,如今连天帝都寻不到——”   “陈寒,你从人间来,人间莫不是真出大事了吧?”   陈寒瞧着璇玑,这是一只才活了七百三十二年的凤凰,七百三十二年,阳光普照,天地清明。看着她充满了活力,神色焦急却不掩周身朝气,陈寒便觉着,三千年前,他们拼下的那一剑……是有所回报的。   而这回报,已经超出了他们想象的美好。   璇玑道:“陈寒,你不要不说话呀,你这样会吓到我。”   陈寒道:“璇玑姑姑,你放心吧。下界出不了事。”   璇玑:“唉?”   陈寒笑着看向天庭:“昊天大帝封了我和赵明做天庭驻人间办事处的官儿,人间的事情,我和赵明都能解决的。”   璇玑愣了一瞬:“哎,说到这个,赵明呢?”   陈寒看向后方,她指了指:“来了。”   赵明跑得气喘吁吁,东王公不帮他,他灵力又不够,只能一路跑来,累得够呛。   他一边喘气,一边指责陈寒:“师姐,你怎么都不叫我!”   陈寒道:“我不叫你,你不也来了吗?”   赵明看着白云下的微小世界,他理所当然:“你也说了,官是封给我们俩的。更何况那是我的家——没道理我不救我的家。”   陈寒就猜到赵明会这么说,所以她夸赞道:“有神仙骨气。”   赵明刚要得意,陈寒就说:“不过虺一甩尾就能灭杀普通散仙,你要是下去了,可得小心些。”   赵明形容一僵,他对陈寒义正言辞道:“师姐,我会在后方帮你的,你在前线打,千万不用担心后方!”   陈寒噗得笑了,她知道赵明说这样的话不是真的怕死,而是想要她放心。赵明知道什么叫做量力而行,他这次下界,一方面确实是担心人间骚乱,另一方面,本也就只是想在后方帮帮陈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陈寒与赵明向璇玑告辞,便下南天门。   赵明第一次来的时候,连南天门都不会下。可现在他却已经能自己捏诀了。他正有些唏嘘,忽瞥见天边云彩。   赵明叫道:“师姐!”   陈寒回头,乍见漫天霞光。这霞光自东而来,近乎要将云朵染成五色。自紫府闭门,璇玑从未见过如此瑰丽又如此广阔的霞光——火烧火燎,像是要燃尽这天云做一场烟火般。   陈寒见着,笑了起来。   她对赵明道:“走吧,回来后我带你去瑶池看花。”   赵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陈寒已不再开口。陈寒心忧虺的情况,故而捏诀施咒,一夕间便和赵明坠在了原本的秦宅。   秦宅已经化为了粉末。只有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此处方圆百里禁了起来,即使如此,雷龙在期内的碰撞肆虐,以及飞速增长的身躯,已然让X市刮起了千年难遇的狂风骤雨——!   赵明第一次见道上古神兽,他看着那一小快指甲片就有他大的巨龙,惊得说不出话。   好半晌,他才道:“我们要对付它?”   陈寒道:“对。”   她问赵明:“害怕吗?”   赵明道:“害怕。”他哆嗦着,“与其说害怕,不如说恐惧。这实在太吓人了。”   他这么说着,却没有后退一步。   赵明脸色苍白,却朝着陈寒笑了:“但无所谓,都这时候了,害怕有什么用。”   就在赵明话音刚落的时刻,一声凤凰清鸣响起。   赵明眼睁睁的瞧着天地间忽降五彩祥云,有一只大得同样惊人的朱雀鸟,悍然冲进金色的屏障内!   赵明:“那是援兵吗!”   陈寒说:“是朋友。”   陈寒对赵明道:“你有羽人之羽,跑起来是最快的。你想点办法,将X市除了这里以外的地方,都保护起来。”   赵明一脸茫然说:“这要怎么做?”   朱雀鸟在金色笼内已经开始出现力崩之像,陈寒来不及多做解释,只得先冲了进去。   她留给了赵明一句话:“太虚镜。”   赵明,赵明一脸懵逼。   但他好歹知道太虚镜在家里,赵明想着不管怎么说,先把镜子拿到!   赵明刚回了家,就遇上了在家里焦急等待着的秦青。秦青一爪子拍上了他的脸,急切问:“你师姐呢?陈寒呢!?”   赵明老老实实:“陈寒去杀那条雷龙了。”   秦青:“什么!?”   秦青记得在原地直打转,他问:“还有人帮她吗?”   赵明:“我还看到了一只红色的大鸟。”   秦青嘀咕着“陵光,陵光去帮她了”,而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炸毛道:“你怎么回来了?”   赵明:“……”师父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赵明说:“陈寒让我回来用太虚镜保住X市。”   X市的风雨狂袭因东皇钟的存在,而被限制在了很小的范围内,即使如此,距离X市如此远的S市却也是乌云聚顶,一副雨将下未下的样子。   学校里的徐芸见了这天,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恐慌。她匆匆忙忙的收了被褥,看着陈寒空荡荡的桌子,想了想,将自己前些日子求到的护身符在她的课桌上也挂上了一枚。   秦青道:“我不是陈寒,对太虚镜的驱动也有限。但我们至少能用白民的办法来驱使它。”   赵明心下一动:“该怎么做?”   秦青道:“算麻烦,也不算麻烦,你知道X市的龙脉核心在哪儿吗?”   赵明当然不知道,他又不是风水先生,但他清楚的很,这地方八成立着政府。他抱着秦青回了X市,在狂风骤雨中指着X市的市政府问:“是不是这里——!”   秦青浑身的毛都被打湿了,他说:“是——!但你得把镜子立顶上去!”   赵明便顶着狂风骤雨要飞上市政府的屋顶天台,可虺对神仙的威压太大了,他飞的东倒西歪,直到一双手直接将他提了起来,丢上了政府天台。   赵明站定,回头一看,见是浑身上下也湿透的杜天昊。   杜天昊神色不愉,他摘了眼镜,露出一双也正常人截然不同色泽的瞳孔。   完全展现了羽人姿态的社长语气不善:“你们搞什么,动静大得连我外公都觉得不对劲,非逼着我来看看。”   赵明:“呃,拯救天地?”   杜天昊才不管拯救天地,他只管自己能不能安生过日子。   他一回头,就能看见不远处的金光与电闪雷鸣,他问:“陈寒在那里面?”   赵明点了点头。   杜天昊微微皱眉,而后问他:“你要做什么。”   赵明:“立、立镜子。”   杜天昊接了手。他身上流着羽民的血,太虚镜属于白民千百年,比起赵明这样的神仙,显然要更熟悉杜天昊这样的远古遗民。太虚镜甫一被杜天昊接手,便开始流转淡淡的光华。   杜天昊问:“然后呢?”   秦青的猫爪从太虚镜面上划过,从上取下了四枚水似的珠子。他道:“立四方。”   这下可好,他们可没有另外的四个人立四角。   秦青意识到了这个问题,赵明却在狂风暴雨中打电话。最让秦青震惊的是,电话居然信号通了。   赵明喜滋滋的打完了电话,问秦青:“哪四个角啊?”   秦青已经看了X市的地图,给赵明说了具体的方位。   赵明“哦”了一声,就不见了。   下一刻,他把戚乐放在了塔下,戚乐一落地就被淋成了落汤鸡,握着赵明给的珠子只差破口大骂。赵明又将穿着雨衣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了尘放在了公园里,了尘站在空无一人的公园里,握着枚珠子,差点没给风吹跑了。他的兔子毛搭耸了个透,世外高人的气息半点不存,想学戚乐骂赵明,可一想起他的身份,就又生生憋了回去。   最后赵明请来了黎芒,黎芒握着他给的珠子,为自己施了避雨术,稳稳当当的站在湖面上,对赵明叮嘱着:“快点打完啊,我明天还有比赛的。”她强调:“是为国争光。”   最后赵明站住了,他握住了最后一枚珠子。   昔年五帝撑天地,用得也正是这五角。   自四方,连中央太虚镜。杜天昊惊讶的见着这镜子像是活了一般,其上涌入光滑万千,旋转着浮在空中。它携四方之珠,以几身为眼,须臾间悍然为这城扣下了一座透明的、再严实不过的罩子。   顷刻间,戚乐打了个喷嚏。她抬起了头,发现雨停了。   雨停了,阳光渐渐照出了蓝天的缝隙。   X市被暴雨缩在了家门中的居民皆好奇的看着这天降异像,他们没瞧见别的——   “……市政府头上浮着着的是什么,无人机吗?”   赵明的位置刚好在居民区,他听见了这一耳朵,噗哧笑了。   不远处,旁人看不见屏障外的暴雨肆虐,也看不见金色屏障内的戾气万千。   他看着秦家古宅的方向,静静地等着。   陈寒被雷龙的一爪直接打进了泥地里。   朱雀愤怒的鸣叫了一声,便要同雷龙搏命。陈寒躺在泥地里,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渍,却看见了一旁用她流出的血积出的水汪。   血液清晰的映着陈寒的模样,又或者说,映着西王母的模样。   陈寒瞧着水面,开口道:“都说我是你,我既然是你,都到了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该给我点什么。”   水面里的她似乎是笑了。   陈寒眉梢微挑,伸手压上了那片血汪。   雷龙正不耐烦朱雀鸟的骚扰,它昔年曾有一次得以苏醒的机会,就是这只鸟前来碍事。如今这只鸟又来碍事——它只想将她的脖颈咬碎!   雷龙咆哮,它盯住了朱雀最脆弱的地方——   叮。   雷龙顿住了。   这声音它太熟悉了,是剑鸣声。这剑斩过他的角、斩过他的爪,也将他斩成三断过。   这是西王母的龙骨剑,用盘古的精血而打磨,对于混沌的产物而言,是再恐怖不过的武器。   雷龙抛开了那只鸟,它那双铜铃般的眼再一次,时隔近三千年,盯住了看似渺小的陈寒。   陈寒抬头,目光扫过它,语气浅淡。   她说:“混沌,你觉得披上了盘古的皮,我就杀不了你吗?”   虺或者说被混沌浸染的天道呲笑,它用着虺的声音道:“你是我的半个孩子,你出生的时候,我甚至帮着添了些筋骨。可到了如今,你却要学盘古,学他违逆于我。”   陈寒道:“混沌不分子子父父,这关系还是昊天定下的。混沌之中,强者为尊,你哪里的脸面谈什么违逆。”   她握着剑,漫不经心:“逆也就逆了,我难道是第一次对你动手吗?”   天道哈哈大笑,他嘶哑着:“大言不惭。”   陈寒看着他,想起了很多事,只属于陈寒的十八年,却要比西王母的千万年的人生都要明亮。   她真的、发自内心的、喜爱这个世界。哪怕不完美,哪怕叶片之下藏污纳垢。   但凡尚且有着鸟语花香,她便喜欢。   陈寒笑了声,对虺道:“那就算我大言不惭。”   朦胧中她听见盘古问她:“你想要什么?”   西王母曾经答:“没有。”   陈寒启了唇,她说:“我……”   龙骨剑清啸,她一脚踏上了雷云。   比大小,她甚至没有虺原身的一只眼的瞳孔大。可她轻轻松松立在了虺的鼻尖上,抬眼瞧着这条蛇,却让天道感到了莫大的压力。   天道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它道:“盘古,盘古,盘古到底给你留下了什么——!”   盘古什么也没给她。   正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讨要过,她冷心冷肺,无悲无惧。   天道看着那逼近的一剑,西王母无憎无惧,她的靠近是它最为害怕的——她乘着盘古的力,她靠得越近,盘古便越能清醒。   盘古在压制着它!   天道大骇:“盘古,你难道再也不想见你的天地了吗!”   眼见一剑在即,天道一念间便向从虺的身体中逃出!陈寒见此,大喝道:“虺——!”   虺的那双眼睛有一瞬间的清醒。   陈寒道:“羽嘉为你死了,天地因你倾了。你若还算是烛阴的儿子,还算是雷泽的王,就给我担当起来!”   虺睁开了眼。   他的爪子,舒张开来。   天道尖叫,它被困住了,它被困在了虺的身体里。   混沌尖叫,陈寒没给它机会,虺也没给它机会。   陈寒的剑,没入了虺的头顶,没入了他缺了逆鳞的那一块血肉里。   她的龙骨剑刺了进去,直通心脏经脉。天道被定死在了他的身体里,被来自混沌磨砺而出的凶器刺痛尖叫。   陈寒的手很稳,稳到惊人。   弑父的天罚瞬间砸在了她的身上,陈寒的身上裂开无数伤口,鲜血迸裂,几乎要融进虺的眼睛。   她还在继续。   天道在她的脑海里大叫:“你当真不想活了吗,你要是杀了我,你活不了!”   陈寒说:“那就不活。”   她该做的都做了,想说的也说了。她说西王母狼心狗肺,但自己也是她。她骂了西王母,却还是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陈寒心想,她们都狼心狗肺。   虺看着她,深深地看着她,陈寒曾经看不懂,此刻却有些懂了。   她顿了一瞬,说:“好孩子。”   虺的眼里似有泪。   忽然间他一声龙啸,一尾巴就抽开了她。此刻陈寒正满心消弭天道,乍然被如此攻击,半点也未能防住,直接被抽飞了出去!   朱雀鸟连忙去救她,而虺则最后看了陈寒一眼,于天地间昂扬叫了一声。猛然逆转了身形,将自己重重的向地上砸去!   陈寒刚稳住身形,雷龙落地的巨大动静甚至造成了X市内的轻微地震。   陈寒的眼被烟沙血污蒙住。   烟沙散去。   那条巨大的、黑色的雷龙如幼时一般蜷着,黑色的眼睛湿漉漉地,弱小的让人觉得是一条蛇。   龙骨剑因为他自上而下的冲撞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头部,天罚是来的如此迅速,他甚至连句话都说不出口,便死得无声无息,经脉寸断。   朱雀鸟化为了人形,她扶着陈寒。   陈寒上前查看,黑色的雷龙消散了。   他杀天道,拖着天道一起,消失在了弑祖弑君的天罚里。   陈寒只是伸出手,如记忆中的那般拍了拍他的龙角,虺就像是座沙雕琢的像,风且一吹,便散进了风中。   暴风停了。   陈寒听见了东皇钟沉闷而悠远的钟鸣声。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龙骨剑从她手中脱落,陈寒彻底昏死了过去。   她回答了盘古:“我怕死,我想活下去。” 第71章 西王母07   天道崩散的第一瞬, 承天道的昊天便先察觉到了。   他猛地从宝座上站了起来,尚未下达命令,与他共事了百年的少羽便了然于心, 即刻下界善后。   昊天的眼里隐隐有水光。   近三千年一轮回的计划, 从头至尾,虽出了无数意外和差错, 终究最后一步还是做完了。   昊天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他干脆直接坐在了天帝宝座下的玉阶上, 毫无仪态可言。他仰着头看着上方, 张开手, 轻轻一拨——大殿上的琉璃瓦如云般散开,露出越发灿烂的天空。   星轨围绕着这颗蔚蓝的星球旋转着,虽然创造了它的父亲在这世间最后的一丝痕迹也被消散了干净。   可这天真蓝呀, 这海真广。   昊天坐着坐着笑出了声,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心想,他总算是没有辜负昔年在那场洪水中陨落的伙伴期望。   空荡荡的宫殿里似乎又热闹了起来, 他似乎又回到了三千多年前。   昊天能感觉到自的元神一点一点的轻了起来,他能感受到在天道在消逝,承天道的他在一点一点发生变化。   天地在邀请他, 邀请他接替盘古,成为新的意志。   昊天微微眯起了眼,看着天地的眼中首次仿佛蕴尽了宇宙。从盘古开天辟地至今,三皇已落, 四神仅剩朱雀。他熟悉的人和世界其实早就被时间埋葬了。那他是不是也该迎来自我的埋葬?   他向着遥远的太阴星,渐渐的探出了自己的手——   “昊天,这是你的称号,你的名字是什么呀。你看,我叫黎芒,而你没有名字,我要叫你救命的时候很难办啊。”   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小鬼的声音。   她踢着路上的石子,怀里是一堆人间的垃圾食品,远远看着刻意保持距离的自己,闷声闷气的问。她看着自己,语气烦闷,眼睛里却闪着狡黠又蔫坏的光。就像是一只狼披上了梅花鹿的外皮,要是不小心被骗了,顷刻间就会被她剥下一层皮来。   这只伪装着的可恶小狼崽离了幽冥,她活在人间世里,吵吵闹闹,热热亲亲。   人间的这场浩劫,鬼帝在镇压幽冥的同时,有没有记得将她好好地保护起来呢?   昊天指尖一顿,刹那间思绪回笼。先前那股缥缈又不可捉摸的感觉已经一触即离,他站了起来,看着天,慢悠悠道:“陈寒说的对,天行有常——世界自我运行就好了,不需要别的意志。”   他再也不去看天,起身背手而立。   他是笑着得,轻松而惬意。   昊天想,天道不在了,他也没成了天道。造物主与天地的最后联系彻底消失,从此以后,这天这地,算是彻底与混沌划分了干系,也与他们划开了干系。   不过这样一来,所谓的“至尊帝承接天意”就成了笑话。昊天想,他得赶紧给自己找个新名字了。   就在“至尊帝”突然顿悟人生大道,决定将一切抛弃丢给少羽,做个悠然神仙(少羽:这些年抛给我的难道还不够多吗?)的时候,赵明在哭丧。   他捏着枚珠子站在居民区里左盼右盼,才终于盼着东皇钟里走出了人影。   那是个穿着红衣的漂亮神仙,陈寒在她的怀里,浑身上下都是血,面色白的像一张纸。   赵明的心里当场就崩溃了。   他碰得一声跪在了地上,也管不了周围人向他投来奇怪的视线,哑着嗓子就哭道:“师姐——!”   他这一跪一哭,将隐了身形抱着陈寒的神君倒是吓了一跳,连话都来不及说就先被赵明堵了回去。   赵明哭着说:“师姐,你老是叫我量力而行,到了你自己怎么就做不到。打不过你可以跑嘛,天庭又不是就只有咱们两个神仙。”   陵光神君:“……”   赵明又说:“你这样,我怎么和阿姨交代,难道要我改姓陈去替你尽孝吗?”   陵光神君张口,想要说什么。   赵明最后伤心地说:“你就这么走了,我会被祖师爷打死的。”   陵光神君:“……”   陵光神君忍无可忍:“你再这么咒下去,陛下才怕是要真的不好了。”   赵明闻言更伤心:“哭都不让人哭吗?我师姐都没了,你有死过师姐吗!?”   陵光:“……”   陵光没了法子,她从来没有见过赵明这样的人!   陈寒原本昏昏沉沉地睡着,如今就是想睡也睡不下去了。她甫一张口,先吐了满身污血,吓得赵明连跪都跪不稳。陈寒气若由虚:“我本来没死,你再嚎下去,恐怕就真的要死。”   赵明止了呼吸。过了一瞬,才将那口气从心里吐了出来。   他笑了,擦了餐眼泪说:“我还以为得去幽冥才能再看见你了,非得嚎到这位神君心软才行主动开口带我去才行。”   陈寒:“……”   陈寒哭笑不得。   她和姬尚明不一样,死了是不能魂归幽冥的。可陈寒不想说。   她伸出手,拍了拍赵明的肩,说:“我撑不住了,得睡一会儿,你可千万别嚎了。”   赵明不住点头,说着:“好的好的。”   他才点了第三下,陈寒便阖上了眼,静悄悄睡了。   陵光松了口气,对赵明道:“陛下需要休息,人间灵气稀薄,不利于她养伤,我得带她去瑶池。”考虑到陈寒对他的态度,陵光犹豫了一瞬,邀请赵明道:“这位仙君,您可要同去?”   赵明当然想去了,陈寒之前还答应要带他去瑶池看花!   但现在不行。   赵明揉了揉鼻子,东皇钟一声一声响起,钟声悲鸣,不知是为了死去的雷帝鸣,而是为盘古时代的彻底终结而悲。无论是哪一种,等东皇钟敛了结界,他还有一堆烂摊子要收拾。   秦家这块祖地,怕是至少二十年不能住人了。土地被戾气与雷电割裂的活像刚经过一场七级地震。赵明瞧着这场景,痛苦的抱头想着得怎么和X市的政府瞒过去——   请韩女士找个靠谱的风水先生搪塞一下行不行的呀?   赵明作为天庭驻人间办事处的主任,如今不过十八岁的年纪,已经懂得了在其位谋其政的道理。一旁刚刚落地的少羽见着赵明苦苦思索,甚至为此放弃了趁此机会去瑶池做客,深感欣慰。   他觉得,也许日后的紫微府,将要多一个难得的可用之才了!   于是少羽走了过去,拍了拍赵明的肩膀,对赵明道:“不用担心,我把这块地买了。说是要种树植林,做木材生意。二十年没人来这里,在施个障眼法,问题不会很大。”   赵明闻言,看着这方圆百里的地,又想了想二十年的期限,最后抬头看向了少羽。   少羽笑容和蔼,瞧着他的眼神欣慰,分毫看不出是个眨眼间就能租下这么大一块地二十年的、充满了铜臭的神仙。   赵明:“……”他似乎知道为什么天帝能穿得起布莱奥尼了。   赵明看着少羽的眼神神色复杂,他沧桑的叹了口:怎么办,人设要没了,他不是最有钱的神仙了。   少羽:“???”赵明这是怎么了,难道陈寒死了!?陵光不是抱着她回去养伤,是安葬的!?   少羽慌得不行,刚要问两句。赵明手机却响了。   他示意少羽稍稍等等,走过去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戚乐劈头就骂:“赵明,你是不是皮痒!你骗我说做个法事,我碰见了尘了,你XX是做去法事!?我X你XX是玩命啊!你再有下次试试看!”   赵明被骂的心虚,过了会儿,才小声辩驳:“我是神仙,才死不了。”   戚乐沉默了一瞬:“赵明,我医师执照考到了,虽然不是精神科,但你有病,要来看病。”   赵明:“……”   赵明挂断了手机,对少羽道:“既然少羽仙君来了,我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我朋友还在X市里,我先去送他们。”   少羽:“唉——!”   他伸出手,却万万没想到学会了借羽游天下的赵明会那么快,他的手还没伸出去,赵明已经不见了。   少羽:“——你师姐是死是活啊。”   不过少羽想了想赵明的表情,又瞧着这再蔚蓝不过的天,心想,应该是活着的吧。   这天都如此好颜色,也该到大家欢喜的时候了。   只是——   少羽面色古怪:我是不是又要替人加班了……?   赵明送回了戚乐和了尘,接着去湖边找到了给自己施了障眼法,正抛着水珠玩的黎芒。   黎芒见了他,笑道:“解决啦。”   赵明:“解决了。”他看着黎芒用咒语用的这么熟练,不由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同病相怜怕学咒文的难兄难弟,不由万般好奇,问道:“你的咒语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黎芒弯了眼,她笑嘻嘻道:“你老板教的好。”   赵明:我老板,哪个我老板?   等他反应过来,黎芒已经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她说:“对了,上次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你弄来了,之前你走得急,都来不及和你说。”   黎芒取了一小块玉递给赵明:“呶,你既然都会借用羽人羽毛瞬息万里了,这块玉牌也就够帮你入幽冥了。”   她笑着说:“那个白民就住在血池边,你去血池找她就是了。”   赵明双眼睁大,他的手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抖。他紧紧地,紧紧地握着了这块玉,向黎芒露出了比此刻耀然于天空的太阳还要灿烂的笑脸。   他说:“谢谢!”   黎芒摸了摸鼻子:“也,也没必要这么谢谢我的。”   她这句话刚说完,赵明整个人都不见了,黎芒只觉得一阵风从她身边挂过,她慢慢放了下手,嘀咕着:“要不要这么赶的啊。”她这么说着,却勾着嘴角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她的手里躺着赵明上南天门用的那枚紫微府发放的玉佩。   偷了别人玉佩还觉得一换一非常公平的黎芒心满意足,她晃着手里的玉牌,眸光微深,抿着嘴笑。   “不用谢。”黎芒笑嘻嘻地,狼似地盯向尊贵无匹的至高天,她慢悠悠地,晃着自己的玉牌登天去。   “大家都有想见的人嘛。”   赵明跌跌撞撞闯进了幽冥里。   幽冥昏暗,却一路荼蘼。   赵明握着黎芒的玉牌,自然无人敢拦他,幽冥的大人物此刻都不在三生路上,旁人见他周身满是瑞气,想要上前询问,却又碍于身份,不敢向前一步。   赵明居然就这么顺顺利利的走过了三生路,踏过了奈何桥,看见了没什么事握着本书看,间或执着一柄长棍将从血池冒出头的恶者打下去的姬尚明。   姬尚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入了鬼帝的眼,刚过三生路,甚至连奈何桥都没有过,便领证上岗成了鬼仙。   她莫名其妙地在血池边住下,也就是她活着的时候经历的够多,才能这么不紧不慢地习惯了下来。   就好比今日人间似乎大乱,连幽冥都察觉了震动。转轮台发生异像已是好些时日前的事情了,前任的北帝罗浮进了镜子,到今天还没有出来。他的双生弟弟东岳承了北帝的位,在这个关节眼带着幽冥所有的战力于转轮台前严阵以待。   以至于一时间幽冥拿得出的手鬼差竟然只剩了她,也只得她拿着本书坐在血池边看着这些不安分的家伙们。   姬尚明正在看一本赵明当初看的书,幽冥有这样的图书馆也够让姬尚明惊讶的。   不过都见了陈寒这样的西王母与东华那样的东王公——这世上已经没什么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澜。   姬尚明是这么觉得,直到她似有所觉,抬起了头。   赵明抱住了她。   姬尚明一时间被勒紧,手里一松,书便掉进了血池了。她叫道:“唉,我的书!”   赵明抱着她,带着哽咽、又带着笑说:“没关系,我知道结局。艾力亚找到了西莉亚,他们一起去冒险了。”   姬尚明伸出的手指顿了一下,她听见了赵明的声音,感觉到他的眼泪濡湿了自己的肩膀。   姬尚明红着眼,轻轻地也抱住了赵明,她嘲笑道:“你怎么还是这么爱哭啊。”   赵明没有回答她。   姬尚明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不过赵明。”   赵明:“?”   姬尚明慢慢推开了他,红色的眼睛盯着他一动不动。她语气不悦道:“我书还没看完。你透的哪门子剧。”   赵明:“……”   赵明期期艾艾:“我,我推荐你看别的?第二部!第二部可精彩了!艾力亚和西莉亚生离死别!第三者插足——”   姬尚明:“……算了吧!”   赵明闭了嘴,他闭了嘴后又笑了。   姬尚明看着他,她也笑了。   陈寒醒来的时候,周围鸟语花香,无数昆嵛山的鸟围在她的身边,唧唧喳喳着,活泼又可爱。   她睁开眼,将跳上了自己小腹的一只小凤凰放在了地上,见着不远处的秦青正和陵光说着什么,一身油水光滑的猫毛都要乍起来了。   陈寒侧耳听了一句,便听见秦青在撒野。   他对陵光道:“我不管!我不管!我是受命才下山的,结果被羽嘉那家伙夺了身体!我是只威风凛凛的青鸟啊!怎么能当一只猫!”   陵光看着他,迟疑着说:“我觉得……没什么差别呀。”   秦青:“……陵光神君!请您按着良心说话!”   陈寒听着想笑。她起了身,发现身上沾满了血的衣服都已经被换下,陵光似乎是怕她不喜欢,也没有替她换上西王母的衣物,而是替她换上件普通的裙子。   陈寒穿着月白色的连衣裙,踩着郁郁青青的草走去了那两人身边。   陵光先察觉到她的醒来,向她颔首示意。陈寒向秦青打着招呼:“师父。”   秦青抖了一爪子,突然道:“当猫挺好的!”   陈寒哭笑不得,她对秦青道:“羽嘉没有毁掉你的身体,我猜她只是藏起来了。以羽嘉的性格,估计也是藏在了昆嵛山的某个角落,你仔细去找找,应该能找回来。”   秦青闻言喜出望外,他叫了一声,连陵光也不搭理了,立刻就去找自己原本的身体。   陵光看着秦青跑远,对陈寒道:“我还以为他做了那么多年人,多少学会沉稳了。”   陈寒想了想秦青,对陵光道:“装还是能装好的。”   陵光忍不住笑。   陈寒说:“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陵光摇了摇头,她觉得自己和陈寒之间不必提这样的小事。说着,她往前方看去。   陈寒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那里恰似春风拂过,惹得百花争艳。   陈寒忽然就有些紧张,她回头问陵光:“有镜子吗?”   陵光怔了一瞬,接着忍着笑用手替陈寒画了一面水镜。陈寒瞧见了水镜里的自己,干干净净,伤口也好的七七八八。只有脸上微微发红,看起来和往常不太一样。   陵光笑着问:“陛下去赴约吗?”   陈寒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笑了。她对陵光道:“对,去赴长约。”   陈寒向前走着。   瑶池花海在等来了许久不见的常客后,越是开的姹紫嫣红,花繁叶茂。   东华一身青衣,墨发束冠。他立于花海之中,指尖轻抚花枝,这些因失了主人,恹恹地野花们,便又在一夕间,争先恐后的、近乎讨好般的在他的手下开遍了。   瑶池的红珠树上,挂着似嫣红的丹珠铃,风且一吹,便是漫天的红色花海,飘飘洒洒,落在了他的掌心,艳得似心头最深的那抹悸动。   忽然间,他听见了有人叫他。   “——东华!”   陈寒见到了自己的心上人回首,眸光星点亮起。   而她站在丹朱铃下,穿着淡色的衣裙,挽着耳畔被风吹乱的发,看见了漫天霞光。   陈寒对着他笑,伸手抱住了两步走来的他。   她阖上了眼,嘴角微微翘着,只觉清风拂面,正是春光好时景。   “陈寒。”   “唔……”   “我从来不做梦。”   “做什么梦,我在这里,还做什么梦。”   “……”   东王公轻笑了声,他拥着陈寒,丝毫不绝她周身戾气凶煞。   而陈寒则是摊开了手,她的手心里躺着一颗糖。   “……你带着颗糖和天道决战?”   “我觉得赵明说的对,带着一颗糖,万一进了黄泉路,也不怕苦。如果踏不上黄泉路——”   “?”   “可以这么用。”   她抓着了春天。   她吻住了春天。   (正文完) 本书由 钰儿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