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思我钧天奏》 作者:冉眠 内容简介: 峙立群仙之巅,高居紫上阙的少帝玹琏,一举一动都倍受天界瞩目。 有一天,帝尊的情史突然爆出,群仙皆是震惊,原来拒人千里的帝尊心尖上早有一只小孔雀。 隔壁妖皇墨隐澜对此冷笑:还能早过他?明明她还只是一枚孔雀蛋的时候,就是他在罩着了。 ——曾经的风云流涣,皆是属于他们的传奇。 嫀(qin二声)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仙侠修真 主角:孔嫀、玹琏 ┃ 配角:墨隐澜、紫上阙四峰主、孔遐、轩辕辰绾 编辑推荐: 被踩进泥里的孔嫀,却被天界的至尊捡回去小心呵护。他用他的方式,教她成长变强,也将她据为己有。但是,她的竹马成了妖皇,她的族兄掌控了魔界,五界的变幻,难以预测……此文行文优美流畅,人物丰满各色,冲突迭起,环环相扣,有甜宠搞笑,也有波折泪水,爱与义、恩仇与诛魔同时推进,构成一卷大气的仙侠传奇。 =============== 第1章 无忧之始   孔嫀身为孔雀王唯一的女儿,自幼受着娇宠呵护,在这昆仑天,不说横着走,至少也是恣意无拘。   因此,当她这天竟遭到一群人围堵时,她很是吃惊。   对方来势汹汹,领头的是青鸾王之女鸾浅碧,为伍的是青鸾族女,还有依附青鸾的雀仙。   孔嫀知道,孔雀青鸾两族不和已久,鸾浅碧更是视她为敌,样样都要与她比个高低。但这样带人公然挑衅,还是第一次。   原本追随孔嫀的鸟儿惧怕地四散开来,全噤了声。   谁都知道,昆仑天山海各半,自古就是神兽后族的栖居地。   东面是裂素海,以龙族为首,千年万年,波澜不惊。   西边的画厘山,则有鲲鹏、孔雀、青鸾三族鼎立,谁也不服谁。   这四族神兽后裔,才是昆仑天真正的主人。见到纷争乍起,其他的普通羽族害怕殃及自身,自然能避则避。   众女打量着面前的小孔雀,遍体白羽,长尾秾华,惟有尾巴尖的团翎是灿金,每每一展翅,就荡起寒波雪漪,美得刺人心目。   鸾浅碧轻鄙道:“孔嫀,你又现出了原身,哗众取宠呢?”   一名青鸾族女道:“就是,虽然咱们青鸾、鲲鹏、孔雀三族以承有凤凰血脉为傲,但这天地间,终究人才是万物灵秀之所钟。除非修为不济,否则谁会轻易展露本体,而不化形为人?”   龙凤后族生来就是小仙,皆能化形为人,故而极少能见到原身,只有孔嫀的确是个异数。但这与他人何干?   “让开。”孔嫀只简短地道了两字。   鸾浅碧又故意道:“你的隐澜哥哥呢?怎么不见他和你一起。”   孔嫀一愣,更觉今天的鸾浅碧反常。说起来,鸾浅碧不敢找她麻烦,不仅因为孔雀王,更因对方惧怕墨隐澜。鸾浅碧曾因设计欲害她,被墨隐澜整治得去了大半条命。   孔嫀声音透着不耐,道:“要找墨隐澜去鲲鹏峰,我叫你让开。”   鸾浅碧既是存心挑事,岂会如其所愿,正待又说话,却见孔嫀所化的白孔雀双翅一挥,数团彤红火焰袭向众女。   鸾浅碧等人大惊,她们也就是嘴上逞逞能,并不敢真对孔嫀如何,立即朝两边慌忙躲闪。   可对方火势来得太快,离鸾浅碧最近的朱鹂仙子一声惨叫,她才得来的华美纱衣竟被烧焦了大片。   孔嫀扬长而去。   朱鹂仙子气愤道:“王女,孔嫀也太骄纵了,竟敢冲撞您。她不就因生来有三根凤尾,才总爱显露原身,四处炫耀么?”   “就是,脾气倒是不小。难道她以为自己长着凤尾,就真成凤凰了?”一旁的青鸾族女也附和。   鸾浅碧最恨的就是孔嫀天生凤尾的事,闻言冷笑:“就凭她?别说成凤凰,她马上就会连只野鸡也不如!等着瞧吧,你们很快就会知道,青鸾才是真正的百鸟至尊!”   一席话落,朱鹂仙子等人面面相觑,心知即将有大事降临。   青鸾族女极为兴奋,恶毒道:“待孔嫀落到咱们手里,看我将她那尾羽一根一根拔掉,给王女的千华衣做点缀!”   鸾浅碧很中意她的提议,笑着点头:“好。”又下令道:“你去跟着孔嫀,随时将她的行踪向我禀报。”   “是!”那族女领命迅速去了。   画厘山这三族虽同为凤凰后裔,性情却各异。青鸾深沉谨慎、依附天帝,孔雀散漫自傲,而鲲鹏更是亦正亦邪。   天帝有意提携青鸾约束孔雀与鲲鹏。有天帝作后盾,青鸾自负正统,暗里不遗余力打压孔雀与鲲鹏。日复一日的嫌隙,早已累积成仇。   ------   孔嫀飞过整片画厘山,停在裂素海边的礁石上,懒洋洋梳理羽毛,抖抖尾巴,又临水照影一番,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不能怪她如此自恋,而是她实是天地间最特别的一只雌孔雀。   虽无雄孔雀繁丽绚烂的尾屏,却天生长了三条凤尾。须知青鸾、孔雀等族皆以涅槃归元,修成凤身为誓愿,这只生而带有凤尾的白孔雀,自然引得众羽族关注。   孔嫀在海边逗留一阵,听到一道熟悉的嗓音。   “嫀嫀!”   她抬头看了看远远追来的清艳女子,假装未闻,化为少女的形貌,站起身欲往水里去。   女子急道:“嫀嫀,你又要偷跑去哪里,王君知道了会责问的,快跟我回去!”   孔嫀笑嘻嘻道:“阿染,你别跟着我。爹爹突破在即,我要进裂素海为他摘取清神果。你没有辟水珠,无法同行,回去等我吧。”   裂素海的海底有结界,孔染下不去,孔嫀则有龙王雪霁送给她的真龙辟水珠,可通行无阻。   孔染道:“王君说了,他晋阶之事不用你操心。”孔嫀的劣迹太多,常常一溜出去就没影,孔染不得不盯紧。   孔嫀撒娇道:“我还要去看看雪霁姑姑。你也知道,雪霁姑姑不能离开裂素海,只好我时常去看她啦。”   雪霁正是现任龙王。在这诸神早已化为烟云的仙历时代,如今的龙族自然也不是上古时与凤齐名的神龙,而是带有其血脉的真龙,   孔染知道龙王雪霁与孔雀王是好友,待孔嫀更是亲厚,她将雪霁也搬出来,看来是铁了心要去一趟的。拗不过她,孔染只好道:“你既要去找龙王,那就早去早回。”   “好的,日落之前我一定回去。”孔嫀赶紧答应,接着扎身进海水中。   裂素海的水下滟光翕忽,彩鱼游曳,恍如绮云纷飞。畅游其中的孔嫀,看着与条灵活的鱼儿相差无多,引来鱼群追逐嬉戏。   她的确是来为父亲找清神果的。神兽后族与人的修行相比,走火入魔的风险更大,尤其是在提升境界的关口。而清神果正是清净神念的圣物。孔雀王若能得到清神果,自然能免去许多风险。   孔嫀游了个多时辰,眼见就要抵达海底,突然紧捂发痛的胸口,神情大变。孔雀王唯恐她在外遇险,在两人间施了心脉相连之术,以便及时施救,却不料,是她感应到父亲受伤。   孔嫀定了定神:“一定是爹爹有事,我要赶紧回画厘山。”   她返身回游,待浮出水面,立即往画厘山飞掠。   进入孔雀一族的山域,孔嫀眼中映出了孔雀族被折断在地的刺锦大幡,已破烂如缕,污浊不堪。   因牵念父亲,她不敢停下细察,只一心往王峰而去。   飞过几座小山丘,前方半空中突然抛下一个人,孔嫀凝神一看,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来不及迟疑,孔嫀飞身接住那副被鲜血染得红透的躯体,小心翼翼平放于地。   “阿染!”孔嫀不敢置信地出声,她半跪在地上,颤抖的手指抚过孔染腹部,那里开了一个血窟窿,丹田已空,内丹被夺。不久前还鲜活妍丽的女子,现在面色死白,生气全无。   孔嫀伸手合上女子大睁的双眼,是谁,杀了孔染不说,还残忍挖腹夺其内丹。   不待孔嫀多想,前方重云骤然分开,现出众多天兵手持弓箭,箭尖皆对着她的方向,在一名天将的带领下蓄势待发。   而在那天将身边,竟站着青鸾族之人。   鸾浅碧第一个出声:“孔嫀,北方御将在此,你还不束手就擒。”顿了顿又笑道:“哟,孔染都死透了,还抓着不放呢。也是,孔染和你好得亲姐妹似的,你总得给她收尸。”   孔嫀双眼泛红:“是谁杀了她?”   看到孔嫀痛苦,鸾浅碧心中大快:“是我!我等奉天帝陛下旨意,捉拿孔雀全族,押往天上天。若有不从者,就地诛灭!孔染不肯配合,一心要来寻你,自然被正/法。”   孔嫀抿了抿唇,这才知事态比她预想的还严重,她必须立即与族人会合。   那北御将倒是这时才开口:“你就是孔雀王的女儿?我劝你不要做无谓反抗,你不是我的对手。”   孔嫀看向他问:“究竟发生了何事?孔雀族从不曾作恶,天帝为何抓我们?”   北御将道:“鲲鹏一族背叛天界,投奔妖界,并留书辱及天帝陛下。”   孔嫀瞬间愕然:“怎么可能,鲲鹏族去了妖界?”   北御将:“不错,鲲鹏举族而动,并且得到妖界接应,必是筹谋已久。”   孔嫀已然怔住。   鸾浅碧笑道:“孔嫀,你没有想到吧,墨隐澜就这样扔下你走了,是不是很难过啊?”   孔嫀不理会鸾浅碧,问:“可是,鲲鹏族犯了事,与我孔雀族有何关系?为什么抓我们?”   北御将答:“我只是奉命行事。走吧。”   孔嫀掌中蹿出火焰,孔染尸身在火中化为骸灰,孔嫀将骸灰纳进一尊小坛,收入法域,淡声道:“我族人的性命不能白丢,得有人拿命来偿。”   这是不肯就范之意了。   北御将皱眉。   鸾浅碧冷笑:“就凭你还想为孔染报仇?自讨苦吃。”   说着纤手一挥,身后立即闪出五道人影,皆是青鸾族一族好手。   五人手持长剑,摆出飞鸾剑阵,形成一片盛大的剑光,直朝孔嫀呼啸而去。   孔嫀启唇吐出一颗白色光球,倏地化作其本命兵/器坠星戟,那长戟形状优美七尺生光,戟尖弧如岩电,其下是双勾玉状横刃,戟身幽幽泠泠如一道素辉。   长戟破空,戟尖跳动的火焰迎风暴涨,孔嫀大开大合划了个十字,击出一团十字星状的巨大光焰。   对方五人不料这孔嫀纤细灵巧,一身功法竟走的刚猛霸道的路子,随即不以为意,剑阵防御极强,孔嫀的修为不过大仙,就算那坠星戟有神兵之名,谅以孔嫀的稚幼也无法驱使。   可下一刻,这几人双目圆瞪,难以置信地看着那十字光焰竟消融了剑光,直扑近身,还来不及呼救,五人胸口便破出一个火洞,直挺挺倒下去。   众人皆惊。连北御将眼皮都是一跳。   鸾浅碧朝身后的雀仙大吼:“愣着做什么,还不拿下孔嫀!” 第2章 孔雀别枝   几个雀仙回过神来,吸取青鸾诸仙方才教训,身形飘动,从不同的方向将孔嫀团团围住,同时出手。   孔嫀毕竟年幼根基浅,方才全力一击消耗真元过多,此刻不得不以防御为主,勉力应付。   北御将道:“孔嫀小小年纪,火焰之力倒是炼得精纯。”   鸾浅碧眼中阴云密布:“大人,必须趁早除掉孔嫀,否则必成日后之患。”   北御将不再旁观,亲自出手,孔嫀正与几名雀仙缠斗,无暇躲闪,眼睁睁看着丝缕玄气缠紧自己四肢,全身不得动弹。   正巧有两名雀仙的攻击结结实实击打在孔嫀身上,孔嫀口喷鲜血,若非被北御将一把提起,瞬间就要坠地。   鸾浅碧跟上前去,顺势夺过坠星戟,戟尖反转,带着霍霍风声疾刺向孔嫀前胸。   长戟堪堪触及孔嫀衣衫,只听“哐铛”一声,被一柄冰刃架开。   “为何阻止我?”鸾浅碧怒视对方。   北御将淡淡看她一眼:“孔雀王爱女如命,孔嫀是他最大的弱点。在擒获孔雀王之前,必须留着孔嫀。”说着喂了孔嫀一颗丹药,才拎着奄奄一息的她朝孔雀王峰而去。   鸾浅碧不甘心地一跺脚,只得收起坠星戟跟上。   越是接近王峰之顶,随风传来的血腥气息就越浓。   孔雀峰上已血流成河,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断臂残尸,更多的已化为齑粉,早已不可辨出死掉的是天兵、雀仙还是青鸾、孔雀两族之人。   众人远远就见几团混战,在声势最大的一处,一名黑衣男子容色冷酷,身法如风,又稳如渊停,正以一敌六,虽被困其中,不得脱身,却也不露颓相。   北御将皱眉,孔雀王父女的修为皆超出他的预想:“原来孔雀王一直在隐藏实力,青鸾王并五名星君联手,竟都不能制住他。”   正巧那孔雀王有所感应,朝北御将一众看来。   北御将大喝:“孔寻住手,看看这是谁!”   闻声几处混战都停下来,孔雀族残存之人,都聚到孔寻身后。   孔嫀借助丹药之效调息了片刻,虽仍旧虚弱,却已能开口说话:“父亲,你们没事吧?”   孔寻先前就通过连心术感应到孔嫀受伤,此时亲眼看到,身上煞气益发浓烈。   北御收紧握在孔嫀后颈的手:“孔雀王,你的女儿在此。你看是这小姑娘就此香消玉殒,还是你套上锁仙链跟我们走,到御前听候发落。”   锁仙链,一旦用上,不仅是肉体承受痛楚,连元神也会被禁锢其中,无法解脱,孔嫀立刻大叫:“父亲不可!”   孔雀族族老孔赦也道:“孔寻不可!”   孔寻道:“我让你上锁仙链,跟你见天帝,你让我女儿到我身边。”   北御将略微思索:“可以。”   “不行!”孔嫀还未及阻止,北御将袖中已射出黑色长链,直直飞向孔寻,孔寻并未抗拒,任锁仙链贯穿锁骨,只在长链洞入时闷哼了一声。   北御将微微动容,依诺放开孔嫀。   孔嫀急急来到孔寻身旁,心疼得不敢看向那洞穿之处,只唤道:“爹爹。”   轻拍孔嫀的背,感受到女儿就在身边,孔寻稍稍放心:“一会儿见了天帝,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不可多话。”   孔嫀不解,仍是依言道:“是。”   孔寻这才朝北御将道:“走吧。”   一群人于是朝天上天而去。   ------   天界其时,共有五大天域。   各为天上天,太微天,昆仑天,诸虚天,大荒天,相辉相映,组成无比瑰丽宏远的天界画卷。   “天上天”乃御地,位于天界东方,住着统治天界的天帝轩辕疆及其亲眷、将官与仆婢,以天帝一家为枢机运转,三等九格,壁垒分明,一派煌煌威势。   “太微天”居天界正中,气象缥缈秀奇,聚居由人间飞升而来的人修众仙,多为道儒法剑几家,尤以道仙为主,数十仙门林立,且有诸多散仙,百花齐绽,各领风华。   “昆仑天”在北,乃是非人族之仙的生息之处,此处大泽承晖,群山披霞,毓秀天成,孕育了无数灵禽异兽,其中以龙凤后裔为代表的神兽遗脉居掌大局。   “诸虚天”位于天界之西,内中皆是修成正果成就金身的佛者,菩提成林,莲池接天,自成一片琉璃净土,妙法庄严。   “大荒天”在天界南面,谷幽涧洄,终年缭绕云梦之气,覆着神秘面纱,不得令人窥其全貌。在大荒天与太微天相接之地,住着上古巫族的后代,再往南去,则被天帝划为天界禁地,众仙不得踏足。   其时以天帝轩辕疆之名为年号,称疆天纪。   ------   天上天。浩大宫群巍然伫立,正中最为恢弘华美的一处,便是天帝所在的金潮胜境。   一泓淡金池水在胜境中央起伏荡漾,金池岸边瑶花遍地,宽阔的奉正长桥飞驾水上,直通天帝理政的真华宝殿。   经通传后,大殿内的丝竹之音戛然而止,数名霓裳翩飞的仙娥鱼贯而出。天帝座前守元仙官道:“带孔雀一族觐见——”   众人进殿,依礼拜见那高坐在丹墀御座上,被天将拱卫着的男女。   男子正是天帝,中年形貌,身着宝衣玉带,头戴垂旒华冠,通身是久居上位的威仪。   而占据副位的并非天后,而是近年来最得帝宠的祝绥天妃,亦是巫族圣女。这女子一头绛红长发云髻高挽,戴着巫族特有的重琅坠水滴状流苏花冠,身上华裳好似裹着彩光,天生媚态,艳绝人寰。外界皆传,若非祝绥天妃没能为天帝诞下血脉,恐怕已取代天后之位。   血腥与煞气瞬间冲散殿内的香风软雾,天帝不悦皱眉。   祝绥天妃面无表情,目光掠过孔寻面容,在看到穿透孔寻身体的锁仙链时美目幽暗了一瞬,随即恢复正常。   计都星君率先禀报:“陛下,我已搜遍鲲鹏山域,鲲鹏的确是全族叛离,没有留下一人。”   天帝点头表示知晓。   北御将跟着道:“陛下,孔雀族总共二十八人,我等诛灭违旨不尊者十八人,所剩十人尽数在此。捉拿过程中,损失了曜君一人,星君五人,天将六名,天兵一万。”   青鸾王鸾九霄亦道:“陛下,画厘山还折了青鸾族九人、雀仙十五人。”   天帝脸色随着两人禀报阴沉下来,他只是派人抓捕孔雀族,不料居然变成这样惨烈的一场战斗。然而事已如此,现在不是讨论为何冲突如此之剧的时候。   他寒声道:“孔寻,鲲鹏族叛出天界一事,你事先可知?鲲鹏族与妖界暗里往来了多久?接下来又对天界有何阴谋?”   孔寻语气淡漠:“陛下明察,此等关系一族存亡之事,鲲鹏怎会让我等异族知晓。”   天帝连发三问,孔寻却只轻飘飘带过。   天帝眯着眼,益发不悦。   鸾九霄道:“启禀陛下,若孔寻心中无鬼,为何我等奉旨捉拿其听审,他非但不从,反而带头抵抗?孔寻这般不将陛下放在眼中,与那鲲鹏的不驯何其相似?陛下,有了鲲鹏的前车之鉴,绝不能再对孔雀族放任!”   鸾九霄说完,孔寻道:“孔雀一族对天界绝无异心。我族之所以抵抗,乃因抓捕者一现身就用杀招。孔雀族除我以外,法力皆属寻常,若陛下实在对我族存疑,我愿身死道消,以安陛下之心,只求赦我族人。”   大殿有一瞬静寂。   祝绥天妃率先打破安静:“陛下,无论如何发落孔雀族,当务之急,是先弄清鲲鹏族叛逃内情。”   天帝点头:“也是。”   闻言,鸾九霄进言道:“陛下,鲲鹏王之子墨隐澜,时常与孔雀王的女儿孔嫀同进同出,关系非比寻常,从此女入手,定然可知内中详情。”   鸾浅碧心思一动,也道:“不错,墨隐澜平日有多维护孔嫀,画厘山中人尽皆知,两人之间怕是早有私情。依我之见,墨隐澜决不可能不知会孔嫀,就不声不响离开。”   孔寻微撩眼皮看向鸾浅碧:“休得败坏我女儿清誉,那墨隐澜历来行踪不定,两人已许久不曾见面。如今鲲鹏族突兀消失,与我女儿何干。”   鸾浅碧被那目光所慑,一时失语。   鸾九霄则哈哈笑道:“孔寻,你忙于修炼,如何知晓你女儿成天见了谁?”   孔寻冷笑:“我的确忙于修炼,可对自己女儿的去向却是清楚。就不劳鸾九霄你像只狗一般四处嗅人行踪了。”   “你——”   仿佛没有感觉到殿上的剑拔弩张,祝绥天妃微微一笑:“陛下,以妾之见,只消对孔嫀用上搜魂大法,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孔雀族人皆是一震,他们倒不是怕孔嫀被搜问出什么,而是这搜魂大法会重创魂魄,极是歹毒。   北御将有些不忍,道:“娘娘,搜魂大法一旦施为,被搜魂者神魂受创,或痴傻或癫狂,从此神智不全。”   祝绥天妃若无其事抚着发间流苏,道:“我知道啊,这样不是正好惩诫孔雀族抗旨之罪么?”   鸾浅碧连忙附和:“娘娘英明,此为上策!”   天帝颔首:“那就对孔嫀用搜魂大法。简游,你来施为。”   孔寻自走进这真华殿,此时才第一次正眼看向祝绥天妃,黑眸里翻滚着怒意和仇恨。   祝绥天妃身体微微一颤,随即坐直身体,笑对上孔寻的眼睛。   见这般随意地决定了孔嫀的命运,孔雀族人无不愠怒。唯有孔嫀平静看着天帝:“如果我接受搜魂大法,且证实我孔雀族与鲲鹏叛离一事无关,能否立刻放了我的父亲与族人?”   天帝道:“不能,孔雀一族损朕兵将,必须得到惩戒。”   孔嫀不服:“可那是你先不分黑白,派人屠我族人,他们为求自保才反抗!”   祝绥天妃喝道:“大胆孔嫀!你可知你在对谁说话?竖子小儿竟直呼陛下为你。陛下统御十方六道,他要拿你孔雀族问话,你等就该顺应,而非违抗。”又道:“简游,动手!”   简游闻言飞身而起,来到孔嫀面前,欲将她拿下。   在简游就要触碰到孔嫀的一瞬,孔寻陡然发难,翻掌击向简游,简游堪堪对上一掌,孔寻又反手将锁仙链勒住他的脖子,与此同时,另一只手聚指成爪,爪中燃起太阴之火,径直朝简游天灵拍下,孔寻再轻轻一推,简游已重重倒向地面。   连番动作迅如雷霆,转眼之间已灭一天官。   见此突变,殿中一片惊惶之声,所有人立时分作两派,一边是众仙护到天帝身前,一边是孔雀族护到孔寻父女之前。   北御将忙将神念注入锁仙链。孔寻登时感到身负万钧之力,不止动作,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北御将跪地请罪:“陛下恕罪,是臣疏忽!”他哪里料到孔寻居然敢在真华殿中造次。   天帝气极:“孔寻,你这是要造反!”   孔寻不为所动:“谁动吾女,吾就杀谁。”   祝绥天妃声音有些尖锐:“孔寻,你疯了!”   孔寻既已受制锁仙链,孔嫀等人便如俎上鱼肉。鸾九霄欲在天帝面前立功,亮出虹流剑,第一个就要上前斩杀孔寻。   没等鸾九霄近身,孔寻身后已金光交错,虚影变幻间,一只浴火鎏金的黑孔雀凝如实质般显现出来,双翅一展,掀起惊涛骇浪般的无穷杀意。黑孔雀上前护住孔雀族人,孔寻下令:“族老,带大家走。”   殿中响起惊诧之声:“这孔雀王的身外金身,竟能不受锁仙链的控制!”   天帝岂容孔雀族逃走,怒道:“滕央,还不诛掉孔寻!”   五天王乃天帝座下最强者,尤其是中天王滕央,少年成名,有着天上天第一战将之称。以往战无不胜的歧世之剑自滕央身后升起,化作巨大的银色剑影。   孔嫀正欲相助父亲,却被北御将抓到了身旁。天帝等人皆在关注孔寻,倒是暂时没有追究孔嫀。   身外金身到底比不上本尊。歧世剑直直劈开孔寻的孔雀金身。   金身碎裂,化为点点金光消散,一缕朱红自孔寻本尊的唇角蜿蜒流下。   然而歧世剑的攻击并没有停止,剑光纵横,霎时绞杀了四名扑上前来的孔雀族人,接着穿过飞溅的血肉,再朝孔寻本尊而去。   孔赦瞬间跃出,直接挡在了孔寻身前,只求为其拦下致命一击。苍老的身体轻而易举地被贯/穿,鲜血喷作一整篷粘稠的血幕,转眼就染红了真华殿的地面。   “族老!”“叔祖!”   还不待孔雀族人有悲伤的机会,滕央已收回歧世剑,魅影般闪身来到孔寻身前,猛然一掌震碎孔寻心脉,随即又退回至天帝座前。   一切变故快得宛如疾风掠过。   孔嫀眼前一黑:“父亲!”孔嫀全身都在颤抖,她疯狂地挣脱北御将,扑在血泊中的孔寻身上。她伸出手试图擦拭孔寻唇边涌出的鲜血,可是哪怕她双手都变成了红色,那血却是越来越多。   无尽的恐惧笼罩了孔嫀,她自幼亡母,只有她的父亲从她一出生就陪伴疼爱着她,如果会失去父亲……她从未想象过这个可能……   孔嫀的瞳仁血红,眼角开始渗出眼泪,依稀泛着红光。   “嫀嫀,不要哭。”孔寻吃力抬手,想触摸孔嫀面庞。孔嫀哽咽,父亲曾告诉她,凤凰流泪即是泣血,会失去涅槃重生的机会。孔雀一族,决不能流泪。可她哪里还管得了那样多,她不想涅槃,只想要父亲。   “别哭。”孔寻气若游丝:“我没有,保护好……”你字未说完,男子已合上眼眸,手臂滑落。   祝绥天妃的指甲在凤椅扶手上折断,面如死灰。   “王君!”仅存的孔雀族人齐齐朝孔寻半跪垂首。   “父亲,父亲!”孔嫀心碎的哭喊回荡在真华殿内。   天帝道:“还不拿下逆族。”   北御将等人立刻上前,轻易地将失去主心的五人拿住。   就在此刻,殿外传来一股威压,沉定苍凉,令在场的人动作俱是一滞。   立即有侍卫进来禀报:“陛下,明谛释尊在外候见。”   近身服侍天帝的大天官黎辞低声道:“陛下,释尊轻易不至天上天,如今前来,必有要事。”   天帝亦颔首:“有请释尊。”   顷刻就有一名佛者来到殿中,身姿修伟,面容清朗,身着月色夹凝黑缯衣,颈项间的雪白念珠有淡淡彩光流转。整个人的气息淡泊安详若同秋叶,又刚硬磅礴犹如大地。   明谛先行合掌为礼:“明谛见过陛下。”   天帝点头致意:“给大尊者设座。大尊者来真华殿有何见教?”   “不敢。”明谛并未落座,直言道:“陛下,我今日是为孔寻而来。”说着近至孔寻身前,屈身将掌心覆上其头顶,一层金色玄光瞬间包裹孔寻周身。旋即又听“啪”一声响,乌黑染血的锁仙链已离开孔寻身体,出现在明谛的指间。   天帝面色一变:“大尊者这是?”   明谛起身道:“陛下,我轮回人界时,曾受孔雀王救命之恩,还望陛下法外开恩,让我了却此段因果。”   “这……”天帝沉吟:“大尊者希望朕如何法外开恩?”   明谛道:“我方才已将孔寻逸散的神魂逼回肉身,接下来欲带他至诸虚天修复内腑及经脉,至于能否醒来,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此言一出,殿上诸人惊的惊,喜的喜,惧的惧。   天帝想起孔寻先前的决绝之姿,道:“可这孔雀与那鲲鹏相类,皆是狂妄乖戾之辈……”   “若孔寻能够苏醒,我会尽力净化其心性,必定不会让他成为天界隐忧。”   天帝手指在御座扶手轻敲数下:“那便依大尊者之意罢。”   明谛又道:“孔雀族另有五名存活之人,恳请陛下容我一同带走。”   鸾浅碧见明谛不仅救了孔寻,还想救孔嫀等人,一急之下道:“陛下圣意本要诛灭孔雀逆贼全族,释尊救了孔雀王尚不知足,竟还得寸进尺,敢问释尊是要公然对抗陛下吗?”   这一声突兀问斥,令自天帝而下的天上天众人俱是面色怪异。被面斥的明谛倒是没有反应,依旧低眉垂目。   “住口!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鸾九霄一把捂住鸾浅碧的嘴,拖着她跪地请罪:“小女年稚愚钝,无意冒犯。还望陛下、释尊恕罪。”   祝绥天妃冷道:“鸾九霄,看来你管教女儿的本事如孔寻一般不堪,还不退下!”   “是,是。”鸾九霄连忙带鸾浅碧退至角落处。   天帝看着明谛无悲无喜的面容,思忖少顷,缓缓道:“自遮那世尊涅槃后,大尊者坐镇诸虚天,监视魔界,厥功甚伟,倒是从未向朕提过任何要求。既是大尊者之请,那朕就赦免孔雀族之罪。”   天帝微顿又道:“只是这孔嫀,仍需受上搜魂之法,以了解鲲鹏叛逆一事内情。”   大天官黎辞亦道:“释尊,孔雀族到底忤逆陛下法旨,方才又作乱真华殿,这……”   明谛看向依旧呆坐地面望着父亲的孔嫀,欲言又止。   孔嫀终于收回视线,朝明谛叩拜:“孔嫀谢释尊慈恩,只要父亲和族人无事,我愿担起我族冒犯天律之责,接受搜魂之法。”   几名孔雀族人皆道:“嫀嫀,你若不走,我们也不走!”   与孔嫀同属孔雀族小辈的孔遐,更是默然来到孔嫀身边,势要相护到底,与其共存亡。   孔嫀摇头:“你们留下也于事无补,只会枉送性命。何况父亲还需人守护,你们必须同去诸虚天。”说着又转向明谛:“请释尊将我族人带走。”   释尊注视孔嫀片刻:“也罢,该来的终究要来。”   又转向天帝:“明谛谢陛下圣恩。”说完,将孔寻并其他孔雀族人锁入金色光圈中,一道化光离去。   殿中的孔嫀茕茕孑立,倒也并无惧色。   天帝正问:“谁来施术?”   众人相顾而视,滕央主动请缨:“陛下,由属下施为吧。”   天帝颔首:“允。”   孔嫀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子,想起对方重击向父亲的一掌,双目流露出恨意。   滕央对孔嫀的怒目视而不见,抬起右臂,锁住了孔嫀真气,令她完全无法作出反抗。   滕央将神识侵入孔嫀魂魄,众人便见孔嫀的三魂被一团蠕动的玄雾包裹着,在额心处闪烁着光芒。   滕央开始搜取其中记忆。   孔嫀只觉脑袋里像有巨剑刺入再搅动,痛得马上就要炸裂,张了张嘴,却又连呼痛之声也无法发出。   旋即,滕央皱眉收回神识,又收回控制孔嫀身体的力量,孔嫀就如布偶般软倒在地,蜷着身体不断痛苦颤抖。   “启禀陛下,在孔嫀的意识之中,仅有昆仑天中寥寥数人,此外便是些……吃喝玩乐之事,的确不知鲲鹏族叛变一事。”   滕央再次皱了皱眉,他发现自己竟受伤了,孔嫀的元魂不知有何人施过保护法印,反扑之力,竟强大得震伤了他这个施术者。   “竟然一无所知。”天帝摇头道:“那鲲鹏族之事等于毫无眉目,必须继续追查。黎辞,加派人手前往妖界打探情况。”   “是。”   天帝又道:“圣子可是还在大荒天?”能令天帝以圣子相称的,自然只有俯视天界众仙的少帝玹琏了。   黎辞答:“是。前日天女去找帝尊也未见着。”   “你派人将孔雀族忤逆之事告知圣子,不要让他从旁人口中听到风言风语。   黎辞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紫上阙告知苍峣仙君,请他转禀帝尊。”   “嗯。”天帝看向祝绥天妃:“爱妃,近来魔妖二界异象频发,天界又现孔雀这等逆族,玄见楼竟未得提前窥知一二,实乃一群废物,朕得亲自去玄见楼一趟。”   祝绥天妃道:“妾恭送陛下。”   天帝瞥一眼倒在地上的孔嫀。   祝绥天妃忙道:“陛下,这孔嫀就交给妾来处理吧。”   “嗯。”   天帝不甚在意地答应,领着随侍天官离去。留下了众天王天将以及鸾九霄父女。   祝绥天妃道:“鸾浅碧留下。其他人退下罢。”   鸾浅碧紧张看向鸾九霄,鸾九霄却未看她,而是跟着众天将齐声道:“是,娘娘。”   鸾浅碧只得战战兢兢站在原地。   待人都走了,祝绥天妃打量着指尖新涂的蔻丹,漫不经心问:“你很厌恶孔嫀?”   鸾浅碧略思索,答:“对。”   “为何?我要听真话。”   鸾浅碧在祝绥天妃的逼视下吞了吞口水:“画厘山原本最受瞩目的是我,可自从有了孔嫀,一切都变了。而且,墨隐澜从来都……不搭理我,却成天围着这小贱人转。我恨孔嫀,我每天都在咒她从这个世界消失。”   祝绥天妃笑着点头:“甚好。既如此,横竖孔嫀得接受惩罚,今日我就借你打仙鞭,让你出了这口气,如何?”   鸾浅碧惊喜道:“多谢天妃娘娘!”   祝绥天妃化出一条金鞭在手,身边的锦月女官遂将金鞭递给了鸾浅碧。   祝绥天妃又道:“弄醒孔嫀。”   殿上就有仙娥手持一把玉扇,朝孔嫀扇了数下,孔嫀果然转醒,支身坐了起来,眼神迷茫,面色懵懂。   锦月就笑道:“娘娘,这孔嫀果然成了个傻子。”   祝绥天妃也笑:“鸾浅碧,你想怎么治她都行,别打死就好。”   “是,娘娘。”   鸾浅碧兴奋不已,得令持鞭上前,第一鞭就朝着孔嫀的脸直抽而去。孔嫀本能地抬手去挡,鸾浅碧笑道:“看来傻了也知道怕呢。”   那长鞭的威力大半落到了孔嫀手肘处,孔嫀吃痛之下,连忙后退,却因伤势太重,根本躲不过鸾浅碧的攻击。   这打仙鞭极为霸道,每一鞭都似刀片削开皮肉,金风猎猎,鞭鞭见血,孔嫀很快就成了血人。   见孔嫀再痛也一声不吭,鸾浅碧大感不解恨:“你哑巴了?!求饶啊,跪地求饶我就少抽你几鞭!”   孔嫀倔强咬着牙关,沉默躲闪,只有偶尔低头瞬间可见双眸流露出的绝望。   她自幼被呵护着长大,半点波折也未经历过,而这变故不来则已,一来竟就是孔雀全族的生死劫难,这样大的打击令她措手不及,连缓口气的时间也没有。   鸾浅碧抽了数鞭犹不痛快:“天妃娘娘,这孔嫀平素最是自恋,尤爱她的本体,时常化出原身临水照影,梳理那一身羽毛,据说最初连化形为人也不乐意,还是孔雀王劝了多时才以人身行走。能否令她现出原身,抽打起来怕是更有意思。”   祝绥天妃笑道:“此建议极好。”说着用手一指,一道淡蓝流光贯入孔嫀身体,迫得孔嫀现出了孔雀原形。   化为白孔雀的孔嫀却似受到刺激般,不再如方才的一昧躲闪,拼尽最后的真元,全身蓦然腾起火红光焰,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朝鸾浅碧疾撞而去。   鸾浅碧吓一跳,没等对方近身又狠狠挥出一鞭,带出几道锋利劲气,刮过白孔雀的身体,只见数道血痕自白孔雀体内激射而出,羽翎纷纷飘落,如枯叶般坠落在地。   如此往复几次,孔嫀连飞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如一滩死水般平摊在地。身上羽毛七零八落,白羽早就染成了血红,躯干多处更已露出皮肉,犹如一只被拔掉羽毛的火鸡,看起来可怜又滑稽。   “哈哈哈哈哈……”鸾浅碧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孔嫀,你是不是从没想过你会有今天?当初的你可真是万千宠爱于一身,成日里那叫一个骄傲得意,叫我好生羡慕呀。孔雀王、龙王、还有你的隐澜哥哥,一个两个的都将你捧在手心,你说,他们若是看到你现在这副丑样子,作何感受?”   白孔雀脑袋耷拉在地,半死不活,与清早在画厘山翱翔时的样子有天渊之别,也不知到底是神智已失的缘故,还是打击太大所致。   鸾浅碧讨好道:“天妃娘娘可满意?”   祝绥天妃点头,正待开口,就听殿外一个明媚的声音道:“父皇在吗?”   立刻有天卫答:“回天女,陛下去玄见楼了。天妃娘娘在里面。”   对方听闻天帝不在,倒也没有转身就走,仍旧带着侍女走进真华殿。   来人正是天帝与天后的女儿——轩辕辰绾。只见她头梳花冠髻,以镂空鳞纹明珠环束之,露出整张雪白的面庞。身上是薄红梅色短曲配月白绣银凤尾裙,一条雪色披帛缠于臂间,灵动地上下翻飞。明明是一副雍华端庄的装扮,眉眼间却有抹俏皮,叫人印象格外深刻。   天帝对这女儿视若掌珠,由其名“辰绾”,蕴意“绾星辰以为饰”,宠爱足见一斑。   殿上一干人等忙拜见天女。轩辕辰绾的随侍也向祝绥天妃行礼。   祝绥天妃先开口道:“辰绾。”   那女子看向堂而皇之坐于后位的祝绥天妃,道:“天妃娘娘,谢谢你上回赠我的水玉篦,母后用过之后,头疼的次数果然少多了。”   祝绥天妃笑道:“对天后有用就好。”   轩辕辰绾点头:“天妃有心了。”   她这才转眸看着地上的白孔雀,诧异道:“这不是孔雀王的女儿吗?我认得她,天界最美丽的一只鸟儿,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曾飞到青储天圃找果子吃,怎的变成了这样?”   祝绥天妃掩口轻笑:“天女真是好性子,撞见偷吃圣果的小贼竟也不责罚。”   轩辕辰绾也笑:“不能算她偷吃,是我见这鸟儿实在漂亮,心生喜欢,就送给她了。”   祝绥天妃道:“天女历来大方。”   轩辕辰绾又追问:“这小孔雀怎的伤成这样?”   祝绥天妃道:“孔雀一族触犯天律,其族人多已被正法,现下不过对这孔嫀略施薄惩罢了。”   轩辕辰绾蹙眉,看向孔嫀的目光中流露出怜悯:“原来如此。既然惩罚过了,不如饶她一命,让她化形为人,到我的兰皋月榭做个侍女。”   祝绥天妃道:“原也不是不行,可是天女,这孔嫀受了搜魂大法,已然有些痴傻,怕是伺候不好人。”   轩辕辰绾:“原来灵智已失,那索性当作灵禽养到我的庭院里,权当点缀吧。”   祝绥天妃不料轩辕辰绾竟执意带走孔嫀,神情微肃:“辰绾,恕我直言。陛下严惩孔雀一族,我担心这孔嫀恩将仇报,将对陛下的仇恨算到你的头上。若你因此受到伤害,就是我的过失了。”   “可天妃不是说这孔嫀已然傻了,如何还记得这些事情?”   祝绥天妃微怔:“这倒也是。”   鸾浅碧见孔嫀也要被带走,急道:“天女有所不知,每个人受搜魂之法后反应不尽然相同,我们也不确定孔嫀现下究竟还保有几分神智。”   轩辕辰绾道:“无妨。纵使孔嫀神智尚全,但她伤势过重,短时间是无法复原了,这期间我会叫人好生观察她。若她实有歹意,到时再惩治不迟。”   鸾浅碧还欲阻止,见祝绥天妃冷冷看自己一眼,连忙缄口。   祝绥天妃自后座站起,款款行至孔嫀身前,抬起莲足轻踢了踢那白色染血的羽翼:“孔嫀,算你走运,遇上贵人。”又朝辰绾天女身边大女官韶影道:“天女纯善仁慈,你等要对这孔嫀多加提防。”   韶影赶紧答是。   祝绥天妃犹不放心,朝孔嫀一指,一条精美短链凭空套上孔嫀颈项。   祝绥天妃道:“韶影,此乃御奴链,若是这孔嫀意图逃走,或是对天女不利,你只需念个诀就能要她的命。”随即拉过韶影的手,在其掌心印下金光字诀。   韶影看后记下,道:“多谢天妃娘娘思虑周详。”   轩辕辰绾微笑朝祝绥天妃颔首,带着孔嫀和侍女们离去。   不多时便至兰皋月榭。还未进门,已闻见袅袅兰香。   兰皋月榭同样建在一泓天湖之上,比之金潮胜境的巍峨雄奇,此处尽是女儿家的婉约秀致。天湖上筑有九十九座白玉台,如星散布,座座莹润如明珠。每尊玉台皆植有一种兰花,上覆透明天顶,避免娇贵的花儿受到日晒雨淋。远望而去,仿佛点点璃灯次第飘浮于碧水,普天上下,有名无名的兰花尽集于此。几名彩衣仙娥手提细锄洒壶,从一座兰台飞到另一座兰台,精心呵护着天女的爱物。   而九十九座兰台环绕簇拥着的殿宇,便是轩辕辰绾的闺阁,寓意群星拱月,贵不可言。殿堂构建得并不高大,以典雅玲珑见长,堆金沥粉,流香泄翠。   孔嫀被一名仙娥放置在主殿外的长廊中。她费力地撑起眼皮,看着这一片丽景,想着轩辕辰绾不愧为天帝盛宠的女儿,其名无虚。若非身负仇恨,这样的香软之地,倒还真是令人流连着迷。   待一名仙娥用净尘瑶露将孔嫀满身的血迹净化干净,轩辕辰绾随即蹲下身子,手中凝出一团绿光,覆在孔嫀背上为其疗伤,孔嫀顿时感觉一股暖流漫过身体,大大小小的伤口迅速以能见的速度愈合了。   孔嫀偷瞄轩辕辰绾一眼,眼神微微复杂。 第3章 篱下   轩辕辰绾又道:“白芷,拿补神丹来。”   名为白芷的女官忙将盛放补神丹的玉瓶呈上。   轩辕辰绾将补神丹催化入孔嫀口中,道:“外伤易治,内伤却难疗。你就先以本体蓄元,在此安心休养,待伤势尽好,再化形为人吧。”又轻抚了抚孔嫀的脑袋,叹了口气:“随着十万年天道大劫将至,父皇怕是有些草木皆兵了。”   孔嫀的身体轻颤,合上双眼,不让里面的情绪泄露。   韶影忙道:“天女,这话可万万别再宣之于口,陛下若知道了……”   轩辕辰绾点头,站起身:“我知道,不过是见这孔嫀可怜,有感而发罢了。”安顿了孔嫀,轩辕辰绾等人便进屋去了。   孔嫀本想挪动身子,卧到殿外相思树下的碧茵中,却发现连这点力气也没有。   安心休养?   孔嫀自嘲地想,父亲能否醒来犹未可知,族人也死的死、散的散,她如今身如飘萍,无根可依,不过是寄人篱下,且是戴着御奴链寄于仇人之女的篱下。如何安心?   这偌大天界,已无她的容身之地。   人界?那里灵气稀薄,并不利于修炼。   魔界?据说当初整个魔界被天界封印入虚空缝隙,数万年来蛰伏在某个幽暗诡谲之处伺机而动,孔嫀仅是想想就打了个寒战。   妖界?想到这个词,孔嫀眼神一黯。天上天众人声称,鲲鹏族去了妖界,这也正是孔雀族遭此劫难的因由。想起真华殿中,鸾浅碧父女一口咬定自己与墨隐澜有情,孔嫀有些迷茫。对她而言,父亲与隐澜哥哥皆是最重要的,一个是血脉至亲,一个是她最依赖的哥哥。   据墨隐澜说,她尚是一枚孔雀蛋时,就特别喜欢他,他自然也对她另眼相看了。因此,她从小就与墨隐澜格外亲近,若不谈亲缘血脉,只论情分,她对墨隐澜比对她的族人还要多。   此前她乍闻鲲鹏全族离去,不敢置信之外,还有被离弃的难受。   只是,因鲲鹏一族的离去,孔雀族遭受池鱼之殃,哪怕有一日能得相见,自己又该以何态度面对墨隐澜。   孔嫀垂下双目,许是因为困极、累极,竟就这般沉沉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初初睁开眼,孔嫀就发现身边有一名黄衣仙娥。   那仙娥道:“小孔雀,你可真能睡,睡了三天三夜。”   孔嫀有些发愣。   那仙娥又道:“我叫含薇,是天女派来照顾你的人,你有什么要求皆可告诉我。不过我不是只负责你,我还要照顾九座兰台,你若有事不见我,可以往西边最近的九座兰台找我。”   孔嫀扬了扬尾巴,发现自己能动了,心情略好些。但她想起自己需要隐藏灵智尚存的事,也就没有答话。   那含薇翘着嘴角:“天女每天都过问你呢,还令我每日喂你一颗补神丹,你可要记得天女的恩德。”   孔嫀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含薇看向孔嫀身上缺损羽毛的几处:“真是可惜,若是羽毛完好,不知有多漂亮。”   孔嫀低下头,没有再做声。   含薇以为这白孔雀自卑了,自觉失言,也就不再开口,又瞧了孔嫀一阵,便去做其他事了。   这兰皋月榭的灵气充沛,对修行极为有利。孔嫀已打定主意,扮演好一只灵智初开的灵禽,不沾惹任何麻烦,待伤势痊愈,就悄悄离开此处。至于到底去往何方,只有先出了天上天再考虑。   于是孔嫀每日只专心疗治内伤,间或在庭院里挑挑拣拣,找些花朵和灵果吃。奈何这轩辕辰绾总是爱叫住她,无论是观赏歌舞、戏目,还是看书作赋,都要她陪在一旁。   众人见轩辕辰绾这样喜欢孔嫀,便也对她纵容有加,任她四处走动,并不约束。   如此一晃就是大半个月。   这日,轩辕辰绾大清早就出门了,仅带了韶影和白芷二人。   天女和大女官都不在,就有好些仙婢聚在中庭玩耍。   过了晌午,含薇做完手头的事,也来到中庭,朝孔嫀唤道:“小孔雀,过来玩。”   她这些日子听说了这白孔雀原是孔雀族王女,本已修得大仙之身,如今神魂受创,变得有些痴傻,成日心心念念的除了吃,仍旧是吃,的确与那些普通灵禽无异,心里就多了几分怜惜。   孔嫀就慢吞吞踱步过去,也跟着趴在中庭晒太阳。   没过多久,外出的韶影突然出现在大门口,朝庭中仙婢们道:“天女回来了,一个两个的别在花园里懒杵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又朝含薇道:“带这只孔雀离远点。”   含薇一听,便知天女定是情绪不佳,忙带着孔嫀退到就近的一座兰台上。   不多时,轩辕辰绾与白芷果然现身。与清早出门前的欣悦不同,轩辕辰绾此刻秀眉紧锁,神情带着失落。   孔嫀远远看着,不明白这位天之骄女何以露出这样的表情。   轩辕辰绾独自行至院中相思树下,站着一动不动,任淅沥如雨的落花飘洒了一身,过了良久,似乎以指力在树干上写了什么,才提步进殿去了。   孔嫀和含薇身边渐渐聚了几个小仙娥,其中一个小声道:“天女今早一定又去紫上阙找帝尊了。”   见有人起了头,另一名仙娥于是接道:“是啊,天女情系帝尊,天界人尽皆知。除了帝尊,谁还能让天女这般挂心。”   “可是历任少帝皆只得三千来年的寿命,对天界中人来说,实是太短暂了,天女这又是何苦。”   “这位玹琏帝尊甚少出紫上阙,你们是没见过他,我随天女去紫上阙时倒见过一次,那般的绝世容光,也难怪天女痴心一片。”   众人忍不住你一言我一语地争执起来:“可帝尊再好,再令人仰慕,寿元却委实太短。大道茫茫,若天女执意与帝尊结为道侣,将来漫长的岁月,要如何度过呢。”   还是方才那个称见过少帝的仙娥道:“唉,你懂什么,若能得帝尊眷顾,哪怕只有一天也让人心甘情愿!”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沉默。那仙娥也自知失言,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其他人:“我瞎诌的,大家都散了快去做事吧。”   众人也就依言散去。   只有与那仙娥交好的一人留下道:“你下次说话小心点,若天女知道你有这份心思,定会将你赶走。”   那仙娥连忙点头。   含薇带着孔嫀飞到另一座兰台上,一人一雀在花间散了会儿步,含薇突然揽住孔嫀,带着她往湖水中看:“小孔雀,你瞧,你的羽毛长起来好多了。”   孔嫀也就看了一眼,身体缺失羽毛的几处都已长出白色绒毛,看起来的确不似之前狼狈了。   “是啊,这只白孔雀的羽毛渐渐长齐整了,甚好。”   一个声音陡然在身后响起,孔嫀回过头,只见韶影带着两名仙娥缓步而来。   含薇赶紧打招呼:“韶影姐。”   韶影朝含薇点点头。   这整个兰皋月榭里,唯独韶影始终对自己报着不加掩饰的敌意。孔嫀不认为她会来关心自己,果然,下一句就听韶影道:“天女心情不高,你们将这白孔雀装点装点,作为坐骑献给天女,且看能否令天女开心些。”   那两名仙娥立刻上前在孔嫀身上摆弄。   含薇听了抚掌欣喜道:“对呀,这么漂亮的鸟儿才配作咱们天女的坐骑!”   原来韶影为讨轩辕辰绾欢心,要让自己成为轩辕辰绾的坐骑。孔嫀感到一阵屈辱和愤怒,立刻就想挣扎,可当她看向韶影时,对方含着探究和戒备的眼神令她立刻就冷静下来。   韶影紧紧盯着孔嫀,如果是一只灵智低下的灵禽,成为天女坐骑必然不会抗拒,可若是以孔雀族王女的骄傲,孔嫀怎会甘心沦为他人坐骑。孔嫀是否伪装失去神智,此时便是极好的分辨机会。   孔嫀这时才知韶影的敌意从何而来,不愧为轩辕辰绾身边最忠诚得力的女官,原来是一直未放下戒心,才抱有敌意。时至如今,孔嫀已非之前的不谙世事,她知道必须先忍下这一碴。尤其自己还戴着御奴链,韶影随时可以要她性命。   孔嫀于是左顾右盼,努力装作满不在意的样子,任人在自己身上摆弄。   那两名仙娥先在孔嫀脖间套了一条三角网状明珠链,刚好将御奴链遮住,又将一方边缘饰以璎珞流苏的银缎薄垫铺到孔嫀背上,最后在孔嫀两条腿上套上两个小金环。   韶影审视一番,点头道:“还不错。随我去见天女吧。”   孔嫀无精打采跟在韶影身后,庆幸自己显现的是本体,否则一定无法掩藏好情绪。   轩辕辰绾正在后殿庭院里抚筝,曲声低回悱恻,似有难言的伤痛与祈望。   待辰绾一曲抚罢,韶影方轻唤:“天女。”   轩辕辰绾目光仍留在弦柱上:“何事?”   韶影道:“禀天女,经过奴婢观察,孔嫀的确已神智不全。”   轩辕辰绾转头看了一眼,奇道:“怎的将孔嫀打扮成这样?”   韶影笑道:“早在好些年前,天女不是就相中这只孔雀为坐骑了吗?”   轩辕辰绾闻言亦笑了:“果然还是你最懂我,但那时见孔嫀尚是孔雀族王女,定不会愿作卑微坐骑,我也就没有提及,不想还是叫你知道了我的心思。   韶影道:“奴婢侍奉天女这许多年,自是了解天女,况且孔嫀能成为天女的坐骑,乃是她的幸运。”   轩辕辰绾点头:“你有心了。后天是笙光仙子办奇石会,我便乘这孔嫀前去参加吧。”   韶影道:“好。天女本就是天界第一美人,待换上织女坊新制的夜琼衣,又有白孔雀的华羽相衬,定然又是羡煞群芳了。”   轩辕辰绾闻言,倒是若有所思看了孔嫀一眼:“真要说起来,这孔雀族无论男女皆是极为貌美,这孔嫀化形之后,才是天界第一美人罢。” 第4章 紫上阙   韶影不屑道:“天女也太自谦了。这孔嫀不过是个小丫头,哪及天女风华。而且前几日奴婢找天妃学了个法术,可叫这孔嫀无论如何修行,也不得化为人形,永生永世以孔雀之身作天女的坐骑。”   孔嫀闻言,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轩辕辰绾眉心微蹙:“此事以后再说吧。若孔嫀能再度开启灵智,最好还是不要断她机缘。”   孔嫀沉默垂首。   韶影叹气:“天女慈心,可奴婢总担心这孔嫀是养虎为患。”   轩辕辰绾笑着安慰她:“你就是爱多想,好了,先带她下去吧,我想独处一会儿。”   韶影答是,将孔嫀带出后殿。   孔嫀独自蜷在庭院角落,满心皆是茫然。   若非牵念着生死未卜的父亲,她又何以会让人将尊严踩在脚下,忍辱偷生?   爹爹,不知你现下如何?我现在又该怎么办?   孔嫀就这样呆望着天空,殿角飞檐的轮廓越来越朦胧,头顶无垠的天幕由白日的湛蓝,渐渐变成夕照的艳红,最后被寂夜深冷的黑代替,依旧这样望着。   一名侍女的高声打破孔嫀的怔忪,那侍女朝殿前守卫道:“快去禀报天女,陛下驾到兰皋月榭。”   兰皋月榭的仙婢们迅速在前庭立成两行,轩辕辰绾也迎出殿外,正巧天帝銮驾也到了。   轩辕辰绾甜笑着问:“父皇怎么来了?”   天帝道:“朕多日没见着朕的宝贝女儿,既然你不来瞧为父,为父只好过来瞧你了。”   “我前些日才去真华殿向父皇请安了,是父皇不在,女儿可想念父皇了!”轩辕辰绾亲昵挽上天帝手臂,将头倚在天帝肩膀撒娇。   天帝哈哈笑道:“朕以为你现在只记挂圣子,原来还想得起父亲。”   “父皇说什么呢?”轩辕辰绾嗔道:“连你也来笑话女儿。”   天帝又是一阵大笑:“哪里是笑话,朕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圣子今日已从大荒天启程,明早应该就到紫上阙了。”   “师弟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不错,你明日就能见到他。”   轩辕辰绾嘟着嘴唇:“明天我才不去找他呢。”那人去了大荒天那样久,她眼巴巴地盼他回来,给他去信问他何时归来,对方也不理睬,她又隔三差五跑了那么趟紫上阙,都是无功而返。结果他都快回来了也不愿说一声,她还是得从父亲这里知晓。   见女儿闹别扭,天帝一笑:“走,进去说。”   “好。父皇请。”说着一同往殿中走去。   孔嫀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眼中映着那父慈女孝的一幕幕情景,想到自己的父亲,心如刀绞。   难怪她以往看着轩辕辰绾时,总觉得对方的感觉有些熟悉,原来,那是因对方与从前的她特别相似,都是备受宠爱神气十足的样子。   轩辕辰绾父女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在殿门里,孔嫀依旧眨也不眨眼地看着。   灯火通明的正殿,天帝与轩辕辰绾的欢笑声不时传出,犹如魔咒般钻入孔嫀耳中。天帝在女儿处逗留了个把时辰,方摆驾离去。   这天夜里,天界的天空难得飘起了濛濛细雨,柔若无物的雨丝飘进孔嫀眼里,如针扎般密攒攒的痛,她不得不合上双眼。   就在这样的怅惶中,孔嫀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很快就不省人事。   孔嫀悠悠转醒时,见夜色虽仍深浓,但所处之地已非兰皋月榭,而是在一座不知名山头的凉亭里,面前还立了一名女子。再看看自己,显化的竟是人形。能令自己在昏迷之中再度化形人身,这非是凡辈所能办到。   孔嫀于是凝神看向那女子,只见对方容色美艳,一袭如火红衣,身负烈炎剑,腰系一双金铃,双眸流露出的目光极为冰冷。她下意识问:“你是谁?我怎会在这里?”   女子轻嗤:“真的变傻了?自然是我带你来的。怎么,莫非你想留在天上天当仇人女儿的坐骑,不想离开?   “当然不是。不过……”孔嫀警惕问:“你怎么这样清楚我的事,抓我来有何企图?”   女子道:“吾之道号名为丹朱,从今日起就是你的师父。”   孔嫀呆愣,饶是她想了多种可能,也没料到对方是要收徒。半晌才道:“你为何要收我为徒?”   丹朱不答,却是问:“你恨天帝吗?”   这人问得突兀,孔嫀一时不知作何回答。   “怎么不回答?难道你忘记你所遭受的这一切都是拜谁所赐?”丹朱冷笑:“还是说因为对方是这天界的主宰,你就连恨也不敢了?”   孔嫀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告诉你我的想法。”   丹朱冷笑,出掌成爪,就要朝孔嫀的天灵抓去。   孔嫀一惊,急忙躲避:“你做什么?”   丹朱冷哼一声收回手:“一个连恨都不敢说出口的人,留来何用?”   孔嫀沉默片刻,终于道:“是,我恨天帝,我恨他毁了孔雀峰!恨他杀害我的父亲和族人!可再恨又如何?我至今还戴着这御奴链,连轩辕辰绾的一个侍女都可以掌控我的生死。”   见孔嫀激动,丹朱却平和下来,点头说:“只要你心中记得这仇恨就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照我说的做,总有你复仇之日。”   孔嫀疑惑看着丹朱,不懂她为何如此介意自己有无仇恨之心。   丹朱问:“你可知晓紫上阙?”   又是紫上阙。那对她本等同于传说之地,在天帝屠戮孔雀族之后,就时常听人提及。孔嫀点头:“自然知道,脱离于五大天域的最东方,便是少帝的邸宫紫上阙。我曾有次好奇想去那里瞧瞧,结果迷路了。”   孔嫀回忆当时所见,在天界的极东处,似乎有山岳楼宇遗世独立,周围霞轨万道,烟云流散,仿佛海市蜃楼,似幻又真。   孔嫀加了一句:“明明都看到了,但始终走不近,也不知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象。”   “你从前倒是爱满天界的乱跑。”丹朱嗤笑:“紫上阙外弥漫着迷踪之雾,自然不是你的修为能堪破的。”   孔嫀发现女子语气虽差,却不再如先前一般带着恶意,便改了称呼:“那前辈到底是何来历?”   丹朱发现了这个细微变化,看她一眼,道:“少帝座下有‘宫商角徵羽’五峰,我乃徵峰峰主。”   少帝在天界地位超然,其座下五峰峰主,乃其最重要的左膀右臂,实力不俗,难怪能从天上天将自己带出。孔嫀恍然:“宫商角徵羽对应土金木火水,徵属火,莫非前辈认为我资质不错,因此将我救出来,准备收我为徒?”   丹朱道:“这只是缘由之一。最重要的是因为,我也恨天帝。”   孔嫀闻言一怔,对方竟对天帝的恨意这般直言不讳。   丹朱继续道:“天帝要杀你,我却偏偏要救。更何况,你如今必须知道,除了紫上阙,没有地方会收留你。”   孔嫀有些哭笑不得,对方竟是为了与天帝作对才救了她?但她同时也心中清明,丹朱所言不虚,天地虽大,天、人、妖、鬼、魔五界却无她的去处。   丹朱见对方并不反驳,就继续道:“玄鸟含灵,衔火如绛。为师今日就赐你道号灵绛。”说着指向石桌上早已备好的一盏清茶:“还不给为师敬茶。”   灵绛。孔嫀低念这两字,望着眼前执意要收自己为徒的女子,缓缓下跪,举高茶盏:“灵绛拜见师父。”   丹朱接过孔嫀的拜师茶,扯了扯嘴角,想朝孔嫀笑笑,却因太久没有露出过笑容,表情极不自然,最后只道:“很好。”又亲手将孔嫀扶起。   孔嫀站起后,有几分担心地问:“师父,我开罪了天帝,你将我带回去,会不会连累你?”   丹朱一怔,看向孔嫀的眼神深了几分:“你……是个好孩子。不必担心,为师既敢收你为徒,就没有怕被连累一说。”   丹朱又道:“你这御奴链须尽快除掉。”   孔嫀问:“师父有办法取掉么?”   丹朱摇头:“这条御奴链并非普通奴具,而是上古巫族蜚褆氏传下的法宝。我只能暂且封存其力量,叫它不得伤你,若是强行摘取,怕是会伤到你。待回到紫上阙,我自会恳请帝尊为你取下。”   孔嫀微愕:“古巫法宝,祝绥天妃真是看得起我,既如此,玹琏帝尊能取得下来吗?”   丹朱:“这你倒不必担心。祝绥那妖姬虽有几分本事,在帝尊面前却不够看。走吧,你我尽快回紫上阙为好。”   考虑到孔嫀内伤尚未痊愈,丹朱放出一把碧虚梭,载上孔嫀连夜赶路。   紫上阙不属于五大天域任何一域,在天上天之东,仿佛一叶轻舟若即若离漂浮在外,并不及各大天域的辽阔,人也不多。   在苍穹初亮的时候,孔嫀就随丹朱进入了紫上阙的领域。   依旧是迷雾隐现,只见丹朱轻轻拂袖,迷雾便如流水般向两边分开,现出一片清明景象。   孔嫀这才知道在天界的至东方,竟存在着如此壮阔美丽的紫色云海,紫气氤氲,蔚然飞腾,成群的鸟儿扑棱棱地飞过天际,一片苍山玉阙浮现在翻滚的紫海之上,披着叆叇晨光,别有一股疏朗缥缈之意。   “好美啊!好浓郁的紫气!”   “正是,紫气乃是最滋养元灵和法身的天地之气,你在紫上阙修行,必然倍功于别处。”   孔嫀觉得奇怪:“诸天以紫气为贵,以天帝的唯我独尊,怎会允许他以外的人居住紫宫?”   丹朱又带上了讽刺的冷笑:“帝尊自然比天帝更配住这里。” 第5章 曾相见   待飞得近些,丹朱特意令碧虚梭高高飞起,孔嫀便看见那峰群中心有一口焰火蒸腾的火渊,纵横数十里,火光妖艳,火渊外围绕着八座奇峰,状若花瓣将火渊环绕,整片峰群就如一朵怒放的奇花,植根在飘摇起落的紫云海中。   丹朱对孔嫀道:“火渊周围八峰,分别是大小骊峰、‘宫商角徵羽’五峰与惕峰。大骊峰上是正殿令彰殿,令彰殿乃帝尊起居、议事及接见客人所用;小骊峰上则是奉先殿、藏经阁、长老阁、执律殿;五音峰由各峰峰主坐镇,引导弟子修行金、木、水、火、土五行功法中的一脉;惕峰上是明灯殿与演武广场,明灯殿乃授课所用,演武广场为典礼、集会、武技考校等所用。记住了吗?”   孔嫀道:“弟子记住了。”   “而那火渊,其实是个火阵,那火乃是无明极火,除了浑元道体和凤凰之身,哪怕真仙沾上,也是神形俱碎,灰飞烟灭。”   孔嫀咋舌:“竟这样可怕,但世间已无凤凰,据闻浑元道体历来不世出,如今也只得帝尊一人。那岂非仅有帝尊一人不惧那火焰?”   “不错。帝尊就住在那阵中。”   “大骊峰不是有帝尊的寝殿么?帝尊为何要弃令彰殿不居,住在那与世隔绝的火阵中。”   “这我就不知了,许是为砥砺修行,又许是别的原因。”   丹朱说着已领孔嫀往火阵外降落。   “其他事宜,为师会安排人为你细说。走,先随为师去拜见帝尊。”   “好。”   先前离得远倒不觉得,孔嫀此刻临近,发现那火焰自渊中冲天而起,金色符文隐隐流动,万千火舌张牙舞爪,升腾冲举,似欲冲破火阵的束缚,实是十分骇人。   幸而火阵周围环绕着蕴含至阴之力的玄元冰台,台宽五丈,高一丈,将火阵的热潮隔绝在内。   丹朱停在离冰台稍远的地方,拉着孔嫀朝那冰台恭敬地单膝而跪,以破空之力高声道:“徵峰峰主丹朱回归紫上阙,有要事禀报,还望帝尊现身一见。”   只过了片刻,汹涌的烈焰如有灵性般朝两旁分开,形如拱门,一道素影,就从其中走出。   孔嫀想到要见的是名动天界的少帝玹琏,忍不住好奇抬头,初时绯火氤氲,瞧不真切,只能依稀看到一道修长高大的身影,恍若踏着浩渺天光而来,直到那身影完全走到冰台边缘,孔嫀才看了清楚。   一见惊鸿。   孔嫀连呼吸也屏住。   这位少帝生着一双潋滟生辉的桃花眼,即使不笑,也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然而,一旦细看,便会发现那双瞳仁深处的冷冽。他随意披着一袭霜雪似的白衣,腰间垂着紫色缯佩,额心契刻朱红法印,清雅俊秀,容颜盛极,恍若日月华辉。   饶是孔雀一族以美色著称,孔嫀自幼被美人环绕,又连遭变故心如枯槁,此刻仍是情不自禁以目相随。   男子就那般风姿绝俗又清冷如斯地立在冰台之上,素衣鸦发被身后火浪激得翩然飞舞,宛如极峰之巅的一片孤云,又仿若沧海尽头遥不可及的寒月,他看着丹朱师徒二人,眼中却并没有映出两人身影,一如数百年来他远远旁观那片华美升平的天界。   孔嫀感到一股无形之力将自己和丹朱膝盖托起,就跟着师父立起身子,仍是不敢稍动。   丹朱忙道:“启禀帝尊,属下因外出寻找继任者,懈怠了百年宗务,稍后属下会去执律殿领罚,并将百年来所获宝物,尽数贡献宗门。”   孔嫀这才知晓,丹朱竟有百年之久没回过这紫上阙了。   但听一道低沉悦耳如琴的嗓音:“她就是你选定之人?”上方之人未对惩罚丹朱之事置可否,而是一语道出丹朱来意。   丹朱答:“正是,此女道号灵绛,秉性正直,天资颖异,十分适合修习我徵峰火属功法,今带来给帝尊过目,若帝尊同意,我就准备在明日传法大典上宣布了。”   孔嫀愣了愣:“选定了什么?宣布什么?师父,你之前只说要收我为徒,并未说其他呀?”   丹朱沉声:“你只管听为师的安排就好。”   玹琏外放了些神念,孔嫀立即感到被一股可怖的压迫感笼罩,但很快压力便消失了,随即听那高高在上的男子淡声道:“资质不错。”   能得玹琏一句资质不错,已是极大称赞。丹朱道:“谢帝尊认可!”随即又道:“还有一事,灵绛因受奸人迫害,被迫戴上御奴链受制于人,以我的法力无法将其取下,恳请帝尊为灵绛取下此物,丹朱感激不尽。”   玹琏眸光掠过少女纤细的颈项,摊开的手心有光华萦绕,御奴链转眼就从孔嫀脖间飞至玹琏掌中。   孔嫀右手抚上颈项,果然光洁无物,惊喜地看向丹朱:“师父,真的取下来了。”   丹朱颔首:“还不感谢帝尊。”   孔嫀忙道:“灵绛谢过帝尊。”   玹琏轻轻点头,并未多做停留,转身而去,顷刻间已穿过烈焰屏障,消失在二人面前。   孔嫀望着那道绝尘而去的背影,缓缓合拢的火阵之墙,空无人影的冰台,脑中有奇异的错觉,混沌不清的光影碎片如茫茫大雪,纷至沓来,仿佛她曾经目送过同一个背影,渐行渐远,永不回头。   孔嫀胸中绞痛不止,几乎要立不起身。   丹朱看看孔嫀,又看向玹琏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阵,孔嫀才压下心中异样,她想起方才的失态,,唯恐丹朱责骂,立刻朝对方看去。   丹朱似见惯女子对着玹琏神思不属,对孔嫀的反应不以为然:“头回见到帝尊的女仙们,多半都是你这么个模样。”   孔嫀点头,仍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第一次看我自己以外的人看得发呆呢。”言下之意,她自己也是万中无一的美貌了。   “……”丹朱:“你确是实诚。走吧,先同我去徵峰安顿。”   “是,师父。”孔嫀跟在丹朱身后离去。   紫上阙各峰峰主府邸历来位于各峰绝顶,首座弟子是峰主继任人,所居之处的位置仅低于峰主殿。   徵峰亦是如此。   峰主住在山巅的火宵阁。首座弟子则住在距离火宵阁百里外的赤舍。再往下则是执事、精英弟子,至于普通弟子,压根不在主峰,而是住在各座主峰周围的小峰头。   丹朱与孔嫀回到徵峰,远远便瞧见火宵阁前立着一道身影。   那女子身穿白色与嫣红相间的道袍,瞧着便是个干练的,一见丹朱,忙迎上前行礼。   “煊轻见过峰主。”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激动:“您总算是回来了。”   丹朱朝她颔首示意,对孔嫀道:“灵绛,这位乃我徵峰执事,主理峰中大小事务,你可唤她煊姑。”   孔嫀道:“是。灵绛见过煊姑。”   煊轻目光一转,看向孔嫀:“峰主,这小姑娘是?”   丹朱:“明日你自会知晓。先退下吧,我有些事要单独与她交代。”   煊轻微微一怔,很快笑道:“是,峰主。”   丹朱领着孔嫀往火宵阁中走去,边走边道:“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孔嫀趁机问:“师父,传法大典是什么,你说要在明天宣布事情,到底怎么回事?”   丹朱道:“我紫上阙的传法大典,一是少帝传位,二是峰主传位。明日自是峰主传位,而你就是我选定的继任人,还不够清楚明白吗?”   孔嫀瞪圆眼睛:“我怎么可能做什么峰主?以我的年纪和修为……”   丹朱打断她:“年纪算什么,很多人修行千年,尚不抵有的人参悟一日,你瞧帝尊年岁不也很轻?紫上阙的峰主看重的是天资,每一代峰主皆是从少年天骄成长起来,且按历来规矩,皆是各峰峰主指定下一任,只要帝尊不反对,你只管安心受着。”   丹朱说得漫不经心,好似任峰主与喝一口水般无甚区别。   孔嫀依旧不敢置信:“可我一个同门也不认识,对徵峰也一无所知。”   “等你作了峰主不就知悉了?”   孔嫀总觉哪里都不对,不得已道:“可是,紫上阙修习音修法门,但我从小到大,不管唱歌还是弹琴都总是跑调!”   “无事,正巧我徵峰的乐器乃是两枚铃铛,没什么调子可言。”   孔嫀哭笑不得,却拿丹朱的固执无可奈何,只得问:“那,师父,您传位于我了,您做什么呢?”   “退任峰主皆到小骊峰做护法长老。你有事情随时可到小骊峰找为师。”   丹朱说着取出一套红衣与冠饰:“你换上这个,明日大典上听为师吩咐即可。”   “可是,师父——”孔嫀仍有疑问,却被丹朱制止。   “好了,静室就在后边,你先去那里休整一番,为师尚要去执律殿,在我回来之前,你不可出这火宵阁。”   丹朱不再理会孔嫀,打出一道禁制笼罩了火宵阁,既不允孔嫀跟出,也隔绝了外人涉足,径自离去。 第6章 传法大典   孔嫀独自捧着火红轻衣,犹如捧着沉重如山的包袱,最终接受丹朱安排,换上了新衣。   这短短十几日来,她辗转流离,换了一处又一处所在,而这一次,不知又能在紫上阙呆上多久。心中实是疲累不堪。   丹朱这一去,入夜了依旧未归,孔嫀一边担心丹朱,一边不由自主想起了玹琏,那个人,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不,不止见过,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和心痛,令她万分费解……   直到第二日清晨,丹朱才回到了火宵阁。   孔嫀见其面色憔悴,想来是受执律殿刑责所致,忙迎上去:“师父,你没事吧?”   丹朱看着孔嫀眼底发自内心的关切,微微别过头:“无事。大典马上开始了,走吧,随为师去演武广场。”   “是。”孔嫀跟随丹朱离开徵峰。   惕峰。   演武广场的地面以三丈见方的青玉铺就,四周立着八根天柱,高大笔直,直指霄汉,柱身刻满无数玄奥图案,每根柱顶皆是祥云飘绕,蹲踞着各色瑞兽,广场正中是一尊九环莲脚玄色玉鼎,有近人高,鼎中清烟吞吐,随风缥缈。   今日的演武广场人头攒动,全然不同于孔嫀昨天所见的空荡。   广场正前方,须弥座云台高耸,上置宽大的白玉升阳座,静待帝尊降临。   丹朱带孔嫀飞落在广场中前处,孔嫀发现最前方的玉墀之下立着四人,两男两女,从外形与气质看,应是各峰现任峰主。   丹朱的现身,令那四人齐齐看来。   丹朱亦看向四人,领着孔嫀越过众弟子往前而去。   后方弟子则分作五队,各队弟子穿戴一式道袍与法冠,皆是以雪白或玄黑为底,唯有法冠珠饰、襟领肩绣、袖边与下裳摆边几处是各峰一色,以区别出五峰,淡雅又别致。例如角属木,角峰弟子的衣衫便是雪白底间岔绿色。   而各队之前皆有一人越众独立,衣饰更为精巧,正是峰主继任人。   孔嫀观察各峰弟子不过是瞬间的事,那水蓝纱衣的羽峰峰主十分热情,率先招呼:“丹朱师姐,你终于回来了!”   丹朱瞥对方一眼,语带嘲讽:“我昨日到执律殿受刑之事,四位不都知道了么,现下装什么惊喜?”   蓝衣女子面色微白,有些委屈,这个师姐的做派,仍是这般泼辣不留情面。   一旁黑金之衣的男子为其抱不平道:“何必与有些不进油盐之人废话。”   孔嫀见状,才知丹朱与同/修的关系并不好。她以为以丹朱性格定会反击,谁知丹朱竟似什么也没听见,径自朝自己介绍:   “灵绛你看,那边着赭衣那位,乃宫峰之主苍峣仙君,修土系功法;着黑金衣,脸色不好的乃是商峰之主,常钧仙君,修金系功法;着青衣那位,乃是你素蘅师伯,角峰之主,修木系功法;着蓝衣的是羽峰之主,净涓仙君,修水系功法。”   四峰峰主早就注意到孔嫀,此刻见到丹朱的言行,心下更是有所猜测。   苍峣仙君就问:“丹朱师妹,这个孩子是?”   丹朱对苍峣比对常钧和净涓尊重些,道:“我的亲传徒儿,灵绛,亦是我徵峰下任峰主,我特地带她回来参加传法大典。”   丹朱一语激起千层浪。四峰峰主连连蹙眉,仔细打量灵绛,下方的五峰弟子更是三三两两悄声议论起来。   净涓先道:“师姐,我们不知你在外收了徒儿,早为徵峰定下一名继任弟子,道号玉炽,是难得一见的火灵之体。”   丹朱眼神变得锐利:“净涓,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我徵峰的继任人,何时轮到你做主?”   “师姐误会,这样的大事小妹哪能做主。”净涓解释:“只因你不在的这些年,徵峰后继艰难,辰绾天女便千挑万选,帮忙寻到这么个资质绝佳的弟子,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丹朱见她抬出轩辕辰绾的名号压自己,唇边讽刺更甚。孔嫀则眼神微闪。   丹朱哼笑:“我也不妨直说,我这徒儿已得了帝尊首肯,就待帝尊驾临后见分晓吧。”   闻言所有人都愣了愣,帝尊也是初见这女孩吧,怎么可能就认可?大家均不相信,那就定是丹朱信口胡诌了,就不怕稍后帝尊到了揭穿谎言更难堪?四周看向丹朱的目光愈发微妙。   苍峣见丹朱周身散发着他人勿近的冷硬气息,摇摇头,这里是她的家呀。想了想转圜道:“丹朱师妹,不如你看一看玉炽,说不定投你的缘呢。”   “对呀。”净涓忙朝徵峰队列前的少女招手:“玉炽,还不过来拜见你师父。”   那女孩面若新玉,发间垂着数缕玺彩珠,随着柔顺的黑发披拂在身后。她走上前朝着丹朱行跪礼,嗓音里压抑着激动和紧张:“徒儿玉炽,拜见师父。”   丹朱挥出气劲,将拜倒的少女托起,摆明不愿受她这大礼。   玉炽顿时面容煞白:“师父?”   丹朱声音平淡:“你的一身功法非我所授,我不愿夺人之功,也不想再收弟子。下任徵峰峰主已定,我不会改变主意。”   玉炽浑身一颤,急得再次跪倒在地:“求师父收下弟子。虽然师父未亲自指点弟子,但弟子所学皆来自徵峰玄火玉简,乃是本峰正统。弟子到紫上阙的数十年来,勤加修炼,惟恐落于其他四峰同/修之后,给师父和徵峰丢脸。”说到后面已声音哽咽,泫然欲泪,十分惹人同情。   众人皆为玉炽感到惋惜,尤其徵峰数名追随玉炽已久的弟子更是激愤,若非慑于门规,早已挺身为玉炽声援。   孔嫀见此情景,实觉十分尴尬。   丹朱不为所动:“你诚心可嘉,但先起来说话。”   玉炽含泪不语,轻轻摇头。   “你这般行事,岂非是在逼迫我做决定。”丹朱语速变缓,带上几分不悦。   玉炽心下一惊,没料到这位峰主竟比传言中更为喜怒无常:“弟子不敢。”言罢,只得起身。   孔嫀看着玉炽的失落之色,也颇不是滋味。这女孩原是徵峰峰主人选,却因她的到来平白生出变数。其实她只求有一方寄身之地,并不想做什么峰主,但丹朱有令在前,她也不能拆师父的台。   常钧这时道:“丹朱,看来你是准备一意孤行?”他面容刚硬如刀劈斧凿,配上不苟言笑的肃穆气息,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丹朱嗤道:“按照宗门规矩,我徵峰的继任者,本就由我来定。   常钧:“你这时来提宗门规矩,未免太晚了些。若非你动辄消失百年,哪有今日之事。所谓言传身教,我们还担心你教出来的徒弟学得你这般不负责任!”   丹朱面色陡沉,一字一顿道:“常钧,你莫要欺人太甚。”说着右腕翻动,掌心聚出一片排山倒海的炎气,直袭常钧:“我徵峰之事,与你无关!”   常钧身形不动,只见虚空中现出一只金色巨掌幻影,凌空一抓,堪堪接下对方的攻击。   这两人过招声势虽大,却不过瞬息。五峰弟子不想这两位峰主竟在大典之前大打出手,皆是呆住,孔嫀更是将心提到嗓子眼,生怕丹朱有损。苍峣不住皱眉。那一直未开过口的素蘅仙君更是沉声道:“常钧师兄,丹朱,你二人要比划也要分场合。”   势如水火之际,素蘅看向天际,道:“帝尊到了。”   丹朱和常钧立时收手,朝火阵方向望去。   一束流光以极快之速而来,停在演武广场上方,玹琏在半空现身,飘然降落于云台。   今日的玹琏戴着缕银冠,一身白锦底衫外罩浅紫色重绡的道衣,襟带迎风飘动,丰姿昳丽如神。只是,华裳也敛不去男子周身的清冷,愈发衬得其澄然若天高,皎然如玄月。   孔嫀发现,若说玹琏昨日给人之感仅是疏离,那么现在就是全然的高不可攀。对方仅是沉默立于云台上,与生俱来的高贵就如清辉泻地,让人不自觉地就要顶礼膜拜。唯一不变的,唯有那双幽如子夜的眼眸。   场中众人跪作一片,齐声道:“拜见帝尊。”   玹琏落座:“都起罢。”   众人站起后,玹琏看向丹朱与常钧,声如敲冰戛玉:“仪式结束后,你二人自行前往守心崖思过百年。”   众弟子皆是一凛,凡到守心崖思过者,没有自由,也不允许人探视,形同囚狱,且其上有罡风肆虐,摧人体肤,思过百年,就相当于囚禁百年,同时受百年罡风摧折之苦。   丹朱和常钧已尽收之前凌人气势,没有一丝不服,双双低头道:“是,帝尊。”   苍峣看向玹琏:“帝尊既至,那传法大典是否现在开始?”   玹琏颔首。   苍峣便朗声直入主题:“诸位弟子应当知晓,自紫上阙存世以来,就有六件乐器传世,作为少帝与宫商角徵羽五峰峰主的法宝,同时也是象徽身份之物,代代相传,以图守护苍生,分别是兆孤琴、璧心埙、兽纹萧、冷翠箜篌、瞬花铃、霜枝笛。兆孤琴已传至帝尊手中,而另五件乐器,则在今日传给各峰继任峰主。”   兆孤琴,这琴名是预兆得琴者一生孤寂之意吗,倒是与那高处不胜寒又有命劫的男子再贴切不过,孔嫀飞快抬头看那紫影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这时听苍峣道:“宫峰重峨上前听令。”   “弟子在。”   宫峰队伍前的带队者越众而出,是名长身玉立的儒雅青年,戴着古银色泽抹额,唇角含一丝笑意,肃肃如松下清风,给人目藏千秋,睿思陈定之感。   苍峣手中幻出一只白色圆璧状的玉埙,内有八孔,古朴精妙,他将其交到得意弟子的手上,道:“重峨,璧心埙从此交予你手,你要倍加努力,为帝尊效力。”   重峨接过璧心埙,郑重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谢过帝尊,谢过师父。”   随即退回列前。   接着是常钧,他声音浑厚,道:“商峰离钲上前。”   “弟子在。”   大步而出的少年唇红齿白,极为俊俏,姣好的眉眼间高标不驯,一身绣淡金暗纹黑金劲装勾勒着矫健笔挺的身姿,如藏锋于鞘的神兵,难掩无穷无尽的战意。   一管半透明的墨玉箫出现在常钧手中,箫头形为兽首衔珠,箫尾浮现出淡金纹路。常钧道:“离钲,接了兽纹箫就是商峰之主,决不可给帝尊与商峰抹黑。”   “是。离钲谢帝尊,谢师父。”   待离钲归位,那素蘅仙君接着道:“千莳上前。”   “弟子在。”角峰领头的女子尤为高挑,身姿纤秾曼妙,身着凤尾领绉纱的白底短裳,下身是水绿缠枝纹长裙。左眼尾处一朵盛开的红荼蘼花纹,将容颜映得愈发妩媚逼人,令身为女子的孔嫀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素蘅唤出冷翠箜篌,那箜篌只得小臂宽,通身剔透的浅碧色,上雕怒绽百花,曲木首络以珠穗,丝弦却殷虹如血,红绿相映,格外诡美。   素蘅道:“千莳,为师就放心将冷翠箜篌与角峰交予你了。”   那道号千莳的女子容色虽飞扬艳丽,声音却晦涩喑哑,语调也尤为沉稳持重:“弟子定不负帝尊与师父信任。”说完手持箜篌朝玹琏躬身,随即退回角峰列前。   净涓仙君随即道:“羽峰流汐上前。”   五峰历来按宫商角徵羽之序行事,丹朱见净涓抢在自己之前传法,知道稍后自己传位于孔嫀定会生波,暗自冷笑一声,倒也碍于玹琏在场,没有发作。   “弟子在。”应声而行的女子师承净涓,同是修水系功法,却又分外不同。若说净涓是水一样柔美,此女便是冰一般的清冽。微微上挑的眉,寒星般的双眸,蔷薇花瓣似的唇紧抿着,窄袖束腰的冰蓝底宝蓝绺边衣裙,整个人亭亭而立,透着冷傲的英气和随性的洒脱。   净涓手持一支澈蓝无垢的冰玉横笛,笛身箍着镂花银环,溢彩流光,净涓微笑道:“流汐,为师今日将霜枝笛传给你,你要好生引领我羽峰弟子,为帝尊分忧。”   流汐接过霜枝笛:“流汐谨遵教诲,万事皆会以帝尊为要。”说完也退回列前。   丹朱这时方道:“灵绛,到师父这里来。”   孔嫀尚未挪步,常钧与净涓已齐声道:“帝尊,我等有事要禀!”   玹琏看向两人:“讲。”   常钧与净涓对视一眼,由净涓道:“帝尊,属下以为,这叫灵绛的丫头不宜继任徵峰峰主。一则她初来乍到,对门内一应人事皆不熟悉。二则徵峰对玉炽培养已久,这霍然易之,实有不公。三则我观她修习的并非我紫上阙功法,修为也在玉炽之下,只怕难堪此任。”   一席话头头是道,合情合理,说出大半人心中所想。   丹朱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孔嫀倒是平静,只待玹琏作最后定夺。   玉炽眼眶微红地望着玹琏,心中重燃起希望,她只求帝尊能看在自己如此努力,又先有多年照面之谊的份上,下令将峰主之位传予自己。   玹琏并未犹豫,道:“紫上阙早有规矩,由各峰峰主指定继任者,丹朱既有人选,循例行事即可。”   玹琏既已发话,便是尘埃落定。   众人皆有些诧异,丹朱先前所说竟然不是假话,帝尊竟不考虑净涓仙君提出种种不妥,这般轻易就选择了灵绛,随即又想到,也许正因灵绛和玉炽在帝尊眼中并无差别,他才能这般不偏不倚地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玉炽的神色转瞬黯淡,她深深看玹琏一眼,垂下头去。其余诸人神色各异,倒也再无人有二话。   丹朱露出笑容:“感谢帝尊为我徵峰做主。”又道:“灵绛,你还不过来。”   孔嫀便依言走向丹朱。   全场目光都停在这个陌生的少女身上。   天界女子脱尘无垢,几乎就没几个丑的,丹朱已是出众的美人。而这年纪尚稚的少女,身着彤红道袍,半绾的长发戴着点朱银冠,竟将丹朱的光艳压了去。尤其那双薰了春水般的琥玉眼眸,不语亦自动人,倒是一副分外讨喜的模样。   丹朱亮出一对鸽卵大小的红玉铃铛,形如倒挂的花苞,殷红如火,将燃未燃,清脆作响。   她将手一挥,那对铃铛就化作比龙眼略小,如一枚双璎珞花骨朵耳坠,挂上了孔嫀的左耳。映着孔嫀白皙的面庞,更如白雪红梅般的美景。   “瞬花铃,为师现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徵峰之主。”   “是,师父。”   孔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徵峰列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大多数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有几人的目光却极为不善,怔了怔,转头看向高处玹琏的身影,心底奇异地安定下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丹朱又道:“玉炽,纵我不收你为徒,你也不必气馁,我准你作我徵峰执事,当好灵绛的得力臂助。”   见丹朱三言两语改写自己的命运,玉炽喉间苦涩:“是,弟子定会尽心帮助灵绛峰主打理好徵峰事务。”   听闻此话,丹朱满意地点头。   苍峣这时又道:“重峨、千莳、流汐、离钲、灵绛,你等上前,我在此要代帝尊告诫你们三件事。”   孔嫀闻言跟着大家走上前来,垂首聆训。   苍峣的语调肃穆而威严:“第一,你五人皆是天赋卓绝,今日接掌我紫上阙五峰峰主之位,便是紫上阙的支柱,帝尊之利刃,倘若修为尚不如旁人,恐会难以服众。因此切记坚定道心,加倍苦修。”   五人齐答:“是。”   “第二,你们要记得,紫上阙虽分五峰,但实为一体,皆是为帝尊而存在。你们定要把臂互助,团结一心。”苍峣说着看了常钧与丹朱一眼:“这一点,我们这一代的五人做得不好,你们五个引以为戒,好自为之。”   常钧脸上青白不定,丹朱垂眸,净涓眼中微有异样,唯有素蘅神色淡静。   五人继续答是。   “这第三。”苍峣说到此处停下,以手中拂尘甩出一道黄光,落到演武广场正中巨鼎中。   鼎中香雾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一幅虚影,自鼎中缓缓升起至上空,只见那影像不断变化,现出玉带般的河川秀水,零星散布的大小城池,其内市井阡陌、楼宇迤逦,街边既有友恭邻睦、幼子笑语,也有哭天嚎地、撒泼怒骂……鲜活喧闹犹如沸酒。   孔嫀瞪大眼看着,一切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尘世百态。她顿时了悟,那应当就是传说中的人界了,竟是比天上天还要热闹。   苍峣这时开口:“第三点,切记苍生为重。距上次仙魔之战又将至十万年,如今下界的五处封魔大印逐渐失效,妖魔二界蠢蠢欲动。这四个字,你们五人,和我紫上阙所有弟子,一生都要牢记心中。”   山雾沁凉如水,砭人肌肤,苍峣的话回荡在空阔的天地间,莫名显出几分悲凉。   所有弟子齐声道:“弟子记住了。”   孔嫀望着那虚象渐渐消散,有些困惑地重复:“苍生为重?”   苍峣也不多言。这寥寥几字中的重量与代价,也只有靠各人随着年月流逝,日渐体味和领悟罢了。只道:“好了。你五人参拜帝尊罢。”   “无须多礼。”玹琏似不喜这般繁冗的章程,制止了五人欲下拜的动作,轻曲手指,弹出五道华光,瞬间没入五人手中或耳际的乐器之中。“现在起,此五乐仅供你等驱使。”   孔嫀这才明白,先前丹朱等人虽将法器相传,可若无玹琏授予法力开启禁制,他们也并不能收为己用,忙与其他四人同道:“谢帝尊。”   苍峣朝玹琏道:“帝尊可有其他嘱咐?”   玹琏道:“无。”   说罢,站起身如来时一般化光而去。   五位峰主与弟子们忙齐声道:“恭送帝尊。”   接着,诸峰弟子跟随新峰主回峰,而几位前任峰主,则该到小骊峰的到小骊峰,该至守心崖的至守心崖。   丹朱因有事尚未向孔嫀交代,便朝徵峰弟子道:“你等先行回徵峰,灵绛峰主有事自会召集大家。”   徵峰弟子便跟随煊轻和玉炽先行离去。   丹朱道:“灵绛。”   “师父。”孔嫀望着丹朱。   “我本想着等我退居长老阁,你有事可随时找我。不料方才没忍住与常钧动了手,帝尊罚我去守心崖思过。怕是不能见你了。   “师父,不若我们去请求帝尊减些年限。”   丹朱摇头:“帝尊已是十分宽宥。百年光阴对于我等天界中人来说,不算什么。只是你初来乍到,现下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会艰难许多。你可害怕?” 第7章 瞬花新绽   孔嫀不愿让丹朱忧心,正色道:“我不怕。”   丹朱看向孔嫀稚嫩的面庞,从鲲鹏族叛离那日起,这个女孩曾在孔雀峰安逸顺遂、单纯快乐的日子,就注定回不去了。人心的复杂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想象,总归要吃过苦头,才知百诡莫辨是人心。   丹朱掌中现出一枚洁白玉符,上篆《元火徵音谱》五字,丹朱交到孔嫀手中:“我紫上阙独有一套武学、曲乐二技相辅相成的修炼之法,徵峰的至高法门皆在此玉符中,你好生研习。”   “是。”孔嫀将玉简收入法域。   “我对几位新峰主不了解。但你素蘅师伯品性极佳,弟子也定然不差,你可与角峰的千莳多来往。”   “是。”   丹朱语气却陡然转冷:“最重要的是,你绝不可忘记复仇之心。”   孔嫀微愣,不免好奇:“师父,你与天帝也是我这般有家仇么?”   丹朱道:“知道太多,对你并无好处。”又道:“你对紫上阙可还有其他疑问?”   孔嫀犹豫片刻,问出自昨日见过玹琏后就莫名焦虑的问题:“师父,连小仙们亦命长万年,更毋论天帝已活九万之寿。既然每任少帝都这般强大,为何寿命皆不过三千?我听说上一任的白彻帝尊,才两千岁就垂垂老矣,苟延至玹琏帝尊成人就陨落了。”   丹朱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浑身竟隐约散发出杀气。   孔嫀不料自己的话令丹朱反应如此强烈,忙道:“师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丹朱压制住了情绪,含糊道:“不关你的事。或许这就是身为浑元道体的宿命。”她又道:“好了,你回徵峰去吧。为师还要去见见你素蘅师伯。”   “是。弟子会企盼师父归来之日。”   孔嫀朝丹朱行了叩首大礼,方起身离开。虽丹朱性情古怪,时冷时热,但对方的相救之恩,足以令孔嫀铭记与感激。   -------   孔嫀没有直接回火宵阁,而是来到距火宵阁不远的一片树林,将置于法域中的孔染骨灰入土安葬。   简单立了块石碑,孔嫀以指风刻下墓名,又跪坐在墓前。   看着“孔染之墓”四字,孔嫀有些神思恍惚。   孔染温柔甜美的笑容犹在眼前,如今却是伊人永逝。谁也不曾想到,孔雀族会经历这一场劫难。   “我孔嫀,在此立誓,一定会为孔染报仇。”   既然她来到紫上阙,得到徵峰之主的传承,她相信这就是上苍给她的机缘,她要趁着这地方尚能挡风避雨,变得足够强大。   孔嫀思绪飘远,突然听到衣裾拂过草地的窸窣声。   她疑惑回头,只见一道男子的身影,缓缓朝自己走来。孔嫀立时愣住。竟是帝尊?   对方怎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她先前的自语,孔嫀紧张得忘记了行礼:“帝…尊。”   玹琏停下脚步,目光往那墓碑上看了一眼。   孔嫀唯恐玹琏会责问她自作主张在此立墓,她还没想好怎样解释,已听对方道:“孔雀族于炼火一道的心法已是上乘,且适合你体质,你无需转习紫上阙的心法。但武技一道,却是紫上阙的精妙许多,你要潜心参悟。若有不明白的,可以问我。”   孔嫀一愣,帝尊知道自己是孔雀族了?她顿时又想起来,以帝尊的修为,随时可看她真身,怕是火阵外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的身份了。而且……帝尊竟是特意来此提点她?   孔嫀领悟过来,欣喜道:“我知道了,多谢帝尊指点。”   玹琏又道:“瞬花铃是西嫘女神以金乌花和凤凰精血炼制,音可伤人,亦可惑乱人心智,你修炼时,不要急进。”   孔嫀心中惊讶更甚,帝尊语气虽淡,但句句为她着想,忙道:“是,我会注意的。”   玹琏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开。   孔嫀望着男子背影,依旧是不可逼视的出尘风华,待人已走得看不见了,她才用力拍了拍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她是不是在做梦?在大典上那样寡言的帝尊,竟同她说了这样多话。   但她这一月来紧绷的神经却终于得以放松,帝尊这几句话,已足够令她安心。   她又在孔染墓前坐了一会儿,才提步走向火宵阁。   远远地,却看见玉炽站在阁外,心知与对方关系微妙,不明对方来意,孔嫀不由放缓脚步。   玉炽走向孔嫀:“玉炽见过峰主。”   孔嫀见她语气平和,不似要挑衅,也道:“玉炽师姐。”   玉炽笑道:“叫我玉炽就好,紫上阙的规矩是峰主之间才能互称师姐妹。峰主以后若有指示,皆可交予我去办。我一定会尽力协助峰主。”   孔嫀见对方眼神真挚无伪,道:“谢谢你,玉炽。”   “峰主客气了,这是我分内之事。”   玉炽的明理通达,令孔嫀愈发过意不去。   玉炽又给孔嫀讲了讲徵峰的一些事,才告退了。   ------   待只得自己一人,孔嫀立刻取出《元火徵音谱》的玉符,开始研习。她如今渴望力量,自然以修行为第一要务,不能如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符中内容随着孔嫀心念浮现,其中包括心法、音道、武技等。   她想起帝尊的提点,直接从音修法门看起。音部共有《静篇》《惑篇》《攻篇》《防篇》四篇。   篇中第一要义就是在铃音中能抱元守一,清心定神,只有自己不被铃音影响,方可以此为矛。   廊外正好有株花树,孔嫀飞身将瞬花铃系在枝头,盘膝在地,默念徵音谱中的静心诀。她就一直坐在廊下,任日换月移,动也不动,《元火徵音谱》中的真言妙诀如流水般漫过紫府,字字灵光浮泛。   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嫀缓缓睁眼,眼中光华熠熠,瞬花铃依旧在头顶花枝作响。   察觉到有他人气息。孔嫀抬手收了瞬花铃,抬起头来,有些讶异地看着不远处的少女。   “玉炽,你怎么在这里?”   玉炽露出微笑:“峰主参悟了月余,总算出关了。我每天都会来看看峰主的,今天正好遇上。”   “原来已过一个月,辛苦你了。”她原也只是想稍作参想,不料竟顿悟了。又道:“这段时间,宗门可有事发生?”   “宗门无事,与峰主有关的倒有两件。”   “哦?”   “一是天上天的辰绾天女曾造访紫上阙,有请五位新峰主相聚一见。尤其是你,天女听说峰主是丹朱长老带回的弟子,说从未见过,定要见一见呢。但因峰主与流汐峰主皆在闭关,天女便称下次造访。”   孔嫀乍闻轩辕辰绾之名,第一反应就是对方是否为抓自己而来?   发现孔嫀有些心神不定,玉炽道:“峰主,怎么了?你没事吧?”   孔嫀忙道:“我没事。”   玉炽看着孔嫀:“峰主很紧张?你不用担心,天女身份虽尊贵,人却很随和。”   孔嫀想起她在兰皋月榭时,轩辕辰绾才造访过紫上阙,这只过个把月,竟又来了,便问:“辰绾天女与帝尊很熟吗?她时常来紫上阙?”   “那当然。帝尊两百岁前都住在天上天,由天后抚养,对天后与天女的感情自然不同于旁人。再说,上任白彻帝尊共有两名弟子,一人是辰绾天女,一人就是玹琏帝尊,天女是玹琏帝尊的师姐啊。”   “这样啊。”孔嫀感到有些沉重。不过她也知道,既然她已做了这徵峰峰主,总是避不过与轩辕辰绾见面的一天,便不再为此事费神,转而问:“还有一事呢?”   “另一事,是我帮峰主收了一张传信符。”   玉炽说着将信符递给孔嫀,孔嫀接过一观:“千莳邀灵绛师妹角峰一叙。”   收到同/修邀约,自当应允,更何况丹朱早有言令她与千莳交好,孔嫀遂道:“玉炽,我要去角峰一趟,你先回晶舍吧。”   玉炽答是,两人便分道离开。   孔嫀凭着当日丹朱所指诸峰方位,来到角峰之顶。   与徵峰顶的空阔截然不同,角峰诸多奇石怪岩林立,百态若雕,更有漫地的锦树翠篁,琪花瑶草,比以植株丰美而闻名的太微天垂萝谷还要美上几分。   花木掩映着一处木舍,比火宵阁小上许多,门匾书着“风雨四时荫”五字,应是角峰峰主居处。   屋前有片药圃,一名女子正立在药圃中,手执净瓶,对着地上的奇药施以甘露蕴养。   孔嫀上前道:“千莳师姐。”   千莳也从药圃里出来,颔首道:“灵绛师妹。”   孔嫀:“师姐递信予我时,我正在闭关,今日出关方看见,故而来迟。还请师姐见谅。”   “我已听说了。师妹专注修行乃是好事,我找你没别的事,不过是请你过来随意坐坐,不在乎早迟的。”说着又送出一只信符,朝孔嫀道:“我叫流汐也过来。”   知道对方是要帮自己熟悉同/修,孔嫀道:“好。”   想到传法大典上的龃龉,孔嫀又有些忐忑:“不过,我师父和流汐师姐的师父似有不和,流汐师姐见到我可会不悦?”   知她担心流汐对她有成见,千莳道:“当然不会,你无须在意上一代的事。你是帝尊承认之人,无论流汐还是你两位师兄,皆会真心接纳。”   孔嫀闻言才放了心,视线漫过药圃,只见内中种着五光十色的珍稀药植,看就是从极峰瀚海、人迹罕至之地移植而来。不禁道:“师姐这里好多珍贵灵药啊。”   千莳:“这是历代角峰峰主积淀的手笔,为了供门内不时之需。”   孔嫀点头:“看来师姐擅长医理。”   “我只是还算能侍弄花草,略通药理,算不上擅长。”   孔嫀了然道:“师姐定是自谦。”   千莳笑着摇摇头,转而取出一个翠盒:“小师妹,这是我从前得到的敛炎玉,对提高火系功法的威力应当会有帮助。你收着。”   孔嫀怔了怔:“我对本门尚无贡献,怎好收师姐的东西……”   千莳:“你既然叫我一声师姐,就无需客气。”   孔嫀心中漫出暖意:“那就多谢师姐了。   千莳将孔嫀引至木舍前一株雪合欢树下,树冠如屏,能挡风雪遮烈日,树下摆着梨木小几和凳子。   “师妹,你在此稍候。”   “好。”待千莳转身,孔嫀打量起四周。   此处视野极佳,以药圃为中心,往东不远处是大片花海,琼英满望。往西则是果林,金黄、澄红、浅绿的各色硕果压枝,随风沉甸甸地起伏。   孔嫀的目光粘在了果树处。她以往也想过亲手种些灵果,可是她嘴挑,爱吃的都是些娇贵的果子,不会木系功法很难养得活,现下见师姐家门口这片果林,简直视若圣地。   当千莳提着食盒再度现身,看到的就是孔嫀眼巴巴望着那果林的侧影。   “师妹。”   孔嫀听见千莳叫自己,连忙转移视线:“师姐,你回来了。”   千莳从食盒取出两只白瓷小碟,分盛着脆果仁黄糕和奶酥,摆放在桌上,又为孔嫀倒了青蔻熟水。   “我做的茶点,师妹来尝尝。”   “好。”孔嫀当即夹起一块黄糕喂进嘴里。她已许久没这份口福了,仙身本不需进食,但因吃是她的爱好,从前她在孔雀峰的惯例是一天一餐,外加灵果茶点,有时还到太微天邀游台的酒楼换口味,是以对如今只能吃些花露糖丸的日子很不习惯。   “好吃!”孔嫀由衷赞叹,不客气地夹了下一块。   转眼几块糕饼下肚,孔嫀这才发觉千莳一直看着自己。想到方才的狼吞虎咽,孔嫀不好意思道:“师姐,你怎么不吃?”   “我经常会做些点心自用的,师妹喜欢就多吃些。若不嫌弃我的手艺,你可经常来角峰。”   孔嫀道:“师姐说笑了!我求之不得,怎可能嫌弃。”   “那师妹还吃得下旁的?”   “?”孔嫀不解其意。   千莳笑着指指不远处:“方才我见你一直在看那边。”说着拉了她的手:“来吧。”   千莳拉起孔嫀,足尖微点,下一瞬,两人已坐在一株雨荔果树高高的树枝上。   “给,这个味道最好。”千莳摘下手边的青色果子,剥开薄薄的荔皮,自然而然地递给孔嫀。   孔嫀一怔,缓缓咧开嘴角,露出遇到变故来的第一个笑容:“谢谢师姐。”   孔嫀就着千莳剥好的果子往嘴里喂,双脚在空中轻轻晃荡,这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画厘山的时光。   千莳为那陡然绽放的笑颜所摄,稍后才回过神来。   孔嫀道:“师姐能不能给我讲讲帝尊与几位师兄师姐的事呢,我想多了解大家。”   千莳:“好啊。就先说帝尊吧。帝尊的诸般造诣不可测度,于他我实是不好妄论,不知你可听过‘兆孤琴起,则阴鸷散尽。鸿倾剑出,则天清地宁’?只这四句,就能知道帝尊之于天界,乃是信仰般的存在。”   兆孤琴是少帝传承物,鸿倾剑更是唯玹琏独有。孔嫀点头:“听过。以前曾觉得是否会夸大其实,见过帝尊后,虽然还没见过他对阵杀敌,却是对此言深信不疑。”   千莳接着将几位峰主一一道来:“重峨是大师兄,为人持重,除修习宫峰功法,尤其擅长阵法。如今代帝尊总掌阙中事务,其中特别重要之事,才向帝尊请示。”   孔嫀点点头:“那大师兄一定很忙了。”   “是啊。”千莳又道:“离钲师弟痴迷武道,尤其是剑道,帝尊时常亲自指点他,故而在你来之前离钲年纪最小,修为却是我们中的第一人。而且,离钲擅长炼器,师妹你若想炼制法宝,或者有法器需要修补,找这位师兄就对了。”   “我记住了。”孔嫀道。   “不过,离钲从小就是只狼崽子,脾气有些大。你若与他相处,可不要多心。”   大约是天才都比较有个性,孔嫀点头:“好的,我明白了。”   “流汐也是修炼狂,而且是个酒仙,闲时爱制酒,调香……”   话尚未完,千莳顿了顿:“喏,她来了。”   孔嫀随千莳看去,果见一道冰蓝身影携风而近,跟着千莳跳下树来,孔嫀乖巧地打招呼:“流汐师姐。”   流汐目光落在孔嫀身上,眸中的意外和欣喜一闪而过:“小师妹也在?”   千莳道:“你每回来我这都问起灵绛,今日她一到,我可是第一时间就通知你过来。”   流汐笑道:“你传信时可没说小师妹在,否则我来得更快。”   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两人统共也才说了两句话,流汐这般毫不掩饰的喜爱之情,令孔嫀实有些诧异。而千莳就更惊讶了,流汐是多矜高之人,她比谁都清楚。   流汐目光扫过桌上的两个空碟,啧声道:“我还没到,就已经吃光了?”   孔嫀忙道:“抱歉,师姐,我,都怪我嘴太馋。”她见了好吃的,就忘记还有位师姐没到。   千莳无奈看向流汐:“好了,你就别逗灵绛了。”又道:“灵绛,不用理她,你流汐师姐向来不喜食甜。”   听闻流汐是故意逗自己,孔嫀脸红了一红。   被拆穿的流汐也不尴尬,反而更凑近孔嫀了些,笑问:“你的瞬花铃开始修习了么?”   孔嫀点头:“嗯。我已修完静篇,接下来准备学习惑篇。”   此言一出,流汐和千莳皆愣了一愣。   流汐叹道:“这样快,小师妹真是奇才。饶是以离钲的天赋,也参悟了两月才掌握静篇。”   孔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实话实说,会不会有些炫耀的意思。   不过流汐并未多想,只是指间多了几个小巧香囊,随着她伸向孔嫀的手而晃荡:“小师妹,送给你。”   这几个香囊可不是普通的软缎面料,而是以彩色玉缕织就,一看就非凡品。孔嫀迟疑着没有接。   流汐神色一整,没了先前的调笑之意:“收着呀。白色香囊有定神之用,正适合你练惑篇时用,初习惑篇最易被反噬,要格外小心。红色香囊是专为你的功体调制,内含南明神木籽,长年佩戴有润养火属功体之效。杏色的是悦然香,让人忘烦忧,生愉悦。其他的,就看天气看心情带吧。”   孔嫀便不再拒绝,接了过来:“谢谢师姐。”   “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有什么好谢。”流汐沉吟:“不如我帮你佩上一只?”   “好啊。”察觉到这位师姐果然未因净涓对自己有看法,孔嫀也大方道。   流汐就取了杏色的悦然香,为孔嫀系在腰际。   孔嫀见流汐为自己佩上了悦然香,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莫非自己的愁绪表现得这样明显?连师姐只见过自己一次都察觉了,看来她以后要多加注意才好,不可让人觉得自己成日愁容不展。   孔嫀将剩余几枚纳入法域。她收了千莳的丹药和流汐的香囊,就开始琢磨做点什么回赠。   流汐一眼看穿孔嫀心思:“你专心提高修为就好,可不许想着回礼什么的。”说着将手覆在她头顶轻轻摩挲。这样明净的眉眼,就该多笑啊。   三人围坐桌旁,孔嫀初初接触音修一道,借机会向两位师姐求教了许多问题,不知不觉心境上就有了提升。   告别两位师姐后,孔嫀回到火宵阁立即又开始修炼。   这次她没有参悟太久,待从繁杂的铃音中沉下心,便听见玉炽的声音。   “峰主,玉炽有事禀报。”   “何事?”   “帝尊召五位峰主令彰殿议事。”   听到玹琏召见,孔嫀立即前往大骊峰令彰殿。 第8章 妖界之变   到紫上阙以来,孔嫀还是第一次到令彰殿。值守弟子见着孔嫀,忙上前行礼:“灵绛峰主,帝尊在殿后,请跟我来。”   “好。”   正是傍晚时分,令彰殿背后是一片轩阔空地,不远处有三叠白瀑如练,古槐落花。崖边立着八角亭,可远眺披霞的天阑。   亭外不远处还有张石案,案上摆着黄石冻的棋盘,孔嫀远远看见玹琏与重峨各执一子,正在对弈。   千莳正为玹琏换下冷掉的茶水,素手轻执,重新盛上一盏。   流汐与离钲站在玹琏身后观棋,眉峰皆是轻蹙,显然都在苦思棋路。   在一众风致绝佳皆可入画的年轻男女间,孔嫀第一眼看见的还是帝尊,对方身着初见时的如雪白衣,乌檀般的长发别着一支墨簪,俊逸的侧颜在霞光下蒙着淡淡的微光,闲敲棋子的动作由他做来,透着独有的赏心悦目。   不过,她倒是没料到帝尊原来私下与几位峰主相处甚笃。   孔嫀慢慢走近,对上千莳与流汐看过来的视线,俱是默契一笑。   又过了一阵,只见重峨站起拱手:“又输了。不能陪帝尊尽兴,实是惭愧。”   玹琏道:“比之上次已有进步。”   见棋局已见分晓,孔嫀忙上前:“灵绛来迟,见过帝尊。”   玹琏:“无碍。都坐吧。”   除了重峨与玹琏对坐的位置,下方还有好几个石凳,显然不是头次在此聚议。   大家坐下后,知道要议正事,都收起之前闲适,齐齐注视玹琏。   玹琏道:“妖界生变,须叫你们知晓,以应不测。鲲鹏族至妖界后,韬光养晦月余,现已屠尽妖皇九尾天狐一族,鲲鹏王墨东殷在战中身死,其子墨隐澜成为妖界新皇。”   乍闻这个消息,五人俱是震惊,尤其是孔嫀,乍闻墨隐澜之名,怔忪之余实是思绪复杂。   虽在玹琏口中,鲲鹏族夺取妖皇之位只得轻描淡写几句话,但在场不会有人天真地以为,那是一个容易的过程。   九尾天狐族雄踞妖界数万年,势力盘根错节,而妖界万妖中亦是卧虎藏龙,想着黄雀在后的必不在少数。鲲鹏最终能将九尾天狐取而代之,墨隐澜能令万妖臣服,定然是步步凶险,经历了不胜数的谲诡算计和浴血厮杀,难怪连鲲鹏王都折损了。   短暂的沉默后,重峨道:“妖界本就弱肉强食,听闻鲲鹏族个个法力卓绝,又高傲自矜,从不愿屈居人下,有此一战,虽在意料之外,倒也非不可想象。”天界尚以实力划分尊卑,遑论妖界?   流汐挑眉:“蛰伏妖界的大妖不胜枚举,那墨隐澜年纪轻轻竟能收服妖界,手段着实不简单。”   千莳亦颔首:“从前随师父参加太微天百花宴,倒是见过墨隐澜,师父当时就评价此人看似轻狂,实则深不可测,如今看来,诚然如此。”   离钲也道:“鲲鹏本是神族之后,自甘堕落到妖界,又谋夺了妖皇之位,所图必然不小。”   孔嫀心神不宁地低着头,没有参言。她既不好在这当口贸然表明以前身份,又不好装出不识墨隐澜的姿态抒发己见。   好在流汐等人皆以为是她年岁尚小,不谙世事,是以无甚想法。   玹琏道:“不错,从前九尾天狐统领的妖界,虽不归天界辖制,却也相安无事,可墨隐澜统领的妖界未必会安于一隅。虽说天界不惧妖界来犯,可若魔界再出世,二界相互勾结,那天界将会面临考验,人间更会蒙受大劫。”   这时,一名弟子走来,道:“帝尊,辰绾天女在令彰殿外求见。”   孔嫀心头猛跳,轩辕辰绾?她竟这样快又来了。她下意识地就去看玹琏,对方却无甚表情,只道:“请她进来。”   少顷,就见一名女子带着侍女款款而来,正是轩辕辰绾。她今日着一身绿锦裳,戴千瓣牡丹金玉垂绦冠,依旧挽着秋水雪绫,长裙曳地,莲步生香。   除了玹琏,众人皆起身行礼,孔嫀自然也跟着站起:“见过天女。”   孔嫀力持声音的平静,唯恐泄露因见到轩辕辰绾主仆而生的屈辱、愤怒和不安。   轩辕辰绾数日未见玹琏,目光有些难以从对方身上移开:“师弟。”   玹琏道:“天女请坐。”   孔嫀敏锐地发现帝尊对辰绾的称呼是客气的“天女”,而非“师姐”,语调也是惯常的清冷,并未因对方是轩辕辰绾而有改变。   随着玹琏的话,重峨让出了个位置,让轩辕辰绾坐到他方才之位,韶影站在轩辕辰绾身后,向众人见礼。   轩辕辰绾这才微笑环视众人:“今日倒巧,几位峰主皆在。大家都是熟人了,只有徵峰……”   待看到其中微微垂首的孔嫀,轩辕辰绾惊讶得笑容也凝住:“你是新任徵峰之主?”   孔嫀面无表情:“是。”   轩辕辰绾尤不可信,确认道:“你是孔嫀?”   孔嫀终于与轩辕辰绾对视:“我是孔嫀。”   轩辕辰绾沉默下来,神色虽还平和,但多少有变化。   韶影却是牙关紧咬,目光流露出如见臭虫的厌恶。此女凭空消失,在兰皋月榭引起轩然大波,还累自己被天妃斥责看管不力。   流汐四人见此情景,均觉异样,纷纷看向玹琏,玹琏却仿若一无所察,只道:“天女专程过来,所为何事?”   “我的确是有事过来找师弟,不过……”轩辕辰绾顿了顿:“师弟,你可知孔嫀身份?”   玹琏道:“我只知灵绛如今是紫上阙徵峰峰主。”   轩辕辰绾何等聪慧,听玹琏此语,便知他已知孔嫀来历,并认可她为徵峰峰主。她自然是了解这个师弟的,对方既作出这样的决定,自是有所考量,且不会轻易更改。当下欲言又止。   韶影恼恨孔嫀骗了天上天一干人,见辰绾的反应,知道她竟是不欲追究孔嫀欺瞒之罪,打算就此揭过,便一鼓作气道:“启禀帝尊,孔嫀实乃戴罪之身,其父乃逆仙孔雀王,她本人更是牵扯鲲鹏族叛逃一事。而且,此女甚是诡迷,受了搜魂大法竟神智尚全,装疯卖傻欺骗天女,博取天女同情后,又趁我等不防私自逃离天上天,就不知她是如何隐瞒身份,竟骗得丹朱仙君与帝尊做了这徵峰峰主。此女怕是早对陛下心怀怨恨,将来必成天界隐患,请帝尊允许天女将其带回天上天严加管束。”   韶影先前只顾着说话,没有注意到玹琏越来越冷的眼眸,当韶影话毕,男子一身气息已是沉凛得逼人。众人都是微愕。韶影只当帝尊听进了自己的话,厌弃了孔嫀,心里兀自得意。   流汐等人则心惊不已,均没想到灵绛就是前些日在天界传得沸沸扬扬的孔雀王之女,更没想到她小小年纪,竟已经历这许多变故。   未愈的疮疤被人当众撕开,孔嫀低下头,全身不可控制地轻抖。   轩辕辰绾本觉没必要带走孔嫀,但韶影是她最倚重的左右手,她不好驳了韶影,令她失颜面,便道:“的确如此,师弟就让我将孔嫀带回去吧,也是对父皇有个交代。”   流汐四人相互对视,若叫灵绛被轩辕辰绾带走,恐怕以后再无天日。四人正要开口,却见玹琏并未看轩辕辰绾与韶影一眼,只道:“天女转告陛下,灵绛如今已是徵峰峰主,她的一切,自有本座裁定。其他人,不得插手。”   语气虽轻,却不容置喙。   众人闻言都愣了一下,帝尊素来淡泊观世,鲜少介入他人因果,更何况以这样凌人之语,回绝天上天的请求。听其话中之意,不仅不让轩辕辰绾带走孔嫀,竟是要天上天不得再过问孔嫀任何事。   孔嫀怔怔看向玹琏,她原以为就算她费一番口舌,帝尊也未必会留下她。   轩辕辰绾秀眉深锁,缓缓道:“师弟,你都不知道孔……灵绛过去是怎样一个人,就一力保她?”这不似他惯常行事。   “我知道真华殿上,灵绛已自证清白即可。”   轩辕辰绾紧咬下唇,这样的玹琏令她感到不安。他这样维护孔嫀,难道两人早已认识?   她又否定了这个猜测,滕央说了,孔嫀记忆中的人都在昆仑天。莫非是释尊为了还孔雀王的恩情,请他关照孔嫀?玹琏与明谛并称道佛双擎,两人乃知己之交,若是有释尊请托,这倒也说得过去。   她于是道:“但是师弟,有一事你尚不知晓,我今日也正是为告知你此事而来,就在今日,墨隐澜去了昆仑天找寻灵绛,听闻孔雀族因鲲鹏族被惩治,而灵绛不知所踪,竟大开杀戒杀了青鸾族十多人。却不料灵绛原来到了紫上阙。这墨隐澜如此好战喜杀,如今的妖界,怕不再是从前安分守己的妖界。”   轩辕辰绾语气并不暧昧,甚至义正辞严,语中也重在谴责墨隐澜,但她的话的确令人遐想,是与墨隐澜什么样的关系,会让对方初任妖皇,就离开亟待整肃的妖界来寻人,还因找不到人愤而杀害青鸾族人。   短暂的静默后,玹琏道:“墨隐澜如何是他的事。”又转而看向孔嫀:“灵绛可有话说?”   最初的茫然失措后,孔嫀其实已经镇定下来,她知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帝尊一个明确回应。   思及此,孔嫀坚定道:“回帝尊,我听闻此事也很意外,我并不知墨隐澜会去画厘山寻我,就如我不知鲲鹏族会去妖界,更不知他们接下来的图谋。”   玹琏似乎不意外孔嫀的回答,淡淡道:“天女都听见了。”   韶影唯恐孔嫀轻易将墨隐澜之事撇净,接过话道:“帝尊,我认为灵绛的话并不可信,她既曾欺骗天女,今日就同样可能巧言欺骗帝尊。”   流汐实是见不得孔嫀被人这般咄咄相逼,冷着脸正要说话,却听一声轻嗤突兀地响起。   离钲盯着韶影:“那你这是认为帝尊看人辨事的眼光不如你,必须按你之意行事才行?”   韶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越:“韶影不敢。”天女知她的忠诚,向来对她多有包容,但在帝尊这被整个天界奉若神明的上位者面前,她的确是表现得有些过了。韶影能得到天帝信任而被指派照顾轩辕辰绾,自非鸾浅碧般莽撞的人物,就此不再发一言,而是低眉垂首地谦恭立着。   见氛围有些僵,轩辕辰绾转圜道:“灵绛,看来你功体已恢复,这样我也放心了。”   轩辕辰绾虽为她疗过伤,但只要想到天帝,孔嫀终究无法对她报以好感。可是,对方毕竟是玹琏师姐,孔嫀不欲令帝尊为难,便平淡道:“劳天女挂心。”   轩辕辰绾见孔嫀的确是不愿与自己多言,面带遗憾地摇头。转而对玹琏道:“师弟,我有事要与你单独说。”   天女都如是说了,几位峰主自然知情识趣,重峨带头道:“帝尊若无其他吩咐,我等就退下了。”   玹琏应一声。   重峨五人起身离开。   无需轩辕辰绾示意,韶影也退到了令彰殿中。   此处就只剩下玹琏与轩辕辰绾二人。   轩辕辰绾站起身,视线扫过棋坪,坐到了玹琏对面:“师弟,我来陪你下一局。”   玹琏却是道:“天女不是有事要说?”   轩辕辰绾怔了怔,面上闪过错愕与尴尬,但她很快挤出笑容:“我们可边下边谈。”   轩辕辰绾水袖拂过棋盘,两色棋子尽数归于棋盒:“虽是同个师尊,我却样样不如你,只有这棋力,还算勉强能与你对上一二。你就让我找一找身为师姐的信心吧。”   轩辕辰绾都已坐到面前,玹琏自然不好再起身离开。他并未让子,仅是让了先:“请。”   轩辕辰绾拈起一枚白子先行落下:“那我就不与师弟客气了。”   双方各下几子后,轩辕辰绾状似不经意问:“师弟才认识灵绛多久,就这样相信她不会生事?”   玹琏垂下眼:“天上天对孔雀族的处置,原就操之过急。对一个无所依仗的孤女,天女何必赶尽杀绝。”   轩辕辰绾又急又恼:“我哪里说要赶尽杀绝了?若有这个心,我当初就不会从天妃手里救走灵绛。只是这灵绛,同妖皇的关系确是非比寻常。我先前当着几位峰主不好说,那墨隐澜对青鸾族大开杀戒后,不知胁迫何人打听到灵绛曾被我带走,竟又来到兰皋月榭找了个遍,因着仍未找到,他就挟持了我去找父皇,要父皇交出人来!”   玹琏质疑道:“天上天还困不住一个墨隐澜?”轩辕辰绾会在重峨等人面前有所保留,定是因墨隐澜虽冒犯了轩辕辰绾,却已安然离去。   “父皇气得亲自出手制住了他,但也不知为何,父皇最后放走了他,还令所有知情者缄口保密。”   制住了其人却又放走,这绝非天帝作派,内中怕是另有隐情。玹琏终于道:“灵绛与墨隐澜之事,我已有数。”   得了玹琏此言,轩辕辰绾才安心了。   她的棋路与其无害的外表相反,凌厉锋锐,步步杀招,半盏茶的时间过去,白子即有排山倒海之势。   相比轩辕辰绾的先声夺人,玹琏的黑子就显得过于随心所欲,平淡无奇,除了几处各自为阵的八字形棋,便是数枚孤子。   饶是如此,轩辕辰绾却丝毫不敢大意,她这师弟最擅长的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一面琢磨这一手小飞是否合适,一面又道:“听闻太崇湖即将有木魂珀现世,对父皇与我这等木系功体大有裨益,我准备带人前去看看。”   玹琏没有接话。   轩辕辰绾的声音变得格外娇软:“太崇湖属荒墟地界,或有古妖潜伏。师弟能不能陪我同去?有师弟在,我自不用忧心任何危险。”   玹琏在棋盘落下一子,抹去数枚白子,抬眼道:“不知这棋,天女是否还要继续?”   轩辕辰绾的心沉下去,对方略过她的邀请不提,就等于拒绝了。   待她将目光调回棋局,更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玹琏这一手极不留情,棋面变作黑多白少不说,黑子不知不觉已如天罗地网,无一不镇在关键位置,而她精心布局的白龙则进退维谷,被黑子封锁一应要害,大势已去。   轩辕辰绾收紧手指:“师弟棋艺又精进了,我自愧不如。”她哪里还不懂对方的意思:“师弟既不欢迎我,又不好出言撵我,我实是不该这般没有自知之明。”   见玹琏仍是无动于衷,轩辕辰绾胸中窒闷,再也无法强装无事,站起身来失望而去。   轩辕辰绾的离开,并未对玹琏造成影响。就仿佛,这天这地,这风起云涌的大骊峰之巅,从来都只有他一人,早已惯于独自看花落冬至,冰破春归。   莹洁如玉的手指夹起一枚轩辕辰绾的白子,在中段黑墙左端冲了一子,溃败的白色长龙竟又鲜活起来,腾挪款摆,顿与黑子成犄角之势,虽仍黑多白少,却已显出角逐后发力道。   又拈起黑子,缓缓落下。   ------   而在另一边,孔嫀随四位师兄师姐走出令彰殿,一路不语,且稍微缀后了几步,显然心事重重。   重峨有心宽慰她,却因平日庶务缠身,还未与孔嫀私下见过面,就向千莳和流汐递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们开解这位小师妹。   孔嫀这时已先道:“各位师兄,师姐,抱歉,我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而是……不知要如何说起。”   流汐拉起孔嫀的手,摇头道:“你怎能算隐瞒身份。我们并无人问起你的过往,且这样说来,你也不知晓我们四人入门前的事,岂非我们也对你隐瞒了。”   千莳亦道:“不错,由始至终,你并无过错,切不可胡思乱想。”   离钲直截了当:“灵绛,你不用担心天上天的人,万事有帝尊和我们在。”他历来只听帝尊一人的话,帝尊要为小师妹做主,他自然也一样。   孔嫀缓缓翘起唇角:“谢谢你们。”   重峨就道:“那大家都回峰去吧。”   这几人都是心思通透,知道此刻孔嫀的情绪并不如她所表现出的平静,在这当口,反而不便多说,倒不如等她心绪平复再来开解,作用还大些。千莳和流汐多看了孔嫀两眼,依重峨之言离开了。   重峨见孔嫀并未离去,就问:“小师妹还有事?”   孔嫀望着重峨道:“大师兄,我想留下来等帝尊。”   重峨闻言知她有话要禀帝尊,就道:“正巧我也还有事要请帝尊定夺,你随我去偏殿等候吧。”   “好。”   孔嫀就随重峨回到殿中坐着。   孔嫀心中的确是不平静的。这世间有一些感情永远无法替代,比如孔嫀对孔寻的孺慕之心。虽有帝尊与同/修维护,可与孔雀族众人生离死别的缺壑,终究不可能被抚平。   她想请求帝尊一件事。   见孔嫀心里想着事,重峨没有扰她,独自立在偏殿窗前,看见轩辕辰绾领着韶影从正殿离开,才对她道:“师妹,我们走吧。”   见孔嫀跟着重峨返回,玹琏放下指尖的棋子,站起道:“灵绛有事?”   “是的。”孔嫀略犹豫道:“帝尊能否帮我传个消息到诸虚天,告诉我的族人,我如今在紫上阙一切安好。”   “好。”   “原本我试过自己传讯,但仿佛是被那边的结界所阻,并没有回音。”   “结界应是释尊为保护孔雀王所设。”听出孔嫀的弦外之音,玹琏道:“你不必担心,孔雀王和你的族人都住在诸虚天摩华焰峰,受释尊保护。”   他看一眼孔嫀依旧蹙着的眉心,停了片刻又道:“你可想去诸虚天看看孔雀王?”   孔嫀一愣,望着玹琏的眼里布满了不敢置信的惊讶。   连重峨也若有所思看了玹琏一眼。   玹琏微微侧首:“释尊正好约我诸虚天一聚,带上你,也不麻烦。”   这下孔嫀终于确认自己没理解错,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才道:“我想去!求帝尊带上我一道!”   玹琏点头:“明日辰时。你在令彰殿外等我。” 第9章 青翮   翌日,孔嫀比约定时辰更早地到了令彰殿,看到帝尊准时出现的身影,立即迎了过去。   紫上阙在天界至东,而诸虚天则在最西,玹琏若一人独去,自是极快。孔嫀却跟不上他的速度,她想到自己也有两样加快身法速度的法宝,就摸出来比划着准备使用。   玹琏问:“你没去器阁领碧虚梭?每位峰主皆有。”   孔嫀摇摇头,想起了丹朱带她乘过的碧虚梭,原来是门内统一领取的。   玹琏放出了自己的飞行法器,乃是一只浅舟,瞬息间就由胡桃大小化作丈许长,名唤青翮。   “上来吧。”玹琏站在青翮舟上道。   帝尊相邀,孔嫀自不会拒绝,立即收了东西跳上去。   青翮舟腾空而起,平稳疾驰。玹琏坐在舟尾,孔嫀则站在了舟头。   久违的长风扑上她的面颊,望着飞退的云霞,孔嫀张开双臂,任疾风吹得长发和衣带猎猎作响。   从前她最爱做的,就是化出孔雀真身,在昆仑天跌宕纵横的山脉里,在湛湛无垠的天际中,自由自在地飞翔,那样纯粹地只为了追逐风并与之嬉戏的畅快感,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只不过,即便是个人的喜好,也总是随着时间而变化的。就比如现在,她依旧爱这凌风的快乐,却不那么爱化形为孔雀了。她发现,自从见过帝尊以后,她还是更喜爱自己身为人的样子。   想到玹琏,孔嫀忍不住转身看了一眼。   帝尊竟也正在看着她!   孔嫀吓了一跳,落下举高的双手,来到他面前:“帝尊,可是我扰到了你?”   “没有。”   见她还是紧张,玹琏道:“坐吧。”   青翮舟内围一圈雕花横案,孔嫀选了个不远不近的的位置。待她坐下,玹琏问:“你在紫上阙可还习惯?”   她连忙点头:“习惯。紫上阙紫气浓郁,还有玄音道曲洗心涤尘,让人修炼起来受益无穷。而且,师姐他们也对我很好。”   “如此就好。”   玹琏不再说话。孔嫀却忍不住没话找话:“帝尊,我见这青翮舟似乎不需真元御驶?是用的灵石驱驶吗?”   玹琏解释:“是不用真元,亦无需灵石。这舟里置有数个法阵,通过聚灵阵吸纳灵气,即可维持飞行。只要注入一缕神念操控即可。”   “那岂不是到哪儿都很省力?”一般御剑御器飞翔,不是都需要用耗费大量真元或者灵石吗?这简直是懒人专用。孔嫀艳羡地摸了摸舟舷,亮晶晶的杏眸全是跃跃欲试。   玹琏沉默片刻,道:“这青翮舟,可以送给你。”   孔嫀立即缩回手,摇头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帝尊。”   玹琏几不可察地翘翘嘴角,没有坚持要送,只道:“去诸虚天就由你操控吧。”   说着,他递去一枚小巧铭牌。   孔嫀怔怔去接,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玹琏的手,一股异样的感觉划过,她的心立时跳得飞快,让她有些不适。   她一把抓过铭牌:“那帝尊,去诸虚天就交给我了。你就休息一会儿吧!”   玹琏嗯一声,别开眼,默默看了舟侧少顷,闭上眼开始假寐。   孔嫀又偷看了帝尊两眼,赶紧看向前方,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   青翮舟飞得很高,按理说不会遇上旁人,但总有那么些人,注定要狭路相逢。   孔嫀远远看见前方的云层两旁飞涌,现出一条湛蓝天道,天道中央,四只巨大的重明鸟扇动羽翼,拉着一辆白金云车疾驰而来。   云车镂缠枝八宝花,嵌蓝星白玉螺,华美非常。而那站于车座前踏板上,手牵银缰,意气风发指挥着重名鸟飞行的绿衣少女,不是鸾浅碧是谁?   果真冤家路窄。   鸾浅碧对孔嫀格外熟悉,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鸾浅碧立即令云车停下,面上的诧异很快转为高高在上的轻蔑:“哈哈,孔嫀?!”   想起孔染之死,孔嫀怒意横生,几乎是从齿缝念出对方的名字:“鸾浅碧。”   待鸾浅碧目光转而落在舟尾的玹琏身上,一时呆愣。   对方虽双目阖闭,但那倾世风姿,任何巧舌妙笔也难描难画。只是道行气息尽数内敛,与凡人无异,令人无法探知法力深浅。   哪怕是今时今日低贱如泥的孔嫀,竟也有这样的人为之为伍?   鸾浅碧恨道:“小贱人,这样快就忘记墨隐澜,与别的男人出双入对了?丧家之犬还敢在天界出现?”   那端坐的男子骤然睁开双眸,淡淡的瞥来,却令鸾浅碧遍体生寒,欲出口的辱骂硬生生咽了回去。   孔嫀厌恶她至极:“鸾浅碧,你的嘴还是这样脏。我的坠星戟呢?还给我。”   隐约察觉那名男子非是自己能冒犯之人,鸾浅碧不再言及对方,只针对孔嫀。她亮出坠星戟,笑道:“坠星戟就在这里,有本事,你就来拿呀。”打从得到天妃娘娘赏识,有了娘娘的相助,她的修为突飞猛进。而孔嫀呢,受那样重的伤,能完全恢复都不错了,难道还能提高?   孔嫀心里明白,今日是无法为孔染报仇的了。一来她若现在杀掉鸾浅碧,青鸾王必不会干休,天帝也会借机发难,必然牵连到父亲他们。二来她不能当着帝尊之面杀天界中人。她现在必须要忍。但坠星戟是自己之物,她讨回原是本分。   孔嫀便转身朝玹琏道:“帝尊,那坠星戟原是我之物,被这人抢去,我想要回来。”   鸾浅碧一怔,帝尊?这整个天界,除了天帝还能冠以帝称的,除了紫上阙的少帝,还能有谁?   可鸾浅碧又不敢置信,也不愿相信,孔嫀怎可能如此好运,能与传闻中的玹琏帝尊共乘一舟?自随娘娘出入宴聚,她才知今任少帝声望之高,有多少仙门之首,欲向其问道却难入其门,就连天界最尊贵的天女,只求能伴其左右也求而不得。   不,绝无可能,鸾浅碧摇头。   孔嫀原本只想征得玹琏同意,由她自己拿回坠星戟,岂料玹琏直直看向鸾浅碧,道:“将孔嫀之物还给她。”   飘渺淡雅的嗓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鸾浅碧发现自己竟不敢反驳。可坠星戟是她最得意的战利品!就这样还给她最憎恨的孔嫀,她实在是心有不甘。   想到天妃对自己的另眼相看,鸾浅碧咬牙道:“坠星戟本就是远古流传下来的兵器,孔雀族的先祖同样是从别人手中夺得,如今既然被我得到,自然就是我的东西了。凭什么要给孔嫀,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胡说。你明知这坠星戟的来历,孔雀、鲲鹏、青鸾三族先祖曾帮助南华武圣破魔,武圣为表感谢,分别赠予三族一件兵器,这坠星戟就是武圣送给孔雀族的。既然从我手里丢失,我自然要拿回来!”   鸾浅碧正欲继续相讥,玹琏双眸金光一现,鸾浅碧手中的坠星戟陡然变沉。   鸾浅碧乍惊之下,连忙以双手横握,欲凝聚元力将其举起,谁知这坠星戟竟一沉到底,她就保持着双手握戟的姿势,整个人被长戟带得从云车跌落。   天边“恰好”飘来一片云,令鸾浅碧就势跪到云上。   孔嫀不知其中玄机,见鸾浅碧突然给自己下跪,倒是一愣。   鸾浅碧哪能接受向孔嫀下跪,这简直比戳了她几剑还叫她痛苦,一怒之下就想抛开坠星戟站起,谁知坠星戟竟黏住了她的掌心。   任鸾浅碧怎样挣扎扭动,她也只能维持着这个双手抵地的趴跪姿势,形态如犬,狼狈不堪。   这下孔嫀与鸾浅碧都明白是谁的手笔了,孔嫀好笑,故意道:“鸾浅碧,你给我行这样大的礼做什么,站起来说话呀。”   鸾浅碧狂怒,立即就要破口大骂,待她望见玹琏,却又一个字都不敢吐出来,只恨恨看着孔嫀:“孔嫀,你敢不靠别人,只靠自己与我一战吗?”   孔嫀虽知对方是想借此摆脱困境,却仍看向玹琏:“帝尊,你让她起来吧。我想靠自己的力量拿回坠星戟,可以吗?”   玹琏依她之言,解开施在鸾浅碧身上的咒术。   鸾浅碧见孔嫀声称要靠她自己,正中下怀,看她雪耻,立马道:“好啊,只要你打得过我,东西自然拿走。”   待鸾浅碧重新站起,两人还未交上手,一道洪亮嗓音霍然传来。   “碧儿!叫你将天妃娘娘的云车驾回天上天,你半途磨蹭什么?”   这声音孔嫀认得,她抬头看去,果然看见青鸾王带着两名雀仙朝鸾浅碧飞身而来。   原来祝绥天妃的云车不小心被毁坏,到画厘山宝炬池重新炼化了一遍,今日正巧炼化完毕,鸾浅碧正是要将其重新送往天妃处。   鸾浅碧见到青鸾王,又是委屈又是喜悦,高声道:“父王,你来得正好!竟然叫我撞见潜逃出天上天的孔嫀。快,你快些抓了孔嫀!押送给天妃娘娘,娘娘必定有奖励!” 第10章 亲与恩   不同于鸾浅碧先看到孔嫀,鸾九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舟尾身着白衣的男子。听闻鸾浅碧叫嚷,他并未出手,而是不动声色打量孔嫀身边的玹琏。   他昨晚宴请天上天的黎辞天官,说到孔雀族余孽时,对方透露了个消息,说是孔嫀入了帝尊法眼,作了紫上阙峰主,如今已动不得。   那么,这名男子是……?   联想到黎辞的描述,再看风华气度,极可能就是帝尊本人。   就在青鸾王猜疑不定时,鸾浅碧又道:“父王,你快将与孔嫀同行的男人也一起拿下。这男人方才欺负女儿,还招摇撞骗,冒充玹琏帝尊——”   鸾浅碧话尚未落,竟一声惨叫,被鸾九霄一个巴掌扇得从云头滚落。   鸾九霄身旁的雀仙急忙去扶鸾浅碧,另一雀仙则抓住了鸾浅碧被震脱手的坠星戟。   鸾浅碧连牙都被打掉两颗,捂着立时肿起来的脸,不敢相信地控诉:“父王?你?”   “我这是打你对帝尊无礼!”他原还不确定,现下能有什么不清楚的。冒充帝尊?天界谁敢冒充帝尊?鸾九霄又是一个巴掌甩过去,这次手上更带了两分功力,打得鸾浅碧脑中嗡嗡作响。   鸾浅碧从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何况是当着孔嫀的面被青鸾王教训,一时急怒攻心,竟生生晕厥过去。   孔嫀也算看懂了,想必青鸾王已知晓了帝尊身份。青鸾族果然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为怕得罪帝尊,鸾九霄竟对自己女儿出手这样狠。   鸾九霄脸色凝重,跪地行礼:“青鸾族鸾九霄见过帝尊。尚未得瞻帝尊圣颜,未能立即认出,请帝尊见谅。小女亦不认得帝尊,出言不逊,还望帝尊宽恕。”   玹琏冷声道:“听说这坠星戟原是孔雀族之物。”   “的确如此。”鸾九霄立刻会意,亲自捧着坠星戟奉于舟前:“坠星戟在此,还请孔嫀峰主收下。”不怪他如此小心,少帝在天界历来是最特殊的存在,这位帝尊甚少在外露面,心性如何尚不知晓,万一记恨鸾浅碧不敬之辞,青鸾族可没好果子吃。   孔嫀默不作声一震手,坠星戟便飞到她手中,她轻抚戟身,目光中带上几分想念,原以为要经历一场恶斗,没想到这样轻易就得回来了。   孔嫀转眸与青鸾王对视一眼,双方心知肚明,终有一天孔雀和青鸾的仇恨要正式作了结。   玹琏随即带着孔嫀离去。   “恭送帝尊。”鸾九霄朝青翮舟离去的方向躬身,好一阵才立起身,与其恭谨姿态不同的是,那双眼中闪烁的却是阴冷而别有深意的光泽。   ------   接下来倒是一路无事,青翮舟至诸虚天时,整好一日一夜。   进入诸虚天,耳边隐约传来佛者亘古不变的梵唱,远远可见云间一阶一重殿,殿殿佛光浩大,而屹立最高处的亿光殿,如天之尽头的一轮金阳,在优昙婆罗树的枝叶间光华烁烁,散发着不可侵犯的肃穆庄严。   孔嫀遥望佛殿问:“帝尊,最高的那座佛殿就是释尊所在的亿光殿吗?”   “不错。”   青翮舟风驰电掣,但见前方长空中,一名佛者脚踏金色莲华,手挽念珠,眉目慈和又分明透着刚毅。他独自立在那里,一看就是在等人。   “释尊!”孔嫀吃惊喊道。   青翮舟缓缓停下,玹琏站起身:“这个时辰,我以为释尊尚在旃檀苑说法。”   “你来诸虚天,我自当亲迎。”明谛看着玹琏,唇畔难得露出一丝笑意。   他又调转目光:“灵绛峰主,别来无恙。”   孔嫀遂道:“灵绛见过释尊。我在紫上阙一切皆好。”她说着要拜倒,却感到一股祥和之力托着自己。   明谛道:“你不必言谢。是孔雀王自己种的善因。”   明谛与青翮舟并行往亿光殿方向,过了少顷,青翮舟再次停下,玹琏望着底下一座赤色山峰:“那处应当就是孔雀王所在的摩华焰峰罢。”   “正是。”明谛点头。   孔嫀闻言急切地就想下去,明谛这时又道:“灵绛峰主稍等。”   孔嫀疑惑看向明谛。   “为防居心叵测之人破坏我对孔雀王的救治,我在摩华焰峰设了结界,若无我的法谕,无法进出。也就是说,你的族人一直被限制着自由,还望他们海涵。”   孔嫀道:“此前情况特殊,请释尊放心,他们都是明理之人。”   明谛递给孔嫀两朵光莲:“这里有我的法谕,你留一个,另一个留给你的族人,有了法谕你们皆能进出摩华焰峰,也可保持联系。”   孔嫀双手接过:“谢释尊。”   她又看向玹琏:“帝尊,那……”   玹琏:“去吧。我随释尊去亿光殿,明日日落之时,我仍在此处等你。”   孔嫀便朗声告退,从青翮舟飞身而下。   见红影穿过结界,落在摩华焰峰顶屋舍处,两人方往亿光殿而去。   孔嫀足尖还未沾地,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屋外树下聊着什么,孔嫀激动道:“泽伯伯,印叔叔!”   两名男子一同抬头看来。   “嫀嫀!是嫀嫀来了!”   两人立即放下手中之物,迎过来拉着孔嫀打量。   “快让我们看看。不错啊,嫀嫀在紫上阙的修为有进步!”   “你没事,大家总算能放心了。”   知道定是释尊将自己的现况告诉了他们,孔嫀道:“我现在很好,泽伯伯和印叔叔不必担心。你们受的伤都好了吧?”   孔泽轻拍孔嫀的肩:“我们早就恢复了。”   听到外边的声音,屋里随即又出来两人。   女子是孔雀族女一贯的艳丽无双。   而那男子则秀雅清美,生着双奇异银眸,眉心一点朱砂,愈发显得面若好女,只见其双鬓各别了三道细长玄铁翎,银色发缕若雪华凝就,尽数蜿蜒披拂在幽蓝衣袍之上。   “慕姨,三哥!”见到从小关怀她的长辈和兄长,孔嫀倍感亲切,她扑到孔慕怀里紧紧拥住对方:“慕姨,我好想你们。”   孔雀族至孔嫀这一辈只有四人,便统一论了排行,大哥孔逐、二姐孔染已死,年轻一辈就只余下孔遐和孔嫀两人。   孔慕眼眶湿润,抚着孔嫀发鬓道:“嫀嫀,我们也想念你。”   孔印一个大男人都有些鼻酸:“对呀,听说你要来,你慕姨赶紧为你把房间都收拾出来了。”   孔嫀忙道:“我是随帝尊过来的,只能待两天就要离开了。”   听闻此言,大家都有些失落。   孔嫀道:“虽然我不能待太久,可我们知晓了彼此情形,也能安心许多。日后我还会找机会过来看大家。”   几人都是孔嫀长辈,见孔嫀反过来安慰他们,都立即整理情绪。   孔泽道:“嫀嫀说得不错。来日方长,只要王君好转,嫀嫀平安,我们就算渡过这次难关了。”   孔印也点头,道:“对了,嫀嫀是怎么突破摩华焰峰结界的?”   孔嫀忙取出一枚光莲,交到孔慕手上:“这是释尊给的法谕,有了这个,大家就可出入了。”   孔泽道:“太好了。”又提醒:“时间短暂,快带嫀嫀去看王君吧。”   大家皆知孔嫀与父亲感情极深,纷纷点头,孔慕便将孔嫀带进屋内。   里间榻上躺着的男子神色安详,昔日傲然飞扬的神采尽腿,只静静地沉眠着。只是看了一眼,孔嫀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   心疼,酸楚,委屈,依恋,踏实……百般滋味齐涌心间,浸入眼底,孔嫀闭目又张开,缓缓来到孔寻床前。   孔慕道:“释尊说王君的功体已有好转,嫀嫀别太担心。”说完带上门出去,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   “爹爹。”孔嫀跪在地上,声音有些颤抖。   父亲还活着,这就是她最大的幸运。   孔嫀握住孔寻的手,拉到自己脸旁亲昵地蹭了蹭,她目不转睛望着对方:“爹爹,你早些醒来好不好,就像从前那样,带我到处玩耍,还要指点女儿功法。”   “我现在勤于修炼,再也不用你催促了。我要变得强大起来,以后换我来守护爹爹。”   就仿佛孔寻此刻醒着似的,孔嫀说个不停,细诉完番思念后,她又道:   “爹爹,我听闻隐澜哥哥曾到画厘山寻我,原来他还记着我的。可是,他当初为何不告而别,又为何不早些来呢?”   “爹爹,我现在是紫上阙徵峰峰主,帝尊和师兄师姐们都很好。”   “对了,我还有了师父,不过,师父有些怪异,她与天帝的仇怨似乎比我们还要大,也不知什么原因。”   ……   孔嫀将想说的,迷茫的,还有憋在心里不知告诉谁的,一股脑说给孔寻听。   孔嫀一直守在孔寻床前,直到午时,孔慕带着丹药和水走进屋来,她道:“嫀嫀,这是阴阳神府丹,需给王君服用至完全苏醒。阳丹在午时服用,阴丹在子时服用。”   “辛苦慕姨了,让我来吧。”   “好。”将药交给孔嫀,孔慕又道:“嫀嫀,你可要好好感谢紫上阙那位帝尊。”   “嗯?”   “帝尊医术逸群,这丹药就是释尊请他所制。”   “是这样。”孔嫀怔了怔:“我知道了,我会向帝尊道谢的。”   孔嫀给父亲喂药后,继续拉着孔寻的手,说话的次数渐少,更多的时候只呆呆看着对方。   这两日过得极快,孔嫀觉得似乎就是眨眼的光景。   “爹爹,我要回紫上阙了,过些时日再来看你。”第二天傍晚,孔嫀不舍地与父亲道了别,强迫自己推门而去。   走出屋子,就见孔泽等人俱在院中说话,孔嫀走向大家,正准备告别,却见孔遐独自站在稍远的一角。他背对着庭院,面朝远山,也不知在想什么。   孔嫀下意识就走了过去。   她不会忘记,在真华殿最危险之际,孔遐来到她身边要守她到最后,那还是三哥第一次主动接近她。以往,都是她找三哥说话,而对方生疏地避而不理。   “三哥。”真华殿那是特殊情况,孔嫀并不确定现下孔遐会不会搭理她。   “嫀嫀要走了?”孔遐半侧过头对着孔嫀,冰银的眼美则美矣,却淡无光彩,如蒙尘之珠。   孔嫀怔怔望着那双眼:“嗯。”   是的,她这三哥是天盲,且体质羸弱,修为自然也不高,故而孤僻内敛,言语极少。   在孔嫀的印象中,三哥没少被青鸾族嘲讽,只不过那时的父亲很是强势,对族人极为回护,因此哪怕弱质如孔遐,也无人敢当面欺辱于他,顶多在背后逞口舌。   此次劫难中,若非印叔叔始终相护,又运气较好,三哥也活不下来。   不过,孔嫀站到了孔遐身边才发现,三哥体质虽弱,身形实则甚为高大。   孔遐已完全转过身来:“嫀嫀,你准备在紫上阙待多久,又何时搬来与我们同住,对将来可有筹划?” 第11章 兆孤琴   对方突发此问,孔嫀一时答不上来。   三名长者这时也围过来,孔印道:“对呀,嫀嫀,你想法子过来与我们一起,大家能有个照应。”   孔慕却道:“紫上阙对嫀嫀有恩,她若刚当上峰主就离开,恐怕有违道义。”   孔泽亦道:“我倒是认为,嫀嫀就该留在紫上阙,等王君苏醒再做下一步打算。”   孔嫀终于道:“我之前只考虑了要先提高修为。三哥的问题,容我回去好生想想。但是,我约莫还得在紫上阙待上一阵子。有劳各位长辈代为照顾父亲。今日先行告辞。”   几人也纷纷道:“嫀嫀无需见外,你照顾好自己才是。”   “我会的。大家保重。”   待孔嫀身形远去,孔雀族几人才散了。   ------   见到伫立在青翮舟上的身影,孔嫀与父亲和族人分别的失落,立即少了些许。   她轻盈落在玹琏身后:“让帝尊久等了。”   玹琏转过身:“无事。孔雀王现下如何?”   “父亲的恢复情况不错。”孔嫀露出笑容:“谢谢帝尊的丹药。”   玹琏来到舟尾坐下:“不必在意。”   孔嫀一直在思考孔遐的问题,也就没有找帝尊说话。一路沉默,眼见已出天上天之界,却见一道白光飞来,玹琏抓住光团,韶影压抑的声音从中传出:   “天女在荒墟太锡山被火犼兽挟制,恳请帝尊前往施救。犼妖不准搬救兵,望帝尊见机行事。”   玹琏化去光团,朝孔嫀道:“我得去荒墟一趟,你是否先回紫上阙?”   孔嫀自然也听见了,她道:“我想随帝尊同去,可以吗?”   玹琏有些意外地看看她,道:“可以。”   孔嫀又问:“天女出行应有许多护卫吧,这火犼兽如此厉害吗,竟能挟住天女。”   玹琏:“上古火犼本就凶悍,如我所料不错,出现在太锡山的应是火犼兽王。”   孔嫀轻唔一声。   ------   太锡山无棱峰下,一群人围着三目火犼兽,却始终距离数十丈之外。   这群人正是护卫天女的天将们,以中天王滕央为首,皆是面色沉重,却又不敢妄动。   而那火犼兽,面上长着三只眼睛,全身覆满金色鳞鬣,背生倒刺,如人般直立在地,格外狰狞可怖。   火犼兽一只前爪按在轩辕辰绾左肩,狂笑道:“竟叫老子抓到了天帝的女儿!哈哈哈。你们立即去找千名火属灵根的小童来换这女人!这桩生意你们可不亏,天帝的女儿,难道还值不了千名人界小童?”   滕央面带寒霜,朝副将使个眼色,假意道:“照它说的去做。”又朝那火犼兽道:“搜寻这样多符合条件的孩童并非一时半会儿的事,你要保证你手中女子毫发无损,她若有任何闪失,你什么也得不到。”   那火犼兽还是很忌讳滕央的,它看出对方法力在它之上,不过是顾忌着它手中女子,若无一击即中的把握,不敢冒险罢了。   火犼兽庆幸自己下手准确,怪笑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催你们的人动作利索些,才能免掉这女人的皮肉之苦!”说着又示威地张开血盆大嘴,转动头颅发出渗人的低吼:“还有,我再说一遍,不准搬救兵,否则我叫她脑袋开花!”   它的主意打得好,待得到千名小童,它就退回太锡山顶的巢穴中,那里是被诅咒之地,连仙人也进不去,就算天帝又能奈它何,它只需等到魔界出世,天下大乱之时再出即可。   滕央缓慢道:“放心吧,我们怎敢拿天女的安危犯险。”   时间的点滴流逝,对在场之人来说皆是煎熬。   所幸,并未过得太久,虚空波动起来,蓦地出现一叶天舟。   轩辕辰绾猛地抬头,望向舟上男子,只一眼,身体就无法控制地轻抖。   竟然是真的!底下人回报说玹琏与孔嫀二人去了诸虚天。她还不相信。他怎么可能与哪个女人单独出行。可她现在看到的,犹超出她的想象,他们还共乘一舟!   火犼兽自然也发现了突然闯入的二人,立时发作:“我说了不准找援兵,你们竟敢骗我!不想要这女人的命了?!”   火犼兽每说一句话口中都喷出火焰,轩辕辰绾不断运转真元抵御妖火,导致绝丽的面容一片惨白。   火犼兽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怒吼道:“信不信我让这女人魂飞魄散?”   滕央忙道:“那不是我们的人!他们或许也是为找木魂珀而来。”   火犼兽听闻此言,果见那白衣男子面对这边的阵势仍旧安坐舟内,连站也未站起,看过来的目光亦是一片淡然。而且,那两人修为皆普通,若是对方找的援兵,断不会如此,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看到孔嫀的火犼兽却突然眼睛一亮:“我不要千名童子了,就换她!”   唯恐在场诸人听不明白,火犼兽抬手遥指向舟上的孔嫀,对着滕央道:“去将她给我捉过来。”   众人俱是一惊,不明白那少女有何价值能叫火犼兽看上。   滕央虽讶然于孔嫀竟与玹琏一齐现身,但听闻火犼兽要孔嫀换天女,哪有不愿的,当即道:“好。”立即飞身朝孔嫀而去。   玹琏眸光微沉。   孔嫀望着忽如其来的疾风厉影,蓄元于掌,然而,身旁的人出手比她更快。   一缕银色流光萦绕玹琏,落在他的膝上,化作一张五弦琴。   玹琏轻挑琴弦,只听铮然琴响,如分金裂石,一道弧状光华就朝滕央激射而去。   滕央被那音波震得倒飞出去,在空中后翻了数转才稳住身形。滕央不敢置信地看向玹琏,隐去眼中惊异,再次跃起,欲与其缠斗。   孔嫀冷冷看着滕央,她想起对方击向孔寻致命一掌时的利落,还有对自己施展搜魂大法时的狠绝,实没想到,这样快就能看到他如此窘迫。   她又朝帝尊看过去,对方手中的应该就是名声如雷贯耳的兆孤琴了。   琴身为陵迦木所制,缀以墨色花纹,冰弦晶莹流光,隐隐散放出安神静心的禅香。而那触碰琴弦的手指,白洁修长,充满柔韧的力量,无论音调陡平,皆能随心自若。   孔嫀只觉世间再无人能有帝尊抚琴的姿势好看,古雅如拈花拂水,悠悠然不滞万物,只是随着那动作带出的音波,却如潜龙乍飞,锋锐逼人,令滕央左支右绌,只能勉力躲避而无任何反击之力。   滕央周身都挂了红,在玹琏拨出的又一个重音之下,更是口喷鲜血,明显伤了内腑。   轩辕辰绾和韶影看得怔愣,连孔嫀都开始察觉不对,帝尊这戏,也做得太逼真了吧?   火犼兽见那男子对滕央下手毫不容情,更明白两边不是同党,只不知那男子所奏之琴是何法宝,倒是极为不凡,竟能压制住它看好的滕央。   还未等火犼兽想出哪里有问题,只见其忽地目呲欲裂,啊地大吼一声,急急抬爪去捂耳朵。   轩辕辰绾趁机挣开火犼兽妖力的束缚。   火犼兽见她要逃,长臂一伸就想抓回。   谁知那琴声陡然拔高,若星辰相撞,沧海对流,幻作声声道音宏响,由耳入得火犼兽体内,直要将它的妖丹也绞碎。   全非之前滕央面对的音浪可比。   火犼兽这才知道上当,对方不是为救轩辕辰绾而来,又是为谁?!不过是之前担心轩辕辰绾受损,先叫自己放松警惕罢!这般操琴夺魄之力,又哪里能是普通强者可以办到,都怪自己先前大意。   “求求这位仙尊,求仙尊饶我一命,我愿奉上妖丹,只做这太锡山上一只普通野兽。”   火犼兽正跪地求饶,滕央已飞身而出,歧世剑直直插进火犼兽后颈。火犼兽发出长长的厉吼,挣扎数下,再也不动。   “妄图伤害天女者,死。”滕央冷冷拔出歧世剑,随即身形微顿,略有些不支。   韶影连忙上前扶住轩辕辰绾:“天女没事吧?”对方乃是玉叶金柯,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轩辕辰绾摆摆手,示意韶影不必多说,一双眼只看着玹琏。   火犼兽已除,滕央与韶影自然不能再装作不认识玹琏,齐齐上前跪地行礼:“见过帝尊。”   至于其他人却是没见过玹琏的,此时见滕央与韶影行礼,方明白来人是谁,都战战兢兢上前跪了一地:“拜见帝尊。”   玹琏道:“免礼。”   滕央直起身,手仍在微微颤抖,方才天女一直都在旁边看着,他在这个只可仰望的男人面前如此不堪一击。虽知天女心中只有帝尊,并不会因自己的表现有想法,可他还是会感到难堪。   兆孤琴化作虚影消散,玹琏却没有让青翮舟下降的意思,只远远道:“天女受惊,速回天上天罢。”说完就欲离开。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帝尊这样就走了?好歹天女刚刚脱险,竟安慰两句也没有?   轩辕辰绾又急又气,一声娇喝:“慢着!”说着往青翮舟飞去。 第12章 人界行   帝尊并未将青翮舟幻得太大,孔嫀见轩辕辰绾要上舟来,就退到了舟上无人的一端,将空间留给对方。   轩辕辰绾恰好落在玹琏与孔嫀之间,纤手一挥,布下结界,让天上天众人无法听见这边的对话。   她定定看着玹琏:“我们好歹是师兄妹,有数百年的交情,师弟就不问问我怎样遇险?不管我有无受伤?就这样走了?”   说着又嘲讽一笑,看向滕央等人的方向:“更何况,以你的修为,明明只凭神识就可制住火犼兽,根本无需转移它的注意才动手,为何要将滕央伤得那样重?又为何要让我多受恶兽折磨?”   玹琏淡然抬眼:“本座尚在一旁,滕央就敢擅动紫上阙的峰主,方才不过薄惩。”   轩辕辰绾为玹琏不经意的傲慢一怔,他不是历来不看重虚名礼数?她正欲道滕央是为救她才要抓孔嫀,却已听对方又道:“而天女,你向来是有主意之人,故意以身犯险,必是成算在心,何用他人多言。”   轩辕辰绾闻言一颤,不敢置信地张大眼,对上玹琏洞悉一切的黑眸,她才知道,他竟一眼就看穿自己是故意让火犼兽抓住,故意要他来救。   轩辕辰绾笑得有些惨淡,也是,从来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眼睛。可她做错了什么?他对她如此冷淡,若不用一些激烈的法子,他又怎么会关心她。可偏偏先前准备好的一通话,再也说不出口。   孔嫀在一旁暗暗咋舌,转念一想,的确如此,先不说轩辕辰绾师承上任少帝,自身本就修为不凡,还有这样多的人守护,怎样也不该被单枪匹马的一只火犼兽抓住才是。   不过,轩辕辰绾做得这样多,甚至不顾自身安危,就是为了得到帝尊垂怜?孔嫀不赞同地摇头,心中却慢慢涌出说不出的窒闷。如此深情,帝尊难道一点也不触动?   话已至此,玹琏自不会再留下,道:“告辞。”   “等等,我还有事要告诉你。”轩辕辰绾忙道:“方才我们搜寻木魂珀时,察觉到太崇湖中似有魔气。我有心一探,又担心力有不逮。”   孔嫀眼神闪了一闪,虽然辰绾天女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总算还知道找自己拿捏得住的对象,而非莽撞涉险。不过,魔界不是还被封印在虚空吗,怎会在此感应到有魔气?   这话果然引来玹琏侧目,当即就道:“太崇湖?我去看看。”   轩辕辰绾撤掉结界,对着滕央等人道:“帝尊要去太崇湖查探魔气来源,你等跟上。”   滕央等人悉数领命,飞身跟在青翮舟之后。   ------   太崇湖就在太锡山的另一边,少顷就抵达了,一行人齐齐停落在湖岸。   巨大的湖面平展如镜,似乎蒙着层灰光,透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死寂意味。   玹琏望着水面:“的确有魔人出现过。”   众人闻言神色俱变,但凡涉及魔,那便是半分也疏忽不得的事。   玹琏:“我到湖底看看,你们在此等我。”   玹琏下一刻已飞临太崇湖上空,周身现出银环光晕,在银晕包裹中降至湖心消失不见,半分浪花也未激起。   众人都是不错眼地看着帝尊的身影入水,才收回视线。   轩辕辰绾身边围绕着拱卫之人,惟恐天女又遇险。   孔嫀则独自站在稍远处,井水不犯河水。   轩辕辰绾注视着孔嫀的侧影,虽然她觉得,以玹琏的清心无欲,应不会为一个小丫头动念。但回想近来之事,轩辕辰绾发现,只要事关孔嫀,玹琏就有些反常,令她不得不警惕。   她向滕央交代两句,来到孔嫀身旁:“灵绛,你能否陪我在湖边走走。”   孔嫀讶然,下意识就拒绝:“天女的安危恐怕……”   “就在这附近,我只说几句话,不想让太多人听见。”她说完提步就走。   孔嫀想了想,慢慢跟过去。   轩辕辰绾问:“你是否觉得我很傻?身为帝女,却用这样危险的方式博取一个男人的关切?”   孔嫀皱了皱眉:“以我和天女的关系,你似乎不应同我说这些。”   “是啊,一个女子的情伤,不该随意摊给人看,可方才,你却是唯一的见证者。”   孔嫀这才明白轩辕辰绾为何叫走她:“天女完全可当我不在场,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   轩辕辰绾道:“其实你很聪明,孔嫀,可你会错了我意。我是希望你引以为鉴,不要如我这般,对不该动心之人动念,否则除了徒惹一身伤,没有任何意义。”   孔嫀原本看着湖面,闻言心下一沉,转头去看轩辕辰绾。   轩辕辰绾轻柔道:“他见你可怜,还挺照拂你的。我怕你误会了他对你的同情。若是想多了,就不好了。”   可怜两个字蓦地戳到孔嫀。   她笑了笑,直直迎上轩辕辰绾的眼睛:“多谢天女的提醒。帝尊对我的关照,的确很容易让人多想。不像天女,都拿自己喂妖兽了,帝尊也不同情下,害天女连多想的机会都没有。”   轩辕辰绾一噎,脸色顿时铁青,她倒还忘记了,这是朵带刺儿的花。   一道白影这时如光箭破浪而出,踏风落在众人跟前。   轩辕辰绾看到玹琏现身,不再理会孔嫀,率先迎上去:“师弟,发现什么了吗?水下可有异状?”   玹琏:“此处出现的是血魔。水底有不少水妖尸首,精血被其吸食一空。”   “血魔?还这样凶残,连这湖中水妖都不是他对手?”轩辕辰绾厌恶地拧眉。   孔嫀:“可这血魔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封魔印失效了?”   滕央看孔嫀一眼:“陛下前一月才派人加固过五大封魔印,封印并未失效。”   轩辕辰绾:“但人界的魔修能力有限,怎可能侵杀荒墟地界的水妖?”   滕央也有些拿不准了:“难道封魔印真的出了问题?”   大家不由将目光投向玹琏。   轩辕辰绾道:“师弟,你说呢?”   玹琏:“封魔印原是千年加持一次,现在不足百年就修复两次,魔界必是已恢复了元气,正不断冲击封印。而今又发现血魔踪迹,应当还有魔人从外破坏封印。内外合力,若无有效之法阻止,魔界恐怕不久即会出世。”   在场众人心中皆是一震,一旦魔界再出,必定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轩辕辰绾忧心忡忡:“魔界历来十万年出世一次,现在才过去九万年,怎会提前这样多?还有这血魔,可不能放任其四处作恶,定要抓住才行。”   “血魔下落就交由紫上阙。”玹琏随即唤道:“滕央。”   滕央立即上前听示:“在,帝尊。”   “你回去告知陛下,从今起,需得派人日夜驻守五方封印,若有异动,及时上禀。东方封印,可由紫上阙看守。”   滕央道:“是,帝尊。”   ------   分别后,孔嫀随玹琏乘上青翮舟,见玹琏似有思量,就道:“帝尊,可需我带徵峰弟子去驻守东方封印?”   “宫峰弟子更擅长封印之术,我自有安排。”   “哦。那追查血魔呢?”   “据我推算,血魔应往人界去了,我现在就前往查探。”   孔嫀惊讶道:“帝尊亲自去?”   “事不宜迟,乘着尚有一丝未散的魔息,还有寻到的可能,若回紫上阙另遣他人,要抓这血魔就更难。”   “这倒也是。那帝尊,我与你同去吧?”   玹琏平静的目光落在孔嫀身上,未置可否。孔嫀知道,以她的修为现在就该自请回紫上阙,而非缠着帝尊一道,可她也不知哪来的执着,又道:“我是徵峰峰主,也想为诛魔尽一份力。帝尊,你让我一起去吧。”   孔嫀黑白分明的眼瞳中带着紧张的期待,格外浓烈。玹琏终是道:“你跟着历练一番也好。”   孔嫀喜道:“是!帝尊!”   青翮舟在云中穿行,经过连日独处,孔嫀不再如初时拘谨。   帝尊先前所奏琴音几乎凝化为实质的锋刃,令她心有所感,只是先前时机一直不对,现下有玹琏在侧,她自然安心地借此参悟瞬花铃的攻篇。   不知不觉中,夜幕已低垂。   孔嫀从参悟中回神,就发现青翮舟正明显的下降。   她趴着舟沿问:“帝尊,下边好像是一座城,我们是要去那儿吗?”   玹琏:“不错。血魔入城了。”   话音刚落,却见玹琏微微蹙眉。   孔嫀疑惑问:“怎么了?”   “魔息突然消失。想来血魔已发现有人跟随,掩藏了行迹。”   “怎会这样?连帝尊也探查不到?”能躲避帝尊神识的搜寻,那魔人是有多高明的手段?   “对方或许借助了神器,也许使用了魔族禁术。”   “那帝尊,我们还要入城吗?”   “要。血魔定然在城中,只是将其找出还需时间。”   孔嫀自是一切听从玹琏,两人很快落脚在城门内不远处。   孔嫀打量着四周,奇道:“我还以为血魔会逃到荒无人烟之地,岂料他竟到了这样热闹的地方。”   “这血魔甚为狡猾,在这数万人聚居的大都,能借着驳杂的人之气多一重掩饰,也叫我们受到掣肘,不得随意施展法术。”   “那现下,我们该往哪里去找血魔呢?”   “就如周围的人随意走动就好。血魔的隐匿术撑不了太久,我会暗中查探。”   “好。”孔嫀稍放松了些。   只见远近楼宇前灯笼点点,随着夜风轻晃,河水载着桨声灯影穿城而过,长桥上交织着雕车宝马,两岸的街市人声鼎沸,花光满路,处处皆是孔嫀从未见过的兴繁闹热,一派凡世特有的蓬勃生气。   孔嫀忍不住开始东张西望,打量着这花团锦簇的人间。   茫茫人海中,路人频频回顾,将惊艳的目光落在玹琏和孔嫀身上。   孔嫀兴冲冲道:“我还是第一次到人界呢,帝尊从前来过吗?”   问完孔嫀就觉多余,帝尊连天界也少出,怎会到人间呢?   谁知玹琏却是答:“到过。”   孔嫀愣了愣,问:“是与辰绾天女一道吗?”   玹琏淡淡道:“不是。”   孔嫀闻言咧嘴一笑,继续看向街边的糖人摊、小吃摊,还有影戏、顶竿舞……百戏杂耍,无比新奇。   孔嫀正看得目不暇接,有个道士打扮的年轻男人在她后面喊:“姑娘,请慢一步。”   街上姑娘那么多,孔嫀自然没有回头。   那道士快跑两步,又道:“前边穿红衣的姑娘,请留步。”   这回孔嫀终于有了反应,她与玹琏齐齐转过身来,那道士捏紧手里的算命幡,倒抽一口气。凭他的眼睛一过,就知两人身穿的衣料定是千金难买,再看这姿容气质,绝非小门户能养出来,这回可叫他网到大鱼!   孔嫀大感诧异:“你叫我?”   “对。”那道士肃着脸道:“姑娘,贫道精通卜算,我看你与这位公子,乃是天作之合,前世注定的姻缘啊,你可要贫道细细为你推算一番。”   孔嫀一愣,表情顿时变得怪异,嫣红的颜色,慢慢从她耳根染到面颊。   玹琏微微敛目,神色莫辨。   道士一边说,一边拿眼偷瞄两人。今天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尽是些情投意合的小年轻偷偷上街来,这两人郎才女貌,结伴而行,必是相互倾心,已订了亲也说不准。   这些小姑娘,最喜欢听什么天定姻缘前世今生的,更盼着男方听了对自己死心塌地。   按照他的经验,这个时候,姑娘家就会要求卜算,而男方,就算实际嗤之以鼻,也不会煞风景,多半都会顺了女方的意。   不过,这两个人怎么都没反应?难道是怀疑他的专业素养?   道士清清嗓子:“贫道出身玄门正统,不日即将飞升天界成为真仙,上界真仙懂吗?今天遇上你们,也算有缘,我就帮你们开开天眼,让你们看看自己的红线所牵罢。”   说着朝玹琏和孔嫀的手一指。   孔嫀赶紧低头去看玹琏和自己的手。果然,一根红色的光线缠绕在她和帝尊的小手指,孔嫀的表情更奇怪了,那种既羞涩又强烈无语的感觉交织,把她的脸憋得愈发红,她好想大吼一声,这种小戏法,她刚生下来就会变啦!   道士得意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们的姻缘线。”   可道士渐渐地又愣了。这两人不是该露出欣喜又崇拜的表情么,竟然还是没反应?他今天靠这一手可挣了不少银子。不会他最看好的一桩生意,竟要做砸?   道士看向玹琏,这男人通身高不可仰的气派,原来竟是个穷鬼?快给钱啊!打赏啊!   在“你是穷鬼”的目光扫荡下,玹琏慢吞吞地动了,也不知他从哪里摸出来一锭银子,递了出去。   孔嫀不可思议地看着帝尊,天界有仙币,而这银色之物,她方才看见别人用了,这是人界的钱币。   道士立即眉开眼笑:“这位公子,贫道这里——”   玹琏道:“你可以走了。”   道士的话被堵在嘴里,这人好生奇怪,给了钱又赶他走?不过,反正他银子到手,走就走。   见那道士一溜烟就不见了,孔嫀忍不住道:“帝尊,他是个骗子!”   “哦。”玹琏不甚介意道。   哦?孔嫀一怔。哦是什么意思?她仰头去看玹琏。   人界灯火不若天界的光珠灿若白昼,在朦胧的夜色下,孔嫀只觉冰雪般不沾烟火气的帝尊,仿佛带上了与平时不一样的柔和。   玹琏这时亦侧首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孔嫀望着帝尊那双深邃的眸子,感觉魂都快被吸走了。   她极力按捺心里的动荡,装作平常地念叨道:“前世什么的,连我这个大仙都不知道,他一人界的道士就知道了?而且,这些个什么所谓的前世,我可是上过当的。”   孔嫀自顾说:“昆仑天最北的北极天海,帝尊去过吗?”   玹琏稍微沉默,道:“去过。”   终于有个他们都去过的地方。孔嫀道:“我也去过。以前有传言说北极天海的水特别神奇,人往那水里一照,倒影出来的就是前世容貌,我很好奇,就偷偷去瞟了瞟,结果和现在一个样。害我回家被父亲狠狠罚了。所以啊,都是骗人的。”   玹琏道:“修行证道,没必要去看什么前世”。   孔嫀想着,帝尊果然超然脱俗,一点多余的好奇心都没有。   她突然道:“帝尊,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玹琏难得地一怔,声音略低了些:“是吗?”   孔嫀点头:“但是不可能啊,若是我见过帝尊,那就绝不可能忘记!”   说得自然而然,笃定不已。   玹琏缓缓闭上双眼,掩住了里面所有情绪。   那个被他藏得最深的声音,又开始在他的整个世界里回响,反反复复,几乎要将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摧毁,那是他的女孩儿在他耳旁笑着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忘记你。所以你走到哪里,我也一定要跟到哪里。你永远都不可以离开我!”   如果孔嫀也能听到,她会赫然发现那竟是她自己的声音,充满了与爱人相偎的甜蜜与信赖。   孔嫀还在认真思索如何与帝尊搭话,没有发现身边人的异样,她想到以前阿染说过,若是与人分享自己的秘密,那就能拉近彼此的距离。既然都说到了北极天海,不如索性多说些。   孔嫀便道:“帝尊,我还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北极天海有时光乱流,我就曾被卷进去,消失了整整十年。父亲他们都以为我死得尸骨无存了,结果十年后我又回来了。他们都说我命不该绝。”   她抬头去看玹琏:“帝尊这样厉害,虽然也去过北极天海,但肯定是不会被卷进乱流了。不过,那十年我也不知自己在哪里飘着,是一点记忆也没有,每次我努力回想,脑子里都混沌模糊。帝尊,依你看,这是什么缘故呢?”   玹琏神色已恢复如常,他回视她:“兴许进入了异时空后,本就会令人失却记忆。”   孔嫀对他的话从未有疑,同意道:“想来也是如此!”   玹琏别开眼,不再看她。   孔嫀却突然指着天上道:“帝尊,你看,天上有好多花灯,好漂亮!”说着已不自觉隔着衣袖牵起他手腕:“就在前边的石台上放的,好多人在放,我们过去瞧瞧可好?”   玹琏身形微滞,看一眼孔嫀拉着自己的手,默然随她走过去。   放花灯的河堤处平整开阔,河风送爽,最惹眼的是一株笔挺高大的绿树,约莫有数百年的岁月了,树冠下一道道灯影摇红,辉映着河中载浮载沉的灯晕,如梦似幻。不少人聚集在这里,有的在放河灯,有的在放天灯。   周围有不少卖花灯的小贩,身边最近的是名穿靛蓝布衣的老妪,满脸的褶子,却是精神矍铄。   孔嫀就问:“婆婆,这里每天都这样热闹吗?”   “哪能呢,今天是七夕啊,大伙都上街过节来了。你打哪来的?连七夕庙会也不知晓?”   老妪停下编竹篾的手,透过耷拉的眼皮子瞟了玹琏和孔嫀一眼:“哟,老婆子卖了几十年的灯,还是头回见这般俊的公子和这么标致的小娘子,看着就叫人舒坦,就送盏飞灯给你们吧。”   说着递了一盏花灯给孔嫀。   “谢谢婆婆。”   孔嫀抱着这盏浅黄色锦鱼造型的花灯,认真向老妪道谢。   那老妪打量两人,道:“前边儿是连理台,放灯时许个愿,很灵的。”   孔嫀望玹琏一眼:“帝尊,我可以去放这花灯吗?”   玹琏道:“想去就去。”   孔嫀往河堤边再走了些,悄悄在指尖聚了一点火苗,点燃了鱼灯,将手一松,那鱼灯就飞往了夜空。   她没有许愿,因她亦不知此情此景,该有何愿。只是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眼角眉梢都染着喜悦。   “姐姐,这花灯会飞到天宫上去。”一个陌生的糯软童音在孔嫀身侧响起。   孔嫀低下头,就见一名头顶两个冲天鬏的小男孩,粉团团的,缺着门牙还对自己笑得欢。   见这个漂亮得仿佛仙女下凡的姐姐注意到自己,男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说:“它们会飞到天上,那里住着很多神仙。神仙看到这样多花灯,就会下糖果雨。”   “天上还能下糖果雨?我怎么不知道。”孔嫀被他童真的话逗笑。   男孩说:“是真的。到那个时候,每个听话的娃娃都能吃到糖果。”   孔嫀蹲下身来,逗这个用小手拽自己裙角的男孩:“你怎么知道是真的?你见过天宫?”   “我没有。是我娘说的。”   孔嫀看看周围:“那你娘呢?”   “我娘在……”男孩转身指娘亲,所指之处人来人往却全是陌生面孔,男孩这才意识到和家人走散了,登时哇声大哭:“娘亲,娘亲,先前我和我爹娘一起的。”   孔嫀忙轻拍孩子的背,又掏出手帕为对方擦泪:“小家伙别怕,姐姐给你想办法。”   玹琏瞳中淡淡光华凝现,已透过接踵往来的人群,远远望见在东集市中,一对夫妇并两个丫鬟装扮的女子正四处张望,嘴里发出焦急呐喊。   他朝孔嫀道:“带上这孩子往东边走。”   “好的,帝尊。”   孩子走得慢,孔嫀干脆将男孩抱起来:“来,姐姐带你去找你娘亲,好不好?”   “好。”男孩小手搭在孔嫀肩膀,虽收住眼泪,仍有些哽咽。   孔嫀看着孩子通红的眼圈有些不忍,因时值夏季,男孩连衣裳也哭得汗湿了,孔嫀边走边逗他:“小家伙,你看,姐姐会变把戏哦,变变变,扇子来!”   男孩目不转睛盯着孔嫀,果真见她另只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彩色羽扇。   “哇!姐姐真厉害!”男孩破涕为笑。   孔嫀嘻嘻地笑,用羽扇帮男孩扇着风,三人一路向东而去。   并未花太长时间,孔嫀和玹琏就将男孩送到了家人附近,悄然离开。   两人步上一座石桥,孔嫀正站在桥上看舟船来往,远远地,突然传来喧沸的人声。   “不好,有妖怪!啊——”   “老树成妖了!”   “救命啊,有树妖——”   孔嫀虽不似玹琏能隔物视物,但目力也远高于常人,两人正站在河心桥上,视线并无遮挡,她一眼就看到了呼救声的来源。   在他们先前放花灯的河堤处,那株悬挂花灯的老树树枝变长,密匝匝的树枝如触手般四处挥舞,卷起附近的人,便高高拖到半空摇晃。   登时哀嚎声此起彼伏,隔得远些没有被树枝抓住的人,也是尖声逃窜,一片混乱。   “帝尊,送我花灯的婆婆也被抓起来了!一定是血魔搞的鬼,那棵树先前并无妖气。”   孔嫀说着就要冲过去,却发现玹琏的手虚搭在她肩头,令她动弹不得。 第13章 极火里   玹琏的袖摆无风自舞,天心生出清光,洪流般漫向老树,不过顷刻,那老树就被镇住,放下了抓起的人。   解除了老树的魔化,玹琏才转过来朝她道:“不可妄动,你不是血魔对手。”   孔嫀反应过来,魔化老树应当是血魔分散帝尊注意的手段。   地心深处仿佛有异响橐橐远去,在僻静的河段处,有一线血影激射而出,快得令孔嫀全然不觉。   玹琏身影微晃,已从原处消失不见。   帝尊蓦然无踪,孔嫀倒也未慌乱,她知道对方定是感应到魔息追去了。   孔嫀就去了河堤处,看看可有人需要帮助,她身上带着疗伤的仙药,应该会起到作用。   当孔嫀扶起卖花灯的老妪,她才知自己料想错了,被魔化树抓住过的人,全都已经死了,他们身上遭到抓卷之处,皆留下触目惊心的被腐蚀过的黑痕,有些被树枝缠绕几圈的,更是连身体也被溶掉了半截,黑痕处尚有恶臭之气不断散发。   周围许多人哭嚷成一片,孔嫀心中生寒,难怪天界谈魔色变,这些魔族,对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也如此,的确太过残忍了。   既已无力回天,她就独自出了城门,靠坐在一棵细细的柳树下,等待帝尊回来寻她。先前还欢欣鼓舞,现下却觉得时间这样难挨。   “灵绛。”过了好一阵,孔嫀企盼的声音终于响起。   “帝尊。”她立即起身迎去。虽知血魔绝非玹琏敌手,仍忍不住先问了一句:“帝尊没事吧?”   “我没事。”   孔嫀这才问:“血魔呢?找到了吗?”   “他自爆丹元了。”   孔嫀遗憾道:“那就还是没有线索了?”   “我已确定此魔与魔界有关。走吧,先回紫上阙。”   ------   回到紫上阙,孔嫀先去角峰转了一趟。   坐在雪合欢树下,她正捧着师姐给的果子啃,听对方问:“师妹前几天随帝尊外出历练了?”   因对方已知她的身世,孔嫀就将去诸虚天探望父亲一事相告了,还说起父亲的情况有所好转。   千莳倒是一怔,不料他们去的是诸虚天。随即道:“这是大好事,孔雀王定能否极泰来。”   孔嫀:“幸得释尊慈恩,我都不知怎样报答释尊才好。”   千莳露出笑意:“释尊不会在意回报的。”   孔嫀望着千莳的笑容,不知为何,她觉得师姐提到释尊时的神情有些不同,宛如整个人都蒙着光晕,就问:“师姐也认识释尊?”   千莳目光悠远:“我是个孤儿,被遗弃在人间的一座破庙,是释尊将我捡回来的。”   孔嫀有些抱歉:“师姐……”   千莳摇头:“无事。其实不只我,帝尊与离钲也是如此。帝尊是天后带回天界的。而离钲则是帝尊从妖兽爪中救下来的。我们三个皆是只有道号,没有名字。但不管过去如何,如今我们有师父,有帝尊,有同/修,与那些家人俱在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孔嫀自然也认同:“不错,能全心全意地信任和依赖,便称得上家人。”   ------   接下来的日子,孔嫀不止独自修炼,更时常与千莳、流汐与离钲聚在一起,合练阵法和曲子,以及与本峰弟子探讨功法。   徵峰弟子也发觉了,孔嫀的修为一日千里,的确是天赋惊人,成长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加之孔嫀性格爽朗,经常从角峰和羽峰捎带适合火属功体食用的灵果和灵酒,回峰分发给大家。故而,除了几个忠心追随玉炽的人,徵峰大多数人已真心接受这位年幼的峰主。   到现在,几乎整个紫上阙的弟子都知道了,新回门内的徵峰峰主灵绛,同另几位峰主都颇为亲近,因这缘故,各峰弟子对待灵绛也更尊重了些。   时光飞逝,就这样又过去一月余。   玉炽不时会至火宵阁看看孔嫀,禀报些事务,这一日,孔嫀正在翻看术册,玉炽又做了吃食来看她。   “缇花露。我亲手做的,峰主尝尝味道如何?”   “谢谢玉炽。”孔嫀接过来,用小匙品尝起来。   “跟我还客气什么,峰主允许我住赤舍,还教我只有峰主才能研学的《徵音谱》。与峰主对我的好相比,我这点心意实是微不足道。”   孔嫀一愣:“你知道了?”她觉得愧对玉炽,便借着与其对战切磋,引导对方也修习《元火徵音谱》。   玉炽笑道:“《徵音谱》比《玄火玉简》精妙许多,属下虽然驽钝,却还是有感觉的。”   孔嫀道:“你太自谦了,你好生学,一定能大有进益。”   “是。”   玉炽看着缇花露将要见底,上翘的嘴角垂了下去,声音带着一种平日没有的低沉:“峰主,今天,帝尊与重峨去了天上天玄见楼,离钲去了太微天,千莳和流汐在闭关,这真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对不对?”   孔嫀察觉到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来:“什么再好不过的日子?”   玉炽扯着嘴角:“当然是我盼了很久的好日子。”   随着玉炽话落,孔嫀手中的碧盏砰地一声坠地,四溅如花。   “这缇花露里加了什么?”孔嫀猛然站起,跌跌撞撞退后几步。   玉炽依旧笑着看她:“锁灵汤。”遂又解释:“玄门秘药,无色无味,会令人全身灵气封锁,无法施展仙力。”   孔嫀心下暗惊,立刻想要将药力逼出,却发现徒劳无功。锁灵汤效力极速,已渗入其丹田。   玉炽捏碎了一枚隔绝符,让阁内声音不外泄分毫。   “玉炽,你?”孔嫀运转真元过急,一时说话困难。   “我什么?你以为我是真心不介意你抢走我的峰主之位,以为我是真的对你好?”玉炽露出嘲弄的笑意:“呵呵,我为什么要对你好?除了你这种傻子,谁会对自己的对手好。”   玉炽朝孔嫀逼近,声音渐渐尖锐:“你就是个外来的闯入者和破坏者。徵峰既已有我,为何还要出现一个你!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是你,夺走了我的一切!你为什么要出现?”   孔嫀已退至室壁,无可再退。   玉炽一把掐上孔嫀的脖子:“你知道你会怎么死吗?我会把你扔进火阵。一旦沾上无明极火,你就会化成灰烬,彻底从世间消失。待帝尊回来,我自会向他禀报,说你去妖界投靠妖皇墨隐澜了,任谁也找不出一丝不妥,谁也不会知道是我杀了你。哈哈哈哈。”   孔嫀用力掰着玉炽的手,她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意识渐渐模糊。   玉炽脸色又一变:“还有千莳,离钲,流汐,这三人素来自傲自满,这次竟放下身段肯与你亲近,还在宗门内大肆赞扬你的天资。你知不知道,你每次从千莳他们那儿带东西给我,都是对我的侮辱!你是在向我炫耀你得到了他们的认可,是不是?”玉炽心中恨极,骤然抬掌落在孔嫀胸前。   孔嫀登时口溢朱红。不是,她艰难地摇头,玉炽当时主动示好,她只是想投桃报李。   “你以为我会稀罕你的施舍?”玉炽冷哼一声,见孔嫀实在虚弱,又笑道:“你可别晕过去了,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在极火里消失,那样才够有趣!”   说着不再拖延,搀扶着孔嫀御风而出,乘着夜色来到极火阵上空。   确定周围没有同/修,玉炽毫不迟疑地放了手,看着孔嫀如同断线纸鸢般坠向火阵。   听着风声掠过耳际,孔嫀本能地伸手去抓,手中却空无一物,不,她不愿意,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她还没有为爱护着她的人做点什么,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吗?   可万般不愿又如何,只怪她自己放松了警惕,低估了人心的险恶。   漫天火光映照孔嫀的脸,她已被无明极火裹住,却没有想象中焚身噬骨的痛楚。仿佛在水里,又仿佛在云端,火中传出托举之力,让孔嫀以半躺姿势漂浮在火焰中,既未神形俱灭,亦没有穿透火焰之墙,落进火幛中帝尊的居处。   孔嫀的衣衫与发饰已尽数化为灰烬,只有耳际的瞬花铃依然灼灼生辉,少女雪白姣好的身体暴/露出来,幸而有这火焰如薄纱般稍作遮挡,才不至于令人尽收眼底。   “怎会这样?孔嫀为何没有被极火吞噬掉?”玉炽看见这诡异景象,面上涌出惊惧,她想留下守望事态变化,但终究心虚,咬牙离开了。   极火中响起一道声音:“嘻嘻,上苍恩泽,竟叫我等到这样一副完美的火属法体。”焰火轻灵流动,凝聚出一个半透明人形。   “你……是谁?”孔嫀艰难启唇,声音细如蚊吟。   “我?哈,我是这极火之精。”那火精兴奋得很:“我在此数万年之久,观想少帝们施展的诸般妙法,早已开启灵窍,只是受困于阵眼昊天尺的镇压,不得脱离此阵,没法修炼成人。今天你自己送上门来,少帝又不在,这样的机缘我若放过,岂非傻子?”   火精爱极了孔嫀这具身体,将其揽在怀中,又伸出手来,抚摸孔嫀面颊:“这张脸我也很是喜欢。”   “呜——”还没理解火精话中意思,孔嫀已发出一声哀鸣,她的头颅痛得仿佛要炸开,竟是这火精太过垂涎孔嫀法体,迫不及待钻进孔嫀紫府,意图吞噬孔嫀的精魂,夺取这身体的主动权。   孔嫀受到药力影响,元神微末,否则哪能让火精乘虚而入,轻易破入紫府,幸而孔嫀意志却颇强,哪怕已是强弩之末,也极力抵抗。   火精声音由欢快变得阴仄:“不要顽抗,你这副宿体我要定了!”   两两相持半刻有余,火精毕竟强悍,孔嫀终于缓缓阖上双眼。   待这身体再度张目,就不再是孔嫀。   “极火精,你竟敢对我紫上阙弟子夺舍。”   火精正意得志满,骤然听见一道冰冷而低缓的声音,似远犹近,似幻还真,虽无波无澜,却令火精不可抑地畏惧战栗。   火精心知这是玹琏传音警告,本尊随后将至。它心里更是清楚,若玹琏亲临,它必将功亏一篑。火精怨极恨极:“少帝,少帝!尔等阻我大道,毁我天缘,那就让紫上阙的弟子给我陪葬吧!”   火精说完,趁玹琏还未赶至的这须臾时刻,自毁灵体,将火之力逼散到孔嫀体内,无孔不入,渗血透骨,果真要拉对方同归于尽。   云端现出紫色身影,身法极快,转瞬已至孔嫀身前,森然威压如苍天倾覆,席卷整个火阵,令火精发出痛苦狂乱的嘶吼。   孔嫀赤/裸的身体在火光中犹如最纯洁的祭品,玹琏眯了眯眼,袖摆轻拂,就有一套衣裙将孔嫀包裹得严实。   下一瞬,玹琏已将火精自孔嫀眉心牵引而出,收拢五指,生生将火精灵神捏碎。   只是终究来晚一步,那火精已将半数灵力摧入孔嫀身体。   孔嫀元神虽归位,身体却难以承受如此沛然的极火灵力,白瓷般的面庞变得绯红,整个人散发着炽烈炎气,肌肤滚烫得惊人。   若不疏导,立即就要爆体而亡。   玹琏掌心贴着孔嫀的背,为其渡入纯水精气,随即打横抱起孔嫀,下降至 之内。   将孔嫀放在静室石榻上,玹琏的指尖仍止不住的轻颤。被夺舍的魂灵会完全消失于天地间。幸而他在封印孔嫀记忆时,对她的元魂施以保护之术,否则,即使他杀死火精,也救不回孔嫀。   得了纯水精气的安抚,孔嫀缓缓张开眼,意识却仍迷糊。她感到热流在四肢百骸流窜,本能地就抬起手,摸索着想解自己的衣带:“热,热。”   玹琏按住孔嫀的手:“别乱动,我这就帮你。”   玹琏正运转水丹,浑身都冰凉浸人,孔嫀立即反抓着他的手不放,倾身偎向对方怀抱,恨不得将两人贴得密合无缝。   孔嫀仰起绯红的脸在玹琏的颈间乱蹭,少女柔软的唇瓣厮磨着男人的喉结,令玹琏的身体整个僵住。   孔嫀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热,难受。”   玹琏将孔嫀拉开,嗓音有些涩哑:“听话,照我说的做,很快就好了。”   “不听。”孔嫀摇头耍赖,她只想抱着面前的大冰块,又朝他缠了过去。   “孔嫀。”玹琏眸色深黯,沉下声唤她的名字。   即使浑浑噩噩,孔嫀仍察觉到面前男人的危险,气鼓鼓地缩回手。   玹琏不再看她,若非醒着施术效果更好,他早已点了对方的昏睡穴。   他道:“盘膝坐好。”孔嫀依言照做。   纯水精气与孔嫀功体相克,并不能多用,如要治本,得为她构建一个五行小世界,将过盛的火元转为平衡相生的五元。既能使她脱离险境,还能令其功体更上一层。   最简单的,本是双/修之法。玹琏身为超凡卓绝的混元道体,五行通修。用他体内至纯的五行丹,与孔嫀的火丹交融导利,迅捷有效,但他显然不打算用此法。   玹琏心念一动,一朵五色莲华凭空出现,乃是构建五行小世界所需载体。   玹琏道:“过程可能有点疼。如果撑不住,就告诉我。”   孔嫀点点头:“嗯。”   五色莲华没入孔嫀丹田,玹琏渡送的五元之力开始在孔嫀体内流转的一刹,果然疼痛难当,孔嫀倒是没有畏缩,只咬牙忍着。   待孔嫀呼吸完全平稳,肤色再度恢复为白皙,已是入定状态,玹琏方停止仙力的渡送,起身离开了静室。   回来时,玹琏手里拿着绞过清水的白丝帕,坐在石榻边,一点一点为孔嫀擦净下颌的血迹。又从法域取出木梳,梳理好她凌乱披拂在肩头的发丝。   做完一切,他凝目看了无知无觉的女孩半晌。   ------   孔嫀初初醒来,顿感真元澎湃,神清气爽,虽有一丝微小异样,但她的注意很快被转移:“咦?我的衣服怎么换了?”   她抬臂看自己,身上是白色的半臂长裙,蝴蝶襟前缠绕着五色罗结,纤细的银缕软缎束着不盈一握的腰身,下身是围织吊玉兰五色缕的白裙,裙摆曳着缕丝如旖旎烟光荡开。   “这里是……?”   孔嫀环视周围,起身推门而出。   步出室外,孔嫀吃惊得嘴也合不拢。   踏足之地皆由白色半透的玄元冰铺就,万千白梅放眼无垠,葳蕤莹莹,恍若漫天素雪萧萧而下,整片天地纤尘无染。   抬头望去,透明的流火在天上飘飞,入目的景象虽陌生,但联想前情,孔嫀立即就判断出来,这是在极火阵中。而她能好端端活着,定是帝尊救了她。   那么,她身上的衣物也是帝尊给的了?   也是,无明极火连真仙沾了也会灰飞,何况是灵力有限的普通道衣,如今她所穿衣裙,定是不惧极火的至宝。孔嫀霎时一愣,那她岂不是……被帝尊看光了么。   耳边传来一阵琴声,孔嫀凝神静听,循声而近。   影影绰绰的梅林中,有一片寒澈冰湖,帝尊就在那湖边,几乎与那琉璃世界融为一体。   弦音乍停。   孔嫀连忙跪地:“见过帝尊。灵绛谢帝尊救命之恩。”   一朵白梅恰飘落在琴尾,玹琏右手轻按其上,并未回头看孔嫀:“起来罢。以后不必行这些虚礼。”   “是。”孔嫀站起身来。   先前孔嫀独自尚未发觉,现下看到玹琏,她发现自己衣裙散溢的光纹与对方道衣如出一辙。应当是相同料子裁制的一男一女两件衣袍。   孔嫀就问:“帝尊,我身上衣物似乎与你的道衣材质一样?”   玹琏:“没错。此乃护体法宝,太乙月华道衣,可抵御极火冰寒,我也用不着,就给你了。”   想到和玹琏穿着男女一套的衣衫,孔嫀暗自喜悦:“多谢帝尊赠衣。”又问:“帝尊,我只记得我被火精抓住,不知后来发生了何事?”   玹琏看向冰湖,说得很简单:“火精将灵力逼入你体内,我设法令你吸收了火精之力。”   孔嫀:“怪不得我的修为从大仙后期升至金仙后期,整整跨了两个境界,那我也算因祸得福了。”   须知天界众的修为境界分九等。下五乃小仙、大仙、上仙、金仙、元仙;上四乃仙君、仙尊、天君、天尊。天尊之后,历劫成神。仙君以上者,少之又少,而仙尊,整个天界也不过几人。至于天尊,全天界就只孔嫀面前的这么一位。   “此事十分凶险,若我晚到一步也无法挽回,你不可侥幸。”玹琏收回目光,这才看向孔嫀,却是微微一顿:“这火中残毒竟这样烈。”   孔嫀不明所以:“?”   玹琏目光从孔嫀的脸移至脖子,再看向她裸露在外的手部,皱了皱眉,今早他去查看孔嫀时尚无异状。   孔嫀感觉到不对,抬起双手察看。   不看不知道,孔嫀心头猛震,她的双手竟遍布如蚯蚓般扭曲的红纹,极其丑陋可怖。顾不得帝尊在侧,孔嫀忙掏出一面小镜子,对镜自照。   “啊——”孔嫀吓得一把扔掉镜子,掩面蹲在地上,将整张脸埋进双膝,不敢再见人。   她原就爱美,再想到刚才用这样一张脸对着帝尊,孔嫀悲从心来,忍不住呜咽:“怎么会这样?我该怎么办?”   见孔嫀这般惊慌失措,玹琏收琴至她近处:“你不要害怕,我会想办法让你复原。”   他语调平缓,却莫名叫人深信不疑。   “帝尊。”孔嫀闷闷的声音传来:“你能不能转过身去,只要一会儿。”   “……”玹琏依言转身。   孔嫀从指缝窥见玹琏的背影,忙取出一条丝巾,蒙在面上,只露出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帝尊,可以了。”   再次面对玹琏,即便已遮上面纱,孔嫀依旧眼光躲闪,不敢再看对方。   玹琏:“是我的疏忽,只想着令你借助火精之力提升功体,却低估了极火毒性。”   孔嫀忙道:“这怎能怪帝尊,都怪我愚笨中了算计,如果没有帝尊,我早没命了。”   玹琏未再对此多言,只道:“你伸出手来。”   孔嫀惊得将手一缩,藏至身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会吓着帝尊!”   短暂的僵持后,玹琏无奈:“我闭上眼睛,可以么?”   “那……好吧。”孔嫀呐呐。   玹琏举步来到孔嫀跟前,即使闭着双目,也准确无误捉住了孔嫀手腕。   对方靠得这样近,竹露般清新的气息霎时充盈在孔嫀鼻间,却又充满了侵略性。意识到这是一副陌生的成熟男性的躯体,孔嫀呼吸一窒,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男子敛目的容颜映入孔嫀眼帘,浓密的睫毛垂下两道优美的弧度,如新月投下的剪影,深深浅浅尽刻入孔嫀心底。   孔嫀脑中混沌成一片,还未等她再想些什么,玹琏却已退开。   孔嫀面上一热,被玹琏握过的手腕处更如燃烧起来,火辣辣地叫人无法忽略。   玹琏睁开眼:“还好,火毒尚未败入腑脏。”又道:“此症无现成丹药可用,须另行炼制。我手边缺两味药材,得去角峰一趟。你在此等我,不要动用真气,否则会加速火毒发作。”   “是,帝尊。”   孔嫀目送玹琏离开后,长吁口气,这样美的衣裙,这样好的独处机会,偏偏遇上自己最丑的时候。   她从法域里翻出白色的水绫纱,撕作缕状,将自己的手掌和一根根手指缠起来。   孔嫀看着依然灵活自如的手指:“这样,就不会吓着帝尊了。”   孔嫀踱步回去,站在玹琏的白石屋前,才发现门的上方以剑刻着“黍梦居”三字,潦草随意。   “黍梦居。”孔嫀眉心微皱,情不自禁道:“黍梦光阴,弹指芳华,生死情爱,一切皆是虚幻。”   玹琏这时已返回黍梦居前,他瞥一眼孔嫀裹得跟粽子似的手,径自进了丹房。   孔嫀赶紧跟上去,凑到站在药案前的玹琏身边:“帝尊,有我能帮忙的吗?你是要择药还是捣药?快让我来吧,怎能让帝尊做这样的杂事。”   她瞟瞟男人那双完美无瑕的手,帝尊的手只用抚琴挥毫持剑即可,做这些委实浪费。再说了,帝尊对她的大恩,以她的能力怕是很难回报,至少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吧。   玹琏:“你就将这些择了再捣吧。”   孔嫀展颜笑道:“是!”   玹琏知道孔嫀不懂药理,就道:“白色的雪髓花只取其蕊,蓝色的通泉草取根茎两指部分,暗红的朱蛾草去叶留枝,黑土乃重鳞壤……”   孔嫀按照玹琏的指示,摘取药材的精华所在,逐一加入臼中,随即拿起玉杵捣鼓起来。   交代完孔嫀,玹琏坐到主案前。   孔嫀立即又抱着药臼跟到玹琏身边,只见对方掐动手诀,炉座瞬间升起金色异火,漫过半个丹炉,孔嫀正看得专注,突听玹琏道:“你是否认为是你抢走了玉炽的峰主之位,亏欠她良多。”   孔嫀面色一变,她醒来后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帝尊却主动提起了。   孔嫀不得不如实答:“是的。”   “你没必要如此作想,我从未打算让玉炽接掌徵峰,即使没有你,玉炽也不会成为峰主。”他停一下才又道:“你也看到了,上一代五峰主貌合神离,我不希望这代也如此,故而重峨他们四个是我应下的,玉炽却没有得到承认。玉炽的心性,绝无法与重峨四人心如一体。而你,阅历虽少,却更为豁达。既然你的天赋与心志皆优于玉炽,我舍她而选你,也是必然。”   还有一层原因玹琏没有道出,当时孔嫀的处境,也的确是作为紫上阙的峰主,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护着她。   孔嫀想了想,确实如此啊,她的师父、常钧和净涓三人何止貌合神离,应该是针锋相对了,相比之下,帝尊选出的重峨四人,的确是亲密无间,形同手足,可见其识人眼光之准。   “灵绛知道了,谢帝尊教诲。”孔嫀已然明白,帝尊是想为她斩去为玉炽而生的诸般犹疑,否则,玉炽之事总会为她的道心多添一缕破绽。她若还不能想透,实在愧对帝尊用心。   玹琏也只能言尽于此,又告知她:“玉炽伤了两名前去缉拿她的执法弟子,已逃出紫上阙。”   孔嫀怔住:“她竟伤人逃走了……”看来玉炽的确是毫无悔改之心。   玹琏抬头:“屋后有一口泉池,你拿玉瓮取些寒泉来。”   孔嫀立即起身:“好。”   待孔嫀走出房间,玹琏将左手移至炉上,几息之后,一长串鲜红血珠自中指指腹逼出,无声没入丹炉内。   浑元道体的魂血,平衡五行,滋养灵身,乃此丹药中最珍贵的一味。 第14章 别后重逢   孔嫀很快打了水回来,玹琏加好水后合上了丹炉盖。   他站起来:“丹成需一个月……”   玹琏还未说完,孔嫀已抢道:“帝尊,在我身上的火纹消失前,我能不能一直待在极火阵?”   “好。”他原就没打算让孔嫀回徵峰。她不能动用真气,还是留在他身边更为安全。   接下来的日子,孔嫀只要一有机会,就往玹琏跟前凑。   玹琏准备画几道强化封魔印的真符,孔嫀立即帮忙铺黄绢,磨丹砂。   玹琏持笔刀在银色锁链上铭纹,她虽不懂铭纹,却仍是跑去帮忙牵着链条。   就连帝尊沐浴,她也东磨磨,西蹭蹭,才慢慢地退走。但其实真叫她看,她也不敢看。   帝尊无事时,她就拉着对方陪她在冰湖边散步赏梅……   然而,玹琏一旦外出,她就无聊得很了。   尤其是今天,玹琏早上出门,傍晚还未归。从她进火阵以来,对方还是第一次外出这样久。   孔嫀从湖边频频跑到黍梦居,觉得自己眼睛都快望穿了。后来索性托腮坐在门口,等着他回家。   玹琏归来看到等在门前的孔嫀时,有一瞬的恍然。   孔嫀没注意到玹琏神色的变化,站起道:“帝尊,你终于回来了,你今天怎出去那样久?”   她浑然不觉自己守着门询问的模样,就像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妻子。   玹琏道:“我去了趟织女坊。”   “织女坊?”孔嫀惊讶:“帝尊亲自去织女坊置办衣物?”按理说,帝尊的衣物都是执事总堂负责置办,少谁的也不会缺他的吧。   “嗯。”玹琏知道她想问什么:“我要的衣料材质特殊,须守着织工将药水炼入布料,所以久了点。”他好不容易凑齐材料调制的药水可精贵得很,若浪费了,就再难收集。   孔嫀道:“帝尊想要新衣也不说一声,我也可以帮你做的。”   玹琏:“我去织女坊,是做你的衣物。”   孔嫀愕然:“帝尊要送我裙子?”   玹琏点头。他给孔嫀做的是能挡冰火,高防御值的护体法宝。没有人知道,孔嫀之前极火中的一幕,在这位看似镇定的帝尊心里产生了多大的阴影。   孔嫀则无声地傻笑起来,他亲自给她添置衣裙呢。   ------   孔嫀自己也觉得奇怪,按理说,就在这么大的地方兜兜转转,又不能使用真气,她应该度日如年才是,但实则相反,她光是看着帝尊的一举一动,就能看得浑然忘我。   因此,当一月后,当玹琏将丹药瓶递给孔嫀时,她有些吃惊,时间过这样快?   玹琏见孔嫀不接丹药,问:“怎么了?”   孔嫀忙接过来:“没…什么。”   “快些服药吧。”玹琏说完转身离开了。   孔嫀站在原地,她看着玹琏背影,慢慢倒腾出丹药丸子,含进口中。不知何时起,感激之情变成了向往和依恋,开始是淡淡的,连她也没有发觉,可当她有所察觉时,已经浓得叫人心颤了。   她甚至希望火纹淡得慢些,然而,帝尊的医术高明,火纹第二天便消除了。   “帝尊,你看,我的皮肤全好了。”孔嫀取下面纱,露出一张光致致的脸,又伸出细白的双手给他看。她毕竟爱美,恢复原样,哪有不开心的。   “嗯。”他注视她,一句话让她的欢喜消失得无影无踪:“既已复原,你这就回徵峰吧。”   孔嫀心头涌上强烈的不舍:“帝尊,我想再——”   玹琏截断她的话:“玉炽潜逃,徵峰如今无执事,你身为峰主,应回去新立执事。”   孔嫀垂着头:“我知道了。那我这就走了。”   “嗯。”   这样的惜字如金。孔嫀缓缓挪着步子转身,一掠而起,飞出火阵。   她不敢回头,害怕自己这时看玹琏一眼,就忍不住又回到他身边。孔嫀已经发现了,帝尊对她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并非上位者对下属的影响,而是对方的一举手一投足,甚至一个没有涵义的眼神,都会让她心潮难平,反复念想。   ------   玉炽之事已在紫上阙传开,省了孔嫀再宣布一遍,她回到徵峰,立即去了上一任执事煊轻处。毕竟,宗门会定期给弟子们发放丹药、法器、食材和仙币等,还有课业和任务的布置,都需要执事来完成。执事一职,的确得有人尽快继任。   孔嫀开门见山说明来意:“煊姑,玉炽一事想必你已知晓。我想请你再任徵峰执事。毕竟徵峰之事,你最为熟悉。”   煊轻这些天十分失落,她打起精神看着孔嫀:“好。峰主之托,煊轻不敢辞。”说完,身子却陡然下滑,双膝跪地。   孔嫀惊讶得退后一步:“煊姑,你这是做什么?”   “峰主,煊轻求你,若执律殿将玉炽带回,求你饶她一命。我愿用我的生命换她一次改过的机会。”煊轻垂下头,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面,浸入泥土不见。“那个孩子,是我抚养大的。为了能做峰主,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是我没有教好她,是我给了她太多做峰主的希望,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人。”煊轻摇着头,发出痛苦的哽咽。   孔嫀怔了好一阵:“我知道了,煊姑,若她有心悔改,我会保下她的性命。只是……”孔嫀语气变硬:“处罚却是少不了。”   “煊轻拜谢峰主。”煊轻渐渐控制住情绪:“受罚是自然。此等逆女,合该受到严惩。”   “你快起来吧。”孔嫀将煊轻搀扶起来。   离开煊轻后,孔嫀来到孔染墓前,跪坐在地。   “阿染,你看看,我法力提高了。”   孔嫀比出自己的双手,感受前所未有的力量在指间游走。接着,她抚摸着孔染的墓碑,仿佛往日倚靠着孔染一般,轻语道:“阿染,一旦找到合适的机会,我就能杀掉鸾浅碧为你报仇了。”   说完这话,孔嫀无可避地想到了玹琏,若帝尊知道自己杀了鸾浅碧,会如何呢?会不会责罚自己,甚至厌弃?可是她,是无论如何也要报仇的。   孔嫀垂下眼睫。   ------   孔嫀接着又去了角峰,并给流汐与离钲递了信,千莳特意做了一桌菜,四人围坐在雪合欢树下,孔嫀解释了功力大增的原因,千莳仍有些后怕:“幸而你无事。”   流汐更是板着脸道:“这个教训你要记着,以后待人多几分防范之心。”   孔嫀笑起来:“我知道啦。”   离钲自顾夹菜,撇嘴道:“有些人就是看着机灵实则蠢。”   孔嫀正要回嘴,却见离钲道:“大师兄来了”。   孔嫀几人都站起来,迎接难得过来的重峨。   重峨打趣了这几个闲人两句,道:“为防魔界突破封印,帝尊亲自画了几道镇压真符。流汐,你负责送两道真符到中、南两处封魔印。东西北三处,由离钲去送。”说着,将真符与指路的谪方罗盘递给两人。   流汐和离钲将东西收好,皆道:“好。”   孔嫀忍不住问:“大师兄,我可以和师姐一道去吗?”   流汐立即去看重峨:“对呀,让小师妹也去吧。”   重峨目光在流汐脸上多停了片刻,点头:“灵绛如今已是金仙,就出一趟任务吧。”   孔嫀立即挺起胸脯:“是,谢大师兄同意!”她首次执行阙中任务,一股责任感油然而生,这既是对她能力的认可,也是给她反哺的机会。   重峨被她一本正经又兴奋的模样逗笑,对流汐道:“你作为师姐可要给小师妹做好榜样,办完任务立即回来,不可四处逗留。”   “那是当然,大师兄放心!” 流汐朝孔嫀抛个飞眼。   孔嫀和流汐接了任务立即就出门了。   师姐妹照着谪方罗盘的指向,先去了人界的中央封印处,帮着负责驻守的仙门布好真符,又一刻不停歇地赶往南方封印。   南方封印在天界,由巫族奉命看守,距离巫族的本宗亦不远。   孔嫀与流汐将真符送至后,才离开不远,便见前方光影交错,还有飞沙走石的爆裂声,显然正在发生混战。   大荒天有云梦之气缭绕,又隔得远,令孔嫀二人看不分明。   孔嫀道:“师姐,前面有人打起来了。难道有魔人想破坏南方封印?”   流汐道:“先看看情况再说。”   孔嫀便披上了从前孔雀王给她的匿息斗篷,流汐也催动幻香,将自身气息掩盖起来。   两姐妹小心地靠近,隔了一会儿才看清,里面竟有两张熟悉的面孔,轩辕辰绾和韶影!一群人正保护着她俩。   而另一群人,明显是妖族,领头是个青面青袍的瘦高个,气息如蛇。   轩辕辰绾这一方已将妖族数人定住,韶影道:“你们好大的担子,竟敢抢问机灯!将他们全部押到巫王那里。”   流汐给孔嫀传音:“问机灯乃是巫族至宝之一,看来是妖族来夺宝,不是冲着封魔印来的。这轩辕辰绾,应该是又到巫族接受净礼来了。”   孔嫀正点头,却听一道低磁的男声含着轻嗤,从虚空中传来。   “不知死活。”   轻飘飘的,威压却如崇山般制了在场诸人的行动,令众人连发出声音也艰难。   孔嫀和流汐自然也被这威势迫制,流汐心下一惊,此等修为,就算是苍峣师伯也不可能办到,来者究竟何人?   而孔嫀,听到这个声音,已然呆住。   三道虚影由远及近,速度极快,待虚影停在不远处,才叫人看清其面目。   为首的男子单手负在身后闲步而来,一身白色锦袍当风飘动,衣襟袍角遍绣一指宽的淡金云海纹。只见其身姿擎长,肤如洁玉,面容深邃俊美犹若镌刻。一支乌木簪挽着墨缎似的长发,狭长上挑的凤眸漫不经心瞟来,呷着若有似无的寒意,慑得人神魂恍惚。   天生含着凌驾众生的气势,风流倨傲,不可一世。   男子手一挥,真气漫过妖族几人,巫族所施咒法立即失效。   “把问机灯拿出来。”那为首男子说。   他话声一落,身后就有一名戴红色面具,身着玄黑缀赤红色衣衫的人闻声而动,掌风如电,直取轩辕辰绾面门。   “别杀她!我拿出来!”一旁的巫族少主终于能发出声音,惊惧大叫,问机灯瞬间出现在众人眼前。   只是须臾,问机灯就被那面具人抓在手中,身影也折了回去,并未对轩辕辰绾下杀手。要如何处置在场一干人,他显然在征询为首之人的意思。   可流汐很快发现,那为首男子明显怔住,他的目光越过了众人,停在远处,全然忽略了相峙的两方。   众人不明所以地随他看过去,那里静静站立着的,是身披匿息斗篷的孔嫀。   ——墨隐澜。   流汐立即知道了这男人的身份。 第15章 心尘一匣   孔嫀愣愣望着那个数月不见的人,恍若隔世。   小的时候,墨隐澜背着她四处玩耍,鲲鹏和孔雀域的每一座山峰,裂素海的每一汪大泽,都留下过他们的足迹。   他会亲手给她捉鱼烤来吃,曾经用树叶吹曲子哄她睡觉,会在每年母亲的祭日陪着她,还把两仪玲珑环卸了给她做镯子戴,知道她爱臭美就把东黎宝镜送给她当镜子照。   在她被困在天上天的最初,她总是忍不住会想,这样的隐澜哥哥,为什么会悄无声息地,就从她的生命里消失了。再后来,墨隐澜的一切就被她刻意隔绝在心灵之外。   现在,他却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她面前。   没有相见的时候,还能假装素未平生,可当对方真切出现在眼前,孔嫀才知道,有的人,无论怎样刻意去忘,也无法抹去记忆中深刻的印子。   只是,她这段时日所经历的,远比她在画厘山的经历加起来还要曲折,环境的变化自会导致人的变化,而墨隐澜又何尝不是,如今的他已是一界之主,身份变了,父亲又离世,墨隐澜还是从前那个墨隐澜吗,孔嫀涌上酸楚。   墨隐澜也没想到,他遍寻不得的孔嫀,竟与他不期而遇。   还是墨隐澜先反应过来。   “嫀嫀。”他顿了顿:“我到处找你。”   墨隐澜迈开脚步,须臾间来到孔嫀的面前。   “鲲鹏族迁往妖界之事,我事先并不知情。父亲给我服食了息元丹,我昏迷了一整月,醒来时已至妖界。父亲早已针对天狐族布好局,关键时刻,我无法抽身,等这边事情结束,我去找你时才知晓孔雀族之变,而你却不知所踪。”   中间其实还有隐情,墨隐澜刚苏醒就命人去查探孔嫀的消息,可鲲鹏王命他身边所有人隐瞒了孔雀族遇劫之事,他在亲自去找孔嫀之前,并不知她竟遭遇巨变,只是,如今墨东殷已死,苛责已死的父亲,已无意义,索性不提。   “你相信我吗?”墨隐澜注视着孔嫀。   妖界众人全都惊呆在原地,这位年轻的妖皇杀伐冷酷,平素更是目空一切,眼高于顶,何曾见过其用这般小心翼翼的态度待人。   只有同属鲲鹏一族的墨临意,早已见惯墨隐澜对孔嫀的特别,看着两人默不作声,表情也隐在赤红的面具之下。   孔嫀当然相信墨隐澜的话,他一直都是最骄傲的,从不屑于用谎言博取谅解。   可是,相信又如何?   孔雀族遭受无妄之灾,虽不是鲲鹏族的错,却终究是因鲲鹏而起。她和墨隐澜,也许终究隔了一点什么,无法像从前那般心无芥蒂。   “我相信你,隐澜哥哥。”   墨隐澜紧蹙的眉这才舒展,她还肯叫他过去的称呼就好。“走,随我去妖界。”   孔嫀略思索,道:“好。”   流汐唤她:“灵绛!”   听出流汐话里的阻扰意味,墨隐澜转眸看了她一眼,冰冷而暗含告诫。   孔嫀道:“师姐,你先回去吧,我很久没见着隐澜哥哥,想与他叙叙旧。”又道:“隐澜哥哥,如今我拜师紫上阙,那是我的师姐流汐。”   墨隐澜点头,表示知晓了。随即就要带孔嫀离开。   流汐哪里放心孔嫀单独跟墨隐澜走,提步欲上前,墨临意身影一动,杀气四逸,拦住了她。   孔嫀忙道:“隐澜哥哥,不要让他们伤我师姐。”   墨临意便在墨隐澜的示意下退开。   孔嫀道:“师姐,你回去吧。如果帝尊……他们问起,就说我知道回去的。”   墨隐澜倒是一言不发,等孔嫀语毕,他才抬手握住了孔嫀的胳膊,只见两人周遭空气扭曲回旋如涟漪,下一瞬,墨隐澜与孔嫀已消失在原地。   流汐瞳仁微缩——撕裂时空之术?这是多少万年无人练成过的秘术了,这墨隐澜功法竟如此骇人。还有方才与她对峙的面具人,修为显然也不凡。   鲲鹏族原来这样强大。难怪天上天得知鲲鹏投奔妖界会那样紧张,也难怪墨隐澜在凶潭险穴的妖界能翻云覆雨。   轩辕辰绾等人的迫制此时才完全解开,她沉着脸,看向流汐,道:“走吧。流汐峰主,我陪你到紫上阙,去同你们帝尊说一说你这好师妹的事。”说罢先行离去。   ------   孔嫀眼前变黑,复又恢复光明,落地的一刹微微踉跄,幸而有墨隐澜扶着,她环视着周围陌生的景象,问:“我们这是在妖界了?”   “不错,这里是碧摩天,能俯瞰整个妖界。”   孔嫀道:“原来妖界是这个样子。”   他们正站在极高处,如天帝的真华殿于天上天一般,这里悬浮在妖界的高空,俯视下的妖界广袤起伏,浓荫如幄,点点深潭幽不见底,各式奇特的屋舍星罗棋布,透出神秘悠远的意味。   可孔嫀知道,这片生机勃然之地,实则隐藏着无数杀机。   她回过头打量庭院,庭中盛开着淡粉色的月耶花,是她最喜爱的花。丛丛簇簇,浓淡相间,仿若锦云四合。她的目光漫过月耶花冠,被院落一角所吸引,那是一架秋千。   鲲鹏王峰上也有这样一架秋千,是墨隐澜亲手为她扎的。   孔嫀自然而然就走了过去,坐在秋千上唤道:“隐澜哥哥。”   墨隐澜唇角轻勾,来到孔嫀身后,一下一下推着秋千索,孔嫀随着他的力道高高荡起。孔嫀笑着转头看着墨隐澜,从前也是这样,她每次去鲲鹏峰,都一定会坐一坐这架秋千,有时来回地飞荡,有时只是坐在静止的秋千上同他说话。   仿佛,一切又回到了从前。   孔嫀看着殿宇匾额上的“一念遥方”字样,遥方,是墨隐澜从前在鲲鹏峰寝殿的名字。她就停了下来,墨隐澜也默契地不再推她。   “隐澜哥哥,现在鲲鹏族都有哪些人在呢?”   “我,墨祈叔叔,墨临意。”   孔嫀心头震动,三族中最为悍勇的鲲鹏,竟也凋零成这样了。   墨隐澜将这问题一笔带过,道:“说起来,你的修为大涨是何缘故?”   事情已过,孔嫀不愿他作多余担心,就简单道:“是帝尊帮的忙,助我吸收了一只火精的灵力。”   墨隐澜沉默一瞬:“玹琏?”   孔嫀点头,问:“隐澜哥哥,先前你得到的是问机灯?”   “不错。”见孔嫀好奇,墨隐澜放开秋千索,取出问机灯给她。   孔嫀望着手里的问机灯,样子并不起眼,辨不出是何古兽盘绕在烛台底座,青色甲鳞覆满台柱,最顶端的灯芯是颗暗色的石珠。   她说:“这个大有用处呢,我听说连每一任的少帝也是靠问机灯指引才寻得。”   墨隐澜道:“我要问机灯原为找寻你的下落,如今拿来已无用。但是,此物不能保存在你处。”   孔嫀:“我知道,我可没有保住这问机灯的能力。只是,天界若知道你得到问机灯会善罢甘休吗?”   “不必担心,我有对策。”   “那就行。”孔嫀将问机灯还给他:“你收好。”   墨隐澜将其纳回法域,道:“嫀嫀,我早将你房间准备好了,你就在此住着。”   孔嫀想了想,道:“隐澜哥哥,我不能留太久。小住三五天,就得离开了。”   墨隐澜微怔:“离开。你去哪里?”   “我要回紫上阙。”   “回?”墨隐澜轻嚼这个字眼,眸中敛去平素的漫不经心:“你才去紫上阙多久,你与我又认识多久。你说你要‘回’紫上阙?”   孔嫀不知如何接话,一时沉默。   “嫀嫀,你记着,我在哪里,哪里才是你的归宿。”   孔嫀在他的目光下一颤,摇摇头:“隐澜哥哥,我立过誓,要忠于紫上阙。”   “忠于紫上阙那不就是忠于天界?对那样藏污纳垢的天界,有何好忠?定是形势所迫,你不得已才如此立誓,权宜之时所言,何须放在心上。”   “不全一样的。紫上阙心向的是苍生,而非天帝。”   “苍生?”墨隐澜讽道:“那我妖界众生灵可算苍生?”   孔嫀答不上来,只得转而问:“隐澜哥哥,假如魔界出世了,妖界会和魔界联手吗?”孔嫀又道:“魔人凶残邪恶,与魔界合作不会得善终的。”   墨隐澜没有作答,而是道:“嫀嫀既不放心我,为何还要离开,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孔嫀微微犹豫,终是道:“在我孤立无援之时,是紫上阙庇护了我。”   墨隐澜沉吟:“说到底,你还是在怪我。”   他并未告诉孔嫀,他之前已获取消息,称孔嫀在紫上阙,他那时就去找过她了。只是阴差阳错,墨隐澜到时,恰巧孔嫀落入火阵不久,因此即使近在咫尺,墨隐澜也没能找到孔嫀。他连续去了紫上阙一个月,次次失望而返,才转而夺取问机灯,想用问机灯找寻孔嫀下落。   不过,正因有期待,才会失望和怨怼。孔嫀怪他,反而是件好事。墨隐澜道:“对不起,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没有在你身边。”   孔嫀心底莫名生出痛来:“我没有怪你。”   墨隐澜拉过孔嫀的手:“嫀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你就不要想着离开的事。妖界还未完全握在我手中,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将寻叔带出来,让你们团聚。”   孔嫀愣了愣,没想到他已为她考虑到父亲了:“谢谢你,隐澜哥哥。我的确很想念父亲,但我还是不能就这样离开紫上阙,我不能做一个没有信义的人。”   墨隐澜看着孔嫀,他最喜爱的这双灵动活泼的眼睛,不止是以往的纯然,且染上了坚毅,那是吃过了苦头才会有的神色。墨隐澜于是就伸出了手,爱惜地抚摩她的额角:“如果我坚持不让你走呢。”   孔嫀苦笑:“隐澜哥哥,我……真的必须回去。我会多找机会,到妖界来看你,好不好?”   墨隐澜没有回答,只道:“先不谈这些,我带你在妖界走走。”   “好。”   跟着墨隐澜,孔嫀永远不担心无聊。原来妖界有些地方也挺好玩,妖精们也很有意思,故事篓子一样的树爷爷,霸占着一片蜜桃林的异种松鼠怪,经常找人切磋厨艺的飞马大妖……   尤其这里有一座百花谷,百花百妖,里边住着许多美丽的花妖,喜爱唱歌舞蹈,谷中总是一片喜乐。   那些花妖唱歌的声音,总有种不同寻常的空灵,孔嫀喜欢得很。待那个些花妖跳舞的时候,她更是看得聚精会神,看得兴起,还会与她们斗一斗舞,很快就与花妖们嬉闹成一片,墨隐澜便站在一旁看着她。   这样的妖界,和孔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比天界尤其是天上天那些人可爱多了。   两人回到一念遥方时,已经入夜了。   墨隐澜将她引至一间房内,孔嫀吃了一惊,这里的床榻案椅,连屏风香炉,竟与她从前孔雀峰寝房的摆设分毫无差。想来是墨隐澜赶到孔雀峰时,人去室空,就将她房里之物都带来了这里。   “嫀嫀,你晚上就住这儿。我在隔壁,有事叫我。”   “好。”   梳洗完毕后,孔嫀躺在床上,想着当隐澜哥哥对着孔雀峰的空室时,是怎样的心情呢,他一定在自责没有护住她,可她之前却一直误解他,甚至在他面前说,是紫上阙庇护了她,孔嫀满心愧疚。   她又想到了帝尊,不知帝尊若知自己没回紫上阙,会如何作想?心里揣着事,自然辗转难以入眠,孔嫀张着眼,也不知看了水粉金葵顶账多久。周围都静谧无声,她索性披衣而起,来到墨隐澜的房间。   她想给墨隐澜道歉。   许是感受着孔嫀熟悉的气息,墨隐澜竟难得地早早入眠。   孔嫀来到墨隐澜门前,望着他的睡颜,眼底有几分心疼。   从前在画厘山就是这样,东殷伯伯对墨隐澜极其冷漠严厉,严厉得简直不似对人,更像是在磨砺一柄没有生命的利剑。   虽然外人看来墨隐澜乖张,其实她却知道,只有在自己身边,他才能稍得松泛。如今在妖界之中,他定然更为警醒惕厉,想必早已累极。   墨隐澜蓦地张眼,转头看来,戒备的眸子在看见孔嫀时染上暖意,也是,除了她,这世上还有谁能这样靠近他。   墨隐澜也起了身,来到孔嫀面前:“怎么了?睡不着?”   孔嫀:“对不起,隐澜哥哥,我们忘掉刚见面时的争吵好吗?”   墨隐澜看着她笑:“嫀嫀,我根本没当那是在争吵。”   “那就好。”孔嫀不好意思。   墨隐澜的凤眸深如远海,依稀落着溶溶月光,叫人看一眼就仿佛要沉沦。   孔嫀就这样撞入那双眼里,以前,她从不懂那眼神带着何种涵义,如今,她却是有那么些开窍了,虽不全然明白,却不再如从前般坦荡对视,孔嫀于是笨拙地错开眼。   墨隐澜目光微沉,他的小孔雀,在与他分开的这段时日中,心里也开始有隐秘的情感了?   ……是谁?   墨隐澜不动声色牵着她坐到榻旁:“既然睡不着,给我讲讲你在紫上阙的事可好?”   “好啊。”但她不想与人分享与帝尊的点滴,即使这个人是隐澜哥哥。   孔嫀想了想,就开始讲她的师兄师姐们,讲他们在修炼之余,她和离钲在羽峰千缠万绕的小溪里抓螃蟹,羽峰特有的秋葵蟹,实是美味至极,他们还在商峰金石之镜的长坡上滑筏子,在一起喝酒,合奏道曲,说流汐和离钲最多,千莳和重峨稳重,趣事就要少些,讲到好笑的时候,她自己就忍不住先笑起来。   墨隐澜注意着孔嫀提起每个人的神情,他突然问:“那玹琏呢?他是个怎样的人?”   乍然听他提到帝尊,孔嫀微怔,面上的向往与惆怅一闪即逝。她含糊道:“帝尊他,比较少同我们几个在一起。”   墨隐澜沉默片刻,冰湖似的双眸轻轻眯起:“好了,嫀嫀,今天已经不早,快些休息吧。”   “嗯。”孔嫀点头,往自己房间回去。   ------   这个时候,流汐与轩辕辰绾主仆也赶回了紫上阙。   重峨正好从令彰殿出来,远远看到面色不虞的流汐,立即跟了上去。   几人去了极火阵外的冰台。   流汐提高声音道:“流汐护送封魔符归来,特向帝尊复命。”   不一会儿,火焰轰然洞开,玹琏现身出来,目光扫过众人,问流汐道:“为何只你一人,灵绛呢?”   流汐紧了紧双手:“禀帝尊,我与师妹在南方封印附近遇到了妖界的人,后来墨隐澜出现,把灵绛带去了妖界。”她补充道:“非是灵绛自愿。她担心墨隐澜对我不利,为了我才出此下策。”   被忽视的轩辕辰绾冷声道:“谁说灵绛不是自愿!师弟,你可是没看到她和墨隐澜见面时的样子,整个人都傻掉了,两个人眼里只有对方,说她不想跟墨隐澜走,谁会相信?”   流汐道:“遇到故人谁都会吃惊,灵绛也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轩辕辰绾道:“没反应过来?我还怀疑她与妖界勾结,抢走巫族问机灯!”   流汐还未及反驳,已听玹琏低低道:“天女也学会欲加之罪了。”   轩辕辰绾一瞬就听懂了,玹琏在暗指天上天发落孔雀族之事,她不得不悻悻闭口,道:“韶影,我们走!”   玹琏道:“流汐回峰去吧。”   “是。”   重峨道:“帝尊,小师妹之事,可要我带人前去妖界?”   玹琏面色沉沉:“灵绛的安危应当无虞,就给她几天时间吧。”   ------   第二天清晨,墨隐澜正陪孔嫀用早点,墨临意就进了屋来。   墨隐澜为孔嫀舀了勺糯珠圆子,道:“外边等着。”   墨临意于是退出去。   墨隐澜陪孔嫀用完早膳,才来到殿外,候着的侍女立即进屋收拾餐具,墨临意过来禀报:“尊主,打探到天狐族最后一人的下落了,似乎勾结了九黎蛟有所图谋,墨祈叔叔请尊主过去看看。”   墨隐澜闻言返回殿内,道:“嫀嫀,出了点事,我得出去一趟。”   孔嫀问:“需要我帮忙吗?”   墨隐澜笑了笑:“不用,你在院里练练功,我会尽快回来。”   “好。”   墨隐澜走了,墨临意走了,那侍女也走了。孔嫀有些无聊,想去昨天的树爷爷那与他聊聊天,这才发现整个一念遥方围着结界,以她的法力根本打不开。   “唉,我和隐澜哥哥的修为差距太大了。”   孔嫀就取出坠星戟练了半日,忽然间,结界有所波动,孔嫀回头就看见一抹黑色身影,原来是墨临意。   他看了孔嫀一眼,将一个提盒放在庭院的石桌上。   这人终年带着张红色面具,面具上绘着狰狞的秘纹,从前在画厘山的时候,他总是影子一般隐匿着,很少将自己暴露在他人目光下。孔嫀也难得这样近地打量他,今天仔细一看才发现,他的身段虽高,却娉婷有致,举止气息无不似女子。   孔嫀突然道:“墨临意,原来你是女孩子?”她一直以为墨临意是男人。   墨临意仿佛被吓到,转眸瞪着孔嫀,叫孔嫀也唬得一抖。“你这样凶看着我做什么?一个人是男是女都不能说吗?”   墨临意始终一言不发,又看孔嫀一眼,转身消失了。   孔嫀觉得莫名其妙,墨临意果然是个怪异的人,正常人谁会藏头露尾?不再去想她,她取下提盒的盖子,全是吃的,心道果然还是隐澜哥哥最懂得她。将肚子填饱,孔嫀坐在殿外台阶上打坐参想。当她睁开眼时,就看见墨隐澜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卷《百轮经》在看。   孔嫀看看天,已是日落时分。   “隐澜哥哥,你回来了?”   “嗯。”墨隐澜放下书卷看她:“参悟可有所得?”   “还好。”   “走,我带你去散步。”   “好。”   墨隐澜如今身为一界之主,即使推掉大半的事,仍不可能镇日闲着,故而之后的两日,也总有些断断续续的时间,墨隐澜外出之时,孔嫀就独自待在一念遥方。   ------   在妖界第四天的时候,孔嫀终于向墨隐澜道:“隐澜哥哥,我能不能同你一道去处理事务呢?”   墨隐澜道:“有些事你不参与为好。”   “你信不过我?”   “自然不是,我只是不希望你沾惹是非。”   “可是隐澜哥哥,你不能这样关着我。”   “我不是关着你,前两天恰好有棘手的事,必须得我去办。现下已解决了,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孔嫀想了想才道:“隐澜哥哥,你还是让我去紫上阙吧。”   墨隐澜不说话。   孔嫀这才意识到,他是真的没打算让她再回紫上阙,顿时慌了神。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孔嫀又急又气,却束手无策。   墨隐澜不为所动,他可以失去一切,可是,他不能失去孔嫀。哪怕她一时被别的人别的事迷了眼,但时间久了,她终会回心转意。   他道:“嫀嫀,玹琏与天上天的关系,远非你所想象的那般简单。寻叔终有再对上天帝的一天,届时你该如何抉择?紫上阙又该如何抉择?还不如尽早了断,以免到那个时候,左右为难。”   墨隐澜从来擅于拿捏人心,这番话自是字字烙进孔嫀心头,她其实也清楚自己在天界的立场尴尬,只不过一直自欺欺人罢了。   “可是,帝尊对我有恩,师姐他们对我有义。我……”孔嫀说不下去。   “紫上阙曾对你有恩,我已命人送了玹琏大礼。天帝与你的仇,我也会令他付出代价。只是尚需一些时间。”   孔嫀的心一下提起:“送了大礼给帝尊?送了什么?”   “总归是他想要之物。”   孔嫀愣神:“不对,隐澜哥哥!既然你连帝尊想要何物都知道?为何之前你要问我他是怎样的人?”   墨隐澜徐徐道:“我只是询问你的看法,可从未说过我不认得其人。”   话里透露的另层涵义,他不仅早与帝尊打过交道,还对其了解甚深?孔嫀醒过味来,气呼呼转身,不再理会墨隐澜。他常常是这样,将她蒙得团团转,却偏偏全无悔意。   墨隐澜挑起唇角,扶着孔嫀肩膀将她转过来:“生气了?”   孔嫀哼一声,不想理他。   “好了,别生气,我带你出妖界游历一番可好?”   孔嫀本还想再赌会儿气,却忍不住心里的好奇,顺势就下了台阶,问:“隐澜哥哥,你怎么认识帝尊的呢?”   墨隐澜自己提及玹琏还好,但孔嫀一脸关切,他便不愿多谈了:“不过是我父亲认识他的师父,我们随各自的长辈,见过几面。”   “哦。”孔嫀相信了。   墨隐澜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日,都陪在孔嫀身边,带她离开妖界游山玩水。   这几天孔嫀的确也是欢喜的,可每到夜深人静,心里总有一处挥不去的空落。直到有天晚上梦见玹琏,她才明白,她应该是想念帝尊了吧。   这天,墨隐澜突然接到墨祈的消息,天狐之事生变,要他速回妖界,孔嫀也就跟他折返了,独自在遥方殿里研习《徵音谱》。   孔嫀正专心,突然听到声响,她抬起头。   看到来人,孔嫀失望之色毕露无疑。原来是墨临意,大抵又是代墨隐澜送东西过来。   墨临意从不会和她说话,孔嫀也不指望这次例外,就又低头看《徵音谱》。   “还不走?”   孔嫀吃惊地抬头看对方。   她叫她走?   这人仿佛从没有自己的情感,没有自己的思想,一切只为墨隐澜而活。   她竟然背叛墨隐澜的意志,放自己走?   墨临意见孔嫀愣着不动,有些不耐:“看什么看?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走,难道现下又不想走了?”   “你为什么帮我?   “帮你?”对方道:“谁说我放你走是帮你。你到底走不走?”   孔嫀犹豫片刻,深吸口气:“我走。”   孔嫀穿过墨临意打开的结界离开。   ------   一回到火宵阁,孔嫀立即给流汐与千莳去了信,告知她们自己回阙了,以免对方忧心。   以至于,孔嫀刚坐在廊下调息,就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   “师姐!师兄!”   孔嫀忙站起来,朝他们迎过去。   流汐一把抱住孔嫀:“小师妹,你可回来了。”   “嗯。”孔嫀欣喜道:“你们怎么都来了?”   “大家都想你了呀。”千莳笑道。   离钲忙撇清:“我可没有,我只是顺道跟来看看你赶路灰头土脸的样子。”   孔嫀嗤地笑出来,擂了离钲的肩膀一拳。   千莳道:“为了给小师妹接风,今晚大家在角峰用膳吧。”   “好!”听闻师姐又要做好吃的,大家立即响应。   “水酒包在我身上!”流汐道。   千莳道:“师弟,你去请帝尊和大师兄也参加吧。”   “好。”离钲应下来。   听到千莳提及玹琏,孔嫀终于憋不住悄声问流汐:“师姐,我没跟你回紫上阙,帝尊没有生气吧?”   流汐回想了一下:“我就是回来那天见了帝尊,当时瞧着还好,那之后还没和他照面呢。不过你放心,帝尊历来宽宏,不会指责你的。”   孔嫀松了口气。   接着大家各自回峰了。   待离钲踏着夕照来到角峰,就见孔嫀正帮千莳陆续往雪合欢树下的石桌摆放菜肴,流汐则在捣鼓她的酒坛子。   千莳问:“师弟,让你通知的帝尊和大师兄呢?”   孔嫀连忙看过去。   “帝尊和大师兄正巧有事要处理,就不来了,让我们自个吃好。”   孔嫀失望地转回脑袋,继续将注意放在满桌菜色上。   千莳笑道:“如此我们就开席吧。”   “好。”   “师姐辛苦了。”流汐率先举杯:“大家今天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四人一起碰杯。   孔嫀给自己斟的是烈酒。从前在画厘山,她是不被允许喝酒的。之前流汐师姐也只是给她一些清淡的果酒,今晚上大家戴月把酒,猜拳逗乐,兴致高昂,自然不同。   天如泼墨,夜不知不觉就深了。   流汐酿的酒可不是谁都能消受,孔嫀和离钲开始絮絮的说胡话。   孔嫀打了个酒嗝,问:“钲钲,你觉得吧,我这个人,如何?”   “一般般,还成。”   孔嫀原本想听夸赞,闻言不高兴踢桌:“就这评价!”随即又八卦道:“那你说,大师兄如何?”   离钲嫌弃道:“他?不行。”   孔嫀愣了愣,她已知大师兄本名叶蔚修,原是太微天儒仙至高之地奉谚宫的少君,因幼时得了怪病,为苍峣师伯所救,就辞家到了紫上阙拜师,在紫上阙可是一致地受好评。竟连大师兄也不行?   离钲道:“大师兄,你瞧他稳重吧,可靠吧,本门栋梁吧?他以前才不是这样,从前可差劲了,在家也就是被扫帚抽的那种,也是到紫上阙后,才有这么一副人样。”   “噗——”孔嫀口中的酒终于喷出来。   “那,帝尊呢?”   离钲:“帝尊,也坏。我长身体的时候,他不给我肉吃。我都好大了,还给我梳双鬏狗蛋头。还用九天索拴我,把我扔进夜哭洞,明明,我那时怕。”   孔嫀用她一团浆糊的脑袋,想起她初来紫上阙,也是在这角峰巅上,问过千莳师姐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师姐怎么说的来着?怎么出入这样大?   孔嫀呵呵地笑起来。   流汐走过来,一掌拍在离钲肩上:“别听他胡诌,臭小子,一喝醉就成坏话精!”   渐渐地,师兄妹几个都失了往日的警醒,这角峰巅上已然多出了几个人,可即便近在咫尺,也没人察觉。   离钲俯在桌上人事不知。   孔嫀歪在竹椅上,眼波荡漾,粉脸飞霞,还拉着离钲在念叨。   千莳双颊蒙着薄红,沉默地正襟危坐,乍看之下与平素无异,只是,凝滞的目光暴露了她已醉得不轻。   流汐是唯一还立着的,她一脚蹬着石凳,脸上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寂寥与豪迈,乍看并无异样,只不过看见玹琏和重峨现身,流汐却不行礼,反而朗笑:“帝尊,你们终于来了,来得正好,还能喝上两杯!”又道:“大师兄,快!来一曲助兴。”   重峨满面黑云,流汐也是难得这样酩酊大醉。   待看清玹琏身边的另一人,流汐却是一呆,随即转向千莳,道:“师姐,快起来!师姐,你的释尊来了!”   她原就吼得大声,在列的又都是耳辨纤毫之人,自然一字不差听得清楚。   你的释尊?   重峨无奈地轻揉眉心,看一眼还算面色如常的帝尊和释尊。   玹琏:“叫释尊见笑了。”   明谛:“哪里。流汐峰主性情挚真。”   想来也只有释尊才会用性情挚真来形容流汐这酒癫子。重峨立即唤过随侍弟子:“叫人熬些醒酒汤,再找三名女弟子照看几位峰主。”   角峰的女弟子迅速赶至,将孔嫀等人搀扶进风雨四时荫。   重峨看着离钲道:“帝尊,令彰殿已备好房间供释尊休息,你看?”   玹琏道:“你将离钲送回商峰,我带释尊前去。”   “是。我稍后过来。”   玹琏与明谛在令彰殿夜谈至丑时方散,他亲自引了明谛到客房,才回到火阵。   玹琏的脚步停在黍梦居前,过一会儿,终是提步走了进去。   寝榻上的少女枕臂侧卧着,纱衣袅娜,墨发泽润,嘟起的娇艳嘴唇明明诱人至极,整个人看起来却一团孩子气。   孔嫀毫不客气地霸占了属于玹琏的地方。   玄元冰的寒气太盛,特别是在夜里,令孔嫀的身体不住轻颤。   极低的叹息漫过屋内,她醉成这样,知道摸进他的黍梦居,却不知运起内气抵御寒气护体。   玹琏侧身坐在榻沿,掌心凝出暖流,覆在孔嫀的足踝为她驱寒,暖流瞬间游走在少女全身。   出其不意的,孔嫀这时张开了眼。   她眨了眨眼,端详玹琏片刻,竟手脚并用爬过宽敞的寝榻,跌跌撞撞想扒上对方肩膀。   “帝尊,你又到我梦里来了。”   他轻轻推开孔嫀,对方却锲而不舍又缠过来。   孔嫀从前喝醉过几次,玹琏也算有应付她醉酒的经验,他知道孔嫀正是喝了醒酒汤后半醉半醒之时,这时最是难缠。   “你昨天还让我抱,今天怎么就不让了!”孔嫀委屈得快哭了。   玹琏更委屈,他昨天何时让她抱过。   孔嫀将脸贴在玹琏肩上,仿佛他是溺水救命的浮木,呜咽声渐渐高起来:“爹亲,爹亲,我好想你,都怪我没用……保护不了你们……”   玹琏正握着孔嫀手臂要将她带离自己,闻言微顿,入耳的泣诉过于悲怆无助,他缓缓垂下手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宣泄。   这一晚,孔嫀梦里忽而是白梅雪地中的寂寂白影,忽而是父亲温和唤着自己嫀嫀的样子,下一刻又有漫天大火染红了长天,她仿佛看见玹琏一身是血从火焰中不见……   难免又是一通混乱颠倒的倾诉吐露求安慰。   她后来又看见墨隐澜从一片风卷琼英中消失了身影……   “隐澜哥哥。”   又一个名字从孔嫀口中道出,玹琏睫毛轻颤,侧首避开孔嫀凑过来的脸,看不清神色。   ……   ------   翌日孔嫀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火宵阁柔软的大床上,她捶了捶还有些昏沉的脑袋:“头好痛,哎,昨晚到底喝了多少?”   她最后的记忆,就是醉得七荤八素的离钲猜拳输了,被罚表演剑舞,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连如何回徵峰的也不知道。   孔嫀下床来,决定去找罪魁祸首的流汐师姐。   推开门,就见煊轻候在门外。   “煊姑。”孔嫀有些心虚,她感觉自己身上还飘荡着酒味。   煊轻倒是没说什么,只道:“峰主,释尊来紫上阙作客了,帝尊请各位峰主都去令彰殿。”   “啊?释尊来了?好的,我这就过去。”   孔嫀急冲冲就往大骊峰赶,恩人到来,她得赶紧过去相见。   到了令彰殿,孔嫀见几位峰主都到了,连分明醉得更厉害的离钲也到了,忙上前行礼:“灵绛见过帝尊,释尊。”   玹琏:“坐吧。”   孔嫀规规矩矩坐在流汐身边。   见她落座,释尊道:“灵绛近来可好?”   孔嫀忙答:“我很好。因为释尊给了我法谕,我现在也能和族人联系了,大家都很好,多谢释尊。”   明谛微笑点点头。   孔嫀想起千莳听到释尊时不寻常的反应,立刻看向了千莳。   只见千莳师姐眼观鼻,鼻观心,犹如一截美丽的木头桩子,不动也不语,甚至连眼睛也没有抬。   可孔嫀明明记得,她那时提到释尊,眼底脸庞的光彩简直明艳动人得令人眩目。   而释尊,大都在与帝尊他们说话,并没有与师姐说一句话,也没有多看师姐一眼,好像师姐的存在,与自己和流汐没有任何不同。   孔嫀不甘心,她认真观察释尊的神色,想看他到底会不会不经意看看千莳,可释尊突然环视一周,目光掠过她时,孔嫀有种做贼被抓的感觉,立刻左顾右盼。   明谛道:“帝尊,我今日申时回诸虚天,不知灵绛可要同去看看孔雀王?”   孔嫀立即坐直身体看着玹琏:“帝尊?”   玹琏颔首:“好。”   孔嫀面上立刻绽出笑意。   这时有弟子给明谛加了茶,玹琏道:“释尊喜喝今天的茶,千莳去角峰命人再摘些给释尊带走。”   “是。”千莳站起身。   流汐却突然道:“帝尊,角峰种的好茶不少,不如请释尊与师姐同去,多选几种,也是紫上阙的心意。”   听了这话,千莳怔了怔。   玹琏如何不知流汐打的什么主意,他看向明谛:“释尊以为如何?”   明谛合掌:“恭敬不如从命。”   千莳侧身请释尊先行,随后跟去。   千莳与明谛的身影都远远地看不见了,孔嫀和流汐这才将一直偏着目送他们的脑袋转回来,转过头两人都吓了一大跳。   帝尊,重峨,离钲,三个人都正凝目看着她俩,目光里带着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玹琏端过自己的茶盏拨了拨,低头不语。   重峨也收回了视线,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敲。   离钲却是用目光上下扫她二人:“你们两个的眼珠子都快粘到释尊脸上了,嫌不嫌丢人?”   孔嫀连忙解释:“我是帮师……”孔嫀又想了想,还是将“帮师姐看的”这句话吞了回去。“我……”声音渐小下去。   流汐皮厚,只仰头看大殿上空错珠绘彩的藻井,作充耳不闻。   还是玹琏发了话:“就是叫大家过来拜见一下释尊,没别的事,你们两个可以走了。”   流汐和孔嫀对视一眼,两个?应该是指她俩吧。便双双站起:“是,帝尊。”而后相携而去。   玹琏翻着太微天几个仙门送来的呈函,突然道:“离钲,你也同灵绛去一趟诸虚天,借几卷佛经回来。”   离钲本能地答:“是!”转念一想,又愣了愣。   倒是重峨,看了玹琏一眼。   待明谛从角峰回来与玹琏对弈之时,离钲忍不住悄声问重峨:“大师兄,帝尊叫我去借佛经,可帝尊身为道尊,借佛经来做什么?而且灵绛不是本就要去诸虚天,为何不让她顺道借回?”   重峨道:“帝尊既做安排,定然有其用意。”   离钲可不好打发,坚定地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他,重峨无奈:“你有没有发现,帝尊特别保护小师妹。”   离钲拇指摩挲着下颌,思索道:“灵绛最小,当然要最保护她。以前我是最小时,帝尊也很保护我啊。”   重峨眼角抽抽:“你言之亦有理。”   -------   孔嫀与流汐却是去了角峰,远远坐在一株果树上,看着千莳坐在雪合欢树下挑拣药材,动作一如平日的沉静淡然,只那一双眼中的黯然却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   “原来千莳师姐真的喜欢释尊。她好像很难过,我们真的不去安慰她?”   流汐摇头:“以师姐的性格,让她独处,会更好些。”   孔嫀忍不住心疼:“师姐是我见过美好的人。”   “再好也是落花空付。佛心只有大慈悲,没有小情爱。”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流汐道:“所以说,千万不要去沾惹那些情呀爱呀的。我流汐,有酒,有小师妹,今生足矣。”她拍拍孔嫀:“走吧。晚些你又得出门了。”   ------   孔嫀此次去看孔雀王和族人,在摩华焰峰住了三日有多,孔雀族众人都十分欣喜。离钲借好佛经后,也没有先行离去,而是借住了释尊的亿光殿等她。   归途中师兄妹一拍即合,去太微天邀游台逛了一圈,离钲买了玄精铁石若干,孔嫀则买了各类杂物若干。两人又点了满桌好酒好菜,尤其是点几个招牌肉菜,吃得心满意足后,才又打打闹闹地回了紫上阙。   孔嫀这时还不知道,昆仑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孔嫀回到紫上阙不久,玹琏就将五名峰主召集到了令彰殿。   孔嫀见礼后端详玹琏,她总觉得帝尊今天面色略微苍白,似乎有几分虚弱。但帝尊乃天尊之体,怎会有虚弱一说,她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玹琏道:“刚得到消息,画厘山焦枯已久的赤火梧桐,在今日正午恢复了生机。   孔嫀蓦地抬起头,看见帝尊正注视自己,激动得说话有些结巴:“赤…赤火梧桐是上古神树,已经枯萎几十万年,相…相传在赤火梧桐恢复生机的第七日,就会有一阴一阳两颗涅槃珠现世。”   玹琏颔首:“正是。若凤凰后裔能炼化涅槃珠,就能重生成为真正的凤凰之身。”   也就是说,若有哪位凤凰后裔得到并炼化涅槃珠,不必经年累月地苦修,就可获得凤凰神火的力量。   重峨四人都正色起来。   流汐轻呼一口气,比孔嫀还紧张:“这可是小师妹莫大的机缘。”   孔嫀已慢慢平静:“可是我父亲尚在昏迷,孔雀一族没有修为特别高的。青鸾王定然对涅槃珠志在必得,也就隐……墨隐澜能与其一争。可画厘山毕竟归天帝统治,若天帝派人介入,恐怕连墨隐澜去了也讨不到好处。”   流汐摇头,并不认同:“小师妹,你可太小瞧那位妖皇了。”   千莳认真道:“灵绛,你还有我们呢,涅槃珠之事非比寻常,事关你追寻大道,帝尊既然特意提出此事,定是要为你寻思对策。”   离钲:“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个机会,师妹必然要争上一争!”   流汐用手肘抵了重峨手臂一下:“大师兄,你可是大师兄!这种时候你竟然不表态?”   重峨看她一眼:“这还用说,平素就是你们与小师妹在一起的多,这个时候我都不在,还要我这大师兄来做甚?只不过,这事帝尊不宜出面,我们师兄妹五个全力以赴就好。”   孔嫀一愣:“不,不。”她慌忙摆手,她可从未想过要让帝尊和同/修参与这事,这次的争夺已不是有损和气,还可能会涉及生死。   千莳握住她摇晃的手,示意她听听帝尊的意思。孔嫀感受着师姐手心传来的温度,也不再固执己见。   玹琏:“鸾九霄必会倾其所能夺取涅槃珠,而墨隐澜定会主动对上鸾九霄,就让墨隐澜对付鸾九霄,你们四人全力帮灵绛夺取阴珠。” 第16章 涅槃珠之争   “是!”重峨等四人齐声道。   “至于炼化一事,我已查阅过古籍,涅槃珠炼化过程极为凶险,不可莽撞尝试。你们取得涅槃珠后,将其带回紫上阙,由我护法,灵绛方可施为。”   离开前,玹琏手中化出一团乳白雾状的事物,内中可见纤若毫发的经纬:“凡物无法承载涅槃珠的能量,这牵机云雾网正好用得上。重峨,此物由你保管。”   “是,帝尊。”重峨将其纳入法域。他听帝尊绝口不提阳珠,本想询问一二,最终还是缄口。   “帝尊。”孔嫀叫住走向殿外擦身而过的玹琏。   “何事?”他停下看她。   孔嫀有些难以启齿,终究还是问:“帝尊以为,若是墨隐澜去画厘山争夺涅槃珠,天帝会不会借此设下陷阱捉拿他呢?”   这是在担心墨隐澜的安危了。   玹琏声音有些疏淡:“墨隐澜身份不同以往,天帝不会轻易动他。”言毕离去。   见孔嫀对着玹琏离去的背影不动,重峨站到她身侧,道:“小师妹,天帝与少帝,一个掌握着统领天界的至高权力,一个拥有冠绝天界的至强修为,乃是天界安稳的两大基石。若是寰宇澄明之时还好,但如今妖魔烽火即将燃起,若天帝与帝尊产生冲突,尤其是冲突闹到了明面,就怕一个不小心,天界的根基也得动摇。故此,无论是天帝还是帝尊,都心照不宣地避着对方的锋芒。所以,帝尊不便出面,你可不要多心。”   “怎么会,师兄放心,我不会乱想的。帝尊主动告诉我这个消息,还让你们陪我去,我已经很开心了。”   重峨点点头。他这个小师妹,一点也不贪心,难怪叫流汐当成个宝。   孔嫀想着,晚些回了火宵阁,她还是要给墨隐澜去一封信,告知涅槃珠之事的同时,提醒他小心天帝,这样她才能放心。   孔嫀与离钲在令彰殿外对战练至薄暮时分,才回了火宵阁,推门而入的时候,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桌前。   孔嫀惊得差点叫出了声。   孔嫀左右看了看,赶紧进屋关门:“隐澜哥哥,你怎么会来这儿?你胆子也太大了!”   墨隐澜看着孔嫀杏眸圆瞪的模样,不禁好笑:“真华殿我都去过,这里算什么?”   孔嫀心道天帝哪能与帝尊并论,正嘟着嘴,听得墨隐澜道:“来看看紫上阙有什么好,让你一定要离开我到这里。”说着故意抬眼打量孔嫀的卧房。   孔嫀一下就怂了:“隐澜哥哥,你不能怪我不辞而别,是你先不对的,你不能关着我。”   墨隐澜难得正色:“是,我已反省过了,无论我有何种理由,都不该如此。”   孔嫀赶紧道:“我并没有怪你。”又道:“我正准备给你写信,你可知道涅槃神树已复生了?”   “知道。我今天来,就是要同你说这事。你就安心在紫上阙等候。阴阳两颗涅槃珠,我都会带回来,届时你与寻叔一人一颗。”   孔嫀正欲道她也要去,猛地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惊讶道:“隐澜哥哥,你说什么?阳珠你自己也需要,我父亲他不会贪占属于你之物。”   墨隐澜:“我拿阳珠无用,鲲鹏实则并非凤凰后裔,是天帝为约束鲲鹏族篡改了《神裔志》。我鲲鹏在天为鹏入海为鲲,屠仙食龙,本就是上古妖族,如何变那神族凤凰?”   孔嫀愣道:“竟是这样,怪不得鲲鹏掌时空,精变化,擅御水、风、雷,与凤族御火截然不同。”   “正是。”   “那你为何还去夺涅槃珠?”   墨隐澜未答话。   孔嫀立即明白了,他为何去?当然是为她。孔嫀看着墨隐澜,他为她所付出的,如细水流过她有生命以来的所有年岁,她当何以为报?   孔嫀随即道:“隐澜哥哥,届时我也要去画厘山的。”   “你也想去?好。”   孔嫀恐他误解:“我是和我四位同修去,他们要助我夺阴珠。”   墨隐澜沉默下来,孔嫀就有些不安,扯扯他的衣袖。   “罢了。也不枉你一定要来这破地方,总算还知为你打算一二,你就与他们一道去吧。反正届时我也在,不会叫人伤了你。”墨隐澜反握住孔嫀的手:“你放心,那一天,我会用鸾九霄父女的命来祭奠你的族人。”   “不。”孔嫀摇头:“隐澜哥哥,青鸾族与孔雀族之间的仇,还是得由孔雀族自己来报。”   墨隐澜并不赞同,那样的人,何必脏了孔嫀的手。最终还是道:“好。”   孔嫀又道:“隐澜哥哥,你能否帮我在摩华焰峰设个结界,我不希望我的族人参与争夺涅槃珠。”   “……可以。”   她嘴上说是孔雀族报仇,实际却不想要族人涉险,只想独自担负。   说完正事,孔嫀又好奇问:“隐澜哥哥,按你的说法,你的真身应有两个?我见过你化鹏,倒没见过你作为鲲的样子,不如你变一个给我看看吧。”   墨隐澜一怔:“这里也无水。”   孔嫀指向屋外:“有的,外边就有一口泉,我这就去给你打盆水来!”   墨隐澜蹙眉,想了想他被装在盆里,仿佛一盘菜似的画面:“盆子哪装得下我?”   “你化小一点不就行了?”   觉出墨隐澜的推搪,孔嫀更加不依不饶:“隐澜哥哥!你怎么变得这样小气,看看你的真身怎么了?”   墨隐澜终是抵不过孔嫀的缠功,叫住了准备出屋的孔嫀:“不必去打水了,我就这样给你看。”   “好啊!”孔嫀喜滋滋折回来。   墨隐澜身体化作点点金芒,又重新凝聚,孔嫀面前就现出了巴掌大的一条鱼,雪白肚皮之外,浑身淡粉,头上还翘着两片透明的鳍耳,立在半空沉默看她。   孔嫀愣了片刻,她记得墨隐澜的鹏身是只红羽的神鸟,华丽骏勇,怪不得从未见他现出过鲲身。   孔嫀噗一下就笑出了声来。   粉红小鲲鱼立即作出威严神态,孔嫀知道对方生气了,忙止住笑意。   他不喜欢他这鲲身的样子,而她却太喜欢了!   孔嫀摊开手掌,让墨隐澜变的小鲲鱼落在掌心,感受着轻软触感,孔嫀心都化成了一滩水,她难得看到这样的墨隐澜,忍不住用另只手抚摸他的头顶。   妖皇大人在孔嫀面前向来是没有操守的,见她实在喜欢,一瞬转了风向,随即,就见堂堂妖皇丝毫不以卖萌而可耻,在孔嫀指间蹭来蹭去,撒娇意味十足。   “嘻嘻,隐澜哥哥,你这个样子真可爱。”   孔嫀掌心被鱼尾扫得发痒,不停轻笑:“现在没人能认出你,我带你看看徵峰的风景可好?”   墨隐澜自然不会反对,孔嫀就抱着小鲲鱼出了门。   谁料,才跨出房门,孔嫀就呆立在原地。   她紧张得声音都有些抖:“帝…尊,离钲师兄,你们怎么来徵峰了?”   玹琏与离钲的视线齐齐落在鲲鱼身上。   离钲大步走近,惊讶问:“在羽峰捉的?交给我吧,我拿去烤了咱们两个分。”   “不行!”孔嫀忙侧身护住墨隐澜。   离钲探手就要来捉,笑问道:“为何不行?上回吃秋葵蟹,是谁说我们以后要有肉一起吃,这样快就不作数了?”   “不行,真的不行!”孔嫀快吓懵了,一手抱着墨隐澜,一手去推离钲,她既担心离钲惹恼墨隐澜,墨隐澜会伤了离钲,又怕墨隐澜化回人形,帝尊与墨隐澜起冲突。   所幸离钲本就是与她玩笑:“这么大反应?逗你的。这么稀罕的颜色,一看就是妖宠,悄悄溜到邀游台买的?”   孔嫀松了口气,不住点头:“对,这是我专程买回来的,你可不许打他的主意。”   应付完离钲,孔嫀看向玹琏,这才发现帝尊正看着墨隐澜化的鲲鱼,面上一片冷寂。   离钲也这才注意到,孔嫀怀里那鲲鱼半阖着眼看着帝尊,眼神竟深沉凌厉,但衬着它这副这粉嫩娇小的身躯,却极其不搭。   孔嫀唯恐玹琏看出端倪,问道:“不知帝尊与离钲师兄过来找我何事?”   离钲道:“哦,你下午的时候,不是问我《气篇》那招‘浮生万絮’如何施展威力才最大,我也答不上来,就特意请了帝尊为我们亲自示范。”   孔嫀眨了眨眼,大有时不我予的痛苦,帝尊亲自指点,这是她平素就念着的,可这时候,她只能干巴巴挤出一句:“现,现在吗?”   玹琏终于将视线移向了孔嫀:“灵绛既无闲暇,下次再教你们。”伴随这句话的,是对方毫不犹疑转身离去的背影。   “帝……”孔嫀心下一突,说不清涌入心头的是何滋味。   她低头抚了抚墨隐澜,只能祈望帝尊未能察出异样,明知妖皇在紫上阙出入而不报,甚至与之亲近,这事说小可小,说大可大。   然而玹琏走了,离钲却没走,他反倒凑近了些,也伸手欲如孔嫀般摸摸鱼儿的脑袋,孔嫀忙提醒:“师兄,他脾气不好,你可别摸他!”   果然对上墨隐澜嫌弃的眼神,离钲嘁道:“就一只宠物还有脾气?”   孔嫀干笑不语。   他又问:“你给她起名字了吗?”   孔嫀愣了愣:“还没呢。”   “那不如叫她甜甜罢。”离钲:“长得怪甜的。”   孔嫀被噎了一下:“可他……他是雄的,可能不会喜欢这名字。”   离钲吃惊:“怎么可能,把它给我看看,生成这个颜色,怎么可能是公的。”   孔嫀一把按住就要跃起的墨甜甜,哦不…是妖皇,将与离钲的距离拉得老远:“师兄,我今日困得很,想早些休息,要不你先回商峰?”   “你累了?那要不要我帮你照看她。”离钲看向墨隐澜的目光带着明显的喜爱。   “别别,他不会影响我的。你快走吧!”快走啊!你这尊口再开下去,我也保不住你了呀,师兄,孔嫀心里狂吼。   见孔嫀一脸悲壮,离钲只得依从离开,临走前,离钲最后说了一句:“师妹,甜甜她竟给我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你说怪不怪。”   孔嫀只默默朝他挥了挥手。   为了安抚被离钲调戏的墨隐澜,孔嫀抱着他坐在石台上,摘了颗自己种的灯笼莓,喂给他:“隐澜哥哥,来,吃颗莓子。很甜的。”   享受着软玉温香的墨隐澜正要张口,听到那个“甜”字,慢慢地扭过了头。   孔嫀深悔自己的失言:“呃,我不说话了,你就尝尝吧。”   实是不喜这鲲鱼真身,却又不舍孔嫀怀抱的妖皇大人,在徵峰赖了好一阵,还是在戌时变为人身离开了:“嫀嫀,我先走了,你这几天养好精神。”   “嗯。”孔嫀点头:“隐澜哥哥,你去画厘山时也要小心。”   墨隐澜其实并不介意,但见她这样担心他,就道:“好。”   送走了墨隐澜,孔嫀独自躺在榻上,反复回想帝尊离去之前的那一眼。   那一眼,犹如楔子般始终印在她脑中。   许是今日练功实在太累,孔嫀竟不知不觉睡着了。梦中,她突然听见有人敲门,迷迷糊糊起身去开了门,深深的夜色下,竟站着她睡前念着的人。   孔嫀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一下就扑了过去,语调轻快荡漾:“帝尊,你来了!”   然而对方却推开了她,清泠泠的,完全不似以往梦中对她的如火热情。   孔嫀立马就清醒了,她揉了揉眼睛:“帝尊?”又稳重道:“原是帝尊来了,灵绛见过帝尊!”   孔嫀这般在梦与实间自如转换的速度,连以玹琏之全才都自叹弗如,一时未能答上话。   孔嫀就见帝尊兀自进了屋内,环视屋内一周,问:“那条鱼呢?”   “啊?哦,他走了。不是……”想起粉鱼是她买的妖宠,孔嫀忙改口道:“我将他放生了。”   玹琏看着她:“放生到何处?”   孔嫀并不擅长编假话,尤其对着面前这个人,绞尽脑汁才想出来:“那是一条飞鱼,我一放了他,他就飞走了,我也不知他现下飞去了哪里。”   孔嫀胡诌自是不敢看玹琏的脸,只垂头看着对方的衣摆,从玹琏的角度,就只能看见她如墨的黑发,还有殷红的瞬花铃在她雪白的耳下荡啊荡啊,他收回视线,道:“无事了,你歇下吧。”   孔嫀惊讶,帝尊专程过来就为问鱼么,忙道:“我送帝尊回火阵吧。”   “不必。”他说罢离去。   离开紫上阙夺涅槃珠之前,这是孔嫀最后一次见玹琏。   ------   七天的时日,一闪即逝。   这一天的寅时刚过,天色仍夜,孔嫀、离钲、流汐和千莳已聚在令彰殿前。   未作多候,重峨也现身了:“方才我已向帝尊请辞,大家都到了,那就出发吧。”   重峨放出碧虚梭,载着师兄妹五人,披星戴月,游翔而去。   抵达画厘山时,已是上午,孔嫀没想到来围观的人竟那样多。远远就能望见诸仙云集,仙气绵恒。   青鸾族及其簇拥早已到来,占据着距神树最近的佳位。   其余的人则远远以神树与青鸾族为中心围了一周,五大天域、各派各族,都有人来。真是比许多仙门大宴还要热闹。   人多的地方自然口杂,自古不例外。   “没想到这棵梧桐神树竟然复活了,凤凰即将临世啊!”   “鲲鹏王已死,孔寻已废,画厘山三族还有谁是青鸾王的对手?今天的涅槃珠之争已无悬念。”   “孔雀族自是没有能力争夺了,但墨隐澜如今可是妖皇,没些真本事哪能坐稳那位置?”   “墨隐澜能当上妖皇也是坐享其成,沾了他老子的光,他本人到底有几分实力可难说,毕竟太年轻。”   “不能妄下定论。听闻墨隐澜在妖界已聚拢了不少势力,若其带着妖界爪牙同来,事情就不简单了。”   “应当不会吧,那不就成两界之争,陛下也要亲自过问了。”   众仙正在八卦,天边传来清长的鸣啼声,众仙抬首望去,由诸多天王天将护驾,重明鸟拉着一架云车在高空奔行,降落在外圈处。   有人立即道:“快看,重明鸟拉的云车,是天上天的祝绥天妃到了!”   如此浩浩荡荡的排场,除了天上天不作他想。雪白的轻纱翻滚拂动在云车金色辕梁上,雪纱飞起的瞬间,可见车内并坐着两名宫装丽人。   众人立即议论起来。   “还有一位是谁呢?”   “能与祝绥天妃共乘云车,应当是辰绾天女。”   许是不想有人问礼打扰,二人似乎没有出云车的打算,而她们的到来,却让青鸾族吃了定心丸。   鸾浅碧笑容更盛,如今她自诩为天妃心腹,有天妃亲自前来压阵,在她眼里,涅槃珠已是囊中之物。天妃与天女代表的可是天上天,谁会与天上天作对?   就算墨隐澜来了,难道还能敌得过这许多人?   鸾浅碧正浮想联翩,群仙中又是一阵喧声。   一架宽敞别致的天梭稳稳飞临,梭上两男三女,皆是天姿佚貌,卓然于众。   有人也是眼尖:“梭首有六片如意头的紫云印记,碧虚梭!紫上阙峰主特有的碧虚梭!”   重峨最常在外走动,来人如此多,自然有认得他的:“来的是紫上阙最近新任五峰主之首的重峨。”   “重峨竟然来了?我听仙首说过,他几乎就代表玹琏帝尊啊。”   听到紫上阙的名号,周围更是翘首以望,天界最神秘而强大的少帝之邸宫,历来是众仙心中的圣地。   “紫上阙可不从不过问天界纷争,竟然也来观看涅槃珠之争。”   碧虚梭也停在了众仙环绕的外圈,一点也不打眼的位置。   昆仑天众人早看到了孔嫀,有人问:“那个红裙的,是不是孔嫀?还是我看错了?”   有人答他:“就是孔嫀,你没看错。”   青鸾族自看到孔嫀的一刻就变了脸色,尤其见她还有紫上阙的人襄助,就更为阴沉。   鸾九霄道:“碧儿,孔嫀修为也提高了甚多,你要格外小心。”   鸾浅碧笑得胜券在握:“父王放心,天妃娘娘早有妙计,就怕她不来呢。一会儿父王就等着看孔嫀的下场。”   而此刻的云车内,轩辕辰绾身体紧绷,重重拍向云车扶手:“重峨竟然也来了!”   “辰绾,你冷静一点。”   “我如何冷静?现在谁人不知,在天界而言,重峨代表的是少帝,是紫上阙!他竟这样看重孔嫀,生怕她错失了涅槃珠!”   祝绥天妃柔声安抚轩辕辰绾:“圣子爱护其门下,维护孔嫀不代表他就对孔嫀有男女之心。”   轩辕辰绾呼吸稍微平稳,摇头:“或许是女人的直觉,以前他也常同千莳一起打理药草,我也不介意,但只要他和孔嫀在一起,我就极不舒坦。”她又压了压心神道:“天妃,我不想让孔嫀得到涅槃珠。”   祝绥天妃笑着道:“我知道,我也不允许她得到涅槃珠。”   “可是重峨他们都在,若我派人阻扰,师弟知道了定会对我不满。”   祝绥天妃轻拍她的手背:“别急,看看情况再说。”   紫上阙的到来,让在场诸人愈发看不懂形势,却也更加兴奋,纷纷向自家仙门送信回报现场情况。   孔嫀没有注意到他人,她的心神被梧桐神树所吸引,回想起在她很小的时候,神树还只是一截黑木桩,在画厘山红花碧树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兀,她曾偷偷给神树灌溉养分想要润泽它,可是,神树一直毫无生机的焦萎着,没有丁点复生的迹象。   可如今,它却毫无征兆地焕然新生,树冠有十丈之宽,碧叶菶菶,在风里摇曳婆娑,孔嫀露出笑意。   她安静地守候着,四周的人却闲不住,近处就有人在谈论青鸾族,清晰地传入她耳里。   “听说青鸾王近来功力暴涨,今非昔比啊,原因之一……”那人的声音小下去:“是吸收了孔雀族族老孔赦等人的内丹!”   “不可能吧!”旁边的人大惊失色:“那与妖魔何异?他也不怕陛下追究?”   旁边的人继续道:“画厘山已成死局。孔雀族心怀仇恨,墨隐澜又虎视眈眈。唯有青鸾族忠心不移,陛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孔嫀手指紧紧抓住裙子,怒意一触即发,难怪就连孔染的内丹都被挖走了,原来青鸾族早存了令人发指的用心。   千莳与流汐自然也听见了,对视一眼,分别握住孔嫀的手。孔嫀回握她俩,示意自己无事。   “唉,这些神兽后裔就是好,这般轻易就道行大增。”   又有人大声嚷道:“马上就到正午了,墨隐澜怎么还不出现?难道是怕被设局,不敢现身了?”   仿佛是在回应他这句话,毫无预兆地,天际上方有惊雷声大作,轰然破出一道漩涡气流,有两道身影自漩涡中显现,施施然从天而降。   以墨隐澜的作风,自然不会站在外围角落。   他落在了梧桐神树旁与青鸾族相反的位置,隔着神树与鸾九霄对峙,挑衅之意,不言而喻。   墨临意站在墨隐澜几步开外的后方,仿佛主人的影子。   墨隐澜一站定,就朝孔嫀的方向看去一眼,不经意的抬眸之间,有种难以言道的风流蕴藉,加上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实可称惑人心神的妖孽。   在场诸多女仙皆看得移不开眼,有些已悄悄脸红。可当他调转视线,看着青鸾王静立不语时,通身就显出了一股惯于揽握生杀予夺的萧肃与决断,令周围那些情不自禁的迷恋目光一下清醒过来。   墨隐澜,曾杀青鸾族十五人。   鸾九霄恨得红了眼,一字字缓声道:“竖子好生嚣张。”   墨隐澜散漫的眼眸中噙着杀意,淡笑道:“鸾九霄,才只是开始。”   鸾浅碧看着墨隐澜白色衣摆上时隐时现的缭金河岳纹,又看向他发间的乌木簪,神色流露出深深的怨恨。   墨隐澜性洁喜奢,用度讲究精细,非极品灵宝不用。唯有挽着长发的那支弦月走珠乌木簪,虽然也雕镂得别致,却是灵力低微的凡物,而他却视为至宝。鸾浅碧知道,那簪子是孔嫀亲手为他做的。   群仙这才咂出味来,墨隐澜竟只带了一人跟随,如此托大。   墨隐澜到场之后,气氛陡然变化,连议论声也少了许多,只有时光如常游走。   ------   正午时分很快来临,日耀中天,太阳之力恍如千万道银色匹练,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齐齐冲进梧桐树干之中。   刹那之间,整棵彩梧都燃烧了起来,每一段枝丫,每一片树叶,都缀满彤红的火焰,随风起舞,纷纷扬扬如铺天绚丽的红云。   每个人都不错眼地盯着火梧,那一片沸腾的花叶火海中,有明珠不负众望地呼之欲出。   银色通明,净无毫疵。   然而,仅有一颗!金珠为阳,银珠为阴,火梧中出现的乃是一颗银珠,那就昭示着要出一只雌凰。   银珠即将缓缓升出火海,仍不见金珠踪影,众人更是确定了猜测,此次梧桐神树只孕育出了一颗阴珠。   情势陡变!   轩辕辰绾:“糟糕,怎会没有阳珠现世,只有一颗阴珠,墨隐澜不用抢阳珠了,肯定会帮孔嫀夺阴珠!”   祝绥天妃自然也想到此节,立即传音入密:“鸾九霄,你负责牵制紫上阙!天上天的人对付墨隐澜。”   鸾九霄知道祝绥天妃不愿与紫上阙正面冲突,开罪了少帝,他虽也不情愿,但涅槃珠事关本族兴衰成败的转机,只得两权相害取其轻。   “是!娘娘。”   祝绥天妃又道:“众部听令,你等一起进攻墨隐澜。”   天上天众人应声答是。   另一边,重峨与离钲已飞身上前,涅槃珠这时已完全脱离神树烈火。   重峨、离钲与鸾九霄等人均直取涅槃珠而去。   墨隐澜也出手了,目标却非涅槃珠,而是攻向了鸾九霄,鸾九霄心下暗恨,不得不唤出虹流剑,专心应付墨隐澜,无暇他顾。   重峨见势抛出云雾网,将涅槃珠笼罩于内,又召出十二面尺高的赭绣令旗,旋转在涅槃珠周围,将其往自己的方向带来。   青鸾族老等人从旁斜出,欲抢夺涅槃珠,离钲早有防备,紧紧护在重峨身旁,承愿剑长吟而起,金色剑罡凝如实质,朝对方袭去。   墨隐澜动作轻若弹尘,又迅如电光,还无人看清他如何施为,瞬间有无数风刃划出漫天白芒,交织成风刃罗网朝鸾九霄迎头罩下。   鸾九霄立即运起真气抵御,然而千刃齐绞,他仍旧忍免不了皮开肉绽!   墨隐澜唇角挑起几分邪气:“鸾九霄,听说你吸收了孔雀族的法力。你知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能要。”   墨隐澜说话间,已抬掌催出一道白光,白光直直贯入鸾九霄胸腹,叫他动弹不得。   随即,鸾九霄洞察了墨隐澜的意图,瞬间睁大眼——墨隐澜想废了他的仙身!   这墨隐澜到哪里学的巫族傀术?鸾九霄感到浑身仙力在无法控制地散去,这种感觉简直比直接死去还要可怕……但他却连呼救都叫不出来……   然而,天上天的天王、星君、天将们转瞬即至,将墨隐澜团团围住,为鸾九霄捡回小半条法身,却是大势已去!   鸾九霄呆立原地,已然被打击得有些神志不清,再看墨隐澜,简直如视恶魔。然而这个时候,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就连鸾浅碧也没有。   祝绥天妃见重峨竟这样快就要收服涅槃珠,心惊不已,若叫重峨将涅槃珠纳入了法域,那便大局已定,毕竟他们不可能毁掉重峨内丹剖他法域。   祝绥天妃一时顾不得忌惮玹琏,轻弹手指,一只素帔乾坤灯就向涅槃珠飞去,释放出强大吸力,想要打破令旗阵对涅槃珠的制约将吸入其中。   宫灯与令旗立即对抗起来,祝绥天妃用神念控制着乾坤灯,真力雄浑,而重峨却实是操纵阵法的惊世奇才,变幻手势,不断加持令旗法阵威力,竟也不落下风。   孔嫀师姐妹三人正与青鸾族人与画厘山众仙缠斗在一起。   墨临意受了墨隐澜的命令,要她务必在孔嫀危险时护其周全,墨临意就守在了离孔嫀不远处,见她自己能应付,就暂未动手。   鸾浅碧挥舞着祝绥天妃赐予的姹女双剑,施展的每招每式皆力克孔嫀,简直是专为克制孔雀族而创。   孔嫀心下暗惊,这自然不是鸾浅碧能办到,必定是祝绥天妃的手笔了。但她实属不知,祝绥天妃为何如此痛恨她与孔雀族。   幸而她在紫上阙另承袭了音修法门,孔嫀念了个诀,瞬花铃立时红光闪耀,离开她耳畔,在指尖灼灼旋转。   “飘影冷锋!”孔嫀将瞬花铃一抛,幻铃之声顿时如豪雨泼天,无处不在,鸾浅碧脑如针刺,哀嚎打滚。   孔嫀将坠星戟反手一刺,就将鸾浅碧的左肩穿个窟窿,鸾浅碧惨叫一声,却紧紧抓住长戟,召唤姹女双剑朝孔嫀刺来,孔嫀旋身避开,因顾及着要将坠星戟抽回,稍慢了一些,被姹女双剑的剑气划伤了耳际。   围观众仙皆看得目瞪口呆,墨隐澜与紫上阙皆是以寡敌众,却毫无败象。尤其是墨隐澜,竟已有数名天将已亡于他手,犹如血煞修罗,却偏偏风姿浊世。   这时,一道身影从云车中飞出,直取墨隐澜而去。   祝绥天妃心下一急:“辰绾!”   韶影也是一怔,赶紧追去。   “天女竟亲自出手了!”   众多围观的仙门见此情景都是一惊,若是辰绾天女受伤,他们这群人却视若无睹,陛下定会大怒降罪!   轩辕辰绾打的主意正是如此,既然玹琏可以用他身为少帝的威慑力来影响众人,叫大家不敢轻易与紫上阙的峰主争锋,那么,她也可以利用自己天女的身份,利用她父皇在统御众天的权力来影响众人,叫他们不得置身事外。   她要叫天界众人对围攻墨隐澜!让墨隐澜自顾不暇,无法支援孔嫀。轩辕辰绾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她绝不让孔嫀得到涅槃珠!   至于师弟若是问起,反正墨隐澜是妖皇,她自然能以墨隐澜背叛天界,还曾经令她受要挟之耻为由应对。   果然,众仙见到连天女也加入了战局,均不再袖手旁观,对墨隐澜群起而攻,哪怕只是虚作声势,也得上前表一番各仙门的忠诚。   数十仙门各有门人,群起之攻声势骇人,见众仙纷涌而至,轩辕辰绾在韶影的保护下退出了战局。   “隐澜哥哥,你小心!”孔嫀不断转头去看墨隐澜,心急如焚,真华殿的一幕仿佛在她眼前重演,天上天只会以多欺少吗?对她父亲如此,如今对墨隐澜又如此!她喝道:“墨临意,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帮他!”   墨临意思索片刻,选择往墨隐澜的方向而去。   鸾浅碧见孔嫀分心,笑道:“还有空担心墨隐澜?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孔嫀转头,并不与鸾浅碧多话,暗聚元力,右手从指尖到手肘顿时覆满彤红火焰,整个手与小臂仿佛火焰凝成的红色虚影,她抬起手掌,施展风踪步疾冲而去:“鸾浅碧,我今天就要你为孔染偿命!”   这一刻的孔嫀威压惊人,鸾浅碧赶忙祭出防御法宝金陀印护住周身,孔嫀一掌拍上去金陀印,印上立刻龟裂出无数裂纹而后燃烧起来,竟就此废掉。   鸾浅碧大惊,纵身飞退躲闪又迫来一掌的孔嫀。   原本紧追不舍的孔嫀却骤然停下,踉跄一步,抬起左手捂住双眼:“我的眼睛!”   不,不止是眼睛奇痛无比,目及处一片模糊,连周遭的声音也弱了,孔嫀发现,她的六感皆在迅速消失。   “哈哈哈哈,毒性终于显化了。”鸾浅碧见到孔嫀此刻情状,得意大笑。   姹女剑乃是剧毒之物,本就是水银阴/精所凝铸,祝绥天妃更是特意用专克孔雀的阴蛇蛊水淬炼过,连剑穗上都飘着无味的蛇蛊粉末。   鸾浅碧尚未笑完,就发出一声凄惨至极的痛呼,她的胸口已被火焰洞穿。   她不敢置信地张大眼,孔嫀都看不见了,仍是循着她的声音疾行而至,不顾一切也要杀了她!下一刻,鸾浅碧就倒地失去了意识。   孔嫀的声音有些颤抖:“阿染死不瞑目,取你的命实是便宜了你!”   “碧儿!”鸾九霄见女儿死于孔嫀之手,赶紧冲过去。   墨隐澜始终分神关注着孔嫀,已发现她情状有异,哪还有心思与这些无关紧要之人缠斗,移形若魅脱身而出,没有看赶过来的墨临意一眼,直接朝孔嫀而去。   墨临意愣了愣,她知道墨隐澜这次真的动怒了,尊主信任她,才叫她保护孔嫀,可她却违背了他的命令。就连上次她放了孔嫀走,墨隐澜也没有显露过这样的神色。   “隐澜哥哥。”感受到身边出现的熟悉气息,孔嫀忙道:“你没事吧?他们那么多人围攻你。”   “我无事。”墨隐澜两指并在孔嫀手腕,她的情况比他料想的还要糟,是中了巫族的蛊毒。   墨隐澜将孔嫀揽在身侧,气流引动,顷刻间已现身重明云车前。   他倾身踏上云车,探手捏住了祝绥天妃的喉咙,蜿蜒的雷电在祝绥天妃浑身游走,叫对方立即瘫坐在椅上,墨隐澜的声音极为阴沉:“把解药交出来。”   云车旁的侍女锦月尖叫:“娘娘!”她扑过来欲相救,被墨隐澜一脚踹在心窝,滚落出老远。   墨隐澜手上加重力道,祝绥天妃发髻被掌风激得散来,一头绛红长发散乱披落,偏生还动弹不得,她自幼是巫族圣女,后来又成为天帝妃子,何曾有过这等狼狈,况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颜面尽失的祝绥天妃露出欲吃人的目光,掠过墨隐澜与失去知觉却还兀自站立着的孔嫀。   祝绥天妃用神念发出声音:“墨隐澜,你竟敢辱我,陛下若……”她未说完,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面孔都生生扭曲,哪里还看得出平时的倾国媚态。   竟是墨隐澜手心漫出无数细长冰针,密匝匝刺入祝绥天妃颈项:“不要废话,我现在就能把你脑袋拧下来,辱你算甚。”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众仙全然愣住,天上天诸将也顾忌着祝绥天妃,不敢妄动。谁也不曾料想到,墨隐澜竟狂戾至斯,敢这般对待祝绥天妃。   只有轩辕辰绾不太过意外,上回她曾被墨隐澜挟持往真华殿,她就已知道,这个男人遇上孔嫀的事全然不择手段。   在祝绥天妃被墨隐澜擒制后,再无人能阻止重峨的控阵之势,随着十二令棋的收拢,涅槃珠亦被他纳入法域。   这样一来,悬念全无。   而祝绥天妃岂会轻易就范,她看着墨隐澜,发音艰难,却是含恨而轻蔑:“想要解药……你跪下来……求我。”   “跟我讲条件?”墨隐澜浅笑,拈起一枚黑色符令,轻吹了吹,黑色符令就如一缕黑烟没入祝绥天妃印堂:“我在妖界也得了些折磨人的手段,你尽可比较比较,与你巫族之术的滋味哪个好受些。”   这妖符一入体,祝绥天妃脸色倏变,她面上身上的肌肉开始凹凸不平地起伏,狰狞可怖,身体里也隐隐传出妖兽的啸声与撕咬皮肉的声音,令闻者也为之胆寒。   墨隐澜看了眼目光有些涣散的孔嫀,眸中寒意更甚,他压低嗓音:“祝绥,别以为你是巫族圣女,我就不敢杀你。巫族出了个叫聆笙的小姑娘,相貌与你一般肖似那人,且天资更在你之上,你心生妒忌,就派人将她囚禁起来。你说,我若帮她脱困,她是不是会与你势不两立?所以,你这个巫族圣女并非不可取代。我数到三,你再不交出解药,那就等着别人取代你风光无限的天妃与圣女之位罢。”   祝绥天妃闻言不可自抑地颤抖,她小心掩藏的秘密,墨隐澜如何知晓的?聆笙!她最为害怕却又一时不能妄下杀手的人。墨隐澜既知道聆笙之事,是不是还知道更多暗处之事?这个男人,实在是……可怕得超出了她的预估。   妖符带来的痛苦与聆笙的暴露,彻底摧毁了祝绥天妃的高姿态,在墨隐澜的凌人强势下,她不得不暂时低头,当墨隐澜启唇念到二时,祝绥天妃手中现出了一个小药瓶。   重峨几人皆已赶过来,将孔嫀扶到一旁,重峨流汐戒备着周围,千莳将祝绥天妃给的红药丸倒出来,轻嗅了嗅气味,而后喂给孔嫀。   待过半刻有余,孔嫀恢复了六感,看到祝绥天妃的样子不由错愕,千莳道:“灵绛,你方才中了毒,妖皇找祝绥天妃拿了解药。你觉得现在感觉如何?可有异状?”   孔嫀内视自身,摇头道:“我没事,师姐。”   墨隐澜见孔嫀脱险,涅槃珠亦到了手,便朝重峨道:“带上你们的人先走。”他难得对人和颜悦色,这个重峨直接面对祝绥天妃也敢相争,这份胆识,天界找不出几人。不止重峨,他今日注意到,另外三名紫上阙的峰主对孔嫀也是真心相护。   重峨朝墨隐澜轻拱了拱手,孔嫀不放心地唤道:“隐澜哥哥。”   “不必担心我,你先去紫上阙吧。”墨隐澜递去他晚些去找她的眼神。   待碧虚梭飞腾离去,墨隐澜像丢秽物般丢开祝绥天妃。   “墨隐澜,你别走!”轩辕辰绾手腕轻扬,秋水绫迅疾如银蛇,汹涌如层浪,迫至墨隐澜身前,拦住他欲走的身形。   “你快取出给天妃种的妖符,否则,我绝不让你离开。”   韶影吓得立即挡在轩辕辰绾身前,生怕墨隐澜对她主子如对祝绥天妃一般施为,毕竟先前是轩辕辰绾引来众仙围攻墨隐澜。   天上天诸将与众仙皆是一凛,以为又是一场硬战要开始。   谁知墨隐澜看轩辕辰绾一眼,不知想到什么,哂笑了声,伸手一挥,果然取走了妖符,旋即消失在众人面前。   “天妃!”轩辕辰绾立即上前搀扶瘫倒的祝绥天妃。   妖符离体,祝绥天妃的容貌就恢复了正常。她隐入云车,道:“来人,把鸾浅碧一道带走。”接着又隔着雪纱,缓缓朝外扫视了一周。   众仙都深深低下头去,天帝的绝艳宠妃,却叫墨隐澜整治得面目全非,奇丑不堪,这样的场面,实是无人想要撞见。   待云车远去了,众人才抬起头来。   奇耻大辱!祝绥天妃闭着双目,仰头靠在椅背上。原本她与轩辕辰绾前来,不过是抱着看戏的心态,看孔嫀是如何求而不得,眼睁睁目睹涅槃珠被人夺走。而这场涅槃珠之争竟牵连如此之广,是谁也没料到的。祝绥天妃头一回咀嚼着失利的滋味,紧紧握起双拳。   涅槃珠之争已毕,然而关于这场争斗的八卦,却才刚刚开始在天界流传,墨隐澜、紫上阙、祝绥天妃、辰绾天女、青鸾族,这些个主角此行的种种,都迅速传遍了天界。 第17章 心微   师兄妹五人回到紫上阙,重峨就将涅槃珠呈给了玹琏。孔嫀相信帝尊自有安排,也没有多问,回峰如常修炼。   这天夕时,玹琏来到孔嫀的房间,在桌上化出三套衣裳。   一套是徵峰日常的白红制式,一套是大红纯色的束腰衣裙,一套是杏色蹙银挑丝蝶纹的襦裙。   孔嫀一下就被眼前精致的衣物吸引,这就是帝尊上次说要给她做的衣裳?   玹琏道:“这三套衣物皆是不惧极火极寒的护体法宝。你平日可以换着穿。”   孔嫀抚着叠在一起的三套衣裙,欣然道:“灵绛多谢帝尊。”   玹琏又道:“涅槃珠威力太甚,现在的你还无法承受。为保万无一失,在重坤之日炼化为最好。下一个重坤日,是在半年之后。你可会觉得等待太久?”   孔嫀摆手道:“不会,我听帝尊的安排。” 反正都是天降意外之喜。   玹琏又取出个丹瓶递给她:“这是我给你制的丹,这段时间,记得每天服用一颗,好生梳理经脉,届时可放心炼化。”   孔嫀用手指摩挲瓶身,心头尽是暖意:“帝尊,你对我真好。我一定记得每天吃。”   玹琏点点头。   见他就准备走了,孔嫀鼓起勇气道:“帝尊,你都特意送我裙子,那我也亲手给帝尊做一套衣裳,好不好?”   玹琏沉默。   孔嫀以为他嫌弃她的手艺,道:“帝尊,你是不是怕我做的衣裳没法穿出去见人?你不用担心,我手工很好的,我以前就喜欢勾勾画画,样式设计也会很漂亮。我曾给我爹做过衣裳,他可喜欢了。我还做过不少小物件送人。”孔嫀对顶头上司大力举荐自己。除了不会做饭菜,她的手特别灵巧。   玹琏道:“好吧。”   孔嫀立即摸出一条软尺,道:“帝尊,那我给你量量尺寸。”   玹琏正要婉拒,孔嫀道:“衣裳就是要穿个合身,帝尊让我量一下吧!”   玹琏盯着她看了看,道:“嗯。”   孔嫀先前光顾着激动,等她提着软尺想去比量男子的胸膛,她才意识到,这个姿势跟投怀送抱差不多。   孔嫀顿时没胆儿从前边量了,转而绕到玹琏身后,量过肩宽,记下长短后,道:“帝尊,抬抬手臂。”   玹琏配合地抬臂,任她在身上比弄。   孔嫀手指牵着尺子掠过对方手臂,挺拔的背脊,量好后道:“帝尊,可以放下了。”   对方顺从地照做。   孔嫀接着开始量腰围,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轻触男子的后腰,若即若离,玹琏皱了皱眉。   随即,孔嫀打量着对方下半身,怎么都不敢往下碰了。   为了不吓到帝尊,孔嫀直接来到对方身侧,俯身测量腿长。   终于大功告成!孔嫀脸红成番果,她道:“我量好了,帝尊。”   “嗯。”玹琏转过身来。   孔嫀问:“你想做一套什么颜色的衣裳呢?”   他向来不介意这些:“随你。都行。”   “那好,我就按我的想法做了啊。”   玹琏嗯了一声,推门离开了。   没有走得太远,就听见孔嫀道:“帝尊!”   玹琏转过身,就见孔嫀已换上其中一条杏色裙子,她随意绾着小髻,戴着明珠压鬓,淡色的裙子随风轻漾,柔和清新如晨露,又如曦华般明亮。   她跑到他面前:“帝尊,好看吗?”   孔嫀拉着裙子,在对方面前转了一圈。   玹琏慢慢回过神,道:“嗯,很好。”   随即才离开。   孔嫀回到屋里,触碰着身上的衣物,也静不下心参悟,就决定开始做衣裳。孔嫀想了想,帝尊穿过的衣色不是紫就是白,她想给他做件黑色的,正好她有黑色的衣料,原是以前为她父亲买的。   她裁裁剪剪,又开始认真缝制,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连门都未打开过,直到听见敲门声响起。   “谁呀?来了。”难道是煊姑?   孔嫀曲着双腿,正背靠引枕坐在榻上绣襟饰,闻声下床去开门。门外站着的男子一身玄黑扬朱的锦袍,襟口露出白色中单,月光下眉眼如画。   “隐澜哥哥?”有了上回的经验,孔嫀这次倒没惊吓,却仍是立即将他让进屋:“快进来。”   “你先坐着。”孔嫀指指桌旁的椅子,跑进隔间给墨隐澜泡茶。   孔嫀的声音从绯纱隔扇后传出来:“隐澜哥哥,上回你过来,我都忘记招待你茶水了。我今天给你沏的茶叫薄暮白岚,师姐自己种的。我那天一尝,就知道你会喜欢,赶紧给捎回来了。”   她絮絮说完,却意外地没有听到墨隐澜的回应。   等孔嫀有些疑惑地端着茶回来,却见墨隐澜坐在榻前,伸手略略拎起那件缝了一半的黑色袍子,似在打量。   孔嫀将茶盏放到桌上,走到他近前,想要将衣服拿过来,对方却避开了她的手。   “男人的衣服……”墨隐澜看向她:“给寻叔做的?”   孔嫀下意识摇摇头。   “那是给我的?”   孔嫀有些踌躇,又摇摇头。   墨隐澜静静看着孔嫀,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半晌才问:“那你给谁做的?”   孔嫀:“给……”   孔嫀不大敢说。从小,她的父亲和墨隐澜就管她极严。在画厘山,除了她的族亲和墨隐澜,就没有一个男人或是雄鸟接近她。或者说,但凡对孔嫀有那么一点想法的,都被孔寻和墨隐澜给掐灭了。   孔嫀对这些管束原也不在意,但那是因为,她那时并无喜欢的人。但现下却不同了,她已经察觉,自己有那么一些喜欢帝尊。这时候若再有人制止,她的感觉自然就有变化。   因此,她不大喜欢墨隐澜此刻的样子,他那样的眼神,仿佛她做了什么错事。   尽管孔嫀心里不服气,却不敢说出“帝尊”两个字。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隐澜哥哥总是为着她好。   她就主动转移话题:“怎样啊?隐澜哥哥,是不是你喜欢的茶?”   墨隐澜慢慢说:“你连我喜欢喝什么样的茶都知道……”后面似还有话,却又顿住。   孔嫀狗腿道:“那当然,我多了解你!”   墨隐澜注视着孔嫀,轻轻牵起唇角。   孔嫀见墨隐澜笑了,才终于松了口气。   见天色已有些晚,墨隐澜没有多逗留,也不要她送,就这样从她面前骤起的空气流波中消失。   孔嫀这才抓过桌上的衣裳,继续又开始缝制。   ------   隔日,孔嫀收到重峨的召令,立即到了令彰殿。   待五人齐了,重峨方道:“帝尊让我叫你们来,是要宣布一件事。天上天向各天域广发诏帖,万年一次的朝圣会,将在半年后,也就是明年初春举行,届时邀天界中所有仙门仙族的仙首与重要门人赴宴。”   离钲甚少关心武道外的事,以他的年纪更不可能参加过,就问:“朝圣会?有何来历?”   重峨就道:“朝圣会算是天界最隆重的节会,其实也就是天后的万岁寿辰。此回是天后十一万岁的寿辰,届时众仙朝见天后,为天后贺寿祈福,以彰天上天权威。而天后也会赐下固灵圣露,助众仙增进法力,以示天后的造化慈心,算是宾主尽欢。”   离钲轻轻挑眉:“固灵圣露颇为难得,赴宴的都派发?天上天可真是大手笔。”   重峨:“毕竟万年才一次,对天上天来说有足够的时间准备。”   孔嫀闻言也问:“既是天界最重要的节庆,又为了彰显天上天威势,那为何不以天帝的生辰为节日,而要以天后的生辰呢?”   重峨解释:“这个……据说天帝和天后曾经感情深笃。”   “哦。”孔嫀应道。   流汐接过话来:“是啊,据说从前天帝为了昭示他与天后的爱情,就以天后之名立了朝圣会。谁知就在三千多年前,天帝迷上了祝绥天妃,对其盛宠有加的同时就冷落了天后。怄得天后一夜苍老,连头发都白了,自此常年闭门幽居,不再过问天上天的事务。祝绥天妃从此恩宠不衰,大权独揽。其实外界都在传今次的朝圣会恐怕是不会办了,谁知还是要办!”   孔嫀点点头,追问道:“可是,天后之前不是生了个太子夭折了吗,辰绾天女也才千余岁,如果天帝专宠祝绥天妃,怎么祝绥天妃未曾有孕,而天后却连生两子?”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据我推测这缘由呢。”流汐娓娓道来:“众所周知,受天道所限,天界之人既已有漫长生命,在子息上就格外艰难,甚至可说孕育后代是有损母体的。天后从前是天帝唯一的女人,自然不愿自损仙体来生子。而祝绥天妃的出现,却让天后危机顿生,她肯定跟天帝建立了契约,必须等她生下几个子女后,祝绥天妃才能有孕。毕竟天后与天帝共治天界几万年,天界的秘密,以及天帝的秘密,天后都应当比天妃掌握得更多。天帝一番权衡之后,肯定只能答应天后了。”   连这样的秘辛,都能被她一环一环推测出来?   离钲听得懵了,大师兄一句话概括的事,流汐竟洋洋洒洒扩展出这样多篇幅,说话还不带喘气,果然,女人对于这些事关爱恨情仇的小道消息,总是比男人更热衷。   千莳心下疑惑,天后曾因情绪低落而一夜白发吗,这怕是根据人间的戏本加工润色过吧,这可不符合天界中人的功体体质,除非是中了毒。   重峨看着以一副高冷神情普及天帝八卦的流汐,动了动唇,又无声合拢。   “师姐说得很有道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其中异常了。”只有孔嫀听后认真点头,颇为认同流汐的猜测。   重峨、离钲、千莳互看一眼,也难怪流汐与灵绛感情如此投契,自灵绛来了之后,流汐也的确是变得生动鲜活了许多。   也许,从前流汐对着帝尊和他们仨,的确是有些被压抑了本性……   离钲看着流汐,终于说了出来:“师姐,我觉得你都可以去人界说书了。”   流汐瞥他一眼,不理睬,只顾着孔嫀:“由此可见男子终究不可靠。小师妹,师姐比男子可靠得多,你可记住了。”说着拉住孔嫀的手。   孔嫀原想说帝尊与两位师兄其实还是很可靠的,但想到师姐说的应该是作为情人的男子,也就反握住她:“我明白的,师姐。”   重峨三人看着这旁若无人的一幕,都觉眼前光灿如炬,眼仁有些疼。   千莳还特意转眸看了重峨一眼。   重峨手抵在唇间,清了清嗓子:“帝尊来了。”   玹琏身着紫绡衣,走进殿来,孔嫀与流汐牵着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待玹琏坐到上首,几人一齐行了礼,重峨禀道:“帝尊,我方才同他们说了朝圣会的事。”   玹琏点头。   重峨又请示:“朝圣乃大节,帝尊以为给天后备何礼物好?”   “你在公库中挑几样珍物和奇药就是,我再另送一件法宝。”   玹琏这么一说,大家就都懂了,紫上阙礼单的重头戏应当就是帝尊亲自备的法宝了。   重峨道:“是。”   孔嫀的下颌微微收紧,是了,帝尊成年前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天后在照料,帝尊对天后必然是有感情的。还好没让帝尊听到流汐师姐对天帝天后情史的打趣。   玹琏看向孔嫀:“灵绛不必参加朝圣会,届时我另有事交予你办。”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不让灵绛参加朝圣会,自然是避免她看到天帝等人触景伤情。而后一句,倒不一定真有任务要交给灵绛,不过是找个说辞罢了。   孔嫀自是求之不得,答是。   帝尊与重峨还有事商议,孔嫀等四人就先告退了。   ------   千莳要找离钲帮她炼个新炉子,两人去了商峰。   流汐邀孔嫀去羽峰品她新研的香,孔嫀立即就答应了。   孔嫀极喜爱羽峰景色,放眼而望,烟波千帐,无数雪白的瀑布自云中飞下,在峦岩间萦回奔泻,大的如银河倒挂,小的若素缕袅飞,耳边全是川流不息的水声,令人心扉为之一涤。   流汐的住处是座竹舍,舍后修竹凌风轻摇,门头上刻着“醉眠竹怀”四字,孔嫀几乎能想见流汐平常在此凭风望月,把酒纵饮,闲时或是独人制香,或是与同修论道,禀持着一颗自然的道心修行,好不潇洒。   然而孔嫀没到多久,就见三道身影往羽峰而至。   看清来人,孔嫀微抿了抿唇,与流汐对视一眼。方才还在八卦人家父母,人家后脚就来了,这真是……饶是以流汐的装死功夫,也有点儿绷不住。   “师父。天女。”流汐起身迎接净涓,孔嫀自然跟着起身。韶影平和地朝孔嫀和流汐问礼,似乎忘记双方曾有的冲突。   “灵绛也在啊?”净涓看向孔嫀。   孔嫀道:“嗯,我来找师姐请教两个问题。”   净涓点点头。   流汐问:“师父与天女前来,可是有事?”   净涓:“正是,天女要在羽峰住几天,为师特来告知你一声。”   流汐和孔嫀微怔。   轩辕辰绾道:“就要叨扰流汐峰主了。”   净涓语调格外轻柔:“天女太见外了,你本就是白彻帝尊的大徒儿,玹琏帝尊的师姐,羽峰本就保留着你的寝居。你要回来住,我们迎接都来不及了,何来叨扰一说。天女只管住下,若有所需,告诉我或流汐都行。”   轩辕辰绾虽是木属功体,却更喜这羽峰风物,因此从前将寝居置在了羽峰,又因素蘅仙君过于内敛,她倒是与净涓更为亲近。   轩辕辰绾:“多谢仙君。其实我一直都将紫上阙当作我另一个家,每次都想要多住些日子,但父皇管得紧,不许我外宿。这次也是因为母后大寿,我特意为她绘作了《百丈华表》图,要请师弟帮我往图里封注阵法,这才要住上几天。”   净涓道:“天女仁孝,帝尊也对天后感念至深,你们两个的心都是一样。”   轩辕辰绾极受用这话,笑道:“是啊,师弟比我还上心呢,他早就将母后的寿礼备好了。”   又道:“流汐、灵绛,你们先忙吧,我就不打搅了。我还得去找师弟,将图轴给他,这几天还要和他探讨布置何阵在图中为好。我就是想着毕竟现在羽峰峰主是流汐,我这个客人还是要先给主人打个招呼。”   “天女客气。”流汐道。   净涓道:“流汐,那为师就陪天女去找帝尊了。你可不能与人耽于玩乐,疏怠了修行。”说完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孔嫀。   “是,师父。”   净涓点点头,与轩辕辰绾一同离去。   过了少顷,流汐笑了笑,不语摇头。   孔嫀好奇:“师姐,你笑什么?”   “我笑辰绾天女,她只要提到帝尊,就是一副自家夫君的语气。”   孔嫀心头一突,想了想问:“师姐,你说帝尊喜欢辰绾天女吗?”   “怎么可能,你也看到的,帝尊道心无尘……”流汐抱起臂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不过也不好说,帝尊心思深,面上从来不显。”   “但我看前两次他们见面,帝尊对天女并无特别的样子啊。”   “这也倒是。若非必须,帝尊很少与天女共处的,尤其是独处。毕竟天女曾请天帝下旨赐婚于她和帝尊。”   “还有这事?”孔嫀忙问:“那……帝尊拒绝了吗?”   流汐瞥她:“自然拒绝了。若帝尊不拒,他们不是早成道侣了吗?”   “也是。”孔嫀愣愣地:“可历任少帝的寿元都很短暂,天帝怎会允许天女与帝尊成婚?”天女岂非有守寡的可能?   “这并不难猜,天帝应是希望辰绾天女能诞育一个承袭帝尊血脉的孩子,毕竟帝尊是疆天纪以来最完美的浑元道体。至于辰绾天女,若帝尊真的先走一步,依她的身份,另找一名道侣相守也非难事。”   孔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流汐点头:“天帝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可生孩子这种事情,还得咱们帝尊自己愿意才行。”   “师姐,我先回徵峰了。”   见她突兀一说,流汐蹙眉:“小师妹怎么回事。”   ------   孔嫀一直想象着帝尊和轩辕辰绾单独相处的画面。   入夜后,她被一股冲动驱使,飞身来到大骊峰。隐在树丛之中,远远看着令彰殿的光华通明。   里边的人还会有谁呢?自然是帝尊他们了。不就是讨论个阵法?帝尊历来果决,需用这样久?孔嫀捡起地上一根断草,掐成了无数段,转身离去。   离开大骊峰的孔嫀,下一刻已在极火阵中的冰湖边。她用手拨着冰浸浸的水,未隔多久,就听到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立即站起来:“帝尊!”   孔嫀迎向朝自己走来的玹琏,作不经意道:“在画里注入阵法很耗时吗?帝尊弄到这样晚?”   “多加了几道禁制,耽搁久了些,今日已完成。”   “今天就完成了?好快!”哈哈,那轩辕辰绾就没理由缠着帝尊了。   孔嫀并不知道,她故作无心的打探,小小的失落,到后来的窃喜,都能在自以为藏得很好的神情里一览无余。玹琏有细微无奈:“你又来火阵做什么?”   “我……”   玹琏缓缓道:“以后,未经我应允,你不得进入火阵。”   孔嫀笑意凝固,难以言喻的失望登时蒙上她的面容。她明明能清楚地感受到,帝尊对她的好。也能感觉到,他其实也喜欢和她在一起。   她立即问:“为什么?”   孔嫀的表情令玹琏难以平静,他解释道:“自然有原因。只是原因不便告诉你。”   “可是,我很喜欢这些雪梅树,想来看看梅树也不行吗?”   “我给你雪梅种子和玄元冰,布个吸灵阵即可令冰长久不化,你种到徵峰去吧。”   孔嫀听懂帝尊再次婉拒了她,犹不死心:“那要等好久才能开花吧?”   “梅枝亦能插活,可以摘开了花的梅枝插在花钵里。”   这下,孔嫀知道帝尊是真的不愿让她进火阵了,只得哦了一声:“那帝尊,你陪我一道去插梅好吗?我最喜欢的一个花瓶在火宵阁,我不会布吸灵阵。”   玹琏沉默须臾:“好。”   孔嫀笑了笑,折了一支开得正艳的花枝:“那我们走吧。”   孔嫀倒不是编的藉口,玹琏随她来到徵峰,就看见火宵阁廊庑的石台上,确是摆着一个白底落霞的敞口花瓶,栽着一株金灿灿的灯笼莓。   孔嫀请玹琏坐在廊庑石台,她狠狠心将灯笼莓拔/出,把土倒掉又洗了干净,才捧到玹琏面前,置于他右手边:“帝尊。”   玹琏取了枚冰核放入花瓶,手掌覆在其上,钵中顿时水雾氤氲,梅枝一插到其中,就见凝水成冰,花枝俏生生立稳了。   孔嫀坐在花瓶另一边,看帝尊在花钵里设完吸灵阵,正要说话,却见对方抬头朝远处看了眼,孔嫀随他视线看去,一时愣住。   轩辕辰绾脸色发白,难以置信的目光在玹琏与孔嫀之间来回。   孔嫀和玹琏方才侧身相对,齐齐望着梅枝的一幕,美如诗画,又自然契合,仿佛他们长久以来便是如此。   轩辕辰绾发出冷笑,她倒是不知晓,她这师弟原来是这样随意之人,就这样坐在走廊的地上,也不觉有失身份?更叫她无法忍受的是,玹琏从不给她亲近他的机会,但对着孔嫀,竟放任至此!   孔嫀反应过来,问:“天女到徵峰,是找我有事?”   轩辕辰绾讽道:“是啊,本想找你叙叙旧,谁知来得不是时候。”   她们有何旧可叙?孔嫀不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   轩辕辰绾走近两人:“师弟真有逸致,都这样晚了,还同灵绛峰主月下插花?”   她看着这个牵动自己喜怒的男人,希望他有所解释,可他只是淡声道:“天女今日颇费心神,早些歇下为好。”   他又赶自己走?轩辕辰绾气得胸脯起伏:“也是。天色已晚,我是该就寝了。不过师弟你呢,还不走?莫非师弟今晚,还准备留在灵绛房里过夜不成?”   过夜两个字,轩辕辰绾加重了音,她轻蔑地看孔嫀,仿佛她不过是一个可以被人随意处置的小玩意儿。   玹琏眸光瞬间冷下来,他站起身,看着轩辕辰绾。   孔嫀一怔,虽说她身中极火毒时,的确借住了帝尊的黍梦居,但轩辕辰绾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你说什么呀?帝尊只是帮我布阵。”   轩辕辰绾不自觉就后退一步,她有种感觉,若非她是他的师姐,他会对她动手。她自知失言,却梗着脖子道:“若要别人不想岔,就不要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你不是向来很懂得对女子避嫌?连对……”   “唔……唔……”轩辕辰绾还在张合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清晰吐字,她比划了两下,意识到是玹琏封了她的口,顿时脸腾地烧起来。窘迫,愤怒,伤心,还有不信,他为了孔嫀竟这样羞辱她?让她挥打着手像个小丑,他怎么这样狠的心?   立即有泪水从轩辕辰绾眼中滑落,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措过,捂着脸转身飞快离开。   孔嫀看了看玹琏:“帝尊,天女哭了。”   玹琏嗯一声,并未再提轩辕辰绾,只道:“今天太晚,明日我帮你种几株雪梅在院子里,好不好?”   孔嫀立即露出笑容,忘记他不允她私自进火阵的失落:“好。”   ------   第二日清早,孔嫀起床后,又将梅瓶抱出来放在石台上,想让花儿晒晒阳光。   “这梅花可真是漂亮,难怪引人攀折。”   听到声音,孔嫀愣了愣,抬头看向再次出现的轩辕辰绾。她竟然没回天上天?她问:“你又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轩辕辰绾答非所问:“可惜这花没有根基,终究只能碾落成泥。灵绛,你说是不是?”   对方话里有话,孔嫀听懂了,故意道:“不会啊,帝尊说了,这梅枝能插活的。”   轩辕辰绾没想到孔嫀还敢拿玹琏来刺她,声音有些冷:“是吗,那你可得好生照料它。”   “我的东西我自然会照顾,不劳天女操心。”   轩辕辰绾憋着一口气,点头转而道:“你是不是觉得奇怪,我昨天找你叙什么旧?”   不等孔嫀回答,轩辕辰绾便用施舍的目光看着她,口吻更是无以伦比的优越:“我本想告诉你,从前我父皇虽赦免了孔雀族之罪,但很多人并不知道。这次,我特意找父皇对五大天域下了孔雀族的赦罪诏书,孔雀族日后在天界,再也不必偷偷摸摸,夹着尾巴做人了。这对你们来说,也算得上是个大好消息了吧?” 第18章 紫上雪落谁发间   孔嫀沉默抿着唇,握成拳的双手用力捏紧。   轩辕辰绾继续道:“还有,我这次来,给你带了天上天的灵果奇珍,我想孔雀王恢复功体应该用得上。”   孔嫀声音冷淡:“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   轩辕辰绾料到她会拒绝,轻轻笑了笑:“当初,在兰皋月榭时,你不是曾接受过我的帮助吗?现在为何不接受了?让我来猜猜……”她语气一变:“是觉得攀上了少帝,有底气了?”   孔嫀皱眉:“天上天与孔雀族的事,你把帝尊扯进来做什么?”   轩辕辰绾也厉声道:“没错,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孔嫀,我师弟他是天界的少帝,你永远也不要妄想,当我的父母与你的父亲起冲突时,他会站在你们那一边!”   孔嫀没有说话,也不愿去深想轩辕辰绾这句话。她心里沉压压地难受,却突然笑了一声,带着说不明的意味。   “你笑什么?”轩辕辰绾冷着脸。   “你觉得我笑什么,我就在笑什么?”   这个孔嫀是愈发的放肆,竟敢一再同她呛声?轩辕辰绾怒意翻腾,随即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师弟是因我父母的身份,才选择站在我们这边。那你就错了。你对我师弟了解多少?你可知道在他小的时候,我的父母是多么的喜爱和呵护他,他对我父皇母后也是有孺慕之情的!就连我与他,从前也十分要好!直到后来,他定是知道历任少帝都身带命劫,又发现了他对我的感情,不敢面对我,才总是避着我……”   轩辕辰绾要诉说她对玹琏的感情,孔嫀却不想再听,猝然扬声:“够了!谁会相信你?天女与我说这些做与什么,你回去吧。”   轩辕辰绾紧盯着孔嫀,确认道:“你果然喜欢我师弟。孔嫀,我真后悔救了你。”   知道她都听进去了,轩辕辰绾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孔嫀呆望了手中雪梅一阵,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楚地意识到,她对帝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以前,她明明觉得能在帝尊身边就很开心了。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帝尊产生了独占的心情。她变得和轩辕辰绾一样,想要帝尊是自己一个人的。   孔嫀胸腔中充塞着不安,她不知该如何纾解这股不安,思来想去,决定闭一阵子关。   然而心境浮动时,闭关也无济于事,孔嫀憋在火宵阁里大半月,所得甚少,只得放弃。   ------   当她从火宵阁推门出来时,却不由一愣。   今年冬天,寒意要浓烈些。霏霏的细雪,竟似一夜间就染白了紫上阙的群峰。她的目光扫过庭院,看见了几株白梅。原来她虽闭关了,帝尊仍来为她植了梅树。   “哈,下雪啦!”孔嫀伸出手,让天空飘洒的白英落在掌心,先前那些不甚愉快之事,暂时都抛诸脑后。   原本冬夏这点冷热差异,对修得仙身的天界人来说算不上事,男仙多半就忽略不计了,但女仙们却总爱拿各个时节做些文章。   孔嫀赶紧去找两位师姐。   天界的雪几年才有一次,千莳和流汐也欣喜得很。   连着两天,师姐妹几个时而在风雨四时荫,时而在醉眠竹怀,大家一起围红炉,酌新酒,谈天说地,赏着缠绵长风的飞雪,倒是别有一番乐趣。   这日的令彰殿中,待玹琏看完天上天送来的折子,已是下午,重峨道:“昨日听离钲说,小师妹出关了,他们几个今天约在角峰聚会,帝尊可要去看看大家。”   就在重峨以为会听到如常的拒绝时,对方竟道:“好。”   两人便一道来到角峰。   四时荫的绿罗窗里透出暖光,屋内传出笑声阵阵,偶尔还有忿忿的叫嚷。与户外白茫茫的清冷相比,叫人觉得格外温馨。   雪沫子卷着寒气,打在窗棂上啪啪作响。因外边风声大,重峨也没有叫门,直接伸手轻轻推门而入。   只见门边立着一尊琉璃湖滨仙鹤炉,内中紫火跳跃,氤氲出乳白滚烫的水雾,漫了满室暖意。再往里的长案上,摆着点心、烤串、水酒。而他的四个师弟妹们,正围坐一桌,各自叠着一手玉制麻雀牌,个个都专注着自己的牌色,表情喜的喜,忧的忧。   “大师兄来了?稀客啊。那边桌上有烤串,自己请便。”正对着门的流汐抬头看了一眼,热情招呼,却在看他一眼后,再也没看第二眼。   “大师兄,外边冷,快倒杯热茶喝,案上有。”千莳话语虽体贴,却也只顾着摸牌。她动作有些慢,出张牌要琢磨老久,不敢分心。   “大师兄,你接下面一圈——”离钲更是头也不抬。   “大师兄,我帮你倒茶,你来帮我参详参详!”只有孔嫀站起身来,如见救星。   真是一派相亲相爱,说不出的和乐融融。   “咳,咳!”   重峨拢着手用力咳了两声,侧身请进候在门外的人,道:“帝尊,请进。”   孔嫀四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手上的动作同时停止,下一瞬,千莳、流汐与离钲呼啦啦齐身站起来,道:“见过帝尊。”   尾音高低不同,但都打着奇异的旋儿。   玹琏沉默着,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   重峨训斥道:“从前有几位长老管束着,你们不敢放肆,现在是越发不像话了。千莳,连你也跟着胡来。”   千莳忙解释:“我们并没有赌钱的。我们就是输一次,就要为赢的人做一件事,赢的人也可以划掉别人要求自己做的事,不信,帝尊请看。”   千莳本要拿她的纸令牌,谁知她拿错了,将左手边孔嫀那柄令牌递给了帝尊,只见上面长长一串字样:“欠离钲…………”“欠流汐…………”“欠千莳…………”   孔嫀见千莳错拿成自己的,愣了一愣。   重峨使劲给孔嫀递眼色,眨得眼睛都快真的抽筋了,孔嫀才反应过来,赶紧将已倒好的茶水直接端给了玹琏:“帝尊,你喝茶,暖暖手。”   玹琏看她一眼。   孔嫀又将玹琏拉到了自己的位置:“帝尊,你别站着,你坐啊。”   流汐与离钲瞪大了眼睛,帝尊非但没说要处罚他们,还当真在小师妹的位置坐下了。   正对玹琏的离钲顿时感觉重压如山。   孔嫀拖了一根藤凳过来,坐在玹琏右手边,道:“帝尊能帮我看看牌吗,我,总是输给师姐他们。”   “噗。”流汐忍不住一笑,立马又严肃脸。   玹琏目光扫过面前一溜鬼画符的牌面,慢慢道:“可我也不会。”   难得有一样帝尊不会的,离钲立即道:“帝尊跟着打两手就会了。”   就见玹琏竟从善如流,道:“好。”   离钲与流汐换了个位置,一边打,一边为玹琏说起牌来,讲述完毕,还加了一句:“这麻雀牌本是小师妹教咱们的,谁料我们学会之后,每个人都比她打得好,就她输得最多。”   玹琏又看孔嫀一眼,孔嫀立即垂下头去,仿佛被风压弯了腰的小草。   先前赢得最多的流汐和离钲不禁浮想联翩,这要是帝尊点了炮,他们是胡呢,还是不胡呢?若是胡了牌,他们又要叫帝尊为自己做点什么事,才不会伤及帝尊的自尊呢?这真是叫人好生为难呀!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是他们想得太多了。   现学现卖的帝尊就此开启了大杀四方之路。   在流汐刚刚听牌时,帝尊推牌了……   在离钲正准备吃牌的时候,帝尊推牌了……   在千莳正想碰牌的时候,帝尊他,又推牌了……!   推牌之后,还不忘拿过孔嫀的纸令,将上边的欠据逐条划去,另三家纷纷在心中呐喊:不好玩!不喜欢跟帝尊玩!还是喜欢和小师妹玩!   偏生重峨眯着狐狸眼,还赞叹:“帝尊技压群雄。”于是嗖嗖嗖的眼刀全都插到了隔岸观火的大师兄身上。   孔嫀见自己令牌上的字样被划得差不多了,就笑呵呵道:“总是坐着打牌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要我们出去看看雪吧。”   大家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这小师妹并不笨啊,看吧,坏人叫帝尊做了,好人还是她来做。   这个提议立即得到大家的附议,一行人就出了屋子。   雪合欢树是种奇特的冬花树,平时只长叶,而一旦下雪,便会遇雪生花,此刻雪合欢树的叶冠上,在无暇的积雪中,开出了大朵大朵的雪合欢花,风一吹,整个角峰巅上就是一场香气四溢的香雪雨。   “香!实在太香了!”   孔嫀张开双臂,闭目站在树下,正一脸陶醉,突然被树上掉落的积雪盖了满脸,引来一阵哄笑,孔嫀手忙脚乱拨开脸上的雪,去追打笑声最大的离钲,两人便围着雪合欢树笑闹。   打闹得够了,孔嫀拉上流汐,三个活宝迎着飘散的轻雪,朝着山谷大声喊道:“好香啊——”   “好大好香的雪啊——”带起山间一连串的回响。   这一刻,远离了纷扰,每个人的心中,皆只得安宁喜乐。   似乎是闹够了,离钲主动朝家主禀道:“帝尊,你上回教我的枯叶剑诀,我近日时常研习,自觉小有所成。”   玹琏点头:“练给我看看。”   “是。”离钲手中现出承愿剑,横臂竖持于胸前,以二指抵着剑身为礼,他肃容目视玹琏:“请帝尊考校。”   话毕,身姿回转,已掠起一片剑光落在远处。   雪合欢树下,少年剑起万端,自若腾挪,每一次挥剑,都带出无垠剑意,只见其墨发与衣带飞舞,如鸿来凤翥,斩苍风,断雪浪,令人看得豪情顿起,直欲与其共悟剑道玄妙。   “帝尊,请指教!”   离钲的声音清越,挟带一道飙烈的金色剑气,透过如絮飞琼朝玹琏袭来。   就在这迷蒙的风雪中,玹琏露出一抹淡笑,如刹那莲绽。他拂起衣袖上一朵雪,消弭了扑面而来的剑气。   重峨知晓,帝尊准备应离钲之请了,便双手呈上自己的剑:“重峨的剑借帝尊一用。”   帝尊修为远超离钲,若再加鸿倾剑的无双之威,岂非占尽便宜。但若帝尊不用剑,面对离钲求问剑道之心,又显得轻忽了。   玹琏反手抽出重峨的别萍剑,身形一闪,若水过行云,落在离钲近前。他仅倾注少许法力,迎上了离钲疾烈的攻势。   但见玹琏轻飘飘挽个剑花,剑锋所指,雪浪摇曳,迭起如泱泱之海,只守不攻,便有剑风披靡之势。更是不时演化出离钲剑中破绽,以己为镜,引导离钲裨补自身缺失。   两人在瑶雪万点中穿行,一个神清骨冷,风华逶迤,一个凛凛张扬,意气凌云,剑光交错如日月并辉,叫人望而神迷。   重峨四人静看紫上阙的远近群峰,凌虚楼阁,皆化作一片纯然浩渺的剪影,视线之中,唯有帝尊与离钲对剑的身影,在雪中翩然若举,凝固成每个人心中永生难忘的风景。   ------   在这之后,重峨又邀帝君与师兄妹们小聚了几回。   因孔雀王的诞辰是在末冬,孔嫀又告了次假,欲至摩华焰峰侍奉父亲。玹琏同意了,且称其亦有事去诸虚天,遂与她同行。   摩华焰峰也积起了厚厚的雪,孔雀族寄居的房屋孤零零在山顶,若不细看,有些难以分辨。   “慕姨!有人在吗?”孔嫀拍了下门,门就从里打开了,露出孔慕惊喜的脸。   “嫀嫀!快进来。”   孔嫀抖了抖发间雪霰,进了屋子,发现除了孔慕,屋里就只有孔遐,另两位叔伯应该是在闭关。   孔嫀忽地皱眉看着孔遐脸侧几道血痕:“三哥,你的脸怎么了?”随即又发现孔遐的衣衫上也有血迹,忙担忧看向孔慕:“慕姨,三哥受伤了?”   孔遐先道:“无事。”   孔慕道:“嗯,你三哥经脉天生细弱,只要动真气,多少总会受点伤。”   孔遐道:“我去换件衣裳。”   孔嫀:“哦,好。”   待孔遐进屋,孔嫀问:“慕姨,三哥每次练功,都把自己弄得这样浑身是伤吗?”   孔慕:“是啊,阿遐练功不似常人容易,最近又贪进,受伤的时候比较多,伤也好得也比常人慢。”   孔嫀这样的天赋,自然不会明白孔遐求道的艰辛,但却并不妨碍她感受孔遐的心境。   孔嫀陪了孔寻一阵,主动找到孔遐:“三哥,我们出去走走吧。”   孔遐:“好。”   外边的雪早停了,两人踏在雪地上,积雪沙沙作响,远处传来老鸦啼叫。同是下雪,紫上阙的雪透着写意,而摩华焰峰的雪,却只有一片萧瑟冷寂。   孔嫀按下心里突然涌起的酸楚,道:“三哥最近练功练得很勤?”   孔遐嗯了一声。   “三哥,要不你同我一起去紫上阙吧,帝尊擅长医术,一定有办法治好你。”   孔遐顿了少顷:“我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越是天生的病根,就越难治。玹琏帝尊应该很忙吧,他并不认识我,怎会为我医治?”   “这个三哥不用担心,我去跟帝尊说,他一定会帮忙的。”孔嫀笃定的口吻里带着不自觉的信赖。   孔遐稍作沉默:“嫀嫀与玹琏帝尊相处得很好?”   “嗯,帝尊很照顾我。”除了不许她私自进黍梦居,几乎是有求必允。   “多谢嫀嫀的好意,但我并不想叫陌生人为我劳心。况且,王君尚未苏醒,仅余的族人也都在此,我不想离开他们。”   孔遐的话平淡如水,却令孔嫀一愣,她花了片刻才回过味来,既羞愧又尴尬。   是啊,她身为女儿,却没有在昏迷的父亲床前照料,是为不孝;她身为王女,却也没有担负起守护族人的之责,是为不义。   三哥的话里不带一丝情绪,实际却是对她失望和不满的吧?   孔嫀的心揪作一团,孔遐也没有再出声,难言的静默在空气中流转。   孔遐仰起头,天地的雪光似乎都跌落他眼中,那双殊无光亮的银色眼眸中。   “嫀嫀,阿遐,你们快些进来!王君醒了!”   孔慕扶着门大喊了一声,随即又闪身入内了。   孔嫀和孔遐都是一顿。   “什么?我爹醒了?”孔嫀惊喜交集,转身就往屋里跑去。孔遐也跟了过去。   有所感应已破关的孔印正激动问:“王君,可有哪里不舒服的?”   只见孔寻坐在床上,虽是醒了,眼神却有些空茫,不似以往的精光内敛,亦不答孔泽的话。   “爹亲!”   孔嫀飞奔至孔寻床前,声音带着难以克制的轻颤,因太盼着这一刻的到来,竟生出几分情怯,除了一句爹亲,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孔寻听到这个声音,抬眼端详孔嫀的模样,眼里终于有了几分别样的光彩,他动了动嘴唇,唤道:“嫀嫀。” 第19章 朝圣会   “爹!”孔嫀眼眶发红,再也忍不住地扑在孔寻怀里,紧紧环抱住孔寻的肩头,将所有压抑的思念尽数倾注在这个拥抱里,紧得令孔寻肩骨都有些痛了。   孔寻似是现在才神智回位,他轻拍孔嫀的背,环视面前几人,一个一个叫道:“慕姐……印弟……阿遐……”   孔印几人齐声回应:“王君!”   孔慕背过身,用衣袖悄悄擦拭眼角的泪花。   孔嫀始终靠在孔寻肩头,终于稳住了心绪,才起身露出脸来,父亲刚刚苏醒,她一定要给父亲看她的笑容,她不能在他面前哭。   “爹爹,我——”孔嫀正要诉说分别离情,却见孔寻又缓缓闭上眼。   孔嫀忙扶住孔寻软倒的身躯,慢慢将他放在床上。   孔印急道:“怎么回事,王君刚刚才苏醒,为何又昏迷了?”   孔嫀道:“我请帝尊过来看看。”说着给玹琏传去一张信符。   玹琏就在亿光殿,隔得不远,很快便现身摩华焰峰。   孔印与孔慕都知道孔雀王的丹药乃是玹琏所赠,都向他行了个礼,以示谢意,孔遐则伫立在一旁,并无动作。   玹琏让孔印两人不必多礼,没有看孔遐,直接进了孔寻的屋子。   “帝尊,我爹怎样了?”   玹琏渡入法力在孔寻体内游走一周,道:“孔雀王功体明显好转,但神魂受创太重,还须时间来恢复,如常安养就好。今后他每次苏醒的时间,会越来越长。”   孔嫀闻言放心下来。   孔慕想着,这位玹琏帝尊冒着风雪特意跑一趟,总不好刚诊完孔雀王病情就让他走。就道:“嫀嫀,你邀帝尊留下一道用个膳吧。”   玹琏知道孔慕是想表达谢意,道:“无须如此。”   孔嫀也想要他留下,道:“帝尊,我慕姨做的东西很好吃的。”   玹琏看她须臾,点头应了。   孔嫀将他请到桌旁坐下:“你同我印叔他们先坐坐,我去帮慕姨的忙!”   孔印是个大孩童心性,素来只喜动手而思考却少,见这少帝毫无架子,果真陪玹琏共坐一桌,顺便向其请教了武道上的问题。   孔嫀端着果羹,自厨房经门廊回房间,见玹琏正听孔印絮叨着什么,间或插上两句,一点不耐也无。   她将果羹放在桌上,目光一转,又看到门廊处的孔遐。孔嫀随即放下手里的事,来到孔遐身边。   她道:“三哥,你让帝尊帮你看看经脉吧。”说着用手拉了拉他的袖口:“好吗?”   孔遐像被刺到似的甩开孔嫀的手:“我说了,不需要!”   孔泽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站起身:“你们怎么了?”他有些不明所以,孔遐向来沉默,今天怎么竟对着孔嫀高声。   “没什么。”孔嫀不想让孔印担心,笑了笑。   玹琏缓缓转过目光,落在僵立的孔遐身上,又看了看尴尬的孔嫀,收回视线。   孔遐显然知道自己方才失态了,他的脸朝玹琏的方向转了转,虽然沉默,身上却散发着戒备的敌意,孔泽和孔嫀随他的动作,朝这屋里唯一不属于孔雀族的玹琏看了一眼。   孔遐似乎一刻也不想再待在这里,转眼就消失在茫茫风雪间。   孔嫀唤道:“三哥,你去哪儿?”   孔印也追到门口,他拉住欲追去的孔嫀,道:“嫀嫀,还有客人呢!你三哥最近心情不大舒畅,我去看看他,你留下来陪着帝尊吧。”   孔印说着又看向玹琏:“我先失陪了,帝尊请见谅。”   玹琏并无不悦:“无事。”   孔嫀:“印叔,那你早些将三哥带回来。”   “好。”孔印随即也离开了。   孔嫀坐到方才孔印的位置:“帝尊,对不起,我三哥自小不喜与外人接触,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你无须为别人的行为向我解释。”玹琏道:“他是他,你是你。”   孔嫀微怔,帝尊关注的问题似乎和她不一样。   这时,屋外传来孔慕的声音:“嫀嫀,过来帮我端菜。”   “来啦!”孔嫀起身道:“帝尊,你稍等一会儿。”   孔慕和孔嫀先后将菜摆上桌,孔慕道:“嫀嫀说帝尊只吃素餐,我做了两道,您尝尝看是否合口味。”   玹琏道了谢。   孔慕忙道不必,这才问孔嫀:“你印叔叔和三哥呢?”   孔嫀:“三哥他们临时有点事,出去了。”   孔慕皱眉,明明有客人在,却扔下人出门了,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这受到族人冷待的玹琏帝尊,竟没有离去,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孔慕道:“那就不管他们了,我们自己吃。”   孔嫀道:“嗯,慕姨辛苦了,你多吃点。”   孔慕也就坐下来,举杯道:“感谢帝尊对嫀嫀的照顾。”   玹琏道:“不必见外。”   孔嫀正帮玹琏夹菜,听到不必见外几个字,手顿了顿,脸也红了一红,忙道:“帝尊,这是芙蓉藕夹,这是玉芝豆腐球,都是我慕姨的拿手菜。”   说着,又为玹琏盛了一碗芥花雪米粥。   但很快地,孔慕就看明白了点什么,孔嫀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知道这个家伙有多嘴馋,今天竟似完全忽略了一桌的,目光都跟着玹琏,只顾给他布菜。   玹琏轻笑了笑,也给孔嫀夹绫鱼丸子:“不要光给我夹,自己多吃点。”   见孔嫀小口地啃着丸子,孔慕突然发现,自家的小姑娘好像是长大了。   用完膳,孔嫀道:“帝尊,我想在摩华焰峰多待一段时间,多陪陪我爹,等冬天过了再回紫上阙,可以吗?”   玹琏道:“好。”   孔嫀方才已想过,她现在是两重身份,既对徵峰对帝尊有责任,对父亲族人同样有责任。   她再喜欢帝尊,再喜欢师兄师姐们,也不能放下她作为王女的责任。   一直到玹琏,孔遐和孔印也没有再出现。   ------   天界的冬天就这样过去,阳春降临,那些嫩红新绿,争先地钻出来,取代了皑皑的冰雪之色。   这个时候,孔嫀才回了紫上阙,同时,万仙瞩目的朝圣会亦来临。   因玹琏早有示下,便只得重峨等人跟着同去了朝圣会。   孔嫀今天莫名地不想修炼,睡了个懒觉才起来,还未梳妆,就懒懒散散披着长发坐在石台上。   她随手拔了颗移植重栽的灯笼莓,潇洒地朝空中高高抛起,同时张开菱唇。   按照正常的发展,下一瞬,应是她准确地将莓果含进嘴里吃掉。   但孔嫀张着嘴,就见那颗灯笼莓悬停止下坠,浮在距离她的脸半尺远的地方,竟然不往下掉了?   感觉自己的动作挺傻的,孔嫀眨眨眼,合拢嘴,伸出两指将空中浮着的灯笼莓捏住,移至眼前:“怎么回事。”   孔嫀咬咬下唇,又往空中抛了一次,这一回,灯笼莓依然停在了离她嘴巴半尺外的地方,就是不进她的嘴。   孔嫀气愤抓过灯笼莓:“我不信今天吃不到你!”   话声一落,那灯笼莓竟真的滑不溜丢地逃出她指间,飞走了。   “诶!”孔嫀追过去扑扇了两下,那灯笼莓仿佛在逗她一般,怎么也抓不到。孔嫀转转眼珠子,反应过来,看向四周叫道:“隐澜哥哥!一定是你,快出来!”   空气中果然传来笑声,墨隐澜现身出来。   孔嫀不说话,瞪着他。   墨隐澜迎上孔嫀的“怒视”,抚抚她的头顶:“今天没人管着你,想去哪儿玩我陪你。”   孔嫀一听,立即收起埋怨的眼神,道:“我们去邀游台吧。”   两人刚出了紫上阙,就见迎面一团红光飞来,孔嫀抓过来一看:“是慕姨的信。”   “她说什么?”   孔嫀迅速看一遍:“慕姨说,他们之前收到天帝赦罪诏书时,印叔叔很生气,说要破坏朝圣会。她还以为他就是随口一说,结果就在昨天,印叔叔竟一个人出了摩华焰峰,也不知是否真的要去朝圣会。她要照顾父亲无法离开,也不敢告诉泽伯伯,怕他们也跟着闹,就叫我留心打探一下。”   “我知道朝圣会的地点,我带你去。”   有墨隐澜带着,自然快得多。孔嫀道:“谢谢你,隐澜哥哥。”   墨隐澜慢慢道:“我说过,在我面前,永远不必提谢字。”   孔嫀心中一暖,道:“知道了!”   -------   天上天。   古扇清池的水上,万盏浮花飘摇。   天界的等级森严,从这清池的构建就能看出大抵。以清池为中心,向外延展五重云坪,层迭而下,每一层的朱案上,都有瑞果在盘,美酒盈瓶。   第二重到第五重,天上天早按众仙修为高低,设好了位置。   而最高的一重,也就寥寥设了七个位置。这高居顶端的几个位置,正是众仙注目的交点。   令流汐等没参加过朝圣会的人大吃一惊的是,天帝竟不是坐在最正中的主位,而是坐在主位右边第一个位置,再往右坐着祝绥天妃与辰绾天女。   主位与左边第一个位置空缺着,再往左边分别坐着释尊与儒君。   那么两个空位,自然就是留给天后与帝尊的了。   左边座次的排法很好理解,是按三教之首自身的法力高低来列的,而右边,天帝竟让出了主位,即便是为天后庆寿,却仍叫许多人感到不可思议。   重要的是,如此座次,天帝脸上竟并无异色。   轩辕辰绾今日戴了一套蝶翼双缕挂珠冠,长裙是丰娆的红黄二色,衬得她格外地明丽动人。   她面含微笑,心情极好,这个时候,还不是只有她能同师弟共坐在最高处,只可惜孔嫀没有来朝圣会,否则,更能叫她明白,她与她之间永不可消弭的距离。   同样高高在上的儒君,却在与释尊交谈之余,数度将目光落在重峨身上。   重峨身旁的千莳道:“大师兄,你真的不去与儒君打声招呼吗?”   重峨摇头,斟了一杯酒,与千莳的茶水碰了碰:“师妹,我敬你。”   千莳便陪他喝了一杯。   云坪外有声音传来:“天后娘娘,帝尊到——”   这两位都是极少在天界露面的,竟一同到场,在列众仙齐齐起身,除了最高层的几位,全都跪下行礼:“拜见天后娘娘,拜见帝尊。”   “平身。”天后嗓音悦耳如琅佩相击,漫过整片云坪。   众仙起身后,都按捺不住激荡的心绪,争先望去,想要一睹今任帝尊与天后娘娘的风采。   这一望,众仙都有些发愣,直到玹琏行过玉阶,走上了最高一阶,众女仙依旧没有回神。   那年轻男子眼若寒波,他身着雪色中单外罩紫云绡的道衣,不疾不余经行群仙,犹如冷月之耀砂砾,浑身气息持静敛清,给人远在九天绝巅之感,可望而不及。   诸位女仙这才明白,为何天女爱慕帝尊若斯,帝尊这容貌,真是生得罪过呐,这岂非勾得人心魔横生么,叫女仙们哪能专心修行呢?随即又惋惜,少帝皆有命劫,也不知这位帝尊能否逆天改命。   回过神的众仙又看向与帝尊同行的天后,已避世万年,据说是失宠数千年,不得帝幸的天后。   却见那天后色如净莲,竟比美艳之名遍天界的祝绥天妃更高几分,高挽的发髻戴着蓝晶满攒飞花王冠,洁白错襟阔袖裳随风轻舞,石蓝遍绣金色海潮的裙幅拂过玉阶,最后正襟危坐在主位之上,视线缓慢扫过群仙,端庄圣洁,不可侵犯。   这般令天帝的帝王之威也弱了几分的气势,令众仙恍然大悟,祝绥天妃可能取天后而代之的传闻,根本就是谣传。   随后又错愕地发现,天女长得肖似天帝,倒是不怎么像天后。但那祝绥天妃,模样竟与天后惊人地相似!   只因两人气质迥异,第一眼乍见也许不会注意,但越是认真看两人的五官,就会发现越是相像。尤其从鼻子开始的下半张脸,几乎无差,唯有眉眼有所殊异。   这究竟是天帝的喜好问题,还是……别的甚么原因,就不好说了。想到天后也是巫族出身,众仙的联想又更多了些。   黎辞天官低声朝天后道:“娘娘,所有受邀的仙君皆至,臣与天妃已清点过礼单。”   天后点点头。   黎辞会意,高声道:“向娘娘贺寿——”   “祝天后娘娘圣体康健!永荫天界!”群仙齐声而道,整片天际都传来回响。   天后语调和缓:“各位仙卿为了准时赶赴本后寿宴,大都是五更天就出发,这份心意,本后心领了。”   说着举起桌上酒杯:“本后敬各位。”   “敬娘娘。”群仙皆举杯与天后共饮了此酒。   天后又示意:“将固灵圣露呈到众卿桌上。”   “谢娘娘慈恩!”   天后一声令下,自有成群的彩女手托盛有圣露的净瓶往来穿行。   黎辞又道:“上歌舞。”   仙乐骤起,第三、四重云坪中央原就留了一处正圆空地,早已候着的仙娥们翩然而至,随着曲乐踏舞,为这朝圣会助兴。   一派歌舞升平之际,云坪外却传来嘈闹之声。   天帝问:“何人在外喧哗?”   黎辞正欲差人去查看,已有一名男子大刺刺走入云坪,他身后还跟着两名天将,赶紧向天帝解释:“启禀陛下,这人拿不出诏帖,我已告知之不得进入,对方却还是硬闯进来了。   滕央一看来人,从座椅上霍然站起:“陛下,他是孔雀族之人。”   那男子高声嚷道:“没错,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叫孔印!正是孔雀族的人。”   玹琏与明谛互看了一眼。   被孔印这么一打岔,献舞的仙娥们只得四散开来,献奏的乐师也停止了弹奏。天帝不悦皱眉,然而今天是天后的好日子,却不宜喊杀见血。   滕央自然也清楚,只沉声道:“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走。”   孔印不以为然:“我记得天帝已经专门颁下诏令,说是赦免了孔雀族的过错,既如此,我来参加朝圣会有何不可。莫非嫌我没带礼物?”   “我带了礼物啊。诸位请看……”他说着上前几步,举起一只拳头大小的金笼状法宝,下一瞬,数条丈余长的长虫从笼中飞出,闪电般射向众女仙处。   “啊——”   “呀——好恶心!”   好几名女仙猝不及防之下,纷纷避让惊叫,一时桌锦乱翻,杯盏落地。   这个孔印,不知从哪弄来这样多巨大的肉虫子!她们不怕猛虎凶兽,却实是受不了一条条绵软痴肥,丑陋恶心的长虫,不断蠕动着扑向自己,叫人鸡皮疙瘩立即钻了满身。   滕央等人也不敢用剑劈长虫,担心虫体中浆液四溅,污了锦筵,连忙祭出抓捕法宝将长虫纳入其中。   “哈哈哈哈哈。”孔印/心情大好,纵声大笑。   天帝怒道:“快将这孔雀逆贼拿下!”   立即有天将带人将孔印团团围住,孔印却道:“慢着!请各位评评理,我诚心诚意来送礼,却要被拿下,这是个什么道理。这玛瑙灵虫,可是炼制焕颜丹必须的一味药引。天后娘娘这岁数,也是该好生保养保养了。说起来,天后娘娘都指不定吃过多少条虫子,你们这些小仙子怕什么呢。白白扰了娘娘的盛宴!”   这话当然是诛心的,贵为天后,多的是能代替这玛瑙灵虫的药引来制焕颜丹。   群仙暗自心惊,这孔印当真是不要命了,公然破坏朝圣会,还拿天后来讽刺,岂非将天上天的颜面放在脚下踩。   天帝与轩辕辰绾都已怒不可遏,天后却不为所动。   轩辕辰绾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声音:“好一个孔雀族!”   孔印仿佛丝毫未觉杀机已至,仍高声道:“我都不吝啬地将养这样大的灵虫送人,你们瞧不上就算了,还要抓我?这就是自诩仁爱苍生的天上天的做派?”   轩辕辰绾突然看向明谛,道:“孔雀族当日是释尊保下来的,可今天,这孔印却不顾及释尊担保之责,大闹朝圣会,岂非忘恩负义,有损释尊的颜面。”   轩辕辰绾就是要让释尊难堪,挑起他对孔雀族的不满,好借他来孤立打击孔雀族。   明谛正斟酌如何开口,玹琏已道:“滕央,今日是娘娘寿辰,对孔印驱逐即可。”   淡然如常,却分明不容违逆。   天后的生辰,可是万年才庆祝一回!天帝与轩辕辰绾不敢相信看向玹琏,连沉静的天后也偏头看了他一眼。   轩辕辰绾怒道:“滕央,快将孔印抓起来!”   见帝后并未驳了帝尊之意,滕央一脚踹向孔印:“还不快滚!”   孔印自不是滕央敌手,被其踢得飞出了云坪外。   轩辕辰绾直直瞪着玹琏,气得发抖。他竟不止要护孔嫀本人,就连跟她有关系的孔雀族余孽也不容伤害?   黎辞立即打圆场:“几位仙子的杯盏已更换,诸位不要介意方才的小意外,天后娘娘仁心雅量,大家有目共睹,请继续用膳!”   来此赴宴的都没有笨人,自是心照不宣,都假装没有发生方才的插曲,又恢复成之前的一派融洽。   “印叔叔!”孔嫀这时刚巧被墨隐澜带至,焦急扶起跌倒在地的孔印:“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随风传来,玹琏与重峨等人都抬头看去。   “嫀嫀?我没事。你怎么来了?”孔印来之前就做好了惨烈收场的准备,不料只是被赶了出来,心道既然还有命回去,那回去后还须向释尊赔礼。   “慕姨告诉我你一个人来了朝圣会,我担心你出事,就来找你了。”   孔印对孔嫀历来喜爱,温声道:“我没事,你印叔叔这么厉害,怎会出事!”   “那就好。”孔嫀并未往那群仙共庆的云坪内看,只道:“印叔叔,我们走吧。”   孔嫀都到了,孔印自然是听她的,道:“好。”   轩辕辰绾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孔嫀的到来,对她而言简直如刺如荼。   她飞身就落到云坪外:“站住!这朝圣会,何时成了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滕央一惊,赶紧追过去。   墨隐澜睥她一眼:“这就是天上天的待客之道?”   涅槃珠之争后,墨隐澜的酷戾名声已传遍天界,他的出现立即令众仙窃窃私语起来。尤其是祝绥天妃,看到这个男人,心中的恨意和耻辱又被唤醒。   而孔嫀更浑然不知经那一役,她也是名声响亮,成为众仙门谈论的对象了。   轩辕辰绾看着他俩:“你与孔嫀,也称得上客?”   “来者皆客,如我们般未受邀也赶来,心意就更非一般。”墨隐澜又朝孔印道:“印叔,你先回摩华焰峰。”   孔印知道有墨隐澜在,定会护孔嫀周全,略思索道:“好。”   轩辕辰绾要拦的本就是孔嫀,并未理睬孔印的离开。   天后的声音突然响起:“妖皇既来了,就带你的朋友进来坐一坐罢。”   众仙皆是一愣,有些在窃窃私语,连墨隐澜也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道:“嫀嫀,天后亲自邀请我们,你愿不愿进去?”   孔嫀不明天后意图,问:“隐澜哥哥,他们会不会借机抓你?”   “放心,至少今天不会。”   听墨隐澜如是说,又想到帝尊对天后的敬意,孔嫀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墨隐澜与孔嫀沿着白玉甬道,一步步朝前走去。   众仙不得不承认,墨隐澜再令天界中人又厌又惧,但他与这孔雀族少女并肩行来,倒的确是一对灿若珠瑾,宜画宜歌的璧人。   玹琏看一眼两人,垂下眼睛。   天后视线定定注视墨隐澜的面容,天帝极冷地哼一声。   流汐与离钲站起来朝孔嫀道:“小师妹,快过来坐。”   墨隐澜却拉住了孔嫀的手:“跟着我。”   他在外惯常跋扈,对她却鲜少露出强势的一面,孔嫀怔了怔,也就听从了对方。   黎辞看了眼面色不佳的天帝与祝绥天妃,仍是道:“来人,给妖皇设座。”   墨隐澜从容提醒:“设两个。”   两个?还有一个给谁设?当然是给孔嫀了。   黎辞犯了难,墨隐澜既不让孔嫀坐到紫上阙的座次,那意思就是要设在他身边,同坐第一重了。可孔嫀的身份……   跟过来的轩辕辰绾嗤笑道:“你坐在这第一重就算了,她孔嫀什么个身份,也配坐这里?”   墨隐澜没答话,却也不再前行,就这样拉着孔嫀,站在那将要跨上台阶的地方不动了。   竟是天帝冷冰冰道:“就给他摆两个位置。”   黎辞依令而行。   孔嫀欲上前向帝尊与释尊问礼,却见帝尊仿佛不认得她般,连微末的眼风也没扫过来,就在她犹豫的一瞬,已听墨隐澜道:“本皇既坐在这里,孔嫀自然也坐这里。”   算是回答轩辕辰绾先前的问题。说着带着孔嫀一起坐下。   这话虽没明说,其中的意味却很明白,一个男人要让一个女人坐在身边,同享尊荣,自然代表那是他的女人。   轩辕辰绾看了看自孔嫀与墨隐澜相携而来,就只低头看着面前酒盏的玹琏,忽地笑了,不再反对孔嫀坐在这第一重。   她道:“孔嫀,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是紫上阙的峰主。身为天界中人,与妖皇牵扯不清就算了,见到我父皇母后竟不拜,见到帝尊也不行礼,莫非,你已经叛出紫上阙?”   孔嫀微震:“当然没有!”她是绝不会向天帝屈膝的,但她却担心帝尊和释尊误解,就起身准备走过去。   墨隐澜却一把拉住她:“坐下,不用去。”   孔嫀这次挣扎:“隐澜哥哥。”   墨隐澜并不放手:“听我的话,坐下。”   孔嫀心知他是为了她在天帝面前出头,她不能让他唱独角戏,落个受人奚落。孔嫀低下头,不再做声。   这下,众仙可都看明白了。妖皇对这孔嫀的确不一般,前一回为了孔嫀就让祝绥天妃吃了大亏,这一次又是将她带在身旁护个滴水不漏,也难怪从前鲲鹏族叛离天界时,天上天要抓了这孔嫀来逼问。   孔嫀不明天后意图,问:“隐澜哥哥,他们会不会借机抓你?”   “放心,至少今天不会。”   听墨隐澜如是说,又想到帝尊对天后的敬意,孔嫀犹豫之后,点了点头。   墨隐澜这才拉过孔嫀的手,沿着白玉甬道,一步步朝前走去。   孔嫀自幼与墨隐澜亲密,又心无他念,没有意识到这般亲近的姿态意味着什么。然而,落在他人眼里,就各有深意了。   众仙不得不承认,墨隐澜再令天界中人又厌又惧,但他与这孔雀族少女牵手而来,倒的确是一对灿若珠瑾,宜画宜歌的璧人。   玹琏看一眼两人相携的手,垂下眼睛。   天后视线落在墨隐澜的面容,天帝极冷地哼一声。   流汐与离钲站起来朝孔嫀道:“小师妹,快过来坐。”   墨隐澜却将手收紧:“跟着我。”   他在外惯常跋扈,对她却鲜少露出强势的一面,孔嫀怔了怔,也就依从了对方。   黎辞看了眼面色不佳的天帝与祝绥天妃,仍是道:“来人,给妖皇设座。”   墨隐澜从容提醒:“设两个。”   两个?还有一个给谁设?当然是给孔嫀了。   黎辞犯了难,墨隐澜既不让孔嫀坐到紫上阙的座次,那意思就是要设在他身边,同坐第一重了。可孔嫀的身份……   跟过来的轩辕辰绾嗤笑道:“你坐在这第一重就算了,她孔嫀什么个身份,也配坐这里?”   墨隐澜没答话,却也不再前行,就这样拉着孔嫀,站在那将要跨上台阶的地方不动了。   竟是天帝冷冰冰道:“就给他摆两个位置。”   黎辞依令而行。   孔嫀欲上前向帝尊与释尊问礼,却见帝尊仿佛不认得她般,连微末的眼风也没扫过来,就在她犹豫的一瞬,已听墨隐澜道:“本皇既坐在这里,孔嫀自然也坐这里。”   算是回答轩辕辰绾先前的问题。说着带着孔嫀一起坐下。   这话虽没明说,其中的意味却很明白,一个男人要让一个女人坐在身边,同享尊荣,自然代表那是他的女人。   轩辕辰绾看了看自孔嫀与墨隐澜牵手走来,就只低头看着面前酒盏的玹琏,忽地笑了,不再反对孔嫀坐在这第一重。   她道:“孔嫀,如果我没记错,你好像是紫上阙的峰主。身为天界中人,与妖皇牵扯不清就算了,见到我父皇母后竟不拜,见到帝尊也不行礼,莫非,你已经叛出紫上阙?”   孔嫀微震:“当然没有!”她是绝不会向天帝屈膝的,但她却担心帝尊和释尊误解,就起身准备走过去。   墨隐澜却一把拉住她:“坐下,不用去。”   孔嫀这次挣扎:“隐澜哥哥。”   墨隐澜并不放手:“听我的话,坐下。”   孔嫀心知他是为了她在天帝面前出头,她不能让他唱独角戏,落个受人奚落。孔嫀低下头,不再做声。   这下,众仙可都看明白了。妖皇对这孔嫀的确不一般,前一回为了孔嫀就让祝绥天妃吃了大亏,这一次又是将她带在身旁护个滴水不漏,也难怪从前鲲鹏族叛离天界时,天上天要抓了这孔嫀来逼问。   但众仙都是天界中人,自然站在他们心目中景仰的帝尊一边。孔嫀既身为紫上阙的峰主,紫上阙也帮她夺取了涅槃珠,可见平日里待她不薄,她却仗着有妖皇相护,见到帝尊连礼也不请一个,也不知帝尊是个什么想法,难道还要让她继续留在紫上阙?   想归想,可没人敢问,而轩辕辰绾却付诸了行动:“师弟,你门下这位徵峰峰主,完全没将你放在眼里啊,这般目无尊上之人,你不会还让她留在紫上阙吧?”   孔嫀闻言一惊,立即紧张看向玹琏,她万没有想到,轩辕辰绾竟揪着她不行礼的事,在这样多人面前逼帝尊逐她出紫上阙。   玹琏终于抬眼看向远处,声音冷淡:“天女管太多了。”   轩辕辰绾一愣:“你!”心头顿时涌上委屈,正要再说什么,天后看过来一眼,轩辕辰绾立即禁了声。从幼时起,父皇就对她千依百顺,母亲却刻板严厉,只格外关心和重视师弟,似乎将所有的温柔慈爱都给了师弟。因此,她意识里是有些怕母亲的。   离钲与流汐咬耳朵:“辰绾天女为何总针对小师妹,似乎巴不得小师妹跟了墨隐澜,离开紫上阙。”   “估计因为孔印闹场吧。”流汐瞥瞥轩辕辰绾。   轩辕辰绾不敢再说玹琏,喝了两口闷酒,只觉索然无味。   墨隐澜的座位就加在轩辕辰绾桌旁,他与孔嫀一有互动,轩辕辰绾立即就能发现。   场上正上演一段《凌波盼》的舞蹈,孔嫀看得颇为专注。轩辕辰绾见墨隐澜对孔嫀低语一句,不知说了什么,孔嫀展演一笑,似是心情不错,已然忘记先前不虞。   凭什么孔嫀这样快就恢复了情绪?轩辕辰绾就道:“灵绛峰主看两段舞就笑得这样开心,看来世面见得太少,妖皇也该多带人家出来长长见识啊。”   墨隐澜给自己斟完了一杯酒,方道:“我们是没见过世面,听说这朝圣会万年才办一次,本想开开眼界。不料入眼尽是俗物,令人大失所望。”   孔嫀转头看墨隐澜,他说话可真违心,明明跳这支舞的仙子个个舞姿曼妙脱俗。   “你说我天上天的歌舞都是俗物?”轩辕辰绾这辈子就没被人讽刺过,脸都青了,看向天后道:“母后,我想上场为您献筝一曲,可以吗?”   天后颔首同意。   黎辞遂着人在云坪中央设上筝架,轩辕辰绾笑了笑,展袖飞去,化出碧落筝,水葱般的手指虚虚落弦。   “这是我姥姥合姜女帝所创的曲子,后人送名为《神女吟》,我要献给我的母后。”女子嗓音甜美,全然没有先前面对孔嫀时的逼人。   蜻蜓点水的几个捻拢后,筝音如石上清泉流淌而出,轩辕辰绾指如蝶飞,隐隐有暗香浮动。   曲子似有魔力般勾缠住众仙思绪,令人随着筝音进入了合姜女帝的那一段尘封往事,明明是红颜的浅唱低吟,偏偏织就成腾蛟起凤,气凌雄州的浩瀚篇章,最后曲声一转,又回归为女儿的丝丝柔情,带着风雨金戈后的宁静。   这曲子的确是极适合献给天后,合姜女帝一生波澜壮阔,而天后又何尝不是,经历了上一回的仙魔大战,后又重建天界,呕心沥血,奉献良多,可不正契合这曲《神女吟》。   众仙听得悠然神往,连瑞鸟也被引得飞来,整片天空流霞吐彩。   轩辕辰绾除了事关玹琏,其实十分聪慧,这曲子顺利激起了众仙对天后的敬慕,以及对孔印与孔雀族的不满,天后万年才贺一次寿,竟也来捣乱。   一曲抚罢,掌声如潮。天女的仰慕者本就众多,此刻更是与有荣焉,鼓起掌来格外响亮。   轩辕辰绾傲然回到原座。   她这回没再问墨隐澜,而是道:“灵绛峰主,我方才的筝弹得如何?”   音律是孔嫀的短板,孔嫀如实道:“很好。”   轩辕辰绾满意点头:“你还不知道吧,在你来之前,孔印可是大闹了朝圣会,你是不是该上场表演个曲目,权当陪礼呢。”   孔嫀倒的确不知,慢声道:“我不善弹奏。”   “你该不会是一无所长吧,不是听说孔雀族的女子皆擅舞吗?不如就跳个舞得了。”   孔嫀不语,她喜欢跳舞,却不会在天后的寿宴上跳。   见轩辕辰绾紧逼,墨隐澜忽然笑了:“让我的嫀嫀跳舞,你也配?”   轩辕辰绾一愣,墨隐澜竟直接宣称孔嫀为,我的。   这话实是暧昧,连孔嫀也觉出有丝不对,她看看墨隐澜,又下意识去看帝尊,正好对上一双暗潮翻涌的眸子。   玹琏看孔嫀与墨隐澜片刻,绷着唇角,别开眼。   天后何等修为,又何等敏锐,她由始至终最关注的都是玹琏,自然感受到他身上隐忍不发的怒意。   怒意?呵,她是有多久没见过玹琏对人对事产生情绪了。天后变了脸色,探究的视线再次落在孔嫀身上。   “原来孔雀族女子擅舞之说是吹嘘出来的,比我天上天的这些个俗物还不如。”轩辕辰绾拿墨隐澜的话刺孔嫀。   孔嫀眸中憎色一闪而逝,她最是厌恶别人拿孔雀族说事。因她与墨隐澜亲近,一族的女子都跟着受牵连,因她不愿跳舞,一族的女子也都要跟着受贬损。明明是她一个人的事,与她孔雀族的族女何干。   更何况,为何轩辕辰绾会觉得,叫她跳舞,就一定是让她出丑呢?难道是因她喜用重兵,素爱耍戟弄枪,给人粗蛮之感?   孔嫀心生微妙的报复之欲,轩辕辰绾不是喜欢帝尊吗?看到她与帝尊插梅都那样生气,若她的舞姿能吸引帝尊注目,轩辕辰绾是不是会更生气?   偏偏底下的流汐这时还不甘示弱道:“小师妹,去跳支舞。为我跳!”   重峨朝流汐看过去,帝尊都没发话呢,这人今天没喝醉啊,发什么疯?   孔嫀看着流汐笑了,道:“如天女所愿,我就跳上一舞。”   轩辕辰绾一怔,似是没想到孔嫀会同意,随即道:“好啊。你可以选几位方才献舞的仙子,算是借给你伴舞。”   是为了给孔嫀伴舞,还是为了让孔嫀相形失色,就凭各人理解了。   孔嫀不以为然,点了跳得最好的几位。   轩辕辰绾又道:“不如还是跳方才那曲《凌波盼》罢,让我们见识一下,何为不俗的舞姿。”   孔嫀也没有拒绝,只同那几名仙子说了几句,大意是因无时编排,请她们开场跳几个动作就行,后边她自行独舞。   孔嫀今日没有穿道袍,而是穿一身雪白洇霞系花绦的衣裙,也不必更换衣衫,直接就上了舞台。   曲声潺潺流泻,轻灵中带着欢快,数名仙娥汇聚在孔嫀周围,水袖同时朝外甩落,如流水般四散开去,现出中心春蕊韶华般的少女来。   孔嫀面含浅笑,抬起的手势若莲花绽放,一个轻旋的动作,全场目光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明明跟先时一样的曲乐,却因不同的舞生出别情。   孔嫀随着乐声的起转,时而挑足折腰,犹如芊芊兰草不胜春;时而夭矫起跃,踏月舞风如惊鸿;时而低回逶地,红袖翘转,如落雪的梅红透出惊人的妩媚。她的身体是如此的柔曳婉转,仿佛牵动了三生尽头永不泯灭的轻梦。   这样舞动着的孔嫀,似乎忘记了周遭一切,只是为了舞而舞。   众仙只觉得少女没有一个姿态不舒展优美,尤其是那对明亮的杏眸,在每个含情回眸的瞬间,皆叫人神牵心颤。   墨隐澜握酒盏的手顿着,以往孔嫀舞技好归好,却从无这般的投入传神。而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最后悔的还是轩辕辰绾,她没想到孔嫀跳舞的时候,竟似变了一个人,平素女人味儿少得可怜的丫头,这时竟风情万般难以言喻。   待音乐戛然而止,孔嫀收回最后一个动作,周围一片静寂,随后她的师兄师姐们都用力鼓起掌来。好些人都看向这突兀掌声的来源,儒君更是定定看着边抚掌边笑的重峨。   随着那抹粉影飘然行往第一重,不少年轻男仙依旧不舍得收回目光。只是他们很快发现,不再舞动的孔嫀,立即又变回先前的纯美,不再是跳舞时那个妍艳逼人,仿佛能倾天下的少女了。   很快有下一个节目续接,乃是名男仙上台吹笙。   笙乐中,轩辕辰绾声音不大,却刚好够这第一重的几人听清:“一点也不端庄,轻浮!”   玹琏与墨隐澜皆是眸色沉沉。   “辰绾,舞是你叫跳的,曲子也是你选的。”天后淡淡出声。言下之意勿要无理取闹。   母后竟帮孔嫀说话,轩辕辰绾难以接受,她看向玹琏道:“母后,你不明白!因为她……师弟他……”   天后皱眉:“你师弟从头到尾话也未说过,与他何干。”   玹琏目光幽暗,她也不想想,他为何要为墨隐澜说话?更何况,墨隐澜岂是轻易陷己身于危险之人,他既敢一再挑衅天上天,自有全身而退的底牌。   然而,他终究是道:“既然妖皇今次不愿留下,那就下回罢。” 第20章 惘   天后没有作声,等于默认。   天帝险些捏坏宝座扶手,冷笑一声,却没有反驳二人之意。   看得众仙中的年轻辈暗自称奇,平素乾纲独断的天帝,今天竟然极少做主,似乎一切以天后的决定为准。   这朝圣节定为天后的寿诞,而非天帝的寿诞,果然有更深一层原因。   天上天既然不强留墨隐澜,孔嫀松口气,她道:“隐澜哥哥,那你先走,我和流汐师姐他们一道回去。”   墨隐澜点头,身影随即消失。   祝绥天妃今日格外收敛,只暗暗关注这第一重的几人,全程甚少出语。她见天后屡屡让步,心里揣测,难道天后亦如她般,有把柄被墨隐澜抓在了手里?   祝绥天妃调转目光,落在与重峨等人会合的孔嫀身上,心里盘算着,要收拾墨隐澜,还是得从孔嫀入手。   ------   回到紫上阙没两日,玹琏就在令彰殿召见了孔嫀五人。   “重坤之日将至,我准备寻一处僻静之地,带灵绛炼化涅槃珠,这段时日不在,你们自行理好手中事务。”   重峨道:“帝尊,我也同去吧。若帝尊中途有何差遣,也找得到个人手。”   离钲忙道:“我也要去,帝尊届时全力助小师妹炼珠,总得有人护法。”   流汐与千莳忙道:“我们也想去。”   玹琏略沉吟:“那就都去罢。”   孔嫀等人皆回峰作了交代,就随着玹琏启程了。   重峨唤出碧虚梭,将其化得大些,前半截是宽敞的舟面,后边是可供休憩的画阁,载六人绰绰有余。   重峨问:“帝尊可想好要去往何处?”   玹琏看向孔嫀:“昆仑天是否有一座姑逢山,不生草木,亦无鸟兽。”   孔嫀道:“是的,姑逢山在昆仑天西北方,是一座光秃秃的空山。”   玹琏颔首:“就去那处吧。”   “是。”重峨操纵碧虚梭,乘风破云,往昆仑天北而去。   大家围坐在一起,重峨神色比平素散漫,千莳与流汐唇角含笑,离钲和孔嫀更是笑逐颜开。   这一趟行程仅多了帝尊,五人的感受却与上回夺涅槃珠时大不同,就仿佛五颗珠子,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起来,有了真正的主心。明明帝尊是个冰雪做的人,初见甚至让人感觉高不可仰,然而只要与其有所相处,却会莫名令人感到归属。   离钲朗声道:“这还是第一次,帝尊与我们师兄妹几个一同出行,有种特别圆满的感觉。”   流汐道:“就是,以后若有机会,帝尊就该多与我们一道出来。”   孔嫀大声赞同:“对!”   玹琏看着他们,道:“好。”   来到姑逢山,果然遍山皆是灰黄石头,且山势低缓平阔。   千莳在姑逢山附近转了转,找了泉眼边以供大家落脚。   玹琏选了山中最宽阔的一处,布下结界,从法域中取出帝鉴火鼎抛入结界,火鼎顿时化作巨大的火池,烈焰焚沸,整片结界中如覆红帛。   孔嫀五人站在远处,亦能感受到热浪袭来。   重峨几个看向孔嫀:“小师妹,加油。”   孔嫀点头:“嗯。”   她飞身来到玹琏身边,唤道:“帝尊。”   玹琏:“不必害怕。随我来。”   “嗯,我不怕。”   玹琏遂祭出涅槃珠,口念炼化诀。   涅槃珠光芒煊赫,孔嫀刹那间白光盈身,她耳畔充斥着玹琏的声音:“吸收涅槃珠全凭你自己,没有人可以帮忙。要顺应涅槃珠的力量,运转真元,放任其力量进入心脉,决不能与涅槃珠对抗,否则经脉逆冲,气血倒行,不成反败。”   “是,帝尊。”   玹琏退出结界,留孔嫀一人在其中。   只见无数火球自火海中升起,仿佛天宇中的星辰万点,而孔嫀身处的白色星光,亦是其中一颗,群星连缀,涅槃珠的力量涌入孔嫀身体。   大家关注着结界内的情况,离钲问:“帝尊,小师妹得在里面待多久?”   “以灵绛的资质,月余左右。”   玹琏说完,看向远方的山影处,那里站着墨隐澜,想来是用问机灯循来的,他慢慢收回视线。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孔嫀的身体经过凤凰真火的淬炼,脱胎换骨,眼见将冲破最后一道桎梏,丹田却不堪重负,激得她胸中紧痛,险些喷出一口血来。   玹琏这时再次进入到结界,孔嫀一旦失败,他就要施救。   孔嫀紧咬着牙,看到帝尊近在眼前的身影,她知道,最关键的时候来到了,她一定不能让他失望,很快,整个人火焰飞腾,红光大作。   千莳等人纷纷抬起手,连玹琏也眯起了眼,遮挡这璀璨了天地的刺目火光。   孔嫀的身影在火光中虚化,一只新生的雌凰从火焰中振翅而起,发出轻鸣。依旧一身雪白,只不过三尾变作了五尾,条条尾羽萦着彩光,宛如天边流霞明灭。   看着飞腾旋转的雪白小凤凰,玹琏脸上突然露出了笑意,不是微笑,而是愉悦朗笑,宛如天光初开的耀目颜色,令孔嫀看得呆住。   帝尊竟对她笑了?   那双桃花眼一笑起来,弯弯如新月,迷离似醉,勾人极了,与平日清冷出尘的样子截然不同。   孔嫀听到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难怪帝尊不常笑呢,这得多祸害人啊。   玹琏的欣慰之意毫不掩饰,那样真切。   结界外的重峨四人也极为欣喜,流汐与离钲甚至对击了一掌。   孔嫀为帝尊的笑意所迷惑,情不自禁停落在玹琏面前,仗着自己是飞禽之身,亲昵去啄他的手掌,发出嘤嘤叫声。   玹琏抚着她头顶,单膝跪在地上,与她平视,以手指一下一下梳着孔嫀颈项的绒羽,他启唇,声音几不可察:“小孔雀。”   看着朝小师妹半跪在地的帝尊,重峨四人都怔住了。   他们都知道,就算对着天帝,天后,帝尊也没有跪过。   一道轰然作响的雷鸣却让众人瞬间回神。   孔嫀由凤身化作人形,站在玹琏面前,与他一齐看向骤然亮如白昼的夜空,一条,两条,无数条虬龙般狂舞的雷霆,从四面八方汇聚到他们头顶上方,弥漫着混沌气息,爆出天地震怒般的咆哮轰鸣。宰割万物的威能,正在云层中酝酿。   重峨四人抬起头,齐齐变了脸色。   九天的雷电仿佛全都汇到一起,化作浩瀚到惊悚的雷海。   离钲皱眉:“大师兄,这天雷不对劲。”   千莳亦道:“是啊,灵绛要涅槃成凤,引动雷劫是必然,但即便是神兽雷劫,也不可能是这样要灭世一般的景兆。”   流汐急得想冲入结界:“为何会这样,小师妹怎么挨得住这种程度的雷劫。”   千莳安抚流汐:“你别冲动。帝尊在里边,定会设法帮师妹抵挡一二。”   重峨自也察觉到雷象的异常,心中有所猜测,更是面色沉沉,担忧望着火海中的玹琏:“帝尊……”   结界内的火焰随玹琏收起火鼎而尽数消失,孔嫀也被玹琏施术送出数丈远,落在结界边缘,一团流光自玹琏掌心飞出,旋转变大,化作圆形光罩,将孔嫀隔离。   第一道天雷就在这时划了下来,那雷电在快抵达结界时盘旋了一周,似乎在辨别确认什么,但很快地,便不再犹豫直击而下,却不是落在本应渡劫的孔嫀身上,而是降向了结界正中的玹琏。   “帝尊!”重峨等人同时上前,想要冲至玹琏身边,却遭结界隔绝在外。   孔嫀更是震惊不已,用力拍打圆状光壁,她想要出去!   天雷开始接连不断击落下来,一道猛烈过一道,仿佛永不停歇般,如怒云排空,势挟万钧,全数落在玹琏一人身上。   而孔嫀身上半丝雷电也没,毫发无损。   玹琏已布好七十二地窍之阵护体,显然早打算独受雷劫。   千莳突然转过头,惊疑不定问:“大师兄,帝尊是早料到灵绛要经历的雷劫会这样反常吧?”   流汐也紧张道:“帝尊不会有事吧?”   重峨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剧烈而异常的动静,惊动了远在各天的众仙佛,各派仙首纷纷带着弟子往雷劫处飞掠。见雷劫始终降落在密闭的结界内,不会被雷霆所波及,众仙才大着胆子靠近了些。   雷降一直持续着,围观之人越来越多,众人惊骇地发现,受雷劫的竟是玹琏帝尊,顿时群情沸腾,议论纷纷。   众所周知,今任少帝玹琏已修成无人能匹敌的天尊,天尊之上即是真神,难道帝尊是要冲击神位,难怪这雷劫如此骇人,众仙既是惶恐,又是钦敬。   到了第二天晚上,天帝天后二人,竟也双双亲临。群仙叩首,帝后命众人起身,却只是隐于宝榻,关注着结界内的玹琏。   天后的脸色是风雨前的沉郁:“玹琏他……好生能耐啊。我就是在疑惑,自六十年前开始,画厘山那明明气数已尽的梧桐神树,为何又开始吸纳天地精髓,一点一点恢复生机。原来是他的手笔。”   天帝一愣:“你是说,圣子才用六十年,就让梧桐神树复活,还孕化了一颗涅槃珠?”   天后沉默点头。   天帝长叹一声,既痛惜又愤慨:“以元养元,这得花他多少心血?损耗多少元神?怪不得这些年来,他三五不时就去大荒天那些个凶险禁地中寻找天精白露,我还以为他是给他自己用,原来是给那梧桐神树用!”   天帝说完,忽地想到:“可是,这等逆天之举,圣子为何这样做?”   他和天后都同时调转目光,落在孔嫀身上。   天帝极不愿往这方向猜,可眼前情景又逼得他不得不如此作想:“为了孔嫀?”   天后幽幽道:“玹琏与孔嫀,必然有我们不知道的过往。”   天帝心情沉重,他回想起来,自己在真华殿发落孔雀族那一次,玹琏也正好在大荒天寻找天精白露。难以想象,若玹琏真的如此重视孔嫀,那么,在他深入大荒天回来后,却听说孔嫀与孔雀族的遭遇,他当时会是何种心情?   难怪在孔雀族事发后,他总觉得,玹琏在面对他时,和过去有哪里不一样了。只是因对方一贯淡然,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如今他终于知道,那并非错觉。   他不禁庆幸:“还好当时,没有斩杀了孔嫀,或者真让她变成个傻子,否则,真不知圣子会作出何种极端的事。”   帝后皆不敢再深想,紧紧皱着眉,不再发一言。   周遭的人越聚越多,对玹琏却未造成任何影响。他盘膝在地,依旧垂着眼眸,单手结朝元印,任万千雷电加身,神态安然,宛如一尊白玉神像。唯有嘴角流下的一缕鲜红,以及被血濡湿的衣衫,让人知道他的功体已然受损。   孔嫀跪在光圈内,用力咬着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全副心神都在帝尊身上,自然已发现对方为她受伤了。她心中透亮,这样的雷劫若是要她来渡,那她早就灰飞烟灭了吧。   最后一道雷劫终于降下,重云飞散,露出天边一钩冷月。   众人同时松一口气。   天后身影现出宝塌,直往结界而去,指尖轻弹,与玹琏自成世界,众人仅能看见他们,却无人能听见他们的话。   天后手心晕出绿光,将玹琏笼罩,待将他的伤痕治愈,她的嗓音才漫在结界中,脸上是难抑的薄怒:   “玹琏,我的孩子。你可知当我看着你诞生的一刻,我有多么骄傲和喜悦?我将年幼的你养在身边,即使对亲子,也没有倾注过这样多心血。可是你看看,你在做什么,你居然这样不爱惜自己?你可能体会我现在的心情?天道圣德显化,方有你的出世。玹琏,你的感情不属于你自己。你的存在,更不是为了孔嫀,而是为了万物苍生,为了无数弱小而无辜的生灵!”   玹琏以手背拭去下颏血迹,抬头看向天后。   天后与他目光相接,放缓的声音里带上沉痛:“你修的本是无情慈悲道,而孔嫀,却乱你的道心,动你的心神,竟叫你不惜自损功体,使用逆天之法,强行引动梧桐神树再生,孕育出涅槃阴珠,且又在她涅槃后为她承受雷劫。你可知道你伤势有多重,恐怕已动摇了根基。”天后提高了声音:“你可知这凤劫的天雷为何如此反常,因为,这是天之怒!”   她收紧手指:“我今日就要杀了这孔嫀,斩断这段孽缘,叫你回归正轨。”   “慢着。”玹琏的声音有些虚弱,更多的却是强硬。   见天后已猜出了他对孔嫀的感情,玹琏索性也不再隐瞒。   他立起身,缓缓道:“若为苍生,我可以身殉道。若为孔嫀,我能做的也仅此罢了。我为孔嫀所做一切,从不曾违背使命,天后还是不要干预的好。”   天后错愕,玹琏情感惯来内敛,听他毫不掩饰道出孔嫀于他的重要,警告她不可对孔嫀出手。天后质问:“我同你说这样多,你却还是执迷不悟?”   玹琏抬手拢着唇咳数声:“在我原本的计划中,梧桐神树还要再过九百年才会孕化涅槃珠。若非她家族被毁,飘零无依,我怎会帮她得到凤凰之力。不过是为着有天若我不在了,让她在风波中亦能自保。”   这就是在说,他近日之举,皆不过是为天上天所逼。   天后半晌才道:“你可知道,我看着你现在这个样子,会有多痛心?她孔嫀何德何能,让你为她如此?”   玹琏沉默少顷,道:“我负了她。”   果然不出所料,天后敛着眉心:“就算你曾经负情于她,那你今日所为,也已还清。日后,就两不相欠罢。”她提醒:“若你真为她好,趁着她如今只是对你有好感,了断吧。否则,你只会让她为你伤心第二次。”   玹琏只道:“天后回去罢。”   天后却摇头:“你随我去天上天,让我为你疗伤。”   “不必,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静养数日即可。”   玹琏点头。   最先离开的是墨隐澜。   天后看了眼墨隐澜消失之处,第二个离去。   玹琏朝明谛远远点头致意,明谛见玹琏已然度过难关,合十还礼,安静离开。   “帝尊!”玹琏撤了结界,孔嫀五人一拥而上。   玹琏道:“我无事。走吧。”   见他们离开,众仙都不明所以,忍不住议论起来,所以,帝尊这到底是冲击神位成功?还是没有成功呢?   回了紫上阙,玹琏遣散大家,独自进了火阵。   孔嫀运转真元,感受了一下体内新生初成的凤丹,帝尊说了,凤丹只是帮她更快地吸收火灵力,她还是得勤加修行,炼就十重焱火心轮圆满,才算真正成凤。   孔嫀想起玹琏苍白的脸色,悄悄溜进了极火阵。   她不去看看,心里始终不踏实。   谁知一踏进黍梦居,孔嫀就见玹琏独自躺在石榻上,已然昏迷过去。   “帝尊!”孔嫀心惊胆战冲到榻边,用力推攘他,试图将他唤醒:“你怎么了?帝尊!”   “我没事。”听到孔嫀焦急的声音,玹琏张开眼看着她:“我只是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   孔嫀这才想起来解释:“帝尊,你别生气,我知道你说过不得私自进黍梦居,只是这次情况特殊。”   玹琏就知道,那样听话,就不是孔嫀了。只是他现在耗尽了神元,强撑着回到火阵,没有精力再去责备她。   孔嫀道:“帝尊,你让我在火阵里照顾你,直到你好起来,行吗?”   “不用,我自己就能医治,你又不懂医术。”   “可是……”孔嫀第一次懊恼自己不是木属功体。“我也可以给帝尊端端茶,倒倒水什么的。”   “这些事情,我自己还能做。”玹琏从床上坐起:“好了,你先回去吧。让我休养月余,带你们出去游历。”   “哦,好。” 见帝尊坚持拒绝她,孔嫀站了一会儿,只得将为他做好的袍子放在桌上,道:“帝尊,衣裳我做好了,你有空了看看合不合身。”   玹琏嗯一声,孔嫀看了看他,只得离开了。 第21章 破妄钟声   月余后,玹琏兑现了要与大家一齐出游的承诺。安排好阙中事务,六个人出了紫上阙。   每个人都兴致勃勃,向往着外面的天宽地广。但他们很快发现,帝尊欺骗了他们。   也不知帝尊是怎样找到这些奇潭怪穴的,他们五个人,每天都身在水深火热之中,经受着天给的、帝尊给的、妖邪怪兽给的各种苦,还不敢流露丝毫倦怠。   除了曾经被帝尊亲自操练过的离钲,其余四个从前都是按部就班地修炼,哪经历过这种强度的锤炼。   这真的叫出游?帝尊的确太“善解人意”了,连重峨都是一脸被摧残过的酸爽疲累。说好的道之精髓在于思悟呢?   玹琏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看似置身事外,其实五人的反应尽在眼中,若真到危急关头,他自然会出手。   乌飞兔走,一年过去,最后在孔嫀和离钲的强烈要求下,六人去人间潇洒了一圈,才又回到了紫上阙。   孔嫀去了摩华焰峰一趟,又到妖界看了趟墨隐澜。   这天正与几名徵峰弟子交流功法,忽闻有钟声大作,响彻天际,叫人心也跟着紧起来。   是惕峰传来的,孔嫀侧首看去。   有弟子道:“峰主,这是破妄钟,召集大家去惕峰集合的!”   “是啊,破妄钟一响,定有紧急大事发生,要向大家通传。”   “峰主,我们快去吧。”   孔嫀点头:“好。”   惕峰演武广场上,各峰弟子陆续到来。   退居长老阁的苍峣、素蘅、净涓几位仙君已先到了。   千莳、流汐自是上前朝各自师父请礼。   各峰弟子皆自发有序地形成了五队,宫商角徵羽,阵容分明。   孔嫀与千莳、流汐、离钲皆站到了本峰队前。   阙内极少敲响过这破妄钟,是以有部分弟子忍不住悄声议论,猜测端由。   孔嫀也侧首以目光询问流汐发生了何事?流汐摇摇头。   待弟子到了泰半,苍峣迈上云台,底下众弟子立即禁了声,静待苍峣发话。   苍峣目光扫过众人,语调郑重:“今日,我受帝尊之托,急召我紫上阙门人到此,是要告知大家,北方封魔印失守,魔界已冲破封印,从虚空缝隙再现人世。”   众人皆是震惊,虽说天界一直有今次十万年大劫会提前的传闻,可也仅仅是传闻。   除了玹琏、明谛,以及天上天知事的首脑们,没有谁真正放在心上。   苍峣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所有人相顾变色:“不过半日,魔人便已血洗人间数个道观与寺院,吸食修士精血,其豢养的魔物更是将凡人作为血食,人间难以抗御,许多地方已是一片地狱之象。”   孔嫀已然怔住:“竟这样惨烈。”果真魔祸一起,安宁不复。   苍峣继续道:“人界三教之首的纯阳观、般若寺、弘儒宫,皆通过霓道向天界求救。陛下今早已请帝尊至天上天共商诛魔之事,帝尊现下应在归来途中了。” 第22章 寻   黎辞透露道:“帝尊知晓释尊变故后,已亲自赶往诸虚天,查看释尊伤情。若待帝尊返回,最快也应要一天之后。”   一道清光这时从天而降,是一柄剑,剑体已出鞘,停留在重峨身后上方,磅礴无匹的纯然剑意,仿佛凝如了实质般,瞬间漫过众人头顶。   “那是……鸿倾剑!”黎辞细辨后,认了出来。   如雷震耳的名字。   神剑鸿倾。天地初开,鸿蒙倾分,一面浊,一面清。   鸿倾剑正是一面镂满繁复铭文,一面素净无华如秋水,通身澄澈明净,寒光逼人。   此剑录于《神器谱》的剑篇之首,早已消失于天地,传闻随着玹琏帝尊的降世而再现尘寰,但也仅仅是传闻。整个天界也没有值得帝尊拔剑之人,这柄传说中的鸿倾剑便成了匣中之珠,无人得见其光彩,只能从仙史书中一瞻它的风采。   因此,当它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都惊愕不已,鸿倾剑之威,就犹如少帝玹琏的道号,天界无人不知,无人敢撄其锋。   玹琏的声音自剑光中传出:“重峨,执鸿倾带灵绛回紫上阙。”   鸿倾剑既是信物,亦是警告。剑既已现,就如帝尊亲临。   重峨露出笑容,即便帝尊听不到,仍有意道了一句:“是,帝尊。”   黎辞向来会做人,也跟着道:“那就谨遵帝尊之意。”   而赤庭尚需人主事,重峨便将一应事宜交由千莳打理,与孔嫀先行一步。   ------   真华殿上,正有人道:“释尊曾在真华殿力保孔雀族,又在诸虚天亲自为孔雀王疗伤,但孔雀族不仅不感念释尊,反而恩将仇报,实是狼心狗肺!”   另一人道:“陛下,不如放出消息,说要在献天台斩杀孔嫀!以引出孔寻。”   天帝瞥那献计人一眼,早有定夺,却不露声色。   又一人摇头:“在献天台上斩杀孔嫀,引出的未必是孔寻,或许是紫上阙与妖皇。陛下,这孔嫀如今尚是紫上阙峰主,恐怕得让帝尊亲自发落。”   那献计的人愣了愣,他倒是忘记还有这一层,遂垂首不再出言。   黎辞这时回来了,他俯身对天帝低语:“陛下,帝尊以鸿倾剑为信物,令重峨带孔嫀回紫上阙了。”   天帝一愣,他以为玹琏至少会让孔嫀来天上天走个过场,按住有些发痛的额角,天帝挥挥手,示意群仙退下。   ------   孔嫀与重峨赶回紫上阙,皆聚在令彰殿,等玹琏回来。   她既忧心孔雀王与族人,又担心释尊伤势,沉抑的感觉,简直让她喘不过气。   待玹琏终于现身,孔嫀赶紧上前,向他解释:“帝尊,释尊怎样了?释尊之事一定不是我父亲做的。我父亲不会恩怨不分,伤害释尊。”   玹琏道:“我知道。以孔雀王的身体状况,就算趁释尊不备,也做不到创击释尊并逃走。我已查看释尊伤势,乃是受到纯粹的魔气所侵,孔雀王无法炼就如此精纯的魔元。”   “而且,以释尊的修为,却未发现有潜藏的魔人近身,这种藏匿气息的密法极不寻常。你可还记得,我们曾在人界追踪过的一名魔人也是如此,这绝非巧合。我怀疑这是魔界布局已久的阴谋。”   孔嫀点点头:“记得。”   玹琏自是清楚孔嫀的焦虑,低声作着安抚:“我已派人寻找孔雀王下落,你不要太过担心。”   “师弟!”   这时出现一道急切的女声,轩辕辰绾跑进殿来。   玹琏看向她:“天女何事?”   轩辕辰绾与玹琏对视:“师弟,我听父皇说释尊受到魔气侵染,我想我能帮上忙,你知道的。”   玹琏略微沉默:“那就有劳天女。”   “这么见外做什么,我们快去医治释尊。”   孔嫀问:“难道帝尊将释尊接到了紫上阙?”   玹琏:“蒙众佛者信任,将释尊托付于我。释尊现在小骊峰,由素蘅长老照看。”   孔嫀:“帝尊,那我也去看看可好?”   玹琏道:“好。”   随帝尊来到小骊峰,孔嫀看到释尊的第一眼,险些惊叫出声,随即鼻子发酸,从前顶天立地的昂藏身影,竟枯槁得快成一副骨架子,身萦淡淡黑息,似浸在无尽的痛楚之中。若叫千莳师姐看见,该有多心痛。孔嫀立即转过了身去。   轩辕辰绾亦是难受,催促着:“师弟,快些开始吧。”   玹琏于是道:“灵绛,你先回徵峰。”   玹琏发话,孔嫀自然随着重峨退了出去。   重峨合上了房门,孔嫀仍站在原地。   屋内静了一静,孔嫀听到玹琏道:“天女若感不支,就告诉我,不可强撑。”   轩辕辰绾娇声回应:“我就知道,师弟再冷冰冰不理我,其实还是关心我的!”   重峨唤有些怔忪的孔嫀:“小师妹。”   孔嫀看向重峨:“大师兄。”   “辰绾天女乃是琉璃无垢之体,她的血液,配合帝尊施术,能最大程度地净化释尊体内的魔气。”   孔嫀点点头:“是这样啊。”   “释尊的伤势要痊愈不是一时半刻的事,你先回徵峰。我会另指弟子前往人界,离钲他们几个很快会回来。”   “好。”孔嫀离开了。   回到徵峰的孔嫀,心绪久久未得平静,来到孔染墓前。   如今释尊伤情凶险,父亲与族人又生死未知,下落不明,她无法再安心留在紫上阙。况且帝尊为她作保,她就一定要将释尊之事查探清楚,洗清父亲的清白,让帝尊能对众人有个交代,更是报答释尊的大恩。   “阿染,我不想只留在阙中等待父亲的消息。我要离开一段时间,待有了爹爹他们的下落,我会回来的。”   孔嫀留书一封,放在了醉眠竹怀,待流汐师姐回到紫上阙,就会知晓她外出了。   孔嫀正要出发,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她面前。   “隐澜哥哥,我正想去找你。”孔嫀急切道:“你能将问机灯借给我吗?”   墨隐澜道:“你想用问机灯去找寻叔吧,我陪着你。如今天下处处是魔祸,你一个人太危险。”   “……原来你已知道了。可若你走了,那妖界的事怎么办?”“有祈叔在,出不了大乱子。”说着,墨隐澜唤出问机灯,咬破手指,将血与真气注入灯芯暗色的石珠上,闭目感受着问机灯传来的讯息,墨隐澜微微皱眉,遂又张目,再用血与真气引动问机灯一次,此次沟通后,方道:“走,我们去人界。”   “原来这问机灯还需用血为祭,隐澜哥哥,下回让我来用吧。”   “不过是些许指腹血,据说这问机灯在一段时间内,由一个人使用效果较好,还是都让我来的好。”   孔嫀惊讶:“还有这说法?”   墨隐澜道:“嗯。”   两人离开紫上阙,一路疾行,而问机灯的指引也一直在变化,五日后,当他们追至人界一个不起眼的小村落,问机灯才完全定下来。身入其中,孔嫀才发现这是一座几近废弃的村庄。附近的几间屋舍前,一个人影也无。   “怎会是这样的地方?”   孔嫀尚存疑惑,就见一名男子自远处屋舍的门内走出。那熟悉的身影,尤其那头灿雪般的长发,让孔嫀一下就认出了对方。   “三哥!”   对方似乎一怔,脸朝孔嫀所在的方向转来,随即回过头,抬脚就朝另一个方向走了。   孔嫀以为孔遐没有听清,毕竟他看不见自己,抬脚就要追:“三哥,你别走啊,我是孔嫀!”   墨隐澜捉住孔嫀手腕:“别过去。”   就在此刻,房门后转出一名女子,她看到远处的孔嫀与墨隐澜,也愣了愣,目光在墨隐澜身上多留了片刻,随即三两步就追上孔遐,问:“你不说一声,就想去哪儿呀?”   一双白皙滑腻的玉臂,就在墨隐澜与孔嫀面前,毫不避讳地缠上孔遐的颈项。   孔遐重重将女子挥开。   “今天的反应怎么这样大?”女子不悦瞪他一眼,又故意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愉快地轻笑起来:“哦,我明白了。难道那边的小姑娘,就是嫀嫀?”   看着这一幕的孔嫀,不敢置信地张大了眼。   孔遐将孔嫀的神情尽收眼底,微合的眸中浮上深刻的耻辱。   孔嫀问那女子:“你是什么人?”为何与三哥的关系看起来这样奇怪。   “你猜一猜呢?”   孔嫀打量着她,对方的衣裙仅有胸部至大腿根处是软绸,贴身勾勒着水蛇般的腰肢,其余皆是薄如蝉翼的海棠红轻纱,丰腴有致的身姿一览无余,就连修长白皙的双腿也随着拂动的纱裙若隐若现,俨然是妖娆万方的绝代尤物。   就连孔嫀身为女子,多看她两眼也不禁心旌摇荡。   “不要一直看她,她在使用魅术。”   墨隐澜抬手遮挡孔嫀眼睛,语含着清明之力,如泉涤过孔嫀神识,令她霎时清醒过来。   孔嫀转而去看孔遐,突然惊讶道:“三哥,你的眼睛能看得见了?”   孔遐并不回答,只看着孔嫀,压抑着什么:“你快走。”   那女子又笑:“是啊,我把你三哥的眼睛治好了。嫀嫀,你三哥可是经常念到你呢。”   孔遐朝孔嫀怒吼:“我叫你快走!”   孔嫀皱着眉摇头:“三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明不白的,你要我怎么走?我爹呢,我爹在哪儿?”   “孔遐,你这个妹妹的问题,还真是多呢。”那女子朝孔嫀走近,尚在软语间,玉葱纤指忽地化作遍生黑鳞的兽爪,尖锐锋利,如飓风般直抓向孔嫀。   墨隐澜早有防备,振袖而动,直直迎上对方。   两股强盛的威压瞬间相撞,带起的气流足令风云色变,然而双方心知肚明,他们皆未尽全力,只是试探罢了。   女子飞身后掠,嫣然笑道:“妖皇,我一直在等你出手。”   墨隐澜退回孔嫀身旁,沉声道出一个名字:“百里绮心。”   “不愧是妖皇。”女子娇笑,朝墨隐澜送一眼秋波:“早闻新任妖皇手眼通天,果非虚传。”   孔嫀诧异低喃:“魔界双君之一,魅君百里绮心?”她蓦地抬头看去:“百里绮心,一定是你伤了释尊,嫁祸给我父亲,还掳走我父亲与族人,对不对?”   “啧啧,别说得好像一切是你亲眼所见似的。我捡到孔遐时,就只得他一个人,你父亲可不在我手里。我倒是不怕被人冤枉,可我怕你错过了元凶啊。”   孔嫀哪里会信:“不是你?那谁有这份能耐,能操控我父亲伤害释尊?”   “你问我,还不如问你三哥。孔遐不是在场吗?”   孔遐朝孔嫀轻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孔嫀也知孔遐此时无法细说,她已打定主意,哪怕今次打探不到父亲下落,也一定要救走孔遐。   孔嫀下一刻闪身而出,掌中掀起重重火浪击向百里绮心,百里绮心站在原地不躲不避,却见孔遐霍然挡在了百里绮心身前,孔嫀轻声惊叫,立即收住掌风。百里绮心随即消失,只留下孔遐一人在孔嫀面前。   孔嫀刚停下脚步不动,一只雪白的手蓦地从她身后探出,如幽灵鬼爪般击向她背心,就在即将落下的瞬间,那手却被坚冰凝冻住,只有短暂一瞬,却足够追来的墨隐澜扭转局势,百里绮心不得不回过身转而迎上墨隐澜。   两人只对了一掌,便各自带着孔嫀与孔遐远远分开。以他们的修为,若全力相搏,必要有所伤亡才能定胜败。   交锋过后,孔嫀才真切体会到百里绮心的法力之高。   她正要开口,墨隐澜已道:“百里绮心,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孔遐?”   “妖皇陛下。”百里绮心唤墨隐澜时尾音拖长,声音媚极:“你怎么不先问问,孔遐愿不愿离开我,而跟你们走呢?”   孔嫀道:“这还用问,三哥难道会愿意同与你这魔头在一起。”   百里绮心也不生气,只朝孔遐道:“三哥,你好歹也表表态呀。”   孔遐看着孔嫀:“嫀嫀,你走吧,我不想跟你走。”   孔嫀完全没想过孔遐会如此说,一时说不出话来。   百里绮心笑道:“你们都听见了,这可是孔遐自己不走,不关我的事。”   话毕,她突然带着孔遐飞身而起,转瞬就消失无踪,仅有空中传来余声:“妖皇,咱们后会有期。”   孔嫀欲追,被墨隐澜拦住:“不要追。你不了解百里绮心其人,这魔女不仅法力高深,且最擅于夺心之术,能窥见他人心底最隐晦的秘密,还善于挑起人心里的怨恨、忧惧、软弱,使人心神薄弱,趁虚引人坠入其布置的幻境,一旦进入幻境,就完全受制于她。”   孔嫀顿住身形,转身看他:“能窥见他人心底最隐晦的秘密?她会读心?”   “不错。若百里绮心存意施展夺心术,就算静如止水之人,也防不胜防,更毋论被她挑起了情绪变化的人。要想不被百里绮心所制,那须有极强意志。现在的你还做不到这点,若你不想泄露更多秘密给百里绮心,就对其能避则避。让我来对付她。”   孔嫀思索一瞬,道:“我明白了。”   虽找到了孔遐,却对探寻事情真相没有任何帮助,反而更添疑云。即使孔嫀不表露,墨隐澜也明白她此刻的失落,温言道:“不要担心,问机灯既然能找到孔遐,就一定也能找到寻叔,我们继续找就是了。不管花多长时间,直到找着寻叔为止。”   “可是隐澜哥哥,你若离开妖界太久,如今魔界出世,妖界一些从前按兵不动的人也会趁乱生事吧,我担心会耽误你的正事。”   墨隐澜摇头:“无事。”   见始终劝不动墨隐澜,孔嫀只得让他继续同行。   -------   两人没有走出太远,便见一条清溪,孔嫀正欲上前,却突然扶着一旁树枝,道:“隐澜哥哥,我头有些晕。”   墨隐澜道:“连日奔波,你也困了,不若睡上一觉。”   随着他话落,孔嫀身体已经软倒,墨隐澜揽着孔嫀,将她横抱起来,锐目沉沉,望向后方的林子。   一株古木后,很快有道海棠红的身影闪现出来,立在离墨隐澜不远处。那女子娇笑道:“妖皇,从你交手有所保留,我就知道妖皇有心与我一叙,只不过是顾忌着你的小美人在场,不好开口罢了。”   墨隐澜淡淡道:“魅君果然善于捕捉人心。”   百里绮心:“哪里,妖皇这颗心堪比金石,我是半分也窥不透。只不过是想着,以妖皇的雄才伟略,不与魔界联手共掌天下风云,实在是可惜了。故而才特意折回来寻你。”   墨隐澜轻哂:“与你们合作可以,但孔雀族的几人要交予我才行。”   百里绮心露出委屈神色:“原来妖皇还是不信我,孔雀王真的不在我手里。”   “不在你手里,那就定在夙无厌手里。连这点诚意也无,还谈与我合作?”   “谁说没有诚意,我可以发誓,孔雀王真不在我和夙无厌手里,若妖皇实在介意这个,我倒是可以为你打听孔寻下落。”   “如此就待你打探出孔雀王的消息,我们再谈合作。”   百里绮心被噎了一下:“妖皇未免也执著些了,我是真不知孔雀王下落,你就不能问个我知晓的问题吗?”   墨隐澜从善如流:“那孔遐又是怎样一回事。”   “孔遐?”百里绮心娇笑:“我与他还不就是男女间那档事。他同我双/修,天盲的眼睛竟变成了造幻之眼,断掉的气脉也宛若新生,你说,他还愿不愿离不开我呢?”   “造幻之眼?”   “是啊,谁能想到,孔雀族的废物,原来竟拥有只要眨眨眼睛,就能造就幻境的能力。我连这样的隐秘都告诉了你,你总该相信我的诚意了吧?”   百里绮心顿了顿:“再说,我可是为妖皇解决了一个嫀嫀的爱慕者,你还不感谢我?”   墨隐澜冷笑。   百里绮心又娇嗔:“你也不要只问嫀嫀有关的事嘛,好像我就没有别的作用似的。妖皇生长于天界,定然是想有一天重回天界的,那么这妖界,如何盛放下妖皇的野心?我可是能帮妖皇成大业的人。”   “说这么多,你是想要我与你合作,还是与魔界合作。谁都知道,魔界可不只一个魔君。”   百里绮心笑起来:“自然是与我了。夙无厌那个人,就如他名字一样,贪得无厌,又无人不厌。妖皇一定不会乐意与那种人合作。”   “其实……妖皇陛下。”百里绮心突然看向他怀中少女:“我若是你,要么把孔嫀杀了,要么把她给藏起来,这么大个弱点暴露在人前,妖皇就不怕受制于人?”   墨隐澜语带凉薄:“我像是会受他人胁迫的人?女人再宠,又怎能与吾父遗志相比。”   百里绮心细细审视墨隐澜,辨别着他话中真假,却一无所获,就道:“正是如此,妖皇是做大事的人,岂能耽于小小一个孔嫀。别说妖界不知有多少女子任妖皇挑拣,就是我,自从见识过妖皇风采,这心里就再放不下了。”   百里绮心走向墨隐澜,移步间轻盈袅娜,风情万种,她朝他偎去:“若妖皇愿与我双/修,我那些男宠就一个都不要了,只一心服侍妖皇,可好?”   墨隐澜侧身避过,身影须臾已在丈外:“我嫌脏。”   百里绮心游刃有余的面具第一次碎裂,面色不善,咬牙切齿,这个墨隐澜果如传闻中般傲慢张狂,叫人既心痒又怨恨,就道:“若是孔嫀也变得与我一般,妖皇会不会也嫌她脏呢?”   墨隐澜唇边淡讽的笑意隐去,面容浮上冷厉:“魅君若是擅动孔嫀,可别怪我翻脸无情。我虽不会为孔嫀改变原则,可谁若妄动她,就是与我作对。”   百里绮心已恢复先前的世故从容:“是是是,妖皇对孔嫀兴味正浓,我记住了。我还想与妖皇合作呢,我不会伤害孔嫀的。”   她心里既不痛快,便贬低孔嫀来刺这个对他不假辞色的男人。   墨隐澜看百里绮心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又杀意沸反,在墨隐澜深深的凤目中如绽血色之华,叫阅人无数的百里绮心也一时失神。   百里绮心知道,那是墨隐澜在告诫她对孔嫀的出言不逊。   她蓦地对眼前的男人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悸动,按下那抹心悸,百里绮心笑道:“那妖皇好生考虑我的提议,我会再与你联系,再会了。”   百里绮心给墨隐澜抛了一记飞吻,消失在空朦山水之间。   ------   接下来一连数月,墨隐澜与孔嫀按着问机灯的指引,一路找寻孔寻与孔雀族人,可每次都是只见着孔遐与百里绮心。   孔寻,孔泽,孔印,孔慕,恍若化作烟云消失了般。   一次又一次的寻无所获后,孔嫀试着用自己的血祭奠问机灯,与其沟通后,面色陡变:“隐澜哥哥,为何我用问机灯找父亲的行踪,任何回应也没有?”   墨隐澜沉默一瞬:“我问询寻叔下落也是如此。”   孔嫀愣了愣,嘴唇有些颤:“隐澜哥哥,难道我父亲已不在世间?”   “嫀嫀,我又试问了别的事,问机灯实则并非万事皆有结果,有些只能问个大概,有些根本得不到回应。”墨隐澜斟酌道:“或许寻叔身上有什么与气数相连的秘密,这就是问不出来的。”   “是这样吗。”她努力控制着心底的迷惘和冷意,极轻声道:“我知道了。”   墨隐澜与孔嫀这一路上,有时也会遇到魔人侵袭人间寺庙抑或城镇,孔嫀虽急于寻父,却天生见不得强凌弱,能帮上忙的,都会顺手帮上一帮。墨隐澜绝非日行一善之辈,但他不会让孔嫀只身涉险,自然也要跟着出手。   因墨隐澜的修为卓绝,孔嫀的凤凰真火虽受境界所限不能持续施放太久,却是阴物魔物的克星,又因两人的容貌实是惹人注目,故此,这两人杀魔扶弱的名声竟还传了出去。   ------   问机灯总是指引墨隐澜与孔嫀找到孔遐,因此四人总是不可避免地再度相遇。   这天,四人又坐在了人间一座酒楼里,隔桌而坐。   有这半年的磨砺,又有墨隐澜从旁指引,孔嫀的实战能力也迅速提高。   因孔嫀怀疑百里绮心是诸虚天一事的幕后主使,总免不了一番打斗,百里绮心感到孔嫀的进速超凡,对她的调笑变少,倒是渐渐地当个萌芽的敌手对待起来。   这次是在闹市之中,未免波及无辜,孔嫀也就没有主动攻击百里绮心。   孔嫀坐了一会儿,忍不住离桌来到孔遐身侧,又提出她多次被拒的请求:“三哥,我想单独和你谈谈,可以吗?”   孔遐还未答话,百里绮心已道:“嫀嫀为何总是这样见外,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妖皇说的?”   孔嫀冷淡道:“我没有问你。”又看向孔遐:“三哥,我就说几句话,行吗?”   孔遐抬头看向孔嫀,竟一反常态:“好。”   百里绮心厉声道:“孔遐,我同意你与孔嫀另行说话了吗?”   孔遐面上闪过不易察觉的难堪。   墨隐澜道:“不过说几句话,魅君行个方便如何?”   百里绮心看向墨隐澜,笑道:“好啊,既然妖皇都不介意,我自然也不介意。”   孔遐经过墨隐澜桌前时,看了对方一眼,墨隐澜冷漠地回视。   百里绮心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待到孔嫀两人走出视线,她想了想,转头看着墨隐澜,道:“妖皇,孔遐与我双/修的时候,从来都不睁眼的。你说,他那时心里想的人是谁呢?总之不是我,不然他闭着眼睛做什么。”   看着墨隐澜手里的空杯瞬间变成石粉,身上的杀气不可抑制地逸出,百里绮心掩口轻笑,眼底却殊无笑意。   百里绮心隔空取过邻桌闲置的酒杯,亲手为墨隐澜斟了酒,送到他面前:“妖皇请用酒。”   墨隐澜没有接。   百里绮心啧了声:“你身为我的盟友,却为博嫀嫀欢心,杀我无数魔兵。我反过来给你侍酒,你还不喝?”   墨隐澜冷嗤:“不过是些魔傀,莫非你心疼?”   “可不止魔傀,魔兵魔将都是有的。”   “所以你是来找我清算的?”   “怎么会,我一看到你,就什么火气都发不出来。”百里绮心换了只手拿杯子:“真的不喝?架子未免太大了吧。”   “我自来如此。你看不惯大可绕行。”   “你说错了。”百里绮心话音一转,幽幽道:“我就是喜欢你这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墨隐澜目光微沉,没再接话。   ------   出了酒楼,孔嫀正要开口,孔遐却先于她道:“嫀嫀,我今天与你出来,并非要跟你走,而是想告诉你,以后不必再找我问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完成我想做的,自然会来找你。”   孔嫀没想到,在与她私下两人时,孔遐仍是这样的说辞,她问:“那三哥想完成的事,是什么?连我也不能说吗?”   “现在还不能说。”   孔嫀皱眉:“是不是百里绮心威胁了你什么?我知道你有苦衷——”   孔遐打断她:“百里绮心没有威胁我。”   孔嫀:“我不相信!”   “无论你信不信,这就是我的选择。”   孔嫀顿时提高嗓音:“你怎么能跟百里绮心在一起,她伤了释尊,还把父亲他们藏起来!而且,她根本就不尊重你。”   孔遐看着孔嫀:“现在还无法确认诸虚天之事一定是百里绮心做的。”   这话简直是自欺欺人。孔嫀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   孔遐又道:“一个人想要得到些什么,总要暂时忍耐一些不得不忍耐的。我是个男人,我对将来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管我。”   话已至此,孔嫀明白,她再也不能缠下去,道:“那我最后问你两个问题。”   “你说。”   “释尊被袭的时候,你在附近吗?”   “我在外间,不在王君房里。何况我那时眼睛失明,修为也弱,没有办法辨别到底何人控制了王君。”   “那你和我爹他们是如何分开的?”   “我也不知,听到异动后我很快就晕厥了,醒来时身边没有别人,而且也不在摩华焰峰。”   孔嫀听完,点了点头:“三哥,你进去吧。多珍重。”   孔遐看她片晌,抬步进了酒楼。   百里绮心看到孔遐神色,道:“哟,看来是不欢而散了。”   墨隐澜见只得孔遐一人进来,霍然站起,大步而去,没留下只言片语。   百里绮心收起笑容,喝了一杯酒,望着孔遐,面色阴沉。   ------   乌飞兔走,又是一月过去。   墨隐澜与孔嫀来到一座荒弃的庙宇,棠红轻纱远远飘过,孔嫀并未发现,却躲不过墨隐澜的眼。   他道:“嫀嫀,你在此处等我,我去那边看看。”   “不用我一道吗?”孔嫀问。   “不必,我很快就回来。”   墨隐澜在庙外布下结界,孔嫀坐在阶前,望了一会儿突然飘起细雨的天空,将脸埋进双膝,阖上双眼。   半年来辗转于人界,孔嫀也变得警醒起来,即便在打盹儿,也觉察到有人近前。她以为墨隐澜回来了,抬起头,却不由一愣。   孔嫀赶紧站起身,望着面前的一抹白色身影,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她用力眨了眨眼,惊讶道:“帝尊,你怎会在这里?” 第23章 长恨此身非我有   她随即又解释:“帝尊,我只是为查清释尊之事才出来,我没想过从此离开紫上阙。”   玹琏:“我知道。你已经出来很久了,先随我回去可好?”   他特意来找她。许久未见,孔嫀贪恋地注视他的面容,苦涩多时的心里洇开一丝甜意,略思忖道:“好,我这就回去。不过……”她如实道:“我先前是同隐澜哥哥一起的,他方才出去了,我得等他回来,和他说一声再走。”   她生怕他追究她同妖皇有来往。幸而帝尊只是嗯了一声,以示同意,并未追问其他。   并没有等太久,墨隐澜就折了回来。   他目光不善:“我才离开一柱香不到,你就找来了?”   这话孔嫀听不懂,玹琏却明白得很,若非墨隐澜,他早就找到孔嫀了。   玹琏静立不语,只远远注视对方,孔嫀莫名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这两个男人都是极骄傲的,区别在于,玹琏是锋芒内敛,素梅临冬的孤傲,墨隐澜是崖岸自高,笑握风云的狂傲。   墨隐澜忽地朝孔嫀道:“嫀嫀,过来。”   孔嫀正要听从,想起帝尊还在,又看向了他,觉得为难不已。   玹琏道:“过去吧。告诉他,你要同我回去。”   孔嫀来到墨隐澜身前:“隐澜哥哥,我要回紫上阙了。”   墨隐澜沉默少顷:“也好。我会继续打探寻叔下落,一旦有了消息就告诉你。”   他对她有多好,她心里都记着。孔嫀点点头:“我知道了。”   ------   回到紫上阙,孔嫀立即随玹琏去看了仍未苏醒的明谛,而后去了角峰。   看到雪合欢树下那道高挑纤丽的身影,孔嫀才发现她是这样想念她的两位师姐。   可释尊直到现在还未苏醒,她看着千莳,不太敢叫对方。   千莳察觉有人靠近,转眸一看,动容道:“小师妹!”她上前握住孔嫀的手:“你竟离开这样久,我与流汐给你递了信你也不回。”   “师姐。”孔嫀望着千莳,略有迟疑:“你不怪我吗?   千莳皱眉:“傻姑娘,我怎会怪你。”知道她的心结,随即又道:“释尊之于我的意义固然特别,可是,你在我心里也是同等重要的。明白吗?”   孔嫀眼眶有些红,她将头埋在千莳肩头:“师姐。”   千莳便拥着她,也是十分不舍,待两人的心绪平静,千莳又陪她到羽峰去找流汐,三人在一起好好地叙了许久。   而后几天,孔嫀都在本峰与弟子切磋,再也没见着帝尊,也不知他在不在阙中。   终于这日晚上,孔嫀站在峰巅左思右想,借着美好的夜色壮了壮胆,决定去看看帝尊。   没由来的,孔嫀觉得今天的火阵里格外的冷。冷风在白梅间穿行,梅英如雪飞舞,不只是玄元冰的寒冷,而是另一种透着诡异的阴冷。   孔嫀远远看到玹琏背对冰湖盘坐的身影,她敏锐察觉,帝尊的气息与平时似乎有些不同,待走得近了,她才清楚地认知到底哪里不同。   帝尊净如霁月的身躯,竟散逸出黑色的魔气。   帝尊?   孔嫀呆呆地望着他。   玹琏身在巨大的太极光晕中央,手结无上恒道印,身体缚着孔嫀曾见过的银色锁链,俊秀的脸上不断浮现出狞恶的黑色幻影,忽明忽暗,与其白皙如玉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竟是真魔之像!   玹琏虽然如常端坐,孔嫀还是细心发现了他的眉宇蹙着,双唇色泽比平素淡,额角蒙着细汗,连发丝也濡湿些许,仿佛正急剧消耗着真元。   可即使孔嫀亲眼看到,也无法体会玹琏此时正承受怎样一种折磨,任何严刑都不足以形容这种比肉身凌迟更可怕的痛楚,玹琏体内封印着的力量,正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想要冲破封印,生生撕裂他的肉体而出。   那力量带着吞噬天地的恐怖暗力,充斥着死、邪、杀、恶,誓要毁灭所有光明与生机,带来无尽荒芜。   哪怕强悍坚毅如玹琏,身体亦在轻轻战栗。   孔嫀捂住嘴,压住险些脱口的惊呼,她是不是撞破了帝尊的秘密?   她瘫坐在冰面上,身体忍不住地颤,喉咙发出极细小的声音,小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帝尊,你是怎么了?”   玹琏周身鼓荡的黑气骤然拔高,仿佛要压过清明道气,孔嫀只觉瞬间天昏地暗,耳际一浪高过一浪的万魔嘶鸣。   同一时刻,玹琏亲手铭刻禁咒的银锁链自发而动,如灵蛇般滑过地面,将玹琏身体绷得死紧,锁链上交织迸射无数毫光,如暴雨般刺入玹琏体内。   帝尊的表情无甚变化,可孔嫀就是能感觉银光注入的同时,他承受的苦痛更加剧烈了。   ——“有一天,它会派上用场。”孔嫀想起她问帝尊为何在锁链上铭纹时,他曾这样说。原来他那时就在做准备,不,应该是更久远的以前,他就在准备,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玹琏手指变幻,左手结太一降伏真印,右手并起两指,抵在额心法印,周身清光如吞天沃日般迸射,整个人璀澈恍若神祇,黑色的魔气终于尽数消失。   他缓缓睁开眼,黑色瞳仁中映着孔嫀满是凄楚骇然的脸。   她正在为他难过,他是知道的。   她其实并不是第一次看他压制魔神了,那个时候,她俯在他胸前泣不成声,红色的血泪,无论他怎样哄也止不住,将他们两人雪白的衣裳也染红了。   银链有生命力般松开玹琏的身体,他立即就站起身来,就仿佛方才经受摧折的人并非自己,一步步朝孔嫀走去。   随着玹琏的逼近,孔嫀知道她此时应当参拜,可是她只是这般愣愣坐着,眼中满是恍惚。   玹琏站在孔嫀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神色难辨:“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进入火阵,你为何总是不听?”   “我并非故意忤逆帝尊。你一回来就进火阵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孔嫀语气低落至极,可她想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她扯住玹琏衣角,哀伤看着他,求他回答:“帝尊,难道那传说中的魔神竟是封印在你的身体里,靠着你的真元强行压制吗?”   不等他回答,她又笃定道:“一定是这样了,否则十座神台已毁,这世间还能靠什么镇压魔神?怪不得少帝们身为最得天地眷顾的浑元道体,寿元却比小仙小妖还短暂。是不是?”   玹琏静静看着孔嫀,她都看见了,还要怎样隐瞒呢?   “是。”   随着时间推移,魔神也愈来愈强,仿佛无底深渊般消耗着他的生命和法力,有时连他也会力不从心。   孔嫀紧咬住下唇,眼底蓄起泪水。他舍弃了自由,舍弃了喜乐,默默承受着周而复始的苦楚,直至有一天耗空元神悄然死去,却不能对任何一人倾诉。   怪不得天帝愿尊其为帝,怪不得紫上阙有肆意的特权,天界和人界的安宁,根本就是一代又一代少帝耗尽元神,牺牲性命换来的。   孔嫀将脸埋进曲起的双膝中,再也无法控制地哭出了声:“为什么,这样重的担子为何要让你一人承担。整个天界都等着你来救,可谁又来救你。凭什么要你来承受……”   她哭着肝肠寸断,语无伦次,仿佛整个世界都倾塌了。   一双略显冰凉的手拉开孔嫀的手,孔嫀惊讶地抬起头,看着跪坐在她身旁的,近在咫尺的帝尊。他总是无情无欲的眼睛,此刻含着让人沉沦的温柔,仿佛他深爱着她,仿佛她是他最珍视的人。   她呆呆看着他伸出手,指尖描她的眉眼:“你现在是真正的凤凰,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哭了。凤凰是不能流泪的。”   帝尊怎会这样看着她,孔嫀觉得她是不是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下一刻她就听见他说:“我取走你今晚的记忆罢,这是天界最重要的秘密,会让你平白多出许多危险,且忘记今晚,你就不会为我这样伤心了。”   孔嫀心头惊得猛跳,她一把推开他:“不,不要取走我的记忆!你让我帮你分担一些,不要什么都一个人。我求求你,帝尊。”   “你无法分担,徒增心魔而已。”   孔嫀惊慌地发现自己无法再活动身体,她知道,帝尊是真要取走她今晚的记忆。   看着她急切想要阻止却束手无策的样子,玹琏有些不忍。   兆孤,得此琴者,早已兆示一生孤寂的宿命。从他知道他将成为继任少帝的那刻,他就知道他的生命,不再属于自己,他这一世,都将被置于孤独死寂。   只是,他不曾料到,他会遇到孔嫀。   孔嫀极力抗争:“我不要,你凭什么取走我的记忆!没有经过我的同意,你凭什么?”   孔嫀这样激动,玹琏安慰道:“你不要太担心。我近来在修习反噬魔体的异古功法,若能成功,就不用再受制于魔神。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真的?那样的话,帝尊的寿元就可以变长吗?”虽然以前的少帝无人躲过命劫,但在她的心里,玹琏是不一样的。   “是。”孔嫀的欣喜如狂,让玹琏也勾起唇角。曾经,他将生死看得极淡,但现在为了她,任何方法他都愿意一试。   孔嫀见他不会更改主意,道:“好吧,帝尊,我可以让你取走我的记忆,但希望你能解开我的自由,不要让我觉得是被强行夺走记忆。”   玹琏如她所愿。   孔嫀立即发现自己又能动了,她蓦地想起轩辕辰绾说过的话——他定是知道历任少帝都身带命劫,又发现了他对我的感情,不敢面对我,才总是避着我……又想到天帝有意令帝尊与轩辕辰绾结为道侣。   她问:“那帝尊如果摆脱命劫,是不是就能没有顾虑地成亲了?”   “成亲?”玹琏不料她的思想跃度如此之大。   孔嫀点头:“你会和辰绾天女成亲吗?”   玹琏冷道:“当然不会。”   两人沉默下来,孔嫀垂首咬着唇,玹琏索性看向冰湖。   孔嫀突然唤道:“帝尊。”   他转回来看她。   孔嫀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伸出手捧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倾身过去,将自己的双唇覆上他的。她甚至不敢看玹琏的表情,只紧紧闭着眼,在那冰凉微甘的唇瓣上笨拙地辗转啃咬。   对方并没有回应。   她有些绝望地想,自己这样亵渎他,他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孔嫀正想退开,不待她反应过来,她已被玹琏揽进怀里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久久交缠,玹琏一反平日的隐忍呵护,只有贪婪和掠夺。   孔嫀脑中轰然作响,连呼吸也被他夺走,男子的怀抱炽热而有力,将她箍得那样紧,仿佛再也不愿松开。她什么都忘却了,颤抖的手改搂住玹琏的腰,任他索求。   当玹琏结束这个吻时,孔嫀无力依靠在他胸前,傻乎乎地喘着气。他就势将女孩抱起,坐到一旁的白石上,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孔嫀抓着玹琏的衣襟,顾不得羞怯,急切问:“帝尊,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笑起来:“是。很喜欢。”   孔嫀闻言,立即宣告:“帝尊,你方才亲了我,可得对我负责。你要答应我,就算你让我忘记今晚,你以后也只能娶我,不可以娶别人。”她都已经作好记号了。   玹琏低下头,嘴唇轻轻贴着孔嫀额角:“没有别人,只有你。”   孔嫀羞红的眼角全是甜蜜,随即,她慢慢地闭上眼,失去了知觉。   天地无声,玹琏怀拥着孔嫀,动也不动地在冰湖边坐了彻夜,仿佛融入了这片虚淡的冰雪。   ------   第二天清早,孔嫀从火宵阁醒来,她到角峰坐了会儿,见一旁的药炉里熬着药,就问:“师姐,那是给释尊的药吗?”   千莳摇头:“这是给辰绾天女的。” 第24章 还以彼身   “辰绾天女…她也受伤了?”   “受伤倒没有。只是天女每隔七日就要放一次血,身体有些虚弱。”   “……辰绾天女这段时日一直住在紫上阙为释尊取血?”   千莳点头。孔嫀明白了,师姐是感激轩辕辰绾以血救治释尊,为她熬制汤药补益。   正说到谁,谁人就到。   现身角峰的轩辕辰绾看到孔嫀一愣:“你竟回来了。”   孔嫀也看向轩辕辰绾,对方的确清减了许多。轩辕辰绾如今对释尊有大恩,孔嫀不愿做口舌之争,只轻轻嗯一声。   孔嫀不欲与其多处,与千莳道别后就回峰了,然而轩辕辰绾不多时也到了徵峰。   孔嫀看着不请自来的女子,皱皱眉。   轩辕辰绾道:“孔嫀,你这半年都跟墨隐澜在一起?”   孔嫀不答话。   “怎么,你还想瞒着我师弟不成?”   “我并未想隐瞒谁,只是认为我无需向天女报告行踪。”   轩辕辰绾冷哼:“看来你的确已无身为天界中人的自觉了。不过,你爹还未找着,你就放心地回来了?”   “我的事跟你无关。”   “的确倒与我无关。不过……”她道:“孔嫀,你可知我师弟有多在乎我?每次我取血,他都不让取得过多,说会有损仙基。”   孔嫀慢慢道:“天女救治释尊,是舍己助人,自然当为天女考虑到这些。”   轩辕辰绾见她沉定不乱,颇感无趣地离开了。   ------   轩辕辰绾离开不久,孔嫀收到一枚信符,她打开一看,竟是祝绥天妃约她紫上阙外一见。   孔嫀化掉信符,决定赴约,她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找上门来,想做什么?   孔嫀看到祝绥天妃时,有些奇怪,她竟一个人,不拿天妃架子了?   祝绥天妃看到孔嫀,直接问道:“孔嫀,你可知龙王现在何处?”   孔嫀一愣:“我雪霁姑姑终生不能离开裂素海,自然是在裂素海。”   祝绥天妃笑道:“而她现在却不在裂素海。”   孔嫀寒声道:“你有话就直说。”   “我是想告诉你,龙王出关后,听闻了孔雀族之事,即向龙族卸下龙王之冠,又上禀陛下脱离龙族,说要外出了却因果。谁知,她转头竟行刺本妃,但她岂是本妃对手……”祝绥天妃化出一轮圆状法宝,拿在手里:“她被本妃的月镯打击了头部,伤得可重了。”   孔嫀的手指紧紧捏起来,她哪里还不明白,雪霁姑姑是要为父亲报仇。   祝绥天妃叹道:“啧啧,龙王对孔雀王,可真是情深义切啊。”   “我为何要信你?说不定我雪霁姑姑在裂素海好好的。”   “好好的?你大可打听打听,雪霁是否已卸下龙王之任。”祝绥天妃又取出一枚雪白龙鳞:“你可认得这龙鳞气息?”   孔嫀脸色乍变,看到那片龙鳞,她立即知道祝绥天妃说的是真的。   她想起置身天上天时,祝绥天妃盛气凌人之下的歹毒,她将自己迫出原形,现下竟对龙王也如此施为。孔嫀眼睛赤红:“雪霁在哪里?你找我,又是想做什么?”   “雪霁犯上行刺本妃,自然被关在我才知道的地方。至于你……若我告诉你,巫族有门寻人的秘术,只需以血亲的一缕元神为媒,无论其人身在何处,皆能找到。你可愿献出元神,寻找你父亲的下落?”   孔嫀想也未想:“不愿意。”   祝绥天妃皱眉:“你当日在真华殿做足父女情深的戏码,结果根本不想找到你爹,真真是不孝之人。”   这人居然还谴责起她了。孔嫀好笑:“你当你傻还是我傻?你干嘛要帮我找父亲,你会这样好心?是骗我元神想害我吧?”   祝绥天妃沉声道:“还是这样伶牙俐齿啊。我明白告诉你,今天无论你愿是不愿,都得做我的法术媒介!”   话语一落,祝绥天妃已抛出一张光网。   孔嫀早防备着她:“祝绥,你以为,我还是当日真华殿任你宰割的孔嫀吗?”她周身漫出红光护体,弹指间无数朵火云已将光网烧毁。   祝绥天妃的法宝层出不穷,而孔嫀祭出瞬花铃,毫不怯阵,相斗一刻钟过去,祝绥天妃大惊,孔嫀竟已能在她手下撑这样久?   她心一横,念动咒语,一条诡异的黑蛇自她袖中如电扑向孔嫀。   孔嫀还未及反应,她的腰已被人搂住,旋身避过黑蛇,而黑蛇蛇头下一瞬便爆炸开来。   孔嫀抬头看他,帝尊?   玹琏将孔嫀放下,看向对面之人:“祝绥,是谁给你的胆子,到紫上阙放肆。”   玹琏的声音本就有种琉璃质的冷,现下更是能将人冻结起来。   祝绥天妃立即发觉有冰凉物件缠上她的颈项,她顿生不祥预感。伸手一摸,脸色煞白,果然……!   孔嫀一下就认出,是御奴链!就是帝尊在火阵外帮她取下那条。她曾在兰皋月榭的水里,清晰地看到那条小链的样子。   帝尊竟将祝绥天妃曾对她做的,以同样的方式还施给她?   玹琏就在祝绥天妃面前,轻轻牵起孔嫀的一只手。   孔嫀怔住,帝尊是要……?她看着玹琏打开了她合拢的手指,将另一手覆在她手心,金色印痕没入其中。   他道:“灵绛,以后,这御奴链就凭你驱用。”   孔嫀反应了一下,意思是,她可以操纵祝绥天妃的生死?   祝绥天妃惊惧地呆立,玹琏竟将她的性命尽交孔嫀之手。她终于才肯相信,轩辕辰绾所说的,玹琏对孔嫀不一样,原来是真!   孔嫀试探问:“若我要她死呢。帝尊。”   玹琏道:“她既对你起歹意,你想怎样处置皆可。”   孔嫀心念一动,祝绥天妃果然抖如筛糠,摔倒在地,发出痛苦呻吟:“圣子,饶了我。我以后绝不再动孔嫀!求圣子看在天后面上,饶了我……”   花容失色,声声啜泣,当真惹人垂怜。   孔嫀见帝尊果真不为所动,也就质问道:“祝绥,我雪霁姑姑在哪儿?快把她交给我。”   祝绥哪还有先前的自高,她很清楚,若处置她的是玹琏,天帝根本不会追究。忙道:“陛下赦免了雪霁,雪霁如今在龙族冰洞疗伤,并未在我手上,那龙鳞,是我与她交手时所得。”   “……”原来竟是诓她的?果然为骗她元神而来,可她仍有些存疑。   玹琏道:“她所说是真。天后保下了龙王。”龙王袭击祝绥天妃之事并未传开,但玹琏却是接到了消息的。   孔嫀这才相信,又让祝绥天妃在地上打了一会儿滚,受够了罪,才与玹琏相携而去。   孔嫀自然是回徵峰,不料,玹琏竟也跟着她到了火宵阁。   她问:“帝尊有别的事?”   “坐下,我看看你的脚。”   “?”孔嫀不明所以坐到廊下石台,她这才发现,她左脚有血线流出,白色的罗袜也濡红了,应是与祝绥天妃交锋中受的伤,那时她一心记挂着雪霁,到现在才觉到疼。   只是,帝尊在做什么?   玹琏跪坐在地,将孔嫀左脚的绣珠缎鞋除去,又脱了她洁白浸血的罗袜,少女的脚就露了出来。   跟玉做成似的,雪白而娇小,连脚趾头都圆润可爱,跟男人握惯剑的手掌相比,肌肤细嫩得吹弹可破。   饶是孔嫀再大胆,这时连动也不敢动,大气也不敢出。   她的脚被帝尊握着的地方,有酥酥麻麻的感觉,涌至她全身,孔嫀说不出是种怎样的感觉,陌生得令她无措。   孔嫀艰难道:“……帝尊。”   玹琏回神,他将孔嫀的脚稍微托高,手掌氤氲出绿光笼罩其上,伤口瞬间就恢复了。   袜子沾血了,得净后再穿。   见帝尊准备帮她将鞋穿回去。孔嫀忙道:“我,自己穿吧!”她在法域里一通乱找,终于找出一只袜子。   玹琏起身退开。   将鞋穿好,孔嫀也站起来,然而心慌的感觉仍在,她感觉心快从嗓子跳出来了。   她垂着头道:“帝尊。谢谢你今天帮我。”   “不用。”玹琏看她片刻,离开了。   孔嫀这才抬起头看向玹琏背影,强迫自己凝神定气。   她唤了出坠星戟,长戟在她手中横扫斜刺,霍霍生风,孔嫀从下午一直舞到了夜晚,最后,一个人摆了个大字躺在草地上望着漫天繁星,可不知为何,帝尊的样子又跑到她脑海中。   孔嫀捏起拳用力捶打自己的头,她不是喜欢帝尊吗?关键时刻,她竟这样不争气。   她先前就该把另一边鞋袜也脱了,将两只脚都放进帝尊怀里,大声告诉他:“帝尊,你摸,你摸啊,我愿意让你摸个遍!”   孔嫀有种感觉,这次她从人界回来,帝尊有些变化,他似乎,待她更亲密了些。她的脸又红了。   ------   第二天,玹琏找到孔嫀,带她去看了趟龙王,留下若干珍药,孔嫀才算放心了。   出了冰洞,孔嫀问:“帝尊,祝绥说巫族有种秘术,用血亲的元神为媒,无论其人在何处皆能找到。是真的吗?”   玹琏沉默,是有这样一门法术,但那是禁术,对献元神者伤害极大。他看着孔嫀:“我也不大清楚,得查查古籍才能告诉你。”   孔嫀点头:“请帝尊费心了。”若真有这样的法术,她想要试一试。   ------   与此同时,魔宫罗阴城。   地上怪崖危耸,天空红云稠密,如大片凝固的血迹,一派森然可怖。十几座黑色魔殿状如圆塔,犹如一颗颗坠星悬在血海。   最高处的魔殿空置,那是魔神的象征。底下两座魔殿呈两翼般拱卫着,分别是戮殿与魅殿。   魅君百里绮心喜欢热闹,戮君夙无厌则不喜嘈杂。因此若有魔界要事聚议,多半是在魅殿。   尘封数万年的魔界魅殿,在今日,第一次踏足了一位客人。   百里绮心亲自引路,在魔宫的转角处,身子快贴到了身旁男子的身上:“妖皇,这边请。”   墨隐澜扫过去一眼,百里绮心立即悻悻离远了些。 第25章 纯白如绢   魅殿前厅已有几名魔人,正中背对着门立着名男子,身型高挑健梧,身着黑衣,外罩暗红缕金的软铠,头戴天机角兽冠,冠下红发如焰格外醒目。他听到百里绮心的声音,转回身,现出英俊逼人的一张脸来。   墨隐澜在踏入魅殿前,已察觉里边有一名法力更胜百里绮心之人,一照面即知此人身份,不须百里绮心介绍,他已道:“戮君。”   夙无厌略打量墨隐澜,点头道:“妖皇。”   其余魔人皆行礼:“见过妖皇。”   众魔面上虽不露,心里却无不钦敬这位妖皇的胆识,孤身深入魔界,还能这般云淡风轻。   几句简单的招呼,就算妖魔两界的至尊正式会晤了,百里绮心热络道:“妖皇坐呀。”   墨隐澜随意挑了位置坐下,夙无厌也随之落座,百里绮心则坐上了她这魅殿的主位,道:“奉酒水。”   与墨隐澜料想的不同,夙无厌话很少,甚至可称沉默寡言。大都是百里绮心说话,而夙无厌听着,且似惯来如此。   而百里绮心一边说话,眼风一边往墨隐澜的方向飘,完全没有谈论正事的自觉。   墨隐澜对她的目光视若无物,夙无厌亦早习惯百里绮心见到漂亮男人就走不动路的作派,丝毫未受影响。   夙无厌极少开口,只在说到魔神时,道:“天界必命最强者守护魔神,以防被我等抢夺。而今天界最强之人,世所周知乃是少帝玹琏,那么魔神,定然封印于紫上阙某处。”   墨隐澜:“我倒不这样认为。以天帝的狡猾,不会将魔神放到世人皆能想到的地方。”   百里绮心:“妖皇所言有理。我也认为天帝老儿深沉,多半是以紫上阙为靶子,吸引魔界注意,实际将魔神封印在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之处。”   夙无厌倒也不固执已见,只道:“管他天界是否故弄玄虚,无论天上天抑或紫上阙,最终都要一一毁灭。”   百里绮心笑道:“没错,让整个天界在妖魔大军的进攻下碾为齑粉。”她顿了顿又道:“不过,天上天和紫上阙都有极强者坐镇,有了明谛的前车之鉴,都有了防备,要想再一击擒王,就没有那样容易了。还是得找到其命脉所在。天上天可从天帝之女轩辕辰绾下手,至于紫上阙嘛……”   “启禀魅君,紫上阙可从五位峰主入手。”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墨隐澜看这说话之人一眼,是名为百里绮心侍奉酒水的女子。   百里绮心朝墨隐澜道:“哦,我还忘记向妖皇介绍我这位得力干将了,她叫做玉炽,曾是紫上阙的弟子。后来因缘际会遇上了我,我见她乖巧懂事,就收在身边了。她对紫上阙极为熟悉,日后攻破紫上阙,必能出上力。”   玉炽知道墨隐澜与孔嫀关系匪浅,也不敢在墨隐澜面前多言,只是再次行了个礼:“玉炽见过妖皇。”就不再言语。   夙无厌问玉炽:“轩辕辰绾是天帝独女,不难理解她于天帝的重要性。但紫上阙的峰主不过是玹琏下属,用他们能牵制玹琏?”   玉炽道:“我也无法确定。不过帝……玹琏冷情冷性,仅有五位峰主能得他另眼相看。若是他们亦无法影响他,那就更难找到其他弱点了。”   夙无厌道:“妖皇可有与那玹琏交过手,他强还是你强?”   墨隐澜:“道句实言,玹琏修为精深,且其人的一剑一琴皆是神器,能加持的威力极大。我们三人联手,也不及他。”   百里绮心不敢置信:“这天界的少帝,竟有这样强?”又看夙无厌一眼:“还好我听了你的提醒,对他都是绕道走。”   夙无厌道:“这样看来,无论魔神是否封印于紫上阙,玹琏都是我们最大的障碍,必除之患。”   这也正是他一贯作风,以绝对的武力镇压一切,以绝对的武力攫取一切。   墨隐澜颔首以示同意。   百里绮心:“玹琏既如此强横,要除掉他谈何容易。在魔神归位前,恐怕都不宜与其正面冲突。”   墨隐澜却道:“很快将有一事发生,会暂时困住玹琏,至于你们能否抓住机会,还得看魔界的手段了。”   百里绮心与夙无厌对视一眼,会心笑道:“妖皇请讲,愿闻其详。”   ……   ------   小骊峰明谛所居的观善阁内,玹琏与轩辕辰绾施术完毕,玹琏又为明谛渡入真元,助他运化药力入丹田。   玹琏辰绾突然对一旁的素蘅道:“素蘅长老,烦你去角峰帮我取一下今日的药可好?”   素蘅看玹琏一眼,道:“好。”   待玹琏将明谛放为平躺,轩辕辰绾道:“师弟,你可知灵绛也回紫上阙了?”   “我找她回来的。”   轩辕辰绾一愣,她就是想旁敲侧击,看他是否私下与孔嫀见过面,谁知他竟告诉她……   她哪还压得住心头火:“你还专程去找人?不过半年而已,你就这么离不开她?一边医治释尊,一边还得去找她?”   玹琏不愿多谈:“我先走了。”   轩辕辰绾拦在他面前:“人家有妖皇护着,哪需要你献殷勤。你该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可惜,她跟墨隐澜朝夕相处,还是不是清白之身都说不准呢!”   玹琏周身气息这一刻极为冷峻,黑色的眼睛看似平静,实则酝酿着风暴。   他看向轩辕辰绾,慢慢道:“我不介意。”   “你说什么?”轩辕辰绾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这是承认了他对孔嫀有意?   “我说,只要是孔嫀,我什么都不介意。天女别再过问我的私事。”   玹琏拨开已然呆愣的轩辕辰绾,自顾而去。   ------   暮色轻下,孔嫀自流汐处回到火宵阁,发现一到晚上,她就特别地想念玹琏。于是她来到火阵外冰台,问:“帝尊,你在家里吗?”   “进来。”玹琏的声音从阵中传出。   经允许后,孔嫀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在书房找到了玹琏。   他正坐在窗前书案写着什么,见孔嫀到来,站起来同她说话:“灵绛有事?”   “没事,就是来帝尊这儿串串门子。”   “……”   孔嫀果真开始扯家常:“火阵里长年都是冰雪,四季都是梅开,帝尊一人住着,不觉孤单吗?咱们阙中诸峰各有各的美景,帝尊真该多出去走走,把我们每个峰都看一看。”   听她一口一个咱们、我们,玹琏问:“你喜欢紫上阙?”   “当然!”孔嫀继续游说:“紫上阙这样美。我就经常到师兄师姐那边玩儿。尤其是羽峰,大大小小的泉池有两三百个,温泉也不少,帝尊也可以去圈一个。”她喜滋滋的:“我就认领了一个,而且还能蹭流汐师姐的超大池子。   玹琏看着她红潮未褪的脸:“你刚去羽峰泡汤泉了?”   孔嫀点头:“嗯,最近天气下凉,挺舒服的。”今天是流汐硬拖着她去的,将她半年来的奔波疲乏也解了些许。   她感觉帝尊的脸色变了一变,听得他道:“羽峰也是有男弟子的,若撞见了如何是好。我记得从前净涓做峰主时,山中并没有这个风气。”   唯恐帝尊问责流汐,孔嫀忙道:“师姐有规定的,男弟子不得近汤泉。”   玹琏还不满意,道:“我给你个物件。”说着化出个酒杯大的小巧彩罩:“这是虹霓罩,从内能见外,外边却看不见里边。你下回再去,就放出来罩着。”   孔嫀愣了愣,这可真是女仙居家外游的好宝贝,她不客气地接过来:“那我收下了,多谢帝尊。”   想想又道:“帝尊,还有吗?能不能多给我几个?我想给师姐还有我峰中交好的女弟子一人一个。”   “……”她以为他是邀游台做趸批生意的?这虹霓罩的材质罕见,原就只这一个。玹琏片晌道:“我设法再做几个给你。”   “好,谢帝尊。”   闲谈后孔嫀又问她耿耿于怀的事:“不知帝尊查到了吗?巫族那个元神寻人之术。”   玹琏早知她要问这个,道:“是有这样一门法术。但若要施行,还需得以延缘草为引。”   他指指案头,上边一个晶碗里植着株翠色小苗:“这就是延缘草的幼株,要待它长成,方能使用。”   “竟是这样……”孔嫀看着那幼苗:“那它要长成,得等多久呢?”   “以往记载不一,少则几月,多则年余,没有定数。”   “这样啊。”孔嫀略思索:“帝尊,我能不能再告段假,我想继续找父亲。”她固然对玹琏不舍,但至少她知道,帝尊好好地在紫上阙。   玹琏本不愿打击她,仍是点醒:“问机灯都找了半年,若能找到,早就找到了,你成日在外盲目寻找也不是办法。”   他说的是实情,而且,他不希望孔嫀再去找墨隐澜。对轩辕辰绾说不介意是骗人的,孔嫀在外的每一天,他没一天安心。   从前在昆仑天,有孔雀王约束着墨隐澜,但此次人界行不一样。日夜近在咫尺,时间久了,若是墨隐澜有心做些什么,孔嫀除了被迫承受,难道还逃得掉?墨隐澜再怜惜孔嫀,终究是个男人,他不打算去赌一个男人的自制力。   孔嫀对玹琏的依赖早已烙进骨子:“那帝尊认为,我该如何?”   玹琏道:“问机灯找不到人,有三个可能,一是悠关气数,二是在幻境之中,三是所处之地有天阵。若是前两样,那有些麻烦。但天阵之地,天界有四处,明日我便逐一寻找。”   所谓天阵,乃是天生地长的绝阵,多是有去无回。孔嫀惊讶,立即反对:“不行!那太危险了。”   “不必担心。阵法一项,尚未遇得我不能破的。”   他用这样温柔的语调,道这样自负的话,令孔嫀有些失神。她也清楚自己去了反而会成为玹琏的负赘,也就没有要求跟随。   孔嫀眨了眨眼,试着去拉玹琏的手腕,见他只垂目看了一眼,却不挣脱,就又往下滑,一点点地与他十指相扣。   玹琏转眸,不动声色看着她。   孔嫀双颊笑涡深深陷进去,她问:“帝尊,你为何对我这样好?”   ……她又想听他说喜欢她了。玹琏眼底有促狭,脸上却现出困惑:“有吗?我对你,应当是出于对部属的爱护。”   孔嫀一怔,着急道:“才不是!你对我比对师姐他们都好。你自己没有发现吗?”她抬高两人交握的手,质问道:“你会让千莳师姐这样牵你么?”   玹琏想想道:“的确不会。”   孔嫀松口气,想到帝尊在感情上纯如白绢,又有几分开心,她循循道:“帝尊,或许你生而天尊,又常年专注修行,不大晓得这些事。其实,我觉得你应该是倾慕于我。”   “……我倾慕你?”   “对!”她决定帮他认清懵懂的心。   玹琏润泽的唇扬起来,看似不经意一个动作,已将孔嫀牵他的那只手反剪到她身后,他牢牢将她定在他低头就可撷取的距离,感受到孔嫀在他的注视下开始轻轻颤抖。玹琏这才问:“那你接受么?”   孔嫀整个心神皆被他占据,自是顺从,小声道:“接受。”   她话音刚落,玹琏的唇已滑过她的耳廓,含住他想念许久的小巧耳珠,轻咬逗弄。玹琏的呼吸洒在孔嫀的颈侧,令她全身都绷了起来:“帝尊……”   少女的声音细而娇气,玹琏喉间发紧,他离开她耳际,含住她微微张开,似在邀请的粉嫩唇瓣,又侵入其中,吮吸香软的小舌。孔嫀已然软化为一汪水,玹琏松开她的手,改握住她的腰,防止她滑落下去。   他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只看着孔嫀,等她意识复清。   孔嫀望着玹琏,他这样熟稔的举止,哪是如她所想的纯然。她终于意识到,帝尊之前在捉弄她!   想到自己方才不知羞引导他的样子,他心里不知怎样看她,孔嫀连脖子根都熏出嫣红,抗议道:“你怎能这样?”   玹琏将她嗔他的表情尽收眼底,低低问:“我怎样了?”   她这样慌乱,他却这样气定神闲。孔嫀气愤,睫毛扑扇:“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他继续虚心求教:“不如你再教教我,对倾慕的姑娘,我该怎样做才好?刚才可是做得不对?”   这般嘴角微弯,轻言浅笑的帝尊,与平日在外的孤高冷淡全然不同,他今日穿着白锦织朱纹的薄衫,灯火正巧映在他脸上,俊美的五官格外分明。   孔嫀看着看着,就决定原谅了他,她脱口而出:“我口渴,我想喝水。”   孔嫀的言行不时会有断层,玹琏沉默顷刻,将她抱到书案上坐着,果真到隔房给她倒了杯水回来。   孔嫀咕隆隆灌下一杯水,正要问他问题,这时阵外传来声音——   “帝尊,重峨有事要禀。”   熟悉的嗓音含着法力,透过火幛传入,仿佛近在耳旁。孔嫀吓一跳,有种做坏事被撞破的心虚,赶紧将脸埋进玹琏怀里。   他含笑摸摸她脑袋,声音平稳传出阵外:“何事?”   玹琏声音里的愉悦让阵外的重峨一怔:“回帝尊,释尊方才已苏醒。”   孔嫀一下抬起头:“释尊醒了!太好了。”   “嗯。我们去看他。”   玹琏去牵孔嫀的手,孔嫀却让开了:“帝尊,你先去吧。大师兄还在外边,看到了不大好。”   知她尚未做好让外界知晓的准备,玹琏也不逼她,道:“那你自己过来。”   “好。”   ------   过了一会儿,孔嫀才到了小骊峰。   观善阁外,苍峣师伯、轩辕辰绾、师兄师姐们都在,只是房门仍闭着。   流汐看见她,道:“小师妹,你先前去哪儿了?我去火宵阁叫你也不在。”   孔嫀支吾:“我到外边转了转。”又问:“师姐,帝尊在里面吗?”   “嗯,帝尊同释尊单独说话呢。”   孔嫀点头,同大家一起静候着。片刻后,她察觉到一道令她不大舒服的视线,她看过去,是轩辕辰绾。她移开眼,总觉得今晚的轩辕辰绾似有变化。   约莫两盏茶的时间,门打开了,玹琏请明谛先走出了房间。   明谛穿着一袭淡蓝僧衣,面容俊朗如初,与初受魔袭时相比,看着已然大好,但大家都清楚,释尊此时的功体与受伤之前相比,已相距太远。   看到众人,明谛露出笑意:“各位别来无恙。”   又朝轩辕辰绾道:“天女施救的大恩,明谛谨记在心。若有用得着明谛之处,我定当还报。还望天女多加珍重。”   轩辕辰绾道:“释尊无需与我客气,这些是我应做的。   明谛又看向了孔嫀,道:“灵绛。”   “释尊。”孔嫀上前几步,扑通一声跪倒,以额叩地:“我代我父亲和族人向您请罪。”   众人都怔了怔,明谛立即就来扶她:“灵绛,你不必自责。这是我命中之劫。”   到这个时候,释尊仍宽慰她,孔嫀不愿起身,摇头道:“我没有用,在人界追寻半年,仍旧没有找到伤害释尊的真凶。”   “谁说你无用。你在人界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诛伏魔人,帮助弱小吗?承受着伤痛与不公,却不因己身之苦而怨及无辜,反而坚守初心,你做得很好。”   孔嫀不料明谛已知她在人界之事,佛心的宽容与慈悲,令她几欲泪下:“释尊……”   “好了,快起来。我遇袭之事非孔雀王所为,你不可背着包袱。”明谛手上加力,将孔嫀扶起。   他又合十道:“帝尊,苍峣仙君,几位峰主,明谛叨扰甚久,十分感激各位。在此辞行,后会有期。”   不料释尊初醒立即就要走,众人一时错愕,都有惜别之意,千莳更是心绪复杂。   玹琏向来尊重明谛意见,道:“悉从释尊之意,我送释尊出紫上阙。苍峣,劳你护送释尊回诸虚天。”   苍峣道:“是,帝尊。”   孔嫀、轩辕辰绾等皆提出要相送释尊出阙,明谛盛情难却,只得应允了。   送走释尊的回程途中,韶影突然尖叫。   一道人影瞬间已飘然而至,将她身旁摇摇欲坠的轩辕辰绾接住。   韶影这会儿才叫完:“天女晕倒了。”   大家定睛一看那人影——是大师兄!   这速度,快得太惊人了,快得连玹琏也有几分惊讶。   重峨看向臂弯里的轩辕辰绾,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要第一时间冲上来,但几个男人中,帝尊离天女最近,若他不接,帝尊肯定得接了……   只是,当流汐看过来探究的视线时,他开始反思,他是否做错了?   然而,当他看到帝尊对他嘉许的目光,接着帝尊又看了眼小师妹时,他又觉得,他所为应该是正确的。   重峨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玹琏为送至角峰安置好的轩辕辰绾诊断后,吩咐千莳:“天女只是有些劳累了,在她药中加味离尘香即可。”   韶影道:“帝尊,天女真的无事吗?可我看她容色憔悴——”   韶影还未说完,玹琏已转身走了。   ------   黍梦居里。   孔嫀跑进玹琏寝房,她爬上那张宽大的玉榻,摸出自己的荷边帛枕躺下,扯过榻上雪罗织金的薄被,将自己裹到里边,拿一双眼睛瞅着门口。   玹琏站在那里:“你在做什么?”   “帝尊,我今晚想住你这儿。”她改口道:“不是,我想以后都住这里。”   玹琏回绝:“不行。”他又特地提醒:“以后你要进火阵,仍需经过我应允。”   孔嫀微愣,她不明白,从前不让她私自进火阵就算了,但他今天都与她这样亲密了,为何仍不同意。   玹琏走到床边,去掀她被子:“听话,回火宵阁去。”   孔嫀踢掉被子,迅速爬到床最里边,背抵墙坐着,不让他逮她。“不。火宵阁好冷清,我不想回去。”   玹琏静静看着她。孔嫀一直都特别粘他,在他们越出时光洪涛,刚过上安定生活时,孔嫀每一觉醒来,若见不着他的身影,都会害怕他是为了保护她,被乱流中的光阴血兽吞噬了,情绪都会失控。每个晚上,定要确认他在同间屋子里才能入睡。   孔嫀突然道:“难道这火阵里藏着别的女孩?”   他为她的胡言乱语摇头:“除了你,谁还进得来?”   见玹琏不松口,孔嫀也不说话了。才第一天,两人就发生不和。孔嫀越想越委屈,手攥着褥单,嘴紧紧抿起来。   玹琏哪受得了她这副样子,坐到床边哄她道:“那你今晚就住这里罢,我住静室。” 第26章 勿忘撷音   孔嫀见他坚持要到静室,道:“好。”   反正她已留下来,半夜她若不小心梦游一下,跑到隔壁,可不是她能自制的。   孔嫀的盘算打得好,谁知,玹琏在房里点了眠香,孔嫀一觉沉沉,到第二天日头高照,仍在好梦。   她尚不知玹琏已出发前往天阵,亦不知他将她送回了火宵阁。   墨隐澜来到徵峰,在外敲两下门,无人应声,便自己进去了。   孔嫀怀抱帛枕侧卧着,睡颜正好落入墨隐澜眼中。她很少起这样晚,墨隐澜看她一会儿,俯身道:   “嫀嫀,起床了。”   孔嫀嫌吵,胡乱挥手去赶。   “懒猪。”他好笑。   见她有两根发丝抿在唇间,墨隐澜伸手为她挑出。孔嫀的肌肤滑腻幼嫩,墨隐澜舍不得将手拿开,转而慢慢抚摸她的脸。   孔嫀迷糊中去蹭他的手,嘬唇软绵绵吐出两个字:“帝尊。”   墨隐澜直起身来,眼里一片阴翳。   他沉默少顷,手背覆了层寒冰,去贴孔嫀的脖子。   “啊!”孔嫀被激得哆嗦,一下就坐起来。   她手掌按着颈间,看看四周,怎是在火宵阁?   孔嫀又看着面前的人:“隐澜哥哥!”   他居然这样叫自己起床?她哭笑不得。   墨隐澜面色冷郁:“你还记得寻叔说过的话么?未经他的许可,你不能接受任何男子的追求。尤其在三百岁之前。”   仙胎的三百岁,等同凡体的十五岁,及笄的年纪。尚未满三百岁,也就是个小女孩罢了。   孔嫀愣了愣,他为何突然与她说这个。她和帝尊的事,她都保密的啊。而且,她突然意识到,帝尊好像也没有追求她,都是她缠着帝尊……   墨隐澜道:“嫀嫀,跟我去妖界。”   “好。”孔嫀道。   “不是叫你去小住,我是说一直待在妖界。”   孔嫀忙说:“隐澜哥哥,我一定得回来的。”   墨隐澜轻轻重述她的话:“一定得回来么……”   孔嫀总觉他说这几个字含着深意,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后边,墨隐澜这次并未带走孔嫀,只与她再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   -------   一晃一月多过去,玹琏仍未归来。   孔嫀忍不住找唯一知情的重峨:“大师兄,帝尊去天阵之地快两月了。为何还不回来?”他会不会出事?这句她没问出口。   “天阵情形本就复杂,自然需花时间。小师妹不用担心,帝尊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哦。”   重峨道:“过两天八月初三,是紫上阙的撷音节,帝尊定会赶回。”   “啊?每隔十年才有撷音节,原来就是今年么。我还没参加过呢,之前在阙志看到记载,就特别想和大家一起过了。”   重峨道:“虽然我们四个不是第一回 。但今年的撷音节,对我们的意义都不同。宫商角徵羽,终于可以完满了。”   “嗯。” 孔嫀期待地点头。   孔嫀走后,重峨才深锁起眉宇,帝尊出发前预计月内可归,这次用时是长了些。   难道,有敌人在天阵之地另设了陷阱,但谁会知道帝尊一定会去,又何时会去?   当日傍晚,孔嫀正惴惴不安,火宵阁被推开的门廊下,终于出现她晨昏念想的人。   残霞余晖洒了他满身,让他的身影看起来有些朦胧虚无。   孔嫀立即放下弟子份额名册站起,她直接扑进了他怀里:“帝尊!”   玹琏一怔,抬臂回拥住她,头一句就道:“灵绛,我没能找到你爹。”   孔嫀紧紧抓住他衣衫,摇着头:“没关系,你平安回来就好。”她原就不敢抱太多希望,唯恐愈加失落。但若帝尊因此遇险,她根本无法想象。   玹琏轻拍她的背,他不过去了一月多,她竟担惊成这样。   “帝尊,你有没伤着哪里?”孔嫀离开他怀抱,拉着他打量。   “没有。”   “真的?”   玹琏笑:“真的。”   他多耗了时间,乃因南边的天阵里竟魔阵密布,魔阵与天阵环环相叠,令他多花了些精力,不过,他顺道斩了数头异种翼魔,也不算白费时间。   只可惜,始终未找到孔雀王,还得另作打算了。   ------   在初秋的爽落中,紫上阙十年一度的撷音节如期到来。   此时寒露与严霜还未降下,晴空高阳,草木娑婆,不见一丝萧瑟气。山中岁月静美,每一处皆是染着花香的画境。   重峨,千莳,流汐,离钲,灵绛,五位新任峰主,带领各峰挑选出的三十名弟子,一共百多人,整整齐齐码着队,侯在惕峰山脚。   这一百多人,皆脱下雅正飘逸的道袍,换上了紧身利索的劲装。   苍峣仙君站在五阵之前,道:“撷音节共有两项内容。现在,我们进行第一项——登高比试!五峰弟子从惕峰山脚出发,不得用仙术,纯比体力,看哪一峰先到峰顶演武广场。”   孔嫀一身红色劲装,如瀑黑发以雪玉发箍在脑后高高束起,脸上满是跃跃欲试,她朝徵峰弟子举高拳头打气:“大家一起努力,徵峰勇夺第一!”   “是,峰主!”徵峰参赛以男弟子多,声音回荡在山峦间,格外雄浑响亮。   重峨与千莳浅笑朝她看过来,流汐挑眉朝她比了一下大拇指,离钲口中衔着草叶,只懒洋洋奉送一记白眼。   孔嫀咧嘴回了个笑脸。   随着钟声响遍层林,一道道身影如箭射出,顷刻便是里外。即使不使用仙术,每人皆是千锤百炼过的仙体,照样步履如飞。   孔嫀与离钲领着队伍你追我逐,将另三峰甩在后面。   渐渐地,孔嫀发现不对劲,她问离钲:“师兄,为何我觉得向上攀爬越来越吃力了。”   “帝尊施了术法的,越临近山顶,承受的压力越强,否则就这样登山,对我们来说岂非太容易?”   “原来如此。”孔嫀点头,也对,即使不用仙术,他们一跳亦能拔高数丈,的确是容易了些。她道:“怪不得大师兄他们不急,原来前边根本拉不开差距。”   “那是自然。不过商峰每年都是第一。”离钲傲然看她。   孔嫀不服气:“那师兄今年可要小心!徵峰目标也是第一。”   离钲大笑:“好啊,我拭目以待。”   孔嫀感到双肩越来越重,仿佛挑着大山,依旧奋力飞跃。到了后面,无人再能腾空而起,皆是一步一脚印,迈步走在山间。   离山巅不远时,众人更是如陷深沼,只想原地倒下,再不挪动。   “大家坚持,马上就到山顶了。”孔嫀气喘吁吁喊道。   “是!”徵峰其他弟子也是满头大汗,但峰主年纪最小也始终冲在最前,他们自不会堕了斗志。   孔嫀终于爬出受仙法影响的界线,她立即朝演武广场跑去。   广场上站着各峰没有参加登高的弟子,人数众多,孔嫀仍是一眼就找到她想找的人。   帝尊正站在云台下面,与素蘅长老说着话。   徵峰其他弟子见到孔嫀等人的出现,都发出了欢声呐喊。   孔嫀也露出笑意,加快了步伐。   当她将象征徵峰的红羽箭插进云台前的筒瓶,流汐的箭也同时落瓶。   瓶中另有两支羽箭,一支赭,一支金,说明重峨和离钲已先到了。   两三息后,千莳的绿色羽箭也落入插瓶。   虽然未得头名,孔嫀依旧眉开眼笑,她记着苍峣长老说过:紫上阙虽分五峰,但实为一体。   孔嫀的笑容落在净涓眼里,令其柳眉轻蹙。   待登高弟子稍作休憩,执事堂就准备给众弟子分发留音牌了。   净涓突然道:“帝尊,值此我阙上下同乐,不如请五名峰主合奏一曲,既是少年得志予以自勉,亦为众多弟子作出表率引领。”   以往的撷音节可没这一环,在场都是音修,心里都明白,合奏嘛,追求交相辉映,不仅讲究默契,更是考验水准,若是哪个技差一筹,很容易就泯然于众,或是相形见绌。   徵峰弟子有些担心,峰主修行音道的时间毕竟尚短。而且,铃这个乐器,实在没有什么表演性可言,不就是拿在手里动一动?   净涓也如此作想,孔嫀就算不露丑,也得失色。   孔嫀几个人倒是没有露出稍微的不乐意。   玹琏于是同意:“好。”   师姐妹三人跃身而起,坐在云台边,重峨与离钲则站在云台之下。   重峨的璧心埙最先响起,吹的是《四季天风》的引子,这曲子录于《后古琅音集》,他们五人合奏过,谁也不陌生。是以重峨之后,另四人的乐器也渐次而响。   重峨的璧心埙冲淡浑厚,千莳的箜篌声百回婉转,流汐的笛声苍凉而铿锵,离钲的箫声锐意贲发,交织起伏,曲声由低而高,呈现云霄之高渺。最后,一切归于静谧,唯有瞬花铃的铃声依旧回响,余韵悠长。   孔嫀的铃音一直都作为配奏适时响起,点缀得恰到好处,平添情趣。   重峨这曲子选得极好,叫人心胸为之一阔,很是适合这天高云淡,秋意微茫的日子。更是考虑到技艺略逊的孔嫀,曲子名为四季天风,重峨四人的丝竹之音如四季迭换,而瞬花铃声如清风般贯穿始终,不可或缺,叫人印象深刻。   净涓岂能听不出孔嫀讨了巧,众弟子更是觉得,灵绛峰主的动作虽单调,架不住人家长得美啊!那样鲜妍的一张脸,那样雪笋似的手指,映着火红的瞬花铃,哪怕只是间或挑动指尖,但配合她看向重峨四人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眸,却叫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净涓正准备挑刺,却听苍峣道:“不错。紫上阙修音不止为怡情,更为与武道互补。你们五个只要心念相通,那么无论合奏法曲还是操控阵法,威力都能倍增。帝尊以为呢?”   玹琏:“最紧要的是默契,他们五人已具备。”   见帝尊如是说,净涓随之点头赞同,不再作声。   苍峣颔首:“接下来,就是留音了。留音后,大家回来吃桂酥,喝桂酒。”   执事们得了令,将手一挥,成百上千的留音牌就如萤火般飞起,纷纷落在众人手中。   孔嫀把玩着留音牌,偏头问千莳:“师姐,就对着牌子说话就好吗?”   千莳:“对,按一下牌子中心的玉珠机括,把想说的话,封存在留音牌里,然后挂在桂若树上。”   许多弟子已迫不及待表达了美好寄望,相携往广场周围的桂若林去了。   孔嫀将留音牌凑在唇边,目光漫过徵峰弟子,师兄师姐们,最终停在玹琏身上,启唇道:“愿我爱的人们能一生安好。”   说完后,她正好看到帝尊也留好了音,忙跑去道:“帝尊,我帮你挂留音牌!”   同样准备帮帝尊挂留音牌的离钲被撞得肩头一歪,瞬间被挤到一边,转头无语看他这小师妹。   玹琏将音牌递给孔嫀,就见她捧着宝似的离开了。   桂若林中,数不清的音牌在高高的树梢随风飘扬,   孔嫀将自己和玹琏的两枚拴在一起,挂在枝头。   弟子们挂好音牌,都回到了广场上。三五成群,以音论道,以酒会友,抱琴弄萧,一派悠然。   孔嫀折回来,却见玹琏独自绕行云台离开,她赶紧追去:“帝尊,你去哪里?   玹琏道:“按阙中惯例,撷音节我同你们一样,也需走一遍惕峰山路。”   “哦。那我陪你。”   “好。”玹琏将手虚扶在孔嫀肩头,两道人影随即原地消失,现身山脚。   与五峰弟子为争名次不断飞掠不同,帝尊是真正沿着阶梯拾级而上,而孔嫀有意缀后了几步。   玹琏今日有别于平素的飘逸,穿的是孔嫀给他缝制的黑底蹙银色卷草纹的箭袖劲装,腰身优美精悍,整个人如露锋的名剑,英挺而冷峭,随着他迈步的动作,越发勾勒出楚峰修竹的身姿。   孔嫀口水滴答地跟在后面,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只觉得这整个人,真是越看就越想看。   “啊——”   孔嫀哪想到脚下石阶会突然变高,在她即将摔成饼脸的一刹,前方的玹琏用法力托住了她,再俯身将她扶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被帝尊英雄救美了。   玹琏缓缓问:“你看路了吗?”   “啊?”孔嫀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帝尊知道了,她方才一直偷看他,顿时脸颊发红。   玹琏放开她:“跟上来。”   “是。”孔嫀小跑追上。   这次仍如先时一般,越往上就越难行,孔嫀喘气指着路旁草地:“帝尊,我好累,在这休息会儿可好。”   “嗯。”   得他同意,孔嫀立即往草地上摊平。玹琏则在她身旁坐着。   孔嫀伸出手拉他:“帝尊,你也躺下来晒晒太阳。”   近来连番闯阵,耗神竭力,玹琏也就与她并肩躺在一起,闭眼养神。   孔嫀却不老实,她转头看他。   帝尊睡着了?   她撑起身子,慢慢凑过去,她盯着玹琏侧颜看了片刻,索性趴到他身上,将脸贴着他结实的胸膛,听由里传来的心跳声。见对方仍旧没反应,她不满地伸出手指,在他身上到处戳戳戳。   玹琏仍旧闭着眼,唇边却带一抹莞尔,他用手一下一下抚着孔嫀的乌发,故意问:“孔嫀,你满三百岁了么?”   总是被人提醒年龄,孔嫀有些不乐,她坐起来看着他道:“明年就满了,其实没什么差别。”   她特地提醒:“就在明年的五月末,今天我告诉帝尊了,帝尊可要记得。”   “好。” 第27章 情之缚   见玹琏随意点点头,一点也没表示届时要为她庆贺三百岁生辰,为她精心准备礼物之类的意思。   孔嫀问:“帝尊,我怎么都感觉不到你在追求我?”   玹琏扯扯嘴角:“我原本就没追你,不是你追的我么?”   孔嫀愤愤蠕唇,却反驳不能。   她道:“的确如此。但既然你已同意与我在一起,你平时就不能主动点?”   玹琏很听话地站起身,主动道:“那我背你回去?”   孔嫀一愣:“好啊!”她立即眉开眼笑,跳到他背上悬挂着。看来帝尊还是可教的!   绚练将孔嫀往上托了托,背着她走过碧树红枫的临溪山道,走向苍黛尽染的林莽深处。   ------   第二天,孔嫀收到一枚信符,竟是孔遐约她见面。   孔嫀惊讶地立即出了阙来。   “三哥,真的是你?!”孔嫀来到银发青年面前。   孔遐道:“是我。嫀嫀,我还担心你不会出来。毕竟上几次,我让你那样失望。”   “你说什么啊?我怎会不见你。”即便当时失望,但孔遐是她如今能找着的唯一亲人。再说,她一直更愿意相信,孔遐是被逼迫的。   “可是三哥,你如何甩掉百里绮心的?”她记得那魔女去哪儿都将他带在身边。   “据说魔界有群精心蒙养的九角翼魔,几乎能不受世上所有阵法的影响,为魔界立了不少功。前几日这群翼魔却不知在何处险些全军覆没,仅逃回来两只,百里绮心正在亲自救治,没空管我。”   “原来是这样,那三哥跟我进阙再说?”   “不用,我等会儿还得回魔界。”   孔嫀一愣:“你好不容易逃出来,还要回去?”   孔遐面容苍白:“百里绮心控制着我的生死,我必须回去。”   孔嫀咬牙道:“我就猜到是这样。三哥,她是用的什么歹毒玩意儿,我请帝尊帮你除去。”   “我也不知她使的什么手段,嫀嫀,你先不用管我。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事告诉你。”   “什么事?”   孔遐取出一物递给孔嫀:“你可认得这个?”   孔嫀接过一看,脸色骤变:“这是我爹的指环!”   “果然是王君之物。我从前虽目不能视,但在小时候,王君常常抱着我玩耍,我那时摸到这指环的花纹,记忆一直深刻。”   “这是娘亲送给爹爹的,他一直戴着,不知三哥从何处得到?”   “在人界接近妖界的一座道观里,但我在周围找了许久,并未找到王君。我想着,此物应当交给你。”   孔嫀静了一会儿:“好的,三哥。我会继续追查。”   “嗯,嫀嫀,那我先走了。”   “三哥,你在魔界万事小心。”命悬他人之手的感觉,孔嫀也尝过了,她不忍道:“你真不留下吗?或许帝尊有办法的。”   “不了。我在百里绮心身边,若操纵王君一事是她所为,也好从旁打探。”   孔嫀劝不动孔遐,只能目送他离开了。   一道女声突然响起:“孔嫀,你还没找到爹啊。”   孔嫀看过去,轩辕辰绾带着韶影与滕央站在远处。   她皱眉:“你偷听我们说话?”   “偷听?我只是路过。是你们自己修为低没发现。”上回玹琏去了天阵,她自然也回天上天了。现下听说师弟回来,她又准备回紫上阙住着。   她道:“师弟也真是,明明巫族有元神寻亲之法,他见你找爹这样辛苦,也不知帮帮你。”   孔嫀道:“帝尊自有安排。只待延缘草成熟即可施术。不用你操心。”   轩辕辰绾疑惑:“延缘草……那是什么?”   “自是元神之术所必须的引子,天女自诩熟悉巫族之法,原来却不知道。”   轩辕辰绾笑道:“我师弟这样告诉你的?可元神之术,顾名思义,有元神为引即可,哪需什么延缘草?”   她又道:“你若不信,我可在此发心魔誓,元神术绝不需元神以外之物为引。”她停了停,一语道出:“我师弟在诓你呢。”   帝尊骗她?她怎么可能信轩辕辰绾而质疑帝尊?可孔嫀心里就是生出一股怪异直觉,轩辕辰绾所说,也许才是真。   轩辕辰绾又道:“对了,邀游台有巫族术法有关的书籍,你可去买来看看,对于元神寻人之术,虽无施术的心法手诀,但对法术引子还是有提及的。”   轩辕辰绾先走了,孔嫀久久站在原地。   她不打算去邀游台,她准备直接去问帝尊。   玹琏本在丹房制药,孔嫀径直将他拉进了书房。   她指着那书案上的翠苗问:“帝尊,你说这株小苗长成时间不定,它要是一直不长,就永远不能用元神寻人术么?”   玹琏蹙眉,尚未说话,孔嫀已提高声音:“帝尊,你骗我的是不是?元神术根本不需这个,只需用血亲元神就够了。”   玹琏说了实话:“是。”   孔嫀心凉下来:“你为何要骗我?你明知我有多想找到我父亲!”   “那个法术,会对你的元神造成很大伤害。”   孔嫀摇头:“没关系。只要能找到爹爹,我不介意!”   玹琏定定看她一会儿:“可我介意。”   孔嫀怔了怔,这似乎还是帝尊头一回表达对她的感情,之前哪怕他与她亲近,他也未说过甚么在意她的话。   孔嫀冷静了些,是啊,他对她这样好,都肯为她去天阵了,怎会不愿施个小小法术,定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对不起,帝尊,我先前不该对你那样说话。”   玹琏:“无事。”   “帝尊,既然问机灯和天阵里都找不到,你就帮我施术好不好?我每天都想着父亲,害怕他在外面受人欺辱,更怕他会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死去。”   孔嫀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失落和张惶,玹琏何尝不知孔雀王之于孔嫀的重要,他沉默片刻道:“好,我帮你就是。”   “真的么?”   “嗯。明天可好?我今日还有一套符章需得写完送至人界。”   “好。”孔嫀点头:“那帝尊,我明天来找你。”   玹琏却道:“你不是想留在黍梦居?今晚别回火宵阁了。”   帝尊竟主动邀她留宿在黍梦居,孔嫀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她很快答应了,虽为父亲之事伤心,但她对他的向往,怕是终其一生都不会改变。   因有帝尊的主动邀约,孔嫀的心绪倒是舒展了些。   她练了一下午的瞬花铃防篇,到了夜里,自然地住进了玹琏的主间,俨然成了黍梦居的主人。   帝尊入夜后一直在书房,写她看不懂的符章,孔嫀想到明日要献元神,只陪了他少顷,就早早漱洗完毕,准备就寝了。   她穿着橘粉色的中衣,坐到璃镜前,正要取下桃尖镂花发簪,解开长发,却见玹琏走进了屋来。   “帝尊?”孔嫀疑惑看他:“你的符章写完了?”   玹琏未答,只径直拉过凳子,坐到了孔嫀身后,镜中一前一后映出两张精致的脸。玹琏靠得很近,孔嫀感受到他的体温,还有莫可名状的压迫感。   下一刻,孔嫀发现帝尊捉住了她的手,又握着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腿上,顿时一动也不敢动,身体不自主地发颤。   玹琏在她耳畔道:“我帮你。”   孔嫀完全被玹琏的气息包裹,心里怦怦直跳,任他帮她解了簪饰。   一头水亮的黑发倾泻,如烟如瀑,穿过男人的手指间。玹琏将孔嫀的长发握在掌中,缓缓摩挲,似乎在做最后的考虑和犹豫。   “帝尊。”孔嫀忍不住叫他,今晚的帝尊,带给她的感觉格外危险,他看她的眼神深而暗,与平时都不同,令她有些害怕。   她虽成日爱粘着他,想与他亲近,但都是不带欲念的亲亲抱抱,她对真正的情事,实际全然不知。   玹琏突然将孔嫀抱起来,走向房间里唯一的玉榻。   孔嫀惊呼出声,伸手去搂着他的脖子。   玹琏放她平躺在床上,高大的身姿俯到她上方,左手撑在她头侧,右手手指沿着她的额心、鼻梁一寸寸下掠,在她双唇轻轻摩娑。   “帝尊。”孔嫀无措地叫着他。   玹琏慢慢低下头:“别怕,把你交给我。”   孔嫀注视着男子越来越近的面容,朝他点点头。   他的唇在她小小的锁骨窝逗留,而后,游走向下……   孔嫀神魂尽被玹琏攫取,正神思恍惚间,她蓦地发出呼痛声,指尖深深嵌进男子后背的肌肉里。   女孩犹如泣露含苞的花朵,为玹琏完全地绽放,盛开,纯洁又靡艳,令这位历来理智之极的天界至尊也失了自守之力。   孔嫀被他逼得抽泣起来,玹琏却只是吻掉她的眼泪,丝毫未停。他一遍一遍品尝着她的美好,放任自己沉湎在她给他的陌生快意里。   朝思暮想,情之所钟。平素有多克制,此刻就有多么地不知餍足。   两人身体亲密相楔的同时,元神也交融为一体。   孔嫀疲累至极,终于完全地昏睡过去。   玹琏拥着她,闭目祭出自身元神,催动心诀,连绵不断的画面开始在他紫府中闪现,如浮光掠影……   孔雀王的身影一闪即逝。   玹琏张开眼,与孔嫀分开。   他看她片刻,打水为她清洁了身体,又为她穿好衣衫。女孩露在衣衫外的雪白颈项和手腕,点点皆是他留下的痕迹。   “等我回来。”他在她鼻尖落下一吻。随即离开了火阵。   孔嫀醒来时,又是日上三竿,她坐起来,只觉浑身酸痛,腰都快断了,身体的不适令她立即回想起昨晚。   帝尊的举动来得突然,他甚至都未正式向她告白过,但她仍是心甘情愿。   原来一个人和另一个人可以亲密成这样,她完全属于他,而他也完全被她拥有,让孔嫀哪怕只是想想,心里就觉得甜蜜。   只是,帝尊呢?为何他不陪她一同醒来。   孔嫀在火阵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只得闷闷回峰了。还说今天帮她施术,结果连人都找不着了!   孔嫀坐在火宵阁石台上,看着玹琏送她的梅瓶。她原就极喜欢他,现下连身子也给了他,更是稍作分离,就思念成疾。她脑海里全是认识帝尊以来的回忆,她明白,今天估计是做不了其他的事了。   到了快入夜时,消失了整天的玹琏,毫无预兆地现身在火宵阁。   “帝尊,你回来了。”   孔嫀微怔,立即迎向他,还来不及撒娇,他已牵了她的手:“跟我来。”   数息之后,两人出现在徵峰的赤舍,玹琏打开门,孔嫀就看见了床上躺着的孔雀王。   她朝前走几步:“爹?”   起初,孔嫀以为她思念过度,出现幻觉,直到亲手触碰到孔寻的身躯,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欣喜回头看向玹琏:“帝尊,是你找到我爹的?在哪里找到的?”她又皱皱眉:“我其他的族人不在一起吗?”   玹琏未随她进屋,只站在门口道:“具体我晚些再告诉你。孔雀王并未受其他伤,我已通知素蘅过来照看。你先陪着他,我有事出去几天。”   什么事这样急?连与她多说几句话也没有时间。孔嫀追到门边:“帝尊,你去哪里?”   玹琏的身影却已消失不见,寂寂林深中,只留下了孔嫀父女两人。   帝尊是怎么了?孔嫀回到床前,有些难宁。   幸而,她的父亲终于找回来了。孔嫀为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露出笑颜,她坐到床边,紧握住孔寻的手。   ------   这时的火阵外,天后沉默站着,已整整站了半日。   她为玹琏点的元神灯,一夜之间微弱到令她不可置信的地步,比上回他引动梧桐神树再生时还要低弱,她哪还坐得住。待她赶到紫上阙,对方人却不在,更是令她焦灼至极。   当她看到终于现身的玹琏,稍微放心,上前道:“走,随我去天上天。”   玹琏道:“就在令彰殿罢。”   天后同意了,只要他愿意让她帮他,地点倒无关系。   她很清楚玹琏的性格,不到万不得已,他都惯于独自解决问题。看来这一回,他自己也清楚,若魔神在此时趁机发作,他怕是难以抗御,他需要她为他护法。   天后将令彰殿封起来,见他盘坐在石榻上,连调转真元自行蕴养元神都艰难,担忧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令你的元神伤成这样?”   玹琏只沉默调息。   元神受损仅能靠养,急不得。天后坐到他身旁,将手贴在他的后背,为他渡入仙力,她蓦地脸色一变,待助他将补神心法运转一周天后,她站到他的面前,沉声问:“你元阳之身已失?”   玹琏仍旧未答,显然不愿多谈。   他不说,但天后自朝圣会尤其关注孔嫀,联系前后,岂会猜不出。天后怒极倒笑起来:“你祭自己的元神,为孔嫀施禁术寻父?”   她不再问任何话,只转身而去。   玹琏忽然张开了眼,看向已行至殿门的天后,道:“天后既知我与孔嫀已有夫妻之实,她就等于是我的妻子,你要对我的妻子出手么?”   天后紧了紧手指,这个由她养大的孩子,为了一个女人第二次警告她。她折回来,慢慢道:“为了你,我不会动她,你放心。你好好地养着元神,才是当务之急。”   天后说着坐在他身旁,直到玹琏完全地入定,才消失在殿中。   天后到徵峰找到孔嫀的时候,轩辕辰绾竟也在。孔嫀担心轩辕辰绾打扰到她父亲,将她引至了半山,孔嫀不知说了什么,轩辕辰绾气得咬牙。   两人看到天后,都是一愣。   “母后!你怎也来紫上阙了。”轩辕辰绾立即迎上前。   孔嫀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打招呼。   天后没有理会轩辕辰绾,目光落在孔嫀身上,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她执掌天界九万年,很少有这样难以决断的时候……   玹琏对孔嫀若是普通的喜欢也就罢了,留着她给他解解闷也无不可,可是,他对孔嫀的用情之深,已令他三次逆天道而行,那么,孔嫀就变成了玹琏的劫数。   但她知道,她不能取了孔嫀性命,因为玹琏,也因为墨隐澜。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孔嫀小腹,突然有了别的想法,玹琏不愿碰轩辕辰绾,既然他要了孔嫀,若孔嫀能诞育一个玹琏的孩子,倒是对天界极为有利。   不过,仙胎不是易结的。孔嫀还是不能再留在玹琏身边。若她以后真能有孕,再将她带至天界便是。   轩辕辰绾见天后瞄了几次孔嫀的腹部,不明所以地皱皱眉。   孔嫀压根没看天后,只是觉得莫名其妙,这天后是专程过来默声的么。   天后突然开口:“灵绛,本后想请你帮一个忙。”   孔嫀为天后的客气微微吃惊,道:“不敢,请讲。”   “可否到你的火宵阁,入内一谈。”   孔嫀稍作思索,道:“好。”   轩辕辰绾跟到了火宵阁,想跟进屋去,天后却道:“辰绾,你在外边等着。”   轩辕辰绾只得止步。   天后闭上门,转过身来第一句话便道:“你喜欢玹琏,对吗?”   孔嫀抬起头:“……”   天后:“跟我说说你们之间的事吧。”   孔嫀愈发不知如何接话,她不愿告诉天后她与帝尊的事。   天后对她远比对轩辕辰绾温和,道:“就从你们如何认识的说起吧。”   孔嫀知道,天后与玹琏就算称不上情同母子,但作为玹琏敬重的长者是称得上的。她终究还是道:“孔雀族受劫后,我被我师父丹朱带到紫上阙,认识了帝尊。”   “你的意思是,你做紫上阙峰主时才认识他?”   孔嫀点头。   “这怎么可能。”天后不信。玹琏为了复活梧桐神树,可是花了整整六十年,也就是说,至少六十年前,玹琏就该认识孔嫀了。   “是真的。”孔嫀强调。   “你确定?你有没有失忆过?”   孔嫀稍作犹豫:“有。”   “是什么时候的事?”   孔嫀不愿讲。   天后道:“你说出来,我想我能助你恢复记忆。”   孔嫀怀疑:“真的?”   天后始终和颜悦色:“自然是真。”   孔嫀终于道:“在几十年前,我在北极天海玩耍时,曾经被卷入时光乱流,过了十年后才莫名其妙地回来了。可那段时间发生过的事,我什么记忆也没有。”   天后沉默片刻:“你可否褪下衣物,让我看看你的后背?”   孔嫀一怔,虽然都是女子,可这既不沐浴又不泡汤泉,宽衣解带的实在别扭:“天后看我的背做什么?”   “不同的失忆原因,解决的方法也不同。我想知道你是因受创忘记,还是被人封印了记忆。若是被人封印了记忆,背上的神道穴总会留有痕迹。”   孔嫀依言解开衣衫,光洁的背心处,果然有一枚玄文银印。小巧玲珑,状若琼花,若不注意,很难发现。   天后冷冷一笑,果然如她所料。她就在想,就凭孔嫀,如何在坠入时光乱流后还能存活,果然是靠着玹琏救下她,护着她。   “我知道了,你穿上衣裳吧。”   孔嫀闻言拢好衣物,问:“是何原因?”   “你的记忆被人封印了,也许我能帮你解开,你可愿让我试试?”天后加了一句:“不会有危险。”   孔嫀略思索,道:“还是算了。天后请回吧。”   然而,她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了。   天后将孔嫀按在凳子上坐着,不容她拒绝,已落掌覆在孔嫀背心封印处,手掌生光,感受玄文走向,又抬手划出一道繁复光符,重新将手轻击向那处。   孔嫀身体一颤,天后手掌里刺痛钻心,猛然收回手。   天后摇头:“我果然无法解开封印。”   房门这时霍地从外推开,轩辕辰绾冲进来道:“连母亲也无法解开的封印,当世也就只有师弟一个人了。那就是说,是师弟对她施了封印术?”   见到孔嫀诧异的视线,轩辕辰绾有几分尴尬,她方才的确是躲在外面偷听,但既然天后没有制止,她自是不用顾忌孔嫀。   孔嫀此刻的心思,却并不在轩辕辰绾身上。她想的是,帝尊曾封印过她的记忆?但他为何这样做?她实在想不出原因。   天后道:“灵绛,我虽然无法解开玹琏的封印,让你恢复全部记忆。不过……”她挥袖之间,一面银色花纹的玄镜显现,在半空中缓慢平转:“我这有一面天川水镜,借着水镜,可对你被封印的记忆窥得一二。”   孔嫀道:“我并不需要想起什么,你放开我!”   天后捏了个诀,水镜立即光芒转动,将孔嫀整个人笼照。   天后皱了皱眉。水镜里什么也没有。   又过了一阵,才终于显现出第一个片段,随即又是一片白光。   轩辕辰绾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连天后也一怔,孔嫀更是懵然。   白光中又断断续续浮现出其他画面,轩辕辰绾既脸红又心碎,越看到后面,就越是怒不可遏。   第一个片段,是玹琏坐在一片翠湖边垂钓。而孔嫀,扁嘴蹲在离玹琏不远处,不停朝他放鱼钩的那片水面扔着小石子。玹琏似是忍无可忍,转过头冷冷看着孔嫀,孔嫀却蓦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对方笑得开怀无比。玹琏目光凝在孔嫀脸上片刻,又转回过头。   第二个片段中,是在凡世热闹熙攘的华都中,玹琏独自走在前面,孔嫀一直不远不近跟着他。玹琏看过的东西,她都要去看一遍。玹琏站过的摊位,她也要去站一站。   在她正看一块绿石头的时候,突然发现玹琏不见了,急得她跑出了好几步张望,却忘记放下老板的东西,被老板给追上拽住,正在焦急理论中,玹琏已折回来,他砸了一锭银子给老板,拉过她的手走了。   第三个片段是一片秋色山涯,玹琏抚着兆孤琴,孔嫀像只活泼的蝴蝶在蹁跹起舞,跳着跳着,就去同玹琏说话,想来是在问她的舞跳得好不好。玹琏只瞥她一眼,并不理她,收琴自顾离开。孔嫀一脸愤愤,立即去追。   第四个片段里是一处水乡,天空飘着雨丝,在水里激起无数水涡,嫣红的莲花在涡中颤巍。本来他们不用伞也能不沾雨水分毫,许是不想显得与周遭路人格格不入,玹琏撑着纸伞,在水边的石板小路行走,孔嫀挽着他的手臂,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将亲密的背影留在了一片灯辉夜雨中。   第五个片段是在小镇,孔嫀买了糖人,一定要喂给玹琏吃,玹琏看了孔嫀一会儿,就着她的手送到自己嘴里,两个人就像小孩子似的,你一口,我一口,咬光了那个糖人。   第六个片段里,孔嫀在一座小木屋前烦闷地踢着小石子,走来走去。待看到终于归来的玹琏,她像股风似乎冲到他面前,却不是笑脸相迎,而是双眉紧拢,捏着两个拳头一下下打在他身上。两人似是闹了矛盾,孔嫀发泄够了,却又突然抱住他,玹琏也慢慢伸出了手,紧紧抱着孔嫀。   第七个片段,玹琏站在木屋前,仰头看孔嫀化出了孔雀原身,在半空中轻旋飞翔。突然之间,孔嫀变成了人身坠落下来,玹琏似是对她的把戏习以为常,张开双臂接住了她。他顺势抱着孔嫀坐在木屋门前的木梯上,将她困在怀里,不知说着什么话逗她,将孔嫀说得满面通红后,随即他又去亲她的脸。   之后一直是刺目的银光,再也没有任何的画面,天后便收了水镜。   只是几个短促的片段,略见一斑,却足够让人知悉,孔嫀是怎样一寸一寸在玹琏心底扎根。   施用天川水镜极其损耗仙元,天后有些轻喘。难怪了,这样的朝夕厮磨,情意深种,叫玹琏怎样放下孔嫀?   分明放不下。   那,就只好由她来帮他了。   孔嫀心乱如麻,说不出话,她想起第一次在紫上阙火阵外看到帝尊时,那陡然涌起的熟悉而心痛的感觉,原来,那并非她的幻象。   而帝尊说的:我原就没追你,不是你追的我么?其实不止说她来紫上阙以后,更说的是他们的过去。   轩辕辰绾回过神来,浑身发抖,她走向无法动弹的孔嫀,突然扬起手来,一巴掌落在孔嫀脸上:“不知廉耻!勾引我师弟!”   “辰绾!”   轩辕辰绾突然发难,连天后也未来得及制止。   的确,在那些零碎的记忆画面里,除了最后一次,之前每一次都是孔嫀主动。   孔嫀脸上并没什么感觉,她心里的震动已盖过了一切。   见女儿似乎还想对孔嫀动手,天后解开孔嫀的自由,严声道:“辰绾,你可知我为何让你也看到孔嫀这段记忆?我正是要让你清醒,收起对你师弟的心思。你再任意妄为,就给我出去。”   碍于天后在侧,轩辕辰绾不再有动作,只在心里酝酿着对孔嫀的憎意。   天后毕竟是过来人,倒没有轩辕辰绾那样大的反应,这些画面看着亲密,但于动了情的男女来说,其实已是十分克制。而且,虽然看着都是孔嫀主动,但她还不清楚她一手带大的玹琏吗?若是他不愿意,孔嫀能有机会缠他?她连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天后道:“灵绛,玹琏也失踪过十年。从你的记忆来看,那十年里,你和他应该是都被卷进了时光乱流,从而认识了。”   天后略停顿:“但是,在你们回到天界后,他却亲手封印了你的记忆,对你不闻不问,视你如路人。你明白他的想法了吧?”   孔嫀僵直着身体,不肯回答。   天后也并非是想要她回答,就直接道:“他是决心断了与你的过去。”   轩辕辰绾立即道:“没错,师弟这样做,就是怕你回了天界还缠着他!他只想摆脱你,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你!”   孔嫀半晌才道:“既然他早决心与我各走各路,我也不知还有这段往事,天后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   天后道:“灵绛,我只是帮你看清你的过去,不希望你再泥足深陷。你必须得承认,你又一次爱上了同一个男人。玹琏作为天界的守护者,绝对是合格的,但于你,他只是个负心人而已。”   轩辕辰绾道:“没错。你也不要想去报复我师弟抛弃你!时光乱流那种地方,若是没有我师弟好心救你,你能全须全尾地活出来?怕是早死上一百次了!”   孔嫀沉默半晌,并没有同天后道别,径自离开了。   轩辕辰绾担忧道:“母后,你为何让孔嫀知道这些,她知道了,恐怕更要缠着我师弟!”   天后看轩辕辰绾一眼,觉得有些疲累:“她不会。”   ------   出了徵峰,孔嫀仍有些意识恍惚。   她立即去了火阵,她一定要亲口问问帝尊,到底是怎样一回事,为何他要让她忘记他们的过去。   可她找不到玹琏,只得回了徵峰。   她并不敢回晶舍。千莳已从素蘅处得知孔雀王到了紫上阙,也在晶舍里帮忙看着,孔嫀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定然很难看,她不想回去令师姐担心,便在林子里随意找了块石头坐着。   孔嫀抬头看向附近的树冠,斑驳于绿叶之上的,是她喜爱的阳光,此时那光线却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垂下眼。   轩辕辰绾找到不知呆坐了多久的孔嫀,急切问:“你为何还不离开紫上阙?”   孔嫀木然看向她:“我是徵峰峰主,为何要离开?”   “你不恨我师弟?”轩辕辰绾笑道:“你还想向他求证什么?他抛弃了你是事实。”   孔嫀起身挥出一记掌风,火灼灼地扫到轩辕辰绾脸上,对方捂住半边脸,不相信道:“你竟敢对我动手?”   孔嫀道:“无论我与他如何,他都不会多看你一眼。不要再跟着我。”说完脚尖轻点,飞离而去。   轩辕辰绾为之气结,孔嫀还敢虚张声势,她哪咽得下这口气,正要去追,却被一道威压定在原地。   “你方才对孔嫀说什么?”   这个嗓音和语调,轩辕辰绾记得极其深刻。她一抖,看向不知何时到来的墨隐澜,听他又道:“玹琏离弃孔嫀是何意?”   对方问得很轻,而轩辕辰绾却有种若她不照实说,他会抹杀掉她的可怕感觉。她控住微颤的嘴唇,将她所知的孔嫀与玹琏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   墨隐澜听完即离开了紫上阙,并未去找孔嫀。而天后这时已将玹琏带至天上天。   ------   孔嫀请千莳回了角峰,自己成天在赤舍守着孔寻,只偶尔去火阵看一看。   一晃半个月过去,孔嫀心中越来越迷惘。   轩辕辰绾曾问她恨不恨玹琏,恨自然是不恨,但怨却有。   原来,她早就那样深地爱过他。可就算她什么都忘记,仍旧又一次爱上了他。她其实并不怪他夺走那段记忆,她只是不能接受,他会选择舍下她。   孔嫀就是想亲口问问玹琏:从北极天海分开后,他是否真的打定主意再不与她相见。若非孔雀族遭劫,她正好流落到紫上阙,他是不是根本不打算再过问她任何事。   然后,只要他说一句不是,告诉她原因,再哄她几句,她就会原谅他了。   但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发出的信符全无回音,她找过大师兄,大师兄称帝尊有密事要办,具体不便透露,只叫她不必担心,安全无虞。   在这样的煎熬下,她觉得自己的勇气在渐渐流失,他这样无声的消失,让她感到害怕,她害怕在这场感情中,没有办法放下的,自始至终都只有她一个人。   这天午时,孔嫀关好门从赤舍出来,想回火宵阁一趟,却见屋外站着墨隐澜。   “隐澜哥哥?”她有段时日没见着他了。   “嫀嫀,我找到孔慕了,但她似是中了某种幻术,暂且未醒,我已将她安置好,你可要去看看。”   听闻慕姨也是情况有异,孔嫀自不放心,立即道:“要。”   墨隐澜柔声说:“那带上寻叔一起吧,去看看你慕姨,也当散散心。”   散散心?孔嫀看着墨隐澜,她还以为她将愁绪掩藏得很好。幸而,对方并未追问她为何事生忧,不然,她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她思索后道。千莳每天都过来察看父亲身体情况,让她觉得总是为师姐添累,将他带走也好。   孔嫀看到他,忍不住提出了借问机灯找玹琏,然而墨隐澜语气难辨道:“像玹琏那样应劫而生的人物,问机灯怎可能找到?放心吧,魔神未现,当今世上谁能伤得了他?”   孔嫀便没有再提。   在妖界住了数日,她怕流汐和千莳担心,就给她们去了信,称她找到了另外的族人,想多陪亲人一段时日,请她们勿念。   孔嫀收到流汐的回信,信上却说千莳在救援几名地仙时失踪了,帝尊又一直未归,大师兄想了各种办法也联系不上千莳,就让她帮忙留意一下。   孔嫀看后心急不已,待墨隐澜回到一念遥方,立即向他道:“隐澜哥哥,听说我师姐千莳失踪了,你能不能用问机灯帮我看看?”   墨隐澜却未取问机灯,而是难得带了一丝迟疑:“你那师姐,应该是被夙无厌抓走了。”   孔嫀一愣:“魔界戮君夙无厌?”   墨隐澜点头:“我得到一个消息,夙无厌将一名天界女子带进罗阴城,关在自己的魔殿里。据说那女子容色出众,眼有荼蘼花纹,想来是千莳无异。”   孔嫀面色乍变:“那一定是我师姐!夙无厌为何抓她?”   “多半是想借其胁迫玹琏,但后来,夙无厌恐怕起了别的心思。”   “别的心思?”   墨隐澜索性说得更清楚:“魔族于男欢女爱向来放浪,看百里绮心就能知道,但这夙无厌却是个异数,从不近女色,他既然没带千莳去找玹琏,也没有将其关进魔狱,而是囚禁在他的起居处,多半对千莳有了男女之意。”   孔嫀这次明白了,她焦急道:“隐澜哥哥,你能不能想办法把我带进罗阴城?”   墨隐澜沉默,这就是他先前迟疑的原因了。孔嫀一旦知道千莳处境,必然要营救。但他怎愿她以身犯险。   “罗阴城并不好进。那城是天魔法器所化,百里绮心疑心病重,她与夙无厌不在城中时,都将魔城锁闭着,外界无法强行突破。妖界如今虽正与魔界交易,魔界也只准我一人进入,就连祈叔与墨临意,也只能在城外等着。你是千莳的师妹,夙无厌更容易联想到你是为千莳而去,定然不会应允你入城。不如我来设法施救,你就不要去了。”   “可是,你救师姐若被发现,夙无厌一定会与你反目,在魔界的势力范围里就会很危险。而我若被发现,因我本就是千莳的师妹,也算意料之中,你还能帮我转圜一二,他们顾及你的面子也不会对我怎样。所以,隐澜哥哥,你还是想个法子带我进去吧。”   孔嫀的话不无道理,墨隐澜略思索:“要名正言顺带你进去,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墨隐澜注视她:“对外宣称你是我的妻子,若以妖后的身份,自然能随我出入魔界,夙无厌也找不到籍口反对。”   孔嫀愣了愣,脑海里现出另一张清隽面容,挥之不去。   没有羞怯,没有期盼,只有不安与沉重。   墨隐澜心如明镜,瞬间将她心思看个透彻,痛楚也因此来得极其仓促和剧烈,令墨隐澜这般城府也乱了分寸,他捏着孔嫀的下颏抬起,强令她看着自己:“他都已经放弃你了,你还是放不下他吗?”   孔嫀为墨隐澜眼中阴影所刺,一下就回了神。   “我……”   墨隐澜屏息片刻,强迫自己冷静,他松手放开孔嫀,转身离去。   墨临意守在殿外,见到独自出来的墨隐澜心头一跳,她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男人也会露出这种神情。她也形容不出,总之就是一种让她极其难受的表情。   在墨隐澜的身影消失后,墨临意冲进一念遥方问孔嫀:“你惹尊主不高兴了?”   孔嫀嗯了一声。   “尊主对你这样好,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不高兴。你就不能对他好一些?”墨临意为墨隐澜愤怒不平:“他凭什么要为你做那样多。你快去向他道歉!”   孔嫀看着她,慢慢站起来,道:“好。”   孔嫀出了一念遥方,可她并不知道墨隐澜去了哪里,妖界的万里河山在遥远的地面绵延,哪里还看得到墨隐澜的身影,她拢起双手就要大喊:“隐——”   “不用喊,我没走。”   孔嫀愣愣看着墨隐澜从遥方殿后现身出来,她还以为他走了。   “隐澜哥哥。”孔嫀跑向墨隐澜。   “对不起,嫀嫀。刚刚吓到你了。”   “……”孔嫀抬头看着墨隐澜,心中千回百转。   墨隐澜仿佛没有先前的小插曲般,淡笑道:“千莳的事,你不必担忧,我一定会把她带出来。”   “不,隐澜哥哥。我的事情,不能让你一个人解决。”   听到“我的事情”四字,墨隐澜顿了顿,道:“你还在孔雀蛋里的时候,就叫我哥哥了,我们之间没必要分这么清楚。”   孔嫀:“可是如果你一个人去魔界,我却等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会很担心,很难熬。而且,如果你因此出什么事,我岂非一生都要负疚。”   墨隐澜提醒道:“你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跟着去,那就得对外宣称你是妖后。当然,只是名义上的。你能接受吗?”   孔嫀缓慢而肯定道:“没关系,我能接受。只是你这边,若是隐澜哥哥将来真正娶妻,她会不会介意呢?”   墨隐澜沉默片刻:“若是我挑中的妻子,她不会介意。”   孔嫀点头:“那好。”   墨隐澜:“既然要救人,事不宜迟。明早就在妖界宣布我们的…婚讯。”   这事片刻不能拖,谁也不知夙无厌会如何对待千莳。孔嫀道:“好。”   “我现在就同祈叔说一声,让他连夜备好婚嫁所需之物,明日正午举行仪式。”   孔嫀一怔:“还要举行仪式?”   “那是自然,以我的身份和平日行事,谁会相信我悄无声息就娶了妖后。那夙无厌和百里绮心多半还会亲自前来确认,否则绝不会相信。”墨隐澜微停:“你放心,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不必真的行拜礼。”   “……一切交由隐澜哥哥安排。”   “明天有得累,你早些睡下吧。我去找祈叔。”   “好。”   角落里的墨临意将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紧紧捏着拳。在墨隐澜眼里,墨临意就是一道接受他指令的影子,孔嫀却做不到,她往殿里走的时候,看了墨临意一眼,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地独自进殿了。   知道孔嫀心里有事,根本睡不着,在她身影消失后,墨隐澜道:“在她房里点上眠香。”   “是。”墨临意道。   ------   孔嫀清早醒来时,一念遥方一夜间张红铺彩。   “墨祈叔叔!”孔嫀跑向正在院中指挥人进出的男子。因墨祈并不住在一念遥方,孔嫀之前几次都没有见着他。   墨祈看孔嫀的目光就像看盼了多年的儿媳妇,含笑道:“嫀嫀又变漂亮了。”   孔嫀抿唇笑。   几个眉清目秀的小妖各端着托盘进了遥方殿。墨祈朝她道:“去更衣准备吧。”   “好。”   进了孔嫀的房间,门被紧紧关拢,几个小妖精围着孔嫀,眼里都是尊敬和艳羡,孔嫀任由她们在头上身上摆弄。   “妖后今天要多笑啊。”   一个小妖提醒道。   孔嫀低头望着自己一身耀目的金与红。“好。”她回答。   孔嫀戴七彩璎珞凤衔珠头冠,垂下丝缕金流苏,霞帔边缘滚着珠缀,身上正红衣裙摇曳在地,金银丝线在衣裾上绣成凤嘹祥云,整个人好似裹了一团霞光,愈发映得小脸若三春桃花。   妖界成婚没有遮盖头的习俗,孔嫀就这样露着面容,被个小妖挽着步出正殿。   ’   孔嫀笑着对上候在殿外的墨隐澜。   墨隐澜目光复杂深邃,落在孔嫀身上。她是真的长大了,心事多了,秘密多了,身条也抽高,由从前的稚幼,显出了少女的玲珑有致。   孔嫀有些紧张,她敏感觉得,墨隐澜的眼神跟平时不一样,让她有种似是他的猎物般的错觉。   不过,这不是还不到中午吗,天怎么这样暗,孔嫀抬眼看去,吓了一跳。   墨隐澜今天特意布了结界,隔绝了外部声音,孔嫀完全不知道结界外此起彼伏的嘈闹声有多大,她只能看到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精怪,密匝匝扒拉在结界上,将这儿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围住,只为一睹新妖后的模样。   “快,快,让开点!让我也看看啊。”   “妖后看着好小!美,真美啊,比从前天狐族的妖后美多了!”   “妖后原身更美,是一只雪白的三尾孔雀。”   一个尖细的声音哀叫:“真的比我还美!呜呜呜,我的尊主,我本来想要嫁给尊主的!”   旁边有个黑脸怪安慰她:“没事,你做不了尊主的妖后,还可以做妖妃。”   在鲲鹏族入主妖界的最初,召见万妖来拜时,众妖第一眼看到这位新皇,无人相信这个年轻人能压制得住妖界,能坐稳妖皇这个位置。   然而,一年多过去,先后趁乱暴起的七股大妖势力不是被肃清,就是铩羽归降,而对待普通的妖民,墨隐澜则另有一套怀柔手段。这个男人恩威并施,令如雷霆,紧紧把持住整个妖界,无人能撼动他现在的位置。   妖对强者的敬畏是本能的。妖皇年岁尚浅,假以时日,成长起来,何愁不能带领妖界重登九天上的高处。   众妖正讨论个不停。突听墨祈高声道:“尊主请大家吃喜糖,拿了糖就快散了吧。要看妖后,以后多的是时间。你们这般围堵着,光都透不进去,尊主还怎么拜堂?”   众妖极不情愿,敢情尊主认为他们以如此奔放的姿势拱在结界上,是因为缺糖吃么?但墨隐澜今天再随和,也没有人敢挑战他的权威,故而只得悻悻离开了。   墨隐澜所料不错,到了黄昏时分,夙无厌和百里绮心果然不请自来。   魔界双君驾临,自然得打开结界相迎。 第28章 深入魔界   然而,也仅是迎到了中庭,墨隐澜请两人在庭中石桌坐下。孔嫀憎恶魔人,但因要救千莳,不得不与其周旋,也陪在一旁。   她并不说话,也不热情。夙无厌只当她是新妇羞涩,百里绮心却知孔嫀恨不得杀了她,不过碍于如今身份,不好向她动武。   百里绮心将一个锦盒放在桌上,推向墨隐澜,口气酸得很:“恭喜妖皇。魔界的小小心意,还望领受。”   墨隐澜道:“多谢。”   夙无厌还是头回见到孔嫀,认真道:“妖皇与妖后很是般配。”   墨隐澜又道一句:“多谢。”   百里绮心只看了孔嫀一眼,就只打量墨隐澜。   这套婚服男女的肩头皆有一围金红织锦肩帔,墨隐澜的色调以殷红为主,腰间束着繁致宝带,由他穿在身上,越发显得肩宽腿长,郎艳灼灼,世所无双。以魅尊的阅人无数,自然一眼就能看出,那衣衫下的体格必然是叫女人脸红心跳的完美,看着就叫她想要将手缠绕上去。   百里绮心还是第一次叫个臭男人牵动了心神,半真半假道:“妖皇大喜竟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可是怕我太伤心,闹砸了你的婚礼?”   “你敢吗?”墨隐澜淡淡道:“嫀嫀不喜热闹。”   百里绮心自发忽略他前一句,道:“再不喜热闹也得请我们喝杯酒吧。”   墨隐澜示意一旁的侍女呈上酒水,与这两人对饮闲聊起来。   知道孔嫀痛恨魔界,此刻坐如针毡,墨隐澜不愿她这般煎熬,没聊多久,他就露出了心不在焉之态。   夙无厌会意,站起身道:“好了,我们该回魔界了,不要打扰妖皇的好日子。”   百里绮心却不想走:“再坐会儿嘛。”   夙无厌看了看孔嫀,又看向墨隐澜,道:“行了,走吧。妖皇急着圆房,你看不出来吗?”   墨隐澜朝他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孔嫀低垂着头,脸快要烧起来,心里痛骂夙无厌的无耻。   ------   终于送走两尊瘟神,为避人耳目,等小妖侍奉孔嫀更衣浴洗后,墨隐澜命她们离开了一念遥方。   孔嫀独自坐在房间,望着桌上的珠灯发呆。这一整天,她都恍在梦里。她实在是想念玹琏。   昨天突闻千莳之事,急得心乱,今日她才慢慢意识到,这个消息是否会传到他那里,会不会令他有所误解。   只是,他到哪里去了,为何还不来找她?   墨隐澜走进屋来,坐在她身旁。   今日情境下,孔嫀与墨隐澜单独相处,心中总有些不安。   墨隐澜伸手覆上孔嫀放在桌上的手,孔嫀身体一滞,他握得有些紧,然而她仍是将手抽了回来。   他陪着她长大,在她很小的时候,他就牵着她的手,她早就习以为常。因此,她这个抗拒的动作,让两个人都愣了愣神。   屋内的空气似乎要凝冻了起来。   “隐澜哥哥。”孔嫀叫他。   没有忽略孔嫀声音里的一丝惧意,墨隐澜眸底幽暗,抬手将她滑落的发缕别到耳后,又抚了抚她的头顶。   这个摸头的动作,让孔嫀一下又找回安心的感觉。   他还是他的隐澜哥哥。   墨隐澜站起身:“嫀嫀,我去祈叔那边一趟,晚些回来,你不用等我。”   孔嫀悬着的心慢慢放下,道:“好。”   ------   天后的无峤宫里,剧烈的煞风在殿中肆虐,雪白的轻纱垂帘翻滚如浪。   玹琏一身白衫,周身黑雾缭绕,原本皎洁的面容幻象隐隐,犹如恶魔返生,欲将脱体而出。   他浑身的经脉暴冲,身体经历着急剧的变化,又缓慢地归于平静。   若是玹琏的师尊白彻在世,定然要赞一声:“吾徒天纵之才。”   须知魔神历来由周天大衍阵封锁,再置于少帝丹田。   玹琏却通过逆转阵法,不断刺激魔神,魔神稍有抬头迹象,便释放仙元对其进行消耗,到现在,他已能熟练地进行摄夺,借助此法修炼。只不过,逆水行舟,自然凶险非常。   这些天来,魔神果然趁着玹琏元神虚弱,多次发难。天后助他压制了几次,已然受伤,幸而在绝境之下,反而逼得他心神顿悟,将此法炼成。   煞风消失,玹琏平静的脸上也有丝难掩的动容。   以往都是他被魔神吞噬仙元,现在则反了过来,他也可以慢慢蚕食魔神。令魔神的威能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直至完全消弭。   那样,他终于可以不必害怕会留下孔嫀孤单一人。玹琏脑中浮现出一双强忍泪水的杏眸……   玹琏不敢再多想,逆行的经脉有个回复的过程,方才使用的仙力又太多,仙息尚不稳定,需得平心调息才行。   “师弟,师弟,你快出来!”   “快出来呀,师弟!”   “师弟,你听见了吗?我有事要告诉你。”   轩辕辰绾一声声地不停,她从下午喊到了天黑,声音尖锐而焦急,守在殿外不愿离去。   看到玹琏终于打开了门,轩辕辰绾立即得意道:“师弟,我是特意来告诉你一件事,你猜猜,妖界发生了何事?”   玹琏哪里会陪她玩猜谜游戏,见她不明言,兀自转身。   “你别走!”轩辕辰绾忙去拉他,不再绕弯子:“你一定还不知道。孔嫀果然没将你当成一回事,她呀,这样快就嫁给墨隐澜了。”   过了片刻玹琏才回过身,他看着轩辕辰绾。   她就怕他听得不清楚,更怕他不相信,急忙与他详细说:“我说孔嫀和墨隐澜今天午时成亲了。听说妖界的重要人物一齐到场庆贺,场面可是热闹得很,想来现下这时辰,两个人应该是在洞房花烛夜吧。”   轩辕辰绾兴高采烈:“我早就说过她跟墨隐澜不清不楚,你还不信。师弟,你可要记得,下一回再见面,我们就不能再叫别人灵绛峰主,要称人家为妖后了。”   她目不转睛看着玹琏,想看到他对孔嫀那水性的女人露出鄙夷,可是,她万没有料到的是,下一瞬,玹琏竟生生吐出一口血来。   轩辕辰绾的笑容一下就消失了。   原来玹琏那张脸在露出魂不守舍的神情时,是这样动人心弦而又刺人心目。   她这才知道,自己今晚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她为何要特意赶来告诉他这些,她根本就是在自取其辱,是在伤她自己。   轩辕辰绾呆了许久,才痛心道:“你……就那样喜欢孔嫀吗?”   玹琏没有说一句话,转身往殿内走去,他走得有些慢,足够时间让那道背影在轩辕辰绾涌起的泪水中模糊。   ------   墨隐澜果然有办法,很快就找了个借口,带着孔嫀登门魔界,拜访二位魔君。   在出发之前,墨隐澜已给孔嫀画了魔界地图,图上标注了魅殿与戮殿的位置与路径,要孔嫀牢记在心。又给了孔嫀一只调教好的幼小妖猫,还有一枚专破结界的金符,耐心教她金符用法。   孔嫀摸着怀里猫咪的背:“隐澜哥哥,放心吧,我现在就算对上百里绮心,她也不可能一招败我,何况是别的魔将。”   墨隐澜点头。虽知看在他的面子上,魔界也不可能把孔嫀怎样,但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   “你记住,一定要先确认千莳神智清醒,没有变成魔傀,再带她从我画给你的线路离开。祈叔和墨临意会在魔界外接应你。若发现周围有异况,不要急于今日救人,我们再寻机会。”   “嗯,我知道。”孔嫀明白,他们要去的魔界老巢,危机重重,稍一个不慎,就会连累隐澜哥哥和祈叔他们。   魔界依旧在魅殿接待了墨隐澜和孔嫀。   墨隐澜与夙无厌、百里绮心三人有事要商议,孔嫀身为妖后,虽受礼遇,鉴于她从前的身份,却不被允许参与妖魔两界的最高密议。   这在墨隐澜意料之内,更是孔嫀求之不得的。   ……   孔嫀独自坐在花厅,逗弄自己的猫咪。   那白猫儿却突然跳出她怀抱,朝殿外蹿出去,孔嫀立即起身追去:“小白!小白!你去哪里。”   殿外一名魔将立即领着两名魔兵上前:“妖后,我们帮你捉吧。”   “不用,小白很怕生人。你们不要吓到它。”   孔嫀细声细气道,她面相本就显小,再这样刻意柔柔弱弱说话,那魔将真有种自己太魁壮,会吓到妖后和妖后的猫之感觉。   孔嫀说完就要亲自去找猫。   那魔将就要跟去,孔嫀又回头道:“你不要跟着我,我找到我的猫儿就回来等妖皇。”   想到妖皇乃是两位魔君的贵宾,也不好对妖后失礼。那魔将便停在了原处。“妖后请。”   孔嫀一路走,一路喊:“小白,小白——”   按照墨隐澜给猫妖的指令,猫妖会一直跑到戮殿。孔嫀心中急切,脚步也越来越快。   前面就是戮殿了,孔嫀心里一喜。   然而很快地,孔嫀却停下了脚步,前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拎着自己的白猫。   那女子翘着嘴角:“妖后?你在找它?”   孔嫀变了脸色:“玉炽,你竟背叛了紫上阙,投靠魔界?”   “呵呵。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自己不是做了同样的事?妖后?”   孔嫀无从反驳,也不能反驳。她必须以妖后的身份,才能进入着罗阴城。   玉炽道:“说起来,你比我还要不堪。紫上阙对不起我,我才离开紫上阙。而你,帝尊待你不薄,流汐他们个个对你厚爱,你居然还是背叛了他们。灵绛,当初我还真没看出来呢,不像个薄情寡义的呀。”   孔嫀注意到玉炽居然还对玹琏敬称为帝尊,心下有几分诧异。但既然没有立场指责玉炽,孔嫀就不再浪费时间与她纠缠,道:“把我的猫儿还给我。”   “好啊,你自己来拿吧。”   孔嫀走向玉炽途中,那白猫却一声惨呼,如布偶再不动弹。玉炽将掌力贯入猫妖身体,深深的指尖几乎要掐断它的脖子。   孔嫀一惊:“你做什么?!”   玉炽将那小猫随意一抛,孔嫀立即上前接住,也来了气:“玉炽,你有什么就朝我来,朝一只猫撒什么气?”   那猫妖本就灵智未全,法力低微,在孔嫀手心里痛苦地蠕动。   玉炽冷哼道:“我哪里敢啊。你可是妖后。对不住啊,我不知它是妖后的猫儿,失手伤了它,毕竟魔宫不是这些下贱玩意儿可以随便进的,啊——”玉炽突然惊叫。她一摸自己的脖子,竟多出数道血口。   孔嫀道:“对不住了,我这猫儿脾气不好,不小心抓伤了你。”   玉炽脖子上那伤口,可不是就如同猫抓出来的,可玉炽清楚,分明就是孔嫀霍然出手,不知用什么法器伤的。   玉炽脸色一厉:“你修为竟进步这样快。”不过,她的确不敢明目张胆对孔嫀动手,墨隐澜的名声,可不止在天界流传,在魔界也一样。   玉炽呵呵笑道:“灵绛,你不要得意,总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我跪地求饶!”   孔嫀奇道:“玉炽,我曾被你丢下极火阵,若非运气不错,早就不存在这世界,这样还不够抵消你心中的恨意吗?峰主的位置,对你而言就这样重要?重要到你抛弃信念,杀害同门?”   “不错,我就是恨透了你。你不会明白成为峰主之于我的意义。既然你对峰主之位弃之如履,这般轻易就离开紫上阙做了你的妖后,你当初为什么和我争?是你,是你毁了我最重要的心愿。因为你,我再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接近他。不报此仇,我玉炽誓不为人。”   孔嫀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又醒悟了一丝别的:“接近谁……?”她皱着眉:“……帝尊?”   玉炽原就是激怒下说漏了嘴,自然不会再回答。   孔嫀沉默下来,她还要救千莳,不能再同玉炽耽搁时间,必须把她甩开。   她摇头道:“随你吧。我只惋惜,煊姑那样好,却养出你这样的人。”   听孔嫀提到煊轻,玉炽恶狠狠盯着她:“不要跟我提煊姑!”   孔嫀已抱着猫儿转身离开,玉炽追了几步,孔嫀披上匿息斗篷,身影闪动,藏在了暗处。   待玉炽终于离开,孔嫀立即又朝戮殿回去。   许是因夙无厌孤僻,戮殿前把守和往来的人很少,约莫是夙无厌的心腹。   孔嫀取出从前流汐给她的幻香,放倒戮殿前的两名侍卫,冲进去挨间地找,很快见到要找的人影。   千莳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册书。   孔嫀站在门外,拍着泡泡一样的透明光壁:“师姐!”夙无厌果然将师姐困着。   千莳惊讶起身,放下书来到孔嫀面前。   “小师妹,你怎会在这里?”   看到千莳清明的眼神,一如既往的陈定语调,孔嫀确认师姐并没有被夙无厌魔化。   “隐澜哥哥帮我进来的。”   孔嫀说着取出金符,贴在手心,按在结界光壁上:“来,师姐,用你的手贴着我的手掌。”   千莳见孔嫀欲图破坏结界,摇头道:“灵绛,别废力气了,你打不开的。”   孔嫀急道:“师姐快配合我,隐澜哥哥既给了这个,就一定有用。   千莳依她所言,两人手心相贴,过了会儿,结界毫无反应,千莳担心孔嫀被人发现,就想撤手:“灵绛,你快走吧,不要惊动了夙无厌。”又特意嘱咐:“你出去后,不要告诉帝尊我在魔界。我暂时还算安全,帝尊近来功体有异,我不想让他涉险救我。”   孔嫀动作一顿:“帝尊功体有异?”   “嗯,帝尊始终有暗伤反复,也不知是何原因,近两年更是加剧。”   孔嫀心里烦躁,她定定神:“师姐,你放心,即便帝尊不在,我也会把你带出去。魔界绝不能久留。”   孔嫀话刚落,已凭借金符,在结界上划出一道缝隙。   她喜道:“打开了!师姐快出来。”   千莳点头,正要有所动作,外面突然响起百里绮心的声音:“哟,我们的魔将竟在自家遭了暗算。”接着,又有数个声音。似乎是魔将在百里绮心的法力下苏醒。   千莳:“不好,夙无厌回来了。”她立即退回结界中。   两人的手掌一分开,结界的缝隙立即重新合拢。   孔嫀收回手中金符,头皮发麻,她略思索后,装作才发现千莳的样子,提高声音激动道:“师姐,你怎会在这里?”   众人已进到了屋内,看着隔着结界的师姐妹二人,夙无厌沉着脸,玉炽在角落里面带微笑,百里绮心眼里则闪烁着冷毒的光芒,道:“妖皇,妖后这是……”   墨隐澜语带薄责:“嫀嫀,你怎的如此不知礼数,我们来魔界做客,你却擅闯戮君寝殿。”   孔嫀会意,道:“我并不知此处是戮君寝殿!是我的猫儿先跑进来,我追着它到此,竟发现了我师姐。”   百里绮心:“哦,就这样巧,刚好到了戮殿?”   孔嫀语气不善:“就是这样巧,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孔嫀素来讨厌百里绮心,这时若改变态度,倒显得心虚。   “那你为何用幻香迷我魔界侍卫?”   “我怕他们伤了猫啊,方才你们的人就无故伤我的猫。”孔嫀意有所指地看向玉炽。   百里绮心不再发问。   墨隐澜摇摇头,似有无奈:“两位魔君勿怒。孔嫀自小被我惯坏,今日无心犯禁,由我代她赔个不是。”   墨隐澜是什么样的人?夙无厌与百里绮心很清楚。这是个随心所欲,百无禁忌之人。即便是在天上天,也是傲慢无礼。今日却因孔嫀的任性,低声致歉。墨隐澜的意思也很明白,因他是个不守规矩的人,这自小被惯坏的孔嫀,自然也是个不守规矩的人。若是魔界还要继续与妖界合作,那就不能拿孔嫀如何。   百里绮心:“妖皇这就见外了。嫀嫀既是无心之失,我们又怎会斤斤计较。”   孔嫀却没有了事的意思:“我的确不该误入戮君房间,但我师姐是怎么回事,她怎会在这里?”   墨隐澜微微沉声:“嫀嫀,千莳是天界的人。我们成亲时,你不是说了要与紫上阙一刀两断?好了,不要再管他们的事,过来。”   “可是我师姐?”孔嫀作犹疑状。   千莳亦有些冷淡:“灵绛,我没有想到,你竟然做了妖后,还与魔界来往,你将你紫上阙峰主的身份置于何地?我当不起你的师姐之称,你走吧。”   “师姐!我……”孔嫀看向对方。   千莳却已别开脸,回到先前的桌前坐下,不再理会孔嫀,更是避开了来自百里绮心的窥探。   孔嫀找到千莳,到底是有所预谋,还是真只是巧合?百里绮心善于读心,从墨隐澜那里得不到答案,当然只有从孔嫀和千莳入手。   孔嫀悻悻回到墨隐澜身边。墨隐澜轻拍她的背,示意她不必介怀千莳的话。   百里绮心笑道:“嫀嫀,既然你师姐并不想认你,你何必自讨没趣?”   孔嫀不作声。   夙无厌道:“既然是场误会,那妖皇带上妖后走吧。”   墨隐澜看夙无厌,在他原先的设想中,最难说话的应是夙无厌。既然他也轻轻带过,墨隐澜自是乐见,道:“嫀嫀,我们走”。   百里绮心道:“妖皇,我送你。”说着跟随对方而去。   无需夙无厌发话,其余人等就退下了。   殿里瞬间只剩下夙无厌与千莳两人。   千莳握着书的手紧了紧。   夙无厌注视着千莳,这个呼风唤雨的魔君竟有几分无措:“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来看看你。”   他想了想,又道:“你若觉得无聊。我可以同意妖后经常来看你。”   千莳终于看了夙无厌一眼:“我与她恩义两断,不需要她看我。”又道:“你能否将结界扩大些,我有时想在前厅后院走走,总是憋在一间屋里很难受。”   千莳还是第一次同他说这样多话,夙无厌微怔:“好。”   夙无厌依千莳之言扩了结界,让她可以在整个戮殿活动。   ------   回到一念遥方,孔嫀道:“隐澜哥哥,你们这样快过来,是不是玉炽告了密?”   墨隐澜:“没错。我观玉炽其人,所图极大,你要提防着她。”   “唉,我就知道她要坏事。”孔嫀又道:“我看从你进魔界到离开,都是百里绮心亲自监视着,看来魔界也并不信任你。”   墨隐澜不料孔嫀还能注意到这一层,道:“那是自然,我与他们本就是利益交换,都相互防备。若是天界败亡,魔界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我。”   “那你为何还帮魔界?”   “谁说我在帮魔界?我现在不是在帮你救千莳?”墨隐澜笑着道:“放心,你都能考虑的,我自然早想到了。”   “……”孔嫀沉默,这种关心对方,还要被对方打击的感觉,真是一言难尽。   墨隐澜又道:“今天虽没能带走千莳,也并非没有收获。至少确认千莳近段时间内都是安全的。”   “为何这样说?”   “从夙无厌的言行不难看出。”   孔嫀回想了下,夙无厌当时似乎只说了一句话,这能看出什么?她道:“可一天不救出师姐,我就一天不能安心。”   墨隐澜道:“你耐心等几天,夙无厌应该会主动邀请你去魔界。”   “真的?”孔嫀吃惊。   “嗯。”墨隐澜点头。   孔嫀也清楚,若墨隐澜频繁地提出去魔界,魔界定会发现异常:“那隐澜哥哥,你忙去吧,我去看看我爹。”说着,她便去往了墨隐澜特地找来安置孔雀族的隐秘处。   玹琏到妖界的时候,整个一念遥方空阔无人。红绸彩挂已经取下,只门窗上仍旧贴着囍字,如血一般鲜艳灼目。   他站在庭院里,盯着囍字太久,令他眼底也似浸出些冷沉的血色来。   重峨接到天后传信,立即赶来妖界接应帝尊,见对方沉默静立,也就侯在不远处。   玹琏正要给孔嫀去一道信符,却有脚步声在他身后响起。   “帝尊看够了么?看够了就不要一直杵在别人的家里。”   墨隐澜站定在他身旁。   玹琏看向他:“孔嫀呢?”   “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少帝还是玹琏?抱歉,我不喜别的男人打听她的下落。”   此言一出,周遭是逼仄的沉默。   玹琏捏紧了指节,缓慢道:“墨隐澜,你觉得,我对你的容忍没有限度?”   “彼此彼此。若你忍不下去,现在就可动手。”   两个人无声对峙片刻。玹琏道:“我再问你一次,孔嫀在哪里?”   墨隐澜寸步不让:“那我也再说一遍,她的事,以后不用你劳神。”他突然讥讽道:“在她曾经爱你,你却玩弄她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拥有她的资格。”   玹琏蹙起的眉心隐着杀意:“你说什么。”   墨隐澜冷笑:“我说错了?孔嫀是女孩儿,你一个男人搂她抱她,占尽便宜又不愿负责,封印记忆就了事,这不是玩弄是什么?也是,那时的孔嫀不过一介小仙,在你这般天尊大能看来,可不就是想怎样就怎样?”   重峨脸色顿时变了,他很清楚,帝尊待人虽冷淡,但这样冰冷得肃杀的样子,却是从未见过的。墨隐澜究竟说了什么?   墨隐澜继续笑:“孔嫀心中高洁不可渎的帝尊,原来是个曾经负情抛弃她的男人。玹琏,你想好对她解释的理由了吗?”   “既然那时决定放弃,就不要因她再次出现而动摇。这不像你。” 墨隐澜收起笑容,面沉如水,离开一念遥方。   见玹琏气息如张满的弓弦,重峨皱着眉。灵绛嫁给墨隐澜,成为妖后之事他已知晓。帝尊对小师妹是何种心意,别人不知道,他却很清楚。这里面的纠葛,非是他可以探究,却又不得不顾虑。   他略思索,上前道:“帝尊,我有一事禀报,千莳失踪已有数日。”   玹琏看向他:“怎么回事?”   重峨遂将来去说了一遍。   玹琏:“去人界她失踪的地方看看。”   重峨道:“是。”   玹琏遂同重峨离去。   ------   过了两天,孔嫀也没等到夙无厌邀她去魔界的消息。   她坐在庭院的石桌前,见墨临意在院角看自己,道:“墨临意,你过来坐啊,隐澜哥哥又不在,站那么远做什么?”   墨临意不动。孔嫀又道:“过来呀。”她想对墨临意好点儿,毕竟她是墨隐澜身边为数不多的真心之人。   墨临意慢慢过来坐下了。   反正也闲着,孔嫀问了她想问很久的问题:“你为什么总戴着面具?能不能给我看看你的样子?”   孔嫀问得无心,墨临意却如临大敌,立即站起:“不能!”   “不能就不能,你激动什么?我只是觉得总对着一张面具,挺不习惯。”   墨临意沉默看着她。   孔嫀去拉她:“好了,我不看就是。我们聊点别的。”   墨临意正点头,一道流光闪现,孔嫀立即抓过来:“是我流汐师姐给我的信。”   墨临意见孔嫀看完信符后,嘴角完全地垮下去,脸上既委屈又怔愣,她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孔嫀化掉信符,极力压制心里的失望。信上说,帝尊已回了紫上阙。   她出了会儿神,道:“墨临意,我要到紫上阙一趟,很快就回来。魔界若有消息传来,你立即通知我。” 第29章 望归   墨隐澜这时却回来了,带来夙无厌邀约的消息。   孔嫀的打算只得暂时作罢。   今天这次登门,夙无厌与百里绮心竟都来了罗阴城外迎接。   刚入城,就听见巨大的兽吼声。低沉中带着怪异破音,回荡在阴森封闭的城内,让人毛骨悚然。   孔嫀诧异:“这是什么声音,上次来魔界没有听到。”   墨隐澜正色问:“魔神的噬魂兽苏醒?”   百里绮心笑道:“妖皇猜得没错,魔界圣兽——噬魂兽前两日终于苏醒。今天请两位来做客,也算同喜庆贺。”   墨隐澜慢慢道:“那的确是值得庆贺。”   不远处趴着一头形似麒麟的庞然大物,龙头狮身,眼如金晶,脖生红鬃,通体是螺状的红色鳞甲,体态极是威武。   那噬魂兽瞧见墨隐澜和孔嫀,似阖非阖的眼皮撩了起来,显得有些兴奋,张开血盆大口吼叫一声,露出生满黑色倒刺的舌头。   它就大剌剌地横卧在前方,挡着墨隐澜一行人的路。   百里绮心上前道:“兽王还请挪步,让我们的客人进去。”   噬魂兽趴着不动,目光绕着墨隐澜和孔嫀两个生人打转。   夙无厌也道:“噬魂,让一下。”   那噬魂兽显然与夙无厌更亲近,竟允许夙无厌摸它的头。它这才慢吞吞朝旁边移开,放一行人过去。   墨隐澜捕捉到百里绮心眼里闪过的嫉恨,心下冷笑了笑。   来到魅殿前,夙无厌道:“妖皇,我想同妖后单独说几句,可好?”   百里绮心轻嗤了声,墨隐澜道:“可以。”   孔嫀有些莫名,待墨隐澜两人进殿去,她问:“戮君找我何事?”   夙无厌直言道:“我就是想问问,千莳她……从前喜欢做什么?”   夙无厌脸上竟露出大男孩的腼腆,虽他很快又板起脸,但孔嫀与他隔得近,正好看清,她按下内心的震惊,道:“我师姐喜欢养花种草,研究药理,还会做许多好吃的,但她自己不贪馋。”   夙无厌皱了皱眉。花花草草?魔界可少有。魔界的土地,是一种独有的黑硝石,除了几种怪异的植物,什么花草也活不了。魔也不喜欢花草。   孔嫀大着胆子道:“戮君,我师姐在魔界也不认识谁,想来有些孤独,你能让我陪她说会儿话吗?”   夙无厌思索片刻:“我带你去戮殿找她。”   孔嫀:“不用,我认得路。你帮我跟隐澜哥哥说一声。”   夙无厌点头:“好。”   ------   孔嫀居然又来了戮殿,千莳警惕看看她身后。孔嫀忙道:“师姐不必担心,没人跟着我。”   千莳放下心来:“灵绛,你怎么又来了,他们没怀疑你吧?”   “没有。这次是夙无厌邀请我们来魔界的。”   千莳闻言点点头:“那就好。”   见孔嫀又取出那破坏结界的金符,千莳制止道:“小师妹,你今天是带不走我了,不用打开结界。”   见孔嫀不为所动,千莳急道:“就在昨天,罗阴城突然震颤不止,原来是魔界圣兽苏醒,那是比魔界双君更可怕的存在。有那噬魂兽在,就算是墨隐澜,也讨不了好!更何况我们两个。”   孔嫀没想到师姐还能与夙无厌周旋,打探到这些。她其实也明白,噬魂兽就守在罗阴城门口,她们逃出去的可能性极小。夙无厌如此放心地让她来找师姐,应该也因为这个原因。但不试试,她又不甘心。然而这一次,千莳却始终不愿再配合她打开结界。   千莳知道孔嫀不愿独自离开,极力劝慰她:“你放心吧,夙无厌不会对我如何的。”   孔嫀没想到她这师姐固执起来,比自己还要厉害。她只得道:“师姐,那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我会再来的,你等着我。”这种近在咫尺,却没法将人救走的无力与挫败,令孔嫀心下十分难过。   千莳点点头,朝她微笑了笑。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戮殿那边派人过来请孔嫀,她才不舍地走了。   在孔嫀面前,千莳始终保持镇定,待她离开后,面容才流露了一丝焦虑与彷徨。未免孔嫀担心,千莳没有告诉孔嫀,在有一次她试图逃走后,夙无厌便封锁了她的仙力,导致她连自己法域里的东西也取不到。   墨隐澜与孔嫀离开时,噬魂兽果然还在罗阴城门口趴着。回去路上,墨隐澜问:“嫀嫀,夙无厌单独找你,可是问千莳的事?”   “嗯。”孔嫀:“他就是问我师姐喜欢什么。”   墨隐澜:“夙无厌对你这师姐,应该有两分真心。”   孔嫀扁了扁嘴:“他若真喜欢我师姐,就该为她着想,放她回紫上阙。”   墨隐澜没有接话。喜欢一个人本就是件自私的事,何况是魔的感情。在魔的认知里,喜欢差不多就等于占有。   到了一念遥方,墨隐澜即处理妖界的事去了。   孔嫀犹豫一阵,悄然离开。   -------   孔嫀回到紫上阙,从煊轻处打听到玹琏在演武广场,立即往那里过去。   演武广场上人潮如涌,有许多都眼生得很,并非紫上阙的弟子。且各自成团,显然来自不同的仙门。   那些外来仙众里,不少带着伤,有些昏沉躺着,有些正接受治疗。未受伤的则守在一侧。   孔嫀站在边缘,随意抓了名弟子问:“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伤员是哪里来的?”   那弟子道:“回灵绛峰主,他们是各仙门派往人界抗魔的队伍之一,据说在人界俆都中了魔界埋伏,幸而遇帝尊与重峨峰主经过,将他们救了下来。经过这两天的救治,大都已脱险。”他又道:“有几个伤得太重,还是帝尊亲自医治的。”   孔嫀立即明白了,整个天界,就只紫上阙的角峰全是木系功法的仙者,为了不耽误伤情,自然都带回了紫上阙。   她往广场中心走去,未曾见着玹琏,却看到了轩辕辰绾。   女子正对一人道:“帝尊亲自去取合温散了,你记得按时服用就好。”语调柔和耐心,和对着孔嫀的时候,全然是两个人。   轩辕辰绾察觉到她的注视,抬头愣了一愣,站起朝她走来:“原来是曾经的灵绛峰主,如今的妖后,你怎么来紫上阙了?”   轩辕辰绾的声音有些高,周围的视线全都聚拢过来。   无论何时,男女八卦都是传播得最快的。更何况孔嫀朝圣会一舞之后,好些男仙回去都对她津津乐道,她的名字早已广为人知。   孔嫀于是听到了低低的议论:“朝圣会上就觉得这位灵绛峰主与妖皇关系亲密,果真做了妖后。”   “你才知道?我前两天就知道了。”说话之人是赶至紫上阙欲接同门回去的,这两天在天界,早已听闻妖皇娶妻之事。   又有人道:“既已是妖后,定然不会再做紫上阙的峰主了。”   孔嫀却是疑惑,这才过去多久?大家都知道她成了妖后?   她错料了天魔两界对妖界的关注。天界和魔界的矛盾不可调和,势不两立,而妖界则可随意选择盟友,墨隐澜身为妖皇,他的一举一动皆备受天界和魔界的关注。娶了妖后这样的大事,早就为众人所周知。   孔嫀这才有些慌了,意识到问题所在。   每个人都当她是妖后,那她还要怎样和帝尊在一起。   若她刚与妖皇成亲,转头又与帝尊亲近,那别人会怎样看她和帝尊。   她知道自己与墨隐澜清清白白,什么也没有。别人可不会这样想,难道她要给每个人解释一遍?   “帝尊。”此起彼伏的问礼声,让孔嫀霎时回过神。   玹琏一出现,先前的讨论八卦的声音立即消失。   男子依旧是风采凌世,哪有分毫在一念遥方外的失落。   对这位帝尊,若说众仙之前是对至强者的臣服,现下则是由衷地感激与崇敬。   广场上登时只剩角峰弟子施展治愈术的声音,不再有任何杂音。   孔嫀心绪起伏,她几乎是贪恋地看着玹琏,而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平淡地移开视线,为一名白发仙翁查看伤势。   看到对方的反应,孔嫀手指绞着裙幅,胸中窒闷,还有细细的抽痛。   轩辕辰绾则低头笑了笑,她就知道,以师弟的性格,就算再喜欢孔嫀,也不会去争夺一个已嫁为他人妇的女人。   她隔着数人的距离道:“师弟,给我一瓶合温散。”   玹琏随手抛扔了一瓶给对方。   孔嫀每次看到玹琏和轩辕辰绾一道治愈伤者时,都会有种他们特别默契,而她是个局外人的感觉。现下,这种感觉又来了。   她背过了身,很想立即离开,然而,她终究没有走。   她怕她这一走,就真的失去他了。   她于是等在一旁,幸而玹琏又诊视了几人后,再度离开了。   孔嫀立即追了过去,跟他进了令彰殿。   玹琏仿佛不知孔嫀跟来似的,自顾拿起天上天新送来的折子。   孔嫀站到他面前,一下将他手里的折子抽走。   他抬起头看她,两个人沉默相视片刻,孔嫀道:“你没有要对我说的?”   玹琏没有说话,伸手想把东西取回来。   孔嫀火气上来,一下将折子扔出去老远:“你到底在想什么?是怪我?是准备将我赶出紫上阙?还是怎样?无论如何,你总要给我一句话!”   他这样冷淡,叫她很难受。他闷着声什么也不说,更叫她心急如焚。   孔嫀愤怒道:“反正喜欢你的人多的是,少我一个,你也根本不介意对不对?”   玹琏眼底布着寒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那你为什么都不来找我?”   “你怎知我没找你?”玹琏唇角有一抹淡嘲:“你觉得我该对你说什么?妖后?我才走一个月不到,你就做了妖后?”   孔嫀怔道:“我是有原因的。”   玹琏道:“我知道,你一定有原因。但是孔嫀,你好好问问你自己,你做妖后有没有要报复我封印你记忆的原因在,你本来就是做给我看的,对不对?”   孔嫀要反驳,然而在他凌厉透彻的目光逼视下,最后不得不低声道:“只有很少一点点。”   玹琏气极反轻笑了笑,不再说话。   孔嫀连忙道:“可就算这件事我错了,但你也有错,从北极天海回来,是你先不要我了!”   玹琏道:“我没有不要你。”   孔嫀眼里已有泪花在闪:“你有。不然你为什么一次也不来找我?你真是狠心。如果换成我,我一定天天来紫上阙看你。”   玹琏声音终于软下来,将她拉进他怀里坐着:“我去看过你很多次,只是你不知道。”   孔嫀用力在他肩头衣裳擦着眼泪:“真的?”   “真的。我承认,封印你的记忆是我做得不对。”他抚着她的头道:“既然都有错,那我们扯平,好不好?”   孔嫀离开他肩膀:“那你究竟为什么要让我忘记?”   “因为你知道了涉及魔界的秘密。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你相信我么?   孔嫀想到百里绮心会读心术,终是点点头。她随即又翻旧账:“你方才在惕峰,对我好冷淡。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走了。”   玹琏轻轻眯眼:“走?我不让你走,你走得掉?”   什么意思?孔嫀反应了一会儿:“你是说,如果我方才要走,你会拦住我?”   玹琏:“那当然。你以为我会让你离开,让你继续做什么妖后?”   孔嫀疑惑道:“你是故意对我冷淡?” 那她之前岂非白白心急火燎?   孔嫀气闷,紫上阙上下皆盛赞帝尊光风霁月,宽以待人,真该让他们瞧瞧他的真面目。   她用力想推开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小气一个人!”   然而,玹琏不松手,她哪里挣得动。   “那你现在知道了,我对你就有这样小气。孔嫀,你要记得,是你先来招惹我。”   他的语调淡淡,尾音含着告诫,但孔嫀莫名听出一丝幽怨的意味。她忽地就笑出来,郁结多日的不安瞬间消散,她捧着他的脸道:“记得,我当然记得。但你也要好好表现,不然我……”   她故意停顿。   玹琏沉默看着她。   他的目光威慑力太大,孔嫀哪敢放狠话,没骨气地继续道:“不然我,也只好认栽了。”   玹琏颔首,显然被她的话取悦。   孔嫀又道:“可是帝尊,我还得去妖界一趟,我还有件事没做完,也没给隐澜哥哥道别,还有,我爹还在妖界……”她声音越来越小,是玹琏帮她找回父亲,她却带着父亲走人了,也难怪他不高兴。   “还要跟墨隐澜道别?”玹琏看着她。她真是想得天真,墨隐澜耍手段令她顶着个妖后的头衔,心思再明白不过,他会放人?   孔嫀:“嗯。他帮了我这样多忙,而且,我一生下来就认识他了。”   “交情深厚,是不是?”   玹琏语气不明,孔嫀不敢随便答话,只扯扯他的衣袖。   玹琏道:“你那件没做完的事,就是你答应做妖后的原因罢。是什么事?”   孔嫀有些纠结,不答反问:“帝尊,你功体是不是有伤?”   玹琏半分迟疑也无:“没有。”   孔嫀依旧犹豫,师姐特意嘱咐过,魔界的噬魂兽又苏醒……他若硬闯魔界,以少敌多,还不知是怎样的结果。   一道人影这时无声现身殿内,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孔嫀看清来人后,有些诧异,天后?   她立即就想起身,玹琏却收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没有要回避两人关系的意思。   孔嫀不适应在人前与他这般亲密,轻掐他的手背,玹琏这才放开了她:“到偏殿等我。”   孔嫀点点头,先离开了。   玹琏站起道:“天后进令彰殿,也不先打声招呼。”   天后声音冰冷:“令彰殿是你理事待客所用,我怎知你会在此与人幽会。”   玹琏目光微变,轻轻抬手,先前被孔嫀扔远的折子,重新回到他手里。将折子放在桌上,他没有说话。   见他全然不为所动,天后愠道:“玹琏,孔嫀现在好歹还有个妖后的身份。你对她这样肆无忌惮的,传出去成什么样子!”   玹琏道:“我与她定情在先。”   天后摇头道:“你这样做,会将墨隐澜彻底地推向魔界。”   “所以,我该把孔嫀让给墨隐澜,拉拢他与天界结盟?”玹琏面无表情:“可惜我修行不够,无法达到天后的境界。”   天后一愣,他这是话里有话。她道:“我知道,我让孔嫀知晓了你与她的过去。你对我不满。”   玹琏不欲再提此事,道:“你今日来,就为谈论孔嫀?”   “不是。”天后道:“我是来问你身体如何?刚收到消息,魔神的本命兽在前两天苏醒。这代表魔神已恢复到最强盛的状态,我担心你难以压制。”   在他元神微弱时,她帮他压制了几次,已受反噬之力震伤。她完全想象不出,玹琏是如何独人与其抗衡。   玹琏:“难怪了,那个时候魔神爆发了一次。不过,尚在掌控之中。”幸而他已能纯熟逆转周天阵,但要蚕食魔神这般庞然大物,却非一蹴而就。   天后见他冷静依旧,也放心些许,道:“噬魂兽既苏醒,魔界恐怕不会满足在人界肆虐,想要进攻天界了,我准备命各天把派往人界的兵力适当撤回。”   玹琏道:“人界的兵力不能减,天界提高戒备就是。”   破坏相比于建设与保护,永远是那样的轻而易举。天界既要守住自身,又要保护人界,更是艰难数倍。   天后略思索:“好罢。”   孔嫀趴在偏殿窗户前,见天后离开,立即往回跑去,在廊下与玹琏撞个正着。   孔嫀方才又经一番思索,已然决定:“帝尊,我还是得去趟妖界。你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将事情都处理好,行吗?我不想什么都让你操心。”   玹琏道:“那我让重峨陪你去,我去找千莳。”   听闻他要去找师姐。孔嫀皱着眉,终究是道:“其实,千莳师姐她……她被抓到魔界罗阴城了。”   玹琏略微的诧异后,立即明了,孔嫀答应做妖后的原因。   玹琏沉默下来,这世上任何一处他都可以去,唯独罗阴城,那原就是魔神至高法器所化,早已孕化器灵,一进罗阴城,魔神有所感应,与器灵内外协力,他等于是将自己送入囚笼,帮助魔神归位。   但是千莳……   孔嫀问:“帝尊,你在想什么?”   ------   此刻的千莳,正站在戮殿的后院里。   院子的地面之前铺的还是光洁的玉板,除了桌椅空无一物。在孔嫀造访过不久,这院子便被扩大了,铺上了天界的土壤,栽上了天界的树、草、花、藤萝,整个院子绿意弥漫,郁郁葱茏。   夙无厌在讨好她。千莳看出来了,她并没有拒绝。她甚至主动告诉了夙无厌,自己想要哪些植物。她知道夙无厌会很快为她弄来。   千莳蹲下身,抚摸着一株含珠草的叶片,等夙无厌将她想要的植物都带来,她就要配制冲破经脉的药物,以慢慢解封被夙无厌封锁的仙力。   但她不能一次性索要所有配药的植物,她得分几次,做得隐晦些,否则,若是让有心人发现就不好了。   夙无厌大费周章为她造这座绿园子,百里绮心还特意来说了风凉话,噬魂兽也好奇来看了看动静。   千莳隐约听到,百里绮心朝那噬魂兽念叨着夙无厌为了天界女子如何如何,难堪大任之类的话。   千莳露出自嘲的笑意,若她的存在,能让魔界起嫌隙,倒是一件好事。   这里没有丹炉,无法炼药,她只能一勺一勺舀着药泥,直接吞进口里,有两味药既腥又苦,怪味交杂,又无花蜜调和,味道几欲令她作呕,却也只能一口口地吞下去。   这药泥虽然效用不及成丹后,终归还是有药力,能将她的真气疏通一些。   吞完一碗黑漆漆的药泥,千莳擦了擦嘴,正发着呆,察觉到陌生气息靠近。她抬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夙无厌布的结界,什么时候成了人人都能进的了?   千莳问:“你,叫孔遐?”   对方一双雪色眼眸,银缕似的长发,叫人记不住也难。   “不错,我是孔嫀的哥哥。”孔遐现出孔雀体,片刻后又化作人身。   千莳有些惊讶:“你也是被魔界抓来的吧?”   孔遐点头:“你很幸运,夙无厌没有对你下魔咒或者种魔心。跟我走,我能带你出这结界。”   “你……为何帮我?”   “因为你是嫀嫀的师姐。”   见千莳有些犹豫,孔遐也不急,耐心道:“百里绮心想将你魔化,让你回紫上阙接近玹琏。魔界的界门现在开着,夙无厌与噬魂兽不在,百里绮心有事抽不开身,你现在不走,以后再找机会就难了。”   千莳站起来:“那就多谢。”   孔遐道:“我需要握住你的手。”   千莳伸出手去,孔遐牵着她,两人果然出了结界。   千莳好奇道:“恕我直言,你的修为也不算高,为何你竟能破夙无厌的结界?”   孔遐道:“我也不知是何原因,我对结界一类的东西,就是能轻而易举地化解。这个能力被你知道了,希望你帮我保密,我不想让百里绮心知道,以免她逼迫我做些不想做的事。”   “好。”千莳理解地点头。她这段时间在魔界,正好看到过两次百里绮心对他的羞辱。这个孔遐,也是个可怜人。   孔遐又给了千莳一身魔兵的衣物,千莳立即披上外袍。   孔遐似对魔界极为熟悉,选了条偏僻的暗道,千莳跟在他身后,路上很少见到巡逻的魔兵。就是在出界门时,必须接受盘查,孔遐却摸出了一块不知什么令牌,把守界门的魔将们见了,立即将二人放行。   成功出了界门,千莳的后背全是冷汗,孔遐也轻轻呼出一口气。两人对视一眼,都扬了扬嘴角。   待再走得远些,孔遐道:“我得回去了,不能再相送,你一个人回紫上阙有问题吗?”   千莳摇头:“我可以的。谢谢你带我出来。但你还要回去?夙无厌若知是你放的我,不知会怎么折磨你。”   孔遐道:“既然我带你出来没被发现,他们就查不到的,你放心。我走了!”   千莳目送对方背影离去,仍有些怔忪,她终于离开魔界,不用再过这暗无天日的生活了。   “师姐!”   千莳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回身,就看到两道令她安心的身影,她笑道:“帝尊!小师妹!” 第30章 往生之桥   双方会合后,孔嫀紧拉着千莳的手:“师姐,你怎么离开魔界的?”   “是孔遐帮我逃出来的。”   “我三哥?”孔嫀不曾料想孔遐有这个能力。   “嗯。”千莳低声朝孔嫀道:“我不是让你别告诉帝尊?”   “我们都很担心你。帝尊也不是立即就要入罗阴城,他准备先抓几个魔将,但师姐已经出来就太好了。”   “帝尊。”千莳看向玹琏。   玹琏收回笼罩千莳的仙力,道:“没事就好。”   随后,玹琏和千莳陪孔嫀去了妖界,路上,千莳将在魔界发现的一一禀报给玹琏。   墨隐澜正巧在一念遥方。   看到等在不远处的玹琏和千莳,他自是明白了。   他思索片刻,同意了孔嫀离开。   ------   回到紫上阙赤舍,玹琏检视完孔慕后,孔嫀问:“帝尊,我慕姨怎样?真中了幻术吗?”   玹琏道:“没事,是眠术,等她自己醒来。”又拂袖在桌上摆出药瓶:“这是你爹的神府丹,记得继续给他服用。”   他总是不吭声就为她考虑周全。孔嫀心中温暖,道:“好。”   玹琏似不经意道:“等你父亲醒了,我就向他提我们俩的事。”   孔嫀将药纳入法域,心里乐开了花,还故意问:“我们俩有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玹琏看她翘着尾巴的样子:“你不知道,那当我没说过罢。”   孔嫀立即抓着他手臂:“君子一言九鼎!说过的话怎能收回?你就该主动向我爹求娶我,以显你的诚意。”   玹琏逗着她:“你不是不知什么事?”   “我突然想通的。”孔嫀皱皱眉,转移道:“不过,我还小。万一我爹不同意怎么办?”   玹琏这次没再调笑。孔雀王肯定不会轻易同意,远不只是年龄的问题。   他认真道:“那我就一直等,直到他同意为止。”   孔嫀露出笑意:“这还差不多。”又道:“他会同意的。你这么好。我喜欢的,我爹也一定喜欢。”   玹琏手指碰了碰她的脸颊:“傻子。”   孔嫀突然想起来:“对了,帝尊,我在魔界还看到了玉炽,她竟做了百里绮心的手下。”   玹琏:“原来她逃去了魔界,那你更无需对她存有心结。”   她想起玉炽的话,忍不住问:“你以前和玉炽见面的次数多吗?”   “记不得,没有单独见过。”   “哦。”孔嫀满意地点点头。   玹琏离开后不久,孔嫀迎来一个意料外的人。   她看见对方时着实吃惊:“三哥!”   孔嫀将孔遐迎进来。   孔遐分别看了看孔寻与孔慕,问:“王尊的指环呢?”   孔嫀从法域里找出:“在这呢,我都忘记给父亲戴了。”   她将指环给孔寻套上,问:“三哥,谢谢你帮我救了师姐。爹已经找回来。你还要留在魔界吗?”   “嗯,印叔他们还没找到。”   孔遐说话的时候,看着孔嫀的眼睛,孔嫀与他对视,慢慢失去意识,趴在桌上。   孔遐将孔嫀扶起来靠在椅背上,将掌心覆盖在她腹部。   孔嫀的凤丹在身体里旋转发光,丹髓源源不断地流出,被孔遐吸收入体内。   孔遐点点孔嫀的后颈,她很快苏醒,只稍微有点乏力,不知道自己晕倒过。   孔嫀招待孔遐吃她试手做的点心,但她发现孔遐的神情不对:“三哥,你怎么了?”   孔遐半晌才道:“没什么,我走了。”   孔嫀吃惊:“这么快?”   孔遐兀自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嫀嫀,玹琏不是你该想的人。”   孔嫀领悟过来孔遐说了什么,整张脸都红透了,立刻辩驳:“三哥你在说什么!”   孔嫀一脸的娇怯和幸福,孔遐眼里漫出嗜血的光芒,他很快掩下目中异样,彻底消失了。   ------   因千莳终于回来了,最近大家经常聚在一起。这天,玹琏六人正在令彰殿说话,就有弟子来禀,称天上天来了人。   黎辞得召见后道:“启禀帝尊,往生桥被毁。陛下派去修复往生桥的仙君皆束手无策,怕是要请帝尊亲自前去。”   玹琏眉峰微凛:“往生桥乃上古地母神君所造,当今世上竟有人能将其毁去?”   见帝尊面色凝重,孔嫀小声问:“大师兄,往生桥是不是连接人鬼两界之桥?”   重峨点头道:“人死之后,神魂出窍,通过往生桥进入鬼界,承担在世时的果报,等待轮回再生。”   玹琏问:“与鬼君联系过了吗?”   黎辞:“联系不上鬼君。如今万千阴灵无法进入鬼界,就在往生桥附近的人界游荡,有些已伤及百姓,若是拖延下去,恐怕会生出其他变数。”   玹琏道:“鬼君练风歧,要么已遭毒手,要么背叛了天界。”   黎辞闻言大震。各界治理者中,只有鬼君是由天帝任命,代天界掌管人界众生轮回。鬼君练风歧,曾是天上天一名掌印官。   玹琏道:“重峨,你们五人随我去往生桥。除宫峰外,另四峰各点百名弟子同去。”   “是!”孔嫀等人闻言,立即回峰点人。   黎辞心知玹琏已有应对之策,松一口气:“那就拜托帝尊,下官随您前往。”   一行人不敢耽搁,日夜兼程,赶至往生桥所在的人界西南平都山。   尚在云头,已望见下边万鬼哭嚎,无数的孤魂野鬼无法进入冥界,各自带着死状,有的是肠流肢断的惨状,有些攀在树枝上垂荡,有些甚至在山涧中沉浮,一片叫人惊悚的地狱之象。   紫上阙的弟子见惯美妙仙境,何曾见过这般景状,有数名女弟子几欲作呕。   而宽阔湍急的忘川之上,往生桥果然已毁,只余两岸山崖的残桥头。   人界山崖边立着数名天将与仙者,见了玹琏都是一扫颓靡,齐齐行礼:“叩见帝尊。”   “免礼。”玹琏道:“羽峰施招魂术,将众鬼引至平都内。若有不愿归附,侵扰百姓的厉鬼,商峰即刻镇压。徵峰开火阵,待众鬼入平都,将其困住,免其四处游荡。角峰为各峰补给真元。”   “是,帝尊!”紫上阙众人迅速四散开去。   只有重峨五人守在玹琏身旁。   玹琏落在残桥,蹲下身以手指触摩桥头的断缘:“有神器击打之痕。”   众仙都是惴然,玹琏站起道:“我去对面看看。”   黎辞忙提醒:“帝尊,这忘川中的阴浊之气正是仙佛之身的克星,失去往生桥这个抵御屏障,越是纯正的仙身,越容易遭到侵蚀损伤。”   北天王亦道:“帝尊,您来之前,已两名仙君欲探对岸,但都被吸入忘川。虽您修为冠世,但这忘川却是造化异变生成,不如先造一道替代之桥,以保万一。”   孔嫀闻言骇然,哪敢让玹琏轻易尝试过忘川,小声道:“帝尊……”   玹琏听到了,道:“那就先修复往生桥。”   重峨道:“筑桥的九幽幻光石在鬼界地底才有,帝尊可想到替代之物?”   “只有至阴至韧之物,方能承载住忘川浊息与万鬼怨气侵蚀而不毁。”玹琏略沉吟:“冥龙筋、沥梦金弦、鬼火带、雪壤灵脉、妖界通天铁木的根须,这几样合起来,可暂时代替九幽石。但我法域中缺了铁木根须。”   黎辞想了想道:“事急从权,不如请灵绛峰主前去妖界,找妖皇帮个忙?”他说着看向玹琏与重峨。   重峨可不敢做小师妹的主,他看向帝尊,等其示下。   玹琏道:“不必如此麻烦,妖皇人已到了。”   众人又是一惊,四下而望,果然见一道身影远远立在隔山古树枝桠上,神态悠闲,完全不关己事的看戏做派,可不正是墨隐澜?   黎辞上前拱手:“黎辞见过妖皇。妖皇前来,不知有何见教?”   墨隐澜:“鬼界动静太大,我来看看热闹,你们继续。”   玹琏看一眼墨隐澜,他自然不会真当对方只是来看热闹。   黎辞见妖皇愿意搭理自己,就又道:“妖皇既已到来,不知能否借出铁木根须,以修复往生桥。”   “铁木根须?我倒的确有,只是,这往生桥的好歹与我何干。”   黎辞道:“自然不会让妖皇白白出力。帝尊在此,若有天界力能及之事,妖皇大可提出,由帝尊做主,绝不叫妖皇吃亏。”   “哦?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墨隐澜语调玩味:“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们帝尊的意思?”   黎辞额头渗汗:“自然也不能违背道义。”又道:“帝尊以为呢?”   玹琏:“妖皇有何要求可直说。”   “这倒是笔可做的交易,容我想想。”   墨隐澜状似思索了片刻,弹指间一团金光射向玹琏,玹琏抓过金芒,一字字在他掌心闪现。   玹琏合拢手掌,看向墨隐澜的目光冷若玄冰。   墨隐澜露出笑容:“帝尊,这样无关大局的小事,不会不答应吧。”   众人虽不知墨隐澜提了何种要求,却感受到他与帝尊之间的隐隐争锋,都有些惶惶不安。   相持片晌,玹琏已有决断:“我答应你。”   墨隐澜似早知他会答应,顷刻就有绿色丝索状之物飞向了玹琏。随即人已从原地消失。   玹琏抬起手,五条灵索就分别落在重峨五人手中。   “稍后我牵引灵索去对岸,待我下令,你们便将灵索楔入桥头。”灵索都是先天灵宝,可长可短,变化自如,不用担心长度不够拉过忘川。   “是,帝尊!”   孔嫀望一眼山崖下忘川上方翻滚着的晦黑浊息,担忧看向玹琏,玹琏却未看任何人,转过身去,足尖轻点,身形已然逸远。   感觉到有人与天地规则对抗,忘川似被激怒般,突然就咆哮起来,无数的黑色浊息从忘川冲起,形成通天贯地的暗色光幛,带来巨大阻力,连以玹琏的修为,也不得不慢下来。   众仙就见帝尊的背影停留在了黑幛之中,那些黑色的阴浊之气,紧紧缠绕着他,令其进退维艰,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入了他的身体。   众仙大惊失色。   北天王道:“不好,先前那两名仙君便是这般坠入忘川。”   重峨沉声道:“帝尊定能通过,不会有事。”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周围的同/修和众仙听。   所幸又过了片刻,玹琏周身汇聚起盛大的银芒,如一团燃烧的银色火焰,其身后五色流华,如白凤缀长长的斓彩尾翼,两度起跃,已穿过厚厚的黑幛,落在忘川对岸。   众仙齐松一口气。   玹琏站在鬼界大门之前,与孔嫀五人各执一端的五条彩索,如虹带横贯忘川之上。   孔嫀发现玹琏的仙元顺着各条灵索由远而近,他的声音同时透过黑幛传来:“重峨,定索。”   师兄妹五人立即燃烧内元,将手中之索深深扎入残桥九幽石中。   在玹琏术法催动之下,五索化作一体,无数银色符印连缀飞旋,须臾之间,一座白色长桥赫然入目,忘川上的黑色光幛亦如飞烟散去。   众仙还来不及为桥成振奋,已见玹琏背对往生桥,抬手间两仪光印煌煌,下一瞬,紧闭的鬼界界门已被一掌轰开。   四十九   “重峨,指挥弟子将众鬼引入鬼界。”玹琏说完,没入了鬼门。   重峨道:“黎辞天官,劳你代我之任,我也进鬼界看看。”   黎辞知他不放心帝尊孤身探鬼界,忙应下来。   孔嫀几人也跟上去。   鬼界的第一殿里一片混乱,鬼仙鬼司一个也不见,只有无数的鬼魂正相互撕咬,狂态如兽,这哪里是要往生,分明是中了咒法,个个都要变成厉鬼。   在鬼潮的中央,屹立着一座鬼坛,坛顶坐着名书生模样的男子,青衣纶巾,白面灰发。   那书生皱了眉头:“来者何人?竟能打开我封禁的界门?”   “玹琏。”轻声道出二字,白色身影已直取练风歧,欲要生擒。   练风歧被这名字一惊,他自己闹出的事他知道有多大,引来天界出手是必然,只是他没料到,来地狱这等腌臜污暗之地,竟叫天界的少帝打头阵。   练风歧赶忙念动咒语,顿时万鬼暴起,筑成魂墙。   玹琏退开一箭之地,挥袖击散魂墙,但练风歧心念一动,鬼魂又再度凝聚成墙,如盾牌般保护着练风歧。   玹琏道:“原来你修成了灭宿天鬼身,难怪不愿再做这鬼君。”   练风歧狞笑:“帝尊知晓就好,还望帝尊不要阻我机缘。”   不远处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帝尊!”   玹琏瞥一眼跟进来的五人,道:“奏安魂之曲。”   “是。”师兄妹立即取出乐器,同奏《安魂曲》。   洗心。除怨。生者静神,死者安魂。   重峨五人皆倾注神元,心无杂念,威力极大,暴起的鬼怨之气很快被瓦解,众鬼呆立原地,不再有任何动作。   练风歧感觉头隐隐作痛,他看着玹琏,飞腾而起,黑色的狂潮随其高举的双掌涌向玹琏。   玹琏周身迸生上玄清光,炼风歧的掌风一沾上清光,便如火入水,不需一招一式,即令练风歧引以为豪的怨力鬼掌失去作用。   练风歧一愣,对方既有上玄清光护体,众鬼只消沾上即会幻灭,那方才玹琏为何还为鬼墙所阻,随即明了:“帝尊既连魂灵也不忍伤害,怕断了他们往生路。还望帝尊手下留情,放了我如何?”   玹琏漠然:“扰乱鬼界,杀戮众鬼司,断无数人再世之缘。你说呢。”   炼风歧见讨饶无用,化作一缕黑烟钻出鬼界。玹琏正是要他出鬼界去,以尽快重整鬼界秩序,并未阻拦。   练风歧跃出鬼界,就见滞留阳界的众鬼正被有序牵引,如灰色洪流般经过往生桥,朝鬼界而入。   黎辞怒道:“练风歧,你果然已叛变!”拂尘甩去一道疾风,拦下对方须臾,玹琏也现身出来。   练风歧刚炼出灭宿天鬼的雏形,哪敢与少帝相争,立即又想逃走。   玹琏岂容他再逃,威压一释放,练风歧勉力抵挡了几下,便知自己今日危矣。他赶紧从法域化出一物,巴掌大的神宫旋转变大,变成一座蜃楼,身形瞬就闪入了神宫内。   只听轰然巨响,玹琏的掌风尽数拍在神宫外壁,与神宫反扑的真力相撞,发出宛如爆炸般的亮光。   练风歧心有余悸,这一掌若是落在他的身上,怕是要毁掉根基。   玹琏认出那法宝:“地母九枢宫?地母娘娘的神邸。你毁掉往生桥就是为了得到此物。”   “帝尊既知晓了这神宫来历。还不退去。”   练风歧安心下来,盘坐在宫门前调息,宫外有护宫大阵,任凭玹琏再强,终究非神,他就不信他能毁掉这上神神宫。   只见那护宫阵由百道光轴组成,以一种玄奥的轨迹纵横交错,连缀为一体,如巨大的光笼,将地母宫装在笼中。   玹琏一入阵中,法阵光轴瞬间就转动起来,千变万化,飞速变幻。   有一名女仙突然啊地惊叫,原来是玹琏的右臂被一道光轴擦过,立时血溅如飞。   原来这九枢阵是个杀阵,道道光轴皆如剑戈,闯入者一个不慎,就要被绞杀,凶险非常。   师兄妹五人也出了鬼界,刚出来就见接连两道光束穿透帝尊左肩,对方雪白的衣衫瞬间就染成了红色,叫五人看得心惊。   然阵法之术,正是玹琏的强项。他在阵中摸索了半柱香,虽受了几处伤,却丝毫不见狼狈。   在练风歧尚在调息养伤之际,玹琏竟已破解阵法枢秘所在,就要进入地母宫内,宫门处却有一层无形之壁,阻止了他的前进。   护宫大阵轻易被破,练风歧本在惊骇之中,连爬带滚退后好几步,直到他发现玹琏根本无法进入宫门,练风歧怔了一怔,随即诡异大笑。   群仙被他笑得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练风歧道:“帝尊还不知道吧?地母娘娘被深爱之人背叛,身死前以血誓封禁,无情者方能进入地母宫。心怀情爱之人,即便破了宫阵也进不来。”   他停了停,意味深长道:“原来帝尊如此修为,却还做不到太上忘情,哈哈哈。”   玹琏闻言,沉默飞退出护宫九枢阵,似在另思办法。   眼见帝尊要一举擒获练风歧,却生出这样的变数,众仙都有些发懵,可他们又不敢交头接耳,当面妄议帝尊,只敢以目互视,暗中猜测是何方仙子入了帝尊的眼。   辰绾天女追求帝尊多年,而帝尊数度拒绝,这早已是天界公开的秘密,众仙皆以为是因帝尊超凡入圣,无情无爱,却没想到……   这真是天界近年来最激动人心最引人遐想的八卦了!   练风歧笑得张狂:“帝尊不要再白费力气,这地母宫,你是进不来的,不如就此别过,再会罢。”   说罢就要驱使地母宫逃离此地。   玹琏并起的两指指尖冒出一缕金符,如流火飘摇,抛向地母宫。   练风歧认出那是恒山符,心道不妙,果然,金符落在宫顶,立即化作密密麻麻的定咒,无论练风歧如何御使神宫飞走,皆一动不动。   玹琏虽进不了地母宫,却能掌控练风歧的行动。   双方就这样僵持起来。   一名黄衣仙翁抖抖擞擞递过来一个金瓶,道:“帝尊,老仙这里有忘情丹,帝尊服下即可放下尘缘。”   见到那仙翁的举动,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了愣。   玹琏亦是一怔,他站着不动,垂下眼睫。   孔嫀紧张得用力咬住了下唇。   帝尊这是何意?为何不接?仙翁的白眉毛都快皱到了一处,他老啦,实在不懂时下年轻人的思想!   一名青衣仙君赶紧上前,将那仙翁拉走:“老鬼头,你傻啊,就你会炼丹?帝尊想要忘情丹不会自己炼?”   “也是,那帝尊为何不自己炼?”   青衣仙君无奈摇头:“这还用问?不想忘呗!”   老仙翁完全忘了还有这一层,顿时说不出话来。   也是,帝尊若想要舍却一段情缘,多的是法子,何须他人相助。   炼风歧恨玹琏困住他,大逞口舌:“我当帝尊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原来也不过是个为了私情可以惘顾大局之人。说起来我有私欲,你有私情,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帝尊何必为难于我?”   见帝尊不愿服食忘情丹,孔嫀松了口气,可是,他进不去神宫,竟还要受那炼风歧的折辱,气死她了!   玹琏慢慢抬起眼:“炼风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自行出来认罪,可免剔除仙骨之苦。否则,休怪天界不念你过去功绩。”   练风歧想,玹琏既进不来,还有谁能破这护宫阵法,道:“那我倒要看看帝尊能奈我何?”   众人也正紧张诧异,却见帝尊全身白光氤氲,秀致的眼角破裂,坠落一滴血珠,俊挺身型开始模糊,急剧拉长,全身嘶嘶绽裂,露出黑宝石般的鳞片,一条黑龙兽瞬间化显出来。   可再凝神一看,帝尊分明还站在原处,那黑龙自他身上脱体而出,直扑练风歧,众人这才明白,帝尊将己身仙力剥离,凝聚成一条黑龙,这化身非同一般分\\\\\\\\\\\\\\\\身,与正主智慧与法力相当,却不会有丝毫的情感。   只不过,仙力脱体,正主若此刻遭受攻击,就十分危险了。   然而,黑龙兽攻入地母宫所用时间极短,不过几息之间,练风歧就眼睁睁看那黑龙灵巧避开阵法轴机,以暴风之势近前。练风歧被那黑龙一爪抓住,带出了神宫之外。   玹琏本尊抛一条光索捆住练风歧,黑龙兽同时归位,他冷声道:“练风歧,将玄冥令交出来。”   玄冥令乃鬼界之匙,从鬼界诞生之初,就由历代鬼君保管,有驱御鬼灵,通达鬼界之用。   见识到这位帝尊的手段,炼风歧心知即便他不给,玹琏亦有办法叫他给,与其被折磨一番,不如爽快些。   玹琏收走玄冥令,将练风歧扔给北天王:“滕北,将练风歧带走。”   “是。”北天王将练风歧提起来。   玹琏念了句法诀,收起地母宫。   黎辞上前问:“帝尊不与我们一道审问练风歧?”   “不必。这桥支撑不了太久,须得尽快找到九幽石,我去地狱之底看看。”   黎辞自是遵从。   待玹琏持玄冥令从地宫取出九幽石,已是一天之后。   临时替代的往生桥不堪腐蚀,洁白的桥身已染黑气,现出斑驳裂痕,玹琏祭出地母宫为机枢,重建了往生桥。   五条宝索虽收回来,却因浊息侵染,灵力散了许多,回到紫上阙后,由孔嫀与离钲将五索投入演武广场的宝鼎中,守着净化了一番。   天界对帝尊的崇敬向来高,藏奇桥之事后更盛,帝尊如今本就是被众仙谈论最多的对象,现在最热的八卦,自然是帝尊心里有个姑娘,乃至无法进入地母宫一事。   至于那名神秘女子的身份,则是各种猜测,版本众多。最热门的人选,当然就是轩辕辰绾了。   这八卦亦传到了魔界,百里绮心在与墨隐澜会面时问:“有意思,听说天界少帝绝情寡欲,竟也心有所爱。就是不知那女子是谁,妖皇可知道?”   墨隐澜反问:“我怎会知道?”   百里绮心阴测测道:“若能抓住玹琏心爱之人,岂非能逼他就范?”   “那可未必。玹琏那种人,就算动了凡心,也是苍生大义排在前面。”   百里绮心品出点味来:“妖皇与玹琏有旧怨?”   墨隐澜微微一笑:“道不同罢了。”   -------   这几天被热议的玹琏,却在火阵里悠哉陪着他的神秘姑娘,他道:“你的进步太慢,与你的资质不符。”   孔嫀忙道:“我可没偷懒。”   “我没说你偷懒。但你看看,你至今停留在第二重焱火心轮。按理说,凤丹既成,绝不该如此。”   孔嫀认真想了想:“好像自从到人界找我爹,我就只是术法提高,境界提升不多。”她真正进速快的时候,是玹琏带着他们五人在外操练的时候。   玹琏若有所思。   孔嫀却突然道:“咳,我听说,那个什么,双修可以提升功体。但是我和你双修过一次,为何完全感觉不到我有任何变化。”   玹琏着实怔了一下,他深深看着孔嫀。   孔嫀心头一慌,立即乖巧闭上眼睛,等待他接下来的举动。   结果,她就感觉他的手指在她脸上拂来拂去,半天也没有别的动静,她睁开眼问:“帝尊,你在做什么?”   他眼里有笑意,问:“我在考虑,你刚刚那样说的意思,是主动邀约我同你双修么?但我又担心,是我理解错了。”   他干嘛要问出来?默默进行不就好吗?   孔嫀羞愤不已,一把挥开他的手:“是你理解错了!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奇怪,怎么你身为天尊,跟你双修也没有任何提高。难道你竟然是虚有其表?”   话一出口,孔嫀就觉得玄元冰的冰力似乎沿着脚底,漫到了她的背上。   她看着这个在外清高出尘的仙模典范慢慢凑近她:“我是不是虚有其表,你不是最清楚?” 第31章 地母   孔嫀为掩盖心悸,大声道:“我不清楚!”   “原来不清楚,难怪这么大的怨气。”   孔嫀听出玹琏声音里的危险,转身就跑,刚迈出左脚,肩上一沉,他的手按着她,将她转过来。   他轻声问:“你跑什么呢?”   孔嫀说不过他,又打不过他,可怜巴巴道:“我没对你有怨气。”   玹琏点点头,将孔嫀抵在一旁的梅树上,身体贴着她:“我方才想了想,你说得很对。那天我们双修的方式,可能真是出了点问题,才让你在境界上没有提高。这的确是我的过失。”   这个姿势让孔嫀动了动唇,却压根说不出话。   玹琏道:“我们今天重修一遍,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说着低头去啄她的唇。   这是大白天,又在梅林中,虽知无人看得到火阵里的情形,孔嫀仍觉得有些害羞。   她去推他的胸膛:“我想进屋去。”   玹琏轻笑:“好。”   重峨的声音,又是毫无预兆地响起:“帝尊,重峨有事要禀。”   玹琏蹙眉,头一回知道,他也有不欢迎他这个最得力干将的时候。   “讲。”   重峨也算是玹琏的解语花了,他第一时间就听出,帝尊的声音比平时多了点不悦。   他灵光乍现,难道是小师妹在火阵里?但他也只得硬着头皮道:“天后娘娘的心疾突然发作,天上天请帝尊过去看看。”   “知道了。”   玹琏放开孔嫀,特意征求她的意见:“下次再修?”   “……”孔嫀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   孔嫀回到火宵阁不久,便有了客人来访。   她打开门,疑惑道:“轩辕辰绾?你有事?”天后不是病着?她这个女儿还往紫上阙跑。   轩辕辰绾霍然扬手,孔嫀眼前一黑。   等她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地面,而轩辕辰绾就在她对面。   孔嫀站起来,环视周围,入目全然陌生,是一个封闭的暗室,除了她们脚下的石台,周围全是粘稠得几乎凝固的黑水。她问:“轩辕辰绾,这是什么地方?”   “地狱之底。”对方眨也不眨地看着孔嫀,终于说话了。   孔嫀发现轩辕辰绾的语调极为低沉、阴冷,与她平时有所差别。   她问:“地狱之底?你把我带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轩辕辰绾站起来:“西嫘!你将我封在地底那样久,我当然要让你也尝尝这滋味。”   孔嫀一愣,对方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懂:“我什么时候把你封在地底了?西嫘?那不是上古女神?跟我有何关系?”   对方道:“就算你不是西嫘,那也是西嫘的转世。”   孔嫀试探问:“你不是轩辕辰绾?你是谁?”   “我是谁?你将我害得这样惨,还问我是谁?”   女子的面孔带着狞色,孔嫀更确定了她不是轩辕辰绾,她问:“你把轩辕辰绾怎么了?夺舍?还是魇住了?”   女子笑道:“你还是先管你自己吧。你猜猜我准备怎么折磨你?”   孔嫀呼一口气,逼自己冷静,她不知帝尊要多久才会发现她不见,她只有自己救自己。   她突然想起,帝尊说过瞬花铃是西嫘女神亲手炼制,而这人与西嫘似乎有仇,她摸了摸耳际道:“你是不是因为这瞬花铃误会什么了?这铃铛是我无意中得到的,在我之前,这铃铛已经有过很多任主人,我与西嫘女神并没有关系。”   女子道:“你还是这样会狡辩啊。”她发出诡异的笑声。   随着她的笑声,周围的黑水哗哗作响,水中出现此起彼伏的黑色暗影,随着第一道面目扭曲的人形虚影浮现,数不清的黑色虚影渐次冒出水面,嘴里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嗡嗡声,从四面朝孔嫀逼近。   孔嫀认了出来:“是死煞。”   孔嫀凌虚画出红色光符,无数红莲炎华凭空而生,朵朵大如磨盘,环绕在石台周围,死煞们似是极其惧怕那红莲之火,纷纷哀鸣后退。   孔嫀又操纵莲焰击向那女子,对方陡然色变:“凤凰真火!还说你不是西嫘。”   怒意勃发之下,飞身就是一掌拍向孔嫀。   孔嫀立即又祭出瞬花铃,她这回留着心,不仅听出对方提到西嫘时的恨意,更发现含着一丝惧意,用西嫘女神的瞬花铃克制对方,必能事半功倍。   殷红的铃铛在孔嫀雪白的指尖飞旋,瞬间化出层层叠叠铃影,如烟花冲向空中,曳出长长的光尾,环绕在十方天地,无处不在,无处可避。   “十方铃动!”孔嫀叱道。   红铃赤光大绽。   那女子低吼一声,果然害怕得后退了数步,她感到被无数的红铃包围,红铃之间相互撞击,发出纷乱铃声,越来越响,最后如有洪钟发聩。   女子全然忘记孔嫀的存在,不断挥手朝四周乱舞,声音里带着厌恶和恐惧:“西嫘——你走开,离我远点!你滚——”   胡乱挣扎中,女子不断后退,眼见快要跌进黑水中,却仍浑然不觉。   孔嫀见状,趁机以掌击开石室之门,然而,她刚冲出去,就被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拦下。   孔嫀道:“鬼君练风歧?你不是被天上天带走了,你逃掉了?”   练风歧看看孔嫀,他当时注意都在玹琏身上,没怎么注意到孔嫀,只依稀记得她是玹琏的属下。   他道:“如你所见。”   两人立即交起手来,斗得正激烈,女子已从孔嫀身后放出魇流,孔嫀被击中后脑,顿了一瞬,已被练风歧制住,再次带回了石室。   练风歧朝那女子道:“地母娘娘准备如何处置她?”   地母娘娘?   孔嫀大吃一惊,诸神早就烟消云散,地母怎可能还存在。而且地母乃大慈之神,即便在天地间留下了一缕残魂,也不该是这般充满戾气和仇恨啊。   她不禁道:“不可能。地母神君乃是上古正神,心怀世间,即使是残魂,也不会变成你这种……”这种掠夺他人身体,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后半句孔嫀没有说出来。   地母笑起来:“哈哈,西嫘,你竟然有脸嫌弃我?不是你为了男人,向自己的好姐妹下手吗?”   孔嫀道:“我都说了,我跟你说的人没有关系。”   练风歧道:“地母娘娘,依我看她的修为境界,应该不是西嫘女神的转世。”   孔嫀见练风歧一口一个地母娘娘,她突然意识到,占据了轩辕辰绾身体的,或许真是地母的残魂,这才能解释为何往生桥会被毁去,练风歧为何能驱使地母宫。   这就不大好办了,孔嫀的上古史学得虽差,却也知道西嫘为姐,地母为妹,两人的确是以姐妹相称,纠葛颇深,这地母残魂因瞬花铃误会她,缠着她,她该如何脱身?   练风岐又问了一遍:“地母娘娘准备如何处置她?”   地母道:“你先给我看着她!我去忘川底下看看,看还能不能找到轮回草。”   轮回草可以让人恢复前世记忆,但早就绝了迹。   “好。”练风岐道。   地母离开后,练风岐围着孔嫀转了一圈。他突然蹲在她面前,捏着她下巴抬起:“你是玹琏的下属,那想必对他也有一些了解。他不是有个心上人,你可知是何人?”   玹琏害得他不能顺利修行灭宿天鬼身,若抓住那个女人,他何愁不能报复玹琏。   孔嫀挣开他的手:“我不知道。”   练风岐的声音阴恻恻的,回响在石室里,碜人得紧:“真的不知道?我可有的是办法让人说实话。”   孔嫀道:“我真的不知道。”   炼风歧笑两声,伸手点向她的额心,孔嫀立即感觉经脉逆转,痛得她伏在地上发抖。   炼风歧道:“人,最好要识时务。”   孔嫀摇头,无力道:“我是…真不……”   然而下一刻,她却看见练风歧身体朝她欺来,男人恶心的手在她肩上游走,就要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孔嫀已知晓人事,自然明白了练风岐想做什么。她立即恐惧叫道:“我说,我说!你别这样!”   练风岐收回手,让她重新坐起来。他就知道,对付这些天界的贞洁烈女,这个方法比用刑还管用。   孔嫀道:“帝尊从不跟我们说他的私事。”   练风歧沉下脸。   孔嫀赶紧又说:“但是,据我的观察和猜测,他喜欢的人可能有两个。”   “两个?”炼风歧拧眉。   “我只是把我猜测的对象都说出来,可能是这二者之一。”   “嗯,哪两个?”   “第一个是轩辕辰绾。毕竟他们是师姐弟,从小就感情深厚。”孔嫀声音里有丝艳羡和微酸。   练风歧听出来了,笑道:“听你这口气,你喜欢玹琏,对他爱慕别人很是吃味啊?”   孔嫀做出“你竟然能猜出”的惊疑表情。   练风岐冷哼,他原就猜测玹琏心爱之人是轩辕辰绾,现下经孔嫀的羡慕证实,更让他笃信。   他道:“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有可能是我的大师兄重峨。因为,帝尊常跟大师兄形影不离,他们经常在令彰殿独处到深夜,举止也有些亲密得过头,不似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重峨之名,练风岐是知道的,他愣了愣:“玹琏是断袖?”   孔嫀道:“这也只是我的猜测。”   炼风歧陷入沉思,玹琏看着高贵如九天雪,竟是男女通吃,口味这样重……   孔嫀心里默念,对不起,帝尊。对不起,大师兄。但是这样,炼风歧可能会带着她去找大师兄,那她就有救了。   练风歧其实也觉得孔嫀不一定知道,只是试她一试。既然她提供了线索,他也就放过了她。   过了许久,地母终于回来了,她道:“没有找到轮回草。”   见没有办法证实,孔嫀忙道:“我跟西嫘女神真的没关系,你能不能放了我?你不能仅凭瞬花铃……”   她还未说完,已被地母打断:“我凭的是你这张脸,一模一样的脸。”   孔嫀一下面色发白。   练风岐凑过来,奇道:“原来她还真是?”   孔嫀艰难道:“可是,长的像也可能是亲戚。再说,旧的生命既已终结,就该了断因果,转世新生。地母娘娘,重新开始不好吗?你何苦执念如此深重,折磨你自己?”   地母嘲道:“你想渡我?何苦?你说得轻巧。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就告诉你我为何要强留残魂。你们都该知道莲业吧?”   练风歧道:“莲业是十天神之首,自然是知道的。”   地母呵呵轻笑,看着幽深的黑水,完全陷入了她的回忆里:“莲业那个伪君子,口口声声天道正义,结果……他都已与我结为道侣,做了我的丈夫,却仍忘不了他最初所爱的西嫘。为了讨好西嫘,成就西嫘仁爱世间的美名,他将我杀死,又将我的身体和神魂炼成九幽石,铸成了往生桥,还夺走我的神宫,铸造为往生桥的主枢,以保证桥身日久稳固。”   那声音痛苦得颤抖起来,她猛然看向孔嫀:“我的真心,换来的却是残忍和欺骗。你说,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若换成是你?西嫘,你想不想报仇!”   孔嫀惊讶得说不出话,她没有想到,地母竟曾有这般凄凉的境遇。身为地祇之尊,却被所爱的男子如此绝情对待。难怪她恨了这样多万年,也不愿消散。   她半晌才说:“但是,上古史并未记载莲业神君与地母、西嫘有何关系。这里边,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练风歧也是头一次听到地母提及这段恩怨,也:“上古史的确没有记载。对莲业,只记载了战绩与功德。”   “什么?没有记载我是他的妻子吗?”   见对方两人摇头,地母不再说话。她好不容易从地底重获自由,一出鬼界就收到练风歧的求救,她先瞄到一眼孔嫀,去天上天后,竟又见到这个轩辕辰绾。此女的样貌,跟她如出一辙。她立即将其魇镇,也正是以轩辕辰绾的身份,她才得以带着练风歧离开。   然而,她也有些迷惑,这个轩辕辰绾是谁?她尚有一缕残魂在此,难道她那不全的魂魄也已转世新生?那她又算什么?该如何自处?   练风歧问:“娘娘现在有何打算?”   地母道:“既然西嫘已现世,我要去找一找那个狠心负义的男人,看看他有没有转世。”   炼风歧提议:“娘娘,要不然,你换一具身体?你现在魇住这轩辕辰绾身份不一般,天帝定会大力搜寻他女儿,我们走到哪里都不方便。”   还有一个原因,他准备带上这轩辕辰绾,去会会玹琏。   地母却不同意:“轩辕辰绾在我手上,他们能奈我何。”她已化成了魇,无法夺舍,轩辕辰绾是琉璃无垢之体,正好蕴养着她。而且,她就看上她的外貌了。   练风歧道:“那好吧。可娘娘准备去哪里找人?”   地母看向孔嫀:“这一世,你可有恋人?是谁?带我去看看。”万一那人转世后,还是在与西嫘纠缠呢。   孔嫀心里咯噔一下,练风歧已道:“娘娘,她是单恋。对方就是将这往生桥再造之人,天界最强的少帝,道号玹琏。”   “天界最强……”地母呼吸急促起来,眼里现出了异样的疯狂。   孔嫀和练风歧脸色都变了,从前莲业就是天界法力第一的神君。   练风歧道:“娘娘,你若前去,玹琏必有办法将你逼出轩辕辰绾的身体,说不定还会让你的残魂泯灭。我们就悄悄看一眼,先确认玹琏是否你要找的人,再从长计议如何?”   地母道:“好。”她也怕被泯灭。   练风歧指着孔嫀问:“那她……”   地母道:“先关她在这里。”   她说着已造出一个魇境,将整个石室封起来:“西嫘,没有我放你,你绝无法离开此地。别想着逃,老实等着我回来。”   孔嫀心下失落,知道对方所说是真,地母的残魂,在这百万年间,已变成神魇,通常来讲,魇之力本就在魔之上,何况是神之魂化成的魇。她如今心怀仇恨,怨力极强。   对方两人离开后,孔嫀催发出数个光球,让眼前不要过于昏暗可怖。   黑水里的死煞又开始密匝匝向石台涌漫,想要爬上石台,吞掉孔嫀这唯一的活物。孔嫀没日没夜应付死煞,耗费了颇多精力。   正坐在石台上喘气,地母和练风歧回来了。   地母的神色有些奇怪,她盯着孔嫀:“他果然也转世了。玹琏。”   孔嫀的心陡然沉下去。不,不可能是帝尊。即便只是前世,她也不希望帝尊属于过别人,与别的女子成过婚。   但她随即又想到,地母一生功绩良多。如果是帝尊,他不可能这样残忍对待一个同为正道的正神。这里面,一定是有误会。   她道:“地母娘娘,不管前尘如何,但我和帝尊都是新生的人,我们有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已经不记得前世,你不能把我们牵扯进你的恩怨,这不公平。”   地母嗤笑:“公平?我遭受这样久的煎熬,你们却忘记了。难道这就公平?”   “西嫘,哦,你现在是叫孔嫀,我会想法再种出轮回草,让你和玹琏都想起我们的过去,我倒要看看,凭什么你们可以这样轻松地过新生活。”   练风歧不敢置信道:“娘娘,你不杀玹琏报仇了?”他无心情爱,更不懂女人,地母之前恨意滔天,恨不得立即手刃玹琏,怎么才远远看了一眼,就决定不杀对方了。   “轻易地杀了他,多没意思。我要把他,把西嫘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全部还给他们。”   练风歧想了想:“那,我们先去人界吧。我约了妖魔二界的首脑,明天会面。”他彻底与天界决裂,自然要另寻盟友。   地母道:“好。”找不到轮回草,就没必要在地底逗留了。   妖魔二界的首脑?孔嫀闻言,立即打起精神。炼风歧约的人里,竟有隐澜哥哥。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逃离。   孔嫀被练风歧押着,来到一处城镇的酒楼里。   只有练风歧去了那三界会晤的厢房,孔嫀与地母待在隔壁房间,她被地母封上了口舌,没法呼救,地母守着她,她也没法跑出房间。   隔壁渐渐有声音响起,分别是夙无厌,百里绮心,又过了一阵,孔嫀终于听到了墨隐澜的声音。   那熟悉的嗓音,让孔嫀几乎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   地母看看孔嫀,发现了她的异样。   孔嫀避开地母视线,力持镇定,她必须得想个办法,让墨隐澜知道她在这里。   很快,隔壁就听不到任何动静,孔嫀知道,一定是他们布下了结界。至于商议的内容,多半是如何攻打天界。   糟糕,有了结界,她就更难给隐澜哥哥传递讯息了。   孔嫀正思索,只见窗外飞来一道流光,是一道信符。可她的手被捆仙索反缚在身后,哪里抢得过地母。   地母打开那信符,闪现的字迹令她的眼神更加幽暗——“在哪里?收到信符,将其引燃。”   不能引燃,地母便捏碎了信符,她道:“你们的帝尊,倒是很关注你这个下属。”   知道帝尊在找她,孔嫀心中更急了几分,但她说不出话,干脆坐到椅子上,闭上眼睛,状似假寐。   隔壁果如孔嫀所料,是在商议进攻天界之事。   夙无厌道:“妖皇比我们更清楚天界形势,以妖皇之见,若魔界进攻天界,第一个目标选哪里为好?”   墨隐澜:“诸虚天,虽暂时拔除龙头,整体实力却还在,可趁势给予重击,使其再难复起。”   百里绮心道:“不错,诸虚天那群和尚最是讨厌,每回对抗魔界都是他们冲在最前,不如趁着明谛法力未复,将其彻底铲除。”   夙无厌略思索:“要将诸虚天连根拔起,魔界定也要损耗大量兵力。且若久攻不下,天上天必会增援。”   墨隐澜道:“这有何难,妖界也同时出兵,分散天上天关注即可。”   百里绮心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顿时大悦,娇声道:“妖皇这般善解人意,叫人家这心里,如何放得下你嘛。”   夙无厌和练风歧眼角都抽了抽。墨隐澜轻抿了口茶,视线转向窗外。   他们是在二楼,窗外飘飞着一朵朵绒羽,细小而雪白,像蒲公英似的。   墨隐澜略抬手,就有一朵雪绒飞到他指尖,他看着这带有淡淡五色彩光的雪绒。   百里绮心正在说话:“但是,得防着玹琏去支援诸虚天,鬼君说有办法拖住玹琏,是什么办法?”   墨隐澜已冷着脸站起身,大家诧异看向他,只在瞬息间,他手中的风暴已将一面墙体粉碎,巨声中破出个大洞。   众人立即就看到了隔壁房间的孔嫀和轩辕辰绾。   墨隐澜来到孔嫀身旁,化出玄冰刃,割开捆仙索,道:“嫀嫀,你怎在这里?”   孔嫀指着嘴,朝墨隐澜嗯嗯两声。墨隐澜帮她解了禁咒,她赶紧道:“我被他们抓来的,隐澜哥哥。”   墨隐澜目光掠过夙无厌三人,寒声道:“你们约我来此议事,还把妖后捉来?怎么,担心妖界不同意出兵,想胁迫我?”   百里绮心先反应过来,道:“妖皇不要动怒,这可不是魔界做的。鬼君,难不成是你?这位可是妖后,你不知道?”   妖后?练风歧愣了一瞬,他脑子转得极快,道:“我近来闭关修炼,真不知妖皇娶了妖后,更不知她是妖后。既是如此,我向妖皇赔个不是,您尽管将妖后带走。”   百里绮心劝道:“不知者无罪,鬼君既已赔礼,妖皇就算了吧。”   墨隐澜没有罢休的意思,打量孔嫀:“他有没有伤着你哪里?”   “没有。”孔嫀摇头,她已给墨隐澜添了太多麻烦,不想再给他生事。   练风歧生怕孔嫀说出他如何逼问她,闻言松了口气。   看到墨隐澜竟关心孔嫀,旁观的地母先是诧异,然后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表情,嘴里更是哼笑一声。   “轩辕辰绾?哈,我们正要找你。”百里绮心早盯上对方,碍于墨隐澜正在发作,没有提起,对方倒还主动发声了。   墨隐澜也看向轩辕辰绾,他立即察觉,对方的神色和气息有异。   练风歧唯恐地母阻拦孔嫀离开,忙道:“娘娘,是我们冒犯在先,妖皇不追究已属宽和。”   地母诡异地笑了笑:“知道了。”   “娘娘?”百里绮心问练风歧。   练风歧征询地母后道:“她现在不是轩辕辰绾,而是地母神魇。”接着将其来历说了说,当然那些情仇纠葛则未提。   众人都是一怔,百里绮心先笑道:“魇魔本一家,恭迎神尊。只要是天界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   墨隐澜无心多留,带着孔嫀先走了。未免玹琏担心,孔嫀立即递了信符出去。   将孔嫀送到紫上阙外,墨隐澜终是道:“我同意玹琏将你带走,他就是这样保护你的?”   孔嫀解释着:“他不可能每天只守着我。我会努力变强,以后也能保护重要的人,而不是只被别人保护。”   见墨隐澜沉默,孔嫀认真道:“隐澜哥哥,你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墨隐澜扯出笑容,放她进去了。孔嫀一消失,他脸上的笑意也随即消失。   他道:“出来。”   地母随着他的话现身。   墨隐澜问:“偷听他人说话,还上古神君?”   地母道:“将她送到其他男人手上。啧啧,这哪里还是你啊。”   墨隐澜嗤笑看她:“你在胡说什么。”   地母:“上辈子欠人的债多了,下辈子果然是要还的。前世你那样无所顾忌地折磨她,这一世竟然这样小心翼翼。”   墨隐澜的目光彻底变得森然。   ------   孔嫀到了不久,玹琏也赶回来了,孔嫀一下就朝他冲过去:“帝尊。”   玹琏轻拍她的背,输入法力在她身体游走一圈,没发觉异样,方问:“练风歧抓走你的?”   孔嫀点头:“嗯。”   “天女是否也被他抓走?”   孔嫀顿了顿,道:“是,她应该还在人界,我是被墨隐澜救出来的。”她随即将妖、魔、鬼界三界会晤之事告诉了他。   玹琏道:“看来,魔界很快就要进攻天界了。”   孔嫀点点头。   她没提轩辕辰绾被地母魇镇之事,因为,那不可避免要提到地母的前世之说,她还没想好怎样告诉他。   见玹琏只是发出了一道信符,孔嫀问:“你不去找天女吗?”   “天上天派出很多人在找她。”他无法面面俱到,只能先确定孔嫀安全。   孔嫀没有多劝,她道:“我要去火阵。”   玹琏自然随着她,见她径直进了书房,他有些诧异地跟进去,孔嫀正踮着脚,一本一本查看书架最上方那些厚重书籍。但他知道,她可是从不看厚于指甲盖的书。   “你在找什么?”   孔嫀依然仰着头:“我找上古史。”   “上古史?我这收藏的都是珍本,那种普及本你应到藏书阁去看。”   孔嫀闻言也不找了,索性走到他面前:“帝尊,你看过的书多些,你可知道莲业神君的生平呢?”   “当然知道。”   孔嫀:“不是说他的功绩,是……他有妻子吗?”   玹琏奇道:“你问这做什么?”   “我就是喜欢听这些八卦,可以和师姐她们讨论。”   “……”玹琏无奈:“有的,之前在一本书里看到过。”   孔嫀正要问是谁,已听他道:“是地母。”   孔嫀的脸瞬间变白,从头凉到脚,她低着头,手指在几本书背上乱拨,沉默不语。   玹琏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孔嫀摇摇头。   玹琏不喜她这样,将她的脸托起来,孔嫀与他对视片刻,问:“帝尊,若你和一个女子结为夫妻,那一定是爱着这个女子,才会如此吧?”   “那是自然。”他爱着孔嫀,才会想拥有她。   孔嫀紧抿着唇,心中沉闷揪痛。   玹琏察觉到她的不安,问她:“我回答错了?”   孔嫀摇头:“没错。那帝尊,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前世是怎样的?   玹琏不解她为何突然提什么前世:“没想过。我好像同你说过,人应重当世,没必要去管前世。”   “那万一,你前世有很喜欢的人呢,你能放下吗?”   玹琏:“人转世皆要忘却过往,就是为了不让天地人伦的秩序混乱。我根本一无所知,何谈放不放下。”   孔嫀看着他,他这样的冷静而理智,对往世的情缘,没有任何的触动,也没有任何的怀念和遐想,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不同吗?   她不死心继续问:“那我呢,这辈子你喜欢我,那你不想来生也和我在一起吗?”   玹琏终于弄明白她在纠结什么,他握着她的手抬起:“如果是你,我会祈望在我身边的,永生永世都是你。”   如果是你,我会祈望在我身边的,永生永世都是你。   孔嫀鼻尖发酸,她紧紧抱着玹琏,将脸贴在他胸口。不管他是不是真这样想,他肯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已经很满足。   玹琏摸着孔嫀的头顶,他的小孔雀一直都大大咧咧,何时也这样多愁善感了。   为了安抚她的情绪,玹琏从法域取出两个锦袋,放在书案上,他道:“这是我专门给你做的,你看看。”   见有礼物,孔嫀瞬间忘记地母带给她的不快。   她打开一看,一个袋子里全是罗袜,白色的,粉色的,淡黄的……袜口还绣着小小的花,另一个袋子里全是绣鞋……   “可要试试鞋子合不合脚?都是能御极火的。”玹琏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想,自然是合脚的,她的脚,他可比量过好多次。   岂料孔嫀激动道:“你是什么身份?全天界都盯着你的举动,你怎么能去做女子的鞋袜?你不会把布炼好了给我自己做?”   等表扬的帝尊默了默,她不是应该感动得主动献吻?其实他还准备了别的,看来果然还不宜拿出来,以免更惊吓到她。   他道:“我用了法术的,别人看不清我的脸。”他也不想引起热议。   孔嫀这才放心。   她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那西嫘女神呢,她跟莲业神君有私人交情吗?”   怎么又扯回来了。玹琏道:“这就没看到记载了。不过,既然同列十天神,应当也是朋友。”   “只是朋友吗?你再好好想想。”   “真的想不起来。”对常识与技能以外的,他大都略过不看。   玹琏记起孔嫀和温泠那时在令彰殿里,大肆讨论天帝天后的八卦。现在又这样热衷于议论上古神君,也是有点儿头疼……   “嫀嫀,我不喜欢跟你讨论别人的八卦。”   “哦。”孔嫀向来介意他的喜憎,见他明确指出不喜,道:“那我不说了就是。”   “你怎么不问,我喜欢跟你做些什么?”   鱼儿傻傻上钩:“那你喜欢跟我做什么?”   玹琏露出笑意,孔嫀最受不了他笑得这样灿烂,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这个时候,他就算叫她去跳冰湖游一圈,她也会去的。   “我喜欢和你…”他在她耳边说几个字。   孔嫀顿时脸发烫,任他将她抱到寝间的榻上。   玹琏将孔嫀的手捉在她头顶,欣赏着她只为他而展露的无助和娇怯,慢慢沉下身。   他惯于掌控和主导,这个时候也如此。孔嫀感到身体和意识都不再属于自己。   “帝尊……”她情不自禁叫着他。   孔嫀半阖着雾蒙蒙的眼睛,饱满的双颊鲜嫩水润,散乱的发丝有几缕落在鼻尖,惹人怜爱至极。   玹琏注视着她,突然道:“叫夫君。”   孔嫀张张嘴。   他笑道:“太小声了。听不见。”   孔嫀:“夫……”   她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地母的话,有些愣神,那个君字在她舌尖停住。   玹琏咬她的颈侧肌肤抗议:“这个时候你还能走神。”   孔嫀还在喊疼,下一刻已被他掐着腰翻转伏在榻上,再也没有办法再想其他……   她还是和上次一样,半夜自己就先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上午,孔嫀醒来时,房间又只得她一人。她望着屋顶,有微微的不乐。   等她坐起身,还没来得及下床,就见玹琏端着个玉碗走了进来。   对方没有穿外裳,只穿着白色中衣,如缎的黑发也未束起,尽数披拂在身后。   他的发迹生得好,鬓角若裁,这样随意散着长发,透着难得的慵懒散漫。   孔嫀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帝尊,就怔怔坐在原位,只看着他。   玹琏将玉碗放在桌上,坐到她身边:“在生气?以为我又不在你身边?”   在他进屋的时候,她就将原本微噘的嘴收好了,怎的还是被发现了?她道:“哪有。我这样大度的人。”   “是么?”他故意曲解,手直接探到她的小肚皮摩挲:“我摸摸看。”   “啊!你走开!”孔嫀笑着去拍他的手,好痒。   玹琏果然走开了,他将桌上的荷尖玉露端给她:“来,喝这个。”   孔嫀望着碗里晶莹剔透的甜羹:“……你做的?”他还穿着中衣,不可能出过火阵了。   玹琏:“嗯。给你补充元力的。”   孔嫀心里美得要上天,拿过银匙一口一口吃起来。   他又道:“这次重修过了,可感觉有所提高?”   孔嫀的脸皱起来,摇头:“完全没有,无比的累。”   玹琏不好说他的火丹倒是有所益进,沉吟片刻:“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   ------   与此同时,重峨站在火阵外踌躇不已。   天帝天后双双现身紫上阙,要找小师妹。但昨晚流汐去了徵峰,小师妹就不在,到现在仍旧不在,那就是一整夜都留在了火阵。   他倒是没想到,帝尊和小师妹已亲密至此了。可想而知,帝尊一定又不欢迎他。   可这都巳时了,他的声音保持平稳:“帝尊,帝后驾临紫上阙,称要见小师妹。”   孔嫀刚好把玉露喝完,她惊讶问:“大师兄竟直接到火阵找我?他知道我们在一起?”   玹琏不甚在意地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你别紧张。”又道:“我陪你去令彰殿。”   两人拾掇完毕才离开火阵。   看到并肩而来的一双男女,天帝压得极低的声音带着愠怒:“他师姐都失踪了,他还在安心地谈他的情。”   天后没有说话,显然也是含怒。   知道玹琏不会让孔嫀给他行礼,天帝也就直接道:“灵绛,圣子说你与天女都被练风歧抓走,你说说详细经过,也好让我们寻人有个方向。”   孔嫀微微一怔。详细经过,她还得现编……   天帝皱眉:“怎么,不方便说?还是说,你与练风歧勾结……”   “陛下慎言。”玹琏的声音冰冷。   天帝看着玹琏,气得直摇头。   “父皇!母后!”   殿中气氛低沉之时,天上天遍寻不着的轩辕辰绾竟跑进了殿来,扑到天帝天后身边。   看到女子的身影,孔嫀心下一颤,不知这是地母,还是轩辕辰绾?   地母带给她的阴影太大,倒是轩辕辰绾,嘴上虽然厉害,但她至少还能应付。   “辰绾。”天帝半揽着女儿,激动询问:“你没事吧,你如何被掳的?可要急死父皇了。”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就在人界了,父皇,母后……”她又看向玹琏:“师弟!我好害怕!我好不容易才摆脱练风歧逃走的。”   她说完瞪了孔嫀一眼。   这是轩辕辰绾回来了,孔嫀暗松了口气。幸好不是地母……   玹琏道:“既然天女回来了,灵绛,你回峰去罢。”   孔嫀就等这句呢,应了是就离开了。   天后这才开口道:“辰绾,你自己也应提高警惕。明知魔界对天界虎视眈眈,你很有可能被用于威胁我和你父亲。”   对方忙道:“我知道了,母后,今后我一定小心。”   天后点头,又看向玹琏:“你的事也捂紧点。一是影响不好,二来,你也不希望她又被捉走吧。”   玹琏没有说话,天后就当他默认了。   轩辕辰绾眼神微闪,道:“母后,我想留在紫上阙,师弟亲自布个结界,应该就安全了。”   ------   孔嫀陪了父亲一阵,回到火宵阁听煊轻汇报完事情,又准备去赤舍。   她带上门,却见天后站在不远处。   见孔嫀压根没说话的意思,天后只得先道:“魔界对天界的战争,妖界的态度很重要。孔嫀,我希望你劝说墨隐澜,让他不要跟随魔界出兵。”   “我为什么要管天界的死活?”   天后:“你不是爱玹琏?他会为了天界和人界战至最后一刻,甚至死亡。你不管天界的死活,那玹琏的呢?”   孔嫀沉默了一会儿:“天后高看我了。墨隐澜从不跟我讲妖界的事,更别说妖界的机密。”   “他不主动说,你可以想办法让他说啊。”天后似在引导:“你跟墨隐澜亲热亲热,让他尝点甜头,要求他做些事,再给点甜头。”   孔嫀愣住,转瞬气笑了:“天后当我是什么?你明知我喜欢的是谁。再说,我只把墨隐澜当亲兄长。”   天后声音压得极低:“可他对你呢?你以前不清楚,现在总明白了吧。他可不当你是亲妹妹。还是,你准备继续装傻充愣?”   孔嫀的手在轻抖。是,她已经清楚了。   在她成为名义上的妖后,离开一念遥方的前一晚,她就知道了。   那个晚上,百花谷有个酒宴,墨隐澜喝了不少酒。她先回到一念遥方,原本已入睡,在梦里,墨隐澜却在吻她,一吻后就离开了。半梦半醒之际,她以为是她的幻觉,后来她闻到墨隐澜喜喝的甘栀酒的味道,才知道不是她的幻觉。   也因此,她才开始与墨隐澜保持距离,再也没有留宿过一念遥方。   孔嫀道:“天后,我们不是同类人,话没法说到一起。你走吧。”   孔嫀还对她下逐客令?   天后不准备再自降身份,冷哼转身离去。   孔嫀在庭院里站会儿,摸了摸她的白梅,心里感觉好点,才准备带着笑脸去看父亲。   然而,当她看到另一个现身火宵阁的人,真的再也笑不出来。   孔嫀道:“轩辕辰绾,你不跟你母亲一起走?”   “西嫘。”阴沉的女音陡然响起。   孔嫀吓一跳,差点折断梅枝,她不信地看着对方:“你是地母?”   她竟能将轩辕辰绾模仿得那样像,连其父母和帝尊都瞒过?   地母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们当时看到的,的确是轩辕辰绾,只是,我也存在。”   孔嫀知道对方保留着神的记忆,自然有许多后世不及的秘法,她的心砰砰跳得厉害:“你竟跟来了紫上阙,你到底想做什么?”   地母答非所问,自顾道:“我先前仔细地观察了他,他跟那个时候,真是像啊……”   孔嫀试图跟她说理:“再像也不是同一个人,他只是玹琏,你不能把你的仇恨强加在他身上。而且,他对前世根本不想知道。”   地母:“是你不想让他知道吧?” 第32章 情中局   她道:“你不想让他知道,原来他还有过一个妻子。”   孔嫀无法再心平气和:“你不必时刻提醒我你神君夫人的身份。但是玹琏,他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地母低低地笑起来:“你要是真这样想,真的毫不介意,那你早就将我的存在,告诉玹琏了。”   “我不告诉他,是因他诸事缠身,没必要再为你添烦。何况,你不是说,他前生爱的也是我?那你让他记起前世,有何意义?”   地母脸冷下去:“有何意义?当然是折磨你们。上辈子他可没有属于过你,这世也一样,我要你慢慢地看着,他再一次成为我的。”   孔嫀按捺着胸中怒气:“不要再痴心妄想……我劝你赶紧往生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地母道:“既然成了魇,那就没法往生了,所以,只能拖着你们陪我。”   孔嫀愣了愣,与她对峙了一会儿,玹琏却到了。两个女人的面色都微变。   “天女来此做甚?”他看向轩辕辰绾。   对方道:“那师弟过来做什么?”   “我找我紫上阙的峰主,自是有事商议。”   玹琏直言道:“天女若无事,可协同角峰救治伤者。”   因噬魂兽的出世,魔界加剧了对人界的攻势,天界派去人界众仙中,伤患增多,时常有伤者被送至紫上阙演武广场。   这意思是,他同意留下她,是要她做事的。   轩辕辰绾居然没有生气,只道:“知道了。”说完离开。   孔嫀看着轩辕辰绾的背影,想到地母正藏在她身体里,将他们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心里就一阵发毛。   她问:“帝尊,你过来做什么?”   “给火宵阁和赤舍布结界。”形势越来越严峻,这样他放心些。   跟着他布完两边结界,孔嫀道:“帝尊,你最好少跟天女独处。”   玹琏闻言笑了笑。   孔嫀一下就懂了,他以为她在吃味呢。但她也不辩解。   他道:“我本就不跟女子独处。”又特别申明:“除了你。”   他黑白分明的桃花眼瞥过来,带上只有两人独处时才会有的玩味,孔嫀无言,这个人,方才明明还一本正经地扮她上司。   玹琏进了赤舍查看孔雀王的身体情况,又拉过孔嫀的手腕握了握。   他道:“你爹与你的内元情况很相似。”   孔嫀不解:“什么意思?”   玹琏:“内元不时会自发地在内丹外游离,像是随时准备被调用。”他垂目思索……道:“等我炼两颗归元丹,再将你们的功体重新梳理一遍。”   孔嫀点点头,又道:“你每天这样忙,还要分心给我和我爹……帝尊,你可会觉得我事情太多?”   玹琏心疼她的傻气:“我连你都不能照顾好,如何安心去做别的事?”   孔嫀趴到他肩上,慢慢笑起来。   玹琏又逗留了一阵才走。   近黄昏时,离钲提着几只螃蟹、鱼和菜,流汐提着一坛子酒,一齐来了徵峰。   三人组依旧默契配合,孔嫀控火,离钲指挥精铁烤板自动给食材翻面,流汐加调料。   大快朵颐时,离钲还不忘道:“好久没吃烧烤,小师妹的火候掌握得是越来越好。”   大家都有点感概,紫上阙宁静悠闲的日子,已经逝去许久。   ------   暗处的一角中,地母正在问练风歧:“怎样?我提出的要求,妖皇同意了吗?”   对方摇头:“妖皇不同意。”   “我要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他居然铁了心拒绝。他怎的变得如此彻底。”   练风歧道:“听说妖皇对妖后可是十分呵护,难道他前世并非如此?”   地母嗤笑:“墨隐澜前世,可是纵横六界的妖帝潮幽。”   “西嫘曾经救过受伤的潮幽,后来又领命接近潮幽,要跟他做朋友,借以打探妖界消息。她自己送上门去,潮幽岂会放过,加之恨她爱的是莲业,对她可是狠心恣意得很。”   “潮幽将他所在的月汤湖冻成了冰,把西嫘困在冰湖里,什么人也不让她见,什么声音也不让她听,什么东西也不让她碰,什么话也不跟她说,一片死物,能接触的只有他一个人,整整关了七百年。西嫘渐渐地,连她爱的莲业都记得浑噩了。”   “潮幽有天突然娶了桑陈为妖后,但还是一边占有着西嫘,将她当成自己的私有……”   ……   练风歧听完,道:“这可全然是两个人了。据百里绮心说,孔嫀皱皱眉头,墨隐澜都要心疼。”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地母沉声道:“你说什么?”   练风歧认真回想,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地母。已听她道:“就是一个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练风歧摸摸鼻子,心道转世哪还是一个人。墨隐澜他们也算倒霉,遇上这么一个蛮缠的。不过他可不敢说,他还得靠地母帮他指点灭宿天鬼身。   他转移对方注意:“娘娘,你不是说,你要毁掉玹琏?”他始终记恨着玹琏坏了他的好事,鬼界十殿本是极好的修炼之地。   地母看他一眼:“慢慢来,你急什么?”   炼风歧正是急切地想报仇,道:“那娘娘准备怎样做?毕竟玹琏的修为着实可怕。”   “我已经安排好了……有孔嫀在,何愁他不入瓮。”地母道:“我要回去看戏了,你继续办我交给你的事。”   “是。”练风歧消失。   原在火宵阁里的孔嫀,此刻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云雾茫茫的湖中,只是这湖水却被凝冻成了冰。   她刚刚还在和师兄他们烤鱼吃,怎的突然到了如此空旷无人之境。   雾气如纱飞散,她就看到前面有道身影。   男子身型高大,身着玄黑锦袍,孔嫀看清他的样貌,立即大喊:“隐澜哥哥,你怎么也在这儿!”   然而她立即发现,自己的嘴虽在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子走到她面前,凤目里尽是漠然和嘲弄。   墨隐澜的眼神令孔嫀有点怔,他时常这样看别人,但从不这样看她。   她道:“你怎么了,隐澜哥哥?”   对方的脸色突然变了,他的手落在她颈后微微收紧,靠近道:“我说过,不要触怒我,你总是记不住。”   她就问了他一句,怎么就惹到他了?   孔嫀这才意识到,墨隐澜看到的她,似乎是另一个人。她开始慌了,这究竟是哪里?为何她无法与对方交流。   下一刻,她已被粗暴地推倒在冰面,男子的身体压住了她。   孔嫀愣了会儿,才想起来挣扎。这个人根本不是墨隐澜,他是谁?   见她挣得太剧烈,对方嗤笑着起身:“跟了我这样久,还在想那个男人?他要是在意你,会明知我对你的心思,还把你送来我这儿?人家称心做着他的帝主,可不曾找过你。想来他也是觉得,用你一个人,换来妖巫界不生事,划算得很。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不知女子又说了什么,男人笑得更冷:“我跟你说了,他早就与地母喜结良缘,另有美人在怀,你就是不信。”   孔嫀顿时愣住,他说什么,与地母喜结良缘?难道她回到了地母提及的前世?   对方无声看她片刻,转身离开了。   孔嫀随即发现自己陷入了冰层里,再也不能随意活动。   她只得试着又喊那个人:“隐澜哥哥,你不要走,你回来,回来!”   然而无论她怎样呼唤,也不再有回应。周围只余一片虚无静寂。   她闭上了眼,许多模糊的意识,流水般涌入她脑海。   -------   孔嫀已被离钲和流汐安置在火宵阁。接到传信的玹琏和重峨立即赶了过来。   她躺在榻上,闭着双眼,不停在喊墨隐澜的名字,一声比一声迷茫恐慌。   离钲怒道:“小师妹这是怎么了,墨隐澜对小师妹做了什么?”   重峨压根不敢去看玹琏此刻的脸色。他只看着孔嫀道:“帝尊,小师妹这是入了幻境?”   “不,她被魇住了。”   玹琏手指凝出银色光华,化作串串勾连的玄文,缓慢旋转,没入孔嫀头顶。   少顷,孔嫀的睫毛颤动,睁开了眼,她坐起来望着玹琏,目光仍怔忪,她做的第一件事,竟是咬自己的舌尖。   玹琏立即伸手握住她双颊,迫使她张开嘴。他沉声道:“你做什么。”   他太用力,待他将手移开,孔嫀仍感到疼痛:“我怕你又是我幻想出来的。”   显然,她只是身体苏醒,意识仍在梦魇之中。   玹琏皱眉,在这世上,竟有他无法消除的魇力?   孔嫀蓦地扑进了玹琏怀里:“过了这样久,为何你现在才来?”   玹琏揽着她,低低道:“对不起,是我来迟了。”   离钲和流汐眨眨眼,愣在原地,他们看到了什么?   孔嫀突然又挣开了他:“你把我送给了潮幽吗?”无波的语调下,难掩死寂和绝望。   潮幽?重峨几人都是一愣,那不是上古妖帝?   玹琏眯了眯眼,接着她的话道:“没有。我不会把你送给任何人。”   “那她呢,你到底有没有娶她?”   玹琏道:“她是谁?”   “娑罗心。”   玹琏道:“没有。我只爱你,怎会娶别人。”娑罗心,他知道这个名字,仙史有记载,这是地母之名,但在她承袭地母神位后,就没有再用过这个名字。   玹琏眼神冷锐,想起孔嫀之前缠着他问前世,问上古神史。难怪,她当时的反应那样不同寻常。   离钲和流汐已然懵了,帝尊这样自然地脱口说他爱着小师妹,而且他们在说什么,为何完全听不懂。   重峨向离钲二人道:“梦魇之境不同于幻境,不能强破,只能化解,否则,有可能让受魇之人伤及心智。”   两人明白了,帝尊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是在帮她解开梦境。   只是,谁让小师妹坠入了梦魇之境?   孔嫀笑道:“潮幽果然是骗我的,我就知道。”   笑过之后,她慢慢地,放声大哭起来。   她先前并不敢哭,怕眼前这人已经移情别恋,现在他告诉她,他没有,她终于才能在他面前落泪。   她在冰湖里年月累积的,无法倾吐的孤独和煎熬,原本被她深深抑制着,今天终于破开缺口。   爱上一个人的感觉,害怕被爱人抛弃的感觉,原来叫人那般痛入骨髓,曾将她对未来所有的憧憬都摧毁。   连离钲都看出来,孔嫀现在的情绪极为脆弱不稳。   她哭够了,又问:“你真没有成婚?那你敢不敢昭告天下,娶我当你的妻子?”   玹琏道:“当然可以。”这应当就是此魇境的症结所在,只要他给孔嫀一个婚礼,她就能醒过来。   他并未犹豫:“重峨,立即着执事堂准备婚嫁事宜,同时向五大天域发诏帖,邀各门族仙首参加我与……”他顿了顿,迎着孔嫀期待的目光,轻声道:“西嫘的婚礼。”   流汐的眼刀飞向重峨,大师兄先前说什么?帝尊为了给小师妹解魇境,才什么都顺着小师妹?所以,帝尊这是连自己都顺出去了?真当她是傻的?   等等,但是帝尊说的是他和谁成亲?   ……西嫘?上古女神西嫘?   流汐与离钲瞪大眼默默对视,帝尊的脑子是不可能坏掉的,那么坏掉的一定是他俩的。   孔嫀见他立即就答应了,反倒生出了点羞涩:“时间不要太赶了,先准备几天再说吧。”   玹琏什么都依她:“好。”   孔嫀先前眼里只有玹琏,现下才看着流汐三人问:“他们是谁?你的新部下吗?”   “……”新部下三人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自报了名号。   玹琏道:“你们回峰去吧。”   “是,帝尊。”   房间只剩孔嫀与玹琏两人,孔嫀立即问:“莲业,你怎么不亲我?”   这个名字令玹琏的面色微变,他略思索,倾身轻吻了吻她的脸。   孔嫀满意地下了床,她已被困太久太久,首先就冲到梳妆案上的璃镜前。   她左右照了照,拍拍自己的脸,还好,还好,脸上未因成日愁苦而生出几道褶子,还是一样光洁漂亮。又摸摸耳际,瞬花铃也还在。   她不想问莲业是怎样将她带出来的,也不想问他为何要过这样久才救她,她根本不想再提,那一段没有天日的过往。   月汤湖只有月亮,她迫不及待拉着玹琏的手,来到了庭院里,感受阳光下的天地万物,哪怕只有落日余晖,残霞抹天,仍叫她兴高采烈。   “唉,真想不到,居然是我对你求亲。”她点点他的胸膛,唉声叹气。   “……”玹琏听明白了:“那,要不我对你重求一次?”   孔嫀扶着他要跪下去的身形:“那倒不必。”   她看一会儿霞色,和玹琏坐在石头上,又要求他:“你吹叶子给我听吧。”   玹琏目光复杂看她片晌,隔空摘了一片绿叶在手。   她直接点曲儿:“我要听西嫘的小山蛙。”   玹琏:“……”   她问:“怎么了?不想吹给我听?”   玹琏:“不是。”   孔嫀咬咬下唇:“还是你已经忘了?你自己为我编的曲儿。”   玹琏慢慢道:“西嫘,其实你沉睡了许久,我们曾经的战友,都在抗魔中消失,而我的一部分记忆,也受损了。这是个全新的天界。就像你所看到的,我这座邸宫也是新的。”   “是这样吗?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了?”她心里沉甸甸的难受。   “嗯。”他轻抚她的背,安慰她。   孔嫀过了一会儿,收拾好心情,道:“那你随便吹点什么吧,只要是你吹的,我都喜欢。”   而她话刚落,就猛地站起来。她看到了远远飞来的轩辕辰绾。   她看着对方:“娑罗心。”她呼吸变急,看向玹琏:“你不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人?她为何在这里?”   玹琏看轩辕辰绾片刻,站起朝孔嫀道:“我所知的只有我们两人。至于她,那是辰绾天女,你为何叫她娑罗心?”   孔嫀诧异:“你连娑罗心的容貌都忘了?”   玹琏:“记不清,我仅记得你的样子。”   孔嫀微怔,嘴角扬起,笑得明艳动人至极。   玹琏的目光停在她脸上。   地母喉间涌起一股热流,险些呕血,她以为她过来,会看到哭闹不休的孔嫀,最好是她遭受魇境创击,心神溃败,滚离紫上阙。谁知会是这样一幕。   玹琏……比她想的要难以把握和应付。   然而她还得佯作轩辕辰绾,问:“师弟,她在说什么胡话?”   玹琏未答,却是道:“以后你不要再来徵峰。”   地母一愣:“我是过来找你的。有个伤者中的毒很是奇怪,我听说你在徵峰,就过来看看。”   玹琏语调稍缓:“你先去演武广场罢,我稍后过来。”   担心她无事做,玹琏重新将流汐与离钲唤了回来。   他交代孔嫀:“你帮着他俩,去重炼被魔气污浊的武器可好?”   她立即道:“好。”   玹琏又道:“你现在的新名字叫孔嫀,有新的身份,一会儿让他们细细告诉你。”   孔嫀从来都对他深信,她反应了会儿:“好的。”   玹琏看向离钲和流汐,两人接下这有一定技巧难度的任务,都直了直腰板。   玹琏欲离开,却发现袖子被拽住,他看向孔嫀:“怎么了?”   “你晚些还会来找我吗?”她很久没见着他,根本不想分开。但她知道,他从来都不只属于她一个人。   玹琏道:“亥时。我到商峰接你。”   就在紫上阙内,还需要接?这个对小师妹有如护雏般的男人,是把他们扔进奇潭怪穴操练的帝尊?若在一天前,打死他们也不信。   尽管离钲只是个孩子,流汐的内心也有一半是条汉子,他们依旧感受到了这种由帝尊和小师妹身上发出的,可以闪瞎他们眼睛的光亮。   玹琏却没有立即去演武广场,他先回了一趟黍梦居书房。   他站在书架旁,取下《神隐录》重翻,确认了他并未记错。莲业娶的,确实是地母。但关于两人成婚的详细经过,感情如何,并无更多记录。   而西嫘,一生未嫁。   她与莲业的关系,似乎仅是正道同伴,并无其他记载。   但在不主山一役,堕神使曾以西嫘腹有妖胎,要挟潮幽。虽后来证实,西嫘并未有孕,却能说明,潮幽与西嫘有过男女之实。   玹琏合上书,眸中淬着冰,一片沉寂,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当地母看到玹琏的身影出现时,不免露出淡笑:“师弟,这边。”   玹琏亲自查看伤者,果然是以前未见过的魔毒。轩辕辰绾并未说谎。他开了药方子,交给角峰弟子。   他突然开口:“天女跟我来。”   轩辕辰绾一愣,随他到了令彰殿。   令彰殿内空无一人,玹琏的目光锁住轩辕辰绾,带着说不明的探究,叫对方头皮发麻,心头猛跳。   她皱眉道:“师弟,你这是什么眼神?你这样看我做什么?”   他居然朝她笑了笑:“没什么。”   轩辕辰绾从未见玹琏笑过,她骤然红了脸,怔怔失措。   男子修长伟岸的身姿靠近她,令她抓紧了裙幅,他问:“娑罗心,你既来找我,为何不亮明身份?”   “以我们的关系,你何需躲藏,难道我会不欢迎你?”他的声音温柔如呓,眼底却一片凌厉。   轩辕辰绾过了会儿才清醒:“你叫我什么?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躲藏了?师弟,你和孔嫀两个是怎么回事!”   轩辕辰绾眼里的惊奇和怒气,绝非装出来的。玹琏沉默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地母此刻虽无实体,仍觉心口紧缩,瑟瑟发颤。玹琏太可怕了,他居然这样快就怀疑到是她化成了神魇,还如此蛊惑她。若方才是她在控制轩辕辰绾的反应,那一定会被他识出破绽,施以手段。   幸而,自玹琏现身演武广场,她的直觉就告诉她,他今晚很危险。故此她及时交回了轩辕辰绾的主导。   轩辕辰绾还在问:“师弟,你究竟怎么了?”   玹琏歉然道:“我这两日元神似有异样,还望天女为我保密。”   轩辕辰绾微愣道:“我自然不会告诉别人,但你要多加注意功体。”   玹琏点点头离去。   地母目视着玹琏,心绪仍在急剧起伏,她既愤怒又害怕,她怕他叫她彻底消散。   不过,她已与轩辕辰绾融为一体,除非她自愿,否则就算玹琏用激烈手段将她剥离,也得先掂量掂量,他还要不要这个师姐的性命。   商峰的孔嫀三人组,自然相处愉快。她一边以真火淬炼武器,一边已将这个新天界了解清楚。   到了亥时中,三人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就开始坐在离钲院中石桌旁,剥着瓜子,观着星星,聊着人生。   孔嫀觉得,这个流汐,总用一种深刻眼神看着她,有欢喜,有怅惘,且有担忧。   “流汐。”孔嫀剥了颗梅糖喂她。   流汐吃了糖,趁离钲去泡茶的间隙,以壮士扼腕的心情,摸出一本小册子:“你把这个书收好。”   “什么书?”孔嫀接过来就要翻看,流汐一下拍在她手背:“诶,现在可别打开!”   孔嫀甩甩有点儿疼的手,不解道:“那何时打开?”   流汐郑重道:“这个,等你与帝尊成亲当晚,你才将此书,放在帝尊的枕头下边。”帝尊的超尘脱俗之姿,令她不得不为其操心……   虽然惆怅小师妹这样快就有主,但若小师妹生个娃娃给她逗,也是不错。流汐思绪放飞,已开始幻想,帝尊和小师妹的娃娃长啥样。   玹琏的蓦然现身,惊得她险些直接蹦起来。还好孔嫀已听话地将书收起。   孔嫀被玹琏带回火阵后,她问:“莲业,我们的喜帖没发出去吧?”   玹琏:“还没,要先定下日子。你想在哪天?”   “那就好。”孔嫀道:“我才从流汐那儿知道,原来现在的抗魔形势这样紧张。我们的婚礼还是不要办了。”   若现在各门族仙首齐聚紫上阙,各天就有失守之危。她的确想要他昭告天下,可也不能不顾大局。   玹琏道:“那就不邀请他们。但亲还是要成,这是我们两人的事。”   孔嫀自是巴不得:“好。我是哪天都行,就看你了。”   “后天日子不错,就后天吧。”他敲定了日子。   带孔嫀去屋后暖汤处净洗后,玹琏安排她住在主寝,他则去了静室。   玹琏睁着眼半躺在石榻上,支起左手枕在脑后。   在鬼界时,他已有所预感,往生桥断之事,绝非练风歧一人手笔能及,背后定牵涉阴谋。   他一直以为那是魔界不知联合了何方高人,欲针对天界,到今日始知,原来针对的竟是他。   所谓前世,他向来遵循天道法则,不去碰不去问。他已因孔嫀而数度逆天,损了不少气数,他不想再为无意义的前世有损自身。   只是,西嫘……   “莲业。”孔嫀突然抱着帛枕出现在石榻旁。   玹琏默默着看她。   她用枕头去攘对方:“这里太陌生,我有些不习惯。我觉得还是和你一起比较好。”   玹琏往里让出半边床,让她爬上来。   她往他怀里拱:“莲业……”   女孩叫这个名字时,舌尖缱绻,情义深浓。他却是提醒:“叫玹琏。”   她已从流汐处知晓他现在的用的名号,反正都只是个代号,自然听他的。她叫了两声玹琏,两人又说了会话,她沉沉睡去。   ------   这个时候,地母已从韶影处得知,执事堂在为玹琏准备婚礼。   他要娶孔嫀?怒火几乎要烧毁她的伪装,她动用轩辕辰绾法域里的珍贵神石,费心布下这个魇境,是为了折磨孔嫀,可不是为了促成他俩的好事!   不过,孔嫀居然心安理得跟玹琏成亲?地母猜测,多半是玹琏出手迅捷,叫孔嫀只受了小部分魇力,尚不知晓后来的种种?   看来,她得加快动作了。至于玹琏,她不能让他知悉全部的前世,只选择性地让他知道一部分。   虽然没有一封喜帖发出,但帝尊即将大婚——这个消息,仍如惊雷落地,迅速传遍了天界。   然而,比帝尊娶妻更叫诸天震惊的,是他要娶之人的身份。   虽为安抚受魇的孔嫀,玹琏说的是娶西嫘,但实则对外宣称的,却是孔嫀。   孔嫀是谁?曾经受天帝降罪的孔雀族王女,不久前墨隐澜才娶过门的妖界新后。   帝尊这是不动凡心则以,一动居然……   于是,这个消息连妖界与魔界也震动了。   天帝天后迅速赶至紫上阙,找到了令彰殿中的玹琏。   天后直言:“玹琏,孔嫀还是妖后,你娶她?你凭什么娶她。”   轩辕辰绾也道:“师弟你是不是疯了?你这样会受天下人耻笑的!”   天后道:“我绝不同意。”   等母女说完了,天帝才道:“圣子的眼光与格局历来令朕由衷佩服,勿要为小小孔嫀,毁了圣子一世英名。”   玹琏站起道:“我从不过问帝后私事,希望你们也一样。”   见他不为所动,天帝无奈离去,天后却留了下来。   而这时的孔嫀,正与墨隐澜交着手,一番打斗后,她被他制在身侧。   孔嫀眼里闪过害怕和憎恨:“潮幽,你看在我救过你的份上,我也被你关了那样久,我对不住你的地方,一笔勾销可好?”   墨隐澜按捺着郁躁和煞气,好个地母神魇。   他缓缓道:“你没有对不住我,只是我无法看着你嫁给别人。”   她对他的惧意由来已久,道:“那我不嫁了就是,你先放了我。”   墨隐澜不知该笑该怒:“诓人不能演得你这样假,真是笨。”他毕竟不是潮幽,他受不了孔嫀恨他,下一刻已解开她自由。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真的放了她?   “我先走了。记得你答应我的,不能嫁给玹琏,否则我可保不准,玹琏会出什么事。”   墨隐澜轻声撂下威胁,如来时一般凭空消失。   孔嫀捏着手腕,仍惊疑不定,为何娑罗心之后,潮幽也在这个世界出现?她得立即去找玹琏。   孔嫀走进令彰殿,发现天后和几位太上长老也在里边,应当是在议事。   玹琏直接将她带出了殿外,笑看她:“这样快又想我了?”   孔嫀瞪他一眼,虽然的确是有点想……但她可不是因这个才过来。她道:“我方才看到了潮幽。我怕他对你不利。”   玹琏脸色微变:“他到徵峰找你了?”   “嗯。”   玹琏没告诉她那不是潮幽,而是墨隐澜,现在时局有变,她能防范着对方最好不过。   他道:“你最近都别回徵峰,去商峰跟离钲炼完器,直接就回火阵。”   孔嫀点点头:“但我等会儿还得回火宵阁一趟。”   玹琏知道了:“是执事堂要送衣裳过去让你试吧,我陪你。”试什么衣裳?自然是嫁衣了。   孔嫀忙道:“我试衣裳,哪有你在旁边看着的。”   玹琏笑笑,附在她耳旁道:“那试好之后不要脱。我很快就过来,帮你看看合不合身,还要不要改。”   什么叫试好之后不要脱?执事堂的人该怎么想?孔嫀:“合不合身,我自己不会看,执事们不会看?要你看了才知道?”   玹琏索性不再找理由:“反正我就是要看。”   她的脸微红,哄着他:“明天就要穿了,你着急这么一天做什么?”   他慢慢道:“好吧。”   她不会知道他的感受,在他未修习成功逆转阵法镇压魔神之前,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有这天。现在竟然被他等到了,自是想早早看到她为他披上嫁衣的样子。   孔嫀这时正好收了信符,她道:“她们到了,我先过去了。”   “好。”玹琏目送她离开,才折了回去。   孔嫀打开了结界,让数名女弟子进入火宵阁。   试完了织金凤褂,孔嫀的神色有些恍惚,她竟然真的可以嫁给莲业。这个她从小就一直祈盼着的梦想……终于要实现了。   小的时候,一堆小屁孩玩过家家的游戏,她总是争着扮演莲业神君的新娘子,拿块大红手帕盖在头上,就当自己是神君夫人啦。当然,她也有没抢赢的时候,就在旁边扮个神君的丫头,嘴翘得老高,整天都不开心。   不过,那个扮演她夫君的小屁孩,自然不是莲业本人。   那个时候,莲业已是名满天下的少年天骄,据说他一出生即怀抱神剑鸿倾,打小就是被寄予了对抗魔神之望的神主遗脉,驰骋十方六道,世所无双。   他走到哪里,都有思慕他的大姑娘,哪会对她这个还流着鼻涕的小屁孩感兴趣。   孔嫀笑得合不拢嘴,蓦地,她眼前似乎闪过了娑罗心的脸,她慢慢闭上了眼,软倒在椅子上。   周围响起女弟子们的惊呼:“快去请帝尊。”   ------   孔嫀脑中昏昏沉沉,转醒后,她看着上方挑高的彩晶穹顶,不远处玉柱笼纱,显然是一处空敞华美的宫室。   但她尚不及为陌生的环境而惊讶,已被身陷景况吓得说不出话。   她躺在宽大的锦榻,不着寸缕,在她身上的,是一副属于男子的结实精壮的躯体。   她哆嗦着手用力去推对方,男子抬起头一瞬,蹙眉似有不悦,清俊的脸映入孔嫀眼中,不是别人,正是玹琏。   “帝尊……”   孔嫀顿时由惊恐变得踏实,她放松了身体,雪白的双臂缠上他的颈项,乖巧地迎合他。   察觉她的变化,看着她渐染春/情的小脸,男子唇边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意,非但没有变得愉悦,眸色反而更冷。   孔嫀渐渐感到吃不消,之前与玹琏共度的两晚,他就够激烈了,但今天的他,比那两次更要粗暴得多。   她求了他几回,要求他轻点儿,却换来男人更加疾风骤雨的对待。   孔嫀被他弄晕过去两次,醒来时仍旧在他的怀抱中,层层叠叠的落地纱帘并不算透光,却也能知道,外边的天色已由暗变得透亮。已是白日了。   她忍不住张开干涸的嘴唇,再一次道:“够了,我不要了。”   对方似乎也觉差不多了,翻身离开。   孔嫀发现玹琏有些异样,他并不说话,在他下了榻之后,甚至没有看过她一眼。   男人站在榻边,慢条斯理穿着自己的衣袍。   虽然已有亲密关系,孔嫀仍会不好意思。她吃力地去床尾扯过浅紫簇莲纹的锦被,遮住自己的身体,有些委屈地望向她最心爱的人。   他今天为何这样不体贴。   洁白绣日月云起暗纹的衣袍已齐整穿在玹琏身上,愈发显得男子美玉无瑕,容光夺世。   待他最后束好缕银腰带,他一身的整洁不苟,自若从容,与床榻间的一片狼藉,还有那个浑身留下他肆虐痕迹的女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淡然的目光扫过她,声音极其悦耳,却也极为冷漠:“说吧,西嫘,昨夜委身于我,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孔嫀脑中轰然作响,已不知这是她的感觉,还是西嫘的感觉,身体僵滞冰冷,仿佛牵线人偶般失去了所有知觉。   而那条控制她们的线,牵在对面的男人手上。他扯一下,就有尖锐的痛意从心脏扩散到全身。   莲业高高在上道:“你先前被我抱的时候,还在叫潮幽的名字,可真是委屈你了。”   “你为他付出那样多,他却不予你妖后之位,你心灰意冷也属正常。你若想回到神界,别的不说,容身之处我还是会给的。”   他审视着孔嫀,陌生而轻蔑的眼神,让她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等了一阵,似是失却了耐性,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一晚上,只能换一个条件。”   说罢毫不眷念地迈步离开了。   过了一阵,有女子隐忍的声音远远飘来,她明明在质问,却不敢高声,似是生怕惹他厌弃,她哽咽道:“我从昨日下午守到现在,你终于舍得出来了?你为何将落晖阁封起来?西嫘是不是在里面?你是我的丈夫!你从来不碰我,却在她房里一待就是一整夜?”   孔嫀头痛欲裂,她的意识渐渐迷糊,不知那个跟玹琏长得一样的男人,后面答了什么。   ------   孔嫀醒过来,她看着玹琏,目光有些涣散。   玹琏微凛,他只看她的眼神,就已知她又入了一次魇境。   孔嫀先看看自己身上的喜服,又看了看玹琏扶着她的手,她将他的手指一点点扳开,道:“莲业,我觉得,我们的婚礼没必要办了。我当不起。”   玹琏立即知道,她现在的症结,已不仅是莲业与地母成婚,就算他给她婚礼,也无济于事。   他温声道:“告诉我,你做了什么噩梦?有我在,不必害怕。”   孔嫀看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那样难以启齿的画面,她要如何告诉他?有他在不必害怕?正因为如此对待她的人是他,她才难以忍受。   她冷淡道:“你自己做过的,你难道不知道?哦,我想起来,你已说了,你失去了部分记忆。”   即便他以前封印了她的记忆,她也没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过话。玹琏沉默了一会儿:“西嫘,你累了,再睡会儿可好?”   他将手轻轻搭在孔嫀头顶,看着她再次合拢眼睛。   玹琏唤来重峨与千莳,让他们为他护法。   “帝尊。”重峨仍想劝阻:“这样实在太过危险,就不能想别的办法?”   玹琏摇头:“对方已化为神魇。神的恨意,毁天灭地。她的怨恨持续了太久,即便只是残魂,编织的魇境也不可小觑。何况,她想对付的,原本就是我。”   重峨叹了声气,千莳亦是眉头紧皱。   玹琏道:“我已布下玄引阵,若三个时辰后我仍未醒,催动此阵。”   “是。”重峨领命。   地母忽地顿住了准备取药的手,她的手颤抖起来,一股极强的神识,侵入她厚积数万年的残魂。   她小心地甄别了一下,竟是玹琏的元魂离体,闯进了她所造的魇境之中。   玹琏为了孔嫀,不惜身入最危险的囹圄?他就不怕他从此变成傀儡?   说不清是妒,是恨,还是兴奋,女子的脸顿时变得扭曲。   哈哈,进了魇境,那就全凭她的操控。他这一身的修为,可就没用咯,全靠意志罢了。   然而,任玹琏意志再强,可意志这东西,恰恰是魇最善于吞食的。地母求之不得。   得不到他的心,哪怕是得到人,也是好的。只要他乖乖听她的话,做她的男人,她哪里舍得伤害他。   地母不敢对玹琏等闲视之,她不再做别的事分心,立即盘膝坐到榻上,全神贯注控制魇境。   玹琏发现,他落在了一座宫群之中。   他要找到孔嫀,将她带出去。   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很快传来:“莲业哥哥,我们走吧。”   玹琏一眼就认出,这是幼年的娑罗心。   他知道在魇境中,一言一行只能被迫接受,他得先探明情况,不到关键时刻,不能与魇境原本的世界冲突,于是随着浩荡的队伍出发了。   披霞山的大小凤凰们,此刻全都候在山门。   神界里谁都知道,莲业尚且年少,由神使替他代掌神界,只待他成年,那就必是神界之主。   而另一位娑罗心,则现任神使的独生爱女,不出意外,她就是莲业将来的神后了。   今日,莲业正是陪娑罗心这位小公主来挑选坐骑。   这两位是整个神界最金尊玉贵的存在,披霞山的老凤凰自是将子孙都叫了出来。   一群凤凰子弟都显出了原身,火红的,金色的,雪白的,青色的,甚至有黑得泛蓝的,那可真是争奇斗艳,光彩如霞之灿烈,正应了这披霞山之名。   娑罗心挑花了眼,玹琏的目光却定定看着其中一只。   那是只小小的雪凰,羽毛稀疏,只长了一条凤尾。   别人都是三尾、五尾、七尾,雄帅雌靓,就她丑得最特别。胖乎乎的身体,只长了一条不协调的尾巴,怎样看怎样滑稽。   她本鸟倒是没一点自卑,挤到了最前面,朝莲业扑扇翅膀大嚷:“选我!选我!”   见她冲错方向,旁边一只红凤将她拎开:“西嫘,是公主挑坐骑,殿下没说要挑,别弄错了。”   那只丑鸟一听是当娑罗心的坐骑,立即退到了最后,生怕选中了她。   其实她真有点想多,人家娑罗心的目光压根略过了她。   偶像近在咫尺,西嫘忍不住再次冲上前去,她化出了女童的模样,抱着莲业的腿道:“神君!选我吧。”   她用她才捏过土的胖手,直接抓住了对方洁白的衣袍。   她化成人的样子,倒不像她的真身恁丑。虽尚看不出日后光艳动六界的美貌,但实是个娇憨招人疼的粉团。   玹琏望着软绵绵的缩小版孔嫀,目光柔和。   老凤凰心都提到嗓子眼,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这位小神君可不喜他人近身,他已预见西嫘被一脚踢开的命运。   然而莲业看了西嫘片刻,只是挪动脚步,稍微避开了她的手。   那边娑罗心已挑中一只青凤,在叫他走了。   玹琏神识远强于孔嫀,孔嫀无法听到本尊的话,他却能听到。一个和他相同音色的男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老凤凰忙道:“回殿下,她叫西嫘。”   莲业颔首表示知晓了,道:“我带走了。”   大家都傻了眼。若早知殿下也要挑选坐骑,他们何至于都围着娑罗心,白白叫西嫘捡个大便宜。不过,殿下这眼光也太……他不觉得西嫘真身与他搭配起来,十分有碍观瞻?   老凤凰不得不如实汇报:“这……殿下,西嫘的血脉不大纯正。”即便在这披霞山,她也算不上好出身。就是他这老头子在山坳里捡到的蛋,至今没父母来认领。   莲业道:“没事。”他向来不轻易改主意。   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瘦小男童,看到西嫘被带走,他阴冷而痛苦的目光,死死盯着莲业的背影。   回到神宫,西嫘对这个光鲜的新环境也没多大兴趣,她始终跟在莲业身后,跟条小尾巴似的。   玹琏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西嫘黑葡萄似的双眼看着他。   他明白地母的意图,她想用前途未卜的小西嫘绊住他。但他得离开了,孔嫀不在这里。   地母自然也知道,玹琏正在魇境中调换着时空,寻找孔嫀。   但那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加上她的刻意施为,他就更难办到。等他看得越多,心越乱,再尝到西嫘给他的痛苦,那他自己也会迷失在其中。   ------   玹琏周围气流涌动,下一瞬已换了处场景,他沿着长廊朝前走去,几名仙子自顾在廊外说话,皆未发现他。   一个从仙界初来神界的女孩道:“西嫘真够走运的,公主如此看得起她,居然提出要与她结为义姐妹。”   另一人道:“那是你才来不晓得。神尊给西嫘的,就是可比公主的待遇。她的用度皆是最好,功体也由神尊亲自调理,任何事都不用她操心。”   其他的人也加入了议论:“落晖阁的人说,西嫘的事情,都需事无巨细要向神尊禀报。她那几条漂亮的凤凰尾巴,也是神尊用秘法助她长出来的,据说她起初是只可丑的独尾鸟,噗。”   “你们可知道,前些日子,星吴宫的少神追求西嫘,对她动了手脚,神尊将对方罚得极重。”   那初来的小仙已经听愣了。   有人问:“你们觉得,神尊对西嫘,是当妹妹,还是……”   “这还用问?男子哪有无故对个女人好的。可怜了公主这真正的金枝玉叶,还没成为神后,就得先忍受神尊有个妃子。”   玹琏沉默离开,走向了西嫘的落晖阁。   “哎哟,痛,痛,好疼啊。”里边传来孔嫀的呼声。   莲业加快了脚步,推开门,就见西嫘正扣衣裳,而她的使女手里拿着一条散开的白罗,男子皱眉:“你们在做什么?”   女孩正衣衫不整,见到他非但不避讳,反而扑到他身上:“莲业,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莲业微微一僵,突然就明白了她在做什么,下面只禀报了她穿了一天男装,作了一天男人打扮,他这才知道,她还束了一天胸。   她说:“你用法力,把我变成个男人吧。”   他帮她将衣带系好:“成日胡说。”   “我当男的,就不会再遇到星吴少神那样的人惹你生气。而且,别人也不会议论我和你了。”   莲业眼神冷暗:“议论我和你,你听到什么了?”   “没什么。”总归就是说些不好听的,虽说她听习惯了,但总觉得烦。   莲业其实也知道是些什么流言,看来他是该好好整顿神宫了,他低头凑近她:“也不是不能变化。但你当男的,将来怎么嫁给我?”   西嫘一怔,随即笑着靠在他怀里。   玹琏看着西嫘的眼睛,面前的仍然不是孔嫀。他得抓紧时间……娑罗心的目的,正是要拖住他,令他的魂力在魇境中被消磨,渐渐为她所控制。   他回想着,孔嫀第一次入魇境后,害怕的是墨隐澜,第二次入魇境后,她连他也开始抗拒,那他就得再往后,直接去到莲业与西嫘完全决裂之后的时间。   现在他所在的时间太早了。   ------   孔嫀在侧殿找到一口泉池,她将自己收拾妥帖,坐在桌旁发呆。   她已大致猜出,她是入了幻境或是梦境。莲业不是她的帝尊。对她来说,这就像一个恶梦,梦醒了,她就能见着玹琏。可对于西嫘而言,这就是她的生命历程。   孔嫀等了整个白天,将将入夜,那个男子才又出现。   孔嫀有点抵触他,她侧过身体,不拿正脸对着他。莲业没有坐,颀长身形立在门边,只看着孔嫀。   沉默了一阵,孔嫀见莲业的面色有所变化。许是西嫘说了什么,他来到她面前,淡淡道:“昨天不是你主动来找我?”   他俯下身:“你觉得吃亏了?可我给了你机会,让你提要求。”   他依然傲慢,但在他凝视她的时候,孔嫀在对方眼中,发现了一丝迷恋与痛意。   这时,外面正巧有人叫他,似是有要事需他处理。见莲业离开,孔嫀松了口气。   她要想办法破出这个幻境,她来到殿外,却发现娑罗心站在结界外面。   孔嫀朝她走了过去,试着寻找幻境中的破绽,以便逃离。   对方一开口,竟是劝她般的语气:“西嫘,你也不要怨恨他。他平日并非不知体贴的,想来,他是觉得你已习惯被如此对待,毕竟你跟潮幽那样久。再说,你们的第一次,不是你对他下了药,有意引诱他才发生?”   孔嫀微愣,对方在说什么?   “不是你,难道是我撮合你们?”娑罗心无奈道:“他是知道茶水有异。但既是你一番苦心布置,他怎能不领受。”   娑罗心一脸的惋惜:“那次之后,你要他立即给你神后之位。他说不给了吗?结果,他不过去修补歧天结界一趟,耽搁了两月,你就觉得计策失败,白白献身了,迫不及待对着来神界做客的潮幽故伎重施。难不成是谁冤枉了你?”   “没有?你是没有料到他那个时候会赶回来吧。据说你小的时候,都没见过他,就嚷嚷着要做神君夫人。可见,你想要的,从来都是一个位置,而非他这个人。”   “即便下药真不是你做的。利用莲业去帮凤遐成事,总没人冤枉你。”   娑罗心害怕地退后一步:“你别这样看着我。过去你在他面前装得天真,看似什么也不懂,实际早和凤遐暗里勾结,算计他,算计神界。他还保留着你的神位,没有将你的龌蹉事公之于众,已是念在你为神界付出过,算对得起你了。”   “你就留下来做他的妃子,我身为正妻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当然是他要我来的。不然我还主动来劝女人留在我夫君身边吗?”   孔嫀可以想见这些话对西嫘的冲击,她径自转过身回到殿中,不再听娑罗心说话。   ------   “莲业。”一个哀戚的女声突然漫在他周围。   玹琏被娑罗心拦住。   她含着眼泪:“你不要再管她了。她利用你的信任,偷你的神力去救潮幽,害得你伤重遇敌,险些陨落。还不知自爱,主动追去妖界找潮幽。现下潮幽另娶了妖后,她竟又回头来找你。你还要接纳她?为何只要涉及她,你就毫无原则,任凭她作践。她配吗?”   见不是孔嫀,玹琏直接转化了时空。接连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问着他要神后之位的西嫘,使计杀了神使属下从神宫带走命灯的西嫘,和潮幽亲密抱在一起的西嫘。   叫人透不过气的场景,接连在玹琏眼前闪现,阴暗冰冷,如蛇信一样紧缠着他。   直到遇见眼前这个,拼命维护着一个与孔遐样貌相同的男人,而不惜向他动武的西嫘。   瞬花铃铮然有声,一潮又一潮的烈火,铺天盖地,不断朝他涌来。   孔嫀自是没有攻击过玹琏,更别说这种不顾后果的打法,而莲业怕伤着西嫘,一直在避让。   玹琏感受着莲业的沉痛,定了定神,再次从这个时空抽离。这样的前世,他一点也不想知道更多,一刻也不想再停留。   他告诉自己,这是地母所化的魇境,本就为了摧毁他的意志,并非全然真实。不过,他侵入的时间似乎太靠后,玹琏闭上眼睛,重新向前回溯。   他转化时空太快,魂力消耗过多,令他有些疲惫,靠在椅子上休息了片刻。   一名仙子走进来道:“神尊,西嫘女神想要见您。”   玹琏起身,跟着莲业去了落晖阁。   玹琏打量对方,这个西嫘,有点不一样,她没有看莲业,只是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不是说,我可以提要求?”   莲业沉默。   她就继续说:“那你打开结界,让我出去吧。”   “去哪里?妖界?”莲业上前几步。   经过那个晚上,孔嫀有点儿怕他。哪怕这个人是玹琏的前世,孔嫀也不能再接受与他亲近。她立即离开凳子,躲得远远的。   她这个举动,彻底惹到了莲业。   但这个像兔子一样蹦起来的动作实在太不讲究,不像西嫘,从小受莲业安排的神师教导,举手投足之间,自然地透着股优雅意韵。   于是一个试探的声音响起来:“嫀嫀。”   孔嫀瞬间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人,有些不敢置信道:“帝尊?”   玹琏不禁莞尔,他牵过她的手。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   ------   重峨听到轩辕辰绾询问的声音,走出了门外:“天女来火宵阁何事?”   轩辕辰绾身边,站着两个带着黑色兜帽且覆着面的男人。   “天女这是何意?”看到两个藏头露尾的人,重峨沉下脸。   电光火石,一个覆面人已攻向重峨,而另一人则对上了闻声而来的千莳。   娑罗心独自走进了屋内,直接朝榻上入定的玹琏走去。   她坐到玹琏身边,近距离地观察他,这么多万年过去,她终于又看到活生生的他。娑罗心伸出颤抖的手指,痴迷地轻抚上玹琏的脸。   要不要把他变成傀儡呢?   若变成傀儡,他就不是她爱的那个完整的人。但若变成傀儡,她叫他做什么,他都会听从,就再也不能伤她的心了。   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若是错过,应该不会再有。   终究是私欲战胜了情感,娑罗心将所有元力调动,结出天傀印,点在玹琏眉心。   她期待地望着玹琏,看着男子轻轻张开眼睛,那双叫她沉醉的双眼此刻带着迷茫,清明不复,他看向她,毫无意识。   他无论何时都是揽握天下,坚毅从容,这样懵懂的样子叫她心生爱怜。   娑罗心拍拍床道:“下来,跟我一样坐着。”   玹琏闻言,不再维持打坐的姿势,长腿一伸,坐在了床边,依旧望着她。   娑罗心露出笑意,她依偎着他的左肩,仰头朝他道:“抱我。”   玹琏伸手拥住了她,感受到他的体温和甘冽的气息,娑罗心全身都烫了起来,她连呼吸也凝住了,紧紧回抱住他的腰,不再后悔自己的决定。   娑罗心干脆扭身坐进了玹琏怀里,怔怔看他片刻,意乱情迷地想将自己的唇印上他的。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下一瞬,她发觉男子的手已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带离了他的身体,金色的法印光芒交织涌现,将娑罗心整个人包裹。   娑罗心被定在了原地,金色法印不断在她身体游走,玹琏多的是克制阴物的招数,随便一种都能令她痛苦大叫。   玹琏先去察看了孔嫀的情况,见她无事,才转回来对上娑罗心。   娑罗心依旧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清醒过来?且是在这样短的时间。这怎么可能。她的傀术竟会失效。   她厉声道:“玹琏,你要连你的师姐也一起杀死吗?你前世欠我那样多,你非但没有愧意,居然还要杀我一次?”   “在你的记忆中,莲业乃因西嫘,亲手杀害了你?”他开口。   “不错!”   “地母怕是有所误会。据《神隐录》所载:地母中了魔神诡计,染上魔毒‘余生醉’,神魂错乱,生出种种幻象,斩断原有的地柱造成地陷,引起鬼地之乱,随后毒发身亡。莲业为重整阴阳秩序,将地母躯体炼成九幽石,造往生桥,而后将自身神元的一部分,化为地柱,支撑起鬼界地底。但你,却不是莲业所杀。”   娑罗心半晌才道:“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是中余生醉而死?”   他将《神隐录》翻到那一页,递给娑罗心。娑罗心没有接,她已意识到,玹琏没有骗她。见她不接,玹琏将书收回。   娑罗心呆立了许久,已分不清玹琏和莲业,她问:“你真的没有杀我?”   他道:“没有。地母勿再执着了。离开轩辕辰绾,不要伤害你的现世。也别再助练风歧为孽,你曾为这个世界付出许多,一定也不想看着它毁掉。”   鬼界看似浊暗,却利于魂灵往渡,作用不可取代,鬼界若失,人间必然混乱。魔火燎原之下,无数生命已经不起鬼乱雪上加霜。   哪怕知道他只是想渡化她,但他这样温和的语调,也让娑罗心听得想哭,她声音沉缓,陷入久远的回忆:“我知道‘余生醉’,中此毒之人,心里最是渴望和最惧怕什么,就会产生一应幻象。我太看重莲业,总为他患得患失,自然就会迷乱。”   她看着玹琏,终于离开了轩辕辰绾,一缕幽魂,瞬间燃起点点银芒,如舞动的星辰碎屑,光芒最后沉坠于地,化成银白光石。   “莲业……”她最后呼唤他一句。   玹琏目视那光芒消失,挥袖将九幽石纳入法域。神魇梦境也随之消失。 第33章 见家长   孔嫀苏醒过来,看看自己,再看向面前的玹琏,羞道:“你竟趁我睡着了,偷偷给我换上这样的衣服,以满足你做新郎君的幻想?”   “……”见她已忘记魇境里的一切,玹琏放下心来。他顺势道:“那你让我达成心愿可好?”   孔嫀发现,她越来越没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反正都认定了他,就点点头。   “那就明天罢。没有旁人参加,就是紫上阙的弟子。”全阙与天界皆已知晓,临时又更改婚期,未免儿戏。况且,他想到上一世,愈发想将此事定下。   孔嫀虽觉仓促,仍听从了心底的声音,道:“好。”她想要嫁给他。   重峨在廊下道:“帝尊,没有擒住练风歧,他二人都逃走了。”   玹琏就同重峨离开了,此事并不简单,他分明在火宵阁布下结界,居然还有人能破入。且此人还是练风歧的党羽,必须细查。   孔嫀则去了赤舍,尽管爹亲听不到,但她成亲这样的大事,仍得向他禀明。   推开赤舍的门,孔嫀怔住了。   一身玄衣的男子有些清减,但那俊朗的五官,逼人的气势,一切都是孔嫀最为熟悉的。他站在床边,看着她。   孔嫀冲上前去,百感交集唤道:“爹!”   喜悦来得太突然,紧紧相拥的父女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孔嫀才问:“爹爹的功体恢复得如何?”   孔寻道:“七八层是有的。”   孔嫀遂将双方的经历拣重点说了一遍,又讲了孔遐等族人的情况。孔寻的表情一直都未放松,他又问了些问题,弄清如今的形势。   舍外传来一道女声:“峰主,明天就是大喜日子,今天您还得接受沐十雾汤,开面,修鬓等事宜,请峰主紧着时辰。”   孔嫀的心顿时悬起来。   孔寻听完,看着女儿,面容绷紧:“大喜?谁要成亲?你?……你才多大点年纪?与何人成亲?”   面对父亲接连发问,孔嫀略思索,先去了赤舍外:“执事请先回吧,我这边事情忙完,再来找你们。”   孔嫀转回来,这事必须向父亲交代清楚。她考虑着,怎样说,才能增加帝尊给父亲的好印象。   孔寻又问了一次:“是何人?”   孔嫀答:“玹琏。”   孔寻愣了一愣。这个名号,是绝非他和孔嫀可以一争的存在。就算对上天帝,也是天帝看这位的脸色,而非这位瞧天帝的脸色。若是对方有天辜负了孔嫀,他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护不了她。   孔嫀道:“爹爹,帝尊人很好的,为你修补神魂的药就是他亲手所制,你失踪了也是他将你找回。”   孔寻道:“那是该好好感谢人家。但一码归一码,恩情是一回事,女儿是另回事。我孔寻欠人再多,也不会拿女儿来还情。”   孔嫀忙道:“不是还情,是……我自己喜欢帝尊。爹爹记得我曾掉进时光乱流的事吗,原来那时就是帝尊救了我。到了紫上阙后,他也帮过我许多次。若非有他在,爹已经见不到我了。”   孔寻观察着孔嫀,她这个急切的样子,看来是为玹琏着迷得深。   孔寻道:“你还小,经历得少,年少时迷上什么人,这个人并非一定就是你最后的良人。明天成婚是决然不行。等爹弄清他的品性,才能放心让你嫁人,不必急于一时。”   父亲才醒来,孔嫀体恤他爱护她的心情,只得道:“是。”   孔寻想到什么,突然问:“他对你可有过逾矩行为?”   孔嫀沉默,不敢回答。   孔寻明白了,也沉默下来。他知道他这女儿生得好,以往在画厘山,他就没少担心她受人花言巧语所骗,被占便宜。他压制着怒气。只凭他女儿未及三百岁,玹琏在成婚前就如此对她,他就不可能对其生出好感。   孔寻道:“嫀嫀,你与玹琏……你有没有想过,他的立场与我们并非全然一致。若是可以,爹倒是希望你能另寻良缘。”   孔嫀没有料到父亲会这样说,顿时愣住了,她眼眶变红,深深埋下了头。   孔寻本也就是试探她,看到她的反应,哪还不知她的想法,语气也有些失落:“或许,爹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阻了你的亲事。”   孔嫀连忙道:“爹,你胡说什么,我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只想爹快点醒过来。”   她递了信符出去,内容是:帝尊,我爹醒了。   玹琏一看信符即知,婚事可以停办了。   玹琏很快来到徵峰。   孔嫀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就收回视线,只看着自己的脚尖。   玹琏目光掠过孔嫀,来至近前,先朝着孔寻行了一礼:“玹琏见过孔雀王。”   孔寻静默片刻,道:“帝尊客气了,不敢当。”   他打量着玹琏,这么一副样貌和风骨,难怪孔嫀抵挡不住。   又道:“感激帝尊对我与孔嫀的关照,大恩铭记在心,若帝尊今后有差遣,可交于孔寻去办。但长期寄居他人之处,也不是办法。我准备带着小女离开紫上阙,特向帝尊辞行。”   玹琏听得明白,这是与他划清了界线。   孔嫀慌忙抬头,她没想到,父亲打算第一时间离开。   孔寻看向她,有意道:“嫀嫀,若你实在想留下,我也不会强带你走。你已长大了,爹尊重你的选择。”   孔嫀哪能放心失而复得的父亲独自在外,赶紧道:“我自然跟着爹爹。”   玹琏向孔寻道:“前几日,我发现您与孔嫀的内元有异。我正在炼制归元丹,你们不若等丹药练成,调理好后再行下步。如今五界时局颇乱,在外出不得岔子。”   功体修为是乱世中保命的根本,这是用孔嫀的安危提醒孔寻。   孔寻运转内元,细细内视,若非经人提醒,的确不易发觉。他也不是矫作之人,都已麻烦对方那样久,也不在乎多几日,就道:“那就有劳帝尊。”   玹琏又道:“有几句话,我想单独与孔雀王说。”   孔寻知道,这是对方想要争取他的女儿。玹琏对孔嫀,倒是比他想的要用心。他也不是定要棒打鸳鸯,毕竟他也尝过情伤的滋味,并不想让女儿伤心。只是,玹琏与天帝一家的关系……   孔寻终究同意了:“嫀嫀,你出去一会儿。”   孔嫀在外面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赤舍的门才打开。   见孔嫀一个劲地看玹琏的脸和身上,孔寻心头有点闷,明明是玹琏的法力远高于他,要受伤也是他好么?   帝尊的亲事突然又不办了,此消息再次如疾风传遍天界。这下更是引起轩然大波。众人不免猜测原因,是情变?抑或其他?   孔嫀感觉耳朵每天都火辣辣的,她觉得,连紫上阙弟子看她的眼光,都变得有点迷幻。   有爹爹监视着,她开始与帝尊保持距离。但她很快发现,帝尊比她更甚。他变成了真正的正人君子,就连四下无人时,她想摸摸他的手,也被对方严辞拒绝。   过了三天后,孔嫀忍不住问:“爹爹,你准备考验帝尊多久?他要怎样才算过关呢?”   “……”孔寻现下知道了,对于女儿恋爱这事,他真的不能全找玹琏的原因。 第34章 八月萤   这个,所谓考验,的确是因他不会把女儿嫁给他不了解的男人。更重要的,其实就是托辞,他压根就没想这样早将女儿交出去。   凭什么别人家的姑娘几千几万岁还有呆在家的,他家的姑娘才这么点儿岁数就要嫁人?搞得好像他是帮玹琏养大的一样。   再说了,孔嫀现在就偏心玹琏,等她再嫁出去,那她眼里以后还有他这个爹吗?   孔寻慢慢开口:“想做我孔寻的女婿,那必须得……”   孔嫀期待着下文,她先了解清楚,才好透露给帝尊。然而孔寻喘了口气后,就再没了下文。   她催道:“爹爹你快说啊。”   “……”他这不是连自己都没想好么,至于这样着急?   孔寻只得临时制定标准:“考验嘛,首先从时间来说,起码要经过一百——”   “年”字还没出口,孔嫀已闷闷抢道:“一百天?这样久?”三个月还多。   孔寻拧着眉毛,如果他最初只是不喜玹琏的某行为,那他现在,则是对此人由内而外的全然不喜。   他不喜的人,就在这个时候,拎着一坛酒走进了赤舍小院。   孔嫀有些吃惊,帝尊这是要喝酒?他跟他们师兄妹都没喝过。   玹琏将酒放在石桌上,孔寻一闻这香气,就道:“八月萤?”   “是。”   天河夏树数千年才结几枚果实,用这果实夏酿冬藏出一坛的八月萤,正是孔寻的最爱。   孔寻立即摆上一对酒樽,还特意问了对方:“酒量如何?”   玹琏答:“尽随您意。”   孔寻直接笑了。好,这点他中意。   孔嫀帮他们甄上酒,问:“怎么就两个樽,我呢?”   孔寻道:“这个你一沾就得倒,自己去做点甜汤喝吧。”又道:“或者找你师姐玩会儿?”   “……”刚刚还当她是个宝,这会儿已抛至脑后了。   孔嫀哪也没去,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俩。   大都是孔寻在说,玹琏在听,后面扯到孔嫀身上,谈到她幼时趣事,三个人都笑起来。   装这八月萤的酒坛本身不大,一坛喝完,玹琏从法域里又拎出一坛。孔嫀也难得一见这样随性的他,随性得合该徜徉在春山丽水之间,尽享浮生,而琴剑与帝号之于其本身,皆不过是点缀罢了。   看他这个喝法,孔嫀又担心得紧。她爹的酒量她是清楚的,帝尊应该是舍命陪君子?   孔寻今天喝得畅快,积压在胸的浊气、怒气、怨气,扫去许多。懂事,太懂事了!这要是他孔寻的儿子有多好。或者说,他要跟天帝没瓜葛多好。   他的族人,他们叫他一声王君,他就得对他们负责。   种种思绪变换,孔寻阖上眼,先失去意识。   孔嫀诧异倒下的居然是她父亲,她看向玹琏。   “帝尊,这是几?”她朝他比两根手指。   玹琏一笑,直接握住她的手攥在掌心:“是你。”   “……”这是醉得不轻吧?孔嫀:“走啦,我送你回火阵休息去。”   她用力想将他拉起来,反倒被他扯进怀里。他安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站起来道:“我没醉。去照顾你爹吧。”   “不可能,你喝那样多。真没醉?”   “真的没有。我来之前,就吃了解酒丸子。我还有点事,得去太微天一趟。”   孔嫀嘁一声,原来是作弊。又赶紧问:“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玹琏将孔寻带进房中安置躺下,孔嫀见他举止的确清醒,才放走了他。   孔嫀给父亲擦了脸,又去收拾石桌,见那桌上的残酒,忍不住想,她一沾就倒?爹还不知道吧,她现在酒量可是相当不错。   她端起玹琏用过的酒樽,将剩下的半杯豪迈一仰而尽。   “啊——”孔嫀大叫,喉咙里甘凉爽冽,一股烈火之气,却直冲脑门。   将桌子收拾干净后,眩晕之感已臻极限,她歪在廊下,头靠着柱子坐着,准备稍作休息。也不知过了多久,孔嫀感觉有双手在自己身上摸索。她不舒服地推开那双手,又睡过去。   孔遐回到魔界,百里绮心不悦道:“这么关键的时候,你不好好呆在魔界,还在乱跑什么?”   孔遐不答话。   百里绮心现在用得着他,不再如以前那般颐指气使,仅是朝他勾了勾手指:“来。”   她要找他双修,都是这个动作。   以前的孔遐对这个动作觉得受辱,多半是拒绝,谁知这次却没有。   事毕,百里绮心故意道:“哟,有些人今天真是反常。”   孔遐是惯有的沉默。   百里绮心笑道:“是见过嫀嫀了吧。你这个功法,现在吸功力吸得厉害,我险些都抵受不住。下回可不陪你玩儿了。以后让孔嫀慢慢陪你练吧。”   见孔遐缓缓抬起头,百里绮心道:“你放心,等魔界一统五界,孔嫀肯定是交给你的。”   孔遐讽刺一笑:“墨隐澜若也要呢?”   “墨隐澜?”百里绮心嗤道:“那自然是我的囊中物。我会让他忘了孔嫀。”   ------   玹琏这两天不在紫上阙,孔嫀小有纠结。   另一个纠结的人则是流汐,她之前可送了小师妹和帝尊一份大礼,就是那本启蒙之书。这下如何是好?   小师妹忘记魇中之事,亲也不结了,那书自然派不上用场,万一小师妹不小心翻看……实在不大妥当……   不行,她得拿回来。   孔嫀这几天都陪着父亲,今日孔寻称要单独办点儿事,孔嫀就约了流汐他们过来吃茶聊天。   流汐最先到,她立即就说:“小师妹,你在你法域里找找,呃……有一本系着黄丝带的绿皮书。那是我的。上次寄存在你的法域里。”   孔嫀眨眼,是吗?她怎无印象,而且师姐的东西为何要寄存在她的法域。她翻找了一下,果然摸出一本绿皮书。   “这个?”她还没拿稳,流汐的手指迅如雷电,已将书捞走。   孔嫀怔怔看她,师姐这是做啥?   流汐抚着书封,笑得老怀欣慰。然而她很快笑不出来,因为她手中的书不见了。她抬头一看,那书正握住离钲手里。   他好奇道:“什么好东西,我看看。”   流汐立即去抢:“给我!”   “不给,我看到是你抢了小师妹的。”离钲移形之术极为高明,火宵阁里顿时满院是影子。   流汐跟着他的本体转圈,想要揍他:“快给我!”   “你们在做什么?”闹得如此欢腾。   这是大师兄跟着帝尊时的标准语调,几人回头一看,果然是家主带着重峨与千莳出现。   本就在玩的离钲道:“在抢书。”随即,他将那册子抛向了重峨。   流汐如受雷击……   重峨只看一眼,就将书合起来。他问:“这是谁的?”   孔嫀如实道:“是师姐前些日寄放在我这的。”   寄放?重峨瞬间就懂了,他看着流汐,含义丰富地道:“流汐。”   流汐垂着头,心跳得似要炸裂,惨了惨了,大师兄万一将册子交给帝尊,帝尊会不会也罚她去守心崖?   玹琏见重峨直接将册子纳入法域,而未呈给自己,略微思索,只沉默让重峨自行处理。   重峨最终只低叹:“流汐,你关心同修,本意是好的,以后不如也多关心关心你大师兄我。”   流汐怎么关心同修了?所有人都疑惑看向重峨。   而流汐两眼圆瞪,他这话什么意思?   只有家主居然轻笑了两声。   流汐只想将这一碴应付过去,立即承诺:“没问题,大师兄。”   孔嫀问:“帝尊刚从太微天回来?”   “嗯。”玹琏看她一眼道:“魔界这两天已将分布人界的兵力收紧,进攻天界,也就是两三日内之事。紫上阙不会成为首个目标,千莳、离钲带弟子前往诸虚天;流汐带羽峰弟子去昆仑天帮助龙族。”   说到正事,大家都是容色一整,离钲三人立即答是。   孔嫀心道,大师兄应是要留守紫上阙,那她呢?她就请命道:“帝尊,我也去昆仑天吧,龙王才受了伤,我不放心她。”   玹琏略思索,同意了。   诸虚天路程遥远,千莳与离钲立即出发了。孔嫀与流汐商议,第二天清早启程。   孔寻当夜回到紫上阙后,孔嫀忙问:“爹,你今天走得匆忙,是去哪儿了?”   孔寻道:“见了阿遐,后来又见了墨隐澜。”   孔嫀微怔:“你与三哥联系上了?他如今受制于百里绮心,连自由也没有,很是可怜。”   孔寻皱皱眉:“我知道,他中了魔奴咒印,身不由己。”   “原来三哥中的是魔奴咒印。”孔嫀皱眉:“那个魔奴咒印,就没有办法消除吗?”   “可以,需用施印者本人的心头血为引,是件很损耗自身的事,百里绮心岂会给他解印。”   孔嫀想着,等这次天魔之战之后,一定要想办法帮孔遐解除魔奴咒印。   她又道:“你见隐澜哥哥做什么?”   “他的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我醒了,约了我见面。”孔寻若有所思看着孔嫀:“嫀嫀,我记得你小时很喜欢与墨隐澜一起玩耍……”   孔嫀道:“嗯,他就像我亲哥哥。”   孔寻颔首,没再多说。   孔嫀又告知了自己要去昆仑天一事。   孔寻道:“你去吧。帮帮雪霁也好,只是要格外小心。如此我也去一趟诸虚天,以谢释尊恩德。”孔寻微微阖眼,报完释尊大恩,就该筹谋复仇之事了。 第35章 鸿倾饮血   一日后,魔界进攻天界。   戮君夙无厌率领魔界大军,压境诸虚天。   魅君百里绮心另率一支队伍,杀上昆仑天。   噬魂兽和一群凶狠的魔兽,在天上天的北大门乱蹿,见人就撕咬。   同时,墨隐澜率妖界精锐,奇袭太微天。   不动则已,一动则是四处军情齐发。   天上天原本准备的援军不得不舍远保近,一部分留天上天北门防守,一部分疾行向太微天。   妖界从前在天界与魔界之间游走,此番与魔界合攻天界,才算正式宣告与魔界结盟。   在昆仑天中,龙族与魔军本相持不下,岂料,那原在天上天北门肆虐的噬魂兽,竟只是在北门虚晃一枪,奔往了昆仑天。   噬魂兽的到来,立即打破了双方的平衡。   昆仑天在百里绮心和噬魂兽联手进攻面前,很快溃不成军。   龙王受伤后一直以本体养元。孔嫀远远看见一头矫劲白龙正与噬魂兽在半空搏斗,立即眼睛一亮,加快速度飞去。   然而,孔嫀下一刻已惊恐看着前方,大喊道:“雪霁姑姑——”   不过转瞬间,噬魂兽已咬断了雪霁的脖子,尖牙滴着血,咀嚼龙骨的声音喀喀作响,听起来恐怖又怪异。咬死了雪霁后,噬魂兽吸出龙丹,一口吞吃入腹,又咬撕下一块龙肉,边食用便拿眼睛睥孔嫀等人。   百里绮心大笑:“白龙的龙身最是滋养,龙丹大补。兽王慢用。”   亲眼目睹这残忍一幕,孔嫀瞳心张大,全身都在发抖,她愤怒取出坠星戟,疾冲向噬魂兽。   “小心!”流汐赶紧追上,跟着出招。   噬魂兽甩开嘴里半截龙身,眼神极为狰狞,它朝流汐喷出黑色光柱,又正面迎上孔嫀,一爪拍向她天灵。   孔嫀闪身避开,抖动手腕,戟尖倏然喷出一大篷真火,将噬魂兽的皮肉烧焦大片。   噬魂兽铜皮铁骨,坚硬无匹,它没想到自己会在一个小丫头手里受伤,勃然大怒,龇牙朝孔嫀扑去。   孔嫀与流汐一左一右,齐攻噬魂兽。奈何噬魂兽实在太强,也只有勉力招架。   噬魂兽历来不喜欢立即杀死食物,准备如同对待雪霁般,将她二人折磨后再杀死。   它恼怒孔嫀伤了它的皮肉,又发现她特别紧张流汐,便时不时重挠流汐一下,果然引来孔嫀心痛愤怒,愈发凶猛地释放凤凰真火。   百里绮心这时高声道:“兽王,不要再逗这些小卒子了。赶紧去办正事!这里交给我就好。”   噬魂兽听从了百里绮心的建议,巨爪挥出飓风击向孔嫀二人,扭头潜入海水,不再理会岸上厮杀。   赶至昆仑天的墨隐澜一左一右拎住了飞退的孔嫀和流汐。   龙族族老洞察出魔界企图,激动之下喷出一口鲜血:“不好!快阻止这魔兽进入裂素海!”   然而,噬魂兽速度极快,瞬间已下潜数百丈,连影子都见不着了。   很快,沸腾的海水冲天而起,浪头一丈一丈拔高,带着噬魂兽腥膻的魔气,转眼之间,就如夜幕般遮挡了整个天际。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巨浪遮住!   除了百里绮心早就知晓内情,包括众魔将在内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孔嫀愕然:“隐澜哥哥,这天海,怎么好像要倒流出来的感觉?”   墨隐澜沉声回答:“不是好像,海水已经在倒涌了。”   “发生了何事?为什么会这样?”   “是噬魂兽,它下到裂素海的最底,破掉结界催发了海眼。裂素海的海水很快就会倒灌昆仑天,流向人间。”这才是魔界本次进攻天界的首要目的,倒是他大意了。   孔嫀忧心问:“那岂不是会造成人界水患?”   孔嫀到今天才明白,雪霁姑姑一生不离开裂素海,正是为了镇守天海海眼。   但是,那高墙般的水瀑却未立即扑向众人,而是就这样静止在了半空。   龙族族老号令尚存的龙族道:“我龙族子孙听令,开龙魂阵,控制海水。”   流汐也道:“羽峰弟子,全力协助龙族挡御海水。”   墨隐澜捉住孔嫀手臂:“嫀嫀,跟我走。”   孔嫀道:“隐澜哥哥,我不能丢下我师姐他们。”接着向徵峰弟子施令道:“保护羽峰和龙族!”   墨隐澜沉默。   海眼已受到激发,龙族与羽峰之法不过是治标,根本无法阻挡这整个天海的倒涌势头。果然,海水只被控制了少顷,又有继续反扑的迹象。   龙族与羽峰众人继续输入法力,水墙才矮下去一截。   墨隐澜这时已有所动作,叫人颤栗的威压从他身上蔓延而出,直覆整片天海,高高涌起的水浪尽数凝固静止,化作一堵莹白剔透的坚冰之墙,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寒光。   墨隐澜竟将整片天海凝冻成冰,可是要维持这样广阔的一片冰海,得需要多少法力源源不断地汇入?即使是鲲鹏再善于御水,也不可能长久办到。   百里绮心难以置信地大吼:“妖皇,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谋划了这样久,就因为孔嫀,值得吗?”她又咬咬牙道:“只要你从此别管孔嫀死活,待我成为魔神,我愿与你共享天下!”   墨隐澜冷淡看她一眼。虽一句话未说,那眼神却写得明明白白,他不稀罕。   百里绮心气极反笑:“墨隐澜,我看你迟早得被孔嫀害死!”   墨隐澜又道:“嫀嫀,现在无人能轻易下降到海底,就算下去了,也未必能重新将结界修复。我如今分身乏术,只能做其中一样。”   孔嫀点头:“我知道。”   海眼中心处,必然是风暴般的情形。墨隐澜愿意帮忙暂控海水,孔嫀已很感激了。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噬魂兽却冲破了坚冰,摇头摆尾出现在岸上。   天界众人都暗道不好。   噬魂兽发现是墨隐澜坏他的好事,顿时大怒,情势一下又变得凶险。   墨隐澜的真元都用在了冰海上,孔嫀拦在墨隐澜身前,周身气流鼓荡,即有火焰遮天,惊雷匝地,形成一道火幕,居然将噬魂兽的万钧之力抵挡住了。   噬魂兽将强盛的魔元凝聚于爪,重重拍穿火幕,再次扑来。   这时一团流光犹如炸裂的星辰,直接劈向噬魂兽的头顶。噬魂兽被炸得嗷嗷直叫,立即退避开数丈。   有一人飞袂如云,现身于众人之前。   “是帝尊!”许多人都惊喜的叫了出来。   百里绮心一愣,却也不是太惧怕,少帝再强,海眼之危还未解决,对方怎样也顾不上她。   她最是贪恋男色,见着美男皆要调戏一番才舒坦,一见玹琏这等绝色,哪有不心动的,啧声道:“帝尊这是生来专程祸害女子的么。还不如本君做件好事,帮众位姐妹收下算了。”   墨隐澜好歹还要睥她,谁知这玹琏竟连眼风也不分她一丝,百里绮心面色一僵。倒是孔嫀,狠狠瞪了瞪她。   玹琏的现身,令众仙放下心来,更令噬魂兽也瞬间安静。   噬魂兽是魔神的本命兽,因有生死契约相连,它自然能感受魔神的存在。从前魔神被禁锢在天界神台,噬魂兽就拼命想要毁了神台,迎出主人。   以前相隔太远,它无法感应到,可如今就在眼前,它哪还不知魔神在哪里。它恨不得撕了玹琏,立即就放魔神出世。   噬魂兽暴躁起来,俯低身体发出嘶哑而凶狠的低吼,它想冲向玹琏,在它浑噩的记忆中,它似是在哪里见过玹琏,对此人有种本能的惧怕。   百里绮心看了看反常的噬魂兽,若有所思。   玹琏也在打量噬魂兽,他额心的法印红光一闪,鸿倾剑已握在手中。   既然要用剑,那就代表,他决意速战速决。   这个时候,噬魂兽也不再有任何犹疑,对魔神的忠诚,令它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将杀死眼前这个人,挖开他的丹田,迎接魔神再临世间。这个念头,让噬魂兽兴奋得颤抖起来。   玹琏第一次朝着敌人出剑,与在紫上阙指点同伴时截然不同,孔嫀总算知道,离钲那一身的战意是从何处传承而来。   帝尊平时纵然清冷,却也不失温和。哪怕是在以兆孤琴为武器时,也是闲适冲淡的。而一旦当他握起剑时,整个人竟是战意煊赫,杀气惊人。   玹琏剑尖一划,现出霁月半轮,剑风若天幕垂落流转,与噬魂兽掀起的风暴相撞。   两股力量交接时,发出山崩般的轰然巨响。   噬魂兽身型虽巨,速度却极快,恍如魑魅,万千残影中,有疾风袭向玹琏的前额。   然而,玹琏更快,雪袖一扬,剑光起转,噬魂兽便发出厉叫,若非它闪躲得快,险些被剁掉爪子。饶是如此,也有深可见骨的伤痕留在了它的爪臂。   战场很快从海岸变至冰海,无论是玹琏的剑气,还是噬魂兽的魔罡,每一道落在冰海,都现出一个巨洞深渊。众人只觉得,哪怕仅仅被那飓风扫到,都可能直接被碾成齑粉。   噬魂兽红鬃倒竖,眼欲喷火,愈发愤怒癫狂,次次进攻都挟带山崩地裂的威势,相形之下,它先前的打斗简直如同玩闹。   玹琏亦是攻势凌厉,身影若风流雪跹,激射的剑罡,带出长绫似的白痕,如飞舞的天河银川,将噬魂兽越绞越紧。   噬魂兽身上的魔气消减,而玹琏却似一束夺目的剑光,越来越盛。   噬魂兽已被玹琏的威压控制,无法动弹分毫。它没有想到,在神迹已消亡后的许久,还有人能这样快就逼迫它至此。   空中的气流急剧翻滚,电光火石之间,鸿倾剑化出巨剑虚影,以势不可挡之势朝前而去,那仿佛精铁所铸的噬魂兽,在一声闷雷般的爆破声中,颈项血绽漫天,破出一个大洞,那是它命脉所在,连哀嚎都没有来得及发出,就已成为祭剑品。   这就是天尊真正的力量吗?一朝威临,世所蝼蚁。   百里绮心吓得心胆俱裂,哪里还有先前的调笑,顾不上噬魂兽,大喊道:“撤兵!快走!”说着化作一缕青烟,率先离开。   玹琏又是一道剑风划落,绞碎噬魂兽逃逸而出的魔魂。噬魂兽歪着摇摇欲坠的头颅,从半空落下,在冰海上砸起一片裂冰碎屑。   天界众人欢欣鼓舞,魔人从此对少帝之名闻风丧胆。   墨隐澜见玹琏已收拾完噬魂兽,正准备撂下担子,让他来维持冰海,然而,下一瞬,对方的身影已隐入冰层。   “……”墨隐澜差点骂人。   玹琏一定是故意的,知道他没找到下家,就还得继续顶着。   墨隐澜转头看了看孔嫀,孔嫀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讨好,惟恐他甩手不干。   墨隐澜眼角抽了抽,他忍……   ------   玹琏尚在修补海眼,天后率领一众天将,来到了裂素海。   见到这些人,墨隐澜立即撤了手,道:“嫀嫀,我们走。”   天上天众多水系仙者赶紧结凝冰印,维持冰海。   天后却是道:“吾儿隐澜。”   墨隐澜动作一滞,虽然天后布下了结界,但那个抛弃他与他父亲的女人,居然这样堂而皇之地称呼他。   天后道:“你的使命重大,希望你能够始终牢记。”他在太微天杀戮众多,但也阻止了天海倒流,心思莫测。   墨隐澜:“……牢记使命?”   “我相信你父亲定给你留下了遗言。鲲鹏叛出天界,前往妖界,胜,则为天界扫平妖界之患,并假意与魔界结盟,作天界对抗魔界之内应,深入魔界打探万魔之种的存在。败,则轰轰烈烈战死。”   败,则轰轰烈烈战死。   墨隐澜讽刺的笑容下藏着不易察觉的伤痛:“所以,尊贵的天后,你就是报着让你情人和你儿子战死的准备和决心,送他们前去妖界?”   他并非是要答案,紧接着道:“既然鲲鹏族进入妖界是你们一手谋划,那么孔雀族呢?天帝既知孔雀族无罪,为何还要以勾结鲲鹏之名,要让孔嫀遭受搜魂的痛苦?”   天后:“那是祝绥向陛下进言,做戏做足,九尾天狐族生性多疑,不会轻信鲲鹏这样强大的投诚者,可用迁怒孔雀族之法,彻底打消九尾天狐的防心,从而利于鲲鹏族起事。陛下本也只是想做做样子,祝绥却假借这天威,命星君先杀几个孔雀族人立威,以震慑孔雀王。”   她继续道:“谁知孔雀族果真桀骜不驯,又因不知其中隐情,对前去抓捕的天将痛下杀手不说,到了真华殿竟当着陛下的面杀戮天官,如此不将陛下天威放在眼中,陛下才真的发怒了。”   墨隐澜看一眼结界外的孔嫀:“所以,孔雀族的牺牲和抗争就是一场笑话。”   “他们不全无辜。巫族昨日已受天启,孔雀一族中,有一人似有魔神之兆。不久之前,孔寻趁乱杀了祝绥天妃,还抓走了你的妹妹辰绾,我必须带走孔嫀,以防孔寻做出更激烈之事。”   天后绝非他以往面对过的任何一个对手,墨隐澜默然不语从法域中取出自己的忏往剑。   天后:“你竟将剑指着我?我是你的母亲!”   “母亲?”墨隐澜讥道:“我没有母亲。生而不养,只将孩子当作棋子之人,莫亵渎母亲这两个字。可悲的墨东殷,明知你在利用他,还为你牺牲了所有。”   天后沉声道:“你怎能这样说你的父亲,你说他可悲,你不一样?”   迎着墨隐澜陡然阴戾的目光,天后道:“有其父则有其子。你不是也明知孔嫀爱的另有其人,偏偏还什么都可以为她做。”   墨隐澜笑了:“那怎么一样。孔嫀从来未利用过我,即使不是男女情爱,她对我也是真心。”   天后无法,长叹口气,她不可能为了轩辕辰绾损了墨隐澜。   然而待天后离去,墨隐澜蹙了蹙眉,面露些许痛楚之色,孔嫀连忙扶住他晃了一下的身形:“你怎么了?隐澜哥哥。”   孔嫀扶着失去知觉的墨隐澜半跪在地,将他缓缓平放在地面。流汐也赶过来帮她。   墨隐澜的脸苍白得可怕,孔嫀与流汐不断为他渡入内元,对方却依旧冰凉得仿佛没有人气。   最初,孔嫀以为墨隐澜是内元消耗过度,然而过了两日,他依旧无甚好转,她才意识到问题严重。   满心焦急时,终于等到修复好海眼的玹琏。   孔嫀忙道:“帝尊,你快来看看。”   玹琏扶着墨隐澜的手腕,道:“他中毒了。”随即将对方经脉暂时封锁,令其进入假死状态,以免毒素进一步扩散。   “中毒?”   “嗯。魔毒。”   孔嫀回想片刻,墨隐澜似乎并未受过伤:“难道是他与魔人接触的过程中,不小心染上了。”   “有可能,有些魔毒嗅之即中,极为诡异隐蔽。”   “帝尊能解么?”   玹琏道:“魔界滋生的毒物极多,千奇百怪,有些闻所未闻,若再提纯出数种毒物精髓,加以调合,更是世所难解。”比如地母所中的“余生醉”,就是神界医官也束手无策。   孔嫀声音都变了:“那怎么办?墨隐澜会死吗?”   玹琏沉默着。   “帝尊,你救救他吧。”   玹琏看一眼孔嫀惊慌的脸,收回视线。   他在她的心中,向来是无所不能,世上难事莫不能解。带着这种盲目崇敬得近乎信仰的心态,让孔嫀忘记玹琏终究是人而不是神。这世界,也有许多他做不到,也无法掌握的事。   玹琏喂了一颗丹药给墨隐澜,道:“我暂时控制了他的毒性,先将他带到紫上阙罢。”魔毒不是那样好解的,否则何以连神都深受其累,他得回去好好翻下古籍。   “好。”   重峨接到玹琏传讯,令其到小骊峰,重峨忙知会了离钲和千莳,皆往小骊峰而来。   在峰外,离钲远远见重峨端着一个水晶钵,里面还有水在晃,追上去道:“大师兄,你端着一钵水做什么?”   重峨:“帝尊交代的。里边可不是水,是找素蘅师叔要的百清露,祛毒的。”   离钲吓了一跳:“这样多的百清露,是多严重的毒啊。难道帝尊中毒了?”   重峨:“应当不是,去了就知。”   重峨三人很快就到了,齐声叫着帝尊,涌进屋来。   玹琏点头,示意重峨将水晶钵放在桌上。   众人不料玹琏竟还带回了墨隐澜,都顿了一顿。   重峨问:“帝尊,墨隐澜发生了何事?”   玹琏道:“他中了毒,暂时留在紫上阙。此事不要声张。”   即便玹琏不交代,这里也都是知事的人。墨隐澜带妖界屠了太微天数个仙门,但也出力镇住了天海,很难用单纯的敌友来区分。看在小师妹的面子上,帝尊要救上一救,也没人会有异议。   重峨问:“帝尊,是否现在给墨隐澜服用百清露?”   玹琏道:“不用。”   他说着抬手点出一道流光,覆上墨隐澜的身体,顷刻之间,床上的男子就消失了,只留下巴掌大的圆润粉鳞小鱼,小小一只,可爱得紧。   众人都是一愣。   这是……   帝尊将墨隐澜迫出了原形?   这竟是威风凛凛的妖皇原形?   最震惊的还是离钲,他张大了嘴,指着小鱼问孔嫀:“甜……甜甜?”   被这样毫不留情地当面揭穿,孔嫀简直想捂住自己的脸。   离钲锲而不舍地求证:“墨隐澜就是甜甜?”   她点头,声音微小:“嗯。”   离钲感觉自己的小心灵受到了丝丝创击。   玹琏拎起墨隐澜的鱼尾,将他放进了桌上的水晶钵。   孔嫀看着玹琏,心道这人也太坏了,待隐澜哥哥苏醒后,若是知道他一直遮掩的鲲鱼真身,竟这样大刺刺被人围观,不知会有多么生气!   玹琏道:“我要寻找解毒之法,灵绛与离钲暂时在此看着墨隐澜。千莳再去多制些百清露。”   重峨在心里竖起拇指,帝尊不愧是帝尊,高明!   他就说,帝尊怎受得了小师妹贴身照顾别的男子?变成一条鱼,似乎就没有那么不能接受了。   孔嫀三人应了是。   ------   此番魔界进攻天界,诸虚天牺牲惨烈,夙无厌带领的魔军也折损了大半;而昆仑天的魔军,在百里绮心逃走后,成功逃走的不过寥寥。总的来说,两败俱伤。   墨隐澜血洗几个仙门,虽说给天界造成了损害,倒也给天后提了醒,特殊时期,太微天诸仙门不能再各自为阵,必须整合以壮大兵力。   天后随即在太微天与天上天的边界,赐下仙宫两座,南北而立。道仙各门汇集在北宫;儒仙符仙各门以及散仙,便汇聚在南宫。   两宫相隔不过数十里,若有异况发生,可相互支援。   ------   日将晌午,孔嫀收到父亲的信符,她同离钲说了声,立即出了紫上阙。   她来到两个熟悉的人影面前,先唤了孔寻,又看向孔遐:“三哥也在?”   孔遐点头。   孔寻道:“嫀嫀这两天去哪里了?昆仑天之战不是早已结束。”   孔嫀遂将墨隐澜之事说了。   孔寻皱眉片刻,道:“这样看来,你还不知天上天之事。”   孔嫀:“天上天有何事?”   孔寻点头:“天上天诬我抓了轩辕辰绾,正派人四处抓捕。但那天我并未看到她,杀了祝绥之后,我就离开了。”   父亲已将祝绥杀了?孔嫀问:“那会是谁抓走她?还栽赃给父亲。”   回答的是孔遐:“轩辕辰绾是否真的失踪,谁也不知道,说不定这根本就是天上天自编自演的阴谋。不论怎样,事已如此,你们不能再留在这里。再说,嫀嫀早就该与紫上阙了断,紫上阙毕竟站在天界一边。”   孔寻轻轻抿唇,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是想着由他一个人来复仇,孔嫀则留在紫上阙。   相比一个被仇恨折磨得满身戾气的孔嫀,他更愿意看到女儿现在的样子。他最大的心意,不过是孔嫀一世无忧。玹琏珍视她,有师兄师姐善待她,让她以紫上阙为家又何妨。然而现在的情势,他担心玹琏不好做,只能选择带她走。   孔寻同意:“不错。天上天既放出这样的风声,必然要针对我们父女。”他道:“嫀嫀,不要让你们帝尊为难。”   孔嫀担心道:“可是隐澜哥哥怎么办?”   孔寻道:“你守着墨隐澜也无济于事,你既已将他托给玹琏解毒,他定会命人照看好他。”   孔嫀略思索道:“那我回去同帝尊说一声再走。”   孔遐目光一暗,按在她肩头:“你说了,玹琏还会放你走吗?”   孔寻看了他控住孔嫀的手一眼。   孔嫀正要征求孔寻意见,已见玹琏的身影闪现,几息便掠至了近前。   “帝尊。”孔嫀吃惊地看着他。   孔寻二人也是一怔。   玹琏直接道:“孔雀王放心,天帝不会向我索要孔嫀。我也不可能将她交出去。”   孔寻思索片刻,道:“那嫀嫀就留下吧。”   孔遐道:“王君,如此不妥。”   玹琏突然看向孔遐,对方在他深不见底的目光下微微一滞。   玹琏道:“据说,孔嫀的这位族兄中了魔奴咒印。”   孔遐微愕。孔寻道:“不错。”   玹琏道:“我知晓一法,可以为他化解。”   孔寻父女闻言,皆是欣喜。孔嫀道:“太好了,帝尊,若你帮三哥解除魔印,他就不用留在魔界了!”   孔寻也道:“不错。”   玹琏道:“走吧,你们先跟我到紫上阙。我可立即为孔遐施为。”   孔寻历来重视族人,自是想先解除自家小辈的困境。就道:“好。”   玹琏目光平静,孔遐却只感到压迫,他下意识向后微退。   孔嫀父女两人尚未反应过来,孔遐已如电光风影般离去,玹琏飞掠而追。两人一前一后,瞬间已消失在眼前。   孔嫀怔道:“帝尊与三哥这是何意?不过……三哥居然有如此之速?”   孔寻紧皱着眉:“阿遐的法力不知何时竟高得如此骇人。看来,他隐瞒了许多秘密。” 第36章 魔神   孔嫀突然想到:“难道帝尊怀疑三哥抓了轩辕辰绾,所以要抓他?”   孔寻面色凝重:“走,去找他们。”   此时孔遐已被玹琏拦下,受了不轻的伤,借着玄机伞苦苦支撑。   玹琏站得笔直,交织的金光匍匐在其脚下,翻涌延展,将孔遐的玄机伞一点点撕碎。   孔遐道:“玹琏,你觉得这样不明不白杀了我,嫀嫀和王君会原谅你?我可是他们仅剩的族人。”   玹琏不为所动:“盗取孔嫀仙元的人是你吧。”   孔遐一愣:“你有何证据?”   “你是唯一能亲近他们二人的。太古以来的异族中,曾出现过吞噬孔雀体,能侵吞各种能量为己用,无论仙力,妖力,还是魔元,都不受影响。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就是吞噬孔雀体。”   孔遐沉默少顷,低沉地笑起来:“被你知道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杀我,杀了我,孔嫀也会没命。我和她的命,早就连在一起。”   “什么意思?”   “每个吞噬孔雀体都会为自己选一个属身,就跟炉鼎差不多,以蕴养吞食了驳杂法力的内丹。在孔嫀出生后不久,我就以我的魂血造了属身命珠,喂给她吃了。”   孔遐恨得眼红:“我将她调养了这么些年,才初有成效,好处倒是被你占去了。”   而玹琏面容比孔遐还要冷,他心尖的人,被别的男人想要当作炉鼎用。玹琏五指微曲,掌风覆在孔遐前额,却没有真正落下去。   一只黑色覆金芒的魔蝶飞过,发出奇异刺耳的音波,孔遐眼露喜色,而玹琏则顿了一瞬,他体内的魔神之力,在这个时候暴起。   连噬魂兽都做不到的事,一只蝴蝶竟做到。   玹琏看向那魔蝶,心下已了然,那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万魔之种。万魔之种到底是何种形态,之前不得而知,如今看来,正是千变万化。   魔神的此次发作,来势极猛,玹琏为了专心与之抗衡,正欲离去,然而在他脚下,却已现出巨大的魔神法符。   随着魔蝶的舞动,无数相似的黑色蝶影,如亡灵碎片升起,魔界大阵瞬间开启,将玹琏困在其中。   看到疾影般而来的百里绮心、夙无厌等一群魔人,玹琏明白了,魔界这是已知道了魔神所在,抱了志在必得的决心,倾所有魔界强者,要叫他折损在此。   若仅是阵法,对于玹琏来说,自是不足为惧,然而就在同一时刻,他体内魔神魂体的力量,受到万魔之种的牵引,以前所未有之势加剧,令他不得不将全副心力用在对抗魔神上。   黑色光阵转动,幻出上古的九天大魔,似真似幻的魔影扑到玹琏身上,噬咬他的真元。   百里绮心笑道:“魔神魂力正在召唤天下万魔,马上就要重临世间,身为魔神的臣民,我已感受到了。”   玹琏指端的银色道印如繁花怒绽,尽数点在自己要穴,他唤出了鸿倾剑,化出千百道剑光,剑罡峥嵘,结成剑阵,环绕在玹琏周身,为其抵御魔阵中天魔的攻击。   魔蝶扇动双翼,发出笑声:“不愧是天界的最强者,可惜了。玹琏,你是个聪明人,你可认出这是万爻魔极阵,魔界的无上杀阵。你今天是插翅也难飞,还不如你自己释放魔神,免得遭受折磨。”   顿了一会儿,魔蝶见玹琏毫无反应,道:“若你不愿,那我们只好用手段了。你知道你会经历什么吗?降下四十九道烙骨印,才能释放魔神。烙骨印的滋味,尝试过一道的人,绝对宁死也不想挨第二道。”   魔阵上方顿时玄光大作,第一道烙骨印从上而落,钻入玹琏身体,如尖刀般游走于四肢百骸,令他不得不盘坐在地,勉力守住心神。   孔嫀父女这时也赶到了,看到此景,面色俱是大变。   孔寻立即与夙无厌交起了手,孔嫀身后赤光涌动,凝聚成火焰双翼,飞进了魔阵中。   她无法为玹琏分担魔神威压,只能与鸿倾剑一起厮杀魔阵中的大魔之灵。   玹琏嗓音喑哑,朝孔嫀道:“别靠近我,你快离开。”   “帝尊!”看到一道道的魔印楔入玹琏身体,孔嫀顾不得再对抗阵中魔灵,她扑到玹琏背上,紧紧抱着他,想要帮他挡下烙骨之印。对她而言,伤在玹琏身上,比伤害她自己要痛千百倍不止。   然而烙骨印本就被魔蝶操控,下一道,自然也是不出错地继续落向玹琏。   百里绮心注视玹琏染着痛色的脸,高高在上的绝世强者,难得敛着眉心显露出脆弱,可见烙骨印对其的摧毁已到了极致。她不由道:“玹琏可真是迎接魔神最完美的祭品。若非他实在是魔界大患,我真舍不得让这个男人就这样死掉。”   孔嫀心痛至极,定定心神,开始燃烧凤丹,霎那间滚滚彤云接天蔽日,红光彩芒如雨纷飞,周遭火海一片。   凤凰之火显现毁灭万物之威,夙无厌等人立即祭出防御法器,纷纷避让。   孔嫀的目标却是魔蝶,她飞临半空,氤氲的光焰便形成了火网,将魔蝶包裹其中,魔蝶瞬间发出凄厉叫声。   一直没作声的孔遐高声道:“嫀嫀,别做傻事!你不是魔蝶对手。赶紧走!”   魔蝶果然很快反扑,黑色的魔气蔓延而出,欲吞噬孔嫀的凤凰真火。   孔嫀不断催发着凤丹,迅速燃烧生命带来的磅礴真元,令她的火焰之力提高数倍,下一瞬她掌心已凝聚出一柄火焰长剑,朝对方斩去。   魔蝶面对孔嫀玉石俱焚的打法,只能选择先行自保。   因魔蝶中断了对魔阵的输出,魔阵现出破绽,威力渐失。   然而已经太晚,玹琏额心法印红得刺眼,渗出鲜红的血珠来,滑过挺直的鼻梁,跌落进衣袍里。   孔嫀回过头,就看到那张明珠般的面容终究失去了光彩,玹琏闭上双目,深深地埋首下去。他竟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样轻易地离开了她?“帝尊!”孔嫀不敢置信,痛不欲生。   玹琏最后一丝气息停止的同时,魔神之力瞬间暴涨,在他身上形成虚影,天地间回荡着阴风狂潮,让所有人都感受到,那股属于神的令天下臣服的绝对力量。   夙无厌再也顾不上孔寻,他与百里绮心都盼着魔神魂体重见天日,下降自身。孔寻赶紧上前扶住内元耗尽的孔嫀。   谁知,魔神魂体却迟迟不脱离玹琏的身体,又过了片刻,玹琏慢慢睁开了眼。   所有人都怔住了。   魔蝶最先反应过来:“看来,神尊没有选中你们,他选了玹琏之躯作为法身。”   夙无厌率先跪下去:“恭迎神尊!”百里绮心等人这才回神,立即跟着跪了下去,高声齐道:“恭迎神尊!”   玹琏眼中晦暗不明,面上一片冰冷,他站起来,径自远眺天际,立了会儿,却没有下一步的举动。   魔蝶变成普通蝴蝶大小,飞落到他肩头,亲昵问:“神尊的魂体刚刚苏醒,还未很好地与玹琏融合,要不我们先回罗阴城休养?”   玹琏低低道:“好。”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孔嫀身上微顿,只见她神色木然,眼神空洞涣散,与在场每一个人都不同。   魔蝶注意到了,道:“神尊,可要将那女孩带走?”   神尊以往每次的临世,它也要为他去挑选各色美人,魔的欲望从不克制,美酒美人,自来是随心肆意品尝,哪怕只是神尊极小的消遣,它也从不等闲视之。   玹琏轻点了点头。   孔寻立即挡在了孔嫀身前。   孔嫀却是开口:“爹,我要去魔界。你说过,我长大了,我的事由我自己决定。”   孔嫀的声音太过平静,孔寻忍不住怔了怔,他转过身,头一回在她眼底看到不容拒绝的强硬。他最清楚女儿,眼前面无表情的孔嫀,让他一时有些陌生。   玹琏魂魄被魔神魂体吞噬,这比肉体毁灭更叫人绝望,孔嫀竟然没有掉一滴眼泪,她整个人就好像已经失去喜怒哀乐,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孔嫀没有哭,孔寻看着女儿的样子,却有些鼻酸,他传音给她:“嫀嫀,你没法为玹琏报仇的。”   孔嫀无声摇摇头,示意叫他不要再劝。孔寻长叹口气,让开了。   魔界里排得上号的人物,都接到了这个群情振奋的好消息,齐齐聚在罗阴城外,等待着神尊的归临。真正属于魔的天下就要到来。   玉炽也跪在人群中,她如今在魔界混出了些名堂,此番魔界真正的主人降世,她更要施展浑身解数,博取魔神的欢心。   当她看到那个被簇拥最前的身影,错愕得险些忘记叩拜。   回神的玉炽赶紧以额触地,怎会是玹琏?那意思是……他本人已被魔神取代?   抬起头后的玉炽又是一愣,孔嫀居然也被抓来了。   玹琏被迎入屹立最高处的魔神殿。   魔神殿内保留着太古流传的陈设,极为宽敞,器物多为黑色的晶石所造,一派冷硬的线条。   魔蝶看着他苍白的脸道:“神尊选择了玹琏的身体,还得好生调养才行。你先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魔蝶对其习惯和喜好十分清楚,历来将他的一切安排得妥帖,魔神除了决策要事,从不会多问旁的细节,自然也不可能特地问及孔嫀。   书上说魔神少言,玹琏淡淡嗯一声。   魔蝶飞出了殿外,对于魔神选择了玹琏,它倒是能理解,魔神眼光挑剔,对宿体的要求苛刻,有此人在,其他人自是入不了眼。   何况,操控着玹琏这副莲业转世的躯体,想必让神尊感到十分快意。   魔蝶离开后,玹琏开始自行疗伤,烙骨印威力巨大,而他承受了整整四十九道,受伤之重可想而知,底子再好,此刻也极为虚弱。   尤其是他的魂体,与魔神相争,自是生死一线,他不过艰难险胜罢了。若非孔嫀呼唤他的声音太过凄楚,让他实是不忍舍她而去,也许现在,就是真正的魔神坐在这里。   他还得保留一缕魔神的魂魄在紫府,小心地保持其魂体尚存的假象,更是耗费心神。   魔蝶来到前庭,众魔都等在那里,它化出鸿倾剑,道:“夙无厌,将鸿倾剑放入殛恶之海,慢慢腐蚀鸿倾圣气,让它变成一柄锈铁,哈哈哈。”   孔嫀心下一揪。   “是。”夙无厌领命而去。   它又看向孔嫀,心道这跟西嫘一样的容貌,让魔神感兴趣,也是必然。   魔蝶道:“孔嫀虽被神尊看上,但她与玹琏纠葛颇深,不能直接安排到神尊身边,百里绮心,带她下去教导几日。”   孔遐赶紧上前:“魔蝶大人,孔嫀是我的族妹,不如交由我劝说。”   百里绮心嗤笑,魔蝶同意了。   孔遐将人带回自己的房间:“嫀嫀,你听我的,离开魔界,我就是拼死,也会带你出去。”   孔嫀沉默片刻,却是问:“白天我们见面时,帝尊要帮你化解魔奴咒印,你为何逃走?你们又是怎样遇上的魔界众人?”   孔遐微怔:“嫀嫀,你这样问是何意?难道你怀疑是我故意引玹琏中了埋伏。”   孔嫀没说话,即是默认。   孔遐叹口气:“我没想到,你居然为了玹琏,冤枉你的哥哥。”   “嫀嫀,你听我说……”他伸手握住她的双肩。   孔嫀扭身挣开了他的手。   孔遐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缓慢道:“你想报仇,可凭你如何报仇?等着神尊召幸,以图机会?你觉得可能成功么。不要这样轻贱你自己。玹琏已死,为他报了仇又能如何?倒不如放下他。玹琏若在,定也不想你为他涉险。”   孔嫀:“这是我的事。”   孔遐沉着脸:“你想清楚,落在百里绮心手里,可有你受的。”   孔嫀语调仍没多少变化,问:“我住哪里?”   孔遐也只是吓她一吓,不可能真将她交给百里绮心,道:“你就住我隔壁院子,等魔蝶随时召唤。”   孔嫀住进了安排给她的房间。父女分别前,孔寻悄悄给了她两封毒,封锁元力的,还有专门摧毁魔魂的,都是久远前南华武圣送给孔雀族先祖。只要能接近魔神,她总有机会。   待玹琏运转完一周天心法,已是深夜。   他立在窗前,魔界的苍穹弥昏黄漫,暗河如蛛网遍布,黑地上绵延着火红的曼殊沙华,满目的夜与血之色。   他在想,万魔之种,既然连神界也未发觉它的存在,那又岂是这样容易暴露的,魔蝶应当只是它其中一个形态,而它真正的本源,仍旧深藏于魔界的某一处。   而孔遐,就算他是吞噬孔雀体,但能在短期进速如此之多,必然不只零星吸食孔嫀等人的内元。这魔界一定有什么玄密,才是孔遐提高的真正原因。说不定,孔遐吸食的,正是万魔之种。   但万魔之种本源的所在,玹琏并不能去问魔蝶,那样会暴露他并非魔神的事实,他只能等养好伤后,靠自己寻找。   玹琏目光又往连绵的屋宇流连,不知现下,孔嫀在哪一处。   魔蝶这时飞来道:“神尊,药泉已备好,随我去浴身吧。”   玹琏跟着它行至侧殿,果见一口泉池,池中雾气滚动,粼浪细细,清可见底。   魔蝶:“泉池里是万灵之水,可助神尊尽快痊愈,以后每日皆要浸泡。”   玹琏喉咙里嗯了声。   却见魔蝶上下翩飞,没有离开之意,看来是惯于如此。   玹琏静静立在原地片刻,解了衣裳,露出英伟俊挺的身形,迈步跨进了玉池。他将身体浸入药泉,水面齐至胸膛,面容隐在氤氲的雾气后,看不真切。   魔蝶对他说了一阵如今五界时局,又问:“可要我叫人进来伺候?”   玹琏道:“好。”   魔蝶飞出去不久,就有脚步朝近而来,还能听到它提醒的声音:“你们只是来服侍神尊浴身,神尊还需静养,可不准行引诱之事。”   两个娇美的声音齐声答是。然而其中并没有孔嫀,玹琏皱了皱眉。   “拜见神尊。”玉炽进了广殿,就见玹琏背靠泉池的壁边坐着,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侧影。   玉炽的目光停在男子左肩,看着那隐贲流畅的肌理线条,优美延向水下的阴影里。   玉炽心跳难抑,然而,还未等二女起身走近,玹琏已道:“让她们下去,叫那跟西嫘一样的女孩过来。”   魔蝶没有多问,传令下去了。   孔嫀被带到时,玹琏已出了药池,着好衣衫,坐在正殿的椅上。   魔蝶问:“怎么就出来了?”   玹琏道:“那水中灵元太盛,久了头晕。”   魔蝶担忧道:“这是法体尚虚之故。”   玹琏这才将视线调向孔嫀。   魔蝶见他似是饶有兴致,道:“这个孔嫀,原本都要嫁给玹琏了,却不知因何终止了婚约。她对玹琏用情颇多,不可不防。我原是想着,给她下一道蛊心符,再让她过来见你。”   玹琏道:“那还有什么意思。”   魔蝶心道,隔了数万年,神尊还是这样喜欢征服的游戏,尤其是征服原本属于莲业的女人。   玹琏看它一眼:“你下去吧。”   魔蝶闻言离去,声音却回荡在殿中:“孔嫀,好好服侍神尊。神尊若有任何差池,我随时可要你父亲的命。玹琏重要还是爹重要,自己想好。”   孔嫀的脸白了一白。   空阔的大殿内只留下他们两人。   不知是恨,还是担忧父亲,孔嫀垂着的双手在抖,她负到了身后,用力地交握起来。   玹琏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他目光凝在她脸上,那双眼眸失去了往日灵动,枯如涸井。他很想告诉她真相,但他现在自身难保,魔人多窥心之术,孔嫀道行尚浅,若是露出破绽,两人都得死在这里,更别说他打探万魔之种的计划了。   至少得等他功体恢复一些,能有把握保证两人安全,再告诉她。   他道:“你以后就是我的侍女,住在隔间,我有事会召你,先退下罢。”魔界危机重重,将她放在身边看着,他才安心。   孔嫀没答话。见他没叫她近身,也没有立即要求她做什么。她垂眸片刻,却自发地朝他走近。   玹琏蹙着眉,嗓音低缓:“站住。你听不懂我的命令?”   孔嫀指指他半湿披散的长发:“不用我帮忙打理吗?”   玹琏道:“不用,出去。”他岂会不知她想做什么,只能与她保持着距离。   这时,玹琏察觉到一丝异息浮动,是魔蝶又回来了。他微阖的目中掠过冷芒。   孔嫀尚在原地未动,玹琏身形一晃,已将她的背抵上黑玉柱,他制着她的手,以防她有所动作。   男子的声音暧昧而没有一丝情感:“待本尊法体恢复,有的是你邀宠的机会,无需如此迫不及待。”   孔嫀之前为救玹琏,以爆丹似的程度激发凤丹,也受了伤,此刻被对方羞辱,面容更加苍白,长睫难抑地颤动。   玹琏看她片刻,放开手回到原座:“出去。”   待孔嫀离开,过了一阵,魔蝶也消失了。   玹琏遂起身,将整个魔神殿走了一遍,找到了魔神的书房。   魔界的许多秘密,从这里应当会有收获。而且,墨隐澜的毒如何解除,魔界的书籍也该有记载。   他先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毒契》,墨隐澜的毒,拖不了太久。   他帮他,算是抵消他对孔嫀诸多回护的恩情。他不喜孔嫀欠着别人,尤其是墨隐澜。   这样平静过了几日,玹琏除了疗伤,就是在书房,孔嫀偶尔被叫进正殿做点杂事,依然不被允许随意靠近他。   魔蝶突然带来了话:“神尊,方才传来消息,天帝身亡。”   玹琏微微一怔:“何人所为?”   “孔寻先找上了天帝,而后孔遐带着轩辕辰绾出现,操控轩辕辰绾攻击天帝,以她为饵,与孔寻联手,杀死了天帝。”   玹琏慢慢道:“还未等我亲自出手,天帝竟就身死,天界的传承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又道:“但孔遐此人,我瞧着野心太大,对魔界忠诚不够。”   魔蝶:“孔遐本事还算不错,立了不少功劳。上次在裂素海,便是他出的主意声东击西,让百里绮心牵制龙族大军,而他自己,则潜入了海眼处,破坏掉海眼结界,噬魂兽才能顺利引动天海倒流。这次又围杀天帝,虽是为了私仇,却也大利于魔界。有魔奴咒印束缚着,神尊不必担心他敢背叛。”   玹琏闻言便未再多说。   “天界要在天河为天帝举行元祭,神尊可要参加?”魔蝶发出幽幽的笑声:“以玹琏的身份参加,毕竟,他们还不知你已归位。”   魔界特意封锁了这个消息,便是为在合适的时机,给天界造成致命一击。   若天界得知玹琏陨落,最高的精神支柱没了,恐怕更得凄风惨雨。   玹琏道:“自然要去,不仅要去,而且还要领军前去,打天界个措手不及。”   魔神原就好战,魔蝶自是欣然赞同。   ------   孔嫀日渐发现,魔神果真就当她是个侍女,除了第一晚的尖锐,他好像无视她的时候更多。   她站在殿内一角,目光复杂地看向桌旁握着书卷的男子。那张面容,她每看一眼都是剜心之痛。   玹琏专注于书中记载,倒是对孔嫀的目光一时失察。他看了数册魔毒书籍,这种叫做“君无复”之毒的描述,与墨隐澜的脉息和症状很是相似。   墨隐澜所中应当就是此毒。只是解药药材罕见,要收集有些难。   孔嫀的眼神渐渐变化,不再仅是痛苦灰败,她居然生出了一种,眼前这个人,依旧是她的帝尊的错觉。   恐怕连玹琏自己都不知道,她对他有多熟悉。过去,她只要和他在一起,都会用心观察他的每个神情,每个举止,哪怕他再漫不经心的一面,都深深镂刻在她心里。   确定了墨隐澜中的毒,玹琏察觉到孔嫀的目光,他抬起头,与猝不及防的她对视。   他正好捕捉到她眼中来不及褪去的温柔爱意,那是对着玹琏独有。   孔嫀埋下了头,玹琏眸光变了变。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孔嫀走去。   孔嫀握紧了双手,深深为方才的失态而后悔,一定是她太思念帝尊,居然对着仇人产生幻想。   殿外此时有声音响起:“神尊,百里绮心求见。”   玹琏顿住脚步,折回去:“进来。”   百里绮心瞥一眼孔嫀,又是她,无论自己看上哪个男人,都少不了她的存在。   孔嫀退了出去,心愈发沉郁,魔神根本不给她近身的机会。她直接出了大殿,来到布满曼殊沙华的河水边,尚未站多久,就被孔遐拉进了四下无人的鼓楼暗影里。   玹琏之事后,孔嫀没有再叫过孔遐三哥,只是以目光询问他何事。   孔遐压抑着内心戾气,笑道:“嫀嫀,我与王君联手杀了天帝,为我们的族人报了仇。”   孔嫀先是震惊,然后问:“我爹没事吧?”   孔遐道:“你还知道记挂王君?我还以为你除了玹琏,什么都不管了。你放心,王君受的伤不及要害,养些日子就好。”   “那就好。”孔嫀不想与他多待,转身就要走。   孔遐拦住她:“你急着回魔神殿做什么?你就那么想被玹琏睡?哪怕只是一身躯壳?”   孔嫀微滞,孔遐与她说话越来越露骨,哪还有一点儿兄长的样子,她失望地看他,愈发地不想再留。   她蓦然划出一道烈焰,脱身离去,他立即追了出来。   面前却出现一道人影,隔开了两人,孔遐看清来人,赶紧跪下:“孔遐拜见神尊。”   男子的声音带着身在云端的高傲:“本尊看上的人,不喜旁人觊觎。若再有下回,必有重惩。滚。”   对方道:“是。孔遐不敢。”   玹琏满意地看着孔遐离去前的耻辱忿恨。   他除了要警告孔遐,也是为了刺激他。孔遐一定知道万魔之种隐藏在何处,他想要变得更强,必然就还会去万魔之种的所在。他只需盯紧他。   玹琏转头看向孔嫀:“你记得离孔遐远些,万一他……”   他如此理所当然。他的话顿在口中,孔嫀呆呆看着对方。   直到玹琏别开了视线,她仍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里的惊喜如花火,瞬间点亮那张脸。可她又不敢完全肯定。孔嫀心思百转,难以镇静。过了一会儿,她已想得通透,无论这个人是不是帝尊,都不能追问。   还是先不要有期望才好,那种绝望,禁不起第二次……   玹琏没再说话,沉默转身,孔嫀跟了过去。   魔蝶看着一前一后回来的两人,突然停落在孔嫀的肩上,孔嫀身体僵着,不知它想做什么。   玹琏只回头看了一眼,就面色无波地先进了殿。   魔蝶道:“神尊特意出去找你,看来你的表现令他很是满意。”魔神对女人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可不会为谁花心思。不过,这个人是西嫘,有点不同也属正常。   孔嫀带着憎色,伸手将它从肩头拂开,也往殿里走了。   魔蝶发出轻轻的哧哧声,孔嫀的样子,看起来倒无异样。   接下来的相处,孔嫀目视玹琏的时间变得更长,但她并不问什么,玹琏也不主动说,两人间保持着有些怪异的氛围。   这天,魔神殿在议事,孔嫀避开了。   百里绮心道:“我认为,如今神尊已归位,魔蝶大人也可专心与我们攻打天界。应乘着天河元祭,将天界强者一网打尽,以献神尊。我愿为先锋。”   夙无厌道:“万一天界预料到魔界此举,布下陷阱,又当如何?”   魔蝶历来遵从于魔神,玹琏已经透露过想借元祭围剿天界,它自然道:“天界强者凋零,如今就是天后独支,若届时神尊亲自领军,又有何惧?”   玹琏亦道:“百里绮心的提议可行。”   百里绮心受了肯定,朝玹琏妩媚一笑。魔神既做了决定,夙无厌也不再有异议。   又商议完具体战略,玹琏叫上夙无厌,到罗阴城外转了转,顺带递出了两枚信符,一枚给重峨,交代事务的同时,附了墨隐澜的解药方子;一枚给天后,布置战事。   玹琏回到殿里,天色已暗,孔嫀见他归来,才默默回了房间睡下。   时至夜半,孔嫀双眉紧蹙,沉沉喘气,额际是煎熬的细汗,她毫无意识地抓紧了被褥,蓦地低喊出声:“帝尊!”   有人在推她,但对方始终隔着迷雾,孔嫀终于被他唤醒,她睁开眼,雾中之人近在眼前。   光珠都熄了,只有浅淡的月光倾泻,将两人模糊的轮廓印在彼此眼中。   她再也不能自控,坐起来抱着他低泣,用极细小的声音唤道:“帝尊。”   玹琏沉默一瞬,拥住了她:“做噩梦了?”   孔嫀点点头,她又梦见他在魔极阵中的情景。她察觉玹琏的力道加大,抱得她有些疼,但越是如此,她的心反而安稳下来。他真的没有离开她。   玹琏轻吻孔嫀的发丝,孔嫀却仰起头,在昏暗里找到他微凉的唇,急切而热烈地吮咬,仿佛以如此的亲密,才能确认他的存在。   片刻之后,玹琏变为主动,他手掌扶在她脑后,灵巧地迫开她的贝齿,唇舌缠绵,深深吻了起来。   然而没有持续太久,他就放开了她。就算夜深人静,魔蝶也不时会来。   玹琏布下结界,为保万无一失,又传音道:“之前,魔蝶问我是否带你走,不过是试探,我当时无法与他们对抗,只能将你带来。现下你既已知实情,离开魔界为好。”   孔嫀哪愿和他分开,也传音道:“我们一起出去。”   玹琏道:“我功体如今恢复小半,要出这罗阴城不难,只是暂不能走。”   “为什么?”   他语调平淡:“我希望此次与魔界的交锋,成为最后的仙魔之战。”   孔嫀明白了:“是要摧毁传说中的万魔之种么?”   “嗯。”   孔嫀知道,抗魔之战有过无数悲烈的过往,曾在战火与血泪中屹立,而最终倒下去的勇者不计其数。魔界的不断复出,总是让人界与天界的安平毁于一旦。若能令这世间万代永绝魔火,自然是最好的。   她道:“我必须走吗?你也可以封印我的记忆,你不是很会用这招?”   “……”玹琏道:“你还是出去,省得我担心。”   孔嫀正思索,玹琏道:“魔蝶来了。”   她随即发现自己被他用法术封住了口。   玹琏盯着孔嫀看,魔神半夜进了女子房里,不做些什么,的确说不过去。   女孩没有发出别的声响,只有呜呜的声音不断从屋里传出。魔蝶一听,便知定是孔嫀反抗,出言不逊甚至叫骂,被下了禁言术。神尊果然还是忍不住了。   它守在了门外,天夜过半后,它迎上从房中走出的男子道:“恭喜神尊得偿夙愿。”   玹琏如常地应了一声。   经过这一晚,魔蝶对孔嫀异常的关注。她终究还是没有走,玹琏如其所愿,取了她今晚记忆。   ------   一月过去,玹琏的功体恢复了十之七八。   只是,探寻万魔之种并没有进展,书房里的书全无记载,魔蝶也绝口不提,而孔遐极其谨慎,并不曾行动。玹琏知道,他应当在等天河元祭的机会。   临近元祭的一日,稚嫩的哭喊划破了魔界的沉沉死气。   魔神殿前的广场上立着巨大的光笼,数百幼童被装在笼中,有些在奋力挥打笼子,有些流泪在叫娘亲,还有些连哭也不敢,有些则乏力躺着,眼里都布满触目惊心的恐惧。   魔蝶朝着被请出来的玹琏道:“神尊,我本想为你找三千有灵资的幼童,炼成蕴圣丹,以助你尽快恢复法体。但近来人界死亡太过,好不容易才搜寻到三百幼童,药效得大打折扣了。”   玹琏道:“你有心了。”   “期待神尊早日恢复,威临天下。”群魔发出此起彼伏的喊声,震荡了罗阴城的上空。   “嗯。”受众人瞩目的男子发出一个单音。   “大哥哥,你是带我找过我娘亲的哥哥!哥哥,救我!”一个男童突然抓着笼子,用沙哑的声音朝着玹琏大叫。   魔蝶诧异看看玹琏,立时明白:“人的因缘际会,果真是奇妙。那个小童,还当神尊是那玹琏呢。哈哈哈。”   玹琏也轻笑了笑:“是啊。”   魔蝶扇翅引流光落入笼中,出现一只青石药鼎。   男孩还未放弃:“大哥哥,带我出去,你带我去找娘亲!”   玹琏没有看那个孩子,径自转身朝魔神殿长长的石阶走去。   魔蝶下令道:“准备启阵了。”   几名魔将打出手诀,地上以石鼎为中心现出黑色魔印,开始缓慢扩大转动。   玹琏静立在最高处的殿前石台,他闭了闭眼,突然道:“慢着。”   魔蝶看向他:“神尊?”   “先将这些孩童关入牢里,本尊近日功体受不住烈药,不可急进,莫要浪费了上等药引,用时且取罢。”   魔蝶头一回没有立即执行他的命令,它在半空扇着翅膀,定定看着玹琏的背影,过了会儿才道:“好。”   玹琏走进了魔神殿,孔嫀还趴在桌上熟睡。他听到孩童之声,便察觉到不对,令她沉睡过去,才去了广场。   待广场再次沉静,玹琏才让孔嫀醒了过来。   而魅殿中,百里绮心罕见地结巴道:“魔,魔蝶大人难道怀疑,如今魔神殿里的,不是神尊,而是玹琏?”   躲在隔室的孔遐呼吸一窒,百里绮心说什么?那个男人是玹琏……?难怪了,之前在鼓楼,他会突然出现带走孔嫀。   魔蝶道:“我也无法完全确定。需要再试他一试。”   百里绮心道:“孔嫀就是玹琏致命之害,要试出究竟是神尊还是玹琏,其实很容易。”   魔蝶道:“不能做得太直白。若真是神尊,我们却疑心试探他,他定会发怒。”   它又道:“孔遐,出来。” 第37章 复来归   孔遐现身恭敬道:“魔蝶大人。”   魔蝶冷笑一声:“你既已听到,那你就出个主意罢。”   孔遐忐忑道:“是,容我好生想想。”   百里绮心道:“我有办法了,鸿倾剑是玹琏的遗物,孔嫀定然很想取回。我们就给她这个机会。”   鸿倾剑被镇压在殛恶之海。孔遐道:“殛恶之海会腐蚀仙体,神尊对孔嫀正感兴趣,若伤了孔嫀,怕是会心疼吧。”   百里绮心讽笑:“是你心疼吧?”   魔蝶道:“这个主意不错。孔遐,就由你带孔嫀进殛恶之海的结界。”   孔遐忙道:“是。”   魔蝶领着孔遐上了魔神殿,却见一身玄衣的男子坐在宽大的魔神御座中,怀里搂着娇小的女孩,动作亲昵。   孔嫀一反平日的恹恹,依偎在玹琏身边,纤手端着青玉酒盏,主动喂至他唇边,脸上漾着乖巧笑容,眼里更是爱意缱绻。   如此一幕,魔蝶与孔遐皆是诧异。   玹琏见着孔遐,不悦道:“魔蝶,你不通传就算了,为何连孔遐也如此。”   这声音含着威慑,孔遐赶紧跪倒:“拜见神尊。”   男子那坦然而居高临下的态度,令魔蝶又有些觉得是自己多疑。它问:“神尊,孔嫀对你怎如此反常?”   玹琏道:“我给她种了一颗魔心。”   魔蝶与孔遐都愣住了,种魔心可不是普通功法。受种者的心会被摘走,换上主人幻化的魔心。同样是没有自主意识的傀儡,却不会僵滞木然,从外表看与常人并无不同。   魔蝶将元力包裹着孔嫀,发现她的心果然被黑色的魔心所取代。魔蝶的隐忧终于褪去。种魔心是最高等的魔功之一,任凭玹琏再是惊世之才,可不能如此快就能习成。况且,若是玹琏,如何舍得给孔嫀种魔心,耗损她的生命。   魔蝶道:“孔遐,下去吧。”   孔遐知道这是不用再试探之意,他看一眼孔嫀,默默退走。   魔蝶落在玹琏案前的酒壶盖:“神尊不是说,要慢慢驯服孔嫀?”   玹琏指尖现出一片凝晶:“她对我下毒,这是惩罚。”   魔蝶辨识了那凝晶里的毒物,声调变了:“我就说这孔嫀平静得有些异常,胆子够大的,看来她是一早打算给玹琏殉情。不过这下好了,她既报不了仇,还得继续侍奉神尊。”   “嗯。”玹琏交代:“三日后就是天河元祭,都安排好了么?”   “都按照神尊之意布置下去了。”   ------   三日一晃即至,天河点起了无数绉纱灯,灯中燃着引魂香,天界如期为天帝举行元祭。   待魔界主力从罗阴城开赴,玹琏拉着孔嫀从殿角现身出来,他收起结界,道:“重峨他们很快将至,你去城门口接应,而后将地牢里的孩童带回紫上阙。他们都是有灵资的孩子,以后需好生教导,做我紫上阙的弟子。”   “知道了。”孔嫀答。   玹琏突然重重吻了下她的唇,道:“多加小心。”说完即转身离开。   看着玹琏逸远的背影,孔嫀还未因他突如其来的吻而甜蜜,心已沉下去,他交代这样多,是否他其实也没有必赢的把握。   与此同时,一道人影潜入了危影幢幢的密林,正是孔遐,他在一株食人魔花前停下,扔出数十枚血迹干涸的真仙内丹。   那食人魔花得了内丹,一边贪婪嚼吃,一边挪开根须,让出个狭小的地洞。   待孔遐没入其中,魔花根系又将裂口塞满,它正专心吞食内丹,不觉间已被一条火带缠绕,魔花立即狂化,条条根须化作恶蟒,袭向攻击它的人。   然而那火带也在来人的操控下,化作了成百上千条火蛟,两相撕咬,待魔花看清那从树影中走出的人时,已被烧成了灰烬。   空旷的地底之下,仅有一只人高的黑色茧子,内中包裹着一颗心腑,不断蠕动。   孔遐抽出匕首朝手腕一割,那心腑便散出黑色的能量来饮血,孔遐用内元反咬住对方,贪婪地吸食起来。   但他很快察觉有陌生气息靠近,孔遐心一横,化作一只巨大的黑色孔雀,竟瞬间将魔种心腑吞入腹中。下一瞬又恢复为人形。   他望着来人惊骇道:“……神尊?你不是去了天界?”   玹琏一言不发抬掌便逼向孔遐,孔遐全力相迎。   他反应过来:“不对,原来你真的是玹琏!”他已领悟:“带领魔界去天界的是你的化身?”   这样的话,想必天界已布下天罗地网,而玹琏的化身,会以魔神的身份将众魔引入阵中,致其全军覆没。   孔遐道:“好毒的计策。”   玹琏察觉孔遐的功体发生了极大变化,敏锐道:“你已将万魔之种尽数吞噬?”   “没错,哈哈哈哈,你来晚了一步,万魔之种的内髓已被我吞掉了。”   然而孔遐很快止住了笑声,魔种心腑的能量何等巨大,哪怕他天生为吞噬异种,也觉立即就要爆体之痛。孔遐狂性大发,一挥掌就是天崩地裂的摇荡。   他道:“玹琏,我之前敬着你,是因你有整个魔界为后盾。而现在,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你的伤未痊愈,鸿倾剑也被镇压在殛恶之海,还分化了一体在外,你确定胜得过我?”   若待孔遐完全吸收万魔之种,这世间恐怕无人可与之匹敌,玹琏自不会给他这个壮大的机会。   他屈身半跪,以掌击地,身下的大地扭曲起来,瞬间就布了个迷阵。“打过才知。”   趁着留守魔界的将士与紫上阙弟子混战,孔嫀去了殛恶之海。   她飞临恶海上方,只见翻滚的海水中央浮着丈宽白石,鸿倾剑就插在那里。   孔嫀心痛不已,那柄绝世之剑,剑身已黑迹斑驳,失却了往日灵性。   她施展隔空取物,欲将剑拔起,然而殛恶之海的魔罡如藤蔓将鸿倾紧缚,根本无法成功。   孔嫀只得降落在白石上,魔罡顿时席卷她的身体,仿佛锯齿般刮身而过,带起一片鲜血淋漓的衣衫和皮肉,痛得孔嫀哑声惨呼。   这正是整片恶海魔罡漩涡的中心,魔流激荡,她别说拔剑,就是连站立也艰难。   孔嫀极力稳住身形,她一定要将鸿倾剑取出来。她知道,玹琏现在需要鸿倾。他一直都是那个为旁人遮风挡雨的人,她能为他做的,少之又少。   她咬着牙,双手交握住剑柄,将内元贯注于剑身,施尽全力将剑一寸一寸拔起。   剑体脱出的力道令孔嫀踉跄了两步,她的脸颊,身体,四肢,每一处皆是伤痕交错,鲜血顺着长发不断滴落,整个人都湿濡成了红色,已瞧不出本来的面貌。   孔嫀提着剑飞离殛恶之海,落地后赶紧喂了自己一把丹药。   在紫上阙时她已净化过许多武器,焚业净火施展得纯熟,她将鸿倾置于盘起的双膝,剑身被净火笼罩,赫赫燃烧,浊息渐褪,终于露出原本璀澈如雪的圣洁。   孔嫀不敢耽搁,但她也知自己现在的样子决不能出现在帝尊面前,她念了个净衣诀,又使了个障眼法,掩盖好脸上伤口,道:“鸿倾,带我去找帝尊。”   待孔嫀远远看到玹琏,整片魔树林已被毁掉,化作一片荒墟。以玹琏与孔遐为中心形成的风暴,谁也插不进去,甚至被炫目的光华所掩,看不清具体的战况如何。   无需孔嫀开口,鸿倾已主动飞向玹琏。孔嫀这才瘫坐在地,进行调息,她的凤丹已现裂痕。   见到鸿倾,玹琏有一瞬诧异,然而形势不容他迟疑。   他握剑的手腕微动,剑光吞天沃日,如漫天瀚雪旋涌。剑锋翻转方寸,即有千里之势。   孔遐骇然发现,自己犹如被卷入风暴,对方封住他想要躲闪的每个方向,剑剑刺穿他的皮肉。孔遐浑身鲜血飚飞,幸而万魔之种不断供养力量,令他取之不竭。   但这样的被动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先逃出这掣肘他的阵中。   孔遐伸手一抓,抓出两个活人来,竟是孔泽与孔印。他把孔印抛向阵眼,想要用他破坏掉阵眼,将孔泽挡在身前,逼得玹琏撤回了这一剑。   孔印被阵眼的星斗之罡所绞,痛苦地破口大骂:“孔遐,你这忘恩负义的孽障!竟将我们囚入幻境。”   孔遐乘着孔印撞破阵眼的机会逃了出去:“我也是为你们的安全考虑。等我吸收了万魔之种,君临五界,你们就等着跟我享福罢!”   孔遐吸收了万魔之种?孔嫀见到这一幕,才知他早已丧心病狂。见两位长辈无事,她立即追了出去。   玹琏与孔遐交战的四周,雷电轰鸣,风云激荡,忽地玹琏动作变得凝滞,他心下了然,他那具去天河的化身死掉了。化身死去,本体的心脉总会受冲击。   抓住这个破绽,孔遐转而占了上风,魔罡笼罩着玹琏,看得孔嫀心下大惊。   孔遐又伸手一抓,将远处的孔嫀控在了身前,喊道:“玹琏,要么你自绝于此,要么我现在就杀了她,选一个吧。”   他不知道,孔嫀是故意被捉的。她已看出,帝尊要战胜吞了魔种的孔遐会很艰难,一个不慎,即是陨身之险。   凤凰真火是魔物克星。那么,帝尊的心愿,就由她来完成吧。孔嫀主动抱住了孔遐,孔遐尚不知她要做什么,已见对方周身漫卷起滔天之焰。   万魔之种被焚身之痛所激,带着孔嫀两人高高飞起,仿佛风挟落叶,瞬间就遥遥无踪。不过几息之间,孔嫀爆体的威能就将她与孔遐二人炸得粉碎。   孔嫀透过七零八碎的残魂,看见玹琏追来了,但他又怎抓得住一团风里的火呢。   孔嫀转头看到赶来的流汐痛苦的神色,而玹琏的表情,他明明离她这样近,她却怎么也看不清,也许,只是她不忍心去看。   她实在不愿离开紫上阙,那里有她最渴望、最依恋的帝尊,也有她最亲密的伙伴,他们曾与她嬉笑打闹,山水徜徉,也曾同她并肩作战,共度艰险。   那个教会她成长和责任,带给她无数欢笑与温暖的地方,寄托了她对未来最美好的向往。若说孔雀峰是故土,那紫上阙就是她的一整片星空。她不止一次地想,待她找到了父亲和族人,安顿好他们,那她要一直一直留在紫上阙。   她那样眷念着的地方,现在,是真的回不去了。   她不知玹琏能否听得见,在完全消散之前,她用元神努力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帝尊,我很舍不得你。”   玹琏被真火炙烤的手已不复往昔光洁,血肉模糊,却也没抢得回想要挽留的人。他张开手掌,看着一双瞬花铃,几乎要站立不稳。   岂料魔种的生命极其强韧,孔遐与孔嫀都灰飞湮灭,那一颗黑色的心腑竟又虚虚凝聚,捡了一条微弱性命,逃离真火而去。   孔嫀都死了,玹琏哪容它还存活。   他祭出魂血,鸿倾皎洁的剑身变成妖异血红,一剑刺入那心腑,怪物发出尖锐的戾叫,终于消亡得干干净净。   这一场天火,烧了整日整夜。漫涌在天空的火焰,将流云也镀上了灿烂的金红,彻夜通明。   火势渐小,风一吹,了无痕迹。   魔神归位以来,魔界对人界的扩张肆无忌惮,魔兽成群逞凶,魔兵踏破城池,天界那时自顾不暇,短短几十日,人间倾覆成了真正的血狱。   而这一场仙魔之战后,魔祸消弭,笼罩长天的黑翳散去,山河日渐清明。纵然天界也伤亡众多,却再无隐忧,恢复元气指日可待。   紫上阙有了许多新入门的弟子,尽是粉嘟嘟的小童,稚幼的手握着小剑,乐器在他们手中发出奇怪刺耳的声音,大家都自觉有点儿糗,哈哈大笑。欣欣鲜活之态,象征着新的开始……   只是,紫上阙的主人,天界最为拥戴的帝尊却已消失。   没有人知道玹琏去了哪里。   随着孔嫀的死去,再也无人看见过他。   众仙后来才知晓,帝尊与那曾为罪女的孔嫀,一个以己为器,禁锢魔神,且将魔界大军引入死阵。一个以身代薪,与万魔之种同归于尽。   孔寻带着仅余的族人离尘索居,不再涉入任何世事。   待墨隐澜终于苏醒,千莳向他借问机灯,并告诉了他孔嫀之事。   墨隐澜半晌才有了反应。   在他一降生之初,天帝即趁着天后尚未恢复元气,召集巫族大巫对他施行诅咒仪式,因着天帝痛恨天后的背叛,便要她那私生的儿子一尝他所受的痛与耻。众巫诅咒墨隐澜永负孤煞之命,这一世求而不得,所爱永离,受世人厌憎,死无葬身之所。   墨隐澜极为惨淡地笑了笑,千莳看到,这个乖戾张狂的男人左眼流下了一滴泪。他将问机灯交给千莳,离开了紫上阙。他想不到,比自己死无葬身之所更可怕的,是心爱之人死无葬身之所。   师兄妹四人带着问机灯,上天入地的找了一遍,一无所获。   每个冬去春来,离钲都问:“大师兄,有帝尊的消息吗?”   每回都是同样的答案。   天界的岁月比人界流逝得要慢,两百余年后,紫上阙的孩童都长成了少年。   阙里如常举行撷音节,重峨有心停办,只因那些六个人曾共度的时光,如今都是苦涩的念想。但他又想着,若帝尊在阙中,这定然才是他希望看到的样子。   重峨令执事发留音牌的话语顿住,他看向远处,眼眶蓦地变红。   众人诧异回过头,就见一名男子抱着一个女童站在桂若林边。他们身后是桂若树飘飞的落英,澄澈的阳光透过疏枝,将两人的发丝照得有些透明。   男子那双桃花眼熏染暖意,依旧的风姿冠世,而女童坐在男子右臂,笑容甜美,小小的脸庞带着熟悉的影子,耳际瞬花铃轻晃。   回过神的离钲、流汐、千莳都急迫跑向那一大一小的身影。   时间在这一刻凝驻,仿佛还在那个师兄妹合奏《四季天风》的秋日午后……未有离别,初心永续。   (终) 本书由 斯文__败类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