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靖贵妃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仙乡养鱼日常》 作者:南林烟 文案: 方漓曾经以为自己前面是一条绝路,但她迈了过去。 从此大路通天。 但方漓不稀罕通天大路,她想要人间处处是仙乡。 仙路漫漫难行,幸有神秘空间相助。 她捡了一条小鱼互暖,最后却不知是谁暖了谁,谁又养了谁。 这是一个乡下姑娘种田养鱼,把小鱼妖养成大鱼妖的故事。 独立坚强既大方又小气的女主。 前期单纯的小鱼男主,只想把整个世界捧给阿漓。 阿无:阿漓,我酿的酒,送给你 阿无:我做的雕像,送给你 阿漓:放不下啦 阿无:送你一个世界慢慢放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随身空间 东方玄幻 主角:方漓 ┃ 配角:阿无 ┃ 其它:任苒,孟铭 ================ 第1章 放牛的阿漓   春风给山坡铺上一层绿,如果大洛国著名的诗人来到这个依山傍水的山村,也许会高兴地赋诗一首。然而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这意味着繁忙的一年又要开始,家里的猪牛鸡鸭,就要交给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来喂养了。   山坡上现在就有一个牧童,坐在一只牛的背上,吹着牧笛,身后竟还跟着两头牛。每头牛油光水滑,悠闲地甩着尾巴,看起来比瘦小干枯的牧童看起来过得更快活。   阿漓今年十岁,和同龄的女孩子比起来也并不特别显得小,因为大家都差不多穷,只是她家更穷一点。   看牛不再啃坡上的青草,也懒得再四处走动,阿漓用短笛吹出一个音,让它们慢慢往村里走去。村里的人见惯了她这样赶牛,也不稀奇,村长刘五坎吆喝了一句:“让牛歇好了。”   阿漓应了一声,把牛带到村长家,牵进牛棚拴好。   这些牛当然不会是她的,但却是她的衣食父母。   踢踢踏踏地回到大伯家,全家人都下田了,今年上仙要种的什么养魂草特别难种,全村人一个冬天都没过好,个个唉声叹气。现在全村能下田的男女都在田里忙,说是要先深挖埋下上仙赐的什么灵物,然后再耕田撒种。这东西大家以前没种过,就怕种坏了误事受罚,紧着它忙碌,连粮田都没顾得上。   阿漓反而成了最闲的一个,因为她会养牛。   上仙赐的仙牛,外表与凡牛无异,但性格暴躁,力大无穷,偏偏养魂草需要在普通粪肥里掺上仙牛的排泄物来施肥。他们村的地分到了三头牛,从去年夏天之后牵到村里开始养,村民用上仙赐下的牵牛铁链将它们拴在牛棚里,割来年初就种下的特殊牧草喂养。   这牛成天拴着,脾气更大,不肯好好吃也不肯好好睡,排泄得也少,眼看东西都埋下,养魂草就要开始种了,粪便却没积下多少。村长急得嘴上起泡,村民则怪村长得罪过分牛小吏,本来上仙知道凡人养不好仙牛,给的牛多,按他们村要上交的养魂草数量原来应该分到六头牛的,现在却只有三头。   村里的气氛就跟□□似的一点就炸。这时候阿漓站出来了,自告奋勇地担下了养牛的差事。村长也是走投无路了,当真给了她。   不到一个月,三头仙牛变得温驯不说,最重要的是吃得多拉得也多,三头牛拉出了别的村五头牛的量。尽管还是少一些,但村民们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阿漓也救了自己的一条小命。养牛之前,她已经快饿死了。   回家她也没闲着,把牛带出去吃的那点草只是零食,主要为了遛弯。这些仙牛吃得是上仙赐种长出来的牧草,村里人收割了交给她,她还得处理。   将有她小胳膊那么长的牧草切掉靠近根部坚韧的部分,其余切碎,分成三份。一份摊在阳光下略晒一下,瞧着那绿色微微变黯就收了回来,用水泡上。一份不再处理,一份则将切掉的部分拌进去一部分,抖着箩筐让它们均匀一些。   这些牛极挑嘴,据她养牛前个把月的观察和偷偷试验,每头牛喜欢的都不一样,这三种方式就是这三头牛各自的口味了。最后那头爱有嚼劲的,最麻烦,试了好多次才知道最恰当的比例。   等她弄好了,大伯一家也回来了。   晚饭没人弄,大伯娘和堂嫂累了一天,回来还要做饭,嘴里骂骂咧咧的,阿漓只当没听见。   她要给仙牛大爷们做饭,这关系着全村人的生死,哪顾得上他们。   饭桌上她也分到了一碗饭,阿漓眼也不抬地快速吃完,放下碗,说:“我去村长那安抚一下仙牛。”就走了。   她走后,堂姐刘二丫把碗一放:“爹,凭什么她吃干的,我吃稀的啊!”   这个比她小三个月的堂妹在她家一直跟她佣人似的,这半年地位却飞一样的上蹿,最近更是得到了吃干饭的待遇,也难怪二丫不平。   刘全有瞪了女儿一眼:“你有本事养牛你也吃干的。”   二丫不敢说话了,她哥刘金厚却道:“爹,我们应该跟村里说说,养牛是给全村养的,这丫头现在什么活都不做,吃的全是我们家供,二丫说得对,凭什么啊。”   刘全有半天没说话,最后只说了句“吃饭”,竟是不肯再说。   天色还没全黑,阿漓到村长家,将饲料喂了牛,又坐在三头牛中间吹了一曲,三头牛静静听着,哞哞叫了两声,很是安静。   那头爱嚼劲的青牛凑过来用脑袋蹭她,阿漓轻笑起来:“大青,你做啥呀,脑袋痒吗?”她轻轻给它挠着,发现它头顶鼓起一个小包,有点担心。   “没听过这种症状呀,要不要给你找个兽医?”她相信村长会叫大家一起出钱的,不过村民会不会怪她没养好牛迁怒,就难说了。   “不要紧,他们生气也得让我养牛。”阿漓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这时候才显出一丝孩子气来。   大青却又叫了两声,阿漓奇道:“好像你也不难受么,那要不要给你叫医生了?”   大青摇摇脑袋,只是伸出来让她挠,挠了好一会才满意地回去吃草。   这一耽搁,回去时天就黑了。好在大伯家给她留了门。阿漓关好门,把背饲料的筐也放好,却没回自己小屋睡觉,而是悄悄站到大伯夫妻俩屋子的窗下,蹲着听了一会。   这一听,还真听见他们在说话。   她寄人篱下,一向就谨慎小心,此时大气不出,悄悄听他们说些什么。   只听得大伯的声音在不耐烦地训斥:“你也不看看她现在什么身价,嫁给你娘家那个外甥,我们不是亏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们钱都收了。”   “退了。她能养仙牛,还愁没人娶?上次赶集我已经跟驼岭村的村长说好了,他家小儿子娶她,愿意出一头牛的钱。”   阿漓心一拎,屋里也安静了会,大伯娘讷讷地道:“我娘家外甥也就是腿脚不太好,要娶个人回去下地干活。杨家那个小子可是个傻的。”   “不傻人家肯出一头牛?”大伯声音略高了点又低了下去,“嘴紧点,不许说出去。村里没准也有看中她的。”   他是不会把二弟家这个丫头嫁村里的,他们伏山村穷,出不起一头牛的价。当然,这牛也不是仙牛。   阿漓紧紧握着拳,慢慢退回到自己屋里去。   她爹死的时候她才六岁,大伯说养她,让他大堂哥带着媳妇去住她家的房,种她家的地,把她带回来,让她住二丫原来的屋。   之后她就跟二丫的跟班似的,二丫不用干的活她干,给大伯一家烧水煮饭喂鸡打猪草,却只能吃半碗稀饭。她比二丫只小三个月,看上去却像小了一两岁模样。   去年她本来已经觉得自己快要饿死了,却又无意间听见堂哥跟嫂子说话时说漏嘴,说大伯要把她嫁给他那个瘸子表弟。   到这个境地,阿漓也只能奋力一搏了。好在养牛很成功,这小半年她还长了点肉,裤子也短了一截。不过她也上了心,经常去偷听大伯说话,但她确实没想到,大伯真的没死心。   躺在床上,阿漓死死地瞪着屋顶,她恨不得把这屋子给烧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床上划着。“书”,“漓”“君”,“宛”,“秦”,“凤”,“仪”……都是娘教过她的字,娘一定希望她能离开这儿,可是她觉得自己迟早会死在这的。   深深的吸了口气,阿漓想,还有机会。听大伯的口气,村里人不想让她外嫁,如果她向村长求救,说不定能摆脱大伯一家自己过日子。也许村里也有人觊觎她养牛的本事,但……总得先逃过这一劫吧。   养牛,这就是她的救命稻草。阿漓闭上眼,让心神沉浸入那片不知名所在的漆黑空间。   当她用自己摸索出来的方法,整个人沉静下来,仿佛与那片空间合为一体时,身子陡然一轻,眼前又明亮了起来。   她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了,并不诧异。   这是她七岁时发现的秘密,当她闭上眼睛排除杂念时,意识中仿佛出现一个黑色的洞穴,然后再坚持一会,她就会被吸进去,到达这个真正属于她的天地。   现在她在一个茅屋里。茅屋不大,建在一条大河边,四周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地。   但她刚来的时候却不是在这里。那时她只看见一条大河,或许就是茅屋边这条河。但极目远望也只见一片荒凉,什么也没有。脚边有一卷绢书,上面写着很多字,从格式上来看,她猜是名字。但也有很多不像名字。   那时阿漓顺着河一直走到很累也没找到什么东西,累到极点时就醒了。尽管一无所获,但醒来她觉得精神很好,白天的疲劳仿佛也消除了很多,所以晚上她还是尝试着去了。   这条大河仿佛没有尽头一样让她走了很久,直到有一天,她发现绢书上有一个词亮了起来。她好奇地盯着那个词看了一会,意识一恍惚,就被带到了这个茅屋。   茅屋里没人,只有一些简单的家具,但比她用的好多了。她试了试,带不出去。   茅屋周围是一片草地,草地上丢着一个牧笛。她看到那个牧笛时,总觉得它有点不一样,如果说其他家具摆设都灰蒙蒙的,那它就是放着光的。尽管定睛再看,它也没什么不同。   所以她把这个不起眼的短笛捡起来了。就在捡起的瞬间,她呆在了原处,头疼欲裂。 第2章 买来的女人   她仿佛跟着一个农夫打扮的男子在这茅屋附近放牛放了很久。看他吹笛抚牛,看他给给牛精心准备食物饮水,看他养的牛越变越奇怪,有的头上长角,有的肋下生翅。   她于是知道了许多关于“牛”的事。怎么养,怎么喂,怎么安抚,怎么用笛声让它们长得更壮。   她从来不知道养牛有这么多花样,牛的姿态和叫声里有那么多含义。明明村里人养牛很简单的,她也不是没伺候过牛。反正她观察过,那些牛一点也不像她看着农夫放的牛那么聪明会表达。   但这里是她的小天地,不管信不信,她每天还是来到这里,拿起短笛学着吹,躺在草地上回忆那些她压根不相信的养牛窍门。   直到村里要种养魂草,上仙赐了三头仙牛,她才知道,原来天下还真有这样的牛。   拿起短笛吹了一曲,阿漓对着笛子道:“可惜你不能带出去陪着我,我自己做的那个总觉得吹不好。你知道吗,要不是跟你学了养牛,我就要被大伯卖掉了。现在他还是想卖我,但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咬着一口细碎的小白牙,决定就算打不赢,也要咬大伯一口肉。   想起大青头上的包,她有点担心,躺到草地上闭上眼,开始回忆那些经历的相关内容。   短笛给她的这些经历和画面,出去之后会变得模糊,只有在这里重温、记忆和理解,才像是真正属于了她,到外面才能运用自如。   这次重温起来,她找到了一个对应的症状。农夫养的牛也会慢慢生出异状,有的就是头上长包,最后可能会长出角来。可是她仍然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大概理解了,这确实不是病,反而是好事,会让大青长得更壮。那也就放心了。   这部分内容她怎么想也不明白,一直放在了一边,现在有了大青对照,倒是可以看一看。   短笛带给她的经历里没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只教给她不同的曲调,吹起来很难,呼吸方式都要跟着变化,她是开始养牛之后才勉强学会的。   大青现在头上鼓了一个包,要换一种曲子吹了,阿漓撮着唇吹了一段就接不上气,只能停下来。   “太难了。但是大青他们间接救了我,我也要报答它们才行。”给自己鼓鼓劲,阿漓又开始了练习。   这一练,就练到了结束,她被动地离开茅屋草地,回到自己的屋中。   起床时阿漓练习吹笛的疲惫感完全消失了,精神比平时更好。透过门缝看了看,二哥刘金厚也起来了,站在大门口正在骂。   她听了一耳朵,二哥在骂隔壁陈大头,不看好媳妇,半夜发疯,吵得他睡不好,今天没精神下地。   阿漓完全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她这时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每次进那个空间,万一有人进来,岂不是会发现她不在?   她今年也才十岁,思虑不周,这时一想到,吓了自己一身汗。但她也不愿意因为这个就放弃,大不了……大不了再想办法。   出来洗漱的时候,陈大头家开了门,陈大头在给刘金厚打招呼赔礼,刘金厚消了气也不骂了,反而笑嘻嘻地凑过去,一脸诡秘地问:“还没驯住?”   陈大头苦着脸呸了一口:“别提了,跟你家那丫头的娘一样,仪国的女人就是不能买,等生了娃就提脚卖掉,重买个肯跟我过日子的回来。现在什么活不干我养着,还发疯一样踢我打我,老子真怕一生气弄死她,钱就砸水里了。”   阿漓的名字是娘起的,不是村里人常见的名,村民经常叫不过来,干脆就叫她漓丫头。其实十个里有九个以为是梨子的梨。   她知道陈大头家是怎么回事。他买了个老婆,村里历来买老婆的不少,偏偏他买的这个不服管,当初三天两头闹着要跑,打也打不怕。陈大头又怕打死了自己吃亏,只好把人关家里,生生少了一个劳力,饭也得自己做。   村里人都骂这婆娘不知好歹,只有阿漓同情她。   吃了饭去村长家牵牛,三头仙牛每天都要活动,要遛弯,比人还讲究。阿漓在山坡上待了一会,将刚能吹出来的那一小节曲子吹给大青听,果然大青不再老把脑袋往树上墙上和她身上蹭,而是摇头摆尾的,十分惬意。另两头牛却不满意了,拱她,要听原来的。   阿漓只好换着吹,让三头牛都高兴起来。   时间也悄悄流逝过去,今天村里要耕地,当然不敢用几头仙牛,而是村里自己的牛。没牛的只好自己上。这活重,大伯他们把饭都带去了,中午加一餐。平时都是只吃两餐的。   她估摸着村里人都下了地,这才带着三头牛回村。田间劳作的村里人习惯了她带着牛来来去去,顶多看一眼,心里羡慕一两句,没人来管她。   村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全体出动,除了几个快临盆的孕妇在家养胎,全村出动,连小孩都带在了身边看着,村里一个人影也不见。   “大青,你们不要乱跑,我回来吹曲子给你们听。”她叮嘱一句,回屋在枕头底下摸出两个蛋来,到灶上煮熟了,出门看看三头牛都还老实站着,这才放心,悄悄摸到陈大头家。   陈大头的屋子拴着锁,窗户上钉了栅栏。阿漓找了个凳子垫脚,扒上窗往里看。   里面有个女人。   女人披散着头发,衣衫不整,蹲在屋角不知道在干啥。阿漓轻声叫她:“嫂子。”   那女人受了极大惊吓般跳起来,转过脸,阿漓被她吓了一跳。   那张脸已经肿得看不出人样了,一只眼还乌青着,嘴上也咬破了。   村里人都说陈大头的老婆是个疯子,这样猛一看上去,还真像个疯子。   她转过身来,阿漓才看出她在干嘛,她拿着一个破瓷片,在墙角挖洞。   那地方原来应该是个柜子,现在被推到了一边。女人呆呆地愣了一会,把瓷片一丢,自暴自弃地坐倒在地上,抱膝埋头,小声哭泣。   阿漓抹了把眼睛,小声叫她:“嫂子,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见对方不理她,她又道:“我娘也是仪国的人,被卖到这里来的。”   女人抬起头,眼里现出一丝神采,待看清她形貌后又黯淡下去。阿漓以为她不信自己,却见她站起来,把柜子用力推回去,又将地上的土拢起来,抓着到窗子这边来,道:“让让。”   阿漓让开,看她一扬手,把土洒了,心里十分佩服。   就听那女人又问她:“你娘呢。”   “死了。”阿漓低头,将两个煮熟的野鸡蛋递过去,“给你,我在外面掏到的。”   女人笑了笑接过去,阿漓看见她牙齿也少了两个,像是被打掉的。   “你娘是逃走被打死的?”她狼吞虎咽地吃掉两个蛋,还不忘问她娘的事情。   阿漓其实并不记得太多,就记得娘好像年纪不大。至于模样,阿漓回忆起来觉得娘还是挺好看的,但是别人不会好好看她,因为娘脸上有一条疤,怪吓人的。只有她会盯着娘看,知道她娘长啥样。   她娘是在她三岁时死的,她还记得她起的名字,她教的字。   还有她娘死的那天,她记得娘把她衣服穿好后放在床上,在门那里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她就走了,再也没回头。   然后就听说,死在了山里面。   她哭了好久,尽管一哭爹就打她,她还是哭,她不懂娘为什么不要她了。   后来听村里人说,她娘是个犟种,打不服,早年没怀她的时候腿都被打断过,还是要逃。直到怀了她才安份下来,等她三岁了,她爹才安心,不再锁着娘。没想到,她还是逃了。村里通往外面的路都有人在种田,她明知道往山里逃是死路,仍然逃了。   后来她看见村里又有人买了媳妇,打得死去活来,然后生孩子,然后过日子,她有时也想她娘为什么不能这样。然而娘似乎跟她说过什么,她不记得了,只是执拗地觉得,她娘没错。   现在,村里又来了一个仪国的女人,跟她娘一样,死也要逃。   她抿着嘴过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逃不掉的,听我爹说过,你们都是朝廷从其他地方抓来的,四面都有官府的人,逃了就会抓回来。只有山那边没人,可是山里有凶兽。”   那个肿着脸的女人眼睛发亮,似乎只听到了一句:“山那边没人抓?”   她不知道她娘是不是跟这个女人一样疯,只是茫然地点了点头,重复道:“可是有凶兽,村里没人敢进山。”   那女人抬起眼,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最后竟露出了笑容,抓着栅栏急切地问:“那座山是不是叫元山?”   阿漓没听说过,村里人叫它凶兽山。女人失望地摇摇头,回床上坐着,朝她摆摆手:“你别对人说,快走吧。”   阿漓不想走,她想知道仪国的事。   “跟我说说仪国吧,上仙这次让种的养魂草可难着呢,村里人不到天黑不会回来。就是回来了我也不怕,我说我好奇看看陈嫂子。”   女人就不赶她了,露出残破的牙笑起来。   “我们仪国么,我也说不清,我只念了四年书。听我娘说,仪国是对女人最好的国家,千万不能嫁外面去,外面不是人过的。”   她也不过是个农女,说不清到底仪国有多好,但是肯定比这里好,她死也要死家里去。   “女孩子也能读书么?”阿漓问。   “能读。不过我家不富裕,我哥,我,还有我妹妹,都只读了四五年,我爹说看我们都不是读书的料,还是学门手艺去。”女人说着,伸出手来在空中比划,“我不是什么狗屁陈氏,我叫钱玉江。” 第3章 出逃的念头   阿漓仔细看她比划的字,发现“江”字她认识。她高兴地跟着写了一遍,说:“我娘教过我这个字。”   钱玉江笑起来,问:“那你会写自己的名字么?”她又补充道:“我们上学第一个会写的就是自己名字。”   “会。”阿漓边说边比划,“我娘起的名,阿漓。”她娘只叫她阿漓,从来不叫姓。她其实也不喜欢这个姓,因为她爹觉得她是个女娃,继承不了他宝贵的姓氏。她还不稀罕呢。   钱玉江从窗里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没说什么。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想。她娘读书肯定比自己强,给孩子起的名比她这种金呀玉呀的好听多了,说不定在家还能考科举当官,可惜被掳到这个鬼地方来,还生下了孩子。看这丫头瘦瘦小小的,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她什么也没说,但隔着栅栏,阿漓也看见了她怜惜的眼神,一瞬间竟十分惊讶。   明明她是可怜这个女人才悄悄给她送吃的,为什么这个女人却可怜她?   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是很可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大伯卖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村里人卖了。   “大不了像娘一样逃到山里去,反正不是死也是活受罪。”她突然鼓起了勇气,也突然明白了她娘。   “钱姐姐,以后你教我认字好吗?”她想了想,害羞地道,“我不一定每天都能找到吃的,要是找到了一定给你。”   女人点点头,朝她笑了笑,问:“那你每天来告诉我,村里人都什么时候回来。”   “行。我给你望着,陈大头什么时候回来。”阿漓歪头一笑,跳下去,把垫脚的石头又挪走,爬到大青的背上,吹起笛子,引它们绕着村子活动了一圈才送回去。   之后她白天就多了一桩事,跟钱姐姐聊天,帮她望风。   她带着仙牛遛一圈后就带它们回来,先跟钱玉江认几个字,听她说说仪国的事,便坐在家门口吹笛子,看着路上有没有人过来。   有人回来她就换一个特殊的调子通知钱姐姐。   大青大黑和小灰也很乖,只要有曲子听,在哪都一样,围着她哞哞叫。尤其是大黑和小灰,原来还跟它闹闹脾气,自从大青头上长了包,它俩连牧草篮子都抢着帮阿漓拿——用角挑在头上。   “让我歇一会。”阿漓给大黑和小灰吹完一曲,揉着把头拱过来的大青说。   她在茅屋那儿又能吹出来一小节了,想试试。不过得歇一会,不然肯定上气不接下气。   大青便乖乖地趴在地上等着了。   “要是有人来,你们叫我啊。”她跟三头牛说着话,其实也不确定它们有没有这么厉害,只是顺口一提。   她自己还是看着路,微微出神。   从钱玉江那儿,她听说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那里的上仙也叫人种仙草,但那是大家自己愿意种的,因为比种粮挣钱。钱玉江爹娘除了种自家口粮,就是种仙草,供了他们兄妹几个读书。   钱玉江说要不是兄妹几个都不是读书的料,看着读不出什么出息,爹娘咬咬牙还是会供一个读得最好的。   她这村里可不一样。村里只有几家有自己的田,其他人种的田都是朝廷的。据说这片地界特别适合种仙草,所以官府只允许他们种一小块口粮田,其余的地必须种仙草,每年听上仙的安排,让种什么就种什么。   每年上交都有规定的额度,交不齐的,口粮田也不给种了。而那个额度那么高,最后能落在自己手上的真是不多。庄户人家也用不着那些神奇的仙草,随便吃下肚不但不能长生不老,说不定还会烂穿肠子,只能卖给官府。到时候又会被压价。   阿漓也听村里人闲扯时说过,有的村子就不让种田,让养仙牛这样的牲畜禽类,也不好养。他们村今年的牛,就是从这些地方牵来的,也是发牛的时候才知道这事。   还有的村子据说不适合种仙草,上仙让他们都种粮。村民听村长说这事的时候还很羡慕,结果被村长毫不留情地嘲了一脸。   “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他们种的也是仙粮,上仙叫灵米灵谷灵蔬的,敢偷吃?不要命了!”   仪国的上仙多好啊。为什么大洛国的上仙这么凶?难怪娘和钱姐姐都要跑,如果是她她也要跑。   阿漓叹了口气,她是大洛国的人,出了村不会有人抓她,可是钱玉江跑不了,除非往山里跑。   可她还是在坚持挖洞,阿漓不知道要不要帮她望风了,如果逃到山里,肯定会被凶兽吃掉的。   关她的那屋是砖砌的,陈大头家在村里算是过得好的,曾爷爷辈起了砖房,听说原还要再起两间,那年收成不好,家败了,就没成。   钱玉江现在已经掏出个洞来,平时把挖出来的砖还按原样垒回去,再拖柜子挡住。现在让她望风,是在给出逃做准备。   粮食是别想偷多少的,本来就没多少,偷上两把就能发现。钱玉江现在是偷点零碎玩意,给自己缝口袋,做绑腿鞋垫,准备逃到山里时用。   歇够了,阿漓将两小节新学的曲子吹起来,大青听得摇头晃脑,头上的包似乎又大了一点,阿漓还是有点担心,村长今天已经问她是怎么回事了。   但没等她多想,小灰突然哞地叫了一声,用尾巴甩了她一下,她一抬眼,远远地见到一群人回村。   赶紧吹笛,连吹了几次通知钱玉江回去藏好东西,阿漓心里也诧异,天光还早,怎么一群人都回来了?   回村的人没回自己家,一起聚到了村长家门口,脸色沉得像挂了乌云。阿漓将仙牛带过去,坐在大青背上往里看,村长也沉着脸。   有人绷不住,坐地上哭了:“这可怎么办哟!今年交不上仙草,上仙把地都收了,可活不下去了!”   这一哭跟□□似的,引发了村民或哭或骂一阵吵闹。最后还是村长爆发了一声大喝才镇住。   “才一块地出问题,慌什么!”   阿漓不懂,看二丫跟几个小孩在外圈,便跳下牛背过去找她,二丫不乐意地一扭身:“问我干嘛。”   她不说,别的小孩可乐意说。一个拖着鼻涕的男孩就讲了:“村里下了种的地不出苗,村长带人刨开来看,种子都死了。”   阿漓一惊。养魂草怎么种她也听过的,出芽快,出芽开始就要日夜轮班的照看。但出芽本身还算容易,最大的难点就是粪肥,要将仙牛的牛粪跟普通肥料按比例掺合才行。村长也是谨慎,怕第一次出什么差错,这才先弄了块地试验。没想到真的有问题。   阿漓担心火烧到自己身上来,毕竟牛是她养着的。   正想着,正好就有人叫起来了:“是不是仙牛出问题了,梨丫头呢,她养的牛,把她交给上仙!”   呸,这就赖上她了。阿漓爬上牛背站起来,大青稳稳地站着一不动。村长瞅见了她,正要说话,阿漓自己叫了起来:“牛好好儿的,你要交我,我就跟你去见上仙,叫上仙评评理,是牛的问题还是你的问题!”   那人缩人堆里不敢出声了,第一次种这养魂草,鬼知道是什么原因。仙牛长得好是大家都瞧见的,真跟这丫头去见上仙,可不是上赶着让上仙朝自己头上发泄怒火么。   “都散了散了,我带种子进城去问问再说。”村长赶鸡一样挥手,把众人驱散。阿漓引着牛去他家牛棚,却见村长也跟了进来。   “接一份牛粪给我,要大青的。”他吩咐,口气不太好。   阿漓心里也有点害怕,点点头,抚着大青劝它拉屎。   其实牛吃草排泄这种事她也控制不了,但是她觉得几头牛都很有人性,她好好地跟它们说,它们也会努力配合。   果然,大青尾巴也不甩了,站着攒劲,不一会就排出一大摊。村长老脸抽动了一下,挤出一丝笑:“漓丫头还真是会养牛。”   “反正不是大青它们的问题。”阿漓说,也是给自己宽心。   村长不置可否,包好了大青的排泄物就走了。   他心里怀疑确实是肥料的问题。上仙给出的种植要点里讲了,出芽不难,注意粪肥。他们配比的时候万分小心,理应不出错的。可如果牛本身就有问题,再小心也没法。   现在这头青牛头上长了个包,要有问题恐怕就是它了。   所以他要带种子和牛的粪便一起到城里去,求城里的上仙看一看。   村长进城了,村里人不敢再下种,但更不能闲着,抓紧时间去翻耕自己的口粮田,一时间也无人闲着一张嘴巴说阿漓,只是有人跟着她,怕她跑了。   但阿漓自己紧张了起来。   村长到有上仙在的城里,路上来回就要两天,再加上打听的时间可能三天后才回来。但这三天也不够她准备的。   第二天,阿漓就扒到了陈大头家的窗口,带着丝慌乱问钱玉江:“你真的要从山里逃吗?”   “是。”钱玉江坚定地说,看出来小姑娘有点不对,“你怎么了?”   “我可能闯祸了。”她不安地攥紧了窗上的栅栏,“等村长回来,说不定就要抓我去见上仙,给种子抵命。”   钱玉江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细问之下才明白,大惊道:“你们这边种不出仙草就要抵命?”   “要的。”阿漓道。她虽然没见过,但是听过的故事可不少。不过她其实也不明白,官府根本懒怠处理这些事,种废了一块地不算太大的事,最后交上去的总量达到要求就行。真没达到要求,官府才不管是谁的责任呢,直接收了村里的地换人来种,村民都只能当奴隶去。   但是恐慌和愤怒的村民会自己将闯祸的人处死。   伏山村也处死过这样的人。 第4章 村长的遭遇   钱玉江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什么样的国度,难怪娘说不能嫁到外面。   看着小姑娘惊惶不安的小脸,她安慰道:“那你就跟我一起逃吧,反正是活不下去了,被凶兽吃了也比落他们手里好。”   阿漓嗯了一声,有点怔怔的。她不想被大伯卖掉,不想被村长交出去处死,但是也真的从没想过要走娘的老路,往凶兽山里逃。   钱玉江看出她心神不定,安慰道:“你们村长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再说,你先不要露出破绽让人发现。”   “他回来就抓我怎么办?”   “要杀你也不是就这么杀了。”钱玉江猜测,“如果先把你关起来,我悄悄出去把你放出来,我们一起逃。”   “嗯。”阿漓擦了把不知什么时候掉下来的眼泪,转头走了。   她不能等死,也得准备准备。   吃的实在是没法备了,她在山坡上找了块薄薄的石头,把边缘磨利,试了试可以割破衣服才罢手,将它带在身上。   如果村长带人来抓她,她就赶紧含到嘴里去,然后就不开口了。这样等没人的时候,她可以吐出来自己磨断绳子。   钱姐姐万一来不了,她总得想办法自己逃呀。   因为有心事,她昨晚上都没去茅屋练习吹笛,但经过一天她也想开了,横竖做不了什么,还是做自己的事。   乱七八糟的念头很多,不过她还是很快进入自己熟悉的节奏,慢慢沉静下来。   茅屋草地大河还是老样子,短笛放在桌上。阿漓张开手,睡前握在手里的石头真的带进来了。等会她要记得还拿在手上,看能不能带出去。   可以的话,她就把准备出逃的东西放在这里,石头也放在这里,如果被捆了,就进来磨断绳子再出去往山里逃。   这里不能待一辈子,不然她躲在这里就好了。阿漓叹了口气。家里也只有菜/刀能用,她一拿就会被发现,用不了。   今天她没心思练曲子,于是将放在屋里的绢书找出来,慢慢展开,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字。   绢书也是个奇妙的存在,卷起来她双手就能握住,但是展开却像是无穷无尽一样,反正她放弃了,不再试图全部展开。   现在她又多认识了几个字,但找了一遍,仍然没她认识的,正在阿漓失望地要将它重新卷起时,绢书一亮,原本两个唯一亮起的字旁边又亮起了二字。   阿漓的心怦怦跳,没忙着去看,而是将短笛石头和绢书带在了身上。再环顾一遍茅屋,没什么值得带上的了,这才注视着那两个亮起的字,排除杂念。   果然,和很久前那次一样,她精神一恍惚,就换了地方。   “哇!”阿漓看清周围环境之后就惊叹了起来,“这是皇后娘娘的房子吧!”   之前茅草屋是阿漓熟悉的房子,在里面待着就跟待在家里一样自在。但现在来到的这个地方,却让她拘谨起来。   现在她站在一张床前面。床柱并没有雕龙刻凤,但也雕着细细的藤蔓,间杂着花与果。床上挂着细纱般的帐子,阿漓认不出那是什么,为什么瞧着如烟,摸着却比溪里的大青石还光滑。阿漓连打了补丁的破蚊帐都没用过,就更不知道这是什么啦。   帐子上还织了蝶飞莺舞,阿漓用手一碰,烟霞般的纱帐波动起来,蝴蝶好像活过来似的飞舞。   床上的铺盖都是素色,但阿漓不知为何,觉得比村长家娶媳妇时的喜被还好看。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又赶紧缩回手。   如果她更有见识一点的话,会看出来这是一处小型宫殿,房间虽然不多,却是规格极高。但她不懂,不过殊途同归,她是认定了这就是皇后娘娘才能住的地方。   窗前放了绣架,看过去的时候,阿漓还看见没完成的绣品,栩栩如生。她伸手摸了摸,可惜这和其他摆设一样,不像短笛那么特殊,她学不到了。   “还是放牛适合我。”她嘟囔着,有点自卑地往外走去。   要是能教她就好了,那幅没完成的绣品也绣着蝴蝶,虽然比不上纱帐上跟活过来似的那般,但要是能学会,肯定可以也卖不少钱。   这处小型宫殿五脏俱全,厨房花园书房仓房什么都有。阿漓各处看看,竟又发现了一样特殊之物。   那是一架织机上的梭子,并且没有让她失望,当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时,又随着梭子的主人经历了无数个日月的纺织劳作。   阿漓醒过来的时候有点呆,嫂子的陪嫁里有一台织机,她看嫂子织过布。这里主人的织布手法,就跟农夫的放牛一样,和她理解的织布完全不是一回事。   仓房里有纺好的线,她跃跃欲试,一时把村长进城找上仙的事都忘了。   织布梭的主人是个她说不出有多好看的女子,阿漓看见她只是轻轻一挥手,梭子便在空中飞舞,织出比天边云霞还灿烂的布匹。她可没这个本事。   她只能按照最开始所见到的,最基本的步骤,笨拙地开始纺织。   沉浸在这里学习总是会让她忘记时间的流逝,到在床上睁开眼时,阿漓才吐出一口气,又想起了糟心事。再过两天,村长就回来了。   她带牛遛圈,在村外的山上又找了些野菜,掏了点鸟蛋带回去。钱玉江今天也没悄悄溜出来,她说该准备的也准备了,临走前不能再惹出事。   “我已经看好他家的粮食藏哪了。”她眼睛亮亮地说,“逃的时候有机会就带走,饿死他活该!”   阿漓觉得不忍心,陈大头在村里算不上恶人,要是真把他那点口粮带走,也没处借粮,他肯定要饿死。   但是看着钱玉江被打掉的两颗牙,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真逃得掉吗?”她喃喃地道。   “我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过,你们大洛国挨着我们仪国。”钱玉江回忆着老师的话,庆幸自己读书虽然不怎么样,但还算认真,“只是仪国在南边,我被抓来之后一直向北走,应该离得很远了。洛国跟云国之间隔着一座山,叫元山,我怀疑就是你们说的凶兽山。”   她一路被带着向北走,路上时刻想着逃跑,一直仔细观察和聆听外面人讲话,基本上可以确定这里是个靠近边境的小村子。而且听陈大头骂她的时候也说过,山那边就是另一个国家了。   不过阿漓什么也没学过,讲了也不明白,她也就没细说。   阿漓没想到世界上有这么多国家,又听到一个新的名称,云国。   “去云国也行吗?你不回仪国了?”   “先去云国,找云国的官府。我们仪国跟云国关系好,云国的上仙也不像这边这么狠毒,只是女孩子的处境没我们仪国好。”钱玉江很是自豪地说。   “上仙叫官府到乡间宣讲过,大洛跟我们仪国时常作战,平时也常派人潜入仪国掳人,官府跟我们说,如果被掳走能逃的话,去云国、庆国、神英国都可以,仪国会接我们回去。”   阿漓眼睛都直了,再想象不出哪里会有这样好心的官府。如果能闯过凶兽山,去钱姐姐家乡,那真是她想也想不出的好事。   刘五坎在村里有五个兄弟,四个儿子,一句话说出来没有村民敢违抗。但到了城里,一个穿的比他还破的城里人骂他一句土包子,他也不敢回嘴。   把包好的牛粪抱在怀里,他站在街头一时有些茫然。   城里有值守的上仙,可是他连门都进不去。他能见到的只有平时分派任务,发放种子和仙牛等东西的小吏,然而他去求人也拿不出钱,小吏不耐烦地把他骂出来了。   “你种不好仙草是你的事,让我去找上仙?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呢,滚!”   现在怎么办呢?种不出养魂草,就算他有十个儿子,也得全家一起去给上仙当奴隶。   听说不是下矿挖到死被抬出来,就是做些更危险的活计,能活上两三年就是命大了。   “哪来的乡巴佬,站在这碍事。”随着一声斥骂,刘五坎腰上挨了一脚,摔到了路中央。   更糟糕的是包着的牛粪也随着摔出来,散在地上,发出难闻的气味。   这也是他怀疑的一个原因。牛粪干了之后根本没这么大味道,不知道为什么,三头仙牛的味道特别大,尤其是大青,自从脑袋上长了一个包,排泄之后那股味儿,要不是怕有闪失,他根本不愿意让三头牛拴在自己家。   一定是那个臭丫头把牛给养坏了。他恨恨地想。   路上其他人掩鼻而退,纷纷骂这个乡下来的混蛋,进城居然还抱着一堆屎。   刘五坎难堪地爬起来,还得把牛粪收拾好。正手忙脚乱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惊呼:“咦?”   接着,他看见一双能照见他脸的皮靴停在眼前,皮靴的主人还弯下腰,不嫌肮脏地观察着他捡起的牛粪。   刘五坎颤巍巍地抬起头,然后就跪了。   他五体投地,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因为他看见这个年轻英俊得过份的公子头上束着一顶玉冠,那玉冠上有一个小小的山川符号。   这个符号,村里里最蠢笨的人也会被父母摁着脑袋牢牢记住,是上仙的标志。这个公子,是一位上仙。 第5章 顾南的发现   顾南根本没注意这个趴地上的农民,他的注意力全被地上的牛粪吸引过去了。   “顾师兄,你干嘛呢?”他的师弟,今年轮值驻扎在北境铁牢城的张英走过来,嫌弃地捂住了鼻子,沉下了脸,“来人,把这乡巴佬带走,赶紧收拾收拾,臭死了。”   刘五坎一抖,尿了,这下张英更恶心了。   “等等。”顾南摆了摆手,问,“这牛粪是你带来的?”   刘五坎根本没有听见,顾南不得不又问了一遍,刘五坎抖着声音答道:“是,是小人带来的。”   顾南眼睛发亮:“这牛呢?”   “牛?”刘五坎茫然了一会,才道,“牛在村子里。”   顾南这才注意到他尿了一身,不免也皱起眉来,他不嫌这牛粪肮脏,却嫌这农夫恶心,一时也无心再问,跟张英道:“师弟,叫人带他去洗干净,把这牛粪收拾好,回你府中再说。”   “你关心这脏东西干什么?”张英不满地埋怨,还是令人去做了。   刘五坎几乎是瘫着被拖走的,以为自己死定了。   牛粪则另有人收拾了,送到顾南和张英面前。   顾南仔细鉴定着,心生感慨。   他在徐山派现在算是出头了,早年也是吃过苦的。没想到当年在兽栏做事的经历居然还帮了他一个忙。   “师弟你看,这牛粪可不是一般的牛粪。”他心情好,笑嘻嘻地对张英说着。张英还是捂着鼻子一脸的不情愿:“师兄,我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牛,这是今年要种养魂草,我们发下去给这些农夫施肥的杂种牛。”   这些被村民叫作仙牛的牧畜,在他们口中就是杂种牛。是牛形灵兽与其他灵兽生下的血裔后代。外形都是牛,其实血统驳杂不堪,谁也分不清哪种血脉占优了。其实说白了,除了力气大点,通人性一点,皮肉骨血乃至粪便有些特殊的用途,与凡牛也没太大差别。   顾南好笑地摇头,他跟张英在门内关系就好,所以才来探望他,现在也乐意指点他一二。   “我在兽栏待过,这些杂种牛的粪便与这个可不一样。”他指给张英看,“你看这些暗红发黑的是什么?”   张英忍着恶臭凑过去看,迅速一眼赶紧抬头,“像血块。牛病了吧。我就知道这些人养不好。”   “是血块,但不是生病落下的血块,味道不一样。”顾南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干呕了一下,确实臭。正因为这么臭,他才知道不一样,因为这种味道他闻过一次。   “你知道我怎么从兽栏调出来,换了个轻松的差使的么?”他原来得罪了人,被分到兽栏管理杂役,正是那次发现用来喂肉食灵兽的杂种牛有了异常之处,及时上报,他才能调出兽栏,又被师父看中,从此走上修炼的坦途。   这事他虽然没到处说过,但本身这事张英也听说过一点。   “好像是兽栏里出了一头血脉返祖的灵兽,当时在兽栏执役的都受了奖赏。师兄也是那次吧?”   “不错。”顾南点头,“我亲手伺候过那头牛,看见它肋下肿了包,排出恶臭的血块。然后那头牛就被单独接出去,说是血脉进化,将来会长出翅膀,应该是雷虎与某种牛形灵兽的后代,如果培养出来,用处不小。”   他说出,不禁微微一笑:“没想到事隔多年,又让我闻到了这种味道。”   张英自然听出了他的意思,也是一惊:“这些蠢汉居然运气这么好,养出了返祖的真仙牛?”他也知道蠢汉们把杂种牛叫作仙牛,常常暗地里嘲笑他们。   虽然村民们过得苦,畏上仙如虎,但张英和顾南这样的门派子弟从来不觉得自己门派对凡人有什么不好。   像现在,张英就羡慕起村民的运气来。可不是么,运气好,分到的杂种牛有一头返祖的。按徐山派的大方劲儿,这个村子都要升天了,现在他在这值守,应该就会叫他处理这事,嗯,让铁牢城的城主多划点地给他们好了。直接养牛的那个人,那可能会被带回徐山派当个杂役,将来子孙就有机会进徐山派了。   啧,当年他们进门,也没这么容易啊。   顾南也是如此想,因为当年离开兽栏的经历,对这些运气好的村民还有几分亲切。所以刘五坎来的时候,他笑得很温和,倒是让刘五坎安下了几分心。   刘五坎被拖走的时候是吓昏了的。不过毕竟他有些见识,待醒来后被人洗刷换衣,就知道不是要弄死自己了。再等被人带来见上仙,而上仙又笑得很开怀地看向自己时,他就知道说不定还是好事。   “小人叩见上仙,上仙寿与天齐!”   他喊了一嗓子,把顾南师兄弟二人吓了一跳。   “这人,贺词说得不伦不类的。”张英笑着摇头。   顾南不跟他计较,和气地问:“这牛粪是你们村中的……”他想起来张英说村民管它们叫仙牛,“……仙牛排泄的?”   刘五坎激动起来了,他就知道这牛有问题!   “正是,正是!”他忍不住抹了把眼泪,这些日子的辛酸和担心一起涌上心头,让他不及多想,一股脑地把话都说了。   从钱没送够,小吏只给了他们村三头牛,到三头牛不肯吃不肯睡掉膘,再到村里的小丫头养牛,看着很好,却把牛养出一个肿包,施肥也不对劲了的事,全说了出来。   顾南听得眉毛上挑,这牛,居然是个小丫头养的?   原来是个小丫头,张英更羡慕嫉妒了,才十岁,这要是根骨合适的话,直接就能进门了。这是什么该死的运气啊!   刘五坎说完了就趴着不敢动了,期望上仙能给他换几头牛,不要追究村子的责任就好。要追究,就追究那个名字起得奇怪的丫头好了!   “去你们村里看看吧。”他听见上仙说。   另一个上仙则说:“带过来不就行了,何必去村里。”   顾南但笑不语。他听出来了,这个农夫认为养牛的丫头把牛养坏了。要是让他把人和牛带过来,弄不好回村他就要把人打死。   而如果他说要赏,说不定死更快。死了才好抢功不是么。   他本来也只关心牛,不过听这人说那个丫头居然在没学习过的情况下,把几头杂种牛养得很听话,这让他生起了几分兴趣。   “我也要去。”张英在这破城值守得要发霉了,好容易来了个师兄看望,又要下乡,他决定一起跟着去,也好跟师兄聊聊门内的情况,免得回去的时候落伍太多。   阿漓不知道她担心的事没发生,反而引起了上仙的好奇,她这时琢磨的是怎么逃走。   大青头上的包还是去年肿起来的,过年之后越肿越明显,自从她换了曲子吹给它听之后,虽然它不再痒得四处蹭,但那个肿包鼓起的速度似乎更快了。   村长走了三天还没回来,比她算得时间还久。就这三两天的功夫,大青两角之间仿佛顶了个坟堆。   这下再迟钝的村民也觉得不对了,议论纷纷,更是警觉,怕小丫头跑了,责任让他们担。于是阿漓发现自己到哪都有人盯着,居然变得不自由了。   钱玉江那她也不能再去,这让她更忧愁起来。   “大青啊,我要是走了,你们也要好好吃饭知道吗?不吃是自己吃亏。吃饭的时候大娘骂我像猪,我不是一样把饭吃光,才不理她呢。”阿漓骑在牛背上,扳着牛角跟大青说话,然后她觉得好像没抓稳,晃了晃。   于是她下意识地摇了一下,角掉了。   角……掉……了……   她一手握着一只大青的角,呆在了牛背上。   原本坐在远处的男人疯了似的跑过来,看看光秃秃的牛头,再看看她手上的角,再和她呆滞地对望了一会,忽然就呜咽了一下,回身疯跑回去,一边跑一边喊:“完了啊,完了啊!”   她也觉得要完了,不说上仙要不要追究她,眼下村民就得把她吃了。   监视她的村民叫来了所有人,围了上来。   村长不在,村长的大儿子凶着一张脸上来拉她:“你给我滚下来!”   大黑和小灰不干了,哞地一声,拿角对着村长儿子,吓得他倒退三步,虚张声势地叫:“你还敢指使仙牛!你死定了你知道吗!你自己去死不要连累村里啊!”最后一句却带了哭腔。   阿漓坐在大青背上愣愣的,角怎么就掉了呢?   可是大青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大黑和小灰还维护着她,她觉得这应该不要紧。   大青其实很开心,要不是阿漓坐它背上,它都想跑两圈了。阿漓虽然不知道它想什么,可是也能从它摇头摆尾的兴奋劲上知道它很开心。   “仙牛没有问题。”她最终强硬地说道,“村长去城里问上仙了,你们等村长回来就知道了。大青,我们回家。”   大青驼着她往家走,不是牛棚,也不是大伯家,是她自己家,她和娘住过的地方。   大堂兄刘金谷和大嫂在人群里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阿漓骑着大青进门了,大黑和小灰在门口守着,谁上前就顶谁一跟头。   阿漓也不敢在这种情况下入睡去那个神奇的空间,她在家里东翻西找,把刘金谷存的粮食拿了一半,用袋子装了放在一边。 第6章 意外的发展   刘金谷自己有口粮田,又占了她的,白白占了四年,她只拿这么一点,是想着毕竟这田是他们下力气种的,她也在大伯家吃了几年饭。她应得的她要拿走,也不想让他们饿死。   但粮食肯定不能就这么背在身上,阿漓咬咬牙,叮嘱三头牛守好门,还是冒险凝神进了宫殿,将粮食和一把菜/刀放在那儿。然后按以前试出来的方法,再次集中注意力,又从那个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的洞里穿了出来。   这下可好了,不逃也不行了。阿漓舒了口气,到这步田地,不想别的了,只可惜大青它们,唉。   “大青,你角掉了真是好丑啊。”她摸着大青的头笑。大黑在门口转过头哀怨地哞了一声。   大青则是得意地也哞了一声,用头拱她。阿漓扒着它的脑袋想看看肿成什么样了,手一按却发现那个肿包好像变硬了。   她吃了一惊,正要细看,却听见外面又吵闹了起来。   村民耐不住了,有人吵嚷着要冲进来,有人已经绕到边上在翻墙了。   大青很凶恶地过去顶,但翻墙的不止一个,三头牛拦不住,有人便把阿漓拽出来了。   “抓到了!”   “打,打死她!”   阿漓细瘦的手腕叫人箍得紧紧的,她咬着唇不肯哭,心里后悔没有早点跑。   真不该侥幸,想着等村长回来再说。   她有好大的力气,也许现在把他们都打翻也行。   正乱着的时候,刘五坎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两个上仙,正是又得意又惶恐的时候,一路盘算着怎么招待上仙,没想到刚回来就是这等乱糟糟的时刻,气得大喝一声:“住手,快恭迎上仙!”   他这一嗓子算是救了阿漓,村民听见他叫喊,不由得放了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刘五坎暗骂一群呆脑壳,生怕上仙怪罪,正要再喊,就听院里一声牛叫——不对,应该叫牛吼,一头奇怪的动物冲了出来。   说奇怪,因为它长得像牛,头上却没有标志性的牛角,却在脑袋中间长了一只小得可笑的角,不伦不类。   但这小得可笑的角却不是个笑话,只见它触着谁,谁便一阵抽搐,慢慢软在地上。   大黑和小灰也冲出来在人群里乱跑乱撞,现场乱得一塌糊涂。   刘五坎已经看出来了,那是大青,他出去了三天,居然变成这样了。   他又气又急,指着大青就对顾南道:“上仙,这就是那头仙牛!这,这,我走的时候角还在的,不知为何变成了这样!”   顾南眼睛都直了,张英更是呆住,喃喃道:“独角,刚长出来就有雷电之力,这是蛟牛吧?师兄,这肯定是蛟牛吧!”.   杂种牛是统称,如果血脉返祖,会根据血脉另外起名。那头雷虎的后代现在就叫雷牛,而这头牛从特征上来看,分明就是蛟龙的后嗣。   很多上古时大妖已经绝后灭族,当年妖族兴盛时,大妖们彼此通婚,产生不少混血后裔。有些惊才绝艳,有的却因血脉混杂而变得平庸。他们的后裔则随着血脉一代代削弱,曾化种越来越多,有些后裔成为灵兽,不再被承认是大妖的血脉。这些灵兽保留了一些祖先的天赋神通,但在更多更乱的自然繁衍中越来越少。它们留下的后代偶尔有返祖突变,都被各门派当作宝贝供起来。随着成长,强势的血脉会慢慢吞噬其它血脉,最终虽然未必得到最纯正的血脉,但收获依然很大。蛟龙,显然比雷虎强得多。   顾南也没想到这头返祖的牛都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了,激动之下哪还会理会这个村长。他快步向前,一手按向牛头,笑道:“好牛儿,随我走吧。”   村民们不再动手,大黑和小灰失了对手,又见大青被人按住,忙跑来助阵。张英跟过来轻轻一点,就将两头牛定在了原处。   大青发了狠,甩着头使力,却摆脱不了,气得哞哞直叫,头上那小小的角电光一闪,顾南便觉得身子一麻,竟是退了一步。   好家伙,天赋竟这么厉害!   把它带回去,恐怕他也能沾光,得一笔不菲的奖励了。   顾南心中欢喜,看村民还拥挤在一边,还有个人傻不愣登地站着,手上抓着个小丫头。   他脸色一沉:“放开!”   抓着阿漓不放的刘金谷打了个寒颤,赶紧放手。这时刘五坎适时又大叫一声:“还不恭迎上仙!”   村民这才反应过来,是上仙!   顿时就跪了一地。   阿漓呆呆地站在原地,摸着手腕上被抓出来的印子,看见上仙在跟她招手:“小丫头,过来。”   她左右看看,其他人不是被大青弄得瘫在地上,就是跪着不敢抬头,这是叫她吧?   她慢慢向前,脑子里一片糊涂。上仙都来了,她恐怕跑不掉了。   顾南心情甚好,问:“这牛是你一直在养的?”   “是。”   “它的角是什么时候掉的?”   “……刚才。”   顾南松了手,吩咐:“那人说牛听你的话,你让它安静下来让我看看。”   阿漓还没动作,大青叫了一声,跑到她身边,咬着她衣角让她上背。   阿漓明白得很,大青的意思是:“打不过,咱们跑吧。”   尽管是这种时候了,她还是被大青逗笑了。   “大青,咱们可跑不掉了,你乖乖的,不要紧的。”   大青头上的包还在,不过现在细看却发现,那个包破了,里面露出一个小小的尖角,刚刚破皮而出。而肿起的大包实际上是一层又一层的硬皮,现在正肉眼可见的剥落。   她又看看定在原处不动的大黑和小灰,走过去摸了摸它们,发现只是动弹不得,并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   然后她才看向那个态度温和,一点也不像村里人口中那么可怕的上仙。   “牛是我养的,牛角也是我刚刚扯断的。”   她低下头,没有把责任推给其他人,虽然这些人刚刚还在想着把她交出去抵罪。   “大家都怕死,我也怕。”她想,“如果上仙跟钱姐姐那里的上仙一样,大家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顾南没计较她没跪下回话,本来他们这些修行中人也不在乎这些,都是凡人的官府搞出来的名堂。他手指微动,两头牛的定身术便解开了,看三头牛都围到小丫头身边,他心中更是高兴。   这丫头养牛确实是有一手,看来可以带回去安排到兽栏作为奖励。   顾南自己也是在兽栏干过。对他这种富家子弟出身的人来说是个苦活,不过对这样的乡下丫头么,他微微一笑,恐怕会高兴得不行。   张英也走了过来,问他:“打算带回去?这个村子呢?”   这个村子是铁牢城辖下,最后有什么奖赏还是得由他转达城主。   顾南看了眼村民,淡淡道:“看样子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就算了吧。我把这丫头带回去。嗯,叫什么名字?”   最后这句话提高声音,问的却是刘五坎。刘五坎没听见村子里白白与一个大奖赏擦肩而过,只听见上仙问名字,忙应道:“那丫头叫刘梨。”村里人一向以为阿漓她娘给她起的是这样一个“像女孩儿”的名字。   顾南点点头,叫道:“刘梨,你养牛立了功,以后随我去徐山派,不必留在村里受苦了。”   阿漓一惊,下意识退了一步,她满脑子还是想的这回死定了,不料上仙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番话。   村民亦是听得呆了,有胆大的更是悄悄抬起头来看,全然不知为何上仙说这丫头养牛还有功了。   顾南自然不会与他们解释,转身便要走,只吩咐阿漓道:“将牛牵上跟我走吧。”   阿漓呆呆地站着,刘五坎急了,又不敢骂她,只能小声地提醒:“你快走啊!”   不,不能走,钱姐姐还等着我一起逃走呢!   阿漓一刹那间只有这个念头,脚怎么也迈不出去。张英在铁牢城住了也有两年多了,多少了解一些凡人的顾虑,不由笑道:“想必还有俗事未了。”   阿漓听不懂,张英便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事没做,不能走?”   这回懂了,她连连点头,顾南便道:“予你三天时间处理俗事,三天后我派人来接。这牛……”他想把牛先带走,大青却警觉地往阿漓身后一躲,十分地通人性,将他又看笑了。实在是出色,说不定不需要很久就能脱去牛形。   看在这头牛的份上,他便大方一些也无妨。   “也罢,三天后一起走吧,照顾好牛。你还有什么需求?”   阿漓看见大伯抬起头,目光满是渴求地看向自己,村长也是一样。胆子最小的村东的杨癞子,也抬起了头看过来。   如果能求上仙多划些田地给村里,大家的日子就会好过一点了。阿漓想。   如果没有钱姐姐,她一定会求上仙赏田地给村里,村里真的是太苦了。可是……   “求上仙让我带走一个人。”她低声说。   “许了。是谁?”顾南一口便应了,才让她指人,一个小村子而已,他根本不在乎多带一个人。   村人的目光黯淡了一下,接着又更炽热起来,每个人都在心里呐喊:“我,我!”   “钱玉江。” 第7章 逃离的开始   他们听到一个名字,很茫然,村里有这个人?   阿漓指了指陈大头:“他买来的老婆。”   陈大头面无人色,险些晕过去。   老婆没了。老婆要跟阿梨走了。阿梨被上仙看中了。   那婆娘傍上了高枝,以后会不会回来报复他?陈大头眼睛一翻,真的晕过去了。   顾南和张英自是不管他们私底下的恩恩怨怨,直接允了,坐车回城里。阿漓拍了拍大青,带三头牛回自己家,至于刘金谷一家,只得又回去跟父母弟弟妹妹暂住。   阿漓也没去催,不一会儿,钱玉江就被村长亲自领来了。钱玉江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光听村里吵了半天,这被带出来时心里还七上八下的,见到阿漓,还当是两人的计划被发现了。   阿漓见了钱玉江,不知怎地心头一松,紧紧抱住她,竟是大哭了一场,哭得她更慌了。但钱玉江毕竟年纪稍长,见阿漓哭得狠,也就不问缘故,只抱着她轻声细语地哄着,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你看姐姐落到这个地步都没绝望呢。”   阿漓是后怕,这时候怕得浑身发抖,哭得抽搐起来,半天才止了泪,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讲了,听得钱玉江一怔一怔的,最后道:“那上仙倒也不像你之前说的那么可恶。我们是不是不用逃了?”   “姐姐,你不逃了吗?”阿漓抬起头,看得钱玉江又是一愣,她的眼睛哭得红肿,却亮得吓人。   “我不知道上仙为什么不像大家说得那么坏。”阿漓说到最后一个字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但是我知道我们村,别的村,过得都是一样的苦。我以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但是钱姐姐你说,你那里的上仙不是这样,对不对?”   钱玉江点点头。她也不知道上仙有什么区别。但是她那里明显过得好得多,官府虽然也有欺压,但种出的仙草会有上仙派来的人直接收购,价格公不公道她不知道,反正够爹娘养活三个孩子,还供他们读书的。   阿漓的眼睛更亮了:“我不愿意,我不愿意跟上仙走。大家都说我要去享福了,可是我不想也变成这样的人。钱姐姐,我想去你那里,你会不会怪我任性?”   本来的通天大道,她却非要往死路上走,还要带钱玉江一起,她怕钱姐姐恨她。   钱玉江已经想明白了,叹了口气。其实如果她能选,她还是愿意跟这个上仙走的,就算想回家,跟着上仙离开这里也一样有机会。往元山里逃是没办法的办法。   阿漓到底年纪小,想不周全。但这时候她不想说,反正就算阿漓没向上仙开口要她,她还是只有往山里逃一条路。   “姐姐听你的。”她坚定地道。   阿漓不安的心顿时安定下来了,欢快地去打水:“钱姐姐,你先洗个澡吧,我找找有没有药给你敷。”   钱玉江蓬头垢面的,自己也受够了,不过她也不能让个十岁的小姑娘给自己烧水,忙上去抢了活计,两人搭手,说说笑笑地烧了一大锅水,洗了个痛快。   村里人多多少少地会挖些草药在家里备用,毕竟多数人看不起医生只能自己抗着。阿漓找到药,磨碎了给钱玉姐敷在脸上。这几天为了逃跑,钱玉江反抗得少了,挨打也少,脸上看起来好得多。   第二天起来,肿处消了不少,阿漓这才发现钱姐姐年纪也不大。   “姐姐,你比我大多少呀?”   钱玉江挽着头发偏过头来看她,笑道:“我十六啦,本来都要说人家了,倒霉遇上这事。”   才大六岁,阿漓咋舌,又替她担忧:“那你回家怎么办,还能嫁人不?”   钱玉江挽发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道:“不嫁就不嫁呗,我就在娘家伺候爹娘了。”   她又跟阿漓说仪国的事。按上仙的意思,官府跟他们宣讲男女都一样,女孩子的日子要比这里好过得多。但是千改万改,人的观念难改,像她这样被卖的女孩子回去,仍然要面对无数难堪的场面。   “但是管他呢,再难过还能比在这里难过?大不了我学个手艺自己立户,攒了钱搬外地去好了。”钱玉江自己也有计划,如果能活着回去,她一定要攒钱,以后搬到离上仙近的地方去。离上仙的聚集地越近,这种无聊的人越少。   略说了几句,两人便分头行事。现在有了自由身,逃跑的准备工作就可以多做一些了。阿漓还是要放牛,钱玉江就在家里做饼,把阿漓给她的粮食都做成方便携带的干饼。她还在灶间找到个装水的葫芦,也装满了水准备带着路上喝。   阿漓带着大青到村外,正要吹曲,却听见大伯叫她。   大伯搓着手,又尴尬又谄媚地朝她笑,阿漓寒毛都竖起来了。   “大伯,你干嘛呢?”   “丫头啊,你这要跟上仙走了,去享福了吧。”   “上仙要我去也是养牛啊,享什么福。”阿漓扭过头,不想和他说话。   刘同福没急,他昨天已经想了一晚上了,就凭他平时待这侄女的“情份”,是别想沾她的光了,他是另有打算。   “你看,你这要走了,你爹的坟还在村里,我二弟就你一个闺女,以后可怎么办,没人给他上坟啊!”   阿漓冷眼看着,心里说不出的平静。   刘同福有些尴尬,但还是坚持说了:“我有两个儿子,我想啊,过继一个给你爹,以后就帮着你照看田地,上上坟,逢年过节地烧纸上香,都不会误了。漓丫头,你看怎么样?”   阿漓点点头:“好。”   刘同福喜出望外地走了,他最担心的就是漓丫头心里有怨,到时候跟上仙说一声,把她的田地拿走,现在就好了,这份家业就归他儿子了。   “大伯连过继哪个都没说。”阿漓想着,带着三头牛去她爹的坟上。   “爹,大伯要过继儿子给你,你可有儿子了,以后有姓刘的子孙给你磕头上香,你该高兴了吧。”她拔去了新长出来的杂草,碎碎地念着,磕了三个头。   “爹,今天给你磕过头,以后可没机会了。我要走了,说不定就跟娘一样死在山里头,回不来了。我想跟你说个事儿,你有儿子了,我以后跟娘姓,行不?行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就叫方漓了。”   她娘姓方,叫方宛宛,娘曾经一笔一划地写在地上,教她记住。   娘没有坟,只有名字留在她心里,她得记住。   现在大青它们都不去村长家了,一直跟着她,阿漓发现大黑和小灰也有变化。   大黑颜色似乎更黑,而小灰肋下好像也有些肿起。   她心里坚信这是好事,但一直也很害怕它们出事,现在看上仙的态度,她也可以安心了。   事不宜迟,钱玉江和她准备今晚就走,等村里渐渐安静下来,她俩拿起包袱悄悄往门外摸去。   幸好今天月色不错,看得清路。   钱玉江白天给门上了油,用掉了刘金谷两勺油,现在推开一点声音也没有。她回身招呼阿漓,却见那头青牛带着另两头牛,咬住她衣角,眼中居然在流泪。   “真是通人性的牛。”钱玉江心想。   阿漓抚摸着大青的头,眼泪也掉下来了,哽咽着道:“大青,我不能带你们走,山里危险……上仙也要你们去,你们要走了,村子里的人就都活不成了。”   大青知道阿漓无论如何是不会带它们走的了,半晌才松开嘴,轻轻拱了拱她,让她快走。   阿漓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又挥了挥手,这才与钱玉江蹑手蹑脚地离开。   村子离凶兽山不远,有一条路还通向那里,但长年没人走,有些荒废了。   两人走了大半夜,发现路断了。   或者说,被乱七八糟的石头枯树给堵住了。   阿漓想起来了,告诉钱玉江:“听人说过,凶兽山我们不敢去,可是上仙会去,所以官府还是开了路。但是后来才知道上仙根本不用走大路过去,所以这条路就没人用。村里有年轻人好奇往山里去过,再也没回来。所以村长的爷爷那辈就把路堵了,免得再有人误入。”   钱玉江就着月色看看,那堵住路的材料都已经被泥土糊成了一体,约有大半人高,并不算难攀爬。想来当年堵路时也只是给人提个醒,此路危险。   “走,爬过去。”她挽了挽袖子,一马当先往上爬,“你等会,我上去了拉你。”   她在家也干惯了农活,上树下河的不在话下,但最近身子太虚,连爬了几回都滑了下来。   阿漓原还等着,见她总爬不上去心里着急,也上前尝试。   却是三两下就上去了,最后反是她将钱玉江拉了上去。   钱玉江舒了口气,擦着汗笑道:“你劲可真大。”   阿漓嘿嘿一笑,她这几年就没怎么吃饱过,也就养牛的这些日子能把肚子填饱。但不知为何,力气越来越大。那天大青的角掉了,她还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拽下来的。 第8章 聪明的白虎   翻过障碍,前面就是凶兽山了,钱玉江一边带着她往山里走,一边道:“之前我也没全告诉你,其实逃进山未必是死路。”   阿漓没什么反应,她年纪和见识实在是不足,虽然一直都说凶兽山凶险,但她总觉得万一能避开那些凶兽呢。   既然逃,总是想逃出生路的,所以钱玉江现在说未必是死路,她也没什么诧异。   “如果凶兽山确实是元山——应该没错,我一路都在偷偷打听。我们从小就听说,上仙会在元山历练,逃进山的人如果碰到云国仪国的上仙,我们就得救了。”   “嗯。”阿漓想,也许她娘也被救了。   那样就真是太好了。   凶兽山凶名在外,但刚入山的地方还是颇为平和,偶尔还见到小兽在草丛间奔跑跳跃,与外间也没什么不同。   “凶兽都在里面呢。”钱玉江跟她说,“你撑得住吗?现在天亮了,你们村长该发现咱们跑了,要么自己来找,要么去城里找上仙。他们来不怕,就怕上仙用仙法飞过来抓我们。我们越往里越安全,就算上仙也不敢随便到山里去。”   阿漓并不觉得累,使劲点点头,跟着钱玉江拼命往山里钻。   不知道是她们跑得够远,还是上仙没有追上来,到天再度暗下来的时候,身后仍是没什么动静。   钱玉江强撑着的劲也终于松了下来,一坐倒,就站不起来了。   “可累死我了。”她有气没力地说着,咬了口饼,嚼了两口,居然就睡着了。   阿漓也很累,但没到这程度,她本来只觉得自己力气变大,这样看来,好像体力也不差。   “肯定是在放牛哥哥和皇后娘娘那里休息的原因。”她把一切奇异之处都归到了那个神秘的所在。   钱玉江睡了不大一会就惊醒,不好意思地爬起来:“该让你先睡的。”   “我不困。”阿漓把葫芦递给她,“钱姐姐,我可能身体比别人好,真的只有一点点累。”   怕钱玉江不信,阿漓看到块大石头,走过去一用力,抱了起来。   她的小胳膊细细的,而那石头有钱玉江半人高,阿漓合抱着手都合不拢,抱起来小脸都挡得看不见,还在问她:“你看我力气大不大?”   钱玉江真是被她吓到了,一连声叫起来:“大,大,你快放下来……哎,慢点,别砸着脚!”   直到阿漓放下那块大石,她才拍着心口,道:“你这力气……以后不如去上仙那里看看收不收你,没准你这就是他们要的天赋。”   阿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紧跟着又摇头:“我八岁的时候去测过,不行。”   不过八岁时她也没这么大力气。   钱玉江告诉她,八岁时是会测一次,不过十二岁,十六岁,以及最后十八岁时,都还会再测几次。据说是有些人的资质早年测不出,晚些时候却能显露出来。   阿漓回忆了一下,好像其他年纪大点的孩子,是有人再来测过,那她也许还有希望。   不过说到底,都要先逃出去再说。   阿漓跟钱玉江把干饼分食了两块,又喝了点水。钱玉江实在是又累又困,见阿漓确实还好,便约好了她先睡,下半夜换阿漓睡。   阿漓很想去皇后娘娘的宫殿里休息,在那她即使不睡觉,出来之后都会精神十足,疲累全消。但钱玉江醒着,她不敢去。   她本能地保守着自己的小秘密,即使是钱姐姐也不愿意说。   所以她这一睡也睡得很沉,直到被钱玉江摇醒。   钱玉江拼命地摇着她,却不敢出声,还捂住了她的嘴巴。   阿漓睁开眼睛,看见她惊恐的表情,还对她作噤声的动作。   顺着钱玉江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阿漓看见一只通体白色,额上没有“王”形纹路,却有一簇火焰般印记的老虎在林间悠闲地走过。   二人动也不敢动,浑身僵硬。   老虎却没过来,它似乎刚刚捕猎吃饱了消食,溜达了几步就消失在她们的视野之中。   两人隔了很久,才不约而同地出了一口长气,后怕不已。   “凶兽山,怪不得没人敢进。”钱玉江喃喃地道,又笑了笑,“可是那老虎吃饱了也懒得理我们,外面那些人,比老虎还可怕哩。”   阿漓觉得她说得非常有理,在一边使劲点头,钱玉江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问:“还要不要睡会儿?”   “不困了,我们快走吧。”   这一天不知是不是幸运之神附身,二人遇见不少长相奇异的猛兽,但居然一一避过,没有沦为兽口之食。   到这份幸运,随着她们越来越深入凶兽山,终于还是消失了。   入山第三天的中午,两人僵直地站着,心里祈祷那只老虎继续无视她们。   不错,又是那只头上有着火焰纹路的虎,或许不是同一只,谁知道呢。   总之这次这只老虎没有无视她们,而是伏下身子盯住了她们,大概也在观察,等会发现她们根本无力反抗的时候,就是扑过来的时候了。   钱玉江嗓子干涩,半晌才挤出话来:“阿漓,你跑吧!”   如果不是她跟阿漓说了仪国的事,阿漓本来可以跟着上仙去养牛,去过上好日子。她不能让阿漓死在她前面。   也许老虎吃了她,就懒得再去抓另一个了。   阿漓倔强地站着,不肯走。   老虎似乎已经发现她们的弱小,身子有了动作,就要扑上来了。   阿漓手指有些僵,她在怀里摸到了自己做的短笛。   “不知道对老虎有没有用。”她想,“反正试一试也不会更糟糕。”   她伸手入怀的时候,老虎又停住了步子。   它在同类中算得上聪明,这座山里常有人来,有些落单的实力不怎么样,但有些人很厉害。还有人本来不行,从身上摸出个东西,就变得很厉害。   它要小心,不能上人的当。   阿漓吹起了短笛。   她跟放牛大哥学来的曲子,有些是用来安抚牛的,有些则是让牛发生像大青那样的变化。她原本没当真,直到大青真的发生了变化,还让上仙愿意奖励她,带她走。   就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只对牛起作用。   她吹起了安抚曲,钱玉江惊奇地发现,那只老虎放松了身体,慢慢地用后腿蹲坐了下来。   “阿漓吹的这是什么曲子啊?”在她看来简直跟上仙一样神奇了。   阿漓吹了一遍又一遍,老虎显然是不打算吃她们了,但是也没走,就蹲坐在那,像是犹豫的样子。   这样也不行啊。阿漓吹得都累了,比走了一天还累。   这些曲子可难吹了,她握着放牛大哥留下的短笛一次次重温,才学会这种特殊的呼吸方式,才能吹出这些古怪的曲调。刚开始,吹上一小节她就累得喘不上气。   万一她停下,老虎再变凶怎么办?   阿漓想了想,冒了次险,趁气还接得上,换成了吹给大青听的第一种曲子。   大青头上还没肿的时候,她吹的就是这个。   白老虎开始听到换了曲子好像有些不满,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   但蓦地,它像被定身了一样,立在原处,竖起耳朵沉浸在乐曲中,一动不动。   直到阿漓吹完,它嗷地一声,又扑了过来。   钱玉江腿都软了,强撑着张开双臂挡在前面,白老虎却不理她,绕到她身后,在阿漓面前一滚,露出了肚子。   两人目瞪口呆。   白老虎嗷呜嗷呜地叫了两声,见阿漓不再吹曲,急得拿前爪挠头,然后跑开了。   钱玉江和阿漓都呆住了,隔了一会钱玉江才喊了声:“快跑!”两人撒开腿就跑。   然而没跑出多远,她们又一头闯入一条眼睛闪着诡异红光,通体翠绿的异蛇的地盘。   这回阿漓连吹曲子也没力气了,只能返身再跑。   不想一声吼叫,那只消失了一阵的白老虎猛地蹿出来,对着异蛇发出怒吼,异蛇似乎比它弱一些,游走了一阵,悻悻地回到自己盘踞的树上,不再追击。   白虎这才蹭过来,想了想,又去把刚刚吼蛇时丢下的一只小兽叼过来,递给阿漓。   钱玉江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肯定一件事。   “阿漓,我们大概真能活着出去了。你一定要去上仙那试试,我觉得你能修仙。”   “真能那可好啦。”阿漓也有憧憬,不过没抱太大希望。她觉得是跟那条大河边的放牛大哥学来的东西,要是钱姐姐学了也是一样,算不上什么天赋。   白虎把那只长得有点像兔子,但起码有两只兔子大,肉质肥厚的小兽丢给阿漓之后,就眼巴巴地等着。   阿漓又累又饿,又怕它不耐烦了暴起伤人,只得安抚地道:“我现在实在吹不了,你让我歇一会儿好不好?”   白虎当真听懂了,乖乖在一边不动。钱玉江和阿漓都是做惯了活的,略歇了一会,就快手快脚地捡柴生火,把这不知名的小兽开膛破肚,烤成了香喷喷的熟食。   白虎在一边嗅着也生出了馋虫,却坚持住了,坚决不走。   万一它离开去觅食,这个会吹曲子的小东西被其他傻乎乎的灵兽吃了怎么办。   它刚才听着那曲子,就觉得身体里某种潜伏的血脉在骚动。它这时候也不懂太多,但是知道这对自己是好事。   这也是阿漓运气真的好,遇上了这只有着朱雀血脉的白虎。 第9章 霸道的猴子   朱雀一族是上古大妖之族,与白虎一族曾有通婚。但两族的血脉天赋区别太大,偏偏力量层次相差无几,互相抵销,导致产出的后代比一般的妖族还平凡。这也让两族后来不再通婚。   这些已经出生的倒霉后代力量弱小,自然不能再与大妖通婚,只能与那些同样弱小的妖族再度繁衍后代,诞生了很多含有两族血脉的后裔。有些兽化种被流放,这只白虎就是几乎没有祖先力量的后代之一。   它长相返祖,外貌与白虎大妖极像,头上还有朱雀一族的印记,力量却与两族大妖祖先毫无关系,只是来自于它这一脉祖上某只风刃虎,擅于操控风力而已。   不想刚才听了人类小家伙的一支曲子,它居然感觉到深藏在体内的大妖血脉的动静,这让它怎么肯放走自己的金大腿,当然是要紧紧抱住了。   两只兔子大的兽肉和着饼下肚,钱玉江和阿漓都觉精神一振,也是有好多天没吃着肉了,阿漓更是记不起肉是什么滋味。这一放开了吃,连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钱玉江开始还惦记着有只老虎在身边,等吃完也差点忘了,直到摸着肚子打嗝时才想起来,赶紧拉阿漓:“它是不是还想听你吹曲子?”   阿漓打了个嗝,拿出笛子,忍不住又打了一个,有些赧然,喝了几口水才压住,对白虎道:“我吹曲子给你听,你可不要吃我们。”   仍是那支曲子,阿漓翻来覆去吹了五遍,再也吹不动了。白虎也没催她,而是闭上眼,静静地感受。   当曲子吹起时,它的血流动速度似在加快,身体不由自主地被调动,心跳都随着曲调而波动。   那潜藏的,它从来没发现过的力量,就这样被调动出来,让它感受到。   这次阿漓吹了五遍,它感受得更清晰了,有两种力量。   这两种力量还在打架,分不出胜负,一种也不能冒头。但至少它能感觉到了。白虎还不算太灵光的脑袋里有一个意识,如果它能经常感受到这两种力量,那即使它们都出不来,它也能受益。   所以这个矮个子的小人类,它跟定了!   阿漓身后便多了一个甩不掉,也不敢甩掉的尾巴。   白虎很奸诈,它打得过的凶兽,从来都是宁可受伤,也不让阿漓吹曲子。只有当它打不过时,才让她吹曲。   它还通过休息时的摇头摆尾爪子比划,成功地与阿漓沟通,让她对别的灵兽吹响第一首曲子就好。   这是它的小心思,不想引来竞争对手。如果来个比它厉害的,把大腿抢走不给它抱了,那它怎么办?   白虎不是凶兽山最厉害的灵兽,但其他领地的灵兽也不愿意好端端地与它拼成两败俱伤,再有阿漓的笛音相抚,他们一行竟真的安安稳稳地走出了凶兽山。   但这时他们并不知道,对于阿漓和钱玉江而言,她们只是走出了一座山,眼前的山路仍在继续,逃亡的路还不知道有多久。   白虎却不敢再走了。凶兽山是元山山脉的一小部分,仅仅属于外围,它在凶兽山尚可以大摇大摆地出入,但再往元山深处走,就会碰上它完全惹不起的厉害家伙。   阿漓可不知道那么多,休息之后她便与钱玉江继续前行,却被白虎咬住了衣摆,一双通人性的虎眼里竟是看得出的焦急。   这些天相处下来,阿漓早就不怕它了,摸着它的大脑袋就跟摸大青一样随意,问:“你怎么了?”   白虎一个劲地摇头,示意不能去,钱玉江多少知道一点,叹气道:“前面它也不敢去了。”   这一路顺利过来全靠了白虎,这点她们俩都很清楚,然而前路就连白虎也不敢走了,这其中的意味,令二人心中一沉。   “我吹那首曲子也不行吗?”阿漓摸着自己的短笛问,白虎摇摇头,又点点头。它也不知道。   “谢谢你,但是我们总得试一试。”阿漓叹了口气,将短笛放到嘴边,“我再吹给你听一回,你就回去吧。”   白虎趴着认真听,想到这是最后一回听,更认真了。   阿漓又休息了一阵才与它告别,继续前行,白虎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一会,又追了过去。   它还没进化的脑袋不算真聪明,但它知道错过这个机会,也许永远没有下次了。   钱玉江跟阿漓开玩笑:“不离不弃啊,那几头牛也是。”   “也许这曲子对它们有好处。我跟过路人学的,可能那也是上仙。”阿漓笨拙地解释了一下。   元山的范围内也不是步步都有灵兽,两人一虎步行走了半日,这才真正遇到难关:一只小巧玲珑,遍体金毛的猴子从树上忽然荡下,就这么用尾巴勾着树枝,倒挂着看他们,尤其是盯着白虎。   白虎这么大一块头,毛都被看炸了,不由自主地后退。   这是它不能匹敌的对手,唯有抱大腿。   大腿还在发呆,白虎用一只爪子挠阿漓,去掏她的笛子。阿漓醒悟过来,稳住心神,拿出笛子,吹起了安抚曲。   白虎急得要蹦了,不是这个!   那只金色毛发的猴子也怔了怔,没发起攻击,但还是没有让路的意思。钱玉江悄声道:“这个不行吧?”   那就换一曲。阿漓重新吹奏,猴子怔怔的,尾巴一松,从树上摔了下来。   白虎虽然潜藏着两大妖族血脉,却从没受过益。而这金毛猴子不同,它先祖为月猴,虽然没别的神通,却在夜晚月亮出来时能加快吸收灵气的速度,使得修行速度极快。如今到它身上,这吸收灵气的效率下降了许多,但仍是令它修炼速度远超其他。   它对自己身上的血脉之力也十分熟悉,这一听之下,只觉得体内血行如沸,偏生舒服得像有十来只母猴给它挠痒痒。往日在明月高升时才隐约感觉到的血脉天赋大盛,眼下天色刚刚擦黑,月亮还没升起,它却觉得自己已经隐隐感受到天地间那一丝丝灵力往体内涌去了。   于是它摔到了地上,仍然一动不动,尽全力去感受那一丝血脉,就在它觉得自己将要抓住的时候,曲声停,血脉潜藏,半点也感觉不到了。   金毛猴吱地一声就跳了起来,指着阿漓就是一阵吱哇乱叫,阿漓有了白虎的经验,自是知道应该如何,拿起短笛又吹奏了一次。   金毛猴便知道了,就是这个人吹出的乐曲,才是它摸到那一丝血脉力量的关键!   于是阿漓就见到那只体型比她还要矮小的猴子对着白虎龇出了牙齿,白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慢慢向后退着,却不肯干脆离开。   金毛猴愤怒了,挥舞起双爪,作出更明显的驱赶动作。白虎退到了这片林子的外面,徘徊不去。   这时月亮已经初现天际,金毛猴不欲浪费,见白虎离开了自己的领地,便不再驱赶,跳到了阿漓面前,指着短笛,要她再吹奏。   阿漓只得尽力而为,直到力竭。   钱玉江在一旁无事,看得清楚,那金毛猴子在月色中端坐如人,跟小时候测试体质时见过的上仙一样。   金毛猴自己更是明白,血脉之力被调动起来之后,吸收灵气的效果,至少是平日的三倍。   这样的宝贝,万万不能放她离开。这便是金毛猴简单粗暴的想法。   阿漓与钱玉江就被这强盗猴子留在了林子里,一留就是半个月。   白虎开始是不肯走,后来就走不了了。金毛猴发现这两个人类要吃东西,便指使白虎去捉,自己心情好时也会摘些果子抛给她们。那果子味道极佳,在肉食之余也调剂了口味。若非林中实非久居之地,两人在这倒也不觉为苦。   不过还有一个麻烦,这猴子总让阿漓在夜晚月亮升起时吹笛,弄得两人晨昏颠倒,连带着白虎也是一样。   这天又是明月东升,猴子早早便蹲在树梢上观察,待月至中天时,回首向阿漓叫了一声,便半闭着眼睛,进入了修炼状态。   阿漓这些天也明白了,早早做了准备,听见它发出信号便开始吹奏。   钱玉江静静听着,其实一直没觉得有多好听,也许动物的耳朵跟人不一样。她想。   本来她闲着无聊,除了想法搭了个容身的窝棚,并将它布置得尽量舒适之外,也跟着阿漓学习曲子。   但阿漓吹的曲子听起来只是古怪,真正学起来才发现相当困难。钱玉江吹了两个音符,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阿漓说要先学呼吸的办法,她也跟着学了两天,同样学不会。   这样阿漓就帮不上忙了,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学会的。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她是在茅屋里学会了,出来才能自如使用,也许只有在那才学得会?   一曲很长,吹完略歇一口气,从头再来。阿漓能连续吹奏五次,猴子在白天很费力地比划着,让她两次中间停一阵再继续,这样可以尽量覆盖它修炼的时间。阿漓不知道原因,反正中间有时间让她休息也挺好的。 第10章 神秘的怪人   古怪的曲调说不上难听,但也绝不好听,阿漓过去在村里练习时还曾经被骂过。直到她养了大青它们,用笛声安抚、引导,才没人再对她说三道四。但引着三头牛回村时吹起笛子,路边田地里的村民仍会皱眉抬头,嫌弃地看她一眼。而村里的孩子更是堵着耳朵说她笨,吹笛子都吹得难听。   如今静谧的林中只有她和钱姐姐,没有人嫌弃,剩下的两个听众一虎一猴,听得比人还专心。阿漓心情舒畅,曲音越发流畅了。   “吱!”端坐用心修炼的猴子突然蹦起来,满脸地警觉。   相处得久了,两人都知道这是这只强盗猴遇到强敌时的表现。   又来了一只更凶狠的灵兽?钱玉江将阿漓拉到身后,两人顺着金毛猴的目光看去,却是看见一个人。   阿漓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里怎么还会有人?   今天是满月,月光下班驳的树影里,站着一个人。也许是他们的动作惊动了他,他慢慢走了出来,也露出了他的脸。   却是看不见他的模样。泛着银光的面具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了下巴和嘴,一身黑袍,站在树影里恍若鬼魅。   阿漓却不怎么害怕。也许是这凶兽山里待得久了,看见一个人,总比看见凶兽要可亲些。   又或许是今天的月色太好,月光柔和,让这黑袍银面的诡秘怪人,也显得柔和起来。   黑袍人个子很高,两个身量未足的少女仰着头看他,呆呆的。   那人在树影里站了好一阵没动,阿漓也没动,可能是见两人没跑,他露在外面的嘴巴似乎抿了抿,慢慢走出树影。金毛猴又叫了一声,却透出种可怜巴巴的味道。   白虎从林外冲进来,十分英勇,阿漓不曾细看,细看便会发现它的腿在发抖,再坚持一会,就会软得连逃跑也没有力气。   黑袍人挥了挥手,金毛猴微一犹豫,纵身跳上树,跑了。白虎在原地发抖。   钱玉江和阿漓只觉得口中发干,半晌才试探着行礼:“上仙?”   那人只摇了摇头,一直垂着的眼抬起,在二人身上掠过,了然地点点头,又指了指阿漓的短笛。   阿漓怔了怔,忽然福至心灵,将刚刚的曲子又吹了一遍。黑袍人静静听完。   然后他的动作便让两人呆住了。只见他背过身去,微蹲,朝钱玉江示意。   钱玉江愣愣的,她怎么觉得,这位上仙的意思是,上背?   见他不动,那人再次示意,钱玉江看了看阿漓,又看了看他,咽了口唾沫,走过去,试着往他身上趴下。   果然被背起来了!阿漓微微张嘴,只觉看到了天下最不可思议的事。   哪知那人又走过来,单臂将她抱起,然后她眼前一花,景物被拉成一线,人在林中好像飞起一般的行进。   模糊间她只看到白虎扑过来,却只一晃就不见了。终于停下来时,钱玉江顾不上其他,自己扑到一边,大吐特吐——高速地行进让她反胃,只是怕吐在上仙身上惹来杀身之祸,她才忍到现在。   阿漓也被放了下来,她身体好,不觉得难受,看钱玉江这样,她赶紧去拍着她的背顺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黑袍上仙嘴角微翘的样子。   再一转眼,等钱玉江白着一张脸用破布擦嘴时,上仙已经不见了。   “这是哪呀?”她小声问,阿漓当然也不知道。   “咦?”就在她们迷惑时,林中忽然响起一个男子惊奇之声。   二人已是屡经变故,这时听见人声,手不由自主地握紧,心跳个不停。来的这人,又是哪一国的上仙?   程非踏入林中时,见到的就是一样一幅奇异的场景。   在这试炼的元山密林中,两名一看就是平民百姓的女子紧紧相依,两手相握,恐惧之极却又故作镇定。她们是怎么进来的,居然走到这里都没有被凶兽吃掉?要知道,他是这一批弟子中的佼佼者,才能率先深入到此处。而两个女孩子一个不过十六七岁,另一个更小,有十岁吗?   这是什么组合,可真是奇了。   “你们是哪个门派的?”程非还真不敢把她们当凡人看。   “我们是仪国的人。”钱玉江抢先说。   上仙会救人,但是阿漓不是仪国的人,她也不确定上仙会不会管她,所以抢先先将阿漓的身份也定下来。   “她娘是仪国人,刚从洛国逃出来。她也是。”钱玉江心想,“我也没有骗人。”   程非脸上露出了极为欢喜的神情,重复了一遍:“仪国的?”   钱玉江和阿漓一起点头,程非一拍手:“哈,太好了。”   他取出一个半掌大的令牌,叫道:“师叔,我发现两个仪国的姑娘,你快来接人!”   程非收好了令牌,又对二人道:“要从这里回去,路可不好走,我一路过来也不容易——等会我师叔来护送我们回去。”   钱玉江喏喏,在上仙面前毕竟紧张。程非有些无趣,又去看那个年纪小的,问她:“你多大了?”   “十岁。”阿漓规规矩矩地应答。   “果然才十岁啊,这么小……”程非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你真是仪国的?”   钱玉江心里一突,阿漓为难地看了看她,她一咬牙正要说话,阿漓已经抢先说了:“我娘是仪国的,我也想逃走,怕你们不要我,是我求钱姐姐带上我的!”   程非噗地笑了:“看把你紧张的,我又不追究这个。听太玄宗的人说,仪国本来就有这条,仪国女子在外所生子女,只要愿意,同样受仪国庇护。”   阿漓看看钱玉江,钱姐姐好像没提这个呀。   钱玉江看看阿漓,她好像也没听到这条呀。难道是她打瞌睡时漏过去的?   钱玉江脸红了,所以她读了四年书也就读不下去了。   两个又黑又瘦的女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样子,虽然不养眼,却也十分好笑,程非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又道:“我师叔过来也得小半天,你们别干站着了,坐下来聊聊啊。”   这是个健谈的上仙。   阿漓挺拘谨地坐下来,不太习惯这个样子的上仙。程非话多,跟人聊天聊习惯了的,也不在乎她们拘束,三句两句,就把她们的来历问清楚了。   “原来如此,你们可真是不容易。”他暗中佩服,没想到两个女孩子是这样逃出来的,更是有了生路不走,硬是往元山里闯。不知道救她们到这里的是哪位游戏人间的前辈,要知道这可是把她们从靠近洛国一边的元山外围,送到了接近云国的外围啊。深处那些灵兽,居然完全没被这位前辈放在眼里。   阿漓捏着衣角不说话,她也没觉得多不容易,日子难过,死就没什么可畏了。   “你们有修行资质么?”程非来了兴趣,这样心性的人,如果修真,成就不会低,他动了给师门招揽人才的念头。   但两人都摇头。各国有不同方式的检测,她们小时候都测过,没什么修行资质。程非说了声可惜也就罢了。   “嗯,从这里出去是云国,我们清羽派就是云国的,跟你们仪国背后的聆月宫、太玄宗、天璇宗关系都很好,你们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阿漓心想。不过这一点也不妨碍程非给她们介绍。阿漓听了一耳朵的清羽派如何了不起,也知道了他们来元山历练,如果救到从洛国逃出来的百姓,比捉到普通的灵兽还划算,程非救了她们俩,等会直接就和他师叔一起回去,就算他试炼成绩出色,不用再苦巴巴地在林子里转了。   这也是几个门派谈好的,太玄宗等门派救到了云国的百姓也是一样。   到程非的师叔来接他们时,程非已经把云国什么地方的小吃味道好都给她俩讲了一遍,就快讲到哪里的姑娘最迷人了。   “不要耽搁了,走吧。”   他师叔则是个挺严肃的人,可能是身上担着责任,不苟言笑的。   程非刚才就告诉她俩了,他师叔是这次试炼的负责人之一,如果有人遇险求救,师叔就要去救人,所以没法轻松。   江师叔带着三人,并非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也是小心翼翼,避开一些特别厉害的灵兽领地。他将三人送到山外,交待程非道:“你既然救了人,便将事做到底,好好将人送到官府安顿好了,再回驻地等待。若让我知道你放下正事去玩耍,这次试炼的成绩就别想要了!”   想来这程非平时十分顽皮,这江师叔才会这样严厉告诫。程非自然老老实实听训,等江师叔走了,这才做个鬼脸,回头笑道:“走吧,送你们去城里。”   元山离城里也有近一天的路,还是坐马车。山外有清羽派的临时驻地,程非弄来辆马车,叫两个女孩坐着,他驾车。   “别不好意思,你们俩这身子骨还是歇着吧。”他笑嘻嘻地在外面说,“还有,别上仙上仙的,我知道凡人都这么叫,不过平时你们叫叫就算了,当着面还这样称呼,听着多别扭啊。我今年十五,也不比你大多少,比你还小点吧。”后一句是对钱玉江说的。   阿漓悄悄问:“钱姐姐,你们那的上仙也是这样吗?”   “我哪知道呀,没见过。”钱玉江说。   她们以为声音小,其实程非听得清清楚楚。   “不要说仪国和云国了,就是你们逃出来的洛国,修真门派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他说。   阿漓不信。   “钱姐姐说她那里的上仙跟洛国的不一样。”   “你那的是怎样?”程非问。   怎样?一年辛辛苦苦种下的,是自己都不认识的仙草,种完了多数上交,少数被官府压了价收上去,值不了几个钱。   “那是凡人朝廷的事,与门派无关。”程非说。   阿漓和钱玉江都不信。   “真的,其实你们不知道,每个能立国的势力背后都有门派撑腰。但是我们门派一般也只受世俗势力的供奉,将一些凡人也能照看的灵草灵□□给凡人种植饲养,给他们的王公贵族提供一些祛病延年的丹药,解决一些天灾的影响。”程非干脆跟她们解说起来。   “要说不同,就是理念不同。洛国背后的几个门派,觉得凡人怎么样是他们事,叫皇帝自己处理好了。朝廷压迫得太狠,百姓自然会反抗,到时候改朝换代,还是要向他们供奉。”   “至于我们,就觉得这样放任并不是好事。那些我们派下去种植放牧的收获,我们自己派人征收。给百姓多留点活路,这样才能长久。”   程非说着摇了摇头,显是有点疑惑;“我觉得我们清羽派的师长们做得没错。但实际上,有小千界支撑的大门派不算,洛国那些小门派上千年这样下来,确实比我们这边的小门派发展得好。所以现在大家也有了不同意见。” 第11章 母亲的故乡   方漓心都拎起来了。要是其他国家也像洛国一样,那天下还有活路吗?   钱玉江咬着唇,轻轻地道:“我们仪国不会这样的。”   程非耸耸肩:“谁知道呢,我觉得至少这几百年内不会有什么变化。至于你们仪国,还有聆月宫势力范围内的那些小门派,比我们这边的情势还差。”   原因很简单,太玄宗,聆月宫,天璇宗,这几个世俗国度背后的大门派不但像清羽派一样,将种植灵草灵谷养殖灵兽的百姓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还提高了女子的地位,为此让利给百姓,自己征收上来的资源就更少了。   他们自己有小千界作为基地,并不受太大影响,但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还有很多没有独占小千界的中小门派,尽管这些门派除了仪国之外,还有兴国、梁国等多个俗世国家供奉,但那些由着官府盘剥百姓供奉他们的门派同样有不止一处地盘。   一代代累积下来,自然要弱上一截。说起来就算是聆月宫、清羽派这些势力,因为早年的积累不如其他大门派,导致在小千界的争夺上也落后了一步,到现在确实也不如徐山等门派发展得好。   不过这种区别一来时日已久,二来目前也不是特别明显,所以程非觉得,几百年之内都不会有太大的变动。   可是几百年后呢?方漓不问了,坐在马车里怔怔地发呆。几百年后,她早就死了,不会再受罪了。   可那时候,再有女孩子遭了这样的罪,可往哪逃呢。   程非能活到几百年后,但他对这事并不是很关心,还在调笑:“我说你,你叫方漓吧?其实你跟徐山派那人走也没什么。我说真的,他们也不是什么邪门外道,跟我们也有来往。你去了仪国,那里的门派跟我们,跟洛国的,也没什么两样。该斗心眼的斗心眼,该使坏的还是使坏。”   这话钱玉江也说过,人呐,哪都一样,都有坏人,可别以为到了仪国就安心了,当心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方漓点点头,不想说话,缩回了马车里。   一路无话,程非将她们交给云国官吏,这是有成规的事,不必多费手脚,自有人将她们送回仪国。   钱玉江这些天来每日吃肉,黑瘦的脸蛋都圆了一圈,脸上肿胀也消了,露出颇为清秀的本来面目。在山里脏兮兮的还不觉得,进城洗脸换了衣服,方漓看着她不由得赞叹:“钱姐姐真漂亮。”   比村里的姑娘和外面娶来的媳妇都好看。   钱玉江打了她一下,有些羞涩地笑了:“我哪有多好看,真好看都卖不到你们村,早被人买走了。是你们村里人过得太苦,个个面黄肌瘦的,哪好看得起来。”   她扳过方漓的小脸看了看,认真地道:“你娘肯定好看,我看你要是吃饱了再养一养,也是个漂亮姑娘。”   方漓比她还害羞,捂住脸不给她看了。   她娘好不好看她也不知道,因为娘脸上有一条从左眼下方划过鼻子,一直划到右边脸颊的伤疤,带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两人在云国又住了小半月,最后出发时有六人,有男有女,互相一打听,有云国人也有仪国人,都是与洛国交战时被掳逃回来的。   阿漓有点迷糊,这三国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三国时有小规模交战,但背后的门派却关系不错,难道真的像程上仙说得那样,世俗归世俗,上仙归上仙?   一路上她就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得小脑袋都疼了。   云国的人最先离开,剩下四个仪国的男女被送到一处大殿之中。   钱玉江也没见过这等场面,有点紧张,拉紧了阿漓的小手。她见阿漓抬着头四处看,不禁佩服她的胆子,心想莫不是她娘真是大家闺秀,将见识也传给她了?   却不知方漓见过“皇后娘娘住的宫殿”,对这既没雕龙画凤,也没多华丽无匹的大殿已然免疫了。   她只是不解,说要送她们去仪国,为什么来了这里。   “都过来吧,互相扶持着点,路上难受是正常的,不要害怕。”带路的小吏吆喝着把他们赶上一个平台,好心地说了一句:“坐下吧,别到时候晕得摔倒。”   四人依言坐下,一名男子壮着胆子问:“大人,这,这是什么?”   “传送阵。”小吏咧嘴一笑,有点炫耀地介绍,“传送要用灵石呢,所以等了半月,等有上仙离开时才叫你们一起走。”   这也是惯例了,传送阵还是门派弟子用得多,平时是将人聚到传送阵附近,等有“上仙”要走了,便赶紧带过来一起。实在没“上仙”经过,官府才会心不甘情不愿的拿出上仙给的灵石启用传送。这次正巧,仪国几个门派也在元山历练,说好了今天要通过传送阵回去,云国的官府等了这几天,把人送过来。   这一等又是半天,才见一群年纪不大的“上仙”说笑着过来。方漓忍不住好奇,盯着他们看个不住。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来自仪国的上仙们。   内中有个年轻女子注意到了她,笑道:“怎么,我没长两个鼻子吧?”   阿漓吓一跳,那女子笑起来了,跟同伴好奇的议论:“这么小也能逃回来?”   小吏约束着四人往边角里站,尽量不碍着他们的事。好在这些上仙也颇和善,没有找麻烦的意思。   等人都上来了,年纪较长的一人便点点头,不知施了什么法术,阿漓只觉眼前一黯,接着便是五光十色,人仿佛失去了重量。   一时间竟失去了时间感与空间感,等到再度感觉到脚踏实地时,眼前还是花花绿绿的一片,好半天才恢复视觉。   这才发现自己被人好奇地围观了。而同行的四人,包括钱玉江,仍在干呕。   好在地上没吐出什么脏物,难怪送他们来的小吏一早就不让他们吃东西。   “你不难受,不想吐?”还是那个年轻女子率先发问,方漓迷糊地点头:“不晕。”难道晕才是正常的?   一众上仙眼睛刷地就亮了,有人在怂恿:“试试她的资质。”   阿漓听见了,钱玉江也听见了,不顾还难受着,拉住阿漓喜滋滋地:“不要紧张,不要紧张。”   其实方漓没多紧张。   年长的上仙想了想,也同意了。他取出一个盘状的灵器,让阿漓将手贴在中间。   阿漓八岁时也测过,有经验。不过那时来的上仙,用的灵器长得不太一样。   “来,应该测过吧?别紧张,放松。”上仙嘱咐了一句,这个测资质专用的灵器已经引导灵气在她体内经脉流动了。   有修行资质的人,这一丝灵力能引导体内经脉吸收周边灵气,灵器则能反映出各人体质对灵气的吸收能力。   钱玉江屏息看着,见灵器上微微浮出一个指甲盖那么长的的光芒,顿时就失望了。   她十二岁测的时候,好像也就这么多吧。也许比这还要强一点,她要好的小伙伴比她更高一些,也没被选入。   没戏了。   果然,上仙收起灵器,摇了摇头,笑道:“看来是天赋异禀,可惜并非修行之材。”   那个女上仙则摸了摸阿漓的头发,安慰道:“到十二岁时再测一次看看。早年就显露出资质的其实才是少数,十二岁是测出来最多的。不过也没什么,回仪国,日子总不会太难过。”   本来就没抱多大希望,没测出来也不失望,听上仙这么说,阿漓抿嘴笑了。   终于到仪国了啊。   凡人终究要过凡人的日子,钱玉江和她也分开了。钱玉江家人还在,万幸在战争中没死去。官府安排她回父母身边团聚。方漓则比较麻烦,本来钱玉江想带她一起走,她打算回去后自己立户,跟方漓做个伴。但阿漓一路上听着看着,也知道钱姐姐回家后日子也会困难,不愿意拖累她。   她报上的身份是仪国女子遗孤,她娘方宛宛还真被查出了身份来历,确实是大家闺秀,父亲还是个文官。但在与洛国的战争中,方宛宛之父虽是文官,还是殉城而死,母亲带着她没逃出多远,她被掳,母亲被杀。   而方家也不是什么世代有人出仕的大族,方宛宛之父就是难得的文曲星了,他一死,他这一支也没个直系长辈能收养阿漓的。   不过方氏一族本身聚居在仪国西南几座村镇中,方漓愿意的话,官府可以送她回去依族而居。   方漓想了想就同意了,她也没别处可去。   就这样,带着彷徨和不安,她来到了血缘关系上最近的方家村。   “这就是思成留下的孙女了。”一个族老拉着她细细地打量了几遍,不知看出了什么,满意地点头,“像,像宛宛那孩子。”   族长坐在上首,冷冷地道:“你就看出来像了?宛宛四岁就从村里出去了。”   “怎么看不出,这鼻子这嘴巴,处处像。”族老反诘着,摸出把炒了的豆子给阿漓。   族长叹了口气,放缓了口气:“毕竟是思成唯一的后人了,唉。阿漓啊,你外祖在外做官,没要村里的田,你现在回来,先住在我家吧。你读过书么?会不会手艺?”   他问得一点没抱希望,看方漓瘦瘦小小的模样,在洛国过得不好,肯定不会让她读书。至于手艺,这丁点大的小鬼,能学什么手艺。   “我会放牛,还会纺织。”阿漓前半句说得很大声,后半句却有点心虚。   她在那座宫殿里刚接触到纺织,还没来得及学多少,就开始逃亡,一路上也不敢再进去学,说会,其实是说谎了。   但她被送到这村子里来,一路上早就发现了,这一片除了种粮食,最多就是桑树。进村之后歇了一天才带来见族长,也见到人家中的织机。   织的不是布,而是绸缎,这片地区的农人以养蚕为业,城里人则以丝织为业。有些家境较好的农人也置办了织机,在家中织了绸缎去卖,又比单纯养蚕收入高些。   果然族长听说她会纺织,眼睛一亮,细细问了,阿漓这时候不敢说大话,只说自己刚开始学。但族长已经满意了。 第12章 招人   “这样吧,你跟你五姑婆住,她一个人没儿没女的,如今年纪大了也需要照应。”   最重要的是五姑婆家里有织机,原是给她早年死去的女儿备的嫁妆,现在正好可以给方漓学习。至于粮食,恐怕得族里出了。唉,族长想到这个便头疼。   虽说上仙收的税少,但日子一好过,家家生儿育女的,都是负担一大堆。族里的钱是年份好的时候众人凑的,用来济贫抚孤,本来救济一下这孤女也没什么,但方漓不是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大伙儿也就没那么情愿了。   尤其是,待她再长大一点,要不要分给她田?   族长想到这些问题,头又疼起来了。   方漓住到了五姑婆家。五姑婆跟她祖父方思成是关系比较近的堂兄妹,原来有个女儿,早年病死了,她也没再嫁,自己守着房子田地过活。   对方漓,她没反对也没太多的热忱,这样阿漓已经挺满意的了,特别是吃饭时姑婆叫她在一张桌上吃,饭装得满满的。   她还有了一间自己的屋子,不像她在大伯家住的那间,虽然给了她住,二丫却经常跑进来检查,不许她动任何东西。   方漓终于有空再去学织造之术了。   宫殿中那个梭子比放牛大哥的牧笛神奇得多。阿漓原先是想学纺布的,用它上织机正合适。但现在村子里以养蚕为主,自然是要学丝织了。   绸缎织机也有,但梭子还是那个梭子,它会自动变化成合适的大小,供阿漓使用。   与放牛大哥的养牛手段不同,阿漓在这里学到的技术与外面无异,很普通的织造方式。她见到的那个仙子姐姐神奇的手段完全用不出来。   阿漓也不贪心,她现在能学到这门手艺就很好了,足以让她在方家村立足,并攒下一份家业。   在床上醒来时她有点疑惑,因为她觉得时间有些不对。   从小到大,方漓从没用过,也没见人用过什么计时工具,不是看日影就是自己估。她也有这样的本事,对时间的估算还是挺准的。   但她进入宫殿学习的这段时间,似乎变长了。可是出来后她发现,仍然是一夜过去,天光未亮。   疑惑地摇摇头,阿漓觉得如果是真的也是好事,她可以多一点时间去学习。   现在,她还不敢直接上手呢。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了。方漓在仪国,确实感到了钱玉江所说的不同。当她一年后,用五姑婆家的织机织出丝绸换成了钱时,族长就问她要不要去读书。   她当然要读。半天劳作,半天读书,她识的字越来越多,对自己那卷绢书也就越来越不明白。   至今,她仍是一个字也认不出来。认不出也就罢了,偏偏有些字,她瞧着与认识的字又有点相像。一年多过去,绢书上又亮了一组词,带着她去了一片竹林。   这次她捡到两件特殊的物品,一是一个玉瓶,奇怪的是握住它没有任何事发生。阿漓不明白怎么回事,也想不出,便丢开了。另一样是件奇怪的衣服,披上之后会露出一只胳膊,方漓想不通,谁会穿这种破衣服?   披上这件衣服,她会进入一个更奇怪的男人的世界。这个男人每天没别的事,不是盘腿坐着念念有词,就是养护那片竹林,再来就是养蜜蜂吃蜂蜜,用蜂蜜做各种菜式,让阿漓醒过来的时候还在无意识地咂巴嘴。   但方漓实在是没时间再学这些了。她研究过绢书,可以通过再次凝神于那些已经亮起的字眼回归。所以她还是回到宫殿里,继续学织造。不知道是不是时间真的变长了,还是她在这里学东西特别快,她已经能织造出丝绸。换了钱,给饭桌上添了肉食,把自己跟五姑婆养得都胖了两圈。   五姑婆还说她变白了,大概是她一直在屋子里干活没出门的缘故。   “阿漓,族长让你吃了晚饭去找他。”这天吃着饭时,五姑婆跟她说,方漓应了一声,心想不知道族长是不是又叫她去城里学手艺。   她上次已经拒绝了,族长大概还是觉得去城里学了手艺才是好出路。   方漓一边想着怎么找借口跟族长说,一边慢慢来到族长家中。   族长家是两进院子的大瓦房,不过儿孙满堂,住得其实也不宽松。阿漓进去时发现不是她一人,村长家几个年纪小的孙子孙女也在,还有村里其他孩子,一排小豆丁站在族长跟前,乖乖的,不像平时调皮的样子。   见方漓也到了,族长咳嗽一声,道:“今天叫你们来,是要你们准备准备。你们都到了年纪,下个月上仙在隔壁村测资质,如果能选上,以后可享福喽。”   小豆丁们互相看看,有刚满八岁的,也有跟阿漓一样十二岁的。想来更大一些的不用叮嘱,族长也没把他们叫来。   族长的一个孙子叫起来:“爷爷,我们有啥准备的啊?”   他八岁时测过一次,有经验,上仙测人资质,就算生病了被抬了去,也只要抬抬手放在上仙给的灵器上就行,没什么好准备的。   族长一瞪眼:“吃好睡好不要生病,今年没设在我们村,要赶路,你病了叫谁抬你去?”   他孙子鼓着脸不说话了,族长又恢复了慈眉善目,道:“今年听说先测资质,然后还要挑选一批上山做活的人,有手艺的优先。这个机会少有,上次还是我年轻的时候,可惜我过了年纪,没机会。”   族长遗憾了一会,又道:“你们就算了,阿漓呐,你这织造的本事,我看也不比城里作坊里的人差,到时候自己机灵着点,多打听,能去就去。听到没有?”   还有这样的事?方漓惊愕,又感激地道谢。族长这是真为她着想了。   去测资质的时候是村里出了牛和车,拉着孩子和少年们去。   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已经不怎么抱希望了,坐车上只当出游,嘻嘻哈哈地玩闹。方家村也不是没有外姓,有那看对眼的少男少女,更是趁着不在父母眼皮底下,坐到了一块,抓紧时间说着情话。   带队出来的是族长的三儿子方思功,对这情形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来他和他自己的媳妇,当年也有过这样的甜蜜。   六七岁的孩子们也不懂什么,被方思功大声喝斥着才肯乖乖坐好不乱动。唯有像方漓这样年纪的才知道轻重,一车人都没说话的,各个绷着小脸坐得笔直,有人拳头都攥紧了。方漓私下觉得,像是大便拉不出来的样子。   到了源河村,方思功老远地看着熟人,在车上就站起来大声问:“今年你们村怎么说?”   “别提喽,一个也没有。”熟人也大声应答。   方思功叹了口气,他小儿子就跟他一车,问:“爹,你叹啥气,他们村没有又不是我们。”   “你懂个屁。这一年一年的,要是通过的人多,运气就带旺了,后面通过的也多。”方思功把自己多年观察的经验告诉儿子,也不知道有没道理,反正他儿子是信了。   源河村近水楼台,早就测完了,现在来的都是附近村子的人。来测试的上仙挺有耐心,年幼的孩子不懂事,还哄着他们,笑咪咪的。   方漓对他就很有好感。   不过一直到她,前面都没测出适合修炼的人,他心情好像也不太好,还叹了口气。   方漓过去测,同样没通过,不过她目测比上次还高上一点,看来根骨资质什么的,确实像钱姐姐说的那样,会随着年纪增长而变化,多测几次才准。   上仙又叹了口气,要叫下一个。阿漓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要不要听族长的,问招收杂役的事。   她这一犹豫,上仙就看出来了,问:“小姑娘,你还有事吗?”   方漓便问了,上仙扬了扬眉:“小姑娘消息挺灵通的,这事等我测完了是要说,你到边上先等一等吧。”   阿漓到边上,看他测完一个又一个,测完一个又一个,那灵器上的光柱,最高的约莫有两寸多,却是一个都不行。   她想,想当上仙可真不容易。   李言好容易将今天到的人都测完,连着前两天的,竟是一个能入门的都没有,这让他可愁得很。   洛国对待百姓的态度一向令他们不齿,但是洛国地盘比仪云两国加起来还要大几倍,所以尽管对百姓苛刻,人口仍是远超过仪国。这样一来,能选出的苗子自然也就多了。   再加上洛国上交给门派的资源多,洛国的天星派,徐山派等门派选起弟子来也大方。像他刚刚淘汰的那个,光柱蹿得比旁人高的那孩子,如果在洛国,可能就被收下了。   用资源堆一堆,一样能慢慢修炼上去。但他们可供不起这样的弟子,只能放弃。   想到这儿,李言情不自禁地又叹了口气,这样下去可怎么好啊。除非他们能独占几个其他的小千世界,但实力不如别人,发现了新的小千界也抢不到,只会越来越弱。 第13章 入门   回过神来,李言见一班少年儿童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只能暂时抛开那些情绪,将今年要招些杂役上山的事说了一遍。   今年开山招人,不止一个门派需要干活的人手,干脆与测资质收徒一起,联合举行了。   “你们都听好了,不要以为跟我们去山上当杂役就是享福,和你们在家一样,都是要干活的。”他把话说在前面,免得这些百姓的子女不懂事,以为真是去享福。   “凡是年满十二,刚才的测试中拿到一个竹签的人,都可以加入。”   测试中光柱达到了四寸的孩子,他都发了一个竹签,竹签也没多做处理,只用灵力做了记号,免得有人作弊。   阿漓没拿到竹签,有点遗憾,就打算走了,还想着族长听错了,人家不要手艺人,还是要资质。   正想着,就听李言又道:“另外,如果有一技之长,两天后来见我报名,如果正是我门中需要的技艺,也可随我离开。”   他等附近村子里的孩子来测试,还有两天的期限。   各村来的人聚在一块议论起来,方思功也把他带来的人点了一遍,犹豫。   他觉得有一技之长的人,大概也就方漓这丫头了,其他人估计都算不上。   可是少年们自己不觉得啊,这个觉得自己打架特厉害,那个觉得自己女红不错,都要留下。   方思功也无奈,真不让人留,那可结仇了,好在除了阿漓和两个领到竹签的孩子,其他闹腾着要留的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他便叫过了年纪最大,今年快满十八岁的方敬,交待道:“我带孩子们先回去,你领着其他人在这里等,给你留辆车,到时候一起回去。”   又特别嘱咐:“只有阿漓年纪最小,你多费点心思。”   方敬嘿嘿一笑:“叔,年纪小才不要我多费心思。你看,年纪大的我才要管着呢是不是?”   他指着两个脑袋挨着脑袋说话的小情人给方思功看,方思功气得给他脑袋一巴掌:“少贫嘴,别给我生出事来就行。”   等待的两天无事,方漓便一直在旁边看,见来的人测来测去,也和他们差不多。有几个浮出光芒有了五六寸高的孩子被留下了,说是能进小门派的内门,但只能进大门派的外院。只在最后一天,终于见着一个光柱冒出去有尺把长的八岁男童,被李言喜出外望地当场收下。   她想想自己那一寸不到的光,再想想人家的,果然她不是那材料。   但是她想去上仙们的地方,想修炼。来路上听过的看过的事情在心里翻滚,她想做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明天就要去找上仙报名了,阿漓紧紧握着拳,在心里一遍遍回忆织造的技艺,和她的那几首曲子。   晚上挤在一块睡,没机会再去温习,她只能这样给自己一点信心。   第二天一早,所有想去做杂役的人都到上仙门口排队。李言不是第一次主持这种事,知道凡人对这个机会的热切,也不拖着他们,一早就起来了。   饶是如此,他开门时,还是被长长的队伍吓了一跳——有人昨晚上就排上了。其实根本没必要,排前排后,也没多少区别。   李言清清嗓子,用上灵力,缓声道:“我只说一遍,各自注意。擅种植的,站在我右手边;擅养殖放牧的,站在我左手边;擅长其他技艺的,站在两者之间。”   去各个门派中执役,除了年纪小好教养,多少也有一点资质的人之外,也需要一些有特殊技术的人。   不过每次招杂役,个个凡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报上名再说。   所以各门派也总结了一套经验。   像李言这问话,其实就是个陷阱。选种植和养殖的人,肯定是一无所长,只会干农活。这样的人上山干嘛?本身这些事有那些选出来资质稍好的人去做,用不着他们。   毕竟门派里种的可是真正的灵植,需要修炼一些特殊的术法才方便耕种。   真正有一技之长的会往中间走,这才是门派需要的特殊人才。   李言满意地看着中间站着的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收获还不错。   这时他却不说,免得口口相传,下次这个法子可就不能用啦。他在左右两边各挑选了二十人,加上中间的十多人,宣布:“今天暂选这么多,其他人各自回家吧。”   一片失望的叹气声,但大家也都习惯了,各回各家。   李言则对留下来的人又训诫了一番,大意是说还有一轮考核,过关了才算真正被留用。   方漓在中间这列当中也是年纪最小的,一问左右,有人是家传的石匠手艺,有人是木工,也有人会雕刻,会打铁,确实都是手艺人。   一行五十多人,加上已经定下的杂役预备役们百多人被带到城里,上仙们借了将军点兵的校场才把人安置下。方漓放眼望去,像他们这样的队伍还有七八支。可能是附近城市村镇收上来的人都在这了。   李言带他们到了之后就离开,他的任务结束,接下来就与他无关了。   因为是联合招纳杂役,所以各门派都有主事人在这里挑选。先是十二岁的杂役们被分给了不同门派,各自领走,接着就是挑选和淘汰了。   方漓被叫到时心里直打鼓,与她同来的,那些只会干农活的村人都淘汰了,就是手艺人,也有几个没选上。   所以她手心都在微微出汗。问话的上仙国字脸,不怒而威,看她走到面前,淡淡问道:“方漓,你擅长何事?”   “养牛,织造。”阿漓脱口而出,见上仙没什么反应,只提笔将她说的记了下来,心里一急,脱口道:“我在洛国养过仙牛!”   上仙果然生起了几分兴趣,问她:“养得如何?”   “大青头上长了角。”阿漓没说大黑和小灰,它俩变化不明显,她说不清。   国字脸上仙沉吟了片刻,又问了几个问题,都是些杂种牛的习性,以及大黑长角的具体经过,一直问到满意,才且笑且惋惜着:“这难得的蛟牛竟让他们得了。看来你确实养过,倒是不错。”   当即就给了她一块令牌,道:“你回去等着,自有人来领你。”   这就成了?方漓迷迷糊糊地往回走,路上一想,织造的手艺没用上,最后还是要养牛。   不过这也让她更有信心了。养牛她熟悉呀。织布织锦的事情虽然她也渐渐上手,可跟别人比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仙女姐姐织出来的是不同,可是她又做不到。   不像养牛,她能吹出那些曲儿,能让牛儿乖乖听话,这帮了她一次又一次。   当晚,就真的有人将她领走了,与她同行的都是同龄人,一问,全是当时就领了竹签定下的,唯有她一个是资质不足,手艺来凑。   他们被天璇宗挑走。后来方漓知道,在仪国几个大门派中,天璇宗外号农夫门派,灵田和灵兽数量是诸派之首,可惜质量不出众,只胜在数量,平时就用出产的这些东西与其他门派交换物资。   也是这个门派会特别需要她这样会养牛的人。   他们在别的方面稍让了让,把方漓要了过来。反正只是杂役,选人也不过是稍加挑选,大家都不是太过在意。   这时候阿漓才知道,仪国背后的上仙,根本就不住在仪国,而仪国洛国云国所在的世界,也不是唯一的世界。   他们用传送阵传送了三次,才到达那个天璇宗所在的灵气充足的小世界。阿漓此时还不知什么叫灵气,她只知道来到这里就很舒服。   到了之后,她和其他人一起领了两身灰色的衣服,虽然是杂役服,可是干干净净,还附了净尘咒。她都不太明白,附了净尘咒,发一身就好啦,给两身不是浪费吗?   除此之外,还有一本修炼的口诀,名字简单明了:基础练气诀。阿漓珍惜地把它压在了枕头底下。   最终她被分到养灵兽的兽苑,一名中年女子手下。   阿漓踌躇着不知应该如何称呼,女子已经快言快语地说了:“我叫陈姿,你叫我陈姐就行。你的责任就是兽苑里这一百头牛,我会派人带你半个月。半个月后你要自己接手,行不行?”   陈姐目测五十往上,方漓本来准备叫她陈姨的,听她这么说,阿漓愣了愣,赶紧点头。   陈姐反而有点疑虑了,打量了一下她的小身板,犹疑道:“按说你十二岁还差点,应该和其他小孩一起先做些简单的活,读书修炼为主。但你是按特殊人才的身份收进来的,所以开始就给安排了这样的活计——也怪我,光看着今年分进一个擅养牛的,倒是没注意年纪,你真不行就跟我说。”   方漓忙道:“我可以的,陈姐,我养过牛。”   陈姿将信将疑,叫了一个看着年纪也不小的牛倌带她,先做做看吧。   牛倌姓秦,叫秦浩,今年七十多了,不过看上去也不过四十来岁,在天璇宗养了半辈子牛,养出一副不急不慢的脾气。   这会儿也不急着带方漓去牛棚,而是泡了杯茶,不急不忙地跟她话起了家常。 第14章 牛倌们   “真养过牛,还养出了异状?呵呵,运气真不错啊。”   听方漓讲了自己经历,秦浩挺满意的。他最怕来一个富家出身不会干活的,其次怕虽然贫苦出身,却满脑子自己天资不凡只是没人看出,想通过当杂役进入修真界,一鸣惊人的家伙。   现在这小姑娘就不错,年纪小点没关系,他可以帮着带着,年纪小还更容易听话。   “我跟你说说兽苑的事吧。”他喝口茶,开始教导这个年纪最小的手下。   方漓洗耳恭听。   “兽苑真正的管事人,是天璇宗内门长老……的弟子。”秦浩来了个大喘气,嘿嘿地笑起来,“不过你平时见不着他,他就是挂个名,真有大事才出面。而且人家主要管的是真正的灵兽。嗯,兽苑分两块,灵兽那边规模小,份量却重,分管的也是内门弟子。至于我们这边,假假的说出去也是灵兽,其实就是给门内弟子提供肉食的。”   肉食!方漓震惊了,仙牛也是被上仙们吃的吗?那大青它们!   秦浩不知道小姑娘的心理活动,还在慢悠悠地介绍:“我们这边分得细,灵禽算一类,小型灵兽算一类,大畜牲又算一类。再细分,草食,肉食,杂食,再细分还有品级不同。又各自要给它们准备牧区。陈姐管的是丙字二十一区的杂种牛,闪电羚。我嘛,现在不管牛了,管你们。”   他指了指阿漓:“我手下现在十六个小牛倌,每人管两百到三百头牛,你刚开始,先给你一百头试试,我亲自带你几天。不行可不要勉强,伤了牛你赔不起。”   方漓新来乍到,把他话全记在心里,恭恭敬敬地应是。秦浩也很满意她的态度,放她去休息,让她明天再开始工作。   阿漓又迫不及待地去了那个独属于她的神秘之所,回到放牛大哥的茅屋中,认真地重温了他放牧牛群的点点滴滴。   一百头牛,她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多数量,心里可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但放牛大哥放的牛,她从没数过,只知道在茅屋前那片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上,一来就是同样望不到边的一大群。   这次将意识沉浸到短笛中时,她特意去数了一数,没数出来,但肯定超过了一百,因为她数到了两百三十二头的时候,终于数不动了。牛走来走去的,她认不清哪些是她数过的。   阿漓拍了拍胸口,放心了。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跑到牛棚那等着。秦浩对此倒是见怪不怪,表现得再好,不能做事也是白搭。   不过在方漓看来,放牛这活……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本来以为需要自己吹曲儿引导牛群,结果秦浩给了她一只短笛,比她自己做的那只可好多了,触手温润,竟像是玉石制成。   “每头牛都穿了鼻环,鼻环也是特制的灵器,能对不同的笛音产生反应。你跟我学习用笛音控制牛群。”   这可比放牛大哥的本事差远了,反正她数了两百多头牛,可没看见哪头牛鼻子上穿了环。她吹曲子给大青它们听,也没先给它们套上鼻环呀。   方漓顿时更不怕了,她有吹笛子的基础,学得很快。秦浩放手让她赶着牛群出去放牧,再带回来,帮她用水雾术给牛洗澡。   “你不会法术,洗浴的事就找孟君给你帮忙,我跟她说过了。每个月你从工钱里拿一灵石给她,直到你自己学会水雾术。”   她的工钱一个月也不过两块下品灵石,一个水雾术就要给人一半。不过谁叫她不会呢,方漓也没太舍不得。   秦浩还特意跟她讲:“你不要嫌贵,要是不找她帮忙,你就要自己买水雾符用。一个月至少得十块灵石才够,你那点工钱还得倒贴进去。”   “这么贵!”方漓惊叹。找人帮忙只要一灵石,三十多张灵符却要十块灵石,她想学画符了!   “这还叫贵?”秦浩没多说,只说她学多了就知道了。   这样半个月下来,方漓就挺熟悉放牛这点事了,秦浩也就放手,向陈姿汇报这小姑娘能干活,把她留了下来。那一百头牛也就归到她名下,从此由她负责。   方漓的日子,过得比在方家村还惬意。   每天,她早起将牛群赶到牧场上,放它们去吃草。到时间了便吹响短笛,将它们聚拢回来。这段时间她可以自己看看书,主要还是看秦浩给她的养牛要诀,包括牛发情时怎么办,母牛生小牛时要注意什么,小牛要如何特别喂养,牛出现什么症状可能是生病,等等。   中午把牛赶回去,她去吃饭。下午再把牛带出来遛弯吃草,再赶回去,请孟君给牛洗浴时帮她一起洗了。然后她去吃晚饭,牛儿们进入休息时间。   连饲料都不用她弄,除了牛儿自己吃草之外,晚上的加餐会有人专门送来处理好的饲料。   这么轻松的活,一个月就能拿到一块灵石,根据方漓问来的情报,拿到俗世去轻轻松松换上一大片土地,从此当个小地主。   难怪个个都愿意来,情愿当杂役也要来。方漓想。   可是她来,不是为了放牛的。   她下了苦功,修炼那本基础练气诀。这时候就知道资质带来的区别了。   她和孟君结伴用餐 ,闲聊时孟君说过,她父母就是杂役,在这个小世界生下了她,她当年也是测资质时光柱超过四寸,年满十二,被天璇宗收进来。   她修炼这个基础练气诀,用了一个月引灵入体,一年才修炼到第一层。而她知道的一个八岁就作为正式弟子进天璇宗的人,正式修炼后一个月就达到了这个层次。   说到这,孟君脸上有些黯然之色,方漓便不再问了。   她修炼了一个月,啥感觉都还没有呢。   大河边的宫殿里,方漓缓缓打着一套拳。   这是竹林里那个男人练的,她披上那件奇怪的衣服见到过。虽然这套拳慢吞吞的只像是舒展筋骨,但阿漓对这里的一切都有着盲目的信心。   毕竟仅仅一个养牛的本事,就救过她、帮过她很多回。   现在除了一个基础练气诀,她并没有其他修炼的手段。而来到这个地方的时间确实延长了。到了天璇宗之后,她终于能准确地知道时间,也知道了,两处时间流逝有三倍的差距。   三倍,三个她能到达的地方,这其中是不是有联系?方漓有疑惑,但还不能肯定。   这么长的时间,不用来学习就浪费了。她也曾经在这里继续修炼练气诀,但资质所限,仍然没什么进步。仙女姐姐的织造本领,能学的她还在学;放牛大哥的曲子,她现在已经能将大青最喜欢的那曲吹出一半,还在继续努力。   竹林男子那里,她对种竹子没什么兴趣,也抽不出时间,只是看中了他练的这套拳。   虽然感觉他只是在强身健体,但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要是像钱玉江那样被卖被打,也能反抗。   方漓觉得,竹林里那个爱吃蜂蜜的男人,身体实在是太壮实了。这总不会是吃蜜吃出来的吧?或许就是练拳练出来的呢。   所以她记下了这套拳跟着练一练,总没坏处。说起来这套拳法看着慢悠悠的,还挺难的。不知道那男人跟放牛大哥有什么关系,练拳时也讲究呼吸方式。   方漓开始不知道,来回揣摩的时候才发现。   现在她一套拳练下来,能出一身汗,身体却不累,轻盈舒畅得仿佛能飞起来。   起床天还早,阿漓又睡了会,并不困。十七个牛倌住在一起,陆续起身开门的时候,方漓跟着一起出来,互相打招呼,然后跟孟君结伴去吃饭。   最近每天都是她和孟君在一起吃饭,其他牛倌都是男人,别看孟君对她很温和,对着其他人一向却是不苟言笑的。别人也就不往她们这里凑。   但今天却有人打了饭端着凑过来了。   阿漓知道,他叫王庭远,是十七个牛倌里资历较老的一个。两人也不好让他走,孟君脸就沉下来了,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王庭远却不在意,只笑着问阿漓有没有困难,阿漓觉得他问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但也是一番好意。   “比我在家干活轻松。”她老老实实地说,“就是我不会水雾术,每天都是孟姐姐帮我。”   “来了天璇宗,你叫师兄师姐就可以了。”王庭远说,“水雾术么,不难,等你练气诀学到第三层就可以修炼。孟师妹这些天帮你施术也辛苦了,下面不如我来帮你?”   阿漓还没开口,孟君冷冷地道:“我不觉得辛苦。”   看王庭远要说什么,她又道:“我练气四层,正需要多练习,你想跟我抢吗?”   这一说,王庭远便不好再多言了,只能笑道:“也罢,阿漓要是还有什么麻烦,不要怕开口,尽管来找我。”   阿漓点点头,目送他端着饭菜又离开。 第15章 万事利当先   孟君伸手,把她的脑袋扭回来:“别看了,他在笼络你而已,没什么复杂的。”   阿漓一脑门问号,孟君补充了一句:“秦老攒够了灵石,在坊里买了房子铺面,明年就打算回去娶妻生子,王庭远想争秦老的位置。”   阿漓懂了,有点好笑,她一刚来的毛丫头,王庭远都要来笼络一把,看来是势在必得。   孟君吃完了饭,一边收拾一边轻声道:“也不是他一个人有资格,现在争得厉害,你不要淌混水,最后还是上面拿主意,我们说什么都不算数。”又嗤笑道,“听听这口气,已经拿自己拿总管了。”   这就是教她了,阿漓感激得很,把这事记下,以后避着这些人走。   孟君想了想,又道:“今天跟我合群放牧吧,跟你说说话。”   为了保证牧草足够,不同牛倌有各自的区域,但偶尔合群也不是不行。   今天显然孟君是打算好好跟她说一下了,方漓自然不反对。   将牛群放开自由吃草,孟君与方漓找了高处坐下,一边监控牛群动向,一边聊了起来。   孟君将三个有意竞争牛倌总管位置的人一一告诉方漓,又告诉她之前发生的一些龌龊事。   “想当总管的不止这三人,还有两个,被他们抓到把柄,整治了一番,现在不敢再出头。你年纪小,不会被视为威胁,只要自己不去淌混水,也涉及不到你头上。但是你不要学我,我向来谁都不理,倒也罢了。不管是谁上位,也不至于来为难我。你却是初来乍倒,别不知轻重,与谁亲近又与谁疏远,到时难免受到报复。”   “好复杂啊……”只是养牛而已,阿漓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麻烦的事情。   孟君冷笑:“这才哪跟哪,你想活得更久,就要修炼。可是资质都差到只能养牛了,没有资源怎么修炼。为了这些,不择手段的人多了。”   阿漓想起程非的话,修真门派对凡俗界态度不同,但哪里都少不了坏心眼的人。   原来真是金玉良言。   可为什么,他们对凡人那么好呢?   孟君对此的回答也很简单:“利益而已。”   她出生在青珑界,很多事从小耳濡目染,听大人说多了,不像阿漓完全不懂。   “天璇宗只能算是附人骥尾,仪国真正话事的是聆月宫。聆月宫有一门秘传,更合适女子修炼。但是女子地位低微,有时好容易找到一个资质出色的传人,无数资源供她修炼上去,最后却因为心性问题止步不前。聆月宫后来便决心扶持几个国家,提高女子的地位,方便他们收徒,免得断了这门传承。”   自小受的教育就是女子卑弱,对人的性格心性影响很大。当年聆月宫收来的女徒弟,自然也不是没有成功的。但是那些入门时的天之骄女,十个中因为这种破事折去一两个,也足以让人扼腕了。这些人,要么因为早年的经历心生魔障,要么缺乏自信,要么始终把自己摆在卑微的地位,没法站出来主事。聆月宫也因此吃过不少亏。   至于对凡人,也同样是出于不同的考虑。   “你来的地方叫大千世界,你知道与小千世界有什么不同吗?”孟君问。   阿漓没觉得有别的不同,最大的不同就是灵气。   孟君微笑点头:“这就是重要的不同了。像大千世界那样灵气微薄,物产丰富,人口繁盛的地方,你以为有很多么?”   阿漓糊涂了,怎么听她的意思,这样灵气稀少的地方还是好的?   “灵气稀少不适合修炼,可是它适合繁衍人口。你肯定不知道脱凡界的事吧。”   她给阿璃讲了脱凡界的故事。   脱凡这个名字,寄寓了一个门派美好的愿望。   当年,西林派发现并独占了一个小千世界,灵气充裕不说,地域也颇为广大,足以移居人口繁衍生息。   西林派喜出望外之余,定下了一个万年计划。   门派的传承需要优秀的弟子,优秀的弟子需要大量的人口基础。但大千世界稀薄的灵气,使得好资质的苗子特别少,上万人里未必能有一个让人满意的。   但如果把人迁到小世界来就不一样了,千年之后,在这里生活的人,身体一代代悄然改变,资质必然会整体提高。   这个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脱凡界成为西林派独有的人材宝库,令西林派越来越兴旺。   但渐渐的,事情发生了变化。   资质出众的人越来越多,而资源丰富的小千世界却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西林派以有限的资源供养着越来越多的弟子。   脱凡界的资源也渐渐耗尽,连灵气都日益稀少起来。   最终,供应不足,西林派内乱,一个偌大的门派一哄而散,原本西林派的人成立了很多小门派,也有很多人沦为散修。到现在,脱凡界还是人口最多的小千世界,也是散修最多的小千界。只不过又是数千年过去,那里出生的人,资质也和大千世界相差无几了。还生生浪费了一个原本灵气充裕的小千界。   从此之后,再没有门派把人口往小千界迁移了。灵气充足的小千界还是留给门派核心修炼就好。至于凡人,生活在他们原本的大千世界才是正理。   “资源……”阿漓喃喃地念着,都是这两个字闹出来的吗?   “嗯。你觉得,我们天璇宗的资源如何?”孟君问她。   “挺好的。”阿漓说。她现在每十天就吃一次灵米呢。   孟君微微一笑,摇摇头。   “可是洛国的杂役,每五天就能吃上一次。”   从凡人那收上来的灵米灵兽品阶低,除了给杂役和外门弟子吃用之外,主要就是作饲料,提供给更高品级的灵兽灵禽。   洛国从凡人那里得到的多,养出来的高阶灵兽也多,能提供给门内弟子的灵食自然也多。   早年大伙儿占据的小千界差不多,高级的资源谁也不比谁少。可就是这不起眼的低等资源,却在长久的岁月里,让门派之间的差距拉开了。   几次竞争,最初门派高层的战力相仿,但是中下层弟子被拉开了差距,导致小千世界的争夺落败。后来有了小千世界的供应,洛国那几个门派更是突飞猛进,云国与仪国的门派联合起来也不是对手。   恶性循环之下,怕是很难追上了。   好在几个门派都算是正道,彼此间除了争一争小千世界之外也没甚别的矛盾。真正要担心的还是魔道门派,它们在其他大千世界建立了国家,那里的百姓才真正是生不如死。   阿漓低了头,出神地想,世界真的好大。   她从钱姐姐那里才知道,小山村的山外有另一片天地。进入天璇宗才知道,世上有更多的大千世界和小千世界,她出生的地方,和她娘生活的地方,都不过是不起眼的小小一点。   “大千世界,有多少呢?”   孟君吹了一个急促的短音,引动牛鼻上的灵器,将一头将要跑出视线范围的牛赶回来,闻言答道:“谁知道呢,目前发现的有三个。小千世界就多了,但说起来已经有一百多年,没再发现新的大千世界和小世界了。”   这也意味着大家都紧张起来了,资源迟早又要吃紧,有些门派迟早要干上一场,就看早晚了。   这时候如果敌对的门派同时发现一个新小千界,肯定要战过一场的,就看是大战还是小战了。   孟君没说这些,刚进修真界的小丫头,别被吓得睡不着觉。   阿漓却在想,如果聆月宫天璇宗太玄宗能占据更多的小千世界就好了。   这一天听到的事太多,阿漓和孟君赶着牛回去时,还在晕晕乎乎地出神。   “小丫头挺傲的么。”萧如跟她们打了个招呼,没得到阿漓的回应,开玩笑似的说。   回去的路上要经过他的牧场,他也是与王庭远竞争牛倌总管位置的人之一,这话说得就有些逼迫站队的意思了。   孟君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很看不上他。萧如这人,资历不如王庭远,人情世故比不上另一个张肖,但是门内有点关系。他也不在意牛倌们的支持,只在意他们的态度,定要显得自己众望所归才好。   还不能得罪他,孟君淡淡地道:“阿漓,回魂了。”   阿漓醒过神,茫然地朝萧如招招手:“萧师兄好。”   萧如满意地点点头,正要说话,阿漓忽然指着远处叫道:“师兄,你的牛!”   萧如回头,只见他手下近三百头牛正在缓缓向远处移动,看上去像是吃着吃着就走远了。   萧如拿笛子吹了一声,正要说不妨事,却见牛群突然一阵骚动,接着就像疯了一样互相挤撞起来。更有牛撒开蹄子疯跑,不知跑哪去了。   萧如大惊,忙拿起笛子全神吹起几个指令,但牛不知为何全然不听命令,眼见得要炸群!   孟君的脸色都变了,有二十多头牛向这边冲来,她和方漓的三百多头牛,被这一冲,恐怕也要糟糕。   但各人的笛子是与自己负责的牛群鼻环相关联,她的笛音指挥不了萧如的牛。孟君只能连连吹奏,指挥牛群尽快退走。   萧如越吹笛,牛群疯得似乎越厉害,他脸色赤红,眼睛里仿佛也带了血丝,见孟君指挥着牛群退去,他突然一把捞住阿漓,嘶哑着嗓子叫起来:“你们不能走,快帮我收拢牛群!”   孟君也急了:“再耽搁,我们的牛也要乱掉,事情闹得更大。萧如,你别把我们也坑了!”   “我不管!”萧如鼻翼翕动,状若疯狂,五官都扭曲起来,“你们在这里,我的牛出了问题,你们就是不能走!”   说话间,那一小群牛冲得更近了。   阿漓急了,再不走,不要说牛出事,她和孟君可能也得出事。她自忖在牛群踩踏中是绝对活不下来的。怎么办?   必须自救! 第16章 风波   阿漓一直将自己做的那个短笛带在身上。它伴着她,从大伯将她嫁人的危机中得救,从洛国山村逃到仪国,又从仪国来到青珑界。   原本她只是将它收起来舍不得丢,但来到青珑界后又开始养牛,阿漓就将短笛带在身边了。天璇宗的灵器她不懂,总没自己学会的曲儿让她放心。   今天可不就用上了。   她将短笛凑到口边,吹起了那支安抚曲。   首先安静下来的就是她和孟君的牛,骚动平息。接着就是狂奔过来的二十多头牛,它们速度慢慢降低,到楚如面前时,已经平静了下来。   萧如惊魂甫定,下意识就要吹笛指挥,被孟君阻止。孟君这时也顾不上别的,气急骂道:“你还敢吹,没觉得有问题?”   萧如一怔,将短笛攥得死紧,脸上越发狰狞起来。   孟君只想带着方漓赶紧走,萧如却拦住了她们,挤出一丝笑,却暗含威胁之意:“阿漓驯牛有一手,师兄还要拜托你,将那边的牛群都引回来才行。”   孟君身子一僵,知道今天这事是脱不开身了。   阿漓却没想太多,她看那些牛有些已经被撞得倒地受伤,她看得也心疼,当即答应,让萧如带着她接近牛群,尽力吹出那支安抚曲。   放牛大哥一人一笛,那无边无际的牛群似乎都能听见。但她不行,萧如眉头一皱,拿出一张符来激活。阿漓发现身边似乎多了什么,将她的笛音送得远远的。   牛群渐渐安静下来,在原地徘徊。萧如不敢再用灵器指挥,而是吆喝着将牛赶到一处。紧张加上后怕,等牛都赶回来时,他已是满头大汗。   “伤了数十头牛,好在没有重伤致死的,事情不算大。”孟君默默清点了一遍,跟阿漓说。   阿漓可怜那些牛,身子微动,就想去救治它们。孟君却拉住了她。   “刚才是不得已,现在别再去帮他了。”   “可是那些牛真的很可怜。”阿漓迈不动步子离开,“反正我都帮了他这么大的忙了,现在不帮也没用了吧?”   说得也是。孟君叹气,让她去了。   萧如却不是记恩的人,阿漓的帮忙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此时他面色狰狞,想的是如何将害他的人揪出来弄死,如何报复回去。   因此,直到把牛都带回去,又找来兽医医治时,他才知道阿漓做了什么。   “伤势处理得很好,我再上些药,没有大碍。这几天就让受伤的牛静养,不要再牵出去了。”专门给大牲畜看病的兽医老胡上完药还忍不住夸赞了一句,“这是谁做的处理?我看可以给我当徒弟了。”   老胡跟萧如认识挺久的,知道他不会医牛。真有牛受了伤,这些老资历的牛倌更习惯一个春霖咒扔过去。这样好也不好,有时候骨头折了没对上,他还得再折断一次先正骨。   而这次,显然每头受伤的牛都细心地处理好了伤处,有骨折的地方也正了骨,用木头临时夹上。老胡真心想收个能帮忙的学徒了。   萧如沉着脸,三言两语打发了老胡,坐在牛棚里琢磨开了。   孟言担心的事暂时没有发生,三个明里暗里竞争的人并没有因此事公开撕破脸,萧如只是找了人,把笛子换了新的,从此再也不离身。   风平浪静地过了四日,阿漓已经把这事忘在了脑后,每天练气、练拳、纺织、放牛,小日子过得很充实。   秦浩还专门找她了解过情况,得知她吹了一曲将牛安抚下来之后啧啧称奇,当场让她演示了一遍,不过他也没听出什么特殊的来,只当是小姑娘在民间养牛摸索出的绝活。   这时他还想起来了,这小姑娘一来就安排做事,可不就是因为她是特招进来的养牛高手么。   于是把她一通夸,允许她用自己的方式指挥牛群,只要不出乱子就行。   所以这几天放牧,阿漓又用回了自己的笛子,往往先吹一曲,让牛儿们安份下来,再按放牛大哥做的那样,吹起另一支被她称为放牧曲的调子,让牛群自由地吃草消食,却不会离开她太远。   今天也是一样,阿漓吹完曲后就放心了地开始练拳。这套拳法虽慢,却不软,竹林男子打出的一拳一脚都带着虎虎风声。阿漓就不行了,虽然现在力气大得惊人,但她不会用。她的小胳膊小腿打出来的拳没甚力道,看起来又慢又软,已经被人耻笑过了。   阿漓这种时候只是笑笑,别人当她是在民间学来的,也不多问,像孟君还会劝她不要练了,多花点时间在练气诀上。   阿漓就不在人前练拳了,夜里在宫殿练,放牛时在牛群里练。不管别人怎么说,她自己知道,这拳法对身体确实有好处。   起势,抬腿,直拳……正一板一眼地练着,阿漓突然感觉到了不对。   一抬眼,就见牛群在骚动。   阿漓愕然,她的牛怎么会这样?想到萧如的事,孟君告诉她是有人在萧如的笛子上做了手脚,定是为了争夺牛倌总管的事。   可她小小年纪,无亲无靠无资历,为什么也会遇上这样的事?   难道就因为帮了一把萧如吗?阿漓不及细想,短笛抽出,一曲奏出,安抚牛群。   但今天不知牛儿们被作了什么手脚,骚动稍稍平息之后,再度爆发。   它们不像那日楚如的牛群一样受惊乱跑,而是痛苦地踢打,奔跑,眼见得就要乱了。   怎么办?阿漓急出了一身汗,这些杂种牛似乎是被人动手脚受了伤害,现在痛苦的本能占了上风,安抚曲也不管用了。而她,并没有能治疗伤痛的曲子啊!   情急之下,阿漓吹起了她掌握的第三支完整曲子。   大青在长角之前喜欢听;白虎喜欢听,喜欢到跟着她们走到了元山深处;金毛猴子喜欢听,喜欢到把她们强留下来,夜夜要她吹奏。   她现在只希望,这些牛也喜欢听,喜欢到能克服痛苦,听她的话。   古怪的曲调在草原上飘扬,幸好她只负责一百头牛,勉强还能让它们听见。阿漓不顾危险,在牛群间穿梭来回,尽量让牛儿们都能听见。   渐渐的,有些牛停住了动作,接着越来越多。   阿漓心中稍定,这曲子她现在也不过能连着吹奏七八遍,光是这么来回跑了一圈,就已是重复吹了三回。若是要吹上几回才起作用,她也无法了。   那百头牛实是被人动了手脚,现在个个腹痛如绞,这曲子落在牛耳中,并不能稍减痛楚,却引得它们潜藏的血脉隐隐有活跃之意。   进化乃灵兽本能,这些牛儿不约而同的忍着肚痛,停脚倾听这神奇的笛音,感受体内从未有过的变化。   阿漓勉力吹奏了八次,又强自开始了第九次,第二声便破了音,只得放下短笛,紧张地看着周围。   她已经跑进了牛群,若它们再发疯,她可就糟啦。   牛群却没再发疯,刚刚吹奏时,远处的牛就向她靠拢,一度还为了离她更近争斗起来。只不过后来可能是发现争斗反而误了自己,这才又罢了手。现在百头牛姿势一致,头朝里,尾朝外,以阿漓为中心,拢成一圈,安安静静,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样。   暗中下手之人并不想把事情闹大,若是上百头牛都被毒死了,上面定会派人彻查。下的药不过是引起腹痛,让牛跑散,负责的牛倌自然要吃挂落。而牛找回之后,药效早就过了,查也查不出名堂。   这时,牛儿们确实也都好了。   阿漓舒了口气,换了天璇宗给的笛子,指挥牛群往回走——还是得回去找人检查才放心。   老胡检查了一通,什么也没查出来,只根据阿漓的描述,认为可能是在饲料里掺了白藤磨成的粉末。这种草药连灵植都算不上,微毒,吃了之后除腹痛外没别的问题。世俗界闹饥荒的时候,还有不少人靠它度日,腹痛之后再拉一场就没事了。   阿漓一听便觉得大事不妙,果然这一晚上她就没休息。上百头牛轮流拉一泡,她收拾到天亮,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今天你们可别闹了啊,我吹曲子给你们听,让我休息休息好不好?”方漓给一头长得像大青的青色母牛顺着毛,轻声细语地说话,连秦浩进来也没发现。   秦浩沉着脸,自己上手把牛检查了一遍,然后将牛倌都召到了一处。   “我知道你们有人盯着我这个位置。我秦某人明年就走,谁来坐这个位置都与我无关。但是今时今日,秦某还管着这牛棚的事务一天,就不允许有人在牛棚闹事!再有下次,我定然上报,绝不轻饶!”   不少人都暗暗地去看萧如,萧如却恶狠狠地看向王庭远和张肖,方漓看不懂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事后去问孟君。   孟君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也就在她这个年幼的同性别牛倌跟前,她才不是座冰山。   “你被害,大家都看出来是萧如做的。至于萧如,他之前却是被另两人之一害了。”   阿漓大惊:“萧如为什么要害我?”我刚刚帮了他呀,他害我做什么呢? 第17章 告密   孟君叹气,她也觉得这样很傻,但是萧如就是这么一个人,自以为是,横行霸道,仗着身后有小小的靠山,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做事手段粗暴得让人看不下去。   “你显露了一手放牛的绝招,萧如将你也看作对手了。”她告诉阿漓这个正常人绝对想不到的思路。   他们这些牛倌,也是跟萧如共事久了,才能想得到。   “再来,他刚刚被坑过,于是想坑你一把,显得不是他一人犯错。若秦总管今天不敲打他们,接下来几天,恐怕我就要睡在牛棚,检查饲料,看好我的牛了。”   阿漓除了目瞪口呆,也只有目瞪口呆了。   “嗯,说不定还有,他觉得大家都傻,想不到是他害了你。这样你便能被他笼络过去。等他当上总管,你这会养牛的小丫头,可不是他的好帮手吗?”孟言带笑揉了揉阿漓的头发,心想萧如说不定还觉得,自己这一石三鸟之计实在是绝妙得很呢。   可惜在饲料里下毒这种事,除了有个亲哥哥在那边做着管事的萧如,还有谁能办到呢。   就是不知道他兄长得知他办的这件蠢事后,会不会气得吐血。   孟君想着这些事,唇角微微上翘,却又更添了几分烦恼。   这种蠢人,比聪明人更麻烦,谁知道会突然抽什么风,给你挖出什么坑来。   “最近小心点总没错的。”她提醒着方漓,“你的本事确实不错,尽量显露出来吧。在天璇宗,你的能力越强,待遇自然越好。那些小人的伎俩就越难伤害到你。”   阿漓明白了,她想,她应该给她的牛儿们吹曲子听了。   虽然年纪小,见识少,但阿漓一点也不傻。   她知道放牛大哥的曲子不简单,能让洛国的上仙都为大青的变化动容。   但洛国那个上仙不知道这是她吹曲子给大青听的缘故,也没人知道。她原来也不敢说,她在方家村读书时听先生讲过一个词,怀璧其罪。   不过现在她想明白了,那离她太遥远。现在她卑小得好端端的就会被人陷害,就算有人想抢她的曲子,给他们就是。   这么大一个天璇宗,拿了她的曲子,也会给她补偿的。而且不管有多少人告诉他,仪国这些门派只是出于利益考虑才对百姓好,对女人好,但她就是受了他们的恩。   就当是报恩也不要紧。   前阵子是她想岔了,太过小气。   阿漓独自一人时,摸着那头大青的替身笑了,轻声问:“你会不会也长出新的角来呀?那可跟大青更像了呢。”   悠悠一曲飘荡在草原,牛儿驻足静听。   时间就这样悠悠流逝,小半年时间过去了。   方漓引灵入体成功,目前仍是一层功力,连个水雾术也还得孟君帮忙。但她自己已经很满意了,她能修炼,能进步,这还能要求更多吗?   她养的这些牛,大概毕竟是养在青珑界天璇宗内的,比发放给百姓养的大青小灰那种牛要高级一点。大青当初过了半年,头上才肿起了个包,大黑和小灰更晚。   而她现在养的这些牛,这小半年下来,变化已经开始出现了。   有的牛皮上泛起金属的色泽,有的尾巴长着长着变了颜色,有的小牛直接长出了不同样的双角。   只不过变化细微,也没人天天盯着它们观察,除了阿漓之外还没人发现。   阿漓特别关照的青牛头上真的肿起来了,她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小青,无视它长得比大青还壮的事实——毕竟小青是生活在青珑界,由天璇宗杂役照看的牛,光目测就比大青要壮一圈。按孟君的说法,给农户散养的杂种牛,除了下脚料还能派点用场之外,肉也就给他们这些杂役吃吃了。小青这种牛,就是给食肉灵兽吃的,外门弟子隔三差五的也能沾光。   阿漓打了个寒颤,摸着小青的肿包安慰它:“快点长,长出角来,就不会被吃掉了。”   她给小青开小灶,给它吹曲子。这首大青长了角之后爱听的笛曲被她起了个名,叫大青曲,现在她能完整地吹出一半曲调了。   小青和大青一样乖,比大青还乖,头上痒从来不到处乱蹭,阿漓越来越喜欢它。   秦浩已经定下来三个月后离开,新的牛倌总管也定下来了,正是竞争的三人之一,王庭远。   萧如气得整天摔门骂牛的,说话都阴阳怪气。然而大伙儿也没受气多久,不到一个月,他就被调走了。   居然调到他亲哥手下,祸害那边的人去了。   大家额手称庆,也没添人,王庭远主动承担了原属于萧如的五十多头牛,张肖也分走了五十多,其余的大伙分一分,也承担得过来。   据说王庭远表过态,他不像秦老德高望重,当了总管也会继续亲自养牛,不会给大家增加负担。   张肖虽然和他竞争过,但两人面上都还过得去,一时间牛棚走了一个萧如,仿佛去了一个大祸害,风平浪静,安居乐业。   阿漓却不平静,王庭远总跟她搭讪,她觉得没啥恶意,但是也挺烦的。   她实是不擅长这些人情往来,每每低头听着,嗯嗯应着,弄得王庭远话都没法接了。   楚如手下的近三百头牛,除了王庭远和张肖分走了一百头之外,她也分到了五十头,是秦浩的主张。   虽然牛多了是负担,但在能力之内喂养得越多,收入就越高。原本因为她年纪小,只给了她一百头,现在多出五十头牛,倒也不显得多。   只是小丫头片子站在牛群间都看不见人,却受到这样的肯定,不免也是令人注目。   三个月后,秦浩离开,与王庭远交接,众牛倌随着二人,一处处巡视。   这是要确定他离开时,养的牛都没甚问题,将来出了事,那可都是王庭远的责任了。   这事其实也只是个过场。几千头牛呢,谁能一一看过去。王庭远虽然担着责任,不过最重要的饲料他亲自查验,其他有些小病小灾的也正常。真有人不长眼在这当口陷害的,他是不惜闹大也要把人揪出来,不会背黑锅的。   巡视了一遍,秦浩拍了拍王庭远,正要说几句场面话,从此回去组建家庭,好好过日子,牛倌中突然有人站了出来。   王庭远的心先是一提,这时候最怕有意外的人就是他。   定睛一看,那人是牛倌中年龄次小的一个,今年十九岁的何白。   他也是青珑界本地人,十二岁时进天璇宗当了杂役,十六岁分来养牛,一直到现在。王庭远对他印象不深,只记得平时不多话,不引人注目,今天不知道想干什么。   这时候秦浩还没走,他不便出头,只在一边听秦浩问话。   何白微微垂着头,声音平缓,却是告了一个人的状。   阿漓不自觉地张着嘴巴,满是讶异:她怎么了?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冲着她来了?   “方漓养的牛出问题,她一直隐瞒不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   何白的声音并不激动,好像真的是看不下去,才讲了出来。   但是他为什么不早点问我呢?阿漓想,那样我就会告诉他,牛没出事呀。   秦浩神色不动,看了看阿漓,看到方漓迷茫的神色,心中略安。   王庭远也在观察阿漓,她脸上没有恐慌,想来是无事的。只是这丫头年纪小,牛真出了事,她未必发现。   王庭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何白,这小子想得可真远呐,可惜,心机太浅了。   他看出来了,何白想的是几十年之后。年纪与他在同一批的只有孟君和方漓。孟君出了名的不惹事不出头,想来不会与他竞争,而方漓这个新人出手却不凡,会养牛的名声已经传开了。   何白这人,是想把她早早地踩下去,为自己以后铺路。   啧,却不想想,以后当着总管的自己,会不会容这么一个人留下来。   “方漓,是这样么?”秦浩听完了何白的话,先问了方漓一句。   方漓连忙摇头,然后道:“我的牛没事。”   何白心里暗笑,都这地步了还瞒着,还以为能哄过去吗?   见秦浩又看过来,他忙道:“她的牛头上肿了一个大包,我那天看见了,不免多看了几眼,又发现其他牛身上也有不妥,粗粗看起,至少二三十头牛都出了问题。”   原本不在意的秦浩和王庭远一下都紧张起来了。   二三十头牛出了问题可不是小事,如果是瘟疫,整个牛棚都要受牵累。秦浩的态度也严厉起来:“方漓,真的无事?”   “没有。”方漓倔强地抬头,与秦浩对视,“总管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秦浩顿了顿,说得也是,看看便知道了。   “都去瞧瞧。”他率众人匆匆往方漓负责的牛棚方向走去。   百多头牛到了平常出去遛达的时候了,主人却还没来,这时候个个眼巴巴望着门口,只等那个会吹神奇曲儿的主人过来。   秦浩出现在门口时,被这热切的牛眼吓了一跳,心说这儿的牛怎么这么奇怪?   不等人说,何白先在牛群中找着了小青,就它的异处最明显。他指着小青叫起来:“总管,看,就是这头牛引起了我注意!” 第18章 挖到宝   秦浩和王庭远同时凑过去看,看着看着两人面色就奇异了起来。   秦浩咳嗽一声,问:“你说有二三十头牛都这样?”   何白便在牛群中找,找着一头点出一头,这次光明正大地找,他看得更细,这一点,竟不止二三十,最后点出来的竟有四十多头。   阿漓不说话,看他得意。   其他人不明所以,真以为阿漓的牛出了问题,担心自个的牛被传染,十分揪心。孟言暗暗为她担心,阿漓捏了捏她的手,示意无事。   秦浩和王庭远也不嫌麻烦,将这四十多头牛一头一头的检查过去。张肖也按捺不住,上前跟着一起检查。   这事怕是严重了,何白暗自得意,瞥了一眼方漓。   方漓目不斜视。   秦浩哪还顾得上理他们啊,现在正跟王庭远说:“我看不准,报上去请人来看吧?”   他快走了,但还没走,这事如果成了,也是他的功劳。   这时候他倒是后悔起来,如果不走,恐怕还能升一升啊。   就不是这个命啊,秦浩暗自叹息一声,羡慕地看了看满脸激动的王庭远,想起他跟张肖联合陷害楚如的事——当初拿这事把他抹下去就好了,他嫉妒地想。   当时他想着要走了不愿意得罪人,再说楚如真是活该,没人喜欢他。   罢了罢了,能在走前立个大功,也是好事。秦浩正了正心态,吩咐王庭远:“你去上报吧,我们就在这等着——张肖,你去把今天的饲料领回来。今天都不出门了,你们也长长见识。”   最后这句是对众牛倌说的。   “免得养了这许久的牛,有什么情况还大惊小怪,分不轻轻重。”   这句却是对何白说的了。   何白虽不明白怎么回事,但也看出来情况不妙,再不敢多言,退到牛倌队伍中缩起了身子。   张肖带着人很快领回了饲料,众人也不闲站着,各自去喂自己的牛。王庭远去上报就慢了,众人喂完牛,又聚集在一处等了一阵,才见他带着两人匆匆过来。   那两人穿着打扮随意,不像他们只有灰色杂役服能穿,显然是内门弟子。   这事本应报给相应的管事,由他们派出懂行的外院弟子来看就行,不想竟来了两个内门弟子。   其实这是个巧合。   田新和莫亦是师兄弟,今天正好跟着师长去办事,就被师父抓了差,派来查看这里的杂血脉灵牛。   他们师父说:“考考你们对灵兽的认识,去吧。”   田新不太乐意,跟莫亦一路抱怨着:“不过是一些杂血脉的牛,叫声灵牛都抬举了,就是有返祖出现,也不过提高一点等阶,还得我们去查验。”   莫亦比他稳重,边走边道:“一次出现四十多头,也不算小事,你我走一趟又如何。”说罢又不禁笑起来,“最后说不定还进了你的肚子。”   田新好吃是出了名的。   王庭远在他们身边话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们眼里天大的事,这些内门弟子却不当回事,这便是差别了。   秦浩上前迎接,几句话将灵牛发生的变化说了,引着两人上前观看。   田新眼睛一扫就知道端倪,边走边评说着:“这头品阶上调一级,出现了铁皮犀的特点;这头只能调半级,就一尾巴有变化,吃到嘴里还是那味儿;这头……嗯?这头!”   他好热闹,莫亦也不跟他抢,由他看着评着,自己在后面乐得省事。   这时突然听田新叫:“莫师兄快来看一眼!”   这师弟一向一惊一乍的,莫亦也没当回事,走近前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停不下来了,一眼又一眼。   这头毛色微带灰斑的牛,肋下斜着出现一条肿痕,看上去像是受了伤。   但这伤也未免太整齐了,莫亦换了个位置,到牛那边去看了看,同样位置,同样的肿痕。   他与田新对视一眼,一起拿出玉简来看。   这是内门弟子入门时免费给的,一些修真界常识,其中就包括一些灵兽的辨认方法和特征。   “雷翼虎啊!”   他们异口同声地叫出来。   徐山派那头养了好多年的雷翼虎可出名了,据说就是灵牛返祖血脉突变的结果。难道他们天璇宗也能出一头雷翼虎?   这灵兽早消失上万年了,留下的血脉也挺多,牛、虎、豹等各种灵兽,好些都有它的血脉。自然界中倒也有返祖的,但数量少,找不到伴,往往留下混血后裔后死去,再度绝迹。   徐山派那头雷虎是公的,他们这头呢?   莫亦兴奋得发抖,不顾体面地去扒牛的后腿看,嘿,母的!   这下好,要是能好好培养,当真从牛蜕变成雷翼虎,就能跟徐山派联姻,多生几个雷翼虎宝宝,再扩大种群,从混血种里再培养出新的纯血,那可就了不得啦!   “师兄,师兄你说话啊,能确定是雷翼虎吗?”   田新看着一向稳重的莫师兄站着发呆,还傻乐,他也傻了。   莫亦回过神,发现自己犯傻了,顿感尴尬,揉了揉眉头,四平八稳地道:“八字还没一撇,从表象上看,是雷翼虎的血脉,但是从灵牛蜕变成虎,这才是刚开始。”   徐山派那头雷翼虎也是叫着好听的,养了快二十年了,翅膀长出来,脑袋还是牛头,真想养成虎,那还不知道要多久。   “但总是希望嘛。”田新兴趣很高,因为雷翼虎也是一种品级较高的灵兽,天璇宗内有一种灵丹的药方里,就需要雷翼虎的血。它绝种之后,这种灵丹只能用近似的灵兽血代替,药效降了不少。偏偏它的血脉又是那种特别难激活,特别不容易返祖的,这么多年除了徐山派那头,就没听说过别的。   田新还知道丹华峰的长老为了跟徐山派换一碗那个不完全的雷翼虎血液,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可大家还是觉得值,因为炼出的丹药,帮助三个门内的化神真人度过了关卡。   现在他们也有雷翼虎啦。   田新仰头哈哈大笑。   莫亦回头对秦浩说:“你是真的立大功了,别走了,我说,至少也得升一级吧。”   管着这边的,全会升级,秦浩到时候就顶了陈姿的位置,陈姿则再往上升。   一牛得道,众人升天。   秦浩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时候不禁还向何白看过去。还得感谢他,不是何白,他今天就走了,哪还有这样的好事。   “还有牛,还有十来头,要不要继续看?”他不忘再问一句。田新抢道:“当然要看。你们几千头牛里就出了这么多返祖变异的,真是养得太好了。”   秦浩头脑空白了一下。   其实不是几千头牛,是一百五十头。   不对,也不是一百五十头,是一百头。还有五十是刚给了方漓,不能算。   他悚然而惊了,这是什么样的功劳?这是什么样的能力?这绝对不能瞒下来抢功,报上去,说不定会是更大的功!   不过田新和莫亦还在检查灵牛,他暂且未说,只将方漓叫到了身边。   这时候众人也都看出了名堂,何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努力想着后路。   莫亦这时已检查到了最后一头,正是小青。除了雷翼虎血之外,其他灵牛的价值不算太大,当然,这也是对他们内门弟子而言。在秦浩眼中,这些俗称杂种牛的家伙就算提上一阶,都是大大的功劳。   本来,看到雷翼虎血脉的出现,两人对剩下的牛已经不太感兴趣了。为了完成任务才草草检查完。但看到小青时,两人的呼吸屏住了。   再次翻资料对比。   “师兄,你试试去扳它的角,看能不能扳动啊。”田新压着声音对莫亦说,莫亦也轻声说:“你怎么不去扳?”   资料上说,蛟龙血脉显现出来之后,灵兽头上会长出独角,最初表现为渐渐肿起的硬包块。若灵兽原本长角,其角会随着肿块的日益变大而脱落。   现在这头青牛头上的肿包,够大的吧?   田新紧张,不敢扳,叫王庭远:“你去扳牛角给我看看。”   如果到时候了,原本长得很牢固的牛角会松动,稍一用力就能拽掉下来。   王庭远不懂,内门弟子叫他去他就去了,一点也不像两人这样患得患失。   莫亦田新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就见王庭远扳了下,没动,又扳了一下,好像微微摇动了一下。   再扳,掉了!   “好!”田新高叫一声,兴奋得脸上通红,这可是蛟!就算养不出真正的蛟,蛟牛也值了!   秦浩这时候在方漓肩上拍了一拍,方漓抬头,见他眼中面上全是慈爱,看她像看个宝。   但也没对她说什么,而是自己拱手道:“两位师兄容禀,其实这些牛,都是这位方漓方姑娘负责。她此前养牛百头,便出了这四十三头变异的,不敢不报予师兄知道。”   “什么!”这下两人真的惊到了。   如果是这样,那绝对不会是巧合吧。   看着在秦浩身边,年纪不会超过十四,低着头看自己脚的小丫头,两人升起一个想法:挖到宝了。 第19章 奖励   方漓就被带走了,从牛棚一直带到内门的山峰,先让她等着,等了好久才被召见。   召见她的不止一人,地位似乎很高,问了她很多问题。阿漓将自己的经历又讲了一遍,包括在村子里养大青,差点被徐山派带走的事。   座上众人便议论了几句,又有人问她是如何养的牛。阿漓早就想好了要交出去,老老实实说了自己的曲子,却撒了个小谎,说是在村外玩的时候一个老人教的,教完就走了。   这也没处查去,众人姑且信了,便让她将曲子再吹一遍。   阿漓吹起了能激发灵兽潜藏血脉的那支曲子,主动将曲子需要的特殊呼吸法门说出来。   众人中一名女子赞叹道:“不知是哪位大能研究的法门,我粗粗辨析,这曲调确实就是关键。只是这配合的呼吸之法是修真手段,凡人怕是学不成。这方漓……”   于是阿漓又被盘问了一次。这次她就真的不知道了,原来那呼吸之法很难吗?她是学了很久,可最终还是学会了。   另一人笑道:“恐怕是教她的前辈做了些什么,这孩子不懂。我来问你,你自从学会吹曲,是不是很少生病,力气也变大了?”   阿漓连连点头,敬佩地看着这个仙风道骨的上仙,他说得真准。   上仙自得地捋了捋胡子,对其他人说道:“恐怕是这孩子无意间得了前辈高人的青眼,但是资质不足,只得教了她这个安身立命,调养身体。”   他见小姑娘眼睛睁得大大的,皮肤是那种晒出来没褪干净的微黑,长相却颇甜美,不免有几分喜爱,又为她可惜。这样的高人,如果资质稍好,恐怕就被他带走收徒了,也不至于九死一生,现在还在养牛。   有心帮她一把,他便道:“虽然资质是差了点,但给我天璇宗送上这样的大礼,绝不能亏待了。我看,就让她入门吧。”   这话没人反对。大家都知道给灵兽提上品级的重要,如果这样的功劳还不重奖,谁还能为天璇宗卖命。   那女上仙便取出灵器,和声道:“你测过资质,知道如何做么?让我替你再测一次,看看将你分到何处。”   阿漓一点也不紧张。她那一寸左右的光柱,就算这段时间长了,也不会有长到足以入外院的五六寸。她反正是没抱什么指望。   她还记着那个被直接招收的男孩,光柱就是达到了这种程度。   女上仙的灵器与她以前见过的不一样,上面五颜六色,镶了很多彩石。阿漓将手放上去,也没有冒出光柱,而是这些彩石亮了起来。   阿漓看了看,也不是全亮。她看见红色的亮了一块,黑色的亮了一块,接下来还没看清,上仙已经拿开了,还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   场之人都露出了遗憾的神色,女上仙温言道:“你这修炼资质若进内门,未必是福。我安排你入外院如何?”   阿漓并没失望,反而很惊喜。   她离当杂役的要求都还远着,居然能进外院?   “我愿意去外院。”她脆生生地回答,透着股欢喜,这让与她说话的女上仙脸上也泛出了笑意,鼓励道:“去外院好好努力,门中还有奖励。”   阿漓退出来的时候,田新还在等她,问:“给了你什么奖励?”   “去外院。”阿漓开心地说。   田新却有点失望的样子:“就这样啊?”他实在不觉得去外院是什么重奖。   阿漓想了想,两指拉出一寸的距离给他看:“我入门测资质的时候,光柱就这么长。”   田新立马改口:“去外院不错,相当不错。”   几句话耽搁,里间也散了,两人避在一边让师长先走,一一行礼。阿漓看见那个为他说话的男子与另一名刚才一言不发,神色冷峻的男子一同走出来,田新叫他们:“卢师叔,任师叔。”   卢野和任苒点点头,没停步,阿漓却追在后面叫:“卢上仙,上仙!”   卢野这回停步了,回头先好笑地纠正她:“你也是我天璇宗的人了,怎么还上仙上仙的,就算是杂役弟子,也是可以跟着田新叫师叔的。”   阿漓改口叫了师叔,卢野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瓶子给她,还说道:“门中还要商议给你什么奖励,一时怕是拿不到东西,这瓶聚气丹你先用着,每次服用一颗后修炼。”   他以为小姑娘没当场拿到奖励,心里不安才追着他问。   阿漓却背着手不好意思收,只是抬头望着卢野,目光明亮,问:“这个曲子,能让天璇宗强大起来吗?”   “能,当然能。”卢野心情很好,心想是不是再加一瓶聚气丹给她。   现在这曲子只在低品的灵牛上验证过效果。听小姑娘说,对元山里的朱印白虎和月金猴也有效。门内会对高品灵兽也试一试,如果真的能起效,这每日的灵食稍稍提高那么一点品级,对他这种出窍期的人没啥用,可是对刚入门,甚至是筑基后的小弟子,那是太有用了。   “那能让天璇宗超过徐山派吗?”   卢野愣了愣,凭这个,怕是暂时不能吧。现在是长期的落后导致在小千界的争夺上落败,反过来那些小千界又使争夺到的门派进一步强大。这下可不是一两样改革就能追上的。   但这些话不必对一个还没正式进外院的小姑娘说。卢野只是笑了笑:“多少能追上一些吧。”   “那就好。”阿漓先是黯然,然后又振作起来,“一点一点的,总能追上的吧?”   卢野当真被她说得笑起来了:“不错,就是要有这个心气。”   阿漓用力点头,握了握拳头:“天璇宗强大了,就不会让仪国变成洛国那样了。”   卢野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把聚气丹塞进她手里,又鼓励她几句便走了。   与他同行的任苒却是多看了那女孩一眼才走。   走出一段后,卢野突然想起来,这孩子是九死一生才从洛国逃出来的仪国女子遗孤。   难怪这么关心这件事。他回头再去看,阿漓已经走了。   方漓在牛棚又待了两天才被接走。秦浩自掏腰包,红光满面地代她请客。因为他升职了,不走了。王庭远也高兴,他没升职,但拿到一大笔灵石奖励。   阿漓舍不得孟君,舍不得小青,但离别总是难免。   何白则悄没声息地不见了,孟君说他被秦老调去干别的了,具体做什么她也不清楚。   阿漓不明白,他为什么想害自己,还是孟君在她临走前跟她说了很多,她才有些醒悟。   何白的父母也是天璇宗的杂役出身,跟秦浩一样,七八十岁的时候攒下一笔灵石置了家业,又见修行和升迁无望,便离了天璇宗成亲生子。   为了避免脱凡界的悲剧,天璇宗定了规矩,五代不出修真者,家族一起迁出青珑界,到大千世界生活。这所谓修真者,杂役是不算的,至少也得是外院弟子。他家到他是第四代,他是没机会了,但他的子女还能争一争。   修行资质是个很玄也很不玄的东西。说玄,两个毫无资质,环境也差的废柴,一样能生出天才子女;说不玄,拿着灵药拼命补,倒也肯定能在生育时将子女的资质提高那么一点。   也许就差那么一点,就是天壤之别。   何白家从第一代就开始攒灵石,但是全砸在了怀孕生子的时候。他也一样要走上这条路,所以父母都帮他规划好了,一定要当上总管,才能在孩子诞生前攒下足够的灵石。如果在总管的位置上还能再进一步,就更好了。   他不能让一个还没成年的家伙毁了自己的家族大计。然而现在,他已经失去继续进步的机会了。   阿漓跟着接她的人走的时候,仍是怔怔的。   所以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资源”这两字吗?大到门派,小到个人,都离不开为这两字争斗拼搏。   孟君跟她说这么多的意思,就是让她去了外院后要多为自己考虑,害人之心无,但防人之心不能没有。   “我们的资质,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源,最多也就是个长命百岁了。你看秦老,他的资质和我差不多,却敢在七十多岁时才考虑成家,为什么?因为他三十多岁就当上了总管,收入足以支撑他继续修炼,他的寿数至少是一百二十,他当然等得起。”   孟君的话在她脑中不断回放,阿漓这时候才第一次意识到,修炼是一条多么艰难的路。   路上仍是通过传送阵,直接到了一座山下。送阿漓的人指着山路道:“沿这上去,山顶最大的院落就是了,记得拿令牌给人看。”他只送到这儿。   阿漓跟他道了谢,从包袱里摸出更换过的令牌,背着自己的小包袱往上走。   山路两边就能看见很多屋宇,有灰衣杂役出入,应是这边外院所辖。山顶竹林内确实有特别显眼的一处建筑,大门用乌漆涂了,反射着阳光,别有一番气势。门上匾额写着秀雅遒劲的三个字:君子居。   这就是她被分到的外院了。方漓敲门,没人应,静悄悄的像是无人在内。   阿漓把令牌举起来,在门上轻轻触碰。果然,像送她来的那位师兄所说,门自动开了。   阿漓不敢就这么进去,在门外喊:“有人在吗?”   仍是静悄悄的。阿漓踌躇了一会,还是抱着包袱在外面等着。 第20章 君子居   由站到蹲,由蹲到坐,由坐到靠着墙打瞌睡。阿漓也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她是被人拍醒的。   一个大巴掌落她肩上,还摇着,嚷着:“谁啊你,怎么坐这睡着了?我们都忙飞了,你还有闲睡觉?”   另一个声音则说:“别迁怒了,这年纪一看就是刚来的,本来安排的活就少。”   “那也是空时间让他们学着干活,不是让她来睡觉。”   阿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一个胖子,一个俊俏小哥。拍她摇她的是胖子,俊俏小哥看着她醒来,忽然想起了一事,恍然大悟:“今天好像有新人来,不会就是你吧?”   阿漓清醒了,赶紧站起来拍拍灰,鞠了一躬,双手奉上令牌:“师兄好,我叫方漓,这是我的令牌。”   胖子伸手拿过令牌,检查了一下,又扔回给她,大咧咧地道:“果然是小师妹,怎么不进去,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阿漓一噎,不知怎么应答好。她也不知道哪间房是给她的呀。   俊俏小哥想是早习惯胖子的作风了,完全不理他,自己对阿漓道:“今天连守院一起都在外忙碌,顾不上接你,我带你去房间,自己安顿下来。有问题么?”   阿漓习惯照顾自己了:“没问题。”   说是他带,胖子也没走开,还把阿漓的包袱拿过去,一边掂着重量一边嘀咕:“这么点东西还带着干啥,缺什么我给你买了。”   感觉还挺热心的,初来乍到的阿漓有点安心,她不知道应该怎样与有恶意的人相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像得罪何白一样得罪人,只能做好她自己。   君子居占地很大,第一进院子没人住,开着门,胖子师兄随口给她介绍,说是接待杂役办事的地方。第二进仍然没人住,说是库房,存的都是不值钱的东西,经常要用,所以存得离大门近,方便调取。   对了,胖子师兄姓易,易常。俊师兄姓吴,吴彬。   再往后是个小花园,花园过后才是外院弟子真正起居之处。易师兄拐了个弯,带她去看另一扇门。   “平时咱们都从这出入,以后你也走这边。大门那边平时人多,乱糟糟的。”   最宽敞的院子是守院凌肃占了,阿漓惊喜地发现,她自己就占了个一个小院子,虽然小,可是有三间房呢。   “便宜你了。”胖子易常说,“就你一个师妹,不方便跟我们在一块,以后再来师妹,你也别嫌挤啊。”   “三间屋呢,不挤。”阿漓美滋滋地看自己的屋,另两间都没去打主意。   易常和吴彬忍不住笑了,这小师妹看来出身是差,这样就满足了。   外院弟子也有门派规制的衣物发放,不过没有强行要求,可以自由打扮。但阿漓没这样的心思和余钱,她穿来的还是灰衣杂役服呢。   君子居已经将她应该领的东西放在桌上,衣服是两身淡青的,另外就是一小瓶聚气丹。   吴彬跟她解释:“听说你是立了功才来,上面还有奖励,但还没跟我们说。外院跟杂役不一样,你当杂役时还有工钱,我们没有。”   “那我们有什么?”阿漓不解地问。她觉得不可能什么也没有,外院弟子的待遇必然是在杂役之上的。   两人也没事,干脆就带她去易常那里,倒了茶摆了点心,叫杂役端了饭菜给阿漓,边吃边讲。   “我们的待遇,就要看自己争不争气了。”说到争气时,吴彬脸上现出愁容,易常更是露出了苦相。   阿漓就知道,他们大概属于不争气的。   “你上山看到最多的是什么?”吴师兄问她。   阿漓回忆了一下,是竹子。   “没错,我们叫君子居,这名字是上上上上任守院定的,我们就是种竹子的。”   确实有点复杂,阿漓听吴师兄讲完,回去又理了理,才弄清楚天璇宗的上下关系。   杂役是归属于天璇宗的,不管在哪干活,都是天璇宗发工钱,童叟无欺,所以杂役也不是太在乎分到了哪里。   但实际上杂役的隶属关系并不一致。   像阿漓之前,就是直属于宗门的杂役,她这样的就是直接为宗门种田养兽,为宗门核心保证供应。   而她来路上看见的那些杂役,则是归君子居这样的外院指使。外院各有职司,每年的收入上交八成,一成归守院,一成由众外院弟子按功劳分了去。   君子居之名,就是因为这里的外院以竹林的收入为主,某一任守院就定下了这样的名字。   当年这里的收入一定挺不错的,才有这样的雅兴。现在,看易常和吴彬的模样,那实在是不争气了。   易常还安慰她:“你没事,你刚来的,不怕。”   收入太低的外院是会被裁撤的,天璇宗原有外院四百五十一处,多年下来裁得只剩三百三十九处。   有的是天灾,灵气变化,产出的灵物质量下跌,再去维持只会亏损,只能撤了。有的是人祸,管理出问题,上下混乱,明明赚钱的买卖却搭了本钱进去,也只好从上到下一起抹了,合并到其他外院。   还有些,就像君子居,却是因为出产的竹子没有竞争力,收入越来越低。   “今年侥幸过关,明年说不定就要并到别处去了。”易常心里苦,“虽说到别处也是一样,但没脸见人啊。别人也嫌我们去了分薄他们的收入。在这咱是老人,说话管用,分灵石时拿得也多,到人家的地方可不行了。”   所以说阿漓没关系,她纯新人一个,到哪都一样。   “原先收我们竹子的金玉轩,今年死命压价,守院带着沈师兄和姜师兄去找那个陶掌柜谈生意去了。叫我们巡视竹林,监督役工看护林子。”易常忍不住吐槽,“我看守院也是急了,我们君子居向来轻松,竹林天生天养的,好管得很呐。”   吴彬在旁冷嗖嗖地补充一句:“就是卖不出去。”把易常说得又泄了气,不提这个,转而给方漓介绍君子居现有的人员。   君子居因为不景气也挺久了,人也越来越少,到现在这任凌守院修炼到金丹期,收了两个徒弟,大师兄沈逸,二师兄姜云。其余还有四人,只算是外院弟子,却不是凌守院的徒弟。现在方漓来了,就有五人啦。   归他们指挥的杂工有五百多人。君子居也有些田地和灵兽,部分人就种田养灵兽,也不卖到外面,供自己人打打牙祭。   大部分人做的是竹林的加工工作。直接卖竹子很亏,精加工他们做不了,粗加工一下,卖出去也能提升一点价值。制符纸、挖竹笋、砍伐竹林……这些都是要杂役们去做的。   另有十多人是在门内有些关系的,凌守院就让他们在君子居内服侍,平时多有打赏,他们也算尽心,使唤起来十分如意。   吴彬想了想,还真没侍女,得方漓自己挑一个。方漓受宠若惊,但是拒绝了。   她可不习惯叫人侍候。二人也不勉强她,让她自己先休息,等守院回来再安排她的事。   说话间,剩下两人也结伴回来,方漓一一见过。易常是老三,吴彬老四。回来的卫无忌排行第五,韩清第六。   这夜,阿漓一时都静不下心去她的秘密天地。她躺在床上看自己的房间,这还是个带隔断的屋子,外间待客,里间卧室。她从没住过这么大的房子。   翻来覆去,半晌才勉强定神,慢慢进入状态,再次进入空间的宫殿。不过今天她不继续练习织造了。   打开绢书,凝神于一处,阿漓来到第三处对她开放的所在,那片竹林。   这么巧,君子居的收入就是来源于竹,她本来不想贪多,现在看来还不能不学呢。   把竹林男子的衣服拿起,再度沉浸于他的世界,这一回阿漓看得用心。   其实竹林确实不太需要花费心力照顾,这回用心看,阿漓才发现,这壮汉对于主体的一片紫竹根本没怎么用心,只在竹林的生长期间,给它们浇了点水。   “竹林需要浇水吗?”阿漓很奇怪,师兄们的说法是,竹林只要巡视防虫害就行了。没天灾的日子里,天生天养。   不过她也没见过多少人种竹,可能是她见识少。所以她只管专心地看,看男子是怎么做的。   自从她修炼后,她发现空间里灵气非常浓厚。但没用,她的身体一天只能吸纳和转化那么一点灵气,在里面修炼,也就是将时间缩短一点。   孟君告诫过她,过度修炼会伤害经脉。像人家天才弟子,一天修炼半天也没事,她们就只能修炼半个时辰、一个时辰。这就是差距了。   所以在里面修炼,还不如用来学习呢。   但竹林男子做得最多的还是养蜂弄蜜,竹林似乎真的只是浇一次水就不管了。   只是这水,似乎有点不一般。   方漓醒过神后,去那个盛水的瓶那看了看。这就是那个与众不同却并没引发异状的玉瓶,它长颈圆肚,方漓举起来用一只眼使劲往里看,能看见瓶里还有大半瓶无色无味,看着十分普通的水。   她记得竹林男子就是端着这个瓶回来,然后每次竹笋出土时,到旁边的湖里打上一缸水,再将瓶中水滴入缸中。   这还不算,这缸水还要再兑出十缸来,一缸用来浇灌竹林,一缸再兑出十缸,被他全拿走不知送去了哪里。剩下八缸,便是日常泡茶化蜜做菜用了。   她能将东西带进带出,却不能将这里的东西带出去,这个玉瓶是带不走的,不知道水可不可以。   她决定谨慎一点,至少也要弄个玉瓶才行。 第21章 芜山   凌守院过了四日才回来,召见方漓。   方漓见他脸上没笑容,猜想他八成没谈好生意,心情不好。不过凌守院也没乱发脾气,见礼时还放缓了神色,引她见过自己两个徒弟。   “门内已经传消息与我,初步决定,你的奖励就是……”凌肃说到这里便停了停,扫视一圈,将众人神色都看在眼中。   “你们不必担心。”他慢条斯理地说,“奖励是一座山的竹林,自负盈亏。我定下了,就是芜山好了。”   一时间,几个外院弟子既尴尬,又松了口气。姜云率先埋怨道:“师父故意耍弄弟子。”   却是承认了担心这事。   君子居收入本来就逐年减少,再作为奖励多分些给方漓,那他们还能落着什么。   芜山的竹林给她却不妨。因为今年他们准备放弃几处不赚钱的林子,收缩人手,尝试做些别的事。芜山就是准备放弃的地方。   当然,竹子一旦种下,平时并不需要太多的照管,相当于白送给方漓。也是因为最后会抽不出人来砍伐和处理,不然也不会便宜她。   方漓也松了口气,她是怕了这些事了。要是因此惹来麻烦,她可不乐意。   这些师兄把不高兴摆明在脸上,她反而放心。现在她的奖励不会抢了他们的资源,她就更放心了。   其实安排方漓来这里也是因为君子居快被裁掉了。这种地方才能大方地直接赏一座山给她。阿漓那天见到的几位内门长辈们也是对她心有好感,才为她考虑。让她多捞两年灵石,等君子居裁了,再让她去个正常的外院混日子。   凌肃把她的事安排好,就和众人商议起下面的计划。   “金玉轩的陶掌柜说了,这几年女修之间流行起灵花提炼出的香露。最重香味,其次是功效,对灵气环境要求不高。灵花的价格在节节攀升,如果我们肯种,种多少他收多少。所以,抽出的人手,就去种花罢了。”   大家也没什么异议,这事去年就讨论了大半年,凌肃一直没下决心。今年是被压价压伤心了,这才痛下决定,要将君子居的经营慢慢转向其他方面。   卫无忌有点担心:“万一到时候种的人太多,价格下来了怎么办?”   凌肃去年也是担心这个才迟迟未定,闻言一叹息:“还能如何,就散了吧,我拿灵石去活动活动,给你们重新找个好点的去处。”   不是他丧气,实是君子居既不擅炼丹,也不擅炼器,养灵兽也比不上几个老牌的外院,种灵谷灵药又没那个天然的条件。他也想不出别的主意了。   方漓却想到了一事,动了动嘴唇又没说。   她还是自己先试试,不成也是亏了她自己的灵石,不会害了别人。   定下了就不再犹疑,凌肃给几个弟子一一安排任务,又叫易常带方漓去认认地方。   芜山离君子居还挺远的,不过有传送阵。这种近距离图省事的传送阵不用灵石,自带的聚灵阵就足够了——前提是别用得太频繁,不然还是掏腰包吧。   方漓踩着芜山的地面时还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山。   “一座山啊。”她喃喃地说。   “是啊。”易常应声,抱着手看眼前的竹海,“我来的时候就巡视过这里,现在都要被放弃了。”   “一座山呐。”方漓没听见他说啥,只看得见自己的山。   一座山,都归她了,真想张开手把它抱住。   “别美了,我带你认认路。”易常的胖手又拍她身上了。   山脚下是一片田地,易常用手比划了一下:“这边也是芜山的,也就是你的。以前这边种的是粮食,你现在的人手恐怕顾不过来。回头我们种花,也给你种上。”   再往上走就全是竹林了,但竹林不止一种,易常边走边指给她认。   “特征都很明显,你不会认错,但是也要记一记分别派什么用场。你看这个,这是洒金竹,用来做符纸,可惜多是九品八品,做出来都是低品阶的符纸,只能走量了。”   洒金竹的竹身上都是斑斑点点的金痕,十分美丽。   “这边都是白玉竹,做符纸不行,灵力运行不畅,这是种来吃笋用的,味道极佳,是九品灵食,有时候也出现八品。”   白玉竹竹身如白玉,也是一眼就能认出。   “这些竹林之间设了禁制,免得长得一块互相妨碍。唔,这边这是用作材料的碧箫竹,销路不错,可惜也是品质不高。唉,这可不怪我们,这些竹子就算在灵气更充沛的地方,顶多也就再高上一两品了。”   易常一肚子的郁闷,忍不住就跟方漓叨叨了起来。   原来这还是另一个占据了更多小千世界的门派给害的。虽然种出来的竹子品质也差不多,但人家批量销售,肯压价。一下子把灵竹类商品的价格打下来了,从此之后再也提不上价。   人家量大,出优质高品灵竹的概率也高,一边拿着低价灵竹占据市场,一边用高品灵竹打响名声。   他们君子居这种小虾米,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冲击哦。   易常心里郁闷,也不想再跑了,拉着方漓站在高处指给她看:“那边,你使劲看,能看见吧?那边颜色发紫的,叫紫羽竹,竹叶跟别的不一样,泛紫色,边缘如絮。它叶子长得不一样,出产也特殊。笋不好吃,竹身也没用,做符纸还嫌它粗。但它竹身里会分泌出汁液,我们叫它紫羽露,或者干脆叫竹露。味道微甜,炼丹时加入能增加半成药效。可惜也只是对低品,其实也就是九阶丹药才有效,而且禁止对外销售。不然光靠这个就够我们吃的了。”   再远就不是竹林了,那是一片金晃晃闪瞎眼的灵稻田。易常颇为羡慕地指向那边,跟方漓交待:“这山里的竹林你不用多管,有空就去那边走走,检查禁制。那边是五谷院的地盘,要是禁制受损,我们的竹林长到那边去坏了他们的地,他们定然要闹上守院那里,你就要被罚灵石了。”   方漓吓一跳,赶紧记下了这件事。   易常想了想,还是不敢省事,带着她往那边走,去看看禁制,一路顺便跟她说了说邻近的五谷院的事。   五谷院跟君子居是老邻居,天璇宗在这雨尘界安排外院时,两家就扎下了根,一直延续到今天。   早年间,君子居赚得多,弟子走出去难免得瑟,让人不爽。到现在,君子居沦落到被裁撤的边缘,五谷居却也动了并吞的心思。   易常揉了揉鼻子,嘿嘿一笑:“这芜山原来还是五谷院的,收成不好的时候卖给了君子居。今年咱们要是翻不了身,可又要被他们收回去喽。”   方漓看他虽然沮丧,却没多少愤然的情绪,好奇问道:“易师兄,你不生气吗?”   “生什么气啊。”易常哈哈一笑,“都是天璇宗外院,我们这维持不下去了,邻近的外院自然想把地方并了去,难不成便宜别宗吗?这一界除了五谷院,天璇宗还有一个百花谷。我们今年改种灵花,可算是跟他们抢生意,要被他们并了,恐怕还得看脸色,不如并到五谷院去。”   五谷院是以各种灵米为主,兼种灵蔬和一些灵果,收入一直说不上特别好,否则当年也不会卖掉芜山。但好在灵米这种物产的价格十分稳定,无论什么时候都有大量的人口要食用,除了一些特殊的天灾人祸,价格也十分稳定。各大门派在这方面也很一致,想把灵米炒高价赚钱的,必遭联手打压。   如果能并过去,日子也是过得下去的。   易常带方漓去看禁制,知道她修为低,只教她检验方法,让她检查到不对就去告诉随便哪个师兄。   禁制并不禁人行走,他们正说着话,五谷院那边走来一人,笑着跟易常打招呼:“胖子,你们君子居终于来了一位淑女吗?”   易常得意地把方漓往身前一推,跟来人显摆:“你们老嘲笑我们君子居名字起坏了,看看,还不是有师妹来了!”   私下里易常也觉得可能是名字起坏了。从叫了君子居开始,他们这处外院就没收过女徒弟。   开始可能是巧合,后来因为上上下下都是汉子,守院干脆也不收女徒,上面分人时不知道是不是误以为守院不喜欢女徒,也有意无意的没分来女弟子,免得麻烦,美其名曰君子居居君子。   却让五谷院的人当作笑话,说他们一群臭汉,淑女避之唯恐不及。   今年上面直接分来一个师妹,真是意外之喜。   方漓乖乖叫了师兄,来人是五谷院的外院弟子白景,日常负责的就是接近芜山的这片地方,与易常也算熟人,见面难免玩笑几句,跟新师妹说起话来还是很正经的。   “我说,要是撑不下去,就并到我们这来吧。”他跟两人说着,“师妹就不说了,你们师兄弟几个,跟我们五谷院也不陌生,并进来还是负责原来君子居的地盘,多好啊。”   易常苦笑着摇头:“哪有这么简单的事。你们五谷居就算拿了我们君子居的山林和田地,也要好些年整治才能收获吧?我们人也过去,这些年岂不是要分薄你们的收益?你乐意?其他人乐意?”   白景一滞,他想得简单,只觉得地并过来了,收益自然增加,不像易常等当事人想得多。   这样的话,他其实也真不愿意。   “今年再拼一回,好在凌守院是个好人,如果不成,他会替我们找个合适去处的。”易常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方漓,“我这师妹跟我们可不一样,带着内门的奖励下来的,并到哪都一样。我看你们五谷院的人都不错,不行就收了师妹吧,这座山以后就归她了,你也帮着照顾一下。”   “行。”白景点点头,看了看方漓,看出她修为极差,对禁制大概是没办法的,“以后我巡视过来就帮你查看一下禁制好了。这禁制一般没事,但要是受损没发现,你们那边的竹鞭长到我们的灵田里来,我们损失可就大了。”   到时候,五谷院是一定要找君子居要说法的,这跟交情无关。 第22章 买买买   从芜山竹海回来,易常又带方漓去见杂役。   “这五十人是上面拨下来借给你用的,今年的工钱也替你付了,算在奖励里。明年竹子卖了,你自己再看着办,手头有了灵石,想再招就招,想裁人就退回去,随你。”   易常拍了拍手:“我算是完成任务了。”   昨天刚巡视了一遍竹林,今天又陪着师妹走了一遍芜山,一向懒惰的易常打心里觉得累了。   方漓眨了眨眼,想起孟君悄悄教她的话,于是摸啊摸啊,摸出一块灵石,放进易师兄手里:“谢谢师兄。”   易常看着手里的灵石发愣。   这叫贿赂还是叫打赏啊?   易常爆出一阵大笑:“哈哈哈……小师妹哟,你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方漓不懂,易常把灵石又还给她,嘿嘿笑着道:“一块灵石就想打发师兄?不行,等你这批灵竹赚了钱,再给我千儿八百的。听到没有?”   方漓似懂非懂地点头,易常又忍不住大笑。   可怜的师妹,真给他千儿八百,她还能落下多少啊?别看芜山这么大,可灵竹是越来越不好卖了。   方漓不懂市场,她只知道她现在需要玉瓶,还需要养蜂,还需要知道不同蜂蜜的滋味。   守院说要改种花,她当时就想,还可以养蜂取蜜呀。可以用蜜再加工不同的灵食去卖钱。但远水解不了近渴,花还没种呢,蜜还得自己买。   方漓把包里的灵石数一数,心里很忧伤。   只能等一等了。   不同的灵竹出笋时间不一样,长成时间也不同。白玉竹正是快出笋的时间,过了五日,方漓手下的杂役来报,可以开挖了。   凌肃看她年幼,又是第一回管事,让姜云帮她。方漓便跟着姜师兄,看他指挥人把笋挖了,又带她去见陶掌柜,按之前说定的价格卖了笋。   “本来让人送去就行,价格早就谈定。这次是带你见见人。”姜云说。   顺便还带她逛了街。方漓这才知道现在灵竹是多卖不上价,她这些竹笋一共卖了三百二十二块灵石,姜师兄说本来就压价压得厉害,零头就不让陶掌柜抹掉,用他的话说:“就来作来回使用传送阵的路费也是好的。”   本来她觉得好大一笔钱。结果在虹湖坊内这么一逛,她随便看一样东西,就是十灵石起步。   吓得她什么都不敢买。   但姜云还是劝她买个储物袋来用。   “买个最便宜的,五十灵石就行,不然你以后想买什么东西,这灵石不能总让我们帮你带着吧?”   三百二十二块下品灵石,她没处放,现在放在姜云的纳戒里。   说得有道理。方漓还准备买蜂蜜呢,没个能装东西的确实不方便。   看着她看着店里的储物袋露出心动的表情,姜云乐了,将方漓一拉,出了人家的店,悄声道:“其实我有个旧的,也是最差的那种。你要的话,十灵石处理给你。”   一下子便宜了四十!方漓激动了。   姜云反有点不好意思,差点就想大方地送给师妹,但想想又心疼。   师妹可是有一座山做奖励呢。   灵竹卖得再便宜,总归是白来的啊。再说等这批灵竹都收了,明年她也可以换别的种。   姜云心疼自个儿。从进了外院,手里就没攒下多少灵石。每年分的灵石也就勉强够修炼用的,现在还有可能被分流到其他外院去,看别人脸色。   能攒一块是一块吧。他本来打算把自己不用的旧东西都拿坊里来甩卖了,不过储物袋这东西保值,虽然一看就是旧的,但打个折,肯定有人要。   现在十灵石处理给小师妹,他还亏了点。   这样一想,姜云脸也不红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了三百一十二块灵石转到他的旧储物袋里,交给方漓,嘱咐她:“自己看好了,别被人偷了,这种便宜货不用神识,用灵力就能打开。以后有钱买个纳戒戴手上,就不怕了。”   方漓听话地捂紧她的钱袋子,继续跟着逛。   姜云也不是在玩,他在货比三家,看一些种灵花需要的零碎物品。以前君子居没种过,心里没数。灵花种子和直接移植的苗株已经定下了,但其他配套的肥料等物品还没订,他得把市场价了解一下,免得以后吃亏。   方漓也在货比三家,她在看那些蜂蜜和需要的灵果灵蔬。   虽然没尝到味道,可是看蜂蜜色泽,闻香味,她觉得不太妙。好像都不如竹林男子弄出来的好。那还能用吗?   捏了捏自己的储物袋,阿漓迅速地算了算,除去买玉瓶的灵石,全用掉的话,堪堪够她将学来的灵食腌制和调配出来。留一百灵石的话,可就不够了。   是留一点后路,还是破釜沉舟?   阿漓咬咬牙,决定全花掉!   姜云一开始看她买蜂蜜,还当她嘴馋,没去管她。到后来看她不要钱似的打算全买,被吓到了。   “你疯了!买这么多你要吃到哪年去?”   阿漓认真地道:“我不是吃,有用的。”   “有什么用要买这么多啊。听师兄的话,好东西多呢,我带你去那边卖衣服的地方看看好不好?还有那条街,全是各种灵食小吃,今天师兄还想蹭你饭呢。”姜云连在世俗界哄小孩的本事都使出来了,阿漓却不为所动。   “师兄,对不起,我今天真的不能请你。”阿漓是仔细算过了的,买全了她需要的东西,最后剩的灵石就是零头了。她穷,那点零头要支撑到下批灵竹收获,要是大方请客,她就不够用了。   姜云无奈,毕竟不是他的灵石,他只能劝,却不能替她作主,只得认命地叹气:“真是祖宗,我还得帮你——来,师兄就让你看看自己傻不傻。”   阿漓不解,姜云呵呵一笑,问:“你想买哪些东西?就这些种类的?”   她现在已买了千幻果花蜜、月见花蜜、玉楼十三台花蜜,不过还没买全,灵果之类的更是没下手呢,听姜师兄问,阿漓便将要买的东西都说了。姜云袖子一撸:“看师兄的吧。”   师妹要的量多,当然是要争个便宜的价。什么,不行?那我换一家,就不信有人不愿意。   灵蜜这玩意,灵气有,但连一般的九阶灵食都抵不上,也就沾个味道香甜,受女修行者和孩子的喜爱了。   有些灵花酿的蜜有特别的美味,味道也会噌噌的上去。但阿漓要买的都是些最普通的货色,价格并不贵,所以她这点灵石才能买到足够试验调配灵食的量。   当然,要是调配失败,她就只能等下一批灵竹收获,才能再次试验了。   灵果也没什么特殊品种,姜云一次买这么多,店家是情愿便宜点脱手的。这么谈下来,连最后买了玉瓶,也不过花了两百五十灵石。   阿漓看着二师兄的眼神已经全是崇拜,姜云本来没觉得什么,这时也未免飘飘然起来,把储物袋丢还给阿漓,哼了一声,仰头背手往前走。   阿漓没动,在原地叫他:“师兄,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客。”她摇着装满蜂蜜灵食和剩余灵石的储物袋,开心地笑。   其实姜云也舍不得大吃大喝,最后还是不吃了,带阿漓回去吃外院免费餐。   “我们在外面花十灵石吃的东西,也不过就是九阶,灵气还不一定有家里的足。不花那个冤枉钱。”姜云教导小师妹,小师妹深觉有理,频频点头。   确实,外院的伙食挺不错的,五天就能吃上一次灵食,今天虽然没轮上,但也是有荤有素,味道绝佳。阿漓简直不能更满意。   阿漓问清楚了,暂时不会有新的师妹分来,带着一点歉意地征用了她院子里另两间屋子。   她把东西全取出来了,没这两间屋子,还真没处放。   调配不急,方漓现在要试的是能不能把玉瓶水带到外面来。   握着买来的玉瓶来到竹林,阿漓稳稳地拿起那个装水的瓶,轻轻倾倒瓶口,一滴水缓缓滴落在下面接着的瓶中。方漓现在好说也是炼气一层,这点控制力还是有的。   但她拿着买来的玉瓶,有点微妙的感觉,好像这看似普通的水中蕴含着极强大的力量。这种感觉虽然转瞬即逝,但确实有所感应。可它装在原先的瓶中时,却真正如普通清水一样,看不出异常。   方漓隐隐地明白了,水确实不一般,林中的玉瓶也不是凡物,所以她没办法拿出去。   那就要赶快试验,不能错过竹笋出土的时间。她不再耽搁,凝神离开,睁眼看手中玉瓶——那水竟真的带出来了!   方漓来不及兴奋,急急地起身,去召集分给她用的五十杂役。 第23章 试验   她有点紧张,从来没指挥过这么多人。杂役里为首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可能因为她是女子,所以特意调来给她使唤。那人性子很沉稳,方漓不说话,她便不开口。   方漓紧张地想了一会,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低眉顺目地答道:“回禀师姐,我叫李秀萍。”   阿漓先是想,这名字真亲切,就像她熟悉的那些村里的女孩子一样。   然后又想,杂役年纪再大,也要管外院和内门的同辈弟子叫师兄师姐,可是真别扭啊。   这一想,又冷场了。   五十名杂役也没人催她,个个非常乖顺地站着,阿漓背上汗都出了一层,才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   “你们去买二十口水缸,搬到这里来,再打满水。”她摸出灵石,不知道要给多少。   竹林中的水缸比较大,她干脆多要了一倍。而且她说不准那竹林本身是不是就很特殊,也许浇灌它们需要的水量本身就多。第一回,她宁可浪费,也要谨慎一点。   李秀萍看她递过来一块灵石,并没接,而是问:“库房内有闲置的水缸,按外院规矩,师姐可以调用。只是不知是否合师姐之意。”   原来还能这样。方漓对水缸并没什么特殊要求,能装水就行,闻言自是点头,道:“要是师兄们不用,就从库房搬一些过来。再取几个水桶。”   看了看手中灵石,方漓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起来。水缸这种凡物便宜,她要是把这块灵石赏出去,只会被杂役们当作傻子,以后有得被坑呢——她原也只是想,第一次叫他们干活,买水缸剩下的灵砂,回来酌情赏给他们分了。   她储物袋里还有灵砂,等水缸搬回来再赏赐好了。   李秀萍自幼就分到君子居,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很快带人搬了二十口水缸过来——其实多了,君子居的水缸跟凡人用的不同,大小倒是跟方漓所见竹林中的差不多。   她这小院里也放不下,好在空院子很多,李秀萍指挥着人把水缸排在外面,用了五间空院子才算放开。   杂役们也是修炼的,虽然水缸庞大,五十人一齐动手,打满水也不过过去了半个时辰。方漓见这水缸大,只让他们打满十口缸。   她很是满意,把灵砂给了李秀萍,有点别扭地道:“第一次做事,且做个见面礼。”   这是孟君临行前教她的话,她第一次讲。   李秀萍毫无异色,恭敬接下,自去分给其他人,也让方漓松了口气。   打发走杂役们,她将玉瓶取出,先将那一滴水郑而重之地滴在自己院中的水缸里,然后便忙起来了。   用水桶将这口缸中的水大致均分到十口空缸中,再将它们灌满。误有误着,如果真只抬了十口缸来打满水,她此时便要费力倒腾了。   喘口气,回想了一下竹林男子的做法,方漓将一口缸放进储物袋。储物袋空间不大,满打满算也就能放两口这样的大缸。好在她储物袋里也就不多的灵石和一些零碎,放进去还是绰绰有余的。   剩下来的九缸水,她暂时顾不上,她记忆中竹林男子就是这样放着的,并没有多管,她也只能如此了。好在稀释之后,她已经感觉不出原本蕴含的那种力量,放着也不至于让人怀疑什么。   带着储物袋中的一缸水,方漓飞快地赶到芜山,用小勺给正在出笋的洒金竹全浇上了一勺水。   洒金竹与白玉竹出笋的时间差不多,长得也快,两三个月便能来砍竹制纸。碧箫竹却要再等两月才会出笋,紫羽竹更要等上三个月。   其中碧箫竹用作炼材,生长时间最长,要半年左右才能取材。一般大规模生长的竹林里只会产出九品,偶见八品,越是高品级,生长时间越久。   紫羽竹较快,也需要四个月左右。一年两次出笋,产量非常大。也因着这产量大,生长快,它产出的竹露算是常用品,九阶丹药里不用上一味紫羽竹露,价格就要低上一等。这也是君子居卖得最好的一种产出,可惜因为用量太大,又是用作炼丹,是要吃进肚的,所以各门各派都把它划为禁止向外部交易的物资,全部低价内销。   自己家的东西,炼成丹才放心。   所以君子居上下也无心扩大种植,只保证了天璇宗内门要求上交的数量就罢了。   芜山虽大,但一处只用吃饭的勺子小小的浇上一勺水,将洒金竹都浇遍了,又将特意留下生长的白玉竹竹笋浇了,也不过用过大半缸。   方漓直起腰,看看还没出笋的竹林,想想家里还有九大缸,犯愁了。   这可太浪费了呀,难道真让她当水喝,全喝完吗?   猛然,她眼睛一亮,飞速奔跑下山,喘了口气,看着山下已然移植苗株的花田,笑了起来。   就浇在这里吧。   一缸水全部用尽,方漓一身轻松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对着一屋的蜂蜜和果实菜蔬,挽起袖子,继续干活。   这些蜜并不完全符合要求。   阿漓现在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菜鸟,至少她已经知道,那个男子调配蜜水,实际上是调配不同花蜜的味道、药性和灵力。她买的蜜在口味上并不与他所调的一致,药性差远了不说,其实她也不能保证药性相仿。因为她在竹林里,并不知道那些灵蜂出去采了什么花蜜回来。   但好在竹林男子还有个伴,这个伴很奇怪,是条会说话的鱼。它,或者是他?就生活在竹林边的荷花池里,经常从水里探出头来,跟竹林中居住的男子说话。   有时候男子在调蜜,一人一鱼就会讨论方子,说起什么花蜜是什么药性,应该如何去调。   又或者今年的花药性不足,应该换成什么份量。   阿漓就在这种时候用心学,然后照猫画虎地去考虑她应该用什么样的蜜去代替。   现在就是试验成果的时候啦。   也是为什么她要买这么多——买少了不够试验的。   一个蜜渍鲜果的方子,她做了三份试验品。其中灵果的问题应该不大,她选的是一种灵力含量很高,但味酸,甜味不重,名为酸浆青果的果子。虽然与竹林男子所用不同,但特点相似,从口味上来讲应该不成问题。   这种果子因其滋味,卖得很便宜,也没人种它,全是野生。买它的人都是和方漓一样,用糖或蜜腌制加工,或是取果汁作为调味使用。方漓特意买过一点品尝,觉得还有进步的余地。   以一味蜜为主,加入另两种蜜调和。不仅是调和滋味,更重要的是调和灵力,再添一味便宜的药草,最后放入酸浆青果,封罐。   三小罐蜜渍青果,摆上一个月就可以开罐,看哪一种方子做出来的合适了。   另一个蜜浸灵蔬的方子试验起来则是当场可得结果。竹林男子的做法是取五种蜜,根据灵蔬本身的口感滋味快速浸润,得其香甜。   重点在于五种蜜的选择和灵蔬的搭配,要让口味相得益彰,使灵蔬凉拌后既保持其原有滋味,又增添了灵蜜的独特风味。   其实试验起来也是选择众多。方漓好在是在竹林内观摩了那男子的制作,虽然灵蜜与菜蔬不一样,但对于口味搭配总归心里有数。现在只要找出味道相似的再去试验即可。   花了一个下午,也就试出来了。   一共试出来两种灵蔬,以及相应的灵蜜配方。方漓看了看天色,不再试验另一种果味灵蜜,而是将这两种灵蔬各拌了七盘,叫来李秀萍,让她派人端去送给守院和各位师兄。   外院吃饭并不要求在一处,有一处小厨房,每天自会做菜,让杂役弟子送去各人房中。如果吃不惯小厨房的手艺,也可将自己那份领去开小灶。   方漓吃得很满意,没打算自己动手,不过今天做的这凉拌菜,还得让守院和师兄们尝尝才好。毕竟能不能成为君子居日后稳定的财路,还得看他们的判断。   忙了一天,她也饿了,干脆就早点用餐,之后好早点试验果味灵蜜。   但方漓挑灯夜战的打算没能实现,凌守院派人来传她过去。   这是方漓第二次见到守院,被吓了一跳。   因为师兄们都在,她一进去,六个人一起扭头看过来,目光炯炯,看得她心里一慌。   守院桌上摆着两盘菜,她刚让李秀萍送上的,方漓心想,难道犯了守院的忌讳吗?   凌肃今天很吃惊。君子居改换经营方向,第一次大规模种植灵花,他不敢大意,除了将那些有种植灵花经验的杂役调上来指挥之外,自己也带着弟子四处巡视,督促杂役用心。   忙了一天回来,厨房送上的菜美味可口,只是吃了多年也没什么新奇。凌肃心想,等这一阵忙完了,定要去附近坊中的百味楼去吃一顿。到时候带上弟子们,也算慰劳最近的辛苦。   不想饭未吃完,新来的外院弟子,君子居数百年来唯一的女弟子,竟让人送来两盘凉拌菜。   “还是女弟子细心体贴啊,以后要不要收个女徒儿呢?”凌肃这样想着,夹了一筷子红蒿到嘴里,然后眼睛睁大了。 第24章 成品   凌肃不是没吃过红蒿这种菜。这是一种叶色微红,茎色鲜红的细叶菜。平常用来炒着吃或者与其他菜一块烧汤都行,味道微苦,但相当清爽。   不过因为这微苦的味道,很多人并不喜欢吃,凌肃就是其中之一。今天因为是新来弟子的孝敬,他才准备意思意思吃上一口,没想到,滋味竟与他所知的不同!   苦味仍然是在的,却不仅仅是那些爱吃之人所说的清爽。凌肃只觉得苦味只是一瞬,随即而来的便是回甘的微甜。   甜味也不重,在口腔里弥漫开,与那红蒿的清爽滋味相伴,让他忍不住又夹了一筷。   另一盘是常见的一种灵蔬,紫心萝卜。它微甜而多汁,中心有小指粗细的部分呈紫色,灵气就集中在此处,味道也是最好。内门弟子讲究起来,只吃中心这小小一根,外院就不这么奢侈了,往往全切了做菜。这样一来,一盘紫心萝卜,味道总有区别,自己吃也就罢了,请客总觉得不妥。   这一盘紫心萝卜吃起来却不是如此,灵气没什么变化,但紫心部分的甘美似乎被蜂蜜浸润开来,一口口咬下去,没有蜂蜜的甜,却带着不同花蜜的香,每一口的味道都是一样,不再一筷子美味,一筷子平常,吃得人要精分。   凌肃几筷子下去,两盘菜就少了一半,然后他就被他的二徒弟闯进来打断了用餐。   姜云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师父,我们有救了!”   凌肃脸一板,筷子放下,斥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   姜云嘻嘻一笑,近前看看他桌上的饭菜,道:“师父,师妹也给你送了呀。”   凌肃不觉摸着胡子点点头:“那是自然。”心道收了你们两个臭小子为徒,却是一天也没受过这样的孝敬,还好意思来问?   姜云心思全在赚钱上,可看不出师父微酸的小心思,急急地道:“师妹也送了两盘给我。师父,我觉得这两个菜谱,可以拿去跟百味楼合作啊。”   百味楼也是一家分号众多的老字号,实力雄厚,专做酒楼生意,近些年来也涉足其他灵食的买卖。凌肃听得脸却是一沉:“这是你师妹的方子,怎可夺来归本院所有。”   他一向知道这个弟子是个守财奴小气鬼,但立身还算正直,此时出了这个主意,莫不是走向邪路的开端?正要再教训几句,姜云已经摇起了手:“弟子哪敢做这种事。我是想,用这两个方子开路,与百味楼谈一谈生意。”   原来,姜云一尝到这两道菜,虽说不上绝顶珍馐,却也是未曾尝过,在凉拌小菜也算是味道极佳的了。他便想出一个主意。   这两个方子直接卖出去,自然是能发一笔财,然而对君子居是毫无帮助的。但如果卖给百味楼,加一个条件,让百味楼以后收君子居出产的灵蜜,这新种的灵花可就打开市场了。   “还得问一问师妹,这两道菜破解难不难,太简单可不行。我觉得这菜材料简单,味道爽口香甜,如果做法一时难以破解,以后酒楼里恐怕不少人会点上一道。百味楼定是愿意收的。”   凌肃听得也怔住了,这徒儿脑子转得倒快,他听着也觉得有理,当下便让人传方漓过来,将情况问清楚再做决定。   方漓听凌守院问起菜谱,正要说,却看守院摆摆手,道:“这方子是你的,不必说出来,你只需说一说用了几味灵蜜,是否容易配出?”   姜云之前分析过,他一尝就知道是蜜浸出的,然而诸界之中也有别的蜜浸灵蔬,却没有这两道这样恰到好处的美味,配方定然是不易试验的。只是还要从师妹那求证。   方漓不知守院和师兄已经讨论过,此时问她,她也有些迷惑了。   想了想,她道:“每道菜都用了五种灵蜜,诸界中灵花无数,灵蜜也无以计数,我买的是坊中卖得便宜的那些,姜师兄知道。”   姜云忙道:“我绝对不告诉别人!”不仅如此,他还计划着,如果真的卖出去,他还要去坊中,把所有蜜都买一遍,再贵的也买。绝不让人从他们曾经的采购中推测用了哪些蜜。   方漓继续道:“灵蜜灵力和香味甜度都不一样,再要与合适的灵蔬搭配,应该是很难的……”她说到这就不知如何再继续了,不知如何解释自己很快配出了两种菜。   凌肃却无意追究这个,听到这个结论,他满意地微笑起来,将姜云的主意说于众人,和蔼问道:“这个主意归根到底,是要依托于你的菜谱,你看如何?”   方漓本就是想开发灵蜜,不过她自己想的是做菜去卖,其实十分可笑,这时听了有更好的主意,哪还有不乐意的。而这两道菜谱还能卖出钱去,更是意外之喜。   见她认可,君子居上下都露出了喜色,凌肃点点头,吩咐姜云:“既然是你出的点子,就着你去办吧。”   方漓想了想自己还在试验中的其他几味食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守院和师兄们这样高兴,如果失败了可是扫兴,还是等成功再说吧。   接下来的日子,姜云带着阿漓做好的灵蔬去谈生意,阿漓除了试验食谱之外,开始是天天往芜山跑,后来发现每天去了也没事。李秀萍带着人巡视,有了意外会来禀报,其他的,灵竹的生长实在是不需要操心。   她闲不住,除了做那两道蜜浸灵蔬给姜云去找百味楼谈判,又去帮着师兄们打下手,跟在后面向他们学习。   君子居现在正是学习的好时机,要将已经放弃的山头除去灵竹,移植花草。外院的师徒师兄弟几个,指挥着数百人有条不紊的做事,阿漓就在一边看着,做着,学着。   凌肃也实不敢把宝都押在女修对香露的追捧上,只拿了一座山试手,还特意选了可以作灵药的花草,这样万一潮流过了,当灵药卖出去也不至于亏得精光。   阿漓对野花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对修真界这些灵花异草可就半窍不通了,她不去添乱,只勤快地跑腿,打下手,倒是很快融入了君子居之中。   至于用剩下的九缸水,她试着用一勺水浇了墙角的一从杂草,眼见着那草由一根长成一蓬。再用这水去浇灵花,虽没这个效果,却也慢慢的变得更明媚鲜活。   方漓看着硕大的二十个水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这样神奇的东西露天放在外面,迟早叫人怀疑。而她所有的那处空间虽然极大,可是得她亲身进去才能将东西带进带出,十分不方便。   她只得又去外面订了十个大水缸,又咬咬牙,去问师兄们有没有淘汰的旧储物袋卖给她。   幸好几个师兄都挺大方,跟姜云一样,十灵石就肯出手,还有像大师兄这样更大方的,直接送了她,才没用去太多。   她现在有六个储物袋,除了原先那个用来放些随身用品,另五个全用来装了水缸,两个一装,正好十个。   外面的二十个空缸,便趁早让李秀萍送回库房。杂役们尽管奇怪,却不会多嘴来问她。   一个月时间飞逝而过,君子居移植的花苗在上下人等的精心照料中,大多成活了,也令众人松了口气,算是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方漓的果味灵蜜试验成功,封罐的蜜渍鲜果也到开罐的时候。   方漓一直记着日子呢,到时间就把三个罐捧出来,小心翼翼地揭开一个罐口,闻了闻,味道没什么异常,至少没坏。   再掏出一个已经表皮已经变色的酸浆果,手上一捏,方漓就知道不对了。   这个方子做出来的特殊处,在于灵蜜和药草的共同作用下,一个月蜜渍出来的果子,口感应该保持了鲜果时的脆,却又浸入了蜜的甜,同时又保持了原味的鲜,还尝得出当初的酸。只是这酸不再是当初不能入口的酸涩,反而增添了独有的风味,更显得鲜美。   用来腌制的三味灵蜜也有讲究,搭配起来要求甜与香恰到好处,不能喧宾夺主,也不能被其他两种蜜夺去自己的特色。方漓有了参考,才找出三种配方。如今第一种,捏起来变得软烂,已然是失败了。   叹了口气,她又打开一罐,这罐就不错了,只是吃起来仍是有一味蜜香没有体现,略有缺憾。   打开最后一罐时方漓有点激动。她本来就是把成功可能性大的放在后面,上一罐已然不错,这一罐就应该是成了。   果然,蜜里浸着的青色果子,在浸泡后呈现出更深的碧绿,咬上去仍是脆的,清甜的味道伴着灵力弥散开,双重的享受。   罐中的蜜算是附赠的,用水冲泡了还是很好喝。不过也没什么特殊,方漓想起自己调制好的果味灵蜜,会心一笑,那才是真正特制的灵蜜呢。   取了五罐蜜,加上这一罐果子,方漓去见凌守院。 第25章 百花谷   凌肃看着眼前一排放开的五罐蜜,一罐果,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了。   “这都是你琢磨出来的?”他问。   方漓点点头,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掠人之美,但她不能跟人说起自己的秘密。   “请守院品尝。”她期盼地看着凌肃。虽然不完全是她的功劳,但也是她这一个月辛辛苦苦调制试验出来的,十分想得到认同。   凌肃知道这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是君子居的出路,也不再客气,令人取来一应物事,从第一个蜜罐中舀出一小勺,冲水调和。   这一罐蜜金黄色中带着种奇异的粉色,以凌肃的认知,应是有一味从粉桂中采得的灵蜜,但粉桂不但色泽特殊,那股香气更为特殊,这罐蜜中却不曾闻到。   用勺轻轻搅拌开,香甜的气息在空气中浮动,凌肃抿了一口,出乎意料的,这不仅仅是蜜的味道。   有果香,不同的果香,只是已然全部与蜜的甘甜融合到一处,他竟尝不出具体的果子。   更难得的是这罐蜜的灵力竟然相当浓厚,如果日常食用,也抵得过一道平常的灵食了。   要知道,那些内门弟子和修真大族的核心子弟,如果有机会的话,日常零食也恨不得以灵食为之。如果这种灵蜜价格合适,必然是会受追捧的。   而据凌肃所知,灵蜜这种东西,除少数高品灵花所采得之外,多数灵力淡薄,只能作为消遣。方漓和姜云在坊市上大砍价买来的,自然都是这种便宜货。凌肃尝得出,这种果味灵蜜,是将几种灵蜜和所浸灵果的灵气都融在了一处。   这并不简单,否则大家只要多吃几口果子不就成了。必然是有独特配方才能成功做到,而意义也不同一般。对于资质较普通的人来说,灵气淡薄的食物,吃一百份也未必能感受和吸收到其中的灵力;即使是资质超凡的人,吃这一百份灵食,也不如压缩成一份容易吸纳。   这灵蜜,可以大卖啊!   凌肃严肃着一张脸,将五罐蜜都尝完,指着第一份问:“这里面有粉桂蜜?”   方漓摇摇头:“没有,这粉色是……”话未说完已被凌肃打断:“不必告诉我。我只怕你这方子被人一眼看出配方,那就不妙了。”   不是粉桂,那就是调和后浸入不同灵果导致的奇妙误会。这样更会误导人,以粉桂的思路去配蜜,到死也配不出来。   凌肃又尝了果子,再次暗暗点头。这丫头的手艺,即使现在离开天璇宗,只要有个靠山,在坊市上也能立足发家,给后代攒下足以改变命运的灵石了。   “这罐蜜渍果子,就让姜云拿去继续与百味楼交易。至于这五罐蜜。”凌肃说时不觉认真起来,“恐怕先要上报内门,让门内决定才行。”   “啊?”方漓不明白。   “呵呵,这灵蜜的功效虽然也不过一道灵食,但原料普通,来得容易,只怕内门要全买去,供给内门弟子。嗯……聆月宫女修较多,说不定还会作为半卖半送给他们,作为人情往来啊。”   但这不要紧,方漓的赏赐少不了,而灵蜜跟紫羽露那种战略物资也不一样,门内也不会限制价格,每年说不定还会把别处收来的灵蜜与灵果送到君子居加工。这可是条长久的财路。   方漓听凌肃细细解说了,脸上不由绽开笑:“全由守院作主就是。”   凌肃见她大方,又是高兴又是替她犯愁,叫她到近前来,嘱咐道:“你一心替本院和宗门着想并非坏事。但修行路上,没有争强好胜之心便易沦为平庸;没有防人之心,就易被人所害。你可要记住了,该你的利益不需要让。”   方漓点点头。   她不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只是一路走来,她对仪国这些门派始终心存感激,对收下她的天璇宗更是充满了归属感。这些东西本来就愿意奉上。真正该她得的,谁要是抢,她也会死死护住,不惜与对方拼命。   早在从村子里逃出来时,她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什么也不怕。   凌肃点到为止,见她受教,便不再多说,让她再多准备一些灵蜜样品送上内门。至于这五罐,哎,真不想分给弟子们啊。   姜云与百味楼的生意谈判正在进行中,百味楼有点店大欺客,要先将新菜品推出,看看市场反响如何再决定。好在蜜浸灵蔬做起来简单,姜云帮方漓从百花谷直接买了一大批灵蜜,算是先期投资,方漓一口气做出几大缸,交给百味楼去试卖。   大半月下来,反响不错,百味楼已经意动,这时姜云又带来了蜜渍青果,更是加重了筹码。   最后百味楼在雨尘界的掌柜拍板,买下三道食谱,并长期优先购买君子居出产的灵蜜。   谈下这笔生意,姜云又马不停蹄地去购买灵蜂,方漓也跟着同去。   灵蜂就不在坊间买了,姜云带着方漓用传送阵直接去了天璇宗在这一界的另一处外院:百花谷。   百花谷只是个统称,这处外院就建在谷内,实际是以山田为主的广大地域——这也是无法的事,灵米和灵兽肉才是各门派消耗最大的食物,有平原都开垦成粮田和放牧地了。像果林竹林和花田,便只能利用这些余下的山川。   方漓出了传送阵所见的,便是漫山遍野的花,一时间竟目眩神迷。她从没见过这样灿烂的美景。   姜云也不叫她,笑吟吟地看她发怔,等她自己醒过神来,才道:“美不美?以后我们慢慢改成这样,让你在家就看个够。”   方漓用力点头:“好。”   旁边却传来一声嗤笑:“你们还是先撑过今年再说吧。真当百花谷的事业是那么好模仿的?”   方漓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服饰华美的男子站在一丛紫色花前,面露不屑之色,刚刚那话就是他说的。   这服饰,自然不是杂役了。   姜云朝他抱了抱拳,叫了声黄师兄,向方漓介绍道:“这是百花谷的黄杨黄师兄。”   方漓跟着行了一礼,心中对他十分不喜。   姜云笑道:“今年转种灵花,还要向师兄多请教才是,哪敢与百花谷相比。”   黄杨高傲地哼了一声,转身向内走去,边走边问:“这次来,又是想买什么?上次那批灵蜜你软磨硬泡,硬是低价买去了。同宗的情份可抵不了灵石,这次我不让价了。”   姜云笑着朝方漓悄悄摆了摆手,跟在黄杨身后,边走边道:“这次可不好意思再压价,只求师兄帮忙,挑些上好的灵蜂,再着人帮小弟送回去。我们君子居不比百花谷,让我自己带回去,可是没法帮它们安家。”   黄杨不置可否,引他们往花海中去,半晌才问:“这么说,你们是真打算种花了?”   “自然是真的。师兄知道,这灵竹的生意实在是不好做了。”   黄杨冷了脸:“那何不并到百花谷来?我听说你们却是有意投到五谷院门下。”   “那不是我们两家靠着么。”姜云笑着岔开话题,指着花间飞舞的灵蜂问:“师兄,这种灵蜂叫什么?”   黄杨看了一眼,不耐烦地道:“白底黑点,斑蜂,最普通的一种,什么花蜜都采,不挑嘴。你们要不要?”   “要啊。”姜云毫不迟疑,“最普通的才好养,我们第一回养蜂,保本为上。再说我们也没什么特殊的灵花。”   “那虎翅蜂你们应该用不上了。”黄杨顺口就给他们去掉了一种,“玉盏花那一系的才用得上它,你们没种吧?”   这一系的花品级较高,也挑灵蜂,只有虎翅蜂才能采出味道纯正的蜜,其他灵蜂采蜜都会变味。君子居今年没种这花,自然不要。   黄杨问清了姜云的需要,又谈妥价钱,唤来杂役分箱,叫几人跟着姜云去君子居帮着安放。   方漓又有些改观,这位黄师兄,虽然人很讨厌,但收钱办事,倒也十分公道。   临行前黄杨冷笑一声,又道:“君子居若好好种你们的竹子,也未必就支持不住。好生生的改种灵花,什么也不懂,我只等明年从君子居买些合适的山头种花了。”   外院如果经营不善被合并到其他院,不一定整体并入。因为财力原因,可能还会出售一部分资产给门内其他外院势力。黄杨就是看中了几座适合种花的山头,打算到时候去买。   方漓再次觉得,这位师兄好生讨厌。   看姜师兄并不反驳,方漓实在是忍不住,道:“就不许我们今年花种得好吗?”   黄杨看了她一眼:“你们只敢种那些低品的灵花,也就仗着这几年香露卖得好,就算支撑几年又如何。待这阵风潮过去,该如何还是如何。”   方漓死抿着嘴,心里已经把黄杨放入天璇宗第三讨厌之人了。第一第二是那萧如与何白分占了,目前还没有超过这两人的。 第26章 杂事   心里不服,又说不出什么,方漓拽姜云:“师兄,我们为什么不种一点高品级的花?”   姜云还未及说话,黄杨冷笑:“呵呵,你们种得了么?”   这句话说时,他傲气几乎全写在了脸上,姜云也不高兴,不过他是来办事不是来呕气的,还是笑着跟方漓解释:“黄师兄可是百花谷公认的灵花专家,目前百花谷最难种的玉楼十三台,就是黄师兄管着。以后我们还要多向黄师兄请教才是。”   玉楼十三台?这名字方漓知道,她在坊市里买的灵蜜就有这种。可这不是普通的灵花吗?   她的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不知是有意无意,黄杨带他们行走到一处,眼前豁然一片花田,尽是玉楼十三台。   这却跟方漓知道的不一样。玉楼十三台此名,源于花株高大,一株上不多不少,整整十三朵花。   最常见的普通花株,尽是白玉盘一般的花朵,开出来也十分美丽,因此被称为玉楼。但眼前所见却并非如此。   姜云有意捧着黄杨,便指着花田跟方漓介绍:“我们平常见的玉楼十三台,连品级也评不上,是九品之外的普通灵花。能入九品的,必有一朵异色花开在顶端,人称‘玉楼十三台,一枝独争艳’。”   方漓举目望去,这花田里的玉楼十三台,几乎每株皆顶着一朵异色大花,红绿黄紫不定。   更有少数,从顶端往下第二朵乃至第三朵亦是异色。姜云也见着了,更是带有几分钦佩和艳羡地道:“至于那些,就是介于九品与八品之间的了,更是难得。”   黄杨背手在一边看着自己的花田,听到姜云解释,下巴微抬,显然十分受用。   玉楼十三台这种花,九品之外几乎没甚用处,只有花蜜可堪一尝,因其味道不错而被人种植。但一旦出现异色花,其花所含灵气便上了一层楼。   天璇宗在雨尘界所占的地盘虽大,实际上并不算好,灵气不足以种植高等灵药,所以不是种粮,就是种竹种花用了。这百花谷除了一些对灵气要求不高,可作灵药使用的花之外,主要产出就是花露和蜂蜜。这两种,自然是富含灵气者最受欢迎。   玉楼十三台对灵气要求低,但生长过程中的照料非常麻烦,一不小心就只会长成不入品阶的白色种。能种出异色种的都有各自不宣于外的心得,黄杨就是这样的高手。   方漓记在心里,决定回去种一点,用竹林水去浇灌,看看效果如何。   姜云直到离开了百花谷,将负责分箱的杂役交给自家手下带去安放灵蜂后,才在方漓肩上一拍,摇头道:“争这个闲气干什么,我们日后也不知要落到哪家,何必得罪人。”   方漓扭头,不高兴。   姜云把她头扭回来对着自己,笑道:“不高兴啦?其实黄师兄真的是种花高手,有点脾气多正常啊。我要有他那本事,我也有脾气。他平时跟自家师兄弟都这样,更别说我们了。再说我们今年种花,百花谷上下多少都有点不高兴,他又没实际为难我们,说几句酸话,你还要计较,那可气的事就太多了。”   看方漓脸色渐松,姜云拍了拍手,轻松地道:“今年有你的方子,灵蜜有人包了,君子居也不会裁撤。有这么开心的事,干嘛还跟一肚子别扭的人计较?修行路上,什么事都要看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懂不?”   “守院可不是这么说的。”方漓嘀咕了一句,姜云一乐,也不再多说,各人有各人的脾性,不钻牛角尖就行。   方漓这口气却是没那么容易下去,她也不跟别人说,自己去买了一百多颗玉楼十三台的种子。这时候玉楼十三台已经开花,直接移植是不行了,但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下种,明年就能开花。   方漓给自己列了个时间表。半月后要给碧箫竹浇水,然后是洒金竹的收获,紫羽竹浇水,中间还要记着种下玉楼十三台。   这半月倒是没什么事可做,一心修炼,许是灵食吃得多了,她最近修炼进展不错,比当杂役时似乎快一点,已经隐隐要突破到第二层了。   这让她每天一醒来就带着笑,凌肃传她过去时,看见她就忍不住笑了:“你是知道我叫你是有好事?”   方漓茫然:“守院叫我难不成有坏事吗?”   “哈。”凌肃笑了一声,推过一个储物袋,示意她拿去看。   方漓接过去,看看凌肃,再次得到示意,于是用灵力打开袋口,往外抓了一把,全是灵石。   “这是?”   凌肃笑咪咪的:“这是你那五罐蜜的赏赐。”   这个储物袋也算送她了,比她从师兄那淘换来的劣质品可强得多,一个顶得上五个。   五罐蜜的配方,一共换了四千下品灵石,其中三千兑成了三块中品灵石,连着储物袋一起赏给了她。   方漓吃了一惊,她拿自己卖出的第一批白玉竹笋去算,小半座山的白玉笋也不过卖出两百多灵石,这五个方子怎么这么值钱?   “太多了。”她不安地说,向凌肃求教,“上次白玉笋才卖了两百多。”   “白玉笋是被压了价。过去这么多也能卖到四五百。”凌肃先解释了一句,又道,“一个方子买了去就是百年千年的用,这笔灵石又是买断价,所以多一点不奇怪。本来一个方子一千多灵石也是值的,但五个方子效果相似,只是口味不同,折下来一共赏了你四千,并不是内门欺压外院弟子,这点需得向你说明。”   “我只觉得多了,并不嫌少。”方漓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凌肃,也特别发自内心地说道,“我觉得这价格十分公道,我很高兴,是天璇宗收了我。”   凌肃见她如此,也不觉微笑,温言道:“其实正道门派,坑自家弟子的也不多。真正要防的是人。嗯,就比如说,你将方子给我,我若心怀不轨吞没了呢?小丫头,以后啊,多跟人相处再交心。”   “我明白了,守院。”方漓若有所思,明白凌守院的好心,眼中微湿。   至少她这一路,还是对她好的人居多。   接下来,凌肃便安排大弟子沈逸负责安排调蜜之事,由方漓教杂役配方。   “挑选出制蜜之人,都是身家清白,三代均在我天璇宗执役的弟子,又另发下血誓不得外泄。仅此一项,我们君子居今年就可渡过难关。”   沈逸年纪较长,之前与方漓来往不多,此时看来,是个温文耐心的人。他点出了两百人,还特意问方漓,要不要调李秀萍去负责。   “她做事可靠,又是跟着你办事的人。虽然她调走,但以后跟着你的人,会更用心伺候。”   方漓似懂非懂,“就听师兄的。”   李秀萍给她磕了三个头,一向不多语的人,这时也说不出太多感激的话,只推荐了她的侄女接任她的位置,二十不到,可能入宗入得早,看起来已是很精干的样子,名叫李青禾。   方漓无所谓,同意了。   她将配方告诉了沈逸,也就没什么事了。沈逸却要求她跟着走一遍流程,从进货开始。   “师父座下听用的外院弟子不过我们七人,都要分担一些事务,你身家丰厚,但自己以后要管理一座山头,还是多学一点东西为好。”   方漓也知道了为什么他说这几个食谱就可以让君子居渡过难关。沈逸仍让姜云去谈生意,姜云从百花谷大量进货,买了多种普通灵蜜,又找了一处专种灵果的外院订了一个长期的契约。   他买了很多用不上的灵蜜和果子,浪费了不少钱。   “这是必须的,不能让外人知道我们用了哪些蜜和果子。这些就当福利发给大家吃掉好了。”姜云虽然抠门,但是为了赚更多的钱,他花起钱来也很大方。   最后再加上人工费算下来,一罐蜜的成本在六到十灵石左右,加工完交给内门,一罐却要收到三十灵石,这让方漓非常吃惊。   “师父的意思,每罐你可以拿五灵石。”沈逸微微一笑,看到师妹再次吃惊地微微张嘴,有点呆呆的样子。   “我已经拿到灵石了。”方漓下意识去摸储物袋,灵石她都随身放着呢。   “那是门内的赏赐,可是我们君子居的奖励还没给,对不对?”沈逸说话不急不徐,很有说服力,“这些蜜很便宜,要不是多买了许多混淆视听,只会更便宜。以后等君子居自己产蜜,就能把成本降下来。卖得也不算贵,你知道一道提供同样灵力的食物价值多少吗?至少五十灵石。”   这种如果不是自家产的,他们根本吃不起。沈逸是非常感谢师妹的,不仅是她给君子居提供了财路,使他们不必离开君子居别寻生路。而且还给他们提供了一种灵气丰富的灵食。   平常外院免费能吃到的灵食,在外面大概要花二十灵石去买,灵气是不如这一罐蜜的。   沈逸花了很大功夫给方漓普及常识,方漓终于明白一件事,在修真界,一种东西的价值完全与其灵气挂钩。灵气增加,价格并不是相应幅度的增加,而是打着滚的上涨。   经过加工后的一罐灵蜜,将原本与废品无异的几种普通灵蜜和灵果的灵气提炼出来,含量相当于一头小型的九品灵兽。一头这样的灵兽,价格可不止五十下品灵石。   “你也不要以为自己拿到的灵石很多。你的资质很差吧?以后修行路上,少不了花钱买修为,断不了灵丹的供应,这点灵石能干什么?灵蜜的生意赚得不算特别多,但胜在长久,和芜山的收入加起来,勉强也够你修行到筑基了。”沈逸说到这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凌肃是金丹修为,沈逸自己已经筑基,金丹却还遥遥无期。他们这些外院弟子的资质有限,没有足够的灵石支撑,是很难走下去的。 第27章 符纸   方漓的食谱,让君子居坚定了改行种花的决定,几个师兄还建议方漓今年就把芜山的竹子都挖了,换成灵花。但方漓惦记着自己浇的水,没答应。   可洒金竹收获的时候方漓去看了,没见着有什么不同,心下微微失望,还是把碧箫竹给浇了水。   走到山那边去检查禁制,正好白景也在,见她来,白景嘴里嚼着肉干,顺手递给她一块:“尝尝。”   “白师兄。”方漓接过来咬了一口,味道不错。白景帮她检查禁制,还给她吃的,方漓觉得不还礼说不过去,于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罐蜜,“师兄,你也尝尝。”   “嗯?这我可得回去再尝了。”白景也不客气,收了放回自己的纳戒,笑道:“翻山过来也挺远的,你别跑了,我隔几天就要巡视一遍,顺路检查就完了,这禁制一般也不会出问题。”   “多谢师兄。我也是正好过来看看竹林,平时就拜托师兄了。”方漓并不忸怩,谢过白景后,想了想,没立刻离开,等着白景走远后,到了五谷院那边,给刚收获了金粟,又种上玉梗米的粮田浇了一遍水。   尽管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是万一呢,算是感谢白师兄了。   天璇宗以竹林为主要产业的并不止君子居一处。尽管普遍受到压价,但内门自种的竹林并不受太大影响,因为同紫羽竹露一样,内门总是要用到灵竹的。外院可以让他们自负盈亏,内门的一切营生,都是供门内自用,不在乎价格。   今年的洒金竹陆续成材,砍伐,加工。市面上多了一批新符纸。   嫡传弟子每月是有份额的,天璇宗元婴真人杨玥门下的小徒弟章柳这个月就领到了五十张符纸。但她最近正在学画符,且没什么天份,五十张符纸很快用得干干净净。按照往常的习惯,她去青珑界金玉轩的店铺里又买了一百张。   “你别太勤快了,不然不到十天又要去买符纸了。灵石够不够啊?”三师兄看见她苦着一张小脸回来,善意地开玩笑,还夸张地捂住了自己的纳戒,“我可不借灵石啊!”   章柳年方十三,其实是很天才的,偏偏就这符文之道学不好,画的符总是失败。   如今被嘲笑也没办法,章柳气哼哼地用力踩着地,铿锵有力地说:“等我用完这一百张……说不定就成功了!”   师兄特没诚意地在她背后挥挥手:“祝你成功。”   “一定会成功!”章柳握拳给自己打气,调好灵墨握住符笔,点上特意买的安神香,取出一张符纸,画最简单的光亮符。   照明用的,激发后有光就算成了。   “光暗点也行,小柳儿很容易满足的。”章柳在心里祈祷了一会,下笔。   没画到一半她就停下了,自己知道,笔下控制的那一丝灵力有了凝滞,失败。   不要紧,她已经习惯了,再来。   一张,两张,三张……十张。   章柳给自己定的任务是一天十张,太多容易烦燥,画不好全浪费了。但今天她虽然没成功,可是觉得笔下很顺,不知不觉地画了二十多张,才停下笔。   “好像顺畅很多的样子。”她喃喃自语,心里很是高兴。任是谁从八岁入门便是天才,十岁正式开始修炼时学什么都远超同龄人,却偏偏学了一年的符道也没入门,都会受打击的。   也都会对自己一点点的进步十分敏感。   “小柳儿什么都学得会。”章柳自信满满地收拾东西,“这一百张画完,我就学会了。”   说是这样说,她也没想到,画到六十多张时,她真的完成了一张光亮符。   最后一笔落下时她还不敢置信,又用灵力激发,把早先决定一定要收藏起来作纪念的第一张成功的符给用掉了。   看着眼前漂浮的光团,章柳把笔一抛,大叫一声,在原地转着圈地蹦起来。   她真是太高兴了!她不但成功了,第一次还就成功画出了一张光亮符的中品。瞧着亮度,瞧这持续时间,她果然是天才!   天才小柳儿兴冲冲地画符去师父那显摆,心情激动之下,又画了三张才成功。   杨玥看到小徒弟的作品时,也松了口气。这小柳儿再不成功,她担心这个天才徒弟要生出心魔了。最近她都后悔教徒弟学画符。   显摆过了,章柳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心得,请师父指点。不过她说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并没有什么心得。   “师父,我就是跟平时一样的画,但可能是画多了手熟,笔下灵力越来越容易控制,画着画着,终于就成功了。”   杨玥也不以为意,这种低阶的简单符箓,本来手熟就是成功与否的重要标准。   “既然成功了,最近不可再沉溺于此道,还是要好生修炼才是。”杨玥趁教导徒儿。最近她沉迷画符,连修为都浇下了。   章柳不好意思地低头,声如蚁蚋:“师父,我还想趁热打铁,趁着找到感觉,多练习几天。”看师父面色不悦,章柳拿出自己的法宝,撒娇:“师父,我保证只要练习得熟练了,就抓紧修炼,一定不会落下。”   “唉,你这孩子,不可仗着自身资质虚耗时光,否则迟早有一天要吃苦头。”杨玥叹息了一句,想到章柳所说也有理,不趁着这时候巩固,过一阵这手感没了,小柳儿别再陷入这画符的困局里生出心魔来。   “也罢,你在我这里再画上几张。”这就是打算现场指点不足了。   章柳嘻嘻一笑,动手把桌面收拾干净,就用师父的纸笔墨,动起手来——师父的份额多,根本用不完,最后会赏给徒弟们。用自己的可得花钱去买呢。   杨玥微微一笑,也不阻拦,她放在外面的纸笔就是给徒弟用的,都是普通货色,与弟子们用的一样,正方便看他们的真实实力。   章柳一笔画下,便觉得有哪里不对,原先已控制得如臂使指的灵力,不知怎地又顽皮起来。   有过成功的经验,她这次其实已经强了很多,临近最后时才控制不住,纸上一阵淡淡烟气飘起,却是强行控制生出反噬,使纸上灼出了焦痕。   杨玥摇摇头,小柳儿还是不熟练啊。   章柳自己却知道不对,这感觉,完全不是一回事的样子。   又取了一张纸,失败;再来,还是失败。   杨玥心说不好,轻咳一声:“停手歇一歇吧。”   章柳已然眼圈微红,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真的是我自己画的。”   杨玥温言安慰道:“许是今天心思不定,你再回去练习一二,师父相信你。”   章柳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屋里,不信邪地拿出纸笔再画——第三张,又成了。   她呆呆地看了看这张成功的符,再看看纸笔,明白了:“还是用熟的纸笔才行。”   第二天,章柳又跑去找师父,杨玥实在不想让她再受打击,想让她休息几天再说。章柳却不肯,执意要画给师父看。   “师父,我昨天明白了,得用我自己用惯的纸笔才好呢。”章柳一边虔诚地往桌上摆放纸笔一边说,杨玥摇摇头,只能由她了。   出乎她意料,章柳这次完成得真的很顺利。一笔一笔,如有神助,灵力如丝,在笔下游走,一个光亮符便完成了,顺利得不可置信。   没道理啊。杨玥顾不上小徒弟的欢喜雀跃,只觉得一头雾水。   用熟的笔是会顺手些,可也没顺手到换支笔一次不成功,换回来一出手就是中品的符这种程度吧?   杨玥拿过章柳的符笔,仔细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让为师试一试。”杨玥执笔,顺手画了一个爆裂符。   这比光亮符复杂高明了许多,章柳要是学画符,下面要学的该是些水球符风刃符火球符之类,爆裂符激发抛出后会发生爆炸,画符失败也会爆,一般不建议新手学习。   一下笔,她就发现了不同,灵力在符笔里有滞碍,这种普通符笔就是如此,没什么奇怪的。但是到了纸上,却顺畅得如同在中阶符纸上流动一般。可眼前这明明是低阶的洒金竹纸而已啊。   杨玥心思一乱,爆裂符也没画成,左手随便一盖,将一个小型爆炸抓灭,问愣在一边想假装没看见师父失败的章柳:“这符纸是在哪里买的?”   这天,青珑界金玉轩分号的符纸被杨玥包圆了,检查下来,只有一千多张有这样出奇的效果,问出了这批符纸的来处。   掌柜的也不容易,对了半天,才找出这一千多张,乃是从雨尘界调来的货,只进了两千张。再追查下去,居然就是出自天璇宗自家的外院,君子居。 第28章 检验   君子居的事务已经步入正轨。灵花已经有开花的,灵蜂也已经安定下来,不再需要人手时时看护。   沈逸这时便指挥着杂役们继续开山,将原有的竹林连根挖去,准备来年也种上灵花。   这是件非常细致的活,如果不仔细挖干净,种下的灵花还没成活,说不定竹笋倒是先破土而出了。所以沈逸给师弟们都分配了任务,各自圈了一片地方当监工,督促杂役们干活。   至于方漓,守院说她资质不好修为太低,年纪又小,让她专心修炼,不要使唤她。   沈逸对此并无不满,眼下君子居前途可期,都是这个师妹带来的好处,就是师父不说,他也会多照顾她一二。   明年用来加工的灵蜜应该就可以多数自产了。自产的灵蜜不需要多买许多来掩饰,成本降得不止一点。沈逸已经开始计算起明年大家的收益来了。   正算得心情舒畅时,一名杂役匆匆跑来,打断了他的思路。这人是凌肃身边伺候的,赶来传达凌肃的话:“内门有使者来查访,速归。”   见沈逸色变,来人忙补充了一句:“守院吩咐了,不是坏事,请师兄回去协助而已。”   沈逸心下微松,急忙赶回,见内门竟来了一位元婴真人,还带着自己金丹期的徒弟。这金丹期的高手,虽然说起来与自己师父修为同等,但门内的金丹弟子资质好,年纪轻,前途不可限量,他的起点,已是凌肃的终点。   沈逸来不及感慨,就听这位被师父尊为杨真人的女子问道:“今年你们所出符纸可有留存?”   沈逸再没想到是问这个,本来张口就来的答案,硬是回忆了一遍才答道:“每片竹林所产的符纸均留了样品备查,真人是否要查验?”   这是为了防止竹林有病害,降低了符纸的质量。过于广大的地域和有限的人手,加上符纸的高产和低价,使得加工后的查验成为一件不太划算的事情。所以各家都是如此,抽验部分,每片竹林再取样品留存,以备将来出现质量问题时,回溯检查出问题的竹林。   杨玥来访,是为了查找符纸品阶提高的原因。金玉轩从君子居买去的符纸已经被她全买下了。经检验,并非所有符纸都是那种变异成中阶的洒金竹纸,只有其中部分。而金玉轩也只用普通价卖出,说明无论是君子居还是金玉轩,都没意识到其中的不同。   那么,就不会是有意改进了加工手法,而是原料的问题了。只盼这原料不是偶然。   杨玥心中念头百转,面上神色淡淡地,头点了一点,带来的大徒儿吕赫便道:“请取样品一验。”   库房中每种样品都标明了来处,沈逸慎重起见,亲自带人去取了来,杨玥便一一检验,轻轻摇头。   一直到一份标着“芜山”的样品时,她猛然抬头,露出微笑:“请凌守院带路,往芜山一游。”   芜山?凌肃与沈逸同时想到了方漓,内门真人的来访,是否也与这个给君子居带来生路的弟子有关?   路上,凌肃给杨玥讲了方漓之事,这芜山如今就归属她名下。   杨玥却是一愣,这个少女她还记得,正是她给方漓测了资质,也是她让人寻一处快要裁撤的外院,给方漓赏一座山头作为奖励。   只是事情都是下面管事的去办,她还真不知道,那个立下大功的少女正是分到了君子居。   难道这次的事,也与她有关?   想到这里,她更生出了期待。   芜山上洒金竹已经砍伐了一批,但留了些今年的新竹,外表看上去并没多少特殊。杨玥径直寻了一根,以灵力查看,心中便有了数,向凌肃道:“请凌守院一观。”   凌肃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竟然出了一品的洒金竹。他抬起眼,如果卖出的符纸都是中阶的话,那就不是只有一两根变异,而是整整一片竹林。   洒金竹虽然也按灵物的品阶,归类为低阶九品。但实际上自然界中几乎没见过四品以上的。除非花大功夫,在灵气满溢的环境里栽种,用珍贵的灵物施肥——可是有那财力,为什么不直接种高阶的金节竹、银叶竹呢?   如今,这片灵气普通的山上,居然出现了一品洒金竹林,这简直是一件违反他常识的事。凌肃想不通。   但存在即合理,凌肃将手从一根灵竹上放下,向杨玥道:“看来,旧日的老竹仍是九品,而今年生的新竹却成了一品,若有异常,当在今年了。”   杨玥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于是两人同时开口,传君子居弟子方漓问话。   方漓如今已突破练气二层,可喜可贺,还在继续努力。陡然被传唤,还以为又是灵蜜的事,兴冲冲去了,却见到一个眼熟的上仙坐在凌守院的位置——对了,现在不叫上仙了,叫真人,关系近的可以叫师叔师伯。   “真人!”她欢欢喜喜地行了一礼,这位真人对她很和气,她记得的。   杨玥也不禁露出微笑,这个小丫头,在君子居看来过得不错。印象里还是个有点黑的乡下姑娘,这时候看起来已经少了几分土气,人也长开了点。   作为一个女修者,杨玥对年幼讨喜的女孩子天然多几分欢喜,见她带着点崇拜地看向自己,杨玥随手就送出了一支符笔——她擅炼器,这种小玩艺不贵又实用,身上长年带了一大把,当作见面礼给顺眼的小辈。   “不用怕,这个给你,好生修炼。”她先温言安慰一句,然后问,“你知道芜山上出了一品的洒金竹吗?”   “一品!”方漓震惊了。   她在师兄们身后打下手不是白忙乎,该知道的也慢慢学到了,自然知道一品洒金竹是一种何等蛋疼的存在。   那就是她那一勺水的功劳吧,可是她不能说啊。   于是方漓摇头:“不知道,收获的时候我也去看了,没见有什么不一样。”   她的震惊太真实了,杨玥也没瞧出不对,只对凌肃道:“许是芜山灵脉有什么变化,你们且先不要动山上一草一木,再观后续。”   这一观,就观出了了不得的结果。先是理当可以砍伐的碧箫竹迟迟没有长成,掐着时间来查看的杨玥与凌肃在竹林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碧箫竹的品级怕是也要上调。因为品级上升了,才会延长生长时间。   这还不算,碧箫竹没长成,可接下来的紫羽竹却是长成了,砍下来一看,竹露没什么异样。杨玥取了一竹节的竹露回去给擅长炼丹的丹华峰擅长炼丹师兄丘介。保守起见,她暂时没对旁人说芜山的异常,丘介也就没当回事。   结果他按师妹的叮嘱,屈尊开炉炼了一炉九阶的补血丹,也没觉出有什么异常,拿着丹药给杨玥:“你好好的让我炼补血丹干什么?”   杨玥看着一瓶超品补血丹直皱眉,丘介这种炼丹高手炼一个小小的补血丹,随便炼就是超品,加了竹露还是超品,根本看不出区别,是她思虑不周。   “师兄,我是想请你看看这个竹露有什么异常没有。”她将洒金竹和碧箫竹的异状跟丘介一说,丘介也重视起来了。   “紫羽竹按说不应该有什么变化……有人曾经花大代价培养出一品的紫羽竹,但最终竹露效果仍然如九品时一般无二,亏了血本,再没人做这种蠢事。不过既然出现异状,再试一试也无妨。”   丘介回去再次开炉,这次动手的是门下一个常年在丹房给他端茶送水的杂役,因办事勤勉,忠心老实,丘介平时多有指点,目前能炼出劣质的回元丹来。   这已是八阶的丹药了,不管是伤是病,损了元气的人服用就是大补,战斗间隙也能代替疗伤和补充灵气的灵丹救急。   丘介就在一边看着,让他在炼丹过程中加入师妹给的紫羽竹露。这杂役自然听命,到收丹时手诀捏动,心里却有些奇怪。   一来是奇怪,紫羽竹露只能增加九阶灵丹药效,这还是丘真人教他的;二来奇怪,收丹时那一点神识感应来的感觉,这一炉丹似乎比他平时炼出的要好些。   丘介好奇心颇重,此时见他完工,也不等人开炉,自己动手掀开炉盖看去,一炉出了十二粒丹,正是此人平时的水准。然而丹药浑圆,表面珍珠白中透出光泽,却不是平日里那大小不一,灰里带黑的模样,显然是成了中品灵丹。   低阶的灵丹说是分九品,实际上从没人分这么细,多是按下中上三品区分。之前此人所炼的丹药连下品都算不上,只有杂役会当作宝,在丘介看来就是废丹。   但今天这一炉,却是中品中的劣质,下品中的上等,品级上调了近一级。   这竹露,莫非真有用?   丘介不敢大意,和杨玥一商量,上报了宗主,又选了一批学炼丹的弟子试验,最终证实,这紫羽露用于九阶丹药,提升的药效远超于过去对不入流丹药的成效,能将下品直接提升为上品;而用于八阶丹药炼制,同样能起到提高药效的作用。   如果说原本的紫羽竹露还有些鸡肋,弃之可惜,同样的底层弟子作战,就比旁人生生少了一层丹药效果;用之却又无甚大用。那现在的紫羽竹露,就是真正的战略物资了。 第29章 心愿   如果说这些还不能确定芜山变化的话,那么五谷院那边一片灵田的异变,就更让他们确定了这一点。   其实先发生变化的是芜山脚下那片花田,新移植的灵花开花了,杨玥检查竹林时看这花开得艳丽,驻足观赏了片刻,就看出了不对。   这些花,品级也得上调!不过毕竟这也是芜山脚下,还是君子居地盘,也不足为怪。   五谷院那边,则是方漓浇过水的那片玉粳米在收获时闪瞎了一堆人的眼。   算是一点心理上的盲区,杨玥和凌肃查看时,都没有想到去同算是芜山附近,却不属君子居的粮田里去看,直到玉粳米收获,五谷院把玉粳米品种变异的消息上报到内门,这才引起内门的注意。   灵米是一种很特殊的灵植。像洒金竹,顶了天也只有九阶一品。而玉粳米九阶往上还有八阶,还有七阶,六阶。谁也不敢说没有一阶,只是也许还在某个没发现的小世界中自由生长着,没被发掘出来。   不同品阶的灵米在口味、外形、灵气性质和习性上一脉相承,对环境和灵气的要求也差不多,不会因为品阶高就没法在灵气低的环境下种植。   这听起来很美妙,可有一个问题:没有种子!   高阶的灵米的来源有两处,一种是各门派自己在不同的小世界里找到的,一找到就发动全宗门上下,把这个小世界里的野生植株除得干干净净,借此垄断。以后自己种植,也是圈在自家独有的小世界里,脱壳了才拿出来,一粒种子也不漏出去。   一种也说不上容易,乃是各门的高手潜心研究,从低阶慢慢培养成高阶。至于其中的窍门,自然是不足为外人道。   围绕这些高级灵米的窃取与买卖,其实还真闹出不少事来。   天璇宗自己就垄断了两种灵米的生产。这两种灵米是特殊灵米,适合水灵根和火灵根的人长期食用。宗主一向头疼的就是,像玉粳米这样灵气属性普通温和,适合所有人日常食用的灵米,农田数量傲视盟友的天璇宗居然一直没弄到高阶的品种。   没想到,芜山下这片田里,居然长出了七阶的玉粳米!   宗主亲自跑来,把粮仓的角落都打扫了,一粒米也不漏的装进自己的乾坤戒带回内门耕种。这片田也被守卫起来,一名化神长老亲自坐镇,看明年还会不会有变化。   至于白玉竹,则也发生了一点令人没想到的异变。   当初方漓浇水时,白玉笋已经挖出来卖掉了,她只浇了一些特意留下的笋。   这些白玉竹长成之后自然也没呈现出什么不同,它本身并无它用,杨玥检查也检查了,同样没发现什么不一样。   结果到快要再次出笋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这些新长出来的白玉竹,居然开花结子了。   结的子便是竹米,经查足抵得上八阶的玉粳米,味道更是比玉粳米强上许多,色泽淡绿,带有清淡的竹香。灵气偏向木属性,但比天璇宗独有的那两种灵米强,其他灵根的人吃了一样有受益。   而开花结子之后,白玉竹并没有枯死,还又出笋了。   现在要看的,就是明年这些灵竹还会不会产生同样的变化,内门的长老挖地三尺,各种探查方法都用了,也没找出芜山地下埋了什么天生的宝贝,灵力外泄导致了这些变化。   这一切方漓都不知道,她按部就班地修炼,因为芜山被看管起来了,她不再去浇水。想到这水是有用的,她也学着竹林男子,每天拿它当水喝,虽然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变化,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门内对芜山是否还是分给她有异议,最后是宗主定了调,认为已经定下的赏赐不应改变而令弟子离心,即使是一个因功而入外院的原杂役弟子。以后芜山不必让方漓插手,但是每年的收益仍是划给方漓。   这一决定也让方漓在内门高层及其弟子中又一次小小的出了名,不知多少人羡慕这个幸运的弟子。   自然,也少不了嫉妒。   方漓只觉得自己的修炼很顺利,在天璇宗高层庆祝第二年芜山出产保持了变异后的状态时,她终于成就了练气三层,当年用不出的水雾术,如今也可以开始学习了。   第一次施术,只濡湿了她的手掌,一个小小的水雾水让方漓练习了一个多月,才算能在身前凝出一片弥漫的水雾,洗牛是不够的,大概够洗一只狗?   沈逸看见她这样练习感到很惊讶,特意来问她。方漓奇怪地反问:“难道不应该学习水雾术吗?之前我在牛棚,大家到了练气三层,都是学的这个。”   沈逸这才明白,不由笑起来:“原来如此。杂役的修行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在练气期除了修炼,其余时候会选择一门杂学,再就是修习剑术,为筑基之后的修炼方向做准备。至于杂役,则是开始学一些方便做事的法术。是我疏忽了,应该早些教你才对。”   听他细细解说,方漓才知道其中的不同。   杂役学这种法术学得早,是为了干活。像李青禾早年苦练的就是聚水术,为的是在造纸过程中加快纸浆干燥的速度。   五谷院那边,有的也学水雾术,有的则学风刃术,一个为灌溉,一个是为杀虫。   外院和内门的弟子在练气期是不会浪费时间学这些的,因为练气期学来的,根本就是残废阉割版的法术,根本不值当去学。   比如水雾术,真正的用途是施出后弥漫在一定范围内遮掩身形,功力越高,范围越大,越不容易驱散。杂役们却因为这个法术方便,将范围控制在身前方寸之地,不大的地方水雾弥漫,持续很久,用来滋润土地或是给灵兽洗浴都是正好。不像水球术,一出手就是一个大水球,浇水嫌多,洗澡又没那个控制着慢慢出水的能力。   风刃术也是一样,练气期的威力非常小,但却正合适用来杀死体积不大的害虫,真正筑期后的威力,控制不好却是会把灵植一起砍了的。   筑基之后,很多人会选择一门杂学当作傍身之技,同时修炼剑术。灵器不多的情况下,剑术与法术同修,对外战斗时能让自己更安全一点。   所以方漓现在要做的不是修炼法术,而是选择一门杂学,看看自己在哪方面有天赋或是有兴趣,并为修习剑术打下基础。   沈逸把方漓的情况告诉凌肃后,凌肃深悔自己没把方漓之前杂役的经历放心上,忙将她叫来,重新指导了一次。这却比沈逸说得更细了。   解说最后,凌肃问:“杂学一般分为丹、器、符三类,也有人走培育珍稀灵物换钱的路子,你初学时可以都试一试,找出自己擅长者精研。”   说到这里,凌肃微一犹豫,还是微叹着道:“本不应该在此时便打击你求道之心,但不切实际的空想更伤人。依外院弟子的资质,如你沈师兄、姜师兄这样的,如果有别的际遇,能在三十年内入金丹,或许还有踏足元婴的希望。至于你易师兄等人,却是更难了。所以对于外院弟子而言,学一门手艺傍身是最好的选择。”   方漓笑了笑,她知道自己资质不好,并没有妄想什么。易师兄他们尚且不能,她这样立功才被赏了一个外院待遇的人,更难有什么希望。   她想的只是尽量强大自己,然后去完成一些小小的愿望。   比如说,回到元山,寻找那个救了自己的恩人说一声谢。他似乎喜欢听她的曲子,她要把曲子学全了,完整地吹一遍给他听。   还有,去仪国和云国问一问,她娘方宛宛有没有消息,是和她一样为人所救,还是不知下落,死在了元山。她心底总是希望能有一个确切的消息。   再来,她入定后去到的那个神秘所在,应该能给天璇宗提供不少帮助。她得再强一些,才有机会悄悄的用出来。现在她去不了芜山了,她其实还想继续给紫羽竹浇水。像竹林里那个男子做的一样,年年浇灌,他种的竹子一年一年的变得神异起来,显然是连品种都进化了。   然而现在都还不行,她还太弱了,她必须再强大一些。   也许,筑基就行。   见她神情平和,凌肃也放心了,从纳戒里拿出三本书交给她:“这是入门的简单知识,你先看着,如果有意深造再来寻我。符笔有杨真人送了你一支,听闻她擅长炼器,惯喜送小辈符笔,这符笔虽不是什么宝物,比市面上卖的仍是强出许多,我便不另给了。若有问题,不妨来问。”   又将内门外院通用的基础剑术传她,让她自己修习不提。   方漓领了书,回自己屋中钻研,却觉得难以取舍。   要说天赋,她并没觉得自己在哪一方面特别有天赋,但也不至于愚笨到一行也不开窍。这就难选了。   不过也没犹豫多久,既然自己不算笨的,又没有特定的兴趣,那就随缘好了。之前杨真人赠她符笔,正好就将画符学起来罢了。 第30章 花田   方漓将练习画符和剑术的时间放在晚上,选了让她莫名觉得心神安宁的竹林去练习,这样练习的时间可以延长三倍。   符纸她没舍得用芜山出产的洒金竹纸,虽然她现在真正是身家丰厚,小富婆一个,连守院有时都玩笑说,她假以时日,会比自己都富裕。但方漓还是舍不得,她情愿将这些符纸留到熟练之后正式使用,不愿在练习中浪费了。   剑术则是基本的动作组合,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漓觉得很轻松,并不需要多练习就能做到。修习了三个月后,符术略有心得,基础剑术却已经能完整地施展出来了。   “也许是我练错了吧。”方漓觉得不太可靠,去问了守院。   凌肃让她在他面前施展一遍,看完后叫她过去,给她检查了一遍身体。   “可惜你资质差了点,不然这身根骨却是个剑修的苗子。好好努力。等你筑基,我帮你挑一门上乘的剑术修炼,将来出外历练也好防身。”   在他的感知中,方漓的骨架匀称,柔韧好,基础剑术中几个高难度的组合动作做出来也是一气呵成,毫不费力的样子,这才几天啊。   虽然剑术修炼到高深处与眼下已经几乎不是一个路数了,但剑修之路的开头,天生根骨出色依然是件便利的事。   可惜,可惜。   凌肃其实几次动心想收这个女徒,但想来想去,他所能给弟子的资源,对方漓来说其实不算什么。而这些资源如果给了其他几人,却或许能帮他们突破境界,继续修行之路。于是终于将收徒的心思按下,只在平时多作指点。   方漓在君子居的生活,便继续这样平淡而努力的过下去了。   六月间,百花谷新一批灵蜜收上来,守院江流有点心累。   内门派人下了命令,有六十多种蜜不再外卖,过去与商家订的长约全部毁约,损失报上去,自有上面拨款弥补。这六十三种灵蜜从此以后只卖给君子居。   他本来已经挪出灵石,打算今年买下君子居的四处山头,这下全泡汤了。毁约的灵石虽然有门派弥补,可是一想到要与那些商家谈判,他就是一阵头疼,更何况还可能会影响其他灵蜜的销售。   君子居不好好的种竹,却来养什么花,又弄什么蜜,搅得他这里不得安宁。   心情不好的江流召来了二徒弟。   “黄杨,你带师弟将灵蜜送去百花谷吧。”   黄杨微愣地看着师父,这些与人交接的事,一般师父是不交给他的。   江流只当没看见,挥手让他去了。   哼,让这个说话能冲人一跟头的徒弟去跟君子居打交道吧。   黄杨上次接待君子居的人也是师父的命令,这次又让他去。黄杨不禁琢磨了起来:师父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他想了一路,师弟曾霖则是说了一路。曾霖是第一回出谷做事,兴奋得有点过头,往传送阵去的路上就在问:“君子居是不是就是那个师父说要买了山头移植清心草的外院?听说买不成了,他们的竹林去年出了异竹,连长老都去守着了。”   黄杨冷哼:“不过偶然。”   “不是啊,师兄。”曾霖知道这个师兄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很乐于给他介绍,“听说今年新出的竹子还是保持了去年的状况,都说这是连品种都变了,以后会一直这样。”   竹鞭生笋,笋承袭了老竹的品级,以后不断扩展,会慢慢将君子居所管理的竹林都替换成更高品阶的竹林。   黄杨确实没听说这些事,听曾霖这样讲,他觉得很奇怪:“那他们何必改种灵花,惹得师父不悦。”   “因为那得很久啊。”曾霖早跟师兄弟们把这事八卦了几个来回了,“现在说是门内要他们适当的改种灵花,但必须远离芜山,等将来竹林扩展之后再改回去。作为弥补,就叫我们卖灵蜜给他们。”   黄杨的眉头皱得死紧,心中不服,凭什么他们需要灵蜜,自己就要卖?这口气实在不顺。   姜云在传送阵前接到的,就是这么个板着张脸,一点笑容没有的黄杨。   姜云未语先笑,一人先递了一罐蜜过去,笑道:“劳烦师兄跑一趟,小小特产不成敬意。”   曾霖大喜,早隐隐的听说君子居出产的蜜在内门非常受欢迎,奈何人家不外卖,他好奇很久了。   黄杨却只知道君子居去年跟百花谷买了一批蜜要加工,却不知道这蜜全卖到了内门,因此并不在意,收便收了,好脸色仍然是没有的。   姜云也不在意,引他们入内,边走边介绍这一路的竹林,和改种后的花田。   曾霖对竹林还有些兴趣,对花田却是兴趣缺缺。在百花谷早看够了,还要到这来看吗?   黄杨更是不屑,在心里评点,无非“垃圾”、“普通”、“浪费”之类的评价。   路又一转,却不是往库房去,拐到了一条岔路上。黄杨也不是不认识路,脚下一顿,疑问之意不言而明。   姜云笑道:“我师妹去年自己种了一片花田,想请师兄指教一二,拜托拜托,君子居难得来一个师妹,我这作师兄的献些殷勤,师兄千万帮忙。”   黄杨这才随之前进,倨傲点头。   路不算远,并无传送,好在几人都已筑基,脚力不慢,不多时过了山,到了一处山谷。   一名少女正站在花前背向而立,她微微仰头,身着外院制式的青色衣裙,站在花丛中毫不显眼。   所以曾霖第一眼竟没看见她,而是被那片高过人头,开满异色大花的玉楼十三台震住了。   “师,师兄,玉楼十三台啊!”   曾霖差点咬着自己舌头。百花谷的玉楼十三台,是师兄亲手照料的,今年开出了四色花,人人赞叹。而这片花田里百来株玉楼十三台,一眼望去,每株上至少三四朵异色花开得正艳。   黄杨已然色变。   他顾不上别的,赶上前去观看:一点没错,正是玉楼十三台。   更难得的是,每株上的花朵均为同色,要么同绿,要么同粉,看上去不似他种的那般驳杂。   这又有个说法。同色异种,灵气比异色者更为纯净浓厚。他种出的异色花能产出高质量的灵蜜,而这里的这片花田,却已经可以入药了。   倘若种出十三朵花均为同种异色的花株,还会有专门的名称以区分。粉色,称为玉楼佳人;绿色的,称为玉楼滴翠;金色的,称为玉楼金粉,等等。   黄杨震惊地伸手去碰触,眼前所见即非幻景。   花前的少女转过头,亭亭玉立,眉尖微蹙,是花之精灵么?   少女微蹙的眉忽地绽开,欢喜地叫起来:“是百花谷的黄师兄!”   黄杨一怔,从迷茫中醒来,再看这少女,竟有几分眼熟。   是了,君子居只有一名女弟子,正是去年与姜云同去购灵蜜的方漓。   方漓当初种玉楼十三台是暗暗与黄杨呕气,但时间一久,这个言语讨厌,实际上也没做什么的别院师兄,早被她忘到一边了。因此辨认了一会才认出。   姜云笑吟吟地,叫道:“师妹,你今日怎么在这里?”   “听青禾说开花了,我过来看看。”方漓确实是正好过来看花的。前几天她突破了练气四层,闭了个关巩固修为,出关时李青禾告诉她花开了,她就来了。   黄杨抿了抿唇,他明白了,君子居的人是故意的。   方漓就见黄师兄白晳的面上慢慢红了一片,她看了看身后的花田,恍然明白了。可是心中并没有当初的兴奋。   这是浇了神秘的灵水所致,并不是她的能力。人家黄师兄才是真正靠自己种出灵花的人,却被自己这样胜过去了,方漓觉得,自己很不好意思。   “我……”她看了眼在一边朝她挤眼睛的姜云,姜师兄以为是她的本事呢,他不知道,她也不能说。   “黄师兄,你尝过我们君子居的蜜吗?”方漓改换了话题,从储物袋里拿出五罐蜜,一起塞给他,“尝尝吧。”   黄杨怔了怔,接过来捧着,想问这些玉楼十三台是怎么种出来的,被曾霖在背后用力一拽,这才没问出来。   曾霖暗叫侥幸,师兄那样子,肯定是想问种花的窍门,这问出来可是要得罪人的。他也不管师兄为尊了,抢先道:“师兄的花田离不开人,不如就在这里交接了,我们早点回去吧。”   黄杨晕晕乎乎地把带来的灵蜜从纳戒里取出,又跟着师弟走出去很远,才后知后觉地问:“怎么在这里交接?”   曾霖叹气:“师兄,我们回去好好研究,明年说不定你也能种出来,别在这看了,啊?”   姜云则撇了撇嘴,心想我只带你来看了看玉楼十三台,还没带你去看芜山那片花田呢,你就这样了,真是没趣。   又有点担心,别让外来的猪把君子居的白菜拱了,忙问:“阿漓,你送他蜜做什么?我已经给过见面礼了。”   方漓偏了偏头,脸上微红,让姜云暗暗叫糟。   “看黄师兄失魂落魄怪可怜的,我不该跟他呕气。”   “怎么是呕气呢,我们现在以灵花为业,能种出来就是你的本事嘛。别管他了,胖子要去历练,今天请客,咱们别迟到。” 第31章 内门   易常筑基成功一年多,如今也学到了几个厉害法术,于是动了出外历练的心思。   这时候理应大家请他的,他却被吴彬挤兑着请客,因为吴彬等他一同去历练已经等了很久了。   “易常,你年纪比吴彬还大一些,理应给师弟师妹们作个表率,以后别再偷懒了。”大师兄沈逸颇有些苦口婆心地说他。   易常端着酒嘿嘿地笑。他在吴彬之前筑基,结果吴彬苦练之下,半年前就被守院首肯可以出门历练了,他却等到今天。   历练?难道就是当初在元山见到的那些清羽派的人所说的试炼吗?方漓向坐在身边的韩清请教。   “不是。你见到的有长辈相护,应该是内门的,还得是核心弟子。”韩清有点羡慕之意,跟她解释,“他们试炼比我们压力大,通不过回去要被责罚的,关小黑屋啊,上思过崖啊……”   故意吓唬了一下师妹,韩清见方漓果然有点怕怕的,笑起来了。   “骗你的。通不过说明修炼不用功,回去会禁足督促练功,说是罚也算,却也没那么可怕啦。”   “那我们呢?”   “我们外院的就没长辈护着这么幸运了。历练这回事,不去也行,没人强求,但是成天自己在家闷头修炼,对自身的认知也会有问题。通常大家都会在修习法术剑术后出门见识见识,时间长了就成惯例了。筑基有了防身之术后出去历练,不走这么一趟,都不好意思跟筑基的同辈打招呼。”   韩清说到这有些憧憬,他卡在练气十层,离筑基还差一点,正在努力中。   方漓离历练还早,但听到这事还是眼前一亮,急问:“仪国边境的元山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去。”韩清也是仪国出身,自然知道元山,“那边也是常去的地点,外围危险不大,深处有一些厉害的灵兽。不过大千界灵气不足,厉害不到哪去,不深入就行了。”   那就是说,她筑基之后,也可以去了。方漓握了握拳,有了新的目标。   回去也没等入夜,方漓闭目凝神,进入大河岸边的宫殿,给种在那里的灵花和药草浇了遍水。   水是从河里汲取的,很方便。自从上次从竹林取出水后,方漓做了很多实验,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   这里的东西,如果是人工制作的,则无法取出,但天生地长的东西却没关系。   她没看到活物,自己抱了两只红尾锦鸡进来,一公一母。等它们下蛋生出了小鸡,再试着把小鸡抱出去,证明在这里出生的活物同样可以带走。   所以她等玉楼十三台发芽之后,悄悄移过来上百株,外面只留下五十多株。在君子居的竹林里移了各种灵竹过来,又到虹湖坊中买了些灵药种子,在这里种下。   竹林她舍不得毁去,反正大河两岸荒地多的是,就在宫殿旁边开了田。除了下种时浇了一遍竹林水之外,其他时候只按平常照料。   但不管是药还是花,又或是竹林,成长得都很快。方漓想起来,现在她在时,这里的时间是外间三倍,或许她不在时也是一样,所以在她看来,植物的生长时间变短了。实际上并没有,只是外面过去一月,这里已经过去三月了。   这个认知还让她吓了一跳,对着镜子好好观察了一下自己,没发现自己长得快。   天璇宗为了防止有人用药控制幼童生长,资质变化后以十二岁冒充七八岁来入门,测资质的灵器也有测年纪的作用。方漓现在有钱,到坊市上买了一个,测出来的年纪也没错,这才放心。   这一测,还发现她的资质好像又有变化。   坊中买来的没有杨真人的精致,跟她入门时那个差不多,测出来她已经达到了外院入门的标准。   阿漓也没想太多,她上次测的时候十二岁,现在都快十四了,本来就可能发生变化。更何况她天天喝竹林水,按这水对植物的改变,对她的体质有所增益也不奇怪。   总之继续喝就对了。   眼下她进来是算着时间的,有一批药到了成熟的时候,她怕晚上再来就晚了。   看着收获,方漓有些烦恼。   现在她也不能拿去卖,而这些灵药并不能直接吃下肚,难不成她还得去学炼丹吗?   摇了摇头,方漓展开绢书,将注意力集中到代表着竹林那处的词上,继续去练习画符。   她不能被身外之物牵着鼻子走,符术还没掌握就去学炼丹。她有三倍时间,据守院说,符术进步很大,比师兄们学得快,但也说不上多有天赋。   再分心去炼丹,终究只能一事无成。   日复一日的枯燥练习,方漓并不以为苦。十六岁时,她将练气期所能绘制的符文全部掌握,基础剑术也从不曾懈怠。   大河边新长了一片竹林,种的灵药收割过几次,都堆在了宫殿的库中。放牛大哥的茅屋前养上了几头牛,方漓除了吹吹曲子,也不太管它们,任它们自己吃草。只不过运气不太好,这几头牛血脉不行,听她吹了这许久曲子,也没像大青小青那样争气地突破自我。方漓也不在意。   她已经练气十层了,还没达到筑基的程度,但这速度已经超过了她的师兄。   方漓自己也有感觉,她修炼似乎越来越容易。早先当杂役时,她花了很久才引气入体。而如今灵气吸纳得极快,灵力运转也没什么凝滞。满十六岁时她又用测灵盘自己测了一次,不算太意外地看见,她也达到了内门的标准。   退出后,时间并没过去多少,方漓眯着眼看了看天色,往凌肃那边走去。   “守院,请喝茶。”按平常所做,方漓没有立刻求见,而是冲泡了一杯蜜茶端进去。   凌肃平时喜欢喝茶,他停留在金丹境界太久,已经知道自己的潜力尽了,也就不在修炼上太用心,转而对生活讲究了起来。   偏偏这个阿漓,每次跟没看见一样,一心一意给他端一杯君子居自产的蜜水过来,请他喝蜜茶。   自家徒弟没端过茶的凌肃实在不想推却这种好心,每次都在少女期盼的眼神中喝得干干净净,才问她的来意。   方漓看着守院把蜜水喝了,杯子放到一边,才舒了口气。   泡茶她插不上手,只好趁冲蜜水的机会,把水给换了。听师兄说守院突破不到元婴的话,寿元虽还有上百年,但也就此没了前路。所以她才想出这么个办法,希望能帮到守院。   不过今天不是她找借口来见守院,而是守院之前就派人告诉她,让她今天抽空来一趟。   “阿漓,你今天正好十六岁吧。来,再测测看。”凌肃取出自己的测灵盘放在桌上,看阿漓有些诧异的神色,误会了,笑道,“这事情,虽然机率很小,但天璇宗这么久了,不但有外院弟子在十六岁时进了内门,还曾经有一位长老,是十八岁时才由杂役一跃而入内门的。总是次机会,不要……嗯?”   却是阿漓已经将手放上去了。   凌肃的测灵盘也不是入门测试的普通版可比。就见上面的“彩石”一一亮起。   方漓记得很清楚,当初杨真人给她测试时,测灵盘上的彩石亮得很少,但今天不一样。   凌肃脸色很震惊,他虽然在方漓一满十六周岁时就将她叫来测试,但这么多年来,真能在年纪渐长后达到内门标准的人实在是不多,他没想到,居然能让自己见到一个。   也是,他这么积极的测试,也是因为方漓的修炼速度让他吃惊。不过,他原以为会勉强够着标准,不想如今却是正好达标。   测灵盘上的彩石不是石头,是经过炼制的矿石,各自属性不同,五行灵根,风雷冰三种隐灵根,都测得出来。   现在,金木水火土,五种灵石各亮起了六颗,这表示的是与灵气的亲和度。两颗以下,杂役也没得做;四颗可入外院,而六颗,就可以入内门了。   也就是说,方漓身具五行灵根,任一种都达到了入门标准。奇的是还很均匀,随便修炼哪一种都一样。   凌肃久久没说话,方漓也没敢收回手,看着他问:“守院,可以了吗?”   凌肃回过神:“可以了。”收起测灵盘,他表情又是欢喜,又是舍不得,“这里留不住你了啊,小阿漓,到内门之后要强势一点,不要吃亏。”   她只是刚好达标,内门的天才众多,去了也是垫底。偏偏有一座芜山的收入。凌肃怕她被人针对。   方漓点点头,她已经有心理准备,却没有表现得太惊喜失态。看在凌肃眼中,便是淡定大气,处变不惊。   微微点头,凌肃便让方漓回去,他要按规矩上报,将方漓推荐上去,等内门来人核验之后,才会带她去青珑界,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收她为徒——依他看,够呛。 第32章 去处   方漓的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自从发现她的体质会改变之后,她就知道自己的路,不止在君子居。   但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心底的愿望。   无论做杂役,入外院,还是将来能进入内门,她只想在能力范围内,让天璇宗更强大一点,能维持住现状。如果有可能,最好还能改变洛国,她另一半的家乡。   所以她很镇定,无非是换一处地方修行而已。上天给了她这样的恩宠,总不会是叫她自己修炼成天不管地不收的人物,自顾自逍遥吧。   君子居中现在人不齐全,韩清筑基之后成为守院的第三个徒弟,现在出门历练了。因为没人与他同走,只好与其他外院的人搭伴,才去了一个多月,还没回来。   其余人,方漓请守院和师兄们一起到百味楼吃了一顿,便随着内门派来的师姐回到了青珑界。   不知道是不是凌肃送了一大瓶香露,师兄们一人送了一罐蜜的缘故,这位刘师姐很热情。把方漓带到青珑界之后,不等她问,就跟她说起了情况。   “你们守院跟我说了,你的资质只是勉强合格,年龄又大了点,恐怕很难被真人看中。”   她没直说,以方漓的资质,名字都不会被递上去。   方漓已经被凌肃教过一回了,其实心里有数,闻言连连点头:“我知道,师姐,能进内门我已经很高兴了。”   见她识数,师姐也觉放心,最怕心比天高的,从外院骤然跳到内门,自以为是万中无一的天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却不知直接被选入内门的,往往十几万人中也未必能出一个。   “那就好,我带你去见谭师姐,你嘴甜一点,让她给你分个好点的去处。”   刘师姐敢这么说,其实是因为她和今天轮值的谭师姐关系不错,有她在,自然可以宽待一些。   现在不是招收新人的时候,谭师姐这里一点也不忙,看见朋友来了还有心情玩笑两句,刘师姐笑道:“却是给你找事来了。难得今年外院有人资质合格,你看看给她分到哪里合适?”   谭师姐便拿出一页形似书本的东西,上面光滑透明如琉璃,手指轻点,方漓并没见有何变化,谭师姐却双目微闭,似是在阅读挑选着什么,半晌才道:“你自己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方漓认真地把自己会干的活都说了一遍,听得谭师姐发笑:“养殖种田什么的就不要说了,低等的自有杂役去做,高阶的灵兽灵植也不是你现在能养。罢了罢了,还是我先说来,你再选吧。”   看出来方漓是个没见识的土包子,谭师姐笑着向刘师姐道:“可是看你的面子。”却是知道她八成收人家礼物了。   “回头请你吃饭。”刘师姐笑眯了眼。听起来花露和灵蜜不值钱,可那是君子居的人送的。现在哪个女修不知道,君子居产出的高级花露香味独特不说,还有益于宁神;更不要说君子居的特产灵蜜了。说不得,回头要分好姐妹两罐才行。   “忘知峰长年收人,没什么特殊好处,但是那里的杨玥真人是女子,收的五个徒弟中有三个女徒,就是真传弟子也是女子居多。一般认为女子拜入她门下的机会较大。同样,见微峰的沐真人,观澜岛的路真人,都是座下女徒较多的女子。你想不想去?”   方漓摇了摇头:“师姐,我去哪里都不是很要紧。以我的资质,就算去了,真人也不会收我当徒弟的。”   谭师姐笑起来:“不错,不错,倒是想得开,但是修行路上,一线机会也要争取,梦想总是要有的嘛。我坐在这没事还会想,有一天我若成了元婴真人,出窍真人,就全收女徒儿。以后坐在这的人就跟新来的介绍,谭真人座下全是女徒,你去试试吧。”   一席话说得方漓也忍俊不禁,刘师姐更是笑得拍她:“想不到你还这么有志气。”   “做做梦总行吧。来,我再给你说,你资料上写着五行灵根俱全,还都是六分,那去任一属性灵气浓厚的地方也不错。比如宝焰山,那里火灵气浓厚,有地火,有矿脉,上上下下都擅长炼器,去那儿苦是苦点,也没多少师姐师妹,但是能学到东西。”   方漓听到能学东西,便有些意动。又听谭师姐介绍了木灵气浓厚的千里林,专心剑修之道的裂天剑谷,接着又提到一处。   “还有丹华峰,火灵气虽然比宝焰山差点,但也不错。那里也有地火,所以被利用来炼丹。还有个不错的条件,那里的峰主是任真人,至今没收过嫡传弟子,门下连真传弟子都没有。这两年听说他也打算收徒了,很多青珑界出身的新弟子得到消息,都想办法往那边分。”   内门也不是进来就同一起跑线,根据资质高低,最终同辈里最出色的,会被某位真人收为嫡传的徒弟。那是继承衣钵的人,师父的家底都会拿出来培养徒弟,这也是将来自己这一脉能不能挺直腰杆出来说话的倚仗。   嫡传之外是真传,同样是真人门下,能叫一声师父,享有宗门的种种福利,各方面和嫡传弟子看似也差不多。但如果师父有私人研究出来的心得秘传,就未必会教给真传弟子了。宗门福利之外的资源给不给,也是得看师徒之间的情份有多深厚。   真传之外,是人数较多的核心弟子,供给又要差上一层,师父是不能叫的,分在某位真人手下听用,自然是会做人的能多得几句指点。   更多的,则是像方漓这样资质勉强的普通弟子,分到各处居住,平时也没什么差遣,比核心弟子还轻松。但实际上为了多赚点灵石帮助修炼,各个忙着领任务做事,一点也不轻松。   任真人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连真传弟子也没有。现在挑徒弟当然首先会在核心弟子里选,但是大家都觉得,既然任真人以前没收过徒,说明他对原来的核心弟子并不满意,说不定就与我看对眼了呢?   再说了,就算选不中,他这一下不知道会挑多少嫡传多少真传,核心弟子里少了人,也要有人增补。去丹华峰,机会总要大一些。   方漓心中一动,任真人?好像她有印象,是与送她一瓶丹药的卢真人一起走的那位吗?当时听田师兄叫了一声。   谭师姐看她露出询问之色,主动道:“任真人是丹华峰小有名气的炼丹师,号称长老之下第一。”   是不是那位任师叔,其实关系并不大。但方漓听到丹华峰,还是动心了。   为了保险,她问了一句:“我在练气期专心学的是符术,有擅长符术可以去的地方吗?”   刘师姐先笑起来了:“符术可没有专门的地方,哪一处都有绘制符文的任务,也都有擅长符法的真人,去哪都一样。”   谭师姐也道:“你一直在外院,难怪了。外院一向是把符术单独划出来修习的。但在内门不一样,符术人人都学,算是必修的本事。”   方漓低头想了想,道:“我去丹华峰可以吗?”   她空间里一堆药……如果符术是必修的,还得再学一门手艺,那她就学炼丹吧。即使自己不学,在那里要找人帮忙炼成丹,或者卖出去,应该都容易一点。   谭师姐手指轻点,不知处理了什么,递给她一块新的令牌,轻松地道:“好了,带着这个自己去吧。”   “多谢师姐。”方漓微微欠身,拿出五罐蜜放在案上,“这是我亲手做的,请师姐尝尝味道。”   刘师姐哈的一声,心说我那两罐倒是省下了。   丹华峰的传送阵建在山门外,出了传送阵,沿山路上去便是一座大殿,题为撷英殿,其实就是众弟子领任务的所在,也兼管发放物资,以及给新弟子分配住处。   刘师姐带方漓到了这才离开,指点了她下面怎么做。   方漓穿过大殿,到了一旁较为清净的偏殿,递上了自己的令牌,道明身份,就被值守的师兄带到山川地理图旁边,一指图上:“白□□域是你能住的地方,自己选一处,我找间空屋给你。”   方漓看图上,紫色与红色标识的是长老与任真人那一辈的人物所居;蓝色标记是嫡传与真传弟子所居。白□□域则不细分了,一片片的,也看不出好坏。   丹华峰其实是这一片的主峰,有些长老和真人一人就占了一座山峰,他们的嫡传和真传弟子自然和他们住在一块,分在他们名下的核心弟子也是如此。   方漓又送了一罐蜜出去,师兄便替她选了一处。   “灵气都差不多,没什么好选的。长老和真人们独占的山峰是不能住的,主峰和其他无主山头的白□□域都能选。你看这边,去哪都近,听课也好,逛集市也好,都方便。就是人多纠纷也多——什么?你想要清净点的地方?那就这边吧。这边偏,新来的都不愿意住,人少得很,你真乐意多花传送的灵石,就让你去。”   方漓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出得起传送灵石的。她入夜会进入那处空间里练习,人多出状况的风险会大一些,她宁可住得偏一点,安心。   于是再次传送走去,到了一处宁静的山谷。   师兄说人少,真不是吹的,简直就是没有人。   偌大的山谷中建了不少小院子,周围是很小的一块块药田,显然是供人耕种的。只不过因为没人,田地都荒着,虽然数量也不多,但让方漓十分可惜。她分到的屋子靠近谷中流出的一条小溪,离山谷中心的传送阵也不远,她很满意。   这传送阵和君子居内部山头的一样,自带聚灵阵,如果用得少,是可以省下灵石的。但每天来往做任务、听课、交游,却是来不及令它蓄满灵气,只能用灵石了。好在总归就在几座山头之间来回,距离不远,一块下品灵石,估计能用上十天八天的,也不算太浪费。 第33章 听课   在谭师姐那里更换令牌时,方漓就将内门弟子就得的东西都领了来。   一身经过简单炼制的长袍,附有净尘辟邪防护的符文,虽然辟邪不过让人免受极淡的阴气侵袭,防护不过凡间刀剑不能近身,但至少不用洗衣服了。   两枚玉简,一枚是内门弟子所习功法,一枚是门规和一些常识。练气十层已能用神识阅读,谭师姐就给了这个。若是纯然的新弟子,拿的就是纸质书籍。若是过于年幼或是不识字,还得集中授课才行。   还有一瓶聚气丹,提供给练气期弟子的。到筑基期会换成聚元丹。   另外附送一个储物袋,这让方漓很震撼,她第一个储物袋还是跟师兄买的旧货,十灵石呢。入了内门就白送一个。   修炼出神识后,因为有了七个储物袋,手头常用的东西又不多,杂七杂八不常用的东西则放在了大河边的宫殿里,所以她虽然买得起纳戒,却没花那个冤枉钱。   现在好了,她有八个储物袋了。   换上衣服,感觉不错,方漓不急着修炼新功法,而是将另一枚玉简取出阅读。   从外院升上来,没有同伴,也没赶上集中培训,她得弄清楚在内门要如何生活。   整整一个青珑界,都是天璇宗的门派驻地,养活着数百万近千万人。   这些人中,至少有百万人口是与天璇宗门人有关的大小家族和他们的附庸,他们的祖上必然出过元婴真人以上的人物,才能将三代内的近亲接到青珑界内生活。   如果这些家族有幸在五代内继续培养出能入天璇宗的子弟,哪怕是一个杂役,那么他们就能继续留在这个土地肥沃灵气充裕而人口稀少的世界。   更多的,则是隶属于天璇宗的杂役。他们有的来自青珑界住民,但更多的来自大千界。他们担负起种植放牧和各项粗活,让天璇宗弟子能够安心修炼,也为他们自己挣得一个修炼的机会。   接下来,天璇宗的十数万门人,便是青珑界阶层的顶端了。数百万人,便是供养着这十多万人的天璇宗内门弟子。   方漓现在只是普通门人,除了每日三餐的灵食之外,以及每月的聚气丹之外并没有其他供奉。不像核心弟子,每月都有灵石和相应的材料可领。   这样看来,似乎还不如外院有分成的利润。但方漓并不奇怪。外院弟子管理着宗门物产,操持庶务,而资质又注定了修为有瓶颈,走到一定时候就是绝路。宗门给予一定的奖励本就是应该。   内门的普通弟子不强制干活,没有收入也是自然。其实光是一日三餐的灵食和每月的聚气丹聚元丹就是很大的负担了,不是天璇宗这种能独占一个小千界,在其他小千界也能抢到地盘的门派,根本供应不起。   所以门内在撷英殿设了一件专门炼制的法宝,由核心弟子轮值负责操作,可以发布和领取任务去赚灵石。   任务大到传法授课,小到自己养的宠物灵兽生病求医,都有。还有长老和真人寻人给自己打下手的活,更是抢手。至于寻同伴探险这种任务,则是风险较大,没有酬劳,只有探险后的分成。接不接就看自己决断了。   方漓腰包里都是灵石,一时倒是不急着做这些事,她更关心在内门要如何修炼的事情。   普通弟子并没有直接让师长指教的福气,但门内每一处都设了传法堂,十天一次免费授课,若修炼有了问题,也可以发布任务,悬赏求教。   方漓注意的就是这免费授课,师兄把房屋分给她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还有两天就要授课了,叫她别忘了去听。   授课十天一次,一次两个时辰,上下午两场,包罗万象,她得选一门适合自己的去听。   犹豫了片刻,她没下决定,而是拿起传法玉简,先将内门的功法学了。   她想听的还是功法讲解,但得先修炼两天新功法再说,免得连人家讲的是什么都听不懂。   新功法名为《天璇诀》,与方漓之前所修炼功法最大的不同,乃是对灵根资质作了区分。   方漓五行灵根均衡,依天璇诀所写,将来筑基之后应该攒灵石去博知苑里换取一门五行功法来修炼。入门的话,则在天璇诀里任选一种灵诀便可。   这点并不犯难,现下方漓在丹华峰,虽非主峰,但也是火灵气浓厚,自然是选择火灵诀为妙。   甫一运转,便觉灵气涌来,比起原先确实快了几分。方漓现下离筑基也不远了,听凌守院讲过,练气十层之后有一个小关卡,积累深厚才能突破,这时候万万不能心急。实在靠自己突破不了,还能用丹药。只不过价钱有点小贵,内门的普通弟子拼命做任务攒钱,除了平时修炼用的资源,多半也是怕自己卡在了这些突破的关口上,需要攒灵石换丹药。   当然了,能进内门的,怕也怕结婴失败,倒是没人会担心自己连筑基也不成功。   方漓不差钱,所以更不急了,只管日日修炼就是。今天修炼完毕,她自己隐隐有感觉,筑基或许很快就能成了。   那,就找一门传授筑基法门的课去听一听吧。   修炼花了一日,明日便是传法日,撷英殿今天就给出了课程列表。方漓这才知道除了丹华峰,其他地方她也可以去听课,只是得自己出传送阵的灵石。   粗略看了一遍,她在上午的课程里选了丹华峰丘真人的筑基详解,下午本想选一门符文课去听,只是看了半天,几位真人授课,讲的都有点深,却是她没接触过的,只能放弃。   方漓还有点不懂,看了半晌,还是找人问了。原来两个月前刚有真人讲授过基础符术通解,近几个月便不会有真人讲这个了。她只能又寻了半天,找到了任真人的炼丹初解。   第二天,方漓就往讲课地址去,一路上人潮涌动,让她有点担心,真的坐得下吗?   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   丘真人并没有到场,他的传法堂足有十间屋,若坐不下,据说外面露天坐着也是一样。   方漓一进去,就见丘真人的影像浮在讲堂中间,无论坐哪个方位都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是用灵器投射过来的影像,并不需要丘真人亲自过来。   方漓来得算早的,不多时,偌大一座殿堂已经坐满,不知何处一声磬响,丘真人开始讲解筑基时的种种状况。   关于筑基,凌守院也给方漓讲过,但听了丘真人的课,方漓才知差距在何处。凌守院只能告诉她,筑基时遇到某种问题该如何处理,而丘真人的讲课,则是将这种问题的深层原因分析给众人,让人从头去纠正自己的修炼问题。虽然这样会耽误一些时间,但根基重新扎实,筑基就是深厚积累后一蹴而就的事情,并不为难。   来听课的不管有没有遇到麻烦,都是临近筑基的人,听得鸦雀无声。不少人还和方漓一样,拿出纸笔飞快的记录。   方漓就从中听到了自己的一个问题,暗叫侥幸,她要是不管不顾就这么修炼下去,按丘真人所说,筑基是没问题的,金丹应该也无碍,但到了结婴却会成为麻烦。到时候要么从头再来,要么服药突破,然后把问题积累到出窍、化神阶段,还是要头疼。   其他的问题虽然她没遇到,但方漓还是全记了下来。门规里没说这些技巧经验不能外授,她回头问问君子居的师兄们,万一他们也需要呢?   笔下正不停地记着,方漓突然觉得有人戳她的背,但她正记到紧张的时候,顾不上,记完一笔,等丘真人解说时才停下,回头看。   身后一个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年在用笔戳她。   “干嘛?”   “借个笔。你还有笔吗?”少年有点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把自己的笔给她看。   记录的笔不是凡间的毛笔,是一种名为蓝砂树的异树制成的硬笔。这种树的树枝粗细约一指,中有空隙流淌着浓稠的树液,呈蓝色。被截而为笔,加入了别种矿石粉末调色,从笔尖导下,便能当作笔使用。一支笔内的树液可以用上很久。眼下用作记录的自然是黑色。   少年的笔尖上干干的,显然是中间的树液用完了没注意,又没带新的。方漓从储物袋里拿了一支给他,幸好她一向准备充分。   少年朝她感激地一笑,不及说话,埋头苦记。   直到结束,方漓随着人群往外走时,那少年才从后面挤过来,叫她:“师姐,等等我。”   方漓回头看去,不解,少年问:“师姐,下午的课你去哪里?中午我请你吃饭吧。”举起笔,他纯良地一笑,“算是感谢你。”   方漓本要拒绝,想想自己住的地方鬼也没有一个,安静是安静了,可是也真寂寞。她初来乍到的,确实很想认识些朋友一起修行。   “一起去便是了,一支笔而已,不需要请客。”方漓走了几步,看了看鹤立鸡群的自己,有点惭愧地道,“我刚从外院过来,恐怕要叫你师兄才行。”   来听筑基课程的都是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少数十二岁往上的看着也没她大,估计就十四岁左右,大概已经算是修行得慢了。像她这样十六岁还没筑基的,反正她这座传法大殿里是一个没见着。   “啊?”少年一偏头,很惊讶,外院升上来的人可不多啊。   “没关系,我们这些普通弟子,只按入门的时间算排行。你要是今年才入门,倒真要叫我师兄了。”少年最后嘻嘻一笑,算给她看,“但是你是从外院升上来的,看你的年纪,入门肯定在我之前,我还是要叫你师姐呀。”   他长得瘦小,一脸的机灵劲,又会说话,没走多远呢,方漓已经被他逗笑几次,视为小友了。 第34章 饭堂   “师姐,去我们那边的饭堂吃吧,我那边有一道笋烧猪手味道绝佳,灵气充沛,就是要另付二十灵石。我跟朋友约好了,一人出五灵石一起吃,你那份我和你分,咱们去吃吧。”说到这,付春山已是一脸的馋样。   “吃饭不是免费吗?”方漓有些诧异。   “吃固定的当然免费,要加餐就要加钱了。”付春山已经知道她刚入内门,不太懂这些,“这道菜是我们那座山的饭堂特有的,听说是陆长老托关系弄来的特殊货色,放了一部分到饭堂里,给我们也尝尝,只卖两天。所以说,我当初选了有长老居住的地方住真是太明智了。师姐,你现在住哪呀?”   “清露峰的山谷里。”方漓报出了自己的住处,付春山回忆了一遍,不是任一长老或真人居住地,有点遗憾:“师姐,你找人帮忙换个地方住吧,这样的地方沾不到光,不是别处住满了,都不会分人去。你不是得罪人了吧?”   “没有。”方漓默默地想,这还是她送礼说好话自己挑来的呢。   因为没人住,连饭堂都没开,她这两天吃饭都是传送到隔壁去吃的。   付春山正要说什么,饭堂已经到了,他也顾不上再说了,拉着方漓就往里面挤。   那道笋烧猪手大概太受欢迎了,另开了一个窗口,窗口前排了长长的队。付春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排上队,然后才让方漓帮他占着位置,自己跑前面看同伴有没有先来。   到他三个朋友聚齐,菜端到一张桌时,付春山带方漓过来,抢先解释道:“这位师姐听课时借了我笔用,我带她过来尝尝,就拿我那份跟她分。”   已经落坐的一个小姑娘鼻子一皱,鄙视道:“请客请成这样,也不怕师姐嫌弃你。师姐,你就跟我们一起吃好了,难不成还真划成四份,一人拖一份过去慢慢吃吗?”   说着又瞪付春山一眼。另两个少年便嘿嘿笑,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显然付春山不是第一回被怼了。   付春山当然更不生气,嘻笑道:“我想请师姐尝尝美味,但不能占你们便宜呀。”   又给方漓介绍他的朋友。唯一的女孩子叫林玲,另两人一个叫孙贺,一个叫花维,四人是同时入门,又同住在这座小净峰的师兄妹,几年下来就成了好友,同进同食的,也算个小团体了。   放眼看去,这种小团体还不少,能坐六人的桌上往往只坐了四五人,便是各自与自己人坐在一处的缘故了。   付春山给方漓夹了一根笋,道:“师姐吃这个。这道菜就是笋特殊。”   方漓还没去夹,就听旁边一桌有人笑起来,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话:“也不知道凑了多少天才舍得来吃一顿,请客都请得这么小气。”   一听就是在说他们,花维的眉毛都立起来了,付春山瞧了他一眼,摇摇头,跟方漓小声道:“别理他,以前打过架而已。”   林玲咬着笋子碎碎念:“真是被气死了,不就是和春山一起去接任真人的任务,最后真人选了春山去做,拿到奖励的灵石吗?后来就一直找我们的碴。真是讨厌。”   小孩子的纠纷而已。方漓想着,也轻轻咬了一口竹笋。   她刚才就觉得眼熟,现下一尝,更确定了。这不就是芜山上出产的白玉笋吗?   为了让竹林扩展得更快,内门派人协作,按品种将芜山的新生竹林移植到了附近几座山上。白玉笋前两年都只挖了过多会妨碍生长的那些,今年才开始正式供应内门,还只有真传嫡传弟子能分到。这小净峰的陆长老她也知道是谁了,就是他带人去帮忙的,所以守院肯定是送了他不少东西。他也大方,让自己管辖内的弟子都得以分润。   哎,她在大河边种的竹林也生了好多笋,她挖出来的都堆满半个库房了。   看了看四个啃着猪手,咬着白玉笋舍不得丢的少年,方漓有点不好意思分他们的食。这笋她真是吃了不少了。   “只卖两天,要不是春山带我过来,我都不知道。”想定了,方漓停筷微微一笑,“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有灵石,再去买一份来吧。”   付春山伸手拉她:“别,说好我请的。”   “就两天。”方漓伸手跟他比了个“二”,强调这好东西吃不到几天,“我也不想错过机会。”   正拉扯间,邻桌又传来讥笑声,有个正变声的少年声音响起来:“十六岁还没筑基的师姐,充什么大方啊。”   显然就是在说她了。方漓自觉是个大人了,犯不着跟小鬼头计较,转身就去排队。   付春山回头向那桌狠狠瞪了一眼,跟朋友们抱怨:“阴魂不散。”   那桌上站起个人,正是那个变声期一副公鸭嗓的小子,花维眼一瞪,以为他要过来找事,不料竟见他也跑去排队。   方漓先回来的,一手一碗,端回来两碗白玉笋烧猪手。   那个公鸭嗓稍晚一点回来,也端回来两碗,满脸的不高兴。方漓有点无奈,这小子就一个人在吃饭,桌上已经有一份了。这肯定是排队时看到自己买了两碗,才斗气也买了两份回来,现在又舍不得。何必呢。   付春山也是一脸的“何必呢”,方漓把碗一放,笑道:“一起吃吧,我付得起。”   公鸭嗓在那桌大声说:“有的人,就是打肿脸充胖子,也不知道这个月的符纸还买不买得起!”   方漓听得想笑。   她在君子居是年纪最小的,一直也觉得自己很小。但跟付春山几人坐一块,隔壁斗气的也是十一二岁的小鬼,顿时有一种做长姐面对一群淘气包孩子的感觉,完全生不出气来。   不过自己桌上几个少年也是一脸担心她打肿脸充胖子的表情,方漓觉得不能让他们有心理负担。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块灵石,给他们看了看,笑道:“放心了吧。再不吃就冷了。”   “啊,中品灵石!”   这一嗓子辩识度实在太高,却是一直偷偷盯着他们看的公鸭嗓。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干脆跑过来看了。   付春山也差点叫出来,被人抢了台词,差点把自己呛到,听公鸭嗓叫这么大声,气得一把把他按下来,低声骂道:“耿文乐!你能不能小点声?你跟我有过结,方师姐可没惹着你吧?别给师姐招祸啊。”   公鸭嗓耿文乐自知理亏,嘴里嘀嘀咕咕,倒是放低了声音:“她都多大年纪了,攒一块中品灵石有什么了不起,我到她这么大的时候也能攒到这么多。我还能筑基呢。”   “我也才十六,别说得我跟二十六一样。”方漓好笑地把灵石收回去,招呼耿文乐:“一起过来吃吧。”   耿文乐还在犹豫,孙贺已经去帮忙把他桌上的菜端过来了,林玲和花维生气地瞪他,他说:“师姐请客……”   方漓给他解围:“都认识,我一起请了。”又跟耿文乐说:“我刚从外院升上来,修炼得慢。”   外院升上来的?耿文乐愣了愣,倒是不好意思笑她了。   付春山也是怔了怔,不明白怎么发展成坐一块吃饭了,但他也机灵,之前被耿文乐针锋相对得早就烦了,能化敌为友是最好啦。于是夹了一块猪手到他碗里,故作不屑地道:“吃人嘴短,求你多吃点,少说师姐坏话。”   耿文乐涨红了脸,用筷子捣着猪手,半晌才骂道:“我买了三碗呢,要请也是我和她一起请的。”   “行了行了,就算你请的,好了吧。”林玲白他一眼,“成天找我们麻烦的不知道是谁。”   耿文乐闷声不语地扒饭,付春山咳了一声:“那我们吃完饭把灵石付给你好不?”   “我都说请客了!”耿文乐又叫起来,这才真是打肿脸充胖子呢。   “那以后做任务让着你?”孙贺笑起来,成功地被怼了回来。   “谁要你们让,各凭本事。”   “那一起做吧。”付春山诚恳地说,耿文乐没吭声。   他家里几代做杂役,把他供出来了,在家的地位可是说一不二,要什么有什么的。虽然他家也在坊间做着小生意,让他比付春山这些大千世界平民出身的孩子富裕些。初来天璇宗的时候,他这家里宠出来脾气和大手大脚的作派,让他得罪了不少人,也没交到朋友,至今吃饭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来去。   之前跟付春山这一伙斗气是真的,但斗着斗着,孤家寡人的小鬼就羡慕起他们这个小团体来了。越羡慕,就越是忍不住向他们挑衅。   不过他虽然富裕些,但家境也只能算平常,今天一口气花了六十灵石,大半是家中给他的半年用度,小半是他自己攒的,其实也心疼得哆嗦,可是付春山拉他一起吃,却又让他又些意动。   方漓可不知道一个十二岁少年的心理活动,她只觉得这个微胖的公鸭嗓少年死撑着嘴硬的样子也颇可爱,见他有软化的趋势,笑吟吟地道:“你们再不吃,菜就冷了。下午有人和我一起听任真人的课吗?”   “我也是任真人的课!”   却是付春山和耿文乐同时开口,耿文乐愣了愣,刚想说“我才不和你们一起”,方漓就高兴地朝他们看过来:“那就一起去吧。”   我是跟师姐一起去,才不是跟付春山一起去。这样想着,耿文乐就觉得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第35章 任务   下午便是三人同去,耿文乐还有点别扭的样子,付春山却转换得快,勾肩搭背有如老友一般。耿文乐甩了几回都没甩掉,也就认了。   方漓在清露山,耿文乐和付春山要陪她,也就没回去休息,三人干脆早早地就到传法堂坐下等着,顺便聊天。准确地说,是两人给方漓讲些内门的生活。   以付春山的说法,大家都想学一手符术以外的本事,并不是门内规定,而是不得不为。   “有的真传弟子就不高兴学,专心修炼,也没人管他们。”付春山说道。   耿文乐嗤了一声:“我家要在青珑界……不,只要在丹华峰的天宝坊里能开个大铺子,我也不高兴学。”   付春山揉了揉鼻子,先说了声:“你家已经挺不错的啦,我家里也不穷,但我家在大千界,家里的积蓄换灵石太不划算了。”   又跟方漓继续说:“真传弟子每个月都能领到足够修炼的丹药灵石,就算修炼得快,有特殊需要,也能找师父帮忙。我们除了一瓶聚气丹就没什么了,如果不做任务,连传送阵都要蹭别人的。如果学个炼丹炼器之类的,能学出点名堂来,卖卖丹药和灵器,总比做任务有出息点。”   耿文乐也补充道:“其实跟符术一样,就算都学了,真做得好的也就那点人。别看符术人人都学,真正画符画得好,一样能卖出价。至于炼丹,我都在丹华峰了,不学也浪费,学好了就算自己炼出的丹卖不掉,那些长老和真人们的任务也容易接到手。”   原来如此。那她大概是不用特别在意了。方漓想,她应该不会穷到哪去。不过灵石不压身,技也不压身,她学着试试好了。   说话间,人陆陆续续坐满了。方漓看了看,还是年少的居多,不过总算不再是一片十岁出头的小鬼,显得她特别突出了。   有人像耿文乐和付春山一样,一边修炼一边想学点东西傍身。有人则是先专心修炼,筑基之后才来学习。   耿文乐和付春山算是资质较好,修炼得比较快的,才有这样的心思。别看他们八岁入门,四年左右还没筑基,但其实修真界认为十岁之前身体并不适合修炼,早早的测试把人收进来,只是怕好苗子在外面流失了。所以他们真正修炼的时间才两年左右。这个年纪入门的孩童都是先一起读书认字,然后再各自修炼。   如此对比下来,杂役和外院弟子,可真是完全放养的待遇啊。   方漓微微感叹,就听付春山在问周围人:“真人今天又闭关炼丹未出吗?”   “怎么回事?”她好奇地问。   “没事。”耿文乐答道,“任真人有时候在炼丹时会有灵感,延长了炼丹时间,就赶不上上课了。等他出关会补上,今天来的人登记一下,还有灵丹补偿。”   这时候正式通知也来了,付春山站起来拍拍屁股,笑道:“白赚一瓶聚气丹,挺不错的——咦,我看见认识的人了,等我一下。”   “听说任真人以前受伤伤了根基,这才开始学炼丹,想治好自己。没想到他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一学就成了丹华峰的高手。可惜他的伤一直没治好,怎么也突破不到化神。所以他就接下了峰主的职位,也不在乎耽误修炼了。”耿文乐说着说着,居然伤感起来了,“我们以后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方漓对此并没太大感触,只是觉得任真人真是厉害,随便学学就成了高手。至于突破不到化神……就现在而言,她已经觉得好厉害了呀。   付春山刚才跑去跟认识的人打招呼,这时候挤回来听见耿文乐的话,笑道:“你先筑基再说吧。师姐,我听到消息,任真人以前就是成天炼丹修炼闭关的,一个徒弟也没收,连真传弟子都没有。现在急着收徒,好像是因为突破不了化神,担心自己寿限之前都没教出徒弟来,没了传人。今天好多人都新来听课呢,还有三十多的。就想学会炼丹,在真人收徒时能加点分。我们也努力一把吧!”   耿文乐嘴上习惯地反驳:“你努力也没用。”但看他的表情,也是跃跃欲试。   方漓不禁笑起来,她实际上觉得自己目前的资质没什么希望,如果再过几年,再让她喝几年竹林玉瓶水,说不定能成。   不过,她都能从老家的那个村子逃出来,从元山被人所救,一直走到今天,谁说她就不能拼一把呢?   在君子居这样没什么竞争的地方待得久了,方漓幼时被逼出来的那股子心劲似乎也退了不少。如今看着两个少年的劲头,她那股不认命的劲又上来了。   “那就试试!”   付春山把自己学炼丹的笔记借给她看,抱歉的告诉她,玉简不行,得自己去博知苑借或买。   博知苑售出的玉简都有禁制,只认一人的神识,被第二人读取就会损毁。这种低端的内容倒没要求立誓不发泄,抄一份也是可以的。但这种费时费力的事实在不划算,大家情愿花灵石去博知苑取一份。   何况,方漓新来的,还有三次免费取玉简的机会。   这福利倒是不错,今天下午横竖无事,方漓向付春山确认了博知苑的地点,自己前去寻找。   博知苑一看就是个重要地点。   它坐落在丹华峰主峰上,从地图上看,近处住着的至少也是核心弟子。   近山腰处结合原本地形,开出一大片空旷而平坦的地界,只用齐腰的树丛为篱,圈出中间错落的阁楼屋宇。   这就是博知苑了。方漓能去的是其中对所有内门弟子开放的一处楼阁群落。   今日不急着寻功法,按付春山指点,方漓找了片刻,便找到了收藏炼丹典籍的丹华小筑。   进门处有一名年长的师兄坐着,耿文乐和付春山也跟她说过。内门普通弟子如果一直没突破元婴,年纪大了会被安排去做一些执事。有的会去外院主持,有的甚至会去管理杂役。留在内门的更多,博知苑就是个不错的去处。   这位师兄看着面相不大,周身的气质却一看就是个上年纪的人了,大概就是如此。   方漓没多耽搁,找到了两枚玉简便出来,正是炼丹入门初解,加上一枚常见灵药大全。虽然三个免费机会用掉了两个,不过她也不是太在乎。   把身份令牌跟两枚玉简往师兄那一放,师兄先查验了令牌,再拿过玉简,看了看名字,从桌上一枚固定了的乾坤戒里拿出两枚新的给她:“免费的。以后要买,比借取会花更多灵石。”   说着,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令牌。一口气把免费机会用掉两次的新弟子可不多,十五六岁了才是新弟子的更少,不由得他不好奇。   这一看,顿觉眼熟。   “方漓?”   “嗯。”方漓应了一声,师兄把令牌递给她,恢复了平静:“走吧。”   方漓莫名其妙地拿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不明白师兄为什么好像认得她似的。   接下来直到下次上课都没什么事,方漓自己在屋中修炼、钻研,十分充实。付春山别看年纪小,笔记做得十分踏实,其中还有他历年来去听真人讲课后的心得,对方漓非常有用。   这让她感念在心,学习告一段落后,就去小净峰去寻他。   付春山和林玲等人,还有新加入的耿文乐在一起。这才几天没见,耿文乐似乎已经和他们玩在了一处,那股别扭劲都不见了。这让方漓不禁失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十六岁的方漓挺有心理优势的想。   见他来了,林玲率先跳起来,欢喜地叫道:“师姐来了正好,我们不用另找人了,就是我们一起吧?”   “一起做什么?”方漓第一反应,饭堂又有什么新菜了吗?   好在没问出来,孙贺紧接着就说了:“春山刚在撷英殿看到一个任务,觉得可以去试试,只是还少一人,担心师姐你刚开始学炼丹不想出门。没想到你就来了。”   “那就算我一个好了,什么任务?”方漓无可无不可,虽然不缺灵石,但是看起来不做任务的话,独自一人住在清露山的她就更没交际了。   现在么,尽管她混在孩子堆里,总也算是有朋友了吧。   “其实不一定要六个人的。”付春山解释,是他去看的任务,说得更清楚些,“听说是新发现了一个小千界,离上次发现小千界已经好久了,各门派都在打它的主意,恐怕要战过几场才行。任真人还没出关,长老先布置了任务,最近嫡传和真传的师兄们都在忙着炼丹呢。那些核心弟子也有任务,长老让他们联手炼制一些用得多的丹药上交。”   说了这一气还没说到,付春山歇了口气,继续讲:“为了让他们腾出手来专心炼丹,所以以丹华峰的名义发布了任务,招募门中弟子去做杂活,我看过了,控火的活是我们能做的任务里报酬最高的,三天就能拿一块灵石,很值了!”   林玲抢道:“一个核心弟子一间丹房,六个丹炉齐开,需要六个控火人。我就一直说嘛,插个不熟的进来不如找师姐了。”   方漓皱了皱眉:“我没学过控火。”她炼丹的入门知识都是刚开始学呢。   “没关系,这活简单,师姐你都练气十层了,肯定能做。”孙贺给她解释了几句。   原来控火这活,练气四五层的肯定不行,功力不足以持续。但练气八层就能做了。这种大量需要的灵丹谈不上多高深的技巧,出下品也没关系,重要的是量。所以领了任务只看修为,到时候简单教一教就能上手。   更高修为的人,情愿去接报酬更多的任务,甚至是自己炼丹,也不稀罕来抢。所以他们这个修为就很合适了。 第36章 学丹   这期间,免费传法的事也变成一月一次,全天璇宗上下全心为新小千界的争夺忙碌。   方漓一行六人领了任务,果然被分到了一起,只简单地检查了他们的修为便被领到一间丹室,教了控火法诀就让他们候着。   不多时,同样被分到这间辰字二十三号的师兄也来了,见六人已等在这里,向他们拱了拱手,道:“在下王伯崇,诸位师弟师妹如何称呼?”   方漓见自己年纪最长,便上前通名,将六人一一介绍了。   王伯崇点点头:“接下来少至三月,多至一年半载,我等就要同心协作,为本门征战小千界炼制丹药。若有问题,师弟师妹们不必畏惧,及早说出,也好设法解决。今天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就先炼上一炉如何?”   六人自然无异议。征战小千界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天璇宗的年轻弟子也不能因此停了修炼。像这间丹室,分给他们用的时间是未时到亥时,实际上不出问题的话,到酉时就能结束。其余时间则分给了另一组使用。   现在申时还未到,先炼一炉彼此熟悉也好。   既无异议,王伯崇便拿出已处理好的药材,这些也是有人领了任务统一做的,他拿到手就能用。看付春山等人的年纪,他知道几人多半是没真正炼过丹的,也不着急,一一吩咐下去,教他们引地火、调节火力,又约好了简单的号令,这才开始炼丹。   一上手,方漓发现确实不难,只是需要全神贯注而已。   这事考验的乃是炼丹的人,王师兄一人注意六炉,真正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分别用约好的简化口令让他们调控火力。   虽然炼的是同一种丹,大多时候同时控火便可以。但灵药的药力多少还是有点不同,引来的地火在他们这些菜鸟手上,也是用丹炉粗疏的控制,而非单人操作的精控,因此炼丹过程中的节点越往后越不同,王师兄就越发紧张专注和忙碌。   至于方漓几人,只要不走神,听着口令调火就行,功力是完全跟得上,那就没什么难的了。   一炉丹,没出什么差错就完成了。王师兄开炉发现还出了中品丹,十分高兴,又勉励了他们几句。   见王师兄高兴,林玲大着胆子问:“师兄,征战小千界要那么久吗?”   耿文乐低声说:“多让你赚几天灵石还不好吗。”   听得王伯崇笑起来了。   “哈,这次是大战,时间短不了。”   无论在哪个小千界都能看到同样的日月星辰,前人称之为星辰界,是万千世界共同的家园。无数大千世界和小千世界就漂浮在星辰界中。   星辰界环境十分恶劣,时空乱流、剐肉蚀骨的罡风,以及其他防不胜防的危险,随时会取人性命。只有化神以上的高手才能进入星辰界去寻觅其他世界。   除此之外,也有已发现的世界里,天然地与其他世界在星辰界时空乱流的作用下,两个世界的界障被联通,短暂的形成空间通道。   如果这个时候正巧被人发现,并将通道固定,又或者进入那个世界获得其位置,重新建立空间通道,那也能得到一个新世界。   后者是碰运气的事,要看哪个门派走狗屎运,在自己占领的小千界里碰到这种狗运。一般来说,几个门派分享的小千界出现这种通道,也不会被通道所在的门派独占。要想不被联手围攻,总是要拿出来分享的。   新世界就由原小千界的门派瓜分,别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但前者就是硬碰硬加狗屎运齐来的事了。可若真找到一个,并抢在其他门派发现前占领开发,那就能独占一个小千界,妥妥的一本万利。   “曾经有一位徐山派的长老,入化神之后再难寸进,他也想得开,干脆不修炼了,余生都在星辰界里寻找新世界。”王伯崇说到这故意停了停,看六人的神色,笑了笑才说,“但是直到他去世,也没发现一个小千界。”   “啊!”六人一齐爆出遗憾地叹息。尽管不是他们天璇宗,但还是觉得好可惜啊。   “这次非常不巧,是清羽派长老和合欢宗长老先后发现了同一个小千界。”王伯崇满面憾色,又带几分唾弃,“那个合欢宗是邪门外道,联合不来。所以清羽派只好放弃了独占,找了盟友,这边又找了聆月宫出头,聆月宫再联系我们这些交好的门派支持。到时候一齐分了这个新小千界。但合欢宗自然也找了帮手,这仗且有得打。”   现在就是各自打开世界屏障,找地盘驻扎,然后一处一处的攻打抢占。等哪方胜了,内部再按功劳大小划分地盘。一般来说既然是同盟,大致上还能公平。如果这次同时发现新小千界的不是合欢宗,而是另一个正道门派,就没这么激烈了,往往会平分小千界,如果对具体地点有争议,还可以通过比试的方式决胜负,却是不会像如今这样全员备战。   方漓回去的时候有一种紧迫感。她想起来,在她还极为弱小无助,从元山出来的时候,她也听说过小千界。   天璇宗,或者说仪国、兴国这几个国家背后的门派,就是占的小千界太少,才落后于其他大门派的。   要赢。方漓默默地想,虽然她做不了什么,但也要努力。   此时已到酉时,但丹华峰的天宝坊还在营业,方漓匆匆赶去,买了一个普通的丹炉,一批处理好的药材,又花大价钱买了一个地火火种,这才回到清露山,进入空间中,尝试炼制补血丹。   地火火种是从地火中提炼出来的火种,用灵石喂着就能炼丹。对没收到神异火种的人来说,这是出门在外炼丹的好工具。   就是价钱有点贵,一向节省的方漓真是下了狠心才买它,足足五百灵石呢。   她离能炼丹的程度还早着,这时候就开始炼制补血丹,纯粹是为了烧钱买经验,积攒对火力的掌控经验而已。   有没有用她不知道,但她愿意这么做。她攒灵石也没别的用处,用在这里是最合适的了。   三倍时间,除了修炼,她就一直在炼丹,补血丹没炼出来,但是对火力的变化调控,终于是有了一点点手感。   只是这手感仅仅是对补血丹的感觉,到了下午去炼聚元丹,仍然是派不上用场。方漓也不着急,按着自己的步骤慢慢来,能帮王师兄减轻一点负担也是好的。   一个多月下来,王伯崇其实也感觉到了,方漓负责的那个丹炉出问题是最少的。其他人时间久了多少都会走神,她一直全神贯注;他自己也会走神失误,有时候发现得晚了来不及下令调控,别人那边就要出事,方漓有时却能自己调整。   “看来这位师妹却是有炼丹天赋,战后不妨问问她。”王伯崇将这事记下,暂且不提。   方漓自己也有感觉,修炼得也更勤了。好在补血丹的药材便宜,大部分她自己也种了,库房里收着不少,就是要花点时间处理。地火火种用十灵石喂一次,也足够炼五炉丹消耗的,她暂时还供得起。   这天,她炼完最后一炉丹,打开绢书,准备去河对岸看看养的几头牛时,突然发现绢书上又亮起了两组词。   她已经暂时把它们当作地名看了,虽然实在对不上号,只能自己强行记住。   昨天她的时间并没变化,可见这是今天刚出现的,以后可以利用的时间就更多了。即使没有别的帮助,光是这个就足以让方漓高兴。   随意选了一处,她注目绢上,很快被传送到一处云雾缭绕,颇有野趣的山间。   山中有屋,点缀其间,浑然一体。方漓走向屋中,发现屋里没什么特殊的物事,陈设也简单,但细看却也皆非凡品。就好像……好像是富贵人家追求闲趣的一个去处似的。   于是方漓又去了另一处。这次竟是个丹房!   她一直没弄清楚,这里不断开启的新场所,到底与她的需求有没有关系?这来得也忒巧了些,但其他各处虽然派上了用场,却也不是来得这般巧的。   暂时抛开这些无谓的思绪,方漓在丹房内看了一圈,首先自然是去摸那丹炉,只见那丹炉内炉火长燃,却并没炼着丹药。这倒好,至少能省下她喂火种的灵石。   但她也有点失望,丹炉也并不是那种特异之物。目光离开丹炉后,方漓这才发现,地上丢了两把扇子,其中一把便闪过了微光。   这是什么?难道丹炉还得用扇子扇火?   她奇怪地捡起那把扇子,进入那种神妙的境界,这果然是一把扇火用的扇子。   只是它是一件宝物,让使用之人随心扇出风力,控制火候。   扇子的主人,看来就是一个专门看火的僮儿,长年累月不做别的,就是看着丹炉的火。   这可帮了大忙了!   尽管从这扇子里,连半点炼丹的窍门也学不到,可是方漓仅仅是跟着扇子的主人在意识中这么走了一遭,就觉得自己对火力的掌控大有长进。   当然,这种“觉得”要转化为实际上的增长,还需要继续练习。   现在时间还有,丹炉也有,方漓自然不会浪费,继续炼她的补血丹,只是不用这把用着省力的宝扇,免得还没学会控火,就先依赖上宝扇的能力。 第37章 后援   时至今日,应该说按照丹方炼一炉补血丹,于她而言已经不是什么问题。天璇宗年纪稍大点的弟子,不管有没学炼丹,这种简单的丹药多少都会一点,出门在外方便。   方漓这么多灵石用下来,再学不会,就可以放弃学炼丹术了。   只是这样学会炼丹并不能算是丹华峰所说的丹师。对于丹方药理、炉内变化一无所知,只算是个炼丹工匠,照葫芦画瓢而已。   所以方漓学会之后,一边用聚气丹的炼制来练习火候控制,一边继续从头学习阅读。   又是小半年过去,听说新世界中,天璇宗所在的正道这边稍占优势,战况更加激烈,对各种物资的要求也越发多了。   王伯崇最近上品丹出得越来越多,一方面是大家一起炼丹过了近半年,再生手也磨熟了。六个人都是想上进的,谁也不是傻坐着光听指令,虽然不像方漓那样自己花钱烧经验,但也在控火的同时努力用神识感应着丹炉内的变化,揣摩控火的时机。时间长了,有的失误就能被救回来,而丹药的品质也随之上升。   他发现尤其是方漓这一炉,现在几乎每炉都会出上品,这让他上交时得到的奖励也多了不少。   王伯崇不是小气的人,奖励多到一定数量,就拿去给大家分了,鼓励他们继续努力。   “今天出了这么多上品丹,我拿去上交,定然还有奖励,算来这些天也积下了不少额外的奖励,明天我便与大家分了。”   心情很好的王伯崇做了承诺,众人欢呼一声,各自收拾东西,说说笑笑地离开。   王伯崇自去上交丹药,负责收丹并发放奖励的是丹华峰沐亚真人的嫡传弟子邱和,清点时看着挑出来的上品丹啧啧称奇:“王师弟,最近这半年,倒是将你炼丹的本事长进上来了。这种让人控火的炼丹法,都让你炼出这么多上品。”   王伯崇一笑:“哪是我的本事,你不知道,我这次运气好,遇见一个至少是对控火有天赋的师妹,虽然开始什么也不会,但人家肯用心,现在她那炉的火候几乎不用我管。只要我这边不出乱子,她那就能出上品丹。”   “真的假的?”邱和将信将疑地把丹药收好,又将奖励的灵石交给他,“那我本来有个消息要跟你说,现在看来与你无关喽。”   “什么?”王伯崇知道他只是玩笑,并不着急。   “你最近上品聚元丹上交得多,峰主要调你去小千界炼丹。”邱和确实只是玩笑。王伯崇的水平不错,炼这种等级的灵丹,即使跟真传弟子相比也不逊色,不管有没有方漓控火,他炼出来的上品丹都是最多的之一。   “什么时候走?我还真想叫那位方师妹去。”王伯崇蹙眉想了想,“可是那里毕竟有危险,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去。”   “去问问她呗。”邱和不认识方漓,挺无所谓的,“有她控火,你的上品丹出得更多,带上最好。跟她说,去小千界驻地出任务,一天就有一灵石入帐。今天不算,给三天时间准备,三天后集结出发。”   王伯崇私下里觉得,这位师妹不一定在乎这个。以他的眼光看,有天赋也得苦练才行。方师妹进步这么快,肯定自己回去之后花了不少灵石练习。   第二天见到方漓,王伯崇就提出了这事,方漓怔住了:“去那个开战的小千界炼丹?”   耿文乐先叫起来:“一天有一灵石的吧!我在撷英殿看见征召令了,要去还得先通过考验。阿漓姐这就可以去了吗?”   半年相处下来,吃了方漓几大罐灵蜜,他们都改叫阿漓姐了。   王伯崇矜持地点头:“不错。我被征召了,你们阿漓姐与我配合得好,出的上品丹多,所以不用考验,随我去就行。”   “可是听说也有危险。”付春山拽了拽方漓,不放心,让她多想想。   王伯崇同样点头:“不错,毕竟还在交战,你考虑考虑,明天告诉我。再过两天就出发了。”   “不用多想了。”方漓拍了拍长高了不少的付春山,淡淡一笑,“我愿意去,我不怕。”   王伯崇没想到她这样干脆,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位师妹来。   方漓已经快十七岁了,早年的乡村生活留下的痕迹,不知不觉间褪得干净。如今不着粉黛依然一张桃花面,鼻挺眉秀,杏眼粉唇,任谁见了都要当她是大家闺秀出身,才养得出这样的好容色。   这样看起来纤弱的少女,可不像是敢直面危险与死亡的人啊。   王伯崇暗地里摇了摇头,劝道:“师妹,我虽然很想让你与我一同前去,但你千万别以为身在驻地就必然安全。双方交战正酣,各自的驻地也是重要的袭击目标。你还是再考虑两天来与我说。今天且先炼丹吧。”   这天炼丹,上品丹出得就少了些。不是方漓走神,而是其他几人忍不住走神。闹得王伯崇都没脾气了,后悔不该早说,他应该炼完丹再说这事的。   好在方漓这还是很稳定的出了上品丹药,不然他可亏大了。   方漓确实很稳,她心里想的是肯定要去的,只是王师兄不放心,那就过两天再跟他说一次好了。   不过准备工作她要先做起来。这一日炼丹结束后,方漓把付春山几人叫到一处,拿出五个大罐的灵蜜给他们,交待道:“这是五种蜜,你们一人拿一罐,我这一走,你们可有一阵吃不到了。”   林玲眼圈都红了,跺着脚道:“阿漓姐,你又不是不回来,急着给我们干嘛呀!”   方漓笑笑:“我当然回来呀。驻地有危险,可是危险也不大,这大家都知道的。”   付春山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确实大家都知道,只是驻地是要么没事,要么死伤惨重,一旦倒霉碰上了后者,方漓这种筑基都没到的人,那就得有逆天的运气才能活命。   但方漓主意已定,付春山大声道:“阿漓姐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有数,我们回去想想看,这两天还有什么好准备的,别在这废话了!”   耿文乐现在已经跟他成了铁杆,闻言立刻响应:“对,我们今天列个单子,明天去坊里走走,看有什么好买的,给阿漓姐带上。”   见他们去远了,方漓没回去,往天宝坊走去。她也是这个想法,打算多买点需要用的东西。   现在她还在炼丹,炼的是与聚气丹同品阶的其他丹药。自己种的灵药都是些不需要照管就能长的货色,想炼丹,还得买些自己种不了的。   这次一去不知道多久,驻地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还是自己带着比较好。   灵石能直接用来吸收灵气,去战场,多带一点她才安心。她开的花田也长了好几茬了,灵蜂好就好在不用她照顾,到时候割蜜就行。所以她现在最多的就是调配好的灵蜜,可惜她没法解释来路,不能换成灵石。   所以她得算计着,灵石得保证一个让她安心的量,又要带上足够的灵药,还有杂七杂八的东西,带在身边的两个储物袋都装满了。掌柜的看见大主顾拿出一个初进门弟子才会用的储物袋装东西,眼都直了。   方漓坦然自若地把两个储物袋系好。她有空间可以堆东西,暂时不想买纳戒,更不用说乾坤戒了。   回到清露山的谷中,方漓正要用令牌打开自己的小院院门,忽听有人叫她:“方师妹,方漓师妹!”   叫她那人有点眼熟,方漓仔细辨认了一会,想起来了。   这不是博知苑丹华小筑那个管着借阅玉简的师兄吗?   半年不见,没想到这师兄还认得她,方漓也礼貌地问好:“师兄好。”   “我姓杨。”应该称呼为杨师兄的这位自我介绍了一句,笑道,“刚刚在坊中看见师妹,便追了过来。师妹当初借了炼丹的入门典籍,如今买这么多灵药,是开始炼丹了么?”   “正是。”方漓暗自惊讶,杨师兄记性可真好,居然还记得她半年前借的玉简内容。   看来哪一行要做好都不容易啊,杨师兄看管着丹华小筑,还得记着这些内容。方漓更生起来紧迫感。   杨师兄不知道他已经成方漓的偶像了,他看了看还没开的院门,颇有风度地含笑道:“有些事想找师妹,就不进去说了。师妹方便聊上几句么?”方漓不解地看着他,杨师兄道:“其实我一直在注意借阅炼丹术入门的人。”   嗯?原来不是记性特别好,而是关注我这样借炼丹术的人?方漓明白了,又不明白了。   杨师兄欲语又停,叹了口气,指着自己问她:“师妹觉得我这师兄如何?”   方漓满头雾水,不知道从何答起,只能说:“师兄……自然是很好的。”   “我从练气到筑基,在同辈人中不说遥遥领先,也是中上之选。不想结丹之后却步步落后,终于泯然众人。”杨师兄露出了苦笑,方漓静静听着,其实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第38章 遇险   “虽有不甘,到底是我自己的事,也只能认命,但我有一事一直梗在心里,乃是当初受人之托,却未能完成,始终引以为憾。”杨师兄终于说到了正题,“当初我曾有际遇,救了一位垂死的化神期散修前辈。前辈伤势过重,虽然暂时保得性命,却命不长久。心灰意懒之下,他只希望自己一身炼丹的技艺能得以留存,于是传给了我。”   “师兄放入了博知苑吗?”方漓好奇地问。   杨师兄似乎噎了一下,然后才道:“天璇宗不夺门人机遇。若在外得了什么传承,并不用上交宗门。”   “哦。”方漓有点不明白,所以这事与她有什么关系?   杨师兄看着她,她也看着杨师兄,最后还是杨师兄先开口了:“我修为停滞,实在无心在炼丹术上耽误时间,这些年一直想找个合适的师弟师妹把前辈的炼丹术传下去,但也没寻到合适的人。直到最近关注师妹,发现师妹在炼丹上颇有天赋,便想请师妹成全。”   方漓这才明白,摇了摇头,心想师兄这是不知道,我哪有什么天赋,我有的就只有灵石而已。   “师兄恐怕找错了人,我于炼丹上实在没什么天赋,恐怕会让前辈难以瞑目。还是请师兄再看看别人吧。”   说着,方漓开门,心里想着要不要请师兄进去坐坐,却忽觉脑后一痛,便人事不知了。   身后,杨师兄扭曲着一张脸,气急败坏地收回手,解下她的储物袋往外掏东西,一边掏一边咒骂着:“什么东西!居然这样也不动心!”   等掏完了,他的表情更扭曲了。   “这不可能!”他失声狂叫,“君子居的方漓,光是灵蜜配方的奖励就有四千灵石,怎么可能就这么一点东西!”   左右看看,他一咬牙,将方漓拖进屋,再用令牌关上门,阴沉着脸,等方漓苏醒。   方漓悠悠醒转时,脑子还不太清醒。   一时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家乡那个小村,小时候父亲喝醉了劈头盖脸的打,有时候撞到了头,就是这样脑后痛得一跳一跳的,慢慢躺着醒过来。   直到看到杨师兄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她才想起刚才发生了什么。   可她还是不知道,她有得罪杨师兄吗?   “醒了?醒了就快说,灵石藏在哪了!”杨师兄蹲下身,揪起方漓,压低了声音问。   方漓晃了晃脑袋,灵石?   杨师兄心里很急。他原打算是引诱方漓跟他离开,去个僻静地方,杀人劫财后把尸体往崖底一丢,这么个不起眼的人失踪了,他这样与方漓毫无交集的人,查找的方向怎么也查不上他。   结果方漓根本不动心,他眼见着她要进屋了,只好立刻动手。当时也不是太慌,方漓住的这地方实在是适合杀人灭口,一个人也没有。等拿了灵石,就在这清露山找个地方抛尸也一样。   结果,他在方漓身上的两个储物袋中,只找到一百多灵石,剩下的全是低级灵药和不值钱的杂物,还有几罐子灵蜜。   这下他要疯了。   他筹划了半年,观察了半年,得知方漓可能被选中去战场后紧急动手,已经下决心犯下杀害同门的大罪,却居然一无所获?   “你的灵石,奖赏给你的四千灵石!这几年芜山的收获,藏在哪里了!快交出来!”   方漓懵了一下,懂了。   这位杨师兄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她的事,在她去借阅时认出了她……的名字,然后就关注上她了。   方漓忽然一阵发寒,这半年,就一直有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在看着她?而她却茫然无所知?   现在她可以想象得出来,杨师兄观察过她住的地方,关注她的人际交往,肯定也四处打听,了解她这半年在做什么,才会用炼丹术传承来引诱她。   必然还打听到她会去战场,这才急着动手。   只是他再也想不到,她到现在没舍得买纳戒,用灵力就能打开的储物袋不够安全,她大部分身家都放在空间里了。   现在她就只好说:“用掉了。”   “怎么可能!你不过练气期,怎么可能用完这么多灵石!你大手大脚地采购,怎么可能身上只剩一百多灵石!”杨师兄这番话倒是非常有逻辑,可惜方漓不能说她的灵石藏在哪,只能咬死说用掉了。   “这半年我练习炼丹,全换成药材,还有喂火种了。”   杨师兄丢下她,在屋里焦燥地踱步:“不可能,不可能……炼丹用不了这么多,炼丹……炼丹!”   他霍然转身,死死盯住方漓:“你的丹炉呢?你的丹炉在哪?”   方漓心里咯噔一声,知道坏了。   杨师兄哈哈大笑:“我知道了,你把纳戒藏起来了。身家丰厚,出门却只带储物袋,你定是把纳戒藏起来了!”   他自己找了理由,在方漓身上重重一击,让她动弹不得,这才在屋里院中疯狂地翻找起来。   方漓飞快地转动脑筋,然而境界差距过大,她实想不出脱身之策。   不一会,杨师兄已经找去了里屋,方漓心知机不可失,尽管心中又气又慌,仍是竭力摆脱杂念,凝神入定,转眼间便进了空间之中。   动是仍不能动的,但至少脱险了。方漓躺在地上,一边努力感应灵力,一边计着时。过去了大约半个时辰,她发觉身上的禁制有了松动,赶紧催动灵力,又过了一刻钟,这才跳起身来。   但她还不敢出去。这里过去不到一个时辰,外面恐怕才过了一刻有余。她趁那个自称杨师兄的凶徒到了里屋时消失还能解释,可再当着他的面出现,那他就更不会放过自己了。   方漓深吸了口气,决定过上一天再出去,相信那人做贼心虚,不会一直待在她屋里的。令牌也在他身上,他自己会开门逃走。   她心跳得厉害,想做些事打打岔,打开丹炉时手却在发抖,显然是炼不成丹的。   于是干脆拿起扇子,沉浸在那个看火僮儿的经历里,强迫自己忘记外面那个凶残的杨师兄。   恍惚间,时间已悄然流逝,待她终于平静下来炼了一炉丹,又去将竹林花田药田都查看了一遍,算来外面也已经过了一天。方漓仍觉得不保险,咬咬牙,硬是又等了半天。   恐怕王师兄和付春山他们找她也找得着急了,方漓情知不能始终躲在这里,她将早先丢在这里的储物袋挂在身上,将东西整理了一下。   筑基之前不修法术,所画的也是单个符文以及如光亮术这般称不上法术的不入流符文。不过方漓为了防身,在付春山林玲他们的带领下,买过不少防身的符,此刻一齐放进一个储物袋,随时准备往外砸。   练剑买的长剑也抽出剑鞘,直接握在了手上。一切准备就绪后,方漓深吸口气,离开空间。   她的屋子里乱成了一团,静悄悄的,已没了人影。   方漓仍不放心,一手符一手剑,警惕地四处查看,果然那人心虚逃走了。   院门没关,她装满药材的的两个储物袋被带走了。令牌不见踪影,但她觉得并没被那杨师兄带走。因为令牌上有定位符,如果她一直失踪,天璇宗可以追踪她的令牌来寻找她的下落。杨师兄原本杀人劫财之后,也是要将令牌另外扔一处地方,让人找不到尸体。如今计划破灭,只能拿走两个储物袋稍做补偿,令牌应该不敢带在身上。   方漓此刻也真是不敢在这无人的山谷里久待,立刻传送到小净峰,看到人来人往,才松下了绷得紧紧的一口气,这时方觉得背上已被汗湿得透了。   一时间她脑中竟空白一片,抬腿间居然忘了自己要去哪,刚想起是要去找春山他们,免得大家担心,就听见喜出望外地一声大叫:“阿漓姐!你去哪了!”   人也被两双胳膊扑过来搂住。   “我没事。”方漓说了一句,腿一软,几乎坐在地上。   这时候她精神有些亢奋,却是想起了当初与钱玉江逃出村子,穿过元山时的情形。不禁觉得那时真是年纪太小不知道怕,现在反而变得胆小起来。   这样想来,她又有些羞愧,直起腰,露出微笑,重复了一遍:“我没事。”   林玲嚷道:“昨天你没去炼丹,我们去清露山找你,吓坏了!”   她院门大开,人不见踪影,屋里一副遭了贼的样子,当然吓死个人。   “我们上报了,还去找王师兄帮忙,找到了你的令牌,却没找到别人。正急着呢,阿漓姐你就突然出现在这里。”付春山简单把事情说了,问,“出什么事了?”   “遇上强盗了。”方漓愤愤然地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却不好说自己脱险的经过,只说自己逃掉了,在清露山藏了一天多才冒险出来,那人却不知道哪去了。   “该死的!”林玲咒骂起来,“一定是他修为停滞,又打听到你的出身,做出这种恶事。我们快去找丁师兄,抓住那个恶贼!”   丁师兄是小净峰的核心弟子,管着林玲他们这片区域的普通门人,有事就要上报他来处理。   付春山点头:“林玲你先带阿漓姐去休息,顺便告诉孙贺他们,没事了。我去跟王师兄说一声,今天下午阿漓姐就别去了——还有啊,你别住清露山了吧,那里太僻静,不安全。”   出了这事,方漓也知道怕了,点点头,跟林玲先去找丁师兄上报,付春山自去寻王伯崇。   丁师兄得报后十分重视,立刻上报,又亲自带人去抓那个“杨师兄”,才知道这个杨宗已于一天前离开青珑界,不知道跑哪去了。他的身份令牌自然也是毁去,让人追踪不得。   方漓并不是太在意有没有抓到人,她重新购买了需要带上的物资,到博知苑买了筑基后修炼用的功法法术和剑诀,然后再去找王师兄,再次重申愿意去战场。   “我差点被杨宗杀了,当时很害怕,现在想想,觉得要是死在他手上,最遗憾的就是自己死得一点意义也没有。”方漓说,“我现在可以跟师兄保证,我真的不怕危险,无论如何,在战场上就算死了,我也没有遗憾。”   “还有,我太轻信了。”王师兄答应后,方漓心里想,“守院教我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却没有放在心上。坏人是哪里都有的,以后我一定会记住。” 第39章 熟人   通往新小千界的临时传送阵早就设置好了,方漓随着王伯崇进入传送阵时几乎人贴着人站,看来去战场的援兵极多。   王伯崇不断跟人打着招呼,他们这批都是去后方驻地帮忙的,趁传送阵还没开启,彼此抓紧时间交换消息,打听前方战况。   有人还问他:“怎么带着个练气期的?”   “别小看方师妹,有她帮忙,我一个人能同时炼两炉丹。”王伯崇跟人这么说,成功地给方漓赢来许多注目。   他们这批调去的,都是擅长炼制某一类普通灵丹的人。像王伯崇就是聚元丹出的上品特别多。为了保证上品率,到时候一人当然只开一炉丹。王伯崇却说带上一个练气期的师妹就能开两炉,要不是战事紧张,人就要当他吹牛了。   这时当然不会当他吹牛,那就是方漓当真能帮上忙。   方漓微带羞涩地目视前方,任由他们打量。她进内门半年了,因为住得偏,没几天又天天去控火炼丹,除了几个小朋友,几乎不认识别人。   这次遇险也让她意识到自己过于孤僻了。所以尽管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打量,她还是强迫自己抬头,向人微微颔首致礼,对于注视过久的人,还要招呼一声“师兄”、“师姐”。   王伯崇直到传送至目的地,随着人群往自己分配到的住址走的时候,还在忍俊不禁。   方师妹大概是跟林玲那些孩子在一起久了,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啊。   他至少看出来十来道目光,不是关注的她的控火能力,而是她这个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他把方师妹带来,自觉是对她有责任的,看来还得充当护花使者,别让她轻易被人哄了去。不过真有合适的人,也不妨成人之美。   至于他自己,嗯,他已经有心仪的师姐了,绝不能犯错误。   方漓被安排在王伯崇旁边住,这让她安心不少。他们所到达的驻地看不出战争的迹象,倒像个热火朝天的大工坊。每个人都脚步匆匆,住宅区、丹房、工坊界限分明。王伯崇特别交待方漓这里只能穿天璇宗内门服饰,他自己也穿着来了。方漓本身根本没买衣服,倒是不怕忘记,到这里来一看,原本穿着随意的内门师兄师姐们全都穿着天璇宗统一的服饰,一看就是一家人。   因为这处驻地是正道盟友共同驻扎的地方,只不过居住和工作时仍然让各门派弟子聚在一处。穿上各自的服饰,有什么事也好区分。   他们到达后,只花了小半天分配住所,交待规矩,又吃了顿午饭,下午就被领到暂归他们使用的丹房开始炼丹了。   王伯崇开了两炉,一炉让方漓掌握火候,一炉亲自掌管。之前他一人管着六炉,方漓那边稳定高产,另五炉上品率也逐渐增加。如今他能集中注意力看着一炉,另一炉只需在合适的时机打出手诀即可,虽然是第一次尝试,但结果很成功。   两炉所出的上品丹各占了近一半的数量!   奖励拿到手软啊,又炼了一炉后,王伯崇哼着小曲带方漓去交丹,顺便去看看有没有别的任务。   “炼聚元丹是强制任务,一天规定至少上交四十粒丹,上品必须达到15粒。我们刚刚一炉出了二十三粒,一炉出了二十五粒,上品更是超额,任务是早完成了。今天这还只是下午,明天多出上午的时间,可以继续炼聚元丹上交领取额外奖励,也可以看看有没有任务发布,领取自己擅长的任务,说不定奖励会更好。”   一边教着方漓,一边快速浏览驻地中心的任务,王伯崇很快翻找出一个自己擅长的,小回天丹。   与聚元丹一样,筑基到元婴境界通用的灵丹。不过聚元丹主要是辅助修炼和战斗,小回天丹就是治伤救命用的了。   王伯崇炼制小回天丹的水平也很高,只是方漓需要重新熟悉。但小回天丹的奖励比聚元丹还是略高的,王伯崇相信方漓只要学习得像以前一样快,他们还是可以赚得更多。   “不要担心,你只要控火,我们熟悉几天看看情况,有我在,总不会亏了。”王伯崇没领任务,先自己贴材料练习。   不出他所料,刚开始因为方漓不熟悉新丹药,她那炉的情况只能说中规中矩,完全靠他把关。上品丹没有,中品下品还是有保证的,至少没亏本。   他自己那炉因为分神,出上品丹的机率也不如正常情况。   自领的任务没有强制要求,按出丹的情况结算。王伯崇有了数之后就去领任务炼丹,每次多少还能赚一点。   但方漓进步的速度飞快,几天天后就进入了状态——毕竟她只要管炉火,熟悉各个节点之后默契和熟练就上来了。   仅仅十来天,两人合作炼的两炉小回丹就达到了正常的上品率,获得的奖励也超过了聚元丹。   尝到甜头的王伯崇心情极好,隔三岔五地带方漓去看有没有新的任务可做。   在这样的忙碌中,方漓并没有刻意地修炼,却不知不觉间突破了。   现在,她是筑基期了。   好在来之前她就担心会突破,已经去过博知苑一趟,将那套适合她的筑基功法买了下来。   她五行互补,这套《五灵诀》需要先在丹田内形成一个五行循环的微型漩涡,修炼时不拘环境中哪一类灵气浓厚,入体后都能纳入五行循环,互相转化。将来便以这个灵力漩涡为基,突破结丹。   以现在筑基的境界,在她的空间内以五倍时间修炼就划算了。方漓修炼炼丹两不误,只可惜法术和剑术虽然准备了,在这里却没有人上课,只能向王伯崇请教,修习了几个常用的法术。至于剑术,只能自己先学着,回去再找一门课听。   不过方漓也不心急。要不是差点死在杨宗的手上,她对法术剑术的修炼都不是很急迫。   她的想法一直都很简单,防身之术要有,但够用就行。除了去元山找恩人道谢之外,她也没什么想去的地方,能四处看看很好,在天璇宗终老也没关系。   境界得到提升,让自己空间里的好东西有机会有理由拿出来同天璇宗上下分享,这才是重要的事。   筑基之后,她在驻地里也就不那么显眼了,王伯崇有意让她多认识些同门,闲暇时常带她去拜访朋友,更是介绍她与师姐妹们认识。   他自己心仪的师姐不久后也来了,王伯崇更是闲下来就嫌弃方漓:“去去,找其他人玩去。”   方漓开始是稀里糊涂的,到师姐们那稍坐一会,就听回来一耳朵的八卦,第二天炼完丹,不由得就看着王师兄忍不住笑起来。   王伯崇赶着去接师姐逛逛驻地中临时的集市,看她笑得奇怪,奇道:“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方漓还是想笑,听隐雾峰的林师姐说,王师兄心仪隐雾峰的乔师姐很久了,还以为自己很隐蔽,每次装得跟普通朋友一样去找她,其实隐雾峰的大家都晓得了。   “师兄,你知道君子居的白玉笋吗?”   王伯崇扬了扬眉,方漓平时分灵蜜很大方,他也问过,知道原来这小师妹就是那个新近给内门上贡灵蜜的外院出身,而且是她献的方子。   变异的白玉笋也是那边出产,难道她还有存货?   方漓笑了:“是啊,你要不要请师姐吃饭?对了,我还有守院送我的特制香露,听说君子居那边卖得供不应求,你要不要?”   “要!”王伯崇喜出望外,乐颠颠地去找乔师姐献宝去了。   方漓一边笑一边自己去逛集市,虽然她一般不买东西,但是这个临时集市里包含了几个大门派,十多个小门派的特产与特色灵丹灵器,逛逛看看,很长见识。   今天她还动了个念头,这边人这么多这么杂,她趁机把存货摆摊卖一点出去,应该不会让人怀疑吧?   反正她回君子居把听课笔记给师兄们看的时候,守院和师兄都塞给她不少东西,她完全可以推说是自己用不完拿出来卖的。   这事她已考察过几天了,也给自己的东西定了价,今天就不耽搁,拿上东西到看好的地方,一块布往地上一铺,东西一放,就坐边上等着了。   这位置不算太好,昨天她来的时候看见原来占住摆摊的一名男子提前收摊,就上去问了问。原来他的东西卖完了,方漓就跟左右的摊主说好,今天她来摆摊。   驻地里有门派设的店铺,这个临时集市是门中弟子自己聚集起来做成的,全凭自觉,默认谁最先占下的位置就归谁,有左右摊主作证,一般也没人闹事。方漓昨天定下了,今天来果然没人占她的位置。   她摊位上卖的是灵花香露、白玉笋和灵蜜。她开了一小瓶香露,不多时就吸引来几名女修,卖出去五瓶。   到收摊时她盘点了一下,白玉笋虽然是好东西,不过卖相跟未变异的一样,别人看不出来。而且大家都是门派分配的临时住址,又不开伙,很少会有人买。   灵蜜还行,明天标上君子居特产,不管信不信吧,肯定会有人过来看看。   香露是最好卖的,今晚回去多拿点放储物袋里。这玩意最没用,早点换成灵石划算。   正一边盘算着一边收拾东西,有一行白色衣袍上缀有银月图样的女子急匆匆跑过来,其中一人看她在收拾,更是加快了脚步,嘴里还叫道:“这位师妹,稍等片刻!”   方漓对她有印象,早先买了两瓶香露走的,便依言停了动作等她过来。   那聆月宫女修赶到她面前,回身向同来之人招手:“快来,就是这的香露,我看这位天璇宗的师妹摊位上没几瓶了,赶紧买。”   原来是买了回去就分享,然后师姐妹们纷纷问她从哪买来的天璇宗特产,一众人生怕明天方漓不来了,这么晚了还是赶了过来。   方漓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看见过来的十几人中有一人十分眼熟。 第40章 泪   “钱姐姐!”她脱口而出,一步迈出自己的摊位,上前去抓住了那个清秀女子的胳膊。   眼前这个容长脸,大眼睛,黑发梳了精致发髻在脑后的女子,尽管漂亮了许多,但不正是钱玉江吗?   钱玉江却一时没认出她来,被抓住了还有点迷糊,把方漓左看右看打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欢喜地叫起来:“阿漓!你进天璇宗了?哈哈,我就说你一定能修仙的!”   “噗。”旁边的聆月宫众人都笑起来了。原来钱玉江一高兴,当年凡俗界的说法都冒了出来,那会她们这些人可不都是百姓眼里的仙子。   方漓高兴坏了,把身上的香露都拿出来,往钱玉江和其他人手里塞:“这就是我原来待的外院里产的,我有好多呢,你们拿着用。”   这种时候推来让去的就没意思了,在为首一个爽朗的女子招呼下,聆月宫众人也都大方地接了,又各自从纳戒里找出小礼物来送给方漓。   爽朗女子见钱玉江与方漓一副久别重逢急欲倾诉的模样,向钱玉江笑道:“既然遇见熟人,也别急着回去,明天别迟到就好。我们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钱玉江拉着方漓,熟门熟路地找到一家小饭铺,一看那搭起来的棚子就知道也是私设的,钱玉江大概也没少来光顾,一坐下就有人来招呼:“师姐,今天有客人啊,要不要加菜?”   钱玉江豪爽地拍出五十灵石:“加菜,你们拿手的炙山鹿来一份。”又向方漓悄悄吐舌:“他家便宜的菜是真便宜,师姐老带我们来聚餐。可就全仗着几道拿手灵食赚我们的灵石呢。姐只舍得点一份请你,别笑我小气啊。”   方漓就只是笑。比修行前更显清爽的眉眼下,还是那个坚韧乐观又有点大大咧咧的钱姐姐。   “他们手艺怎么样?”感觉这个棚子有点简陋,方漓有点不放心。   “他们是玄林派的人,听说过吗?小门派,可是挺出名的,门人以厨艺著称,在各大门派辖下的坊市里都有他们的弟子做厨师挣灵石。就是像百味楼这样的大酒楼,也会雇他们。”钱玉江把桌上白送的两道凉菜推方漓,“尝尝,别看是免费的,味道也好。”   既然手艺好那就不会浪费了。方漓把人叫来,把白玉笋给他们,让他们搭材料做份菜上来。   这种私设的小饭铺自带材料很常见,那人也不意外,拿着白玉笋就到后面给厨师去了。   隔一会出来,看方漓的眼神就有点敬畏,厨师认出了白玉笋的特殊,他们把方漓当作天璇宗背景深厚的人物了。   方漓当然不知道这个,也没把上得特别快的菜跟她的竹笋联系起来,她跟钱玉江一别多年,以为人生从此相隔,不想还能在这里相遇,都是有一肚子的话要讲。   钱玉江的经历很简单。她回到父母身边,乡中难免非议,父母想让她早点嫁人,嫁得远一点,避开这些闲话。她却不愿意就这样挑个不怎么样的男人将就了,想自己搬到上仙们居住的地方附近去——这是她早就盘算过的。   一家人各持己见,正僵持着,“上仙”们又来乡间测资质挑人了。钱玉江也正到岁数,虽然早前就测过,根本没抱希望,但既然有这个机会,也还是去测了一下。   “没想到我居然就能进内门了,说起来还跟做梦似的。”钱玉江讲这事时,眉飞色舞,过去遭遇的不幸好似一点也没在她心里留下阴霾。   方漓也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她虽说得简单,可毕竟曲折,钱玉江跟听故事似的,连连感叹。   “真没想到,我俩都有这样的机缘。”她托着腮朝方漓笑,“要是当初没逃出来,哪会有现在的日子——还有,阿漓你现在真好看,我都没认出你。”   “有吗?”方漓对自身好看不好看的,并没多少认知。天天梳头照镜子,有变化也看不出来。在她看来不过就是长高了,变白了,不那么干巴瘦了而已。钱玉江却是跟她分别得久了,又是在聆月宫这样广收女弟子的地方,如今是今非昔比,光是梳的那个发髻,就不是土妞方漓能懂其复杂程度的……   “当然有!”她斩钉截铁地说,再一次打量方漓,嘴里喃喃地念着,“回头我给你把头发重梳一下。还有衣服,在这必须穿规定的服饰,你平常穿什么?以后有空我们约出来见面,我给你看看。”   方漓惭愧,她平常也穿这个。储物袋里还有一身,来之前去领的,因为王伯崇说毕竟是战场,万一遇袭扯破了,得有身换的,叫她多带几身衣服。   嗯,王伯崇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他跟方漓一起炼丹快半年,就没见这个正当青春妙龄的漂亮师妹换过第二身衣服。   她俩这凑在一块,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充当伙计的玄林派弟子小心翼翼地上前来提醒,他们要关门回去了,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告别,还约了明天中午再见。   第二天上午的活一结束,方漓拔腿就跑,王伯崇在后面啧啧称奇:“师妹开窍了?”   今天方漓不打算让钱玉江请了,看得出来她也不富裕,正好钱玉江也怕方漓为了回请她破费,直接提议去驻地吃份餐,免费的。方漓欣然应允。   “吃完了陪我去迎接聆月宫的长老吧。”钱玉江邀请她,方漓很惊讶:“长老要来?”   “嗯。你没听说么,我们取得几次大胜,快赢了。但合欢宗那边也格外凶狠起来。上面决定再派援兵,抗过这一阵就稳了。”钱玉江交游可不像方漓这么窄,把听来的消息告诉她,“今天我们聆月宫的长老带人从这边的传送阵走,其实不用我们接,我们就是想看看据说内定了是宫主嫡传弟子的那位孟师叔。”   聆月宫的宫主收徒很慎重,真传弟子很多,但一个嫡传也没有。真要收了一个,那基本上就是下一任的宫主了。实是聆月宫秘传对资质的要求高,她一直没挑到满意的徒弟。   但近来传说,下任宫主有人选了!   这个从此处路过的米长老门下的真传弟子孟铭,资质在入门时就受到瞩目。只是她当初入门就已经十七岁快十八了,年纪太大,令聆月宫上下有所疑虑。如今她一步步修行不辍,十四年间超越了同时入门的所有人,如今离化丹成婴也只差一步,终是得到了认可。   现下聆月宫中的传言是说米长老愿意割爱,将这个门下爱徒转到宫主门下,继承聆月秘传,让她成为下一任的宫主。   而孟铭一心一意的修行,虽然待人温文有礼,却从不与同门过于亲近,这让她平添了几分神秘。钱玉江今天实际上就是去看她满足好奇心的。   方漓对聆月宫了解不多,自然也没多少好奇,她就是跟着钱玉江看热闹。   现在她就在看传送阵四周,散得七七八八的不显眼,但仔细一看,好些聆月宫的人。这时就要感谢必须穿门派服饰的规定了,看得清清楚楚。看来聆月宫的人都对下一任宫主十分好奇啊。   也有其他门派的人,看着好像是偶然在附近,其实也是不时地往传送阵瞄一眼,多是男子。   钱玉江看方漓四处望,跟着她一瞧,扑哧一声就笑了:“好多人追求孟师叔,都被她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你看那些人,算辈份还要小一辈,还偷偷来看呢。”言下多有鄙夷,接着又特自豪地接了一句,“孟师叔就算要选同修伴侣,我们聆月宫又不是没有出色的人了。”   这口气,对聆月宫真是特有归属感。方漓理解这种感情,也就知道钱玉江必然在聆月宫生活得很开心,她也是一样。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就笑起来了,然后看见传送阵那里光线扭曲了片刻,空地上忽地出现了黑压压一批人。   钱玉江眼睛在人群里一扫,很肯定地指着一名宫装女子身边翠色罗裙的美貌女子,头也不回地对方漓说:“肯定就是她了。”   半晌,不得方漓回应,钱玉江纳闷回头,却见方漓直愣愣地盯着前方,像是被摄了魂,泪却一滴滴地掉下来,她也不去擦。   钱玉江大赅,再顾不上去看神秘的孟师叔,转过身去拍方漓的脸颊,低声叫她:“阿漓,醒醒阿漓!”   方漓似是听见了,缓缓转动了一下眼珠,慢慢落在钱玉江脸上,看见她焦急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勾出一个了无笑意的弧度:“钱姐姐,他们走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不看了,也没什么好看的。”钱玉江虽然担心,但她这个样子,显然是有什么心事不愿意说,她自然不会去追问。   这晚她想陪着方漓,方漓缓过神来就拒绝了,在她担心的目光中保证自己无事。送走钱玉江后,她坐在屋里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去找王伯崇,说自己明天想休息一下,请了一天的假,又回到屋里怔怔地发呆。半夜她才突然惊醒,看了看四周,已是夜色如墨。方漓身子一震,扑倒在床上,紧紧地蜷成了一团。 第41章 无事   同在星辰界内,不同的小千界里有着一样的日升月落。当天色已经大亮,身负任务的众人已经进入丹房工坊开始劳作时,方漓终于打开了房门。   一直站在门口的两人同时望去,方漓也惊讶而不安地看过来。   “师兄,钱姐姐?”   王伯崇和钱玉江在这里,不知等了她多久。   方漓眼眶一热,险些掉下泪来。   王伯崇松了口气,并没问她发生何事,而是道:“没你帮忙,我今天也请假了,累了太久,正好休息一天。你想去哪?一起去逛逛。”   钱玉江也是请了假来的,之前等候时已经与王伯崇通过姓名,也讨论过方漓的事,一致认为不宜追问,让她自己想通就好。   此时闻言,也拉着她手笑道:“有王师兄领着,我们买东西都会少吃点亏吧。”   方漓昨日实是遭受了重大的打击,但一夜过去,也算想得通透了。今天一开门就见两人守在外面,心中更是涌上一股暖意,软软地嗯了一声,就被钱玉江拖着走了。   王伯崇背着手跟在两个姑娘身后,算是保护她们。   今天他有意找些新奇的事,走在集市间,看见一个摊主,便指着他跟方漓和钱玉江问:“看见那个树个牌子卖烈火鸟羽毛的没有?”   两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位置不好,挤在角落里,周围没其他摊位也就没客流的小摊位上,树了一个大标牌,上写着“烈火鸟羽,货真价实,假一赔十”。   这么大的牌子,想看不见也难。两人点头,方漓心想莫非他卖的这个羽毛特别好,所以师兄想带她们去买?   王伯崇就问她们:“有没看出来摊主哪不一样?”   哪不一样?头发是红的,方漓看出来了,钱玉江当然也不瞎。不过喜欢把自己染个特殊发色的不多,可也不是没有,再加上有人功法特殊也会出现异色头发,所以两人并没大惊小怪。这时被王伯崇一问,再次注目,还是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大概看得太久,对方查觉到了,本来坐着整理自己摊位上的羽毛,突然一抬头看过来,目光锐利。   两人吓了一跳,正要避开目光,却见那人目光一收,朝她们招手:“过来看看我的羽毛吗?”   王伯崇在背后鼓励:“去看看。他家的货是真好,就算不会炼器,拿着去做支符笔,以后画火属性符文都会容易一点。”   他这么一说,两人自然就过去了,在摊位上挑挑捡捡,尽管不懂,也硬是从完整度、品相,乃至好不好看的角度挑剔了一番,一人选了一根买下。   红头发摊主还要跟王伯崇推销,王伯崇摆摆手:“早先在你这买过一次。对了,你不把来历跟她俩说说?不然她们还不知道自己买到什么好货色了。”   摊主看看也没别的生意,一撇嘴,干脆坐下,叫他们也坐,道:“还是你们识货。就跟你们说说吧。”   他指着自己:“我不是你们灵域的,我是从妖域来的,这些羽毛都是我换毛时掉的。我们家的人从小就教育了,身上掉的毛不要乱丢,人族会买。”   这下方漓和钱玉江的眼睛都要粘他身上了,妖域来的妖族?   方漓对妖域不是太了解,还是在君子居时听守院闲聊说过,跟灵兽的来历有关之类的。   但至少也知道,妖域与她所生活的灵域不是同一个所在。灵域的大千界小千界,自然环境各有不同,但都同处一个星辰界内。而妖域却有自己的星辰界,那里占统治地位的智慧种族也不是人族,而是妖族。   妖族有人身和妖身两种形态,妖身是原身,厉害的大妖一出生就有人身,差一点的就需要修炼到一定程度才会有。眼前这个大概妖身就是烈火鸟,用人身到灵域来游历,保留了原身的红毛特征。   “可这是战场呀,你为什么跑这来了?”方漓果然如王伯崇所料,好奇死了,似乎把昨天的烦恼已经全忘了。   烈火鸟自我介绍叫米八,只是耸耸肩,道:“我不是来玩的,你们跟合欢宗交战,对外也招募。我到你们灵域玩,灵石都花光了,看有招控火炼丹的,我就来了。”   不过事不关己,纯粹挣钱,他干五天休息一天,今天正好是休息的日子,就到集市上摆了个摊。   “看你们对我们妖域挺感兴趣的样子,这个玉简你们要不要啊?”米八拿出一枚玉简推销。   “这是你们人族写的我们妖域的事,我好奇你们怎么看我们才买的。现在看完了,我拿着没用,七折就卖了。”   看王伯崇不以为然的神色,米八赶紧又说:“虽然是大路货,未必有你们门派的详细,什么秘事也没有。但我看了下,大错还是没有的,有的地方我还添了东西,七折肯定值。”   这一说,王伯崇倒也觉得划算,问方漓:“你要不要?”   “要。”方漓也觉得挺有趣,她想了解一下。   逛到吃午饭,下午再转了一圈,王伯崇带她们去了一个小型集市,这是钱玉江也没去过的各门派核心弟子的圈子。卖的东西比较稀奇,都是这个新发现的小千界的特产。   当然,也经过师门评估,认为没什么特别的价值,只是比较稀奇少见的东西。   一天玩下来,两人把方漓送到门口,欲言又止。方漓扶着门回头挥手:“明天见。”   钱玉江也挥挥手:“明天可见不了,我要赶工去了。”说着脸都垮了下来。   王伯崇笑出了声。   方漓似是真的把烦恼抛开了,晚间洗漱后就带着新买的玉简到空间里,到宫殿内找了张舒服的躺椅,躺下阅读。   玉简里是一部名为《妖域小札》的书,介绍妖域的一些通用知识,对于方漓这样几乎全不了解的人正合适。   小札里说,妖域原本是一块无边无际,从来没有妖族探索到尽头的陆地,或者说一个世界。它也有着无尽的汪洋,无尽的宝藏,养育了无数体型庞大,天生不凡的大妖。   这个妖域中唯一的世界还有一个特性,它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吸收着星辰界的能量,不断的扩大。或许正因如此,才没有妖族能找到它的尽头。   那些大妖天生就是王者,拥有自己的地盘,选择臣服他们的妖族就是他们的臣民。   但不知从何年开始,早在妖域与灵域彼此发现对方之前,妖域世界就突然炸裂,在那场灾变里,无数妖族灭族,尤其是一些生育率低下,数量稀少的大妖。   现今的妖域就是当年炸开的这些大大小小的世界碎片组成,说起来跟灵域的各个世界还有些相像,只不过联系更紧密。   数量也是不知道有多少,还有人觉得,在更远的大陆碎片上,说不定还有被认定灭绝的妖族幸存。多年来,确实也有发现,只是那些灭绝的大妖,却终究是没有再出现过。   而这些碎片经证实也在缓缓扩展,彼此间却始终保持着距离,并没有因彼此的扩增而变得接近。   米八在里面添了不少话,比如在介绍现在的妖皇是大鹏妖族时,他在旁边批了一句胡说八道,然后写:“妖族只有一个妖皇,就是鲲鹏。鲲族与鹏族只是王室,登基后才是鲲鹏皇。”   被他这么一写,反而绕得方漓迷糊,只能跳过这一段,看其他妖族的介绍,倒也是有趣,让她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灵兽的来历也有介绍,这个方漓听说过。小札上说,妖族的后代会有兽化种,出生后灵智不开、只有兽形而无人身,这样的子嗣被认为是劣化种,有严酷的妖族甚至会直接杀了。   更多的就是丢开手让它们自生自灭,并不视为自己的子女。后来跟灵域有了往来,不知哪一家先想出来的,把这些给自家丢人的兽化种“流放”到灵域去了。   这些带有大妖血脉的兽化种就与灵域原有的灵兽通婚繁衍,诞生种种天生不凡更为厉害的新种族。到现在这种行为已经快成为传统了,毕竟持续了上万年。   跟王伯崇炼完丹,方漓还问师兄:“这边来的妖族多吗?”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今天结束了我带你去找找,他们有时候卖的东西不错,错过机会想买还未必买得到。”   王师兄说到做到,本来晚上是和乔师姐约好的,也不怕带上小尾巴方漓。   乔亭昨天就听他说了方漓的事,并不在意,一路还挽着方漓与她说话。方漓趁师兄去买东西时悄悄问:“师姐,你知道王师兄的心意,为什么不说穿呢?”   乔亭冲她眨眨眼:“你不觉得他这样傻乎乎一本正经的特别好玩吗?”   说着话王伯崇回来了,两人脸色一正,只心照不宣地看着他微笑,笑得他一头雾水。   愣怔了一下,他决定不管两个女人在说什么秘密了,他要带她们去酒楼。那是百味楼开的一座临时分号,将来只要赢了,百味楼就会正式入驻,眼下这还是凑合的。但也不是那些私人临时小饭铺能比,一样是正经的四层楼阁,伙计掌柜大厨俱全。   王伯崇也吃不起大席面,坐到了二楼,点了四菜一汤,给自己要了一小壶灵酒,三人吃得也是开怀,居然还有一道奉送的新菜。   “这是此界特有的一种灵植,尚未正式定名,小店试行新菜式,免费试吃,只请客倌临走前留下意见,以助小店改进即可。”伙计端来时笑容可掬地说了这么一段话,并请他们放心,虽然是新灵植,但无毒是肯定的。   “真是有趣。”方漓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嗯?”乔亭看着她。   方漓在桌上一只手撑起下巴,看着酒楼里坐满的人,和妖,笑了笑:“没什么,师姐。就是觉得,这个世界真有趣。”   乔亭当她是说这个未命名的小千界,并没放在心上。   方漓心里想,也许她不应该一直待在门派里,这个世界这样有趣。灵域外的妖域又是什么样的?她突然之间,很想到处去看一看。 第42章 袭击   门口伙计的声音热情响起,又有客人来了,生意可真好。方漓看着坐得满当当的位置,真心实意地感慨。   哪知道伙计带着人蹬蹬蹬上楼,四下里一望,就带着直奔他们这桌来了。   “客倌,实在没位置了,不知能否与三位合坐?”   王伯崇眉头一皱,有些不乐意,来的那位脾气更大,直接变了脸:“这么大的酒楼,连空位也没有?”   伙计显然这种情况遇得多了,表情很无奈,说话却很淡定:“这个时辰实是没有了。若客人不满意,不妨游玩片刻再来光顾?”   百味楼的伙计,底气还是很足的,不怕人闹事。   不过还好,这个新来的客人脾气大,但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看看确实是没空位,不是故意怠慢,尽管不满,还是坐下来了。   王伯崇无奈,他还以为这人要走呢,没来得及说不想合桌,这就坐下来了。   伙计也是有数的,没空位的不说了,有空位的,一男一女那种组合他也不往桌上领人。他们这桌一男两女……好么,就领来了。   新来的客人坐下来就点了一堆菜,王伯崇咳嗽了一声:“摆不下。”   那人愣了愣,看了看桌上。乔亭侧过脸忍不住,笑出来了。   那人自己也不禁哈了一声,无奈地向伙计道:“就你们拿手的肉菜上四五个,快点。要肉菜,我吃得多。”   可能是因为让他们合了一桌,为了弥补,新来那人点的肉菜很快就上来了,四个碗,满满的灵兽肉,方漓看着都有点发腻了,那人却很是满意,动筷先一碗尝了一口,点着头:“你们人族做菜是极好的,就是份量太少。”   咦?三人不禁一起向他看过去。只见这人剑眉斜飞入鬓,五官俊朗,意气扬扬。乍一看有点不修边幅,头发没束冠,只随便在脑后扎了一把,还有扎不进的短发不服帖的翘在头上。但细看的话,一身衣袍虽然风格粗犷了点,但也看得出料子名贵。这一眼看去,只会当作是哪个门派的精英弟子,又或是某个修真家族的小少爷。却居然是个妖族吗?   埋首快速而优雅吃肉的青年察觉到三人目光,自己抬头,一手继续挟肉往嘴里送,一手指着自己的眼睛:“看这里。”   方漓这才发现,他黑白分明的眼瞳外围,竟隐隐显出一圈金色。   这种特征也有不少妖族具备,王伯崇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妖的特征,而就这片刻功夫,那人已经将四碗肉一卷而空,又在叫人:“一样的再来一份!”   好吧,不管是什么妖,反正肯定原形是吃肉的。   不过到底四碗肉下肚,那人这次吃得慢了一点,一边吃还一边跟他们聊天,据他自我介绍,他也是到灵域游历,看到这边有热闹就过来看看。   “说真的,我觉得你们人族很了不起,搞出来的菜太美味了。我这次回去一定要派厨师过来再学一次。”   这口气,地位不会低。王伯崇说:“你真的光吃肉?这家还有几道素菜也很出名,味道不比素菜差。”   “等我吃完点。我这族就是吃肉的,不吃肉不长力气。”这个明说了自己用的是化名,在灵域可以叫他祁远的妖这样说,“我得吃饱了再尝味道。”   “我昨天刚看了妖域的书,那里很久以前真的是只有一片陆地吗?”方漓觉得很难想象。   “对,这事绝对没有问题。”祁元斩钉截铁地讲,“在我家族的血脉传承记忆里就有,不会错的。”   王伯崇心里迅速地添上了一个评价,这家伙绝对是大妖族出身,否则不会有这样久远而肯定的传承记忆。   一般妖族的传承记忆只是关于血脉锻炼与进化的内容,哪会连祖上经历的事都记下,哪怕这事是事关世界毁灭的。   肉又吃光了,王伯崇给祁远推荐了几道素菜,明显不差钱的祁远立马就点了。   他这好胃口,看得方漓都又饿了,干脆也又点了两道菜,要了热水冲泡灵蜜,送了一杯给祁远,慢慢吃着与祁远聊天。   “灵域和妖域连通已经很久,难道厨艺没有传进妖域吗?”方漓对这点很好奇,毕竟祁远这样子,就跟以前从来没吃过美味一样。   “当然有啊。但是那些家伙,一个菜烧上一百年,还是那个味道!”祁远气愤地把空盘子摞到一边,控诉起来,“还吹自己到灵域学到了真本事,是妖域第一烹饪高手。我来了才知道,这一百年人族都不知道又翻新多少菜式了!”   “其实……你还不如雇一批厨师回去。”乔亭建议。   “别人家里有雇,你们人族太能生了,妖皇怕迟早有一天把妖域也生得人满为患,下令控制人族迁移,我家比较……守规矩,坚持家里只用妖族做事。”祁远闷闷地说,又举着杯子问方漓,“蜜水很香甜,还有吗?”   那就没办法,方漓特别想建议他自己学,不过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会自己动手的。见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方漓轻笑起来,取出五罐给他:“不同口味的,你自己带回去喝吧。”   对了,不知道他要不要她的白玉笋!   正打算推销一下,方漓突然觉得身子震了一下。   不是错觉,王师兄直接站起来了,正在吃饭的客人除了个别迟钝的,也都站了起来。   “走窗口跳出去!”看见楼上的客人也在往下跑,王伯崇当机立断,叫上三人就往窗口跑。   祁远还有点莫名其妙,端着一个盘子跟着走过去,道:“出什么事了?”   “也许被袭击了。”王伯崇不及细说,趁别人往楼梯口挤,先指挥方漓和乔亭从窗口出去,又推祁远,“这时候就别吃了,快出去,挤在这里面万一有事躲不开!”   祁远把一盘菜往嘴里一倒,盘子抛开,跳了下去,将先落地的乔亭和方漓一手一个拉到身侧,再对着也跳下来的王伯崇道:“你们人还不错,交个朋友吧。万一你们的驻地被攻破了,坐我背上,我带你们走。”   这原身一准是个禽类大妖,体型还不小,对速度还很自信。王伯崇心中迅速闪过这几个判断,也是习惯性的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猜他的种族啊,他当先带路,往天璇宗营地跑。   这种时候,哪都不安全,跟自己人在一块才是最安全的。   可能对速度太自信了,祁远不是很急,缀在后面悠哉地走,却也没落下太远。   但还没回到营地,方漓就看见,天空中不断有法术落下,又有剑气凌空,到了半空中消失不见,但空气中显出扭曲的波纹,这是驻地的防护大阵开启的缘故。   “不行了,来不及回去就要被破开了。”王伯崇停住脚,望着天空,脸色不太好,扭头问祁远:“冒昧问一句,你原身是什么,真的能飞出去吗?”   “信我,没问题。”祁远自信满满。   “那就,拜托你了,把她们救走。”王伯崇手一翻,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上,“来者不善,肯定是趁化神长老们都去前方作战,偷偷集合了高手来攻打我们这处,防护大阵也撑不住,看样子很快就会攻破,我去杀敌。”   乔亭一把拉住他,泪盈于睫:“你去杀敌,我就能走吗?我也是天璇宗的弟子,我是你师姐!”   “师姐……”王伯崇讷讷的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只点了点头,“阿漓还小,才刚筑基,你跟祁公子走。”   本来阿漓不用来,是他为了贪图炼丹的那点奖励申请带她来的,王伯崇这时候很内疚。   方漓也不愿意走,祁远拉了拉她:“他说得没错,你这修为在这只会碍事,看看情况,到时候我带你走。”   方漓咬住唇,看师兄和师姐仰首望天,神色平静,只看哪边大阵被破便去救援围阻,心里又是难过,又是激动。   如果她能帮上忙该多好。   这时候已经能看见有数人离开大阵迎战对方了,方漓不认识,可祁远不知为什么能认出来。   “都是你们几个门派的化神真君,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那边战事正激烈,对方却又出现了援军,又有几人出战。   “现在只有元婴和出窍期的真人了。不行啊,你准备好,我一叫你你就跳我背上,我化妖身飞走。对方比你们多一个化神真君,你们输定了。”   祁远不怕,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战意。方漓在脸上抹了一把,把放着白玉笋和灵蜜的储物袋拿出给他:“祁公子,谢谢你啊。不过我不走,我不会拖累别人的,到时候能杀一个也值。这些东西送给你,你要是喜欢,以后可以到天璇宗外院的君子居去买。里面还有一些灵石,也拜托你,有空帮我送给君子居的师兄们。”   身后人群匆匆跑过,上空法术剑气激荡如烟花,她的神色过于平静,令祁远觉得她可能是疯了。   但方漓只是执着而平静地看着他,他接过来,无奈地道:“好吧。既然你不用我救,我就上去看看。”说到这,他身上突然扬起昂然战意,“我来灵域就是想见识见识人族的高手,今天总算有机会了!”   伴着一声长笑,祁远人已飞向半空,手中也多了一杆长/枪。他有临时令牌,也能自由出入大阵,这一出去,就与一名出窍真人战成了一团。   方漓看向上空,没想到祁远如此能耐,她不期然想起小札上评定妖族战力的论述,还有米八的补充。妖族因原身血脉而有不同的战力,很多都随着年龄增长和血脉进化而不断加强肉身力量。妖力与人族元婴相同的情况下,一个出身不凡的妖族有时能打两个元婴,甚至能越级与出窍真人战成平手。   祁远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种情况。 第43章 学剑   有他的加入,现在战况算是稍稍好转,双方打成了平手,对方也无暇继续攻打大阵。   但方漓看得清楚,那边还有一个男子站在半空观战,并没动手,应该就是那个化神真君了。他一旦出手,战局立时就要变化。   果然,不多时,见阵中再无人出战,那人冷笑一声,抬手便是一道剑气击出,方漓脸色骤变,瞳孔微缩,听见防护大阵发出一串爆响,就此被破。   城中四方传来交战之声,是对方的其他高手带人攻入驻地,自又有人去迎战。   正在缠斗的己方众人大惊,却又脱身不得,被死死缠住,任由对方那名化神高手狞笑一声,又是一剑落下。   轰然巨响,方凝回头,只见百味楼那四层楼阁如纸糊的一般散成了碎片。那个方向一眼看去,已无一座完好的屋宇。   唯一的幸事,还滞留在那边的人不多,死伤应该不至于惨烈。   驻地里已经乱了。   天璇宗这样的门派尚好,那些小门派和散修的人,此时东撞西闯,已然全无章法。方漓被同一个人撞了两回,只得躲了开来,再往上空看去,这一看,全身血液仿佛涌上了脸——那化神高手这次的一剑,正是向这个方向挥来。   方漓下意识握住了自己的剑,却一动也不能动。恍惚间竟然想到了守院跟她说过的剑意。   这一剑的剑意笼罩四周,压得她连一步也迈不出。这就真正的高手过招,凭的不是招式,而是剑中真意!   撞了她两回的那个男子绝望地闭上了眼,嘴中还在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着什么。方漓死死咬住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上方。   死就死吧。   幸好……那个人……她已经离开了。   蓦地,众人耳边剑吟声不绝,城中又是一道剑气斩出,正迎向来犯之剑。方漓只觉身上一轻,威压不见,周身却是寒气涌起,半空竟有点点雪花飘落。   剑意之威,乃至于此。   那个撞了她两回的青年这回没有再跑过来,也愣愣地看着天空,突然哭了出来,眼泪没落地就凝成了冰。   方漓只觉手心湿漉漉的,这时才后怕起来。驻地中还有高手?可他为什么之前不出战?   空中那名化神高手显然也是一怔,一时竟没再出手,在空中冷笑:“原来到底还是有准备,那就手底见真章吧!”   正作战的己方高手不知得了什么暗号,除了之前就迎战出去,已被对方化神真君有意引开的几位之外,忽地全撤了回来,连祁远都被人帮忙架了一招,一起带了回来。   一时间局面有些诡异,远处,敌我数名化神高手战作一团,驻地外一名化神期的大敌带着几个元婴、出窍真人俯视下方,己方却默不作声,将人手全撤了回城。   敌方那人情知不妙,意欲速战速决,低喝一声,待要再出剑。   城中忽起一剑。   漫天雪花大如席,扑打在方漓脸上,她隔过迷乱飞舞的雪片,见一剑如惊鸿,如闪电,眼中还残留着那一剑的光影,剑气却已消逝。   雪尽落地,空中已无一人。   祁远不多时就找了过来,师兄和师姐没回来,不过祁远说看见他们了,他们在统一行动,在城中四处剿杀落单的敌人。   方漓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还有点发直。祁远深为了解地拍了拍她的肩:“我懂,那一剑太惊艳了。”   他啧了啧,回味了片刻:“一个化神,四个元婴,一剑斩落,过瘾!”又想了想,“我再吃一百多年的肉,大概也能做到,就是没这么一剑解决看起来神气。”   方漓回过神:“什么?”   “去,你没听我说啊?”祁远没好气地改拍为捶,“你也别发呆了,我刚才听你们的人说,出手的就是你们天璇宗的,叫什么任苒的。你认识么?”   “任真人!”方漓这回真的吃惊了,“他只是出窍期,因为受伤不能晋入化神,还是我们丹华峰的峰主,炼丹术长老以下第一人——你真的没听错?”   “真的没听错,就是他。”祁远嘀咕着,“真有这么厉害的人?他要是能升入化神期那不是更可怕了。”   方漓摇摇头,不明白。她还在想着那濒死的感受,想着绝处逢生时那一剑的惊艳。   “我好像……突然很想学剑术。”   “不奇怪,今天过后,很多人都想学剑。连我都动心了。”祁远跟在她身后,不知从哪个被踩翻的摊位上找到一个完整的灵果,一边啃一边说。   原来一切终究要落在实力上才能有继续。方漓抬起头,在心里默默地想。   她想学剑。   战后戒严一直持续到第三天才结束。方漓路上就被要求回到营地里不得随意走动,祁远倒是因为出阵的一战被视为己方的前辈高人,十分自由。方漓就拜托他帮忙去看一看钱玉江和其他人的下落,好在她认识的人都没事。   对方那一剑落下,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少死伤。阵破后敌人攻入又是一场混战,互有伤亡。到第三天恢复自由之后,方漓走出屋门,就发现冷清了许多。   她准备去炼丹,但王师兄先找来了通知她:“今天不用炼丹了,收拾东西,准备回青珑界。”   “打完了?”她问。   “嗯。昨天我们的人已经把对方最后两个驻地攻破。也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这边才没留人。”王伯崇感慨,“邪门外道就是邪,他们就算打下我们这里也没用了,却还是要在撤退前抽调人手来这边杀人,为的仅仅是出一口气,报复我们。”   这种邪门的思路令人想不到,也是他们这次真的大意了,若不是任真人一剑破敌,这次真的是要惨。   “师兄,任真人不是出窍境吗?前天真是他出手?”   “嗯,听说情况不太好,昨天已经送回去养伤了。”说到这个,王伯崇脸色沉重起来,“任真人是服了丹药才出手的,经脉和丹田都受创严重,也不知道……”   方漓听得心也揪了起来。   她这批人又等了五天才撤走,钱玉江先离开的,两人买了传音符,约定无事时再联系。祁远走得更早,看这边无热闹可凑便走了,临走还跑来,问方漓还有没有白玉笋。   “真好吃,虽然我主要是吃肉,但是这个笋真是美味!”祁远一脸的回味,方漓十分怀疑地问他:“这几天还有店开门?”   “笋这东西,生的也能吃。”祁远很正直很理直气壮地说,“不过后来我自己用水煮了一锅,也挺好吃的。”   方漓已经无语了,幸好她又拿了一批放在另一个储物袋里,赶紧拿出来打发他。   祁远直接把储物袋拿走了,丢给她一个纳戒:“这个纳戒我自己炼的,品质有点差,我用不上,跟你换吧。别倒腾来倒腾去的了。”   方漓看了看,品质是差不少,正常纳戒能装三间屋的东西,他这个只能装一间屋。但也比他拿走的值钱。   “那我再补给你一点东西。”方漓没别的,就是灵蜜和白玉笋多。不过白玉笋不敢再拿出来了,把灵蜜又给了他不少,“你不喜欢的话,拿去送人也好。”   “喜欢啊。”祁远笑嘻嘻地收好,觉得自己换得很划算,“就是更喜欢吃笋。你那天说是在天璇宗的外院君子居买对吧?”   “是。不过你应该买不到。”方漓诚实地告诉他,“不要去了,如果你帮我送东西,师兄可能会送你一点。但是现在产量不高,都供应内门了,你买不着的。”   祁远极其遗憾地走了,说要回去把他家的厨子赶来再学十年。   方漓收拾了东西也走了,回去丹华峰,受到付春山几人的热情欢迎。他们连小净峰的房子都帮她申请到了,就等她回来搬家。   方漓现在回自己屋子还有点阴影,迅速进屋关门才感到安心下来。但离开时依然很不舍,关上院门,环顾四周,她这时方才发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她连清露山都没有游览过。   “搬走了恐怕没事就不会过来了,上山看一看吧。”她这样想着,往山上走去。   其实别说山上了,用传送阵来去,除了这段来回的路,她哪都没去过。这时且走且看,才发现清露山风景亦有独到之处。   快到峰顶时,脚下已有云气渐生,方漓兴致大起,奋力往峰上攀去。地图上对那里有标注,是一处观景胜地,临崖远眺,山岚云雾间山峦隐现,曾经还是一位真人选择的住所。   只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方漓心里咯噔一声,这也是那次被袭的后遗症,在这少有人来的地方陡然看见人,便觉不是好事。   但接着她便看到那人淡青色门派服饰上银丝缠绕的腰带,顿时放下心来。   这是门中的长辈,是师叔辈的人,再不会对她这个小弟子有什么坏心的。方漓现在只担心自己打扰了某个真人看景的兴致,想悄悄退下去,又怕被当作无礼小辈。   正踌躇间,那站在崖边远眺的男子似有所觉,偏过头来看了一眼,方漓脱口而出:“任真人!”   正是重伤回归,理应正在养伤的任苒任真人。   任苒见到她的服饰,微一点头,转过身来,慢慢向山下走去,还是方漓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冷峻少言。只不过这次方漓看着他的身影,只觉十分伟岸高大,更觉得这位真人神秘得很。   搬家完毕,她又听说了任真人的消息,不过是间接的。早先任真人欠下的那节课一时是补不了啦,他们接到通知,丘真人干脆替他上了,因为任真人受伤太重,不知道要养多久。   另外还有了正式的通知,一年之后,任真人将选人为门下弟子。标准未知,弄得年轻弟子们心潮起伏,觉都睡不好了。   但方漓更关心这时间。   “一年?任真人伤那么重,一年就能养好?”   “养不好的。所以有人还在说,任真人这样的伤,也不知道能庇护门下弟子多久,争取当他门下弟子不划算。”林玲很不屑,“我们这些人,能入选就要笑醒了,还挑三捡四说这样的话。肯定都是希望别人听信了不去,自己机会更大的家伙。”   方漓更不高兴:“任真人为了保护大家才受了这样的重伤,他们怎么这么说话。”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任真人活不久了吗?   “我要去历练!”她忽然做了决定,也是灵光一闪。   去历练,她可以把一些好东西说成是历练中得来的。   然后回来,争取成为真传,跟任真人接触,然后将玉瓶水给他,也许会有帮助。   而且,她真的很想向任真人学剑。 第44章 再入元山   付春山这几个年纪比方漓稍小的朋友很想让她稍等上半年再走,他们五人中有两人也筑基了,但还有三人仍差了一步。况且筑基的付春山与耿文乐也需要一段时间修炼法术和剑术,才能出门历练。   但是方漓等不及了。她要在一年后回来为成为任真人门下弟子努力一把,即使不成功,也要找机会与任真人接触,将玉瓶水伪装成历练时得到的宝物送给他。   再晚出门就来不及了。   好在她有五倍时间,在那个新定名为斩雪界的小千界炼丹时也没落下修炼,现在也不去别的地方,只去元山,她还是有把握的。   当年她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尚且能保住性命,何况如今。   计议已定,方漓大采购了一番,又领了宗门派发的锚石,就与朋友们告别,出发。   她选择的路线就是当初她走过的那条路,先从青珑界传送到仪国,然后再传送至云国。也许是因为这片地界的门派势力都参加了斩雪界的争夺,刚刚恢复正常运转,年轻的筑基弟子们也没心思出来历练,所以一路行来,传送阵都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用。   直到快至元山时,最后一个传送阵,她才站定,就见阵前站了一个眼熟的小吏,正是当初送她的那人。只是几年不见,显然认不出她了。   见她出来,小吏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问:“小人是云国守阵使,近日有一批男女从各处逃出,正等候在附近。不知上仙何日从此处回归?”   这是要搭顺风车了。方漓现在知道,天璇宗聆月宫等门派都给了传送阵所用的灵石,但是当地官府总不愿意为一两个百姓就用掉这宝贵的灵石,所以非得等人凑满了三四个,等上半年也没上仙路过,这才万分不舍的用灵石将他们送走。   毕竟每年上仙都会给灵石,多出来的,可就归到官员的腰包里了。   方漓知道这不是自己一人能改变的,她冲已经升职为守阵使的小吏点点头,拿出一块灵石,道:“你将他们带来,我现在就送他们离开。”   小吏大喜。不为别的,这个距离的传送阵,方漓拿出的下品灵石可以用十次。她又不会守在这儿,这次把人送走,这剩下的,可不就归他了么。   他喜滋滋地应诺,飞快地跑去,连吆喝带斥骂地将人赶了来,就看方漓拿出一块灵石放上去,朝百姓们温和地一笑,启动传送阵,众人消失不见。   再看那灵石,已经变得黯淡无光。   小吏呆若木鸡。方漓多省啊,这块灵石是她之前用剩下的,一路都在用呢,到这正好用完。   心中骂也不敢骂,只哭丧着脸想着遇到个抠门上仙的小吏这下没了精神,塌着肩膀恭送上仙,却听上仙跟他说话:“我也从这走过,多谢你了。”一个瓶子递到了面前。   “一年服用一颗就行,不要多吃。”方漓嘱咐了他一句便离开了。   小吏握着瓶子发了会呆,看看左右,急忙塞进了衣服。   这是上仙赐的仙丹,定是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的宝贝,万万不能让旁人知道!   对了,上仙刚才说了什么?她也从这走过?   完全没认出方漓的小吏摇摇头,心想要去元山的上仙都会从这走过,这又是什么意思。   传送大殿外备有车马,方漓牵了一匹马,没要车,自己往元山而去,快到时将马还到最后一处官府驿站,步行前往。   元山最外围多是野兽,方漓无心在此逗留,直接提气飞掠,不多时,当年胆颤心惊走过的森林,不到半个时辰就甩在了身后。   现在所处的位置才真正会有灵兽出没,当年在山那边遇见朱印白虎,差不多就是在对应的位置。方漓想起那只白虎,向四周看了看,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还挺想它的。   显然,分属洛国和仪国两边的元山生态还是有些不同的,方漓走了半日,也没见类似白虎的灵兽,反而遇见一只两人高的巨熊,吓了她一跳,但本能地一剑过去,熊身上开了个洞,直接转身狂奔而逃,让她捏着一张准备打出去的符愣在原处,半晌才收起来继续前行。   对于筑基弟子而言,这边的灵兽确实是容易对付的。   直到再往前深入,方漓猜测应该是清羽派弟子当年试炼的场所时,这才变得艰难起来。   当年清羽派那位保护弟子试炼的师叔是带着他们绕过那些厉害灵兽的地盘。方漓这次虽说是来历练,但其实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献宝,心里说实在的还有些发怵,并不想与灵兽硬碰硬。   可惜她没经验,没法绕过去,也不愿意一直躲避,终究还是硬战了三四场,身上也带了伤,直闯入密林深处。   只是她也确实不知程非是在哪里发现了她们,只能凭感觉,觉得这个位置已经差不多了。估摸着程非的能力,或许还能再深入一些,但她实在是不行了。   取出在坊市中买来的驱兽香,又在简易版防护阵盘里放上灵石激活。方漓来之前专门花灵石发布任务,找有经验的师兄师姐上课,吸取了好些人的经验,东西准备得很齐。   用上这些,一个人历练时晚上休息就可以放心了。   方漓其实可以去空间里休息,但她也怕出来时不知道外面情况,万一一出来就面对着一张血盆大口,那可就糟糕了。   所以她情愿浪费一点时间,布好防护,在外间修炼休息。   密林里投下的月光显得有些阴森,弯弯曲曲的树枝投影在地上,风过时微动,如蛇,让方漓忍不住抬头再去看一看。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上课的师兄师姐第一条讲的就是,等同伴修行完毕一起行动。   这一个人,她连觉都不敢睡了。   也不知道救了她和钱玉江的黑衣人还在不在这里。如果他是偶然路过,恐怕就见不着了。   方漓遗憾地想,他好像也喜欢听她的曲子,她这次来,已经将完整的曲子练习好了。   就当他还在林子里吧。方漓拿出她重新制作的笛子,靠着大树,轻柔地吹了起来。   古怪而称不上好听的曲调并没有传出太远,方漓现在学会了控制声音范围,她怕引来厉害的灵兽,把她困在元山吹曲子。   吹了一遍,又是一遍,她现在只要愿意,可以一直吹下去,再不用休息。   风吹过林梢,传来呜呜的回音,森林里有夜行灵兽穿行的声音,却依然寂静得让人心悸。   然而方漓似乎听见什么别的声音,混杂在风里掠过深夜的密林。   她停了吹奏,偏过头去仔细地听。   那声音却消失了。   方漓站着不动,握紧笛子,下意识紧张起来,看向前方。   如墨的夜色中慢慢浮现出一个一身如墨的人,阵内的火光摇曳,将光影投照在他的脸上,这才能看见他的存在。   “前辈!”方漓小声地叫了出来,却见他脚步一顿,身向后退,又要消失在黑暗里。   她急了,几步冲出防护阵,大叫一声:“前辈!”   那人迟疑地停步,慢慢转了回来。这回她看得更清楚了。   黑色的长袍,墨玉腰带,一支黑色的箫就插在腰带上,还有墨玉发冠,银色面具遮住大半张脸,正是当日救了她们的前辈!   “前辈,我,我……”方漓激动得都有点结巴了,实际上她也不知道要讲什么,她来仅仅是为了跟恩人道谢,连钱姐姐的那份一起。   前辈走到了她面前,方漓行了一个大礼,弯腰时看见他的鞋,也是黑色的。她莫名有些想笑,前辈真是喜爱黑色啊,为何偏偏面具是银色的?   前辈没说话,方漓垂头也不敢多话,她不知道前辈的脾气如何。   半晌,她忽然看见前辈黑色的靴子前多了一根树枝。   树枝在动。   地上多出了一个字,一行字:你遇到危险了吗?   字是倒着写的,在阿漓这个方向看起来正好合适。   方漓觉得她今天一定是傻了,看完这行字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前辈写的。   过于震惊让她真的犯傻了,抬起头来就是一句话冲口而出:“前辈你不能说话!”   这几乎不是疑问,而是一句震惊的感叹。话一出口她就想打死自己,几乎是惶恐地捂住了嘴。   黑衣前辈却没有生气的样子,看着她,又用树枝指了指地上的那行字。   方漓赶紧摇头:“我是来元山历练的。前辈,以前我从洛国那边逃出来,是你救了我。当时还有钱姐姐,你记得吗?”   她看见前辈没被面具遮住的嘴勾了起来,莫名觉得他笑起来完全没有天璇宗师长们的感觉,倒是村里的孩子们有些像。   只见他又抬起树枝,指了指她握着的笛子,又做了个吹奏的动作。然后放下手,看着她微笑。   方漓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笛子,也笑了,吹奏了曲子的前几个音符,道:“前辈还记得我。” 第45章 旧日白虎   黑衣人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地上写:“无。”   无?什么无?方漓茫然地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解。只见黑衣人指了指地面,又指了指自己。看她没反应,又来了一遍。   方漓突然反应过来了:“这是前辈你的名字?”   他点点头,又用树枝用力点了点地面,对他摇头。方漓迟疑地问:“你让我叫这个名字?”   然后就见他绽开了一个明朗的笑,用力点头。可是方漓很是张不开口啊。   这么一个在元山深处随意出入的大前辈,你让她叫他“无”?她真的叫不出来。   这一迟疑,就冷场了。“无”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脚慢慢后移,最终又看了方漓一眼,身子一侧,眼见就要再度消失在黑暗中。   方漓一急,伸手抓住了他的袖子:“无!”   无笑了,方漓这时觉得似乎也没那么叫不出口。因为这时候看起来,“无”已经没有了原本在她眼中神秘的光环,一举一动反而有种奇异的单纯。   “也许他确实不是什么前辈,而是天才,特别厉害。其实年纪并不大。”方漓猜测着,发现自己还抓着人家的袖子,赶紧不好意思地放开,有点傻乎乎地冲他笑了起来。   就这么傻笑了一会,她才想起来指了指自己:“我叫方漓。”无伸出手,似乎是想拉住她,但最终只是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夹住方漓的一边衣袖,轻轻拽了拽。   “你是让我跟你走吗?”   无点头,方漓毫不迟疑地点头:“好的。我先收拾一下。”   把阵盘收好,火堆灭了,方漓跟在无身后往林深处走去。   这一走,从深夜一直到天光破晓。无停下,递给她几个果子,方漓的纳戒里还有肉干和现成的饼,但见无自己也拿了一个灵果吃了起来,她犹豫一下,心想也许无有饮食禁忌,她也忍一忍好了。   啃完了果子继续前行,又一直走到了日头过午。无还是没有停下的意思,方漓看了看天色,终是忍不住问了:“无,还有多远?”   无想了想,在地上写:“再走八天。”   八天!方漓腿一软。她筑基了,走上八天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为什么要费这个事啊?   走了这么久,她发现一路上连个食草的灵兽都没见着,而且他们几乎走的是直线,完全不像避开了什么灵兽领地的样子。   想想清羽派那位师叔的小心,再看看无的轻松自如,方漓暗中佩服。无的修为到底有多高啊,至少得是个元婴,出窍也不奇怪,有化神的可能吗?   方漓抬眼看向无,心里又是佩服又是怨念。他像上次那样直接带着她飞过去不就好了吗?   她现在也能飞了啊,一口气飞过去可能不行,可是总比这么走着快吧?   虽然没有灵兽,可是越往深处越少人迹,林子里枝枝桠桠,树根盘绕,藤蔓绊脚,也是十分的难行。   又走了小半日,眼见林子里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又是一天要结束,吃了两顿果子的方漓终是受不了了。   “无,我们能飞过去吗?”她边走边问。   无侧过头,迟疑了一下,点头。   “那为什么要走呢?是有什么禁忌吗?”她追问。   无停了下来,在地上写:“你是女子。”   “嗯?”   “男女授受不亲。”他写。   方漓差点被自己口水给呛着了。她现在知道,就算洛国那边民风保守,但一旦进入修真界就没那些忌讳了。   无到底是从哪学来这一套的?   “当年你还背过钱姐姐,还抱着我飞过元山的。”方漓肯定地说。钱姐姐落下时还吐了一地,她可不会记错。   无银色面具下露出的小半张脸居然慢慢红了一片,低着头,半晌才在地上写:“救人,情急,对不起。”   又抬起头看了看她,颇有些委屈地写:“那时你很小。”   方漓终是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无,你是从哪学来这些的?”   “书上写的。”无写道,不解地看着她。方漓向前一步,恳求道:“八天也太久了,我走不动,你能不能带我走?”   无还是很迟疑,方漓就一直一直可怜兮兮地看他,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有点僵硬地用一只手带住她。   方漓眼前一花,感觉似乎比当年还快,飞掠过无数古树,似乎还听见一声半声的灵兽吼叫,然而那一声半声的尾音都还没结束,就早已飞了过去。   这速度肯定比当年快。八成他当年怕没修炼过的凡人受不了,放慢了速度。方漓在心里又多感激了无一次,真是细心。   这一回,又是一夜过去,无停下来,再次给了方漓几个果子。   这些灵果吃了能补充体力,可是方漓胃里都快泛酸水了。她辟谷也不是不行,反正被无带着飞过来,也没消耗体力。可看着无诚恳的眼睛和递过来的手,方漓咽了口唾沫,还是接过来吃了。   “用饭”之后,无自然了一点,再度带她飞驰,没到中午时便到了。   这已不知是元山深处哪个角落,方漓只见落脚之地是山间谷地,目光所及之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只靠近山体的一圈留着树木,别处高大的乔木都已不见。一看就是被人耐心打理过的住所。   谷中四间木屋颇有自然之趣,不用砖砌,全是原木所筑,应就是无所居住的地方了。   原来他当真是一直住在山里,难怪看起来这样单纯。   无放下方漓后退开几步,在前带路,还示意方漓跟他走。   方漓随他到屋门口,只听一声虎吼,屋内扑出一道白影,直扑到她面门上。   方漓不惊反喜,抓住它搭上来的两个爪子,叫道:“白老虎!”   正是那只跟着她往元山里走,一起被金毛猴子困住的朱印白虎。   几年不见,它额上朱印越发鲜艳,一身白毛油光水滑,柔顺非常,目测好像还胖了一圈,显然过得相当惬意。   亏得方漓还担心过它,怕原本只是生活在元山外围的它活不下去。   “原来你把它带回来了。”使劲揉了揉这只伸着舌头,不像虎,倒像是狗的大老虎脑袋,方漓笑盈盈地对无说着。   无写道:“无法生存。”当初要是将白虎留下不管,它早就成一堆虎骨了。   “所以你就带它回来了?”   无摇了摇头,露出无奈之色:“送它回去,不肯走。”   方漓看了这行字,呆呆地瞅了他一会,被他震住了。   他居然还打算把白虎送回去,真是不怕费事。   而她似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因为白虎就是这么赖上她的。但她和钱玉江是打不过它没办法,无居然就这么让它缠上,真正是好脾气。   “你真是好性子。”她由衷地称赞,然后拍白虎的头,“无不怕麻烦要送你,你怎么非要跟着它?”   白虎不会说话,但它似乎变聪明了一点,听得懂方漓的话,闻言晃着大脑袋,得意洋洋。   无则抹了地上的字继续写:“不麻烦。我没有别的事。”   白虎不认识字,看他写来写去不耐烦了,用嘴叼着方漓的衣角就往屋里拉。方漓想笑,到底谁是主人啊?白虎这动作怎么看起来倒像是作为主人在邀请她作客呢?   这两天她不知不觉笑了好多次,从斩雪界回来,就没有过这样轻松的心情。看了看无,方漓见他对白虎的动作没什么反应,便迈步进去,无也跟着进来。   屋子的布局不似平常家居,一进屋就看见一张木头搭起的床铺靠着墙边,但床上并无铺盖,只有一床兽皮铺着,方漓本以为是无休息之所,却见白虎大摇大摆地跳上去,打了个滚,露出极惬意的模样,然后伸着舌头过来,把她往床上拉。   懂了,这是说,我的床很舒服,让给你睡。   “你还给它搭了床?”方漓真是控制不住地嘴角上弯,觉得他太有趣了。   无却抿了抿嘴,一直没离手的树枝在地上点了点,终究什么也没写。   这是他的床,白虎被他带回来之后就跳上去不肯下来了。他只好去另一间屋重新做了一张床。   可是看方漓很高兴的样子,他不想告状了。万一她站白虎那边怪他小气怎么办。   无的居所从来没有来过客人,她是第一个。   方漓到底被热情的白虎拉到兽皮上坐了一会,她趴在兽皮上辨认,这居然还是一只炎虎的毛皮,黄色偏红的底色上有着深黑色的条纹,手摸上去不止是厚实毛皮的温软。这是炎虎的特性,毛皮自带温热效果。   白虎这家伙真是一点没有同为虎类的友爱啊。方漓笑着把手塞进去感受那种暖意。   白虎才没同族爱那种东西,它觉得这种带着虎头的毛皮铺在床上,它再往上一躺,它的脑袋搁在炎虎脑袋上,那才叫威风。   其实它还有一床冰暴虎的皮毛,没到天热的时候,就不拿出来了。   它现在可是厉害了很多哟。   无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另一间屋,拿了一卷书出来。方漓转头找他时,他正在翻书,然后走到方漓面前,纤长的手指指着书页上一行字叫她看。   方漓看了,书上写着:男女授受不亲。   她一愣,猛然又大笑起来,尤其是看见无特别认真特别无辜的眼神,格外抑止不住。 第46章 当年事   原来他这里还有书,还是这种纸质的书,方漓奇怪:“你没有玉简吗?”   当然是有的,无又要去拿给她看,方漓急忙阻止:“我只是以为修真界都不用纸书了。”   她给无解释了一通修真界的风俗习惯,无才知道自己闹了笑话。他对人世的了解都是通过书,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差别。   无去将书放回原处,白虎看他走了,又在后面用爪子扒拉方漓。   待方漓看向它,它便从虎皮下面掏出件东西来给她看。   方漓捧在手心仔细看去,原来是件惟妙惟肖的白虎雕像。   雕像触手光滑而微凉,是不知何处捡来的白石,并不值钱。然而天生自带一块红色印记,便被白虎捡了来,再被无雕成了白虎像。   此时看方漓捧着雕像,一会看它,一会看雕像,白虎自觉摆出与雕像一样的姿势。四肢伏在炎虎皮上,脑袋微偏,搭在自己爪上,一幅慵懒神态。   “真是太像了。”方漓喃喃自语,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不仅是样子活灵活现,白虎那种惫懒神态更是独一无二,一看就知道是这只有些奸滑的虎。白虎显然也非常喜欢,才会将它放在自己床边。   无看着,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再度轻轻扯了扯方漓的衣袖,示意她去墙边推着的箱子。   这箱子看起来也是手工制作,连锁也没有,墙边一摞摞的,堆了好几个。   无抽出其中一个,打开,方漓见内中都是人物雕像,不禁奇道:“你喜欢做雕像吗?”   无不答,在箱中寻找一番,取出一个,有些紧张地递给她。   那眉眼身形,俨然就是十岁出头时的方漓!   方漓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这……这是我?”   无点点头,又找出钱玉江的雕像。   这两个都是木头所雕,不知被无怎么处理过,打磨得一丝毛刺也无。   方漓摩挲着两个雕像,越看越是喜欢,再次发自内腑的赞叹:“你真厉害。”   无好像又脸红了,看方漓要将雕像放回去,他盖上箱子摇头,将她的手推回去,指了指雕像,又指了指方漓。   “你是说,这个就给我了?”方漓意外。   无点头,似是更加紧张,方漓便一笑:“好啊,我很喜欢。看到它,我就想起当时的心情……”她的笑容渐渐敛去,心中突来一阵酸楚,低下头去。   余光瞥见那一排剩下的箱子,她心中一动,捂住了嘴,惊讶地看向无。   “这里面都是雕像?”   无点头。   “都是你救过的人?”   无又点点头。   方漓的目光几乎是敬畏的了。这箱子里放满了雕像,这么多年来,无究竟救过多少人?   她回到仪国之后专门打听过元山逃亡的事。   洛国等几个国家国土相接,虽然背后的门派并非一定交恶,但几个世俗国度难免战争。多年来,修真门派对这些凡俗之事并不插手,放任自为,只对被掳的百姓给予救助扶持,却也有规矩,只许经过各国官府行事,不得以武力在别家地盘上干涉。   因为仪、云等国对百姓统治温和,所以渐渐的,被抓到这些国家的人多数安心定居下来,不再愿意回去。更有无数百姓想方设法的逃亡到邻国,导致洛国等国一度人口减少。   因此,小规模的战争和掳掠百姓就成了常态。   而元山地域广大,乃是四个国家的边界。不知从何时开始,仪国边境的百姓中流传着一个经验:如果被洛国掳掠去了,就想办法往元山逃。洛国等国边境的百姓也有这么个经验:遇到灾年过不下去了想逃亡,往元山逃。   会有上仙在元山救人。   因为太玄宗、聆月宫,还有天璇宗自己,都有奖励救助被掳百姓的规定,所以方漓一直以为就是各国的修真者所救。   但这两天深入元山,她才明白自己想得简单了。像清羽派的试炼,根本就是在元山的外围。而他们即使深入,也不会跑到洛国那边去。   那么,逃到元山中的百姓,又是怎么深入丛林,一直从洛国这边,穿过几重大山,无数灵兽的领地,一直走到另一头,从而让另一边的“上仙”发现自己的呢?   原来,是眼前的无啊!   “谢谢你。”方漓握紧了雕像,眼眶微湿。   他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包括她的。   无有些无措地看着她,他的眼睛黑黝黝的,所有情绪都不懂得隐藏。   方漓把雕像仔细地收好,朝他一笑:“我真的很喜欢。谢谢你。你……”她咬了咬下唇,问,“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有没有救过一个女子,她脸上有一条疤,像这样。”   她在脸上比划了一下,无端地紧张了起来。   太久了,也许他想不起来了。也许正好不是他救的人。   无很敏感地发现了她的紧张,很努力地回想起来。   好在脸上有疤的女人并不多,想到的时候,无松了口气,去另一个房间打开一口箱子,将那个雕像找了出来,递给方漓。   “是这个吗?”他默默地想,极怕不是方漓想要的那一个。这个人不是他救的,他正要出手,她已经被人救走了。   但方漓接了过去,凝视着五官被疤痕拉扯得变形的雕像面部。   无的手艺真的是极好,眼前就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原应秀丽绝伦的五官被一道残酷的疤痕破坏,拉扯出歪斜的痕迹。闭上眼,手指顺着那条隆起的疤痕摸去,正是身体记住的样子,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走向。   泪水一滴滴地落下来,落在雕像上,顺着雕像的面颊流了下来,仿佛一齐在哭泣。   白虎低低地咆哮了一声,拱了过来,用头撞无。   “都怪你,你把她惹哭了。”无看懂了它的意思,更慌了。   他退了一步,在身上摸来摸去,什么也没摸着,还是白虎给他叼来了一块加工过的柔软兽皮,无才试着递过去。方漓垂着眼掉泪,一动也不动。   “该怎么办呢?”无心里想着,也不禁一阵难过,红了眼眶。   “别哭了。”他用嘴型说出了听不见的话,轻轻给她拭去泪水。   “我没事,我不哭,我娘逃出去了,她没死。”方漓自言自语着,却止不住眼泪。   无伸出胳膊把她扶到床边坐下,自己立在一旁,方漓把雕像举起,对着它含泪微笑:“这是我娘,她逃出去,成了聆月宫的真传弟子。我前不久还在斩雪界看到她。她……过得很好。”   终是压不住了,方漓嚎啕了出来,这一场大哭已然迟了很久。在斩雪界,在传送阵,她看见聆月宫隐然已是宫主嫡传弟子的孟铭,透过她绝色的面容看见熟悉的五官。   那是她未修行前一次次在心里描摩,不让自己忘记的样子。   那是她修行之后回溯记忆,一次次抹去疤痕,在心中复原的母亲形貌。   她比方漓复原想象出来的样子更美,然而方漓永远不会认错,那就是娘。   她没有死,方漓太高兴了。然而她改了名字,没有回家乡;她进了聆月宫,没有去接她的女儿。   方漓蜷起了腿,紧紧抱住膝盖,把自己缩成一团,哭得心肝肺全痛了起来。   “我娘……我娘是被我爹欺负才生了我,她不想要我,我知道,她不想要我。”   她一直都应该知道。娘在村里抱着她看着她时也几乎没有笑过;娘教她认字,她念对时,也没有笑过。   她从来就不开心。   “我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的……”   她只是在欺骗自己,娘恨的只有爹,只有他们村子,不是她,没有她。娘没有虐待过自己,在爹发脾气打人时还会把她抱在怀里,挡着爹的拳脚。   但是啊,她是娘的耻辱,是娘根本不想回忆起来的伤疤。娘进了聆月宫,祛除了脸上的伤,可是心里的伤一直都在,她不能去做揭开这个伤口的人。   娘修行了,不能去洛国救她,否则就是挑起两派纠纷。方漓在斩雪界自己的小屋里蜷缩了一夜,拼命告诉自己:就是这样的。娘不爱她,这是应该的,她本就不应该成为娘的孩子,这本来就是一个错误。娘不能去救她,她跟着的是自己的亲爹,她就是伏山村的一部分,没有必要去救她。   然而终究委屈,终究伤心。   她妄想着爹死的时候,娘去接她。她妄想着被二丫欺负时,娘从天而降,以村人跪拜的上仙之姿带她离开。   “娘没有来救我,没来救我……”   她哭得抽搐,喘不上气来。   背上被轻轻地、略带着犹豫地拍着,渐渐稳定下来。   无侧坐在一边,犹豫了半晌才伸出手去拍着少女的背,方漓抬起头,满面是泪,却看见无的面具上也划过一道道泪痕。   她怔怔地伸手去摸,湿的。   “你怎么哭了?”她木木地问。   无摇头,他不知道,看见她哭,他也很难过。   “我没事啊。”方漓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娘很可怜的,比我可怜。她看到我就会想起不堪的遭遇,所以我看见了她也没去认。我没告诉别人,只有你知道,你能帮我保密吗?”   如果让人知道娘的遭遇,也许会嘲笑她。她要做聆月宫宫主的徒弟了,以后会是新的宫主,方漓想,她不能让娘陷入这样的难堪。   无很用力地点头,又拍拍胸口,像是怕保证得不够,想了想,还举起了一只手。   方漓赶紧拉下他的手:“我相信你的,不要发誓。”   他这么好的人,答应了她一定会做到。   白虎突然抬起一只爪子,也用力拍了拍胸口,成功地把方漓逗笑了。 第47章 醉复醒   方漓使劲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问无:“我能不能吃点干粮?还有灵兽肉。”   无很奇怪,为什么不能吃呢?   得到他的同意,方漓才拿出面饼和烤好的兽肉,大口咬了起来。   无见她吃得香,去端了一盘肉干来,方漓咬着饼傻了眼:“你吃肉的呀?”   无不明所以,方漓也委屈了:“你一路上都吃果子,我以为你有什么忌讳。”   无默默将盘子推向她。他只是出门没有带而已,家里就只有这一盘肉了。   但他有别的。无又捧来一个坛子,拿出陶杯,将坛中琥珀般澄净的液体倒入杯中。   方漓嗅了嗅空气中晕染开的淡淡酒味,肯定地说:“果酒。”   无很开心地点头,期盼地看着她。   其实方漓不喝酒的。但是看着无的眼睛,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端起杯,她先谨慎地抿了一点点,发现酒味不重。极淡的酒味仅仅使原本果味的清香变得醇厚。这酒她能喝,而且很喜欢喝。方漓大胆地一口喝下去一杯,眯着眼睛满足地笑:“像果汁,比果汁好喝。”   无的眼睛亮起来了,又给她倒了一杯,方漓一气就喝了半坛,无还要再倒,却看见白虎把头伸过来喝坛子里的酒,无推开它,它又凑过来。   方漓哈哈地笑:“以前它不是很怕你吗?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   白虎低吼了一声,颇为人性化地用爪子捂脸。是的啊,它为什么会怕这个人?明明一点也不可怕。   无看了看地上,那是他一点一点削平打磨铺好的木质地面,不好写字。   以前只有他一个人,完全没有对这种情况进行准备,好在要解决也简单。   他找来一块木板,用手轻轻一抹便削去了中间一层,再装上土,便可以用来写字。   方漓很奇怪,他为什么不用神识传音,以他的修为应该可以了。   不过看无低头写字,她便没问,专心看他一字字地向她解释白虎怕他的事。   “我是妖。”他先写了这三字,抬头看着方漓,方漓看出来他有些惶恐,不明白为什么,偏头笑了笑:“是妖域来的吗?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妖域来的朋友。你看,我用的这个纳戒还是他跟我换的,其实他吃亏了。”   她伸手给无看纳戒,无悄悄松了口气,继续写:“血脉压制。”然后看方漓,看她是不是理解。   方漓幸好读过《妖域小扎》,恍然大悟:“你原来还是个大妖啊?那些灵兽都怕你,所以你一路过来毫无阻碍——可是白虎现在……?”   白虎听到叫自己,从酒坛上抬起头,一点醉意也没有,八成是平时就经常喝。方漓笑了一声才把话说完:“怎么这个样子。”   “收,放。”无写了两字,方漓也明白了。无行走山林的时候,没有收敛自身血脉的威压,回到家中才收敛起来,时间一久,这白虎就蹬鼻子上脸了。   想明白这点,方漓恶作剧之心大起,露出一个她自己都没注意的坏笑,让白虎打了个寒颤,想溜。   “无,你的血脉威压,放出来看看好不好?”方漓嘻嘻地笑着,浑然没觉得自己其实是有点醉了,过去人生中从没有过的肆意都释放在了今天。   好在无也是刚认识她,并没觉得有哪不对,闻言还认真地写:“不是灵兽,无感。”   “没关系,放出来看看。”方漓怂恿着,顺手捞住想溜走的白虎尾巴。   无就放下用来写字的一截木棍,坐着也不见什么动作,方漓更是没感觉到什么不同,却看见之前正一个劲往外拔尾巴的白虎僵住了。   无是个认真的人,第一次有人来到他的居处,他其实也是非常兴奋和激动的。   他怕方漓不高兴,怕方漓因为无趣而离开,所以方漓让他不要收敛住血脉威压,他便全放开了。   平常他在山林中行走,为了避免惊扰太过,其实也还是收着的,只让那些灵兽不要来打扰他就行。   这时气场全开,白虎僵了一会,虎目含泪,腿软,尿了。喉咙里更发出呜呜求饶的声音,这么可怕的大妖,为什么它以前想不开要得罪他,要抢他的床,让他烤肉给自己吃,还把他的酒喝光。   这次死定了。晕过去之前,白虎如果有念头这种东西的话,一定是这样想的。   方漓笑得快断气了,最后笑得趴在桌上,头晕乎乎地不想抬起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醒时她先闻见微带甜味的花香,懒洋洋地躺了一会,让头脑清醒过来,她才睁开了眼。   她躺在另一间屋里,裹着一床兽皮。床边的桌上插着一瓶花,花不好看,可是花香清甜,令她心头宁静。   然后她才想起昨天发生了什么,懊恼地拍拍自己的脸,坐了起来。   她居然喝醉了,还发酒疯!真是太丢脸了。方漓几乎把脸藏进了兽皮里,不知道无现在会怎么看她啊。   对了,无呢?   方漓下了床,掀开草编的门帘,发现外面就是昨天她喝酒待的屋子。白虎不在它的虎皮大床上,不知跑哪去了。   无也不知哪去了。桌上的酒已经收了,散落着木屑,放着一把小刀。   像是无正在雕刻时发生了什么事而离开。不过雕的东西没有留下。   应该不是出事吧?方漓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打斗狼籍的迹象,出门看去也是一派祥和。   “无?白虎?”她放声大喊。   无没出现,但她看见谷口露出一个鬼鬼崇崇的白色脑袋。   “白虎!”她高兴地跑过去,搂住它,不客气地揉,“你跑哪去了?看见无了吗?”   白虎明显打了个寒颤。昨天无让它上床睡觉,它哪敢啊,五体投地求他去睡。无却不睡,在虎皮床边雕刻了一夜,吓得它也没睡着。   现在它更决定抱紧方漓的大腿不放了,听方漓问起无,它用尾巴指了指谷外。   那个大妖经常出谷的,今天又出去了,很正常。可惜它不会表达。   不过方漓看到白虎无恙,大概也知道无不是出事了,放心地回去等待。   想到昨天喝醉了导致浪费进空间的时间,她更后悔了。   可是话说回来,晕陶陶的时候,她觉得特别舒服。人好像要飞起来,轻飘飘的;过去的经历,心中的负担,仿佛尘埃一样拂去,她变得都不像她了。   即使是现在清醒了,方漓仍然觉得轻快。从斩雪界见到母亲到现在,似乎第一次让她觉得,这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娘修炼了,钱姐姐修炼了,我也修炼了。大家都很好,我那么贪心是要被雷劈的。”方漓念念有词,却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她好想再喝一杯啊。   这么想着,目光就忍不住在屋子里搜寻起来。白虎碰了碰她,悄悄指了指后面那间屋,也是她睡了一夜的那间。   “干嘛?”方漓一边问,一边掀开帘子进去。然后她就明白了。   醒来时没仔细看就出去了,现在一进来就能看见,架得很高的床底下摆的全是坛子。   白虎悄悄用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它今天是不敢自己去扒坛子出来偷喝了,但是如果方漓喝的话,它在旁边分半坛,应该不要紧吧?   但是它注定要失望了,方漓看了半晌,还咽了口唾沫,然后跟它说:“咱们出去吧,看不见就不馋了。”   回到第一间屋,这里没有诱惑,方漓取出自己的东西,到谷中泉水里打了水洗漱,之后便坐在桌边四处打量,心里想,无一个人——嗯,应该是一个妖住在这里,莫非屋子也是他自己搭建的?   还有,他一个大妖,为什么独自住在灵域呢?妖域小札上有写,妖域和灵域还是有不一样的。妖域的灵兽数量多,个头大。虽然前辈们并没研究出妖域和灵域的灵气水土有什么不一样,但事实在那儿,妖域的灵兽到了灵域,后代会渐渐回归正常体型。而人族在妖域,时间久了也会发现自己的修行速度变慢。   妖族在灵域也是一样。他们修炼靠的是发掘自己的血脉能力,重要的途径就是吃,通过吃转化灵植和灵兽肉中的灵力。周围环境的灵气对他们的用处在于血脉进化之后的巩固与发展,但对于进化本身没用处。人类吃灵植和灵兽肉,只能吸收能量的十之一二,而妖族却是完完整整的吸纳。这是两族天生的不同,前人曾经研究过,希望得到妖族的这种能力,最终还是失败了。   妖域的古陆破碎之前到底有多大,现在不可考。但是现在的古陆碎片大家都看得到,一个中型碎片就抵得上一个大千世界了。   只不过仅仅是地域相当,其中生活的妖族远没有大千世界的人多。一个大妖一顿也许需要吃十几头大型灵兽,才能满足修炼所需。所以妖域是地广妖稀,灵兽满地跑的世界。   灵域可没这个条件,所以到灵域游历的妖,本身必然是已有小成,出来见识世界。根本不指望在灵域继续觉醒血脉力量。   兽化种倒是能像灵兽一样,在灵域吸收灵气增强自己。实际上早有人认为应该把兽化种直接划定为灵兽的一种了。   想到这儿,方漓又是一惊,无住在这里,吃得饱吗?   她问白虎:“你们平常吃什么?”   白虎张大嘴,给她看自己牙缝里的肉屑。它当然是吃肉的。   方漓好笑地合上它的嘴巴,嫌弃道:“别把口水滴地上。”   白虎陡然站了起来,浑身绷紧,方漓转头看去,无的身影远远地在谷口出现了。 第48章 给你我的姓   “现在知道怕啦?”嘲笑了白虎一声,方漓迎出去。无看见她,快步过来,衣摆被风带得飘起。   方漓就觉得,他是不是略纤细了一点?   越看越觉得是。无虽然说不上瘦弱,但绝对也说不上强壮。方漓不知道能让整座山灵兽臣服的血脉是什么样了不得的大妖,但在她想象中,这种大妖的人身应该更魁梧雄壮才对。   无已走到面前,歉意地在地上写:“有人进山,去看。”   他长久住在这里,知道有几个方向常有普通人逃进山,后来他学会阵法了,就在那个方向布了不少简单的触发阵法。有人路过,他这边就能收到讯息,赶去看一看。   这些人都是往另一个方向逃的,他就将他们送过去。   后来长日无事,他学着雕刻,刻完了山中所见的鸟兽鱼虫,就将这些人的样子雕刻在石头、木头上,聊以打发时间。   写字说不了这么多事,不过方漓也无意追问太多,知道无是去救人就行了。   白虎很怂地缩在方漓后面,无想起来,当初刚带它回来的时候,它也是这幅胆小的模样。那时纯粹是因为一只虎留在山里太害怕了,看到无回来就像看到救星,死缠着跟他回来,却又怕得要死。直到无收敛了气息才靠近他。   到底什么时候起,这头朱印白虎才放肆起来的?   白虎在后面挠方漓的小腿,方漓轻踢了它一脚,轻笑:“它想喝你酿的酒,不敢跟你说。”   无也笑起来,去拿了一坛,用目光询问方漓要不要喝。方漓犹豫,她怕喝醉。最后竖起一根手指,小声道:“你监督我,我只喝一杯。”   无就倒了一杯,递给她。   方漓双手捧着杯子慢慢地抿,喝了一杯,忍不住又喝了一杯,不知不觉又是半坛没有了。然后她真不敢再喝了,看无把酒坛放在地上给白虎喝,对这一妖一虎的关系感到好笑。   “你是怎么把它纵到这种地步的?”她问。   无拍了拍白虎,觉得不好表达,还是得写。   “它捕猎,我吃,谢它。”   “嗯?”方漓这回不懂了。   无拍拍自己,写:“虚空银鱼。”看方漓点头了,又指了指脸上的银色面具,继续写:“妖力被封。”   方漓能明白他的原身大概是一种叫作“虚空银鱼”的妖,只不过她不认识,也没听说过。   妖力被封很容易理解,原来他脸上的面具是一种桎梏,他的力量是被封印起来的。   方漓吃了一惊,尽管在她眼中,无已经褪去了前辈高人的神秘光环,但她依然以为无很厉害。再没想到他是被人封印了力量的。   “血脉天赋,速度,空间。”无继续在泥土上写着。他原身虚空银鱼,天赋并不在于攻击,而是一种天生就有空间能力、速度极快的银色鱼形妖兽。   妖力被封之后,他依然速度极快,甚至低空飞掠,也能使用天赋的空间能力。   白虎来之前,他多是靠自种的果实和粮食蔬菜度日,偶尔抓些小兽。他的家族也不是彻底绝情,封印并不完整,给他留下了防身的妖力,也让他漫长时光里可以学习并使用一些简单的阵法,学着炼器炼丹。但他就算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那也是别想抓到什么大型猛兽的。   白虎开始怕他,他收敛了血脉力量之后就渐渐把惧怕给忘了,在他的谷中横行霸道。然而白虎在附近捕猎,往往很义气地分给他一份,无觉得有这么一个伴也是很好,所以并不与它计较。   方漓抿紧了嘴,问他:“你是被关在这里的?”   无摇头。   “流放。这里安全。”看了看方漓,他又写道:“出身大妖,家族血脉不显,唯有银鱼妖身,为族中之耻。”   写到这里,他木棍一顿,竟不敢再去看方漓。因为虚空银鱼的血脉,他记事以来就知道自己是一个耻辱的存在。   方漓好在是读过米八补充的小札,不然还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现在她明白了,无出身在大妖家族,家中不知哪代混入了虚空银鱼的血脉。但米八在小札里批注,大妖的血脉极其霸道,除非联姻的对象血脉也有同等层次,否则后代中,大妖血脉必然会压过那些低等血脉。   兽化种也就罢了,各族都有的事。像无这样人身妖身俱全,血脉传承不缺,却偏偏没有继承自家血脉的妖,简直就是生出来打自己脸的。岂不是证明他家的血脉弱于虚空银鱼?   故此他虽然不是兽化种,依然被流放到了灵域。他家族的长辈甚至用银色面具将他的妖力封印,免得他在灵域不死心,想方设法回到妖域去给他们添堵。   另外,也使他保持人身,无法恢复妖身。或许在无的家族看来,有着他家血脉的人,却展露出虚空银鱼的妖身,即使不在他们眼前,也是让他们愤怒到无法入睡的事情。   “无。”方离舌尖吐出这个字,带着愤怒。   “这不应该是你的名字,这根本就不是名字!”她声音因愤怒而拔高,“你可以自己起个名字!”   他们根本是说他不应该出生,不应该出现在世上给他们丢人,所以叫他“无”。方漓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愤懑,心头隐隐作痛。   无抬眼,没有在方漓脸上看到鄙夷,只看见愤怒,以及少女眼中那抹她自己或许没发现的哀伤。   “父母赐名。”他写道。   这是唯一能让他与父母产生联系的东西,他不能丢弃。   方漓气愤地捏拳头,“那你的姓呢?”   无摇头,他没有姓,家族的姓氏不能给另一种族的妖。   少女慢慢松开了拳,低头默然半晌,方才仰面,笑盈盈的。   “那你用我的姓怎么样?”她也在泥土上划下一个字,“方”。   “我原来姓刘。”她絮絮地说,“但是我爹想要个儿子,我姓刘也没有用。后来大伯又要过继个儿子给我爹。我那时准备从村里逃走了,就想,我不要这个姓了,我就跟娘姓吧。”   泥土上落下一滴水,迅速浸入消失了。   “但其实我娘也不想要我,我当时应该随便选一个姓的。不过方漓听起来比刘漓好听,反正娘现在也不姓方了,我决定就不改了。我的姓真的挺好的,你要不要叫方无?”   边说边写,她写下“方无”两个字,把木板推回给他看,声音轻快。   无的心怦怦地跳动,方无?他可以有一个姓氏了吗?   看着泥上划下的那两个字,无用两只手盖住它们,郑重地点头。   以后,他就叫方无了。   方漓嘻嘻地笑起来,叫他:“方无。”   她又醉了,可方无觉得他也好像喝醉了一样,轻飘飘,想飞,想把好东西都给她看。   于是他在屋里东转西转,拿出他早年烧出来最满意的一个陶碗。   他都没舍得用,一直收着的。   方漓捧在手上看,碗上有烧制时形成的纹路,古拙朴质,自有意趣。方漓夸他:“原来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你手可真巧。”   还有那些酒坛和杯子,还有桌上的花瓶,还有屋里所有的家具,原来全是他自己做的。   原木质地的桌椅没有一丝毛刺,陶杯握在手上是最舒服的弧度。   方无有的是时间,慢慢地去打磨它们。   方漓放下碗,看到方无又拿过来一个纳戒。   他的眼睛热切地看着她,方漓觉得他一点也不像鱼,更像是一只急切想得到夸赞的大狗。   她被自己的想象逗得笑出声,接过来看。   这个纳戒比祁远给她的失败品还要失败一点。方漓不知道,这不仅是无人指导妖力薄弱的结果,也是他缺乏材料的原因。   反正她就是夸:“真棒!”   方无便高兴了,把纳戒塞给她,这是他炼制出来空间最大的一个,如果再来一次,他觉得还可以更成功一点。   但他没有用来炼制空间装备的藏星砂或者混沌石了。   方漓也爽快,直接将这个纳戒套在手上,原本那个就收了起来。反正她另有空间,真正放在外面的东西不多,这个也足够了。   然后她看着方无继续笑:“你还有什么好东西呀?”   方无拿起他的箫——看上去这不像是他自己做的,大概也是从妖域带过来的。   他吹奏了一曲。   这可比方漓的笛音好听多了。方漓其实根本不懂音乐,但这不妨碍她欣赏。   箫音偏悲,但方无的箫声和着风,和着鸟鸣,和着远处隐隐的兽吼,和着谷中低咽的泉水,却不见悲音。   渐渐地,方漓起伏的心绪被抚平了,她托腮静静地听着,直到箫声停了很久,才梦呓般地说了一句:“真好。”   想了想,她词穷,还是只有一句:“真好。”   这样方无就很高兴了。   他还想送她什么,但是没有别的了。   写着他名字的木板被他收了起来,这次他直接在桌上刻下字迹:“明天,请你看。”   看什么?他没说。方漓真的觉得好笑,方无一定不年轻了,那个上仙在元山救人的传说已经好久了呢。   但是此时他分明像个孩子一样,恨不得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博得夸奖。   以及还学会卖关子了。   于是她也没问,只点着头笑:“好啊,就等明天。”   弄得方无反而不好意思了,还想再写字解释,被方漓满不在乎地摁住手:“就等明天。留一点悬念不是挺好的吗?” 第49章 能力   方漓的酒量似乎进步了一点点——当然昨天也许是大哭一场,累了的缘故。总之今日她没有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眼皮打着架还知道跟方无谦让。   “那是你的床,我睡在白虎旁边就好了。”   方无仗着自己不能说话,固执地把她拉过去,站着不动,只用一双眼看着她。   最后还是方漓拗不过他。   白虎腿有点哆嗦,它悄悄往方漓那边爬过去,被方无拽了回来。   要是过去,它一定甩掉他,但是今天它不敢。   方漓裹进兽皮前还挣扎着想了一下,今天要不要跟方无说不要进这间屋,她继续去空间内修炼的事。她信方无会听话的不进来打扰她。但裹好自己没一会,她已然睡得连梦也没做上一个了。   她还是在清淡微甜的花香中醒来,窗外还有夕阳的余光,她睡了一个下午。   “晚上就修炼吧。这两天可太懈怠了。”方漓自言自语,到屋外,看见方无果然没睡,坐在桌前对着窗,正在雕刻。   方漓很喜欢他的作品,怕惊扰了他破坏掉一个杰作,于是轻手轻脚地过去,坐在他一边。   方无并没有受到惊吓,他自然地侧过身子,让自己朝向方漓,手上则不停。   木屑不断落下,方漓越看越眼熟。   “我?”   方无开心地笑起来,把没完成的雕像给她看。   这是现在的方漓,一身简单的天璇宗服饰,靴上符文的纹路都一丝不差。   五官也出来了,但方无显然并没有满意,只给方漓看了看,就拿回去继续精心雕琢。   方漓便不说话,静静看着。   他雕的是一个坐像,小刀下的方漓身子前倾,头微微抬起,嘴角勾起一个微微的弧度,眼中有着笑意,眼角却挂下一滴泪。   木像的右手伸出,悬在空中,不知在做什么。   方漓想:“这是什么时候的我?”她可想不起来了。   方无还在继续,眼神专注而温柔,他用刀轻轻削去一丝,方漓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怎么没看出来,多这一丝,少这一丝,真的不同吗?   显然方无眼中是不同的,这里刀一旋,那里取过兽皮快速摩擦,木像的眉眼便愈发精致了。   只是这姿势实在奇怪,直到方无又用小木块加工出桌凳才好些。   然后他拿出一小块木条,削成长长平平的形状,在上面刻下“方无”二字。   木条放在雕像的手下,手指正划过“无”字上扬的弯钩,微微上挑。   方漓怔怔的,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小心地摸了摸:“我昨天原来是这样的么?”   方无给她欣赏了一会,然后取过木板写:“能送给我吗?”   方漓失笑,还了给他:“这本来就是你的。”   总不能因为雕了她,就成了她的吧。   方无喜不自胜地接回来,在屋里转了转,不知道放到哪里好。   最后还是去了他原本的卧室,放在桌上的花瓶旁,自个儿又欣赏了一会。   天色已经大黑了,方无这才发现,忙又去端饭菜。   方漓看他雕刻入了迷,也忘了这事。白虎可怜地缩在一边,一动也没敢动,更没闹着要吃。   好在方无怕方漓醒了想吃东西,早早就备好了。白虎去捕来的灵兽,他做了一锅汤,一锅炖肉,再配上自种的蔬菜,可说是相当丰盛了。   方漓本来就不挑嘴,一人一碗饭,吃得很开心。白虎还想怂恿她去喝酒,被她看出来,严词拒绝了。   “再喝我又要睡一夜。得修炼了。”   方无轻笑,取出一坛,拍了拍白虎的脑袋,示意它自己去喝。   然后写给方漓看:“我有很多,给它喝。”   他在这里住了几百年,用吃不完的灵果酿酒也酿了几百年,有很多很多,就算开始酿得不好的都扔了也有好多好多。他一个人喝不完。   “我明天再喝一点点。”方漓下定决心地说,“真的只喝一点点。”   半夜修炼完毕睁开眼时,方漓看见桌上她的雕像,走过去,坐下,趴在桌上与雕像平视。   方无雕刻得太传神,那人像眼波欲动,似笑而含哀。阿漓看着看着,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又赶紧擦了。   “现在我不是一个人了,我有同门,有朋友,还有方无。”   爹姓刘,娘姓孟,她姓方,方漓的方,方无的方。   没有大大咧咧地进入空间,方漓安稳地睡了后半夜,入睡时还想着要早点醒,问方无到底让她看什么。   但不知为什么,就算没喝酒,她也睡得极香甜,又是天光大亮才醒。   今天方无没有出门,眼睛亮亮地守在门口,方漓出来差点跟他撞上,埋怨:“你干嘛呢?”   方无听出来她亲近的口吻,并非生气,只稍退了一步,又迈近,伸出了右手。   方漓盯着他的手想了一会,拉住了。   方无脸有些发烧,这跟他一直以来自己读书形成的观念并不符合,不过他坚强地抵抗住了抽回手的冲动,牵着方漓,左手齐胸一划——   方漓就看见面前的空气仿佛扭曲了一下,然后方无牵着她向前一小步——真的就只有一小步,眼前就豁然变了一方天地。   这个感觉她太熟悉了。每天进入自己的空间就是这种感觉,方无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带着她传送了?   涌上心头的居然是一种“原来你也是这样”的惊喜,方漓带着这种找到同伴的快乐,眉眼俱是喜意。   方无也很高兴,看着她笑。   脚下是松软的沙滩,方漓站着的地方还有小蟹爬过,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海,注意力从这种奇妙的转换中恢复过来时,她欢呼一声,松开手,对着大海涌来的波涛张开双臂。   “真好。”闭目半晌后,她扭过头,眼睛发亮地看着方无,在海风中大声说,“要是没离开村子,我一辈子也见不到大海。”   方无眼睛也明亮得像要燃烧,他很想大声对她说他可以经常带她来。多年来第一次,他才觉得自己不能开口说话是一件这样令人痛苦的事情。   现在他只能在沙滩上写字:“天赋,空间。”   阿漓没有看过关于虚空银鱼的介绍,不是很懂。看到露出询问之意,方无想了想,没法精简,只得刷刷刷地在沙滩上写下一大篇文字。   离海水近了些,前面写的字,到后来已经有被冲刷掉的。方漓看他低头写得认真,又是想笑,又是怜惜。   原来虚空银鱼天生自带一个空间存放物品,即使是兽化种也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智力低下的兽化种只用来存食物,吃不完小动物们大部分存在了这个空间里。   但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并非这种与生俱来的空间,而是随时间增长,虚空银鱼出现的另一种血脉天赋。   他们能自如的发动天赋,随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并将世界定位,从此自由来去。   本来随着妖力增长,血脉进一步强化,能定位和来去的世界会越来越多,这才是虚空银鱼名号的来历。但方无妖力被封,血脉力量也就这样了。发动一次天赋,要等三天才能再次发动。而这么久了,他也就定位了一个世界,空负虚空银鱼之名。   “哪里空负了。”方漓不以为然,“你妖力被封了这么多年,都有这种能力,太让人羡慕了。你知道我们天璇宗最近为了一个小千界的地盘,跟人打了多久的仗吗?”   方无当然不知,方漓简单将小千界的争夺说了一遍,又感到奇怪:“你这种能力肯定非常抢手,为什么我没听人说过。”   “灭绝。”方无写。   虚空银鱼早就像很多上古大妖一样灭绝了,虽然能力奇妙,血脉也算强大,但不知为什么,就算与其他妖族通婚也没有让他们的血脉压倒对方而显露。到如今,除了方无,他也没听说有别的虚空银鱼出现。   他算是妖域唯一一个虚空银鱼的血脉后代了。   “真了不起。”方漓觉得方无特别需要夸奖,她也准备努力从各方面发掘去夸他。不过她也觉得,方无真的很棒!不需要她绞尽脑汁的想,随便就能真心诚意地夸出来。   如果不是另有一域的话,这里应该就是灵域的小千界了。不幸的是方无破开虚空进入另一界时的位置很随机,第一次进入时他落在了海岛上。   能力不足又没有足够的材料造船,他不知道离海岸有多远,不敢冒险渡海,于是这么多年来他就没离开过这座岛。   好在海岛还挺大,让他的餐桌上多添了不少种类,也让他发现了一些矿石与植株。   炼制纳戒的藏星砂就是在这里发现的,可惜似乎只是少量,早就被他用完了。   这座岛早被他走了个遍,此时便兴冲冲地带着方漓四处游览。   “这里找到白云菇,不敢食。”白云菇是很美味的菌,就是与另一种毒菇长得太像,方无回去之后对着他带来的玉简比较了好几日,才采了一点先喂给小动物,确定无毒后才敢吃它。   “这里看日出最好。”虽然要很辛苦地爬上山,再攀上一块巨岩。那时他实力更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成功。   “这里学游泳。”岛中有一湖,无凶猛灵兽,风平浪静。身为虚空银鱼一族的方无并不会游泳,虚空银鱼也并不生活在水里。他不敢下海,是在这里慢慢学会游泳的。   他的足迹遍布海岛,每一处都有他的回忆。景色平平无奇的岛屿,因有了他的种种经历,仿佛也成了一处胜景,让方漓听得津津有味,看得惊叹连连。   午餐与晚餐抓了鱼和贝解决,夕阳染红了沙滩,方漓童心大起,在沙滩上跑出一串脚印,又用脚踢起沙子,扬了方无一脸。   方无用手遮了一下,还是被迷了眼,方漓大笑起来,说:“小时候看村子里其他人打雪仗,就是这样的。我一直想去玩,但是我不在家做饭,我爹回来吃不上饭就要打我,我从来没玩过。”   “打雪仗是什么?”方无心里想,“和这一样吗?”他学着方漓用脚踢起沙子,看方漓笑着躲开。   “我陪你玩打雪仗。” 第50章 送给你   岛上也有屋子,是方无盖起来休息的地方,当夜便住在这里,与谷中也没什么区别。   三天时间攸忽而过,方无问方漓要不要回去,方漓想了想,问:“你在这儿遇过别人吗?”   方无不知道。方漓拉住他的手:“回去吧,回去我跟你说个事。”   甫一回到屋中,方漓就被白虎扑了个正着。   白虎发出呜呜委屈的声音,控诉两人把它抛下。   以前,方无去那个岛上时都会带上它的!   方无只能抱歉地摸摸它,他只带上一个人。   “呜……”白虎继续控诉,几天过去,它对方无的畏惧又渐渐消失了。   方漓不禁笑了,推它下来,想起一事:“对了,它现在怎么不缠着我要听曲子了?”   白虎甩了甩尾巴,有点沮丧地叫了一声。   方无则取出一支竹笛,吹了一段曲子给她听。   这竹笛显然就是他自己做的,而非从家中带来,而那曲调则是方漓熟悉的那一支。   她挑了挑眉,原来他学会了呀,只是还不全。   “你要学完整的吗?”她问。   方无微微一笑,到桌前写字给她看。   “对我无用。白虎亦无用。”   原来这曲子确实能激发血脉,但血脉越是强盛越是无用。反而是那些低等混血灵兽能够进化。   不过进化到一定程度也就罢了。像伏山村的大青,以后再听方漓吹曲,顶多也就是将那只蛟角长得完全,再想蜕去牛形化为蛟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还得看徐山派怎么想办法。   对于白虎也是一样,它能感受到体内潜藏血脉,却不能进一步激发,倒是让它身体更强健了,也算是有所收获吧。   而对方无则更没用了。   “原来是这样。”方漓有点遗憾,不过也没办法。对于天璇宗来说这样倒是已经够了。   “啊呀,我有事同你说的,都怪白虎捣乱,差点忘了。”方漓忙拉方无坐下,郑重地道:“你这个能力特别厉害,千万别让人知道。”   方无懵懵懂懂地点头,不明白;但是她说了,他听。   “我跟你说过斩雪界的事……总之你要知道,外面大家对小千界的争夺非常厉害,死起人来一片一片的。要是让人知道你能定位小千界,我们天璇宗这样的门派还好,可碰到邪门外道,一定会把你关起来逼你去找的!”   怕方无不重视,方漓两手抓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再次郑重地叮嘱:“一定别让人知道啊。”   “一定不让。”方无在心里说,重重地点头。   “还有,你现在去的这一界,也不知道是已经被修真界发现了,还是无人踏足。在岛上我们判断不出来。你以后去玩一定要小心,看见有人就躲起来。万一有人新发现那里,看到你在那,以为你会跟他抢……”   想到方无看到有人,高兴迎上去,却被人一剑穿心的画面,方漓打了个寒颤:“一定要藏好自己!”   方无看着她想了一会,忽然笑了,在木板上写:“我不去了。”   “不去……也挺可惜啊。”方漓皱着眉苦恼,“可是万一有事……还是不去安全。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人发现没有,已经占了的倒也罢了。”   方无拉了拉她,让她看过来,他写道:“锚石。”   她与方无说斩雪界之事时提过锚石。这是用来确定小千界或大千界在星辰界位置时所用,她身上这个是出门游历时派发的简易版。   各大门派为了那万一的可能,期望弟子们中有某个人身负狗屎运,在游历中碰到两界之间自然形成的空间通道,并且正好那一界还是无人发现的。   那只要没死在那,能回得来,那就放下锚石,火速回家上报。门中自然会根据锚石来定位,寻找那个世界。   这种事概率很小,但确实发生过。小门派只要力所能及,也会给精英弟子派发。至于大门派那更是大方了,内门弟子人手一个,广撒网,捕上一条鱼就是大赚。   现在方无要看锚石,方漓当然很爽快地拿出来给他看,还问:“你是不是想炼制这个?我不会呢,也不知道需要什么材料。”   方无只是摇头,看着她笑,把锚石握在手里不还给她,写道:“送给你。”   “送我什么?”方漓看着字,偏过头看他,见他光是笑,渐渐恍然,一下子胀红了脸。   “不行啊,那太……”   那可是一个世界啊,他要送给她?   方无写道:“也许已经有人。”   “那还也许没人呢。这是你天赋所得,你在这谷里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怎么能随便送人呢?”方漓觉得他是一个人住得太久,太好骗了,万一以后救人碰上骗子,一定会被人骗光身家的。   所以她苦口婆心:“你不能太大方了,要对自己好一点,懂吗?”   方无摇头,他才没有随便送人,他是送给她。   “不是我的。”他写,“只是能去。”   “谁占领就是谁的。”方漓说,“现在规矩就是这样。”   那我也没有占领呀。方无想。不管怎么样,他觉得她更需要这个。   他听方漓说,回去之后她要争取做真传弟子,但是很难。   他也知道外面的人很重视新的小千界。   他现在只希望他所能给出的这个世界还没有人发现,能让方漓立下大功,让她达成所愿。   “反正,我不去了。”他为了表达决心,用力地写,锚石也抓在手里不还她。   下次他会带过去,放在岛上,这样天璇宗就能定位到那里了。   方漓瞪着他,他低头,但是固执地,就是不还。   尽管认识不到十天,但也许从她给他定了一个姓开始,她就不自觉地把方无当成了亲人,不自觉地亲近了起来。   就算现在方无要将一个世界送给她,方漓也没有因此而特别震惊,仅仅是担心他少了一个去处,这才不愿意。   “没有那个岛,方无就只能在元山活动了,那也太可怜了。”   想到这里,她也固执起来,坚决地摇头。   方无看出了她的决心,温柔地握了握她的手,继续写:“我的能力,还会有的。”   “骗人。”方漓坚决不信。   “真的。”他写,“正常的虚空银鱼现在应能打开三个固定的世界,我仅得一。”   妖力被封,血脉其实也被封印,但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封印随着他年纪的增长在逐渐失效。尽管力量使不出,可这种来自血脉的天生能力,他现在勉强能用出来。   只是比起正常生长的虚空银鱼来说,他可谓极度的发育不良。   正常的虚空银鱼到了几百岁的时候,不但能穿梭来去至少三个不同的界域,厉害的还能封锁空间,将一整个小千界据为己有。当然,这个年纪一次也只能封锁一个。   在家族的时候,他也曾经找过资料,发现记载中对虚空银鱼语焉不详。   只说这个妖族以速度见长,甚至会消失无踪,最擅长寻迹的妖类都找不到他们在妖域古陆上的痕迹。   当他们与灵域建立联系时才猜测,银鱼一族或许是能直接穿梭于星辰界,甚至穿过虚空,到达另一个大域。   后来灵域一些小千界陆续发现虚空银鱼的遗骨,也证实了这一点。那是一些穿梭去后遇到意外死在灵域的倒霉鬼。不然的话,他们因为在灵域不容易吃饱,危险过后还是会回到妖域。   但是任一记载中都没有说,这个极擅逃跑的妖族为什么会灭绝。   方无这里就只能勉强穿梭,想封锁是不行的。不过他最近隐隐有感觉,或许不久之后他还能再定位一个去处。   这个“不久”也许真的很快,也许要两三百年,对他来说并没多大区别,但此时他一定要让方漓相信,少掉这一个能到达的小千界,对他而言并不算损失。   但是方漓到最后也不过将信将疑。   方无垂下了头,整个人都沮丧了起来,方漓看得不忍,哄他:“等你能去新的小千界,再把这个送给我,到时候我一定收,好不好?”   方无扭头,方漓诧异了。   都学会闹别扭了。   这个别扭并没有延续很久,到了中午,方无好像因为上午的别扭而感到抱歉,抱出来两坛酒,送到方漓面前。   “我只喝一点哦。”方漓并没在意他的小别扭,拿了三个杯子,开坛倒满三杯然后盖好,“就喝这些,不能再多了!”   方无陪着她喝酒,小千界的事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又是三天过去,方漓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这时候走似乎太早,但是总住在这里,似乎也不能起到历练的效果。   尤其是她有点心疼浪费的时间。   琢磨了一阵,方漓突然觉得羞愧起来。方无恨不得把所有事都告诉她,她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就在这里修炼,告诉他好了。”她心里想着,站了起来。   方无去看他的菜地了,还没回来,方漓决定先拿白虎做个实验。   她曾经带进空间一些低级的灵兽,但不知道能不能带人。白虎这样应该算是比较高级的灵兽了,先试试。   “白虎,过来。”   白虎颠颠地跑过来。虽然方漓吹的曲子对它已经不起作用,可是最近方漓给它喝的水,好像也让它本能地觉得有好处。所以巴结方漓,依然是白虎的一贯态度。 第51章 谁单纯   方漓先拽住白虎的脖子,觉得不对,又拉住它一只前爪,还是不对,最后还是拉住它的尾巴,这样才顺手。   白虎回身看自己被拉住的尾巴,眨了眨眼,没挣扎。   “别乱动,我试试看能不能带你去一个地方。”   方漓就这么抓住白虎的尾巴,到屋外入定,进入空间,来到大河边。   捏了捏,毛茸茸的,手感不错。白虎也进来了。   白虎很淡定,这不就是戴面具的男人经常做的事吗?上次他没带它去,所以现在吹笛子的女人带它来了,不带他!   自认为得到宠爱的白虎很高兴,撒了欢地跑。方漓落脚之处是河边的茅屋,牛群又扩大了,在自由地吃草,有些好像还跑得远了。   白虎跑过去就扑倒了一头,吓得其他牛爆发了一波速度,狂奔至远处。   方漓阻止不及,气得上去揍它:“你在这捕猎,把它们都吓得跑远了!”   她没打算把牛群当宠物养,养了迟早是要吃肉的。可是白虎这么捣乱,以后她想抓牛,得跑多远啊!   白虎踩在自己猎物身上,任方漓捶它背,反正它抓到好吃的了。   “对了,我带十几头牛出去给方无吧。”方漓突然想起来,这样他就有肉吃了。不至于只能靠白虎这个不靠谱吃得又多的家伙,方漓真是一点也不信任它。   想到就做,方漓揪着白虎项上的皮毛,教它:“你去追牛,把它们赶回来。不许伤了它们,懂不懂?”   又哄它:“带它们去给方无养,以后你不用天天出去捕猎也有肉吃。”   这话说得白虎眼睛亮了起来,一声虎吼,抖着一身白毛就去追牛。   方漓安安逸逸地在原地等,看白虎挺专业的绕到牛群前方把它们往回赶,有跑到一边的,它也绕过去作势欲扑,将它们赶回来。   “看来有一只聪明的灵兽还是有用的。”方漓很满意。   她怕太多了方无养不过来,太少了又不够继续繁衍,挑来挑去,公少母多的挑了十五头出来,让白虎先看守着。她又到竹林去。   带进来养着的禽类被她移到了这边。竹林里可以自己觅食,也不用她费心。   这边挑选了二十多只,用绳系了爪,串成一串,再回到河边。   白虎虎视眈眈地守着牛,方漓夸奖了它一番,让它用嘴叼着绳子,自己则将牛的前腿也一一系住。   这么麻烦是因为,她才筑基不久,并不能用神识笼住想要带走的东西,一起进出。只好把它们用绳子都串起来,自己抓住一端,才能把它们带回谷中。这也是她在天璇宗就试验出来的结论。   于是,刚刚回到谷中的方无,就看见方漓和白虎带着一大串哞哞叫踢着腿的牛,和一大串吱嘎乱叫,扑楞着翅膀的禽类,突然地出现在眼前。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直到方漓朝他走过来。   “我也有一个秘密的世界,你想不想去看看?”   当然想了,方无兴奋地点头,方漓嫣然一笑,抓住了他的手。   嗯……这应该是一个挺美好的发展,从此两人共享了这个秘密。   然而方漓进去了,身边却没出现方无。   再出来,方无怪茫然地举着手,还愣着呢,方漓特别不好意思。   “刚刚带白虎可以的,也许是你的血脉太强盛了。”   虽然没人跟她讲解,但她多少有一点感觉,超过她境界太多的生物并不能进入空间。这似乎是空间的自我保护,也是对她的保护。   她本以为方无这样的实力应该没问题,没想到还是不行。唯一的解释,他的血脉实在是太过高级,被判定为不可进入者。   只能等她修炼得更厉害再说了。   没办法让方无亲自进去看一看,方漓只能一边与他安排那些动物们的放养之所,一边跟他说起自己这个空间的种种。   “本来想带你进去,这样我们就可以在那里修炼。如果你愿意的话,我还可以带你离开元山。”方漓叹了口气,把牛栏绑好,“我都想得好好的了,结果却没成功。”   方无停住了手发怔,方漓等他递木桩过来,没等着,回头看他这样,拿手在他眼前晃:“回神了。”   其实方无只是在想,如果能进入方漓的那个世界,她到哪里,他也到哪里,那可比在元山深处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快活多了。   尽管不成,可是他愿意想象那样的生活。   方漓还在絮絮地说:“这个地方可救我帮我好多回了,要不是在那儿学会了养仙牛,我在大伯家一定就饿死了。方无……对了,我能不能叫你阿无?”她觉得连名带姓的叫很生疏的样子。   方无并不觉得,他喜欢听她连名带姓的叫他,不过方漓说要换称呼,他也没意见。   只在地上写:“为什么叫阿无?”   “我们村子里叫亲近的人会这样叫。”   “那我能叫你阿漓吗?”   阿漓没有嘲笑他不会说话还要“叫”人,随意地笑道:“好啊,我朋友也叫我阿漓。对了,我有和你说过付春山他们吗?是我进入内门之后认识的第一批朋友,就是年纪都比我小……”   她的经历说丰富也丰富,说简单也简单,说来说去,无非是在天璇宗生活的鸡毛蒜皮。偏偏听众是个生活更单调无聊的人,听得津津有味,也让很少与人这样聊天的阿漓谈兴大起。   直到把要养的灵兽灵禽们都安置好了,阿漓才觉得口干,朝方无灿烂一笑:“好渴呀。”   方无给她倒了水,是从方漓拿出来的水缸里舀的。她打算留一半给方无以后喝。   看方漓一口气喝尽了,方无突然冲她一笑,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见方无右手当胸一划,人就消失了。   方漓愣了半天,这个家伙怎么说走就走了?   这下好,等他回来又得三天了。   白虎摇头摆尾,乐得在地上打滚。   该,让你们抛弃我,现在你们轮流抛弃对方一次。   方漓独自度过三天,等到方无回来。   这三天她考虑过要用什么表情迎接方无。开始是想假装生气,但一想不行,方无一定会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会让他不知所措的。   然后想若无其事地迎接他,又觉得气不平:这家伙招呼也不打一个的突然跑了!   想了三天也没想好,然后方无就回来了。   看他笑得灿烂而有点小得瑟,方漓也忘了纠结,笑着迎上去,又埋怨:“你干嘛去了。”   方无笑容更大了,在地上写:“锚石。”然后张手给她看,手上什么也没有。   方漓脑子转了一圈才有点明白,这是说锚石没有了?   那哪去了?   蓦地,她呼吸顿住了!锚石留在那个小千界了!   “你!”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又不知说什么好。   锚石需要激活才能在宗门的灵器上显示出位置。有时候在外遇险的内门弟子也会激活它,即使身陨,也能让同门找到自己的尸体。   阿无虽然妖力被封得只有可怜的一点,但是激活它还是没问题的。而那几天,她居然被这个单纯的鱼妖给套话了!把锚石的使用方法都告诉他了!   她还以为他需要炼制一个锚石,以后有了穿梭虚空的能力之后用得着。   到底谁单纯啊!   方漓捂住脸,觉得自己没脸见人,简直蠢死了。   方无先是很开心地看着她,看她这个反应,又不安起来。   阿漓觉得衣袖在被人轻轻拽动,她闷闷地说:“别理我,我反思一下怎么会被你骗到。”   还在拽,她放下手,却见阿无眼圈都红了。   他在地上写:“我再也不骗你了。”   “唉。”阿漓叹气,笑起来,“还是你傻,我逗你的都看不出来。”   方无不明白地看着她,阿漓用脚把地上的字抹去了,认真地说:“我没生气,真的。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这次就算了,但凌守院告诉过我,防人之心不可无。我曾经没放在心上,结果差点被人害死。这件事本来我没对你说,可现在看来,一定要告诉你。”   阿无这样大方,这样不设防,如果没有防人之心,迟早会遇到像杨宗那种人。   洗手做饭,老规矩三杯酒不再多饮,方漓慢慢将自己遇险的事说了出来。   尤其强调了杨宗用几个月时间调查她的事。她想起来十分后怕。   方无纯净无波的眼眸渐渐变了,方漓说着话没注意,觉得不对时一抬头,竟看见他瞳孔染上一层淡金,吓了一跳。   他死死咬着牙,为她而愤怒,为她而后怕。她竟差点因为一点灵石死在那样一个小人手里!   灵石,那个海岛上就有啊,并没有多大用。   “没事的,都过去了。”阿漓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安抚他,又好奇地看他的眼睛,发现那一圈淡金色又褪去了。   阿无发现她的目光所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取过木板写道:“虚空银鱼,银鳞而金瞳。封印血脉,金瞳不显。”   没想到情绪激动时会再次显露。到底是封印松动了,还是正常情况?阿无自己也不知道。长年来他情绪平静无波,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从来没有这样担心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希望杀死一个人。 第52章 终有一别   阿漓看他如此,虽然不忍,却不后悔告诉他这样的恶事,反而趁热打铁,正色提醒他保护好自己。   他不会永远待在元山,阿漓也不会让他永远待在元山。   “等我修炼到元婴,就来找阿无,带他到外面看一看。我们不去太危险的地方,就在这个大千界走一走,元婴境界就可以保护他了。”阿漓想。   “好了,被你骗都骗了,现在得做一做准备工作。三天后我们就去那边,把你盖的屋子推倒,人为的痕迹都毁掉。”说到这,阿漓突然想起来,“我们吃的灵米都是你自己种的?”   阿无在谷里种了玉粳米,从品种上来说与天璇宗原有的一样,不过因为他管得不多、大千界灵气也差,最终的品阶不太高。阿无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这确实是他种的。   “哪来的?你从家里带来的?”大千界应该是买不到的呀。   “岛上找到,野生。”阿无写。   “啊……”方漓按住了心口,那可能还真的是一处没人发现的小千界呢。   别看天璇宗对这种玉粳米不满意,待阿漓悄悄浇了水提升品级之后才当宝,那也是天璇宗好说也是个大宗门的缘故。   这个品级的玉粳米,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种子的好吗?如果是小千界出产的,占领它的门派第一时间就是搜集种子之后把野生的都铲掉。   斩雪界的战争结束之前,各方就一边打仗,一边不忘把自己地盘里的动植物全都检查一遍,有珍稀品种就要动手抢种子、毁野生。   那么大个海岛还想保留野生玉粳米?做梦比较快。   一定是新的小千界。   “我们必须好好检查一遍,不能让人怀疑你,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能力。”方漓更慎重了。   三天后,方漓不得不把刚安置好的灵牛灵禽们再带回去先养着,因为他们要再度抛下白虎前往海岛。   在方漓的指挥和阿无的回忆下,他们不怕麻烦地走遍了海岛每一个角落,将阿无可能留下的痕迹全部清除。   最后推倒了屋子,阿无把房屋的残骸堆在一处荒地上,先放火烧了一遍,剩下的也没抛进海,而是两人分别用纳戒存放起来,准备带走。   至于火烧的痕迹和房屋的遗址,方漓弄来花花草草的种子和枝条,十几勺稀释玉瓶水浇下去,一夜过后就看见冒了芽,再等十几天就完全是一幅天生天养的状态了。   方漓私心里还想找到锚石,不过海岛这么大,她一圈下来也没看见阿无把它藏在哪了,只得跟他说:“我走的时候,你可得告诉我在什么位置啊,不然我没法跟门内交代。”   阿无抿嘴乖巧,眼神却泄露出笑意。   真是学坏了。   等一切痕迹都泯灭之后,方漓又做了一件事。她将自己种的碧浆米种子很随意地洒在了海岛上,让它们自由生长。   碧浆米与玉粳米一样,也是适合各种灵根的人食用。不过两者种植时间正好错开,对环境要求也没什么差别。所以只要有种子,往往一个门派是这两种灵米一起种的。   天璇宗却没种,因为他们没有更好品阶的碧浆米。但市面上能买到较差的种子,方漓把能买到和弄到的各种灵米都在大河边种上了,那里看不出季节变化,但并不妨碍植物的生长。   她没时间去管理耕作,只能由它们自生自灭,所以产量并不太高。不过经由她掐着时间每次播种时都浇一次,几茬长下来,所有的灵米品阶都提高了,尤其是原本最差的碧浆米。   因为产量不高,她一直都没舍得吃,现在洒了不少做种子,剩下的看看其实也够再种了,便决定大方一点。   “今天我们吃这个。”   饭还是方无煮的。他煮了几百年,虽然煮饭说不上什么手艺,但熟能生巧总没错,这几天吃饭,方漓就觉得比饭堂大师傅做得更香。   今天这一锅还没出来,香味就出来了,方漓就坐在锅边等,白虎把脑袋从门口伸进来使劲嗅。   奇怪,为什么“饭”这种东西能这么香?它一向是不爱吃的,以前方无也都不给它准备。   “好了没好了没。”方漓不自觉地念叨,其实她小时候常年做家务的,哪会看不出好没好,实在是心急了。   方无看着火候,到时间了,两手抓着锅沿端下来,打开锅盖。   白虎居然打了个颤,硬是闻到香味颤栗了。   它是肉食动物,没有强大到凭借普通灵植中的能量就能活下去的地步,所以过去阿无煮的灵米它都没兴趣。   但是今天这锅不同,它闻到之后,本能地从心里渴望要吃掉这些米!   这是生物的本能,因为这些碧浆米已经达到中品,超越了普通肉食、素食的限制,充沛的灵气对任何动物都有好处。白虎这种已经称得上灵兽的生物自然更能感觉到了。   锅中的米是莹碧色,泛着一层油光。碧浆米的颗粒很大,一粒就有三四粒玉粳米大小,但是阿无煮出来的饭仍然恰到好处。方漓用筷子挟了一点品尝时,就尝到了那种与别的灵米不同、微带弹性的口感。   “没错了。”她呼着气说,“虽然我没吃过,但是看过介绍,就是这种口感,煮熟啦,可以吃了。”   方无给她盛了一碗,自己一碗,看看趴在门口不停嗅鼻子的白虎,又给它盛了一碗。   白虎早等不及了,牙咬住碗,一仰脖,顺着喉咙就全进肚里去了。   这下它傻了眼,没尝到味道。   方漓大笑起来,这回她动手给它盛了一碗,警告它:“慢慢吃,这碗没了可就没有了。   这次白虎才学着她和阿无的样子,弄一点它从没吃过的米饭到嘴里,用牙慢慢嚼着。   充满弹性的饭粒内,包裹着半固态的米浆,咬开表层,微烫的米浆流淌到舌上,微抿,咽下,仿佛被这香气从内而外浸透了。这就是碧浆之名的得来。   碧浆米最富灵气、对人体最有好处的部分,也正在这米浆之中。   天璇宗所有的碧浆米,做出来的饭就不是这样,饭粒内的米浆几乎没有,完全固化。而更高级的碧浆米,据说饭粒内的米浆更为浓稠。至于他们现在吃的这种,应该是浓度略差。可惜用稀释的玉瓶水再浇也没有提高,而方漓也没舍得用未稀释的去浇灌。一来确实舍不得,二来品级太高了,她也更没法拿出来示之于众。   原本阿无盛出来只是先尝尝看,他还打算做菜的。结果一人一妖一虎,一口菜没吃,先干掉了四碗饭。   最后一口咽下,同时抬头,两人这才反应过来,对望着不由微笑起来。   阿无唇上沾了一粒米,方漓伸手刚想帮她弄掉,阿无自己舌尖一探,卷了进去。   “哈哈。”方漓忍不住笑,“好吃吧?”   “啊呜啊呜。”阿无还没回应,白虎先吼了起来,好吃好吃,还要吃!   “噗。”方漓托腮微笑,“我留一点种子,其他的都留给你吃吧。不要对白虎太大方,你自己吃。这里种出来也会降品,不要浪费了,就吃掉。记住没?”   方无点头。   白虎不服,方漓斜睨了它一眼,不理它,只对阿无说话:“他要是偷吃,捣乱,你就不要收敛气息了。哼,纵得你上天!”最后这句却是对白虎说的。   白虎立时就怂了,刚被吓过没多少天,它还记得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与发自内心的臣服,可不想再来一回。   有了等碧浆米长成这个理由,方漓心安理得地继续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半年多。   她也没闲着,除了去空间修炼之外就是实战。元山多的是灵兽,虽然比起小千界那些高等灵兽差得远,但是对她这个境界是足够了。   阿无就躲在一边掠阵,如果方漓有危险,他立刻释放气息,将灵兽惊走。   只是关心则乱,好多次方漓不得不跟他说,她受一点伤也没关系,要在实战中进步,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呢?   不过没用,他实在太过紧张了。   方漓也无法,好在她本身比较谨慎,选择的灵兽多是能战得势均力敌的,重视的也不是生死之搏间的一线灵机,而是剑招的实际运用。   这样大半年修炼下来,自我感觉进步还是挺快。   海岛上的碧浆米也成熟了。方漓过去检查,果然有很多被鸟儿们吃了,剩下的长得这里一株,那里一丛,很不成章法。这也让她十分满意,毕竟如此才像是野生的。   加上岛上有海隔绝,种子没有流传到别的地方也不是说不过去。   “我要回去了,阿无。”   阿无静静站着,不点头也不写字,目光里满是留恋。   阿无的眼睛会说话,方漓想,也生起了微微的难受。   “阿无,别这样。”她低声说,“我要回去把碧浆米上交,还要想办法治好任真人……”   阿无牵起了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你要好好的。”   “嗯。”   “小心。”   “嗯。”   “你……”   这次他只写了一个字就写不下去了,方漓看着他的眼睛,读出了他的话,肯定地点头,反手握住他的手:“我会回来看你的,一定会!” 第53章 少年意气   阿无一直将她送出元山,走了十天。方漓这次没有嫌路远。   她一个人前来历练,没有营地给她准备好马车,只能步行。   走出去很远后,方漓回首,林木阻碍,已经看不见人影。然而她莫名觉得,阿无还在。   向着那个方向再次挥手,方漓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再回来看你。”   通过多次传送,方漓又回到了青珑界。青珑界的灵气令她进入后就是精神一振,果然是比大千世界强多了啊。   而且能被天璇宗选作门派要地,丹华峰也是比一般地方灵气更浓厚的所在,方漓和阿无在海岛上消磨了不少日子,很明显的感觉到海岛的灵气不如丹华峰。   可见那处海岛并非灵脉所在,但又比元山要强。   简单的登记之后,方漓就回到了自己在小净峰没住过多久的新家,将东西归置整理了一遍,她出门去找林玲付春山他们。   都不在,方漓随便找了个人一问,原来今天正是传法日。   好久没听过课,感觉都与宗门内的生活脱节了。   “不行,不能浪费时间,看看下午是什么课,我也去听一节好了。”   她去找到一节讲述剑术入门要义的课,还是裂天剑谷的谷主亲自传授,感觉赚到了。   方漓喜滋滋地把地点记下来,想起当初献上激发血脉之曲时,帮他争取待遇的严真人,原来他就是剑谷的谷主。   记得出来的时候,他与任真人走在一处,看来关系不错。方漓不禁想,去听他传法的人肯定不会少,大家现在是一点希望也不会放手。   哈,她也是一样。   然后就往小净峰的饭堂赶,在门口巴巴地望了许久,才看见付春山等人说说笑笑地过来。   几个人都长高了一截,尤其是付春山,几乎比她还高了,却还是看起来瘦巴巴的,也不知道小净山饭堂每天的灵食都吃到哪去了。   待他们走近,方漓咳嗽一声,正说笑着讨论课上内容的几人随意抬头瞥了一眼,正要转过目光,忽地又转回来——   “阿漓姐!”   方漓笑吟吟地站在门口,跟他们挨个抱了一把,尤其拍了拍耿文乐:“你怎么没长高多少,反而又胖了点?”   再胖下去,就可以介绍他跟君子居的易师兄认识了,两个胖子。   耿文乐不服气地吸了吸肚子:“我这是先攒肉,再长个。”   众人笑了一会,林玲一看身后大部队来了,赶紧催:“快点,人来得多了要排好久!”   于是也顾不上诉离情,六个人匆匆忙忙地冲进去排队,总算抢在靠前的位置端来了饭菜。   “阿漓姐多吃点,在外面是不是吃不着好的。”几个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把好菜拣给她。   阿漓惭愧,她天天吃碧浆米。   “其实我在外面一点没受罪,还找到了好东西。”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   正要说到自己找到了好东西,问一问应该上报给谁,阿漓还没开口呢,就听见一个少女的声音又急又快地嚷起来:“林玲!你说你们师姐没回来,少一个人。现在人可是全了吧?我们什么时候比试?”   什么比试啊?阿漓一头雾水。   林玲已经站起来回应了,一点也不示弱:“不比还以为我们怕了你!说好的,谁输谁退出!”   “谁输谁退出,不退是小狗!”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还是一头雾水的阿漓屈起一指敲桌子:“等等,谁来跟我说说情况?”   林玲坐了回来,指花维:“让他说。”   让他说,是因为这事是由他而起。   但是刚刚花维跟透明人一样,反而是林玲比较激动。这是因为对方阵营里那个女孩子,跟她是宿敌……   “大概情况就是,阿漓姐你走了之后,大家为了争夺峰主弟子的名额,越来越疯了。”花维言简意赅地先总结了一句。   “我们当然也想争取的,不过就是觉得有机会就不能错过,实际上都没太指着这个,平时该听课听课,该修炼修炼,也没做别的什么。但是这两个月来,疯的人越来越多了。”花维忍不住吐槽,“什么嘛,不就是丘真人说这次峰主收徒首重天赋,无论是哪方面天赋都行,不看修为。所以个个都以为自己不世天才呢。”   “就是。”耿文乐附和,“有人炼丹还没我好,就因为比我小一岁,就自认为有天赋。”   “所以呢?”方漓问。   “所以就是,我筑基之后跟人凑灵石请一位师兄上课,一起凑的人里面有个家伙,因为平摊灵石觉得不公,认为他筑基早,懂得多,听到有用的东西少,应该我们多出。我就跟他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上了,筑基早有什么用,还不是跟我打平手。”花维不屑。   “打完就完了吧,他还找朋友来找场子,我们当然也要帮花维。”付春山补充,“一来二去的,就结下梁子了。”   孙贺接着道:“后来他纠结了六个人,说要一起为成为真传弟子,甚至是嫡传弟子努力,要以同龄人为石,磨砺己身,还起了个名字叫什么,什么砺剑小队。”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满脸的不忍直视,“跟很多人交过手之后,又找上了我们,要求谁输谁退出竞争。我们一气就答应了。”   不答应也不成,太丢面子了。   反正他们也没多少希望,感觉没啥损失。只是当时方漓还没回来,他们就没答应,要等方漓回来再说。   方漓傻眼了,她可是希望能成为任真人门下弟子的呀!   可是也不好怪他们,偌大的丹华峰,这么多天才出众的弟子。他们这六人资质普通,各方面也没什么突出的天赋,完全没觉得自己有希望,那自然希望这种找场子出气的行动,有视为自己人的方漓在场一起来做比较好了。   没办法,那就比吧。顶多……哼,这种小孩子的赌气有什么好当真的,真输了,她也要去!   “比什么?一人上去打一场?”方漓问。   “不是,比很多场呢。”林玲积极地介绍,饭都顾不上吃了,“三场比丹,三场比剑。胜四场就算胜出了。”   “主要是我们是丹华峰,任真人又在斩雪界斩出那一剑,大家都猜他想收的徒弟,一定是要在这两方面有天赋的。”   方漓愁了,她剑术可没什么底。尽管凌守院夸过她,但那也只是练气期的小儿科,真入了门,她除了与灵兽动手,就是跟阿无切磋,别的经验一丝儿也没有。   要是能把阿无拉来就好了,他才叫有天赋。为了陪方漓过招,他从带来的书籍里找出一门剑法自学了三个月。   方漓跟他动手时,赢多输少,可她隐约感觉到,阿无的剑法非常对路。   一剑刺出尽管缺乏力道,但她能隐隐感觉出他摸到了门路,只是自己还懵懂不知。   越是这样,她越对那些封印了阿无,还把他流放的大妖们感到愤怒。   也让她看到自身的差距,她实在是不行啊。   “我参加炼丹好了。”她慎重地考虑了一下,这样决定。   炼丹好,阿无自己学炼丹炼了三百年,积累了很多经验,全都毫无保留地教她了。   她还有紫羽露,实在不行……她就作弊!总之一定不能失去竞争的资格。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回,把对战内容都定下来,这才大口扒着快冷掉的饭菜。   阿漓毕竟年长几岁,实在是有些无语。   不期然又想到了阿无,他一个人在山中,今天煮碧浆米吃了吗?没让白虎偷吃掉吧。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少年肆意,把斗气的小事看得比吃饭还大的时光吧。   不为人所知地微微叹气,阿漓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想这么多没用,她要努力!   下午的课居然还有林玲跟她一起去上。   “中午挑衅的那女的叫张芳晴,跟我同一年进门,处处都要逞强,讨厌死了。”林玲跟她念了一路,“她一直是跟人比剑的,我也要比剑,不然她一定以为我是怕了她!”   所以她要来听一听裂天剑谷谷主的传法,虽然听一次传法未必就能突飞猛进了,但是临阵磨枪,总比什么也不做要好吧。   方漓越听越是好笑,这些八九岁就进入天璇宗的少年们,真是不识人间愁滋味。其实在她看来,也就少一个契机,不然像耿文乐这样化敌为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唔……不过对方那个一起请师兄上课,最后想赖掉灵石少给的人,她也觉得不太可能化敌为友。   什么人呐,她这么穷着长大,这么节省,也不会在这种时候抠门呀。   真丢人,交这样的朋友,她也会跟着丢人的。   丢人就罢了,为了占这么点便宜与人争吵,甚至成仇,甚至记仇到用事关前途的拜师一事来打赌的人。方漓实在是觉得,这人品堪忧。   这种人,不但交不得朋友,还得远离,防着他吧。   方漓愉快地与林玲取得了共识:那就比吧。   又想问问林玲,出外历练发现好东西了,回来要上报给谁,时间却到了,磬声之后,一殿寂然,方漓只得把话咽下,先专心听讲。 第54章 新消息   严谷主还是那幅仙风道骨的清逸模样,方漓看在眼中却是十分亲切。他讲的剑道并不高深,但令这些刚摸着门径的弟子们精神一振,每个人都有所收获。   讲完课,严谷主的身形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轻咳一声,说了一件事。   “今日你们来听我传法,也是缘份。若有意成为丹华峰任峰主门下弟子者,不妨暂留。”   林玲小激动了一下,抓住方漓的手,只想着今日来对了。   方漓却心绪宁静无甚波动。   这么多人呢,她可不信严谷主会透露什么了不起的秘密。就算透露了,这么多人里面,有这个意向的肯定不止他们俩,就算没这个打算,也会留下来听一听,好给亲友通风报信。   能保密才怪。   果然,只有寥寥几人起身离开,而严谷主所说的,也不是他们所以为的,能帮助他们成为任峰主弟子的什么秘诀。   “任峰主自斩雪界战后归来,重伤难愈,境界已跌至元婴后期,寿元不会再超过五十年。”   投影中的严谷主脸色沉重,缓缓说了这么一个消息。   “任苒出身裂天剑谷,若我谷中有弟子欲投他门下,不需顾忌。只是事关任峰主一身绝学传承,也事关你等自身未来,不可盲目跟风,定要好生考虑再做决定。”   话罢,不等众人反应,严野身影化光消失,徒留一殿惊诧不已的弟子。   半晌,轰然一声,议论声爆炸一般响起来。   林玲眼睛发直,一个劲地念着:“只有五十年,只有五十年了。”   只有五十年寿命的师父,意味着无论是修行的指导,还是来自师长的庇护,都只剩下这短短五十年。按严野的说法,恐怕还没有五十年。   那么,成为任苒的门下弟子,不管是真传还是嫡传,唯一的好处也就是这个身份带来的门中地位的提高,每月获得资源的提高。   这当然是很有用的,但是对于那些天资出色的年轻人来说,前期的修炼其实根本没多少为难。到四五十年之后,他们真正需要指点和教导的时候,师父却溘然长逝,这简直是不能再坑了。   “等等,那不是说,我们的机会大了?”林玲念了一阵,心思一转,突然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附耳对方漓惊喜地说。   方漓知道她的意思。这样一来,很多出色的同门都会放弃拜师。对于他们这些资质平平的人来讲,师父哪怕只剩一年的命,能让他们成为真传弟子都是赚的。他们可不会放弃。少了那些出色同门的竞争,对他们反而是好事。   方漓微微摇头,轻声道:“出去再说吧。”   两人径直回小净峰,等众人都回来了,将这件事一说,果然几人先是惊讶,接着也高兴起来。   方漓不语,却是付春山泼了冷水:“别想得太美。我觉得峰主选徒弟宁缺毋滥,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收徒。光是我们这些人去,他会收吗?”   方漓也是这样想的。   一席话让大家冷静下来了,耿文乐挠了挠下巴,一拍巴掌:“嗨,真是想太多。我们就按原来的想法好了。反正竞争总是要去争一下的,但是成不成也别太放心上。”   这话不错,大家纷纷赞成。   方漓则是暗暗忧虑,任峰主伤得这样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送上玉瓶水,更不知道对他的伤有多少效果。   她用灵兽和稀释过的玉瓶水做过试验,但毕竟她造不出伤及境界与根基的内伤,虽然那些灵兽很快活蹦乱跳,也只能证明确实对治伤有效果而已。   而现在,任峰主的伤还超乎她的想象。明明那天在清露山见到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异样。   “阿漓姐。”沉浸在自己思路中的方漓被林玲叫醒,原来他们已经放弃讨论成为真传的可能性,转而在讨论比试的事。   “现在是这样。我们这边,林玲赌咒发誓地讲,对那边的张芳晴一定能赢,我觉得平手应该还是行的。”付春山笑着说,被林玲瞪了一眼:“你不信我能赢?”   “信,信。不过打起来什么都不好说,咱们估计的时候要放宽一点。嗯,然后是花维,花维最能打了,跟景飞几次都是平手,这回他们应该也会让景飞来跟他打。”   景飞就是那个舍不得灵石的小气鬼,也是对方最能打的。   付春山是这么想的,如果对方派出别人,把景飞空出来对别人也没关系,花维对上他们小队别人也是稳赢。   然后付春山自己对一个。   “对方剩下来最厉害的那个叫李同,跟我没交过手,应该是半斤八两,输赢都有可能。”付春山不像林玲那么自信,其实私底下他把林玲那场也算作输赢不定的,因为两个姑娘过去交手也是互有输赢,不然对方哪有底气跟她大小声。   “所以炼丹才是胜负手。”耿文乐抢话,“大家都才筑基不久,花在炼丹上的时间不长。那边也就一个何滨有点名气,我可以试试跟他对抗,但是胜负不好说。另两个没名气,孙贺跟阿漓姐也未必会输。”   总结下来就是,大家随便打,实力差不多,输赢看发挥。   作战讨论完毕。   比试定在五天后,方漓拿出紫羽露,有点羞愧地清了清嗓子:“那,我这有点紫羽露,用了是不是……算……作弊?”   没想到其余五人眼睛发光:“哇!太棒了!”   耿文乐更是叫起来:“我还打算跟家里先借灵石去买一点,没想到阿漓姐你有!这下好了,我们输不了啦!”   “啊?”阿漓没想到大家都这么没有公平竞技的精神。   付春山看她愣在那儿,哈哈地笑起来:“阿漓姐,你想什么呢。我们这个层次的比试,当然是有好东西都要用上啊。”   “谁说就我们这个层次,就算到宗主那个层次,当然也是有好东西都要用啊。”林玲抢白他。   “嗯。不然定在五天后干嘛,明天比了不就完了?”耿文乐说,“这五天,大家都忙着去淘东西。能买到好丹炉、紫羽露,买到一把好剑,一件防护灵器,都能用。能赚灵石也是自己的能力啊,为什么不能换成好东西变成自己的实力?”   要不是定下只比剑和炼丹,要买的东西还得更多呢。   “那我就放心了。”方漓也笑了。   她当然放心,现在肯定至少能打成平手,即使比剑全输也没关系。因为她手里的紫羽露可不是一般的紫羽露,也不是君子居出产、目前市面上无售的变异紫羽露。而是她用玉瓶水浇了好几季的,上限在哪里不知道,但用在低品丹药上绝对超值的新?紫羽露。   省下在炼丹上添置装备的灵石,林玲拉着方漓兴致勃勃地去淘其他东西了。   为了不重复购买,六个人没分散,一起逛街。有趣的是在坊中还看见了景飞一行人,两队人互相瞪视了一眼,昂头擦肩而过,淘起东西来却是越发上心了。   其实以他们的经济实力,在坊中的主街上也只是转转,寄期望能捡漏,以及满足一下林玲逛街的心情。   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之后,他们就穿过主街上一条岔巷往里走,穿过几条巷子到达另一条稍窄的街上。   这边的房屋一眼看去就不那么整齐,也显得旧。因为这里本来不属于坊市,因为挨得近,这边的居民渐渐把房子改成店铺,做些小生意。   这里的货物质量没有保证,就看你需不需要。当然也有好货,那些初出茅庐的未来高手没有灵石在坊市上租下铺子,也会来这里寄卖,或者干脆在墙边铺一张布,坐下来摆摊。   这才是付春山他们付得起灵石的地方。   同样,这里也会打眼,也有捡漏。这里摊位上的货物,有未来高手出产的小极品,也有滥竽充数的劣货。不会挑,就只有被坑的份了。   林玲买了一组符,不贵,但灵石花得她很心疼,因为那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在剑上能提高锋利度。这是为了防止对方买到什么防御灵器,到时候破不开防准备的。   花维更慎重,他的对手是最厉害的一个,他不但也买了锋锐符、破防符,还买了防御灵器,一条腰带。   虽然看起来只是系在腰上,但比试时启动,就会激活一个护罩,尽管延续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但是抗过比试时间是足够了。   方漓一个也没舍得买。这些东西要么是一次性的,要么就比试时能用。   其他人是没灵石,买这些性价比高。对她来说实在是不划算了。   她帮着添了点灵石,但没越俎代庖,直接替他们付钱。   凌守院和君子居的师兄们都教过她,对朋友好,不代表要超过他们偿还能力的给他们灵石。真有了帮助修炼的稀缺资源倒是不妨分享,可是平时,还是算清帐,朋友反而能做得长久。   在她被杨宗打劫之后,付春山私下里也叫她不要露财,王师兄更是说了与守院几乎一样的话。   现在这些东西,她帮着付钱不要紧。但是直接买来更好的灵器灵符相赠,就不是朋友相处之道了。 第55章 误会   有她解囊相助,众人都买到了满意的东西回去。方漓却又回来了。不能买了相赠,但她买一些自己能用的东西,借给朋友们使用总还是可以的。   刚刚她已经看中了几样,也跟其他人讨论过,此时独自一人回来便是打算买下。   不想又遇上了景飞六人。   “咦,这不是跟林玲一起的师姐吗?”那个跟林玲不对付的姑娘最先看见她,惹得其他几人一起看过来。   景飞嗤之以鼻:“还师姐呢,我打听过,从外院升上来的,资质比花维还差。要还在外院,她得叫我们师兄。”   还有,这么大年纪才筑基,可想而知没前途。   “恐怕是花维他们怕斗不过,拉了个年纪大的想凑数。说不定功力不行,炼丹上多了几年苦功。”另一个少年猜测着,问同伴,“她刚才不是和他们一起走的么,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听说外院的人经营产业,每年能留一笔灵石在手上。不用说,这位‘师姐’一定是怕花维他们买东西要她付帐,所以一个人偷偷回来买。”景飞也在猜。   方漓也看到了他们,不过一来年纪差着几岁,让她跟花维林玲付春山一样跟他们斗气,实在做不来;二来实在没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矛盾,犯不着;三来她落单,不管吵架还是打架都占不了便宜。所以她看了一眼,只当没瞧见,自顾自地选东西。   景飞说方漓偷偷回来买东西时,她正拿起一件乌狼皮衣付帐。   她看过了,这件皮衣经过炼制,足以抵挡金丹以下的全力一击。   当然,这全力一击之后,衣服损毁是不用说的,人也会受伤,但是命能保住。内门弟子不出意外的话,从筑基到结丹一般是五到十五年,这段时间内有这样一件衣服还是不错的。   而且这皮衣经过炼制之后很薄,她打算套在门派制服里面穿。眼下则可以借给要比剑的林玲。   跟摊主讨价还价了半天,砍下一灵石半的价,方漓满意地把衣服收起来,就听见景飞那边传来很大声很刻意的一声“哈哈”。   饶是她不打算跟他们纠缠,也不禁看了过去。   见她看过去,那行人更得意了,大声在那说着:“还号称亲近,偷偷来买,也不嫌丢人。”   方漓莫名其妙地看他们一眼,继续去买自己看好的一把剑。   不过这次不是在这条路上了,而是在坊中的店铺。   她既然打算把剑术长久地练习下去,那自然需要一把说得过去的剑。   其实这样的剑她有,是阿无送她的。但是她将它视为阿无的礼物,舍不得拿出来用,怕损毁了对不起阿无的心意。   所以她还是需要买一把,这次比试可以借给付春山。   为挑到合适的剑,她也做了功课,在铺子里挑了又挑,价格反而不是太在意。   这回一行六人没再跟着她,让她松了口气,却没注意还是有个人远远地缀着,等她离开了才去打听她买了什么。   “她买了一把好剑,一件乌狼皮衣,这一定是打算上场比剑!没想到年纪这么大才筑基,剑术居然比付春山或者林玲强吗?”景飞自言自语地分析着,但其他人听了也觉有理。   讲道理,买了这些,不打算上场,难道是打算在场边穿着炫富的吗?   “林玲不会被换去炼丹的。”唯一的少女张芳晴肯定地说,“她要跟我比剑,不可能换。而且她平时去传法殿也都是找剑术的课听,我经常跟她撞上,她会不会炼丹还是两说。”   “那就是付春山了,他也会炼丹。”另一人猜测。   “肯定是这样了。”景飞皱起了眉,“虽然这个方漓本事不一定强,可是真是有钱,买了这么多东西,我们很难赢她吧。”   “那就让芳晴去跟她放对。”景飞看向张芳晴,征求她的意见,“这场胜利很重要,别纠结跟林玲的梁子了。回头我请你到百味楼吃饭好不好?”   张芳晴噘着嘴半天不说话,自己算计了一会,到底还是勉强同意了。   “我这局你是打算放弃了让方漓赢对不对?那你们可一定要胜啊!”   “放心。”景飞信心满满地,“我对花维很大可能是平手,可是李同换去跟林玲对战,林玲不是他对手。比剑我们平局的可能极大,输也只输一场,也可能赢一场。但炼丹,嘿,你们光知道付春山在学炼丹,不知道他炼丹的失败率挺高吧?”   这可是他刚打听出来的。付春山学炼丹的时间也就是在方漓入内门前不久,所以才会跟她一起去上课。   方漓去斩雪界的时候,门内的传法也停了大半,只有部分留在门中的真人继续上课。付春山也只好自学,并开始尝试上手炼丹。   财力有限,到目前为止,他的成功率确实不高。   而景飞这边呢,虽然大家的天赋也差不多,但是准备比试炼丹的其中一人家里小有资产,只是平时人比较低调不爱出头,关系远的都不知道而已。   靠着家里给的灵石,他实际炼丹的经验与同龄相比要多得多。除了明面上的何滨之外,他也是他们的秘密武器。之前找人比试,可从来没显露出来过。   这样其实在炼丹上,他们的胜算很大。而比剑,因为窥见了方漓的购物,景飞自觉提前发现了对方的秘密武器,不说胜算大增,至少也没踏入陷阱。   这就叫天助我也,他对胜利更有信心了。   方漓没有想到景飞联想到这么多事上,她购物完毕,惦记着锚石的事,找王师兄打听了一下,王伯崇大惊,直接把她带去求见丘真人。   峰主任苒闭关养伤期间,丹华峰的事务由丘介暂代。   任苒原是裂天剑谷出身,在一次争夺小千界的战争中伤了根基,求医不得后自学炼丹,竟胜过他们这些入门就进入丹华峰学习的同辈。   天赋之事,实是羡慕不来。   后来丹华峰爱惜人才,征求剑谷与任苒本人的意见,将他要了过来。到任苒修炼到出窍期,再难寸进之后,干脆接过了谁也不愿意做的峰主之位,把时间消磨在日常杂务上。   现在他受伤,丘介不得不接过这些对个人修行毫无意义的“破事”,实在也是很无奈。   前天他刚与天璇宗各山头的主事开会吵架,争斩雪界的好处。本来么,虽然大胜是众门派联盟的功劳,但要不是任苒激发潜力一剑斩落来犯之敌,众门派留在后方驻地的那些年轻一辈定然死伤惨重。   为此,甚至在天璇宗并未于获胜贡献特别突出的情况下,最先发现这个小千界的清羽派都同意将它命名为“斩雪”,又在战后划分地盘时,多让天璇宗占了几分利。   既然这样,那丹华峰当然也应该多占几分才对。   最不要脸的就是裂天剑谷的严野了,平时一幅仙风道骨不染尘埃的模样,居然好意思说任苒出身剑谷,也应该有剑谷的一份。   丘介当然不能答应,吵了整整一天才最后定了下来,还算让他满意。   回来之后就是将丹华峰帐册、弟子奖罚等杂七杂入的事过目了。虽然下面也有人手处理,他只要过目就行,但仍然烦得他不轻,并再次庆幸前峰主现长老陶华之陶真君把任苒给捡了回来。   “唉。”想到这里,好容易休闲下来,泡了壶茶慢慢享受的丘介长叹了一声,觉得这上好的灵茶都没了滋味。   任师弟这次伤乃根本,连境界都保不住,前两天出关他去看了,几乎没有起色。   不能再提升修为,意味着他寿元不永。他二人虽非一起入丹华,共同成长起来的发小,但也是元婴之后就同在丹华峰长年相处的师兄弟,丘介心中也十分难过。   唯有以后多多替他照顾门人了。   丘介满腹心事,叹息不止的时候,王伯崇带着方漓,正来到丘真人暂代峰主之职的居处。   守在门外的是与王伯崇同一身份的核心弟子,名叫陆实。王伯崇并不认识,但也脸熟,当下客气地报出身份来意,求见丘真人。   陆实犯难道:“王师兄,丘真人是什么身份,你真有要事我自然会去禀报。可如今你什么也不肯说……”   话音未落,王伯崇心中盘算的说服之语还没想好,从院中又传来一个声音:“这不是王师兄么。怎么,莫非是静极思动,想拜在丘真人门下?”   语气轻佻,话带调笑,方漓举目望去,来人年纪与王伯崇相当,称得上英俊,只是看人时斜着望过来,瞧着就让人不舒服。   王伯崇也冷了脸,叫一声:“卢师弟。”却没做解释,只对着陆实继续道:“师弟,我来求见,自然是有不能外泄的要事。师弟通禀一声,有什么责难,我担下来就是。”   陆实还在为难,那卢师弟嗤笑一声:“王师兄说得轻松,我们这些人在真人门下奔走,风光是风光了,一旦办事有了差错,获罪之后却更是凄惨。你一句有要事就要见丘真人,焉知不是故作惊人之举,想到真人面前露脸?”   方漓看出来了,这人与王师兄有旧怨。 第56章 上报   陆实并不想卷入两人纠纷,此时这个卢师弟却是逼着他站队了。   要说这卢师弟卢冠东平时做人大概是不怎么讨喜的。原来看样子就不太情愿去通报的陆实,被他这样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却是一咬牙:“师兄话都说到这了,也罢,我就去走一遭。所幸丘真人性子随和,应该也不会怪罪。你们且稍等片刻。”   卢冠东一愣,随即气得脸都扭曲了,在后面叫道:“陆师兄,你可想清楚了,为了两个妄人见罪于丘真人,值吗?”   陆实头也没回,加快脚步拐进照壁之后,不见人了。   方漓实在忍不住,低头弯起了嘴角。   王伯崇可没那么客气,直接“呵呵”了几声,待卢冠东看过来时,扭过头看风景。   卢冠东脸色发青,冷笑一声,也不走了,抱起双臂靠在一边:“我倒要看看你落个什么下场。呸,陆实也是,不听人劝。”   王伯崇斜了他一眼,也冷笑回去:“怎么,要打个赌吗?”   卢冠东刚要回一句“有何不敢”,却又缩了。   他还真不敢。刚刚只是口舌上习惯的占便宜,真要说王伯崇什么事都没有就来打扰丘真人,他也不信。   眼珠一转,他笑道:“你求见丘真人,还带着这个刚历练回来的师妹。怎么?是师妹得了什么大机缘,却限于能力得不到?啧,看不出啊,我们王师兄魅力这么大,小师妹一回来就找你帮忙?连你都吃不下还得找丘真人,啧啧,这样的机缘,师妹你居然真信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回是王伯崇气得脸青了。他可是有心上人的!被这王八蛋胡说八道一通,传说去叫乔师姐听见了误以为真,他还要不要活了。   还有方师妹的名声!   王伯崇彻底冷了脸:“事关机密,你要打听,我便告诉你,与本门大事有关。只是待会丘真人问起,我也会如实禀报。你就不要走了,等着安排吧。”   卢冠东素知他不是虚言恐吓的人,听他这样说,未免有些发慌,一边笑道:“我信你才怪。”一边却是脚底抹油,打算溜走。   陆实就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王师兄,丘真人让你进去。”   王伯崇点了点头,对陆实道:“师弟,你先看着卢师弟。他一个劲的打听,虽然我没肯说,但此事实在重大。被他出去随便乱讲,万一引起外人怀疑只怕不妙。我先去见真人,请他处置。”   陆实一怔,这实在是为难他了,但看王伯崇正言厉色,卢冠东一副心虚模样,心下不免又信了几分,点了点头,疲乏:“卢师兄,你且暂留片刻。”   卢冠东气道:“你真听他的?”抬腿就要走。   王伯崇喝道:“你走便是通敌之罪!你想好了!”   别说,王伯崇平时的形象颇为不错,就算卢冠东也下意识信他,被他一喝,还真不敢走。最后气急败坏地站定,骂道:“好好好,我就看看是什么不得了的机缘!”   丘介这边,得到了陆实禀报,有核心弟子王伯崇求见,只说有要事,却不肯说明何事。   “哦?”丘介并想不起这个王伯崇是谁,但既然是核心弟子,自然知道轻重,把一个筑基的小丫头带过来求见,还不肯详说,那必然是怕泄密。不是事关宗门大事,就是那丫头得了什么大机缘却遇上难关。   既然如此,就见上一面好了。   “让他们进来吧。”丘介心思转到这里,便淡淡吩咐一声,心中又慨叹起任师弟,以前得花多少时间在这些琐事上。   不多时,王伯崇带着方漓进来,见丘真人坐在躺椅上,正捧着一杯茶出神。   王伯崇不敢打扰,示意方漓噤声,恭敬在一边等候。   丘介不认识他们,但方漓听过丘真人的传法,自然认得他。不过传法时,丘真人正襟危坐,与现在这半躺着的懒散模样可是截然不同,让方漓不禁多看了好几眼。   这就让丘介发现了。他懒洋洋地放下茶,招手道:“小丫头,想看本真人就过来看仔细。是不是听过本真人传法,怀疑眼前不是真人?”   方漓吓了一大跳,看了眼王伯崇,王伯崇却笑笑朝她点头。丘真人性子随和在丹华峰也是有名的,他并不惧怕。   方漓便小步上前,丘介直起身子,问:“真正有事禀报的是你吧?是出去历练得了什么机缘么,说吧,要是值得出手,本真人亲自走一趟也不算什么。”   方漓有点紧张,把说辞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尤其是再次回忆临走前到海岛上的情形,应该把人迹都消除干净了。   丘介看她紧张,又躺了下去。手里的茶喝完了,他也懒得拿,张嘴一吸,桌上茶壶中的茶水便化作一条细线,源源不断地进入他口中。   “禀真人,我这次历练,误打误撞地,通过空间通道,到了一处小千世界,又侥幸回来,将锚石留在了那里。   “嗯……什么!”   茶水半途而落,溅了丘介一身,又顺着他的衣服滑落在地。丘介险些把水吸入了鼻子,霍然立起,又缓缓坐下。   “事关重大,你可不能乱说啊。”   他突然想起,历练归来的弟子有一次直接见门中长辈的机会,就是为了预备这种情况。   只是天璇宗立宗以来,还从没发生过这种好事。真有发现其他小千界的,也是功力更为深厚的元婴真人。   筑基弟子,除了传说中已经不知道是哪个门派的一名弟子之外,还真没听说过哪家有过,只给不少门派留下了这么条规矩。   而天璇宗内,据说早年因为有些弟子利用这个规矩求见长辈,试图表现自己得到赏识。烦不胜烦的各位真人真君后来就故意多加刁难,渐渐的,别说王伯崇这些年轻弟子,就是丘介都不太记得这条规定了。   王伯崇带人来见,也只是利用核心弟子的身份,而非让方漓按规矩直接求见。   这个弟子,没那么大胆子谎报吧?   “你……详细说来。”   方漓刚要开口,王伯崇赶紧道:“真人,我们在门口时,与我有些过节的严冠东严师弟一直纠缠不清。我虽然不敢泄密,但也让他知道了师妹有要事禀报。请真人示下,是否要让严师弟守口如瓶。”   他直接说明二人有怨,倒也显得光明正大。丘介沉了脸,宁可信其有。毕竟历练归来的弟子有事禀报,传出去真的有可能联想到新小千界的事,他立刻传令,暂时请严冠东到偏院居住,不得离开。而陆实也调到他身边听令,不放他放开视线。   不过陆实对此可是欢喜不禁,这在平时可是要跑关系花灵石才能换到的好差使。   处置完毕,丘真人再次示意,方漓便将编好的话语一一说来。   她在元山历练,无意间迈入了空间扭曲的区域,掉到了一处海岛。她不能离开岛上,不确定有没有人捷足先登,但是在岛上发现了一种米,觉得可能是新的小千界,于是搜集了种子之后,留下锚石,迅速从还没消散的空间通道离开,不敢迟疑,立刻回来禀报。   说罢,她递上一小袋碧浆米。丘介接过还没打开时,已经控制不住脸上的喜色了。   “好,好……你们年纪小还不懂,如果是被人控制的小千界,空间封锁是必须的。虽然外人想方设法总能找到漏子传送进去,但是自然的空间通道却是不会有了……这八成就是……这肯定就是新的!”   却是他看到了碧浆米,直接嚼了一粒生的,然后便叫了出来。   “快,快随我去见宗主!”   这是方漓第一次见宗主,但在座的有些是熟人。   比如杨真人,严真人,许多叫不上名字的真人,还有带伤仍然出席了的任真人。   都是上一回,她交上笛曲时就见过的。   那曲子已经在天璇宗各山头推广了,各位真人对方漓都还有印象。虽然她长高了,五官也长开了,但还是有不少人看见她之后吃了一惊,然后朝她笑了一笑,又互相看一眼,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还有人跟自家的长老咬耳朵,把方漓的丰功伟绩说了一遍。到丘真人把事情说完时,就是宗主也知道了。   “这丫头是个福星啊。”这是不少人的共识。   气运之说,在修真界也是相当有市场的。   “开启定星仪,把这件事先确定下来吧。”宗主脸色一整,“此事不得外泄,启动‘定星’计划,由王师伯、何师伯、陈师伯三位太上长老监督,其余不必本座多言,诸位自然知道泄密将受何惩罚!”   他目光一扫,诸人肃然起身,齐声应诺。 第57章 选师   宗主洛星尘也是化神期真君,再往上一辈,要么破开虚空,去了不可知的别界,也即俗称的飞升;要么身陨道消,一切皆休;要么到了这个年岁还在大乘期挣扎,离渡劫看似极近,却又极远。   如今这样的太上长老也是一个门派的底气,天璇宗好说也是独占一界的大门派,一个山头上长老十数个,能熬成太上长老的至少也是十之一二。眼下与聆月宫还是比不了,但修为到了合体期、大乘期的神君们也有数十个。   前次斩雪界争锋,一来毕竟自家只是帮手,二来这种战争大家也有默契,虽然都有神君镇场,但都没有直接出动。否则一场大战下来死伤惨重,小千界是占下了,没等元气恢复,又让第三者占了便宜。   如今可不一样,一个小千界,完完全全归属自己的!   天璇宗目前没在闭关、没在访友、没在云游的太上长老,恰好还有三位。   洛星尘的意思是先由这三位太上长老与他一起主事,闭关的师叔师伯们便先不惊动;云游访友在外的也先不管,待确定了新小千界的存在,再悄悄儿通知,免得数十人心急火燎地一起赶回来,瞎子都知道天璇宗出大事了。   至于“定星”计划,是为了新发现的小千界占领与开发而制定的一个长期且详细的计划。根据自家战力,每三五年就会修订一回。   可惜的是很少能用上。洛星尘也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有启用这个计划的时候,饶是他一宗之主心思深沉,也按捺不住激动。   定星仪是一架体积庞大的超品法器,专门有一座定星殿来安放它。   洛星尘当然不会将人都带去。他留下陈桃枝师伯,自己与另两位师伯,及五位真君前往定星殿共同启动定星仪,并做见证。   方漓这样的小虾米自然只能屏气凝神地守在一个角落里等候。   不过她也不无聊,光是看一位一位的真人和真君,就够她打发时间了。   她发现这次是人人都当真到场了,不像上次,有些人是真的在场,有些人却像传法一样用法器投影而来议事。   再看陈太上长老,坐在上首,垂目不动,仿佛任事不管,然而宗主留她在此又是何意?   方漓也有所明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于其他势力发现之前去占领新的世界,一个天璇宗必然要发动全部力量才有可能做到。但人多口杂,且不说有没有内鬼叛徒,光是这么多人就不能不考虑泄密问题。   恐怕从此刻开始,在座的各方山头之主,长老真君们,都是不得自由之身了。   在座众人显然也知道,但并不在意,性子活泼的还找相熟的聊起天来,说的无非就是这次整个天璇宗的大机缘。   严野便找了从小一块儿修炼长大的任苒说话,强忍着对他伤势的担忧,微笑道:“你让我放的风声我已经放出去了。话说你就不怕这样收不到徒弟?”   “那便不收了。”任苒淡淡地说。   他得知不少人想争他的弟子名额,但他这次出关就知道伤好不了,命也长不了,不想耽误那些优秀的子弟。于是托严野把他寿元将尽之事透露出去,让那些年轻人考虑清楚。   至于资质过于平庸的,他也不想要。   “我的东西留给你,你找个弟子传下去吧。”任苒突然这么说,让严野心里一痛,还要若无其事地点头:“义不容辞。”   唉,他这个师弟最怕跟人客气来客气去。年轻的时候遇到长辈送些小礼物,他也不知道谦虚一下,上去就接了。他送人东西,人说不要,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找自己帮忙。   现在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帮忙了。   实不想再说这个话题,严野指着方漓对任苒笑道:“你还记得这个姑娘么?当初献上激发血脉之曲的那个杂役,我还送过她一瓶丹药。不想她入外门,又入内门,还送上这个惊喜,真是个福星……”   说到这,他突然真心觉得方漓是个福星了,眼睛不禁又朝她看去。这么个大福星要是成了任师弟的徒弟,说不定能给他转转运?   寿元说是不长,近五十年也是个不短的时间,万一有什么转机呢?比如出门游历时拣到个天材地宝弥补根基什么的——这总比拣到个小千界容易吧?   气运之说虽然飘渺,但此时此刻,严野不由自主地相信起了玄学,嘴上就说出来了:“不如你收了她当徒弟?”   任苒严肃认真地看了一会自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最后决定不理会他。   反正他从小就是这个样,上一句话跟下一句话也许半点联系都没有,天知道他是怎么思维跳跃的。   等宗主回来就知道新小千界的事靠不靠谱了。如果是真的,这姑娘立下大功,如果她想要,一个真传弟子的待遇是最起码的,绝不会亏待她。她犯什么毛病才会选他当师父。   抱了这个想法,严野接下来喋喋不休地说起方漓的好处,任苒按老习惯,由他说,自己抱元守一,垂目静坐,反正师兄只要他听着就好。   不多时,洛星尘回来了。   殿内一时俱静,人人盯着他,人人都明察秋毫地发现宗主嘴角在抽搐。   这是想笑又极力控制的模样,发生在一个化神期巅峰的真君身上,只有一个原因。   那是一个无人踏足的小千界!   “我们发了。”有人已经哈哈大笑出来。   洛星尘举起一只手,再度让殿内安静下来,他不忙说别的,先向方漓招了招手:“你立下大功,本座许你一个真传弟子之位,你可有拜师人选?”   紧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补充道:“若你不愿,也可提其他愿望。”   一个真传弟子的地位眼下看并不足以酬其功。但本人有天赋有造化,将来一步步前行,真传弟子只是大业之基。   何况宗门内的规定,发现新小千界者,无论身份高下,在新小千界内均可自拥一处地盘。这就是一方势力预定了,还是拥有私产,与宗门共享产出的一山之主。   不过他话出口之后,立刻意识到,这孩子恐怕资质不够,未必能走到那一步。那么,对她而言,眼前拿得到手的也许才是她想要的,所以立刻又补充了一句。   方漓却没多想,她听到真传弟子的身份这么容易就到了,心里想到的却是阿无拿过她的锚石看着她笑,写下“送给你”的模样。   面具遮住了他大半面庞,或许摘了面具她未必能认出他。可是他的眼睛却因此更吸人目光了。   满满的欢喜与真诚。   方漓心里也满满的温柔与宁静,带着这种宁静温柔,她坚定地说:“我想好了,我要做真传弟子。”这是阿无用他的世界给她换来的,她一定要。   看着任苒,她大声说:“我想拜任真人做师父!”   一时满座皆静,不少人以为自己修炼出岔子,出现了幻听。满殿真人,真君,神君,任她择一拜师,她选任苒?   严野微张了嘴,心想莫非自己觉醒了什么言出法随的本事?那可糟糕,光是今天他随口跟人开过多少玩笑来着?他都想不起来了。   任苒皱了眉,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站起,问:“是我?”   是的,在座不止一位姓任的真人。然而方漓是丹华峰的人,大家都默认是任苒了。不想他问了这么一句,倒引得大家好似恍然大悟。   另一位姓任的真人正要站起接话,不想方漓一刻迟疑也没有,清脆的声音在殿内飘荡开,落在众人耳朵里,听得清清楚楚:“我想做我们丹华峰的任峰主任真人的徒弟。”   这回是真没有误会了。   任苒更不明白了,他看了看严野,严野赶紧声明:“我可是把你的消息放出去了。”   任苒便转回目光,严肃地道:“我寿不过五十,教不了你。”   方漓轻轻咬住下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麻烦。她垂了头,声音小小的,却仍然坚定:“宗主说我可以自己选,我想做任真人的弟子。”   说话时她也在动脑筋,要怎么让大家认可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坚持呢?   “我……我在斩雪界差点死了,是任真人一剑斩落才救了我,我想学任真人的剑法。”   “我资质普通,十八岁才筑基,拜别人为师只会浪费师父的心血。任真人没有其他徒弟,我不怕抢了别人的机会。”   随着她的诉说,任苒面色渐松,突然觉得,自己收这么个徒弟倒是正合适。   现在他可以想象,按他的状况,就算有良材美质前来拜师,他也不会收,免得耽误。而庸材,他又真心看不上。   原来他是想,如果消息放出去仍然有人想拜他为师,就在来者中选一个资质尚可的,给他一个机会,以后托付给严师兄,也算把自己一生的修行心得传下去了。   但现在,这个名额用来酬谢立下大功的方漓,收一个必然是真传弟子,但资质一般,给别人也只会浪费心血的徒弟,似乎也不算可惜。   想到这里,任苒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再次落座。严野知道,这就是同意了。   洛星尘再次询问了方漓,见她意志坚定,不愿更改,他自然也无二话,当场就让方漓先磕了头。至于正式拜师,还要做一做门面功夫,瞒一瞒别人。   现在,洛星尘是一点意外也不想出。一个天赋普通的弟子突然成为任苒门下真传这种事,还是不要发生的好。 第58章 师徒名份定   接下来的事,就与方漓没多大关系了。   离开满座最低也是元婴真君的天璇宫大殿,被送回丹华峰,方漓愣怔了一会才迈出传送阵。   真是有点不适应。   尤其是一回家就被人兴冲冲地拉过去讨论比试的事,方漓差点没想起来自己还要参加一场比试。   这让她倒是生起了几份内疚,名额已经内定了,这些同门们的努力不是白费了吗?   因此她总有些提不起兴致,直到林玲抱怨了一句:“说起来真无聊,景飞以为峰主只招一个徒弟还是怎地,非得跟人比试然后赌竞争资格。以为没了我们就是他们啦?”   下面付春山他们说笑,讲什么拼掉一个是一个,她也没注意听,只想着林玲的话,暗笑自己傻。   是了,任真人又不是只收一个徒弟,她也没挤掉别人的名额,在这心虚什么的。   不过要叫她全心投入讨论是不可能了,实在是一群真人真君开会的场面见过了,再在这里一本正经地讨论筑基期的“大战”,她老是恍惚,跟做梦似的。   好在每天的讨论也不过就是那几个人的八卦新闻,对战的排列组合,她天天走神也不碍事。   最终是到了比试的那天。   景飞和花维各自凑了灵石,租下了丹华峰最小的比武场和丹房。   说是租,其实不过是把擂台用来激活防护阵法的灵石抵消了而已。   先比剑。方漓不参战,但要观战。她没想到这场小小的在她看来不过是嬉闹的比试,居然还有更多不嫌看热闹事大的闲人来看。   年纪小的有,但二十多岁的也有,居然擂台下都站满了,她要不是参赛人员之一都挤不进去。   “哪来这么多人看热闹。”好容易站在在前排专门为他们留下的位置,方漓心有余悸地望了望身后。   “观摩啊。”付春山觉得很正常,这是方漓之前不在才不知道。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这样的比试已经有过很多场,他们今天的算是小儿科。曾经有两位已经结丹的师兄上擂台“友好切磋”,那才是人山人海呢。   当然,来看的人未必都是想看看可能的竞争对手的,更多的原因是……看热闹。   景飞和花维在擂台下碰头,老规矩,先抬着下巴向对方冷哼一声再开口,景飞问:“你们第一场谁上?”   “为什么不是你们先说?”   他们的比试不像年长的同门那样严谨,并没先递交比试名单,这时便有了争执。不过好在双方事先都各自讨论过,心中有数,口头上争了几句,花维便无意再拖延时间,直接点着景飞道:“事情是从我们俩起的,你好意思不跟我先上台比一场?”   景飞一把拨开他手,冷笑:“我是想压轴,既然你们想先输一场,我当然也不在乎。”   于是第一场便是两人放对。   方漓听见后面有人很大声的在议论,有人押花维赢,有人押景飞赢,还有人押平局。   便有人在收赌注。   原来不仅是来看热闹,还有来开赌局的。   “你觉得花维能胜吗?”她也小声问同伴。   林玲同样小声答她:“看运气。要是没意外,大概还是平手。”   付春山声音更小:“因为是由他俩起的事,赛前准备,肯定景飞也是跟花维一样,最上心。再加上知根知底的,打了这么多回,没什么压箱底的绝招了。要我押,就押平局。”   听了这话,方漓心中大定:“你们想赌的话,可以押花维胜。我给了他一瓶二十颗聚元丹。”   众人侧目,心中唯有三个字:有钱人。   花维和景飞本领相当,只要不大意出错,那就只能看谁能坚持得久。相信景飞一定也准备了聚元丹,但是付春山敢押一百下品灵石去赌,他肯定舍不得买二十颗。   再看台上,二人果然战得旗鼓相当。花维学的是一路“连山横剑”,剑势雄浑,重防守。如果研习得深,悟得了剑意,使出来当真如无言山岳横亘身前。   景飞使得则是一路快剑,剑势如急雨,名为急雨剑诀,只是一套剑法中的一式,取其快而已。同样,若能悟得剑意,随手施来便是疾雨穿山,山不可挡。   然而两人都也不过是初窥门径,不过是你来我往,打得热闹而已。   有时花维防得出色,雨势稍跟不上,便被他趁隙一剑劈上去,然后就见景飞身上光华微闪,却是买的不知什么防器起了作用。而花维破防的符也不是白花钱,一剑剑的下去,那光华越来越弱,显然快撑不住了。   反观花维这边也是同样。   随着时间的拖长,两人精力不济,剑招中破绽越来越多,灵力也渐渐不济。最后不约而同寻了个空隙吞下聚元丹,再来战过。   如是者三。   观众已经有退场的了,还有人在下面喊:“都别吃药啦,就比出胜负吧!”   更多人的哄笑起来,倒把看出来的瞌睡劲给冲掉了。   景飞那边的张晴芳气恼地想:“要你们管……想吃也不行了,没有了。”   他们买了不少东西,丹药估摸着花维的财力和他们自己的财力,一人分了三颗,深信花维顶多也就是三颗,不能再多了。   果然花维这回下了血本,竟也有三颗,张晴芳没来由地揪心了一下:如果他还有……   不,他不可能还有的。他们都是借了债才凑出来,花维那帮人更不行,耿文乐家里也不会因为一场年轻人之间赌气的比试就愿意出钱。至于那个方师姐,她都偷偷回去买东西了,怎么可能会出钱?   正想着,她微微张开了嘴,她看见了什么?花维一个闪身,吞下了一颗聚元丹。   方漓笑了起来,她看见景飞变了脸色,他没有再往嘴里塞药,而是抓紧花维服丹药的时机猛攻上付出,颇有一举定胜负的气势。   可惜花维擅长的就是防守,此时胜利在望,一步不错,硬是接了下来。   嗯,其实要是按市价买,她也舍不得买这么多的。   不过在元山的这些日子,她也有炼丹啊。纳戒里那么多药材不是白带的,阿无也指点了她很多。   还有在元山,她不必顾忌人,进出空间很自由,于是抓紧时间种了一些需要人照顾的灵药,其中就有聚元丹所需。   这二十颗丹药,还有待会准备给林玲和付春山的丹药,拢共算起来,只买种子花了灵石。就算在空间外也没花灵石喂火种,因为阿无在元山引出了现成的地火。   不多时,景飞气力不足,终是闪避不及,被花维一剑斩破身上防御。好在花维服了药灵力跟得上,剑锋及肤时及时止住,笑问:“认输吗?”   景飞气闷地弃剑于地,表示认输。   花维就当着众人的面,大大方方地把药瓶还给方漓:“没用完就赢了。”   方漓也当着众人的面拿着药瓶就问:“下场是谁?拿上吧。”   景飞那边要比剑的两人,脸都黑了。   林玲乐了,伸手夺过药瓶放进自己的纳戒,往台上走去:“就是我吧。张晴芳,还不上来一战!”   景飞沉了脸,对李同说:“你上吧。她比你还差一着,争取在灵力不继前打败她。”   李同点点头。她对此还是有信心的。   结果却仍是拖到了吃药时间。因为方漓昨天就把乌狼皮衣借给了林玲,李同虽胜出林玲不少,却破不了防,徒呼奈何。   最后他也不想浪费聚元丹了,虚晃一剑退出认输。   付春山嘻嘻笑道:“还要比吗?”   他问的不是还要不要比剑,是要不要认输。因为六局四胜,并非三局两胜就赢了的。   景飞一看是他出阵,哪还不知道自己想岔了,这一气非同小可,只觉得是上当中了陷阱,几人略一商议,决定放弃比剑,争取炼丹全胜,得个平手。   但有方漓紫竹露在手的三人团队更不怕这个了,一场比试下来,上品丹与中品丹的明显对比,让景飞六人面如土色。竟是全军覆没。   林玲放声大笑,故意的。花维嘿嘿一声,道:“那么,就是这样了吧?你们不能再竞争了。还有,别老来找事,烦。”   景飞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到底如何却是没说。没准就像方漓他们想的一样,谁说就不去竞争啦?赖帐没见过啊。   他们这场比试层次低,过程简单,来看的人其实也只有方漓觉得多。但似乎正好引发了这些底层弟子的热情,开始了新一轮“任真人门下弟子名额竞争”的热潮。   没人提出标准,也没人知道任峰主有什么要求,大家似乎默认了景飞与花维赌局的规则:输者退出竞争。   这样一来,景飞等人也真的退出了竞争,却是更怨上了花维他们,尤其怨恨上“狡诈”的方漓。   在底层弟子为了自己命运奋斗的同时,天璇宗高层也在为门派的前途奋斗。   有些机灵的核心弟子会忽然发现,传法突然变成了固定的几个真人,而另一些常常在传法中出现的长辈却很久没来了。   也许他们去闭关了。有人这样想。   也有人发现,费了好大心思结交的真传师兄突然不搭理自己了,准确地说是十天半个月都没见着人。难道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他?   宗主洛星尘不动声色的抽调了人手,进入小千界。第一步就是让太上长老们出手堪探灵脉走向,寻找灵穴福地。   然后选择节点,定位布置,迅速抽调人手,连各人门下的弟子都用上了,用最短的时间布置下封锁空间的大阵。这才算歇了一口气。   为了迷惑外人,期间还不时有门中长老出门访友,遇上闲事也不妨管上一管。近一年的时间,终是让他们熬下来了。   接下来的事,不妨慢慢去做,甚至可以通报交好的盟友,炫耀一下自家的好运。   不过洛星尘还是没做这种无聊的事,一切谨慎为上。   对于底层弟子来说,最关心的则是丹华峰任峰主,终于点了一些人的名,让他们到丹华峰一观。   被点中的,几乎奔走相告。而敏锐的人也发现,这些人几乎都参加过私下的比斗,而且都是胜者。   这下大家自觉发现了原因,倒也心服。   方漓就在这些人之中,但付春山等人并没入选。   花维也觉得很简单:“我那是吃药吃赢的,不能算。阿漓姐过去控火就是一绝,还被选中去斩雪界炼丹。峰主一定是看中这个了。”   任苒丹剑双绝,选中的人确实不是剑术出众,就是在炼丹上有独到之处。   方漓默默,其实她就是个关系户。   希望任真人能在其他人中选到真正合心的徒弟,不然真是对不起他。   被点中的人有二十多个,任苒没在住所接见,借用了丹华峰的议事殿。方漓就站在中间偏后的位置,很不起眼。任苒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还是来了。   见人到得齐了,任苒将他们挨个看了一遍,才道:“你们应知被点选到此的用意,但今日且不忙说。”   说了这一句,他似乎便力有不继,歇了一歇才继续:“我有三件事,先与你们说分明。第一,我身受重伤,境界倒退,寿不过五十载。资质出众,欲在碎丹成婴后得师长指点者,不必再留。第二,我长于丹剑,但时日无多,只传剑术。欲学炼丹者不必再留。第三,我门下弟子仍要有一二出众之处,否则我宁可不收弟子。这三点,你们回去好生考虑一天。明日还欲拜师者再前来,我自会决定。”   这一长串条件说下来,方漓有闲心,听着琢磨,觉得很别扭,像是事先背下来的稿子一样,而其他人中,明显有人脸色变了。   有人性子孤僻,竟是至今不知任苒身体状况。有人欲学炼丹,只能失望而归;有人资质普通,以为撞了大运,却发现天上的馅饼还是很难掉到自己头上。   第二天方漓再度前来时,服侍任苒的杂役将他们引入了任苒的住处。这时已只剩了五人。   他们被引入厅中,任苒一个一个传他们去书房见面。方漓排在了最后,心里忐忑是没有的,只是想着付春山打听来的消息。   他把点中的二十多人都当作方漓的竞争对手,跟林玲、孙贺、花强、耿文乐一起,再找上王伯崇,几乎发动了所有的人脉,把这些人的资料能找的都找来了,抓着方漓分析了一晚上。   剩下的这四人,方漓略一闭眼就能想起来他们的情况,都跟她差不多,资质普通,没特别出众的地方,留到现在大概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希望任真人看在没别人更强的份上收下他们。   这让方漓很紧张,所以任真人还是收不到合心意的徒弟?   正琢磨着,最后一个被传入的人沮丧着脸出来,看见方漓站起来,露出了一丝羡慕,随即又是不屑:这个师妹的资料他也打听到了,筑基那么晚,比他还不如,任真人不会看中她的。   方漓进入书房,任苒背对着她,面窗而立,背影如剑。方漓脱口而出:“真人,你身体不好,还是坐下……吧。”说到最后她也意识到唐突,声音渐轻。   任苒其实是到这个内定人选的弟子进来时,才起身活动的,不料却被当成了病号。   转身看了看她,任苒皱了眉,道:“既然如此,何必拜在我门下。”   方漓低头不语,任苒虽然那天允了她,但今天看还有这么些资质平庸的弟子前来拜师,也明白了这些普通门人渴望明师指点的心愿,而方漓有拜入其他人门下的机会,他也不想让她因为不懂事浪费掉,看她不答,任苒不得不又道:“今天还有机会。”   他的意思是,今天还没公开宣布收他为徒,如果她后悔,他还可以上报宗主,让她另择明师。   方漓不知道说什么好,低了头不吭声,任苒也有些头疼,只得道:“罢了,行礼吧。”   方漓立刻跪下,结结实实磕了六个头,这是真传弟子的礼节。叩礼完毕,叫了声师父,正等任苒让她起来,却听任苒淡淡道:“还有三个。”   “啊?”她惊诧地抬头去看,正看到任苒面色冷淡,却是点头示意她没听错。   九拜之礼可是嫡传师徒才能行的,她这是……成了嫡传弟子?   方漓有点晕,磕完最后一个头趴在地上发怔,被任苒叫起来又交代了几句,就被打发出来了。   出来了她才猛然惊醒:太意外了,她都忘了把玉瓶水给师父了!   她把不准用量,在元山小心地做过实验。   一滴水她是舍不得浪费的,取一滴先稀释成五缸,用牛做了实验,没看到什么脱胎换骨的变化,但也没出现“撑爆”的现象。   那头牛后来比同类大了足足三圈,成为头牛,证明玉瓶水对血脉进化并没作用,但对身体有极大的好处。   后来她又分别稀释出三缸、一缸,实验之后给白虎喝了一口。第二天她发现白虎再次对她谄媚起来。   其实方漓不知道,这玉瓶水对血脉进化没有直接作用,但另有妙处。   白虎体内的两大血脉从远古起便水火不融,互相抵触,在白虎喝了那口之后,竟有了奇妙的融合。   她留下半缸水给阿无,让他和白虎一起喝,自己带了半缸回来。   小瓶装好的水已经放在纳戒了,偏偏刚才忘记了。   方漓懊恼地跺了跺脚,又转身回去。   任苒现在不但境界跌落,且伤势并未完全痊愈。服药暴涨的功力使经脉断裂多处,元婴黯淡,连运功自疗都力有不逮。他闭关时间不长就出关,也是因为这个。   这次他早做好收不着如意弟子的打算,但撑着伤体一个个看下来,果然没一个好苗子,说不失望也是假的。   若不是方漓执意要拜入他门下,这次他便一个也不收了。不过方漓本身立下大功,他也决意不能让她吃亏,既然选了他为师,他便将嫡传的身份给她,让她以后的路走得更顺一些。   好容易把这些事处理了,任苒再令人去将方漓的名字上报,录为他门下嫡传,正想休息一二,不想方漓又回来了。   “莫非她后悔了?”任苒心想,觉得有点麻烦,刚刚才令人记了名,要改不是不行,只怕她以后的师父会心有芥蒂。   “若不然,请严师兄收下她罢了。”给方漓想好了出路,任苒这才传她进来。   方漓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对这个师父还是生疏得紧,任苒也不以为意,让她坐下说话。方漓坐得比站得还紧张,绷得笔直,让任苒看了都替她累,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见方漓鼻子上都冒汗了也没说出话来,任苒干脆地道:“你想学剑么?”   方漓毫不犹豫地点头:“想。”   有了话题,她也不那么紧张了,崇拜地看向师父:“师父,我是从杂役到外院,再从外院到内门的。原来更是从洛国逃到仪国,只想过上好日子的人。进了天璇宗,我知道原来只有我们这几个门派才对凡人这样好,我只想好好养牛,好好种竹子,让天璇宗哪怕只强大一点也好。”   见任苒并没有不耐烦,而是凝神听她说话,方漓轻轻地道:“那个时候,我对炼丹更感兴趣。如果可以学炼器也很好。让我还去种田放牛,我也会高高兴兴地去。直到我在斩雪界看到大家差点都死在那个人的剑下,是师父拼着重伤,一剑退敌,才救下了大家。我想,我可能想错了。”   就像她在伏山村,她会养牛,给自己挣来了生路。但是一旦村民们怀疑起她,她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如果有天份便罢了,其实她并没有这些方面的天赋,靠的无非是苦功。那么,她可以把空间里有用的东西想办法拿出来给别人用,她用这些时间去学剑,或许才是更正确的道路。   有足够的能力,才能保护自己,保护朋友,保护她在乎和关心的一切。   一剑在手,才是坐拥宝山的她长久走下去的依靠。   有朝一日,或许她还要打破门派间的默契,回到伏山村,回到洛国,去同一些人讲一讲道理。   她还要接阿无离开元山,保护他游历天下。   她要学剑!   任苒见过很多年轻人。   大多数年轻人眼里总是闪着光。对自身的期待,对未来的憧憬,让他们看着就叫人心生欢喜,尤其是他这样路已经走到尽头的人。   只是现在他觉得,那些年轻人眼中的可谓是火光,充满了澎湃的生命力与少年天真的野心。   而眼前的少女显然并不那么自信,她眼中的光,是星光。   微闪而不绝,并不明亮却斑斓。   这个孩子需要鼓励而不是磨砺。任苒在这一刻已想到了对她的教育基调,虽然他已经打算把她介绍给严野。   所以他也没说什么练剑很苦很难之类的话,只是点了点头:“那么,送你去裂天剑谷,严野那里学剑如何?”   方漓愕然,小心翼翼地问:“师父,你是不是身体不适,不能教我?那没关系的,师父安排我去哪里都可以。”   这回换成任苒不明白了:“你回来有何事?”   方漓被师父搞糊涂了,怎么东一句西一句的?她有点犯愁,以后要是向师父请教时也这样听不懂师父的话,那可怎么办。   眼下还不敢乱想,听他这么问,任苒赶紧从纳戒中取出一个小瓶,双手奉上:“师父,我刚刚想起来,游历的时候除了那件事,还有一点奇遇。”   任苒没接,稍一扬眉,示意她说完。   方漓有点心虚,不过小千界的事都当着宗主和各大长老的面编谎了,这个谎也没什么不敢说的。   当下也不详说,只说自己在历练中原本受了伤,后来在山中找到一小潭水,看起来是清水,尝起来也是清水,她那时渴了便喝了一口。   只这一口,让她伤势全愈,精神健旺,自觉修炼都顺畅了许多。   偷偷看了眼任苒,方漓又补充了一句:“后来我又喝了一口,却发现没什么感觉。可能只能起一次作用,也可能只管治伤。弟子不知道这是什么,就一起带了回来。师父你有伤,不如试试看?”   正说着,任苒目光一闪看了过来,把方漓看得心虚了起来,赶紧垂下眼去。   任苒嘴角微动。   这丫头最后一段话偷看他才说,明显是临时编出来的。这是怕他不肯占徒弟的便宜?   任苒自觉没那么迂腐。他身受重伤是真,方漓这丫头找到的份量也不少,如果喝一口就有奇效,为什么不要?   所以他伸手就拿了过来,打开喝了一口。确实只有一口,方漓一瓶就装了一口的量。   方漓还在琢磨要说些什么才能让师父收下呢,不想手中的瓶子就被轻轻拿走了,一抬眼,任苒已经喝下去了。   “啊?”她有点茫然,又有点高兴。   为什么高兴说不上来,因为细想起来对师父有点不敬。   师父是个好糊弄的人,对方漓来说不是件坏事呢。   任苒喝在嘴里,发现徒弟确实没说错,这水品着就是清水,连灵气也感觉不到。他正想说什么,顺着咽喉滑落的“清水”突然一下浸润开。   仿佛这团水,原本就是最精纯的天地精华组成,一入腹便不再是水,四散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身体好像回到了母体之中,暖洋洋舒适到极处。   任苒不及多言,顺势坐倒,却不运功,丹田处元婴亦以同一姿势抱元守一,任由身体放松沉浸在这种感觉里,只守着一点精神内视。   方漓不知道要做什么好,赶紧又取了一瓶出来,防止任苒要用,守在一边等候。   这一坐,就从上午一直过了午时,仆人送饭时也被方漓自作主张打发走了。任苒就这么垂目趺坐了近一天,直到天色将暗时才睁开眼,轻轻吐出一口长气。   这一口气,却是一口浊气,吐出后身子一轻,重伤虽未愈,他却知道不再是他的心腹之患了。   “何处所得?”见方漓还没走,他不由问道,又叮嘱,“此物珍贵,不要随便拿出。”   方漓点点头,先将手中的递过去,问:“那师父你还需要吗?”   任苒微微一笑,这是方漓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笑意,也只是一笑即敛:“此物竟能弥补根基之缺,实是夺天地造化的灵物。我伤势是小事,如今筋脉之伤已愈,疗伤不过是服药闭关,花费些许时间的事。”讲了这一长串话,对他是极难得之事。   看方漓还举着手,他将瓶子推了回去:“收起来吧,不要浪费在这区区伤势上。”   “哦。”方漓收了起来,其实很想把装水的缸拿出来。她已经往多里说了,一小潭呢。但是任苒服用的效果太好,心里已经自动把方漓所说的一小潭理解为一汪水。这时候如果方漓把君子居储水特制的大号水缸拿出来,估计严野看见他会惊掉下巴——打小不苛言笑的师弟也会露出那么夸张的表情?   收起后,方漓见师父没开口,自然也不敢走,呆呆站了一会。任苒却是在想,收了弟子这样的大礼,似乎不应该让她空手离开?   可是给什么呢。他身上留不住什么好东西,往往随手就送了人。丹药倒是有些好的,可惜方漓这个境界根本用不了。   方漓悄悄抬头,见任苒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又赶紧低头,心里越发奇怪了。   半晌,任苒一言不发地拿出一把剑交给方漓:“去吧。”   方漓便稀里糊涂地走了。   几个朋友全聚在她屋子门口,又是兴奋又是焦急,一看她回来就围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去了这么久,是不是峰主问了你很多问题?是不是看中你了?”   “嗯,峰主问了一些问题,不过留这么久是有别的事。”方漓一边回答一边开门,让大家进来,最后笑吟吟地宣布,“我被选中啦。”   安静。但只安静了一瞬,随即她就被欢呼声淹没,以及拥抱的胳膊、抓住肩用力摇的手,捶得她生疼的拳头。   大家都不知道要怎样表达喜悦了。   “去吃饭,我请客!”耿文乐跳到桌上高呼。   “这么晚了,峰主肯定让阿漓姐吃过才走的啦。傻瓜!”林玲啐他。   “呃,没有……”方漓有点尴尬地揉揉鼻子,心想师父是不是不喜欢自己啊,“可是师父送了我一把剑。”   还好她想起这个,略放心了一点。   “峰主送的!”花维眼睛都放光了,“快拿出来看看。”   阿漓自己还没看呢,也很好奇,既然提到了便立刻取了出来。   只见此剑收在一口半旧的剑鞘之内,剑刃锋芒内敛,在灯火下侧转,便是一抹寒光映入眼帘,确是一把好剑。   “这……”花维却是无言以赞。   总以为师长的见面礼,应该更好一些吧。但任苒所赠之剑,却也不过比方漓前阵子所买略强一二。   方漓屈指一弹,听剑身颤音,倒是挺满意的。她买剑时怕被人坑,做过准备工作,查了不少资料。这声音,显然剑身的强度不低,恐怕炼制时用了不少好料,只是炼制的手法一般,导致这把剑如今也不过能用到金丹初期而已。   “不错啦,师父收了我作嫡传弟子,我总觉得师父吃亏了。”方漓仔细收好剑,很不经意地又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   “嫡传!”一屋人都被震晕了。   “嗯,嫡传。”方漓再次确认。   花维咂着嘴,越发觉得峰主送的这剑有一点点不够身份。   这可是师长赠给嫡传弟子的剑啊!   方漓却是在想,她还是用自己买的那把吧。阿无送的,师父赠的,要是弄坏了,她心疼都没地方找补去。   赠剑的话题有些扫兴,付春山在背后捅了花维一下,催着去吃饭。他们在这等着,也没吃呢。   一行人去庆祝不提。   任苒的园中却是又迎来一位客人。   严野匆匆而来,一见面便是问:“你把方漓收为嫡传弟子了?”   惊讶之意溢于言表。   任苒点点头。   严野不禁为他惋惜。方漓的资料他们都知道了,经历可谓曲折,潜力不错。但进入内门时年十七,天赋资质几乎不会再改变,筑基时间也符合这一天赋。   以任苒的能力,如果不是早年的伤势,有的是青年俊彦争着投入他的门下。哪像这次,严野暗中也关心了,初次来的还有几个稍稍能入眼的,最后却只留下五个实在夸不出一个好字来的。   这样一想,确实还不如便宜方漓这个为门派立下大功的人。   唉,只是可惜了师弟。   严野险些落下泪来,却见师弟难得一见的面带微笑,这一下可是惊着了。   任苒却主动告诉了他:“我伤已无大碍,修为或可再进一步。”   “什么!”严野惊喜交加,但素知任苒不喜虚言,心念电转之下脱口而出,“是方漓那丫头的功劳?”   任苒微惊,他没说,怎么师兄又知道了?   摇了摇头,反正师兄一向精明,既然被他猜中,他也不再瞒,将今日之事简单说了,道:“请师兄为吾徒保密。”   严苒捻须连连点头:“那是自然。若是泄露出去还得了,不定什么时候在外行走,就被人谋财害命了。不过等等,你把那柄剑胚送出去了?”   那是他们的师父,已身陨的谢春长老所赠。在结丹之前,任苒便是以此剑为武器练剑应敌。结丹之后,他本应用此剑炼为本命剑器,却因师父之死,持剑时无法入定,不得不另造剑胚,而将此剑珍藏起来。   如今赠给方漓,可见这个嫡传弟子,并非只是为了酬功。   不过……   严野跌足长叹:“师弟啊,我不是教过你,到了饭点就留人用饭。这有什么难的,你怎么就是记不住呢?”   让徒弟守了你一天,水也没喝一口的回去,又是一个资质普通的徒弟,可别让人胡思乱想影响师徒关系啊。 第59章 初相处   身份变了,待遇自然会跟着变。   方漓一觉醒来,就有仆役头目恭恭敬敬地候在门外。她昨晚与朋友庆祝,饮了酒,醒得晚,人家也不知等了多久,脸上一点焦躁之意也无,让她更不好意思了,急忙请人进来说话。   等她,是为了向她请示要搬到哪里,带哪些人。   “还可以自己带人?”方漓很惊讶。   “是的,小姐。”看上去四五十岁,实际上已经七十多岁的老人回答。   他是一直跟着任苒的老仆。天璇宗内不成文的规矩,普通的杂役年纪再大,见到刚入门的正式弟子都要叫一声师兄师姐。   但是若被分到内门中人手下做事,那地位也就水涨船高,成为杂役中令人仰望的人物了。   这些幸运儿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悄然改了称呼,将自己跟随的真人、真君的徒弟,呼为公子、小姐,有时候甚至将自己服侍的人称为老爷。听起来仿佛更为卑贱,其实不过是显示自己亲近关系的方式。   任苒一直没收徒弟,现在有了唯一一个嫡传弟子,这老仆自然着意巴结,细细给方漓解释了起来。   “小姐可以选择与真人住在一处。真人在丹华峰上有别苑居住,原本在清露山上也有一座观霞居,只是平常处理丹华峰事务,早就将那里封闭了。如果小姐想要清净,我便带小姐前去开启。”   “清露山!”方漓顿觉亲切,原来师父也住那里。   老仆察言观色,发现方漓对清露山感兴趣,便笑道:“小姐要是不想受拘束,也可以另择地点,在观霞居附近择地居住。”   “不用了。”方漓想了想,师父不住也是浪费。再说师父住的地方肯定是灵气最足的,她不住才傻呢。   “自己带人是怎么回事?”她比较关心的是这个。   “小姐身为真人弟子,可以选择两名仆役照料起居,掌管住所内杂事。天璇宗内诸地界万千杂役,只要不曾被别人选中,自己又愿意,小姐都可以挑。”   老仆这番话准备得也很久了,可任苒一直没收徒,今天终于有机会说给人听,讲得极是流利。   任苒伤势已无大碍的消息并无流传出来,便是这老仆也不清楚。对他而言,任苒寿限不长倒不是问题,反正他差不多也只能活到那时候。但是他的子孙需要照料,任真人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方漓了。   方漓略一想就决定了人选,孟君,还有李青禾。   将姓名和她们的来历给老仆何东说了,何东记下,告诉她一般三到五天,人就可以调来了。至于搬家,由于她选的地方是任真人现成的居处,也不用腾挪,今天就能去。   方漓的东西已经都收在纳戒里,与朋友们说了一声,便跟着何东再度回到清露山。   这一次,从公用传送阵出来,沿山路直上巅峰,经过当初任苒观日出处,就到了曾经住过一位长老,后来划归任苒,现在暂交给方漓居住的观霞居了。   观霞居足有十几进院子,何东带她入内,指着最后一座园子笑道:“这是真人过去偏爱之地,请小姐给真人留着。其他地方,真人过去也很少踏足,小姐想用尽管去用。”又将丹房静室等处一一带她去认了路。   房屋之外,另圈了极大一片地界,眼下多数荒芜着,少数长了些生命力顽强的植株。这也是划给任苒的田地,依任苒的吩咐,以后也给方漓使用。   她若别选地址居住,自然会有嫡传弟子应有的福利。在师父这里住,灵气和田地都是最好的,但如果师父有十来个弟子,像方漓这样独享的好处,就很难得到了。   所以天璇宗内,真正住到师父家中的也并不多。   方漓不知道这些,她对眼下的状况十分满意。听何东的安排,把房间略布置了一下,就去拜见师父聆听教诲。   任苒这个时候其实应该再度闭关,抓紧时间恢复,但刚收了徒弟不好将她摞下。   见方漓来,任苒先问了她眼下修炼情况,再看了她剑式剑招,暗中点头。   虽然不是什么天才,但基础扎实,也算可造之材。何况她拿出的那种灵水,他也说不准会不会连天生的资质都能改变。就算不能,以这个弟子的福缘,未来的路还真是不好说。   “我将闭关,功法剑术好生修习。”   交待了一句话,又交予方漓一个小型储物袋,任苒便闭口不言。   方漓犹豫要不要离开,其实她还有件事想请教师父。见任苒没开口,方漓大着胆子问:“师父,我想问一件关于妖族的事。”   任苒抬眼。方漓得亏跟阿无相处了大半年,对一些表情和身体语言已经熟得不能再熟,见状便知是师父让她问。她赶紧问道:“师父,你知道虚空银鱼这一族吗?”   虚空银鱼?任苒还真知道。   “早已灭绝。”   任苒说了一句,看徒弟还眨着大眼睛望着自己,只得再道:“灵域内偶见遗骨,为大妖之末等,天生有遁空之能,但有口而不能言。”   “天生的!”方漓惊呼。她原以为阿无不能说话是被封印的缘故,却原来是天生的吗?   她不禁难过起来。那她也没有办法帮阿无说话了。   任苒看着眼前少女垂下了脑袋,整个人都沮丧得不行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讲错了什么,停了口,默默无言。   还是方漓自己振作了精神,很开心地向任苒打听,能不能在观霞居的田里种些东西。   最后还掏了好些灵蜜和果酒出来,要给师父没事时喝。   “酒是游历时认识的朋友给的。他要是知道我有师父了,一定也非常高兴。师父,他酿的酒可好喝啦!可惜我不能喝多,半坛就醉。”   “蜜是我自己配的。听何伯伯说师父你喜欢茶?我在观霞居种上茶树好吗?”   她有师父了!其实方漓到现在才有一种真实感。   她记得在村里,村长族老们都教他们要尊师重道,每年除了各家各户给教书先生送上束脩,逢年过节的,村长也会出面专门给先生送上节礼。   她的师父,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送再多的东西也是不够的。   任苒还没反应过来,身前已堆了一堆东西,刚收的女徒眼巴巴地看着他,好像希望他立刻就尝一口似的。   这……收徒时难道有这个规矩?   任苒眉头都想得打结了,当初他拜师时好像没这样的事,师父没有提。   师兄收徒的时候他也没在旁边看着,也不知道。   不管了。   方漓看见师父打开了一坛酒,直接就着坛口喝了一口,高兴地问:“师父,好喝吗?”   酒味淡淡,果味清香,任苒也不是特别好酒之人,这种果酒倒是正合他口味,于是点点头,又抿了一口。看徒弟喜笑颜开,他也算松了口气,看来没错。   “小千界,你起个名字。”   他突然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宗主让他问问方漓,要不要给小千界命名。等空间封锁完成,青珑界通向那里的传送阵搭建完毕,天璇宗就准备初步公开自己又拥用了一个小千界的事。   到时候有些青珑界内的传承,会转移到新小千界,而留下的自然也会扩大地盘,得到更多的资源。   方漓没料到还能让她给起名字,她没准备,但一个名字立刻就浮现在了心头,她急切地问:“叫有鱼界。能不能叫有鱼界?”   “有余?”任苒失笑,年年有余吗?   “有鱼。”方漓不知道师父想错了,但幸好她又强调了一遍,还用手比划出鱼游水的姿态,“水里游的鱼。有鱼界。”   这是阿无的世界,他让了出来,她至少要让这个世界打上他的标记。   他不是不应该出生的妖,有鱼,有鱼界。   很奇怪的名字。不过灵域内更奇怪的名字也有,任苒也不以为意,记下了准备告诉宗主。   看了看天色,任苒想起昨天被师兄臭骂了一顿的事,有点僵硬的叫徒弟:“留下吃饭。”   方漓觉得师父这话说得有点生硬,好像不欢迎她似的,但是……她总不能拒绝吧。   用了饭,气氛有点僵硬,任苒一言不发,方漓颇有点坐立不安。好在任苒并没说什么,又给了她几瓶丹药之后就放她回去,言明自己将闭关半年到一年。   筑基到结丹期间并无什么特别关卡,方漓只要按部就班修炼就行,并不会耽误太多。   实在有事,严野会时常来看看,帮他管教徒弟。   方漓一一记下,尤其收好严真人的信物,万一碰上事,可以去裂天剑谷找他撑腰。   另外,她还向师父禀报,当年献给宗门的曲子,她现在能将后半截完整的吹奏了,请上面派人来学。   至于师父给的东西,方漓回去后一一看了,全是好物。   一枚玉简,是正适合她五行灵根修炼的《五相诀》。在博物苑里恐怕还寻不到,是任苒这个身份的真人才拿得到手的密法。   不过方漓不知道,这还真是寻不着,因为它本是任苒当年历险时偶然得到,不合自己的体质,便留着以后赠人。一来二去,总没合适的五行灵根均衡者出现,最后还是便宜了自己的徒弟。 第60章 恶客上门   这套功法不像常见功法那样只管运功吸纳灵气,而需要五行灵物,炼制之后炼化入体,以此为基构筑五行循环。一旦结丹,即使不主动运功,也会主动吸纳灵气,实是一门上乘功法。   难就难在五行灵物难寻且难炼。好在任苒却是连这个都准备了,只是品级较低。他是觉得这套功法如果送人,不搭上五行灵物,就跟废品差不多,于是平时就有意搜集,没想到最后也还是没便宜别人。   方漓现在用是没问题,将来若有幸修炼到元婴,或者再寻新的天材地宝替换,或是干脆另换功法,都是解决之道。   剑诀则是一部《四季剑诀》,也是任苒根据方漓难得的五行均衡灵根所选择。这部剑诀初看平平,威力同样在结丹后显现。以五行灵力构建四季轮换,可衍生之处几近无穷。此剑诀难在剑意芜杂,也胜在剑意芜杂,悟出任一剑意均能得其奥妙。   除此之外,林林种种,筑基到结丹用得上的丹药,任苒自己的修炼心得,他一股脑地给了方漓。   修行无日月。观霞居的茶树浇了三次水,今年已能采摘。孟君和李青禾筑基成功,掌管着观霞居内数十仆役,全不用方漓操心半点。   任苒伤势已痊愈,境界重回出窍期,此事却秘而不宣,宗主有意留他做个暗招,再碰上小千界争夺这样的事,好叫敌人措手不及。   严野却笑称这大招再不用就晚了。任苒自从根基补足,伤势痊愈,停滞多年的修为就如开了闸的洪水,不出意外,恢复到出窍之后不久,很快就能突破晋入化神期了。   到时候,方漓就是化神真君的徒弟啦。   至于严野,他在出窍期巅峰很久,只差临门一脚。不过这一脚难得很,天赋、努力、机遇,乃至一时的福至心灵,都可能成为关键。严野的修为已经到了,根基天赋都不差,偏生也是多年未能再进一步。方漓在他来时悄悄将玉瓶水给他泡了茶,喝下去也没见他有所精进,看来是与天资无关,只等一个机会了。   方漓自己也是进境飞快。天璇宗的内门弟子从筑基到结丹,快者七八年,慢者二十余年,普遍则是十数年。她这三年下来,估摸着自己,竟然会是快的那一拨,这让她居然有些不适应了。   “练气期的时候,我花了一个月都没找到气感呢。”方漓站在茶树前,一边采茶一边跟孟君说着话。   孟君娴静地一笑,手上不停,将茶树嫩叶摘下放进篓中:“所以各大门派都会多次检测,就怕漏了大器晚成的天才。”   “我可不觉得我是天才。”方漓还是认为自己是作弊,可惜不能对人说,只能跟师父讲。   师父不爱讲话,收徒时还曾经长篇大论,现在看来大概是当作“临终遗言”的。自从伤好了,除了方漓需要解惑,他自己能三四天不开口。   好在方漓跟阿无相处得惯了,一旦摸熟了师父的脾性,知道他不是反感自己,就放得开了。且往往不用师父开口,想要的茶就被斟满,想取的书就被递到手边,弄得严野偶尔来访都嫉妒了起来,暗暗决定以后要再收个贴心的女徒才好。   今天摘的灵茶是要送去炮制的,早前摘的春茶已经制好,今天就要带去给师父品鉴。   制好的灵茶已用竹筒装好,细心的李青禾还在竹筒上雕上了花叶图案,寥寥几笔,颇得意趣。方漓看着便想,若让阿无来雕,一准更让人爱不释手,青禾这手艺,阿无想必也很愿意教她。可惜阿无不在。   拎着竹筒往丹华峰去,方漓在门口看见老仆何东守着,笑问:“师父有客?”   何东见她来十分高兴,大拇指暗暗往里指了指,用唇语讲:“恶客。”方漓便知道了。   悄没声进去,任苒正在厅中会客,垂着眼看不出心情,仍是一贯的样子。   来客是宝焰山的山主徐鹿,十分擅谈,此时正拿了一块矿石给任苒看,评说其优劣。   方漓在门口看了一眼,自顾去泡茶。师父那杯用了稀释的玉瓶水,徐鹿那杯就只有丹华峰上的灵泉水了。   端上茶水,将原来两人面前的茶撤去,换上新茶,方漓乖巧地与徐鹿见了礼,站到一边。   徐鹿喝得好好的茶被换掉,一看却是任苒的宝贝徒弟,只得把矿石拿到一边,端起杯子打量:“阿漓这是拿了什么茶来,巴巴地急着要换?”   任苒却是二话不说,端起来就尝。一尝之下,眼睛一亮,细细品味一番,侧目方漓,微露询问之意。   方漓会意,微笑道:“弟子种了三年的茶树,今年总算可以孝敬师父了。”   任苒便又饮了一口,满意地微合双目,待那灵茶余味在口腔中转了一转,特殊的灵气让人无比熨贴。   于是他又看了一眼徒儿,方漓低笑:“我不太懂茶,先请师父尝一尝,若好,就让人送去给严师伯。”   任苒不能更满意了,于是指了指徐鹿放在一边的矿石,点了点头。   徐鹿也已经饮了一口,正沉浸在这从未有过的茶香余韵中,见任苒指了矿石,一时顾不上喝茶,忙笑道:“阿漓,你来看看这个,我是特意带来给你的。这块天陨石若是炼进你的剑胚里,将来你炼剑时神意相通会更容易。我一看到它,就想起你来了!”   方漓看了看师父,任苒点头,表示确实是她需要的。方漓便取了过来,欢喜道:“多谢师伯惦记着我。但是我们师徒也不能让师伯吃亏呀,师伯花多少灵石买的?”   徐鹿连连摆手:“哪里的话,任师弟平时帮了我不少忙,一块天陨石算什么,这是我这个做长辈的送你的礼物,哪还能收你灵石?”   他作势起身,方漓忙道:“师伯歇怒,阿漓收了就是。”   徐鹿这才转怒为喜,坐了回来,继续饮茶。   他非好茶之人,然而这灵茶似是天璇宗从未出产过的,不但口味绝佳,清心凝神之效也远胜其他,即使是他也十分喜爱。   又坐了片刻,徐鹿饮完三杯茶,闲谈了几句便告辞。   任苒起身相送,转回来时,却见方漓吩咐何东:“何伯伯,这筒灵茶,你明天去送给徐山主,就说是师父的谢礼,可别忘了。”   何东应是,却是憋了一脸的要笑不笑,拎着茶去了。   任苒不解地看了一眼他拎走的茶,正要发问,方漓已笑道:“师父,严师伯那里我再去送,这筒就先让给徐师伯吧。”   说着她忍不住噗哧笑出声:“徐师伯拿到茶叶,一定很高兴吧!”   徐鹿第二天收到茶叶,苦笑着跟徒弟叹气:“你们任师叔自从收了徒弟,越来越占不到便宜喽。”   严野却跟徒弟们额手称庆:“你们任师叔这下好了,不用我替他操心了。不过你们那个方师妹也是个大方的,要我说,给什么茶叶回礼,不如送我。徐鹿那个老东西,过去趁我不在,不知道占了任苒多少便宜去,现在让他还回来也不算欺负他。”   却是任苒实在不会与人交际,拜师之后严野这个作师兄的头疼无比,只好处处教他。比如说,收了别人的东西,适当回礼。任苒记下了,以后倒也照做不误,虽然生硬了些,却不会被人当作无礼之徒。   哪知道徐鹿那个孙子自打发现任苒这个习惯,一有需要就带着点虽贵重却也不是什么稀世珍宝的东西送上门。等他走了之后,任苒便苦恼要送什么回礼,一打听,最近徐鹿正要突破呢,正好,给他炼上一炉需要的丹药。   要说他也有分寸,送的东西总归跟药材价值差不离的。但是任苒炼丹,在天璇宗内也算是一丹难求了,炼成的丹药又岂是药材本身的价值能比?   当然,他若是没这点分寸,严野也早找上门去,用剑跟他讲一讲道理去了。现在这样,严野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免得他那不是炼丹就是练剑,不爱出门不爱交际的师弟更不知道怎么回礼了。   现在好了,师弟收了个小气的徒弟,看师父的丹药没卖出应该的价,心里急得跟猫爪挠似的。   其实方漓也有本帐,如果是严野这样的亲友需要丹药,师父有事炼不了,她也会帮忙到处找人炼丹。可是特意来占师父便宜的,哼!   至于灵茶,每年都会长,又不打算拿出去卖,多得是,送人不吃亏。   徐鹿这次确实是有事想让任苒帮忙。有鱼界陆续迁进去不少人,他这宝焰山也相中了一座不错的地界,打算搬迁一两脉过去。   搬迁之后最需要的是人,留下的几脉同样需要扩充人手,所以各人很是多收了一些徒弟。但问题来了,搬到有鱼界确实前途无量,但眼下那边还在开荒,没多少资源提供。新收的弟子就得师长自己掏腰包补贴了。   徐鹿就想用个成本价找任苒炼些丹用用,老习惯,先挑了个方漓正用得上的矿石,送去。回头再找任苒炼丹时,自然就能砍砍价了。   唉,茶是不错,可是他更需要灵丹啊!   徐鹿心情忒不好地掏灵石,让弟子拿去订丹药,特别嘱咐要小心那个一个灵石都能跟你说价说上一天的方漓师妹。 第61章 幻境秘境   对于方漓来说,还有一桩喜事。   君子居的凌守院,近日也突破成了元婴真人。以天璇宗往日的惯例,他这种外院出身的元婴真人,基本上可以断定没有前途了,也不会再升入内门,只会在待遇上升一升级,门派有事时也会征调他,当然也会有奖励。   但现在有了有鱼界就不一样了。天璇宗眼下最缺的就是人手,恨不得把散修也拉拢来帮忙,自家的元婴真人,当然更是不用白不用。   于是,凌肃就成了有鱼界一片竹海天地的开拓者之一,荣幸地成为了内门真人。连带他几个资质其实不怎么样的徒弟,宗主也大手一挥,让他们跟随左右,虽然没有内门的名份,却也不用留在外院。   三个徒弟都愿意,毕竟凌肃与他们师徒多年,自己愿意补贴。有鱼界选中开山的地点,那灵气得多充裕,有成了内门真人的师父在,修炼的功法也不必担心。尽管少了外院的收入,他们还是愿意。   另几个没收作徒弟的君子院弟子就有点郁闷了,经过考虑,他们还是留在了君子居。现在君子居是座金山,守着这里收入极高,对他们的修炼更有好处。   新派来的守院人生地不熟,要靠他们掌握整个君子居的生产运转,更知道他们背后有内门元婴真人凌肃的支持,也不会与他们为难,日子会过得很舒服。   知道了这个消息,方漓专程去了一趟君子居,为凌肃庆贺,也再次确定了,自己悄悄给守院喝的玉瓶水是有用的。   另外,她也不能再家里蹲了。   “阿漓呀,你历练的时候还没师父,现在筑基已经三年了,还是再去历练一趟吧。”严野笑咪咪地跟她说。   “为什么?”她不明白。   严野看了眼任苒,问他要不要自己说,任苒便道:“对结丹有益。”   严野补充:“门中要不是人手不够,是恨不得个个弟子都有师长看护着历练一番。师伯不是怀疑你自己没游历,毕竟你还捡了个小千界回来不是?”   说到这他忍不住笑起来了,谁家历练能捡个小千界回来,他们家阿漓就能!除了小千界,她还捡了稀世珍宝回来,把任苒给治好了!严野暗地里期盼,她这回出门还能带着惊喜回来。   “门中安排的历练,是生死一线的磨砺,又有长辈看护,分寸把握得住,是最合适筑基弟子的修行。经过这一遭,往往才对以后的道路更为明了。阿漓你少了这次经历,还是补上的好。”   既然如此,方漓当然愿意去。   尤其严野早不急晚不急,这时候来找她去,是因为有鱼界真的是个宝,最近发现了一处小型幻境,只有筑基期弟子能进入。一次可入上千人。根据门中长老推算,其灵气约可支撑一月左右,之后会关闭十年才能再次进入。   现在只派了几名弟子探路,出来后说危险不大,但是幻境丛生,对破除心障帮助极大。要说危险,也在于幻境。若是堪不破,只怕最多修炼到元婴,就会停滞不前。   对于一个大型门派来说,这个险,值得冒。   严野怕方漓错过这个机会,急急地就来通知她了。   阿漓垂了头,脸色微黯。她有心障吗?有,她想也想得出是什么。   那要去吗?   去!就算不去,她知道,尽早也会被影响。   去之前,她还想去个地方。   “师父,什么时候出发?我想先去看一个朋友可以吗?”   严野代任苒同意了,因为他消息知道得早,方漓同意就可以替她报上名,至于出发,还得一两个月呢。   方漓就放心了,她要去看阿无。   这三年来,她那处神秘的空间又开放了几处,让她能利用的时间变成了十倍。   不过对她的帮助也仅限于此了。里面不是处处都有能引起幻境的宝物,也不是每个幻境都对她有用。   不过最近开放的一处,她捡到了一本书,让她非常惊讶的是,上面的字都是她认识的。   这是一本名为《吞日啸月诀》的功法,而且竟是给妖类修炼的。   方漓当时立刻就想到了阿无,她本就打算跟师父告假去一趟,现在即将进入幻境历练,更是要提前去了。   任苒只嘱咐她及时回来便同意了。   但这趟走得不巧,方漓赶到元山时,数百年没有离开过元山的阿无竟然不在!连白虎也不见踪影。   屋中摆设整齐,谷中花草无恙,连养的牲畜都好好的。阿无将它们放开散养在谷里,可能是怕自己不在时饿死。并不像出了事的样子。   阿漓等了又等,实在没时间了,只得留下字条,回到了青珑界。   阿无被封印后的神识并不足以使用通讯符,不然还可以试试联络,如果在同一界,还是能联系上的,也不用这么揪心。   从青珑界到有鱼界,其他的同门兴奋不已,方漓却心情平静,只在想到阿无时有些忧心。   不过她暗暗有个期盼,希望是阿无的家人相信他,将他接了回去。看,连白虎也带走了,如果是他们来接他,至少对他没有恶意。   同行的人都是天璇宗同门,但到了幻境那,方漓却还看见其他门派的弟子。   天璇宗也只对正好处在筑基期的核心弟子以上才开放了这处幻境。还剩下一些名额,就与其他大门派做了交易。毕竟人家的地盘上也有一些特殊的秘境,可以供弟子历练。门派之间就是这样互通有无,才处得长久。   方漓没看到钱玉江,也就作罢了,别人她都不认识。   严野自己的徒弟要么已经是金丹期,要么已到筑基后期,自觉心态圆满,并不需要这种历练。所以他托了其他人的弟子与方漓同行,正是忘知峰杨玥座下爱徒,章柳。   章柳其实也早筑基成功,历练完毕。但是杨玥总觉得这个徒儿八岁入门,在自己羽翼下长这么大,心性至今还像个孩子。不说有什么大缺憾,但是将来一旦遇事就难说了。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她也过来。   两人年纪相仿,章柳却自觉把方漓当成姐姐,一路上阿漓姐阿漓姐的叫个不住,方漓也只好拿她当妹子看了。   章柳来的路上还挺活泼,跟方漓说起过去的经历,表示一点也不怕。此时真到了地方,随着师长们往幻境所在的峡谷走去,她却紧张起来,拽着方漓不放,小声说:“阿漓姐,幻景秘境是不是真的没什么危险?师父这次不但没给我防身的灵器,还把原来送我的收回去了。”说到这不免带了哭腔,十分委屈。   方漓安慰她:“严师伯说危险不大,我们自己的本事防身没问题。真正的考验是心境,用不上那些灵器的。”   但是任苒还是给了她一件防御灵器,严野私下也送了她一双靴子,据说是找徐鹿敲诈的。跟她说,遇到打不过的,就跑,全力催动靴上的符阵,虽然做不到瞬息千里,但加快速度甩掉敌人还是没问题。   毕竟这个秘境里的灵兽也不会超过相当于筑基境界的实力。   秘境入口在峡谷内,肉眼不见,但人经过时攸然消失,光线会微微扭曲。方漓就见前面的人一个一个消失,章柳捏着她的手越来越紧,弄得她也有些紧张起来。   幻景……她又是期待,又是害怕,她将会看到的那些幻景。   轮到她俩了,两人手牵着手过去,一同迈入,微眩之后,就是一座河谷。   章柳松开手,蹲下手掬了一捧河水,感受着河水的凉意,扭头问方漓:“这是真的吧?”   方漓看了看四周,用力吸了一口带着青草味的空气,也觉不出假来。   “幻景秘境,也不是说处处都是幻景,而是触发后才会进入幻景吧。”   两人分不出真幻,更不敢分开了,小心翼翼地一同前进,路上遇见一些灵兽,果然均是实力低下,轻轻松松就对付了。   走了大半天,两人遇上了太玄宗的三个人,同样小心翼翼神情紧绷。   遇上后,太玄宗为首的一名男弟子还不让她们靠近,盘问了半天,最后还是狐疑地打量着嘀咕:“你们是真人还是灵兽幻变的?”   章柳没好气地回他:“我还怕你是灵兽变的呢!”   方漓把带的食物拿出来分享,其中不少都是她在观霞居用玉瓶水浇出来的变异果蔬,闻起来就是香甜诱人。   这下太玄宗那个领头师兄周玮更警觉了,带着师弟师妹又挪了几尺远跟她们说话:“这么香的味道,不要骗我了,你们就是灵兽幻变的对吧!”   “受不了了!”章柳跟方漓嚷嚷,“让我去揍他一顿,让他感受一下灵兽的愤怒吧!”   “别。”方漓赶紧阻止,“你看他手上套的,腰上系的,脚上穿的……你打不过他的。”   大家都是筑基期,章柳和方漓身上都有自己买的灵器。可人家周玮这一身,显然不是自己土豪,就是师父宠爱,又不像章柳被师父给没收掉。要打,章柳肯定吃亏。   章柳气鼓鼓地坐下,用力咬方漓拿出来的果子,咬了一口就眉飞色舞起来:“阿漓姐,这是什么果子,我怎么从来没吃过?唔,好吃,好吃。太好了,我就是灵兽变的,谁来抢吃的,我就咬谁!”   路上捉的小兽烤得喷香,章柳吃得却不多,尽在咔嚓咔嚓地啃果子。   吃饱了她还使坏,故意将一个甜香味最浓的果子咬开一口,放在一边,看周玮几人不时地转过头来嗅,笑得揉肚子。   “好香,好香,给我留一口!”   不想,远远地居然有人叫起来,一时几人都抬头去看,却不见人影。   周玮再一抬头,手指着天上大叫:“在天上,大家背靠背迎敌!”   但天上那黑影来得太快,他刚说到“在天上”,原本在远处的一个黑点已迅速放大,到了头顶;最后“敌”字还未吐出,黑影已扑到了地面,变成了一个人。   这个人还在兴高采烈地大喊:“哈,天璇宗的方漓,对不对?你身上总有好吃的,我记得你!”   方漓和章柳反应慢了点,听到周玮叫迎敌才站起来,还没摆出防御姿态,人已经认出来了。   正是在斩雪界见过的妖族祁远。   见是熟人,祁远更不见外了,一屁股坐下,捡起方漓拿出来堆在一处的果子就啃,边啃边道:“这么紧张干什么,那边的,太玄宗的吧?我跟方漓认识,不是外人,你们坐下好不好,看着我吃东西我很紧张啊。”   嘴里说着紧张,转眼已经吃了四个灵果下肚了。   周玮那边还是紧张兮兮地,又往远处挪了挪,心想,这里怎么会有妖族进来?真的不是灵兽幻化的?刚刚虽然速度太快没看清,可天上分明是只鸟啊。   方漓也很奇怪,她就直接问了:“你怎么也进来了?”   “这个秘境很好玩啊。我找了你们天璇宗的宗主,拿我们妖域的特产跟他换了一个名额进来。”祁远笑嘻嘻地说着,还把果核捡到一处,“问问,我把果核带回去种,介意么?”   方漓不禁笑了,她也种过,在空间里,没用。   “当然不介意,但是你肯定会失望。用果核种出来的没有这个味道。”后来她发现了,要拿枝条栽种才行。   有些果树原本就能扦插,有些不行,不用玉瓶水的话,修真界也有别的手段能让它们成活,也不算太难。   不过对于祁远来说就不方便了,听到说果核没用,他也就不收集了,随手一抛,又去拿肉吃,一点也不见外。   “你只相当于筑基期?”这让方漓还有点意外,当初明明见他与元婴真人相斗的。   祁远挤了挤眼睛:“我相当于你们人族的金丹期。不过我出身大族,血脉特别强大,金丹期对上你们的元婴期,也不会太吃亏。唔,今天我是用了特别的法器压制了境界进来的。”   章柳开始有点怕,知道是方漓的熟人便自来熟了,坐祁远旁边问个不停。亏得祁远也好相处,不但让她看自己的金色瞳孔,还有问有答,说了不少妖域的趣事。   方漓听着听着,心中一动,忙抓住空档,似是不经意地问:“我听师父说过,灵域有些小千界里发现过一种叫虚空银鱼的妖族遗骨,时间早在两域发生联系之前。他们真的能穿梭虚空,从妖域直接来到灵域吗?”   “是啊。”祁远笑了笑,却没多说,低头想了想,“我的传承记忆里有他们的事,这一族已经灭绝了,就在妖域远古时一次大灾之后。与灵域建立联系之后,妖域也在灵域寻找过,但没发现什么,大概是真绝了吧。”   “哦。”方漓心想,阿无还在呢。   “还有这么厉害的妖啊?”章柳惊叹,又追问起妖域远古的大灾是怎么回事。   这事在灵域也有流传,但因为大部分妖族自己都不知道,所以流传在灵域的说法很是模糊。   祁远不知道出身哪个了不得的大妖,对这事竟也很清楚的样子,并不隐瞒,但也不肯详说。   “简单说,就是妖域当时虽然没和灵域互相沟通,却是发现了另一域。那一域不像灵域和妖域那样适合生存,给妖域引来了一场大患。具体的你们就别问了,我也不能说。”   章柳便住了口,转而问起别的事。   方漓从纳戒里又取了一些灵果补充,动手去烤祁远扔来的另一只灵兽,听章柳的问话,也觉得有趣。这小柳儿其实挺有分寸的,别看她问那么多,可从没问过祁远的妖身是什么。因为有的妖就是忌讳这个。   祁远忽然叫她:“方漓,你手上那个纳戒是哪来的?怎么比我做的那个还差,不是你自己做的吧?”口气颇为幸灾乐祸,像是逮到一个比自己学炼器时还差的人,心理平衡了。   “不是,是朋友送的。”方漓摸了摸纳戒,想起阿无,不自觉地温柔一笑。   祁远却不爽了,拍着地大声抱怨:“你没把我当朋友啊?”   “有啊。”方漓认真地看着他,“但是那个朋友不一样,他只有我一个朋友。”   祁远哦了一声,自己想了想,觉得可以接受,满意了。   他伸手把方漓刚拿出来的一堆灵果都揽到自己身边:“那我要补偿,我还要这么多,这么多果子。”   “噗。你就直接说你馋,想吃,好嘛?”小柳儿把自己咬了一口引诱太玄宗弟子的果子递过去,“这个要不要,送你了。”   祁远嫌弃地瞥:“等我没得吃了再要。现在不要。”   那边太玄宗三人已经起身准备继续前行了,方漓也开始收拾东西,章柳过来帮忙,祁远却只看着,毫无帮忙的意思。章柳不客气地训他:“喂,吃东西挺起劲,都不来帮把手。”   祁远哦了一声,过来却不知道要干嘛,嘿嘿一笑:“我没干过啊,要干什么?”   方漓早快手快脚的收拾完了,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把火灭了,用土盖住防止酿成火灾。骨头果核之类的顺手埋了,没吃完的包好收进纳戒。   “行了,不用你帮忙了。”章柳哼了一声,“一看就是大妖族的大少爷。”   “那是,我家可是大妖。你们去妖域玩,费用我包了。”祁远吹起自家来一点也不脸红,更没觉得章柳是在讽刺他。   周玮在前面脚步放慢,等他们走近了,有些赧然地说:“两位姑娘,刚刚师弟师妹说我太过谨慎了,这是我生性如此,并非对天璇宗有什么意见。这秘境擅生幻像,我是不得不小心一二。”   本来章柳是真的不高兴,方漓也觉得不舒服,但周玮专门等她们说了这番话,倒也气不起来了。尤其周玮带着的两人在后面,年纪稍小的师弟悄悄做鬼脸,指着师兄,用嘴形说“别理他,一直这样”,更是让她们好笑,还得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无碍,小心为上。   接下来两拨人之间虽然还是隔着一段,气氛却松快了许多,周玮的师妹也姓方,叫方恬,话不多,师弟却是个活泼的,没多久就聊上了。   周玮边走边观察四周,有时看到灵药也会去采集,师弟成磊正和章柳聊起太玄宗拥有的那个秘境呢,就见他家师兄弯下腰去采一株药,突然停住了不动。   “师兄?”方恬和成磊同时过去,手才触到,周玮身子一颤,瞬间满头是汗地醒过来,手上那药已捏得烂了。   “没事……难道幻景是灵药触发的?我刚刚进入幻境看到幻景了!”他转过身来,向方漓三人大呼。   不知道是不是触发了一回幻境,他终于肯定三人不是幻境变出来的威胁了,这回周玮主动招呼他们,方漓和章柳互看了一眼,加快脚步过去。   “我刚刚进入幻境,才知道防着你们是没用的。”周玮不好意思地说,又问,“我失去知觉多久?”   “就一眨眼的功夫。”成磊抢着说道,“我刚想叫你,你就醒了。”   “可我在幻境中好像过了很久。”周玮心有余悸,对他们详说了起来。   他采摘灵药时,忽然发现这不是表现上看起来的低级灵药,而是一株高级药材,大喜之下急忙小心挖取出来。   不想这时,跟在后面的祁远暴起突袭,好在他一贯小心,留了一段距离,虽受伤但还是在师弟师妹的帮助下脱身了。   正松了口气,想与师弟师妹商议往哪边去寻找同门以保证安全的时候,意外又起。   师妹偷袭,杀了师弟,又将他重伤,欲杀人夺药。   周玮再度遁逃,遇上了之前失散的方漓和章柳。   这回他绝不敢再信两人,任她们怎么想帮忙,都竭力摆脱,直到又遇上祁远。   祁远自然是大喜过望,再次追杀,这回幸好有了方漓与章柳的竭力相抗,才将他救下。然而伤势过重,几乎不治。   两人护着他养伤,眼见伤势恶化,束手无策,周玮也知道自己是在等死。这样过了两三天,路过一名聆月宫的师姐,正好带了灵丹可以救治,并大方地给了他,只要他回到太玄宗之后把灵石送去聆月宫即可。   周玮就陷入了两难。他出身大千界,家中遭灾逃难,父母存了点粮食带在身上,一路偷偷躲着人给他吃,让他没饿死在路上。   但是他年纪幼小,时间长了便不像父母那样小心,叫人看了出来。在难民队伍走到一片连树皮都被前人剥了吃掉的地界时,饥饿难忍的同村难民们泯灭了人性,打死他的父母,抢走了仅有的一点粮食。没抢着的,还要把他绑了去吃肉。   哭嚎的周玮被路过的修真者所救,这位修者是太玄宗的人,出外访友路过此地,顺手就把他带走了。后来八岁时测资质,他天赋还不错,自己说了与太玄宗的渊源,就进了太玄宗。   谨慎,也成了他人生的信条。   只是这粒递过来的灵丹让他纠结了。谨慎,让他从祁远的突袭中逃生;信任,让他被师妹所伤;谨慎,又让他险些失去了方漓与章柳的帮助;现在,要不要相信这个素昧平生的聆月宫之人呢?   并没等他纠结出一个结果,他就从幻境中清醒过来了。就像几个探路的人所说,这里并没有太大的危险,幻境也不会让人困在其中不得解脱,只会让你纠结无比,必须自己堪破。   他的一头大汗,就是急出来的。 第62章 幻象与宝物   现在说了出来,他还是有几分失魂落魄,心里只是反复的想着:我错了,还是对了?是该信任人,还是该谨慎小心?   方恬嘴动了动,原是想抱怨打趣一下师兄在幻境中把她想象成坏人的,看他这样,知道正是心障丛生的时候,不敢多事,让他自己慢慢去想。   章柳和成磊把那株捏得烂掉,被周玮抛于一边的灵药捡起来,两个脑袋凑一块,研究了半天。还轮流拿在手里等候,也没进入幻境,最后得出结论:“跟这个没关系。”   “这处秘境大概没有特别的东西作为触发点,会来得猝不及防。从他的情况看其实进入幻境只有一瞬间,危险不大,不过毕竟会迷失神智。我们确实是结伴走安全,有人陷入幻境,其他人可以保护一二。”   祁远谈及正事时脸色严肃,自然而然有一种派头,令人信服。就是章柳都认真听了,听完才嘀咕:“果然是大妖家的大少爷。”   这个意见大家都同意,两拨人合成了一路,继续向前。   草原变成了丘陵,树木渐渐多起来,变成了森林。一路上,各人陆续触发了幻境,有人是过河时突然顿住,转瞬即醒;有人是睡觉时大叫一声惊醒,刚刚是梦是幻自己都有些糊涂。   章柳也遇上了,醒后气势高昂地挥着拳头:“我师父才不会是坏人呢!”   方漓问她看见了什么。原来小柳儿的幻境中,她屡得奇缘,不到四十年成就元婴,百年不到又入化神。她师父杨玥百般设计,问出了她的机缘,设计巧夺。   “那你怎么做的?”方漓十分好奇。   “我当然是把她打败了抓起来。”章柳说得理直气壮,“我师父怎么可能这样嘛,肯定是别人假扮的师父。我正想用刑逼她说出我师父被她藏到哪里,就醒了。”   “咳,咳咳咳。”这是一直在啃果子的祁远被呛到了。   方漓也忍俊不禁,杨真人还想把章柳送来历练一下,感受一下绝望呢。依她看是没戏了。   祁远在一天后也中招了,同样很快醒来,脸上是一片漠然平静,眼中却有着悲怆。   “你……”方漓问出一个字就住了口,大妖家的大少爷,面临的抉择与迷茫,有时候是不能说出口的。   祁元舒了口气,恢复了嬉笑。   “谢谢你不问,太难选了,我只希望我辈子都不会碰上这样的难题。”   众人都知趣的没询问究竟是何难题,只是成磊忍不住问道:“我们就这么一直走么?好像这个秘境也太无聊了一点。”   “你试试停下不走也可以啊。反正上次睡着了入幻景的不就是你吗?”章柳一说到这事就想笑,笑得成磊脸又红了一次。   阿漓也笑起来,从纳戒里又拿了一根白玉笋,放到祁远伸过来的手上。   他的肚子大概通着海,一天到晚嘴里就没停过。方漓不给他,他自己也有。不过方漓的东西好吃,他从自己的乾坤戒里翻出不少东西来跟她换。   方漓也头疼,好说也是朋友,真要他换也未免亏心。不换吧,他爱吃的还全是好东西。   最后她想了个好主意,让祁远帮她炼制个小物件,祁远答应了,她放量供应,反正她空间种得多。而现在任真人唯一嫡传弟子的身份,独占观霞居大片田地,她拿出再多,也不会有多少人奇怪。   分了给祁远,也不能亏待别人,正当方漓取出几个果子准备分给大家时,她忽然恍惚了一下。   女人的背影瘦伶伶的,发髻却梳得一丝不乱,阿漓大声哭起来:“娘,娘!”   背影颤了一下,停住了,阿漓哭得噎住了,女人转回来,轻轻拍着她,没有说话。   阿漓记事早,她总记得四岁时发生的这件事,娘好像要出门,但最后还是没走。第二年娘就生下了弟弟,爹很开心,对阿漓也比以前好了。   阿漓走在田埂上,背着柴,还有打的猪草。弟弟四岁了,娘又怀上了,这次不知道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爹肯定地说是弟弟,娘什么也没说,阿漓猜她想要个妹妹,但是说了爹会不高兴。   阿漓回家要做饭等爹干完活回来吃,不能让娘太辛苦,否则小妹妹可能会像村尾住的婶子一样保不住。   最后娘还是生了个小弟弟,爹爹高兴坏了,在饭桌上意气风发地说,要给两个孩子挣一份家业出来,又骂阿漓吃饭像猪一样。   阿漓才不在乎,赶紧吃,吃完帮娘烧热水去。晚上小弟被裹着放在娘旁边,阿漓也钻进被窝,和娘一起睡,帮着娘照顾弟弟。   白天再累,晚上被娘抱着,阿漓就觉得很开心。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摸娘脸上的伤疤。打小习惯了,摸着才睡得着觉。   然而她摸着了一手的湿痕。阿漓没有睁眼,死死地抱住了娘。   她哭着醒来了,眼前是围过来关切看着她的章柳和祁远,周玮三人也看了过来。时间太短,他们只见她停了一停,便哭得满脸是泪。   却偏偏死咬着牙,不出一声。   祁远刚刚才经历了幻境,心境还没完全恢复,最是感同身受,伸手拍了拍她,什么也没说。   方漓自己慢慢擦着泪,却还有泪不断往下落。她摇摇头拒绝了别人的安慰,自己走到了前方,低头疾行。   不用,不用这样残忍地窥视她的内心,把她最自私的幻想展现出来。她知道的,这样根本就不是幸福。   还是现在这样就最好了。   疾行了一阵,她才慢慢缓过来,聚了些水洗干净脸,转身等大家近前,明朗一笑:“我没事了。”   祁远老气横秋地点头:“嗯,现在发作,总比将来结婴时发作好。你们人族修炼就是这个不好,讲究什么心境。我们就不用。”   “那你跑来干嘛?”章柳觉得奇怪。   “我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好玩的啊。”   “我看你是来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好吃的吧!”章柳格格地笑起来。祁远也不以为意:“也是。虽然没找着,可是找着方漓了,也一样。”说着又朝方漓伸出了手,厚颜无耻地说:“多给点呗,我出去之后就给你炼制,很快的。”   方漓白了他一眼,也无语了,干脆拿储物袋装了一袋给他:“慢点吃,吃太多我也没那么多存货。”   秘境相当大,他们走了两天,上千人进来,竟只遇上一次其他人。这次还是太玄宗的人,周玮跟他们聊了一会,回来分享了一个消息。   秘境之中通常会有一些独有的特产,这里可能也不例外。已经有人发现,在秘境中心是一大湖,湖心有一礁石。   礁石之外,湖面之上,水雾升腾,形成种种幻象,人稍一靠近就被幻象所迷,不觉坠入水中。这种异象,在别处秘境中早有验证,往往就是秘境特产的出处,因此得了消息的各人纷纷往此处赶去。   既然知道了消息,那还有什么说的,几人一商量,也往那边赶去。   入秘境者足有千人,若非秘境中通讯符失了效用,赶来的人怕是要挤满湖边。   如今来得也不少,最多的自然是天璇宗所属,这时也是天璇宗一位师兄在组织人手维持纪律。天璇宗自己人自然给他面子,其他门派弟子身为客人,人数又少,也听他安排,总算让湖边秩序井然,没有一哄而上,白白折损人手。   章柳在找认识的人,方漓已经看见一个了,徐鹿师伯的小徒弟,井恒。   方漓兴奋地过去问他,井恒下意识揉了揉眉头,这位师妹,上次他跟着师兄去砍价,砍得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方漓不知道她是井师兄的心理阴影,好容易看见个认识的,赶紧问情况。   “已经有人去试过了,不靠近什么事也没有,靠近就会产生幻象。偏偏是个大湖,一失志就掉进湖里,人还陷在幻象中不知道求生,空有一身本事也会白白淹死。”   幸好这个秘境是真的不凶险,外面的人见势不妙,各出法宝绝招,把掉进水的人给捞回来了。不然这死得可真是冤。   “现在呢?有主意了没有?”   井恒把一手一摊:“有主意了还站这发呆啊?因为来这秘境历练的就是幻象幻境,大家的师父把清心宁神驱除幻象的灵器给没收了,都没主意呢。”   章柳啪一下,把头扭向了祁远,大眼睛眨呀眨,眨呀眨地看着他。   祁远咳了一声:“看我干嘛?”   “看你吃了阿漓这么多东西,好意思不回报一下不。”   祁远是自己来玩的,没长辈没收他的东西。   可是,他叹了口气:“我身上本来就没这种灵器啊。”   章柳眼睛瞪得更大了,满脸上写着控诉,祁远赶紧解释:“真的,我家规矩大。我这种血脉,本身对幻象就有抵抗力。家里认为灵器法宝带得太多,只会让我血脉沉睡不得发展,所以除了几件应急的,我是打架基本靠拳头啊。”   他说得风趣,配上一脸的苦不堪言,方漓都被逗得笑起来,然而这条路也被堵死了,他们也是一筹莫展。   说话间又有人去尝试了。天璇宗作主的师兄带了一批人站在附近准备救援。   方漓几人也停住议论,望向湖面。   尝试的有三人,都不曾驾驭灵器,而是在附近砍树制了木筏,各坐一筏划向岛心。   井恒一拍手:“这回不错,如果成了,我们都能去看看了。”   他又跟方漓解释:“你们也经历过幻景了吧?自己感觉时间很长,但其实只那么一瞬。但这里不太一样,出得来,也不过是一瞬,出不来就完了,只能等人把你拖出湖再清醒。”   而这湖还是挺大的,到湖心这段距离,有人即使能从一个幻境中挣脱出来,也会迅速陷入下一次幻境,所以是别想飞过去的。划船就不错,就算陷进去出不来,也不过就是在船上发呆而已。一旦清醒就能往前划上几步,迟早能进湖心。   耗了颇多时间,那试验的几人已经前行了不少,有人又再度陷入幻境中。岸上的人已等不及了,便是那位师兄也约束不住,只能让大家自己行事。   湖边没有树林,但方漓他们来的方向有。为了抢时间,祁远呼一下化为妖身,嗖一下就飞远了。   章柳目送连黑点都看不见的天边,问方漓:“阿漓,你说他要是在天上陷入幻境,会不会摔下来啊?”   方漓想了想,没准真会。   “没关系,听说大妖都是身体强韧远超人族的,摔一下,没事的吧。”   就说了这两句话,祁远嗖一下又回来了。   他的速度是真的很快啊。   丢出一大堆木头,大妖家的大少爷就抄着手站到了一边。   “我干完活了,剩下的活该你们了。上吧!”   气得章柳甩了他一个大白眼。   方漓却是觉得挺公平的,他的能力发挥得恰到好处,已经帮过忙了,现在正是他们动手的时候。   再说了,祁远的出身,恐怕也不把这个结丹之前才能进的小秘境出产当回事,他完全就是在玩,也真的是在帮忙。   所以方漓又丢了一包果子给他吃着玩,自己跟章柳找绳子扎木筏。   有祁远的帮忙,她们算是头一批弄好的,方漓招呼祁远:“一起来啊。”   祁远笑嘻嘻地跳上来,木筏晃了晃,章柳一声惊呼,方漓看出他是故意的了,薄怒骂他:“捣乱就下去……捣乱就把果子还我。”   祁远嘻嘻一笑,拿过方漓当船桨用的长木板,用力一划,木筏便由岸边向湖心荡去。   方漓果然见着了幻象。也不知是何原理,在此处,她过往经历,心头百转千回的种种都被一一勾起,幻化成无数场景,让她或沉缅于中不愿脱离,或心神俱丧伤心若死。   若不是她心志坚定,就真的陷在里面了。   同伴也是如此,几人轮番清醒划船,终是将木筏划到了湖心。   湖心那块礁石上,石面微凹,凹陷处有一小捧清水样的液体,不断地升起白茫茫的雾气,又不时有雾气在边缘凝结成水滴,滑落进去。   “是蜃精,炼制迷幻类灵器的时候用得着,就算法器也用得上,真是好东西。”旁边章柳是识货的,喃喃的说。   后面又有别的筏子到了,同样有人认识,说了出来。   然而湖边扎筏子下湖的几百号人总是有的,这蜃精可就这么一点。   目光一碰,先到的几拨人随即转开,各自与自己人小声嘀咕起来。   最终有独身前来的按捺不住,抢先上礁石,叫道:“我只取一勺之量!”   这一动,仿佛热油锅里倒下了一勺水,立时就炸开了。   商议的停了,犹豫的下了决定,所有人一拥而上,先下手为强。   章柳急了,一拉方漓,也冲了过去。   小小一块礁石哪容得下这么多人立足,场面不免混乱了起来。方漓跃在半空,耳听得脑后风声,警觉地一侧身,避开了突如其来的一剑。   使剑的男子紧急间居然还扯了块布蒙住脸,穿的衣服也不是门派服饰,竟看不出身份。方漓心一沉,这让她想起了被杨宗抢劫的前事,刚刚她经历的幻境还重温了一番。   看来今天是不能善了了。方漓一咬牙,剑出鞘,护住了自己和章柳。   祁远蹲在木筏上,本来对这事没什么兴趣,看得打起来了,才惊讶地站起身,招呼她俩:“别凑这个热闹了,走吧。”   方漓应了一声,一符拍出,帮章柳击退一人,与她同时退出战圈,回到她们的木筏上。   祁远叹了口气:“何必呢,真是,又不是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尤其是对修炼也没什么用。”   方漓一怔,突然也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按说这里多数还是天璇宗的人,同门师兄弟,不应该如此容易内斗啊。能来的至少也是核心弟子了,真传和嫡传也不少,眼皮子如此之浅吗?   “假的,我看到的都是假的。”方漓嘴里念念有词,闭眼又睁开。   眼前雾气依旧,打斗依旧,却好像是她突然换了一处场景一般,与之前有了些微的不同。   打成一团的人,不时传来一声声怒吼:“陈师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王利我真是看错你了!”   方漓扭头去看祁远,他半闭着眼大概还在幻境中,神色冷峻。再看章柳,只听她大叫一声:“假的!”就霍然睁大了眼,正与她看个对面。   章柳愣怔了一下,急道:“阿漓,刚才那个幻境跟真的一样哎,一直到我们打败了所有人,你捅了我一剑抢蜃精,我才发现是假的。”   “嗯。这个幻境比之前的都凶险。”方漓点点头,不及细说,拿出一张扩音符,清了清嗓子,吼了起来:“都住手!你们没发现刚才经历的都是幻境吗!要杀你们抢东西的不是你们身边的人,是幻象!是幻象!幻象!”   最后喊得她都快破音了,总算起了点作用。还有些同样挣脱了幻境的人,跟着一起喊起来,甚而出手阻止场中乱斗。   那些打成一团的人这才将信将疑地停了手,仍分不清是真是幻。   祁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见此情形,跟方漓小声道:“这样不行,都僵在这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一动作,又引起恐慌。”   他站了出来,朗声道:“我先说一句,在座的各位,对这里的蜃精,应该是都有些兴趣,但还不至于为它打生打死的吧?”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此时都点了头,纷纷应是。   祁远便又道:“现在就这么多,都在这了,分是不够分的。湖上幻象丛生,多待只会让人更分不清真幻,不如先取出去再做决定。我身边这位是天璇宗任苒真人门下唯一的弟子,方漓。你们天璇宗的人回去一问就知道。她挣脱了幻境,就让她带到岸边,然后大伙儿再决定怎么分。你们看如何?”   方漓挣脱幻境的工夫,后面的人也都赶上了,然后受幻象影响,多数人都战成了一团。此时虽将信将疑,但祁远这番话实在是说得义正辞严,又经得起推敲,天璇宗的弟子们率先叫起来:“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其余人便纷纷松了口。方漓在众人注视下,压力颇大的将蜃精装在瓶中取了回来,举在手里给大家看了仔细。   然后众人再将木筏划到了岸边,各个小团体推了人出来,商量要怎么分这东西。   “大少爷,你还挺厉害的。”方漓松了口气,心里高兴,学着章柳的用词跟祁远开玩笑,祁远也神色一松,板着脸道:“那当然,我可是大少爷,在家里一发话,谁敢不听我的。”   “那就打谁板子。”方漓大笑起来,却是想起了在老家的日子,村长吓唬人时就这样说的:“今年的仙草收成少了,捉你去打板子!”   一群精英弟子也不是吃白饭的,该退步的退步,该争的争,很快就拿出一个章程。   给一天时间休息并自行组队。目前聚在岸边的有六百多人,自组十人一队,选两人出来与其他队比试。最后胜出者能取走蜃精。   这么一捧蜃精,十人分一分,也就差不多了。   有人不服,因为天璇宗弟子为多,最后取胜的机会也大。不过聆月宫被推出来作代表的那位师姐说得好,这本来就是人家的地盘,给你争的机会就不错了,还不知足,你直接请走吧。   这方法也是颇为粗暴,有些人实力较弱组不成队,也不怕。最后总有剩下的,抽签分到人数不足的队里,再组不进的就自成一队。实力不如人,这样也无话可说。   开始不服的那人差点就组不着队,要不是有队伍缺人,就被剩下了。方漓和章柳拉人组队时他还来自荐过,被方漓板着脸拒绝了,章柳在一边捂着肚子直笑个不停,私下嘲笑他没眼色,明摆着这儿是天璇宗的人在组队,还跑过来碰一鼻子灰。   方漓自然跟章柳、祁远组了一队。井恒修为较高,自己组了人,章柳认识的人也已经组了队,她们只得又找了几个境界较差的,凑成一队。   至于派谁出场,祁远自告奋勇。其他人里,虽是章柳修为最高,章柳却力主让方漓出手。   “你是主学剑术的呀。”章柳挺不好意思地说,“我早年太好奇,什么都想学,结果除了修为境界没落下,什么都没学好……”   “没事,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打趴下。”祁远随便谁出场都行,“不过我也希望阿漓上。毕竟要配合作战,我只同意阿漓坐我背上。”   “什么,坐你背上?”方漓被他吓一跳。   祁远嘿嘿只管笑,这可是他的作战计划。   “吃了你这么多东西,让你威风一回哦。” 第63章 惊喜与思虑   进秘境的都是精英弟子有个好处,大家素质都挺高,几个人出头组织一下,自己就分场次战开了。败者服输退出,胜者晋级,跟另一场的胜出者再战,也没人死乞活赖地撒泼。   毕竟都才筑基境,将来日子还长,彼此说不定未来就是各自门派的中坚力量。闹得太难看,将来难看的还不是自己吗?   祁远在筑基境这个层次里果然大有优势,他不用灵器,本人就几乎是个低级的灵器了。方漓和他搭档很省心,祁远拿自己当肉盾用,一般的符丢过来都懒得躲,伸伸手就挡掉了。若是对方用了攻击型的灵器,他妖力运转,上去一拳头也往往能把攻击打回去。   方漓就专心进攻,长剑在手,难得的能有这么多不同类型的对手试招,一时竟舍不得结束。   就这么着,在她的依依不舍中,他们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走到了最后四场。   这次天璇宗给了其他门派的名额也不算太少,其中还是以交情最好关系最铁的两大门派为主,其他小门派有一两个的名额,也没走到最后。至于清羽派等不算盟友的交好门派,名额就少得多了。眼下最后胜出的四支队伍,就没见其他门派的人,正好是两支天璇宗所属,一支聆月宫所属,一支太玄宗为主,带了两个小门派弟子的队伍。   方漓就对上了聆月宫的人。她筑基四年不到,在入秘境的人中也算是修为较差的了。只好在她是剑修的唯一门人,一个月受到的指点,比有些人一年得到的教诲还有用。再加上祁远实在给力,才能一路战胜到现在。   其实最后几场她已经很勉强了,几乎是祁远一敌二胜出的。   现在就更没把握啦。另两支队伍已经行了礼开始战了,她忍不住问祁远:“你到底有什么计划,再不用我们就要被淘汰了。”   虽说对蜃精什么的兴趣不大,但要是能拿到也很好啊。   章柳也在一边鼓动:“别藏着掖着了,快点呀。”   祁远微微一笑,也不见作势,突地又化为了一只大鸟。这次没有嗖一下就飞远,能看得仔细。   他的妖身应该还是未成年状态,而非大妖有意地缩小身形,但也足够坐上两人了。   他乃是一只通体黑色,羽毛闪着寒铁般光芒的大鸟,应该是鹏类?方漓和章柳都不太确定。   祁远昂首顾盼,自我欣赏了一会,问:“怎么样,欣赏完了么?我是不是特别威武?”   章柳没好气地嚷嚷:“是了是了,特别威武,让阿漓坐你背上,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飞上天然后冲下来砍人啊。”祁远神气地说,蹲低了一点让方漓上来,“我跟你说,你得用好吃的补偿我,我的背可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得用那个白玉笋补偿才行。”   “好的。只要赢了就给。”方漓笑着跳上他的背,在一群人瞠目结舌地围观中飞上天,然后俯冲下来。   祁远速度极快,对战的另两人虽然看着他们上天的,早有准备,竟仍有猝不及防之感。   祁远也不是真的傻乎乎直线冲下来砍人,而是利用速度,一击不中急停飞转。   筑基期虽能飞行,但在战斗中腾挪还不是那么方便,他们加上这空中作战,实在令人难以抵挡。几回合战下来,对手不得不弃剑认输。   决战对上了聆月宫,战力更高一筹,但对他们这战法也一筹莫展,坚持了数十回合后,终是方漓和祁远胜出了。   小队一阵欢呼,便是其他败阵的天璇宗弟子也神色喜悦。他们人数占多,在自家的秘境里,如果让其他门派的人拿走了秘境出产,这个脸可就丢得有点厉害了。   既然有了结果,人就陆续散了,各自再选个方向行走,经历幻境对自己的心境磨砺。方漓将蜃精匀分给小队成员,也与其他人作别,同章柳、祁远选了个方向,随意而去。   一路上,自然幻象丛生。方漓还见到阿无,他认回了家人,会说话,拿下了面具,解除了封印,却不认识她了。   他的家人说,他本身就是不合格的妖,整天想着讨好一个人族,更丢家族的脸,让她不要再见阿无了。   要不要找阿无,让他回忆起来呢?方漓醒过来之后就琢磨这个问题。   阿无得到家族的认可,这是多好的事啊,她不应该去破坏的吧。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呢?   方漓走也想,停也想,又经历了几次幻境,仍在想这件事。   直到离开幻境,祁远让她等一会,他找地方炼器给她的时候,她突然想通了。   这件事的症结不在她这里呀。   这是阿无自己的人生,应该由他自己选择。   如果他渴望的是家人的陪伴,家族的认可,他选择了遗忘,那她就应该尊重他,记住这个朋友,离开这个朋友。   但如果是他的家人做了手脚,让他忘记曾经的生活,那作为他的朋友,她也要问一问阿无:你是不是愿意?   回首看了看秘境的入口,方漓觉得,这个秘境对她来说很有用很有用。看来她不能老窝在家里修炼了,听说还有很多秘境,有些需要天璇宗出面安排名额,有些却是公开的,她得出来见识见识。   她托祁远炼制的小东西不算复杂,祁远问清楚之后,三天功夫就完成了,拍拍手交给她,又从她这换了一袋白玉笋,就此告别。   章柳已先行回归,方漓独自一人回到青珑界,顾不上别的,先去见了师父,将这次历练一一说给师父听,再听师父指点。   任苒虽不喜多言,但也只是在人际交往上有所欠缺,教起徒弟来并没什么困难。不过这次倒难住他了。   有鱼界秘境考验的是心境,这种种幻象,经历的是人生万事。对自幼就在青珑界裂天剑谷生活,在师父和师兄身边成长的任苒来说,最大的麻烦就是任了这丹华峰峰主之后的开会议事,但那也有师兄帮忙。而且他做了决定之后,别人再怎么争辩,他只管点头摇头,坚守不退。真是决议与他的决定相反,也是按门规听令行事便行。   人生哪有那么多难题。门派育我,破敌报之,修为再难寸进亦不悔;修剑不能,便去学丹,丹华峰不计门户之见倾囊相授,为其担下日常庶务又何妨。   任苒的人生,从来就很简单。   所以对于方漓的困惑,他也很苦恼。   最后任苒的教导只有一句话:遵从本心。   事后他不放心地联系了严野,要他去开导开导自己徒弟。严野巴巴地跑过来,问方漓:“你师父不通人情世故,你有什么解不开的,跟师伯说啊?”   方漓眨巴了两下眼睛,无辜地看着师伯:“可是师父说得很好,我想通了呀。”   严野郁闷的回去了,心想师弟收了徒弟还真有长进,连女徒弟的心事都讲得通了。   方漓听了这四字,只觉有百般滋味,一时却又抓不着,当下牢牢记住。   任苒便叫她回去休息,告诉她有一名客人,在她离开后不久就找来了。何东将他安排在观霞居,已等了她许久。   她还有客人?方漓把认识的人想了一圈也没想出是谁,还是个男子,不会是钱玉江。   带着疑惑,她回到观霞居,孟君和李青禾出迎,她正想问来客的事,就听见一声熟悉的虎吼,一只庞大的白虎扑了出来,到她面前时急停住,用脑袋来拱她。   “白虎!”方漓惊喜地大叫起来,又大叫了一声,“阿无!”   果然,大门口,追着白虎出来的人,黑衣墨冠,银色面具覆面,不是阿无又是谁?   方漓突然间泪盈于睫,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在阿无面前她总是容易释放情绪,总是在哭。   幻境中种种袭上心头,纠结、伤心、疑惑、不解。她在幻境中挣脱时也哭过,然后就擦干眼泪,故作坚强,去面对下一个幻境。   师父“遵从本心”四字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方漓终于遵从本心地哭了,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阿无,狠狠地搂了一下:“阿无,看到你真好。”   阿无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本能地拍着她的背,直到她自己拭去泪,看着他笑,再次道:“看见你真好啊,阿无。”   “我也是。”阿无想。   方漓将阿无带进书房,泡了灵茶,冲了蜜水,抱上她逛街时买的酒,当日阿无满屋里转着想把好东西分享的心情,她终是也体会到了。   “对了,还有这个,没想到这么巧,我刚托人炼制的。给你。”   方漓喜滋滋地把用食物换回来的新灵器交给阿无,教他使用。   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圆形灵器,一掌可握,可以系在腕上,垂下刚好落在手心。用灵力或妖力输入,控制灵力写写画画,会在空中显示出相应的字迹,大小可调,位置也可调。方漓给它起名为“灵迹”。   方漓知道,阿无的妖力很弱,但也正因为弱,阿无锻炼得细致入微,控制得非常好。这对别人来说很难,对他来说却很简单。   阿无欣喜不尽,拿着翻来覆去地玩了好一会儿,画了一个方漓,又画了一只白虎,惹得白虎上去扑了个空,这才静下心来,与方漓说起别来情形。   阿无在元山数百年,从不觉得孤寂。   然而方漓走后他才知道,所谓不孤寂,是不懂得孤寂。   唯一的朋友离开后,他便觉得生活无聊了起来,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茫然不知有何意义。   最终,他决定去找他的朋友阿漓。   方漓说过自己的门派,所以他带着白虎离开了元山,经云国往仪国,再传送至青珑界。   这一路说来简单,对他来说却是极难。   他幼时就被隔在单独的院子,只有人教他礼仪读书与修炼。   后来长年住在元山深处,对于路径与人世间事一无所知,没被人卖了,还幸得他书读得多,又是从头到脚,一身的“上仙”气质。   他走错过路,到了神英国。   找不着传送阵,白天步行,夜晚飞掠,生生走过了两个国度。   后来他学会了问路,找到识字的人,写下要去的地方,终于找到了天璇宗设下的传送阵,被管理传送阵的长老盘问了很久,最后亏得方漓在长老中名声响亮,才被监督着送到丹华峰,交给任苒审核。   任苒也不认识他,就将他安排在观霞居,启动了观霞居的防护阵,不持天璇宗令牌者不能进出,请他暂时安居,等方漓回来。   阿无并不在乎,观霞居地方这么大,他住得很适应,一点也没有出去走走的想法。今天带白虎在院子里遛弯等方漓,终是等到了她回来。   方漓听得又替他辛苦,又是好笑。有了这个灵器,阿无表达起来方便了很多,话也多了。他书读得多,描述起来还挺生动,方漓倒像听故事一样听完了。   “我们是错开了。我去历练之前也去了一趟元山,想给你送一样东西,那时你大概……嗯,大概是走到神英国去了,正在找路回来。”方漓哈哈大笑,把那卷《吞日啸月诀》给了他。   “这个是,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里,拿出来的。说是能给妖族修炼,我好像听你说过,妖族都是天生的传承,修炼的方式就是不同的锤炼血脉的秘法,可这个却跟我们人族的修炼很像。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你试试看呀。”   阿无翻开粗粗看了一遍。   他看过人族流传在外的功法,确实和这个原理相似。只不过人族修炼吸收的是灵气,这部功法却是吸收所谓的日月精华,辅以灵气吐纳。   他知道有些妖族的传承秘法也是会利用日月的能量,但跟这种吸收不一样。日月真有所谓的“精华”吗?   不管怎么样,这是阿漓给他的,他一定要试试。   正要收起来,方漓一手按住了,郑重地看着阿无的眼睛:“那里给我的好处太多了,我一直很相信从那得到的东西。但是那毕竟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因为相信我,就毫无戒备的去修炼,如果修炼时有什么不对,一定要停下来。记住了吗?”   阿无微笑着,点点头,心里暖暖的。阿漓是在关心我啊。   方漓看他笑眼弯弯,也想笑,但还是板着脸严肃状:“别笑,严肃点,一定要记住,小心为上。”   阿无再次点头,这回不笑了,特正经点头,还写出字来:“一定小心。”   方漓这才满意地放过了他。   阿无不走了,他要和方漓一起修炼。方漓特意跑去找师父说了阿无的身世,问他可不可以留下来。好在可以,不过有时间限制,不能长久停留,还要给他申请一块临时的身份令牌,不然他哪也不能去。   办好了也有很多禁区,要他记住不能乱走。   阿无听了方漓的转述,决定哪也不去,只在观霞居待着。他怕给阿漓惹麻烦。   “要是你能修炼成功,我们就一起去有鱼界走一走。”方漓憧憬着,“有鱼界,我起的名字,就是我交给门派的那个。”   她看着阿无,看到他眼中快乐的光,愉悦地笑了。她就知道阿无会喜欢这个名字的。   “我这次出门收获很大的。所以等沉淀一阵,还打算再走一趟。有鱼界现在只在灵脉富集处建了据点,还有好多地方没开发。我听师父说,下面要对门中弟子开放,叫我们去绘制地图,收集灵植灵兽资料,可以记功给予酬劳。嗯,我倒是不太在乎这个,但是很想跟你一起去海岛之外看一看。”   “好。”阿无写道。他对修炼的愿望变得急切起来了。   清露山本就是观日出的好地方,自开始修炼以来,阿无每天清晨到山巅观日台,静坐清心,待天光初露,以功法农密传,吸纳所谓第一缕紫气。   吞日之功,可谓完成。   这所“吞”之气,无形无质,阿无甚至连自己有没有“吞”到也不是很清楚,但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白天则按功法所授吐纳灵气。到夜间,有月时则端坐月下,吸纳月之精华。这花的功夫比“吞日”还多,同样一时也看不出成效。   方漓便陪他一起。两人天色未明即起,漫步至山巅,一个静待日出,一个开始练剑。   白天,除去各自的修炼,方漓做什么,阿无就跟着她做什么。方漓按任苒的要求,暂时放弃了进一步学习炼丹术,除练剑外,只琢磨一门符术。   阿无擅长这个,与她共同研究,还给了她不少指点。   实在无事,他便拿阿漓给的洒金竹纸制符。或者把自己妖力不足以绘制,但推演出来的符文写给阿漓看,让阿漓试验,或是到博知苑中找书验证。   一直以来他一个人琢磨的符术,进步得也是极大。   晚间,阿无月下修炼,方漓便盘坐一边,继续自己的修行。   一日无变化,两日无变化,三四个月下来,阿无却真的发现自己的妖力在缓缓增长。   他惊喜地告诉方漓,修炼得也更勤快了。   连天天睡懒觉的白虎也被他揪起来“吞日吸月”,白虎耍赖躲懒,阿无少见地放出了自己的血脉气息,让它老老实实地跟他学着修炼起来,只是私下里找方漓告状,呜呜地诉委屈。   “我想它这么赖皮,一定也会跟着我们到处跑,万一受伤怎么办。”阿无这样跟方漓说。   方漓想了想,站在了阿无这边。   白虎彻底没盼头了,天天被揪着起来修炼。   再有半年修炼下来,它也尝到了甜头,再不要阿无去揪它起床,自己颠颠地爬起来等着。   暗夜将明,云堆如银片般泛出光华,太阳就在这云堆后慢慢探出了头。   阿无缓缓睁眼,他早晨的功课结束了。方漓在一边为他护法,见他收功,嫣然一笑,抽出了阿无送的剑,准备过招。   阿无摇摇头,用灵迹写道:“阿漓,我感觉到妖力增长得很快。”   “那很好啊。”方漓不解地看着他。   “这部功法不能出现在人前。我不应该教白虎,对不起。”阿无低下了头,很愧疚。   可是方漓还是不明白。   “如果流传到妖域,无数妖族会因此受益。大妖将愈发强横,小妖族也不再受限于血脉天赋,这将引起妖域大乱。”   阿无目光中满是忧虑。他没有人世阅历,没有妖族的传承记忆,但他的父母将他流放至灵域时,给了他很多书打发时间。这些书有修炼的,有游记,有胡编乱造的故事,也有灵域千万年人族国度的历史记载,修真门派的纷争战乱。   阿无数百年长日无事,就是钻研各种学问打发时间。限于神识和妖力,修行上的各种技艺后来只能推演,而那些书,则被他看了上百遍也不止。   有些道理,自然而然就懂了。   妖力开始增长时他还没放在心上,最近感觉到似乎一直加诸于身的封印似乎松动得更加厉害,他才意识到这部功法的意义。   “妖域强者为尊,终会有令各族心悦诚服的妖族成为王者。而灵域将会成为下一个目标。”   即使暂时没有野心,未来也终会有的。   这是阿无所担心的。现在灵域与妖域的和平,建立在双方实力的均衡上,甚至真爆发战争的话,妖域的战争持久力还会差一些。   阿无看过讲述两域初通时故事的书,那时双方小心翼翼地试探,有过小规模的战争。最后有一个公认的结论,妖族天生强大,寿命悠长,但同样也需要漫长的时间来锤炼血脉,积累力量。且妖族实力太看重天赋,大妖固然强横,但有的小妖族就算活到寿限,也不过相当于人族的金丹小高手而已。   人族虽然也需要修炼,但是周期比妖族短得多,且一旦踏上修炼之途,金丹期仅仅是开始。   更重要的是,人族占了三个大千世界,无数小千世界,繁衍的本事比动不动数百年才生一个,还耗尽了母体精力的妖族可是强多了。真爆发大战,只要开始抗住了妖域,打个数百年下来,妖域就会落入下风。   但另一方面,妖域虽然古陆破碎,整个世界支离破碎,但始终有一个万族共尊的王者之族,一旦大战,王族一声令下,动员能力也不是灵域各怀心思、甚至互相敌对的修真门派能比。   如此,最终双方明智地将争斗局限于私仇,而非两域大战。   但如果妖族也能像人族一样修炼?不仅仅通过血脉?   阿无不敢想那时的情形。他是妖,但他长年住在元山,尽管也没有与人族过多的接触,但有阿漓一个就够了。他知道两族是一样的生命,有着一样的悲伤和快乐。   说他自私也好,这会断了无数同胞的通天大道,但他不能将这部功法传出去。 第64章 共游有鱼界   阿无边想边说,断断续续,总算向方漓解释清楚了。   而方漓也看呆了。她的世界可没这么复杂,但是阿无写得详细,解释得明白,她也看懂了,且觉得十分有道理。   她可没有多余的关心给妖域那些不认识的妖,何况功法本就是她拿出来的,她要是不拿还不是没有。   但阿无心情低落,仿佛成了妖域的大罪人一般,这叫她看不过去眼了。   方漓把手一伸:“还我吧。”   阿无愣了愣,明白了,赶紧把那卷书拿出来还她。   方漓收好之后,一本正经地道:“你后面看了没有?看过就忘掉,没看最好。以后我教你,你才许学。不得我允许,不许传给外人,否则就是……就是欺师灭祖,不对,应该是……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合适的词了,干脆不说了,“总之就是不对的。”   又把白虎拖过来,让它蹲坐端正了,教训道:“这次就算便宜你。你现在不会说话,但是以后如果真能修炼出人身也是一样,随便传出去,我和阿无就要清理门户。懂不懂?”   白虎把头点得像鸡啄米,心内窃喜。   它才不会教给别的妖,它恨不得就它一个会呢。   阿无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举起了右手,又拍拍胸口,发誓绝不传给别人。   功法里还有一种秘术,可以驭使灵兽,但现在还不能用。阿无想,以后是不是要这样对白虎?似乎对它并不公平,毕竟不是它要学的,是他强迫它学的。   白虎不知道他的想法,也不会说话。不然一定跳起来用爪子搭着他的肩,在他的耳朵边大吼:“我愿意啊!”   “唉。”方漓把他手拉下来,不觉叹了口气,“阿无,我读书太少了,闯了祸也不知道。幸好有你。”   “我和你一起读。”   她眼前跳出几个跳跃着彩虹般色彩的字。最近阿无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写字了,弄出好多花样来。   “好。你帮我挑书,从明天开始,我要抽时间读书才行。”方漓决定了。   阿无果然给她拟了一份书单,从第二天开始就与她一起读书。   方漓上过两年学,认字读句子并不困难,难的是她从来没这样系统的读过书,每篇的意思都理解,但只叫她自己看,史书也只能当成故事书看了。   幸好有阿无在,阿无就当自己重温,看完就给她讲一遍,其中又掺杂了他自己的看法,他记得的其他实例。这样理下来,方漓才算是真学进去了。   不过大概是学得太晚,以及天生的,她觉得自己的脑子用在这方面,大概还是不太行。不要紧,她还有很长的时间,慢慢学。再说还有阿无呢。   又过去两月,天璇宗正式对门中弟子开放了有鱼界,并发布任务,视难易程度和完成情况给予奖励。   任苒的悠闲日子也结束了,他要与严野结伴,探索有鱼界海底一处凶险却有重要矿脉的所在,如果可以的话,直接就将那清理出来,方便以后开矿。   动身前他帮方漓担保了阿无。有鱼界目前不允许他人进入,但方漓声称当初是阿无和她一起进入了有鱼界,不算外人。方漓本想自己担保,不料任苒不言声的,出面做好了担保,让阿无能与她一起去有鱼界。   方漓觉得,师父对她真是太好了。   阿无与她不能跟着任苒去那种地方,他们选了一处没有灵脉,因而灵气较弱的草原。那里虽无灵脉,却蕴含着丰富的矿产。   天璇宗已经粗粗堪探过了,并且已经开始取矿。   但想大规模开采,还得把这附近的灵兽群给清一清,然后在青珑界征召愿意迁移开荒的凡人在这里定居,才能长久而稳定地为门派提供矿石。   方漓接的任务就是清理灵兽。她看见还有人接了开路的任务,这是个枯燥的苦活,不过也挺锻炼人的。   “我标记这片地方就不会有灵兽来了。”   阿无坚持要走在方漓前面,想到他的血脉威压,方漓没反对。   此时她看见阿无黑色的袍子上跳动着这几个红色的字,好气又好笑。   “那大家都知道你是大妖了,到时候消息传到妖域,你家里人把你抓回去,我可不救你。”   “阿漓一定会救我的。”   “不救。”   “会救的。”   “就不救。”   “阿漓。”   “好吧好吧,你就慢慢等,等我修炼到化神,嗯,可能还不够,渡劫期吧。一定去救你。”阿漓笑道。   阿无居然还很开心地写:“好。”   他觉得挺快的,渡劫期,阿漓一定会很快就修炼到。他多等几十几百年也不算什么,反正阿漓会去救他的。   不过渡劫期能打得过他家族中的人吗?阿无不确定,他赶紧写:“还是不要去了,很危险。”   方漓噗地笑了出来。   “你还真准备被抓回去呀?”   阿无在前面转过脸来,开心地笑起来,阳光在他的眼里闪烁,方漓不确定,她好像看到了金色?   “阿无,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她凑近了仔细看,果然看到瞳孔边缘有淡淡的细细的一圈金色。   “是不是封印又松动了?”她惊喜地问。   阿无快乐地点头,随手召了一面水镜,自己也照着看了看。   虚空银鱼,银鳞而金瞳。他的瞳孔在慢慢变成淡金色,封印已经压制不住他的血脉了。   “阿无,你的原身有多大?是一条小鱼,还是很大的?我上次去秘境看见了祁远的妖身,可以坐到他背上飞呢。”   白虎嗷了一声,表示它也可以背着方漓跑。   阿无停下步子,半蹲了下来,背上跳着字:“我也能背你飞。”   “哈哈哈,不要了,你飞起来也很快,那我们还怎么清理灵兽群啊。”   草原的灵兽是成群结队的行动。他们现在半天没遇上一只,可一旦遇上就是壮观的一群。   有些性情温和的灵兽,即使是食肉的也不必清理。但性情暴躁的,即使食草也必须清除。   根据初步察探,这边没什么需要保留的珍贵灵兽,也没什么高品阶的生物,所以宗主便把清理工作交给了年轻一代,顺便让他们练手,以及丰富一下腰包。   是的,这个任务的奖励就是:在划定的草原范围内,所获即你所得,只需要上交给门派十分之二,其余就全归自己所有。   一旦清理干净,门派会立刻迁入凡人家族,以及分派来驻守的外院金丹修士,在矿区市集范围内设阵,杜绝灵兽再次闯入。   接了这个任务的弟子彼此联络,是准备组队清理的。毕竟一个大群的灵兽浩荡过境,凭一两人很难收获太多。也有人联系了方漓,但被她拒绝了。   她接这个任务,其实只是想和阿无,在这个他进入百多年却始终被困于海岛的世界里走走看看。至于任务,那是顺带的而已。   “嗷!”白虎一声低吼,它闻到了暴牛的味道,提醒两人。   “走,去看看。”   方漓当然不能从它的吼声中听出来是什么,与阿无两人悄然潜近,发现是暴牛后,决定动手。   暴牛土属性,没大的本事,但是皮特厚,还天生有召唤石甲覆身的本事。它是食草的灵兽,可脾气极为暴躁,大群过境时,好好停着自己休息的过路鸟群,它们也能看不顺眼,冲上去踩踏一番。这种就是绝对不能留在矿区的灵兽了。   这群暴牛是个小群落,约两百多头,正聚在一处喝水。   方漓和阿无潜近时,忽然哞一声,一群暴牛一起冲向他们的侧方,险些让他们跳起来直接动手。   然后才发现,这群牛气势汹汹地撵走了一群也想来喝水的大角羚。   正是时候!   方漓朝阿无使了个眼色,两人急速冲出,一人一剑在手,连续划过几头牛的脖子。   阿无速度快,他划伤了六头牛,但他修炼时间短,妖力仍然不足,虽然破开了暴牛的防御,却没致死。几头牛抽搐着倒在地上,流了会血才慢慢停止抽动。   方漓只杀了三头牛,却是一击致命。这是任苒对她的要求,筑基期的剑术,既要快稳准,又要灵动飘逸。前者方漓完成得不错,后者有点要命,至今没让师父满意。   九头牛倒地,牛群反应过来,调过头来怒吼,眼看就要冲锋。白虎冲过来,威武霸气地朝天一吼,百牛伏首。   暴牛前腿跪地,瑟瑟发抖,一只朱印白虎昂首雄立于前,顾盼生威,好生了得。   然后它的后颈皮被方漓揪住了:“走了。”   白虎又吼了一声,这才甩着尾巴得意洋洋地跟着离开。   这就是方漓和阿无敢于两个人带一只没用的白虎到处晃荡的原因。遇上灵兽群,他们便偷袭杀死几只,然后阿无放出威压,两人大摇大摆的离开。   其实阿无自从封印松动,自觉血脉威压都更厉害了。他现在自我感觉,如果先放出自身气息,说不定直接动手,那些灵兽也不敢反抗。   但是他和阿漓都觉得这样做……好像有哪里不对。   说他们伪善也好,他们可以杀死几只灵兽后利用他的天赋离开,但是没法先行压制再行屠杀。反正方漓表示她有的是钱,养阿无一辈子也养得起,不用这样的方法也能喂饱他。   白虎也很满意,这让它仿佛成了百兽之王。在元山夹着尾巴寻找生存之所的狼狈家伙是谁?它不认识。   它最遗憾的就是一开始被阿无带出去的时候,胆子还太小,没引着阿无去他们相遇之地找那只猴子算帐。   后来,阿无大概知道了白虎的本性,它再怎么打滚耍赖,也不陪它做这种无聊的事了。白虎没想到,来到这大草原,它还能在自己都不敢惹的暴牛群前面耍一耍威风。要是方漓最后不拽着它脖子把它拉走,就更完美了。   方漓将火生好时,阿无已经割下一头牛的后腿肉,用树枝串好,放在一边用带来的调料腌着,准备烤。又割了前腿肉准备炖。   方漓生好火后就不管了,去把剩下的部分剁了喂给白虎。白虎现在嘴刁得很,但是想用熟食喂饱它,那得做上多少?   所以方漓不理它可怜兮兮的求恳,让它先吃生肉填肚子,然后分些熟食给它解馋。   阿无的手艺很好。应该说,凡是他会的,就没有不精的。方漓也想象得出,阿无一个人在元山生活时,这些钻研到精致的手艺才能让他打发掉漫长的时光。   像烤肉的调料就是他自己用野果、草药和真正的调料弄出来的秘方。在元山条件有限,就已经美味无比,方漓离开时还带走一大坛。在秘境时她多了个心眼没拿出来,不然一定会被祁远那个吃货软磨硬泡地分走。   在观霞居住的这段时间,阿无接触了很多新的材料,给他的烹饪增加了更多变化。方漓惭愧,她做事很麻利,但要说精致,那差得远呢。所以干脆当了甩手掌柜,只给阿无打下手。   阿无也很乐意,连打下手也不要阿漓做,遇到没见过的新灵植,就琢磨着能不能用它入味,给阿漓做一道新菜。   看她夹着菜入口,眼睛都眯了起来,话也顾不上说,一筷一筷地往嘴里送,阿无就很高兴。   烤肉微辣,带着恰到好处的焦香。方漓原来是不吃辣的,现在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吃,舍不得丢。   “这时候喝点酒正好,可惜我喝一点就头晕晕的,不合适。”   “没关系,有我在。”字迹在烤肉上跳来跳去,引她看。   “好像……可以诶。”   方漓一想,有道理。现在有鱼界只有天璇宗的同门。有鱼界在小千界里算是比较小型的那种,虽然山川草木鸟兽鱼虫俱全,却没有原生的人族生活。他们在这里,也就没了与土著修真者冲突的麻烦。   至于灵兽,有阿无在呢,怕什么!   “喝酒!”方漓豪气冲天地拍开了一坛酒。这还是阿无新酿的,用她在观霞居新种的灵果。   味道果然好极了,我种的树,就是不一样。方漓陶醉地想,熏熏然地一口酒,一口肉,再一口阿无递过来的炖肉,和解油腻的果子。   醉了。   白虎贡献出它的背,阿无铺上他收着的猛兽毛皮,让方漓睡在上面枕着白虎,他安静地守在一边。   来自血脉深处大妖的气息让周围一片静寂,白虎也有点抖,不过它现在多少适应了一点,把脑袋往前爪里一埋,装死。   阿漓喝酒有点上脸,淡淡的果酒下肚,脸上嫣红了一片,让阿无想起在凡人界走过时看到的胭脂。   他觉得有趣,便握着灵迹,在阿漓脸上描绘着。   阿无记得那些凡人女子除了涂抹胭脂,眉毛、眼睛、唇,好像都描过东西。   他也要给阿漓描一描。   阿无先换了黑色,在阿漓眉上涂了一下,粗粗的,不好看。他赶紧散了妖力,让它消失,心虚地左右看了看。   还好,连白虎都蒙着眼睛,没有人看见。   要是他那时多看看凡人女子就好了。阿无懊恼地想,又换了红色,在阿漓的唇上轻轻地描画。   反正灵迹只是虚空显影,阿漓毫无所觉,阿无便涂了抹,抹了涂,倒也忙得专心。   渐渐他也有了心得,眉形绘得细细弯弯,唇上先勾了线,再换深深浅浅的红,最终选了最水润的一色。   真好。阿无握着灵迹,满意地看着在他操纵下浮在阿漓脸上的妆容。有些浮,毕竟不是真画在脸上,如果换成真的……阿无想了想,把妖力散了。   妆容便跟着散去了。他看着阿漓想,还是这样最好了,阿漓就是最好的。   猛然,他警觉起来,站起身盯着远处上空看去。白虎也仰起了头。   远方飞来一人,应该是同样领了任务的天璇宗弟子,但阿无还是做好了应敌准备,直到那人落下来跟他打招呼。   “你是方师妹的朋友?她怎么了?”   那正是来联系过方漓的一位师姐,阿无也认得,这才放心,写道:“她饮了些酒,睡着了。”   “哈。”师姐笑了,“她心可真大。嗯,也是相信你的本事啊。”说着话又仔细看了看阿无,对他遮着脸的行为有些好奇。   “对了,你们在这边有遇到兽群吗?我们分头寻找兽群的下落,遇上了再联络清理,可我这一路过来,连个兽毛也没见,真是奇了。”   阿无在空中的字迹抖了抖,随即若无其事地道:“我也不知道。”   心里过意不去,他又指了指一个方向:“我见到有兽群在那边。”   “多谢了。”师姐爽朗一笑,操纵灵器飞上半空,向他挥了挥手,“有时候光守着没用,要追上去,懂吗?”   阿无想了想,如果有兽群,他只要愿意放出威压,真的守着就行了,当真没必要去追的。不过师姐好意,他还是挥手作别,并将字迹送上半空:“懂了,谢谢。”   师姐满意地飞远了,今天也做了件好事呢。   方漓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师姐的声音,有点挣扎着想醒来,但还想睡。半晌终于猛地一睁眼,发了会呆,问:“阿无,刚刚听见华师姐的声音了。”   “刚走。”阿无的字飘在眼前,不用起来就能看见。   “我听见她说什么守着,追上去,她发现兽群了”   “我把兽群吓走了,不过我知道哪边有,指给了她,她就教我对付兽群要追。”   “师姐真好。”方漓揉了揉眼睛,爬起来,“时间还早,我们也再去找找吧。”   虽然两个人只能小打小闹,可把时间浪费在睡觉上,一次就好啦,剩天没黑,再杀几头像暴牛这样的灵兽,也能换点灵石呢。   两人与白虎在草原上,靠着白虎本能的知觉寻找兽群,偷袭猎杀六七头后脱身而走,收获虽不多,但不用与别人分,算下来其实也没亏到哪去。   等到后来,一连三四天,他们遇上的都只有同样在寻找兽群的同门,而碰不着兽群时,方漓就估计任务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果然,当他们带着收获的灵兽往已经开辟的矿区去时,也看到不少熟人陆续赶去。   方漓上交了各种灵兽可用的肉、皮、骨、角,并将任务发给的乾坤戒还了回去,取回自己的纳戒。   其实她想眜下收获挺简单,她和阿无都有自己额外的空间可以藏东西。但他们都没这样做,甚至想也没想过。   矿区有一名长老带着一些元婴期和出窍期的真人坐镇,方漓又去打听了一下师父的消息。   彭长老不知道,不过很热心地帮她打听了一下,然后告诉她:“你师父还没回去,不过一天前才与人联系过,没什么危险,放心吧。”   方漓道了谢,彭长老笑咪咪地看着她,越看越欢喜。他这一脉运气不错,这百多年来收了不少徒弟,而且个个有出息,中途也没什么陨落的。如今他门下就有七个出窍期,三个元婴期,徒孙里二十多人已经结丹,元婴也大有希望。   问题就一个,人太多,他所在的栖鸦岭有点装不下了,弄得他跟师兄弟都有些不和。   这下好了,方漓出去历练就找到了一个小千界,门中要派人开拓,他立马报名,并且得到了师兄弟们的鼎力支持——毕竟同门,大家也不是嫉妒的人,如果他能自立山头,将来与栖鸦岭守望互助,他们这同一个师父传下的一脉,在门内说话声音也能大一点。   所以他对方漓有好感,非常有好感。   方漓看这位笑咪咪的彭长老朝她招手,叫她走近些,便走上几步。彭长老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门内要让你自己挑个地方作为奖励,你可以多走几处看一看,不要急,再问问你师父,挑个好地方。”   他性子诙谐,如今神神秘秘的不过是故意玩笑,这事就是宗主知道方漓来了有鱼界做这个任务,让负责这里的彭长老转告方漓的。   方漓立马想到了那个岛,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真的让我自己挑吗?什么地方都可以?”   “哎……怎么可能什么地方都可以。好地方都被挑走喽。”彭长老拖长了声音,看方漓脸也红了,才笑道,“灵气充沛,产出特别的地方现在不能挑,但并没有都被占据。如果你将来想自立一脉,就可以向宗主申请挑一处。”   现在想自立一脉相对容易,只要本人修为境界足够,弟子人数够多又有出息,还能拉到足够的人手去开拓,宗主都会同意。就是如此,现在仍然有很多地界没有人手去占住。但是等将来,到方漓有实力自立时,有鱼界的开拓尘埃落定,再想占地就不容易了。   方漓想要海岛,但她不知道那里到底好不好。因为她还想问一问师父是不是需要。   “多谢长老,弟子先问问师父再决定。” 第65章 我的岛   方漓名下有产业,君子居的芜山就是。不过芜山是直接分给她,没得挑,现在也没得管,只能每年收灵石。   现在居然可以让她自己挑一个地方,方漓感到浑身都是力量。跟阿无说这事时,她还只是嘴角带笑,语速越说越快。到雷厉风行地拉着阿无去看地盘时,简直脚步带风,灵器被她催动得要爆掉。   阿无拉了拉她,“我背你。”   对,阿无的速度快,方漓眼睛都亮了,回头把白虎安置在矿区,跟彭长老说了一声,别把它当野生灵兽给打杀了。然后拿了地图,把地图给阿无看:“这些红色圈出来的都不能给我,其他地方都可以。我们先去岛上看看。阿无,我很想要这个岛,不过我要考虑师父,他只收了我一个徒弟。如果这里不适合修行,我……”   话未说完,阿无的字已经跳出来了:“我们挑个最好的地方!”   方漓有种说不上来的小别扭,总觉得不将阿无生活了很久的那个岛要过来,就对不住他。阿无不在意,她就越在意。   她咬咬牙,想着,那里的灵气也不是特别弱,就要那吧。   抬头正想说话,面前跳跃着五彩的字迹,就像阿无的微笑一样灿烂。   “那座岛没什么好要的,我一个人在那里,一点意思也没有。”   有阿漓在,他才不稀罕那个破岛,困了他那么久。   其实也不是没有感情。他虽然被封印,但也是大妖,修真界有的是人对他的血液骨头感兴趣。以他低微的实力,离开元山这件事,在遇到阿漓前,他想也没想过。   而海岛,就是他除了元山唯一能去的地方,又怎会没有感情。   但他不愿意阿漓有一点为难。有阿漓在,他走出了元山,到哪里都好,又何必在意那一座小小的海岛。   阿漓注视着他跳跃的字迹,不知在想什么,露出一个笑脸,嗯了一声。阿无半蹲下,让她上背。   方漓趴到他背上,突然轻笑了起来。   “阿无,我逃进元山的时候是不是又矮又瘦啊,你那时背了钱姐姐,一只手就把我抱起来了。”   “我现在也可以。”   阿无的速度随着妖力的增长,好像更快了,只比祁远慢一些。虽然从境界上来说还没比得上筑基期的方漓,可是只论速度,筑基期只有短期腾空能力,靠灵器飞行的方漓,那是远比不上天赋如此的阿无。   闭上眼,耳畔风声作响,阿无飞得很稳,不多会就到了海边。   幸好当初阿无并没有冒昧地从海岛往外飞。那处海岛确实离陆地很远。   天璇宗在海边也设了一个临时驻地,以后准备据此发展。方漓便到那,租了一艘大船和船工,往岛上开去。   航路已经初步开辟出来了,除了海上一些天生诡异,迷雾封锁、漩涡处处的险地之外,大一些的海岛都有标注。尤其是这座岛,乃是锚石所在,天璇宗一开始破开空间就是落在这里,从这里出发。   在海上航行了三天,他们才到达要找的那处岛。   “还没正式起名字呢,就算不挑这里,也起个名吧。阿无,你来起一个。”   “漓岛。”阿无一眨眼的工夫也没有,字就跳出来了。   “哎呀不要啦,我去说能不能让我起个名字纪念一下在这发现了新小千界,然后用自己的名字……”方漓捂住了脸,“真是好羞耻。”   那叫什么呢?   “秘岛。”这是我们的小秘密。   方漓在沙滩上写下这两个字,觉得不太美,不过阿无决定了,就叫这个吧。她要去跟师父说,然后托师伯陪师父一块去跟宗主讲,把这里的命名权给她。   岛上他们已经转遍了,其实没什么好看。方漓只是想回来看一看,带阿无怀个旧。   她特意去阿无曾经建的房子那里去看了看,那居然又新建了房屋。也是,阿无也是选了适合居住的地方建房,天璇宗以此处为基地,当然也要选择合适的地方住人。   除此之外还有库房,还有削平了建临时居所的山崖。   只是这样一来,岛上熟悉的风景,也只剩下沙滩海浪与日升日落了。   方漓突然有些伤感起来,对着落日怔怔地,却不知道自己为何难过。   阿无没有用灵迹,而是在沙滩上慢慢划着沙子,写道:“世事变迁才是常态。”   方漓低头看着他一笔一划写出这几个字,觉得心里拧了一把似的,她就是在难过这个吧?   “人情变幻也是常态。”阿无写,又快速补了一句,“书上写的。”   方漓不禁被他逗笑了,阿无就是这样,读的书多,让他很多时候好像看透了世情的哲人一般。   不过读书多真好啊,懂得真多。像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难过些什么,却让阿无看出来了。   不过几年工夫,这座岛就变了样。不过十年工夫,她从伏山村来到母亲的家乡,又来到天璇宗。离开了对她不好的伯父,但也离开了对她很好的方家族人,姑婆。认识了凌守院和君子居的师兄们,又离开了他们来到师父门下。   “时间才不过十年啊,再过十年,百年,又会有多少变化?”   “我会一直在元山。”阿无写道。   他在青珑界不能长住,他也不想去别的地方,还是会回到元山。阿漓什么时候想见他,都可以在元山找到他。   “嗯。”方漓抓住了阿无的手,觉得安定了一点。   其实她是个平凡的人,这些年她也一直觉得自己幸运,一路遇上的好人居多。   但也正因如此,她对于分别尤为难过。前两年她回去过,族长和姑婆都已经去世了,同龄人还记得她,却也不太认得出她来。更年少的一辈,更是对她没了印象。   一向觉得自己很能随遇而安的方漓,其实内心深处有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惶恐,却被阿无一语道破。   “锚石。”方漓喃喃地,没头没尾地说。   阿无却明白了,轻轻紧了紧握住的手。   他愿意做她的锚石,在一个地方等着她,她走得再远,回过头来,总能看见一个熟悉的人。   “我们去附近看看吧。”方漓的伤感去得也快,“这个岛不大,如果真要这里,肯定要包括周围的地界。我们去看看别的地方怎么样。”   秘岛周围的海域有两个面积相似的小型海岛,还有一处大岛。方漓便先上了大岛。   这里其实不错,岛上有一眼灵泉,灵气随着泉水的涌出而四溢。   没被宗主圈起来,是因为这里不过是一处灵脉的支脉。在这片海域,离这里不远不近之处也有一座大岛,那里才是灵脉所在,于是就成为了被圈起的禁地,将来迟早会成为一脉传承的势力所在。   这边就差得多了,但若只是她与师父,哪怕师父再给她收十来个师弟师妹,也完全够用。   方漓心动了。   她蹲在泉眼边上盘算着:“师父很快就会晋入化神期,丹华峰虽然有灵脉,可是人太多了,已经禁止用聚灵阵。严师伯说到关键时刻就来有鱼界突破,这里没限制。可是有鱼界的好地方需要整体规划,聚灵阵也不能随便设置。再说人家的地盘,人家也要修炼,不可能让师父没事就在聚灵阵里修炼的。”   这里就不一样了。虽然泉眼只有一口,可布上聚灵阵,就算让师父修炼到渡劫期也没问题呀。   就算再加上她也没问题!   加上阿无也没问题!   她越来越心动。如果师父没有自立一脉的打算,他们师徒俩要了这里,完全够了啊。她还可以把观霞居种的那些茶树果树灵蔬全移过来,这里就完全是他们的天地了!   阿无看见阿漓眼中全是梦幻,笑得都有点发痴了。   “就要这里?”他问。   “问问师父,等我问问师父。”方漓下意识抹了把嘴,拉着阿无去看岛上的地理情况了。   越看越满意,灵气真的不算差了,在岛上修炼的人不超过二十个元婴期修士的话,彼此不会影响。至于杂役就可以忽略了,一般来说他们的修为达到金丹期就是顶端,每天的修炼消耗不了多少灵气。   阿无在岸边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告诉她有一处很好的天然港口,还有崖岸有一处天然平台,好好整理一下,可以供灵禽和飞舟停落。岛上与外界的交通方便,物资就可以解决了。   “这也是书上写的吗?”方漓问。   “是。”阿无回答。没有书直接写,但是看得多了,自然会懂。   比如某文人笔记,记一大郡繁华,必是地处交通要道,商贾云集,百业自然滋生。   一处如此,处处都是如此,阿无自然就记下了。   其中有些州郡在海边,甚至本身也是一个大岛,那么前提就是有适合船舶停泊的港口。   阿无还记得有本书里写过,有一个大岛,环境极宜住人,灵气在大千世界里算得上不错,虽然不适合修炼,种出的东西却品质上佳,非常卖得出价。   但这座岛四周暗礁密布,又没有合适的港口,导致岛上始终只有几个土著村落,还有陆上逃亡去的人口。   直到有一名化神真君,早年遇难时被岛上的人救助,晋升化神之后心有所感,回到岛上为他们除去暗礁,辟开海路,这才使这座大岛渐渐繁华,最终成为海上交通枢纽。而他恩人的后代也世袭岛主之位,得享富贵。   照他来看,阿漓的岛比那可强多了。   “再去别处看看,没有更好的就要它吧。”他也看出了阿漓的心动。   接下来,两人就在有鱼界东逛西走,看了个遍。   也许是始终想把秘岛占为己有,也许是第一眼情结,总之方漓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那个大岛最合适。   已被门派选中的地域之外,都是没有大型灵脉的所在。像大岛上这样,有灵脉支脉的地方已算上等之地。而支脉灵气深潜,若无天生泉眼泄出,就需人力开凿引导,还要费一番手脚。   有些虽然在灵气方面比岛上略强,可地理却是不如,有的是需要砍伐的密林,有的是无法立足的沼泽。   还有些各方面确实比岛上更合适,但也差相仿佛。相衡之下,方漓决定了,只要师父没有别的念头,她就决定要那了。   决定之后,两人便不再四处奔波,回到矿区内等任苒的消息。   任苒与严野一直有消息传回来,进展很顺利。两人等待了十天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彭长老跟任苒联系时说了方漓在等他,方漓这边才接到师父已经完成任务回到附近驻地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看见他出现在矿区。   “师父!”方漓惊喜地扑过去,抓住任苒的衣袖,关切地观察了他一会,“师父,你老实告诉我,有没有受伤?”   任苒看了她一眼,将她搭在纳戒上的手拨下来:“没有。不要浪费。”   要说一丝毫毛也没伤着,那是骗人。不过些许微伤,用上那种效果强到逆天的灵水来治疗,任苒怕自己被雷劈。   除了过去受损的根基恢复之外,他还发现自己修炼好像更有效率了。任苒自然有测灵盘,自己一测,果然灵根纯净了那么一丝。   所以他早就交待过方漓,要她自己喝一点,改善资质。   殊不知方漓天天都在喝,只不过在拜师之前就起效,现在又稀释过,没这么明显让他看出来而已。连严野也沾光,每次来看师弟,都被方漓灌了一肚子水回去,还纳闷:师弟这个徒儿怎么这样喜欢给人添茶呢?   这次收到方漓在等他的消息,任苒就这么一个徒弟,火速赶了回来,看她欢欢喜喜地迎接过来,便知道没什么大事了,板着脸问:“何事?”   “师父,你想自立一脉吗?”方漓问,把彭长老说的事告诉了任苒。   这事任苒也听说了一二,不过他与严野这阵子都在海上,具体的消息不像彭长老那么灵通,这时听方漓说才算明白。   自立一脉?任苒果断摇头。要不是丹华峰上下都痴迷炼丹修炼,没人爱管事,他为了报答没有师徒名义还全心全意教他炼丹的陶长老,他才不会担下峰主的事。   还自立一脉,现在他就觉得够麻烦的了。   “那……那我选了海上的一个岛,师父你跟我去看看行不行?”方漓又是欢喜又是忐忑地邀请师父。   “好。”任苒也不休息,立刻就走。   方漓早先已将那座大岛走了个遍,此时带师父去,不自觉地就将阿无的说法一一讲来,还引得任苒对她注目了一阵。   方漓整理了一下自个儿的衣服,问:“师父,我怎么了吗?”   任苒微微摇头,称赞了一句:“长进了。”   随即他又道:“你喜欢就定下。”   虽然他没有将有鱼界全部堪察一遍,但是其他小千界,他也去过不少地方。以任苒的眼光来看,这里的环境、灵气,三五人隐居修炼是再合适不过的。即使有更好的地方,也是差相仿佛。如此,既然方漓这样喜欢,也抵得过别处的一二好处了。   “太好了!”方漓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拉着任苒就在岛上指指点点起来。   “这里,师父,我们在这里布置一个聚灵阵,你就在这儿修炼,一定会顺利突破的!我要住这儿,这儿好多地!我可以种很多东西!把观霞居的茶树移植来。师父你喜欢那个味道吧?过几年我觉得会更香。还有前面那片山谷可以种花啊,养灵蜂,我还有几个灵蜜方子要试验,等我弄好了给严师伯送去。师父你喜欢喝茶,师伯那么大人了,居然喜欢喝甜水,真是,哈哈哈。”她想到爱喝蜜水的严师伯,每次跟着师父一起喝茶时皱巴巴的脸,不由得笑出声,整个人都快乐得要飞起来了。   任苒负手跟在她后面慢慢前行,路过一处时随手一指,方漓问:“什么?师父你想在这建个什么吗?”   “你朋友。”   “阿无吗?”方漓笑得眯起了眼,说不出的开心。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师父把她的朋友这样理所当然地看作了自家人,她就是好开心啊。   “嗯,这里,要是阿无喜欢,就把这里留给他。这边空旷,白虎也可以活动。”方漓把这处地方记下。阿无留在矿区了,说这是她和师父正式决定地点,他不方便来。   这肯定又是他从书上看来的,阿无什么都好,就是看书太多,有时候有点迂。   任苒其实还想问一问徒弟,她打算种花,就真的只打算在山谷里种来养灵蜂吗?难道不种一些在住所附近欣赏吗?   他这次与师兄一起出任务,师兄一直叨叨,说他收了个女徒弟,徒弟自己出身不好抠门,他这个师父也不知道给徒弟买点女孩子用的东西。   其实师兄的大徒弟就是女子啊,他也没见这个师侄有什么特别的“女孩子用的东西”。   不过他还没说话,师兄自己就说上了,说自己的大徒弟像个野小子,天天恨不得头不梳脸不洗,抱着她的剑吃饭睡觉,他看不过去给她灵石叫她买几件打造成饰品的灵器,还被嫌弃对剑用心不专了。   哪像他的小徒儿这么听师父话。   对了,师兄还说,阿漓的朋友跟她之间不一般,饰品他就不要操心了,但起码得叫徒弟换几身衣服,还有他这个做师父的得对阿漓的朋友表示表示。   刚刚他就是想起了师兄的交待,给阿无划了片地方,果然徒弟很开心啊。   嗯,听师兄的总没错。   师兄说女孩子喜欢花,阿漓好像也喜欢花,可是她的喜欢跟师兄说的喜欢……似乎不太一样?   任苒摇摇头,苦恼地皱起了眉,收徒弟可真是麻烦啊。但是……   看着前方欢快地跑来跑去,指手划脚的小徒弟,任苒又不自觉地微微一笑。   也是很有趣的。   “阿漓。”   方漓正站在一块大石上,眺望前方,策划着要把这片地改造成什么,就听师父叫她。   她赶紧跑回去。任苒拿了一个面具给她,黑色的,不知是什么材质,触手温润。   阿漓不知道师父想干嘛,拿着看了一会,往自己脸上一戴,抬头给师父看:“师父,你是给我戴的吗?这样我就和阿无一样了。”   任苒愕然地看了她一会才反应过来,从她脸上把面具揭了下来,又觉得好笑,道:“给你朋友。”   “他有面具了呀。”阿漓想象了一下,阿无面具上再覆一个面具……这画面太美。   任苒把面具又塞给她,强调:“给他,遮掩身份。”   阿漓把阿无的身世是跟师父说了的,只除了他是虚空银鱼这个出身没说。任苒知道阿无其实是被流放的大妖,面具附带了封印,这次其实是偷偷跑出来找阿漓。   所以他设法掏换到这个面具,戴上后可以调节外形,遮住原有的银色面具,更重要的是能遮掩银色面具上可能的信息,让阿无的家人不能通过这个面具认出他、找到他。   说起来太麻烦,反正阿无戴上就自然知道了,任苒只希望徒弟和她的朋友能平安无事。   至于以后。任苒眯了眯眼睛,冷了脸色。   化神不算什么,但若在化神期,他服下那些激发潜力的丹药,就算妖域的顶极大妖来了,他也不是不能两败俱伤。   若让他突破到大乘、渡劫,就算是妖域王族,他也能携剑而去,同他们讲一讲道理了。   这些,自是不必让阿漓过早烦恼了。   任苒挥了挥手,让方漓拿着面具玩去。方漓干脆还是戴到了自己脸上,觉得有趣,打定主意要这样去见阿无,看他惊不惊讶。   师徒二人将岛上粗粗走了一遍,又将周围的中小型海岛看了看,决定了范围,这才回头,由任苒去向宗主说。方漓则去找阿无。   “阿无,阿无,快看我。”方漓离着老远就叫起来了。阿无看着她的黑色面具,果然惊奇地看来看去。   方漓一路上已经研究过了,这时灵力一触,面具又变成了银色,这下同阿无更像了,白虎左看看右看看,满眼的迷惑。   方漓大笑起来,摘下面具递给阿无:“我师父给你的,让你覆在面具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阿无便戴了上去,一戴上,他自然就知道了原因,对任苒的用心感激无尽,郑重地一笔一划地写:“谢谢师父。”   “我替你谢过啦……等等,是我师父,不是你师父。”方漓抗议。什么都可以分给阿无,只有师父不可以。   阿无无辜地微笑,覆上的面具调成了黑色,却没有因为多覆了一层而变厚,仿佛就是原先那具一样。他自己感受得到,银面具上的某种气息已经被隔断了,即使他的父母站在眼前,也不能通过面具将他认出来。 第66章 炼剑   任苒一旦决定了什么事,动作便非常快。   方漓和阿无离开有鱼界回丹华峰的时候,就愕然发现,那座岛已经划到她名下,宗主都派人等着她给命名了。   “叫……叫……”方漓想不出来,拿眼去看阿无。阿无写道:“漓岛。”   他还真是对这个名字念念不忘啊。方漓几乎喷笑出来,但还是觉得挺耻的,不乐意,想了想,说:“叫无离岛吧。”   她还是想留下阿无的痕迹。而无离,则是愿她的生命中不再有与亲友分离的日子。   定下名,划了范围,等方漓再被人叫到岛上时,居然就是任苒已经雇了人开始布置无离岛,叫她去砍价。   方漓还一愣一愣的呢,她压根没准备好,师父都进行到这一步了。   不过没关系,没准备好也要上。没她在,师父一定被人当肥羊,要亏好多灵石的。   方漓满是干劲的去了,不但谈定了价,就连岛上具体的布置都谈好了。任苒很满意,因为完全没让他操心。   阿无出了很多主意,甚至为整座岛画了一幅图,是他想象中无离岛应该有的样子。方漓将图拿给师父看,任苒略修改了几处就认可了,还评价:“很能干。”   最后就按这张图去建了。阿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夸了,格外起劲,连附属的几个岛也一起规划了起来,方漓在一边提意见,修修改改的,最终也定了稿。   而这时,也到了阿无必须离开的日子。   青珑界这样的小千世界,有着天璇宗独有的灵植,也有天璇宗不能为外人所知的秘密。青珑界内,就连金玉轩这类大型商行的分号,用人要么只用天璇宗的弟子,要么划定商铺范围,进货购物都不得离开,限制极多。   方漓只是小小的筑基期弟子,就算有师父担保,让阿无停留这么久,已经是宗主特许了。   现在,阿无真的得走了。   “我回元山。”阿无这回没玩花样,一字一字认真地写。   “其实我也可以去元山啊。”方漓说。   阿无摆了摆手。   “不要去,你要修炼。”他眼睛看着方漓,字迹一个一个地急急冒出来,“我天生的寿命就很长,现在可以修炼了,会更长。你要好好修炼,以后……”   以后也许他能挣脱封印,以后也许他能摆脱家族的阴影,以后也许他能与阿漓一起在无离岛上再也不用分离。   但现在还不行,他得回去了。   走了几步,阿无又突然回头,笑了起来:“我已经感觉到封印松动。等我结了妖丹,或许会离开元山,到处看一看。阿漓,你也会出门游历,我们来看看是不是会碰上。好不好?”   方漓在眼上揉了一把,嘟囔着:“直接去找你,然后一起游历不就好了吗,搞什么巧遇啊。”还是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声道:“好。阿无再见!”   无离岛的建设需要时间,方漓仍然在观霞居中修炼。结丹对她而言,又是一个小小的目标。   时光飞驰,这个小小的目标,也终是要达成了。   这一日,方漓依平时一般入定修炼,五行灵力循环,汇总于丹田。   平常一个时辰便可结束,这一日却隐见灵力在丹田处回旋,方漓便知是突破之兆。   将中品灵石堆在身周,再度运功,灵力循环陡然加快,丹田隐隐有不胜重负之感。   方漓知道若勉强行事,不成功便会令丹田受伤,但她向来踏实修炼,今天应该是水到渠成,自己的水平她心中有数,结丹也就是近日的事。   于是破釜沉舟,方漓再度运行功法,催动灵力,丹田中的灵气漩涡越发明显,乃至成形,开始不用她催动,自发飞旋着卷入周围灵力,逼得身体主动吸纳外界灵气补充。   就在丹田隐隐生疼之际,漩涡愈来愈清晰,渐渐凝成实体,速度也渐渐慢下来。   方漓神识若即若离,时刻不离丹田,却又如外人般冷眼旁观,正是一个超然的状态。此时却猛然回神一般,见着丹田内一粒金丹成型,能容纳的灵力已远非筑基期可比了。   一口浊气吐尽,再细细体味了身体的变化,方漓这才起身,准备将这个喜讯告诉师父。一开静室门,却见师父也正从门前站起,难得的面带微笑看过来。   “师父!”方漓惊喜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要怎么展示自己的进步,干脆张开双臂展示自己,“我结丹啦!”   “可以炼剑了。”任苒说。   “嗯。”方漓重重点头,她也期盼好久了。   剑修与兼学剑术的人完全不是一回事。真正的剑修,在结丹之后就要开始炼剑,炼与自己心神相系的剑。   任苒将自己没有用上的剑胚传给了方漓,方漓手上还有一把阿无送她的剑,她都想用。   任苒说:“可以。”   剑修并不是只能炼一把剑,每个人有自己路。任苒怕麻烦,他只需要一把,但不意味着方漓也只能炼一把剑。   徐鹿曾经送来一种方漓可以使用的矿石,她可以用在师父给的剑胚中;任苒从海中归来时,也为她带回了一种矿石,同样是剑胚早期就可以用的,方漓打算将它用在阿无送的剑里。   但眼下却还都不可以,没有到那一步。   按师父的指导,方漓先取出师父给的剑,静静坐着,为它取一个名字。   这是有些剑修虔诚奉行的一种仪式,有些则不以为然。任苒算是介于两者之间。   他告诉方漓,郑重地为剑起一个名字,其实并不会让剑本身变得怎样,而是让剑的主人在沉心思索中,感受自己的本心,从而有了剑修之路最初的萌动。   当然,具体来说他是这样告诉方漓的。   “剑无心,人有心,去起名吧。”   现在,剑横在方漓盘坐的腿上,寒光内敛。方漓一手握着剑柄,一手轻轻搭在剑身,寒气侵入指尖,她想起斩雪界漫天雪舞中绽开的一抹剑光。   这是师父给的剑胚,它会斩出像师父那一剑的风华吗?   师父为人似是孤僻,似是如那雪中一剑般冷厉,但方漓知道他是一个温暖的人,至少给了她温暖。   就像雪下过冬的麦苗,靠着似寒实暖的冬雪,在来年抽枝吐绿,越发茁壮。   这把剑,她要叫它“冬雪”。   她习的是四季剑,此时她隐隐已有所感。她要悟的剑意不是冬的严寒,而是严寒下的新生。   轻轻吁一口气,方漓又换了阿无送的剑。   这是阿无在元山有限的条件中炼制的最好的剑。像他一切的作品一样,精致到了极限。   这种精致是近乎幽禁的生活带来的无比耐心雕琢而成。方漓手握在剑柄上,明显感觉到舒适。就连这剑柄,也是阿无不知尝试了多少次,才定下的最适合的形态。   被排斥、被流放,阿无没有怨恨,反而以自己仅有的力量,在元山救了不知多少人。方漓想到一箱箱同样精致的雕像,不觉露出了温柔的微笑。那里面,也有她。   这就是阿无,她要以此为他的剑命名。他的剑也是温暖的,却不是夏日的酷热,而是春风的微熏。   她要叫它“春熏”。   现在她明白师父所说的“剑无心,人有心”的意义了。   再来,就是炼剑。   剑修之炼剑,乃是以心炼之。   方漓选择冬雪先开始炼制。她分出一缕神识附在剑上,一手举起小锤,缓缓地、不轻不重地敲了下去。   神识如被雷击,震得她一跳,断了与剑的联系。这是正常的,方漓并不气馁,重新开始,直到适应了小锤的敲击为止。   这是一个水磨功夫,需要耐心和漫长的时间。方漓无端地想到,这可是正适合阿无呢。   她也一定可以的。再度摒除一切杂念,以锤击剑身,神识与剑胚一起锻打,渐渐神魂相系。   到她完全适应之后,就可以初步熔炼,将更好的矿石一一熔入剑身,让神魂完全参与到本命剑器的成长中。慢慢的,剑生灵性,她就可以将剑灵收入体内窍穴温养,进一步加强联系,最终如臂使指,人心即剑意。   现在还差得远,仅仅是让神识适应剑身被敲击的震动,恐怕就要花一年半载,别的就更别提啦。   好在方漓现今一切顺遂,无他事烦忧,自是专心炼剑炼心,只偶尔停手想一想,阿无现在,不知道有没有冲破封印,结成妖丹呢?   大千界的元山,灵气稀薄,绝非修炼的好去处。然而元山深处的谷中,有一人日出则吞日,月升则摄月,一日不辍。   终是有一天,百兽于夜间惊醒,狂奔乱逃。白虎停了吸收月之精华的修炼,惊恐地奔逃出谷口,却又不敢远离,夹着尾巴在谷口偷看。   月下的黑衣男子覆着黑色的面具,口鼻间有淡淡白气萦绕,随着呼吸一吸一吐,伸缩不定。   猛然间,笼在他身上的月色似乎一瞬间明亮了几分,男子睁眼,金色瞳孔一闪,血脉之力大盛。白虎悲鸣一声,又狂奔了出去,不敢回头。   阿无抬起手来,按在了脸上,迟疑着轻轻一揭。阿漓给他的面具先取了下来,接着是银色的、那仿佛已长在他脸上的面具,就这样轻轻地揭了下来。 第67章 久闻其名脱凡界   三年时光,观霞居中的灵茶已移植到无离岛上,茶香越发甘冽,灵气越发醇厚,就连严野也爱上了师弟家中这味好茶。   最后连宗主也知道了,一尝之下,便请方漓以树枝扦插,擅催生灵植的长老出手,一夜间在无离岛附属的小岛上种满了这种茶树。   长成后,虽比不上无离岛上的四棵母株,却也非别茶可比,于是又成了内门中好茶之人的上佳饮品。无离岛刚建成,就多了一项收入。   那座岛还没起名,方漓干脆叫它“茶岛”了。   方漓的朋友,林玲和付春山等人也搬到了无离岛居住,方漓常找机会给他们使用她稀释过的玉瓶水。现在他们中也有人已经结丹了,其他人还在努力。   不过即使没有这种暗中的帮助,他们搬到无离岛,托庇于任苒座下,得享一岛灵泉溢出的灵气,也比在小净峰修炼更容易了。   至于方漓自己,冬雪和春熏还没能收入体内,但方漓也感觉到这个时间不会太久,静极思动,她想出去走一走了。   任苒也赞同她出去游历增长见识,尤其是她修炼的功法,在游历中才有机会找到更好的五行灵物代替。   “找不到就回来,没关系。”他说。   他已经准备了另一门功法给方漓,没她现在修炼得合适,但不需要特殊的外物就能持续修炼下去,同样是门上佳的功法。   方漓便先去元山找阿无,令她吃惊的是阿无居然又不在。   她本以为正好又与他错开了,想着是不是回青珑界一趟找他,却看见白虎从谷外溜了回来。   白虎一见方漓,那真是两眼泪汪汪,先扑过来蹭了好一会,然后带她到房中,从枕头底下拨拉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放着一封信。   阿无写的。阿无说他家中有事找他帮忙,他必须回去一趟,办完事或许会回来,或者直接去青珑界找她,找不到的话他会在诸界中游历,希望能与阿漓碰上。   白虎不能带回去,只能托阿漓照顾了。   方漓收好信,坐着出神了一会,心里空落落的。   她对阿无的家人一点好感也没有,把阿无丢在这几百年,有事了来找他帮忙?也不知道有危险没有。   而且阿无修炼的事他们不知道,在他们心目中,阿无只不过是个血脉被封印,实力只比凡人强一点的妖。他们想要的帮忙究竟是什么?方漓打了个寒颤,害怕阿无是被骗回去做什么牺牲。   可恨她连阿无的家族是什么都不知道,阿无不肯说,也没瞒着她,直说了是家人不允许他说出去,方漓自然也不会勉强他。   现在,她只恨没有勉强他。   以他们的功力,如果不在一界,通讯符也派不上用场,这下真的和阿无失去联系了。   盒子里还放着一个戒指,造型小巧,戴在她指上大小正合适,显然是留给她的。   方漓看了看,会心一笑,这是一个乾坤戒。阿无在观霞居的时候,她帮他买来不少材料,让空读了一肚子理论,在脑子里演练了多少遍过程的阿无,终于有了实物去炼制。   他验证了不少想法,炼丹炼器都有成功的,也有失败的。因为功力不够,乾坤戒他也没炼制成功。不过临走时,他带走了不少材料,留着慢慢试。   看来,他修炼的情况不错啊。   乾坤戒里放着不少东西,阿漓神识进入,一眼看到的就是摞起来的无数酒坛。   这个阿无!真把她当酒鬼了啊!   方漓生气地拍开一坛酒,倒了一点点过过瘾,可不敢喝醉了。   另外便是他炼制的各种丹药和器物了,他都留给了方漓。   这却让她更担心了。   “阿无,你一定要好好的啊。”   离开元山,方漓选择的第一站,是她早就闻名的脱凡界。   这是一处没主的小千界。灵域绝大多数无主的小千界,是因为本身跟筛子一样,天然的空间通道特别多,同时被许多大大小小的势力发现。   想分一杯羹的人太多,即使大战一场去抢来也不划算,只得退却。这样的小千界就成为无主之地,只会慢慢有一些大势力在这里经营得力,成为话事人,却无法禁止其他人自由往来。   也有本身空间通道不多,但发现它的人身处小势力,无力保有,干脆让出来,只求各大势力在这里角逐时,给自己留上一份利益。也真有几个小门派因为这种明智的做法,在这类散修聚集的小千界里攫取了不少利益,渐渐成长起来。   脱凡界这样,原为一派所在地,辉煌了许久,却一朝覆灭,灵气资源都毁得差不多的小千界,却是极少的。   但方漓从传送阵下来,就觉得,这里可是真热闹。   都不用去坊市,光是传送阵就挤得慌。她是从大千界回青珑界,然后由青珑界的传送阵通过两次中转才过来的。上一个传送阵可就是她与另四个人在用。结果到了脱凡界,她从传送的扭曲空间里一恢复,就发现自己被挤在了中间。   满满的,全是人!   还好他们也嫌挤得慌,传送一结束就开始往外走。方漓也赶紧带着白虎出去。   这的传送阵十分简朴,就是空地上布下的,四周就用栏杆围了一围,留了个出口和进口,进口处有人收灵石。不知道这个传送阵归哪一方势力管,连个遮风挡雨的屋子都懒得造。   出口处也有人守着,不过不收灵石,方漓跟着人走出去时,看见前面的人被围上了,正觉得奇怪,她自己也被三人围上了。   年纪都不大,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围着她笑嘻嘻地问:“仙子姐姐,要去西林坊吗,我就在这里长大的,最熟悉不过,雇我吧,一天只要一灵石就够了。”   “一灵石?”方漓疑惑地问。一天一灵石,这些少年生活的地方可不是大千界,而是散修云集的脱凡界。一天的时间搭进去就赚一灵石,更别提还有可能一天都找不着生意,那还不如做工去呢。   一个长了几点雀斑的少女抢先答道:“不瞒姐姐,我们也是赌运气。姐姐若是在坊里花了钱,我们这些带路的自然能拿到店家的赏。姐姐真的看不中坊里的货,就算我们白干了,也怨不得别人。”   另一名少年也道:“姐姐可别以为我们会带人去乱花钱。这么多人抢生意,真有坏了规矩的害大家做不了长久生意的,我们就先把他丢出去了。”   另一名少年似是不擅言辞,在一边只是点头附和。   方漓对脱凡界也是两眼一抹黑,只在来前打听了几句,想想有个向导也不错,便指了那名雀斑少女:“那你就给我带路吧。”   少女欢呼一声,朝另两人得意地比了个手势,就带着她穿过人群,边走边问:“我叫陈镇,姐姐初来,是想先去旅店订间房,还是先用饭,或是先坊间逛一逛?”   “先去订房吧。”方漓看这么多人,还真有点怕晚了订不到,又交待,“房间要干净安静少人打扰,也不用太好了。”   “好嘞。那些不入流的店就不带姐姐去了,其他旅店若说安静整洁,都是可以的,差就差在位置和灵气环境不一样。最好的古井馆有一口灵井,想长住修炼的修士都爱住那儿。离坊市近的有三家,灵气就不行了,但胜在方便。”   方漓听她吧嗒吧嗒的介绍一通,各色客栈都说到了,最后摇了摇头:“我不用灵气有多好,也不用离得近,便宜一点的就好。嗯,你刚说的流云客栈就不错。”   “那好,他家生意一般,现在去肯定还能挑一挑房间。”陈镇带着方漓往那边去,心里却郁闷了。   这位仙子姐姐有点囊中羞涩的样子,看来打赏是不会有了,这笔生意不太划算。   流云客栈离这处传送阵附近的银瓶坊有点远,生意倒还可以,胜在便宜而客栈本身并不差。   方漓夜间可以入空间修炼,并不在意灵气环境,至于路远。一个金丹修士还能怕路远?走两步的事,何必浪费灵石。   订下一间房,她便让陈镇带路去银瓶坊,一路上听陈镇介绍,与自己所知印证。   “我们脱凡界名声大,其实早就不是传说里灵气衰竭的那个小千界了。”陈镇笑着说起外人对脱凡界的误会。   “原本的西林派解散已经是三千多年前的事。之后有本事的都搬走了,没本事的才留下来。时间长了,我们这的人口一直在减少,体质也越来越差,修炼的人一少,灵气也慢慢恢复了。除了矿石没法恢复,其他的都在好转。”   方漓点了点头,这跟她来之前打听的差不多,不过陈镇显然是有着对家乡的粉饰。脱凡界尽管在缓慢恢复,但灵气和资源比起正常的小千界仍然差一截,当地人有点出息的,目标也都是攒灵石,到其他小千界门派拜师,或者搬出去。再过两三千年,或者才能真正恢复如初吧。   “我祖上听说也是西林派的大人物哦,姐姐。”陈镇背了手,一脸“我是大人物之后”的神气,面朝着方漓向后退着走,“我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天天念叨,说这个银瓶坊,三千年前是我们家的产业。我娘就没好气地回他,五千年前天剑峡还是她家的洞府呢。”   方漓也忍不住笑起来,问:“是真的吗?”   “我也不知道啊,我娘姓叶,以前那个天剑峡据说是有过一个姓叶的渡劫期真君占据过,但是不是我娘那边的先祖就不知道了。”   陈镇挤了挤眼睛,做了个鬼脸:“我娘就是受不了我爷爷老念叨这点破事,她这么一说,我爷爷就不念了。” 第68章 机缘之变   脱凡界现在还有一个西林派,不过用陈镇的话说,是当年西林派一些人和散修一起建立的,传承有一点,但要说正宗——脱凡界中大大小小的门派,只要是三千多年前西林派分崩离析之后不久成立的,哪个与西林派没一点渊源。   所以尽管这个西林派确实是脱凡星上数一数二的势力了,还是被人瞧不起,私下说起来都骂他们吹牛,如果是其他门派的人,往往还要加上一句:“我们XX派才是西林正宗,他们算什么。”   这些事在陈镇口中说来十分有趣,听得方漓连连发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银瓶坊。   “银瓶坊叫这个名字,因为它的主街在天上看,就像一个瓶子。我们现在从这里进去,就是瓶口。”陈镇随口解说着,又将坊中出名的店铺一一说来。   方漓问:“有什么本界特产的灵果灵药,还有什么地方会出售一些特别的灵物和材料吗?”   灵果灵药,她可以买来栽种改造;灵物则是为自己的功法准备;至于材料,不说她的剑还需要,就是不用,特殊的材料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遇见了买下总没错。   陈镇就先带她去了一间杂货铺。   “别看它小,金玉坊都没有它的货源哦。”   这间铺子的主人祖上留下了一个果园,树是从别的小千界移植来的,时间很久了,现在的人已经弄不清是从哪个小千界移来,而那个小千界又出了什么事,导致这种灵果只剩下脱凡界有出产。   店主的祖上是西林派的大能,果园是他的私产,一直到西林派完蛋,他家祖上仍然有能力保住这份家业。传到现在,这家人虽然远比不过祖上,但这个果园说到底也不过是出产美味的果子,算不上什么大产业,这家又陆续有子弟拜到后来的西林派门下,受到庇护,因此总算能留下园子,做这份独门生意,继续供养家族子嗣。   这果树不知道需要什么条件才能挂果,不是没人想试种,种也都种成了,就是不结果,硬是就这么独一份。   陈镇跟这个店主很熟了,到门口就叫起来:“老板,我带了客人来,你让人试吃的果子呢?切一点来呀。”   老板是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懒洋洋地坐着打瞌睡,听见陈镇的叫喊,不耐烦地回道:“我家的果子还用试吃?我留着自己吃的,不要就拉倒。”   陈镇回头朝方漓笑笑:“他家的果子每年没挂果就被人订了,只自己家留一些吃。陈叔,一笔写不出两个陈字对不对,我带来的姐姐,你就让一点吧。”   “那你的份没了。”老板拎出一小筐果子,问方漓,“不能试吃,你要不要?”   其实方漓有一点觉得自己是不是入套了,但是看了看雀斑少女,决定还是买一点。   “多少灵石?”   “这一筐十个,一百下品灵石。”   方漓差点咬到自己舌头,转身就走。   “不要了。”   这是人家安身立命的独家买卖,她拿去种出来也不好当生意做,只能自己尝个鲜。这样一个就花她十个灵石,绝对不干!   “姐姐,等等我。”   不一会儿,陈镇飞奔着追上,手里还拿着两个果子,笑嘻嘻地递给她一个。方漓不肯接,摇着手道:“太贵了,我不要了。”   “那筐果是陈叔准备送我家的,我就跟他先拿了。喏,分你一个。”陈镇塞了给她。   她十一岁就在坊间给外来修士带路,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练出来了。经过这一遭,方漓怀疑她跟陈叔设局坑客,她也看出来了。于是当机立断,拿了果子就追了出来。   陈叔家的果子,她自信,吃一个就会相信十块下品灵石不贵,绝对值。   方漓笑了笑,不置可否,反正再好吃她也不会买的。至于这个,让她尝就尝尝吧。   一个控制精确的水雾术把果子洗了洗,方漓想起每个月花灵石请孟君帮忙洗牛的日子,不由一笑,将果子咬了一口。   脸色微变。   这就是陈镇所说的没挂果就被订光的灵果?   难道卖得好纯粹是因为它的稀有吗?   真是……淡而无味。   可能方漓的表情太古怪,陈镇本来收起来的果子,也拿出来用手擦了擦就咬了上去。   她的表情也变了。   “糟糕。”她喃喃地说,“陈叔家日子要糟糕了。”   方漓看她不像作假,不由问:“怎么了?”   陈镇一跺脚:“姐姐,我不收你报酬了,我得去找陈叔说一声。麻烦你另找人带路好吗?”   方漓好奇心起,摇摇头:“我不想再雇人了,你只是去通知一声,我与你一起去就是。出什么事了?”   “我先去找陈叔,姐姐你想来就一起来吧。”陈镇又飞快地往回跑。方漓跟着过去,就听陈镇急急地跟陈老板说话,问他有没有尝过自家的果子。   “当然有。你疯跑什么呢?”   陈镇不说别的,递上了自己咬过一口的果子:“喏,你吃一口看看。”   陈老板嫌弃地看了一会,但见陈镇神色郑重,知道不是玩笑,到底认真地咬了一口。   这下,他的脸色也变了。   扑通,肥胖的老板一屁股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方漓感觉铺子都震了一震。   “完了。”他说。   陈镇在一边急得拍桌子:“陈叔,别的不说,你先把别人订的拿回来。不然那些人找你赔,你拿什么赔啊?”   这一言提醒了陈老板,他连门都顾不上关,直接冲了出去。   陈镇怔了半晌,叹了口气。   “陈叔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家的果子能挂果,猜是他家祖上做了什么布置。现在也许是什么东西失效了,他家的果子还能结,有的还是很好吃,可是有的已经不行了。”   她失落地把那个咬过的果子扔了,帮老板关门,振作了精神,冲方漓笑笑:“那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看看?”   方漓点点头,将自己手上那个收起来。有空她想种着试试。   陈镇又带她去了几家店铺,方漓买了几种少见的材料,总算没有白走。时近中午,陈镇把不准这位客人到底是穷是富,委婉地将几家酒楼的价位与特色菜说了,看她怎么选。   方漓却只问价钱是不是公道,便选了一家不算便宜的,带她去吃。   陈镇见她点了四道菜,都是本地的特色菜,不是最贵的,却也不算便宜,还给带着的漂亮大白老虎点了一大盘子肉,心里更是摸不准了。   方漓则是记着严野跟她说的话,游历在外,长见识是最重要的,钱若是够就不要太亏待自己。不过十块灵石一个的灵果她还是觉得亏,吃饭么,这家酒楼的价格还行。   坐定了,她正要说话,却见陈镇摸出饼来啃,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了下才问:“你不同我一起吃?”   “哈,多谢谢姐姐。我就等你说呢。”陈镇活泼地一笑,麻利地将自己的干饼收起来,同她一道等着上菜。   “我们这行全看客人的赏。一天一个灵石的报酬是说定了的,总不好觍着脸自己上来就吃客人点的菜。但是姐姐要请我吃,我可不客气啦。”陈镇不算漂亮,可是笑起来十分有感染力,这套生意经大大方方地说来,一点也不惹人厌。   菜上了桌,陈镇吃起来也很有分寸,只略拣了几筷,配了一碗饭下肚便停了手。还是方漓看不过去,给她拨了小半碗菜,命令道:“我一个人吃,两道菜就够了,点四道菜就是叫你一块吃的。不要浪费了。”   对这样努力拼搏着为自己挣一个前程的少年人,方漓总有几分感同身受。谈不上帮不帮,但至少该给的要给,她吃饭,不能叫人在旁边啃饼吧。   她不知陈镇也在揣摩她。这样奇怪的客人,陈镇也少见。说大方吧,脱凡界独一份的灵果,她舍不得买;说小气吧,这菜点得也不便宜啊,还请她一起吃。   揣摩不透的客人有点麻烦啊,下面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合适呢?陈镇一直在动脑子,竟是想不出能有什么吸引方漓的。   因为今天上午逛下来,感觉方漓已经买完了想要的东西了。那这生意明天就做不了了。   陈镇这群少年做的向导生意并不容易,竞争太多。她今天有生意,明天未必能有客人。所以每一单生意都力求多拖几天,多赚几天。何况方漓还请她吃好的,这可都是白赚的。   想来想去,她只能在坊外打主意了。   “姐姐,你想不想去剑冢去看一看?”   剑冢?方漓知道这个地方。大约是曾经的西林派建的,门中剑修去世后,财大气粗的西林派将他们生前的剑器投入此处,每十年开冢一次,让门中弟子来碰机缘。当这些弟子去世,剑器便再投入剑冢,继续等待有缘人来。   这些被剑修以自身灵力温养,以神魂炼制的剑器,在主人身陨之后仍然具有灵性,新的主人虽然不能像它们曾经的主人那样与它们心神相联,一剑出而剑意凝。但却可以省去漫长的契合时光,当作飞剑来使用。   真正的剑修要从结丹后就开始打磨与自己心神相联的剑器,但兼修剑术的就无所谓了。尤其是一些专研法术符术的弟子,若能得到一把被剑修高手心炼过的剑器,与人动手时的安全性可就有保障得多。   而西林派覆灭后,这里就成了散修的宝地。现在的西林派一度想将此地收回,却惹了众怒,不得不收手。   三千多年了,西林派设下的禁制仍在运转,每十年开放一次,真正得了机缘的并不多,但也总不乏人。每年大家都猜测或许剑冢已空,但每年仍有人得了剑离开。由此可以遥想当年的西林派,是多么的人材鼎盛。   今年正好就快到了日子,陈镇和几个伙伴本来就打算去一趟碰机缘,如果能带上这位姐姐,岂不是一边去碰自己的机缘,一边还把灵石给赚了?   陈镇美滋滋地想。   游历,本来就是无特定目的,边增长见识边寻找机缘的过程。   既然脱凡界有这样的所在,方漓当然想去看看,便同意了。   陈镇欢快地把路线跟她简单说了一遍,问:“姐姐,路上雇车大概要走两天,自己走路就久了,你雇车吗?”   “路上有没有特别的风景或是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去?”   “没,这一路过去都是平常,什么特殊的也没有。”   “那就雇车吧。”方漓看了眼正大口吃肉的白虎,特别叮咛了一句,“要是雇得到的话,最好弄辆大车,让它也能上车。”   白虎死懒,平时跟着她跑还行,她坐车不带它,它还会闹意见。   方漓原来是不纵着它的,但它是阿无养的宠物,在元山陪了阿无许久,方漓不愿意在阿无不在的时候委屈了它。   陈镇更搞不懂了。要是她养了一头这么大这么听话的白虎,她连车都不雇,直接骑着白虎赶路,又省钱又威风。   哎,这就是有钱人吧,有坐骑不坐,还让坐骑乘车。陈镇真是好羡慕。   “没问题,小洛家里就是开车马行的,他也要去,我找他雇车。姐姐,我先说明白了,我本身也是要去碰机缘的,还有我朋友,我们一起上路。你要是还愿意雇我,这一来一回,我就不按天数算钱了,就收你一灵石好了。要是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陈镇叹了口气,“那就算了,我还是可以帮你雇车,算在今天的服务里,不收钱了。”   “没关系呀。”方漓微笑着揉了揉白虎的脑袋,“人多热闹,我还想多听你们说一说脱凡界的事。”   第二天,方漓退了房,从客栈出来,陈镇带了三辆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除了她之外,还有三个少年或站或坐车上等着,方漓打眼一看,有两个都是熟脸。   “嘿嘿,仙子姐姐,我们又见面了。”那个跟她搭过话,与陈镇抢生意的少年笑嘻嘻地说。   陈镇介绍道:“他是洛小幺,我们叫他小洛。那个不爱说话的也是我朋友,熊完。我们其实是一起的。这是陈星,她爹就是陈叔陈老板,我们从小一块长大的。”   三个少年人坐了一车,白虎独享一车,陈镇则跟她雇主方漓一车。   “你们是朋友,那当时拉生意还挤在一块,不怕抢生意闹僵了?”方漓笑问。   “咳。”陈镇咳了一声,笑了,“其实我们就是一伙的。一般来说,女修士喜欢点女子带路,有人喜欢像小洛那样一看就机灵的,也有少数人喜欢熊完那样看着老实不会坑人的。如果我们不是一伙,各找各的客,未必抢得过别人。可是我们仨在一块就不一样了呀,街上有街上的规矩,我们围了上去,其他人就不会来了。这样怎么选,都是我们。最后不管选了谁,钱都是大家分。”   方漓算是开眼界了,她没在修真界的市井生活过,还真不清楚他们的生存之道。这样年轻的少年们,都一肚子的生意经啊。   陈镇却叹了口气:“以后,阿星也要加入我们了,原来陈叔让她在家修炼,争取进西林派。现在陈叔的铺子正在找买主,准备卖了抵债,果园指不上了,她也得想办法赚钱了。”   “你们赚钱,是为了拜入门派?门派不是根据资质挑人吗?”   “资质好当然不用愁。但是阿星的资质正好不上不下的,送礼能进,不送礼只能去小门派了,朝不保夕的,不如狠狠心出笔钱去西林派。至于我们,进门派没希望,得自己修炼,不会赚钱可不行。”陈镇给方漓说起脱凡界散修们的日常。   脱凡界几乎没有纯粹意义上的凡人,就算一家没一个能修炼的,也都对修真界不陌生,同样也是依附着修真界生活。物价跟大千界的民间没法比。   就说陈镇的生计吧,她如果生意好,隔三差五的会有人找她带路,一个灵石是保底的收入,但得与同伴分。而她每天吃饭,至少也得花去半个灵石。   别小看她拿出来啃的饼,那可也是灵食呀。   而脱凡界的传送阵被不同势力掌握着,除了对自家弟子便宜,对外人收起费来一点也不手软。尤其是通往一些能觅着机缘之所的传送阵,就算一个人收二十下品灵石也不要奇怪,就是能这么狠。   像她和朋友们去剑冢,就是年轻的散修们的一个重要活动。他们很幸运,家离剑冢近,所以雇车就能去。那些住得远的,十年一次的剑冢开放,说不定会攒上十年的钱,才够使用传送阵赶到剑冢呢。更穷的,就只好劳动两条腿,从老家多花时间赶过来了。   再年长一点,修为上来了,散修们从事的工作就更多了。有技术的炼丹炼器去卖,没技术的只好去冒险杀灵兽探秘境。陈镇的父母就是后者,也是因此身亡,留下女儿独自在银瓶坊中讨生活。   陈镇说来若无其事,方漓却是心中一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再问了。   离剑冢越近,明显可以看到路上的人越多。不但车马多了,风尘仆仆靠两条腿赶路的也不少,年纪一般不超过四十。   “过了四十也不指着这个了。”陈镇解释,又问方漓,“你要去试试吗?”   方漓微微一笑,抚摸着系在腰上的冬雪,摇了摇头。   她或许还会增加剑器,但不会用别人已经炼制过的,这次纯是来看热闹。   剑冢并非坟墓,而是大阵环绕的深谷。无数已生灵性的剑器在谷下沉眠,而怀抱着梦想的人则千里迢迢赶来,站在山间,等待阵法开启的那一刻。   方漓几人到得早了几天,正好休息了一阵,又在附近逛了逛,到日子才带着几个少年上山,站到了他们所说的一个好位置。这处位置争抢的人很多,据说上千年来,站在这得到机缘的人是最多的。像这样的位置还有几处,方漓看不出什么特殊,但抢的人深信不疑。   方漓没出手,她冬雪出鞘,其他人就知趣地放弃了。估计还在心里骂她,一个至少是金丹期的剑修跑来凑什么热闹。   陈镇几人兴奋地站在那儿等着,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就这么等着吗?”方漓问。   “今天就是正日子,等剑冢开启,那些剑会在整座山的范围内乱飞,能捉到就是有缘。”小洛伸着脖子看下方的深谷,眼神十分热切。   方漓大概明白了一点。剑器虽有灵性,毕竟不是智慧,所谓有缘,多少要与它们的原主有一些相似的地方。或是气息,或是修行功法,或是灵根属性,说穿了没什么玄妙的,也就是特别难而已。   以前的西林派不在乎,反正都是自家子弟,做出这番布置,其实是加强门派凝聚力的一种方式,给年轻弟子们一个盼头,一个热闹,也算废物利用了。   到今天,这些被西林派视为再利用废物的剑器,成了散修眼中的宝贝,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子就被琢磨了出来增加成功率。   现在这班少年就在忙碌起来。陈镇给自己戴上了一个项练,方漓能察觉到,她身上水灵气稍稍浓厚了那么一丝。   小洛和熊完看了一会,开始坐下来修炼,拼命运转功法,似乎是想让自己的某种特征更明显一点。   陈星则是抽出自己带来的剑,在原地劈砍起来。   陈镇小声解释:“曾经有个散修就是等着无聊时练剑,被一把剑撞进了怀里,认了他为新主。”   方漓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大开眼界。   时已近午,太阳渐渐移上中天,光线强得刺眼。   山上处处站着人越发忙碌起来了,干什么的都有,方漓眼睛微眯,只见浓雾弥漫的谷中,忽地一清。   浓雾像被一双巨手拨开,却又瞬间合拢,就在这转瞬之间,万千映着日光的剑器飞向高空,攸然散开,冲向山间各处。   有些散修坚持在原地做自己的仪式,有些散修已经按捺不住,瞄准了经过自己身边的剑器追了过去。   方漓身边几人,小洛和熊完还在坚持修炼,陈星在继续练剑,陈镇则双腿微分,身子前倾,全神贯注盯着前方,只等有剑来自投罗网。   方漓却觉得有些心悸,她说不上来,也许是这些剑器的去势太过凶狠,但陈镇之前也同她说了,它们有灵性,不会伤人。   可是……作为一个剑修,她还是觉得,来势太凶!   猛然,她耳朵一动,似是听到了一声惨叫。   方漓急回身,寻找惨叫来源,还没找着,又听着一声惨叫。   这一声便又连着一声,渐渐叫成了一片。   不好!这个念头冒出,方漓顾不上别人,冬雪出鞘,绑在小臂上的短剑春熏也应她心意落在手上,长短双剑精准一击,一把直冲陈星而去的剑器被击飞。   陈星一声欢喜的呼声还没出口,就卡在了喉中。方漓不及解释,叫道:“都站到我身边来,出事了!”   这时专心于自己事务的几个少年才注意到山间连续不断的惨叫与呼声,放眼看去,已能看见漫天的剑器直冲人要害而去,将一名名散修杀死或重伤后才回到谷中,沉于浓雾之中,不见踪迹。   陈星脸色惨白,这才后怕得腿发软,被陈镇拖着来到方漓身边。陈镇颤抖着声音问:“这是怎么回事?”   “出现变故了。”方漓几乎能听见心脏的跳动声,这也是她第一回经历这样的危险。   奔着他们而来的剑器不少,方漓冷静下来,多年苦练施展开,长剑或点或劈,短剑抽空格挡,尽数拦下。   这些剑器伤人之后便落回谷中,但剑器实在太多,过去散修们只唯恐它们数量不足,现在却恨数量太多。最初的慌乱之后,年长的散修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年少的也想方设法藏身躲避,但可恨的是它们一击不中便绝不回谷,盘旋冲刺,定要见血方还。   方漓估计自己能坚持两天,两天之后怎么办?听说剑冢开阵会持续三天,到时候,只能服药了。   想到乾坤戒里的丹药,方漓心下微松,至少护住陈镇几人没问题。可是这么多散修,真能坚持到最后的有多少?   正当她焦虑之时,蓦地听见,一声清啸直达天际。 第69章 天剑峡   众人纵是情况危急,也不禁循声看去。   方漓只见一女子凌空而立,光影模糊了面孔,却是她铭记于心,绝不会认错的容颜。   她下意识咬紧了唇,狠狠揪住了心,随即脱口而呼:“小心!”   孟铭至脱凡界,本也是听说剑冢的盛况,前来一观,不想遇上这样的变故。她心知此时只有启动阵法禁制,提前令剑冢关闭,才是解决之道。因而跃上半空,在空中观看山间阵法的痕迹。   好在她此时起意来剑冢,本就是为研究阵法符文而来,十日前便已到此,踏遍了附近山川,对整座阵法禁制已然有数。今日留下,正是要看阵法运作,验证之前所推算。   如今在半空鸟瞰,尽管并无十分把握,但眼见下方血光飞溅,死伤遍野,她心知是等不得了。   不由一声长啸,所佩符剑凌空挥出剑气,直指向阵法几个关键之处。   恍惚间好似听得有人在叫小心,但孟铭此时分心不得,一边格开向她杀来的飞剑,一边注目阵法变化,不时挥出剑气,顺着阵势变化,一步步调整阵法运作。   正当挥出关键一剑时,一柄剑身上闪耀着符文,一看便是众剑器中极为不凡的一柄剑向她飞来。   若是平时,这就是剑冢中的大机缘,然而此时却是催命帖,夺魂剑。   孟铭也不过金丹修为,此时分神不得,勉强避开要害,就不管不顾,先破阵为上。   终于,深谷间传来几声闷响,漫山飞舞杀戳的剑器似得了什么命令,纷纷回转。浓雾再度上涌,竟涌出谷中,将飞来的剑器尽数卷入。   而预想中的巨痛也没发生,孟铭方才全神贯注,竟是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山中只余下一地尸骸,和呻吟不止的伤者。更多的幸存者双眼无神,呆呆坐在地上,弄不清一场寻觅机缘之旅,怎么会变成这样。   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大哭出声,引得更多人痛哭流涕。   方漓收回击飞那柄符剑的春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左右看看,沉声道:“很多人受了伤……不要发呆了,我们去救人!”   阿无将他历年来炼制的丹药都留给了她,这些药限于他的修为和元山的产出,都是些低级的,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伤药。   方漓将它们取出,分给四人,指挥他们去救人。路上见着未受伤或是轻伤的在发呆又或是痛哭,方漓便塞给他们一瓶药,喝道:“愣着干什么,你又没事,拿去救人。”   乍逢大变,这些人心神未复,本来发着呆,被她这一喝,浑浑噩噩地果然是遵命行事,这样一来,救人的就更多了。   然而很多人已经无法救了。方漓从一具十五六岁少女尸体前站起,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总希望这些人只是受伤,但检查下来,十个有九个是死了。这名少女用尽全力躲开了心脏要害,但血流了多时,她赶来时,少女拼命伸着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然后慢慢黯淡下去。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你是天璇宗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漓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慢慢擦去了泪,下意识还抹了把脸,才僵硬着身子转过去,垂着头,应了声:“是。”   孟铭操控阵势也颇耗灵力,调息了一阵才起身,发现已经有人在组织救治,便没有多管,将随身带的丹药给了几名没受伤的男女,让他们去救人,自己则一路找过来。   方漓穿的还是天璇宗内门弟子的服饰,孟铭所在聆月宫与之交好,自然一看便知。   只是这名天璇宗弟子的反应有些奇怪。   孟铭微微皱眉,继续问道:“你可有师长在此处?”   “没有。”方漓仍然垂着头,“我是独自出来游历,路经此地。”   孟铭觉得这姑娘十分奇怪。她认为剑冢变故应有内情,但此地只她一人,很难查清。见到天璇宗弟子,便想看有没有元婴真人在附近,与之联手去找这一界中几个大派,共同查证。   现在没有元婴真人,只她一个金丹修士,再加上天璇宗这个可能刚入金丹的晚辈,恐怕别人不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调查也会撇开她二人行事。   而且这姑娘的态度太奇怪。孟铭不愿多惹是非,也不追问,见方漓态度躲闪,也就冷淡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师长不在,也没什么事了。我是聆月宫孟铭,脱凡界恐怕要出乱子,你最好尽快离开,免得被卷入是非。”   说罢便走了。   方漓这才抬起头,怔怔地看她背影发了会呆,直到白虎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扯她裙角,才甩了甩头,继续投入救治工作。   山上幸存的人渐渐回过神来,很多人立刻就跑了,但也有很多人留下救助伤者,众人协力之下,死者一时无法顾及,伤者到底是救活了大半,又合力背下山去。   白虎这时倒是不矫情了,十分出力。方漓在它背上绑了担架,它来去如电却又十分平稳,一次虽只能运一人,来来回回的,也送下去不少人。   天色全黑时,众人打起火把,在山中又搜寻了一回,确定再无人被困,这才互相告别离开。更有不少人通了姓名,留了住址,竟是交上了朋友。   方漓也与陈镇等人会合,四个少年已经累得全身是汗,腿脚发软,却还强撑着。   陈镇喘着气道:“快走吧,不下山,我始终害怕那些剑再飞出来杀人。”   “那你还一个劲地拖我把人抬出去又回来,抬出去又回来。”小洛也喘着气,却不忘抬杠。   “我这是积福,你懂吗?”陈镇反诘,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差点死了啊,要不是带方姐姐来,我们可都要死在这了。你能看着那些人没人救死在山里吗?”   她这一说,陈星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她更不能去细想,那被方漓挡下的最初一剑,可就是冲着全无防备的她而来。   小姑娘本来家境尚可,不用自己艰难谋生,只等着父亲攒够了灵石送她去西林派安稳度日。一朝家中变故,只能跟着朋友出门去碰机缘。又遇上这回事,她简直要崩溃了。   两个姑娘一哭,两个男孩子便没了主意,连口舌灵便的小洛也只会吭吭哧哧地叫她们别哭了,熊完更是半天不知道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方漓任她们哭了半天,才递过去帕子:“刚才聆月宫的前辈跟我说,脱凡界要出事,我也觉得这事不简单,几千年都没问题的剑冢怎么会突然变成要人命的东西。我送你们回去,如果能离开,就赶紧离开脱凡界。不能离开也不要乱跑了,就在家里躲着吧。”   四人胡乱点着头,随着她往回走。他们的行李都在方漓的乾坤戒中,客栈退了,马车是小洛家里车马行的,就停在山下等着,也不用耽搁了,直接就能走。   陈镇仍与方漓一车,此时缩在车上,没了来时的精气神,没精打采的。方漓问她:“要不要离开脱凡界?到大千界的话,物价不高,你安身立命完全够了。”如果陈镇想走,她可以帮她出传送的灵石。   陈镇摇了摇头,隔了一会才说道:“去别的小千界,人生地不熟的,我混不开。去大千界,我不甘心。”   哪能甘心呢,从小就为修炼而奋斗挣扎,怎么能甘心去大千界做个凡人。留在脱凡界,散修云集,衣食住行处处与修真界紧密相关,人总有个奋斗的希望和目标。到了大千界,可就彻底没戏了。   现在脱凡界是不是真有问题还不确定,仅仅是剑冢出了问题而已,叫陈镇走,她真没这个想法。   正聊着,马车忽然停了,陈镇探身出去看,是前面小洛他们停住了,小洛正在车下与一女子说话。   “干什么呢?”   “等等,我搭个人。”小洛回了一声,扶了那女子上车。陈镇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告诉方漓:“小洛之前救治过的一个人,腿脚受伤,在路上一瘸一拐的走,怪可怜的,他们带她去城里。”   这不是什么大事,方漓也没去管。不过等下了车看到那受伤的姑娘,她对小洛的行为又多了一层理解。   腿脚受伤的姑娘年纪比小洛几人略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秀眉凤目,头发梳了条大辫子垂在身后,显得有几分土气,但不掩天生的美貌。   小洛从下车就围着她转,还殷勤地要扶着她走,她羞涩地不肯,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走着。方漓看不过眼,让陈镇去帮她买了副拐杖。   自从几人一块上路,陈镇就不跟方漓一块吃了,用她的话说,她蹭一下饭就算了,不能让方漓请这么多人吃饭。那个半路同行的姑娘也有自己的坚持,虽然和陈镇小洛几人一块用饭,但方漓瞧着,也是自己取灵石出来。   散修,都不容易啊。   再上路时,她就请这姑娘到自己这车,与她闲聊一路,也好对脱凡界多了解一些。   姑娘叫闵安,是离此地很远的珍郡人,到剑冢光是路费就花了五十下品灵石。运气好没死在剑下,只伤了腿。   “但是我没钱回去了。来的时候就是破釜沉舟,想着不管怎样先来再说,不管有没有拿到剑器,下山随便找份活做,攒了钱再回去。反正回去的路费就不会这么贵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摸着自己受伤的腿,叹了口气。   “你先到我们那吧。银瓶坊很热闹,伤好之后,随便找个活计都能过。”陈镇安慰她。   陈镇家有个小院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她自己住了一间,另两个房间租了出去,是她收入的一大稳定进项。   方漓因为剑冢的事,决定暂时留在脱凡界。虽然孟铭警告她有危险,可游历本身就是要经历种种来磨砺自身。如果一遇危险就逃,那何不待在天璇宗一辈子?   因为不知道要待多久,住客栈就太贵了。陈镇立马抓到了商机,把自住的那间让出来租给方漓,自己跑去陈星家暂住。   至于闵安,小洛给她在家里腾了个柴火间,万分抱歉地让她暂时住着养伤。陈镇私下跟方漓笑话他是被套住了。   脱凡界一切如常运转,并看不出什么区别。方漓左右无事,又回到剑冢,像孟铭当初那样,将附近山川走了个遍,研究其符文和阵法运转。   她放弃了其他杂学,听师父的话,只学剑与符。而阵与符关系密切,她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沉下心来苦学,造诣已然不低。只是任苒这方面不擅长,她也不想叫师父托人情去找人教她,多是自学,效率有点低而已。   这个大阵还不是她的水平能解决的,但完整地观摩推演一遍,对她还是有好处的。   以方漓的见识来看,阵法本身并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是深谷下剑冢的真正所在了?   这就不是方漓有能力查看的了,甚至也不是一两个元婴真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方漓忖度着,得一个门派联合,先控制外围的阵法禁制,再组织人下到谷中才行,还得防着谷中剑器暴起伤人。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离开脱凡界。   也不必欺骗自己,不光是为这件事,也因为孟铭,那天听她的意思,明显是准备留下来查清原因的。   所以方漓也不想走。   回到银瓶坊,陈镇等一帮少年正在围着新来的游客拉生意,闵安也在里面,腿还有点拐,但看样子已无大碍。   方漓不知怎地,看着他们便觉得心情甚好,见一个中年汉子摆着手穿过几人自己去了坊中,她不由走了过去,笑道:“有人给我带路吗?”   “哈。”陈镇蹦了过来,“姐姐,你还要带路啊?”   “要啊,有人做我的生意吗?再给我说说我不在这个月,有什么趣事新闻。”   “我我我。”陈镇举着两手高呼。   这位仙子姐姐是个大方人,开始陈镇还有所怀疑,但从上次方漓付了报酬,又另给了小费之后,陈镇就肯定了。   “不去坊里了,去你家,我们自己做饭。”大方的仙子姐姐跟她这么说。   陈镇自己一个人生活,家务活也不陌生,跟方漓一起做了一桌子菜。菜都是方漓拿出来的,她在空间里自己种的菜,没特意浇玉瓶水改良,但本身就是大派弟子才接触得到的良种,种出来自然是好东西。   陈镇眼睛都发光了,光冲这些菜,她这笔生意就值啊!   “我有酒,你喝不喝?”方漓倒了一点酒。没阿无在,她给自己限了量,三杯。   “喝。我能喝……三杯。”陈镇其实酒量很好,但人家的灵酒,她只报了三杯的量助兴。   “嗯。我们边喝边聊,最近这个月我都在山里,你在坊里有没听说什么消息?什么稀奇的都可以。”   陈镇回忆了半晌,说了些消息,或是某门派藏了许久的天才弟子一鸣惊人,或是某散修得了件重宝被人追杀没了消息,又或是某两个门派起了争执,有开战的趋势。   都没什么奇怪的。   “唉,还有一件事,我正在犹豫呢,主要是星星想去。”   方漓挑了挑眉。   “天剑峡,就是我娘信口开河,说是我家祖上占据过的那个地方。半年前就有消息在传了,说那边叶真君的洞府有开启的迹象,是要隔世择传人。很多年轻一点的散修是打算先去剑冢,再去那碰运气。”   陈镇眉头打结,十分纠结:“我本来不打算去,那诱惑太大,也不像剑冢已经很多年了,大家都熟悉,不会打打杀杀。像我们这种还在练气期的人跑去简直是找死。可是小星家里刚出事,剑冢又没着落,她一心要去试度,我拦都拦不住。闵安也要去,小洛就决定去,这下连熊完都坐不住了。我一个人……唉。”   方漓心中微动,总觉得不安,劝道:“剑冢出了事,几千年没动静的天剑峡突然又传出这样的消息,我是有怀疑的,你自己再想想。”   她也不好劝人不去,这是各人的机缘,万一错过了,岂不是误人一生。   陈镇说要再想想,方漓便不再提,她自己却是打算去看一看,总算是个线索。   不料就在她上路时,几个少年大呼小叫地也跑来了。   “我们还是决定一起去了。有危险就跑。”陈镇说,“方姐姐,让我们跟着你走吧,这样传送阵我们能少花点灵石。”   因为有了那个传闻,通往天剑峡的传送阵肯定会涨价,而且说不定会看人涨。像方漓这样的金丹修士,会老老实实的收上五到十灵石,面凶一点说不定就只收一灵石。而陈镇这些一看就是本界出身去碰运气的练气期小鬼,肯定会看着他们的打扮,一人要个二三十,正好卡在给得出又心疼的线上。   跟着方漓走,这笔灵石可就省下啦。   果然,方漓一报上修为境界,登记收费的那个金河派弟子就不敢瞎要钱了,只收了她五灵石,白虎就算添头了。跟着她一起的四个小鬼也就狐假虎威,一人交了五灵石就站上了传送阵。   方漓摇摇头,这可真是暴利。门派内部的传送阵她常用,如果是那种很少人使用的传送阵,本身自动吸收一个月的灵气就足够支撑三到四次传送。用得频繁的传送阵才需要用灵石,往往也是一起使用的人一起凑一凑,站满了传送一次,差不多也就用到三到四下品灵石。   这里,啧啧,可真能赚。   传送过去,到天剑峡还得有几天的路程,几人还是雇了车前往。   天剑峡其实是范围很大的山脉,只是其中天剑峡最为出名,渐渐成为了地名。   多年前,那位叶姓修士在突破化神后,就将此处作为自己的洞府,据说当时整座山都被他改造了据为己有。但几千年的岁月下来,现在天剑峡并看不出有这位修士留下的痕迹。   却不知是谁发现了洞府开启的事,又将消息传了出来,这让方漓非常不安。   车至山前,略停了停。   这里居然有人拦路,小洛下去交涉了两句,回来就请方漓出面。   “来得早的人抱起了团,在外面拦截。是想着机缘不问修为,但他们能把练气期的挡在外面。这回非得请方姐出面不可了。”   方漓一露面,自然没话说。她发现这种抱团截人的团伙还真不少,其中还有许多金丹修为的在。不过可能是怕针对得太对引发抵制,他们拦截的也就是练气期修士,筑基的便看人下菜,结伴来的便不管。   别说,这么一拦,山上人少了许多。   陈镇低低地惊呼一声,她认出了一个在银瓶坊见过的西林派金丹修士。   与众人说了,陈星先泄了气:“连西林派的都来抢机缘。”   “也没错,叶修士本来就是老西林派的人,现在西林派传承根本不全。要不是想争的人太多,我看他们恨不得清场,不许其他人进去吧。”小洛也压低了声音。他认出来两个平湖山的修士,同样是金丹期,也正带着几个筑基期的在阻人上山。   看来这次不仅是散修的盛会,脱凡界的门派全卷了进去。   方漓沿山路上去,只见众人都往一个方向而去,他们自然也跟着过去,这才知道为何洞府出世的消息传得那么广。   也确实是太显眼了点。   天剑峡这处峡谷上窄下宽,谷底宽阔平坦,站在谷中抬头,上方两边山崖圈出的一小片天空正好形成一把宝剑的形状,因而得名。   现在众人却没去谷底欣赏这天然风景,而是挤在峡谷两侧,看一面山崖上出现的字迹。   方漓一字字看去,无非是叶姓修士一生没收到合意的弟子,飞升前留下传承在洞府,只等后世有缘人。   要得他传承,需进洞府接受考验,洞府就在此处开启,元婴以下才得进入,而开启时间还需再等七天。   来得早了。方漓无趣地招呼几人离开,他们还舍不得走,方漓也不管他们,自到无人处支了帐篷,安心等待。   七天时间,又赶来了不少人,金丹期的散修竟也不少。散修修炼不易,能修炼到金丹期更为不易,但也往往就此止步。他们能修炼的功法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所以有渡劫真君留下的传承,他们必然要来争一争。   渐渐,这山中来的大大小小,怕不是有上万。方漓怀疑像她这样从外界赶来的也不少。   时辰一到,只见山崖上现出的字迹陡然模糊,山崖表面如水微荡,波动不已。   崖前静默了片刻,有一年轻人,估计也才练气期,胆大气壮,想着本身实力微弱,不抢先一步更没希望。又想着或许胆量也是考验的一关,硬是从人群中挤到前列,一步迈了进去。   一去便没了动静。但他这一去,也引得正在观望的众人等不下去了,纷纷前往。 第70章 再逢孟铭   陈镇却止步不前,小洛拉了她一把,问:“你真不去了?”   陈镇这几天大概也是纠结了许久,此时眼睛明亮脸色苍白,咬着唇半晌,道:“我们才练气期。富贵险中求,也得有那个求的机会。我还是留着性命等机会的好。小洛,我劝你们也不要去了。”   方漓在一边暗暗点头,她不好劝,但也希望他们不要去冒险。   熊完原来就没什么主见,这时也打了退堂鼓,陈星犹豫半晌,看到一个又一个金丹修士踏入,还是恐惧占了上风,摇摇头,退到了后面。   闵安却深深盯了那入口一眼,毅然道:“我已经把什么都押进去了。我要去。”   小洛本在动摇,闻言又坚定了主意,大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方漓拉住他俩,给了他们一人一道通讯符,和一个防身的灵器。品阶不高,阿无留给她的作品,聊胜于无吧。这通讯符也是,虽然十有八/九联络不上,但一旦脱离,至少能报个平安。   “借给你们,是我朋友送的,出来要还的哦。”她给他们塞进衣服里,“别让人看见,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碰上穷极了的恐怕也会抢。”   小洛郑重地点头:“我争取还给你。”如果能出来的话。   方漓又问白虎:“你要不要去试试运气?”   白虎把个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谁修炼谁知道,它跟着阿无吸纳日月精华,每天都能感受到变化。方漓和阿无就是它的机缘,这种不知道会不会送掉一条虎命的破地方,除非方漓强迫,否则它才不去。   它不去,它也不想让方漓去,可怜巴巴地趴在方漓脚下呜咽着。方漓拍了拍它,让它找个地方窝着,别惹事。   “我有师父给的护身之术。游历嘛,总得经些事才有效果。这里感觉不太对,我不能看着这么多人出事,总得去查个究竟。”   方漓也有自己的考量。这种地方,最多也就金丹修士会来,那么一个针对金丹修士,主要是针对筑基修士的陷阱,她就算有危险,也应该能抗衡挣扎一下。再有师父临行前给的护身之术,也说不上作死。   虽然不太抱希望,但几人踏入那变成水幕一般的崖面时,还是互相牵了手。   方漓一步迈入,那种熟悉的空间扭曲的感觉又来了,看来也是个类似于传送阵的阵法。   果然,等她身子一沉,脚踏实地,已经站在一处空荡荡的石室内,原来牵着的闵安和闵安拉着的小洛都不见了。   方漓没急着动,站在原地先将石室打量了一遍,没发现有符文的痕迹,这才持剑在手,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没甚动静,再迈一步。   最后将整个石室检查了一遍,方漓不禁暗骂一句这里的原主人,整个空房间在这里,不知道什么打算。   这石室内当真是空无一物,连个蒲团也没有。   既然来了,当然不能困守此处,方漓正要用剑尖捅开门,看看外面是什么光景,那门居然被人一把拽开,一个粗豪汉子与她碰了个对脸。   两人都愣了一眨眼的时间,同时后退一步。方漓一剑回撤护身,一剑从臂上滑落,剑柄落在手中,做足了防备。   哪知那汉子却是迅速扫了室中一眼,随即什么也不说,一张爆裂符就砸了过来,同时水雾弥漫,是使出了水雾术。   方漓冬雪剑一振,寒气逼人,爆裂符未及爆炸,已被冬雪点中,砸向了另一个方向。翻腕之间,春熏已脱手而出,却是于水雾之间准确击中一物,锵的一声。春熏回到她手中,而那袭击之物则落于地上。   此时冬雪剑上寒气凛然,水雾也维持不住,化作冰粒落了一地,露出了男子惊愕的脸。   方漓看了看,地上落了一把小巧的剑器,是她刚刚击落的。从刚才的交手来看,男子顶多筑基期,不会再高了,这飞剑恐怕是他早年从剑冢得来的。   方漓皱了皱眉,见男子手欲动,冬雪指向他面门,冷然道:“别乱动,我一紧张怕是要伤人。”   她这是实话,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真与人作生死相搏。这也是她筑基期历练作了弊的后患了。这一来,手上没轻没重,一紧张出手过重,几乎是必然的事。   不过在男子听来,戏耍之意极重,仿佛猫戏耗子一般。他也当真不敢动了,双腿战战,只是求饶:“是我瞎了眼,求姑娘饶命!”   “你为什么攻击我?”方漓最不理解的就是这点。   男子暗暗叫苦,吱吱唔唔地拖了会时间,却找不到脱身的机会。方漓虽然没什么与人动手的经验,却是被任苒严格训练过的,这种单对单她占上风的局面,不会出现什么漏洞。   眼见拖不下去,指着自己的那把剑寒气逼人,仿佛预示着主人的心情不好,随时能将他刺个对穿。男子只得哭丧着脸,老实交待道:“我进来就在外面的过道,推开门见姑娘在里面,石室里空空荡荡,就认定里面的东西是被姑娘取走了。是我狗胆包天,求姑娘开恩饶命啊!”   方漓略一犹豫,剑尖微垂,叱道:“滚!”   男子没想到她真会放手,愣了一下,转身就逃,方漓听着他的脚步声嗒嗒地远去,一会就听不见了。   她还是下不了手。   但遇到的第一人就给她敲响了警钟。不管叶姓修士的传承是不是阴谋,就算是真,这个安排本身就充满了危险与血腥。   回首看了看空无一物的石室,这还是什么都没有,如果真有一件宝物放在这里,而同时进来三五人,又会是什么情形?   但愿陈镇他们无事。   方漓顺着过道走去,又经过十几间石室,大部分空无一物,少数放着些杂物,有一间却当真有些值钱的东西。   那间石室有些摆设,不过最重要的是架子上放的药瓶。方漓检查了,除了些一般的聚元丹,还有一瓶金丹修士用得着的补天液。   这可是好东西。它不是炼制出来的丹药,而是天生的灵物。这一小瓶至少可以分给三个金丹期修士,喝下去当时没任何好处,但在碎丹成婴后会发现,元婴先天就会比较“强壮”,相较其他初入元婴之人,服用过补天液的人所能吸纳和调动的灵力更多。补天液,似乎是直接增强人之本源的神奇之物。   方漓侧着身子,几乎是屏着呼吸将它收起的。这时候如果有人进来争抢,必然是一场血战。   她这时候更深刻地明白了这种安排的凶险,也更怀疑起安排这种所谓传承试炼之人的用意。   以她防备的心态,大门派嫡传弟子的身份,宝物当前,依然不敢说绝不会介入争夺。难道若有人抢,她会双手奉上然后抽身而走吗?   那这洞府内的冲突,必然会越来越激烈,越来越尖锐。   安排者若真是叶修士,他想要的弟子,就是这样养蛊一般的最后胜者么?   若不是,这样逼人互杀的局,又是为何目的?   方漓心中警醒,却也真是舍不得就把补天液如此放下,矛盾之中走到过道尽头,拐过去,却是有了岔路。   刚才那男子不知跑到了哪条路,方漓先检查了符文与阵法的有无,然后随便选了一条路继续走。   说也奇怪,符文禁制不见,她却在石室门上方发现了一些奇怪的形状,不知是何用意。   现在这条路上并无开辟石室,让她安心了一点,直到再逢岔路。   作了记号再前行,感觉过了在大半天,她听到了打斗声。   心中一拎,她希望能找到认识的两人,飞快赶了过去。   打斗之地是个空旷的场所,像是两段路之间的平台。地上已倒了三人,还有五六人正捉对厮杀,也不知是不是彼此认识。   方漓飞快地看了一眼,松了口气,都是陌生人,尤其是地上的尸体。   至于眼前几人,既然不认识,她也不想多管。方漓几乎可以想象她出手的后果,这些人怕是要当她来抢宝贝的,到时候一起来先对付她。   摇了摇头,方漓绕开那几人,往后面去了。   她没注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地方,在死者血液浸染下,渐渐浮现出黯淡的字符,一闪即逝。   而就算她一直明哲保身,不管闲事,是非也终是找到了她头上。   有三人在对峙,为了一间石室中的玉简。方漓不过是经过,就被强留了下来。   “你们抢你们的,我自走我的,你们这是何意?”方漓没好气地问。   这三人都是金丹修士,其中唯一的女子露出不屑的神色:“小妹妹,这点心眼就不要在姐姐面前玩了。你是打量着我们势均力敌,等咱们拼出生死胜负,再回来捡便宜是不是?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吧。”   方漓遇到开始那个男子之后,就知道纷争少不了。后来为了省却麻烦,一路并没有掩饰自身境界,甚至有意故意显示自己的修为。   这里进来的还是筑基修士多,金丹修为的很少。这样一来,那些筑基期修士就不敢来主动惹她了。但同为金丹修士,眼前这几人很容易就看出她亦是同等修为。   “我是天璇宗嫡传弟子,稀罕这里什么功法?”方漓反问一句,又好笑问道:“我说,你们站这半天,都决定分生死了,有人看过玉简里究竟是什么吗?”   玉简被一个山羊胡子老头拿在手上,是他最先进去拿到玉简,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那名女修闯入看见,两人打斗时,又有一人来到,恰好也是金丹期,这便僵持住了。   如今方漓一说,三人目光不禁都像山羊胡手中看去,心中生了疑虑。   以散修的身份修炼到金丹期,三人都不容易,若是渡劫大能留下的传承,他们拼着一死也要去抢。可如果这玉简只是前辈高人随手写的几句日常无聊感叹,那这死得可就冤了。   然而山羊胡子是绝不敢在两人——现在在他眼中还加上了方漓——的虎视眈眈中去查看玉简的内容,也绝不肯将它交给别人查看。   女子与另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互看一眼,同时开口:“合作?”   山羊胡子心中一紧,抓着玉简向方漓道:“小姑娘,他们合作,你我皆是弱势,不如你我先合作除了他们如何?”   女子却娇笑道:“王析,现在玉简在你手上,当然是我们三人先合作除了你,再来分出胜负。小妹妹,你看如何呀?”   方漓只想说:“合作个鬼啊,我能走吗?”   显然不能,所以她只能摇头,坚持道:“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我不插手。你们要打就打,我不会加入。”   说罢当真向后一退,靠到一面墙上,却是手腕一翻,冬雪春熏均明晃晃地拿在手中,摆明了谁来惹她便是一剑。   女子与书生略一琢磨,书生便笑道:“那就由小弟先来领教王前辈的本事,力有不逮,还请戴姑娘相助一二。”   三人都是脱凡界散修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彼此早知名头。书生名为秦令,见方漓抽身事外,他便率先出手对付王析,而戴依依掠阵,既随时准备偷袭王析,又防备方漓趁乱打劫,脑子动得不可谓不快。   王析这边就惨了点。他年纪最大,困在金丹期多年,论实力是比秦令强一些的。然而他与秦令看似一对一,却不得不抽出精力防备戴依依与方漓,实力打折了不止两三成。   方漓还好,并不出手,戴依依却真的不止是掠阵。逮着机会飞剑刺杀,或是一个法术打出,令王析手忙脚乱,连连受伤。   方漓叹了口气,不必多想也可知,王析的最后结果不会好了。而她管不了这许多,却是要趁他们战成一团,抽身离开。   眼见戴依依又是寻着空隙,一剑向王析飞去,方漓一个水雾术放出,春熏护身,冬雪在手,飞快向一条岔路遁去。   戴依依早防着她离开,就在水雾刚起之间,她手中一直捏着的三道锐金符已脱手而出,分别飞向三条岔道的方向。   方漓听得背后破空之声,并不回头,春熏剑有如通灵,轻巧地绕到背后,将那道锐金符挡下。   戴依依在散修中得意得久了,并不将年轻的方漓放在眼中。却不知方漓这样大门派出身的金丹修士,又是一名剑修,论战斗经验不如她,可论战斗力与护身灵器,远不是她能想象。   春熏剑若不能建功,方漓腰上缠着的师伯所赠百缠千丝环便会自动激发一个灵气罩,元婴以下一击如春风拂面,不会有丝毫损伤。   师父临别前所赠就更不用说了,保命绝招,方漓不会轻易用出的。   飞快遁出后,方漓停了脚步,凝神听那边传来的消息。想来戴依依两人最终的目标还是王析,看她跑了也并不来追。打斗声越发激烈,各种法术爆炸或击中墙壁的声音不绝于耳。   方漓摇了摇头,正要前行,就听见一声怒吼,正是王析的声音。内中绝望之情不必说了,还有几分决然与凶狠,下一刻便是一声大爆,然后万籁俱寂。   方漓犹豫了一会,到底没回去查看。她对什么修行秘笈是当真没兴趣。叶修士是几千年前西林派的人,西林派当年就算比天璇宗强盛,那也是因为他们的“脱凡”计划导致人材辈出而已,论功法,天璇宗还真不怵他们。   方漓不需要那枚玉简,她估计王析是临死前用了底牌,另两人不死也是重伤。但这些散修中的精英肯定像王析一样还有后手未出,她跑去救他们,他们可未必认她的好心,到时候被偷袭而死,也太冤了点。   若是两人没事,那他俩还得继续打,打出个胜负来,就更没她什么事了。   方漓飞快地又做了记号,跑入另一条道。这时大概是外面的人都进来了,四处乱走,一一碰面,打斗越来越多。   又过了约一天多,她终于见着一个熟人,闵安。   遇见闵安的时候她正在飞奔逃命,后面追着两人。方漓二话不说冬雪凌空指向他们,这两人也知趣,也是二话不说转身就逃。   方漓也不追,收了剑问闵安:“看见其他人了么?”   闵安喘息着摇摇头,把辩子甩到了后面,张开手,将一枚玉简递过来:“他们想抢这个。”   “这是?”方漓没去动。   “我还没来得及看。”闵安喘定了,看着玉简下了决心,“方姐姐,我保不住它,我想把它给你,如果合适我用,你再给我抄一份。”   方漓笑了笑,接过来,暗自赞许她的果断。   不过玉简上并非什么功法,而是一幅地图。   方漓神色怪异地看了眼闵安,心道她莫非就是故事里那种上古修士的命定传人吗?   这地图可谓详尽,画的正是此处。每一室内有何布置都标在了图上。虽然方漓不知道她俩如今所在的位置,但只要找到一间地图上所标明的石室,立时就能分明。   左右看了看,方漓迈步走向最近的一间,推开门,里面有些陈设,已被翻得乱七八糟,不知道原先有什么东西了。但方漓也并不需要这个来确定,按图所示,她看了看房门,找到了一处三角刻痕。   类似的刻痕她之前也找到过,但并非符文,不知何意。如今她知道了,这是洞府主人做的标识。   洞府中岔道不知几何,只要门上做了三角刻痕的,都算作一条路。方漓决定把这条路叫作三角路了。   还有圆形、方形、菱形,以及更复杂的鱼、鸟、各色小虫。原主似乎这方面挺随心所欲,想到什么画什么,将不同的道路用这种方式联系起来。   三角刻痕并非等边,较锐利的一角指向了一个方向,方漓招呼了闵安一声,往那个方向走去。   路上她将玉简递给闵安,向她说明了情况,又将自己对洞府的怀疑说出。   “我是要去探个究竟的,你可以随我一同去,也可以躲开。”   闵安听了她的分析,神色一变再变,最后变成苦笑:“出不去,躲哪里都是一样,还不如跟着你。”   这也是。方漓便由她跟着,按地图标示,向一个方向走去。   但冬雪和春熏始终在手。不说别的危险,对于闵安,她也不像对陈镇几人那般信任。而就算陈镇在此,经过杨宗的事,她也不能完全放下戒心。   由三角路,转向鸟之路,这回是顺着鸟尾的方向走。   最终目的地是多条岔路汇集的唯一方向,以玉简中所言,地图不止一幅,得到地图的人自然也不止一个。   这其中必是少不了争夺。   对此,方漓也无法可想,只能加快脚步,尽量避开。   转到又一条路上时,前方战斗方歇,一个带伤老者瞥见她们远远过来,脸色微变,急忙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方漓放慢了脚步过去,果见又是横尸一地。   叹了口气,她绕过去要走,忽听闵安叫她:“地上好像有东西。”   方漓回转看时,正好见黯淡血色字符一闪而过,虽没看清是什么,但绝不会是眼花。   她立刻蹲下身察看,但地上毫无异状,仿佛真的是眼花。方漓毫不迟疑,用冬雪将石质地面削去了一层,但仍是没有任何收获。   “奇怪……”   再看闵安,她嘴唇都已经在发抖,这次是真正没了侥幸心理,明白这洞府实不是什么好去处。   但也已经晚了。   “跟着我,走一步看一步吧。”方漓这回不急着到地图上的终点了,甚至回转到之前路过的死人场所又检查了一遍,但也许是已过了一阵,地上并没显示出什么奇怪的字符出来。   但上万人进了这以山为府的上古修士洞府中,尽管已厮杀了小半日,争斗仍然遍地都是。   方漓拿出地图,在前方找到一个放了件不比她腰上所用差的护具的石室,快速赶了过去。   果然,那边有五人,原本看起来是一伙的,现在却分成了两拨在战,有一人已经捂着腰上的伤倒在了一边,眼看是不活了。   方漓正要上前,就听更前方暗处有人冷冷地一句:“住手。”   剩下四人自然不会听,那暗处便飞来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剑,先划伤其中三人之肩,再指向第四人的咽喉,令他不能去占便宜。   一名女子缓缓从暗处出来,淡黄色罗裙,绝色倾城,面若寒霜,正是孟铭。   她走近来,见了方漓,看了一眼便不在意,吩咐道:“此事有异,你看着这四人。”   自己却向那还抽搐着保有最后一口气的伤者走去。   那人血越流越多,就在孟铭走近时,猛地抽搐一下,不动了。   孟铭瞧也不瞧他一眼,只盯着血色浸染的地面看。方漓的目光也随之而动,果见地面上又是一闪。   孟铭眉头紧皱,自言自语:“又清晰了。” 第71章 倒霉的阴谋者   这次打斗的四人也看见了,都不是傻子,哪还不知道出了问题,顿时两腿发软,什么宝贝也不想争了,只想夺路而逃。   孟铭收了剑,淡淡道:“你们也见着了,这里怕不是什么传承试炼,而是陷阱。我看这地方的诡异与死人有关,死得越多,陷阱发动得越快。你们要是不想活了,不妨继续打,多死一个,离陷阱发动也快些。”   四人闻言,互相看看,一男子率先道:“老吴,我们往日无冤无仇,今天为了这件护甲打生打死,不过是为着个利字。现在性命要紧,有什么事出去再说。你看如何?”   死的那人也不是他们什么人,同样是路上结伴的临时盟友,此时几人一商议,都愿意暂时合作度过难关。   孟铭也就不管他们了,朝方漓点点头,转身向前方走去。   方漓怔了怔,还是闵安在后面不安地叫了她两声,才回过神,追了上去。   孟铭走了几步不见她跟来,正在奇怪,方漓就带着闵安追上来了。   “你也发现了么?”孟铭问她。   “是。”方漓转移了心思,“前辈,死人之后地上出现的字符是什么?”   “我也不知,只知道自我注意到以来,闪现的字符越来越清晰了——你拿到地图了么?”   孟铭早就注意到了地面的异常,开始时是极淡的影子,她还没看清就消失了。之后她就注意上了,发现果然在有人死伤流血之后,地面就会出现异样,且越来越清晰,现在不必特别留意就能看见。   而她也不是全无所知。在聆月宫翻看典籍时,她似乎看到过这种字符,但只是寻找资料时瞥到一眼,并没细看。现在想来,似乎是被叫作“自在天”的那个大千界里,某个魔门的符文。   这是魔门的陷阱无误了。脱凡界虽说是好几个门派彼此牵制,不能一家独大,成为了散修云集的无主之地。但总的来说,这里的门派和散修仍是偏向正道。   此次,莫非是魔门有备而来,要在这里掀起一场大乱?   孟铭有些后悔自己的托大,她已经回过聆月宫,将消息送回,但聆月宫并不重视,她又自己前来查看。从剑冢的事来看,背后之人费了不少手脚,但破局并不难。这座洞府却是一看就可知耗时耗力,恐怕不是她一人能解决。   跟来的这个天璇宗姑娘,孟铭沉吟着看了方漓一眼。   也是金丹期,应该是某个元婴真人门下,修为比她略差,各种手段也不能与她这个聆月宫内定的下任宫主相比,勉强算个帮手吧。   至于后面又跟来的那个姑娘……让她跟着和让她留下,到底怎样才更安全?   被孟铭当作包袱的闵安正怯怯地靠近了方漓,问她:“方姐,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   “嗯?”方漓扬了扬眉。   “小洛……”闵安垂下了眼,“本来我以为来这里只是看自己的命好不好,可现在这是别人的陷阱,我担心小洛。”   方漓的步子略一迟疑,前面孟铭便发觉了。   “你若担心朋友,就自去。”   洞府内处处危机,此去凶险,多一人不多,少一人不少,孟铭并无意一定要拖着方漓冒险。   “我有地图。我们先去寻一个朋友,不管是否寻到他,总之最后必会赶去与前辈会合。”   孟铭问:“你是天璇宗的,哪位真人门下,叫什么名字?”   方漓陡然心跳如擂鼓,嗓子干涩,硬是挤出声音:“我姓方,方漓。”她快速地看了一眼孟铭,又重下眼,“漓江的漓。”   “你是仪国人?”孟铭露出一丝怀念。漓江是几乎穿越了仪国全境的一条河流,名字中有漓字没什么,可知道漓江,那十有八/九就是仪国人了。   “方漓……”她又念了一遍,心中陡然一痛,不由看了眼方漓。只是这姑娘始终垂着头,看不仔细。   孟铭不为人知地微微叹气,将方漓的地图要过去,将自己走过的路标了出来,告诉她们:“这些地方不必去了。”   练气期的修士,她救下来的向她通过名姓,没有她们要找的人。没有救下的,那就是死了。   闵安听出了言外之意,脸色一白。她们走过的路也没有小洛。   孟铭比方漓还干脆,一路过来毫不在意沿路的石室,走的范围极大。   要不是停下查看时发现了一帮同归于尽者手中的玉简,恐怕她要将整个洞府走上一遍了。   而她进来的晚,在最初进来的地方又停留了很久,花了比方漓更多的时间去检查四周情形,这才离开。所以她路过之地,几乎都已经发生过争斗,她连救人都少有机会。   这次她本来都已到了前方,听见后面传来打斗声才又折返,这才遇上了方漓。   这样一来,方漓要搜寻的地方就不多了。她们不知道小洛进来时落到何处,也不知道他有几分运气,只能一条路一条路的找去。   最终,仍是没有小洛的踪影,倒是阻止了不少打斗,救下了不少人。   闵安越到后来,越沉默寡言。许是这些天来,在小洛的热情追求下,她也动了心;又或许只是心伤于一个对自己很好的朋友的遇害。   方漓没说什么,走完了最后一条路,问闵安:“你要不要留下?”   闵安摇摇头。两人便加快脚步,在几乎已见不到人影的通道内飞速而过。   路的尽头,是一个圆形大厅。   方漓踏入时,里面已有近百人了。   不知道他们到了多久,看样子已斗过一场,地上有血迹,但还没有死人。   如今众人三三两两,互相防备地站着,孟铭立在大厅中间,冷冷的逼视一个中年修士。   方漓进来时,不知谁说了一声:“又有人来了。”将众人目光吸引过来,望了她和闵安一眼,又转了回去。   也没人跟她解释什么,方漓只得学着其他人那样,与旁人保持距离,拉着闵安站到一边。   半晌,那中年修士似是没了耐性,拱了拱手,沉声道:“孟仙子,不是钟某不信你。但天剑峡为叶修士洞府之事,在我西林派记载中实有其事,你空口白话,就要我等让出这样的机缘。钟某敢信你,但西林派承受不起这样的风险。”   孟铭已动了薄怒。她发现剑冢的不妥之后,先是去几个大派见其掌门宗主,因她聆月宫宫主嫡传弟子的身份,这些人倒也待之以礼,但对她所言并不放在心上。最好的也不过答应等天剑峡事毕后再着人调查。   然后她回聆月宫报信。聆月宫虽然信她,却对不在自己势力范围的脱凡界没多少兴趣,认为是脱凡界几个门派的内斗,不必多管。   孟铭虽与聆月宫感情深厚,但同样也有着心结。这一怒之下,就自己来了。   如今这些修士站在别人的陷阱里,还这般得意洋洋,唯恐被人占了便宜,孟铭只觉得恶心。   她正要开口,地面忽地一沉,摇晃起来。好在来到厅中之人,除了二十多个各门派跟随金丹修士进来的筑基弟子,少数运气极好的筑基散修,和一个练气期的闵安之外,都有着金丹修为,略一晃便稳住了下盘。   门派中人更是以门中高手为核心收拢,这下厅中一眼看去,更加泾渭分明。   闵安狼狈地跌倒在地,方漓拉了她一把,闵安却腿软得站不起来,指着地面啊啊尖叫,却说不出句囫囵话来。   有人也注意到了,惊叫声此起彼伏,散修已经乱成了一团。   地面泛出了血色的泥浆,虽然只薄薄一层,却是腥味扑鼻,中人欲呕。   更有隐隐绰绰,如幽鬼一般出现的黑影,随着血色泛出而冒出地面,向着最近的人扑去。   方漓春熏剑出,体内灵力运转,化为火行灵气,附在剑上,拟出初春阳气,将扑向闵安的一道黑影打散。   黑影爆发出一声刺耳尖厉的叫声,虽然散而再合,却不敢再到方漓附近,一下子沉入了地面。   有些人就没这么幸运了。   方漓只见离着她不远的一人,在她救援闵安时被黑影扑在身上,他手捏法诀似想反抗,却没发出法术,打了个寒颤就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好在这黑影虽然诡异,却算不上无敌。方漓和孟铭,以及几个门派为首之人,几乎同时喊出一声:“用火行灵力!”   然后方漓差点收转双剑,用手去捂自己的耳朵。尖厉的啸声不绝于耳,让她不得不迅速用灵力封住耳窍。好半天,见闵安将手放下,她才小心翼翼地重新恢复听觉,耳朵里嗡嗡作响,难受得要命。   这下,任谁都觉得,这不可能是对未来弟子的考验了。   方才与孟铭对话的那个西林派钟姓修士不得不站出来,与其他几个门派商议对策。孟铭则注视着地上的血色,轻声道:“越来越多了。”   但是,也露出了形迹。   血色的泥浆下面,符文渐渐显露,四壁上也同样泛出血色符文,腥味越发浓厚,众人已不敢踩在地面,纷纷浮空而起。只有那些没有同伴的练气期修士绝望不已,不停地换着腿,期望那些血色泥浆只是看着吓人。   但显然背后操纵者并非喜欢吓人的家伙,很快,方漓就看见泥浆仿佛活了一般,朝着人腿上爬去,吓得那几个幸存的练气期年轻人大叫起来。   方漓实在不忍,在乾坤戒里找了找,拿出阿无的一件失败品出来。   那是一条毯子,阿无想用有限的材料试验飞行灵器,到底因材料不足失败,只能浮空一人多高,速度也慢。   但此时正好适用。这毯子展开可坐七八人,挤得下的话,十来个人也承载得起。   底下没被黑影扑杀,幸存下来的练气修士也不过七八人,方漓将他们一一拉上来,却还是有一人救援不及,被泥浆爬到了腰上,这时去拉他,就仿佛有人在地下拽着他一样向下拖去。   他紧紧抓着方漓的手,脸上满是绝望。其他人也来帮方漓一起拉,地下却似有无穷吸力,终是慢慢将他吸了进去。   先是到胸,再到肩,再到下巴。他仰起头拼命将口鼻露在外面,大声呼救,可无济于事。血色的泥浆仿佛活了过来,分了几股,往他鼻子嘴里钻进去。最后头也沉了下去,只留下双臂徒劳在外,到手最后沉下去时,已不再挣扎,恐怕已没了呼吸。   方漓心中沉甸甸的。坐在毯上的修士终究年轻,后怕之下,有人啜泣了起来。他们被救得快,腿上的泥浆在上来之后就像失了活性,被他们像赶瘟神一样赶紧拍打了下去。如果再晚一步,他们也是这样的命运。   孟铭一直在看地面。透过血色泥浆,地面上的符文已经完全显现,但在场之人,就算不懂阵法的也能发现,有些地方呈现不正常的空白。却是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孟铭觉得是好事,但她不明白为何如此。现在她已经可以断定,洞府中的布置至少出自“自在天”大千界中两个势力的手笔。   一个是血魔教,法术多以血肉为引,邪异残酷,是正道绝无和平共处可能的大敌。   另一个却说不准,必然是以役使魂魄为主的门派,但这类门派既有邪恶之极,为了得到恶鬼不惜将人折磨至死的万鬼宗,也有役鬼为生,但手段不那么激烈的几个中小门派。就不知道参与这件事的究竟是谁了。   在心中紧张地推算一阵,孟铭符剑指向西边墙壁,低喝一声:“都与我攻击此处!”   说罢,她率先使全力向那处击去。方漓更不犹豫,双剑随她心意脱鞘而去,紧随着孟铭符剑,击向同一位置。   众修士有的还在发愣,有的却已经跟上。混乱之时,有人能作主,盲从的总不会少。   渐渐的,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乎全部出手,西边石壁似是无法承担这样的重击,不停落下碎石。然而石壁那边好像没有开辟出石室,那就是实实在在的山体,众人不过金丹修为,就算全部全力出手,仍然不能奈之何。   有人便忍不住高声喝问:“孟姑娘,这处究竟有何玄妙,你能否说个明白?”   孟铭额上已经见汗,停了手,叹道:“若我计算无误,那里是一处没有生效的阵法枢纽,若有元婴真人一击,必能破开阵势,找到背后操纵之人。可惜……”   可惜能进来的,最高也不过金丹。众人合力也不能用到一处,你先我后,打上去毫无作用。   这个阵法明显未尽全功就提前发动。作引子和材料用的血肉数量是够了,质量却不足,多数金丹修士都安全到达此处,并未化为形成大阵的血肉材料。   所以孟铭看出了很多未被点亮的符文,如果她计算没错,西边石壁就是一处关键。   “元婴真人的一击?”方漓喃喃自语,估算了一下,觉得可以试试。但她就必须心无旁骛,不能再操纵灵器了。   “我来试试。”她转头对闵安说,还没等闵安惊讶的表情完全展露,又道,“你来操纵,别让大家掉下去。”   闵安这时才露出了讶色,讷讷地道:“我才是练气期……”操纵不了啊。   方漓微微一笑:“就算你能逃出去,也是想破坏这个恶心的大阵的吧?这种时候就别装了。”   坐在飞毯上的年轻人们不知她们是什么意思,下意识地往方漓身边靠拢。而闵安保持着惊讶的表情,面容却渐渐变了。   说不上是什么变化,或许是略扬了扬眉梢,又或是稍弯了弯嘴角,更可能是眼波轻柔,含了几分假情假意。   不过是片刻功夫,大辫子扎在脑后,有几分土气的村姑小修士,就变得媚眼如丝,风情万种的娇滴滴妇人,脸上却还是那幅惊讶的神色。   “好姐姐,竟被你看穿了么?”   “我觉得你也没怎么想瞒。”方漓冷嗖嗖地回了她一句,将飞毯交给她操纵,“没时间废话了,别让人打搅我。”   她丹田之中,有师父赠她的三缕剑气。   任苒已是出窍期巅峰,差一步就能迈入化神真君的行列。他所赠剑气,在方漓遇到危及性命的攻击时,会自动护主,但平时要调动,就需要方漓全神贯注去感应了。   这也是为了她游历中不过于依赖师长的帮助。   现在,方漓便以冬雪为载体,在一片混乱中内视丹田,静心感悟。   一缕凛然剑气便与她产生了感应。   就是你了,方漓保持着这丝联系,引剑气入冬雪,感觉到剑气所经之处,遍体生寒,经脉如受刀割,已有了些微伤。   这也是为什么任苒不让她轻易使用的原因。出窍期的剑气,还不是她身体能完全承受的。但好在方漓身体与众不同,早在没修炼时,她学习吹笛时的呼吸方式,就让她力气变大,身体强健。长年喝着稀释后的玉瓶水,也让她身体在不知不觉中越发强韧。   所以她并没有像任苒所担心的那样使用剑气时先伤己再伤人,反而还有闲心在调动时去感悟师父的剑意。   直到剑气进入冬雪,她才怒睁双目,一剑挥出。   斩雪界那一幕,好似又重现了。   以方漓为始,以石壁为终,两地之间有微雪飘零。落在地面,连血色泥浆也为之一空。   而石壁猛地一震,并没有像人预料的那样洞穿,而是一阵扭曲,竟是打开了一个空间通道。   “快,进去!”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西林派那个钟姓修士率先带人冲了进去,孟铭紧随其后。   方漓坐在毯上休息,闵安操纵着飞毯,也跟了进去,却是落在最后。   所以当方漓进去时,里面已经开战了。   情况一面倒。对面只有三十多个金丹修士,有十来个好像还因为阵法反噬受了伤,尽管有几人召出了之前的黑影助阵,仍然无济于事,被当场打杀了五个,剩下的尽数被擒。   几个门派为首的一商量,由西林派的人押着,出去之后各门派一起审。   当然,在此之前,先逼问出了离开的道路,众人忙不迭地离去。   方漓将飞毯收了,朝向她千恩万谢的几个年轻人摆摆手,让他们先走,自己注视着闵安,问:“我不管你是谁,有什么目的,我只想问,小洛呢?”   闵安娇笑一声,声音柔媚:“姐姐,你要不是猜到小洛没进来,又怎么会放心让我操纵灵器。”   “我只是猜想,不敢确定啊。”方漓这时才真正松了口气,也向外走去,边走边道,“还不走?当心夜长梦多。”   “放心吧,夜长无梦。他们的阵法,早让我破坏得七七八八,最后又让那位聆月宫的姐姐找到破绽,被你用出窍期威力的一击打穿了通道——”她像是觉得好笑,掩嘴格格笑了几声,“血魔教这次也真是倒霉,好好的计划,碰上我们合欢宗暗中破坏就算了,还碰上你们两个破局的。”   “合欢宗?”方漓下意识一躲,这可是跟清羽派争夺小千界的魔门。   “姐姐——”闵安声音酥得仿佛能滴水,带着股娇嗔之意,竟听得方漓不自觉地心生愧疚,心中一凛,越发警惕起来了。   “好姐姐。”闵安却又换了正常的语调,继续说道,“我们合欢宗与你们正道也不是死敌,与血魔教倒是更有龌龊。你想知道血魔教在做什么吗?我给你说呀。”   “先等等。”方漓停住脚,严肃了脸色,“你别叫我姐姐,我不知道你多大,和你也不熟,尤其你还叫孟前辈姐姐,别乱了我们的辈份。”   闵安饶是满肚子精明算计,也料想不到她为这个称呼这么严肃,怔了一怔,才恢复思路,继续道:“那就……方姑娘?你想听吗?你告诉我怎么发现我的,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我说了,你本来也没怎么用心去瞒。”方漓道,“我本来以为进来之后就会分散,也没多想。可是看到那些门派弟子成群结队的,我还能不怀疑吗?怎么他们就运气这样好,筑基期的弟子也能安然无恙地找到其他人,会合了来此?”   那显然就是闵安自己松开了她的手,两人才没落到一处。   至于小洛,是方漓猜的,之前闵安就不是很想让小洛进来的样子。而她自己既然没事,小洛与她在一起对她并没威胁,反而可以帮她掩护身份。   所以方漓觉得,闵安可能把小洛丢出去了,这样一想,便觉得她也不是太坏。   至于其他,因着闵安没有十分精心的掩饰,她确实也看出不少破绽。   “我第一次看见地上显现的字符,是你叫我看的。但是后来我注意到了,那字符一闪即逝,以时间来算,你叫我的那次,其实字符根本还没有出现,这才能让我回头看时正好看到。”   而她最后以小洛为借口要求回头,方漓同意了,是猜她有什么布置要做。既然大家要对付的都是洞府背后之人,她也就由着她去。   “哎,都让你看出来了。”闵安尽管山腹通道中昏暗,仍是坚持着她的风情,侧身给她抛了一个媚眼。这大概也是合欢宗的门规了吧,方漓忍不住这样想。 第72章 离开   她们落在了最后,方漓到底还是防着闵安,不肯走在前面,闵安则无所谓,腰肢款摆,略快她半步。同为女子,方漓真想不通她是怎样这样走路还能保持警觉的。   “进洞府也不止你一人吧?”   “是呀。”闵安娇声答道,“血魔宗瞒得紧,可惜我们合欢宗还是知道了。进洞府破坏的可不止我一个呢。如果让他们成了,这里将变成血池。小妹妹,你知道血池吗,那是血魔宗的根本。有了血池,他们能建立大规模的传送阵,能源源不断地把活人制造成血傀。脱凡界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了。”这次她又管方漓叫上了妹妹。   脱凡界虽然不像青珑界那样一个门派独占,非请莫入,但也不是完全不设禁。   外界通往脱凡界的传送阵依然有几个主事门派联合派出的化神真君看管,金丹修士不管出入,但元婴以上,若没有清白的身份来历,乃是不允许进入的。   以前脱凡界对这方面管控得不严,方漓在脱凡界待了这些天才听说,是近三四百年来,脱凡界渐渐“复苏”之后,有一些魔门对脱凡界打起了主意,才引起各门派警惕,重新重视起对外的防御。   有些天生灵气一般,也没甚资源的小千界才是真正通行无阻,没人管没人问的地方。   据闵安细语说明,血魔宗这次联合了万鬼教,先是花了数年时间,进来许多金丹弟子,在剑冢做了手脚,用血魔宗的密术污染了剑冢,使择主的剑器变成嗜血的魔剑。意在利用十年一次的剑冢盛会,为天剑峡血池先行准备。死者的血会顺着他们布设在地下的阵法,转移到血池中去,并作为材料,加强洞府中的阵法。   但那次被孟铭破坏得彻底,原先预计中的杀戮盛会,最后死伤者不过十之一二,远没有达到目标。   收集的血液与魂魄不够,导致天剑峡的布置也出了问题。   “血魔宗的手段,我们是再清楚不过了。”闵安的声音放得很低,只说给方漓听,“如果剑冢的事成,这里哪是你想不争就不争的。自有迷惑人心的种种手段施出,甚至是幻觉引诱,总能让人失了理智,自相残杀。”说到底,进来的人顶了天不过金丹期修士而已,抵抗力有限。   但实际上天剑峡洞府内的布置却让那些结伴进来的门派弟子逃过一劫,甚至有些运气好逃得快的练气期修士也保住了性命。虽然上万人里至少也死了几千,但对于血魔宗万鬼宗来说,血肉魂魄质量最好的金丹修士,大部分都安然无恙。   到了最后,孟铭一席话又让金丹修士的大乱斗没有发生。   血池终是没有成型,躲在山腹中操控阵法的那些魔门中人大失所望,但还是启动了阵势,希望将聚到一处的这些金丹修士杀死,继续完成他们的血池。   结果不用说,方漓这个有师父剑气护体的不起眼小修士,一剑破开阵法枢纽,直接找到了他们的藏身之处,一战之下,全体受擒。   “天剑峡的洞府,不是他们开辟的吧?”   “当然不是。一群金丹境,有这个本事就奇了。”闵安嗤笑一声,难得没有流露媚态,显出一丝嫌弃,“天剑峡确实有那位渡劫期叶真君的洞府,留有他一些遗物。不过人家没打算留下传承给什么隔世弟子。血魔宗只不过正好破解了洞府的禁制,利用人家的地方做个陷阱,想将脱凡界元婴以下修士一网打尽,建立血池让他们的高手进入,以此处为基地,侵占整个脱凡界。”   “呸。”她啐了一口,不见粗鄙,只见俏皮,“做梦呢,合欢宗跟血魔宗势均力敌,让他们多占一界,我们岂不是要吃亏?这当然要破坏,不能不破坏,对不对?”   说这番话时,闵安偏着头,一派纯真,却又是换了一种气质。   方漓看了她半天,问:“你到底多大?”   “女人的年龄是秘密哦。”闵安扭了扭身子,拖长了声音拒绝回答。不过她也是金丹期,方漓觉得不会年纪太大,但应该比自己大一些吧。   这种变脸的本事也不知怎么练出来的,让人佩服,也让方漓想离她远远的,实在摸不准这人会不会下一刻就变脸杀人。   出口不在她们进来的地方,而是山中另一处谷底,十分隐蔽。她们走得慢,到达时见一干人已经逼问完毕,正在破除出口处的禁制。   人多,方漓插不上手,就在一边看着,印证自己所学。倒是几个门派的首领还抽空过来一趟,与她搭话,邀她到自己门中作客。方漓一一应酬了,有点烦。   师伯还想叫她以后帮师父应酬哩,看来她跟师父一样,根本不擅长这样的事啊。帮师父的忙没问题,可是真的好烦啊。   孟铭也站在一边,没有过去凑热闹,方漓看着她,又怔忡得发起了呆。   闵安看看两人,悄声问:“你认识她,她不认识你吧?”   方漓色变,紧张地问:“你知道什么!”   闵安眼波流传,这次没有开口,只听得她的声音传入耳中:“小妹妹,让人一诈就诈出来了,可不好哟。”   方漓瞪着她,她不以为意地一笑,继续传音:“不要紧张,你还是很小心的。只是我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别人未必看得出哦。”   “哼。”方漓只觉得又气又羞,转过头去,不看孟铭,也不看闵安,她的笑声却还传过来,这次是笑出了声,还引得几个同样闲站在附近的男修士看过来,居然看得脸红了。   有人甚至走过来搭讪,闵安来者不拒,与人聊得开心。方漓离她远了几步,又去观察人群,猜测哪些人是闵安的同伴。   说实话,看不出来。闵安现在是不装了而已,之前那个纯朴的小女修模样,叫她看是完全看不出破绽的。   说起来她还给了闵安十个下品灵石呢,说好了借她先渡过难关,等她赚到了再还。实际上方漓对这些挣扎在底层的修士总是心怀怜悯和敬佩,如果她走的时候闵安还是没能力还,她也不打算去要。   不行,得跟她要回来。方漓气乎乎地又瞪闵安,看她把搭讪的人打发走了,便过去一伸手:“灵石还我。”   闵安立马露出了楚楚可怜的模样:“姐姐——”   方漓两手一举,挡在身前:“别叫了,你刚还叫了好多声妹妹。还灵石!”   她却是没注意到,自己对这个闵安并没多大敌意,更没想这是不是不是合欢宗之人特有的魅惑之术。   闵安唉声叹气地伸手去拿灵石,忽地又一拍手,笑叫起来:“禁制开了,我们可以出去了!”   当先冲了过去。   方漓只得跟了过去。其他人就各自散了,她担心陈镇几人,尤其是小洛,她还担心闵安骗她。要她还是害了小洛,可不能放她干休。   不想闵安也是往那个方向而去,一路追过去,只见还有人聚在入口崖壁处,其中就有陈镇小洛。   “小洛哥。”闵安甜甜地叫道,引得几人一起回头,又一起色变。   小洛尤为愤怒,看着闵安只是喘气,说不出话来,渐渐眼圈也红了。   陈镇指着她骂道:“这么多人进去,你就知道你能抢到机缘吗?还把小洛打晕了丢出来,你有没有良心啊!”   岂止是打晕了,闵安存心不让他进去,动了手脚,让他睡了三天。   闵安不说话,垂头弄着衣带,眼眶也微微带红了。   这时方漓也赶了来,看她这样,真是一口气差点噎住,没好气地斥道:“你还装什么啊。”又跟小洛说道,“你别把心放她身上了,也别怪她。里面是陷阱,死了快一半的人,她把你丢出来是为你好。”   三言两语将内中情形说了,几人齐齐啊呀一声,小洛哼叽着吊住了熊完:“老熊你拉我一把,我站不住。”   又忍不住去看闵安,闵安也正看她,眼睛红红的,眼泪要掉不掉,柔弱委屈,令他心中一痛:“小安……”   方漓一跺脚,怒道:“我叫你别装了!”   闵安噗哧一笑,转换了神色,顿时叫小洛目瞪口呆。她朝方漓挥了挥手:“灵石有机会再还你啊,我这个人一向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让我欠你的债,不会有坏处嘛。”   忽又脚下一动,凑向小洛,柔声道:“小弟弟,想姐姐吗?”发丝掠过他的眼,让他不禁闭了闭眼,而她竟在他面上亲了一口,大笑飞遁而去,远远的声音还传来,“可别太想哟。”   小洛整个人就像煮熟了的虾,一边别说熊完了,就连陈镇陈星也面红耳赤,活像被挑逗的是她们。   方漓好歹一路都习惯了,此时只能叹口气,暗骂闵安临走还要让小洛心神不安,在一边给他们浇冷水:“她是合欢宗的人,你自己想想。”   小洛半晌才褪去面上红潮,不自觉摸了一把脸颊,喃喃道:“怎么会是合欢宗的呢?”   这时他才发现,他另一只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被塞了一枚玉简,连方漓也没注意。他没敢直接看,交给方漓查看,却是一部普通的功法,没什么太特殊的地方,却也能平平稳稳地修炼到元婴。   对方漓来说是大路货,但对小洛来说却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   方漓更不知闵安究竟是何许人了,是好是坏,究竟要如何评价?   等闵安走了,方漓寻回白虎,山上已没多少人,小洛几人也跟着方漓下山离开。   山道边,方漓远远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脚步顿了顿,终于还是平静地走过去,见礼:“孟前辈。”   孟铭就是在等她。见她过来,便问:“我要去西林派等消息,你是否同去?”   方漓张口欲言同去,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道:“其实与我同行的那个闵安,是合欢宗前来破坏血魔宗计划的人,她已经将事情经过告诉我了。我就不去了。麻烦前辈替我向西林派的前辈告罪一声。”   孟铭微微诧异,追问闵安的事,方漓将闵安所说一一告知,孟铭不觉点头,道:“合欢宗确实与血魔宗不和,虽然与正道相争时会联手,但平时互相坑害,彼此怕是都习惯了。”   方漓对魔门之间的关系十分好奇,照她看来,既然彼此都能这样破坏对方的计划了,那不就是撕破脸了吗?为何还能合作?   但她没继续问,又行了一礼,便带着几个少年去寻马车回城了。   方漓经脉轻伤,已经有了孟铭转达,就不想再去那些门派里审魔修,凑那个热闹。她仍然住在陈镇的小院,夜间在空间里疗伤,痊愈得很快。而陈镇这几人也露面得少了,想是除了挣钱,就是拿着新到手的功法在修炼。   直到半月后,陈镇才眉飞色舞地来叫方漓去吃饭,陈星突破到筑基了!   “星星原本就是我们中资质最好的,家里也供得起,在练气期耽搁了这么久,还不是因为我们能买得起的功法只有练气期。现在可好了,去西林派的话,应该也不会落选了!”   陈镇虽然没突破,但也为好朋友高兴,拉着小洛拼酒,一口气喝了五杯,看得方漓心惊,这才知道当初她说三杯的量,是比着自己的量来说的。   小洛神色间还有些郁郁,但也不乏兴奋。方漓看他们如此,也有几分愉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默默倒数:“还可喝两杯。”   陈星看样子不太会喝酒,但也喝了两杯,脸已经红了。陈镇夺过她的杯子,叫道:“你从来不会喝的,别逞强啊。来来来,都跟我喝!”   陈星趴在她肩上笑,笑着笑着又哭了:“阿镇,我舍不得你们。”   陈镇摸了摸她的头发,咧嘴笑了笑:“从小,陈叔就一直培养你想让你去西林派,又不是今天才知道。对了,方姐你知道不,西林派还专门派人来跟陈叔说了,明年还要订果子。他们查出来,果子出问题,也是因为果园附近的灵脉受到剑冢魔化影响。今年他们去清除掉,明年就没问题了。星星家又会好起来的。”   陈星不说话,光是哭,哭得鼻涕都下来了,一点也不美。   熊完一直没说话,喝酒吃菜没停,酒量也着实是好。小洛振作精神,笑道:“你去好好修炼,以后看能不能走走关系,把我们弄进去,给你当仆从也不错。”   脱凡界的门派规模实在是都不大,就算是西林派,门规也不是那么严,这还真是有可能。   陈星也当真起来,一本正经地点头:“嗯,嗯!”   陈镇酒量好,这时是真没醉,不由得叹了口气。   西林派,在那做仆从,未必有她修炼到筑基期后,当个散修挣得多。   方漓将酒杯顿在桌上,想了想,问:“你们为什么不离开脱凡界呢?外界许多大型门派,以你们的资质,想做正式弟子不容易,但只是做个杂役的话,也是有余了——大门派的杂役,比起你们这里的外门弟子,收入差得也有限,更比你们在银瓶坊里讨生活来得容易,修炼时间更多。”   陈镇把陈星放在椅上,哄她多吃点菜,回头跟方漓解释:“方姐,你是外地人不清楚,这边如果要传送到外界,本地人如果不到金丹期,一人要收五百下品灵石呢。”   就算外面的门派在这看中了人,也会守这个规矩,算是赎身费。脱凡界几个数得出的门派在这方面有志一同,如果有天赋的人都跑了,那他们还到哪收弟子,如何发展。虽然像陈镇小洛这些人一辈子也不会被收入门中,可他们毕竟有些天赋,将来的子女也有可能资质更好。都放跑了,留一堆越来越废柴的凡人给他们么?   至于金丹期,外面的大门派收人也不收这样已经修炼到这个境界的人了。年纪太大,潜力有限,还不像少年人易归心,要来何用?所以倒是能自由出入,交付正常的价钱就可以。   几人之中,只有小洛和陈星家有能力凑出五百灵石。但小洛的资质,花五百灵石出去只能做个杂役,实在令他父母下不了决心,认为他这样还不如留下来一边修炼,一边好好经营家里的车马行,将来生了孩子再全力培养。另一方面,陈星的资质较好,她父母又不甘心让她去别界只能当个杂役。留在脱凡界,多攒些灵石送进这里的大门派,怎么说也是个正式弟子。   原来如此。方漓恍然,看看闷闷不乐的几人,她想了想,郑重道:“相识也是有缘。如果你们有意出去闯一闯,可以向我借,告诉我准备去哪个门派,我送你们去。如果不成功,算我白送你们的,如果成功,以后慢慢还我。你们自己好好想一想,现在你们有修炼的功法,留下未必不好,出去也是一样。路是自己决定的,我只能帮一把手。”   陈镇微微张嘴,半晌才重重地点点头:“嗯。”   第二天一天也没人来找方漓,她也不在意,这样的大事,多考虑一阵才是正常。   又过了一天,先是陈镇,再是小洛,先后来找了她。陈镇精神不太好,有点萎靡,像是很久没睡的样子。   “方姐,我想了两天,觉也睡不着,还是觉得,我留在熟悉的地方更有出息。”   方漓点点头:“也没什么不好的。你在银瓶坊如鱼得水,未必就过得差了。”   陈镇夸张地捂住了脸:“可我决定了之后还是睡不着啊,我以后会不会后悔呢?”   方漓还没说话,她自己又放下了手:“就算后悔,我也决定了。其实我最怕的还是欠了你五百灵石还不了。方姐,你不知道,我这人其实心里爱惦记事。要是欠下你这么大一笔债,连修炼都不安心,还不如留在银瓶坊。”   她突然正经起来,有些忧郁有些怀想地看向敞开的门外:“我一出生就在这个院子里。我爹原来攒了想离开银瓶坊的灵石,因为我娘意外怀上了我,他们拿来买了这房子。我想我爹娘身陨的时候后悔过吗?他们一定不后悔,我知道的。我也不想离开这儿。”   后来过来的是小洛,他的想法就简单了。   “方姐,我有点怕了。外面的世界或许不适合我。”他苦闷地说,“闵安明明一个好好的姑娘,突然变成了那样,我受不了。就是西林派我也不想去了,我就听爹的话,以后在家修炼,经营我家的车马行,再娶个银瓶坊的姑娘生儿育女,为他们的未来铺路吧。”   各有各的缘法,方漓并不劝说。在她看来,有修炼功法在手,小洛和陈镇留下,真也未必不行。   但又过了三天,就在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几人中从不出头,从不作主,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熊完,终于来找她了。   “我……我想去外面。”他不知鼓起了多少勇气,直愣愣地讲出来,就呆住了,不知道还要说什么。   方漓就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他这才猛点着头:“想好了。”看方漓还瞧着她,他赶紧说:“我爹娘都不在了,就我一个,没什么牵挂。”   “你……”到他,方漓还真有点犹豫。没别的,熊完给她的印象就是内向憨厚,在银瓶坊中生活,他主要靠强壮的身体给小洛和陈镇提供保护,在练气期这还是很重要的。要靠他自己,嘴皮子和利落劲都比不过人家,恐怕是赚不到灵石的。   这样跑来跟她说想去外界,就涨得脸红脖子粗的憨厚少年,方漓还真怕他出去一个人不适应,或是被人欺负死。   但熊完很坚定,还问方漓有没有什么立血誓心魔誓的法子,他立誓还上灵石。   方漓赶紧拒绝了。   “这样吧,我再待两天再走。你好好想想要去哪,我直接带你过去。”   各大门派在大千界都驻有人,每隔一段时间会到民间给孩子和少年们测资质。但如果有其他界的练气期小修士想入门,也可以去大千界自己找上门,如果身家清白通过考验,同样可以收入。   白虎在一边深沉地点头。没错,这几个小娃娃里,就这大个子有脑子,跟虎爷有一比。虎爷的老大岂是说假的?跟着老大混才是正理。   熊完听话地回去了,陈镇和小洛知道他一心要走,虽说舍不得分开,但还是尽心帮他打听各个出名的大门派的消息。最后陈镇建议:“你不如就去方姐的天璇宗。一来方姐给你出这么多灵石,你在天璇宗,一时还不上也不用太焦虑——反正你也跑不掉。二来大门派就算招杂役也要查你身家,去天璇宗有方姐给你证明,省得这关就被人拒绝。”   熊完觉得有理,当真跟方漓说了去天璇宗。这就方便了,方漓出了五百下品灵石,直接将他带去,顺利成为天璇宗一名杂役,被分去了一处外院干活。临行前,憨厚的少年还在向方漓保证,会好好努力,修炼小洛分享给他的功法,争取在杂役中出头,成为外院弟子,那时就能挣灵石还给她了。   方漓笑了笑,鼓励道:“我等你还灵石的日子!” 第73章 回岛琐事   方漓并没打算结束自己的游历,但既然回来了,自然要回去看看师父。   因为任苒晋升化神的机会极大,宗主已让他卸了丹华峰的峰主一职,让他能全心潜修,力争早日突破。   所以任苒已经住去了无离岛,方漓正好也回岛上瞧一瞧情况。   任苒闭关未出,方漓到他闭关的静室去,只觉得寒气侵肌入骨,不由打了个寒颤。她如今好说也是金丹期了,还受不了这寒气,显然,师父这次闭关根本不是在提升修为,而是在参悟剑意。   不见静室外都结了一层霜么。   这就不知道要多久了,方漓就先离去,将她的岛巡视一遍,越看越欢喜。   秘岛上没大动,她和阿无都觉得保持原样就好。一座附属小型海岛上移植了茶树,现在叫茶岛。虽然海上并非种茶的好地方,但是方漓愿意为这个花钱,各种阵法禁制排布下来,加上雇佣的杂役也是年长而擅长施法照料灵植的人,这些茶树长得很好。也很值,门内收去的价格足以弥补支出,还有极大的利润。   另一座岛上养了灵兽。自从她献上曲子,这几年,天璇宗对外卖出的灵兽数量和价格又上了一个台阶,各处蓄养的灵兽数量也比原先增加。她这儿也是一样,负责为这些灵兽吹曲的就不是杂役了,而是少数内门弟子,算是门派任务,但报酬是由无离岛付给他们。当然,最后总不会亏就是了。   方漓在岛上的时候,舍不得花这个钱,是自己去的。要游历就没办法了,只好雇了人。养的灵兽一部分供岛上人吃用,一部分仍是由门中回收。   至于无离岛本身,方漓则是安排种花养蜂,然后让李青禾带人配灵蜜。她离开时,岛上已初成规模,只没有一些名花异种,她也没用玉瓶水去浇灌,顺其自然罢了。   但巡视到无离岛时,方漓惊讶了。   是白虎眼尖又无聊,跟着方漓晃悠的时候,突然跑到花田里,盯着一株花望得不肯走。   “咦,这是谁种的?”方漓也停下了,目光落在那株玉楼滴翠前,惊讶得移不开目光。   一片玉楼十三台花田中,一株十三朵碧玉色大花傲然开放的植株,格外引人注目。   管理岛上花木的是李青禾,她迅速回报:“为照料灵花,岛上雇佣了一些擅长养花的杂役和外院弟子,这是去年招来的一名外院弟子所种,他本就是花木总管,我便作主给他每月加了五十下品灵石。”   “外院弟子也肯来呀?”方漓疑惑。倒不是外院弟子不能进内门工作,只是外院本有收入,除非别有目的,有上进之心,否则到内门工作每月拿的灵石,未必有他们在外院实惠。   她的无离岛虽然各种收入不菲,但毕竟刚起步,没有像一些山头那样,雇佣在某方面有特长的外院弟子做总管,像外院一样,不是每月发放薪酬,而是一年给予一定比例的分成,激励他们做事。   而且岛上是李青禾和孟铭在管事,两人都是杂役出身,被她委任为岛上的主管,但仍然是改不了的杂役身份。外院弟子来做事,还得听杂役的指派,很多人都受不了。   所以她压根没想到有外院弟子会来。之前这方面她也没问,全让李青禾处理的,今天一听,对这个外院弟子倒是有了几分兴趣。   “可能是想与师父亲近亲近,求他几句指点吧。”她猜测着。   因为无离岛人少,一个管着岛上主要产业的外院弟子,见岛上唯一出窍期真人的机会也多。不仅有求指点的机会,如果得人欢心,拿到丹药与灵器赏赐的机会也多。这是很多外院弟子愿意到内门工作的原因。   可惜师父没事不出门,不是在闭关,就是在悟剑,他可能要失望了。   方漓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能自个儿种出玉楼滴翠来,这得多大的本事啊。她又走马观花地看了几片花田,果然发现,这些花长势极好,有些特殊品种明显是新种的,但都成活了,肯定就是这位总管的功劳。   方漓就想见见他了。李青禾看了看时间,带她往北面走去。   “这个时间,他应该北边山阴下照料那的缘木花,师姐请往这边走。”   缘木花是藤类,有个特性,依附在不同的树上会长出不同颜色、不同属性的花来。灵木长势的好坏对它同样有影响,这其中讲究就多了,是一种很麻烦的花。   方漓不知怎地就觉得理所当然。能养出玉楼滴翠的人,当然会挑战这种高难度啦。   北边山阴下新种了二十多棵茶树,正是方漓培育出来的新品种,岛上本来除了四棵母株之外并没移植,不想这位新总管想用来种缘木花的树木,就是它们。   树身上已经爬上了藤萝,细看,缘木花的藤上伸出细细的根,扎入树身,攫取着养份。   不过这对树木也没坏处,缘木花并不会杀鸡取卵,相反,它会反哺树木,给它们也带来一些变化。这种变化对树木来说并没坏处,但未必是修士想要的。   不过方漓不介意,二十多棵茶树而已,她有一座岛的树呢。   这些树周边围着些干活的杂役,在检查藤萝的生长情况,一名穿着淡青色外院弟子服饰的人在其中格外显眼,李青禾指着他,方漓也就知道便是他了。   那人正用一根银针探入树身,不知道在检查什么,方漓怕打扰了他,等他拔出针来看了半晌,才点头示意,李青禾叫道:“黄总管,请过来见过方师姐。”   那人转过身来,方漓一愣,这是个熟人啊。   “黄师兄!”她惊喜地叫出来。   这不是百花谷的黄杨吗?   黄杨看见她,好像有点尴尬,然而还是板着脸过来了,僵硬地要行礼,被方漓赶紧拦住:“黄师兄,我们认识在先,还是别跟我这样了。你怎么来这了?”   “无离岛招人管理花木的任务发到了百花谷,我就来了。”黄杨说了等于没说。方漓跟他不熟,被他这么一答,都不知道要问什么了,想了想又高兴起来:“黄师兄,我看到那株玉楼滴翠了,你真厉害!”   这下黄杨的头昂起来了。   其实他就是为这个来的。从君子居回来之后,他就一头扎进花田里,天天侍弄他的玉楼十三台,连修炼都耽误了。   在百花谷养出一株玉楼金粉之后,他特意去了一趟君子居,才知道方漓早就走了。她留下的玉楼十三台只浇了一次水,稀释得还厉害,不像竹子变异成功,第二年就退化了。黄杨过去,只看见一片白玉似的大白花,气得他把姜云骂了一顿,骂得为人圆滑的姜云一头雾水,暗暗骂他不可理喻。   黄杨心中再不甘,可方漓已经去了内门,他也无可奈何,郁闷地在百花谷继续养他的花。直到内门来发布任务,招养花的。本来他也没兴趣,但谷主江流拿来问他,说那边就一个任真人在,或许有机会向他求教,得其赏赐,顺口说到任真人也就一个徒弟,叫方漓,还是从君子居出去的。   黄杨眼睛刷的就亮了,立马同意。弄得江流心里怀疑,这个眼里只有花的徒弟,难道眼中终于有了“花”?   黄杨到岛上也不是轻易能见到方漓的,他也没兴趣见,一门心思地莳花弄草,一心要叫方漓看看他的本事。   今天终是扬眉吐气了!   方漓也真心实意地佩服他的本事,忍不住再次赞叹:“玉楼滴翠真是太难种了,师兄种出来,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黄杨心中欢喜得意,面上却淡淡地,道:“还好,我在百花谷还有一株玉楼金粉,走时列了张清单给师弟,让他好生照料。上个月回去检查,他有一项误了,差点毁了我的花。这个月我还要告假一次,回去将它移过来。”   他把师弟也臭骂了一顿,这个月打算跟李青禾预支一笔灵石,把花买过来。没错,他得买,那花算是百花谷的财产,可不能让他随便拿走。   “有师兄在,无离岛上的花可以多好些品种吧。这缘木花也是师兄的新设计吗?以前我没见过种在茶树上的。”方漓好奇地看着身边还没开花的藤萝,伸手要摸又赶紧停住,“能摸吗?”   黄杨对于自己的工作受到尊重是很满意的,矜持地点了点头:“轻轻抚摸不要伤着它,就没关系。”   看方漓放轻了动作,他才继续道:“以前也有种在茶树上,只是品质不好,花蜜中带了苦味,茶叶味也变得不纯。我一直对调整它们的关系有想法,到了无离岛看见这的灵茶,就跟任真人要了一包,觉得可以试试。”   李青禾在一边单手掩口,吃了一惊。新来的这个外院弟子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他居然去跟任真人要了一包灵茶!一包无离岛上母树出产的灵茶!跟任真人要的!   尽管方漓一再跟他们说,任真人很好很好,很温和很好说话。李青禾跟孟铭还是下意识地怕他。   本来她们在观霞居就几乎不与任苒接触。到了无离岛,偶尔远远见到,也觉得其人冷峻,只想避而远之。   这位黄师兄黄大胆,一来就敢跟他要茶叶,真是佩服佩服。   方漓倒没觉得怎么,师父本来就很好说话啊,跟他要一包茶叶有什么,何况是正当的理由。   于是她没纠缠这件事,只好奇地问黄杨关于缘木花和灵茶树的结合,这正搔着黄杨的痒处,就站着洋洋洒洒讲了一堆,直令方漓听得一脸的崇拜,这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道:“说多了你也不懂,光说没有实物也是吹牛,等我种出来,你再来看。”   “好。”方漓喜滋滋的,开始打量着周围,要是能像黄杨说的那样,这一片都种上,统统种上,可以卖好多灵石啊!   白虎很不服。   方漓对这个本事平平的人类夸了又夸,它怎么看不出有什么了不起。就为这些花么?   它溜到树边,用爪子去拨那些缠在树上的藤,连花都没有,真难看。   还是李青禾先看见了白虎的动作,惊呼一声,赶紧叫方漓:“师姐!”   方漓变了脸色,正要叫它过来,黄杨也看见了,直接青了脸,过去就去拽白虎的颈皮:“给我闪开!”   白虎咆哮一声,张口欲咬,被方漓气急一声喝给叫住了,讪讪地溜回来。   这下方漓也不好意思再待了,跟黄杨道了歉,揪着白虎就走,到黄杨看不见的地方,把它一通教训。   黄杨则是忙完缘木花这边,还要去别处。他喜欢无离岛,有些不太费灵石,但是特别费人工的异种,以前他师父是不许他多种的。说耽误修练,也耽误他照看百花谷那些真正赚钱的灵花。那些开出异色花的玉楼十三台,就是他跟师父吵了一架才争取到,更多却不行了。   无离岛不一样,李青禾跟随方漓已久,善体察心意,听说不费灵石,纤手一挥就同意了。黄杨早憋了一肚子的计划,这下可放开手大干一场了。   教训完白虎,方漓想起黄杨的报酬,特意交代李青禾:“别亏待了黄师兄,要是缘木花成功了,像外院一样给他分成吧。”   李青禾记下了,心里有些羡慕,她琢磨着,要不也去跟黄杨学一学这门手艺?   白虎被训得蔫头搭脑,夹着尾巴跟在后面,也提不起精神跑前跑后了。   它现在已十分聪慧,通人言,会动脑子,这时便有了危机感。它扒拉了两下花,以前阿无种的花,它咬着玩、刨着玩、躺在上面玩……阿无从来不说它。   当然,阿无不会说话。反正也没怪过它。   但是现在它只是扒了一根没开花的藤,方老大就揪着它的毛,骂了它好久。它要失宠了!   白虎毛都炸起来了,这太可怕了。   想当年,它本是元山外一只不入流的风刃虎,长得倒是比普通的风刃虎神气,可谓是威风凛凛。但也正因为传承自祖上两大妖族的外貌,和低弱的实力,让它这一族总被人捉去剥了皮毛作衣物和装饰。它早年的模糊记忆里,就有跟自己一窝出来,在隔壁山里游荡的兄弟被人捉去的印象。   嗯,它当时抢不到地盘,是准备去兄弟的地盘上偷袭,抢它地盘来着,结果看到兄弟让人抓住当场扒皮的惨状。吓得它动也不敢动,趴在草丛里只恨自己长了一身白毛,不够隐蔽!   好在那几个人族其实也不过筑基期散修,在元山不敢停留太久,是正好有修真家族的小辈要收朱印白虎皮毛,给长辈送礼当个添头。既然抓到了,就能回去卖钱了。   白虎趴了很久没敢动,后来灰溜溜地跑了,地盘都没敢要,到更外围重新去打了一块领地出来。   日子还算逍遥,但是它领地上的小动物很少有灵兽,有了它也打不过,白虎只能填饱肚子,不能变得更强。   这种日子是什么时候发生变化的?当然是遇见老大之后。老大吹的曲子,太神了,让它增强了很多,尽管后来就不起作用,但它还是喜欢听。   因为老大,又让它碰到深山里万兽惧怕的那个人,后来它听老大叫他阿无。   阿无把它带回去,它才发现阿无其实很弱,于是蹬鼻子上脸,欺负他,很爽!   心情特爽的白虎,也就很大方地跟阿无分享它的猎物。阿无住的地方,灵智较高的灵兽根本不敢来,在山谷附近都是实力弱傻乎乎的小型灵兽。白虎自己的实力也增强了一点,于是终于过上了天天吃灵兽,还是阿无妙手烹饪出的佳肴的日子。   后来更不用说了,老大给了它很多好东西吃喝,让它不断的增强,后来不知道从哪弄到灵兽修炼的功法,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东西。阿无教了它,可恨它开始还想睡懒觉!白虎现在都想抽自己,睡什么睡,还不起来修炼!   迟早有一天,它能做到所有灵兽做不到的事,化为人形!这可是妖族的专利,到时候它也是妖了!就算比不上先祖,那也是妖!   一想到这个前景,白虎就热血沸腾恨不能绕岛三圈。   这让它更坚定了,抱定老大大腿不放的想法。   可现在,老大为一个破花——不对,还没开的花骂它。   老大喜欢花。白虎明白了,它也要种花,它再也不在花丛里扑腾了,也不偷偷在花下面撒尿了,也不偷偷咬一朵灵花尝味道了!   它是一只爱花的好虎。   方漓不知道她认为是阿无养的白虎其实是把她当老大的,也不知道这只半路捡来的白虎其实是一只内心丰富的戏精虎,更不知道当天它就跟李青禾要来了花种,在它的窝附近刨了洞开始种花。   她只惦记师父的闭关。既然回来了,她也不急着走,打算等师父闭关出来,把脱凡界的事跟他说一说。   于是方漓干脆坐到了任苒闭关的静室之外。这里布置了聚灵阵,静室之外灵气也很浓厚,正好修炼。   更重要的是任苒在悟剑,剑意几化为实质,笼在附近。她在这儿通过体悟师父的剑意,也能验证自己的剑。   这一坐,就不知过了多久。方漓已习惯了周身的寒意,这种凛洌的剑意是任苒的路,但不完全是她会走的路。   任苒是冰灵根,以他的性格,自然就选择了这条路。不过方漓这次觉得,师父似乎是在追求其他变化。   在“寒之境”上,任苒目前的能力已达到极限。当初斩雪界一战,对手中的化神真君也被那寒意侵入,神智与动作都被冻结得迟钝,尽管只是一瞬,却已被任苒抓到机会,取其性命。再要有所进步,只有等他晋升化神,赴一些极寒之境亲身感悟,才能在剑意中体现出来。   而这次,方漓在室外,有时会忽然感觉到温暖,像冬日久雪后初晴的暖阳,照在身上暖洋洋,懒洋洋。然而还没沉浸入这种感觉,忽而又不见了。   不过她猜想,这大概就是师父想尝试的变化吧,只是还没熟练。   任苒没等到新的剑意成形就出关了,一出关就看到理应在外游历的小徒弟守在门口朝着他笑,他脸色就不好了。   “发生何事?”   是被人欺负了,还是受了伤不得不回来养伤?   方漓笑呵呵的,被师父一问有点愣,不过给任苒当了这么久徒弟,也有默契了。她愣了一愣就赶紧站直了展示自己健康良好的身体:“没事,弟子送人来天璇宗入门,顺便回来看看。师父,这次去脱凡界,我遇上事了。”   没事就好。任苒放松了神色,手伸出,方漓赶紧送上自己的脉门:“经脉微伤,在脱凡界就养好了。”   任苒暗暗称奇,他附在方漓身上的三道剑气分寸掌握得极好,是预备她碰上元婴境界的敌人保命所用。用出来必须有那样的威力,那就不得不承受对身体的伤害,只是不会伤及根本,也让她留有远遁逃命的能力。   但现在查看的结果,徒弟的伤远比他预计得要轻。阿漓的身体恐怕有些特殊之处。   这是好事,不必多说。任苒收了手,跟方漓换了地方,到庭院的凉亭中坐下,泡茶上糕点,听徒弟讲故事。   脱凡界的事有点复杂,方漓没讲故事的口材,好在亲身经历,说得倒也清楚。任苒听完了点点头,低头吃岛上月见花做的花糕。   方漓看了师父半晌,叹气。   唉,人和人是不同的,阿无虽然不会说话,可是会写好多字问东问西,师父问都不爱问,只好她问了。   她正要开口,任苒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冒出来一句:“不错。”   没头没脑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不错。不过方漓没笑,真的没笑。这肯定是师伯不知道啥时候教的,听人说完事要给点反应。   “咳,那个,师父啊,我想问问,合欢宗跟我们到底是不是死敌?我看那个合欢宗的闵安,对我也没什么敌意的样子。”   合欢宗?任苒回忆了一下,他原本不关心这些事,自从做了峰主,不得不关心起来。幸好如此,不然今天就要带徒弟去找师兄请教了。   “魔门,治下百姓生活尚可,但生了出色的儿女就被带走,不是被收为弟子,就是沦为炉鼎早夭。”   看徒弟眼睛越睁越大,一脸嫌恶,任苒补充道:“因其在自在天自有一国,又于小千界内蓄养无数凡人,并不在外掳掠,与正道虽为敌,冲突却不多。”血魔宗万鬼宗这类门派和他们才是不死不休。   方漓本来对闵安还有些好感,但此刻一想到她修炼到金丹境,不知道害死了多少无辜的青年男子,顿时厌恶之心大起,只庆幸她没对小洛下手。   “血魔宗万鬼宗,会与合欢宗抢人,多有不和。”任苒又补充了一句。   合欢宗这一类魔门,虽然炉鼎死得早,但毕竟要的是活人。而以人之血肉为修炼之基,又或是炼魂役鬼为主的门派,要的则是死人。   虽然各有各的地盘,但有时仍难免会发生争抢,这些门派之间尽管对上正道时会联合,自己私下里仍然争斗得很厉害。这次合欢宗破坏血魔宗的计划就是一例。血魔宗当然也不会忍气吞声,回头必然要找合欢宗的麻烦。   这些方漓听听就好,也不是太关心,她咽了口唾沫,觉得嘴里有点发干,问:“这次幸亏有聆月宫的孟前辈,她……师父,你知道她在聆月宫是什么处境吗?为什么她一个人陷入险境,也没有人来帮她?”   钱姐姐不是说,她是宫主的徒弟,是下一任的宫主吗?   这个任苒就真不熟了,孟铭还在金丹期,除了在聆月宫修炼和游历,就是跟着聆月宫宫主学习,准备以后接掌事务。   任苒虽然是峰主,但天璇宗那么多脉势力,还轮不到他一个峰主去跟人家的少宫主打交道。   他现在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很紧张。”他用的是陈述句。 第74章 师徒闲话   在任苒眼中,徒弟的紧张简直是一目了然。   她还很紧张被他看了出来,抬起湿漉漉的眼睛,像离了母鹿的小鹿一样惊惶地看着他。   所以任苒决定不问她原因,轻轻拍了拍弟子的手,说道:“我帮你问。”   “不,不……”方漓想说不用问了,但终究没说出来,她还是想知道。   任苒抿了抿嘴,这时候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正想问问她修炼情况,就听见一个救命的声音。   “问什么?我说师弟,你直接问我吧,问别人我怕人被你急死。”   严野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人也踏进了小园。   “上次来看你闭关悟剑,就让孟君等你出关通知我。怎么样,切磋一下?”他跃跃欲试了。   “好。”任苒说,又看了眼徒弟,“先问事。”   严野摸了摸胡子,什么事这么重要?   “聆月宫,孟铭。”   “孟铭啊。”严野眼前仿佛浮现出那个美貌疏离的女子,脸上也随之露出了……有些奇怪的笑。   任苒是很习惯了,淡定地喝了杯茶,向瞧着严野瞅个不停的徒弟示意,方漓会意,取出茶具,给师伯也泡了一杯。   严野矜持地喝了口无离岛特产灵茶润喉,放下杯就迫不及待地问:“你知道江支离碰了一鼻子灰的事么?你肯定不知道,我跟你说说。”   他那种笑……颇有点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意味啊。方漓想。   然后她就听得,有点不自在起来。   聆月宫女多男少,并不禁止门下弟子与别派之人结为道侣,只不过一心修炼的人很多,各门派中有意结为夫妻的人并不算多。   但孟铭的出现,在几个交好门派中可是引起了不小的波动。聆月宫自家的就不说了,天璇宗里,就很有几个动心的。   江支离就是一个。他年纪与任苒严野差不多,本来与任苒齐名,是他们这一辈中出了名的天才。任苒因为受伤耽误,而江支离已是同辈中唯一一个化神期。   他们与聆月宫因为关系好,有时候互相也称对方的长辈为师叔师伯,这样算起来,现任聆月宫的宫主,辈份与天璇宗宗主相平,属于任苒等人师长一辈的人物。孟铭与他们正好是同一辈,入门不到二十年,已摸到了碎丹成婴的门槛,虽有聆月宫培养下任宫主秘法的缘故,但也不可谓非天才。   江支离一向眼光很高,过去完全没有寻求道侣的想法。不过他跟任苒不一样,任苒是醉心剑道确实无心。江支离则是看不上其他人。严野跟他闲谈时,他还曾经笑谈过,除非任师弟变成任师妹,他还会考虑一下,其他人就算了,比不上他的人,结什么道侣啊。   哪知道这回就栽了,兴冲冲去表白,被人家孟少宫主客气礼貌而又毫无误会余地的拒绝,回来之后颓丧得很,找严野喝酒,醉得把悄悄去表白还被拒的事给全说出来了,让严野好一顿嘲笑。   方漓不知要做出什么表情好了,严野误会了,一边笑一边故作严肃状拍她肩:“长辈的事,悄悄笑就好。嗯,在这可以笑出来,师伯不会告诉你江师伯的,你师父更不用担心。”   方漓咧了咧嘴,忍不住说:“可是听师伯你这样说,江师伯根本就不是喜欢孟前辈,他只是觉得孟前辈配得上他。”   这样的人,才不是良配,幸好她拒绝了。   “唔。”严野点点头,“我也这样说他。不过后来看他的样子,是真喜欢上了孟师妹。活该,谁让他以前眼睛长头顶上,人家师姐师妹的悄悄跟他表露心意,他拒绝就罢了,直接说人家修为差,不合适!”   严野愤愤的,任苒想,好像师兄以前总跟他提起一位师妹,后来就不提了,现在那位师妹不知道在哪儿,怎么样了。   他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哪位师妹了。   不过这不相干,任苒看着严野,看得他不自觉去摸自己的胡子,感觉到在小辈面前好像是不应该讲这些八卦,还是等方漓不在时再来找师弟说吧。现在,刚要说什么来着?   “对了,说孟铭。她没什么消息传出来,不过最近有件事,她在脱凡界遇险,又挫败了血魔宗谋夺脱凡界的阴谋,十分长脸。不过聆月宫为此震怒,正在拉人手,准备找机会去找血魔宗的晦气。”   方漓眼睛一亮。原来聆月宫这么重视她吗?   严野会错了意,笑道:“年轻人就是爱凑热闹,到时候师伯看情况,有便宜占就叫你一起去。不然还是算了,危险。”   任苒点点头:“叫我。”徒弟不能去,但是很关心的样子,那他去也是一样。   “可是为什么聆月宫让她一个人游历?”方漓知道游历是这些嫡传弟子必经的考验。但是这次情况不同呀。经过剑冢的变故,她娘找那些门派交涉,不可能不与聆月宫联系。为什么他们放心她一个人继续冒险呢?   这些严野也不知道了。   “你喜欢孟师妹?”严野笑着看方漓,他知道方漓的身世,怪可怜的小丫头,难道在传真界已传下冷漠疏离名声的孟铭,私下里是个对晚辈和蔼亲善的人不成?他瞧着,师侄对孟铭似乎有孺慕之情。   方漓点头又摇头,张口结舌,任苒道:“好了。”严野便不再问了,转了话题,又对任苒说:“这次来还有个消息,正好一起说了。阿漓不是需要五行灵物吗,碧波界的木之精,今年正是离树之期,不如去碰碰运气?”   碧波界是特殊小千界的一种。它不像各门派占据的小千界那样五行灵气俱全,环境稳定。   有些特殊小千界法则不全,混乱不堪,根本没法长期居住。碧波界这类还好,只是木属性灵气特别浓厚,压制住其他灵气,让没有木灵根的人很难修炼。   而就算木灵根的人,长住也不是特别适宜,人体本是最讲究均衡的,只有木灵根,并不是身体也只具有木属性。长期住在那里,看上去修炼极快,实际上到一定程度就会影响身体,不但修炼受影响,身体也会衰弱。   说起来,方漓这样五行灵根俱全,修炼功法也是讲究五行循环的人倒是不妨。   很多散修贪图那的灵气浓厚,不管不顾地住在那儿修炼。   不过这种特殊的小千界,不是人人能进,像这个碧波界,就跟天剑峡的洞府一样,对境界有限制,唯金丹及以下能进。这却不是人为,而是天生法则不全所导致。   所以散修在其中不仅修炼,还会四处探索,期望寻找到高阶灵植,甚至是外界没见过的稀罕灵植,从此一夜暴富。   木之精,则是由那里浓厚的木灵气,在树身中凝结出来的精华。越是高阶灵植,越有可能形成。但低阶灵植也不是没有机会。木之精产生于树心,约两百年才能形成,它会从树心脱离,凝成兽形在森林中飘荡。没有灵智,却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奇怪的是历年来,不乏人组织人手,在木之精脱离树身前剖开树木,却一次也没找到过还在凝结的木之精。以它们出现时的数量来看,这实在是不应该。   就好像它们是成熟之年才突然长出来一样。   如果没被人或兽所捉,飘荡的木之精会慢慢地越来越凝实,最后就成为一种特殊的精灵兽。它们不能繁衍后代,但寿命很长,也有了一定的灵智。   但它们又是纯净到极至的木灵气,不但人想抓它们,就是碧波界本身的灵兽,也视之为大补。所以真正能存在很久的木精灵兽很少,这么多年了只听说几个大门派的精英弟子深入搜山,找到过几只,也没研究出别的用处,只知道炼化了是极高等的材料。   “阿漓需要的灵物,如果能找到年岁长的木精灵兽是最好,找不着,今年正好是新一批木之精离树的时候,最容易找。运气好抓到一个,用到元婴之后也够了。”严野将碧波界的情况简单介绍了一下,就建议阿漓去。   任苒也点点头,有些后悔自己年轻时不爱出门走动。而且他是冰灵根,根本没想过去碧波界,不然就直接捉了留给徒弟好了。   还是五行灵根方便,哪里都能去。   方漓看见师父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就知道他也首肯,那自然是要去了。不过她原本准备去另一处的。   “师伯,如果去妖域,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她不放心阿无,想去妖域,尽管她也不知道阿无在哪里。   严野皱起了眉,没想到这孩子一下子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妖域要注意的就多了,说也说不清,妖族太多,每个妖族有不同的忌讳,博知苑有典籍,你自己去看看。但是典籍里所写也并非一定正确,何况还不全。所以还是要小心。”   严野自觉说了一堆废话,尴尬地喝了口茶,又道,“妖域分成无数古陆碎片,那些妖族以前是凭自己天赋能力称雄,与灵域沟通之后才学习符文阵法之术。不过这些碎片原是一体,如果离得不远,彼此间原就有天生的空间通道相连,倒是自古就有往来。你要去的话,先去人族商旅最多的白水洲吧,还得有通行信物,这个不用担心,我给你找一个。” 第75章 招募   方漓便没急着走,到博知苑找资料,又发布了任务,问妖域和碧波界的消息。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方漓再度出发,仍然带上了白虎。依她想来,在山林这种环境里,白虎应该是能帮上忙的吧。   白虎可着了忙了,它的花种子刚埋下没多久,它天天忙得很,叼着瓢给浇水,一天看三四回,才看到发芽,这就要走了?   白虎动开了脑子,在走之前找到了黄杨,把他拽到自己的花跟前,用爪子点着那根小芽,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黄杨看了半晌,道:“玉带花?你想种这个?”   白虎哪知道什么玉带花,不过要他种是没错的,连连点头。   黄杨哼了一声,这花不知道谁种下的,糟塌了,探头的芽儿一副发育不良蔫头搭脑的样子。好在刚发芽,还能挽救一下。   “你不要拿爪子碰了,交给我吧。”黄杨种花时是六亲不认的,直接拨开白虎的大爪子,细心地把周围杂草除去。   白虎看了一会,放心了,欢快地跑去找方漓。   到时候把老大带过来看,那个人族只是帮它看管了一下而已,花还是它种的!   至于这个花,原来叫玉带花么,它是看阿无在谷里种过,就在岛上找到,把李青禾带到花前面,向她要的种子。   不错不错,阿无种了这个,肯定也是喜欢这花,以后他来了,让他用酒和它换花。   打了一手好算盘的白虎,一直到跟着方漓传送时,还是乐滋滋的。   方漓可不会读心术,踏出传送阵时一低头,看见白虎一张虎脸生动演绎了“喜笑颜开”的表情,不禁轻轻拍了它一下,责怪了一句:“你可真是没心没肺的,阿无待你这么好,现在他下落不明,你还么开心。”   白虎委屈得不行,它刚不是就在想阿无吗?   青珑界没有直通碧波界的传送阵,方漓中转了两次才到,才落地,就感觉到浓郁到让她都不适应的木灵气。   一时间她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实在太浓厚了,真是到实地才知道师伯所说的木灵气浓郁是什么意思。   方漓赶紧运转灵诀,五行循环加快,这才舒服了一点。她开始后悔带白虎来了,但一看这惫懒家伙,却发现它毫无不适之意,正左右打量,看得起劲。   方漓松了口气,她却不知这是那套修炼法诀的作用。白虎没有人类的灵根,但作为风刃虎的变种,它的体质是风属性,来单一的灵气环境确实会不适。   但自从跟着阿无修炼,白虎不仅是原先相互冲突的大妖血脉渐渐融合进化,就是体质也发生了变化,现在在这里自在得很,比方漓适应得还早。   方漓猜想是吞日啸月诀的缘故,但白虎这个不会说话的家伙也问不出名堂,没事就好。看白虎已经蹿到前面去了,方漓连忙追上。   这边是个集散地,因为有传送阵,算是碧波界比较繁华的市集了。   因为都是讨生活的散修,这边不像脱凡界,有陈镇那样的年轻人做带路的生意。市集房屋也建得随意,看来是东一栋西一间,先有了自己搭建的房屋,然后才有了集市。   方漓随意看了看,卖的东西还挺多,不过都是不怎么值钱的。这个她来之前征集的消息里也有说,这边顶了天只有金丹期修士,真值钱的都拿出去卖了。   但她就是金丹期,所以有些东西还算合适。方漓挑挑拣拣的,买了一根能做剑器材料的红罗树心,十几捆既可炼成鞭类灵器,也可炼制成衣服的灵器的绞丝藤,杂七杂八的灵植种子也买了些,对照着从博知苑买来的玉简,应该没被骗。   又给白虎买了些它停下来嗅个不停的灵果和灵酒。算下来都挺值,比在外面买,起码便宜三分之一有余。   集市没规划有个坏处,方漓转了大半圈,也没看见吃饭的地方。还是买种子时问了个摊主,才知道酒楼被挡在几座阁楼后面了。阁楼建得早,不是店铺,是几个大门派的弟子建的据点。   可惜没天璇宗,天璇宗聆月宫这一派的势力没够着这边,这几个门派先占为胜,后来者默认不再建立据点,但也不承认他们独占了这里,只让他们几分而已。   方漓绕过这几座楼,才找到一家三层高的酒楼。她没往二楼去,只在一楼找了位置坐下,先要肉喂白虎,自己点了一菜一汤,一边等着上菜,一边听周围人高谈阔论说消息。   这也是来之前领了她任务的一位师兄教的,说这边的酒楼是消息集散地,也有人在这里征召队伍一同探险。   方漓来得早,等着上菜时楼下才坐了一两桌,聊的都是各自刚经历的冒险。方漓仔细听了,没什么意思,还没天璇宗一位师兄说得惊险。   到她慢慢吃了一半的时候,人总算陆续坐满了大半,聊的话题也丰富起来,终是有人说到了木之精的事。   “今年是个丰收年。”隔了两张桌,有个络腮胡声音很大,特别兴奋的样子,“我们运气好,正赶上了。如果能捉到几个木之精,拿出去卖了,我能有一阵子不用冒险,闭关好好修炼两年。”   与他同坐的两人连连点头,有一人就叹道:“十年前我刚来的时候,一心想抓到精灵兽,然后再拼几年,就找个好地方专心修炼。结果呢,在这儿进进出出的十年了,也遇过一次精灵兽,却连边都没擦上。”   “路大哥不必如此,谁又不是呢。”年轻一点的男子笑道,“我们能赶上木之精成熟的时候,就是好运了。”   “能抓到木之精的也不多啊。”这个路大哥却是个悲观派,被两个同伴连连劝酒鼓励,也不再说丧气话了,转了话题又道,“这些年我们也没白干,寄木早就备好,算是占了点先机,只盼能抢到几只,哈哈。”   寄木,方漓若有所思,这东西很重要,但她没法提前备。   刚脱离树木的木之精有形无质,要捕捉就得用寄木,让它寄居在一种名字就叫寄木树的灵植所制的简易灵器上面,同时将它锁住不能脱离。   但难就难在,这种灵器本身不复杂,只增添了封锁的功效,真正需要的是供木之精寄住的能力,这要求它必须含有寄木树的生气。而寄木树只有碧波界生长,一离开碧波界,不管是树还是截取的木材,都会失去生机与活力,从而失去效用。   所以没办法提前准备,只能来碧波界寻找。   本来,有些散修自觉无望捕捉木之精,只想卖寄木发笔小财。可恼的是当地几个早来的门派,每到木之精成熟脱体之年,就把市面上的寄木扫荡一空,叫人买不着。尽管不能完全封锁,但也足以把许多人排除在外了。   反正捕捉木之精这种事,实力其次,运气比较重要。就算踢出去的大部分是没靠山的散修,也很划算。   而且做生意的散修知道这些门派不愿意让他们卖寄木给人,也不愿意触霉头,就算门派不收,这时候卖的人也少。   方漓靠山不小,但势力没发展到这边来,也没门路去找人买寄木,只好先来再自己想办法了。   慢慢把饭一粒粒吃干净,方漓正琢磨着是不是再点盘便宜的菜,或者汤,或者干脆点碗白饭?再听一点消息再走。   还好,就剩几粒米的时候,忽然有人站到了楼梯上,高声喊起来:“有没有神识敏锐的朋友!在下颜齐海,在碧波界已待了十二年,倒有七八年生活在山林,熟悉地形,身法敏捷,若有初来乍到神识敏锐,身法跟得上的朋友想一起捕捉木之精,不妨来四木客栈找我!”   说罢又喊了几遍,又上楼去了,不一会楼上也传出他的声音。   楼下这一厅的人有的若有所思,有的小声议论,方漓则是愣了愣,才想起听师兄师姐说过,找人合作也有这样的方式。只不过他们来的时候,因木之精还没成熟,探险的人都是自找认识的朋友合作,很少公开招揽。   只有今年这种时候,为了捕捉木之精,不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陌生人组队的极多。   当然,如何考察对方实力和诚意,各自心中都有一本帐。没帐的有没有?也有,都被人坑死了。   这次不死,下次也得死。   真不死的,这叫运气,也是一种实力吧。   方漓想起那个说话诙谐的师兄,不由得一笑。又陆续有几人起身自报需求,有一人乃是女子,声音不大,但甜美清脆,也颇引人注目。   她找的是寻找寄木的同伴,方漓便动了心,当即站起来,问:“我是天璇宗的,金丹期,你们有什么要求?如果找到了,如何分配?”   那女子还有同伴,见立即有人响应,也是一喜,向方漓施了一礼:“我等住在青木客栈,不如到住处详谈?”   见方漓点点头,她又向众人施了礼:“若各位也想合作,同样请往青木客栈。小妹先告辞了。”   四木客格、青木客栈,都是这一带比较有名的地方,同样在方漓收集的信息之内,否则她还不敢跟着陌生人去。 第76章 低调炫富   四木客栈据说里面木材全是用的四种较珍贵的灵木,各有各的好处,属于上等的客栈了,方漓没打算去住。   青木客栈就便宜得多,顾名思议,主材就是碧波界极常见的一种海青树,好处没甚,就是便宜坚固。不过便宜归便宜,这家专作便宜生意,历史悠久,声誉和名气也很大。   招人的女子带着一头皮毛如霜的狼,还有三名同伴,二女一男,一路走就一路将人介绍了。   说话的女子是秀云界重锦山的修士,名为范真真;另一名年岁稍小的女子叫武思莲,是她同门师妹。剩下一男一女也并非半路结识,而是同在秀云界的门派,天罗门的人。   方漓并不知道秀云界,不过听他们说话,大致也明白了,这就是那种走运发现新小千界并且吃下没被噎死的小门派。他们因为一家吃不下,会悄悄联络真正信得过的交好门派一起去占领和开发。   在这个过程中,有的被人直接反手一刀出卖了;有的还没占了小千界就打得你死我活,剩下几个门人传出新小千界的消息;有的则是占了小千界之后谈不拢,大打出手,两败俱伤。   也有像重锦山天罗门这样的,确实关系好,联合了四五家小门派,一起分了那个新的世界。   不过他们发展还是受限,毕竟小千界住凡人是有限制的,一不注意控制人口就成了第二个脱凡界。而这些小门派,甚至是中型门派,在大千界没有地盘,缺乏足够的人口,也就只能维持当前的规模,只是弟子们享受的福利会多出很多,修炼也大大受益。   重锦山据范真真介绍,除了常规的修炼之外,他们还有秘法,擅于驯兽。那头霜狼就是她养的灵兽。   武思莲也有,不过是只体型不大的妙音鸟,羽毛灰扑扑的不起眼,停在她肩上,路人见了只当是女子逗弄着玩的宠物。却不知她养的妙音鸟善于探路,能与主人沟通,在跟踪寻路方面实是个好帮手。   范真真将几个同伴介绍完,也到了客栈,邀方漓进去坐下,她看了眼白虎,笑道:“这位方……我托大叫声妹妹,莫非也学了驯兽?看这白虎养得着实好。”   方漓摇摇头:“这是我朋友的,他有事出远门,我代他养几天。”   懒洋洋趴到一边的白虎猛地立起来。   什么?老大不承认它!   白虎这下不干了,正要耍赖,见方漓看过来,脑子一转,生怕这一闹,更不讨老大喜欢,只得乖乖趴了回去,喉中呜咽不已。   范真真暗暗称奇,她看这白虎分明就是视方漓为主,不知道方漓是什么意思,难道是防着他们?可这又有什么好防的。   “不知方姑娘对寄木树有何了解?”一直没说话的唯一男子顾乃轩适时插话,引开了对白虎的注意。   方漓所知不是看来的就是听来的,也没什么秘密,便一一说来。   寄木树在碧波界算是数量很少的一种树,因为很挑环境。它必须生长在潮湿阴沉的沼泽地里,而碧波界只有四个大沼泽,前人探出来的路,说不定第二天就成了不能落脚的死亡陷阱。沼泽里生活的各种灵兽也是夺命使者,虽然大部分只相当于人类筑基期之初的实力,但占了地利,猛不丁地从沼泽窜出来,防不胜防。   长年在这混的修士自然早早就打主意,弄到了手。他们这些外来者,只能现在去想办法。   也就是说,生长在容易找到的外围的寄木,估计都没了。就算没被修士们砍光,也被那几个门派派人砍光了。他们只能到更危险的内部去找。   “我们有一部分地图。”顾乃轩微微一笑,拿出一块玉简,灵力激活,一幅图浮在空中,能看得出地形和道路阡陌。随即便收了。   方漓明白他的意思,这是不能让她看得太详细。她也点点头,取出自己收集来的地图,同样给他们看了个大概。   虽然都留了一手,但大家都是金丹修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方漓的地图主要是东和东南两个沼泽,北方和偏西北方那两处较少。而他们两个门派合起来的图,涵盖最广的是东和北。   但,几人刚才就注意了,东边那处沼泽,两张地图标出的道路和位置重合太多,实际上没什么用处。反而是北方沼泽彼此不重合,真加在一块,反而范围更广。   顾乃轩与范真真对视一眼,觉得可以考虑让方漓加入了。   方漓也在考虑加入他们。不为别的,虽然秀云界她没听说过,但是对方这样堂堂正正说出来,自然是不怕她去打听的。与这样的门派弟子合作,要比跟不知来路的散修合作安全。   而且方漓回想了一遍,她没露财。吃饭就不说了,在外面买东西的时候也是一个灵石一个灵石的往下砍价,买的也都是划算的便宜货,离开此界才值点钱。   所以也应该不是见财起意,以合作的名义接近她。   进了沼泽,她身上的东西难免要拿出来用,跟这样的队友在一块,意外的情况会少一点。   于是她和范真真几乎同时开口:“那……”   范真真先笑了起来:“你先说。”   方漓也不由笑了笑才继续道:“我加入的话,要守什么规矩,最后怎么分?”   “顾师兄来过一次,虽然是跟着他师兄,也没太深入,但总是比我们有经验。所以总体上,我们要听他的安排。”范真真也不客气,把要求详细说出来,“当然,你若有不满,可以提出来,也可以离队,但之后就算同行,我们也不是同伴了,各找各的,不再分享。”   看方漓点了头,她继续道:“至于收获,如果最后没什么危险,数量又多,那就各取所需。但数量不足的话,我和武师妹算一份,顾师兄和他妹妹算一份,你算一份。连三份寄木都取不到……”她皱了皱鼻子,精明之色褪去,有了几分俏皮,“那我们还去干嘛?”   那是,也就一棵树就能提供了。这都找不着,还分什么东西。   和方漓一样,范真真与顾乃轩对方漓也比较满意,天璇宗是个大门派,在大千界有地盘的!他们可羡慕了,这种大门派出来的弟子,还不至于为个抓木之精的寄木与他们翻脸不认人。为了上年岁的精灵兽倒还是值得人家考虑考虑。   因此,与方漓说定之后,方漓也在这家客栈订房间休息,他们则把其他找来的人打发了,就开始为动身做准备。   首先,是适合在沼泽中使用的帐篷。他们已经备下了,来问方漓,方漓拿出一个问:“是这种吗?”   是师伯拿来给她的,说是用得上。   范真真:“……对就是这种。”   哪里是这种啊!他们从师兄师姐们那里买的二手货色,一顶帐篷只容一人睡下。师兄师姐们说重要的是防水飘浮和敛息功能,别的不重要!   嗯,不重要!   反正几个女子都可以睡方漓那大帐篷里了,方漓说睡一块更安全。   顾乃轩苦笑,他妹也抛弃他了。谁让他是男的呢。   还有沼泽中驱虫驱蛇驱灵兽的药。范真真一问,方漓拿出来一捧药瓶:“我师父给的,我就不买了。”   她师父是谁?丹华峰长老之下炼丹第一人的任苒啊。   师父给的药还能有错吗?有错也要用,这是她决定到碧波界之后,师父刚出关就又进丹房,花了三天给她炼制的药。   嗯,没错,就是三天。这种修为限制在金丹期的地方,就像严师伯感叹的:“这些药还要炼三天,你师父是不是退步了?”   方漓悄悄把打算送师伯的新配灵蜜换成了苦茶。   不过这些药倒是没引起范真真等人的注意,当然了,师长给徒弟的药,肯定不会差到哪去。范真真估计,他们的可能又用不上了。   至于应付危险和意外所需要的灵器灵符,方漓就没拿出来了。必要的戒心还是得有的,范真真也知趣地没多问,各准备各的。三天之后,一行人通过传送阵,来到那处名为宝石沼的大沼泽边缘。   “明明是个烂泥沼泽,为什么叫宝石沼?”顾乃轩的妹妹顾乃槿是个文静的少女,第一次主动发话,却是为这个问题。   答的是方漓。   “我听师兄说,这儿脚下是陷人无数的沼泽,但表面上却是铺满了绿植,青葱水嫩,见之可喜。若碰上开花,更是满目锦绣,是四大沼泽中最美的一处。有人称它是绿宝石,后来叫开了,就成了宝石沼。”   顾乃槿就向前走了两步,注视前方,欢喜地回头向她哥:“哥,真的哎,你看前面好美。”   她哥想来是早习惯妹妹的作派了,无奈地跟上去:“有什么美的,不就是树啊草的,下面不定哪个地方就是坑,你走我后面去。”   武思莲窃笑,向方漓解释:“别担心,小槿就是开始会激动一点,真到了沼泽里会很谨慎的。”   “嗯。她说的也没错,这里美是真美。”方漓回道。她想,等找到阿无,可以带他来看看,阿无看过海,再看过沼泽,谁也不能说他见识少啦。 第77章 宝石沼见闻   这里是宝石沼的外围,坚实的地面还是主流,顺着地图上的大路走很安全,前方还有一个自发形成的驻地,东西卖得贼贵,专宰不懂内情的新手;也有真实用的东西,同样贼贵,卖给懂行但来不及再去别处的老手。   方漓这一行人都算是新手,但都是从有规模的大中型门派出来,有前辈的教导和经验,并不会被宰。不过在各地坊市集市中淘货,也是前辈们教的经验之一,不经历几回打眼,就不能叫长见识。   所以几人也没急着走,约了集合地点,就分散开各自淘货去了。   方漓没什么需要的,但想买一点有特色的东西,回去带给师父师伯,孟君李青禾,还有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阿无。   尤其是阿无呀,不知道这次他回家之后,他家人放不放他自由。她多带一点旅途中所得的东西给他,指着这些东西给他讲途中见闻,阿无一定会很高兴。   因此,她看中了一片用宝石沼最常见的铃树树叶制成的书签。卖书签的是个女修,摊位上主要摆卖的是沼泽中所需的药物器具,一些看起来是闲暇时手工所制的小玩意堆在一边,像个添头。   方漓一问,果然是添头,要买别的东西送的。她遗憾地摇摇头,想走,又实在觉得漂亮。   这树叶书签不是随便拿一片叶子做的,碧玉般的树叶光滑完整,上面用炼器手法嵌进去一朵小小的淡黄色花儿。她摊位上也有其他类似的书签,但这朵花与众不同,嫩黄的颜色与叶子极相配,质地也与绿叶一样如玉般温润光滑,让方漓爱不释手。   女摊主见她喜欢,一再劝她买自己的东西,又说这黄色小花虽然不值钱,但也很少见,是宝石沼独有,到另三处大沼泽都找不着。   方漓咬咬唇,诚恳道:“你出个合适的价我就买了。”   女摊主叹了口气:“我这就是个添头,卖你贵了你说我黑心,不提点价,我这少个添头,这么多摊子,人家何必来买我的?你也别为难我,随便挑个用得上的东西,这书签真不收钱。”   “我是想送给一个不能出门的朋友的……其他东西真的用不着,这个稍提点价我也愿意买。”   女摊主的表情柔和了一点,瞅了眼方漓,拿起那片书签,叹道:“罢了罢了,其实咱们都是读取玉简,也没什么人用到这个,只是个小玩意。如果你朋友喜欢,也算我没有白做。就……一块灵石吧。”   当做添头,她摊位上最便宜的东西也得十几个灵石才卖,方漓是真喜欢,看她出了这个价,也不压价了,付了就拿走。   看她走远了,摊主一乐,从纳戒里又拿出一片同样的书签,心想今天倒是赚了。   方漓专心挑了一阵子,突然发现今天好像很清静,再一想,是白虎。   白虎没蠢蠢欲动让她不停地拖回来,也没把脑袋伸到人家摊位上乱拱让她不得不买上一点小东西赔罪。   今天怎么这么老实的?   她怀疑地拍了拍白虎的头:“今天是不是闯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祸?”   白虎一个哆嗦,委屈之极地抬眼。没有,没有,没有,我这么乖,老大别不要我!   又买了份挺多人买的地图,真实性有保证,用不用得上难说,但有备无患,方漓便捂紧了钱包,只看不买了。   到说好的地点又等了一会,才看见另几人陆续回来。范真真建议:“把买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拿出来一看,大家都笑了。   说不买不买,各自还都买了点东西,都是自认为用得上的,当时听摊主一说,就觉得还是买了安心。但现在彼此一对,敢情所有卖东西的套路都一样。   那地图方漓买了一份,武思莲在另一家也买到了一样的。   还好不贵,两人笑了一阵便抛开了,好歹是真地图。   至于那树叶书签,顾乃轩摇摇头:“这花在沼泽里很多,我上次跟师兄们没走多远,就看见了,到处都是。”   “是这里独有的吗?”方漓问。   “是,别的沼泽没有。”   “那就好。”方漓觉得还是划算的,“她做得真的很漂亮。”   这点大家也认可,甚至顾乃槿还动心,也想去买一片,硬是被她哥拦下了。   “哥,我们好歹每个月还有灵石领,你怎么这么小气!”顾乃槿有点生气的小声抱怨。但顾乃轩不为所动。   “我是你哥,不是你道侣,这再便宜,我看就是不值。你想买,以后要是有什么师兄师弟的来提亲,让他给你买!”他这是跟妹妹开玩笑了。   顾乃槿脸也红了,鼓足勇气反驳:“那上个月陈师弟要请我吃饭,你怎么非得跟去,还黑着脸坐那盯人家看啊?”   说完立刻就躲到范真真背后,让她哥脸更黑地在那生气。   看来要重点盯那个陈师弟了,顾乃轩想。   范真真则低声与方漓调笑:“幸好没个哥哥来管你。你是要送给什么朋友?”   方漓大大方方地回以一笑:“一个很少离开家的朋友,想带点独特的东西给他。”   范真真看她神态自如,倒是愣了一愣,从自己纳戒里找出一个漂亮的盒子递过来:“那用这个装上吧,好看一点。”   方漓谢过她,将叶子装进去。红色的盒子内衬,碧绿的叶子,嫩黄的小花,果然悦目,欣赏了一会她才收起。   “还有半天才落日,是休整一晚明天出发,还是继续走?”顾乃轩问她们。   “不过就是从传送阵出来逛了一阵,没什么好休整,现在木之精已经陆续离树,我们能快就快点吧。”范真真说着,目光扫了一圈,征询意见。   众人都同意,便没休息,穿过这个热闹的驻地,沿着不知多少前人踩出来的路向沼泽进发。   脚下的路越来越窄,两边的植被却是越来越茂盛,渐渐地都看不出地面来。   武思莲试探着踩了踩路边的地,仍是坚实的,却被范真真一把拉回来,板起脸斥责:“你要是作死现在就回去,我负不起这个责任。”   武思莲吐了吐舌,乖乖地不乱动了。   霜狼和白虎没有跟在各自主人身边,现在路已经窄了,不足以让几人并行,因此分了前后。为了安全,几人不敢拉开距离,让霜狼和白虎在前面跑着,顺便探路。   武思莲的妙音鸟也飞了出去,但它探路的能力在沼泽中不太起作用。   范真真看自己的灵宠在前面,有些奇怪地问方漓:“你这只朱印白虎是风刃虎变种吗?我家霜儿虽然一向老实听话,可跟比它品阶低的灵兽在一块时,从来没这么老实。”   狼是群居动物,灵兽也一样,在新的群体内,确认自己的地位是一种本能。所以对于新入伙的灵兽,只要实力不如它,它就会做一些小动作欺负一下新来的,确立自己的地位。   风刃虎应该是不及霜狼的,就算长了一身白毛也一样,可霜儿今天真的是太老实了,从来不去招惹白虎,甚至还有点讨好的意思,这让范真真非常奇怪,甚至反思是不是因为方漓出身天璇宗,自己难道不自觉的有点讨好?导致自家霜儿看主人眼色行事,也去讨好人家的灵宠?   那可真是太丢脸了,范真真端正了一下态度,力争别让灵宠受气。   沼泽外围,寄木树果然一棵也不见了。当天无事,第二天晚上宿营时,顾乃轩踩着身边一个树坑感叹:“一棵也不放过啊。”   “换成我我也不放过。”范真真一边生火一边说,“多一个人拿到寄木,就多一个人可能抓到木之精。木之精生得再多,也不够那么多人抢的。”   方漓则将自己的帐篷支起来,她是看有这么多人,才拿出了这个,其实还有个小的,如果一人探险就用那个。   因为碧波界出产木之精,算是金丹修士经常会来的地方,所以天璇宗内也专门有人打造这样的帐篷。方漓在顶部放上一颗中品灵石,帐篷就微微浮起,不落在地面了。   因为碧波界的沼泽,不仅仅凶险在沼泽本身共有的特性,还凶险在,由于此界法则不全,虽然不至于让陆地凭空崩溃,但小范围内地形的改变,却是经常发生的事。   尤其是沼泽。你扎营时好好儿的地面,在你熟睡时,说不定就变成噬人的泥潭。   前一会才将同伴吞下去的泥潭,第二天说不定又成了另一拨人扎营的好地方。   这儿生活在泥中的虫兽,最大的特性就是醒觉及敏捷。往往睡梦中皮肤感觉到些微的变动,眼睛没睁就飞速窜向上空。来不及跑的,可能就被突然硬化的土地活活憋死。   也有不在乎的,自己打洞出来,这又是另一种能耐了。   人类没这个能耐,就只能打造出浮空帐篷,随它怎么变吧,我自浮空不动。   至于植物就更简单了,在沼泽中生长的植物都有它们的本事,变成泥潭,它们的根系就会展开,铺在烂泥中。一旦泥潭消失,就又深扎入土,吸取水份。   方漓觉得来得很值,就算没抓到木之精,这样神奇的植物,在博知苑看资料根本没有直观的感受啊。 第78章 也算运气   一狼一虎挤不下帐篷,用的是专给它们准备的小帐篷。   白虎很是怨念,它本来可以跟老大一块,就是因为多了这些人,把它挤出来睡小帐篷了。   不高兴的白虎一头钻进去睡觉,不理对它有本能敬畏的霜狼。这种低等的小狼,阿无不压抑自身气息的时候,吓死它!   霜狼等白虎钻进原本属于范真真的帐篷,这才来到顾乃轩面前,与他一起值守上半夜。   下半夜换方漓与白虎。方漓坐在白虎帐前,没叫它,但是白虎自己拱出来,讨好地朝她用前爪拍拍胸,意为瞧它多可靠,多自觉。   方漓不觉笑起来,心想刚在元山遇见它的时候,就觉得它比别的灵兽狡猾,但也没到这程度。   都是阿无惯出来的,阿无在元山寂寞,一定很喜欢它的陪伴。   想到这,她就觉得这头又懒又滑头的白老虎可爱了起来,从乾坤戒里找出养在竹林的锦鸡丢给它:“快吃掉,别让人看见。”   白虎没想到还有夜宵的福利,惊喜地几口吞下,自觉地把沾了血的毛舔干净,过去蹭方漓。老大看来也没不想要它嘛。   一高兴,白虎纵身悄然跃下地面,要表现一下。它已经发现一丛低矮的大叶灌木后面有小兽在活动,只是为了在方漓面前表现乖巧才没行动。现在一得意,又忘形了。   方漓也没拦它,只见白虎伏下身子,没用天赋的风刃,只悄然潜近,后腿一蹬!   理应扑出去的身子往下一陷,白虎惊慌地再一蹬,陷得更深了。   但它居然没吼出来声,也是最近力求乖巧的结果了。   方漓不敢落地,赶紧飞过去看,只见地上泥土渐渐泛出深色,显然是变化了。   白虎两个爪子搭在外面,后半截身子沉在下面,一动也不敢动,方漓将它拉上来,看它半截泥涂的身子忍不住发笑,掐诀召来水给它洗了。   再试探着去踩其他地方,果真,这块地就变成了泥潭。   方漓这才体会到凶险。别看对他们没影响,这是他们有特制的帐篷。当年第一批来这里探险的前辈们,真不知道在这沼泽底下埋了多少。   她打开地图,仔细研究起路径。图上标明的道路中,这条路注明是最稳固的一条,很少发生变化。但既然变了,就得另做打算。   方漓估算了一下距离远近,决定明天建议不换路。   他们都有飞行灵器,飞过这一段应该不成问题。再有一天左右,进入的区域就不能长时间飞行了,连浮空帐篷都不能用,晚上守夜的人也格外要警惕起来。   飞过一段路之后,可以换另一条道走,到时候只能看运气,如果碰到过不去的沼泽,要么回头,要么等等,看运气是不是够好,泥潭消失再变回地面。   第二天,顾乃槿第一个掀帘出来,就被地面的变化吓了一跳,回头把另两人叫起来:“快看啊,我们真是运气!”   “这还叫运气?”武思莲表示了异议。   “怎么不是。能在地图上标明是路的,都是前人探索过,最不容易发生改变的地方。我们才走第二天就碰到一次,这还不是运气?”顾乃槿很开心的样子,甚至从帐篷上俯身下去,摸摸软烂的泥面,像是想感受一下与昨天是不是真的不同了。   “你小心!”范真真从后面拖住腰带,毫不客气地将她拽回去,几乎与此同时,一条细长漆黑的鱼跳出了泥潭,利齿在空中一闪,没咬中顾乃槿,又落了回去,钻进泥里不见了。   顾乃槿没看见,顾乃轩可是看得清楚,脸色发白,赶过来大骂:“顾乃槿,你再这样不合时宜,我现在就带你走!什么寄木,我不找了!”   顾乃槿迷迷糊糊地看看地面,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但看她哥这样生气,也知道做错了事,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哥。”   这次范真真和武思莲也不帮她说话,范真真更是看了方漓一眼,沉声道:“小槿,我们不是出来玩的,你真适应不来,就让你哥送你回去。我不是怪你,但你也不能误了大家的事。”   顾乃槿眼泪都快下来了,忍着只是点头。方漓本想说情,但心里也觉得她这样很容易闯祸,再加上看见范真真向她使眼色,便没动。   范真真和武思莲出来,各自拿出自己的飞行灵器浮空而立,让出地方给顾乃轩教训妹妹。   方漓就将自己的想法说了,范真真看着地图琢磨了半晌,点点头:“我也同意,等会再看看顾兄怎么说。”   “他会不会真带小槿走?”武思莲有点担心。   “等会大概会带她来向方姑娘赔罪。”范真真说。   方漓诧异:“我?”   “嗯。”范真真挺严肃的,“我们毕竟是一起的,虽然是两个门派,但同行也有一阵了,彼此也算熟悉。方漓你是新来的人,小槿犯错,我们可以包容,却不能要求你也包容——你先别说,我知道你没怪她。不过不吓吓她,回头真让她惹出事就坏了。”   说到这,范真真露出一个既狡黠又歉意的笑:“麻烦你做个坏人吧。”   果然,顾乃轩把眼睛都哭红了的顾乃槿带出来,自己站在帐口没动,推了顾乃槿一把。   顾乃槿怯怯的,朝着方漓瞧了一眼,迅速垂眼,又抬起来瞧了一眼。   方漓忍笑忍得其实挺辛苦的,还绷着个脸。   只听顾乃槿小小声地道:“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再有下次,我自己离开,不会拖累大家。”   顾乃轩在后面沉声道:“你在跟谁说话呢?”   “跟……跟方姑娘。”顾乃槿抽泣着说。   “重说!”   “方姑娘,对不起。”顾乃槿被她哥凶得,眼泪刚才在帐里已经掉过,这时又被凶出来了。   方漓原来还跟范真真商量了一下怎么凶,这下子被她哭得心都软了,赶紧摆摆手,道:“我也没损失,这次就算了。倒是你,刚才你自己没看见,若不是范姑娘拉你一把,你手指都要叫那怪鱼咬下来。可别以为自己是金丹期就不怕了,那怪鱼身长嘴尖,一口利齿,是我一位师兄专门提醒过的刃齿鱼,下嘴又准又快,你要没很好的护身灵器,根本经不起它这一咬。”   本来说好教训她一顿的,方漓说着说着忍不住替她后怕起来,真心诚意地劝了几句。   顾乃轩刚才把妹妹狠狠训了一通,重点说了以后路途的危险,和她对别人的妨害,却没说眼下这事。   顾乃槿听得下意识捻了捻自己的手指,后怕起来。   白虎却是听懂了,看看方漓的神色,又开始了自作聪明。给它的帐篷里还有它晚上吃剩的肉骨头,白虎将它叼出来,先放下吼了一声,看人都朝它看来,尤其是方漓和顾乃槿也看了过来。它才得意洋洋地将骨头一抛,喉中蓄力,跟着方漓之后几乎没用过的天赋技能风刃发出,将那骨头巧妙的挑向天空,看得范真真等人注意力全在它身上了。   这什么风刃虎啊!难怪霜狼怕它,这风刃还带贴着地发出去然后拐弯向上击中目标的?   骨头被击成两半,白虎的力度控制得还是不好,它自己有点不满意地咕哝了两声。   其中一块按它预想的轨迹,高高飞向天空,又落下泥潭,但还未落入,众人只见又是一道黑影从泥中窜出,尾部还浸在泥里,头部已够着了那块剩骨。   咔嚓一声,清脆入耳,黑影的细长身影已消失不见,泥潭上只剩下被咬断的半块骨头,缓缓下沉。   带着啃剩肉沫的那一半,也随着黑影不见了。   顾乃槿这才觉得嘴里发干,把手藏到了背后。   差一点,差一点她的手指也变成了这样。   范真真则喃喃自语:“这白虎,长了个人脑子吧?”   白虎露了回脸,得意非凡,讨好地趴到方漓面前,想起跟阿无在凡人国度到处找青珑界的时候,看到有一种叫狗的动物特别会讨好人。   没什么了不起的,它也会啊。白虎欢快地摇起了尾巴:老大,我帮上忙了吧,别不要我啊!   范真真揉起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条狗变的虎。   更可怕的是她的霜儿盯着白虎看了一会儿,也冲着她摇起了尾巴。   她那高贵傲气冰山女神的霜狼啊!真是学好不易学坏难!   下决心回去之后再扳习惯的范真真强迫自己转开视线,把商议的结果跟顾乃轩说了,没有异议,几人便先回帐篷休息了一会,然后收拾东西,往定下的方向飞行。   方漓本想她带着白虎,不想白虎居然有灵器,而且能用灵器。   阿无给它打造了一个项圈,原来方漓一直以为只是护身的,不想还有飞行之能。白虎的妖力运转,轻松飞了起来,看得霜狼羡慕不已。   范真真正要把她霜儿抱上一起走,就见霜儿冲着白虎摇起了尾巴。   一扭头,她不认识这货!   白虎很受用的降低了高度,想了想,既然这小弟这么识趣,就给它个面子,让它趴在了自己背上,驼上了它。   一行五人两兽一鸟,就这么往沼泽深处飞去了。 第79章 探路   飞飞走走,接下来的路还算顺利。就像几人从师门中打听到的一样,地图上标出的路都是比较稳定的,很少发生改变。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运气不错,见到了难得之事,而且并没出什么危险,反而让最不安定的因素受了教训,减小出意外的可能。   一直到沼泽的空间迷锁附近,地图上终于失去了道路的踪迹,只剩下大致的地形图,以及危险禁区的标识。   接下来的路,也因此处不稳定的空间规则,导致不能长时间飞行,幸好短暂的浮空跳跃还可以维持,不然,恐怕没人能走过接下来的路。   “下面的路是断断续续的。”范真真研究着地图,比划了一下,“这里标明了,大面积的沼泽泥潭,中间有一些不连续的落脚点,需要试。咱们怎么试?”   “系上绳子吧。”方漓说,“至少能把人拉回来。”   前面的路,陷进去了并不是太要紧,他们又不是凡人。只要不是睡梦入定时无声无息地受陷,直接飞出来就行。   但空间迷锁内的沼泽就不同了,底下似有无穷吸力,一旦陷进去,靠自己的力量很难□□,好在只要不是大半身入陷,别人拉一把,还是挺容易的。   “嗯,这下面据分析,恐怕不是沼泽这么简单,或许有天然的阵法。”顾乃轩接了一句,取出一团绞着乌黑色金属光泽的绳索,“用这个,我来之前专门去买的。”   方漓也有类似的绳索,无他用,结实、刀砍不断、火烧不焦、水蚀不烂,还不怕一般常见腐蚀物的侵蚀。也是碧波界沼泽专用物。   见顾乃轩拿了出来,她就没多事,接过顾乃轩递过绳索就要往自己身上系:“我先来。”   范真真忙把她拦下:“怎么能你先呢。霜儿。”   她算看出来了,这个大门派出身的姑娘没多少跟人合作探险的经历。这让她有点羡慕,大门派可真好啊,安安稳稳的就修炼到了金丹期。   像他们这种几个小团体联合的队伍,方漓这种单身一人的,往往有两种处境。   一者,冒险都是她上,谁让她势单力薄没人帮腔。   二者,冒险排在后面上,因为她只有一人,会担心万一出事同行者不肯相救。冒险是人人都要出力的,但排在后面,也算是对落单者的照顾。   前者队伍弱肉强食,常常是临时联合在一处,各怀鬼胎,到最后难免因为分配不公内讧。后者追寻公平,正是为了避免最后的矛盾,也是为了让大家真的能各出己力。   但实际上,这种公平也很难维持。范真真这也是因为与顾家兄妹是熟人,看方漓又是好出身,这才愿意费这个心力。   方漓还懵懂着不明白这种好意,见范真真要让霜狼去探路,自然不反对,让开了一边。   顾乃轩又递了一截黑钢绞丝绳给范真真,让她帮霜狼系上。霜狼吼了一声,便奔了出去。   奔出去十余步,就见它上身一沉,前爪陷进了泥里。但霜狼身形灵活,前爪才往里陷,那吸力还没缠绕上来,它便猛然仰身,人立而起,拔出了爪子,向后退了三四步,然后疾冲,跃出去七八步,落地。   这次运气不错,落到了实处。众人自然跟过去,一起站定,再让霜狼前行。   如是者七八次,有时落地猛了,陷得较深,霜狼不等范真真使劲拉它,自己一口寒气喷出,将面前的地面冻结,再借一把力,也就出来了。它是霜狼,这正是它的天赋能力。寒气只是基本应用,对敌时还能凭空凝出冰箭,比白虎这种只能从嘴里喷出风刃的灵兽可是灵活许多。所以范真真才会对它的臣服感到奇怪。   七八次下来,霜狼也累了,范真真将它搂住,揉搓了一会,奖励了它一大块兽肉,回头问方漓:“白虎身子重,行不行?”   方漓犹豫了一刻,道:“还是我去吧。”   她不想让白虎冒险。   白虎急了,这种时候,正是表现的时候啊。   而且新收的小弟——不对,好像是小妹,还在一边看着,怎么能让它以为自己不行?   于是它虎吼一声,自己去叼绳子。方漓抓住它,认真地道:“这危险,你别任性。”   殊不知范真真武思莲顾乃槿全在看着她,尤其是养灵宠的两位,心里对她十二万分的佩服。   居然宁可自己冒险,也不让灵宠冒险,这真是……真是养了个大爷吧。   武思莲摸了摸自己的妙音鸟,劝道:“系着绳呢,不会有事的。它陷进去你可以拉它,你陷进去它可拉不了你。”   顾乃轩更是一脸的好笑:“方姑娘别怪我说得直接,我看你这才叫任□□?”   方漓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眼里很怪,想想他们说得也有道理,刚才霜狼几次陷进泥里,都是范真真把它拉了回来。估摸一下,她拉个白虎应该也不成问题。   “那……你小心点。”她将绳索系在白虎的项圈上,这样即使拽动也不容易勒着它,这才放它出去。   白虎卯着了劲表现,当然不肯掉链子,霜狼只试了七八次,白虎一次次奔跑飞跃,十七八次才停下来喘气。   别看它身形庞大,比霜狼沉重得多。这一跑起来,大家才发现,这头白虎真的不能以常理对待。   它本是风刃虎的变种,只变出了先祖的外貌,本事依然是吐出风刃伤敌的天赋本能。   但现在,它竟能操控风力,身子轻飘飘地掠过沼泽,稍一下沉,自己就借风力纵身起来,向前掠去。往往一直到这捆绳索用尽了,它才在落脚处停下,得意地等他们跟过来会合。   霜狼总是积极地跟过去,然后第一时间冲着它摇尾巴,这尾巴摇得是越发熟练了,不像前几日那样生疏。   武思莲每到这时候,就吃吃笑着看师姐。范真真面无表情回她一个心丧若死的眼神。   方漓也不吝惜夸奖,不但把乾坤戒里为它准备的灵兽肉拿出来让它吃了个够,白虎喜爱的果酒也拿了一坛,让它喝个够。   反正白虎不像她,半坛就倒。这家伙喝果酒的本事她见过,曾经偷阿无的酒喝了三四坛,跟没事虎一样。要不是嘴里喷着酒气,差点就让它瞒过去。   后来这家伙居然又学聪明了。偷喝完之后又去喝了很多溪水,把酒味冲淡,还把阿无种的花嚼了,满身的花香。最后阿无取酒的时候才发现空了好多坛出来。   表现出众的白虎,第二天就懒了。在它想来,既然已经让老大看到自己的本事,那就不用太积极了,有事还是叫小弟先上为好。   哦,不是,是小妹。   霜狼又辛苦地探了一段路,今天却越发凶险了。一次飞跃过沼泽时,泥中窜出不止一只鱼和小兽,幸好大家都绷着精神,不约而同出手,将霜狼救了下来。   霜狼再奔跑时,就有点哆嗦。   白虎懒洋洋地看了一会,抖了抖胡须,蹭方漓。   “怎么了?”方漓蹲下身问。白虎仰起头,让她看自己的颈圈。   方漓这才发现,贴着颈圈,原来还挂了一个小小的纳戒。   白虎自己也能取,但是阿无千叮万嘱,叫它在人前不许表现出自己太过与众不同的一面,它虽然爱得瑟,但是阿无这样郑重交待,甚至释放出自身气息威胁它不允许做的事,它也是绝对不会做的。   所以它叫方漓来取。   方漓不知道要取什么,在里面一件件拿出来。   拿到一件甲衣时,白虎叼起来,往霜狼身前一丢,眼神嫌弃地点点脑袋,迈着优雅的步子回方漓身边,让她把自己的东西都收起来。   旁人都看呆了。   这老虎身上居然有纳戒。   纳戒里居然放了好多酒——应该是酒吧!那些看上去都是酒坛子啊。   还有大块的肉,放入纳戒里保鲜,这是打算让白虎自己带着自己食粮?   还有刚丢给霜狼的甲衣,那是灵器吧?足可挡得下那些泥沼中蛇虫鼠蚁的侵袭了!   要说除了那件专物灵兽设计的甲衣之外,别的东西也不值钱。可光是“给灵宠一个纳戒放不值钱的东西”这件事本身,已经足够让人三观碎裂,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在大千界有地盘,独占了小千界的大门派,真的这么奢侈吗?   还好,方漓虽然没发现他们的震憾来自何处,但总算发觉别人的眼光不对,解释了一句:“这是我朋友养的,暂时托在我这里,我得照顾好它。这些都是我朋友留下的。”   武思莲捂着心口,这还差不多。   范真真给霜狼穿上甲衣时偷偷查看了一下,果然是灵器,还是手法比较高端的那种。真是有钱人啊。   甲衣是按照白虎的体型炼制的,套在霜狼身上有点肥大。范真真卷了卷,用绳索扣住,让霜狼跑几步看有没有妨碍行动。   霜狼很兴奋地跑了几个来回,回来望着她呜呜地叫。范真真明显感觉到它的欢喜,不由歉疚地揉着它的头毛,许诺道:“这次要是能多抓几个木之精,回去我也给你打造一件。”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之后霜狼跑得似乎更带劲了。 第80章 险情   白虎也卖力了起来。它一听方漓说它是朋友养的就急了,敢情老大还是没认它。   那还有什么说的,卖力干活吧。   在两只灵宠的努力下,几人顺利行走了四五天,但并没有深入多少。   因为此时他们不再直线行进,而是加大搜索范围,绕着圈螺旋形一点一点向前探去。   寄木树很独,并不成片生长,所以搜寻起来很费劲。   禁飞之后又过了八天,几人才终于发现了一棵,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找到这一棵就算没白来。”顾乃轩轻松地说,“看这大小,分成三份不成问题。”   武思莲已经拿出剑了:“不废话,砍了它!”   在沼泽里她都快闷死了。宝石沼远看美,走进来之后视野并不开阔。那些根须浮在泥水中的阔叶树虽不算高,可抬眼望去也是不见远处,只有这些遮蔽了视线的叶子和树。   还有沼泽里免不了的腐烂气味,令武思莲这几天心情越来越烦闷暴躁。   一棵树分成三截,一人一份。顾乃槿问:“要不要在这里炼制了?”   “出去再说吧。”武思莲几乎是哀求了,“我都快受不了了。”   “不行,找到一棵只是保底,至少再找一棵。”范真真拒绝离开。   这是棵年岁很短的树,质量不高,一棵寄木树分成三截,炼制之后不过手掌大小,只能捕捉一个木之精。   方漓是无所谓,她够了。但他们四人是不够分的,所以还得再找。   方漓也没在这时候脱队,看范真真朝她望过来,大大方方地一点头:“我也想再找一点,虽然还不知道能不能抓到一只,但是东西总得准备上。我想送给朋友。”   顾乃槿也有点不愿意,她跟武思莲一样,在沼泽中越来越不舒服。但她早先被哥哥教训了一顿,这时不敢再多事,听顾乃轩的,继续找。   武思莲叹了口气,想想也不能逞强说出自己不要了这种话,只得打起精神,随着队伍一起前进。   但包括方漓在内,因为已经有寄木在手,精神都难免懈怠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不好,接下来走了四天,明明已是人迹罕至的深处,他们却再也没发现第二棵寄木,人也越发打不起精神了。   直到出现了第一次险情。   霜狼探出了路,众人依次飞跃过去。到武思莲腾空而起到半途时,右侧一棵茂密的矮树中悄没声息地袭来一道劲风。   妙音鸟率先叫起来:“右,右!”   武思莲养妙音鸟久了,默契在心,其他人提醒声方起,她已舞出剑花,护住身右,同时极力偏转身子,面向来犯之敌。   原来是一只毛色黑沉,面目狰狞的猴类灵兽,个头极小,在空中转折自如,甚至落到沼泽上也不下沉,反能借力上弹,再次扑上。   武思莲人在空中,应对吃力,方漓春薰剑毫不犹豫地出手,却不是向那猴子,而是飞向武思莲足下。   武思莲感激不尽,她正一口气用竭,下意识地运转法诀想飞,却不由自主地向下落去。   恰在此时,春薰剑到,她纤足一点,再度腾空,也不跟那猴子纠缠,扑到落脚点才大大松了口气。   那黑猴见猎物跑了,吱哇叫了几声,跳进树中不见了踪影。   方漓收回春薰剑,喃喃了一句:“我讨厌猴子。”   白虎在一边使劲点头,它也讨厌猴子,那只元山的金毛猴差点把它抱上的大腿抢走。   武思莲惊魂甫定,吓得不轻,范真真皱着眉,向方漓问道:“我们事先打听的消息,没说有这种灵兽,你那边呢?”   方漓摇摇头,她也没听说过。   “但师兄师姐们告诉我,这里出现什么都不要奇怪。毕竟是少有人走的地方,他们也曾经遇过完全没听说过的灵兽,根本没办法提防。”   范真真若有所悟,她打听消息的师兄师姐们因为没赶上木之精成熟之年,所以没有对寄木的需求,到沼泽探险是为了寻找别的东西。所以他们其实并没有深入到如今他们走到的程度。   方漓那儿就不同了。天璇宗毕竟人多,为了各种奇怪原因深入沼泽的人,总归有那么一些,这样的消息也就比她多了。   羡慕不来,羡慕不来啊。   “下面我们要更小心一点了。大家打起精神来。”范真真拍了拍手,严肃地提醒。   刚刚差点掉进沼泽的武思莲也跟着提醒:“要小心沼泽,我刚刚差点跌落。离得近了,发现下面有很强的吸力,并不需要陷进去才有。”   这是个新危险,验证了前人的说法,沼泽的吸力并不完全来自于泥泞,下面必然还有其他秘密。   不过他们完全没有去探索个究竟的雄心,只商量着怎么避免这个危险。   顾乃槿提议用绳子将大家系在一块,顾乃轩朝她一瞪眼:“万一我陷得深了拔不出来,这绳子你砍得动?”   顾乃槿急了,使劲拍他:“说什么呢!”   范思莲在一边附和:“是的,刚刚我的感受,吸力非常强,万一连续两人猝不及防地跌下去,其他人想拉未必一定能拉得动。这吸力,我们往里走会更厉害吧?”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注意掠阵,发现危险及时排除,若力有不逮,方漓和□□剑术的顾乃轩飞剑帮着垫一垫脚借个力。   这样小心翼翼地,半天只前进了过去几天中两个时辰就能完成的距离。   身体上不算累,但几人都是心力交瘁,天色刚暗,就有人提议休息了。   “歇一歇,明天再走。”范真真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满脸倦色的武思莲,带着点歉意看向顾乃轩,“明天再找不到,我们就退出去吧。”   武思莲早就不想走了。方漓则是一个人,有了寄木,不需要再寻找。但顾乃轩这边,只剩他们俩是肯定不能再走的。   顾乃轩心有不甘,但看出来其他人都绷不住了,而自己妹妹一听说要出去,也是满面雀跃,终于也叹了口气:“好吧。”   这一声出口,顾乃槿与武思莲不约而同地低呼一声,欢喜极了。顾乃轩再不甘愿,看到她们这个样子,也不禁笑起来,故意拉长了声音叹息:“下次出来,再不带这个丫头了,让我多费了多少精神。”   顾乃槿不依地拉着他撒娇,武思莲则捂着鼻子哀叹:“比白天味道还重啊。”   白天确实没这么重的腐臭味,到了晚上不知道是不是那些污泥发酵得够了,开始尽情地散发味道。   武思莲刚说话的时候,还是能忍一忍的臭,到范真真与方漓合力生起火准备烤肉的时候,味道已经重得让武思莲忍不住干呕起来了。   “吃不下了,这熏的,实在吃不下了。”她嚷嚷着。   方漓也受不住了,正要说话,忽然侧起耳朵:“你们听,什么声音?”   伴随着恶臭的弥散,空中有嗡嗡声渐近。不多时,顾乃槿一声惊叫:“虫子!”   她被咬了,不是天上来的,是不知什么时候从泥里爬上来的。   天上飞的也近了,嗡嗡而来的是一群飞蚊,个体极小,却是成群结队。   范真真手忙脚乱地取出驱虫丹药,捏碎了放在水里,味道散发出来,有些蚊虫飞走了,但大部分盘旋了一阵,又飞了过来。   顾乃槿还算幸运,咬了她的虫子不是什么毒虫,只是疼得厉害,苦着脸在小腿上搽药。   “怎么回事,晚上这的虫子都厉害起来了!”   白天他们就一直将驱虫丹药化成的水喷在身上,不时补充,一直也没受到什么骚扰。就是昨晚也是平安度过,没有意外。不想到了今天晚上,不但环境越发恶劣,连驱虫药物都不起作用了。   顾乃轩已经祭起了护身灵器,一个小巧的手环微光闪烁,将他和顾乃瑾护在其中。这本是对强敌所用,不料用在了小小的飞虫身上。   方漓也在腰上的灵器中输入灵力,护住自己和白虎,这才从乾坤戒里拿出师父给的药。   一路走来,用范真真拿出的药也挺管用,她就没用,不知道对这突然变厉害的虫潮有没有效果。   去了瓶塞,任苒炼的不是丹药,而是药膏。一瓶黑乎乎卖相极差的膏状物,不说的话肯定会被人当作烂泥巴。   味道倒不难闻,微辛,有些呛鼻。方漓只拿出一瓶,手心灵力运转,微微加热了一下,让味道散发得更快,放在外面。   武思莲正捏着鼻子催动灵器护身,死闭着眼睛不看那些在身周飞舞的黑色小虫,忽然就觉得,那该死的嗡嗡声好像弱了许多。   她悄悄睁开一只眼,发现不是错觉,一度让她觉得灵器带来的护盾都被糊了一层的虫子,好像稀疏了很多。   剩下的也不再在她面前碍眼了,而是在不停地盘旋。半晌,这些虫子好像下定了决心,渐渐全飞走了。   顾乃轩率先收了灵器,他要护住两人,有些吃力。出来片刻,招呼大家:“真的飞走了。怎么回事?”   顾乃槿最轻松,她也看见了方漓的动作,拉了拉她哥:“哥,是方姑娘拿了药出来。”   范真真武思莲顾乃轩齐齐把头转过来,目光是一致的谴责,满含着“你怎么早不拿出来的”怨念。   方漓被看得不好意思,小声说:“之前范姑娘拿出来用的很管用,我就没拿。我也不知道有什么效用啊,是我师父给的。”   “你师父就没说一说吗?”顾乃槿好奇地问。   “我师父不爱说话。”方漓想了想,又补充,“他也说了,说驱虫的。”   范真真把自己的药收起来,拿起方漓放在地上的药膏闻了闻,闻不出特别之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子,真是厉害。   方漓挺自豪地,讲:“虽然我们天璇宗只以产出粮食牧蓄果蔬出名,但是我师父也是我们丹华峰的炼丹高手呢。”   其实这是一个概念错误。天璇宗再不济,就像范真真他们羡慕的那样,再怎么说也是在大千界有势力,小千界占了多处地盘的大门派。   他们在同样的大门派里,炼丹炼器都不行,但出来面对外面的中小门派,又可以笑傲众人了。   现在蚊虫解决了,但这沼泽的臭味不克服,饭也吃不下,觉也没法睡,也是挺愁人。   方漓琢磨着,拿了一瓶香露出来,但不太肯定。   “我有些灵花制的香露,但是臭味太重,加了花香有时候更难闻。要试试吗?”   “试!”武思莲叫起来,“总比不试干坐着好,我快熏死了!”   方漓拿的花露不是君子居出产,是她空间里变异了好几茬的灵花。她现在已经不浇玉瓶水了,觉得这样也够了。   花田越来越大,她也不再管理,任它们天生天长。看开得太多,就采了一大片做了一些花露,准备哪天送给钱玉江。聆月宫女修多,喜欢得应该也多。   她先取出一瓶味道极浓烈的花露,是三种花所制。刚一开瓶塞,浓极的香气飘出,武思莲先是精神一振,随即又脸色大变,死死捂住了鼻子。   被方漓不幸言中,这浓烈的花香与恶臭混合在一处,简直不能更难闻。   更惨的是嗅觉灵敏的霜狼,嗷了一声就晕过去了。   范真真一只手捂鼻,一只手拼命挥着,叫方漓收起来。   方漓自己举着瓶子,花香更浓,倒是还好,一看大家这反应,赶紧收了起来。   但她记得还有一种,要不要试试呢?   瓶一收起,臭味更浓了,她决定还是试试。   这是一种更复杂的花露,是君子居的师兄们试验了一年多才成功的。她用空间的花制作出来,味道并没什么明显区别,但是似乎持续得更久。   武思莲一看方漓又取出一个瓶,脸色都变了,哭丧着脸看她,希望她能看懂自己的眼神:千万别再开了。   然而方漓就在她的注视下,轻轻一拔,瓶盖开了。   这回,却没有冲鼻的异味了。   渐渐的,武思莲觉得自己可能是习惯了恶臭,鼻子麻木了,居然不太觉得难闻了。   她慢慢放开手,小心谨慎的,而其他人,也是一样。   嗅了嗅,真的没了。   “这又是什么,好神奇啊!”情知这不是偶然,武思莲一步跳到方漓身边,凑近她手上的瓶子,用力嗅。   这时才能闻到一点清清淡淡的香气,仿佛花香,又仿佛草木香,极清极淡,稍远一点似乎就闻不见,却又仿佛一直萦绕在鼻端。   “真好闻,是什么?”   “天璇宗君子居出产的青露。”方漓答道,取了块帕子,倒上一点青露,递给武思莲,“你别在衣襟上吧。”   其他人会意,各自取出合适的布料,让方漓倒了一点,然后系在衣襟或是衣领上。果然那清淡的味道其实极为霸道,完全驱散了冲鼻的恶臭。   而方漓瓶中的青露,也不过用去小半瓶。   “君子居对外售卖吗?”武思莲已经按捺不住去购物的心了。   不要说她,范真真也动心。不是为了它的独特香味,而是为了它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的功用。   方漓不想坑人,解释道:“外卖。但君子居卖的青露虽然味道一样,但驱臭和维持能力应该没这个强。我这用的原料……”她顿了下,没细说,“比较好。”   武思莲就自己理解了,原来这是内用的,不外卖。   “没关系,我喜欢这味道,回头去买一点。反正这种臭地方,我再也不去自找苦吃了。”   范真真就笑笑,没说话。   像她们这样背后有个不太差钱的门派支撑的人,比散修已是幸福多了。但是有些东西,还是得自己找啊。   如果需要的东西就在这种臭地方,又哪是说不去就不去的。   君子居的青露,范真真也记下了这个。虽说比不上方漓拿出来的门派内供品,但是外销的货色,维持短时间的清爽应该也还可以,得列入必需物品的清单了。   这种青露还没听别人介绍过,她打算回去先买一点试试,可以的话进一批货,就拿到几个以异味熏人却资源丰富的地方去卖,大概可以赚一笔吧。   “对了,这样的话,明天我们是不是还可以再往里找一找?”她突然想起来。   武思莲犹豫了一下。现在鼻端萦绕草木清香,精神为之一振,烦闷全消,她离去之意也就不那么重了。   顾乃槿也是一样,她更顾念哥哥,小声说:“要不,要不就再走一段?”   她都倒戈了,武思莲也就爽快点头:“好。”   霜狼已经醒了,脖子上系着块布,同样沾了青露,此时精神奕奕,跟着点头。   白虎矜持地端着架子,不跟这些人类一般见识。不就是青露么,老大送了阿无很多,阿无给它也装了几瓶放在纳戒里,要不是不敢不听阿无郑重的警告,它早拿出来使劲嗅了,还白闻了这么久的臭味。   这一晚终是好好吃喝了一顿,休息得也好。尽管不能用浮空帐篷,但轮流警戒,打坐休息,不受蚊虫和恶臭的干扰,第二天一起身,众人彼此打量,都会心一笑。   这精神状态,可以啊。   而青露的清淡味道,他们闻了一夜,已闻不出了,只鼻端毫无沼泽中的腐臭味,反觉清新,便知功效还在,这也令人咋舌。   “一夜了还在,一瓶可以用很久啊。”武思莲跟范真真嘀咕着要去买。   可能是运气好,也可能是精神状态出众的加持,这一天走得格外顺利,除了没发现寄木之外,一切都好。   顾乃槿甚至发现了一种没见过的灵植,这次她不敢自作主张了,拉了她哥去看。顾乃轩一看就激动了。   “是离离草,能将废丹中有用部分置换出来的离离草!”   这可是秀云界没有的,外界也很少流传,很有用的东西啊。   这边也不多,两小丛,但足够分成三份了。   几人一商议,要取。   这不是此行的任务,所以范真真还特意征询了方漓的意见。   方漓也不是太清楚天璇宗有没有这个,既然碰到了就不能错过。而且同行至今,她对这几个伙伴很满意,当然不能在此时抛下他们在一边看着。   便一起行动。   离离草长的地方不好,也亏得顾乃槿眼尖。它并不在前行之路左右,而是离得很远的沼泽之中。也就是说,中间并无落脚之地借力。   即使飞剑借力也不够,太远了。   范真真琢磨了一个办法,砍了几棵树来,截出树干,抛在沼泽里,测算出沉没时间,发现尚可。那就可以将树干抛出,计算好时间间隔,人踩着树干借力腾跃,到离离草那里采摘回来。   回来也是同样,去采摘离离草的人,性命就握在同伴手里,非得互相信任才可为。   兄妹和师姐妹之间自然是没话说,但方漓不想只靠别人,在范真真采回一丛之后,主动要求让她去采另一丛。   这丛还要远些,但金丹修士的臂力,将树干扔过去还不成问题。   尤其为了防止出错,他们砍来了一堆,一人出手,多人准备,一旦出现差错立刻补上,应该是安全得很。   这沼泽里的吸力也很奇怪。他们一靠近,就明显觉出有无穷吸力将人往下拽,但他们也能见沼泽中不时有鱼兽出没,不见异常,仿佛这吸力只针对碧波界的外来者一般。   方漓猜测这也是碧波界内法则的一部分,确实是针对他们而来。   但不管如何,有办法破解就好。方漓做好准备,向顾乃轩示意,顾乃轩脚尖一挑,一截树干轻飘飘挑起,被他奋力一推,掷出一段距离,落在沼泽上,开始缓缓下沉。   方漓就在他挑起树干的同时,纵身跃出,准确地落在树干上,脚下一点,再度跃了出去。   树干被她踩了一下,下沉得略快了些,但大部分仍在外面。   依前次经验来看,等方漓回来时,只需要再补上几根就够了。   几个纵跃,方漓已来到范真真采到的离离草原本的位置,只觉身子一重,沼泽下的吸力仿佛变强了一点。   她不敢大意,落在范真真接力抛来的树干上,换气借力,再度纵身向最后的目标。   而武思莲抛来的树干,也正落到了那丛离离草跟前。   但方漓脚才踏上,就知不妙。   那变强的吸力仿佛在这丛离离草周围瞬间以倍数增强,仿佛有一个巨人拽着她的脚往下落去。   方漓情急之下,双剑挥动,反冲之力带动身体上扬,但终抵不过那吸力,身不由己的向下落去。   路上正等着她回来的众人大惊,丢开树干,齐力去拉系着的绳索,不料那吸力竟远超他们一路过来所知,四个金丹小高手,居然被拖着慢慢向沼泽落去。越靠近沼泽,本身受到的影响越大,竟是有一起落入泥潭的趋势。   方漓也瞧出了不对,她小腿已经全在泥里,无法挣脱。看几人尚不肯松手,她抿了抿嘴,自己解开了腰间的绳索。   下沉之势陡然加快,她有些茫然,也有些惶恐,还有几分不真实的平静,正想朝岸上喊几句,请他们带出白虎,有空帮她送白虎到天璇宗去等阿无。却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迅疾无伦地踏着尚未沉没的树木,飞一般地冲了过来。 第81章 沼泽深处   白虎使出了偷喝酒的力气,妖力爆发,风灵力盘旋周身,踏着几乎没有立足之地的树干飞也似的向方漓处奔去。   它明显觉出沼泽吸力的拉扯,但环绕周身的风力帮助了它,让它仿佛飘在泥面上,但每次跃起,也越来越吃力了。   顾乃轩只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脚将一截树干踢到白虎前方。白虎不像人那样有默契,但在他刻意调整之下,总算落到了它爪下,让它赶到了方漓面前。   白虎现在是聪明了很多,听得懂人言,甚至跟着人久了,还能看懂一些字。但它毕竟还是灵兽,思维仍然简单直接。   方漓身子已沉下一半,被白虎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呆继而感动而担心的时候,白虎想得却很简单。   它家老大是它的福星大贵人,绝对不能死;它家老在福大命大,就算表面上陷入死地,也一定不会死。   它有时听方漓和阿无聊天,说到当年逃入元山的事,就知道那也是一个死局。而方漓能在它的嘴下逃生,能平安走到被阿无所救,那都没有死,现在一个小小的泥坑,又怎么会死呢?   所以它毫不犹豫地叼住了方漓的衣领,想将她拉上来。即使随着方漓一起沉下去,也没有松口。   方漓挣脱不出,但也不甘就此放弃,激活了身上所有的护体灵器,将白虎也保护在内。   此时白虎也只有背部落在外面,她更是只剩下胸部以上在外。岸上众人正手忙脚乱的结绳圈,方漓努力平静心情,以冬雪为载,任苒所赠剑气陡然爆发,顿时沼泽惊天动地一声爆响,污泥四溅。   顾乃轩等人被溅了一声,再抬头看时,只见原来方漓所在之处出现一个巨大的泥坑,正在缓缓合拢,而方漓与白虎却不见了。   霜狼呜呜哀嚎,范真真轻抚狼毛,却不相信方漓就这样死了。   “刚刚……至少是元婴级别的剑气吧?”她问。   “肯定是她师父给她保命护体之用,我想方姑娘未必有事。”顾乃轩也喃喃地说着,仿佛在说服自己。   “昨天回去就好了。”武思莲心里想着,腿一软,坐了下来,道:“我们,我们再等一等吧。”   最后那场大爆炸,让他们怎么也不能相信方漓就这样沉入沼泽了,在原地等了三天,连青露的效果都消失了,不见方漓踪迹,四人才黯然回头。   被人惦记着的方漓,这时却处在一个奇妙的境地。   剑气破剑而出时,她明显有凝滞之感,绝非斩上一潭污泥的手感。   然后就是一种下坠感,好像从高空落下。她提起灵力,却和在沼泽上一样,无法飞行。   方漓第一反应,反手捞住了白虎。   白虎本来咬着她的衣领,这时在振荡下已经趴在了她的背上,被她一捞,正揪着一把毛,疼得喉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却是死不松口。   腰上护带放出的护盾还闪着灵光,并没失效,让她安心了一点。   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坠落的感觉还在,但方漓并没觉得速度加快,仿佛是维持着眼下的速度不停的往下落去,落去……   没陷入沼泽里活活闷死,方漓渐渐定下了心,甚至有闲暇试图用光亮术看看周围情况。但也让她失望了,灵力仍在,就是用不出来。   “我不会摔死吧。”她自言自语地说着,白虎喉中唔唔了几声,不知道在讲啥。   其实它是在说,老大当然不会摔死。   连陷入沼泽都不会死,它现在更有信心了,甚至对这次遇险充满了信心——阿无在观霞居的时候给它读市面上买来的故事,可不都是这样写的。   老大吃肉,它也有汤喝。白虎心里快活无比,差点得意忘形咧开大嘴,幸好记起来还没脱险,生怕跟方漓分散,又赶紧叼住。   方漓不知坠落了多久,久到她怀疑这种坠落感其实只是她的错觉时,她忽然感觉到了空气的凝滞,速度也为之减慢。   “要见真章了。”她情知有了变化就是好事,总比这无休止地下落要强,暗暗将双剑出鞘,执在手中,丹田中一缕剑气也时刻做好爆发的准备。   然后仿佛踩到了什么粘稠的东西,略一用劲,就穿了过去,皮肤上并没有什么感觉,接着速度便又加快了。   这次不再匀速,而是越落越快,但她的法术也突然能使用了。方漓急运转五行灵力,身子一轻,由自己控制着缓缓飞落。   周围有了淡淡的光线。落下一段距离,她看见四周有点点荧绿的光,并不瘆人,但也看不清是什么。再往下飞了一段,光点越发密集,看得也更清楚一点。   这是一个不算很大的地下洞穴,从她这个位置,还能看见底下有波光粼粼,竟是个小小的水潭。而她看见的绿色光源,乃是洞穴四周嵌着的大大小小的绿色晶体。   白虎突然松了口,只用爪子搭着方漓的肩,警觉地吼了一声。   方漓也正全部精神紧绷着,被它这一吼,眼神一凛,看到了水潭边一个人影。   这人正仰着脖子往上看,显然是看见她了。   方漓一直做着防备,此时倒也不必特别作势,地上那人显然也在防着她,但没有主动攻击,只是目光不离她身形,一直盯着她下落。   渐渐的,方漓看清楚了,不觉“啊”一声叫出来,地上那人比她惊讶得还早,显然是目力出众。   竟然在这里,还能碰上熟人?   “你怎么也在这!”   方漓还没落地,两人异口同声地就叫了出来。   这人,正是来自妖域,自称祁远的妖族大少爷。   祁远在看清来人是方漓时就把兵器收起来,在地上挥着双手大喊大叫,就差蹦起来欢迎她了。   方漓也收了剑,加快了速度,落地之后又不禁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   她真是觉得太奇怪了,祁远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大妖家的大少爷,不至于为了木之精犯险吧。   祁远嘿嘿一乐,避而不谈,反问:“你打算背着这老虎多久?”   白虎还搭在她背上呢。方漓醒悟过来,白虎也赶紧跳下地,乖巧地蹲坐在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它觉得眼前这个人也很可怕。   “你来了多久了?这里是怎么回事,有办法离开吗?”方漓连珠炮似的问,祁远耸耸肩,一个一个的答。   “来了不知道多久,在下面时间感都模糊了,肯定很久了。这里应该是个天然的阵法,我研究了很久,不太懂。你觉得我有办法离开吗?”   最后一句是翻着白眼问出来的,方漓也发觉自己问得傻,有办法离开他还待这干嘛呢。   “阵法啊。你研究到什么了,我也来看看。”   祁远便带她去看地面和四周壁上天然的符文。   符文并不算完整,当真是天然形成的,乃是地上壁上形成的纹里。祁远告诉她,他在这没干别的,把地面都削了好几层了,这些符文像是从里面长出来的,根本刮不掉。   方漓细心看着,在心里默默描摹,慢慢勾勒出一个残缺不全的大阵来。   “这大概是个……”她有些迟疑,但结合沼泽的异状,又觉得应该没错,“主体是空间传送的阵法吧。还会产生强烈的吸力。”   “没错。我就是被吸进来的,把我爹给我的精血都爆了,也没逃脱,直接被传到这来了。”祁远抱怨着。   他说得有点不对,方漓想。这个天然的阵势很奇妙,也很凶险。在沼泽上起作用的主要是吸力,会将人吸入沼泽。沼泽不知道有多深,被吸住难以挣脱,就算是金丹期的修士有很多保命之法,长久困在泥里,迟早也是一个死字。   而她用出了元婴级别的剑气,祁远父亲肯定也是极厉害的大妖,虽然不知道爆了大妖的精血是什么力量,但也必定是超出了这个只有金丹修士能进的世界的承受力。这导致天然大阵产生异变,原本在沼泽深处才会起作用的空间力量将他们传到了此处。   之前她匀速下落,恐怕真的是错觉,其实就是阵法带来的另类传送,与人族修士研究出的完善传送阵有些区别。   这个天然大阵或许还不仅是阵法,与这个小千界的世界法则也有关,看它对沼泽生物毫无反应就知了。   只希望它仍然有破解之法,留有一线生机吧。   方漓坐下,在地上勾画,全神贯注开始她的破阵大业。   祁远情知事关重大,这时候绝不打扰她,也坐到了一边,半点声音不出。白虎还有些坐不住,然而祁远瞪它一眼,它竟腿一软,退到方漓身后,不住地发抖。   这个家伙,比阿无凶起来还可怕啊。   但它毕竟闲不住,循着本能,又悄悄溜到墙根,用爪子去抠那些闪着荧绿色微光的晶体。   阿无讲的故事里,那些人掉下悬崖,掉进洞穴,不是找到宝贝,就是拜到明师。   这个破洞里只有一个比阿无还可怕的大妖,又空荡荡的连个破铜烂铁也没有,唯一看起来像是值钱东西的,就是这些晶体了。   一定是好东西,它得多挖一点,不能叫那个大妖占了便宜去。   白虎刨了一堆绿色晶体的时候,方漓才稍稍对阵法有了一点心得。   这时候她就很郁闷,为什么这里还有个祁远。如果她能进空间,就有更多时间去思考破阵了。   祁远平时看起来咋呼,这时候极耐得下性子,坐在一边跟隐形人似的,直到她抬起头舒了口气,才出声问:“有头绪没有?”   “有一点,幸好这个阵法天然形成,并不完善。要出去并不需要完全破阵。”这是方漓很庆幸的事。如果这是人为布设,她恐怕要被困到海枯石烂才出得去了。   祁远也是大大松了口气,拍了拍胸:“那就好。你有没吃的?”   这句话跳跃太大,方漓呆了一呆,“啊?”   “吃的啊。”祁远理直气壮地说,“我带的好吃的都吃完了,剩下的全是干粮,你刚来,肯定有好吃的,分一点别小气嘛。”   然后他脸一苦:“都吃完了,肯定过了很久,也不知道我家里人有没有事要找我,在这消息都传不出去。真见鬼。”   有一阵不见,她都快忘了这位大少爷是个美食家了。方漓好笑,念在同困之情,大方地道:“破阵有了头绪,算你捡着便宜了,请你尝个秘制配方。”   阿无的秘制调料,秘制酱料,秘制卤汁,她都有好多呢。这儿不方便做别的,卤味最简单了。   卤汁咕噜噜翻滚时,祁远就开始抽鼻子了。   “好香,好香,有配方吗?我买。”大少爷如是豪爽地说。   “不卖,别人的配方。”方漓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祁远这妖吧,也有个好处,让方漓很欣赏。再表现得好吃,别人一旦明确拒绝,他也不死缠烂打,十分省心。   此时也就遗憾地咂咂嘴,不要了,专心盯着火。   最后方漓只吃了半只暴牛腿,分了两只给白虎,剩下的一整只牛,分了四锅煮,全叫祁远一个人吃了。   哦,一个妖。   果然食量大啊。方漓就微微有些心疼,想到阿无,他也是大妖啊,在元山那么多年都快变成素食妖了。后来能放开吃,他也很不习惯的样子。   她要去抓很多暴牛,养在大河边,离放牛大哥的屋子远一点。在那养的牛,她虽然也会抓了吃,但是时间长了,又有点舍不得。它们有的长得像大青呢。   暴牛这种野生灵兽就随便啦,肉里含的灵气也更丰富,毕竟她也没时间老去吹曲子给那些牛听,促进它们的进化。所以跟暴牛没法比。   以后养出暴牛群来,让阿无随便吃,想吃多少吃多少。   方漓唇边露出了微微的笑,祁远捧着一块牛肉大嚼,用油腻腻的手在她面前挥:“回神了,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没什么。对了,白虎刨出来这都什么?”方漓不愿意对着妖域的大妖说阿无,怕泄露他的事,岔开话题,指着那一堆绿色的晶体问。   白虎就趴在旁边,守护着自己的财宝。这些晶体是它硬抠出来的,或者说,是唯一能抠出来的。它们大部分都十分坚固地嵌在壁上,它怎么弄都弄不下来。   祁远在这时间久,已经研究过了,此时也丢出几颗给方漓看:“能扒下来的,我跟它已经弄得差不多了。我管它叫木晶,别看它一点灵气也没的样子,你握在手里运功吸纳,能把你撑爆了!”   他说得夸张,方漓试了试,果然,这东西里蕴含的灵气极为丰富,是纯然的木灵气。   祁远看她试过,又指了指上方的虚空:“我闲着没事一直盯着看,发现这东西会长出来,也会消失,但是不多。我只偶然发现一回长出来的,还是碰了巧。之后才注意盯着看,发现突然消失了好多。”   然后他就上心了,反正也没别的事做,把够得着的地方一颗一颗摸过去,摸到松动抠不动的就做个记号,也不取出来。   之后又是一批木晶消失,他发现正是那些不再牢牢长在壁上,已然松动的部分。   试出来之后,他就抠了好些出来琢磨,但除了发现它们是极为上品的灵物之外,也没发现别的。   “松动然后消失的越来越多,你也再弄一点,出去之后弄不到了。这东西光吸收灵气很可惜,你们人族善炼器,完全可以拿回去炼制个什么东西。”祁远建议。   方漓心中一动,从白虎弄出的那堆里随手拿起一颗,放在手中,心想这不就是她想找的木属性灵物吗?   这些木晶大小不一,灵气显然也不一样,她抬头看去,半空中明灭不定,是又有很多木晶消失不见了。而以她回忆,她落下来的过程中,有些是特别明亮的。   她试着向上飞去,却发现刚刚落下的地方,仿佛有了无形的阻碍,怎么也上不去。   只能就近寻找了。能到达的范围,她只看到十七八颗能与之前所见媲美的木晶。祁远也飞起来,帮她试着,道:“我之前还抠过,都不行。咦,这次有……”话音未落,一颗明亮的木晶就在他指间化为乌有,让他悻悻地收回手。   方漓加快了速度,果然,这十七八颗木晶像约好了似的,一一消失。   “你左我右,最后,快!”祁远喊一声,扑向了左边,方漓依言扑向了右边。   右边那颗还算是最亮的,她指尖碰上,果然已从壁上松动,轻轻一抠就离开了石壁,落入她的掌心。   于是失去了荧荧绿光,但也不再消失,安静的仿佛就是一颗普通的晶体一般。最后一共到手了六颗。   祁远运气也不错,同样抢到了手,他本来是帮方漓抢到,看方漓自己也拿到了,就不给她了,笑道:“你有了,这颗就归我了。”   “那当然。”方漓回以微笑,也挺感激他之前的帮忙。很显然,要是她没抢到,祁远就打算给她了。   这大少爷,还是挺热心的。   对于木晶,她也有个猜想。   主要是这消失的时机。祁远虽然说不出到底待了多久,但他估算至少也有一年多了。而木晶的大量消失就是最近的事。   碧波界,最近最大的变化就是木之精的成熟。   木之精,大家都说是木灵气过于浓厚,在灵植内凝结成的天材地宝,但由于金丹期以上就无法进入,金丹修士们也没那个本事去探究它形成的真正原因。而方漓现在就想,木晶与木之精,是不是有关系?   碧波界的灵兽、年岁更久的精灵兽,是不是死后都会以某种形式,将灵力回馈到地底深处,形成这样的木晶呢?   然后多年一循环,木晶又化为灵力,通过不同的灵植凝结成木之精,飘逸在碧波界的丛林里,被灵兽们争抢,成为灵兽的一部分。最后侥幸存活的慢慢成长为精灵兽,度过漫长的一生,死后再度回归到这里。   方漓摇摇头,不知道自己猜得对不对,也不是很关心。她拿到了这个质量极佳的木晶,足以比得上原先最希望得到的精灵兽,现在只要破开阵法脱险,就可以打道回府,满载而归了。   “你先按我画的图,帮我把一些符文补全吧。”方漓收好木晶,将画好的图解释给祁远听。   这个阵法残缺不全,既是好事,也有不方便之处。因为不全,运转起来不能如意,反而是个阻碍。   现在方漓就是要将部分符文补全了,让她需要的部分运转起来,这才好将他们送出去。   这事,又费了大约两三天的工夫。待了这一阵,方漓也弄不清时间了。   待全部完成之后,洞穴仍静静的,毫无变化,白虎又抠了一堆木晶在身边,不过剩下的这些显然没有之前的质量好。   方漓也不嫌弃,一起拿衣服包好收起来,还夸奖了白虎几句。祁远催她:“你不是打算再留几天多弄点再走吧?”   方漓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走吧。我跟你说的记住没有?”   “那当然,不看看我是谁。”祁远嘴上说得大意,行动上却很谨慎,一杆枪已经握在了手上。   方漓将手放在了一个符文上,灵力触动,符文闪出微光,接着是另一个,又一个。   这是阵法中空间传送的部分,但如果让它自己运转,只会将他们扔到沼泽的烂泥里去。方漓推算的结果,对祁远的交代,就是在她喊出时一起动手,用自己的底牌手段攻击某个阵法要枢,让产生吸力的部分再度失效,他们就能逃脱了。   这个时机要准,手段也得是像之前一样,超出这个阵法的承受范围才行。   方漓还得拖着白虎,怕自己力有未逮,主要还是得靠祁远。   祁远也深知自己的任务重,在传送之后,靠着大妖强横的肉身,连维持护身灵器的妖力也不肯浪费,全神贯注等着方漓出声。   方漓眼前一片漆黑,全凭之前推算的结果,心里默默计着时,数到点时,大喝一声:“出手!”   她先出剑,点向一个方向,祁远也爆喝一声,不知是不是又催动了来自父亲的精血,顺着方漓所指方向一枪戳过去,发出连串爆音。   黑暗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只觉顿了一顿,然后就是祁远呸呸连声,身前亮起了灵光,原来是糊了一脸的泥之后撑开了护盾。   他们正落在污泥里,但已暂时没了那可怕的污力。   两人也就对视了一眼,便全力催动灵力和妖力,飞快地在泥中向上窜去。   方漓之前说得清楚,这种天然大阵,洞中的符文只是一部分,她仅仅是根据洞中符文的分布做了猜想,根本做不到特别精细的控制。   刚才那一枪,搞的是范围破坏,让大阵停滞了一刻。但天然大阵最麻烦的就在于,只要没彻底破坏地形,大阵就不会真正被破。所以停了一停之后,那吸力还会再来的。   至于多久,看命吧。   所以一人一妖一虎,现在是拼了老命的在逃。 第82章 初至妖域   方漓闷头上冲,隐隐已能感觉到脚下如影随形的吸力又至。   要快,要快,要快,她心里默念着,拿出一粒丹药填到嘴里,速度又加快了几分。   祁远也不知使出了什么秘法,几乎与她同时加快了速度。   吸力渐大到她被迫减缓了速度时,方漓眼前忽地有了光亮。   说是光亮,其实不过极昏暗的光线,但对于在黑暗中久了的方漓来说,已不异于明灯。她终是从沼泽中冲出来了。   更不敢迟疑,趁着吸力还不足以留下她,方漓快速选定一个方向,踩着泥面疾行。   少了那可怕的吸力,沼泽对于金丹修士而言,也不过是比较耗费灵力而已。   祁远紧跟在她之后,白虎也从她背上下来,风灵气环绕,不但不成为她的负累,反让她更为轻松。   不多时,两人就踩到了坚实的土地,不约而同的站定后长舒一口气,祁远更是仰头哦哦哦哦大叫了一阵,惊起沼泽草木间一阵慌乱。   他因为传送进沼泽时没用灵器护体,这时候身上还好,脸上糊得都是泥。就这么糊着泥鬼叫,一点也不像大少爷,倒像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人人。   方漓看不过去,丢过去一个水球:“洗把脸吧。”   祁远笑嘻嘻地擦去,正要说话,忽地目光一凝,看了看手腕忽然闪烁起红色光芒的手链。   “坏了,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家里真有事找我,这破地方太误事,也不知道耽搁了多久!我得赶紧走了。”   方漓没问,好奇地看了眼他的手链,心想大概和自己的身份令牌是一回事。两域诸界重重隔阻,一般人根本没办法用神识隔界联系,更不要说隔域了。通讯符也有限制,通常也只能用在一界之内。   也就大门派会给重要的门人打造特殊的身份令牌,虽然还是不能联络,但至少可以隔着界域发出讯息,像天璇宗,如果有急事召集弟子回去,根据等级不同会有红、绿、蓝、黄、白,四种光芒闪动。方漓每晚都会把令牌从乾坤戒中取中看了一看,确定门中无事召唤。   祁远家不知道是如何定的,不过既然用上了这个,肯定不会是简单的事。   祁远这时候就显出了几分急迫,试着飞行还是不成,只得辨别方向,像来时一样试探道路外行。   好在这一路没什么意外发生,两人顺利离开宝石沼,如得新生。祁远身子一晃,已恢复妖身,问方漓:“你走不走?我捎你一程?”   方漓想了想,问道:“你是从哪个传送阵走?”   “哪个都行,反正都没直通妖域的。”   “那你带我一段。”方漓把自己来的集市地址告诉他。   祁远展翅一振,方漓不得不用上了护身的灵器,把自己和白虎护住。   她不是没被祁远带着飞过,不过那时候显然祁远没出全力,现在他急着赶回家,全力飞行,方漓眼睛才眨了一下,就觉得脸被风吹得刺疼。   碧波界风灵气极低,也就白虎修炼了特殊的功法,能调用自身的灵力控制风力,方漓没这个本事,她五行俱全,却没风灵根,想驭使风属性灵气,这种环境下可不行。   不过好在祁远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她才将目光朝白虎身上移了一瞬,羡慕的念头还没转完,祁远已经落地,急急抛给她一个东西,叫道:“集市你自己去,我先走了。”   尾音仿佛还在耳边,他所化那只大鹏鸟已经连个黑点都不见了。   方漓仰望天空,实在是崇拜这速度。   抛来的是个在妖域通行的凭证,居然是全域通行,看来大少爷家确实是了不得的大妖呢。   这里离集市确实不远了,方漓最近也着实累得不轻,精神和身体都是,也不想飞了,慢慢走了过去。   她已经不需要再去抓精灵兽,可以走了。但她得打听一下,范真真他们有没有回来,她平安无事,总得告诉他们一声才好。   到集市上一打听,她这一下困了足有两个多月,方漓暗暗咋舌,她无日无夜的推算,自己感觉顶多不过一个月罢了。   再去打听同伴的消息,问到的都说不知。方漓一琢磨,干脆学范真真,跑到酒楼,往楼梯上一部,高声悬赏问消息。   这下还真问到了。范真真他们差不多两个月前从沼泽出来,先没去抓精灵兽,在酒楼里宣布他们有一个同伴失踪,如果有人在别处看见请到酒楼来递个消息,他们有酬谢。   说这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酒楼的伙计,说话时怪异地打量着方漓,心说这莫不就是他们那个同伴?又道:“姑娘放心,你那几个伙伴运气不错,回来之后等了你三天才去抓木之精,没想到入山七八天就回来了。去得最晚,回来得最早,木之精已经到手了!”他说时又露出羡慕之色,中间其实还有点波折,那几人抓到后在集市上又住了半个月,就有人眼热,动了歪心思。不过没得逞,那几人实力不错,下了两次狠手把人都震慑住了。   这点事说起来麻烦,伙计嫌说了也拿不到赏,就没提,直接道:“他们抓了回来还住了半月,也没见有什么事,没准就是在等你的消息。后来等不着,就走了。”   方漓守诺把答应的灵石付给他,松了口气,笑道:“那你知道秀云界在哪么?”   伙计消息灵通,当真知道,方漓问出消息,结了帐,从碧波界直接传送到秀云界对外接待之处,向那接待之人报了名,留了信,请他们转交范真真等人,好报个平安。   那接待弟子其实正好不是他们的同门,但几个门派一起在秀云界搭伙多年,跟同门也差不多了,闻言与有荣焉,笑道:“姑娘放心,虽然过两天就不是我当值,不过我一定会跟来换班的人说,一定把你的信带到。”挺了挺胸脯,他又骄傲地道,“我们秀云修士别的不敢说,与人合作是最讲义气,最守信用的。”   离开秀云界,方漓回去了一趟,将木晶交给师父,由师父找人炼制,又将外出经历简单说了。接着略为休整两天,她就出发前往妖域,就算找不到阿无,也看一看阿无真正的家乡是什么样儿。   依严师伯指点,方漓第一站就是白水洲。   初来白水洲,别的倒没什么异样,就是满眼见的“人”有些奇形怪状。   方漓这才知道,来到灵域的妖,就算不是大妖,妖力也比较深厚了。她见过的那几个都是完全的人身,只有一点妖身根本的特征显露。   就好比那个卖了羽毛给他们的米八,就顶着一头红发,特别显眼,似乎是在昭告他的妖族身份。   后来她跟阿无聊过,阿无说其实可以收起的,但越是大妖越会故意显露,因为这是大妖的象征,是荣耀的根本。   比如说祁远比阿无更深的金色瞳孔,就是这种情况。   白水洲迎远郡是灵域与妖域重要的中转站之一,极为繁华热闹。很多在妖域蛮荒大洲上生活艰难的小妖族甚至举族迁至这里,不用在弱肉强食,跟其他妖族抢猎物。他们情愿在这儿干些卖力气的活计维持生活。   所以方漓做了登记之后走到街上,一眼看去,满大街背上长翅膀的,头上生角的,鼻子拱出去老远的,一脸毛还没褪干净的……全是这些天生根底不行的小妖族成员。   她眨巴了几次眼睛才适应过来,想起去脱凡界的经验,下意识往四周看去,果然出来的人,都有人围上去问生意。她刚才没人管没人问,这才往四周一打量,就有人跟过来了。   这是个甩着长鼻子的妖,方漓看不出年纪,像阿无活几百年了,据他说在族里还算是小孩,过去鼎盛时不担事的,也就现在家里衰弱了今非昔比,族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孩才会和大人一起出来做事。   这个长鼻子妖也不知道多大,在族里算小孩还是算老人,方漓憋了半天,问:“怎么称呼?”   “叫我小象好了。”长鼻子甩了甩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又主动介绍,“我是力象族的,除了力气大没有别的本事,另外我族迁移来白水洲三百多年,这迎远郡附近我都熟,还能帮你搬东西。”他用鼻子敲了敲胸,表示自己力气足够。   方漓想笑。   她现在觉得这明显是个年轻人了,不仅仅是他自称小象。而是因为她一个金丹修士,手上戴着乾坤戒,有什么东西要他搬呀。   小象好像也想到了,特别不好意思地用鼻子又挠挠头,嘟囔着说:“要是你去城外,我还能变成妖身驼你走。”   “让你驼哪有让我背着飞快!”旁边一个翅膀原本收在背后的妖插话,把翅膀扑楞起来抢生意,“姑娘,第一次来吧?迎远郡我也熟,雇我吧,我飞得又快又稳!”   小象讷讷地想抢话又抢不上,急得脸也红了,方漓觉得有趣,尤其是觉得他这鼻子有趣,就摆了摆手:“他先来的,就是他吧。”   那不知是哪一族的鸟妖也没多遗憾,迅速又去堵下一个了,方漓就让小象带她去酒楼,顺便问:“为什么我刚从传送阵出来时没人找我呢?”   “有的人族讨厌我们妖族。”小象老老实实地回答,“所以我们都先看看,等人四下找我们带路时再去招揽生意。”   讨厌妖族还来干嘛,方漓不懂这些人,也不想懂,反正她认识的妖族挺好的,她知道妖族和人族肯定也是一样,有好有坏,平常心相处就好了。   方漓现在也不是刚出门的菜鸟,不忙着逛街,先到酒楼,跟小象聊聊妖域风情。   迎远郡的酒楼也挺有特色,门特别大,白虎跟方漓并排进门都不挤。进去之后,方漓第一印象就是楼板不同寻常。   用脚不动声色地踩了踩,她发现不对,这是专门炼制过的白星桐的木料,贵是不算贵,但灵域也没人拿它做地板的,好歹也是能炼器的材料。   难道是这家酒楼用来显摆财富的?但是看装饰摆设,也没见别处这样显摆,放地上,也不是所有人都注意得到吧?   坐下来,方漓注意到凳子也是白星桐,桌子却不是。   店伙计过来招呼,方漓费了好大力才没不礼貌地盯着他瞧。因为他长了四只手,两只高高举着托盘,另两只拿着抹布,先把菜上了,又热情地跑来给他们擦桌子。   “客人喜欢什么口味?”   “你们拿手菜是什么?口味重还是轻?”方漓不挑嘴,但是怕风土人情不同,口味的轻重变化太大。   “客人放心。”四条胳膊的伙计脸上还有点毛,笑起来有点滑稽,“我们迎远郡外来的客人最多,菜的口味是最最适合大众的,跟灵域没什么区别。”   “那……”方漓看看左右,正好看到一桌人,跟她一起从传送阵出来的,灵域的人,她赶紧一指,“就跟他一样的。再来一道你们的拿手菜吧。还有给我的白虎上肉。”   “好嘞!”伙计爽快地下去了,一路还收拾了剩菜空盘,四只手拿着,到后厨去了。   小象适时介绍:“他是八臂猿一族的,才长出两只新胳膊,实力差,所以才在这里打杂。”   八臂!方漓想象了一下,问:“睡觉怎么睡?”   小象又用鼻子挠头,有点茫然:“躺着睡啊。”   翻身都不行吧?方漓对这个画面还是想象不能。   “那你知道这地上铺的是怎么回事吗?”她用脚尖点了点地面,好奇地打听。   小象答得熟极而流,显然不是第一个这样问了:“地上是白星桐。白星桐在妖域很多,不算特别珍贵。主要是有的妖族真身太重,小族里的年轻人又控制不好,化成人身的时候还是重得要命,用一般的材料会被压塌的。”   说到这他有点心虚。其实他就是这样。   说话间,长了四条胳膊的八臂猿伙计已经把拿手菜送上了,白虎的灵兽肉也来了,其他的还要等等。   方漓一看,好大一盘肉!   “这……这是啥?”   这就……拿手菜了?方漓不懂啊,这不就一盘煮肉吗?   小象眼睛亮晶晶的,嘻笑着朝八臂猿说:“今天有这个,赶巧了。你去忙,我跟客人说。”   八臂猿看了眼方漓,见她首肯,这才退下。   小象把鼻子对着菜的方向用力吸了一口,迷醉地说:“这是砣砣鼠的肉,一年就这个时候有,还不好捉,吃不吃得到要看运气。   鼠?方漓倒不恶心,她在村子里,肚饿的时候一样抓过田鼠。想抓到也不容易,大家都饿。   不过这砣砣鼠有什么特殊的啊,这么难得吗?   她试吃了一块,发现真的什么调料也没加,但是味道绝好,入嘴竟不像是肉,一抿就半化在口中,带来一股奇异的清香,混着浓郁的肉香。真的,加了调料似乎反而会破坏这种味道吧。   不过也不一定,如果阿无来做,也许能琢磨出更多的烹饪方法。   顾不上说话,方漓朝小象示意了一下,让他也吃,两人你一筷我一筷,伙计端其他菜来时,这盘子肉已经干干净净。   伙计见怪不怪,把菜放下,正收盘呢,白虎哀叫一声,方漓暗道一声惭愧,忙道:“刚才的菜限量吗?再来两盘。”   “客人来得巧,东家昨天大丰收,说限来限去没意思,今天来的客人放开肚皮吃,吃完了再搞。”   小象满眼的羡慕,方漓一听,机不可失的事,于是问了这东西能不能保存。   “这就不行了,客人吃得下多少,只要有,咱们就上菜。但要带走,东家说顶多带两盘。”   “那就来两盘,再来两盘带走。”方漓已经做好了分配,一盘留给阿无,一盘带给师父。   这菜做起来简单,一会就端了上来,白虎也分到一盘,心满意足地吃起来。   方漓这回才有闲心,边吃边跟小象打听这砣砣鼠的事。   “砣砣鼠背上有一砣肉,繁殖前会拼命吃,这砣肉就会鼓起来,像个瘤子。这时候把它们逮着,割下这陀肉来,就是最美味的。”   逮的时机也有讲究,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肉与脂肪的比例正好,才会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口感。至于清香,陀陀鼠吃素,繁殖之前它们会钻入地下,找只附在植物根须上生长的一种菌类补充灵力和养份,这种菌类味道极差,做不了菜,但被它们吃了之后却能转化为那种绝妙的口感,也是造物之神奇了。   砣砣鼠不是定期繁衍的生物,一个族群往往集体繁殖,又在地下深处,因此很难抓到正合适的。今天他们是真赶巧了。   “东家今年可能雇了善于钻洞的妖族,运气又好。”小象这盘子不好意思多吃了,改吃别的菜,又跟方漓介绍其他事。这也是新来妖域的人族的特点,什么事都好奇,跟他们讲什么新鲜事都行,哄得高兴了就有打赏。   “东家也是象族,不过是法象族,比我这一族强多了。”小象以这个开头,顺着说下去。   妖域族群太多,小象所在的力象属于底层小妖,除了力大之外一无所长;而酒楼东家属于法象族,除了象族共通的力大之外,还有天赋带来的施法能力,因此地位比力象族高。   其他族群也是一样,甚至外形长得极相似的两类,一族为底层小妖族,一族却可跻身大妖之列,端的是天差地别,不可同日而语。   方漓还有件事奇怪。   “我听你们说的话都是人族的通用语,这是怎么回事?别处也这样吗?”   小象听了这个问题,先不答,发出了一串奇怪的声音,其中有不少是鼻音,用他那长鼻子发出来的,很难模仿。   之后他才说:“刚刚就是用我族语言说出的我真正的名字。有好几个音都只有我们象族才发得出,也是区分名字的重点。”   这……这就意味着,妖域古陆上,一个族就有一族语言?   小象咧嘴一乐:“我们力象族跟法象族发音还有点不一样,不过互相听得懂。”   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跟你们灵域来往之后,妖皇就下了令,要我们都学人族的话。现在有的族群已经不会说原来的语言了——不过你要往那边荒野的部落里去就麻烦了,那儿很多部族还是说的自家话,你听不懂。”   原来如此,真要往那些地方去,还得带上翻译。   小象看出来方漓无心久待,给她拉拉杂杂讲了一堆在白水洲要注意的事,值得一看和值得一买的东西,一顿饭吃完,方漓已大概有了数。   “我想知道,鱼类的大妖一般是住在哪儿呢?”   这是为了打听阿无的消息。阿无不能说他的家族,所以方漓也不知道他家究竟是哪一种大妖。但是阿无自己是虚空银鱼,乃是祖上与虚空银鱼婚配后隐含的血脉突然占了上风。依方漓简单的想法,虽然妖族之间只要转换成人身,哪族与哪族婚配都没关系,但应该还是同类找同类更普遍吧。   所以既然完全没有头绪,那就不如从鱼类大妖找起吧。   “鱼类,海里啊。”小象憨憨一笑,好像是觉得她这问题有点傻,然后好心地告诉她,“虽然不是全部,但是大妖的体型一般都很大,不是大海装不下他们的妖身。”   “海里……”方漓有些犹疑,小象又道:“妖王在自己领海的岛上设有城镇,还有他们的宫殿。”   那就好了,她还以为全程都得在海里。方漓赧然。   不过白水洲只有几条大河,没有海。小象建议她去澜沧海。   对,这个古陆碎片就以海为名,可见海域之广。那里的海生妖族尤其多。   “去澜沧海,我带你去找苏拉,那的妖王是溟沧巨鲸大王,苏拉那族虽然是小族,但是他们族在海里一直是溟沧一族的侍者,在澜沧海非常说得上话。你雇苏拉,去那儿肯定一路畅通。”   小象起力的推荐着朋友,方漓便点点头:“那就找他看看。”   苏拉据他介绍是平时卖鱼虾,有要去澜沧海的就给人做向导。   不过苏拉现在没在卖鱼虾,小象找到他时,他正在自己屋里算钱。   “你干嘛呢?”小象跟他熟,带着方漓门都不敲,鼻子一伸就推开了门,吓得苏拉把灵石碎砂什么的拿被子一盖,看见是他带着人拉才骂道:“下次敲门行不行?我门栓又让你推断了吧!”   小象无辜地看看身后,他就随便顶了一下,没使力,怎么就断了。   看到小象身后的方漓,苏拉忙跳下床,堆起了笑:“哟,这是灵域新来的客人吧?肯定是要去澜沧海的,真是对不住,我们梳齿鱼一族最近估计都没什么人能带路,让你白跑一趟了。” 第83章 妖域风情(一)   “啊?”方漓还没说话,小象先惊讶起来,“你不是要攒钱回去娶媳妇吗,怎么不做生意了?”   “我有事。”苏拉想想不对,加了一句,“我们族里有事儿。”   然后跟方漓解释:“我们鲸大王的长孙媳妇怀胎已经十二年,快生了。当初怀上的时候就说怀相不太好,担心会是兽化种,所以大王让她用精血多养几年再生,这十二年一直在搜集黄金铃给她补身体。现在快生了,还是不放心,最好能弄到顶阶的黄金铃。我们一族都是大王的仆人,族长下令了,今年啥都不许干,都散出去找。要让大王欢欢喜喜地迎曾孙出世。”   所以想找梳齿鱼带路,一个也没啦。黄金铃可不长海里。   小象恍然大悟,抱怨道:“你们这十几年,可把黄金铃的价格炒上去了。我们族里有新生儿出生,想吃点黄金铃避免兽化种,结果找到的自己都舍不得吃,拿去卖给你们。都吃了这么多年,还要找顶阶的。”   苏拉脸一板:“怎么,对我们大王有意见?”   小象吓了一跳,赶紧摇手:“不不不不敢。”妖族之间等阶分明,他可不敢说大妖的坏话。   顶阶?方漓忽然有一个想法。   “普通的黄金铃在哪买?”她问。   “没得卖。”苏拉摊了摊手,“这东西种不了,只长在野外,无数大妖想栽培都没成功。野外长得也少,所以几乎没卖的,有人采到就直接拿去各族上门卖。”   “我也想去试试运气,如果采到了,你们大王会出高价买吗?”方漓笑着问。   “会。”苏拉一点不反对,他这一族是真的忠心耿耿,又是依附于大王才有好日子过,所以恨不得全妖域会动的都出去帮他家大王找黄金铃。   “找不着顶阶的,普通的我们还是要。大王的长孙媳还有半年就要生了,生了也收,就是没这么高价了。”   方漓问了黄金铃的特性,又问如果找到了怎么出售。苏拉从储物袋里掏了一张地图给她:“你传送到沙岛,跟那的卫士说要卖黄金铃就行。想要向导,在那也可以问问,别的族也许有愿意做你生意的。”   方漓谢过他,给小象付了报酬分开,便乘飞舟往城外去。   妖域的大陆比灵域的小千世界只大不小,传送阵却没有那么多。刚苏拉用储物袋还在感慨,跟人族来往之后才有这样的好东西用,以前的妖族都是捡着自带空间的混沌石用,空间小还不稳定,也不知道炼制。人族的脑子真好使。   飞舟上的人还不少,方漓注意到,飞舟与酒楼一样,对材料特别注重,空间也大,这让白虎很舒服,恨不得人族制造东西也这么贴心才好。   不过舒服是舒服,速度却有点慢,也就大概比马车在路上走快点。所以飞舟上有经验的乘客已经互相搭讪着聊起来,好打发这漫长时光。   方漓旁边本来坐着个中年男修,上来没多久,一个年轻女子就来跟他换坐,换到了和方漓一起。那男修坐到另一处,很快跟旁边的汉子聊得口沫横飞。   换座的女子也朝方漓甜甜一笑,自我介绍姓秦名媛,也是从灵域来的,“那边都是男子,换了座与姐姐说话。”   两人便聊起来,这才知道都是去找黄金铃的。   秦媛将耳朵一捂,俏皮笑道:“姐姐可别说要去哪找。这黄金铃生得不多,大伙儿若撞到一处可不好分。”   却是拐着弯委婉表示不会同路。   这样说明白倒是不错,方漓点点头,有了默契。两人便聊些自己知道的妖域风土习俗和忌讳。   方漓这才发现自己当年跟米八买的那枚玉简是挺值的,米八补充的那些内容,纠正了很多错误,也提示了不少常识性错误。   日行一善,她听秦媛说错的地方,便纠正过来,告诉她是从一个妖族那儿知道的。至于秦媛信不信,就随缘了。   一路下来,倒也不算寂寞。   下了飞舟,隔着不远就是传送大殿,人群立时分流,进了不同的传送阵。方漓要去的地方与白水洲隔了十多个大陆碎片,需要中转多次,这几次下来,开始同行的人已经一个也没有了。   其中一次,传送阵与大陆边缘离得很近,方漓也不怕耽搁,特意去看了看,这可是灵域看不见的神奇景象。   边缘虚空乍看是灰蒙蒙的一片,盯得久了,却似有异彩不时闪动。陆地边缘呈锯齿状,走近到一定距离就无法再靠近。方漓看过前人笔记,这是古碎破碎时自然形成的界障,也是这界障保护了妖域古陆的生灵不被卷入虚空枉死。   她尤其去看了两块陆地碎片之间的天然通道,在妖域学会人族的传送阵之前,妖族就是通过这些天然通道来往于不同大陆,共尊一皇,而不是割裂为互不认识互不统辖的无数个国度。   天下之事,纵是看遍了书册,也有人力无法穷尽的奇妙啊。   她选择的大陆是蘅芜洲,离白水洲这么远,正是她研究了地图之后的选择。   白水洲因为是妖域对灵域开通的入口之一,十分繁华。无数妖族小部落的举族迁入,使这里已经和灵域的大千世界很像了,也就是说人烟稠密,几乎没多少真正的荒野。   这种地方,别说想找黄金铃,就是想找任一种野生灵植灵兽都不太容易。   离白水洲越近,各大洲就越繁华;离白水洲越远,越为原始蛮荒,天材地宝也越多。   方漓忖度自己不过是个金丹修士,真蛮荒之地风险不可预估,所以选了这么一处也不容易,离得既远,却又还不算是化外之地。生活在野外的妖族虽多,但大体仍是受妖皇管辖。   能不能找到不好说,但希望总大一点,去碰碰运气罢了。   她想找黄金铃,然后用玉瓶水浇灌,看能不能得到顶阶品种,然后拿去送给那个妖王。   阿无不受家里待见,如果能得到一个妖王的庇护,也许他家人会投鼠忌器,不敢再这样对待他?   反正,她也没特定的目标,就去试试吧。   蘅芜洲的市面确实明显没有白水洲繁华,就连大街上溜跶的妖都没白水洲种族丰富,更没有白水洲街面上那种招揽生意的热火劲。依方漓来看,更像是闲逛。   她也不在城里耽搁,仍然是坐飞舟,往蘅芜州城外的荒野而去。   这座大洲的城池比较集中,城池之外,仍有大片的原生态荒原。   飞舟停在最边缘的城市,但方漓下了飞舟,发现还挺热闹的。她随便打听了几句,原来这儿一个什么猿大王想在远方建城,所以很多大洲的妖族闻风而动,过来找活计,乃至想在新城里买地买房,占个先手。   这与方漓无关,她当天出发,走了两天,道路渐渐消失,植被越来越丰富,出没的灵兽也越来越多。   这让她开了眼界。妖域的灵兽可真是……大啊。   草木都比灵域高大,相应的,长得与灵域没什么区别的大角山鹿,个头足有灵域同胞的两倍。方漓在玉简中读到时还没觉得什么,真看到时极为震憾。   白虎也被震到了,嗅到猎物时兴奋地神情一下子凝固,居然有点怂。   这么大个的山鹿,会特别厉害吧?它想。   山鹿在灵域是很低级的灵兽了,方漓犹豫了片刻,决定拿它试试手。玉简里说妖域低级的灵兽除了个头特别大,别的没什么不同,她得拿这种低级的试试,不能冒险。   有一只山鹿离开鹿群去喝水,方漓拍了拍白虎:“上!”   白虎虽然怂,但是老大的话必须听,很鸡贼没像过去那样直接扑过去,而是遵从狩猎本能,悄悄潜伏接近,用风刃割喉,然后直扑上去咬住喉咙往回拖。   咬住喉咙时它才后知后觉地想到,挺容易的,这玩意儿个头大,跟灵域的同类一样废柴嘛。   鹿群也没上来报仇的意思,撒开蹄子狂奔,白虎还没拖回猎物,它们就跑没影了。   果然怂货,白虎得意洋洋地想。   原来真的跟灵域的差不多,个还大,肉多。方漓也满意,割了只鹿腿问白虎要不要先吃。白虎大力摇头。   现在吃饱了,等方漓自己做熟食吃的时候它就吃不下了。血淋淋的生肉哪有人类做出来的好吃,它又不傻。   “那我们走吧。黄金铃的样子我跟你说了,要是看见别漏过。”   白虎赶紧回忆了一下,点头。黄金铃的外形很特殊,不会认错,但植株矮小,数量又少,不注意漏过了也很容易。   这天,他们与山鹿群再次相逢。这群山鹿记住了白虎的味道,惊恐得再次奔逃,方漓不缺食物,便没杀生。   出了这座不算太险峻的山,树渐渐少了,草渐渐多了,这是一片大草原。   不过无所谓,黄金铃生长的地点神鬼莫测,是哪儿并不重要。   “你有口福了,草原上的猎物可比山里还多,还大。”方漓跟白虎开着玩笑。   果然,一路不时有大群食草灵兽群缓缓移动,也有食肉灵兽潜伏一旁,不时拖走一两只大快朵颐。   好在这些灵兽很少做无谓之争,看见方漓和白虎,只瞥他们一眼,添几分警觉,却不主动挑衅。   白虎不差吃的,但这么多大块的肉从眼前走过,也忍不住多次出击,三四天拖了五六只灵兽回来,方漓只能收起来,天天换着花样吃。   这天,白虎又盯上了一群行动缓慢的风毛羊。它知道羊肉好吃,方漓可是知道,这种和白虎一样的风属性灵兽,一身的皮毛富含风灵气,剥下来是现成的护甲材料,见白虎已经伏低了身子,便轻声道:“注意别毁了毛皮。”   此时他们离得极远,羊群周围亦有其他猛兽徘徊,但白虎已经不怕这些身材是自己两三倍的凶猛灵兽了,彼此互不干涉。   隔着不远,还有几头巨象踱步前行,不时悠闲地用鼻子卷草送入口中。   白虎开始还犹豫了一下,它觉着巨象这个头,肉可比风毛羊多多了。再说它还没吃过象肉,很想尝尝。   方漓却想要风毛羊的皮毛,给师父和阿无做点东西。做什么她还没想好,但是大河边宫殿里的织造术,她当时学了一点就放下了,现在似乎拣起来,皮不用,用羊毛织件衣服?   不管怎么样,先弄头羊回来,她警告地拽了一下白虎:“最好赶一只活的回来。”   呜,连肉都没得吃了,白虎郁闷地潜过去。   离其他捕猎者一段距离,彼此默契地划分出狩猎圈子,白虎在自己的临时领地里耐心地等待。   不多时,有几只风毛羊离了大队,却不是在它领地。白虎瞄了一眼,羡慕其他凶兽的生意开张,却见那些猛兽似乎犹豫不定,呆了半晌,居然离开了。   神经病啊。白虎不管它们了,一动不动,一双眼只盯着自己面前的羊群。   猛然,它大嘴微张,一道无形无质,只眼力好的人能见空气些微扭曲的风刃从它口中飞出,直飞向一只贪吃离了队的公羊。   风刃却没落在羊身上,而是打在它身前,将它正在啃的一簇草割断,草屑飞扬。   公羊吓了一跳,真的是一跳,跳起了约有一人高,就要往羊群的方向逃回去。   白虎却在喷出风刃的同时已急速接近,正隔在公羊与羊群之间。公羊返回时,迎上白虎的大脸,吓得又是一跳,转身就飞逃。   白虎在身后追得嘶吼连连,全不像平时捕猎时的小心安静,这是为了将公羊赶得远离羊群。至于怎么活捉,它还没想好。   方漓也不是闲站着看它忙活,但她正要出手,就听见惊天动地一声怒吼,接着地面似乎都被踏响,羊群边的那几头巨象中,有一头踏着重重的步子追着白虎就过来了。   方漓也吓了一跳,当然没跳,急忙冲过去,双剑出鞘,将白虎护在身后,就准备杀了这头巨象。   但见巨象咚咚咚地过来,看见她时竟放慢了步子,越来越慢,最后站定了,扑扇了几下耳朵,居然说出了人言。   尽管口音极重,好些字听不清楚,但方漓还是听出来,那是在问:“你们是哪里的妖,还是外来的人?为什么偷我们的羊!”   她张口结舌了,这是妖族部落在放羊?   “对……对不起,我以为是野羊。”   那巨象不满地盯着她,慢慢收缩身形,变成一个又胖又壮的汉子,却与人无异,也没长长的鼻子甩来甩去,看来修为比迎远郡的小象高深许多。   “野羊,野羊那些畜生会不敢抓?”他大声责问,但并没动手,白虎见事不妙,已悄悄回到方漓身边。可那头羊受了惊,已不知道跑哪去了。   方漓自知理亏,估着风毛羊的价,拿出灵石,问:“是我不对,就当我买了你们的羊吧……唔,我买两只。”   那象族男子惊愕地睁大眼,问:“你真出这么多买?”   方漓摸不着头脑,她虽然不知道风毛羊的价,但这些天穿洲过郡的,尽管没多停留,可多少还是走了走,看了看。物价大致多少她心中有数,风毛羊在妖族手上只会粗疏的加工,直接做成皮袄穿,有一定的灵器效果。再加上肉质不错,所以蘅芜洲一头风毛羊的价格,大概会在三百到五百下品灵石之间。   如果拿到白水洲卖就不同了。白水洲的商贩最多,收风毛羊的肯定也不少,至少能多卖两三百的价。   其实在这种大型牲畜的买卖上,商贩们都是直接用中品灵石计数了。   此时方漓就按的蘅芜洲的高价,拿出了两头羊的价,一块中品灵石,却让那人怎么也不敢置信。   在方漓再三保证她没多出价,风毛羊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之后,那人转头大喊:“爹!你快来看!”   另一头巨象看这边没打起来,就不急了,慢悠悠地迈着步子过来,到近处同样化成了人身,还没问怎么回事,他儿子就急乎乎地说了。   他爹也惊讶了,擦了擦手,将灵石接过来仔细鉴定,然后用一串跟小象很像的语言激动地说了一通,听语气,方漓怀疑他是在骂人。   说完了,他又切换成一口蹩脚的灵域通用语,这回方漓有一大半没听懂。   他儿子急了,直接过来将她一拉,说了一个她听得懂的字:“走。”   看他们没有恶意,好像还有点憨,方漓没挣扎,招呼上白虎,真的跟他们去了。   父子俩跟其他巨象说了几句,留他们继续牧羊,他们俩以妖身,叫方漓坐儿子的背上,迈开步子就往部落狂奔。   这牧羊的地方离部落还挺远,也难怪,方漓远远看见那部落的规模就明白了。妖族在野外,并非都是以人身生活,那部落里有木制的房屋,皮毛搭的帐篷,却也有用妖身直接伏在露天里呼呼大睡的家伙。   因身体太过庞大,吃得也多,所以部落养的灵兽都是带到很远的地方放牧,免得牧草不够。   父子两人回来,不少巨象扬着鼻子打招呼,也有人身的亲友过来招呼,说的话方漓听不懂,只看出来有人指着她,像是问她的来历,而父子俩挺急的,匆匆答应一两声就应付过去,把她带到一间屋子,让她等一会,又跑出去了。   白虎叫了一声,它饿了。   方漓找出烤好的肉先让它吃,好在没等一会,帘子一掀,一个比那父子还壮实的汉子走了进来。   “你是灵域来的?”这人的通用语讲得顺畅多了,方漓也松了口气,她真怕无法交流说不清楚。   “是,我是灵域来的。到这来找黄金铃,看到羊群,以为是野生的,惊跑了一只,我愿意赔你们。”   那人摆了摆手,带了丝急切:“一头羊你出五百下品灵石?”   “嗯。”方漓怕他不懂,跟他解释道,“我没见过城里风毛羊的价,不过和它价值相当的见过,根据品阶和情况不同,三百到五百不定。这羊是我惊走的,我愿意赔五百,另外还想再买一头。”   那男子脸色越听越是严肃,最后双眉倒竖,嗖的一下,鼻子就伸了出来,又啪一下,将面前的矮桌打了个粉碎。   “奸商!”   方漓下意识防御,那人意识到了,赶紧收回鼻子,道歉:“对不起,我是骂到我们部落来收羊的奸商。”   方漓扬了扬眉,没问也懂了。肯定是压价了,其实也正常啊,人家辛辛苦苦地跋涉,总不可能原价给你买回去。   “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带去城里卖呢?”   男子搓了搓手,露出了赮色:“原来一个会说外面话的都没有,后来我跟来收牧畜的奸商陆陆续续学了话,又教他们,现在除了我,其他人说得也不好,进城怕被骗。”   他想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我是族长。”颇自豪地挺胸。   要是鼻子没收起来,估计就要拿鼻子拍胸了。方漓不期然想到了的小象,莞尔一笑。   他们不知道是哪一族的象,如果讲话都跟带她来的父子俩一样,那就难怪他们不敢去了。   族长哎了一声,又道:“我就知道那些来收的是奸商,但是没想到这么奸,一头羊只给我们一百下品灵石,碰上丰年还好,灾年还不如自己宰了吃。哼,等我们族学会说外面的话,我就带人自己上城里卖去。”又热情地给方漓倒羊奶,还给白虎倒了一大盆,“你要不要看看我们别的东西?我不要你那么多灵石,比那些奸商多给就行。”   “好。”方漓意动。这个小象也跟她说过,到了荒野之中,如果碰上小部落,可以跟他们买些特产,只要不走眼,肯定比在城里买不知道转了几手的货便宜。   “我先想买些羊毛,就不买羊了。”她提出一个要求。这并不为难,那些商人也有来收羊毛的。   族长也是个狡猾的,不然不会有意向商人学说话,又教全族学。他们这部落不大,生活在这儿,大妖懒得管他们,城里的妖也懒得派人专门教他们说话,反正是自生自灭不碍着谁。以前族里人也无所谓,还觉得本来宰着吃的牲畜能卖出价,去买商人带来的好东西,挺好的。到他才觉得不对,年轻时他跟在商队后面进了城,看得眼花缭乱,却因为语言不通闹出误会,差点被打死,回家又险些迷路找不着部落。   于是当了族长之后,象智慧——这不是部落名,是他给自己起的名——用各种办法学了通用语,逼着族人学,不学就跟他打一架。   他能当族长就是因为他身上长出八道符印,是同龄中最强的,打不过他就要乖乖学。   他有个雄心,不但要到城里去卖牲畜,还要带族人搬到城里去,见世面,过好日子。   所以对这个非奸商的人族,象智慧非常热心,甚至愿意倒贴点东西,让她多讲讲外面的事。 第84章 妖域风情(二)   方漓除了用比城中便宜得多的价买到了足够的羊毛,还买到了一种比较稀罕的物资,象族的牙。   这一族也是力象族,比法象族的獠牙更大更坚固。每当他们的妖力深厚一层,身上长出一道符印,力气就会更上一层楼。   与此同时,他们旧的獠牙也会脱落,长出新的。   这牙对他们来说没什么用,留着只是一种荣誉,可以跟子孙吹嘘自己的成就。有商贩过来时,有些不在乎的就卖掉了。   好在仍然有很多留着,到象智慧当上族长之后,就不卖了,要等以后进城自己卖。   现在他大方地把方漓带到自己家,给她看他的獠牙:“这是我长出的第一对牙,二十岁开始长,三十二岁就脱落了,族里谁也比不上我。”   这对他是不卖的,记录着他成长过程中最初的骄傲。不过最近脱落的就没什么纪念意义了,他后来在族里一直都是第一,已经习惯到麻木了。所以他决定卖给方漓。   “人家出六百下品灵石收,我肯定不止这个价,没卖。你出个价,比城里便宜也不要紧,就当交个朋友了。”象智慧豪爽地说。   方漓也不客气,先上手测这对牙的属性和材质。力象这一族自身没有施法天赋,这对牙也没有灵力属性,让价值下降了许多。但本身坚固致密,方漓拿象智慧给她的、他老爹跟其他妖族干架时掉了的废牙试了试,她金丹期的实力都没弄断,是做胚体的好材料。   又经象智慧同意,她收着力试了试别的牙,发现越是实力强盛的后期脱落的獠牙越是上佳,正好也是象族越不重视的。   象智慧打算卖的这对就是最近刚脱落,他已有了接近人类元婴期的实力,这对大牙就算让她师父来,不出剑的话,也要费些力气才能弄断。   方漓心中一动,拍板买了下来,给了一个她觉得便宜,象智慧觉得赚了的价,皆大欢喜。又问:“象族长,你们族里还有没有比你更强的老人想卖牙?”   “有啊。我爹早年的卖给商队了,后来的我不给卖,他就老嫌我不让他卖给商队换城里的新鲜玩意,天天说我。你买么?买就买他的吧。”   象智慧也是快被他爹烦死了。别的族人好办,他不能把他爹揍一顿。   “我先看看。”   方漓转了一圈,买了好几个实力跟她师父几乎相当的老象最后脱落的大牙。这也是这个力象族最强的战力了,个个身上都有十二道符印。他们毕竟是个小族,天生的血脉限制,能突破十二符印的那是天才中的天才,这个部落里没有,象智慧倒是有可能,不过现在还算壮年,没到时候。   用来干嘛她还没想到,但是这样的机会不多呀。妖皇已经收紧了灵域与妖域的来往,很多来往于两界的商贩,拿的凭证还是大几百年前他们的祖先传下来的,又或是向有祖上凭证的人买来的。   近百多年来,妖皇就没发多少新证。   要不是祁远给了她一个,她也来不了这么远的地方。师伯给的那个限制还是挺大的。   所以妖域特有的东西,现在拿到灵域去买,价格能上天。现在她多买一点,就算用不着,回去给师父师伯用也是好的。尤其师伯好些徒弟,这些象牙完全可以用来做剑胚送给弟子。   如果师父再收几个徒弟,她也当师姐了,总得有东西当见面礼吧。   方漓美滋滋地想着。   顺便她也打听了一下附近的部落,怕自己再把别人放牧的灵兽当野兽。   象智慧手上有一幅简易的地图,拿出来给她划拉了一下,他们是小部族,所以方圆上千里内,还是有一些其他小部族的。   但出了这个区域,就是八臂天猿的地盘,他们也是包括力象族在内附近所有妖族部落尊奉的妖王部落。   “八臂天猿?我在白水洲见过八臂猿的店伙计。”方漓立刻想起来了。   “不是一回事。八臂猿是八臂天猿的附属,地位跟我们差不多。他们的胳膊是后来长出来,八臂天猿天生就有四对胳膊,还有四对才是后来长的。”   象智慧的部落每年放牧的灵兽,要送十分之一给妖王部落。而八臂天猿的族长,也就是这一带妖族部落的妖王,已经带着部分族人搬到城里去住了。   象智慧这么一说,方漓突然想起件事。   她当时在边缘那座临野城下飞舟的时候打听到,城里有个什么猿大王,想建城,在远方建城。   莫不是就这个八臂天猿?   她把消息一说,象智慧顿时重视起来,追问了半天,方漓也只知道这些。象智慧一激动,鼻子又出来了,鼻尖点着肚子,一下一下的,考虑了好久,用力一拍肚皮:“不行,我得去城里打听打听。多谢你了,我再送你一对牙。要是能占个先机,我们族说不定在我当族长的时候就能搬进城里咧。”   他咧开大嘴笑了:“我本来是想着,到我孙子辈的时候才差不多了。”   于是方漓又收获了一对大牙,还有十头活羊让她牵着带走。   居然还给了她一头巨象,象智慧道:“族里的兽化种赶走了,跟外面的野象生了后裔,比野象聪明一点,听话,认路。你骑着它走,到猿大王的领地就放了它,它自己会回来。”   方漓骑在象上走了半日,挺新奇的感受,白虎也很好奇,闹着上来坐了一会,又觉得没意思,下去自己跑了。   方漓看看没人了,这才把十头活羊收起来,准备慢慢养着吃肉剪羊毛。   巨象走得很慢,但一步迈出去极大,也不比白虎慢多少,又稳,坐着很舒服。   方漓本身要找黄金铃,正需要慢慢走,因此也不着急。这样走了半日,忽然听见身后又是微微的震动,难道是力象族有人追来了?   果然,来的还不是别人,就是象智慧。   象智慧以妖身在奔跑,追上方漓他也很高兴,还跟她打招呼:“走得不快啊。”   “我要找黄金铃呢。你不是去城里了吗?”   象智慧也没变回人身,就这么扬着鼻子说话:“我想了想,去城里打听,不如直接去猿大王的部落打听啊。”   于是同行。但象智慧急着去打听消息,方漓不好意思耽误他,打了招呼,让他先走。象智慧便迈开大步咚咚咚地跑远了。   方漓继续她的寻找之旅,可惜了,其他珍贵药材找到不少,就是矿石都捡到一些稍微值点钱的,就是这个黄金铃遍寻不着。   等她绕着圈子寻找未果,最后到了八臂天猿的领地,时间已是半个月后的事了。   八臂天猿生活在山林。这座山不是之前她猎鹿的山可比,山脉连绵,树木高大,入内则遮天蔽日,不见阳光,颇为阴森。   方漓将巨象放了,看它不慌不忙地往来路走,自己与白虎入山。   象智慧还教了她一些忌讳,在猿大王的领地,打猎可以,但不得一次猎捕太多牟利。采药也行,但若看见整齐的药田不能碰,那是八臂天猿部落自种的。   方漓一一记下了,觉得这猿大王还是蛮不错的,讲道理。因此来到这山中,虽然环境阴森,却也不怎么害怕。   只是入山不久,她就觉得好像被人盯上了,白虎也不对劲,一个劲往她腿边缩,时刻是一幅要炸毛的样子。   方漓越走越不对劲,干脆站定了,向四周一拱手,朗声道:“在下灵域人族方漓,因寻找黄金铃路过猿大王领地,若有冒犯还请现身明言。”   山林中幽寂无声,半晌,她身边一棵树传出了声音:“没事,我们是哨兵,你没犯规矩,尽管走着。”   白虎嗷地一声后跳,方漓本能地握住双剑转身,却见树上无人,只树皮蠕动着形成一张五官俱全的脸,居然还笑了笑。   “呃……”她忍着心头浮起的诡异感,客客气气地问:“请问你们是猿大王的哨兵吗?”   “是。”树——大概是树妖——应道,话音里竟还透出几分狡黠,“我的族人与树没什么区别,不说话的时候,你们人族的元婴真人来也分不出,你自己小心,不要干坏事,破坏我们的山林。不然猿大王会吃了你。”   他树皮形成嘴的地方咧开,做了个吃掉的动作,一点也不吓人,让方漓放松了许多,不由笑道:“那我岂不是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嗯。”树皮脸明明没有表情,但方漓硬是看出了他是个喜欢玩笑的人,此时还一本正经地讲着,“我们族都是正经树,不会偷看你洗澡,也不会偷看你换衣服。再说我们这族与别族不同,要在地里长一百年才会化人身,在此之前没有性别,看了你也不吃亏。”他?她?它?还扭了扭树干,故作娇羞:“我也没穿衣服,你不也看了我么。”   方漓几乎喷笑出来,赶紧把头一扭:“那我非礼勿视了。”   “别呀,看我一眼吧,我还想卖你几个果子,几片叶子。”树妖哀求得特别假。   不过想卖东西是真的,他年纪小,还没有人身,很不方便,想看方漓有没有木属性的灵物,灵石当中带木属性的特殊种类也行,他用自己长的果子和叶子换。   “我的果子不是太好吃,不过你拿去种,运气好能种出你们人族用来炼器的材料。别怪我没说清楚,运气好才种得出,运气不好都不发芽。”树妖嘴一张,一颗果子吐出来,先让方漓看看。   这是颗滴溜圆的红果子,小指头的一个指节大小,蛮可爱的,方漓觉得不贵她就买了。   果然不贵,一灵石一个。树妖主要想卖的是他的叶子。   不是满树长着的普通叶子,是他自称的精华所凝。   “我们本来也不知道有这种用处,还是你们人族说的,说是这个拿去放丹炉里,能炼什么木灵丹。我年纪小,炼出来的丹药效果会差一点只,但是应该也很值钱。”   木灵丹!方漓怦然心动了。原来木灵丹里需要的那味珍贵灵药仙芝叶,就是树妖的叶子?   这木灵丹,可是号称吃了有机率提升木灵根品质的灵丹啊。对她这种五行均衡的人没什么用,可是以木灵根为主的修士,只要有钱,全砸在上面也乐意。   “我要!”   她斩钉截铁地说,拿出了在碧波界获得的一块木晶。   刚拿出来,树妖就急得恨不能离开土地跳起来。   “就要这个,我就要这个换!”他再次张“嘴”,一大捧果子掉出来,一根枝条垂下,一片片叶子自动让开,露出三片小小的,不过拇指大小,碧绿可喜的叶子来。   方漓按他要求,将木晶埋在他的根下,那片叶子也自动脱落,飘落在她手上。   树妖挺不舍的嘟囔:“要不是为了到一百岁时化人身,我可舍不得给你。”   他本来只打算用一片叶子换的,可是方漓拿出来的木晶太适合他了,在他特殊的感中,简直就是纯粹的木灵气的结晶。   方漓好奇问:“我是来找黄金铃的,你们要提升机率,不是需要那个吗?”   “兽类才需要,我们植物类需要的不一样,比他们复杂。要是什么都没有,自己努力,有四分之一的族人都会化人身失败,变成劣化种,死了,变成真正的树。”树妖情绪低落的用一根树枝指指离他不远的一棵树:“那是我哥,他就失败了。我挺害怕的。”   “这个能管用?”方漓一边埋一边担心地问。   “能!”树妖的语气有些雀跃,“我能感觉到这是好东西,非常好非常好的东西。”   白虎用爪子摸了摸自己颈下挂着的纳戒,它里面还有一堆呢。方漓分了一半放它这里,准备给阿无的。   埋好了木晶,方漓又跟树妖聊了几句,知道他的名字用人族语言也不方便叫,所以简单一点叫他绿石六十二就行。   还有他这一族的联系也很有趣,同在一山的能通过散发只有他们能用树皮捕捉到的气味交谈。五十岁以下的树妖都没绿石二十六这种说话的能力,他也是快长了一百年,说话才能这么溜。   “我们族招了妙音鸟当教话的老师,也通过妙音鸟跟远方的同族联系。”绿石六十二说着,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不多时远处便飞来一只灰扑扑的鸟儿,方漓认得,当初武思莲养的就是一只妙音鸟。但妖域的妙音鸟一族可不是灵兽,而是妖族。   妙音鸟停在绿石二十六的枝桠上,口吐人言:“又什么事支使我?”   绿石六十二先递过去一片叶子,妙音鸟啄着吃完,满意跳下来,化作只有方漓半人高的小小女童模样,嘴还是尖尖的鸟喙模样,说起话来倒是字正腔圆:“快说吧,我今天正好没事。”   “你带这个人族往里面走走呗,她来找黄金铃。”   “找不着的。猿大王的领地,有你们这些树妖整天杵着,还有我们飞来飞去,能找出黄金铃我把眼睛挖给你。”妙音鸟不客气地一串话吧嗒吧嗒的说出来,听起来有点冲,其实是好意。   方漓也不在意,她本来就是随处走随处找,谁知道哪会有呢。   “要不我带你去猿大王一族住的地方看看?他们要建城啦,好热闹。”妙音鸟也是个好热闹的,自己想去看,还想赚绿石六十二的叶子。   “好吧。”方漓答应了,有人带路当然好。   这个妙音鸟叫妙音筑,方漓按人族习惯叫她阿筑,她也应了,一路叽叽喳喳跟她说话。   到难走的地方嫌人身不好走,还又变成妖身,知道方漓是绿石六十二的客人,没停在她肩上,却不客气地停在了白虎头上,给他们指着方向。   白虎不高兴,用爪子去挠,妙音筑灵活地飞起、落下、飞起、落下,一次也没让它抓着,高兴得自己咯咯咯地笑。   方漓其实对黄金铃没死心,所以劳动两条腿,跋山涉水的一路走一路找,妙音筑一路就跟她叨叨:“没有的,找不着的,死心吧。”   好在她声音悦耳动听,方漓听着也不烦。   翻过了两座大山,到了山顶,方漓眼前忽地一变,不再是阴森的山林,而是一个极宽阔的山间谷地。   现站着的这座山,下山的山坡已被修整过,出现一条简陋但宽敞的阶梯路,一直通往山下谷地。   谷地上现在就是个简陋版的城镇,就是房子修得颇为随意,两边山坡的大树上也搭了木屋,不知道是不是属于城镇的一部分。   妙音筑的嘴巴就没停过,指着就说开了:“你别以为小,那座山里有隧道,穿过去还有,好多好多呢。”还没算山上的建筑。   不过再这么说,这也是山间,地方大归大,仍是显得杂乱简陋,实在不像一个大妖的领地。   妙音筑很向往地飞起来,转了一圈:“大王去城里住了几十年,决定回来把我们伢屹山也建成城。我们要过好日子啦!”   方漓顺着阶梯往下走,想起象智慧的事,问:“这事大家都知道了吗?”   “没呢,大王还没设计好,等设计好再召集所有附属妖族一起出力,有功的还会有赏赐。我们妙音鸟力气小本领低微,不知道族长有什么主意。”妙音筑说到这个就愁愁的,没了精神,话也不多了。   “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象族的?他在我先到的。”方漓想起象智慧,顺口问了一句,妙音筑没见过,也就算了。   这乱糟糟的领地里生活的八臂天猿,如果化成人身,方漓完全看不出来。只有住在山上树屋,用妖身生活的才令她震惊。   八臂天猿果然胳膊很多。四臂的最多,六臂的显然身份就不一样了,少得多,出入都有随从。八臂的她就没见着了。   建筑少有几层高楼,但单层的房子,就抵得上人族的两层楼高,让方漓仿佛置身巨人国,有些不适应。   正逛着,山谷里忽然乱起来,有人扯着嗓子喊:“大王颁新令了!大王颁新令了!”   于是一堆支着胳膊的天猿和其他妖族一起往一个方向跑。妙音筑把方漓带来谷底后就走了,方漓稀里糊涂的,跟白虎一起被人群带着也过去了。   一看,猿大王贴出来的告示敢情好,也是人族文字。   别说,周围一群妖族挤过来积极得很,却不是个个认识字,有人就又在叫:“谁给念念?”   一只妙音鸟就飞到了近处一个竖着艳丽羽毛的脑袋上:“别吵,别吵,我来念。”这声音却不是妙音筑,是另一只妙音鸟。   方漓自己看得懂,那边吵吵嚷嚷时,她已经看了。   原来是猿大王的召集令,林林总总的,召集各种人才。其中有一种是炼丹师,方漓一看就动了心,实在是这要求太低了。   炼出聚气丹就行。她会啊。   能换不少灵石呢。   方漓右拳击左掌,这生意做得!   “白虎,我们走。”她带着白虎,挤过去找到贴召集令的那个八臂天猿侍卫,对方一看她是人族就激动了,也没多问什么,真就带着她去另一处谷地的宫殿。   不过,这个宫殿……实在有些勉强。这是方漓看到后的第一反应。   不要说与她空间中大河边的宫殿比了,就是和云国仪国为传送阵修建的宫殿相比,都要粗糙得多。   “大王不在,你先炼一炉丹来瞧瞧,炼好了咱们给你灵石。你们人族最喜欢灵石了对不对?”   接待她的是个长了六只手臂的天猿,可能是得意自己的手臂数量,他没用人身,用足有两个方漓高的大块头杵那跟她说话。   “行。不过我想问问,你们要炼聚气丹是为何?”   “你们人族的聚气丹,对我们凝聚妖力也有用。大王准备建城,聚气丹很受欢迎,要拿来当奖赏。”这不是什么秘密,大块头满不在乎地告诉她,并且希望她炼制得越多越好。   方漓明白了,决意做个人情,先炼了一炉丹证明自己可以做到,然后要了一堆药草,把大块头吓一跳。   “你这要炼多久?”   “我有特殊的炼制法。你给我,我给你炼出来。”方漓极力表现出自信。   大块头用一只胳膊拍了拍脑袋,决定信她。人族总会弄出奇奇怪怪的法子来,应该不会骗他。要是骗他,他就把她吃掉好了。   方漓要了一间密室,检查无误后,进入了自己的空间。   如今她用得最多的,就是这个空间与外界的时间差了。随着一处处场所的开启,有用的东西没捡着多少,时间却已不知不觉达到了外界的十一倍。   她就要在这儿,炼制大量的聚气丹,落个小人情。尽管肯定不能庇护阿无,但或许哪一天能派上用场呢?   方漓其实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有用,也不知道她做的这些事到底有没有意义,只是不做些什么,她心里总是难以安定。仿佛只有借着这些事,才能与不知身在何处、是何处境的阿无有了一丝冥冥中的联系。 第85章 妖域风情(三)   人族的炼丹师对于离白水洲相当远的蘅芜洲而言,是非常稀罕的存在。   六臂的侍卫长猿常捷捷本来是带着人贴告示还没走开,就被方漓找上,才亲自带她过来。但因为方漓是人族来的炼丹师,他重视上了,亲自守在丹室外。   不仅是为了保护人族炼丹师的安全,他还害怕这个人族跟族里老人讲的故事里那样狡猾,把善良的猿族交给她的大量灵药带着逃走。   “不对,不对。”他站在丹室外,自言自语,“要这么多药,一定是想卷了逃走。我要看好了。”   最有力量的两只胳膊在空中用力挥舞了两下,他恶狠狠地想。   “但是丹室没有窗,只有门,我守在这,她往哪逃?”   另两只手握在一处,猿常捷纠结起这个问题。   “狡猾的人类一定有其他办法,不然怎么能到处骗妖?坏了,我要进去看看!”   猿常捷觉得方漓说不定已经逃掉了,心里一急,就去推门。   门却推不开。方漓哪能不防着,会的阵法禁制都用上了,先是门锁跟废了一样打不开,为了引用地火开凿在山腹中的石室之门关得严严的,活像画在山壁上一样。   猿常捷发了狠,大吼一声,身形凭空暴涨,两只胳膊筋肉虬起,硬生生把门撞开。   这门上下的禁制是个坠石阵,作用简单,让阵中的人或物变得更重。有些炼体的功法会用这个阵练力气。   猿常捷这天生的力气一爆发,坠石阵就算没用了。不过他打开门也没用,原本开门见山,推开门就是丹炉的丹室,在他眼前变得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倒也谨慎,没一步踏进去,叫了个手下让他进去瞧瞧。这一进去,就光听见他在里面大呼小叫说找不着路,却是见不着人,也走不出来。   猿常捷气得牙痒痒,也越发肯定方漓是卷包逃了。   “人族都混蛋!”他深深后悔没有听族中老猿的教诲,相信了骗子人族。   正当他叫了略懂一些人族技法的妖族过来研究,在外面大呼小叫的时候,丹房里的雾突然一清,又是清清爽爽一间石室。   方漓正站在丹炉前惊讶地看过来,而之前进去的那个侍卫,离她不过两步,被突然变化的场景一惊,左脚绊右脚,摔了个大马趴,也正迷糊地抬头看过来。   “怎么回事?”方漓沉下了脸,“不是说炼丹不能打扰么。幸好我设下阵法自我隔绝,不然这炉丹都要让你们毁了。”   说着,她抛过来一个储物袋,猿常捷一愣,但一只手已经本能地伸出接住,神识探入一看,大吃一惊。   他给出的药,已经全化为丹躺在那啦。   还要多出三成咧!   我滴那个亲娘啊,三成咧!   谁说人族是骗子的,这种骗子给我再来一百个!   方漓只是微微一笑,故作不悦,惹得猿常捷陪笑不停,觉得自个太高了不礼貌,硬是变回了人身,一个壮大汉子搓着手连连陪不是,她也不好意思再拿乔,只声明不要再有人打扰。以及还可以再拿多一些药过来让她炼制。   其他丹药也行,只要她会炼。   方漓心中也挺奇怪的,象族没见识就算了,与灵域来往也要上万年了,怎么妖域这边,一个堂堂的妖王部落都这么没见识的样子。炼丹,他们没跟人族学上一两手吗?   这也是她不明白妖族根本所在的缘故。   妖族自古以来的修炼与人族完全不同,只有富含灵气的食物吃得足够,血脉就会随着年纪的增长自然进化。   丹药?聚气丹聚元丹,对妖力增加是有用的,可是对血脉呢,毫无帮助。顶多也就是食物可以吃得少一点,用丹药补上灵气。   但是光吃丹药也不行,必须吃食物,食物中有丹药里没有的营养,这也是血脉进化所必须的。   其实人族未必研究不出妖族需要的丹药。但是这么多年来,各大门派严禁此类研究,就是怕妖族学了去,打破两族实力的均衡。   阿无学了吞日啸月诀之后,也正是因为害怕这个,才告诉阿漓,让她不要再传给别人。   所以妖域里有动力去学炼丹的妖族并不多,而且也拿不到大门派的不传之秘,始终比不上人族,愿学的也越来越少了。   而且方漓也不知道,妖域称的“大王”其实有点水,不是她以为的那种妖王。   八臂天猿的实力不错,位于大妖以下妖将级别的中上流,他们的族长在附近部落的口中,自然就是个大王了。   真正的妖王,手下侍卫长级别的人物走出去,也跟猿大王的实力相当。   而这里又偏僻,所以部落里没见过多少厉害的人物,也是正常。   方漓这回可是下了本了,不仅耗时费力的把一堆药全给炼了,还加了她种在空间里的紫羽竹露。   空间的紫羽竹经过她这么多年有一搭没一搭的浇灌,跟君子居现种的已经不像是一个品种。   现在的紫羽竹,从根到叶,通体呈半透明的紫色,拿一片叶子对着光看,边缘如絮的细小微须柔软得像真正的羽毛,叶子淡紫微红如琉璃般泛着光,已是足可以作为炼器的材料。   连笋也可与白玉笋一较高下,只是外间没有这样的品种,方漓也不敢拿出来送人。   真正派得上用场的竹露更是了得。现在用在聚气丹上,不仅粒粒超品,更是连所用灵药的药效也增强了,使出丹的数量也增加了三层。   方漓用起来不是太心疼,这么多年下来,竹子这东西也不需要照顾,由着它们自己长,她目力所及的地方都长满了。让她庆幸自己当初幸好是将几种竹子分开了种,隔得很远。   不过说是不心疼,还是有点的,她一边炼丹一边想,要是师父来炼,这药得多出来多少,这可都是灵石啊!   罢了罢了,反正她有得是,为了这点人情,值得了。   可怜方漓还不知道,这个猿大王其实不是什么妖王。   就这么专注炼丹,不知不觉的,猿常捷发现,他们的普通药库,空了。   可不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何止是聚气丹,他们把想得出来的丹药都问了一遍,方漓能炼的都拜托她炼了,恨不得库房里一种药都不剩下。   最后如他们所愿,空了。   真厉害啊。一干八臂天猿真心实意的赞叹。   甚至回到部族的猿大王都听说了这件事,特意召见了方漓,请她吃饭。   “没城里做得好,随便吃吃。”猿大王啃着一只牛腿,不停地招呼方漓。   确实没城里做得好,全是大盘子大碗,整鸡整鸭,幸好没端上整牛,方漓还算能下筷子。   “大王打算在这里建城吗?”她客客气气地问,一方面是真好奇,一方面是想打听这建城的事。   阿无也是大妖呢。妖域这么大,如果他的实力能够不惧家族,是不是也可以自己建城立业?   虽然在方漓看来,在灵域生活要比这舒服得多,但是阿无如果能在妖域当了一城之主,一方妖王,一定很解气。   嗯,解气。不是阿无解气,他还念着他家里人呢。可是方漓替他不平,没事发呆的时候就想象阿无成了最厉害的妖王,回家族让他的族人吃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猿大王虽然吃相不太文雅,在城里住久了,礼仪还是周全的,听方漓这么问,丢开牛骨头,拿起一边的布擦了擦嘴巴和手,这才答道:“是了。在城里过得舒服,想想族里人不能全搬过去,未免愧疚。在那待久了,就有个想法,我也能建个城,别人地盘上不能建,我自个地盘上总行吧。”   他意气风发地挥了挥手:“建城。”   方漓问:“这里离附近的城都很远,大王建起城,来往方便吗?”   没有外人来往的城池,也就是房子华丽一点,与山里的部族并没什么区别。   不过猿大王虽然也不是太懂这些,可毕竟在城里住得久了,晓得轻重,这次也请了人出谋划策,这些都考虑到了。   现下他也高兴,就在饭桌上跟方漓讲了起来。   方漓这才知道其中许多讲究。   比如说一座城池建立,必须得到方圆数百里内其他城市主人的许可——这个“数”很宽泛,总之就是,周围邻居要么能说服,要么能打服。   这也是猿大王为什么不在主要城市附近建城的原因。那儿建城的大王们可比他厉害多了,他没信心。   自己老家就不同了,方圆千里,都是他猿大王说了算。千里之外,依然是他统辖的地盘,全是他的附属小部落。比如象智慧那一族。   在这建城,完全没有人会反对。   然后是城市的交通。猿大王不是临时起意,他已经准备了多年,也积攒了多年的财富,这回已经请到会布设传送阵的人族供奉,等他把城市框架建好了,就来给他布阵。   “不止是我,我父亲,我爷爷,积攒了大几百年的财富,一下子给出去十分之一,心疼得我啊。”猿大王说到这里,当真去抹了抹眼睛,果然是心疼得厉害。   “不过话说回来,攒的时候就知道,大头会用在这里。像姑娘这么好心的人族可不多啊,哈哈,哈哈哈哈。”猿大王又笑起来。   因为方漓之前跟他说炼丹不收钱了,当交个朋友,把他乐得不行,可省了一笔了。   建城这件事,一旦解决了交通的问题,可以说就解决了大半的问题。方漓很自然地想起无离岛的建设,他们当时把岛上走遍,阿无指给她看,分析给她听的事当中,就有港口的设计,还有飞舟的落场。   他说有了对外的交通,就很容易发展起来。   想到这些事,方漓脸上带了笑。如果让阿无自己建一座城,他一定会建成一座最好最好的城市。   这一愣神,猿大王说的话都漏过去好几句,等她收拾好心情继续听,猿大王已说到建城的费用不用一次投放了。   “只要传送阵布置好,商旅就会来。我们这里产的百香果外面没有,一定好卖。还有满山满草原的灵兽灵药,以前都被便宜收走,以后一定要卖出合适的价才行。”猿大王美滋滋地昂头灌了一口酒,“慢慢的钱还会挣回来,我这座大猿城嘛,不急,就算要等到我儿子那辈,总归能建起来。”   又大笑了几声,猿大王热情地邀请起方漓来了:“怎么样,方姑娘,到时候你要是还活着,也没飞升,再到我大猿城来看看如何?”   “行,只要我还在,我一定来看。”方漓被他情绪感染,也一口答应下来。   到时候她还要带阿无来看。   她也趁机向猿大王拜托,如果见着她的朋友阿无,照顾一二。向猿大王描摹了阿无的形容,猿大王拍胸让她放心,见到了一定照顾。不过也说了,妖域太大,她朋友走到他地盘上的可以性,约为零。   没关系。方漓想,有一线可能她也要争取一下的。   离开前,她还意外看到了象智慧,这位族长果然想办法找到了门路,在猿大王的城里抢了先机,以象族的劳力换得将来城池的居住权,还有划分的一块地。   在方漓炼丹期间,他已经回去拉来了三十多个族人,承担了开山修路辟地的重任,发挥他们力量的天赋,一个力象族抵得上那些非以力量见长的妖族十来个。   “以力量见长的也不止我们。但是机会嘛,嘿。”象智慧没别的好东西送,又给方漓一副牙,这回是他爷爷巅峰时期脱落的,上品,因为是方漓给他带去了这个消息,“我们有开创之功,才有这个机会。真是要多谢你了。”   方漓离开这座连雏形还没有的城市时,心情极好。   至于为什么,她没想,也说不上来。也许是城里蓬勃的生机感染了她,也许是猿大王和象族长对部族未来写在脸上的欢喜让她也很愉悦。   又或许,是猿大王告诉她的一个消息。   就在她准备去的澜沧洲,有一处因为古陆碎裂,被空间扭曲遮蔽了的上古遗迹现世,据说其中有古鲲鹏的精血。   这个消息被有意封锁了,但得到消息的大小妖族也不少,都去凑热闹。王族倒是不想分享,可也压不住。   “我是到那边买传送阵材料时,偶然知道这件事的,本来也略有心动,但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热闹凑不起,还是建城重要,就回来了。不过你朋友要是得了消息,说不定也会去,你不如去找找。”   古鲲鹏是大妖,是大妖中的超级大妖。如果是鲲鹏中的强者留下的精血,用一定的方式排除其血脉力量而融合其中单纯的能量,能让一个妖族自身血脉催化至顶端,一个出身不高的小妖族,甚至可能发生异变,产生一个新的妖族。   王族当然想要祖先留下的精血,但其他大妖也不是吃素的,这种机会哪会放过。只是王族的实力和号召力确实极高,所以不愿意放弃的有心人暗中将消息放了出来。   法不责众,这时就算妖皇也不能强行阻止别人进入寻找精血了。   方漓觉得阿无和猿大王一样,不会去凑这个热闹,但是她想去看看。当然她不会冒险,只是先去瞧瞧有没有机会。反正她本来就要去澜沧洲的。   阿无不是因为血脉被家族歧视吗,有机会弄到鲲鹏精血,成长为大妖王,真正遨游万界的虚空游鱼,气死他们!   离开猿大王的地盘后,方漓随意选了个方向,漫无目的的游荡,就在她准备放弃,直接去澜沧洲的时候,黄金铃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最近只有白虎为伴的方漓经常自言自语。   黄金铃的名字很贴切,不高的植株上挂着一朵小花,不像多数花儿那样昂首怒放,而是垂得低低的,挂了下来。   花瓣只是微绽,犹如小小的铃铛,中间银色的花蕊露出一丁点,又仿佛铃舌。它金灿灿的颜色极美极显眼,若不是植株矮小,又惯长在草丛中、树荫下,本是很容易发现的。   方漓揉了几回眼才确定不是幻视,带着白虎在周围绕了一圈,确定没人,这才回来,将没怎么舍得用,还多着的那半缸高浓度玉瓶水浇了一点。   然后就在它旁边扎下营了,等着,直到这株黄金铃抽了条长高,银蕊也变成了金色,这才去摘。   这时又过去了半月,她也不再耽搁,赶往城中,找合适的传送阵,去往澜沧洲。   澜沧洲,方漓觉得不如叫澜沧海。   实际上这片海就叫澜沧海,而陆地,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方漓这样想的时候,人正在站在一座海岛的港口上,望着大海。   这是设了传送阵的沙岛,溟沧鲸妖王宫殿所在的岛上有传送阵,却不对外开放,她只能等船带她去,已等了两天了,今天就要到了。   “不用飞舟,只用船,这溟沧鲸妖王还真是奇怪。”方漓暗暗地想。   不过很快她就知道并非妖王有怪癖,而是这海上风云变幻,海船虽然要面临海浪的颠簸,但由于不需要飞行能力,海船的防护要比飞舟强得多,也安全得多。   澜沧洲的天气变化似乎比别处激烈得多,海上前一刻还是风和日丽,下一刻就能看见飓风卷着水高高升上天际。   海船在一干水生妖族的操纵下,居然稳得很。尽管船只随着海浪摔摔打打的,可乘客只要把自己固定在床铺上,也就没什么大碍了。   送茶点的小水手把点心放进固定的盒子里扣上盖,还朝乘客阳光灿烂得笑出一口大白牙,拍拍自己说:“不用怕,这条路走惯了,要是真破了船,我们就带你们从水下走。”   对了,一部分水手也承担了救人的责任。他们是囊鱼族,妖身是块头很大的鱼,腹中有个空囊,有天生的空间力量,平时吃不完的食物就存在里面,饿了再吃。   现在就成了救人的好去处,也让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妖族成了澜沧海船长们船上必须带上几个的水手。   如果风浪太大,船真的要沉了,囊鱼水手就把一船的活物全吞进囊中,潜到风平浪静的深水区域,快速游到安全地带,把人再吐出来。   所以真的是很安全了……虽然听起来,毛毛的。   方漓只能暗暗祈祷不要发生这种事,可能是祈祷起了作用,路上只发生过两次恶劣天气,第三天就到了她要去的红珊岛。   这是座极大,极大,极大的岛,大到方漓一度以为她终于来到澜沧洲的大陆了。   根本不是,仍然是一座海岛而已。据说最初是珊瑚岛,后来又有其他沉积,再有海底地形变化隆地,最后形成今天的样子。溟沧妖王的宫殿就在这座岛上。   方漓来得巧,一下船就听说有个规模很大的拍卖会。大到什么程度?借了妖王的琉璃别殿当拍卖场,可想而知了。   妖域这地方地域广大,妖族又不像人族那样削尖了脑袋地想办法利用天材地宝,现在又限制了人族来往,多年积累下来,好东西很多。   方漓当然不想错过这种机会,立刻去报了名。不过她虽然身家丰厚,可灵石在这种场合还是不够看。   一琢磨,灵石不够去拍卖,那我当个卖家吧。   她拿出了竹露。虽然不能公开大量的用,但是少量拍卖,又是在妖域这地方,人家也只会当她运气好,在野外找到的。   这家名为“天妖”的商行经她同意,取了一点试验,效果惊为天人,立刻拍板留下拍卖,方漓也顺利拿到了入场资格。   不过这东西不卖出去,她应该也没钱买吧。方漓现在熄了捡些宝贝回去的心思,只想着这样热闹人多的场合,如果阿无得了自由,也许能遇上。   又或者他被家里叫回去做事,也有可能会到这来代表家族买一些宝物回去吧。   方漓在客栈订了房,让白虎暂住,自己去拍卖场,看着从入口涌入,俄而散向四方的人与妖,没有看见想见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她就知道,没这么容易的。   琉璃别宫不在岛上,在海里,所以她没带上白虎。不过宫中无水,买家只要潜水进入宫殿,就不用担心在海水中行动的事了。   这琉璃别宫的材料倒并非全用琉璃,但确实全是晶莹剔透的材质。在浅海中,碧蓝清澈的海水微漾,阳光隔着海水照进来,落在琉璃瓦上,照进殿中,散作七彩迷幻之色,美不胜收。   方漓是愣了一会才继续走的,实在是被震住了。她甚至想在无离岛旁边也建这么一座宫殿了。   但想了想需要的海量灵石,方漓默然,把这个念头抛得远远的,再也不想了。   这也让她对妖域的富饶有了更切实的体会。   这些妖王,可全是大财主啊! 第86章 拍卖会   这只是澜沧海中一处别宫而已,妖王之富,可想而知。方漓不知道的是,妖皇限制人族出入自是有其远见,但各地妖王拥护并积极帮助推行这一命令,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   别的不说,限制了人族,小部族出产和采集的物资,大部分也只能便宜卖给管着自家的大王们。方漓拿的是祁远给的全妖域的通行凭证。可很多来往于妖域的中小门派使者,拿的也不过是一洲通行之证。像猿大王这样的一方小霸主,自个用便宜价收了下面的物资,到城里卖给人族一部分,还是得有一部分只能卖给其他妖族。   一级级向上聚拢,多年下来,这些真正的妖王可谓是富得流油。他们可看不上辛苦往来两域的散修小商贩们,只跟大门派交易。   严野给她的凭证是他自己偶然得来,只能行一洲之地,但天璇宗本身可是与几位大妖王关系不错,做着垄断生意的。   这家天王商行据说背后就有溟沧鲸一族的大人物,所以才能借到这处别宫。   到底底气足,行事特别大气,现下拍卖还没开始,压轴的宝贝收着,其他珍宝便用了一间偏殿,大大方方地展示给人看,也让不敢打稀世珍宝主意的小买家们有个数。   方漓驻足在一捧被海贝托着的大粒珍珠旁观赏。这珍珠呈淡淡的粉色,卖相好看不说,据介绍,妖族长期佩带于身,有促进血脉进化之效。   这类功用在妖域最受追捧,却只能放在这儿。因为因为它的效果不算特别强,对大妖来说用处微乎其微,对小妖族来说又太贵,比较鸡肋。   但不管怎样,沾了这个功效,在妖域就算是个宝,总有买不着更好的宝贝,又想给后裔增加点资本的傻爹妈来买。所以被放在了偏殿。   方漓也想买,先记下了它的名字,桃花泪。然后在偏殿里转了一圈,别的也没心思看了,只看这类。   结果还就这个桃花泪效果最好,方漓有点遗憾,她本来想找个更合适的。   至于灵石,她的竹露被列入了稀品珍宝,起拍价是三千上品灵石,预估是拍到上万也不奇怪。甚至流拍的话,商行也会与方漓商议将它买下。所以方漓可以凭着这个,向商行借贷两千上品灵石,买一个桃花泪绰绰有余。   这个大海贝里,桃花泪约有二十多颗,一颗应该拍不出多高的价,方漓很放心。   心里定下了这个,她也有心思去看别的了,这些放在偏殿里的宝物千奇百怪,不买也能长见识。   不过正当她看着一束药草介绍的时候,眼角似乎瞄见有人一晃,闪了过去。   方漓直起腰看过去,没找着人,微觉奇怪。她没见着那人,也不确定是不是看错,只是觉得那人似乎是才进入自己视线就立即闪了出去,有点躲开的意思。   是她多疑还是真有人在躲开她?方漓不动声色地走了一圈,没见着可疑之人,只能暗中提高警惕,表面上一切如常。   上午进场,中午商行提供一顿免费的饭,居然还很丰盛,真是财大气粗。   下午拍卖才正式开始。   别看来的人多,多数还真是看热闹的,以及只对偏殿物品感兴趣的买家。   方漓因为有物品进入了压轴拍卖,虽然没打算花大钱买那些压轴品,也还是受到邀请,到一独立房间领到面具与掩了身形的宽大黑衣,到拍场二楼的房间观看。   开始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然而同样少见,一样有人抢着买。   桃花泪排在第三个上台,主持拍卖不知是什么妖族,天生一副好嗓子,清亮而不刺耳,没用上妖力和灵器,也让吵杂的一座大殿里前前后后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方漓就听他报出了起拍价,两百中品灵石。   还行,她低声对房间内的蚌族侍女报了数,侍女当即喊价:“两百一十。”   自然有人抢,数额上到三百五十时,竞争的人渐渐减少,方漓报到三百七十,主持者喊了两回仍无人再竞价。   “还好不是太贵。”她松了口气,这个价,她能承受。   但就在这时,同在二楼,有房间报价:“三百八十。”   方漓想了想,放弃了。桃花泪共有二十六颗,会在后面陆续上台拍卖,何必抢这一颗。她不过是担心到后面越来越少会越来越贵而已。   不过这颗都到三百八十块中品灵石的价了,再争也没意思。   果然,这类起拍价还不到五百中品灵石的都是用来暖场的。桃花泪之后又上了一个,接下来就换成一块拳头大小,多孔的黑石头。   殿中一下子热闹起来,不但二楼房间中报价声不断,就是坐在殿里的小买家,都有忍不住出价的。   主要是人族。   这石头叫“纯石”,别没的用处,就一个,提纯。   把一种灵药放在一处,再将它放进去,它会将这种灵药的杂质提炼出来,吸附在自己身上。对于大部分丹药它也没什么用,偏偏对于高阶好几种事关突破的灵丹,用它提纯药性,可以避免杂质的干扰,令成功率大增。   不仅如此,炼器也用得上。同样的,把它和一些材料放在一处,杂质会被它吸附,让人轻易得到纯净的炼材。   有些很难提纯,甚至是用其他方法无法提纯的炼材,不靠它还真不行。   而“纯石”这东西,目前就只在妖域偶有发现,灵域不知道是不是根本就没有,至今没发现过。   起拍价,五百上品灵石。   方漓没出价,眼看着价格飚过了一千,一千二,一千五,两千,才渐渐慢下来,最后定格在两千六。   真是,贵得她难以想象。难怪她的竹露起拍价就是两千,竹露是适用于所有丹药,而这个只是适用于部分必须提纯而又难以提纯的。   说起来,那个跟她竞争桃花泪的人倒是没出声,因为竞拍了一回,方漓下意识有点关注他,发现他一次价也没出。   接下来又是暖场的小物件,有的贵些,有的便宜些,然后再上珍品。   两轮之后,终于又上了桃花泪。   这次有点不好,一次上了两颗。   方漓皱起了眉,但还是出了价。但是,那个买了一颗桃花泪的人,居然又出价了。   这次方漓果断放弃,她倒要看看他买多少。最后一颗的时候,她一定抢到底!   这次之后,她真的关注起那间房中的人来,就见那人与自己一样,居然除了桃花泪之外,一概不出价,简直白待在这二楼了。   方漓的竹露已经登场,最后拍出了两万三千五百上品灵石的高价,轰动全场。不过买主并不觉得亏,方漓拿出来的是一竹筒的量,每次加上几滴就行。虽然不像纯石可以反复用,但这高阶竹露按商行的介绍,是能用在高阶灵丹上的好物。   那些高阶灵丹,如果能提高成功率,又能提高品级,一粒丹多卖出几百几千上品灵石是小事,保证自己服用的效果才是大事啊。   唯一可虑的是,从来没听说过紫羽竹露有这样的高阶产出,买到它的人已无心再看的别的,离开房间就去了商行提供的丹室,要就地炼丹,完成一炉高阶灵丹看看效果。   这就是方漓所不知道的事了,她只是为到手的灵石欣喜。商行已经派人将灵石送来了,扣除百分之十五的费用,她到手仍然近两万上品灵石,这下有资本去较劲了。   最后一次桃花泪的拍卖是单颗,方漓直接报了两百五,就盯着那间房。   几场下来,殿中其他有意的买家也知道了,楼上贵宾房有两位不知道是斗气还是真心要买,总之卯上了这个桃花泪。   他们比不了楼上贵宾的财大气粗,也不再凑热闹。听到方漓报出了两百五的价,楼下殿中议论纷纷,都在赌最后一颗会飚到什么吓人的高价。   主持人报价一次,报价两次,方漓嘴微张,就等那边报价之后,直接提到三百,不想那边毫无动静,三次报价已过,这颗桃花泪就归她了。   蚌女从门外接过托盘,恭谨地放在桌上,盈盈一拜:“恭喜客人得偿所愿。”   她卯足了劲要买桃花泪,侍女也是看在眼中的,如今终于买到手,还不算太贵,有眼色的侍女自然是要恭喜一番。   方漓看了看托盘中放着的贝壳,还有点茫然,被侍女这么一恭喜才有了实感,笑道:“多谢。”给了她一粒聚气丹。   一块中品灵石的打赏太多,下品灵石一给就几十上百的,打赏起来很奇怪。她知道这种场合应该备下赏赐,所以早就准备好了在妖域算是比较受欢迎的丹药充作赏格。   果然小蚌女很开心的收下了,再次拜谢。   方漓收好自己的灵石,对接下来的拍卖就没什么心思看了,只注意一下介绍,对这些奇物略作了解,其他时间就把玩自己的桃花泪,越看越觉得美。   不过阿无一个男子,这东西要怎么戴呢?   中间穿个孔,挂在脖子上?不行,这桃花泪若是白色的还行,这种娇艳的粉色,给阿无戴上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就系在小臂上吧,袖子遮着,别人也看不见。   就这样愉快地决定了,方漓又开始思考用什么材料做绳子比较结实,不知不觉的,拍卖就结束了。   二楼各个房间都有后门,客人各自在引领下,一一从后门退出,卸了面具黑袍离开。方漓静心等待,悄悄出来后混入人群,不由得想,那个与她争桃花泪的到底是什么人呢?   不过毕竟她最终买到了一颗,也就只想了一想,就抛开了一边。   上了岸,方漓便打听路径,看找什么人引荐,去见溟沧鲸一族的高层。   其实单纯要给出自己的黄金铃的话,天妖商会既然能借到琉璃别宫,应该也能帮忙递话。但是方漓想到了凌肃当年对她说的话。中间传递的是好人便罢了,如果有意吞没功劳,甚至杀人灭口又该如何?   所以她想找一个稳妥的路子,必须先打听清楚才行。   也幸好打听了,溟沧一族这十几年都在收黄金铃,还专门辟了个职位。方漓只要找到附属于溟沧一族,天赋为治疗之术的五色珠贝一族,以交易黄金铃的理由求见族长,自然会被带去见他,由他检验成色,确定真假,然后决定用什么价格来交换。   五色珠贝的族长被委任了做这事,只要能收来上品黄金铃,他就算立了一大功,犯不着再去杀人灭口劫宝。   那就去五色珠贝族吧,方漓给了店小二一把灵砂打赏,准备休息一天,再逛一逛这里的商铺坊市就出发。   说来有点遗憾,因为都说黄金铃人工种植不能成功,而且连不成功的原因也至今未知。方漓当时到底没敢冒险移植,而是直接浇灌。她想用这个卖个人情用,不想失去它。   毕竟是妖域,遇到好东西的机会极多,荒野之中能寻到物美价廉的材料,坊市之中则更可能找到价高但确实也珍贵的灵域难寻之宝。   方漓按一贯的习惯,在客栈上舍得花钱,虽然不住最好的客栈,却会订普通客栈最好的房,独院单间,不受人打扰,好自己进空间修炼。   现在没人能解释为什么人族在妖域修炼会变慢,只能推给天地法则。方漓也就不想在外面浪费时间,直接进空间修炼,还有多余的时间继续修习符术与炼剑。   冬雪与春熏经过千万次神识锤炼,现已与她心神相系。非剑修者也会使用飞剑,但那是通过剑诀用灵力控剑。而剑修控剑却是以意控剑,意动剑出,最是随心所欲。   方漓现在御剑尚不能远击千里,但身周百步之内,足以运转随心了。   一夜修炼无话,第二天神清气爽,状态不错。方漓捏了捏乾坤戒,想想其中近两万刚收入的上品灵石,心情好得要飞,决定今天要大出血,好好挑几件难得的宝物,最好是灵药,拿回去给师父炼丹。师父一定很开心。   虽然师父开心也只是微微笑一下,不过心情好是看得出来的呀。   有一个炼丹高手的师父,方漓虽然后来没再继续精进炼丹术,但也有意识地去学了灵药的辨识,好在出门时帮师父买药。   这样一来,虽然红珊岛这个繁华之地来的人族很多,但她的眼力依然可以跻身于前列,不但买到七八样大商铺里明码标价的珍贵灵药,还在小店小摊捡漏捡到了两种,可谓意外之喜。   这让方漓更乐意流连于此了,甚至想再多留一天再走。   正当她低头辨认一个摊位上的灵药时,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拍:“方漓?”   一个女声不太确定地说。   方漓抬头一看,脸熟,想了一想,记起来了,是同乘过飞舟的秦媛。   秦媛确认了是她,笑出了虎牙:“真巧,你也来澜沧海碰运气的?”   见方漓不解,她把方漓拉到一边,低声道:“我碰巧得到消息,澜沧海有上古遗迹现世,现在来的人多是来碰运气的。你不是吗?”   方漓恍然,不禁笑道:“看来这消息也不算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了啊。”   “也算。很多人还是不知道啊。”秦媛也笑起来,“我知道了就算是运气好的了。怎么样,要去的话,一起?”   方漓有点犹豫,不仅是因为组队,还有去没去,她也没定呢。   “听说妖王都关注了,我们这种实力去了不是找死么?”   秦媛这才知道她只听说了个大概,看了看左右,问:“你住哪?要不要到我住的地方去聊。”   “去我那吧。”方漓还是有点谨慎的。   一聊之下,方漓才知道这个上古遗迹颇有意思。它接近澜沧洲的边界,原本因为碎裂的古陆而发生空间扭曲,长年不为人所知。   这次现世,空间扭曲仍然存在。如果不是手牵着手进去,同一地点进去的人根本找不着对方。里面也不是什么处处凶险的地方,除了最引人瞩目的鲲鹏精血之外,还有不少好东西,已经有人得手出来,其中不乏修为普通者。   “所以都说只要不太贪心往险处去,那儿不算太危险。真正危险的反而是进去寻宝的人和妖。我来了已经七八天,独身一人一直不敢去,有个伴会安全得多。”秦媛看着方漓眼睛都亮了,笑嘻嘻地问,“怎么样,你有伴么?有伴带我一个,没伴就我们一起,行不行?”   这似乎不错,但方漓还是犹豫了。   自打她被杨宗暗算之后,方漓就变得有些谨慎过头。秦媛这人毕竟是在飞舟上才认识,不知根底,之前聊天中也透露出她自己是个散修,没门没派的没有顾忌。   那她能信任吗?她说得没错,去遗迹最危险的是其他人,但是同行的人如果有恶意,这可比其他劫财的更危险。   方漓面皮薄,人家这样期盼地看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拒绝,一犹豫,秦媛看出来了,耸耸肩,洒脱地道:“不行也不要紧,你别为难嘛。现在招募的也挺多,我到酒楼去坐坐,应该很快也能找到同伴。只是你要去还是找几个同伴吧,一个人真的危险。”   “嗯。我知道。我只是暂时没打算去。”方漓挺不好意思的,硬是拉着秦媛去吃了一顿才分开。   第二天她也没心思再逛街了,找了个隐蔽处,让白虎藏到空间中,警告它别填饱肚子就行,别把她养的牛都吃了。然后直接去五色珠贝一族的领地。上古遗迹是这种情况的话,她确实可以去碰碰运气。   五色珠贝一族有点怪,很多海生妖族学着他们的妖王,在海中和陆上都圈了地盖了屋,甚至因为人身在陆地有更多的享受,所以生活在岸上的反而更多。   而这族却认为海族就是海族,岸上只是为了办事而去,平常仍然住在海里。好在这族是天生的医者,包括妖王在内都要找他们治疗大病小灾,所以不缺钱。溟沧妖王甚至直接派人帮他们建起了海底城市让他们居住。   方漓去的就是这一族聚居的城市之一,也是族长所居之处。   为此,她还专门买了一颗避水珠。   当然,她也不是真傻乎乎的带着避水珠游过去。这个性子怪异的海族生活的地方有点远,不过她租了船,先将她带到附近,再跳进海中,向下潜去。   船是以附近的海岛定位停泊放她下水的,位置不是那么精准。方漓下海后,先辨了辨方向,然后一边下潜,一边调整方向,向那座“五色城”游去。   “以后回青珑界,要置办一个能飞天能下水的灵器。”方漓想,“到元婴期,最好能买到法器。”   游水可真麻烦,有能操纵的灵器会方便很多啊。   不过那是以后的事了,现在她只能催动灵力,不断地向前游去。避水珠辟开一个空间,所以她的游动并非如凡人游泳,而是靠灵力推开海水,使自己所在的这个小小水泡向既定方向前进。   她还取出一张光亮符照明。此处并非深海,本身还有些微光,在光亮符照耀之下,她可见海中毫不怕人的鱼虾遨游,也可见海草随着水波摇曳,偶尔还能见到红色珊瑚,这也是这一带海中的特色了。   而且珊瑚还渐渐多起来,前方隐约可见一片珊瑚丛林。这也是个标志,五色城就在附近。   方漓再加把劲,游到一棵高大的珊瑚边休息了一会,游进了这片珊瑚丛。   说它是丛林,是因为这一带的珊瑚已经长得很高大,甚至有好些已露出了海面,迟早这一带会多出一个岛来。   方漓游进去,就跟进了陆上的树林一样,只是没有叶子。中间鱼儿游来游去,也仿佛是林中之鸟。甚至她还在珊瑚的枝桠上看见了类似鸟窝一样的东西,她特意游上去看了看,还真是窝,游出来两条鱼,受了惊一样散开了。   真抱歉,方漓又游了回去。   这片迟早会成岛的珊瑚林相当大,方漓游着游着,精神上也有些疲倦,正当她向一高大珊瑚靠近准备再休息一会时,忽然觉得水波有些不对。   她习剑已久,对气机变化相当敏感。海水虽然波动不休,但浸中其中久了,也发现并非无律。洋流的方向,自己的扰动,周围鱼群的影响,总有规律可循。   这时她便觉得,似乎有什么在快速袭来,是海中生物,还是有人偷袭?   不及细想,方漓迅速以双剑护身。冬雪护身,春熏向着水波异常处快而准狠地扎去。   一声轻响,一把薄如蝉翼,细如银针的特异剑器被春熏一击,露出了形迹,嗡然一声,向后盘旋飞去。   方漓一看就知不是剑修的手段,她召回春熏,在原地防备,不料却没再有下一波袭击到来,这让她微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追了上去。 第87章 重逢   但这一耽误,追上去已经不见了敌踪。方漓不死心,绕着圈子继续找。   还真让她看见一个人。在珊瑚丛林中,有个身影穿了过去,不知是不是,方漓一咬牙,追了过去。   不管是不是,追去看看再说,至少认个脸。   那人似乎也发觉后面有人在追,速度加快,居然极快,不知用了什么灵器,眼看距离越来越大,就要追不上了。   正当方漓气得咬牙时,那人不知想什么,渐渐又慢了下来,靠在一棵珊瑚边,像是在等她。   打什么鬼主意?方漓越发小心,持剑慢慢靠近——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越近,越觉得熟悉;再近,她直接呆住了。   那人也呆住了,半晌,两人才同时欢喜了叫了出声,快速向对方接近过去。   是阿无啊,居然是阿无啊!尽管他换了身衣服,换了束发的发冠,但她又怎么会认不出阿无呢?   阿无戴着任苒送的面具,将它化为黑色,不过里面仍佩着那个银面具,身并没有避水珠和其他灵器辟水的痕迹,似乎是直接在水中游动,这让方漓很惊讶。   阿无不是水性一般吗?   阿无紧紧握着方漓的手,光顾高兴了,半晌才想起来用灵迹写字:“我刚才看见有人追我,太远了没有认出你,不想惹事就走了。”   “那你怎么又停下来等我?”方漓偏头问。   “我想莫名其妙的被追,光逃也不好,应该停下来问清楚。”阿无眼睛暖暖的满是开心,“没想到是你。幸好停下来了。”   “我刚刚被人偷袭,那人才是莫名其妙呢。”方漓想起来就不开心,“偷袭了立刻就跑掉了,我防着他攻击停了一停,追过去就不见人了。然后看到你的踪迹,就追上来看看。”   阿无立刻警觉起来,把方漓拉到身后,环顾四周,字浮现在海水里:“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方漓就是气这个,谁这么神经病好好的要攻击她?她来妖域之后并没有得罪人吧。   “难道是我在拍卖场换装束的时候让人发现了?或者就是商行的人?”她将自己参加拍卖,得了一大笔灵石的事跟阿无说了,阿无也觉得有可能。不过现在两人在一处,那人又露了形迹,或许不敢靠近了。   “我们一起走,我发现了一个人。”阿无告诉方漓,“你说过的那个人,杨宗,我听到别人这么叫他,就一直跟过来了。”   “杨宗!真是同一个人?”方漓不敢置信,“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有这么巧吗?   阿无也不确定,他听见那人的同伴这么叫他。他对这个名字很敏感,自从听方漓说起后就一直牢牢记着,于是立刻就上了心。   看年纪和修为似乎也符合,虽然阿漓所说的筑基期高了一层,已是金丹了,但毕竟也过去了不少年。   他就一直跟着那三人过来了,不想,与方漓再度相遇。   不管是不是那个杨宗,都要感激他呀。阿无开心地想。   方漓也很果断:“那我们继续跟上,一边走一边说吧。对了,你怎么会水了?还有你家里人,放你自由了吗?”   “我修炼之后血脉进化,突然就会水了,我也不明白。”他还凝出妖丹了呢,虽然跟人族的修炼不完全对应,但也大致可以理解为人族的金丹期左右。   只是……阿无摸了摸脸上的面具。   “家里找到我,发现我的封印松动,又重新封印了一次。我隐瞒了修为,悄悄解除了部分封印,他们不知道。但是面具一时摘不下了。”他好遗憾,本来想给阿漓看看他的模样,这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修为也没有完全恢复,即使他现在有能力慢慢解开封印,在妖域暂时也不能做。   “家里要我先办一件事,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让我回元山。阿漓,你知道上古遗迹的事吗?”阿无只用腿打水,手还牵着方漓,侧过身来跟她说话,极为轻松。看来水性真是极好。   “知道,我就是打算来看看。”   “我也是!”阿无兴奋起来,觉得心有灵犀,“你修炼不是需要五行灵物吗,如果能找到鲲鹏精血,找人再行炼制,那是最好用的水行灵物。”   “那不行,我是想找了给你进化血脉的!”方漓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要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让你家里人不敢再关着你!”   阿无捏了捏方漓的手,满满的话想说又说不出。   不说了,他想,他不需要,他现在有阿漓给的修炼法诀,一样可以很厉害很厉害。等找到了,他拿去给阿漓找人炼制好,她就没办法拒绝了。   想到这里,阿无点点头,与她先往五色城而去。   五色城的主体不知是什么材料,但外观是用五色珠贝自己族人的贝壳所装饰,远远的就看见五色耀眼生花,偏又搭配得和谐,丝毫不乱。   阿无拽了拽她:“无离岛。”   方漓懂,阿无想在无离岛上也用这种贝壳装饰。那得看五色珠贝愿不愿意把贝壳卖给外人了。   因为族长承担了收购黄金铃的重任,所以方漓和阿无随便找了一个在街上摊开壳享受海浪冲刷的五色珠贝,就顺利地见到了族长。   贝疙坦知道来的有人族,还是比较讲究的,在一间专门用来接见陆上生物的、辟水的屋子,用人身接见了两人。   他的人身是个佝着身子的老者,方漓下意识去找他的族类特征,发现他指甲呈五色,这才满足地收回目光。   贝疙坦庄重地向他们欠了欠身,目光在两人身上一梭巡,不知怎地就确定了是方漓,向她问道:“客人的黄金铃呢?我们大王高价收购已有多年,绝不会亏待了客人。”   方漓微微一笑,取出自己培育过的那株黄金铃,往桌上一放。   贝疙坦的老眼立时睁大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但还保留了几分神智,没有直接将黄金铃拿过来,只倾身过去,在桌上检视着:“高阶。”他沙哑着喉咙下了断语。   “不会错,是高阶,就是高阶。”贝疙坦翻来覆去地念着,脑海中不可遏抑地想到来自于王的重重赏赐,本族地位的再度提高。   “你要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无论什么,都给。他无需讲价,交换的无论是灵石还是材料,都是溟沧鲸王出,他只是一个执行者。   有了这高阶的黄金铃,王的曾孙不但不会成为兽化种,还有很大的可能,一出世就拥有极强的实力,成为未来的新王。   他已经做好了对面来客狮子大开口的心理准备——不,其实也说不上狮子大开口,这样高阶的黄金铃,要多少价都能讲一句“合理。”   不想对面的女子先看了那个也是妖族的男子一眼,就淡淡地笑了笑,将黄金铃推向他这边:“我什么都不要。”   贝疙坦没有开心,反而皱起了眉。   “什么都不要?那你有什么要求?”不要东西,要的只会更多,人情债更难还,这他倒是不能替妖王答应下来了。   “也没什么,只是希望在可能的情况下,我们在溟沧一族的领地上,多少能有一些照顾。”方漓很清楚承诺难得,也不过份要求。   她根本不指望溟沧鲸一族因为一株黄金铃,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就为了阿无与另一个大妖家族对抗。她只希望在阿无自己有了对抗的力量之后,能得到其他大妖的友谊。   贝疙坦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她几眼,没有收黄金铃,只请他们暂候,他要去请示妖王。   “他应该就在城里联系妖王,不然……应该不至于就把我们摞这儿的,对吧?”方漓向阿无求证,妖域的风俗不是这样待客的吧?   阿无笑着点点头,看看了贝疙坦离去的房门,侧身向方漓招了招手。   方漓会意,挪近了一点,把头凑过去:“什么?”   字小小的跳在桌面上:“我买了东西,送给你。”   “好啊。什么东西?”方漓好奇,她觉得阿无的眼光不错,妖域这么多灵域所少见甚至没有的材料,阿无是捡了什么漏?   阿无手上也戴了一个纳戒,不是他自制的样式,而是妖域常见式样。阿无是照着书学,书是来自灵域,他炼制出来的形制跟妖域流行的不太一样。   方漓想这是他家人终于良心发现,给了他一点补偿吧。对了,他家人不知道他的修为,以为他只能用纳戒。   咦,莫非不是捡漏,而是阿无从家里拿的?   阿无很开心,也有点紧张,鼻子上都见了汗。他摸出一个木盒放在桌上,一看就是他自己打造的,手工风格,以细腻见长。   方漓欣赏了一会盒子才打开,映入眼的是一片柔和的粉。她怔了一会,突然笑得不可遏抑:“原来是你啊。”   阿无不解地看着她,方漓笑着拿出桃花泪:“你看。”   他也呆住了。   盒子里是已经一颗颗串好的桃花泪,串成了一串珠链。还有两颗,却是单独拿出来做成了耳坠,银链粉珠,末段却是接了一点点莬丝子,这种莬丝子碰着任何东西都会吸附上付出,但也不至于粘着不放,用在这里可以让耳坠贴附在耳垂上,不必去打耳洞。   数一数,正好二十五颗。那个跟她抢拍桃花泪的,就是阿无啊。   方漓不由得心疼起来,大大地叹了口气:“早知道不抢了,第一颗贵了那么多。”   阿无也从怔忡中回过神,笑着摇摇头,将方漓的那颗拿过来,摆弄着,不知要往哪里放。   方漓也不说,笑吟吟看他最终打算怎么放。   阿无还真想出来了,他还有一点莬丝子,干脆拿出来往珠上一靠,顿时吸附上去,然后就把只能称得上珠坠的项链往脖子上挂。   他虽然换了衣服,但还是以玄色为主,这一身装束配上一颗粉红的珠子,说不出的怪异。   阿无是个审美正常的人,可是现在全然不觉,低头看看,美滋滋的。   方漓笑得够了,指了指灵迹:“我是想镶在这上面。虽然效果不大,但有总比没有好。”   阿无便先收了起来,回头有空再去镶嵌。又指了指桌上的珠链和珠坠。方漓伸手摸了摸,有些期盼,又有些害羞。她可从来没用过这种东西。   在阿无热切的注视下,不知怎地,她脸有些发热,犹豫着伸手过去,准备试着戴戴看时,门口波光一动,贝疙坦又回来了。   方漓做贼似的一下将东西全收起来,正襟危坐。   贝疙坦进屋之后总觉得客人很不自然,好像有哪里不对,仔细看看,黄金铃好好的在桌上。他不放心,又重新检查了一遍,生怕被人族偷天换日。   检查无误,那其他事就与他无关了,贝疙坦郑重地对方漓道:“王答应了你的要求。”给了她一面摸起来似乎是骨质的信物,上面只简单的雕刻了一只溟沧鲸的线条图,看起来十分简陋。   但贝疙坦的态度很认真,方漓也就认真地接过来,道了谢,将信物交给阿无。   “持鲸王骨令,在澜沧洲就是王的朋友,可以求见王,得到王的庇护。但是王不会答应过份的要求,你们自己想好了,不要浪费我王的友谊。”   阿无点点头,将骨令收好,自己写道:“我明白。”   他不会的,他根本就不想用掉。他会小心的收藏,这是阿漓给他的礼物,而他不会浪费这样的心意。   这样,黄金铃就归了贝疙坦带走。方漓趁机又问他,五色珠贝族的旧贝壳卖不卖。好在确实没什么忌讳,贝疙坦还很高兴有人买。   他们用来装饰的贝壳有些是自己身上脱落的,有些则是海底并非妖族的五色珠贝。卖给方漓的就是这些五色珠贝贝壳,只是做装饰用,与族人身上脱落的并没什么不同。   贝疙坦还热情相邀,请他们看看自家产的珍珠。本来就想逛街的方漓当然答应了,族长拿出来的,肯定要比街面上好。   五色珠贝一族不仅贝壳呈五彩,珍珠也是。不过不是一粒珍珠上五色斑斓,大多数珍珠仍然为纯色,只是随各人体质不同,孕育出不同颜色的珠子。只有少数是当真呈五色的,算是稀有品。   “养珠很难受,原本我族既有灵智,就不与那些海底无知贝类一样含了沙粒在体内养珠。但自从人族来后,我族发现人族极爱这些珠子,族人体内养出来的,又更有妙处。为了与人族交换那些灵域的好物,族人纷纷养珠,如今已成了习惯,倒也不觉得多难受。”   贝疙坦说着,就当着他们的面,从体内拿出一颗蓝汪汪的珠子,颇为自豪地交给他们。   “我养了二十多年的珠,水属性,你们拿去可以炼器。”   方漓不知道他自豪的原因,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去五色城里看看其他货色。不过上手略一感应也大概知道了,这颗珍珠极为纯净,品质定然不错。   买了!   财大气粗的方漓当即付了灵石,贝疙坦矜持地收了,问他们还要不要,带他们去自家看。   方漓东挑西拣的买了不少,阿无牵了牵她的衣服,向贝疙坦写道:“更好的?”   又向方漓写:“你的修炼,灵物。”   方漓顿悟,如果有养得久品质高的珠子,完全可以当成五行灵物去炼制了使用。就算略差一点,在没有更好代替的情况下,也比她现在所用要强一些。   贝疙坦并没有长年养珠的习惯,反正二三十年的也能卖出不少价。但族里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看方漓要买,他琢磨了一下方漓拿来的黄金铃,估摸着她有这个身家,便带她去了族中一长老家中。   那长老家墙上屋上,满满的都是五色贝,比别家更炫目。贝疙坦也不进屋,在院中沉声叫人:“十五叔,在屋上么?有人族要买珠。”   方漓就见屋顶上慢吞吞竖起一个大贝壳,还出了声:“你先带人进去,我等会就来。”   原来是在屋顶上享受海水呢。   贝疙坦便直接带他们入室,等了一会,进来一个比他更老的老者,一挥手,从体内取出一颗珠子,颜色黑沉沉的,显然是土属性。   “要不要,不要我还收回去养着。”他慢吞吞地说。   贝疙坦主动介绍:“我十五叔从年轻时就养这颗珠,养了五百多年,近百年才打算卖,只是一直没有人出到满意的价。”   阿无伸手触摸,朝方漓点了点头。   这颗珠子,元婴期用着完全没问题。方漓会意,问:“多少价?”   “五千上品灵石。”十五叔抬了抬眼皮,“不还价。”   方漓松了口气,还好,她刚有一笔大收入。修行境界越高,所需要的天材地宝越贵重,她原本的收入已经渐渐算不上什么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双方都满意。   这厢事了,阿无问方漓要不要休息,他往这个方向走,是跟踪杨宗而来,而杨宗要去的,正是上古遗迹。   “我不累,直接去吧。我也想看看那个家伙是不是杨宗。”对这个人,方漓真是刻骨铭心。   她本想在五色城买个灵器,能做水中座驾,不想这五色城少有人族踏足,海生妖族自己就是游水好手,就是有一二灵器出售,也与此无关,只得作罢。   好在阿无游得轻松自在,速度还快,方漓便让他拉着,自己佩着辟水珠被带着走,比她自己游快多了。   游了一段就出水,上古遗迹并不在海里,而是应该在澜沧洲与金耀洲之间。   两洲原本是古陆相连接的部分,后古陆碎裂,两洲分开,上古遗迹所在的之地是两洲间的一部分,被空间扭曲,就此消失。   如今再现,并非凭空浮现于世,而是在澜沧洲出现了几个门户,能通往遗迹内部。众人也都是往这几个门户赶去。   阿无带方漓去的就是离五色城最近的一处。   此时他已找不到杨宗的踪迹,但和方漓相遇,也就不放在心上了。至于到遗迹中寻他,这就要看运气如何了。   知道消息赶来的人族和妖族不少,但也没方漓想象中多。果然仍是限制在一个小范围的圈子里。   这处门户所在的小岛并无人维持,但也并没有发生混乱,像是形成了默契。门户是一处明显可见光线扭曲的所在,不时有人进去,也不时有人冲出来,然后或急急忙忙,或不慌不忙地离开。然后便有人不动声色地跟上,想来必有一场厮杀。   方漓暗暗记下,与阿无对视一眼,便手拉着手,踏入那处门户。   一入眼,就是满目苍凉。   这种蛮荒原始的感觉,比蘅芜洲更盛。方漓不知要如何形容,蘅芜洲的苍茫原始,在没有踏入此处之前,她以为是够味的。但来到这儿,才发现蘅芜洲已是文明之光照遍原野的所在。   她和阿无所进入的地方是密密的森林,林中连一条小路也无,竟不知从何下脚。两人干脆舒展身形,跃上树梢,踏叶而走,倒也逍遥。   一路惊起飞鸟无数,不乏猛禽高亢地鸣叫着攻击过来。还有猿猴类灵兽高高跃起,对他们亮出利爪。   甚至还遇过一条大蟒蛇,身体缠绕在树上,上半身弹跳出林,向他们一口咬来。最后成了阿无锅中之食,也是美味。   煮食时他们下到地面,清理出一块地面,阿无控制自身气息,只辟出一小块清静地方。   这里进来的人物不知数目,不知敌我,他若贸然放出气息,在妖族眼里就像是一盏大放光明的火炬。小妖族也罢了,自然会退避三舍,可其他大妖却说不定会被吸引来,引起不必要的纠纷。   阿无仔细看着四周,除了他俩造成的痕迹之外,看不见丝毫智慧生物的影迹。   “或许灾变发生时,这一带的妖族都灭亡了。”他猜测。   “嗯,也没听说进去的人有遇见过生活在这里的妖族啊。”方漓也觉得是。所以这里现在就是灵兽的乐园,并没有处于食物链最高段的妖族存在。   “林中或许有珍稀药草,但路实难行。”阿无写道。   遗迹里有鲲鹏精血,但很多明智而并不贪心的人族与妖族进来,其实是为了这些悄然生长了上万年的灵药而来。   没有人族的采药和妖族的吞食,只凭灵兽本能的寻觅与食用,这里必然会留下极多年份悠长的灵药。   有些灵药就是要长到一定年份才有大用,在灵域,除了大门派有意阶梯式种植,留与后人使用之外,自然界中很少能找到足够年份的灵药。一被人发现,不管到没到时间,都是挖出来落袋为安的命。   至于妖域要好一些,毕竟地方足够大,对灵药的利用率也不如灵域。但通商已久,这种灵药也越来越少。   能进上古遗迹,仅仅是找到这些灵药,也是很划算的事。 第88章 战斗   方漓最想找到的还是鲲鹏精血,但也知道实力有限,并没有抱着必得之心,这样的话,一路行来灵兽和灵药才是他们应该争取的收获。   但有空间,尤其是玉瓶水在身,这些对她的吸引力确实不大,而林中也确实太难行走了。如果真要在里面搜寻药草,恐怕他们的时间就全耗在这了。   “还是去开阔地带再说,好不好?”   阿无赞同地点点头,把处理好的巨蟒肉放进锅中,又加入他在妖域发现的新灵植调味,这一锅蛇羹必然美味。   方漓想到自己收着留给阿无的砣砣肉,现成的,拿出来撕了一块塞他嘴里:“尝尝,好吃吧?”   阿无仔细品了品,肥而不腻,肉中似乎毫无烹调痕迹,却又带草木清香。于是连连点头,好吃。   方漓便说起是在何处吃到,在妖域一路过来又遇到何人何事。   还有在碧波界买的书签,也拿出来给他。脱凡界和碧波界的事于她可谓惊险,此时说来却只觉趣味,不时发笑。   阿无听得却仍是冷汗涔涔,轻轻握住她的手,想写什么又没写,只是想,要能陪着她就好了。   一顿饭时间,方漓把近日来经历都说了个遍,阿无听得认真,几次想说什么却又为难。   处理火堆的时候,阿无不要方漓插手,方漓坐在一边看着阿无忙碌,笑道:“阿无,你家里的事,不能说就不要说。你家里那么不讲理,万一说了惹出什么忌讳,我们打不过他们。”   阿无扭过头,最终露出了一个微笑,没再写什么。   这个上古遗迹原本地处两洲之间,几乎也相当于小半个大洲的大小。要离开的话,还需要在这块广袤的大地上找到通往外界的门户。方漓和阿无所落入的这片森林面积相当大,用了两天多才走出,因为没细细搜寻,也没找着门户所在。   好在接下来这片地就好走了,但收获恐怕也不会有。方漓看着眼前这一片石质的地面,有点愣神。   “这不是自然形成的吧?”   目力所及之地,均是□□的巨石,地上坑连着坑,有的则是巨大的裂缝,像是被人用蛮力砸开,又强行捏到了一处。   身后还是郁郁葱葱的森林,眼前就是这样无水无土无生命痕迹的乱石地,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然形成的模样。   二人不再快速飞掠,边走边注意着寻找出去的门户,不料竟有意外之喜。   是阿无先发现的。   前行的路上兀地出现一个深坑,他们本想直接飞过去,又怕万一这种地方出现门户。毕竟他们现在还没找到出去的路,什么地方都不能放过。   于是一起飞下坑底。阿无在下落时,看见坑壁上有什么反射着眼光,晃了他的眼。过去看才发现,这里居然有矿。   还是比较稀罕的沉水银,两人顺着矿脉挖了几窝出来,再挖就要深入地下了,这才作罢。   “这里以前说不定是山脉,不知道怎么变成这样了。”方漓一边把沉水银放好,一边猜测。   阿无猜是古陆碎裂前发生的大战或是天灾。不过什么样的大战或是天灾才能让妖域古陆炸裂,阿无也不知道。他的家族或许有记载,但是从来没开放给他看过。   知道这里有矿可挖,两人寻找得就更加仔细了,最后不经意间居然还发现了空间通道的门户,算是意外之喜。方漓记下位置,以后想脱离时回来这里就行。   有了这个,接下来行路就自由得多,不再为了寻找它而特意螺旋形绕着圈子搜寻。两人随意选了一个方向走去,对矿脉也是随缘,遇上了便挖一挖,没遇上便罢了。将这上古遗迹的寻宝之旅,走得轻松快活,仿佛旅行。   “要是将白虎带来就好了。回天璇宗,我一定要买一个代步载人的灵器,能把白虎带上。”方漓摸了摸乾坤戒,手有灵石心不慌。   她也可以把白虎放入空间带着,但是那样出入不便,万一让人看到总归不好。   “阿无,你拍卖的灵石是哪来的?你家里人给的吗?”   阿无点头。   “你家里是应该给你,他们欠你的,欠太多了。但是你最好别要他们的,我怕他们会拿这个说事,要求你做更多。”方漓停下步子,把一万上品灵石取出堆在地上,催阿无收起来,“你拿着用,不要用他们的钱。”   阿无微微地笑起来,点点头,当真收了起来,不过没收完,只收了五千。   “够了。”他看看方漓,补充,“你还要买代步灵器。”   方漓算了算,其实应该不用这么多。不过也没跟阿无争,阿无觉得五千够用,那就先给他五千。以后他需要,她再给也不要紧。   “这个也给你,没钱了去找商行拍卖。那家天妖商行还不错的,你拿着溟沧骨令去,不会被坑。”   阿无又拿起了紫羽竹露。   这可是好东西。他想,他一定不会卖的,等他脱离家族的势力,恢复功力,就去学更厉害的炼丹术。以后用紫羽竹露,给阿漓的修炼准备很多很多丹药,最好的,超品的。   蓦地,阿无拿着竹露的手一顿,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方漓发现他的异状,但见他并没有痛苦的反应,并不很担心,只关切地注视着他。   阿无将竹露收好,写道:“我好像有一种感应,那边……就是那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我。”   “你是妖族,也许是与血脉进化有关的东西。也说不定会是遗迹中虚空银鱼的遗物。我们一定要去看看。”方漓起劲了。她现在最在意的就是阿无的血脉进化。   阿无也不反对,那种呼唤仿佛是骨子里的渴望。   越往那个方向前进,这种渴望越是强烈,有一种难耐的焦燥,让他极想赶过去。亏得阿无独自住了多年,性子极耐得住,硬是按下去,和方漓按原来的节奏行进着。   只是方漓也不是瞎子,还是感觉出他的不对劲,自己不动声色地加快了步子。   渐渐的,他们发现原来遗迹里真是进了很多人啊。阿无的感觉越强烈,路上的人就越多。   其中妖族居多,后来渐渐人族也有了,多是跟着妖族来的。   “看来不是你一个人有感应。”方漓看着天上以妖身飞过的一只大鸟,感慨地说,“这下对手可多了,我们量力而为吧。”   阿无现在就打退堂鼓了。那里一定就是鲲鹏精血,他想为阿漓找到合适的水行灵物,但他更想让阿漓好好的。   他再次感受到自己的弱小,抿了抿唇,心里想起阿漓的另外一个愿望,在元山听她说的。   她想让大千世界的凡人诸国,都像天璇宗势力范围内的国度一样。他那时就想,她的愿望,他也要和她一起努力。   但走出元山他才知道自己的天真,这是个多难的任务啊。他真的太弱,太弱了。   方漓春熏剑突然飞出,阿无也迅速追着春熏过去,将一个偷袭的妖族擒住。   没别的,那妖族见阿无和方漓也同路,阿无在出神,就起了歹意,想先除去一个竞争对手。   不过杀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先被春熏重伤,再被阿无拿住。   他不断求饶,方漓一犹豫,还是摇了摇头,春熏再起,阿无却抢先手上吐劲,那妖族身子一震,头慢慢垂落,断了气息。   除恶务尽。方漓注视着那个死掉的妖,心想,为什么总有人为了自己向上爬,不惜伤害别人?   他们以为会有一场恶战,走得更慢更谨慎了。路上也确实遇到几场厮杀,因两人联手,也是有惊无险的平安度过。   待到了地方,却不是想象中的情景。   这是一片树林,不像他们来时那片森林茂密阴森,而是疏疏落落的。远远还能看见湖水的反光,前方应还有一大湖。   鲲鹏精血的感应,到这里似乎就消失了。偌大的地界上,上百个妖族和少数人族各自戒备着其他人,却又没动手,都在四处搜寻。   阿无仍然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感觉,但这种感觉不是很清晰。他正皱着眉努力感应,目光无意间一掠,忽然发现一个眼熟的人。   方漓被阿无猛地一拽,顺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也猛然怔住了。   她看见了两个熟人,两个她怎么也想不到会走到一起的人。   其实那边是三人同行,但另一人被她无视了。   一个,是天璇宗的叛徒,意欲对同门劫财灭口的杨宗,也是阿无听到名字后一直跟踪,被她打扰才跟丢了的杨宗。   另一个,却是她在脱凡界认识的闵安,那个起初以淳朴少女身份示人,后来才知是合欢宗弟子,却对方漓没什么敌意,似敌似友的这么一个人。   这两人为何会凑到一处?   方漓半转了身子,摸出一张面具,和阿无那个一样,是师父后来给她的,戴上。好在那几人还没发现她,戴上后,应该能掩饰一二。   与他二人同行的是名女子,而闵安又换了打扮,此时却是女扮男装,说不出的风流俊逸。若非方漓对她实在是印象深刻,怕是也未必认得出。   两人默契在心,以搜寻的姿态,慢慢向那边靠近。只是此刻众人都彼此防备,也不能离得太近。   而阿无那种隐隐的感应,似乎又强了些。   方漓以目光询问,阿无不便写字,只摇了摇头,表示无事。他虽然有所感应,但是与其他妖族一样,到了这儿就找不着具体方位了,因此跟着杨宗他们随便往哪个方向去,倒是不必纠结。   杨宗三人也并非有特定目标,无非是边走边寻找特异之处。他们来得早,已经赶在很多人之前,将附近都找了一遍,现在已有些烦了。   三人中那名女子突地反手在闵安脸上扇了一掌,怒道:“原先顺着那矿脉找下去多好,听你的到这里凑这份热闹,能找着什么?”   杨宗嘿嘿一笑,心说这也不是一个人的决定,当初是谁一听文安分析,心就热了的。   但耳光没打在他脸上,他可不去多事,在一边只管看热闹。   闵安——实名文安的合欢宗弟子挨了这一巴掌,并不发怒,只微微叹气,目光朝那女子脸上一撩,道:“是我的错,师姐莫生我气。”说到最后微微一笑,尽管半边脸上还有些红肿,一双桃花眼仍是勾人,那女子冷哼一声,没再动手。   文安又朝杨宗横了一眼,咬着下唇不说话,这一眼却是有几分幽怨,像是埋怨他不为自己说情,杨宗心中一荡,伸手摸了摸她脸上伤处,低声道:“师姐的话都不听,可不是要挨打。”   方漓离得远,不见他们这些细微动作,只见她所认识的闵安被那女人打了一巴掌,又被男子安慰,未免有些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那女子打过文安出气,却也知道众妖族都赶向这里,必然是有大好处。说不得就是之前传闻中所言鲲鹏精血。若是取得此物,对自己的修炼大有好处,即使不用,上交师门亦是大功。此时叫她走,她也是不肯走的。   略一思忖,她对二人道:“这一带除了我们,这么些妖族也快挖地三尺了,什么也没找到。我之前听说这个遗迹其实是战场,鲲鹏精血也是战场所遗,要我说,这一片其实不像古战场,不如到前面那大湖找找看。”   这一带地势平坦,虽说经过多年会有所变化,但依他们一路所见,当年战况激烈,很多地形发生巨大变化,至今都辨认得出。而此处也真有人挖开地面,虽然没找着东西,但也不是毫无用处,至少证明此处地表之下同样并没什么特殊。   倒是那湖,虽然外表看起来同样平平常常没有古怪,但湖之存在,本就可能是妖王级别的高手作战,将地面打出巨坑而成。何况湖水以下究竟如何,也没多少人去看个究竟。   三人本来就不是妖族,毫无感应,师姐一说起这个建议,杨宗也觉得在这里看一干妖族挖地三尺地找东西,不如去那边碰碰运气。   如此想的也不止一两人,陆续过去的人族妖族也有数十。方漓与阿无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大湖确实有些诡异之处。湖中有鱼虾,湖边有水草,湖面亦有水鸟飞来飞往。   然而这么大一片湖泊,却无半个灵兽过来觅食饮水。数十拨人换了方向到这边调查,也是因为这其中有异。   而没过来的那些,则是坚信自己的感应不会出错,不愿改变目标。   到了湖边,各人也是手段尽出。有妖族原就是水族的,化了妖身下水;有的则与人族一样,直接下水,仗着妖力在水中探查;也有人族拿出灵器潜入水中,看起来不比水生妖族慢多少的样子。   方漓叹了口气。师父和师伯帮她置办了很多东西,遇到危险还有师父的剑气及脚上附了符文的靴子帮助脱身。   但是代步的灵器,师父自己是御剑凭风,又很少出门,从来不用。师伯可能是以为她自己准备了,也没提。结果呢,方漓自己原来已经有了赶路用的,没有再买水中所用的灵器。她舍不得花这笔灵石,觉得她有避水珠,自己游一游就好了,何必去买。   现在好了,处处不便。   “以后不能太省了。”方漓反省,该花的得花。   现在只能往水里跳了。   阿无不放心,始终拉着她的手。方漓想起在元山,他因为书上写着“男女授受不亲”,硬是领着她走了几天的路,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阿无转过头,不解地看她,方漓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也不知道他明白没有,也笑了起来。   阿无水性本来是自学的,只是一般,虚空银鱼占了个鱼字,其实根本不是水族。但这次到澜沧海办事,下了海,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与水就亲近起来。   即使他的家族以为封印松动,重新加固封印之后,依然如此。   这让阿无是有点窃喜的,因为如果他的血脉传承没出问题,他本来也应该是海生妖族,与水亲近应该是天生的事情。也许,家族的传承依然保留在他身体的某一处吧。   虽然他悄悄恢复妖身自己看过,确实就是传说中已经灭绝的虚空银鱼,丝毫没有族人的模样。   但此刻他在湖中,正应验了如鱼得水一词,尽管还拖着一个方漓,仍是行动自如。   方漓原还想用灵力催动,居然都来不及,被他拉着灵活地游来游去,与其说是跟踪或是寻找鲲鹏精血,不如说是玩耍。   她也不阻止,玩了好一阵,阿无才醒悟过来,自己红着脸又去找杨宗三人,跟了过去。   杨宗三人不知想什么心事,越走越偏,阿无只觉得心脏怦怦地跳,他们走的这个方向,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啊。   他已经没有什么感应了,只心脏跳得要脱出腔一样难受。方漓也觉出来了,担心地停下,将他拉进辟水珠的范围,看他捂着心口喘气,当机立断就要浮上水面。   但未等她带阿无脱身,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   “这位公子可是病了?”   不知什么时候,杨宗三人已分三面站定,将他二人围在中间。   而此处已是偏得很,搜寻鲲鹏精血的人也好,妖也好,一时都不曾过来。   那师姐笑得娇媚,一双眼却是杀机凛凛,柔声问道:“你们一男一女,从之前便缀着我们,是为什么呢?莫非瞧我们男人俊,女儿俏,想要一夕欢好?你实话对姐姐说,姐姐自会成全你们,又何必鬼鬼崇崇,惹动姐姐杀机呢?”   话音未落,一挥手,已是一道银光袭来。方漓见识过闵安变脸的本事,哪还会听她废话,早有防备,春熏当空一斩,将那银光竟斩为两截,令那女子脸色大变,急将灵器收了回去,骂道:“文安,杨师弟,你们还不动手,真是看上这对男女了?”   杨宗根本没认出方漓来,闻言笑道:“师姐,这么多天都是你霸着文安,没让我沾着一点,也不让我近你的身,我可是多少天没开荤了。这小娘子虽然遮了脸,看着就是个美人,师弟还真是动了心,求师姐成全。”   师姐眼波流转,啐道:“小娘皮能破了我的银丝缠,不是好相与的,你要能拿她,我自然随你处置。”   杨宗一步向前,未见动作,湖底已悄然冒出一片藤蔓,向方漓腿上缠去。师姐嘴上与杨宗扯皮,却在同时持剑在手,瞬间换了方位,到了方漓上方,一剑扯动无数漩涡,向她压了下去。   闵安——文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漓,又看了眼被她扶着的阿无,嘴角一勾,并不说话,同时做出攻击,却暗暗让出余地,叫杨宗去与方漓作对。   她又不傻,那个天璇宗的方姑娘身怀出窍强者的剑气,逼急了一剑劈水开山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才不会当面去寻晦气,就让杨宗逞能顶这个雷好了。   死了才好,方姑娘你可要给力些。她颇有些恶意的想。   方漓春熏绕腿一旋,已将那些藤蔓割断,但湖底不断有新的生成,总是斩之不绝。   与此同时,水中漩涡带得她身子摇晃不稳,漩涡中更有森然剑气,显然不能轻易被卷入。   方漓眉头一皱,换了冬雪剑出鞘,长剑过处,寒气逼人,湖底一片水域虽未冻结,那些藤蔓却是渐渐委顿,不复纠缠。   春熏则随她心意,向上挑起,破了向身遭卷来的三个旋涡,便又回到身周,护卫二人周全。   至于文安那边,她明显觉出压力较小,她并没出全力,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更防备她是以此示弱,突然暴起。于是丢出一个买来的符阵阵盘,落地生阵,将她临时困住。   一时之间,手段尽出,她无意久站,只抢出一点时间,要带阿无先走。师姐大怒,但攻击每每被方漓春熏剑接下,看她且战且退,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大骂杨宗:“你还催动那些多情藤作甚!你是傻了吗,还不来助我!”   方漓其实也有些奇怪。这两人不过金丹初期,比之闵安——他们似乎叫她文安——略差。但三人关系,显然文安居于弱势,也不知究竟为何。   但此时不及细想,见杨宗也追了过来,方漓干脆利落地一个雷击符扔过去。当年清露山中不曾让他品尝到的,此时也该奉还了。   杨宗有护身灵器,并没受伤,但也被炸得一顿,方漓趁这功夫,拖着阿无夺路而逃。但人多之来路已被那女子拦住,她只得不辨方向,只冲着无人之处逃去。   眼见已冲出三人包抄,那女子也无可奈何了,方漓心下一松,阿无却猛地往她背上一扑,随即身子一震,吐出了一大口血。 第89章 妖身   方漓只觉痛彻心扉,眼神陡然转厉,想也不想,春熏快得就似主动出击一般,直杀向暗招袭来的位置。   居然不是追上来的合欢宗三人,只听得一声闷哼,那人不料方漓躲了一劫,反击又如此之快,已挨了一剑,掩不住身形。   竟是方漓在飞舟上结识的散修秦媛。   秦媛手提一条长鞭,一手快速止血,走出来苦笑了一声:“想做个黄雀也失败了。我不参与了,你们自便吧。”闪身就要走。   本来她要走,对方漓是好事,但方漓此时已红了眼,放着那三人不顾,一意只要杀了秦媛。   秦媛暗叫不妙,有意与合欢宗之人联手,那三人却也坏得很,一见她们打了起来,又作了壁上观。   师姐恨恨地道:“想半路截我们看上的人,找死呢。先等着,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渔翁之利吗?”   正好趁此机会略作调息,以逸待劳。   秦媛哪是方漓的对手,春熏冬雪尽出,方漓连防身也不顾了,剑剑取其要害。秦媛身上符已用尽,护身灵器已出现裂纹,灵光摇摇欲坠。想逃,不但方漓步步逼人,就是合欢宗三人也有意无意站成包抄之势,显然是打算连她一起留下了。   秦媛暗自后悔。她与方漓分开后去了另一洲,但最终目的地也是蘅芜洲。方漓发现那株黄金铃时检查过周围,确实无人。但秦媛是之后到的。   她是散修,谨慎惯了,远远看见有人就隐去了身形。到近处发现方漓守着一株黄金铃,而那黄金铃竟有长成顶阶的趋势,她立时就动了心。   但方漓身为天璇宗的金丹期弟子,秦媛深知即使偷袭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她不想死,但也舍不下这株必然极为值钱的黄金铃,就一直暗中缀着方漓。   甚至方漓在琉璃别宫中到楼上参加了拍卖她也知道,只不知她坐在哪个房间,又买了哪些东西。这更激起了她疯狂的贪婪之心。   到了海中,一直想等一个方漓与别人厮杀机会的秦媛终是没耐得住,尝试出手偷袭了一回,自然是没中。   好在她准备得充分,方漓又愣了愣,到底逃掉了。   这次没忍住出手,是因为她作为拥有两域来往凭证的人族,经常来往于灵域和妖域,消息还算灵通,也得知了澜沧海的遗迹一事。她知道方漓一旦进入遗迹,她未必能找得到,到时候一注大财就这么飞了,实在让人不甘。   那次失手,懊恼不已的秦媛本来也断了念头,直接进了遗迹碰运气。不想遗迹中各妖族都对某处起了感应,往一个方向赶去,她和其他人族自然也跟上,这就又与方漓撞上了。   这次她自感运气不错,见方漓与三人缠斗,当时她不敢掺和,但方漓居然摆脱了三人冲出重围,还扶着一个似是受了伤的同伴,秦媛不及细想,只觉是天赐良机,立刻就动了手。   不想方漓这人跟疯了一样不管不顾与她纠缠,那三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就在一边看热闹,这下她是把自己坑进去了。   谁也没注意到,被方漓背着的阿无嘴角不断滴落的血,融在湖水中,并没有很快四散淡去,而是向着湖底丝丝缕缕地飘去。   秦媛那件高价买来的贴身宝甲终于被方漓一剑破碎,秦媛满脸绝望之时,湖底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   一时众人在湖中都站立不住,被翻涌的湖水卷动起来。   方漓还欲强杀,又担心阿无,只得召回双剑,飞快向湖面游去。   但湖底的震动越发强烈,还没等她游上去,陡然间一声巨响,她就眼见着秦媛一声惨呼,在她面前被一道爆起的水柱炸出湖面,又重重地摔落。   秦媛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   而方漓也被这剧烈的爆炸震得横向飞起,几无挣扎之力。   蓦然间,湖底有一物呼啸而来,方漓在混乱中看不清是何物,只欲避开。不料那物竟是认准了她一样,无论怎么闪射都躲不开。   背上阿无闷哼一声,像是更难受了。方漓才一分神,那飞来之物就更近了些,这时她才发现,那竟是拳头大小一团艳如鲜血的物事——嗯?莫非真的是血?   方漓不及患得患失,那团物事已直接冲向阿无,阿无大叫一声,痛苦挣扎不休。   这时震动稍平,杨宗那三人不知怎么也到了附近,一身狼狈。看到方漓,师姐哈了一声:“真是命中注定,我还当这丫头跑了呢。杨师弟,这是你要的人,还不去拿下她?”   杨宗嘿然一声,当真就嘻笑着上前:“姑娘,你的情郎已经要死了,不如就从了哥哥,到合欢宗来快活啊。”   方漓还没理会,阿无突然大叫了一声,方漓只觉身子一沉,周围水纹不断地扭曲,然后眼前一黑,仿佛向深渊掉落一般失去了重量。   不会吧,这时候发生了空间传送?   方漓生怕与阿无失散,死死地抱住他不放,一起摔到了地上。   阿无身上滚烫,隔着衣服也摸得出来。方漓只见此处空旷无人,合欢宗几个敌人也不知落到了哪处,看上去还算安全,便将阿无放下,在周围快速布下几个迷阵,然后试着用灵力探入阿无体内,看他状况如何。   不想阿无体内妖力暴涨,又不受他控制,方漓刚一探入,就被反震了回来,险些受了内伤。   阿无勉强睁开眼,唇齿微动,方漓看得出来,是在叫“阿漓”,眼神却毫无焦距,显然并非清醒。   方漓忍住了眼泪,双手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低声叫着“阿无”,一遍遍地叫着,期望他能听见。   她现在大致也猜得到,他们也算是走了大运,打斗的地方正是传说中鲲鹏精血所在。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阿无的血引起了鲲鹏精血的反应,直接投入到他体内。   阿无就像人吞服了超过境界太多的丹药一样,身体发生了激烈的变化,能不能挺过去,一半看天意,一半看他的意志。   至于为何突然发生了空间传送,方漓没细想。   其实是阿无受了这样的刺激,天赋的能力突然爆发,一下子打开了通往一个世界的通道,将周围人都卷了进来。   好在他们所落之处平静安宁,不然更是麻烦。   天光渐暗,又渐渐亮起,阿无身上热度稍减,但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也不知究竟情形是转好了,还是更严重了。   方漓眼也不敢眨地盯着他,不时喂他喂一点水,却不敢给他服下灵丹,生怕本就过于旺盛的妖力越发不可收拾。   第二天夜里,阿无呻吟一声,再度睁眼,动了动嘴,话没说出来,眼神已是清醒,方漓大喜之下正要说话,阿无突然挣了一下。   然后他就不见了。   方漓目瞪口呆地看着抱在臂弯里裹着阿无衣服的一条鱼。   或者说,长得像鱼一样的妖族。这鱼能眨眼,有着淡金色的眼瞳,银色的鳞片,约有一臂之长,正茫茫然眨着眼看她。   “哈哈哈哈哈哈哈!”方漓爆出一阵大笑,“阿无你原来是长这样啊!”   阿无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陌生的感觉,他恢复妖身的时候间不长,并不习惯用这个样子对人。   这样被阿漓抱着真是好羞愧啊,而且父亲警告他,绝不许显露妖身的。阿无更是觉得,他第一次让阿漓看到的长相居然是鱼形,真是……一点都不像他期待的那样。   方漓好奇地轻轻碰了碰阿无的鳞片,阿无抖了一下,方漓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无能恢复妖身,清醒过来,肯定是挺过了鲲鹏精血的强化,妖力也得以增长。她的心情简直不能再好。   阿无如果还是人形,脸一定红得像火烧。   鱼鳞不是应该没有感觉的吗,为什么阿漓摸着他的鳞片,他会觉得酥痒难当,甚至身体都颤抖起来。   忽略这种感受,他也不想用这个形象对着阿漓。阿无并不因为方漓看见他的妖身而羞耻,但出于本能,他好像觉得,他这一族似乎有些鳞片是应该遮起来不随便给人看的,只是他既没有父母之族的传承记忆,也没有虚空银鱼完整的传承记忆,真的是不知道在哪里。   他赶紧定了定神,凝神感受自己的变化,然后试着恢复人身。   还好,成了。   但是阿漓这回笑得都托不住他了,直接松了手坐倒在一边捂着嘴乐。   阿无迷糊地看看自己身上,他的衣服在,他注意到这个了,没有犯很多年幼小妖族的错误,变成人身时光着身子跑。   阿漓为什么要笑啊。   “阿漓,我怎么了?”   还有些模糊的声音响起,方漓和阿无都愣了。   阿无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他说话了?虚空银鱼不是不能说话吗?他的血脉记忆也告诉他,就算是成年的大鱼,也只能用神识传话的方式,不能开口说话。   他怎么能说话了?   “阿……阿无?你再叫我一次试试?刚才是你说话吗?”方漓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阿漓。”阿无轻轻地叫,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   果然是由他口中发出的,果然是他的声音。   “阿漓!”他大声地叫她的名字,喜悦得拉住她的臂膀,“阿漓!”   “哎!”方漓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句,然后又忍不住笑了,“阿无,你还控制不好变化是吗?”   阿无愣了愣,看到脚下的面具。对了,鲲鹏精血入体之后,妖力爆发,他的封印被冲破,面具也掉了,现在阿漓应该看到他的样子,可为什么她总是笑呢?   阿无对比过他见过的人与自己的长相,他应该长得很正常,不至于惹人发笑啊。   而且,就算他长得可笑,他也相信阿漓不会嘲笑他。   方漓带着笑,拉起他的手,去摸他的脸:“你看。”   触手之处,光滑冰凉。是鱼鳞。   第一次自主恢复妖身,又变成人身的阿无,妖力还不能掌控自如,结果就是这样,样子变过来了,脸上却还全是鳞片。   其实身上也有,不过没有覆盖全身,在衣服里看不出来。   阿无郁闷地捡起面具,想了想,又扣到了脸上。   不然他自己也觉得怪怪的,尤其是不完整的传承记忆提醒他,脸上有些地方的鳞片要遮好,不能给人碰,也不能给人看。   方漓倒是不在意,她还觉得挺可爱的呢,就是可惜被鳞片挡着,看不到阿无的长相。   “阿漓,我们在哪儿?”阿无强行转移话题,他以为是方漓带他逃脱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他说话更清楚一点了。方漓觉得阿无声音挺好听的,就是还没习惯说话,发音有点含糊,多说说应该就好了。   “这应该是你打开了空间通道,把我们带进来的。我好像看见杨宗那几个人也卷了进来。你试试,还能回去吗?”   阿无试着感受了一下,不行。不过既然是他的天赋,他就放心了。现在他还没完全恢复和适应,等适应了,应该能重新启动天赋,一起回去。   “这一界不知是什么情况。”他低低笑了一声,充满了喜悦。   “如果是没人发现的地方,你自己守着,可不许再送人了。”方漓警告他,得了他带着笑意的允诺。   “我觉得,这里可能是大千界。”两人慢慢走了一阵,阿无突然说。   他刚刚因鲲鹏精血而突破,传承记忆也更明晰了几分。他的能力其实是有限的,如果一个小千界已被人占有,并布下大阵封锁,以他现在的实力,再爆发也进不来。   所以,这肯定不是有主的小千界。而这静了片刻,方漓其实也发现了,这儿的灵气环境很差。他们所在之地也算得上深山老林,这两天下来却没见什么灵兽——要么是无主的环境特别差的小千界,要么是某个大千界。   目前灵域的大千界就三个,一个被正道所占,一个被旁门左道与魔教瓜分,还有一个鱼龙混杂,各方势力都有,也是散修最多的地方。   大千界要封锁,成本太高,几乎不可能做到。所以各门各派只在自己门派势力范围内布阵,封锁不指望,主要是传讯报警。一旦有人强行通过界障,立刻通知本门,一起蹲守准备关门打狗。   当然,不可能做到那么完备。不过也同样没多少艺高人胆大,又缺心眼的高手,跑到敌方地盘上自找苦吃。   他们这是掉到哪了?只要不是魔门地盘就好。到现在没人来抓他们,莫非是那个势力一片混乱随便人来去的大千界?   阿无的妖力还不稳,暂时不能飞,两人摸索着在山林里跋涉,随意选了个方向,但看来运气不太好,走了三天多也没走出去。   方漓叹了口气:“我觉得我们说不定越走越深入了。”   “没关系,总能出去的。”阿无说。   方漓有点着迷地听他讲,随着话说得越来越多,他说得也越来越顺了。阿无的声音有点低沉,但是并不嘶哑,这叫……方漓想到一个词,应该叫作有磁性。她喜欢听他说话。   这一路走来,他们也遇过一些灵兽,有的已变作他们腹中之食。不过这也更肯定了他们的部分猜测,灵兽的等阶太低,这里的灵气环境是极差的,很可能是某个大千界。   “说起来,白虎还在我空间里呢,要不要把它放出来?算了,还不知道杨宗他们在哪儿,万一打起来,顾不上它。”方漓自言自语地否定了最初的想法。就让白虎多呆几天吧,虽然时间流逝加快,但……总比被合欢宗的人打死安全得多。方漓有点心虚地想。   “可惜让杨宗跑了。”阿无最记挂的是这个。   方漓正要接话,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带着懒懒的声调:“你们与杨宗有什么深仇大恨?”   “闵安!”方漓脱口而出,目光锁定了前方,远处树上坐着的那人。   “那是化名。”文安的折扇早不知道丢哪去了,此时那身男装扯破了不少地方,发冠掉了,黑发散了一背,有几绺掉眼前,又恢复了方漓印象中那个美貌多变又妖媚的闵安形象。   “我姓文,文安。”文安跳下树,款款走近,伸出双手以示并无敌意。   方漓抿了抿嘴,虽然不曾放松警惕,但到底没将剑直接取出。她记得在三人围攻时,文安确实是暗中卖了不少破绽给她。   文安走到一定距离便不再向前,靠在一棵树上,没骨头似的倚着,拂了拂长发,嘴角一勾:“怎么,与杨宗有仇?”   “就算没仇,现在也是不死不休了。不是吗?”方漓答话,审视着她,“倒是你,好像与他们并不是一条心。”   文安一下一下鼓起了掌:“好极了,我正好也与他们有仇,不如合作,敢吗?”   方漓扬了扬眉。她确实对文安生不起敌意,也下意识地相信她。但要说就这样合作,她还真不敢。   看她并不受激,文安仰头笑了起来,半晌才道:“其实我自己也能杀了他们,只是要冒点风险。我们三人现暂住在东南方向,半天路程的谷中。我打算明晚动手,你想报仇,就来。不然只能看到我或者他们的尸体了。”   她说着这样的话,神色却十分冷静而平淡,让方漓生起几分寒意。   阿无摇了摇头,他的身体情况,大概还要两天才能恢复,到时才帮得上忙,有应变的余地。   “两天后。”他说。方漓便知道他的意思了,也点了点头,道:“两天之后,我们或者会去看看。”   那时候阿无天赋可以重新发动,情况不对他们就跑,让合欢宗这几个王八蛋留在这慢慢走吧。   她还有师父补充的剑气杀手锏,并不是很担心陷阱。而这次要让杨宗跑掉,再想逮到他怕是难了。   文安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点了点头,道:“你们去了,先不必动手。”她唇角浮起奇异的笑,“我们合欢宗的手段,你应该也知道一二,可别害羞哦。”   方漓一怔。她知道合欢宗是邪魔外道,伤天害理的地方主要在于采补,害死无数他们口中的炉鼎。   可是动手打斗厮杀,又有什么可害羞的?   文安也不解释,娇笑着远去。她是被派出来探路的,另两人伤得比她轻,却好生生在谷中养伤。谁让陈师姐天资出众,后来的杨宗也是个修炼合欢宗秘术的好苗子呢。至于她,不过是个外门弟子,勉强不至于被内门师兄师姐们采补到死的备用炉鼎罢了。   方漓和阿无不再找路出山,但也没停留在原来的位置,仍是谨慎地换了地方,两人轮流休息,身周也不忘布下迷阵与陷阱迎敌。   但文安似乎真的有意合作,并没泄露他们的行踪,更没有人突然杀上门。阿无平平安安地歇息了两天,正如他自我感觉的那样,身体已经慢慢恢复了。   尽管脸上的鳞片一时不能褪,功力也没有真正达到吸收鲲鹏精血后应有的实力。但飞天隐遁,启动天赋能力逃脱,都已没有问题。   眼见天色将暗,两人收拾一番,便隐去身形,悄悄往东南方向的谷中而去。   到达时,星月已出,银辉洒在谷中,一片祥和,并不闻打斗之声。方漓生出怀疑之意,却也没看出陷阱何在。   阿无耳朵微动,他似乎听到有人呻吟的声音。方漓也听见了,难道文安手脚这么快,已经动手了?现在谁是胜者,谁是败者,他们来得晚了吗?   一念及此,两人加快了步伐,绕过一丛灌木,突地顿住了。   方漓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我会长针眼的!”   这是小时候村里老人念叨的话,看到不该看的就会长针眼。至于什么是不该看的,譬如村里不讲究的男子在外面就扯开裤子对着墙角撒尿,女孩儿路过,是要捂着眼睛跑开的。不然会长针眼。   又譬如,村头的草堆里抓出来两个人滚在一处,大人们围起来啧啧地看,却把小孩子赶走,说是看了也会长针眼。   那,眼前这三个交缠在一块的身体,看了也是会长针眼的吧!   然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吓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第一时间就扭开了头不看,但那坐在男子身上,半仰着头,身上还抱着一名女子的人,分明就是文安啊。   他们三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漓想不明白,也羞于去想。而旁边的阿无比她还茫然,竟看了一会才扭过头看她,目光里全是询问。   那意思自然是:他们在干嘛?   方漓羞得脸都红了,一只手捂住他的眼睛,一只手在他手心里写:“不能看,会长针眼。”   阿无愣愣地点点头。现在他眼睛被捂住了,什么也看不见,反而更注意到声音。   三个人低低的呻吟声传入耳中,不知为何,让他脸红心跳,阿漓遮在眼上的手,好像也变得烫起来。 第90章 杀人   按说,这三人不会毫无防备,但可能是文安悄悄动了手脚,破坏了暗中的布置。方漓和阿无过来时,看到有布阵的痕迹,却没有阵法禁制挡路。   但文安是什么意思,是要他们趁这种机会偷袭?   方漓暗暗咬牙,什么鬼嘛,她现在只想转身就跑,越快越好。   她手捂着阿无的眼睛,明明隔着面具,还有鳞片,却觉阿无脸上发热。他的窘态反而让她镇定下来,是了,阿无在元山,只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什么也不懂呢,所以她得镇静。   镇静的方漓又看了一眼,他们所站的位置与文安相对,另两人恰好背对着,也不知是不是文安故意安排。   她这一抬眼,文安似乎有所感应,目光飘了过来,似笑非笑,却是极为清醒,半点不见迷乱。   方漓呆了一呆,还未及反应,就见文安面上厉色一闪,那对男女叫声突地更为陶醉投入。   接着便是杨宗一声大叫,方漓不由得放下手,阿无便见他心心念念要杀的杨宗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抽搐个不停。   那合欢宗的师姐恍若未觉,伏在文安身上陶醉不已,但不一会儿,她也与杨宗一样惨叫着抽搐起来。   但她比杨宗强得多,一边抽搐一边抽身而起,衣服也顾不得穿,颤抖着抬手就要杀死文安。   文安冷笑着起身,一边好整以暇地披上衣服,一边道:“你们再不出来,事情都让我做了,还算得上合作么?”   师姐此刻脑子极为清楚,一闻此言,想也不想立刻遁走。只是运气不好,文安说话时眼也未抬,她并不知道方漓与阿无的位置,这一逃,正正地撞了过来。   阿无伸手拿了个正着,却不料白晃晃一个身子撞过来,手抓着的胳膊也是滑腻柔软,让他下意识顿了顿,然后多年读书的本能让他闹了个大红脸,幸好有面具和鳞片挡着。   但那手已经放开了。   师姐这时候也顾不上□□,虚弱之极的身体强提着一口气,只想选逃再说。   但旁边还有个方漓呢。方漓直接提剑一刺,她连反抗也不及,直接横尸当场,做了个死美人。   文安系着衣带,慢慢地走过来,踢了一脚,笑道:“嗯,是死了,不错。那边还有一个,你们动手还是我动手?不动手也没什么,活不了了。”   神情如常,语气平淡,脸上笑嘻嘻。这样的文安让方漓打了个寒颤,总觉得极危险。   阿无则好奇地看着文安。文安穿的还是男装,胸却高高耸起,看来之前是束了胸,现在随便套起衣衫便没做那麻烦事。阿无不明白,她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   文安察觉到阿无的目光,歪过头打量着他,最后瞧着方漓笑道:“你找的这个小情郎倒是不错,目无淫邪,心如赤子。我就不逗他了,你留着慢慢逗。”   她这一说,方漓就想起她在脱凡界“逗”小洛的手段,明明也没做什么,但别说小洛了,就是她一个女子也不由得脸红。   于是半晌她才想起要说什么,举手拱了拱:“那就多谢手下留情了。”   “哈。”文安一笑,走回去,踢了件衣服盖在杨宗身上,叫方漓:“不必怕脏了眼,过来瞧瞧。他是天璇宗叛出后投到合欢宗的,与你在门内有仇?”   “他差点杀了阿漓。”阿无抢先说着,走了过来。   他想杀死杨宗,但看他躺在那儿,出气多进气少,不时还抽搐两下,翻着白眼的模样,又犹豫了。   这个样子,还怎么动手啊。   杨宗听见人声,勉力睁开眼,看到戴着面具,露出的脸上有鳞的男人,和同样戴着面具的女人,他喉中咯咯作响,说不出话来。   方漓想了想,摘下了面具:“杨宗,我是方漓,你还记得我吗?”   杨宗眼睛陡然睁大,呼吸更急促了几分,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他怎么会不记得。正是对她下手失败,他才不得不逃离天璇宗,脱离了他给自己规划的人生之路。好在后来机缘巧合,加入合欢宗。他的资质竟是与合欢宗的功法十分相配,顺顺利利地就成为内门弟子,又突破入金丹。而这个过程不仅简单的让过去的他难以想象,更是享受无比。   在天璇宗熬了多年的杨宗,曾经深深庆幸自己的那个决定。那个决定让他离开天璇宗,享尽无边艳福,轻轻松松修炼晋级,未来更是一片坦途。   他不知道计划过多少次,等他修炼到元婴,化神的时候,合欢宗再对阵天璇宗,他一定要出战,在两宗大战时通名,他是天璇弃徒杨宗!、   还有小贱/人方漓,如果到时她还未死,定要捉了来,做她的炉鼎,让她的一身功力都为他所用,也不能让她轻易死了,先利用殆尽,再扔给外门那些男弟子享用,让她苦苦哀求,再假意给点好处,在她生起希望时再一脚踩死,哈哈,哈哈哈哈。   但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杨宗第二次后悔起对方漓起了那样的贪心。如果,如果当时换一个人下手,也许他今天还在筑基期煎熬,但他还能活着,能活着啊!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后悔了。   文安轻蔑地一只脚踏上他的胸口,道:“我看你们也下不了手,还是我来吧。嗯?杨师兄,今天安安伺候得可还好?”语音轻柔,脚下却渐渐加重,杨宗眼睛突出,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来,猛地张大嘴,不动了。   文安这才用力碾了一下,厌恶地收回脚,在地上擦了擦,淡漠地道:“死了。”   方漓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喉咙发干。她隐约可以想得到文安经历过什么,合欢宗的外门,这可不是什么让人羡慕的去处。   “你明明是合欢宗的人,为什么要与我们合作?”最终,她避开了这些话题,直接问她的目的。   文安拢了拢衣服,无所谓地道:“你们要在这说么?”她是挺不介意的,看不出他俩也这么重口味啊。   被她这一说,方漓便觉得不舒服起来。   “嗯……换个地方吧。”   不过临走前,她和阿无还是挖了一个坑,把两具尸体埋了起来。文安根本不管,抱着手在一边,冷嘲热讽,笑他俩滥好心。   不过她声音忽作男声,清朗动听,忽作女声,娇媚宛转,直如情人打情骂俏,并不令人着恼。   方漓就当没听见,阿无也就学她,两人把尸体草草掩埋,就跟着文安走远一点,重新生了火,才开始谈正事。   “我先得问问,我们是怎么来的。与你们有关吧?”文安目视阿无,她记得清楚,是阿无那里发生异变,然后她就被突如其来的空间通道给卷进去了。   师姐见机得快,用她的长鞭把三人卷在一处,所以并未失散。哈,如果她死后有知,一定后悔得很。   阿无看方漓,方漓点点头,他才跟着点头,最后还是方漓解释:“这是阿无的天赋,具体什么不方便说,请见谅。”   “能离开么?”文安不追问,只问最关键的事。   这回换方漓看阿无了,阿无并不犹豫:“能。”而且他能把两人都带出去,他已经进步了。   “我现在可以把你们两人一起带出去。”他转头看着方漓,认真地讲,眼睛里写了三个字:求表扬。   方漓特别顺口地就表扬了:“阿无最厉害了!”   文安垂下眼,幽幽地说:“你们真要这样刺激我么。”说着,还斜了方漓一眼。   方漓不愣,不知其意,好在文安又接着道:“好了,你们也发现了吧,你们真正是运气好,这是个新的大千界。大千界啊,统共不过三个,你们就发现了第四个,这已经是开宗立派的基石了。有什么打算?”   真的是大千界,还是无主之地?   方漓一把抓住了阿无的手,说话都结巴了:“阿无,你拧我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   阿无拧眉,在自己腿上用手掐了一下,很疼,于是告诉她:“不是,我试过了,不是做梦。”   深呼吸,深呼吸,这用天降馅饼都不足以形容了,方漓有些晕眩。   然而她看到了文安,这可不是一路人。   “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文安低着头,幽幽怨怨地说,“我还得靠你们带出去,不然得在这个大千世界终老。说起来也不错,出了这座山应该能找到人,这儿的人就算修炼也弱得很,我可以作威作福一世了,也不错。”   她抱膝而作,缩着肩,下巴搁在膝上,黑发披散着没有扎起,把一张脸衬得只有巴掌大,可怜兮兮,我见犹怜。   方漓稳了稳心神才没好气地道:“你总这个样子干什么……我是女子,又不像小洛那样会被你引诱。”   文安一笑,心说你还没开窍,当然不会被引诱,不然我该行的就是美男计了。只是你不会被引诱,可你会动恻隐之心啊。在脱凡界她就看出来了,屡试不爽。   还有她的小情郎,也是呆呆的没开窍。文安也没想着对他用美人计,她这一番作态,可全是对着方漓施为。   效果还不错。   文安也怕啊,如果被抛在这个大千界,作威作福没问题,可她的计划呢?想了多年的计划,那就全泡汤了。她一定得赖着这两人一起离开才行。   方漓允了带上文安,但一个大千界,这种收获叫她并不能放心让文安离开。只是她还没有想到合适的办法。   如果是她自己发现的,就好办了。她会要求文安不能离开天璇宗,直到天璇宗完全控制这个大千界为止。   但这是阿无的。阿无已经送出一个小千界,她不能让阿无再失去自己应得的。   他不封锁空间,只当作逃跑之处也好;他开宗立派,以此为基也好,那都是阿无的,她不会让他再送出去。   这是他来之不易的天赋能力,绝不能再一无所得。   可这样一来,要如何限制文安呢?   “我立誓。”文安想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主动说。   立誓不是嘴上说说天打雷劈,各门都有不同的手法。方漓并不想用这种手段,但事关阿无,她也不能放过。   略一犹豫,她便同意了。   “抱歉,但……算了,现在我说什么,都太矫情。”她叹了口气,拿出符笔和材料,开始布阵。   天璇宗的誓约也分很多种,方漓选了比较温和的一种,在现成的阵基上勾画,很快就完成了。   文安毫不迟疑地逼出一滴精血,落在禁制中。   以后若泄露大千界之事,方漓随时可以取她性命。   之所以这种比较温和,是在于除此之外,方漓对她并不能有其他限制。   果然是软心肠的正道弟子。文安心中暗笑,面上还是哀怨,看得方漓都不好意思了起来。   毕竟相识一场,这文安再怎么样,也没害过她,相反一路还多有相助,这逼得她立誓才带她走,好像做得真的有点不上道啊。   方漓尴尬地搓了搓手,拿出一个空瓶,倒了点东西进去:“这个送给你吧。”   “什么?”文安扬了扬眉,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紫羽竹露。”方漓感觉做了补偿浑身轻松,“比市面上卖的好。”   怕文安浪费了,她又补充了一句:“在澜沧洲天妖商行的拍卖中卖出了一瓶,你知道这件事吗?”   文安一惊。   她当然知道。在妖域的人族有自己的圈子,她虽然没参与那场拍卖,却也听说了拍卖中的珍品,其中就有这瓶让人族最为眼馋的紫羽露。   没想到装一装可怜,居然让这妮子送出了这东西。   文安一把夺过来:“好的,就这个了。”露出灿然一笑,哀怨之态一扫而空。   方漓目瞪口呆,再度回忆起她变脸的本事,有一种上当感。   “给我就是我的了,你别想拿回去。”文安警觉地迅速收起,随即又微微一笑,“我还要受点伤回去,就当给我养伤的补偿了。”   她失了同行的两名内门师兄师姐,就这么回去是交待不了的,还得让阿无与方漓给她补上不轻的伤势,编一个说法才行。   就算这样,她回去还是少不了苦楚,这些却是不必告诉他们了。   休息了一夜,阿无发动天赋能力,将两人带出。但所回之地已不是那处上古遗迹,而是澜沧海中。三人浮上海面,也分不清身在何方,干脆选了一个方向前进。   阿无的鳞片还是没消,他把银面具摘下来摸了摸,又扣了回去,心中有些忧虑。   面具掉了,封印松动,这个倒是不怕。   他家族找他回去要办的事已经完成,他们没立刻让他去元山,而是让他到澜沧海来,其实是给了他一个机会,他很感激。   他家中其他人也去了,不过去的时间不一,都比他早。恐怕所有人都被吸引到那一带,但是最终都没找到,败兴而归。家中就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也去碰碰运气。一是看能不能找着鲲鹏精血,二是看鲲鹏精血能不能让家族的血脉显现,把虚空银鱼的血脉压下去。   结果却是一半一半。鲲鹏精血是得了,可是不但没显露出他家族的血脉,反而让他连虚空银鱼的妖身变化得更加自如了。   至于封印,因为鲲鹏精血使妖力失控暴涨而解开,恐怕会重新加固吧。   可惜了。阿无心中想着,他当时神志不清,本来想留给阿漓的鲲鹏精血就这么被他稀里糊涂地炼化了。   有什么用呢,他的变化是不受欢迎的,不如留给阿漓,唉。   三人游了一天一夜,总算看见一处小岛,歇了一阵,看岛上荒无人迹,估计是等不来船的样子,只得继续游,又游了两天,才找到有人烟的大岛。   三人也不急着在港口上岸,做戏便要做全套,远远地绕着岛,见有一侧是山崖,料得人烟稀少,便从那儿攀上去。   文安调息理气,对方漓妩媚一笑,拍了拍胸口:“朝这儿,可悠着点儿。”   方漓选用了冬雪剑,擦着心脉一剑贯穿。文安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紧紧按住了伤口。   好在方漓用的冬雪,寒气逼人,虽然添了几分内伤,却也将伤口封冻,止血也变得容易。   文安很快萎顿下去,脸上却还是笑嘻嘻的,捂着伤口摇头:“这样还不行,再加点内伤。”   “你想死啊!”方漓大惊。   “不带着伤回去才是死。不想我死就帮个忙。”文安声音微弱,但很坚定。方漓不知合欢宗到底是什么情形,但也听说这些魔门教派十分残酷,不要说对外门弟子,就是内门弟子,舍弃起来也毫不犹豫。   这次文安同行的两个内门弟子折了,她全身而退,肯定是讨不了好的。但方漓以为这重伤的一剑已经够了,这就是没文安经验丰富,行事缜密了。   死了两个内门弟子的战斗,文安一个会被当作炮灰的外门弟子,就一剑刺穿,其他伤都没有,怎么可能?   一些皮肉小伤,文安打算回头自己伪造,但剑伤之外,最好再来点有天璇宗特点的内伤,这才说得过去。   “快点吧。”她低声催促,再不动手,她觉得自己已经要晕过去了。   方漓一咬牙,掌心劲力微吐,极怕自己一掌真把人打死。   这一掌,五行灵力打入文安经脉,伤得不重,但自己很难驱除侵入的灵力。时间久了,五行互生,会将她自身灵力搅得一团乱。   这也是方漓所习功法中的一种伤人之法,她以前并未用过,不想第一次用却是用在此处。因她想来想去,也就这种手段既有鲜明的特征,又不会让文安在眼下伤得更重。   文安也没想到她还有这等手段,赞叹一声:“比我想得还完美,现在我不必再编一个带着重伤怎么逃走的理由了。”   说着,又吐了口血,却催促他们离开。   “别让人见了,传出去,我就死定了。快走吧,你们最好换座岛上岸。”   “那你在这……”   “死不了。”文安按住胸口的伤,冷冷一笑,绝美的容貌此时狰狞得很,“有些人还没死,我又怎么舍得死。”   就此分手。   方漓和阿无果然没上岸,又游了两天,没找着岛,倒是路过一艘船,把他们带上了。   方漓找了个地方把白虎放出来,白虎一出来看见脸上有鳞的阿无,愣了半天才过去,谨慎地扑了他一下,心想阿无原来真是条鱼,幸好它不是猫,不然诱惑可大。   阿无揉了揉白虎,一时无言,他得回去了。   “阿无,你还回元山吗?”方漓问。   “回去。”阿无很肯定,他这个样子,家族是不会接纳他的,他肯定得回去。   “那我以后去找你。”方漓高兴起来了,她就怕阿无家里人干脆把他关在妖域,那她连找都没法找。   “也许我会去找你。”阿无笑了笑,忍不住又摸了摸脸上。他的鳞片什么时候才褪啊,他真的想让阿漓看看他的样子。   “对了,那个新的世界,你不要告诉别人了。大千界的话,封锁很难,但是你可以把那儿当作逃生的地方,遇到危险就发动天赋,躲进去。明白吗?”   方漓当初从杨宗手上逃得性命,就是有空间为助,她把这个经验跟阿无分享了,希望能帮到他。   而且有了这个世界,阿无在元山也不会再无聊,可以去那儿走走看看。大千世界的人修炼水平有限,对现在的阿无应该也不构成威胁。   方漓越想越觉得,这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为阿无准备的。   阿无却在想,这个没有其他修炼者的世界,他要来做什么呢?阿漓跟他说过世间的不公,如果这个世界的修炼者也像她说过的那个门派一样,那他是不是应该管一管?   或许他可以试试,在那个世界建立一个新的秩序吧。   不管怎么说,先回家中,应付过去之后,他还得先偷偷恢复实力才行。   然后一定要把鳞片消了,叫阿漓看看他的模样。   其实他也可以雕出自己的模样,可是他不想。他想让阿漓看见他,而不是看着一个雕像知道他的长相。   阿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似乎很奇怪。   而与阿漓分别,也似乎更难了。   “你把白虎带回去吧。”方漓推了把白虎,不管白虎震惊的样子。   她觉得阿无太孤单了,一定要有一个伴。白虎虽然又赖皮,又懒,又馋,还喜欢仗势欺人,欺软怕硬……但好歹,也是个伴吧。   白虎哭丧着脸,留在了阿无身边,看着心目中的老大进入传送阵,终于哭了。   它头上浓厚的皮毛微湿,白虎抬头,不明白,阿无怎么也哭了。 第91章 整理收获   方漓在传送阵启动前,看见阿无望过来的眼神,心念一动,快速取出那串珠链,带在了颈上。   然后光线就扭曲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她已经来到了白水洲。   迈出传送阵,她心神不属地往另一个传送阵走,没注意路上的妖族都在看她颈间。她只是想,阿无看见了没有。   方漓真是后悔,跟阿无从五色城到上古遗迹,再到大千界,这么久了,她怎么都没想起来。这是阿无送的礼物呀,送人礼物,总是希望被送的人喜欢,派上用场。   真是猪脑子,她用力拍了下脑袋。   直到有人上来搭讪:“姑娘,这条链子卖不卖?”她才回神,赶紧捂住:“不卖。”   这么多颗桃花泪,在妖域走在外面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这也是方漓第一次这样高调“炫富”,但她不想摘下,反正要回去了。   这段时日以来,物质上的收获不算多也不算少,木行灵物算是解决了,还得拿回去让师父掌掌眼。灵石收获了一大笔,拿回去第一件事,先买个能在水里用的代步灵器。   而心境与修为更需要时间沉淀,她也好闭关了。   就这样,项上带着醒目的桃花泪,方漓几经传送,没有耽搁,自然也没有生出事端地回到了有鱼界,无离岛。   岛上在黄杨的操持下,已是繁花似锦。尽管此时已是深秋近冬的季节,但经黄杨安排,一眼看去,除了花田里不当季的花木已是枯叶凋零、花枝残败之外,兼作景观的那些草木花树,竟是一点不亚于春夏。   有些高大的灵木树叶由绿转红,红艳似火;或是转黄,灿烂如金;中间杂着些春夏季开花此时枯败的花木也不打眼,又有不少秋冬季开花的植株正是生机勃勃之时。方漓回到岛上,几乎不敢认了。   这是她的岛吗?她离开的时候有些灵木才刚移植,还没成景,没想到她离开也没多久,岛上就变成了这样。   雇黄师兄真是雇对人了!   方漓回去略作梳洗,也听孟君禀报,师父并没有闭关,但也不在无离岛。他出门了,去了论剑坪。   方漓一开始听说师父出门,吓了一跳。这是出什么大事了能让他师父出门?再一听地点,淡定了。   虽然她不知道论剑坪在哪,但这个名字,师父去那儿很正常。   再问孟君,更明白了。   严野所在的裂天剑谷并没有搬到有鱼界来,但剑谷还是派了一位长老到有鱼界开拓势力,作为分支建立了论剑坪。   目前论剑坪还没有开门收徒,仅作为天璇宗习剑之人交流的场所,也成了任苒经常去的地方。   方漓也很感兴趣,一打听,这论剑坪的交流时间不定,有时候一天就结束,有时候三五天,半个月。任苒是大前天去的,已经是第四天了。   她一合计,有师父参与的,八成是高手交流,时间不会短,她也去开开眼界。   “如果我去的时候,正好师父回来,帮我向师父说一声。”方漓交待了孟君,又将从各界给岛上诸人带回的礼物交给她分发。尤其黄师兄会很高兴,因为她带回了不少特别的花木种子。   无离岛上的传送阵也建起来了,算是任苒的私心,论剑坪这样后建立的山头,却已经被设为了传送点之一,这也方便了方漓。   踏上传剑坪,将自己的身份令牌给值守弟子看了,方漓在他们的指引下往论剑之所行去。   这“论剑坪”当真是个在山坡上生生削出来的一个巨大的坪,高处还留出了坐而论道之处,任苒现在就坐那呢。   方漓看了眼下方平坦的场地上,两名比她稍年长的师兄正在比剑,水平比她高,但也有限。   看来现在正是各脉弟子在师长面前演武,师长评点的时间。方漓加快脚步来到任苒身侧,低声问候:“师父,我回来了。”   任苒目光不离场中,微微点头,侧了侧身。方漓会意,在他身侧坐下。   一众师叔师伯一起侧目过来,又转过目光,心说这任苒真是太宠徒弟。他们的弟子哪个不是侍立在一旁,就他叫徒弟坐着。   不过任苒活这么久也就这一个徒弟,可以理解,不跟他计较。   方漓没注意,过了一会才觉得有哪不对。好像刚刚站一边的同辈师兄弟姐妹们全坐下了?   “师父,刚才是有什么仪式吗?”她小声问,怀疑自己打断了什么。   任苒摇头,方漓更纳闷了,那怎么这么统一呢?   不管了,专心看比剑。   比剑之后,是众人点评,论到任苒的时候,他说了几句就目视严野。严野会意,笑道:“我与你们任师叔演示,你们且看着。”   这也是惯例了,年轻一辈演武之后,长辈先评点,然后擅长这一路剑诀的会下场演示给小辈们看,让他们印象更为深刻。   任苒之前刚演示过,这轮本不是他。不过嘛,大家都理解,这不是他唯一的徒弟回来了么。   任苒与严野施展的就是上一场那两名年轻弟子的招式,也克制着没有施展剑意。但运用之妙,如有云泥之隔。   小辈们看时鸦雀无声,结束后才议论起来,更有人忍不住,拉了同伴比划起来。   师长们也不阻止,这是论剑坪交流的意义所在,正是要给时间让他们交流。正好,做长辈的也好松快松快。   任苒就抿了口茶,打量了徒弟一阵。   没胖没瘦,精神不错,最奇的是脖子上带了一串珠链。   任苒放下杯,又看了一眼,“阿无。”   不是疑问,是陈述。方漓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是啊是啊,师父,你怎么知道我遇见阿无了?”   自然是从珠链上知道的。任苒默默的想,难道我的徒弟自己会想起来给自己买首饰吗?   当然他懒得说,只看了眼方漓,让她继续讲。方漓便从头说起,将经历简单讲了一遍,只略过了大千界的事。人多口杂,她声音尤其放低了一点:“师父,别的事,回去再说啊。”   然后她就捧出了一个衣服扎成的包,鼓囊囊的,引来不少人注目。   别人还好,严野直接就伸头过来看了:“什么东西?”更是越俎代庖,解开了看。   “碧波界拿到的。”方漓跟他解释了一句,任苒已经知道经过了,她也没再讲一遍。师伯真想知道,回头再跟他说吧。   严野的注意力已经全被吸引过去了。他仅论修炼的天资是比任苒还强的,只是对剑道的悟性不如师弟,也不如他专心,所以从修为到剑术一直都比师弟差一点。   任苒是较少见的变异冰灵根,但同时还有微弱的火灵根,这让他在炼丹时有一点微弱的好处,但修炼起来两者正好相克,多少有一点影响。所以他只是在重伤不能再进步后才搬到丹华峰,而现在则长住无离岛。   因为丹华峰的火灵气,对他的修炼并没多少好处。   而严野却是纯净的木灵根。所以他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凑过来,方漓的包袱才拿出,他就感觉到极淡却又极纯净的木灵气,且与一般灵物不一样,其中还有旺盛的生机。   他知道方漓去了碧波界,但就算是抓到了精灵兽,也没这个效果吧。   此时打开衣包,拿了一颗木晶在手,严野更是震住了。   原本只感觉到极淡的灵气,可拿在手上再去感应,这简直就是源源不断的灵气核心啊!   “哪……哪来的?”严野说话都结巴了。不由他不结巴,这东西居然有一大包?   “碧波界。”任苒对师兄还是很尊敬的,老老实实回答。可惜这个回答只想让严野在他鼻子上打一拳。   方漓很干脆地抓了一把:“师伯,给你。”   “不不不,这太珍贵了。”严野赶紧松手,生怕大侄女儿以为她师伯是个贪心的王八蛋。   任苒也拿了一颗,微惊。见严野松了手,他在这堆木晶里挑了挑,拣出一颗中等的,十来颗下等的,又塞给严野。   “给你。”   ……   严野觉得,要不是他跟师弟打小一块长大,真能被他气死。   明明是送人一份大礼,怎么就能做得气死人呢。也不跟他徒弟学学……不,阿漓也太大方了,也不能学。他这师弟本来就手松,再跟徒弟学,师徒俩得喝西北风去。   “你就不能回去了再挑拣一番,包得好看点送我?”严野低声埋怨,还不好叫别人听见,“记好了,回去之后再挑一挑,给交好的同门送一点……也别太大方了。”   任苒不语,听训。他也不觉得当面挑出几个合适的送师兄有什么不对,师兄这不是也没生气么。但既然说了,听着就是。   严野再在那堆木晶里看看,凭着感应挑出方漓当初抢到的品质最好的那颗,满意地递给任苒:“拿这个叫阿漓炼制吧,用到飞升都没问题。   就是别的五行灵物要拖后腿,恐怕达不到这个程度。”   任苒接过,点了点头,思索了一会,问方漓:“还要剑么?”   方漓一点也不奇怪,师父与她讨论过以后的路,认为她可以慢慢增加剑器的数量,以五剑化五行。不过现在她驭使双剑正好,所以暂时没有炼制新剑。   今天这个难得的木晶,显然是让任苒有了新的思路。他想,以五行灵物入剑,让方漓以剑器作为灵物修炼。   要实现不是很容易,最难的就是灵物的获得。想再得到跟木晶一样等级的灵物极难,不仅需要实力,更需要运气。但是退而求其次,并非完全不可能。   任苒已经有了思路,还需要完善,此时暂且不谈,只叫方漓:“试剑。”   这是让她也下场,他要看一看,这出去一趟,徒儿有没有进步,有没有领悟。   方漓也不怯场,等同辈交流完毕,率先下场,自报修为求战。   “我来与师妹试剑。”   正是裂天剑谷一位师兄,虽然并非严野门下,但也算眼熟。方漓与他见了礼,因师兄年长,让她一招,由她先攻。   方漓深知试剑目的,并非生死相搏,而是展示剑术修为。故一出手,并不求胜,只求尽量使出对剑道领悟。   春熏出,剑气如熏,柔而不摧;冬雪出,凛烈之下不乏一缕生机不绝。   春熏冬雪,双剑一者守,一者攻,主攻者随剑主心念而动,又有回护之余劲;主守者不离剑主身周半步之遥,气机却隐隐锁定对手,似能随时出击。   忽而,攻守之势又转,春熏短剑盘旋呼啸,冬雪在手护持自身。正暗合冬去春来之意。   任苒暗自点头,剑意虽未成形,但这趟出门,与人动手的机会怕是不少,这御剑之术,比上次见着时已圆融得多。   最终,方漓仍是剑差一着败北。严野趁方漓还没回来,赶紧给师弟支招:“记住,鼓励为主,要鼓励。”   于是方漓回来时,任苒朝她一点头:“不错。”   方漓正要向师父请教,就见师父伸出手来,严肃地摸了摸她的头——呃,这是怎么了?   方漓只是愣住了,严野却是石化了。   师弟啊,你只会这样鼓励徒弟吗?以手加额的严野突然想起来,师弟当年刚入门的时候,年纪稍长一点的自己,好像就是……这么……鼓励……的……   罢了罢了。   方漓随着师父师伯又看了几场小辈间的比斗,接着就是师父那辈人之间真正的论剑。动手反而不多,动嘴比较多。所谈剑理听起来玄之又玄,但似乎又有所触动,听得多了脑袋都有点晕。   任苒在这种场合也并不多言,但往往两三字即令旁人陷入沉思,显然已是化繁为简,鞭辟入里。   不过对于方漓这一辈的弟子来说,这就有点太过深奥了。   最终,她是强撑着精神听完了全程,跟着师父回到无离岛,还待打叠起精神等师父再说点什么。任苒站定,说了声:“睡吧。”   方漓精神一松,当真身子一软,睡了过去。   任苒伸手托住弟子,唤了孟君来带她去休息。后期论剑看上去是言语谈玄,实则少不了神识加持。各人所带的弟子都留在身边,故意没让他们离开。听他们论剑,对弟子们有好处,但也实在是境界差得远,并不会很多。但能撑持着听完全场,对神识却是极好的磨炼。剑修剑心通明,神识炼剑,对这方面要求很高。   所以方漓才会觉得极为疲乏。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筋骨都泛了酸,但极为舒服,神识好像拂去了一层纱,天地也变得通透起来。一问,她竟是睡了有六天。   方漓赶紧爬起来洗漱,再去见师父。   任苒见她来了,随意指了指座位让她坐,接着就详问起木晶的事。   那天方漓只说了个大概,这回详细说来,任苒听后也与当初她和祁远的判断相似,认为他们可能是误打误撞,找着了木之精的成形之源。   最好的那颗木晶,任苒原是想另炼制一把剑,但方漓休息的这几天,他又改了主意,认为直接炼入春熏为好。   “春熏为木,冬雪以冰代水。”任苒思索着,“以后再定其他。”   这样一来,她现在就可以将木晶用起来,不必等以后再炼制一把剑时才能使用。   不过,她得自己学习炼制之法了,以剑器为功法运转的五行基础灵物,就得她自个儿先将木晶熔炼进去,再以剑器为胚,用神识刻划符文。   而且,因为她仍是金丹境界,剑器不能入体,木晶也只能增强春熏的威力,功法运转还是用旧的五行灵物为基础。   不过这无所谓,因为她没找到其他的五行灵物,即使用上木晶,其他灵物的短板一样会限制木晶的作用。不如先用在剑上,让它尽早发挥作用。   任苒将炼制方法给了她,让她安心闭关。   方漓担心阿无在闭关时来找她,专门拜托师父帮她接待,之后才收拾东西,开始在布置了聚灵阵的静室内闭关修行。   这次闭关,一半的时间用来炼器,一半的时候用来修炼。方漓的神识如丝,已与双剑心神相系。将木晶融入是件极难的事,并非通常炼器者的镶嵌之法,而是纯用神识,在春熏上慢慢刻出阵符,以及镶嵌之位。这是水磨功夫,她往往一用功就全神贯注,直到神识消耗一空才停手。   难处不仅在于不用火熔刀刻的手段,还在于春熏上之前的符文已是一整体,一做改动,在她的神识感应中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痛苦牵扯。要将气机理顺,令剑心圆融,着实要花费大功夫。   这一步完成之后就简单些了,以同样的方式在木晶上刻画符文,之后再将木晶嵌入剑身,算是完成了第二步。   放在炼器者那里,就已算是完成了。而在方漓这儿,还要花更长的时间,将木晶与春熏“磨”成一体。   在神识中,这两个镶嵌在一起的物件,一个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意动剑起,意息剑落;一个却仿佛是硬生生嵌进来的,生涩沉重,压得她连剑都飞不起了。   她要通过剑与木晶上的符文,慢慢将木晶真正变成春熏的一部分,也慢慢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   好在她还有空间里的时间可以用。饶是如此,这一闭关,也足足坐了三年。   出关之日,方漓瘦了一圈,金丹中期的境界却极稳固了,春熏也更上一层楼,如今成了一把木灵气充沛的灵剑,随着她修为上升,迟早会成为一把法剑,甚至生出剑灵。   相比之下,冬雪就弱了点,但方漓一样爱它。这是师父给的,她会找到合适的灵物,让它也能随着她一起成长。   出关之后,第一件事当然是见师父。但任苒居然不在。   方漓本以为又是去论剑坪了,除此之外,她闭关,师父是一定会守着她的。   但问了孟君才知道,是宗主把元婴以上的真人都召去了,看来又有大事发生。   方漓有些不安了,她这一闭关就过去三年多,会发生什么事呢?   直到任苒回来,她才得以解惑。   任苒看到她出关并没有太意外,他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本来想守着徒弟出关的,结果正好宗主议事的这天,也太不巧了点。   查看了春熏的状况,任苒很满意,再次鼓励了徒弟——摸头。   方漓现在算是习惯了,也不在意,问师父:“又发现小千界了吗?”   没有。任苒摇头。   “异化灵兽成灾。”他告诉方漓,“各宗调派人手剿灭。”   在方漓闭关的这几年,各个世界都出现了一桩怪事。有些灵兽和灵植莫名异化,或者疯狂攻击其他生物,或者变得掠夺性极强,生长之处寸草不生。   一出现这种情况,往往要将这块地方封锁,生物全部迁出。否则在这里生活的生物迟早也会扭曲异化,就连修行者也不例外。   在封锁之前,很多异化灵兽跑了出去,造成了很多麻烦。   方漓心中一惊,急问:“大千界有没有出现问题?”   “没有。”目前问题全发生在小千界。   方漓略放下心,但还是准备去元山看看,顺便提醒阿无小心。   任苒则交待她早日回来,门中有不少任务,嫡传与真传弟子平时享受诸多福利,现在也需为师门出力。   方漓匆匆赶到元山,还好,元山果然无事,只是阿无又不在。方漓有些愕然,怀疑是他家中人又将他叫走了。   这是怎么了,又不肯认他,又常常使唤他,真是可恶。   她只得留了信,告诉他异变的事,让他在元山小心,不要仗着自己的血脉不注意变化。   再赶回青珑界时,就已经来不及多了解什么,直接被分配了任务,跟师父一起去蓝焰界。   与师父在一起很安心的方漓,在见到与天璇宗协同合作,一起在蓝焰界行动的聆月宫队伍时,不淡定了。   聆月宫带队的不是别人,正是孟铭。   任苒是个很敏感的人。比如说与聆月宫的队伍一会合,他就明显觉得自家的小徒弟不太对劲。   别人或许看不出,因为方漓站得好好的,与平时没什么两样,垂着眼乖乖侍立一边,时而轻声与师父说上两句话。   但在任苒眼中,她的眼神不对;在任苒耳中,她的呼吸声不对。就连走路都不自觉地绷紧。   这孩子是怎么了?   有问题就问,这是任苒的习惯,所以他直接叫方漓的名字:“你心绪不宁。”   同样的,是陈述而非疑问。   方漓抖了一抖,有一种无所遁形之感,师父这么敏锐真是……讨厌。   “师父,我可以不说吗?”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任苒皱眉看了她一阵,终是点头不再问了,只是之后便一直让她站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事与聆月宫沟通,就派出其他弟子。   方漓默然,师父这是看出来,与聆月宫有关了。 第92章 异化生物   “师父,我真的这样明显吗?”方漓还觉得,自从经历了一次幻象秘境,她已经看得开了。这次虽然因为事先不知道而有些吃惊,但平时里已能平常心对待。为什么还是叫师父看出来了?   任苒瞧徒弟沮丧的模样,是想摇头以做安慰,但想了想在他眼中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不同,还是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是。   看师父沉默不语,方漓的肩都垮了下来,喃喃道:“其实我真的不介意了。”   但是你很紧张。任苒想。而且是与聆月宫孟师妹有关。   他看得出来,但他不知道原因,也不想追问。方漓很感激师父的不追问,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   其实方漓也是被师父给误导了。像任苒这样不受外物扰动,心静而澄明,感觉极为敏锐的人,即使是修真界也并非处处都有。   她的这点不自觉的小紧张,就连孟铭也没觉察出来,倒是任苒这阵子不叫她去孟铭面前走动,反而令她奇怪了。   不过这也是心头微怔,并没去细想。他们这次的任务很重,不但要诛杀被异化的灵兽,铲除焚毁被异化的灵植,还要深入这片区域,调查成因。   现在一共有三十二处小世界出现这种情况,都出现在非某个门派独占的小千界,不得不令人生疑。如果不找出原因,大家担心迟早有一天,连自家的根基也被侵害。   因此这次合作极为顺利,无论哪派都极为配合。蓝焰界这边异化的面积大,灵兽品阶较高,聆月宫是组织了太玄宗、天璇宗两个盟友一起,更方便磨合。   他们一共有五支队伍,从五个方向进入。孟铭是领队,但是真正坐镇的是聆月宫的长老,也是她曾经的师父米娅长老。   除了米娅这个化神真君之外,还有以出窍修为斩落化神真君的任苒,以及太玄宗的元婴真人高炽。   任苒带了自己的金丹期弟子方漓,高炽也带了两名,聆月宫亦另有两位孟铭的师妹,同样是金丹期。   他们负责的这片区域灵兽实力不超过元婴,如此配置是足够了。   如今从异化的边缘地区往内深入已有两天,表面上看,这片山脉仍与往常别无二致,但这两天以来,他们已杀死异化灵兽不计其数。   这“不计其数”乃是因为其中还有几窝蚁类灵兽,真正是无法数。本来在山林边缘只有一些低阶灵兽,别说草食的那些,就算肉食类的,遇上他们这样的队伍,也会很有灵性地悄悄避开,不与他们冲突。   但这次进山,第一次攻击就来源于一只本来只有速度见长的风兔。   那时他们刚刚踏入山林不到一刻钟,那个脱凡界见过的天璇宗姑娘轻咦了一声,话音未落,任苒剑已归身,一只白毛兔子头上被刺了一洞,躺在任苒脚下。   这是第一只遇上的灵兽,他们都上去察看。只见那兔子表面上并无异样,只扒开眼睛看时,众人都是一惊。   眼睛已呈血红之色。   又用这死兔子做了实验,用它的肉喂了从外面带来的灰翎鹰,暂时还没出现变化。   之后,他们在附近寻找,将所见到的活物捕捉一空,一一察看。最终发现在这边缘地区,并非所有生物都发生异变。   原因究竟为何?孟聆面色严肃,看着队中几个年轻弟子,心中微叹。   天璇宗的方漓拿出果蔬和处理好的肉食在做饭,不像太玄宗那边,高炽这两天顿顿吃烤肉,吃得看两个徒弟的眼光都写着嫌弃。聆月宫也还好,毕竟女子在这方面心更细,事先考虑得多。   高炽的小徒弟正嘿嘿笑着跟方漓商量,借个锅给他们,方漓很大方地给了。   她还弄了个锅烧水,泡了一杯茶给她师父。   然后又送了一杯给高炽。   两个师妹年纪也小,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无忧无虑的样子。   孟铭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去观察那只鹰。   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异化疯狂的发生?他们来之前,门中都是郑重警告过风险。他们自带了食物,饮水,这里的一滴水一片叶子都不会入口。   可他们总得呼吸,如果仅仅是呼吸这儿的空气就会带来改变,又该如何呢?   孟铭年纪不算很大,但心已沧桑,只要能找到根源,她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生死,可是这些年轻弟子……她一开始就向门中建议,别让他们来了。   方漓泡过茶,另端了四个杯子过来,给聆月宫的四人。   孟铭接过,尝了一口,发现是天璇宗特产的灵蜜,她在聆月宫每月可以领到配额,味道确实好。   “你和他们都回去吧。”孟铭接过杯子并不说话,喝了一口就在发怔。方漓本来送了就要回去,她不发话,她也不好就这么走开,只得等着。不想最后,孟铭说了这么一句。   她说时,目光朝高炽弟子和聆月宫的另两人扫了一圈,方漓顺着她目光看过来,明白了,又不明白。   “孟师叔?”   孟铭收回目光,淡淡道:“我们去也够了,你们还是回去吧。”方漓不知如何接话,只得低头笑了笑,静静行了一礼,退回任苒身边。孟铭只觉心中不知何处来的微苦,将蜜茶一饮而尽也压不住。   第三天,攻击渐渐变多,异变灵兽的数量明显增加。第五天,第一次遭到灵植的攻击。   那时他们刚刚应付了一窝巢燕的攻击,高炽的大徒弟江秋背靠着一棵树,刚要跟师弟说什么,脸色突然一白。   还是高炽见机得快,虽然什么也没看见,但果断一剑从他背后削去,连着树皮削去一大片,然后才把徒弟抢救回来。   这一会儿功夫,江秋脸色已经白得吓人。再看他背上,那块树皮贴着他背上衣衫,已成了红色。扒开一看,树皮上长出密密的触手,穿过衣衫刺入肌肤,已不知吸了多少血去。好在任苒在,他带着自炼的生血丹,一颗下去再休息半天,江秋就恢复了大半。   那树上被削了皮之处,也可见隐约血色。众人干脆将树伐倒,骇然发现,树心全是那妖异之红,用手摸上去,还有隐隐的湿濡感,也不知是吸血导致,还是与异化灵兽的眼睛一样,是异化后的变异。   这天他们便没再前进,将方圆半里的树木全砍了,竟发现有三分之一都是这般模样。   方漓看着发毛,往师父身边靠了靠,才觉得安全点。任苒琢磨了一会,突然御剑刺向地下,带起一大蓬青草。   方漓惊呼一声,引得其他人也看过来。   米娅脸色有些难看,捏诀与其他几队之人联系上,说了几句,转过来道:“让他们也看了看,都是一样。看来不仅是灵兽灵植受影响,就连这些普通植物也受了影响。”   地上那蓬草,土层以上还是青葱喜人,土下的根却是艳红一片,被任苒削断的地方往下滴着汁/液,直如鲜血。   四位长辈站到一处商议,让小辈们警戒,江秋脸色还是不太好,坐下时还有点杯弓蛇影,先把地面又铲了一遍,确定一根草也没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坐到地上,苦着脸说:“丢人了,我比你们都大,第一个受伤,还是被树弄伤。”   他师弟要笑不笑的:“师兄,我本来不想笑,你能不能别逗我笑。让人见了,以为我们师兄弟不睦,我幸灾乐祸呢。”   江秋白他一眼:“笑吧笑吧,你敢说你不是幸灾乐祸?”   这下几人都笑起来了。   聆月宫的沈文秀年纪也稍长,只比江秋小一点,笑了一阵就望向师长们的位置,担忧地道:“长老和少宫主不让我们在一边,大概是怕我们年轻沉不住气,听得多了会慌吧。米长老现在应该是在和其他小千界的人联络。”   而且情况肯定很糟糕,米娅的表情不是很好。   几人也无心再玩笑了,分神一边警戒一边盯着那边看,试图从师长的表情里看出一二来。   方漓盯着孟铭看了一阵,也只看出“情况不好”四字,再转到自己师父那边,就连这四字也看不出了。   米长老已经结束联系,几个人在商议。不过看来也商议不出什么,不一会儿就散了,各人叫过自家弟子交待。   任苒没说什么,只告诉她食物与饮水定要当心。   方漓后来与其他人一聊,发现米长老高真人他们说了很多,其实也不过就是这句:“食物与饮水定要当心。”   因为植物的异变,大家推断最先发生变化的可能是植物,然后是草食动物——不止是灵兽,接着就是肉食动物。在这个过程中,普通动物要么是经受不住这种变化,要么是被异变灵兽所食,所以大家并没有发现,一直以为只是灵兽受影响。   再看他们带着的那只鹰,外表看起来还没有变化,但这几天显得焦躁不安,也不知是不是吃了兔肉的影响。   方漓一边走一边扒着手指算,终于惹得任苒多看了她一眼。方漓抬头,充满了困惑:“师父,我数了数,这些小千界好像都是灵气环境比较一般,人也比较少的。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任苒嗯了一声。这一点,不用方漓说,早就有人发现了。   三十二处小千界出事,这只是正道这边的情况。魔门那边虽然不知详情,但情报也传了过来,他们也在为此事着忙,可见至少不是魔门联合起来向正道开战的序章。   另外,三十二这个数字,其实还包括了一些以散修为主的中立小千界,魔教那边才懒得管,正道这边为了探查原因,也一并派了队伍。   如果不是魔教的统一部署,而是门派甚至是某个妄人要将正邪两脉一网打尽一统天下的企图,那就……更麻烦了。因为罪魁祸首隐藏无踪,只能见招拆招,就如同现在分别深入异变之地寻找解决之道一样。后面还不知道还有什么后招等着。   可是就像方漓发现的一样,这些遭殃的小千界都是本身环境较差,人也不多的地方。如果包藏祸心,为什么找的全是这种所在?任苒也在想这个问题,可能性很多,也许是试探,但也有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师父不接话,方漓也没有更多信息可供猜测,泄气地把杂七杂八的念头抛到一边,正想与师父再聊聊剑道领悟,就听见一声怪异的鸣叫。   沈文秀提着的那只鹰在笼子里陡然暴躁起来,飞起往笼上直撞,羽毛乱飞。沈文秀急切间差点把笼子摔了。   孟铭伸手将笼子拿过,那鹰从笼中伸出嘴来下死劲啄她,正好被她捏住喙看了个仔细。   就这一会工夫,鹰眼已变得血红,盯着人时有一种妖异的疯狂之色,令人寒意暗生。孟铭又将笼子递给米娅,几人一一看过,这才由孟铭出手,杀死那只显然已发生异变的鹰。   结论也出来了,他们的猜测有一半已得到验证,异变的动物肉,会令其他生物渐渐产生同样的变化。   原先定的是以探查为主,一路剿杀攻击性较强的生物。现在看来必须以剿杀为主,而且必须将这一片山林完全铲除才行。就连小辈们的面色都沉重了不少,这个任务靠米长老才能完成,但又不是米长老一人能做到。   在探查结束后,首先要各大门派出面进行封锁疏散,然后大致将山中搜查一遍,不说一人不漏,至少这个程序得走一遍,保证尽量别有枉死之人。最后恐怕要使用法器,将这片区域连生灵带植被,刨地三尺,灭得干干净净,这才能让人放心。后续虽然麻烦,需要动用极多的人手,但最关键的还在于前期,他们究竟能不能找到问题的根源。这样一想,责任仿佛又重了几分。   任苒一没注意,自家徒弟的小脸就绷得紧紧的,步子都沉重起来。任苒伸手拍了拍方漓的肩,说了句:“有我们。”   有我们这些当长辈的在,你们操什么心。方漓在心里自动给师父补完了,不禁笑起来。   这时轮到任苒出手,方漓让开两步,看师父剑出直行,笔直向前飞去,一路树木挂上白霜,渐渐萎顿下来。   因越往前行,异化的植物越多,越来越危险,米玥、任苒和高炽三人轮番出手,清出一条寸草不生的路来。   在方漓看来,自然是自己师父出手做得最漂亮,只以剑意冻结这一片林木,从高大乔木,到藤蔓细草,有一个算一个,统统冻死。   高炽在仍结了一层霜的林木里走了几步,哈地笑了一声:“任兄,不如以后你替我出手罢了。我倒是不怕费力,就怕你们费力。”   高炽用的是蛮力,一掌轰过去,地皮都卷起来半尺,树摧草折,死得十分干净。问题只有一个:被他摧残过的前方道路,走起来费力得很。要寻找可能的异变原因,又不能一路飞过去。连他的徒弟都暗地里吐槽师父真是太暴力了。   任苒点点头,没什么意见。高炽这样出手还有个坏处,地表破坏得太彻底,万一有什么线索也被毁灭就不妙了。   走过这一阶段,换了米娅出手,她用的是聆月宫擅长的符阵之术,掠去前方林地的生机,也是与任苒一样的效果。   见她施术完毕,众人正要前行,孟铭突然道:“师伯,不如让他们回去。”   这事她已经提过两次,米娅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她也正在考虑。   方漓向孟铭看去,正好她也看过来,只是并非看她,而是看着他们这几个小辈,目光有一瞬的温柔,令方漓心中一颤,飞快垂下眼去,又赶紧抬起,但孟铭已将目光转开了。   “文秀,你们就留在此处,不必再深入了。”米娅最终做了决定。   现在毕竟不知深处究竟是什么造成了异变,如果不仅仅是从植物开始呢?或许功力深厚能抵御得住,小辈们则不行。   但米娅也没让他们直接回去。如果仅仅身处其中就会受影响,那么他们也许已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异变,直接回归或许会给同门造成麻烦。   所以米娅只让他们在原地等候,这样一来,即使他们也发生异化,并冲出山林,在外封锁的人也能将他们拦下。   目送长辈们身影消失,几个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头一点也不轻松。这种安排让他们意识到情况比想象得更为严重。江秋还顾不得别的,摸着自己的背,跟师弟说:“我被吸血没什么,就怕被吸血的时候也中了招,我要是有什么不对,你不要手软……”他师弟急着呸了几口,江秋叹了口气,道:“你不动手,还有几位师姐师妹出手么。不说了,我写个单子给你,我要有事,回头你得帮我完成心愿。”想象力再丰富一点,比如聆月宫沈文秀的师妹郑含琳,发了会呆,已经想到自己像灰翎鹰一样异化疯狂,在山林里与师姐互相攻伐,死于非命的场景,不由得怔怔的发起了呆。   方漓坐得笔直,默默地祈祷。只是她还在家乡的时候,村里人祈祷的对象就是上仙,现在孟铭与任苒都是村民眼中上仙的前辈了,又有谁能保佑他们?   “师父有剑在手,什么也不怕。”方漓一个劲地回想斩雪界中那改变了修行方向的一剑,给了自己几分信心。   不提他们在外提心吊胆,过了两日,方漓似有所感,回头一看,孟铭的身影慢慢从失去生机的林中出现。她啊的一声跳了起来,脸色灰白,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只有她一人回来,其他人呢?师父呢?   孟铭看她如此反应,愣了一愣,立刻反应过来,柔声道:“他们无事。只是……”她咬了咬唇,深觉懊恼。   她提议让小辈们留下,是不愿让这些年轻人冒险。哪知道又走了一日,米长老居然让她也不要再深入了。   毕竟,她也不过是金丹期啊,尽管已是金丹期接近圆满的巅峰,但到底不是元婴真人。孟铭满心不愿,但之前留下几个金丹期晚辈的原因是她说的,这时候米长老以此来劝她,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了。她是完全把自己看作长辈的,根本没想到境界之事。   高炽也站在米长老一边,任真人不说话,但在一边缓缓点头,明显持同样意见。   孟铭败退,只得听了米长老的话,沿原路回归,去找留在原处的几人。临走时,两天几乎都没讲一句话的任苒忽然叫住了她。孟铭想起任真人平静又严肃的神色,看着眼前的方漓,恍惚了一下,任真人是托孤?他说:“我徒方漓,望多亲近。”——这要说托孤的话,似乎一般托孤也不这样说吧?   不过想想任真人平日的表现,孟铭猜测,任真人其实就是托孤,只是不长于表达而已。   于是她看向方漓的目光越发温柔了,向她走近几步,看到方漓微仰着头,带着焦急关切而又澄澈的眼睛,本想安慰她几句的孟铭,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抚了抚她的头发,柔声道:“我也是金丹期,被他们赶出来啦,无事的。”   方漓脑袋嗡地一声,几乎炸开了。   孟铭看见任真人的徒儿面上滑下两行泪,有些慌了,她说了什么让人误会的话了吗?   急切间,自修行以来,一直有些洁癖的孟铭用衣袖给她拭了泪,越发放缓了语气:“任真人不会有事,你别怕,啊?”   方漓怔怔地点了点头,下了几番决心才猛然转身,跑到一边,抱膝坐下,将头埋在腿间,激动、慌乱、喜悦、悲伤,一时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孟铭也怔怔地收回了手,这个姑娘真是太怪了,可是……可是……   她心中一痛,不愿再想,也默默地坐到一边,等待米长老他们的回归。   那边,米长老一行三人速度加快,确实有所收获。   高炽看着前方丝丝缕缕,如有实质的黑色烟雾,脸色凝重。   幸好孟少宫主的提议,他两个徒弟都没跟来,不然……他打了个寒颤。不然他两个得意弟子,这回是凶多吉少。   他们在半日前就感觉到了不对,仗着功力深厚,将异状屏在身外,连呼吸都屏住了,仅靠内息支持。到了这儿,那带来不祥之感的异状终于找到,就是林中这黑色烟雾。   肉眼可见,烟雾在向外弥漫的过程中,不断变淡,但并非仅仅因空间的变大而扩散。在他们的神识观测中可以发现,是植物在和动物在吸收这些烟雾。   这就对了,三人都有恍然大悟之感。   黑色烟雾是异化之源,在它附近的植物动物直接吸入,发生异变。在向外扩散的过程中,动植物的吸收使烟雾变淡、消失。   但深处仍有什么东西在产生这种烟雾,所以它源源不断的弥散,异化着越来越多的生灵。 第93章 余波   当这一片全部被异化之后,不再吸收,它便可以继续扩散,使受影响的区域越来越大。   尤其是植物。当烟雾极淡时,动物一时还不会受影响,可是植物却仍然渐渐改变,当没受影响的动物啃食植物时,同样会受影响。失去理智的动物四处跑动,攻击和被攻击,吃和被吃,血流到地上,被植物吸收,这种异化就飞一般的扩散开了。这也是为什么,烟雾还局限在此处,外围却已经出现了异化的灵兽和树木。   但烟雾由来仍是不知,看来祸根还在深处,三人不敢开口,以神识略一商议,便决定继续寻找。   方漓等人焦心不已等待时,各界的队伍几乎都做出了同样的决定,功力不够的小辈留于原地,元婴以上的高手深入险地。   米长老等人还没出来时,有的队伍因不慎而折损了人手,也有队伍全身而退却没有找到原因,但也有队伍传出了消息。   这些他们都不知道,只管谨慎而小心地搜索地面,不时应付异化灵兽的突袭,和地下突然冒出的吸血藤蔓。   但出乎他们意料,真正的祸源并没有太多掩饰,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抛在山林深处,虽然用土埋了起来,但在他们眼中,与摆在明面也没什么两样。   在他们眼中,那丝丝缕缕的烟雾就是从地下那一处渗上来的。   三人还做了几乎所有能做的准备。   米娅将事先准备好的阵盘取出,布下了封禁。三人远远站着,米娅与高炽掠阵,任苒御剑,轻巧地挑开土层。   静待片刻,并无异状,才再次御剑拨去一层土。   表面的浮土拨尽,任苒又换了方式,剑上用了力道,直拿剑器当铲子使,一次只铲开一层,慢慢越挖越深,却一直没有变化发生。   直到最后,他的凝霜剑带出了一颗拳头大小,黑沉沉仿佛将光线全部吸入的石头,那烟雾似是就从那上面飘出。   任苒与凝霜已心神交融,神识附在剑上,此时感到十分不适,不敢再多待,将它抛在地上,就急召剑归鞘。好在这黑石似是只对生灵效果明显,凝霜归鞘之后,那种不适感便消失了。   黑石静静待在地上,米娅取出林林总总的材料,都是事先准备的,现在要试验哪一种能将它封住带出去。   这方面任苒不擅长,米娅擅符文阵法封禁之术,高炽擅炼器制物,便由他二人去商议试验。   他静静看了一会,又驭剑将那挖出黑石的土坑继续挖开,扩大,观察了一阵,以神识道:“非自然所生,有人安放。”   是他取出了此物,最为清楚。地表环境因附近灵兽异化疯狂,破坏极大,不足为凭。但他一层层将土挖开时已经注意,如今对比之后更加肯定。   土层与周围并不一致,是挖开后重新填埋所致。   坑挖得挺深,能确保不被什么动物误打误撞地掘开,但也就这样,再没别的什么。   极高的行动力,与极差的结果,这样矛盾的现象究竟是什么造成的,他们都想不通。   米长老开路时灭绝了生机的那些树木,几天下来已经有断折倒地,甚至开始腐朽的。方漓闲着无事,觉得它们腐烂得太快,跑过去研究,发现全都是已经发生异变的树。   “这异变怎么看上去还会透支本身的生机呢?”她正自言自语,忽有所觉,一抬头,三人正好从上空落下。   “师父!”方漓欣喜地叫出了声,还揉了揉眼睛,刚刚她几乎以为又进了什么幻境呢。   任苒冲方漓微微一笑,示意她离自己远一点。   他带着用重重符阵封禁住的黑石呢。   方漓也看见了,任苒托着一个非木非金的盒子在手上,并没收到乾坤戒里去,想必就是在林中找到的东西。她知趣地退后,让师父与米长老和高真人走在前面,拉开一段距离才跟上。   心里却忍不住想,师父肯定又是觉得自己功力不如米长老,让米长老抽出手来有备无患;高真人又不如他,有什么事没他压得住,所以由他拿着了。   唉,要是一行人中他境界最高,八成仍然是他带着。师父这个样子,真是容易吃亏。不过不这个样子,也不是她认识的师父了。   任苒还真是这么想的,不过他没说那么多,只是看他们封印好了黑石,就过去拿起来了。高炽和米娅都知道天璇宗这个曾经的剑修天才脾气怪不合群,自从受伤之后不怎么出现在人前了,现在伤势痊愈,脾气看起来也没怎么变,一声不吭地过来拿着就走……那就让他拿着吧,他们不熟也不好拦着,就这么一起出来了。   方漓为了查看腐坏的树木,往里多走了几步,离其他人还有一段距离。任苒三人既落了地,便步行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才找到孟铭等人。任苒不由回头谴责地看了方漓一眼,绷紧了脸。   方漓一低头,这表示师父很生气,非常生气。她也不是故意的,一开始只是看到近处有棵树突然折断倒在地上,她过去看了眼,发现中间已经烂了,呈现那种妖异的红色。   当时她举目望去,发现前方还有这样的树,于是又去看了看,又将保持着原状的枯死树木砍倒几棵对比。不知不觉就走了老长的一段路。   真是太大意了。   好在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一行人汇聚之后,米长老只简单对孟铭说明了几句,就赶紧与其他人联络。幸好每支队伍都配备了极为昂贵稀少的万界通灵符镜,才得以通讯。   她将封印方法告之其他人,才知道已经有队伍在他们之先取出了黑石,但封印之法不如她的恰当,半路又补了一次封印,险些出了大祸。得了她的封印之法,其他队伍自然照此处理。   他们也不再耽搁,急急回去商议对策。   这就与方漓没什么关系了,与任苒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他干脆带了方漓回去,一路上没说话是正常,没什么表情也是正常,但方漓就是觉得,师父还在生气。   这回惨了。   一路无话回到无离岛,任苒却没找方漓的麻烦,只派人去找了严野过来。   两人在书房不知道讲了什么,严野脸色很严肃地出来,看见等在外面的方漓还叹了口气,弄得她更忐忑了。   结果就见严野找了人来布阵,还把岛上的其他人都安排走了,说是先去周边别的岛上暂住,却是将整座无离岛封锁了起来,只留下任苒和方漓两人。、   方漓不怕了,师父这是有什么想法吧。反正这么大阵仗,肯定不会是为了把人都赶走然后再把她揍得哭天喊地的。   问师父不如问师伯,方漓走到沙滩上,冲着立在半空中衣袂飘飘,似在沉思实在监工的师伯挥了挥手。   严野看见了,也冲她挥挥手,飞了过来。   “师伯,师父这是想做什么?”   严野讶异:“他还没跟你说?”想了想自家师弟不说也正常,还得他来说,“你们去取了魔石回来,在那魔石影响的林子里走了一趟,你师父担心到底会有影响,已经跟宗主提议把去过的人都暂时禁足隔离,防止产生异化。宗主同意了,昨天我听说其他门派也在做这个事。”   怕方漓害怕,他又赶紧安慰:“阿漓莫怕,其实只是小心为上,现在没一个人发现问题,你就在岛上闭关,闭关结束之后就好出来了。”   “哎呀!”方漓一跺脚,她还想再去找一趟阿无的,这下泡汤了。   不过师父担心的对,他们这些修真者比灵兽凶猛多了,万一也发生异变,还是在毫无防备的同门中间,一旦发起狂来,死的可都是自己的亲朋好友啊。   闭关,闭关,不出去了。   反正岛上有吃有喝,她的空间里也是物资充足,待着挺舒服的。   他们从蓝焰界带出来的黑石已经起了名字,魔石。听说魔门那边居然也这么叫它。魔石会不断散发污秽之气,令生灵异化,现在被称为魔化。因事情发现得早,目前除了发现这些魔化灵兽变得疯狂和攻击性极强之外,还没有其他有价值的发现。各门派正拿着魔石试验,想知道在长期影响下,灵兽还会不会有其他变化。   不过令人头疼的是,不管什么封印和材料,对这种魔石的限制都十分有限。魔石散发的污秽之气对一切事物都有朽化损毁之能。目前只能通过不断地更换材料和叠加符阵才将那些魔石镇压住。   据严野的消息,现在各大门派有志一同,找了个环境极差的小千界。那个小千界主体是荒漠,灵气环境其实还可以,但是很不适合居住。不过到底还是有些绿洲和沃土,也出产一些珍稀材料,所以仍然有一些修真门派极家族在那里繁衍生息。   这次各大门派动了真格,先晓之以理,然后强力镇压,不管愿不愿意,总之一律迁走。各派分别分走了一些人口,以及都不太愿意要的门派与家族,将整个小千界完全腾了出来。   那些魔石就全都扔在了那儿,派人看守,一方面不断地加固封印,一方面可以放手做些试验。严野这个剑修与这些关系不大,也就知道这么多了,具体的进展想知道,还得专门去打听。   方漓拜托严野,如果阿无来找她,请严野帮他证明身份,给他安排住处,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也不急着闭关,方漓先去见任苒,看他如何安排。   任苒在书房等她,方漓行了礼,看师父神色,自行坐下,等候吩咐。   任苒出了会神,道:“还可以出岛。”   方漓明白,这是让她有什么事赶紧去办。她已经想过了,她就阿无那头放心不下,但是她也担心万一自己去见阿无的时候发生什么症状,岂不是坑了阿无,所以也不敢去。   所以就只能摇头了:“弟子无他事。”   无事就好。任苒想着,板起了脸,现在是教训徒弟的时候了。   方漓只觉忽有剑气冰寒袭脸,本能地侧身,就见师父以指为剑,刚刚出了一招,又手腕一翻,再度袭来。   她第一反应,师父出现问题了?   接着就知道不是。这等程度的攻击,师父要是真出了问题,那也必须是受了重伤才会如此。   任苒并没施展剑意,只不断变招,冰寒的剑气在方漓鬓边脸颊边嗖嗖作响,方漓施展出浑身解数,双剑齐出,或格或闪,先是春熏剑施出用得最熟的春雨剑式,连绵不绝,再是冬雪剑配合以雪梅剑式,于连绵春雪中不时如雪梅绽开般刺出一两剑回击。   这也是任苒有意克制,让方漓觉得压力极大,却又不是不可企及,甚至还有余力反击。   她来不及想师父怎么突然想起来这种训练方式,尽全力游走了任苒的剑招之中,有两次竟有一种能刺穿师父衣襟的错觉。   这也成了她的目标,只可惜每每觉得只差一点,可总就是达不成目标。   任苒站在窗边,动也未动一步,将方漓逼得满室游走,他也趁机观看徒弟如今的身手,其实还算满意。因为方漓入门时的资质不是特别突出,任苒一向将期望放得很低,如今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满意了。   不过他神色上一点也看不出满意,见方漓气息微乱,已经支持不住的时候,他剑指斜划而出,方漓鬓边一缕头发飘然坠地。   “不行。”他说。   方漓低头,她比师父当然是差远了。   “这样也敢独自离队。”任苒继续说。   方漓懂了,这是在敲打她。   “师父,弟子知错。”   任苒看了看乖乖低头认错,诚恳得不得了的徒儿,突然不知道要讲什么了。   下面难道不是应该他说一番独自脱队的危险,批评一通徒弟现今身手的不足,再警告她,不要自恃身手胆大包天吗?   任苒记得很清楚,以前师兄犯错,师父就是这样教训他的。   后来偶尔他也遇见过师兄教训徒弟,也是学了师父。   他自己是没被师父教训过,但看得多了,怎么当师父还是知道的。   他已经想好下面要怎么说了,但是师父好像没有教过,如果徒弟现在就认错,下面要怎么教?   师兄可是师父说一句,他顶一句的。师兄教训的那个女徒,师兄说一句,她能说三句,比师兄当年还厉害。   所以他得怎么教徒弟才好?   方漓半晌没听到师父说话,她现在犯了错误不敢乱动,只得垂手肃立继续等。   又是好一会,才听师父说:“那就……去吧。”   方漓犹豫了一下,问:“师父,你要闭关吗?”   任苒是打算闭关的,不过要等岛上布置好了才行,这件事他本来打算说,因为教训徒弟,一时忘了。这时正好告诉方漓:“暂时不要闭关,等你师伯布置完。”   其实不是严野布置,是他找了人布置,不过在任苒看来都一样,反正是他找了师兄,师兄来解决。   他托严野布置的阵法不仅是对外隔绝的大阵,还要在岛上布置一个隔绝南北的阵法。他在北,方漓在南。这是他怕自己接触过魔石,有什么不可控的变化,方漓和他隔绝在一处,若是他出现异常,嗜血好杀,那才是让方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方漓这才知道还要这么麻烦,她还想着出关的时候能向师父请教请教,现在看来是真的要一个人度过这不知道多久的时光了。   她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只将屯的茶叶果蔬给了师父很多。她有空间,足够再种,只是怕拿得太多惹人怀疑,这才没全给。   其实也是她谨慎,不然依她看,只要她不搬一座茶叶山给师父,师父都不会在意那些茶叶是从哪来的,数量是多少。   不过当她把屯的灵蜜拿给师伯,又托他带东西给付春山等朋友时,严野大笑着拍了拍她:“你还真以为自己在关禁闭么?你们不能出来乱走以防万一,但我可以进阵看望你们呐。不过,呐,这灵蜜师伯就先笑纳了,哈哈。”   方漓目瞪口呆。   她一定是被师父传染了!师父就是一副赶紧去交代后事准备自我关禁闭的状态。   严野一路哈哈哈地去找任苒了,方漓扁了扁嘴,要不是以为不知道困多久才能出来见人,她才不一下子给那么多灵蜜给师伯呢。   还有个麻烦就是黄师兄,他死活要留在岛上。   “我走了,我的花怎么办?”他怒气冲冲地质问一切要他出镐的人,“就靠任真人和方师妹?”   他怕他这一岛的花都被糟塌了!方漓虽说种花的本事让他佩服,可她一闭关哪还顾得上他的花木。任真人更不要指望了!   最后黄师兄是被硬架出去的,后来他知道留不下来,又回来把他最心爱的花草移植到另一座岛上看护,还声明移植一回就是侥幸了,以后只能重新种,不能再移回来。   严野进来探望也不能天天来,当岛上终于用阵法隔绝了内外之后,方漓花了半个月时间,将岛上逛了一遍,研究了一阵黄杨搬不走只能留下来的花花草草,实在是找不出事做,最终决定还是闭关吧。   她在这次任务前刚刚出关,这时候并非闭关的好时机,但不知何时才能脱困的现状,让她也只剩下这个选择了。   开始的两年里,她并没有真正闭关,而是利用空间的时间差研究符文与阵法,顺便在空间里种田。   一直没有时间去管理的药田终于可以种一些值钱的灵药了,一直扔着靠天收的灵米灵谷,也终于在照料下得以大丰收。   间或炼剑、练剑,以及修炼。   两年多后,自觉心境已经平和下来,可以再度闭关时,她又看见师父出关了。   任苒与她隔着阵法,不能接近,不过说话无碍。方漓知道师父是个刚出关就能立刻再闭关的人,不敢耽搁,赶紧趁这时候,将这两年修炼上的疑问向师父请教。   任苒一一作答之后,让她等一等。   当天严野就来了,不过没来见方漓,第二天才来,帮任苒带了一枚玉简过来。   “你师父丹剑双绝,本来是说你把剑道专心学好就好,但现在在岛上不知道要住多久,成天练剑反而不好,所以他让我把这个给你。”严野笑咪咪地说,还塞给她一个纳戒,“你师父身上没那些入门的普通灵药,我去买了一点,你先学着。以后要用,用通讯符找我,我再给你买。”   “师伯,我想买一些种子,在岛上种起来,你帮我再买一些种子回来吧。我列个清单给你。”方漓之前忘了这事,空间里种的灵药种类不多,这时自然是赶紧提要求。   严野当然满口答应,过了两天就送种子过来给她,临走时还指着自己问:“丫头,你师父是个木头脑袋,你不如给我当徒弟,好不好?”   方漓甜甜一笑,摇头,严野故作不乐,唉声叹气地走了。方漓看着好笑,师祖这是怎么收的徒弟,两个弟子一个诙谐好玩笑,一个却是师父这样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同门学艺的时候,师伯怎么受得了说话没人接的情况。   她却不知,严野开始不习惯,后来却不在乎了,只要有人听就好。   而任苒绝对是个好听众,不会嫌他烦,也真的在听,就是很少回答而已,严野已经很满意了。   她又想到自己,师父这次出关,说不定就要晋升化神了,她还是师父门下唯一一个弟子,也不知道师父会不会再收几个师弟师妹,岛上再热闹一点。   还有一个人,她回到聆月宫,现在应该也被隔离了在闭关。以她的天资,或许出关时就是元婴了。希望她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方漓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闭上眼,回想起那天突然被温柔抚摸的震惊,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看来她还得再过几天才能闭关,心境未平啊。   师父给的玉简也让她心痒痒,灵药的种子也需要种下去。理所当然的,方漓又推迟了闭关的时间。   等她真正再度闭关,时间又过去了一年。严野忧心忡忡地带来一条消息,当初一起参与处理魔石之事的队伍中,真的有人回来之后犯了病,幸好大家都不敢大意,早早隔离起来。   出现魔化症状的不止一两人,现在回忆起来,同队的人有说是他们自己不谨慎,接近魔石时没有闭了呼吸;有说是平时就爱随手摘根草叶叼在嘴里,这次可能也没忍住,只是没人注意到有这么回事。   原因七嘴八舌,最终还是有找不到原因的人。因此,大伙儿的隔离还得延长。   方漓也死心了,这一年多下来,她实际利用的时间已是十多年,在炼丹上也算是小有成就,符文阵法亦精进了一层,也真的该闭关了。   这一闭关,就是不知岁月。   从象智慧部落得来的象牙,她早已交给师父,师父找师伯,师伯又找人帮她炼成了剑胚。那颗五色珠贝养出来土属性珠子也炼制成功。之前她专心炼制春熏,还没顾得上它,这次闭关,正好将这把剑加入心炼的行列,以及熟悉三把剑的配合使用。 第94章 十连战   岛上岁月不知年,方漓原以为自己会无聊,不想一旦沉静下来,看着剑器慢慢成形,慢慢与自己心神相系,竟是沉迷其中,丝毫不觉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岛上的药田收过两回,又荒废了很久,直到严野找上门来,方漓才知道,过去了十五年,剩下的参与过任务的人都没有发现异状,而各界中也没有发现新的魔石,就仿佛幕后黑手突然改了主意一般。   而研究工作也一直在进行,只是成效不大。   现在确认,没有真正有效的办法将它封印,只能不断更换禁制才行。各大门派一开始可谓精诚合作,短短三五年间,已将封印方法改进了七十多次。但之后不再出现新的魔石,众人便懈怠了,更不愿暴露自家的独有之秘。私下里更是不乏一种认知,觉得荒漠界已然是搬迁一空,再发现魔石,便一起扔到那儿去,废了那一界也就罢了。   如今各个被隔绝的修士陆续出关,天璇宗自然也要放自己人出来。无离岛外的大阵已撤,严野就是来通知岛上的师徒二人的。   “你们可真行啊。”严野摸着自己的胡子,小口小口地喝方漓给他冲泡的蜜茶,看着慢,实际上一会就没了,又向师侄女亮杯底,眼巴巴地等她再来一杯,嘴里还在说着,“别人都出来访亲拜友,一解被困多年的郁气了。你们师徒俩倒好,一年不出来,两年不出来,我这三天两头地过来看看,总算把你给等出来了。”   方漓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给他换了个大杯,又调了一杯蜜。   “师父还没出关吗?”   “他打算修炼到天荒地老了!”严野没好气地说。   “哦。”方漓也不奇怪,“那,我朋友阿无有没有来找过我?”   严野有些同情地看着她:“没有。”心想年轻人之间是不是闹矛盾了?   方漓吃了一惊,十多年了,阿无都没有来,难道他家里这回真的把他扣下了?   “师伯,我得去阿无的住处看看,师父这里麻烦你照顾一下。”方漓双手合十,拜托拜托。   “那是自然,你去吧。”严野说罢又想起一事,笑道:“你想看热闹么?去了之后不急着回来,去千衍界看一场热闹吧。”   卖了个关子,看方漓露出询问之色,严野才说起原委,却让方漓又是揪起了心。   原来就在上月,聆月宫的孟铭也出关了,已是晋升元婴,令聆月宫上下欣喜不已,还准备寻由头办个聚会,一方面给聆月宫自禁了这么些年的人热闹一下去去晦气,一方面也是广而告之,聆月宫下一任的宫主如今也是元婴真人了。   不想孟铭却对此毫无兴趣。甫一出关,她谢绝了同门的宴请邀约,携剑出宫,直上徐山派,向徐山派提出了十连战的要求。   所谓十连战,是各大门派一个公认的规则。如果有人与某门派结仇,却无处追究,或是无法追究,便可在元婴或元婴以上的修为时,向此门派提出十连战,由对方派出十名境界相当之人与之作战。   败不必说,黯然离开,甚至留下性命,旁人也不能说这个门派以多欺少。但若胜了,胜者就可在各大门派见证下,直述与此门派的恩怨纠葛。   一般来说,正道门派还是要脸皮的,如果真是他们没理,最后总会交出那个害师门丢了大脸的罪魁祸首。但如果是这人无理取闹,各大门派也有公断。   有时候也并非有具体的仇人。曾经有一人,当初拜师于某宗,因资质一般当了个普通的内门弟子,那宗门门风不正,他受了不少欺侮,后更是被门中长老的子弟欺负得不像话。   此人一怒之下叛门出宗,就此不知下落。多年后却是得了奇遇归来,向原先的门派提出了十连战,且战而胜之。最后带着一身伤,在擂台上傲然说出当年纠葛,直言自己并不想对当年那些人寻仇,只想在天下人面前出一口恶气。   这个门派面上无光,最后是含糊过去,不再追究他叛变之过,关起门来又将也已成了元婴真人的长老之徒重重的责罚了一番。   孟铭这样身属另一大派的修士,尤其还是未来聆月宫宫主的身份,与徐山派如果有仇,确实很难寻仇,一个不慎就会成为两派之间□□,让虽非同盟,但关系也还可以的两派成为世仇。   所以她选择了十连战的方式,也并不奇怪。   大家奇怪的是,她与徐山派有什么仇怨。或者说,她与徐山派的谁结下了仇怨?   知道她经历的人猜到了些什么,方漓听见后更是瞪圆了眼睛。   她想的不是为什么会去十连战,她想的是,原来还有这种方式!   以后她也要挑战!   她知道为什么。如果不是徐山派纵容,不是徐山派维护自己的势力范围,不允许其他门派弟子踏足洛国管闲事,仪国的修真者早就能把战争中被掳的百姓救回去了。   她也要像娘一样,现在不能改变修真界的规则,也要在各门各派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要让他们知道,他们的不作为和放纵害苦了多少人!   又何止是徐山派。方漓暗暗决定了,等她修炼到元婴,她要换一个门派挑战十连战。   还有这场挑战,她一定要去,必须要去!   向严野问了时间与地点,牢牢记住,方漓只觉时间紧迫,匆匆与闻讯而来看她的朋友们打了招呼,就直奔元山而去。   元山的小屋里积了厚厚一层灰,阿无真的不在,而且很可能一直没有回来。   方漓别的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他的家族有什么祸事,把阿无拉回去顶锅。   丢弃了多少年的弃子,这时候必然是算作家族的一部分了,真是让她想起来就又气又急。偏偏阿无对家族又很重视,上次相聚,虽然歉意都写在眼睛里了,可到底没告诉她,他的家族到底是哪一支大妖。   方漓在屋里屋外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又给阿无留了一封信,认真地把自己的近况说了,又告诉他魔石的危险,让他在妖域也要小心,遇事别逞强。   写完,方漓叹了口气,看看满是灰尘的桌子,决定将屋子打扫一遍。正将信放到一边,她突然顿住了。   她想起来一件事,上次来时她写的信呢?   这回她将床底墙角都找了一遍。门窗是好好关着的,不会飘到窗外,屋里也哪都没有,阿无回来过?   可为什么没有再留给她信呢?   方漓将屋子清理干净,本来想在墙上留下辟尘符,但又不想破坏阿无一直住的家,哪怕是一点改变也不想,最终还是算了。   她又住了十来天,抱着一线希望等阿无回来,但阿无始终没有消息。时间要赶不及了,她依依不舍地离开,赶往千衍界。   千衍界是徐山派和聆月宫都没有占到地盘的一个小千界,所以孟铭提出十连战之后,由与两派都没有明面上太过亲近的竹溪派牵头,选了这处作为斗场。数得上的大门派都派了人来观战,同时也是公证。   因为孟铭的身份,这次观战的人中,很多甚至是各家的掌门宗主亲自来了。方漓赶到时,对竹溪派负责接待的人亮了身份,人家一看,就给她指了路,叫她去找洛宗主。   原来天璇宗的宗主洛星尘,也是亲自观战的一员。   方漓寻到了自家阵营,再一看,师父也在,更是欢喜,挤过去牵住了师父的衣袖,眼巴巴地盯着师父,问:“师父,你看孟前辈赢的机会大吗?”   任苒知道这个徒儿对孟铭有一种特别的关注,看她这种作态,也不奇怪,想了想,诚恳地说:“不知。”   因为徐山派要出战的好几个人,他也没见过人家出手。既然没见过,又从何判断。   可见小徒弟蔫巴巴地低下头,“哦”了一声,往山上看去,抓着他衣袖的手却忘了松。不但忘了松,还在拧巴,快把他袖子拧成洗脸巾了。   任苒摸了摸徒弟的头,说:“不怕。”   方漓抬头看师父,茫然:“我没怕。”   任苒垂目看自己的袖子,方漓顺着他目光看去,脸一红,赶紧松手,两只手去抹,试图把皱巴巴的袖子给抹回原状。   任苒任她抹了一会,抽了手出来,方漓两手顿在空中,尴尬地收回去。任苒却又拍了拍她,重复道:“不怕。”   这回方漓轻轻地点了点头:“嗯,师父,我不怕。”   要是孟……孟前辈有危险,她就去帮她。比试而已,谁说一定要分生死。她要好好看着,一定不能让徐山派的人占了便宜不饶人,胜了还要伤人性命。   “她是聆月宫少宫主。”任苒看徒弟的手已经绞成一团了,实在不忍心,又说了一句。   方漓眼睛一亮,双手一拍:“对啊!”   这个身份,徐山派不想跟聆月宫关系破裂甚至结仇,就一定不会伤她性命的。   这下她才算有心情东张西望,寻找熟人,等待十连战的正式开始了。   任苒也悄悄地松了口气。他知道方漓对孟铭的关注,来之前就专门问过师兄。他也知道师兄交游广阔,说不定会认识徐山派的人,能了解胜负的可能。   哪知道严野对胜负判断不出,却是笃定地跟他说孟铭就算败了也不会有危险,分析了一通之后,还很奇怪地冲他笑,问他怎么关心起孟师妹来了。   任苒当然不会瞒着师兄,老实说了,严野一副很失望的样子,也不知是为什么。   场地也是竹溪派选出来的,在千衍界见鹤山,一座不出名,不处于什么灵脉灵穴的普通山峰。这是怕尽管有多少人在旁看着,元婴真人打出真火了下手没个轻重,毁了什么灵山宝地。   见鹤山被竹溪派在接到消息后的一个月中加急整修,现在呈现在众人眼中的山坡,已没有一棵树,视野极为开阔。   山坡上开凿出阶梯,每隔一段即辟出一个平台,此时徐山派的人已经飞身上前,一人站了一处,也不管旁人眼光,在平台上坐下,静静等候挑战。   最下面站着的人,有知道的已经在互相议论起来,任苒虽然性子孤僻不喜欢热闹,但当了这么些年丹华峰的峰主,认识的人自然也不少,虽然不是个个认识,但第一个正好是他知道的,遥遥地见了,便告诉方漓:“徐山派长老弟子,范华,火灵根,擅符术,十人中能排于二三之位。”   方漓忧心忡忡地望去,心想徐山派怎么第一个就派出了这么厉害的人?   严野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跟任苒说:“第一个就派出了范华,徐山派也是怕丢脸啊。”   被十连战挑战这件事本身,就是件很不光彩的事。就算赢了,也会落人口舌,不知道要被议论多久。败了,就更加脸上无光。尤其这回挑战的还是另一个大型门派的少宫主,徐山派上下重视得不能再重视。   “挑出来的这十人算是元婴初期境界最强的,唔,中间有几个稍弱一点,徐山派也是煞费苦心了。”严野本来是自言自语,用眼睛去瞄任苒。   任苒一点反应也没有,严野咂了咂嘴,暗暗奇怪,难道他这木头师弟不是对聆月宫的孟师妹动心了?   还不等他再用话“勾引”一二,方漓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了:“师伯,为什么说他们煞费苦心?”   严野笑道:“当然是因为中间那几个稍弱的存在了。元婴初期境界说起来一样,动起手来还是有高低的,这个你懂吧?”见方漓点头,他又道,“十连战这种事,只要被挑战了,怎么说都是难看。徐山派不要面子的么,真派出十个顶尖高手迎战孟少宫主,私下里修真界能笑他们两百年。这么掺上几个修为弱一点的,也显出身为大派的风度不是?就算输了,说出去也好听一点。”   原来如此,落方漓耳中,她就一想法,徐山派真狡猾。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她娘的压力也会小一点。   元婴初期挑战十个元婴初期,方漓想着就觉得难度比天还大,真的非常佩服了。   如果她也想做到,要怎么办呢?她低头思索,自己的优势仅仅是修炼时间可以比别人多,但是这样只能让自己境界提高。要想加强战力,只能在剑修之道上多下苦功。   如果能像师父一样,她拼着境界受损,服药激发潜力就能以剑意越级伤人,对付十个元婴初期的人那就不算太难了。   剑意啊,她现在只摸着一点边,还得努力。   严野暗暗奇怪,现在看来好像不是师弟对孟少宫主有多关切,反而是方漓特别关心?   心里想着八卦,也没耽误他继续说。   “刚我说谁来着,哦,范华。他第一个上,实力算是前三的,又擅长符术。聆月宫就是以符文阵法闻名,让他上可以与孟少瞎宫主多纠缠一段时间,消耗她的实力。下面的人就轻松一点。最后守关的两人就是实力最强的,算是保底,要是真让孟铭冲到最后,就靠他们守住徐山派的面子了。”   正说着,耳边议论声突然一静,随即又更大了,方漓又抓住了师父的衣袖使劲拽——孟铭步出人群,凌空踏了几步,落在了最下层的平台,与范华站了个对面。   范华保持了风度,微微欠身:“虽然不知徐山何处得罪了少宫主,但范华忝为徐山派弟子,理应为师门出战,若有得罪处,请见谅。”   孟铭对上徐山派之人也并没有因有怨在身而恶声恶气,相反仍是一贯的虽疏离却温和有礼的模样,同样微微欠身,说了声:“徐山派的师兄,请了”。   这让观战的人议论得更多了。这实不像是有仇怨大到要用十连战来削人脸面的地步啊。   孟铭一人挑战十人,也不做面子上的客气了,上手就是抢攻。聆月宫特有的符剑信手一划,范华便觉身周空气凝滞,连行动都有了几分不便。   这很容易破解,但也令他反应慢了一瞬,接着孟铭得理不饶人,符剑划地为阵,指向范华时不是雷术攻击就是火术烧去。   范华好在是特意安排在第一个的符术高手,战前就知道孟铭虽然修炼时间不及他,但身为聆月宫少宫主,又是出了名的天资惊人,战力与符文造诣只在他之上。因此并不轻敌,也并不因落了下风而慌张。   他只记住来前师长的告诫,这次一战不是他个人的事,而是师门的脸面,输不要紧,不能死缠烂打赢得恶心,输得更恶心。重要的是在保持体面的同时,尽量拉长时间,消耗孟铭的实力。他擅长符术,最适合做这个。   孟铭提出十连战也不是脑子一热冲动行事,除了一些天才剑修,或是一些获得奇遇异宝的幸运儿,能够完成这项挑战的人,可能性最大的也就是符修了。   像孟铭现在这样,借助符剑和事先准备,不断描画符文作出攻击,对自身灵力的消耗相对来说非常小,如果实力足够,恐怕真能被她站上山顶。   尤其是,他们徐山派以炼丹见长,在符文阵法上确实不如聆月宫。   范华算是佼佼者了,见招拆招,勉力维持,但观战者多是各门派的高手,已断定他必败无疑。   严野就忍不住在评判了:“范华心性不错,第一个出场,仍然不急不躁,以后前途无量。”   他座下唯一的女徒弟黎怀本来也在观战,听了师父评点,抱着剑跟方漓吐槽:“你看我师父的口气,跟人家也是一个辈份,听起来像长辈一样。”   严野用力咳了一声,以示自己听见了。然而黎怀一点也不怕他,回头还问:“师父,你嗓子痒吗?”   “我嗓子痒也没见你倒杯水给我喝过。”严野虎着脸,没好气说。   黎怀毫不在意,把抱着的剑举了举,表示她在与剑沟通感情,没有手空出来倒水。   真是白收了这个徒弟!   修真界同辈人之间年纪差很大并不奇怪,像严野,他已经晋入化神期,完全有资格这样评点一个元婴初期的“年轻人”。也就黎怀向来爱跟师父对着干,以把师父气得保持不住仙风道骨的模样为乐。   “我师父就爱装,明明挺不讲究的人,出去不熟的人都夸他飘逸出尘,都是装的。”黎怀继续跟方漓说“悄悄话”,不管她师父在背后吹胡子瞪眼。   方漓偷笑,然后看了看她师父。任苒感觉到她的目光,点了点头:“化神。”   她师父也是化神真君了!方漓捂住了嘴才没叫出声,师父这也太低调了,出关就直接来观战,恐怕门内都没多少人知道他这次闭关已经突破了!   方漓就更相信师父的判断了,眼见这场比试,就是她也看得出孟铭必胜,她还是忍不住又一次问师父:“她会胜吗?”   任苒也没有不耐烦,不知第几次回答:“会。”   “还会比徐山派预计得更轻松。”严野接着说。   他也暗暗诧异,聆月宫这个可以说是半路异峰突起的继承人,真是比世人以为的更加天资出色,百年难见。尽管都预料她会胜,但是看徐山派的安排,大家也都认为,这场会是一场恶战。   不料孟铭几乎没消耗多少灵力,仅仅以符阵困人,就逼得范华的精力全用在破阵上,她好整以暇,逮着空子攻击一二,就逼得范华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徐山派让范华上阵确实没有选错人。尽管到如此地步,范华仍然不急不徐,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抢出一线生机,破去孟铭布下的迷阵、幻阵,甚至竭力抢出机会反攻。   虽然一样是拖时间,但他拖得并不狼狈,反令人心生佩服。   天璇宗宗主洛星尘也在观战,看到现在,内心不禁惊讶,看来今天,孟铭真的有可能打通十连战,在山顶诉心中不平啊。   而聆月宫有这样一个继承人,看来未来也不可限量。天璇宗新得了一个小千界,前景大好,但他的几个徒弟虽然同样天资出色,但还称不上百年难遇的天才。门内两个他看好的天才,个性却又都有所欠缺,不适合担任一宗之主,这令他多少有点遗憾。   看来天璇宗大兴,还得再积累几代人才行。   不提众人如何议论纷纷,或是私下忖度,范华身在场上,感触最深。   他现在已经没什么战意,倒是宁愿孟铭能通过挑战,将怨愤之意一次发泄尽,让徐山派知道该如何弥补和应对。   惹上这样的强敌,对门派来说并不是件好事。徐山派长期以来,一直压着元山那边几个大门派一头。但聆月宫可是那几个门派联盟之首,如果下任宫主心中有怨不得出,对两家的关系绝非好事。   这样想来,他已经不想再按早前商定的战略再拖上一阵,且此时他虽还有余力,但实在也不能再消耗孟铭多少实力。   此人的本事,真正是超过了师长们的预料啊。   一念即此,范华决定违命,朗声道:“孟少宫主,在下认输了。” 第95章 听我说   孟铭当真是一点看不出对徐山派有怨,范华一认输,她即刻收剑行礼,没有过份逼迫,双方都可称得上极有风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门切磋。   方漓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要把这一天的事都记下来。以后她要学娘一样,娘怎么做,她也怎么做。   “对,我明白了,这不是与徐山派哪个人的私怨,是对他们这种明知道世俗朝廷治下严苛,仍然漠不关心,还不许别人插手行为的控诉。如果逼得太狠,大家还以为娘只是气不过自己的遭遇。就算改变不了这种局面,也要让天下人知道,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阿漓不觉又用力握拳,充满了干劲。   范华退后,目送孟铭迈步上阶,缓缓向上行去,微微一叹。他不担心回去受师长责骂,想来他所担心的事,师长们必然也想得到。   只是徐山派,究竟是何时得罪了这位天资绝顶的孟姑娘?   徐山派掌门吕百鸣面沉如水,范华的师父正想为徒弟解释几句,吕百鸣已先开口了:“范华临危而不乱,头脑清楚,可堪大用。”算是定了性。   “孟铭与我徐山派究竟有何瓜葛,这个月你们查到了什么?”   一众随同而来的长老默默无语,查到的事情早就分析了百八十遍。孟铭是在云国被选入聆月宫,早先据说被聆月宫的人所救,入门之后开始不显,后来成为米长老弟子,最后又转拜入宫主门下。这点履历再清楚不过。然而从她的经历来看,与徐山派并没关系。要说与徐山派弟子结仇,这就很难追究了。这结仇的人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承认。   吕百鸣将门内出了名性子不好爱惹是生非,背景又强大的刺头挨个想了一遍,看谁都觉得可疑。心中已暗暗做了决定,如果是这些家伙惹事,等孟铭提出,他就势就把人丢出去。也该让他们受受教训了。   这样,徐山派还能从十连战这个话柄中摆脱一二,作出高风亮节不包庇门下弟子的姿态。也正好借孟铭的手杀鸡儆猴,将这几个平时碍于其长辈面子没法整治的纨绔杀一杀威风,整顿门风。   吕百鸣思绪快速梳理,要将这坏事变成好事,思索着要怎么体面结束,但内心仍是希望门下弟子能出息一点。胜出后再向孟铭致歉,总比被打败之后谢罪来得好。   但孟铭又岂会愿意如此。她虽然与人客气,但动起手来毫不含糊。接下来几名弟子不像范华精于符文,应付起来格外艰难。   方漓也算开了眼界,原来符术还能这样运用。天璇宗在这方面可远远不如聆月宫了。   聆月宫的秘法,是将剑修与符修结合,那把符剑就和方漓的剑器一样,经过了多年炼制,剑出符随,随心而动,对剑主的灵力消耗极小。   方漓琢磨了一会,觉得羡慕不来。这是另一条和她所走的纯粹剑修之路完全不一样的道路,让她现在去学,恐怕只会两头不落好。   现在,见孟铭应对得轻松,方漓也放下心,以欣赏的眼光去看接下来的挑战。   孟铭的战斗场面确实值得一看。面对范华时,由于范华也懂行,所以她以快打快,布的都是快速而小型的迷阵,只求绊住他片刻,让她寻隙攻击。   接下来的对手,她试探之后已经明白其符文造诣,便换了战术。   开始时,对手还以为她放弃了符阵之术,不想她是在对战之际从容布阵,欺负得就是他看不出来。   游走了一刻钟后,阵势将成,孟铭脱身而出,剑指阵心,补上最后一环。方漓就见孟铭的对手突然步子一顿,迟疑地看向四周。   接着,地上蓝色幽火突燃,半空雷击电鸣,他只得狼狈躲闪,还要不时防备孟铭在阵外冷不防袭击的剑气。   比之前游斗的时间还短,他就已败下阵来,只得认输。   孟铭即刻撤阵,再次见礼,向上走去。   三战,四战,每战皆有变化,孟铭身上也带了伤,终究是有了损耗。   方漓眼睛已经红了,若不是任苒反过来抓住她的手,只怕她已经要冲了过去。   “会赢的。”任苒说,没有松开她的手,成功地阻止了徒弟无谓的犯傻。   五战已经开始艰难了,第六战更为凶险。孟铭并没有生死相搏的意思,所以有些手段并不能用。而这次的对手虽然不如范华精通符文,却也颇有研究,还是个剑修,功力只比范华稍逊一筹,加上孟铭此刻远不如第一场神气完备,综合起来,斗得极为艰险。   最终,孟铭一剑险胜,也受了一路以来最重的伤,左肩被洞穿。   方漓无声地张合了一下嘴唇,死死咬住了唇。   孟铭今日穿了一条曳地白裙,此时已有点点血色,更兼着肩上血流如注,令人怜惜不已。   第六战的对手王茂台也受了伤,反而没她重。因为最后是孟铭带着伤将剑指在了他喉咙上,让他认了输。   看孟铭这弱不胜衣的模样,就算这伤是他亲手所刺,他也不禁生起了懊恼之情,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拿出了伤药。   “孟少宫主,不妨歇一歇再走。”   孟铭微微一笑,苍白的面上如奇花初绽,光华流转,然而一绽即敛,转眼又是温文客套:“多谢,我自带了灵药。”说着已自行止血,也果然略歇了口气,这才重新上山。   七战,八战,又是较轻松的两战,但仍是令孟铭消耗颇大。   这回她终于开始服药。聆月宫一众人面色凝重,宫主更是忧心忡忡。临来前,她一再告诫,不可逞强,尤其不可服用激发潜力的丹药。   让她忧心的是,孟铭从来是个好徒弟,但也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徒弟。   她听令去做的事,永远都是她自己也愿意做的事。而她不愿意的事,就算她说破嘴,用上门规禁令重罚,也休想改变她的主意。   如果……如果孟铭毁在了这场战斗里,这可让她到哪再找这么一个出色的弟子来继承衣钵啊!   不提众人的忧虑,孟铭这次服下的只是补充灵力的丹药。第九战,经她短暂调息之后,又是以伤换伤,拿下了一局,终是到了最后。   孟铭仰面看向山下,又回头向山下望去,眯了眯眼睛。   她看见师父和同门忧虑的神色,也看见其他门派半是看热闹,半是惋惜和好奇的神情。   天璇宗那边,与她有过几面之缘的那个姑娘也来了,似乎很急切,被她师父拉着。   孟铭回过头,笑了笑,终是到了最后一关,她还以为自己做不到。事情总归是要试一试才知道,不是吗?   她只想讨个公道,而已。   此时她已气空力尽,灵丹短时间内再服用处不大,短暂的调息也不能令她恢复,孟铭拈了早就准备好的一颗丹药,轻轻放入口中。   天璇宗的任真人,在斩雪界一战立威,用的就是这个吧。她攒了一笔灵石去换,任真人却直接送了她,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对了,看任真人的周身气息,似乎已是化神真君了,却没听天璇宗传出消息来。   孟铭一步步走上山顶时,心里想的却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竟有一种极轻松的感觉。   山顶最后一人,也是这次徐山派战力第一的柏玉丛,看孟铭带着奇异的微笑走上来,心中竟是一突。   这个神情,竟然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决绝。徐山派当真与她有如此深仇?   心念急转,他竟一时难下决断,到底是手下留情,还是一不做二不休,拼着同归于尽也将她击杀在这见鹤山巅?   不容他多想,孟铭声音娇弱的开口:“柏兄,请了。”   柏玉丛神色一凛,抛开杂念:“请了。”   二人交战,他更是凛然。岂是他想什么手下留情,孟铭竟是比他方才观战时表现得更强!   不,不可能,她这是服了丹药,连未来前程都放弃了,要与他们徐山派不死不休!   心颤之下,柏玉丛越发稳扎稳打,一心想拖到药效过去,让孟铭无力再战。以她这服药之后暗伤丛生的身体,以后也不可能再找徐山派的麻烦。   但孟铭拼了前途不要,又怎会让他如愿。   方漓看到孟铭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气势随着那一步一阶节节高涨时,就看向了师父。   任苒伸出手,手心是小小一个玉瓶。这是方漓以前硬塞给他的,装的是当初治好任苒多年暗伤和斩雪界新患的玉瓶水。   方漓就明白了。孟铭服下了丹药,丹药是师父给的,师父也考虑了后路。   陡然间,她泪盈于睫,抱住了任苒的手臂:“师父,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严野斜眼过来,心中诧异,忍着没说,又斜眼去看黎怀。   黎怀目不斜视,也抱着东西,她的剑。   严野无奈,都是徒弟,怎么区别就这么大呢?   最后一战,孟铭竟放弃了符阵困敌寻隙攻击的战术,与柏玉丛招招见血,凶险异常。就像是之前彬彬有礼之下隐藏的怨与恨要在此战中全部发泄出来一样,连性命也不顾了。   柏玉丛到底不像她这样不惜命,最后败得比范华还快,带着伤退后认输。   孟铭独自一人站在山顶,头脑有些混沌,举目望去,师父远远的在说些什么,面色焦急,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说了什么。   她笑了起来,举起了剑,现在,都听我说。   聆月宫的人在往前赶去,想先替孟铭疗伤;作为主持者的竹溪派掌门也正要站出来,宣布获胜者,并问她要不要先疗伤,再谈其他。徐山派众人脸色不好,但不失大派风度,十人一一回归本门队伍,静静等待。   一片忙乱中,孟铭在山顶举起了手中剑:“我是聆月宫弟子孟铭,我也是仪国百姓方宛宛。”   方漓的眼泪已经落下来了,这个熟悉的名字。   “我父本是仪国文官,昔日仪国洛国相争,我父殉城而亡,是为尽忠职守,与人无尤。我母带我出逃,不幸被杀,我被掳为奴,为保清白自毁容貌,叫人卖到洛国边境的村庄,十三岁产女,十七岁出逃,为聆月宫门人所救,安置于云国。”   说到这里,她嘴角已溢出鲜血,抚着胸口,喘了口气。   山间偶有白鹤飞过,一声鹤唳,众人俱无声。   这就是方宛宛的人生。女儿四岁时,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深山,想的是哪怕一死,也不要再过这种日子。她运气好,走到元山里,已不算是洛国境内,被正好路过的聆月宫长老救起,顺路送到了相邻的云国。方宛宛身遭大变,不愿回乡,连姓名都改了,以孟铭之名留在了云国。原以为就此度过一生,不想到底进了仙门,成为今日的孟少宫主。   “两国交战,命如草芥,我不怨人。被逼嫁人生女,逃入深山,也是我自己选的。但是……”   孟铭胸口一痛。她入聆月宫后,才知道修真门派之间默认的规矩,也才知道洛国民间所畏惧的上仙并非穷凶极恶,仅仅是禀持着对世俗官府冷眼旁观享受供奉的立场而已。   坐拥多个小千界,这些门派已不像立派之初那样在意从世俗界取得的财富,但习以为常,也从来懒得去管凡俗百姓的死活,哪怕是从民间进入仙门的人,时间久了,也视之为理所当然。   而大千界的人口又是各门各派发展的基础,人口来源就是各自势力范围内的国家。这使各家对于大千界的地盘都非常敏感,绝不允许其他人插手。孟铭当初若不是已经跑到洛国之外的凶兽山中,聆月宫那名长老就算救了她,也只能将她送回来处,而不是带她去云国。   这些,令孟铭心中不平,不甘,不愿,却不是她今日所为的原因。   “我有一女,当年怀必死之志向元山而行时留在洛国村中。入聆月宫,我乞人相救,才知道救也救不得,这就是徐山派的规矩!我学艺初成,自己前往洛国,我那苦命的女儿却已经被逼死了!孟铭深知规矩难改,今日只求一诉心中怨恨,只求一战慰我女儿在天之灵!”   满座怔忡。聆月宫知情的人以为孟铭在意过去的耻辱,一直替她瞒着身世。来观战之人不乏许多孟铭的仰慕者,乃至追求者,谁也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不堪回首的往事。   有那年轻俊彦此时望着上方染血的白衣女子,不由得就在想,难怪她对我不假辞色,原来如此。更有人想入非非,只觉再体贴入微几分,或许就能抚慰佳人伤痕累累的身心,从而抱得美人归。   徐山派脸色难看就不必说了,聆月宫宫主脸色却也不是太好看。   当初的事她也询问过,孟铭筑基时就求人相助,自然是被拒绝。之后,一直到做了明确的继承人,她对聆月宫上下也亦是淡淡的,尽本份而少情份。   宫主知道这个徒儿金丹初成就去了那个村子,她也悄悄打听过。那儿的村民说是徐山派的上仙来要她女儿养的牛,她不愿意,自杀了。他们把她埋了,就埋在她父亲的墓旁边。   孟铭失魂落魄地回来,她就担心这个天资极为出色的徒弟会过不去这一关,不想她没几天便无事人一样继续修炼。宫主还当她走了出来,哪知道全是为了今天。   徐山派,聆月宫,所有人的情绪波动却都抵不过一个人。   任苒若有所思地放开了一直抓住方漓的手,看看山顶的女子,又看了看徒儿。   方漓已经糊了满脸的眼泪,黎怀一手抱剑,一手给她塞过来一张手帕,也已经擦得不成样子。   她满脑子浑浑噩噩,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也没想,只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一个念头:“我娘,我娘,我娘……”   浑沌中模糊的泪眼望去,白衣模糊,只见着衣上的血。   背上突然被人推了一把,师父的声音在说:“去吧。”   方漓扑了出去,向山上飞奔,然后飞了起来。   “娘,我是阿漓,我没有死,我是阿漓啊!”   孟铭已经支撑不住,慢慢坐了下来,她远远看见聆月宫的人在动,师父抿着嘴十分严肃,想来是担心她伤了根基吧。   孟铭自嘲的一笑,她是伤了根基,总归是欠了聆月宫多年栽培之恩。师父师伯对她的照顾与关爱,她不是感受不到,也知道她们的为难,然而女儿的死始终是她的心结。如果当初有人愿意违犯修真界这不成文的所谓规矩,那孩子就不会……不会……   朦胧中,她看见有一个身影飞奔而来,飞在所有人的前面,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大声喊着:“娘,我是阿漓!”   是她的阿漓,是她的阿漓来接她了吗?   孟铭晕了过去。   方漓飞身接住了她,抬头,是跟过来的一众人惊讶的脸。   任苒也跟过来了,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背后,看向竹溪派负责主持这次十连战的长老:“如何?”   那长老愁眉苦脸地摆了摆手:“先救人吧。”   任苒将那玉瓶递给了方漓,又给了她一颗灵丹,也是他事先备下的救命丹药。聆月宫的人赶过来本是救人的,不想出了这样的变故,又见有任苒出手,也算放心了。   徐山派掌门吕百鸣沉声道:“孟少宫主称她女儿已死,这又是怎么回事?”   方漓专心给孟铭喂下丹药和灵液,未及回答。任苒摇了摇头,严野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抢道:“总是有什么误会吧。阿漓,你就跟大家说一说。”   孟铭这次挑战,最终还是因为女儿的死。可现在方漓未死,这说起来就有点尴尬了。严野脑子动得快,让方漓尽早说明白。   方漓看着孟铭喉头一动,将丹药咽了下去。任苒也坐下,手贴在孟铭背心要穴,助她化开药力。   眼见孟铭呼吸渐渐平缓,方漓才抬起头。   “我不知道村民说我死了,还有我的坟。”她毫无温度地笑了笑,在人群中找到了徐山派的人,向为首的那人看了过去,目光直勾勾的有点瘆人,“我想,当时我跑了,村里人也许是怕徐山派的上仙一怒之下灭了村子,所以造了个假坟,说我突然急病死了,说不定还真找了尸体放进去。徐山派的上仙自然懒得管我一个乡下丫头的死活,带着牛回去就算了。至于我娘去,他们怕我娘灭了村子,就把责任推到徐山派身上。”   她又笑了笑,把掉下来的一缕头发绕到耳后。   “当然,我娘不会灭了村子的,徐山派也不会,可他们不知道啊。我在那里长大,我知道他们多怕徐山派,官府来收我们辛辛苦苦种了一年的仙草时,就是这么说的。交不齐他们要的数量,上仙就会来灭了村子。”   吕百鸣脸色很不好看,下面那些人居然拿徐山派的名声这样糟塌。   “对了,我没死,我是和我娘一样逃到元山了。一起逃的还有一个跟我娘一样被掳进洛国的仪国百姓,现在正好也进了聆月宫。如果不是在元山被人救了,也许今天我确实是死了吧。”   吕百鸣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种事不是他们一家有,可谁叫他们偏偏遇上了这样一对有出息的母女呢。   如今也只有尽量减小负面影响,回去再商量怎么整顿。   吕百鸣见竹溪派那位长老张口欲言,心知不能再犹豫,抢先开口,边思索边道:“既然如此,今日十连战,我徐山派认输致歉,愿意做出补偿。不知这位阿漓姑娘想要什么?”   见方漓要说什么,他又微微一笑:“孟少宫主昏迷未醒,我想她也是愿意让你来选的。至于徐山派行事,这并非补偿范围,还请姑娘不必开口了。”   要不要变,怎么变,这是徐山派内务,就算今天在同道面前丢了脸,也不能让方漓或是孟铭提出要求。否则他们就是真的没脸了。   方漓低下头,其实她什么也不想要徐山派的。本来她想提的,确实是让他们改变作风,管一管世俗界的事,至少别让凡俗的朝廷从他们手上拿到灵器符箓去镇压百姓。   但吕百鸣话说在前,堵住了她的话,她正想说什么都不要,但突然想起了大青。   “我要大青,大黑,和小灰!”她斩钉截铁地说,见吕百鸣一脸茫然,又解释,“就是徐山派从伏山村带走的牛,大青是头上长了角的那只。”   吕百鸣脸色难看起来,拂袖不悦:“这是我门中蛟牛,珍贵无比,岂是能用来补偿的东西。”   这个不给,方漓就什么都不要他们的了。那是她养的牛,她生气地想。   任苒突然开口:“我们换。”   同样来观战,一直当个旁观者,没想到自家门中弟子会突然冲上去成为主角的天璇宗宗主洛星尘,这时候显示出了存在感。 第96章 母女之间   任苒话一出口,众人都朝着洛星尘看去。洛星尘脑子一转,便明白任苒的意思了,肯定道:“既然这样,我们与你们交换就是。”   天璇宗为了保密,激发血脉进化的事一直没有外传,养的灵兽开始是圈在青珑界一处秘地,后来干脆搬到了有鱼界。外人还真不知道,他们放养了几座山成片草原的血脉返祖灵兽。当然大部分也一般,可那不一般的,也真被他们养出了不少。   不就是换三头牛么,蛟牛又怎样,他们也有。为方漓这样对门派贡献极高的弟子换回她想要的牛,这笔买卖不亏。   这些在洛星尘思绪中快速闪过,说话时仿佛是思虑已久,他向吕百鸣笑道:“吕兄,那几头牛想必是阿漓养得久了,有如家人,我门中正好也养出。在这里也做不了决断,不如吕兄来青珑界作客,顺便见一见,再做决定如何?”   这给了吕百鸣下台的楼梯,吕百鸣先取出一瓶丹药,道:“这瓶丹药是从云集山换来,固本培元,便赠与孟少宫主。”   云集山以炼丹闻名,方漓也不客气,担心母亲伤势,当即接了过来。   吕百鸣略松了口气,只怕她倔着不收,那才叫尴尬。接着他又取出一块人头大小的冷虹石,却直接给了任苒。   “方漓姑娘是剑修,这冷虹石想必能派上用场。”   严野暗暗撇嘴,心中骂这吕百鸣狡猾,看准了方漓收了丹药,不会再收别的,就直接递给任苒。   也算他幸运,任苒真心是觉得他们应该赔个什么给方漓母女俩,他又不会客气,递过来就自然接了,让吕百鸣提着心放了下来。   不然,按他这师弟的脾性,要是认为补偿得够了,当场拒绝,看他怎么下台。   吕百鸣不知自己逃过一场尴尬,见送出去两件物事都被收下,总算面子上过得去了,遥遥向洛星尘一拱手:“久闻天璇宗的灵茶极为出色,我忝为一派之长,竟也是一两也不曾买到,今日叨扰,不知能否得尝?”   便向众人告罪一声,与洛星尘一同去了。徐山派余下之人自然随着长老离开不提。   方漓的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要做什么,还是任苒将她扶起,聆月宫的人过来抱起孟铭。   方漓不肯放手,任苒伸手拦住他们:“母女团聚,先回天璇。”   聆月宫门人难以决断,但很快有人送来宫主的命令:“让少宫主与其女同行。”   这才让方漓顺利地带回了母亲。   孟铭恢复意识其实很快。她醒时就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并不十分难受,有一种舒适得不想睁眼的感觉。   她也确实不想睁眼。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面容模糊的小女儿喊着娘,来接她的场景。   “娘,娘?”   她又听见了,她这是要死了吧。孟铭想,这声音还带着伏山村的口音,是她厌恶的口音,但这时候反而更让她记忆中的女儿清晰了起来。   那天她走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就是这样的声音啊。   孟铭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方漓怯怯地伸出一根手指,犹豫着落在脸上,给她抹去。   就在这时,孟铭睁开了眼。   黑白分明的眸子蒙了一层水雾,眨了眨,慢慢清明起来,看见方漓,露出了一丝失望之色。   方漓张了张嘴,这时却发不出声音了。   “这是哪里?”孟铭温和地问,她想聆月宫不至于就这样放弃了她,是出了什么变故吗?   “娘,我是阿漓啊。我,我没有死,我用了你的姓,逃出伏山村,我是方漓。漓字还是你教我写的,娘!”方漓看见孟铭温和的态度,不知怎地,心中一慌,一张嘴就全倒了出来。   孟铭先是茫然,再是震惊,一掀被子就下了床,捧住了方漓的脸。   方漓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她的眼里。她伸出手,慢慢在孟铭脸上划了过去。   由眼下,经鼻,至唇角。   两人眼中同时怔怔的,落下泪来。   “阿漓。”孟铭哑着嗓子,再一次打量她,然后将她抱入怀中,“他们说你死了。”   “他们也说娘死了。我后来看到你,我以为……我以为……”方漓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到两人重新梳洗,走出卧室,来到园中时,严野和任苒已经喝了四泡茶,正准备重新取茶叶。   对上满脸好奇的严野,孟铭端庄地行了一礼,谢过了天璇宗对方漓的照顾,尤其感谢了任苒。   任苒点点头,又摇头:“是阿漓照顾我。”   自从收了方漓作弟子,任苒觉得自己全方位当起了甩手掌柜。   孟铭不禁一笑,女儿的这个师父,似乎挺有趣的,也是真心爱护她。   严野挪了位置让二人落座,方漓现在还处于晕陶陶的状态,跟着孟铭出来一直没说话。   孟铭还在与任苒和严野客套,慢慢问些女儿的事情。方漓坐在那就慢慢往外掏东西。   她的记忆里完全没有母亲的喜好,此时便什么都往外拿了。她自种的瓜果灵蔬,无离岛的灵茶灵蜜,游历时买的吃的玩的用的。   任苒开始还说了两句,渐渐就插不上话了,喝着茶听严野与孟铭说话,也就发现徒弟这熟悉的动作。   当初拜师的时候,这孩子就是这样,恨不得什么都拿出来孝敬。   其实还是慌吧,尽管看上去已经相认了。   方漓每样拿了一点,有的放在桌上,有的拿在手里,自己琢磨琢磨,又放回去一些,然后就突然不知道怎么办了。   她记忆中的母女相处实在乏善可陈,最温馨的记忆不过就是母亲教她认字。其余时候,母亲不是怔怔地发呆,就是默默地做事。   抱头大哭相认之后,她竟是不知道,要怎么与母亲说话,甚至不如未相认时自然了。   孟铭其实也觉得尴尬。她怀孕生女时年仅十三四岁,在仪国老家女子婚配得晚,她在闺中时还是一团孩子气,不想就面临这样的难关。   产女之后,她又恨又不舍,更不知道怎么带孩子。但毕竟那时阿漓还小,生下来点点大的婴儿,到四岁还是瘦瘦小小,跟着她后面转,她伤心或是发呆,又或是琢磨着逃走的事,都不用避着她,也不必像现在一样,想着要怎样对她说话。   现在,她几乎是借着与严野说话的时间,整理自己的情绪,也要想一想,该怎么和这孩子相处。毕竟,真正看见阿漓,还是会让她想起当初的痛苦和耻辱。而她又不想让阿漓感受到她这种情绪而畏缩。   这对她而言,也委实是个难题。毕竟孟铭——方宛宛,也仅仅比她的女儿年长十三岁而已。   所以看似镇静娴雅的聆月宫少宫主,说是问一问女儿在天璇宗拜师学艺的经历,却连女儿的师父什么时候闭口不言,退出聊天了都不知道。   好在严野健谈,又善于找话题,也确实往无离岛跑得勤,聊起来有得是话要讲,才不至于冷场。   孟铭脸上保持着微笑,听得也仔细,却不由自主地恍神,直到手被一个温热的杯子碰到,才回过神。   是任苒推过来的,粗暴地打断了师兄与孟铭的聊天。见孟铭下意识握住杯子,看过来,他向方漓那边示意了一下。   方漓也正紧张地瞧过来。   孟铭神色一动,任苒道:“阿漓调的蜜。”孟铭不明所已地饮了一口,眼前一亮,这味道,比她之前喝过的更好。   这是真正的好物,从空间里取出的,方漓之前只在岛上拿给师父喝。任苒没事从不与人多言,更不爱管闲事,方漓不担心他没事做去拿几种蜜对比,再去追究来历。   而对孟铭,她更是想将最好的拿出来给她看。   “阿漓在外院贡献了蜜方,受了奖励。”任苒说,看了眼方漓,“有鱼界,是她发现。修炼用功,剑道上有悟性,也肯吃苦。”   说完了。他看着孟铭。   孟铭被他说愣了,半晌才轻启丹唇,茫然地吐出一个“啊”字。   把温热的蜜水慢慢喝尽了,她定了定神,才突然明白过来,这是女儿的师父向她介绍阿漓平时的情况呢。   她不由得嘴角上弯,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放下杯子,向任苒致谢:“多谢任兄照顾阿漓。”   任苒又瞪了一眼还在发呆的方漓,方漓被他这一瞪,才惊醒过来,结结巴巴地道:“娘,喝茶。”   茶都喝完了。这个傻姑娘。严野暗自好笑,在一边闲闲地问:“阿漓啊,光知道外院产的蜜茶是你献的秘方,你也给我们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方漓懵里懵懂的,顺着讲开去。这一讲,在严野的有意引导下,没说多少调配灵蜜的事,倒是把自己在外院的生活讲了个七七八八。   孟铭再问了几句,她就连在内门的那点修炼与游历之事,也颠来倒去的全讲了。   孟铭注意到一个名字,阿无。   她微微笑了,看来阿漓这一路走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长成真正的大姑娘了。   她的女儿,比她幸运,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啊。   孟铭真心微笑时,与她平时是不同的。   眉眼弯弯,唇角噙笑,淡然的面容染上一层安详柔和的神彩,与平日里的冷清判若两人。严野暗中叹息,当年伤痛委实太深了,聆月宫这位孟师妹平日里的性情,恐怕也不是天生的。她若在仪国好好长大,到了年纪测了资质,依然会进入仙门,却又是另外一条人生道路。以她如此资质,必是无忧无虑,在师长与师兄师姐的呵护下成长起来。   不过这样,也就没有阿漓了。嗯,也没有阿漓给师弟带来的福气,更没有天璇宗的小千界了。   人生之事,可真是难料啊。   有严野插科打诨,有意引导,孟铭不觉也将自己的经历简单说了,而方漓也听得仔细。   一席话聊下来,两人不觉亲近了许多,初始的尴尬也渐渐消弥,但要真正如正常母女般相处,确实还是难为了她们,尤其是难为了孟铭。   在无离岛休息了半月有余,聆月宫派的人来了两拨,孟铭终于还是待不久,告辞了。   离开前,她和任苒单独在书房谈了一刻钟,出门时深深看了眼候在外面满脸殷切的方漓,轻轻搂了搂她。   方漓的眼睛又湿润了,使劲眨巴了两下才忍住。她想起当年母亲离开时,也是这样先抱了抱她。   但不一样,这次不一样。只要方便,她随时可以去看望母亲。母亲更可以来看她。已经不是当年了,她们都闯了出来。方漓真是庆幸这一点。   一直目送孟铭出岛,方漓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立刻窜进了书房。   “师父师父,我娘和你讲了什么呀?”   任苒先把自己的袖子夺回来。好像自从观战之后,徒弟就喜欢拽他袖子,什么毛病。   “阿漓。”他在想措词,半天没开口。   方漓知道师父的毛病,不让他想好了,讲不出来还是小事,讲出来词不达意才是大事,也不催,只眼巴巴地等。   任苒在想怎么说。因为其实孟铭也没有理清自己的心绪。   多年相隔,年纪相差又不多,再加上她习惯了独自一人,孟铭现在确定,她并不因为当年的经历迁怒女儿。但她也同样不适应与女儿日夜相依,再不分开。   她希望能经常来探望方漓,或者方漓去看她,但还没有做好母女相亲相爱,慈母娇儿的准备。   这种矛盾的心态她并不想瞒着方漓,欺瞒反而是更大的伤害。但她同样不知道如何开口向方漓说明白,只能在临走时,找到任苒,向他诉说。   任苒听得懂,可是,他更不知道要怎么说。   “你……想和她去么?”最终他以这样的问句起了头。   方漓两只手都抓住他了:“师父,我是天璇宗的人啊,我不会到聆月宫去的。你不要我当徒弟了吗?”   好像他说错了什么,任苒苦恼地再次夺回衣袖,不得不安慰她:“要。”   “但是,你不想与孟铭在一起么?”   “想。可是……”方漓垂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一点伤感,但并不是十分伤心,“我觉得,我和娘还是远一点,偶尔互相来往,这样更好。”   她又不傻,娘欲言又止的神情也不是看不出来。她自己也一样觉得,这样就好,就已经是过去从来没奢望过的好了。   她的阿娘,在各大门派前挑战徐山派十名元婴真人,要为她讨一个公道。她的阿娘,从来没有想过不要她。   任苒的难题解决了,他不知道怎么说的话,阿漓自己说了出来。但他还是想说点什么,最终也只是将手落在徒儿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孟铭非无情,你明白就好。”   他这徒弟啊,坚强得很呢。   十连战的余波仍未结束,不久之后,从徐山派送来的三头牛到了,给了方漓一个惊喜。   说实话,这阵子天天与孟铭在一块,她几乎忘了这件事,真是惭愧。   吕百鸣在天璇宗盘桓了一阵,可不仅仅是谈几头牛的事。洛星尘自新得有鱼界以来,韬光养晦了很久,也有意亮一亮实力,在以后的事务中多几分说话的底气。   吕百鸣也确实大吃了一惊。别的不说,天璇宗竟然论群养着那些血脉返祖的杂种牛。经过多年放牧,这些灵兽的种群已经扩大到在小千界野化的程度,出产的肉和材料的数量也稳步上升。可以想见,再有上百年,天璇宗必然还能再小小的向前进一步。原先与徐山派差距最大的底层弟子数量,虽然一时仍然不能超越,但也会将差距缩小。   吕百鸣想到这一切时,立刻就想到了方漓。   这不可能是巧合,必然是她带来的改变。可恨那个发现了方漓的弟子,带回了牛,放走了方漓,真正是买椟还珠。   再一想,却也不能怪那弟子。为何方漓宁死也要逃走,还不是因为徐山派一贯的袖手旁观,甚至火上浇油。   看来,这种情况未必对门派有利,有些太过份的举止,还是要派人下去说一说,如果皇帝与那些官员不听,就换一个皇帝吧。   转念之间,他已定下一个世俗政权的生死。   交换也很快谈好,以一换一,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就这么着,几头牛送到了无离岛。   小灰和大黑已经不认识方漓了,但大青还记得她。方漓逗弄了它一会,它先是疑惑地看看她,然后渐渐兴奋起来,哞哞叫着,用头拱她,让她看自己的角。   那角其实没怎么长,但是摸起来坚硬了许多,看来在徐山派吃得不错。   “大青,这是我的岛,你就住在这儿好不好?”另两头牛不记得她了,方漓也就将它们交给负责养殖的人,拜托他们不要伤害大黑和小灰,只留下了大青。   想到最初的一个念头,方漓专门还去问了小青的下落,回来颇有些恶作剧的逗大青:“想不想找媳妇?我带你去相亲好不好?”   大青还真的挺兴奋的,又是蹬蹄子又是摇头摆尾的表示愿意。它在徐山派可孤单了,没想到还能有娶媳妇的一天。   可被带去跟小青处了半个月,大青就闹着要回来了。   小青一头牛霸道惯了,看到又来了一头稀有的蛟牛,第一反应不是有了同族,而是抢地位的来了!   它对大青极不友好,大青居然还打不过它,不到半个月,大大的牛眼里就全是泪,再也不想娶媳妇了。   方漓也挺遗憾的,毕竟一开始她就觉得大青和小青挺般配,但这事也不能强求不是,只得把大青带回来,自己吹笛子给它听。   她还想,以后跟阿无商量商量,让大青也学那个功法,它也是她的好朋友呢。   毕竟连白虎都学了,大青可比白虎懂事,比白虎可爱,比白虎亲近呀。   但阿无当初跟她说得很郑重,不与他商量一下,她心里也没底。   “大青,你先在岛上住着,以后我带你认识阿无。他是很厉害的大妖,但是你不要怕他。你要是再厉害一点,还可以教训白虎,叫它不要老欺负阿无了。”   想到阿无,方漓抑不住的忧心。这些天最热闹的事,当然是孟铭对徐山派的新闻,但还有一件事,其实更为重要,只是一般人不太关心而已。   那就是妖域也出现了灵域刚闹过一场的魔石之灾,而且更加严重。   听说妖域好几个大洲已经紧急疏散了,完全没了人烟。妖域的魔石之灾还不像灵域这样,多出现在无人的深山老林,本身所在的小千界亦是那种人口不算密集的地方。   就像是,正式动手前的开胃小菜一样。妖域这才是大餐。   它不像灵域这边,没声没息的,等到偶然发现发狂的灵兽才知道不对,而是不少人亲眼见到的大爆炸。爆炸之后,魔石漫天喷洒,迅速将一片好好的富饶之地变成嗜血狂化之所。   跑得及的,还能留下一条性命;跑不及的,就和那些植物动物一样,慢慢失去理智,变得疯狂而攻击性极强,最后不是被杀死,就是杀死别人。   方漓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就有点慌了,先是打听了蘅芜洲,得知那里并没发生灾变,才略放了点心。阿无不知道在哪里,听到她去过的地方、认识的朋友没发生危险,总还是件令人安慰的事,也让她可以自我安慰,妖域那么大,阿无应该也没事的。   正在她坐立不安,打算去妖域走一趟时,这个走一趟的机会就来了。   妖皇向灵域正道求助,一是求魔石封印之术,二是求灵域选派人手前往妖域,与妖域之人一起试验与魔石来自同一处界域的祈石。   原来,妖域上古灾变,就是这魔石之灾。如今的妖皇祖先正是在这场灾变中力挽狂澜,险些族灭,才成为万妖共尊的皇者,延续至今。   而当年的妖族也摸索出很多应对之法,如今虽然因为很多大妖的灭绝而或失传,或缺乏条件使用,但祈石的用途连着少量祈石一起,仍然在一些大妖家族中流传了下来。   祈石与魔石相对,通体白色,握在手中微冷但不过甚。仅仅一人使用,祈石起不了什么作用。它需要两人各持一石,默契渐生,直到白石上生起虹彩,才是发挥作用的时候。   这时候两人持祈石进入魔石喷发的区域,只要互相别离得太远,就可避免魔石污浊之气的伤害,行动自如。   进入这个区域,为的是寻找更多随魔石一起喷发的祈石,用祈石堆积在受污染的区域边沿,可以封锁魔石的进一步污染。   也正是这个效果引起了灵域各门派的兴趣。妖族只找到这样的办法,可是听在人族的耳朵里,却迅速想到了无数种可能。这个祈石,完全就是一种新的材料啊。   魔石的灾难已经出现在灵域,尽管看起来绝对是人为而非妖域的天灾,可人祸比天灾有时候更可怕。所以虽然事情是妖域求助,可人族这边也要未雨绸缪,借此机会了解魔石灾变,以防将来连累到灵域。 第97章 祈石   当年的祈石数量也极多,但妖域古陆炸裂后,大多数封锁着魔石所污区域的祈石随着一些古陆碎片不知所踪。流传在世的只有当初没来得及用掉的部分,本来就不算多,还零散在不同人手上,妖皇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搜集过来许多。   至于为什么到灵域求援,这是妖域尴尬的地方了。   妖族聚族而居,从默契上来说本来是很有优势。但进入魔石爆发的区域,光有默契不行,还得有实力。小族里恐怕连族长都不能胜任,中等的族群能多挑几个,大妖族呢,本身人员太少,不够。   然后,不同族群的妖族聚在一块,数量还是够的,而且极多。但小族对大族畏惧不已,大族对小族心存傲慢,能合作无间的不是没有,少。于是最后还是不够。   听说妖皇也很是发了通火,但也无奈。据说上古时同样如此,还是后来魔灾越来越严重之后,大家才抛弃成见,精诚合作,甚至能为彼此牺牲,这才度过了大难。   如今只几个大洲遭了灾,想让这些天生就上下分明的妖族捏合在一块,难!   也就只能向灵域求援了。一来妖族对人族倒是没有等级之别,只要实力相当,就会平等相看;二来妖皇与多位妖王都觉得,人族门派里同门相处,本身应该更容易形成祈石需要的“同心”效果吧。   妖域开出的丰厚奖励也让很多修士按捺不住,散修也约了要好的朋友同去试试。各个妖王手上有祈石的都在招人,什么人都能试,就算不成,能到妖域走一遭做点买卖,而不像平日里必须持有通行凭证才能去,也是件好事。   只有妖皇那里比较严,找了正道的大中型门派合作,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能去混日子的。   天璇宗已经在组织人手了,方漓认识的朋友几乎都想去,但有人还没达到必需的境界,却是去不成了。   付春山林玲一群人就是想去而去不成的一批人。他们的进境已经很快了,方漓时而掺一些玉瓶水给他们,也在悄然改变着他们的资质。只是毕竟起点低一些,又不是什么真传,如今进入了金丹期,但都还只是金丹初的境界,天璇宗组织弟子前往妖域,正好挑的都是金丹中期以上,将他们落下了。   所以聚会的时候,气氛显得有点闷。林玲连最喜欢的菜都没怎么碰,没精打采的,道:“其实我也没多稀罕妖域的悬赏,我就是好奇那个祈石,听起来很神奇的样子。”   她这话引得耿文乐噗的一笑,赶紧拿酒杯遮住脸,挡住林玲瞪过来的凶狠视线。   花维接口:“那是,肯定是有人想去看看,谁跟她心有灵犀啊,对吧?”   林玲又瞪他,花维无辜地看回去,林玲眨巴了几下眼睛,觉得没有理由发火,哼了一声,拿筷子在自己碗里一块肉上戳来戳去。   付春山轻轻一笑,在桌底伸过手去,拉住了她,对众人笑了笑:“不就是好玩么,哪用得着那个去看,现在不就知道,当然是我啊。”   “哦哦哦哦哦。”原来的小胖子,现在的胖子耿文乐第一个怪叫起来,林玲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说穿,又羞又甜,终是没抽回自己的手,红着脸低头不语。   方漓呆住了,指了指付春山,又指了指林玲,张口结舌。   孙贺没跟着起哄,看她这表情,嘿嘿了一声:“你不是闭关就是出门在外,没看出来吧?这两家伙,现在才表白,当我们瞎啊。”   “就是就是,平时就闪瞎我们,还当我们真瞎。”耿文乐大叫起来,“今天一定要灌醉他们报仇!”   王伯崇老神在在地在一边喝酒,笑看他们打闹。他已经修成正果,此时颇有过来人的感慨。转眼看到方漓,王伯崇不由举杯向她遥遥一敬:“阿漓,你呢?”   “我?我怎么了?”方漓下意识先一饮而尽,然后才茫然地问。   耿文乐百忙之中还听见了,又是大叫一声:“又是一个当我们瞎的!”   “不对,这是当我们聋。”孙贺慢悠悠地补充。   “我没有……”方漓欲辩无力,被付春山倒了一杯酒递到嘴边,不得不一口喝下,呛得脸也红了。   付春山笑容满面:“多谢阿漓姐帮忙。”转移了他们起哄的目标,阿漓姐真是太好了。   “我……”方漓抚着有点发烫的脸,撑着头还想问他们到底说什么,但她的酒量还是那么差,刚一杯不是她点的果酒,而是其他人点的烈酒,又喝得太急,就上头了,晕乎乎的集中不了注意力。   渐渐的,她就看见朋友们带着善意的谑笑,嘴巴一开一合,好像还有人说阿无?   接着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李青禾在一旁照料她,方漓按着头想了好一会,也就记得付青山递过来一杯酒之前的事了。   “算了,不想了。”   那场酒算是送行宴,送方漓和王伯崇去妖域。虽说不能去的很失落,但他们也知道,这一去还真不是玩的。   毕竟是造成妖域古陆变成如今模样的魔石之灾,这一去凶险也是可想而知。那些抱着发一笔财念头去的,多是没有门派根基的散修,根本不打算为此负责。而天璇宗弟子既然去了,那就是宗主与妖皇谈好了条件,有更深远的考虑,这一去就不是自己想走就走的自由了。   方漓并不在意这个,不管妖域还是灵域,大家都是一样的生灵,能为妖域的朋友尽力,她也觉得是好事。   妖域,有被流放但依然眷念着家乡的阿无,有一心要将族群带到城里过上好日子的象智慧族长,还有为了生下健康的孩子,用母体精血孕育了胎儿十多年的溟沧鲸大妖。   与灵域好像也真的没什么不同。   再说了,谁能保证那灾难不会绵延到灵域,毕竟连魔石都出现了。方漓觉得她猜到宗主的想法了,先练兵,熟悉魔石之灾的情况,万一灵域出现了这种灾难,也好及时应对。   各大门派都不傻,妖皇的条件虽然丰厚,但还不至于让他们眼红,令自家弟子赴险。为的还不都是这一点先机,也许就是这一点先机,能让自家门派在未来可能的大祸中得到一线生机啊。   任苒也在赴妖域的人之中,方漓和他一起走,师徒两人一起,倒也便利。   方漓还想着,到时候干脆和师父一起用祈石好了。严师伯没去,他要主持裂天剑谷的日常事务。另外,这种事,师父去了,他就不会去,免得他们这一脉断了传承。   那严师伯不去,能跟师父默契配合的,方漓不怕脸大的说一句,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分批进入妖域,再在妖皇来使的接应下,进入妖皇直接统治的临渊洲,方漓与师父算是比较晚的一批了。   到了之后,就一人发了一颗祈石,方漓拿着左看右看,没觉得有什么奇异。   发放白石的是个身上有着斑纹的虎类妖族,最近看惯了这些人族的好奇,背书一样介绍:“祈石已经处理过,去除了先前主人的影响。它除了入手微凉,别无异处。你先炼入精血,之后想与谁结伴去,就和那人一起将意念集中在自己的祈石上,排除杂念,什么也别想。如果祈石出现虹彩,就算是有了效果。”   然后又介绍了一些事,纠正了流传了灵域的不实流言。   原来出现虹彩,只是成功的第一步。大妖族中传下来的用法是这样说的:虹彩呈三色,白日显影,才能接触魔石而不受伤害;虹彩呈四色,才能短时间停留在已经遍地魔石而被魔化的区域;虹彩呈五色,才能长时间在魔化区域内停留,寻找祈石。   至于六色七色,可以让结伴进入的两人拉开距离分头行事,也减少了出意外的危险。   先来一步的天璇宗前辈们也做了研究,又与其他门派交流,根据这些年研究魔石的经验,得出一个粗浅的初步结论。   他们认为,魔石来自另一域,这一域有无智慧生灵并不可知,但应该是有生命存在。因为魔石对动物的改变,是和改变植物不同的。   用在人身上,这种不同更加明显。   这些年,正道诸门派从凡间官府那提来了不少罪大恶极的死刑犯,用他们实验,发现魔石对人影响不在于生理,而在情绪。   有些意志坚定的人甚至没有发狂,却依然变得更加嗜血而残忍。熬过失去理智这一关的人,从此在魔石影响区域内行动自如,记忆未变,行为却像换了个灵魂一样。   那些犯人原来自然也有残忍嗜血之辈,但与变化之后,杀戮时非残杀不得逞意的凶残仍是有所区别。   如今再拿到这祈石,他们越发肯定了这一点。魔石与祈石都与人的心念情绪欲/望之类有关,是与灵域和妖域材料截然不同的东西。   有善于炼器的,看着祈石的目光都发烫了。这种新材料的出现,可以制造出多少新型的灵器乃至法器啊!   可惜,现在这些祈石是为了寻找更多祈石准备的,而更多的祈石也得先用来封锁魔石,一时还不能让他们拿去试验。   “没关系,依我看,这些妖族的老祖宗行动简单粗暴,完全不懂高深的技巧。他们当年拿祈石去硬堆,我们多收集一点研究研究,可能只需要很少的分量就能完成。多的就拿回去试验。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说着得意地笑起来的,正是宝焰峰的徐鹿。   爱占小便宜的师叔。这是方漓给他暗暗记下的名字。   方漓与师父试了试,很容易就出现了四色虹彩。据之前来的人介绍,这就是很好的基础了,再磨合一二,出现五色虹彩时就可以去了。   “你们师徒感情真好。”章柳嘟着嘴跟方漓说,“我明明很喜欢很喜欢师父,可是跟师父只有三色虹彩。大师姐跟师父有四色呢。呜呜呜。”她揉着眼睛,假哭了起来。   噗,方漓乐了。   “你师父好几个徒弟呢,我师父就我一个弟子。而且……哈哈哈哈。”方漓笑得说不出话,却是想起了与章柳一起在幻境的经历。   小柳儿的思路,可不是一般人能跟得上的。她师父也不行,能有三色虹彩出现,真是杨真人极疼爱她的表现了。   她没说完,但章柳也知道肯定是在笑她了,上来扭她,两人笑闹成一团,半晌才继续说正事。   “四色还不能去,我担心我跟师父到不了五色了。”方漓说,“我跟师父虽然也不是天天见面,但是自从拜师之后,该了解的都了解了。到现在,我需要什么,师父都会默默给我准备好;师父不爱说话,我做不了别的,在生活起居上多替师父想一想总能做到。要说再磨合,我可不知道要怎么做了。”   这也是个大问题,目前来的人中间,真正符合条件能长久停留在魔化区域人是很少的。也有人做了统计,最多的却是有几类。   “兄弟姐妹,还是年纪相近,关系又好,从小一起长大的那种,同门也算。”章柳说。   妖域找他们算找对了。尤其是他们这些八岁就入门的弟子,跟亲兄弟姐妹也不差什么了。只是人数也并不是太多,嫡传中尤其少,反而真传弟子中成功的较多。   因为嫡传弟子条件严格,同一个师父门下的弟子年纪往往差很多,感情是有,却和那种自幼相处的情份及默契不同。   也有成功的例子,那是少数。   方漓觉得,如果严师伯能来,和师父倒是很有可能成功,尽管他们也差着些岁数。   “还有好朋友。不过关系再好,平时不怎么见面也很难成功,那种经常一块修炼、冒险、游历的朋友,成功率更高。”章柳来得早,把这些都打听到了。   方漓有点愁,她是师父门下的独苗,又在外院耽搁了很久,入内门的时候一个从小一起修炼长大的朋友也没有。   她在天璇宗的朋友要么比她小好些,多少有点隔阂。要么像章柳和王伯崇那样,君子之交,有事可以交托生死,可没事也不怎么见面。   不用试验她也知道,三色很容易,四色需要再磨合,五色就不要想了,还不如跟师父再努力一把呢。   “还有……”章柳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凑近了,声音放低,“你知道不,这祈石现在还有个名字。”   “什么名字?”   “姻缘石。”   这是什么名堂?方漓不懂。   “都成了十几对了。”章柳摆出一副“我有八卦快来问我”的表情,可惜方漓没接戏。   “真是,你怎么不问我都怎么成的,我就会告诉你,是拿着祈石没找着合作伙伴的人,无聊之下呼朋唤友地在妖域游玩,然后有人就……互相看中了。”   说到“看中了”三字,章柳简直眉飞色舞起来。   这下方漓明白了,她也想起来,王伯崇和乔师姐,可不就是这样吗?他们已经成功,被集中到另一处去了,准备人聚多一点就去魔灾爆发的安和洲。   “不过也有人叫它‘拆姻缘石’。”章柳简直是乐不可支了,“好好的一对儿来了,本来挺好的,拿着祈石一用,三色都没有,大吵一架就分了的,好几对呢。”   方漓托腮想了想,没毛病,能为这个就吵架分了的,确实该分。   “我觉得感情不一定要拿这个衡量。我猜也有那种用祈石没显出四色、五色,但是不在意这个,照样很好的情侣吧?”她问。   章柳扬了扬眉,惊讶于她的猜测:“你怎么知道,确实有呢,一对儿连三色也没有的。本来大家以为他们要分了,可他们一点也不在乎。后来大家一打听,两个人都是嫡传弟子,可是师父不同,相隔很远,感情是有点淡。可是人家说了,当初也是因为合适才在一起,现在有机会相聚,怎么能因为一块石头就怀疑自己的感情。再说感情是处出来的,再过半年再看。”   说着章柳不禁咂舌,没到半年呢,那两人也不瞒着人,祈石已经出现四色虹彩了。   果然如此,方漓不出所料地微微一笑。外物毕竟是外物,人的感情可不是死的。   “所以,你听说了没有,过几天妖皇要开放他的私家园林,给各大门派送来的弟子自由游玩,妖域自己组织的人手也会住进去,美其名曰给年青一辈交流的机会。其实呀……”她哼哼了几声,一脸看破奸计的得瑟,“他们妖族自己成功的太少了,就想勾搭我们。”   方漓嫌弃地用手扇了扇,“什么勾搭,说得好难听。”   没过几天,这个安排真的开始的时候,方漓脑中不期然想起章柳的话,情不自禁了用了一个词来形容妖皇的用心:勾搭。   因为妖域组织来的妖族人员们,修为有高有低,当然至少也是金丹中期。族群出身也是有高有低,各不相同。   唯有一点相同,男俊女美,各有千秋。   这不是为了勾搭吗?这就是为了勾搭吧。   他们也搬进了这处名为望海园的妖皇私人园林,以后就要与这些英俊漂亮的妖族们相处了。还真保不准,会成就几对吧。   想到这一点的绝不是方漓一个人。分配屋子的时候,方漓看见好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窃笑,要好的女修们悄悄开着玩笑,年青一点的男修更直接,三番五次往妖族那边看。   更听说连妖皇太子都会过来,因为他身为妖皇继承人,遇上这种大灾,也有身先士卒的责任。更何况,他这一族成为妖域之主,也正是因为上一次大难中的贡献。   方漓对此只觉得有些趣味,也想看看妖皇太子长什么样,其他就算了。   望海园说是园林,其实是极大一片整修过的山林,他们集中住在一座山上的行宫里,生活有仆役伺候,极为惬意。一个不留神,几乎要忘了是带着任务而来。   聆月宫同样参加了这个任务,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安排,就住在天璇宗的旁边,孟铭也在其中,过来非常方便。   只是初相逢的热情消退之后,两人相处总有些尴尬,否则的话,就她们母女俩直接用上祈石就好。   为此,方漓总是拖上师父一起,虽然任苒顶多也就是在她们于花园散步时,负手跟在后面神游天外,但也让两人自然了许多,就算没什么话说,手挽着手漫步,也别有一种静谧的安宁与喜悦。   为此,方漓某一天侍奉在师父身边时,真心实意地向师父说了“谢谢”。   不过,她平常不是陪着师父,就是拖着师父陪着母亲的举动,却也成功的让她在其他门派弟子眼中成了一个怪人。   天璇宗的方漓,年纪不大,修为不错,难得有各大门派年轻俊彦汇集一堂的机会,既没有交几个说得来的手帕交,也没有与其他门派的师兄师弟走动,身边全是长辈——这人是离不开师父和母亲的乖宝宝型女修吗?   也就有人说起她的八卦。方漓没想到,孟铭挑战徐山派的时候没传播开的八卦,这时候居然发酵了。   当初那事,大部分人的焦点还是在孟铭身上,顺带提起她还有一个女儿在天璇宗,当场相认了。至于这个女儿姓甚名谁,传出很多版本,没在现场的还是弄不清。   这次就不一样了,来的都是小一辈的,方漓的身份也很明确,这下好了,她可出名了。   方漓有点烦,更不爱跟其他人一块,除了之前认识的朋友之外,就算师父和母亲都没空,她也宁愿一个人在外面走走,散心。   妖皇的这座园名望海,其实挺奇怪的,这安和洲可是没有海啊。   住的行宫山下是削平了的山坡,妖皇移来许多奇花异草种在坡上,错落有致,与人族的审美也没什么区别。而细细看去,那些花草有些竟是极为难得珍贵的灵药。   方漓这才明白,前阵子师门派人来传话,师父去见面了,结束后回来跟她说了句“不要攀折花木”是什么意思。   敢情是妖皇的手笔太大,这种珍贵花草就随随便便地种在园子里,又放人进来居住游玩。看着也没精心种,只取其花朵艳丽美观,看生长态势,药效必然要损失小半的。   但再损失,那也是高阶的灵药啊。   万一哪个门派的弟子贪心又手贱,去摘了一朵半朵的,传出去可不把门派乃至于人族的脸给丢光了。   所以各家宗主掌教们纷纷给带队前来的真君真人传话,要他们约束弟子,别丢人现眼,也别大惊小怪。   至于在任苒这儿,倒不是他不上心,他是对方漓太放心了,所以交待了一句就算完成任务了,也没多说。却是让方漓现在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第98章 大少爷   “不能摘,不过能要些种子回去种吗?”方漓弯下腰,轻轻嗅着一株以幽远清香闻名的卷须花,自言自语。   她想,黄杨师兄要是能种这些花,不知道会有多高兴。她也想在自己的空间里再增加一些品种。   “方姑娘?”身后有带着几分不确定的声音响起,方漓转身看去,一个穿黄衫子的女子正好奇地瞅着她。   方漓最近挺烦这种好奇目光的,但是摸着胸口想一想,换她,她也好奇,所以她只能避开,却不好对人家发火。   现在也只好笑笑:“是我。你是?”   那姑娘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她也是一个人出来散步,看见最近大家议论的热点人物,一时好奇叫出了口,又哪有什么事要说,这下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尴尬了一下,她忙自我介绍:“我是清羽派的何丹瑶,方师姐,你也一个人出来散心吗?”   这话一问,她不由得又尴尬了。实在是大家也在议论方漓,平时都不跟大家出来,也不找人搭伴实验祈石,猜她是不是就打算跟孟铭或者任苒搭档了。   于是何丹瑶一看她一个人,一开口就问出了这样的话。   方漓对这个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诚实地点点头:“嗯,我娘在聆月宫那边还有事,我师父不想出门,我想出来走走,就一个人了。”   何丹瑶见她没生气,才松了口气,跟她并肩在花丛里慢慢走着:“和我一起的好友突然有所领悟,要临时闭关,我也是没事做,出来逛逛。咦,你说这里为什么要叫望海园啊?”   哈,这个问题大概不是一个人在奇怪吧。   何丹瑶因为好友闭关就一个人出来逛,其实也是个不善交际的。问了个问题,方漓也不知道,两人就没什么话说了。不过就这么走着,何丹瑶还好,方漓反而有点不自在起来,有意起个话头,看了看四周,向何丹瑶笑道:“听说妖皇太子也过来住了,你见过么?”   何丹瑶:“没有。”   她们把天给聊死了。   方漓这才知道,跟人没话说是多不自在的事。   阿无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和阿无在一块,她什么事想起来都会碎碎地说给阿无听,想到哪说到哪,无拘无束,不说也没什么,各做各的事。   师父不喜欢说话,没什么问题要问的时候,她也不烦师父,帮师父做做事,打打下手,陪师父走走或是坐一会乃至发一会呆,也不觉得难受。   可……可现在好难受啊,早知道她就在房里不出来了。   何丹瑶显然也是浑身不自在,就是不好意思开口说咱们分开走吧。   没办法,方漓只能再想话题。   “妖域的妖皇,究竟是什么妖族,你知道吗?”方漓暗暗祈祷,何姑娘可多少知道点。   还好,何丹瑶点头了:“知道,是鲲鹏皇族。”   这就是方漓不明白的地方了,正好问问她。当年她在那记载妖域风土人情的小札里读到关于皇族的段落,看到那个卖小札给她的妖族米八的批语,说原文讲得不对,可到底哪儿不对,他却没说详细。   “那次之后我就一直疑惑,到底哪不对了?”   这事,幸好何丹瑶的好友是个爱热闹的人,跟她一点也不一样,打听到什么消息八卦也会跟她分享,所以她答得上来。   “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你看的可能是早年间的记录了,那时候我们灵域还不太清楚妖域的事。”本来说到这儿都挺好,奈何何丹瑶从来就是个会把天给聊死的人,“你一定买得很便宜,这种过时的东西卖得都便宜,还是要舍得花灵石才能买到好的。”   方漓:……   真是不知道接什么话好啊。   她看着满脸无辜且还有几分天真的何丹瑶,发现她真是无心的,决定无视她的话,继续追问:“你能给我说说吗?”   何丹瑶也很开心,除了好友之外,还有人能跟她聊这么久,很乐意给方漓解答。   “皇族是鲲鹏一族,但鲲鹏一族在上古大灾中殒落得太多,据说最后要将魔石爆发的源头解决,最后的一批大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鲲鹏一族最后只剩下一个怀孕的女子,还受了重伤,生下的孩子很可能无法承担这样顶级大妖的霸道血脉,沦为兽化种。   为了使本族不致灭绝,这个鲲鹏族的女子使用了一种已失传的秘术,将腹中一对胎儿硬生生分成了两种血脉。   鲲鹏在海为鲲,在天为鹏,本为一体。而这回生下的两个孩子,一者仅为鹏,一者仅为鲲。   这两个孩子各自成长起来,繁衍生息。他们被妖族共举为皇,于是两边的家族便合称鲲鹏王族,最后登基者才称妖皇。   妖皇的继承人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子女,而是在两个王族中选择实力最强大,血脉最接近祖先的人。这一任妖皇有太子,是因为他的儿子正好就是这一代中最强大的那个。   “对了,以前两个王族是不通婚的,因为血缘很近,祖上是亲兄弟。但现在的妖皇是鹏,妖后是鲲,是两族第一次通婚,据说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他们认为已经不用担心血缘过近带来的问题了,想通过联姻,让后代的血脉更接近真正的鲲鹏。果然他们的儿子就是这代最强的。”   何丹瑶并不是不说话,相反她很健谈,只要不突然冒出什么冷场的话,她还是挺能聊的,说到这儿她还想起一事,赶紧又告诉她的新朋友,“就是他们的打算可能还得过许多代才能实现吧,这一代的妖皇太子虽然很强,但仍然是鹏鸟,没继承母亲传承于鲲的血脉呢。”   有点复杂,方漓理了理头绪,也亏得何丹瑶说得还算清楚,她突然明白望海园的意思了,感慨道:“他们是想终有一日恢复祖上的荣光,入海为鲲,飞天为鹏,这边是妖皇常住的大洲,所以园子就叫望海园。我猜在海上他们还有住处,那边如果有园子,应该也会有相应的名称吧。”   “望天园?”何丹瑶反应很快,就是太直接了。这名字,方漓张了几次口,还是没能昩心地说“有可能”。   这时候就只好笑笑啦,反正她想了一下,也没想出更好的名字,真是半斤八两。   “我们去看看妖皇太子吧?”何丹瑶突然提议,来妖域走一回,妖皇没见过,见一见妖皇太子也算长见识了。   方漓无所谓,妖族的人她还没接触过,去见见也好,多了解一点总不是坏事。   虽然都住在一座山上,但为了制造接触机会而不是矛盾,妖族与人族的住处还是分隔开的。   穿过这片鲜花盛开的山坡,就是妖族的住所了。   甚至花海之间,也有隐隐一条界线分隔两处,虽然拦不了人,但也提醒双方另一边的存在,切莫犯了别人的忌讳。   当然,这条界线也不是阻止人来往的,两人轻轻松松就迈过了,好奇地向那边走去。   人族那边的花海多为盆栽,而这边却更像是天生天养的高大花株。现在方漓不用弯腰,有时反而需要抬头,才能触到那高昂在上的花朵。   因此,从花丛中走出,看到另一边山坡上的行宫时,方漓只觉眼前一亮,在花丛中走到现在,欣赏花卉的心思已经淡了,只觉得审美疲劳,这时看到小巧而华美的行宫,不由不赞一声“美哉”——或许这也正是行宫前栽种这类高大植株的设计目的所在吧。   妖族不像人族那边,随处可见三三俩俩在一块说话的人。方漓与何丹瑶走近时,只觉得到处都静悄悄的。   “人呢?”何丹瑶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   “正在我们那边与人交游吧。”方漓说。   这也不完全是猜测,就算是方漓,也看见过不少次妖族的人在人族那边出现,虽然未必找到搭挡,但抱着好奇、长见识、交朋友等心态的人不少,他们也是来者不拒,常与人聚会或切磋。   但从来没见过妖皇太子,不知道是不是自视甚高,不屑与人交往。   行宫里的侍者因为客人不在,也都没有出来。此时大部分妖族不在,静悄悄的,让两人打了退堂鼓,总觉得自己两人这样进来像做贼一样。   互看一眼,如果此时使用祈石,恐怕两人之间出现一二色虹彩还是可能的,都在想着:“回吧。”   于是真跟做贼似的,两人急急转身,小跑着跑出行宫正殿大门,外面阳光正好,方漓有点烦躁的心情就这么变好了,不由噗地一声笑出来:“我们这是在干什么呢?”   “我也在想,我们在干嘛,为什么会心虚。”何丹瑶笑着说到一半,目光突然凝固了。   方漓顺着她视线看过去,也呆了一呆。   行宫外,侧对着她们过来的路线,有一墙开得正艳的紫藤,从一面墙上挂下来满满的粉紫色的花。   有人正在那边看花,背对着他们,不知道站了多久,但刚才她们确实没往那边看。   这不是她们愣住的原因。她们愣住,是因为那人虽是只见背影,却也看得见身上广袖宽袍,玄衣金纹,那纹饰是抽象的鸟形和鱼形,正是这些天来在行宫中见得最多的装饰纹彩。   这是妖皇一族的图腾,只有鲲鹏王族的人才能使用这种纹饰。   而这座行宫里也只有一人能穿这样的服饰,妖皇太子。   何丹瑶是因为想见的人猝不及防就这么出现了,被惊得一呆。   方漓却是因为眼前的妖皇太子,尽管只有背影,却还是让她莫名的眼熟而一呆。   还没等她多想,那人似有所觉,袍角微扬,人已经转了过来。   何丹瑶小小地“哇”了一声,声音不大,但显然人家也听得见。   方漓没出声,她是真的呆住了。   这俊朗的五官,锋利的眉眼,虽然总不服帖的头发这回被玉冠整齐地束起,可又怎么会认不出,这就是她认识的大妖族家的大少爷,祁远啊!   果然是大妖族家的大少爷,真是够大的。   祁远——不,这是化名,当时他就说了的。他应该叫鹏振衣,这是妖皇太子的名字,方漓本来都要叫出祁远了,然后在怎么称呼上纠结了一下,就见祁远朝她俩扫了一眼,尤其感觉到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便抿紧了唇,皱起了眉,转身就走。   两人相顾愕然。   半晌,何丹瑶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思议地问:“我难道丑成这样了,看见我就跑?”   哈,这姑娘忽略时不时冷场的说话之外,还是挺可爱的。方漓赶紧摇头:“怎么会,我觉得他是看见我才跑掉的。”   “才不会,我看他就是不想跟我们接触,讨厌我们。你说他会不会是妖族至上的那种人……那种妖,这么些天也没见他去我们那边跟谁接触过。那他是来干嘛的?”   何丹瑶发挥了想象力:“我明白了,一定是妖皇逼他来的。他是太子,未来的妖皇,祖先又是因为抵御魔灾才当了妖皇。他要是什么表现都没有,别的妖族肯定不心服。”   对这个猜测,方漓不置可否。她又不是不认识祁远,那家伙要是妖族至上,那整个妖族大概没几个不是了。   那他转身就跑是因为何丹瑶还是因为她?好像怎么想,都应该是因为她吧。她哪得罪这位大少爷了,明明上次分开时还挺正常,连她有的那块妖域通行凭证都是他给的啊。   可能是因为方漓发呆的时间太久,何丹瑶有点担心地轻轻拉了拉她的手,方漓回过神,摇摇头:“应该不至于。我们走吧。”   也许祁远是有什么顾忌,不想让人知道他跟灵域的人认识,所以赶紧跑掉了。她也小心一点,不要无意中破坏了他的什么事。   往回走的时候,出去交游的妖族有人也回来了,看见两人,一个俊秀风流不知道是什么出身的妖族扬眉吹了声口哨,“美女,怎么没见过?”   方漓不习惯这种风格,瞄了他一眼,低头就走。何丹瑶瞪他,引得他又吹了声口哨。   没走几步又碰上个满面寒霜,但美得出尘的妖族,两人不禁愣愣地朝着人家看。那女子察觉她们的视线,看了过来,见是两个女子,便没追究,冷着脸走了。   除了这两人,也没碰上其他妖族。   何丹瑶哈哈一笑:“一个轻浮,一个冷冰冰的,肯定是在那边没人愿意跟他们说话,才这么早回来的。”   方漓在心里擦了把汗,这姐姐能不能走远点再说,让人听见可不好。再说,就她俩这临时遇上跑到妖族区域看稀奇的人,也真不好意思笑别人人缘差吧?   不,方漓继续在心里否认,她可不是人缘差,她的朋友可也不少。只是这次来是有任务的,她不是陪着娘,就是陪着师父,再加上不喜欢别人议论她,所以才没出来交游。   正想到这儿,何丹瑶就自豪地说了:“我师父还老说我人缘差,以后在门内没有人扶助,可我哪差了。穆穆闭关,出来随便晃晃就认识你了。”穆穆就是她的好友。   方漓无语了一下,随即又笑了:“不错。”   这样说起来,她也认识了一个新朋友了。   与何丹瑶交换了住处和联系方式,方漓回到自己的院落,才去见了师父回来换衣服,就有人来找他。   来的是个穿着仆人服饰的小妖,长得也是清清秀秀,只发间露了两只小小的角出来,颇为可爱。   “方姑娘,我家太子请你移步一叙。”   “哦?”方漓虽然没想到他会派人来找自己,但真来了,也有一种毫不意外的感觉。   大概祁远是真的不想让人知道他在灵域认识人吧。   方漓走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想到,他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偷偷溜出去玩的?   带着这个猜想,她抑不住好笑,弯着嘴角就跟着那个小鹿妖到了地点,处于人族这边行宫里一个不大的小花园。因为小而偏,来的人不多。   祁远正在亭子里等她,桌上摆了酒菜,看见她来,祁远也是笑起来,伸手相邀:“今天我请你啊。”   “居然开口不是跟我要吃的,而是请客,果然回了家就是不一样啊。”方漓也不禁玩笑了一句,到桌前一看,看来是真有诚心请客,摆在园子里的一桌菜也是十分丰盛,除了两样她知道的珍馐,其余竟都认不出来。   反正祁远跟她也算同历艰难共度生死的关系了,方漓也不会疑神疑鬼怕他害人,大大方方地拣了一筷子,眯起了眼:“真好吃。你在灵域那么馋,是图新鲜吧?还说家里的厨子不行,我看这不是很好吗?”   祁远耸了耸肩:“我回来之后受不了他们的手艺了,把他们赶去灵域轮流学一年再回来,现在总算好多了。”   “哈。”这可真是祁大少爷会做的事。   桌上不是酒,是不知名的果汁,味道也极好。方漓的老毛病又犯了,问是什么果子,保密吗,能弄一点去种吗?   祁远露出了得逞的表情,手张开,几个圆圆的果子已经从乾坤戒里拿出来了。   “用白玉笋换,用你种的果子换,换不换?”   “白玉笋不行,那是我们天璇宗的。我自己种的可以,回头你派人到有鱼界无离岛找我,我折几根枝条给你回来扦插。”   空间里的不能给,岛上的没问题。方漓虽然跟祁远说熟也不能算太熟,又是很久没见,但几句话一说,熟悉的节奏就回来了。   这个吃货真是本性不改啊。   说定了这事,方漓犹豫了片刻,问:“我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谈什么麻烦,你说,能办我自然帮你。不能办也没办法,你知道我身份,做事说方便也方便,说不方便,也有很多拘束。”祁远给她满上喝完的果汁,这回还换了一种,微带点酸,极鲜美。   “所以我只敢托你看着办吧。我有个朋友……”   方漓将阿无的事款款说来,她不想别的,只想先看看祁远这儿有没有什么消息途径,能知道阿无的下落。至于托他帮阿无一把,那得看阿无在家究竟是什么处境。   只是受排挤,那有妖皇太子帮一把,想必阿无至少能有自由之身。但要是情况严重,祁远反而不能插手,以免引起妖皇与妖王的对抗。   而方漓之所以担心,是因为阿无突然又被叫回去,她怀疑就是与这魔石之灾有关。   可别把阿无叫回去当炮灰吧。   祁远开始还好,听着听着脸色就严肃起来,最后露出了奇异的表情,又带了一丝苦笑。   “这个忙,我真帮不了。”他说。   方漓有点遗憾,不过并不太失望,本来她也没怎么指望别人。就听祁远说:“我不但不能帮,而且恐怕还得找到他,加以限制。”   他说得很严肃,方漓一惊,抬头看去,祁远果然也不像过去所见那样嘻皮笑脸,甚至还有几分为难。   方漓心往下沉,感觉自己或许给阿无招惹了一个大麻烦。   祁远被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不自在地扭过了头:“他家族不是因为他的血脉不显将他流放,而是因为他是虚空银鱼一族而将他流放。”   “这有什么不同?”方漓拧眉,她隐约觉得是不同,可是为什么呢?   “上古妖域大灾,是因为虚空银鱼一族有人无意间跃迁到另一个大域,打通了妖域与那个被我们称为魔域之地的通道造成的。”   祁远平平淡淡地,爆出了这样一个令方漓震惊的消息。   一时间无数信息在她脑海中交织,慢慢得出一个结论。   或许和她一样,阿无的父母并非抛弃了他。   “他的父母对他还挺好的。”祁远正好说到了这里,“虚空银鱼灭绝,一是他们引起了灾变,当时自己族人连天赋的能力都没来得及发动,就死去不少;二是之后恐慌的各族见到这一族的人就杀,又死了不少;三是在这之后,仅剩的虚空银鱼已经不足以繁衍生息了,想要延续族群只能与其他位阶不如他们的妖族通婚。可是没有哪族愿意。”   所以最后,这一族就此灭绝,只有血脉还因为过去的联姻而在一些妖族内流传,历史上也曾出现过位阶与他们相同,偶有生出虚空银鱼的族群。但只要被发现,孩子都会被追杀和处死。渐渐的,这几千年来,祁远反正是没听说再有虚空银鱼的出现。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位阶在他们之上的阿无的家族,这一代却生出一个血脉不显,长成了虚空银鱼的孩子。这样的孩子被发现后是要被杀的。而阿无的父母则封印了他的力量,让他离开妖域,这或许是给他留了一条性命。 第99章 妖皇的顾虑   “真好……”方漓怔忡了半晌,喃喃地说了这两字。   祁远没听到下文,敲了敲桌子:“什么真好?”   方漓嘴角含笑,眼中微湿:“真好,我希望阿无的父母不要再瞒着他,让他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他也能知道,他和我一样,不是被抛弃的人。”   祁远怔怔地看了她一会,想是不太明白她这种心理。方漓有点好笑地想,毕竟人家可是大少爷,皇太子啊。还是被寄以厚望的皇太子呢。   从祁远这儿意外得到的消息,让方漓安心了很多。能为阿无考虑的父母,让他回家的话,就算是要求他为家族付出,总也不会是冷血无情的无谓牺牲。   现在,她反而更担心祁远对“虚空银鱼”的追究了。   “祁远,我没有立场求你不把阿无的事告诉别人,但我可以代阿无保证,只要他知道自己这一族造成的大祸,他会宁可废了自己功力,从此再也不修炼,也不会让自己有机会犯错。”   方漓斩钉截铁地作了担保,眼睛一瞬不瞬地看向祁远。   祁远看见她满目认真,直直地看过来,不知怎地,不自在地扭过头,闷声道:“你不要管这件事,让我来找到他,处理这件事。我会考虑你说的话。”   这话说得很不实在,杀死也是一种处理。但方漓听了却真正松了口气。   严格说起来,除了几次合作的经验之外,她和祁远不过是萍水相逢,说得来的朋友,吃客与美食提供者的关系罢了。不过祁远爽朗果断有义气的性格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而身为妖皇太子的教养,又让人不自觉的对他产生信任。   他没有明确承诺,反而让方漓放心,知道他会慎重决定的。   这时候她最忧心的,也是她怀疑祁远不敢给出承诺的原因,就是这次的魔石之灾。   阿无回到了妖域,妖域再次爆发魔灾,两者之间是巧合,还是……   不,方漓下意识摇头,叫了声:“祁远。”   “嗯?”   “我知道,你一定在怀疑,是阿无引起了魔灾吧。”   祁远怔了怔,方漓敏锐地查觉到,他是真的愣住了,心中不由微微疑惑,难道他没有?   但她并不后悔提醒了他,因为她相信阿无。   “我向你保证,不会是阿无。”   信任来自于了解,无论是对人品的了解,还是对阿无修炼进度的了解。   “在我们分开之前,阿无刚刚又能通往一界,而这还是他融入了你们鲲鹏族先祖大妖精血的缘故。他不可能这么快功力大进,再度打通一个世界。”   “魔石和祈石的来源之域几乎难以生存,阿无即使真的无意间进入,发现自己闯了祸,他宁死也会封闭通道,不会让那一域来祸害我们的。”   妖域有他念念不忘的亲人,灵域有她,阿无连陌不相识的人都会去救,又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关心的人受害?   方漓忍住心酸,不去想阿无可能已经遇难,所以没再留给她消息的可能——毕竟这可能性极小,他妖力不会进步得那么快。   祁远胡乱地点点头,这事确实很难为他,能答应到这个程度,方漓很承他的情,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别这样。”祁远吓了一跳,先急忙伸手来扶,又觉得不对,侧身避开,“我只能答应到这个程度……你要当我是朋友,就不要这么正经。”   “嗯,是我不对。”方漓想了想,笑了,“应该这样谢你。”   她一样一样往外掏,历年来存留的好吃的果子,改进了几代的灵兽肉,游历时买到的风味小吃,别人送师父师父又分给她的稀有美食……   “这些是我留给阿无的。你帮他,我替他谢你。”看着祁远,方漓把这些不值多少钱,却是心意满满的美食推过去,“不值钱,你也不要为难,我有机会还是会找他,至于结果,尽人事,听天命。”   如果天命难违,大不了,她陪阿无一起亡命天涯,在追杀中携手走遍诸天万界,直到逃不掉的那天了。   拿定了主意,方漓就不再纠结,重新拿起筷子品尝美食,每一种都细细品味。   祁远却是没什么胃口的样子,心不在焉地看着她吃,偶尔看她杯中果汁空了再倒上一杯。   方漓轻快地笑起来:“你别为难啊,怪我跟你说了这事。你要是因为这个饭都吃不下,我罪过可大了。”   “哈,我哪能饭都吃不下。”祁远扬了扬眉,“我是怕我一吃,你这个客人就什么也吃不着了。”   说是这样说,他还是拿起了筷子,果然快而不乱,风卷残云,方漓一筷子的功夫,他已经叨了三次,偏生还优雅得很。   真是相当有抢食的经验啊。   如此,盘空杯尽之后,两人总算恢复了说说笑笑的轻松气氛,直到方漓告辞时,祁远脸上都还挂着轻松的笑意。、   这也让在方漓走后过来侍奉的小鹿妖暗暗称奇,记在了心里。   方漓此时的心情十分奇妙,既沉重,又轻松。   她不能不为阿无的命运担心,然而连阿无在哪里也不知,什么也不能做,反而令她有一种安定。   反正事到临头一起担,此时先顾眼前,和大家一起应对魔石之灾吧。   在这种情绪下,她的步子很快,其实陷入了自己并没发觉的紧张与亢奋之中,直到听到孟铭的声音叫了她两声,才停步看向前方,发现已经走到自己的住处。   孟铭与任苒正站在门前等她。   “鹏太子找你何事?”孟铭等不及进屋,直接问她。   方漓偏了偏头,迷惑:“啊?”她的思路还停留在与祁远说起阿无的事那呢。   孟铭有些微的紧张,任苒推开门,让她们进去。   “回去说。”   回去落座,孟铭再度追问,方漓不明所以地交待了几句,没说阿无的事,只说与祁远的渊源。   孟铭更担心了。原来祁远,也就是被称为鹏太子的鹏振衣这次也被派来,有传言说是因为他承担了更重要的任务。   他们的任务仅仅是搜集祈石用来封锁魔石污染的范围而已,但两大王族中自有秘密流传,别的大妖族中多少也有上古秘闻传下,泄漏了出来。   说是魔石喷发的中心,乃是异域与妖域的通道入口,正是那处空间通道才引发爆炸,并喷发出大量的魔石和祈石散布在周围。   鹏振衣此去,搜集祈石身先士卒只是个幌子,他的任务其实是找到中心区域,关闭那处通道,立下首功。   关于这事,公正地来讲,太子之尊去冒这样的风险,委实令人敬佩。但另一方面,妖皇瞒着别人,只让自己的儿子去做这件事,却不是什么高风亮节。   祖先的遗泽用到今日,妖皇的地位还算稳固,但也有大半是因为上古大妖本来就因为大灾和繁衍困难而消失得七七八八,鲲鹏一族虽然实力大损,但也镇得住如今的妖域。总而言之,祖先遗泽与实力,才是王族地位的根基。   但妖王们也没有过去那么听话了,尤其是与灵域打开通道之后,有些妖王头脑灵活,领地上出产又丰富,赚得盆满钵盈,更是自视甚高。   这次仿佛上古魔灾的小型重演,如果立下大功的人出自其他妖王之族,这妖域救星的荣耀,可就不是王族独享了。   这种情况下,太子亲自去寻找通道并将其关闭,也就成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事了。   孟铭身为聆月宫的少宫主,不像任苒这样消息闭塞,她听说鹏太子之所以过来,是因为他试过与很多妖族合作,都不足以激发祈石,只得来找人族碰碰运气。   偏偏来了这么多天,也没见他与谁有过来往,正当人族这边各派管事的心里嘀咕不已的时候,他突然请了方漓见面。   这下,大家都以为,他早先是在观察人选,最后选中了方漓。   孟铭作为负责人之一,当然是希望从源头上解决魔灾,希望鹏太子早点找到合作的人。   但是作为母亲,她怎么也不希望这个合作的人是方漓,是自己的女儿。   纠结之下,这一段话说得颠三倒四,也亏得任苒不时冒出一两句话导正,不然还不知她要说到什么时候才能讲清楚。   方漓听了却更不懂了,祁远有这么重要的任务,那他拖这么多天干嘛?今天见了她也没提这事,要是有需要,她愿意试试啊。   真是,早一天解决不好吗?她站起来就想去找祁远,想想现在这吃货是什么鹏太子,恐怕还不是她说见就见的,这才没去。   孟铭一把按住她手,紧张地问:“你真要去?”   还没等方漓说话,任苒就开口了:“可行。”   方漓的果决让他很欣赏,虽然妖域非灵域,可生灵无辜,如果让魔灾蔓延下去,会出现什么后果谁也预料不到。毕竟,这可是当年让无数妖族灭族,让妖域古陆炸裂成如今的碎片大洲的魔灾啊。   这要是鹏太子能和他的祈石产生反应,他就义不容辞了。   可惜不能,而且这鹏太子似乎挑剔得很,拖到了现在。如果阿漓能,那当然很好。   这句“可行”一出口,可就让孟铭急了。   “不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大方!”   孟铭气急之下口不择言,全不是平日修真界仰慕的孟仙子气度。方漓虽感动,却也被她吓了一跳,更担心师父与母亲不和,站一边悄悄拉孟铭的袖子。   任苒却似清风过身全无反应,只说三个字:“我徒弟。”   孟铭气势为之一滞。半晌,她微微低头,道:“抱歉,失礼了。”   “无妨。”任苒应了一句,注目方漓:“你可愿意。”   “我愿意。”方漓响亮答应,“但我就怕不能成功。我跟祁远虽然认识,也一起从险境逃生,但说起来真的不算熟悉。”   “   试试吧。”任苒说。也只能如此了。他有些不满妖皇的作派,这样的任务只肯让他儿子完成,万一误了事又该如何。   其实妖皇也是无法,受灾大洲不止一个,其他大洲同样的这样的通道需要关闭。其他对魔灾也颇为了解的妖王同样派了自己子嗣去受灾地区解决问题。应该说他们对妖皇仍然保留了极大的尊重,默契地留了一个受灾大洲给妖皇,   没有派人过去。妖皇如果不派太子去,就是自动退出了这次竞争。   而现在他最大的问题就是出在这里,他的儿子拿着祈石试遍了认识的人,一个也没成功,不得不到人族这里碰碰运气。   结果祁远来了之后,根本不与人族来往,天天在行宫独来独往,让整个王族都人心浮动了起来。   方漓也奇怪祁远的举动,想着要不要自己主动去问一问。   反正她眼中的祁远不是难说话的人,这样的正事,就算他有什么苦衷不愿说,她问一声也不过份。如果能帮忙解决,她愿意出力。   不过还没等她去问,只休息了一晚,第二天,那个小鹿妖又来了。这回是妖皇召见。   向师父报备了一声,方漓随着鹿妖走向行宫中的塔楼。鹿妖小小的角支在外面,方漓跟在后面,眼睛就离不开了,好想摸一摸啊。   “   塔楼里设了传送阵?”她问。   “不,姑娘去了就知道。”鹿妖有礼貌地答道,却是回头笑了笑,有意卖了个关子,然后露出天真的神态,“姑娘,你和我们太子认识吗?”   “   有过几面之缘。”方漓把不准祁远到底有没有瞒着家里,想来祁远在斩雪界公开与合欢宗对敌,没什么顾忌,这应该能说吧,就将那时的事简单说了,重点倒是描述祁远如何好吃,抱怨家里的厨子不行方面了。   鹿妖听得津津有味,转过头来眼珠子却转了几转,又想法套话。   方漓没防着这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小童仆,但心里早就怀疑祁远是溜出去玩的,怕自己说多了让他受罚,所以别的也不肯再说了,没让他套去更多。   你来我往的,就到了塔楼。   方漓抬头看向这有九层高的塔楼,这才恍然发现,这处行宫的建筑都挺高的,乃至于塔楼居然并没有太显眼。   登上楼,楼梯盘旋向上,并没什么特殊,顶楼却是个露台,停着一只巨大的金色翎羽的鹏鸟。   再从塔楼向四周望去,略矮的那些行宫屋宇,好些在屋顶上都修了这样的平台,又或是在二楼或三楼开了整面墙的窗户。   她突然明白了,原来这是给王族中的大鹏那一支留的方便之门啊!   敢情,他们有时候还喜欢用妖身飞来飞去,这些建筑就是为了让他们进出方便,特意建成这样。   那……这儿停的这只金色鹏鸟,应该不是……吧?   方漓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用面对妖皇的尊重面对这只金鹏。   然后就看小鹿妖走过去,熟稔地摸了摸毛,邀请她:“请姑娘上坐。”   原来是只用来搭载的灵禽,她想多了。   不知道它是不是王族的兽化种,长得十分威武,但极通人性。等小鹿妖与方漓上了背坐好之后,金鹏这才飞起来,快而平稳地向妖皇所住的海天宫飞去。   比祁远飞得稳。方漓还有闲心评估。祁远带人飞行也不是不好,但显然没经验,真不如这金鹏兼顾了稳与快。   别苑行宫离海天宫还挺远的,金鹏再快,也飞了小半个时辰才到。方漓琢磨着,这没带她走传送阵,是不是妖皇有意留时间让她好好考虑?   她还真好好考虑了,主要是想,怎么跟祁远培养默契呢?时间来得及吗?   这个问题可想不出答案,就这么自我怀疑着,随小鹿妖进了海天宫。   小鹿妖只将她带进宫,就不能进了。一个看不出原形的大汉接手,继续带方漓穿过一重重殿宇,到了后殿。   妖皇鹏铁翎穿着与祁远相似的服饰,带着玩味的眼神很明显,也让方漓很不自在。   虽然妖皇是万妖之皇者,但灵域与妖域来往多年,早定下了规矩,修士见妖皇并不需要行大礼,依着修真界的规矩,拱手欠身,就算尽了礼节了。   方漓来前也是听过规矩的,依礼行事,就听妖皇淡淡说了声:“请坐吧。”   语气却不是太好。奇怪,莫非叫她来,不是为了合作的事?   方漓暗中忖度着落座,直视妖皇,等他开口。   妖皇与祁远长得不是太像。祁远继承了父亲的血脉,长相或许是随了母亲。除了一双略显桀骜的剑眉与祁远相似之外,五官全然不像。   此时鹏铁翎打量着方漓,似笑非笑,气氛便渐渐沉重起来,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拘紧。   方漓不太舒服,但想着这是祁远的父亲,又是妖域之主,正跟师门合作,还是忍下了。她坐得笔直,直视回去,目光炯炯,毫不退让。   妖皇看了半晌,嘴角一勾,露出了有些邪气的笑:“好胆量。”   “谬赞了。”方漓自己都没发觉,她现在学的是师父的样子,淡淡三字出口,八风不动。   这反而让妖皇另眼相看了,没想到这人族年轻一辈这样沉稳坐得住,于是收起了原先的态度,正色道:“我想,你对我请你前来的用意也有几分猜测吧?”   “正是。”方漓真的是跟师父待久了,平时没学什么,碰到这种隐隐有点敌对的谈话对象,不自觉就用出来了,还挺有几分派头,“我猜想,陛下是想问我与祁远认识的经过,是不是想让我与他合作前往受魔石所害的大洲?”   鹏铁翎微微一笑,目光一冷,带了几分尖锐刺向方漓,令她不觉又坐得端正了几分,顽强地看回去。   大妖的血脉威压对她不起作用,但妖皇远超出她的境界威逼,却是对她同样起效的。   汗渐渐湿了她贴身的衣物,但方漓还是坐得笔直,心里想的却是祁远的父亲是不是脑子有问题,这让她心里不是很紧张。   毕竟是祁远的父亲。她倒不是觉得人家会因为祁远对她手下留情,她只是觉得,祁远这样性格挺不错的妖,父母应该不是不讲理的。今天这犯病的妖皇应该也是有所目的才会这样吧。   但无论如何,她是代表天璇宗的,往大了说,还代表人族。   不能丢脸,绝不能丢脸,瞪回去,瞪回去!   方漓一个劲给自己打气,鹏铁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是一直没有放松压力,就这样开口了:“我是想为振衣找一个人试试合作,但是不代表,我想给儿子找一个人族妻子。”   什么!方漓顶着这种压力都差点蹦起来,他在说啥呢?谁想做他儿子的老婆了?就算是朋友的爹,方漓也忍不住要在心里骂一声,有病!   大概是她凶狠和怀疑的目光太明显了,鹏铁翎终于收回气势,让她一阵轻松,又差点身子一软没绷得住。好在稳住了,转眼就看见妖皇揶揄的目光,方漓顿时明白过来,这敢情也是故意的。祁远他爹真的是有毛病吧!   什么妖皇啊,真是打破了方漓对前辈高人的所有幻想。   她挺直腰背,朗声道:“我与太子不过萍水相逢,互相帮忙,有一点小小的交情。陛下好端端这样说,问过他吗?又将我天璇宗看作什么,将我方漓看作何人?”   “哦?”鹏铁翎一笑,这次不再用境界压人了,“不必牵涉到天璇宗和灵域妖域,我今日以妖皇身份请你合作,却是以父亲身份,要求你在合作时,不要对我儿有什么好脸色,免得酿成大错。”   方漓差点被他气死。这要如何把握?不给祁远好脸色,还能试着磨合吗?祁元是太子当惯了欠骂还是怎地。要这样还能与她的祈石产生反应,她就服了。却听鹏铁翎又说了一番话,令她渐渐平息了怒气,暗叹一声,妖皇也不容易,虽然神经过敏,想太多。   原来,妖族之间有血脉压制。除了少数像阿无那样突变的妖,两族通婚时,总是血脉位阶更高的胜出,生出那一系的孩子。   或者两族实力相当,生下孩子或随父,或随母,不以父系或母系论出身,只以血脉而论。又或者像朱印白虎倒霉的祖上,明明是极厉害的两族大婚通婚,却发生血脉冲突,生出的孩子长相是随了父或母,血脉却不显,除了能化人形之外,平庸之极。   但自从与灵域来往,妖族也发现一件事。人族不受这血脉的影响。与人族通婚,生下的孩子很随心所欲,有时候随父,有时候随母,硬要说概率,那就是五五之分。   也就是说,同样没有混血之说,要么生下纯种的妖族,要么生下纯然的人族,不存在半人半妖。本来这也没什么,问题还是在于妖族的生育特点。妖皇不愿意让太子与人族女子亲近,不愿意让儿子娶人族女子,也是因为生育问题。 第100章 难   妖族的生育对母体耗费极大,凡人女子根本没办法诞下健康正常的妖族婴童,因此除非不想生育后代,男性妖族要与人族结亲,也只能选择女修士。   或许因为修炼本身是一种逆天之举,修士的生育情况一向也不容乐观,很难受孕。女修士生一次就很难了,生下的还未必是妖族宝宝。   所以,妖域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很多族群内都要求自家的男性成员老老实实找个本族的姑娘,别去灵域浪。女性成员相对限制少一点,但也不鼓励,毕竟男修士的生育情况也一样不容乐观。   如果大量的妖族与人族结亲,人族不在乎,反正有大把的凡俗男女继续繁衍,妖族可就危险了。   这次要不是妖族内部用祈石成功率实在不高,也不会让妖族年轻一辈和人族试着合作。   对于王族来说更是如此,尤其是这一代的鹏振衣,他的父母,也就是现在的妖皇与妖后,是两大王族寄予希望诞下祖先血脉的人。虽然在他身上没有实现,但他高绝的资质已经让他们欣喜若狂。   鹏振衣从小到大,身边的玩伴和□□都是王族之人,而其中的女孩,全部来自于鲲族。   王族是绝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外族女孩的,尽管他们的位阶能保证生下的孩子还是鹏族,但这岂不是让恢复先祖血脉的大业延缓?   人族就更不可能了,万一生个人类宝宝,两族的族老脸都会变成黑的。   妖皇的警告,并不是没有来由。   方漓想明白这些,对妖皇无礼的恐吓也不那么气了。想来,即使是万妖之上的王者,也有自己的无奈与退让,也不知道与妖后的婚姻,是不是他们自己愿意的。   祁远也很倒霉了,连认识个朋友,都要被这样审查,难得他还有这么爽朗的性格。方漓对他又多欣赏了几分。   “我知道了,如果太子愿意合作,我会努力配合。但是我对他并无男女之情,我想祁远对我也没有什么特别情愫,如果陛下不放心,我可以退出。”   方漓最后也是学得狡猾了,对妖皇来了个欲擒故纵。要是妖皇找得到更合适的人,何必把她拉来,连吓带哄的折腾这么久。   鹏铁翎听出来了,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心说儿子回来说起的姑娘,可不是这样的吧。到底是儿子看错人,还是姑娘学坏了?   不管如何,他话已点到,只希望他们自己能保持距离,清楚界限,其他的,也只能以解决魔灾为优先去处理了。   “希望你们早日成功。”他目送方漓行礼,告辞,渐渐不见,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希望不会有事。”   方漓回去是用的传送阵,转眼就到了,不由暗暗腹诽妖皇事多,让她多吹了那么久的风。   孟铭和任苒还在等她的消息,方漓三言两语将经过说了,对妖皇的行为重点告了一回状,蹭到师父身边抱怨:“他以为我是什么人了?”   任苒拍了她一下,算是安慰。   孟铭微怔,心中泛起难以言明的滋味。   除了初认时的情难自禁,方漓在她面前一向是个乖巧的孩子,听话、懂事、不添麻烦,从不抱怨。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阿漓在偷偷观察她的脸色。   其实孟铭不知道,她自己也是如此。   现在,看到阿漓如此自然地向任苒发着牢骚,孟铭几乎想去把任真君推到一边,自己搂过女儿说话了。   可是她做不来这样的事,真让她二人单独相处,她反而没有办法这样做。   正怔忡时,方漓碎碎地又把妖皇念了遍,问任苒:“师父,那我就去和祁远试试看。你还要再找个人合作吗?”   她师父肯定待不住。一个化神真君,来都来了,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不去帮忙。   可是就师父这性子,她愁啊,谁合作呢?   “顾好自己。”任苒也挺愁的,他自己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毛病,但显然鹏太子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当然是以他为重。   “去吧。”孟铭也柔声说道,“把握好分寸,妖皇对子嗣的婚姻十分重视,别让他对你……”   她原想说别让妖皇起了杀心,却又怕吓着方漓,略一犹豫,换了措词:“别让他对你不满。”   “嗯,我明白。”方漓并没太当回事,就她与祁远相处的感觉,祁远对美食的兴趣可比对她大得多。应了孟铭一声之后,她下意识说了声:“多谢你了,娘。”   孟铭笑容一滞,方漓话一出口,自己也不自在起来,暗自后悔。   祁远没有等她去找,而是在当天就找了过来,看见她先是叹了口气:“原来不想将你卷进来。你见过父皇,他……说话不是太好听吧?”   方漓一笑,当然不会对着他抱怨:“他也是关心你。怎么样,试试吧。你也不像孤僻的人,怎么一个同伴都没找着?”   祁远不说话了,有点忧伤的样子。方漓悄悄吐舌,不是说错话了吧。想想一个热情阳光的人,必然从小到大朋友无数,结果需要的时候,一个能有足够默契的都没有,这家伙不是开始怀疑人生了吧?   好在也只是一瞬,祁远转眼又振作起来,拿出祈石,笑道:“试试吧。”   将心念落于祈石,排除杂念,脑海中空茫茫一片无所思,无所想,时间只是片刻功夫,方漓被一声低呼唤醒,垂目一看,五色光晕从祈石浮起,笼在身周,直如仙境。   只是她的形象未免太不仙子了,瞪着眼,张着嘴,捧着祈石,发着呆。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可能与祈远有这样的默契与心意,一定是弄错了!   侍奉在一边的小鹿妖先是低呼一声,随即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看祁远,又看看方漓,心想妖皇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吧。   祁远也怔怔的,看着手中的祈石不知道在想什么,同样呆住了。   方漓先回过神来,没急着说话,想了想。   她想的是妖皇跟她说的话,所以好好理了理自己的感觉,再次确定,祁远在她心里的定位就是个不错的朋友,虽然跳脱但非常值得信赖的朋友,而且还大方。   再想一想,如果遇到危险,甚至她可能会去找他求助,并相信他会帮自己。   但是成亲?不,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自我剖析了一番,方漓再看着这祈石,就决定不管它到底是什么原因什么原理,能用就行了。   “看来我们默契不错,要不要出发?”她晃了晃祈石。   祁远从自己的祈石上移开视线,带着一丝恍惚去看她的祈石,然后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又问:“你说什么?”   方漓把祈石放下,五彩光晕渐渐消失,她重新问了一次:“我说,要不要出发?”   祁远也将祈石轻轻放下,忽然恢复了初见时的爽快:“好,出发。”   小鹿妖在一边用力咳。   太子这是怎么了,这哪是他们说出发就出发的,他们要去的定屿洲的地理环境,魔石之灾的前人总结,这是要学习的啊!   还有配合他们行动的队伍,就算不能跟他们走到最后,也要尽量帮他们扫清一路的障碍,不让他们提前消耗实力。这同样也需要时间准备啊!   太子真是!小鹿妖真情实感地担心了起来,妖皇陛下忧心的事情,不会成真吧?   一片丹心为主的小鹿妖正纠结着,正主两人说说笑笑地已经走了。   也不叫我!生气!   小鹿妖急忙小跑着跟了过去,决定替妖皇当好探子,坚决阻止太子与人族女子有超越友谊的感情。   他是近几年才调到太子身边的人,可是别看他人身长相是个小孩,这是他这一族的特点,幼年期特别长,其实他已经十五岁,在人族那也算大人了!他什么都知道。   他听说过,太子的伴读和玩伴里,有好几个与太子感情极好的朋友,还有传说中将会是太子妃的鲲族女子。他们难道都不能与太子合作吗?就算暂时不能,难道不能再试一试?   为什么一定要找一个人类姑娘。   而且……为什么她真的能与太子一次就激发了祈石的五彩光晕,成为最终的人选。   她和太子,在灵域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鹿妖越想越难过,想到大家期盼的小鲲鹏可能再也不会出生了,终于难过得掉下了眼泪。   猛地,他撞到了人身上,然后一只手摸着他的头,温和地问:“你怎么哭了?”   “哇”地一声,小鹿妖真的大哭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那个人族姑娘已经走了,他们已经回到了行宫的临时寢殿,太子本来大概是回身想叫他干什么的,被他撞着了。   但是自他侍奉太子以来就知道,太子性子爽朗开明,从不因为这些小事苛责手下,所以他一点也不怕,反而两只手揪住太子的衣袍,抽抽嗒嗒地恳求:“太子,你不要跟那个姑娘好,镇海王会反对你当太子的。”   镇海王鲲点银,就是那个天资出众的鲲族姑娘鲲诗叶之父。   鹏振衣成为太子,在小鹿妖看来是天经地义之事,他就是这一代中最强的那个。   然而万年以来,皇位的传承总在王族之内轮换,今日你这一支有出色子弟,下一次我这一支也争气了一把,大家都觉得这样很好。   渐渐的,有时候即使是妖皇的子女比同辈人优秀,大家也倾向于让其他人继位。历代妖皇为了维护王族的团结,也默认了这种规矩。   这就给鹏振衣的地位带来了隐患。   现在,王族内的主流意见仍然是由鹏振衣继位,因为他不是一般的超过同侪,而是肉眼可见毫无争议的远超同辈。   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担心这会坏了多年来的公正。这一代鹏振衣强于同辈,成为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到下一代呢?   两三代父子相继,再想让最强者为皇,恐怕也很难再实现了。   有些人确实出于公心,有些人却是怕自己这一支再也轮不到成为妖皇的机会,坚决反对,要求妖皇服从于长久以来的习俗,从两支王族中选一名年青人为继承者。   好在鹏铁翎与妻子鲲千川本就是他们这一代中的强者,又各有族人支持。镇海王的女儿鲲诗叶从小跟鹏振衣一起长大,小时候算是两小无猜,后来渐渐明白自己等一群鲲族少女被选为玩伴,其实是为了让她们与太子培养感情,以后太子的妻子多半就是从她们之中选出。   知道这事之后,鲲诗叶不但不像有些闺蜜那样害羞或是抵触,相反,她窃喜不已。因为她早就对鹏振衣有了朦胧的好感,现在更是芳心暗许,只等着做他的新娘。   幸好,鹏振衣似乎也流露出与鲲诗叶的好感,这就成了大家乐见其成的事情。   因此,王族中重要的一支力量,镇海王,就成了太子的坚决拥护者,更是天天做梦都想着自己的外孙能恢复祖上容光,下海能与他这个外公遨游海域,上天展翅若垂云,令人仰望叩首。   所以小鹿妖急啊,要是太子喜欢上了别人,镇海王不但不会再支持他,恐怕还会成了最恨他的人,到时候太子的地位还能保住吗?   但是他哭得太急了,把自己哭得喘不上气,话都说不清,所以太子耐着性子听了半天才明白他在讲啥,先是怔了怔,然后哈哈大笑:“你想到哪去了。我们只是朋友,只是朋友而已。”   “那你最近也不跟诗叶小姐来往了!”小鹿妖自认不瞎,诗叶小姐自从与太子试用祈石失败之后,总是郁郁寡欢。再加上现在她来找太子十次,倒有五六次见不着,小鹿妖亲眼看见她神色郁郁地回去。长此以往,多少感情也磨灭了。   再说诗叶小姐多好啊,太子和她一起长大,怎么就用不来祈石呢?   鹏振衣哭笑不得,这么个小不点,居然对他的婚事讲得头头是道,一脸的“你不听劝,你要吃亏”的样子。   他不禁摇摇头,先扯了块布把小鹿妖脸一抹,顺势两手一拉,给他拉出一个笑脸,然后自己笑道:“关心的事倒不少,放心好了,我有数。”   究竟有什么数,小鹿妖还是不知道。不过他红着眼睛想,太子一向睿智,他应该相信太子。   其实妖皇那里,总以为就算方漓与鹏振衣就算激活祈石,也得再磨合一阵,达到五色再出发,他那边的准备工作正有条不紊地在组织。   哪知道他们直接就激发了五色虹彩,这下就忙乱起来了。一边准备着,一边通知方漓和鹏振衣去上课。   要学的很多,还好方漓最不怕的就是这种靠背就可以的东西。记不下来?不要紧,她晚上进空间去背呀,比别人多花十几倍的时间,就不信还背不出。   将要去的定屿洲地理环境有点小复杂,有破碎大洲之称。因为它以海域为主,大型海岛却很少,尽是让人嫌弃又弃之可惜的小型岛屿。   鹏振衣没继承母亲的血脉,在海里没什么优势,只能以这些小岛为圆心,一处处找过去。妖皇给他准备的护卫与同伴,则以鲲族和其他海族居多,希望能补上不足。   至于定屿州的地理,则由当地逃出来的妖王和手下为他们讲解。   鲲鹏二族与其他大妖那里流传下来的关于魔石之灾的经验教训,也同样要在短时间内让他们记住。   鹏振衣并不用上课,他早就经过了这一遭。但方漓需要,所以耽搁了十天才出发。这十天里,鹏振衣并没有来陪同,因他已学过,方漓也不觉得奇怪。只其他人略有些不满,孟铭就薄怒之下险些去找鹏振衣,责问他究竟有没有把深入魔石区域当回事,不趁着这几天互相磨合,连面都不露了是什么意思?   还是方漓将她拦下来的。   “娘,我跟这位大少爷本来就不熟,怎么能激发祈石的也不知道,反正肯定不是天天见面导致的。这几天不见面也不会妨碍到哪去。”   方漓嘴上劝着,心里却不急,反有点甜丝丝的,也不知是为什么。当然,更直接的是有点好笑。   她娘,聆月宫清冷如月,令人仰望的孟仙子,这时候瞪眼拧眉,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一定要去闹上一场的架势。   让那些心存爱慕的男修看见,一定会吃惊地把下巴掉在地上吧。   方漓努力不让自己笑出来,却还是让孟铭发现了,一板脸:“你笑什么,这是事关生死的大事,一丝半点也不能疏忽。”   “是。娘。”方漓细声细气乖乖巧巧地答应。   任苒仍是被徒弟拉着当背景,此时也正尽职地坐在一边当背景,却没浪费时间,手里握着方漓的功课之一——一枚玉简,正在全神贯注地用功。   孟铭瞅了他一眼,忍不住道:“阿漓要和鹏太子一起去,你还能找到别人一起?”   任苒放下玉简,认真想了一会,摇头:“师兄不来,大概是没有人了。”   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孟铭差点冲口而出,幸好忍住了,没得罪女儿的师父。   “有备无患。”任苒说。   方漓主动帮师父解释:“师父要是能去还是会去的,先看,万一有人呢。”   说着她也心虚起来,瞄了眼师父。师父这么认真,可是找不到人和他一起去啊。   任苒并不在意,他一向的处世之道就是尽人事。然后听天命,或是与天争命。   该准备的准备好了,实在无人也没办法。但徒弟遇险也就罢了,真是魔石之灾需要更多人手去帮忙,他回去把师兄拉来也得走上这么一遭。   如今看孟铭失了平常心,焦躁不安,徒弟规规矩矩地劝,又劝不好。他拿起另一枚玉简递过去:“没别的事,就看看。”   孟铭一愣,接过来,突然想起聆月宫里自己合作的同门师姐,这两天她光顾着盯妖皇和鹏太子的动向,都没与师姐见面。   刚刚她还说什么来着……孟铭脸上一红,拿过玉简,问方漓:“这个你现在需要么?”   “我都记下来了。”方漓自信地说。   “那好,我先借去看一看,有备无患吧。”说到最后,她还是叹了口气。   前途未卜,到底不能放心。   方漓送走母亲后,带着点心事回来,在师父的注目下揉了揉鼻子,“我没事,我只是想,我还没去,我娘就担心。我去了之后,她也有任务的,记挂太多分神了会有危险。”   任苒想了想,安慰她:“她有分寸。”   孟铭只是一时情急。方漓真不在身边,她自然会冷静下来。   师父说话都是很认真的,不会信口开河安慰人。他这么一说,方漓就放心了,课程一结束就正式出发。   她也是自幼独立惯了,却不知目送她离开之后,孟铭仍怔怔地望着她离开的传阵送,仿佛那最后被空间力量扭曲的身影还在一样。   任苒也注视了一阵,转头淡淡地道:“我骗了阿漓。”   “你骗她?”孟铭不解。   “告诉她你有分寸。但你没有。”任苒说。   他没说什么事,但孟铭还是明白了。   她又怔忡了半刻,呼出一口浊气,恢复了镇定。   “多谢。她这时不能分心牵挂,我亦有重任在身,实在不该如此小儿女情态。”   说到此,她甚至微微一笑,又是聆月宫那个疏离而不失礼貌,清高而孤远的孟仙子了。   任苒却不语,又不知怎么说,半晌才道:“阿漓倒是喜欢你如此。”   顿了顿,又道:“她年幼,该是你有所作为。”   这些天,他这个背景也不是白当的,母女俩的相处全落在他眼中,看得他暗暗摇头不已。   师兄总说他不通人情世故,他却觉得这事情即使是他也知道要解决,偏偏两个当事人一个比一个客气小心,侍母如主,待女如宾,也就比主宾之间稍亲热那么一两分。   阿漓年纪小,是女儿,这种事,本就应该由母亲来解决吧。   忍到今天没说话,是因为严野专门叮嘱过他,徒弟的家事不要掺和,复杂。别弄巧成拙,弄得徒弟怨他。   “你可就这么一个嫡传的宝贝!”他还记得当时师兄几乎要把这句话写下来贴在他打坐的静室里,要他记住别惹事。   但这两天看孟铭好容易流露出一个当母亲的情不自禁,偏偏今天又来反省什么小儿女情态,任苒觉得,他实在是忍不住了。   孟铭被他说得愣了。好在她与女儿见面,多有任苒在一边。加上有时与方漓独处,方漓也没什么好说的,翻来覆去也就是说她的朋友、师父、阿无。   阿无那孩子不用说了,她已经暗暗存了考察的心,将来见到定要好好审视一番。   朋友和师父就那么些人,方漓最了解的还是师父,说得最多的也是师父。任苒实在也是个无趣的人,孟铭听得都乏味了,但也对任苒有了几分了解,愣了一愣之后,居然听懂了他的意思。   “我……我明白,只是难啊……”叹息的尾声越来越轻,渐不可闻。 第101章 三角   方漓不知师父与母亲还有一番关于她的对话,她现在已经到了定屿洲邻近的一大洲,来到两洲边缘接近之处。   定屿洲的传送阵还在,不确定能不能用,这边根本不敢开启与那边的传送。   古老的记载里有提到,如果灾情已经蔓延到一定程度,即使用空间通道逃生,也会将魔石产生的那种黑色烟雾带过来。   带过来之后影响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似乎会让魔石得到坐标,用不了多少年,新的地区就会发生空间爆炸,打开一个与魔域的空间通道,喷发出魔石和祈石,造成新的污染。   过去妖域没有传送阵这种东西,但有很多具有空间天赋的族群,他们慌乱之下逃生,就将魔灾扩散开来,其中最著名、影响最大,最后也灭族得最快的,就是虚空银鱼了。   当年妖域只有一块不知边际的大陆,现在却分了无数大洲,暂时看起来,因为天然的隔绝,这些大洲还算安全,不必担心会大规模蔓延。   唯一让人担心的是这些已经出现问题的大洲,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又惹来了这些灾星,其他洲会不会有同样问题。   所以,传送阵是绝不敢使用了,那么想去定屿洲,就只能走最古老的那条通道,也就是妖域古陆破碎后,自然形成的通道。   方漓初来妖域时还满怀好奇地去专门看过,没想到今天自己就要走这条路。   在邻近的升阳洲边缘,自然而生的屏障之外理应是灰蒙蒙的混沌,看上去却又时时流光溢彩。那是虚空之中的空间风暴与乱流与屏障相触时的反应,看着极美,却是十分凶险。   方漓一时都找不着通道,直到被带到入口处,仔细辨认,才在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幻色彩中找到一处始终不变的,同样光彩迷乱的入口。   这入口,似乎有东西封着啊?方漓好奇地打量,没敢用指头去戳,怕惹出变故。   这在之前的课程上也没讲,祁远——她还是习惯叫祁远,可能是为了不改变他们的相处方式以免祈石变化,所以也没人干涉——祁远似是看出她不懂,小声道:“你们人族要金丹中期以上才进得去,不然会被拦在外面,你等会用灵力冲过去,别就这么走上去啊。”   他们走在中间,前后都有人,是为了护卫他们。   方漓看见一名少女走入前回头看了一眼,先是看祁远,然后目光在她身上略一停留,这才走了进去。   方漓怔了怔。这是鲲族镇海王的女儿鲲诗叶。祁远跟她介绍过,但没有多说什么。   是小鹿妖偷偷告诉她,这是太子原本内定的未婚妻,可是祈石没有反应,她只能找了一个交好的姐妹,一起来给他们做护卫来了。   这些作为护卫而来的人,手上的祈石也都达到了五色,不过多数颜色黯淡死板,不及她与祁远的灵动鲜艳。剩下的少数人一问,不是青梅竹马或发小,就是老夫老妻,还有生死之交。   方漓看着自己手上的祈石,感到更加莫名其妙了。   还有小鹿妖偷偷告诉她鲲诗叶身份时的表情,那小眼睛眨呀眨地盯着她看,她总觉得有哪不对劲。但看看他童稚的面容,又觉得自己多心了。   如果小鹿妖知道她这么想,肯定会生气,他才不是小孩子!   轮到方漓的时候,她灵力运转,充盈全身,向前迈去。   这时只觉身前微微一滞,但阻力并不算大,随着她灵力一放一收,眼前那五光十色的入口处仿佛向里陷了点,然后身子一轻,人已经踏上了一条半透明而同样流淌着色彩的栈桥。   说它是栈桥,因为除了桥面和四周环状的屏障之外,方漓怀疑外部就是虚空。而两壁不时爆出的彩色流光,标志着虚空中的危险其实与自己只有这一壁之隔。   而再往前行一段,连这一壁之隔也渐渐不保险了。   好在他们早有准备。方漓激活了师父转交的护身玉符,乃是师门所赠,特意送来保护她完成这次任务。   难怪这条路现在没人走了,全用上了灵域帮忙建的传送阵。如果没有师门玉符保护,方漓也走不了这条路。   再看队伍中其他人,也是法宝尽出,除了两个压阵的化神期大能,两个鲲鹏一族派来的不知年岁的老妖族,其他人也都没那个本事。   并不是灵域各大门派和妖皇不想派出高手,而是修为越高,往往闭关修行的时间越长。   像天璇宗,除了宗主因为要处理门中事务,闭关较少之外,同辈的长老们,一闭关就是十数年、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也有。   这么久与世隔绝,关系再好的人也会渐渐淡下去。来试祈石,四色三色还是没问题的,五色就难了。   最后凑上的,也就这么一对来自聆月宫的双胞胎化神真君,一对鲲鹏族的恩爱老夫妻而已。   方漓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前方的消息传递过来:“快到出口了,小心。”   所谓小心,不过是注意检查一下祈石。   他们的祈石都已经被拿去加工过,现在带在脖子上。方漓只要不与祁远离太远,五色光晕就一直笼罩着他们。   但所有人还是检查了一遍,性命相关,任务相关,不可轻忽。   方漓原本将祈石放在了衣服里,这时也抽出来再检查了一次,重点是检查是否松动。   当然,这种可能性非常小,方漓也没检查出异状,正要放回去,祁远却伸出手来,托起祈石,也认真地检查了一遍,才放心地道:“没问题,走吧。”   方漓一愣,却没生出什么反感的情绪,或许是因为祁远太自然了,检查完就放了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方漓这一怔之后,也赶紧跟了上去,心中奇怪不已。   通道外,就是定屿洲的边界。与来时相似的景象,不过更添了一番奇景。定屿洲是海域大洲,海水在边界处倒卷上天,又重重落下,发出巨大的响声,犹如末日之景。   领头先行的聆月宫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妹俩已经抛出了一艘灵舟,众人祈石互相感应,五色光晕在身周流转闪烁,护着他们进入舟中。   孪生姐妹中的姐姐韦雅毫不耽搁,立刻驾驭起灵舟向早就定下的目标飞速前进。   如果此时有人在外观察,可以看见灵舟原本乳白光华流转的表面不断黯淡,表面甚至出现了仿佛被火灼过似的焦黑的斑驳印记。   这就是魔灾之地难行的原因之一。早先在灵域,只有一颗魔石时,人族修士还没什么感觉。但在妖域,整整一座大洲受了污染,海上满目暗沉雾气,对灵器法器的侵蚀破坏极大。   人身上佩带着的还无妨,有祈石光晕所罩,不受其害。可是灵舟这样的庞然大物,却不是他们的祈石能护得住的。   这些在妖族的记载中也能找到,所以在来前,他们就定好了暂时落脚并开始搜索的目标之地。而要去的地方还有很多,必须争取在灵舟损坏之前去到尽量多的地方。   此时受灾已久,定屿洲已几乎不见天光,举目不见百米之远。   灵舟在倒卷砸落的海水与漫天的魔雾中艰难穿行,韦雅虽是化神真君,但魔灾之地,连灵气也只能靠灵石补充,用起来精打细算,仍是凶险万分。   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平安到达选定的鲨岛,韦雅收了灵舟,握住灵石吸收灵气,让自己保持在最佳状态,这才沉声道:“四人一组,在岛上先寻找祈石。如果发现空间异常立刻上报,不得轻举妄动。”   众人四散开,也不知其他人有什么默契,最后跟方漓和祁远一起的,正是鲲诗叶与她的同族姐妹兼闺中密友。   鲲诗叶还好,她那同支的堂姐鲲青青,看向方漓的时候还好,看祁远的时候就不行了,白眼都快飞上天了。   方漓瞧着好笑又有点担心,趁她们专心找祈石的时候用手肘撞了撞祁远:“有妨碍么?”   祁远笑了笑:“不妨碍,她们有轻重。”   方漓在雾气弥漫中瞄见一点白色,赶紧跑过去,捡起一看,还真是一块祈石。   高兴地收起来,她朝着跟过来的祁远显摆地晃了晃,收进了乾坤戒。看两人还在另一边弯着腰一边找祈石一边说话,她又悄声问:“老实说,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鲲诗叶虽然没有闹脾气别扭,可是脸上的幽怨,和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劲啊。   祁远也偷偷瞄了那边一眼,颇有些哀怨。   “我什么也没做,就是用祈石没成功,就这样了。”   他看见方漓看他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了,那表情,好像是有点鄙夷的样子,连忙辩解:“还有最近因为责任重大,我一直在忙,她来找了我几次,我也没时间。”   这还差不多。小鹿妖其实都以诉苦的名义,把这些都告诉方漓了。他的小心思,是叫方漓主动退却,不要害了太子。   却在方漓心中成功塑造了一个对朋友有义气有担当,对女人却相当渣的形象。   不过方漓也没真这样认定,她还是相信自己的感觉。尽管这回见到祁远,他似乎也有一些变化,但气质还是很正的,方漓不相信他会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也许他有他的原因吧。   方漓并不打算去打听,实际上刚才问的话也有点过线了。只是或许是这些天为了让祈石保持五色光晕,她跟祁远接触得多,不自不觉又熟悉和放松了许多。   不过,祈石好像并没多少变化。果然还是人自己的感觉最可靠,外物毕竟是外物。   发现祈石的同时,方漓也发现了不少魔石。不过魔石不用收集,因为太多,销毁不及。只需要足够的祈石,到时候集中封锁,这个大洲就算是被放弃了,这让方漓十分可惜。   祁远很少去找魔石,更多时候是在她捡取时警戒。   鲲诗叶与鲲青青也在说悄悄话,所以特意离他们远了一点。   鲲青青在说:“你非要跟他一组干什么,还不够气人的?要我,就离他远远的,再也不要见他。”   鲲诗叶捡起一颗祈石,语气平淡:“我不是你。”   “你!”鲲青青为之气结,鲲诗叶看了眼那边正与方漓说笑的鹏振衣,垂下眼。   “我现在只想弄明白,他为什么出去一趟就变了心,就是因为方姑娘么?可他为什么不肯给我一句准话。”   被不冷不淡地晾了多日,时至念日,鲲诗叶就是一个不甘心。   鲲青青正要再数落她两句,瞄见太子与方漓去得稍远了点,赶紧拉她跟上。她二人作为护卫前来,不能离太子太远。   岛上能见度极低,方漓又发现一颗祈石,走了两步才发现,已经走到了沙滩上。她刚弯腰去捡那颗陷在沙子中的祈石,身边就掠过一阵风,祁远已经抢在了她的前面。   “小心!”   他一□□出,将一条从前方沙地里突然冒出的魔化海蛇钉在了沙滩上。   这条海蛇原来应该是青色,现在却是青黑交杂,长满了黑色的令人恶心的斑点,流出的血也是红中带黑,似乎还有股腥臭味。   方漓看了看,这是定屿洲特有的一种海生灵蛇,在海边的沙地里休息繁衍,在海里觅食,如果有人靠近它在沙地的巢穴,也会受到它的攻击。   这都是十天时间紧急学来的知识,不过看样子没派上用场,他们的分工就是这样,她全力寻找祈石,祁远全力警戒和保护。   鲲诗叶二人也发现不对,快走了几步跟上来,看见那条蛇,也是一惊。   鲲诗叶微微皱眉,对方漓道:“青沙蛇有剧毒,事前也有教过,踏上海滩之前应该小心点。”   却是微有责怪之意了,因她与鲲青青跟了过来,就看见方漓毫无防备地上前,若非祁远反应快,就被攻击了个正着,这也太不小心了。   方漓正想解释,忽然想起这诗叶小姐的身份,总觉得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就这一犹豫,祁远先开口了。   “诗叶,你误会了,我与阿漓说好,一人寻石,一人防卫,免得顾此失彼,两人都要分心。”   鲲诗叶脸色一暗,她也觉出刚才的话,实在不该由她来讲,弄得好像她是因为争风吃醋有意找麻烦一样。   可是,她刚刚是真不赞成方漓的举动。   现在祁远再一解释,简直不能更戳心。   她默默无语,鲲青青是忍不了了,对着方漓,却斜睨着祁远,冷笑道:“方姑娘,我对你没意见,但有的话真要说给你听。把安危寄托在翻脸比翻书还快,从小到大两百多年情谊都说弃就弃的人身上,你心也太大了。”   祁远呃了一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方漓又尴尬,又不知怎地有点好笑,看着祁远尴尬地扭过头的样子,清了清嗓子,只能道谢了。   “多谢提醒……”看鲲青青还瞅着她,方漓只好又道,“我相信祁远……鹏太子,在这种事上不会大意的。毕竟我要是出事,祈石只剩下一个,他也活不了。”   这倒没错,鲲青青想了想,有道理。于是又狠狠瞪了祁远一眼,拉住了鲲诗叶的手,用力握了握,仿佛这样就能把力量传给她了。   方漓松了口气,转开目光继续找祈石,不然愣在这里挺尴尬的。   祁远仍然跟在她身后作警戒,鲲诗叶和鲲青青这回不走远了,挨得很近。   因为来到了沙滩,魔化而未死的青沙蛇还不少,又有其他一些魔化兽类不时攻击,几人一时手上不得闲,顾不上别的,气氛终于不再那样紧张。   方漓却是边找祈石,边内心寻思,她是不是真是因为祈石的缘故所以才这样放心的。   她是信任祁远,可是被鲲青青这么一说,她突然觉得,是不是信任得过头了?   刚才那一阵寻找,她可真不是因为祈石联系着两人,祁远必须全力保护她才放心的。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个,只是单纯地很安心而已啊。   现在想到这个问题,她未免束手束脚起来,祁远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没一会就问她:“我们换换?”   “换?”   “我找,你保护我啊。”祁远收了枪,耸耸肩,“我都累了,该你保护我了吧。”   “……好吧。”   方漓觉得这样也好,但她忘了一件事,祁远毕竟是妖皇太子,也是鲲鹏两族寄以重望的恢复祖上荣光的关键。   就算鲲诗叶心头郁郁,鲲青青更是不知暗中骂过多少回,却都绝不会看着他涉险。   他俩这一交换位置,四人组的行动效率就大大下降。原本在附近寻找祈石的鲲家姐妹根本不找什么祈石了,就算有白色石头在脚下,也不会去拾起来看上一眼。   她们的注意力,全都在祁远身上了。   方漓有点懊恼,她还是想尽量多收集祈石回去,毕竟不知道最终需求是多少,一次任务里当然想带回更多。这下可耽误了。   她一度想干脆让她俩警戒,她和祁远一块专心寻找祈石好了。看鲲氏姐妹的紧张与认真,她相信她们虽然与祁远有矛盾,但在安全方面是一定会用心的。   可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方漓一向相信亲朋好友,但真正能让她从人品到实力到性格都感到安心,让她能将自己的安全都交托的人并不多。   至今为止,也许连她母亲孟铭都不行,因为孟铭刚晋升元婴,真遇到什么危险,方漓还是更愿意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和母亲一起闯出生路。   大概,也只有师父和阿无了。师父不用说,实是斩雪一剑过于惊艳,给方漓留下“师父战无不胜”的印象,死也改不了了。   阿无呢,实力其实一直也就是平平,但阿漓就是相信他,也是死都改不了了。   鲲诗叶与鲲青青,方漓对她们,实在是有点虚,根本不敢什么也不顾地就去专心寻找祈石了。   祁远却是完全不在乎,低头把沙滩整个找了一遍,能捡的都捡了。这儿大概不是祈石分布的主要区域,全是散着的,捡得不多,时间花得不少。真正要收集还得找到散落的主要地区,据说那种地方祈石满坑满谷,用灵诀直接收就行。   不过再少也是收获,能多一点也是好的。   祁远估算了下时间,还没到集合时,于是转过头问三人:“我们是换个方向找,还是到海里找?”   鲲青青抢先答话:“去海里。”她瞪着祁远咬牙,吐出一句话,“我们找,你们警戒。”   真是受不了了。她明显感觉到好姐妹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太子寻找祈石的样子,与方漓一般无二,专心致志,绝不分神。他就这样信任方姑娘,将性命也交托给她吗?   鲲青青知道诗叶的心事,诗叶给太子找了很多理由,认为他只是为了完成这项使命。但此时此景,情何以堪。   所以她抢先要求去海里。她俩是鲲族,在海里就是回到了最自在的环境,顺理成章地让她俩来找,让那情投意合的两家伙去时刻警惕四周的风吹草动吧!   鲲青青恶狠狠地想。   祁远和方漓都没有异议,他们也觉得这样效率更高。   后悔的是鲲青青。   她一下水,就发觉这海水也变了。虽然她们本体是鲲,在水中十分自在,而异变的海水也是水,并不会像灵气一样因受到污染而无法操控。   可是,也正是因为她们本身为鲲,亲水,对水质非常敏感。鲲青青一下水就抖了一下,感觉到了恶心。   祈石的光晕将魔气隔绝在外,所以这种恶心并不是海水中的异常造成了伤害,只是纯生理的原因。说不上具体什么难受,天性就是告诉她们,很恶心,想吐。   鲲诗叶比鲲青青还娇惯一点,她真的吐了。吐完了却不肯上岸,潜入水中,开始在附近搜寻。   鲲青青后悔不已,但也知道好友不愿在太子和他的新欢面前示弱,只好忍着恶心反胃,跟她一起慢慢寻找起来。   方漓下水就没这么强的感受了,和在岸上差不多。不过灵石要尽量省着用,她以前买的水下代步灵器都用不上了,只能继续用避水珠。   祁远不用,他自己游着,因为节省灵力所以没有在口鼻隔绝海水,不能说话。他只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朝方漓微微一笑。   方漓心中微动,朝他点点头,将注意力转移到鲲氏姐妹那里,却不免有些走神了。   直到一个大蚌突然张开两扇蚌壳时,她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一句,冬雪飞去将那要合上夹住鲲青青的蚌壳撑住,春熏直入壳中,将那老蚌刺死。   不能走神了,有些事,安全了再说。   方漓一蹬水,加快了速度跟上鲲诗叶与鲲青青,祁远却慢了一步。等他赶上时,递了个东西给方漓。   那是个祈石,表层却有点特殊,晶莹光润,似有光华。   方漓不及细看,先收了起来。   鲲诗叶虽然逞强,但是这海水实在令她太过难受,最终也只是在近海处草草搜寻一番就出来了。   出水后,两人都阴沉着脸,祁远想了想,表情也沉重了下来。   只有方漓不明白,正要问,祁远已经低声跟她解释了:“这次派来的护卫多数是海族的。过去的记载里虽然说魔石之域的海水会令水族不舒服,但并没有详细,大家以为有祈石在,有一点难受能克服,在水里毕竟是水族方便。”   结果这难受真不是一点半点的,如果他们要寻找的空间通道在海里,这任务的难度怕是又加大了。 第102章 逃命   离开沙滩,四人选了个相对安全的方向,又搜寻了半日,这才回到约定的集中之所。   其他人也陆续回来,有人身上带伤,不过还好,看上去都不是重伤,不妨碍下面的行动。   但是好些人面色沉重,显然和他们一样,意识到判断错误,这次行动出师不利。   祁远倒是没受多大影响,他自己是鹏族,来做这件事就有别人帮不到最后的觉悟了。   来自鲲族的老夫妻俩心情也不太好,统计了各人收集来的祈石后,总算露了个笑脸。   “收获不错,首战告捷。那么,有人发现异常状况么?”鲲族老者鲲远不怎么抱希望地问了一句,果然人人摇头。   第一处落脚地就找到空间通道,要是成真,那也太过幸运了。所以他们也不失望,点齐人之后一起上了灵舟,再往下一处去。   每处找到的祈石不是很多,每组找到的数量约在十到二十之间。除祁远与方漓,四个压阵脚的前辈之外,妖皇给儿子组建的护卫有二十人,合起来也不过两百多块。   方漓现在体会到妖域对抗上古魔灾的艰难了。祁远没事时给她讲魔灾的事,听他说,这次收集祈石主要是为了防止其他地方也发生同样的事,可以趁灾情没扩散到一洲时封锁住。但必须准备更多的祈石,将这些已经沦陷的大洲也给封了。   现在虽然不是上古时连成一片的古陆,可毕竟彼此之间还有天然的通道连接。谁也不敢保证那些魔气真的不会扩散。   而且据记载和大妖们传承的记忆,这些地方的魔化灵兽们经过一轮淘汰和攻杀,剩下的那些会渐渐适合魔气,会成长进化。更不要说那些没逃出来的妖族了。   当他们能够通过两洲之间天然通道的时候,就不是大家想隔绝就能隔绝的事了。   就算是现在,时间也很紧急啊。几个大洲并不是所有的妖王都逃了出来,如果他们没在爆炸和互相杀戮中死去,就很有可能穿过通道,将魔气带到其他大洲去。   封锁这些大洲,不是一件可以悠闲筹划,慢慢完成的事,实际上也很紧急了。   而让人忧心的是,需要的祈石数量实在是有点多。   方漓粗略地算一算,也就只能期待在他们之后,能有更多的人达到标准,参与到这个任务中来。不然仅凭目前的人数,除非找到祈石集中分布之地,不然恐怕进入不同大洲的队伍加起来,都不能达成目标。   灵舟几乎是用极限的速度飞行,路上还撞飞了从海上腾飞起来攻击的异化灵兽,赶到下一处。   这样马不停蹄地去了六处,灵舟表面自然的光华越来越黯,再去两处大概就要坏了。不过众人都无异色,这算是顺利了,路上没遇见厉害的魔化灵兽。这次过来他们又岂是只带了一艘灵舟。妖皇出资,聆月宫天璇宗太玄宗这几家自然乐得慷慨,不仅韦雅姐妹俩的乾坤戒里带了十艘,就是方漓身上还带了五艘呢。   本来还可以带更多。但经过讨论,来到妖域的长老们都认为第一次去魔域还是谨慎为上,先探路,消耗掉五艘灵舟时就要回头,不要贪多。回来总结经验教训后再去也不迟。   这一决定确实有远见。韦雅已经决定提前回归了。因为水族在海中的不适,原计划已不适用,最好能回去看看有没有新人达到标准,替换掉这些水生妖族,再重新进入探索。   然而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就在她与另三人合议决定再走一处就回航之后,一直很顺利的灵舟飞行途中遇上了麻烦。   那时方漓正抓紧时间吸收灵石的灵气以恢复。上一处他们这队的运气不是太好,祈石没找到多少,却遇上多次袭击。她得利用路上飞行的时间恢复实力才行。   虽然在灵舟上不用保护,但祁远还是坐在她身边护卫了起来。鲲青青已经绝望了,跟鲲诗叶说:“算了吧,我看他是认真的——我倒情愿他只是变心,负了你但对那位方姑娘用心。不然想想我们以后的妖皇是个风流浪子,我都觉得恶心。”   鲲诗叶不语,她并不仅仅是青青以为的不甘心,更多的是奇怪与不解。   方漓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就是祁远急切转开视线的窘迫。   她抿了抿嘴。鲲诗叶一直看着这边,就见方漓低头不知想些什么,然后从乾坤戒中取出一挂粉色珠链,挂在了颈间,又取出一对耳环,慢条斯理地带上。   祁远转过眼去并没看见,鲲诗叶看得清楚,那是一串桃花泪,很漂亮,但并不适合方漓现在这一身以战斗方便为目的而设计的衣着,也没看出有什么符文能帮助战斗。   她不明白方漓突然拿出这个做什么。   方漓带上后并没有再做别的事,祁远转开视线后出了会神,又转了回来,却是一呆。   方漓见他视线落在自己项间,摸了摸珠链,微微一笑:“朋友送的,好看么?”   “好……看。”祁远似是有些慌乱,扭了扭身子。方漓正要说些什么,灵舟忽地巨震。   “都坐好莫动!”韦清的声音传来,船身一个急转,若非众人都是高手,猝不及防之下怕是会有被甩上船壁的。   祁远下意识地拉住方漓,方漓看了他一眼,没有挣开。祁远也没注意,抓着她就扬声道:“韦长老,麻烦让我们看看外面的情况。”   韦清大概正与姐姐一起操纵灵舟,过了一会才有反应。方漓就见舟壁上渐渐映出外界影像,因着是以灵舟的视角看出去,所以并不全面,却十分吓人。   离舟壁最近的一个石龟族在影像刚出现时就受了惊吓,直接现出本体把头缩了回去。   他的同伴又好笑又羞恼,拍着他的壳叫道:“还没打进来呢,你先出来行不行。”   原来刚才正好是极险的一幕,外面不知是什么灵兽,正张开大嘴要将灵舟一口吞下。这影像映出来,就是两排白森森的利齿,和黑洞洞的巨大嘴巴。   那石龟族的妖也不年轻了,一时惊吓丢了脸,也非常不好意思,讪讪地恢复了人身,解释道:“我小时候被一只巨鲸吸到肚子里过,等了三天我爹才找到它,剖开肚子把我救出来了,实在是……”   确实挺可怕的,尤其对于小孩来说,这下大家能理解他了。   说话间,灵舟在利齿间灵活穿梭,于间不容发之际,赶在那巨大灵兽合拢嘴巴前逃脱。   这时已经有人认出来了,并说给大家听:“是黑水巨鲸!”   正是那个石龟妖族,他脸都白了,差点控制不住变回妖身再缩起来。   当年把年幼的他吞到肚中的正是这种巨鲸!若不是他这一族天生防御强大,他又天资出众,哪还活得到今天。   祁远站起来,沉声道:“黑水巨鲸是个强敌,虽然两位前辈应该能摆脱它,但大家也好做好准备——事先的演练还记得么?”最后一声他提高了嗓音,把那些看着影像看出神的人也惊醒了,忙检查起自己的祈石来。   这一步,是事先一再强调的。任何行动之前,先检查祈石的携带情况,再确定同组同伴的位置和身体状况,然后再进行下一步。   具体到这里,就是做好舟毁人散的准备。每组人都拿出一根特意炼制的坚固锁链,扣在自己和对方的腰上。万一船毁了,使用祈石的同组二人绝对不能分离。   他们还没有一组达到六色光晕,不能远离对方,与别人失散都还能想办法,与自己的同伴失散就是死路一条。   祁远提醒过别人,就看向方漓,因为是方漓收着。   方漓却没立刻去拿,而是看着手,她的手正被祁远抓着。祁远正要放开,却听方漓轻轻说了一声:“男女授受不亲。”他像握了火炭一样赶紧松开,方漓拿出锁链,先扣在自己腰上,然后将另一头递给他:“给你。”   祁远默默地扣上,扭过头去,半晌才轻轻说了声:“对不起。”方漓不语,静静看着舟壁上的影像。   现在已经换了角度。灵舟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从巨鲸嘴下逃生,现在飞速向前。而后方,巨鲸还在锲而不舍地追杀,离得极近。黑水巨鲸本来应该不能飞行的,但它现在显而易见的产生了变化。地图上标注了这一带的危险,并没有什么厉害的飞行灵兽,所以灵舟遇险时飞得很高,没防备这突如其来的危机。这也让众人心中更为警惕,也更为担心。   巨鲸算是这一带灵兽中的小霸主之一,目前看来,它不过是增加了飞行的能力。那么其他灵兽呢?这附近的妖王呢?如果能活下来,他们还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对他们此行又会增添怎样的变数。   舟内二十多人,多半都在想这个问题,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吧,本来已经渐渐甩开的黑水巨鲸突然加速冲过来,却偏了一点方向。   而灵舟也猛然一顿,硬生生偏了一个方向,向右下方斜掠过去。   舟壁上影像变幻,众人稳住身形后再看,发现黑雾中喷洒出黑红的血水,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好在鲲远略带紧张的声音适时传来:“出现妖王,黑水巨鲸已死,众人准备各自逃生。不必寻觅同伴,自去通道离开!”   妖王!众人面面相觑,不由心生悲观。他们有四名相当于人族化神期的高手,然而一个真正的妖王,即使是小族的妖王,实际战力也足以抵得上两名化神真君了。   何况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妖王定有变异,身在主场毫无顾忌。己方高手却是束手束脚,灵力难以为继。他们这些连帮忙都帮不上的,真的能逃出去吗?   祁远再一次抓住了方漓的手,方漓反手握住他,没有再说什么。   灵舟本就是强弩之末,这次顺利飞到目的地之后就要换了。与黑水巨鲸一阵盘旋,更是在损坏边缘。   后方的妖王被黑雾遮掩,看不清形貌,但来的人都做过功课,这一带的妖王,应该就是方漓知道的溟沧鲸的一支。这一族总人数虽然不多,但在很多海域大洲都有分支称王称霸,正巧这一带原本就是一位名为溟六乙的妖王领地,不出意外就是他了。   韦雅一念及此,不顾灵舟将损,再次全力催动,将速度强行又提升了一截。   幸得如此,就在他们提了速度飞出之际,后方黑雾中陡然传来极大的吸力,连黑色雾气都急剧消失,露出一片可视空间,也让众人看见了后方的妖王。   果然是溟沧鲸,他此时现出妖身本体,大嘴张开,天赋的“鲸吸”之力席卷而来,让舟中众人明显感觉到在被往后拽动。   幸好韦雅见机得快,提前催发了速度,不然此时怕是众人要一起到鲸口中一日游了。   溟六乙也不知是熬过了魔化之苦,变成了那种神智清醒却嗜血残暴判若两人的魔族,还是被魔气侵蚀得只剩下攻击本能,见这小小灵舟竟要脱开自己掌握,愤怒得发出一声震天怒吼,连海面都卷起了巨浪。随即他变了人身,手上多出一把长刀,如果认识他的人会知道,这就是他原本高价从人族那买来的武器。可此时灵器颜色已然发灰,即将朽坏。溟六乙看来确实是失了神智,就拿这即将损坏的长刀一刀劈下。   刀毁,雾散,海分。   灵舟在空中一声巨响,爆炸解体。   下饺子一样往下掉人的场景并没出现。四名高手一起迎上溟六乙,其余人早已做好准备,当韦清发现难以抵挡妖王一击时就打开了灵舟。众人各施本领,四散逃开。   不用他们帮,他们帮不上忙,只会拖后腿。每个人身上都带了灵舟和灵石,各自逃命吧。   祁远早就抓住了方漓,灵舟打开的刹那,他低叱一声:“走!”方漓便抛出了带在身上的小型灵舟。   这是备用的,只能三五人乘坐,速度不比大型灵舟快,但是灵活许多,最重要的是操纵起来省灵力。   顾不上看其他人,方漓一入灵舟便将手按在了灵舟中的枢纽上,输入灵力,飞速离开已成为战场的地方。   四对一,不出意外且速战速决的话应该会很安全,但肯定是顾不上保护他们了,不赶紧逃,光是五大高人战斗的余波,就能让他们死得不能再死了。   所以这个时候,所有人都顾不上看方向,就见着向哪个方向逃的都有,就此星散了。方漓也不例外,本来在大型灵舟上时她还辨别了一下方向。但太难了,四周都是黑沉沉的雾气,所以辨别方向的仪器都失了效果,一路上他们是通过已知的岛屿定位的。   这一遇险,灵舟前后绕了几圈,可就将他们给绕晕了。此时还是先逃吧,安全了再说。   方漓和祁远的灵舟为了躲避战斗余波,开始是贴着海面飞的。很幸运,没遇上什么海中灵兽,但她也不敢大意,脱离战场之后就升高了灵舟,认定一个方向猛飞了过去。   当前方出现一座岛屿轮廓时,身边已是没有其他同伴了。祁远不说话,方漓也不说话,气氛有些僵硬。方漓操纵着灵舟沿岛飞行,祁远不用她说,取出纸笔开始勾画,很快确定了这座岛的名字,也确定了他们现在的位置。   “还好,要回到通道不算太难。”祁远轻轻地说。   方漓嗯了一声,操纵灵舟下降,落在岛上。   她不打算冒险,仅靠两人还要在岛上继续寻找祈石。不过小型灵舟的耐久性远不如大型灵舟,刚才的飞行中为了保障速度,她没有分出精力去激发防御符文,所以灵舟表面已经出现了问题,再飞恐怕就要在空中解体了。她得停下来,换艘船。换下来的船就留在这了,带回去也不知会不会带回魔气。祁远在地图上画了条线,征求方漓的意见:“从这儿走?”   不走原路。他们这一路找过来,已经离进来的通道很远了。从这里出发的话,反而是离通往另一个大洲的通道较近。而且祁远研究了,稍稍绕一点路的话,危险不会比走原路更大。   方漓仔细看着地图,同意了他的意见,祁远又问:“我来操控?”   她同样没反对。   一路无言,直到方漓发现前方的雾气有些不对。   “看那边!”   海上似有飓风龙吸水,雾气盘旋着向下方卷去,又突然猛地向上蹿高,就像是有一头怪兽在一呼、一吸、一呼、一吸。   方漓手心冒汗了,这就是古老的记载中,空间通道的模样。但又似乎不是,记载中的规模比这个可大得多。   如果按记载中来看,他们这样近的距离,早就被卷入通道中了,还容得他们停在这儿细看?   祁远也说了声“不对劲”,拉开距离,绕着那一处飞了两圈,拿不定主意。   “去看看。”方漓轻声说,“原本我们就是来做这件事,现在没了同伴,不要轻举妄动,只看一看,确定下次来的目标。”   祁远便绕着圈子缓缓地接近,方漓又丢下一枚铭刻了光亮符的玉符,虽然不多时就被侵蚀熄灭,连玉符都被吸走没了踪影,但两人也看清楚了,下面确实有疑似空间通道的存在。   对视一眼,祁远点点头,面露喜色。这次虽然出了意外,但误打误撞找到了任务目标,回去之后重整旗鼓,再来可就方便了。   “确定位置。”方漓说。   “嗯。”祁远小心地远离了空间通道,降低速度,在附近寻找岛屿定位。   同样是绕着圈慢慢扩大范围,速度不快,方漓不禁又望了一眼通道的方向。现在被雾气遮掩,已经看不见了,只能通过黑雾的异相来判断它的位置。   就这一眼,她突然觉得不对。   “别找了,快飞!”急切之下,她的声音都尖锐起来,祁远想也不想,就着灵舟现在的方向加速,灵舟几乎化作一条白线,在黑雾里疾驰。   背后,原本盘旋向下被吸入的黑雾没有规则的律动,而是四散逸开,方漓看见是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出来了。   “弃舟!”她叫道。   黑雾中响起雷鸣般的吼声,是某种灵兽,或是失了理智的妖族,离他们不远了,却仍是什么也看不见。   祁远弃舟又换了一艘,这一耽搁,又让距离拉近了一些。   现在他们已经能看见身后的黑雾扰动的形状,追来的家伙极快——实际上,从比灵舟还快的速度来看,实力绝对也非常强大。   换船之后飞了不到半刻钟,黑雾陡然破开,劲风挟着如有实质的烟雾扑下来,二人身在舟中也觉身子一沉,被向着下方压去。   方漓剑已出鞘,祁远枪亦在手,既不能逃,那就一战。   二人勿需多言,在灵舟解体前脱身而出,一声长啸一声轻叱,方漓飞剑开路,祁远冲上前去近战。   “原来是只猩猩。”二人同时看到,同时想到,却又同时惊讶不已。   这定屿洲,又是哪里来的猩猩?   急切间两人也看不出这猩猩是妖域哪一种厉害的高阶灵兽,只见得他毛发暗红,一拳激得雾气缭乱,落在人身上必然落不着好。祁远也没傻到跟他拼力气,虽是近战,仍是极力游走。好在他的本体亦是以敏捷和速度见长,尽管仍然时不时被拳风擦到,闷哼一声吐出血来,但暂时还没有性命之危。   方漓分了神,一边飞剑为他掠阵救场,一边感应丹田中剑气,于冬雪剑上凝而不发。寒气侵入她的肌肤,令她微微有些发抖。任苒已是化神真君,这剑气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她有些承受不住。   但方漓仍是坚持着没有放出,她要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最好的机会。师父所赠三缕剑气,她恐怕是使不出全部了。第二剑拼着重伤,或许还能试一试,但不能寄希望于此。因此,第一剑尤其是关键。   真正的战斗也就靠祁远了。   祁远甚至看不出这只猩猩是高阶灵兽还是哪个妖王的妖身,只能判断出它是天生神力,还有风系异能,高壮的身躯偏还异常灵活。打起来没什么章法,但力气太大,随便刮到哪里都是重伤,处处都是要害。而祁远的攻击又每每落空,至今只在它身上留下两个小小的创口。   就这两处创口,令猩猩更为暴躁,连连狂吼着加快了挥拳的速度。   祁远几乎支撑不住了,但见方漓不远不近地双手握剑呆立不动,祁远仍是咬紧牙关,不但竭力硬抗,还在设法给方漓创造机会。   蓦地,他以猩猩不及反应的速度飞向上空,,再以雷霆之势人枪合一,向那猩猩地顶门飞去。   猩猩怒吼一声,仰头举起双臂,就要抓住这个激怒它的家伙,要将他狠狠掼死。   就是现在。方漓没有松开剑,连人带剑撞向它露出的腹部。   但那猩猩神智虽失,自保的本能仍在,此时上下皆敌,便一手去抓祁远,一手去挡方漓。   这就是方漓没有放出剑气的原因。若放出剑气,这猩猩重视之下未必躲不开,而如今剑气含而未放,它只当是方漓这个不怎么样的对手之一拼命之举,只用了一臂来挡。   这就是方漓的机会了。 第103章 骗子   直到剑尖触及那带着硬毛、如同石块钢铁一样的皮肤时,方漓才用尽全力,将剑前推,同时剑气如针,贯穿了猩猩的手臂,又将它腹部破开一个血洞。   猩猩惊天动地一声惨叫,原已抓着祁远的右臂无力地落下,捂住自己腹部,摔到了海上。   祁远也摔了下去,幸好方漓还能动弹,一把接住了他。   祁远朝她笑了笑,正要说话,不料两人又同时变了脸色。   远处,隐隐又传来一声兽吼。   “这回要死了。”方漓低头对祁远说。   幸好海面上有露出水面的礁石,她抱着祁远落下来,有个立足之地。其实她双臂经脉受寒气所伤,此时酸软麻木,颤抖不已,也实是坚持不住了。之前实在高估了自己,第二道剑气根本没法使用。   所以她坐了下来,托着祁远让他靠在自己腿上,歇了一会,听见那兽吼声又近了些。   没有那头猩猩的速度,但是也慢慢追近,而她也气空力尽,跑不动了,尽管她握着灵石,没有放弃恢复灵力。   “这回大概要一起死了。”她又说了一次。   祁远不语,方漓瞅了他半晌,也没再开口。   祁远也没说什么让她自己逃。魔石之灾里,自己逃也就是个死。   “真倒霉,它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方漓换了话题,祁远摇摇头,他专心操纵灵舟,真没注意到。   方漓也不是问他,只是为了整理自己的思路。   “明明不应该出现在定屿洲的,我觉得像是从通道里冒出来的。通道是通向魔域吗?难道那里也有生灵,就是这种没脑子的货色?”   祁远听她自言自语,嘴角一动,忍不住笑了。   魔域其实也有人探过,但得到的信息很少。因为魔气太过浓烈,祈石五色虹彩光晕也抵挡不住,要达到六色以上才能在其中活动。据说那儿是没有生灵存在的死寂之地,所以那头猩猩的出现是很迷的。现在追来的又不知是什么。   那家伙跑得没猩猩快,方漓还是不想坐着等死,跟祁远交待:“等会我去迎敌,你再休息一会,看看能不能有气力操纵灵舟。”   灵舟的灵力维持主要靠灵石,但是操纵它仍然需要使用灵力或妖力。方漓现在迎敌勉强只能靠神识控制飞剑,操纵灵舟是别想了。   祁远也不跟她争,默默点了点头,去抓紧时间恢复自己的妖力。   这次追来的灵兽确实够慢的,方漓又等了一会,才看见黑雾散乱,一个怪物闯了过来。   说它是怪物,因为它看起来完全不像正常的灵兽。原体看上去勉强能认出是狼,却在肩上长了只歪在一边,怎么看都不太正常的脑袋。这脑袋没有毛发,看起来血糊糊的,也没有耳朵和眼睛,若不是一张嘴张张合合,简直就像个肉球。   身上的毛也是这边秃一块,那边少一块,少了毛的地方居然有的还长出类似多余的器官,令人看得恶心。   看见方漓,这只狼正常的那个脑袋张大嘴朝她扑了过来,不正常的那个也张着嘴,歪着向她咬过来。   方漓春熏飞出去,在它颈间一绕,一个硕大的脑袋就掉了下来。   这么简单?方漓都愣了,也不敢放松戒备。却见那狼畸形的脑袋还张着嘴乱咬,整具狼尸却从半空掉落,轰然一声落进海里。她有点茫然,真这么简单啊?   不对!她蓦地一惊,刚刚听到的兽吼,好像不是狼类的声音。前方再生变,又一只怪狼出现,又是一只,又是一只!   是狼群!   那兽吼声再次传来,狼群一分,黑雾中出现一只高大的灰毛象,动作缓慢,抬起鼻子仰天一吼,正是一直追过来的那个声音。   随着吼声,狼群竟分了队,有些直攻方漓,有些绕后背袭,有些竟径去攻击祁远。   方漓一支飞剑左支右绌,额上见汗,身上挂彩,即使是相当容易杀死的狼群,也有些应付不来了。   只恨体力空荡荡的,只能靠春熏建功,若有冬雪配合,这狼群其实很好对付。   方漓抽空退后,坐到祁远身边,这样更方便照顾。祁远对外界不闻不问,全交给方漓应付,他只管恢复妖力为脱逃做准备。   那只象怪看着驭使的狼群渐被杀空,无动于衷,只一步步走近,血红的双眼里闪着残忍嗜血的光芒。方漓甚至觉得,狼怪死得越多,它越兴奋,对自己来说越危险。   不过也没什么区别了,她现在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之前恢复的一点灵力也已经空了。   “你……”她扭头看向祁远,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祁远收起手上还没吸收干净的极品灵石,站了起来,挡在她身前。这时候他的灵力也不足以操控灵舟远遁,想让己方二人脱险,也许只有一个办法了。   方漓见他瞧了过来,眉宇间尽是犹豫之色,冲他板起脸摇了摇头:“不要。”   祁远呼出口气,排除杂念,不再想其他的事,只朝方漓笑了笑:“忘了说,你带上首饰很好看。”   象怪似乎不像刚才的猩猩那样完全没有理智,否则就直接冲上来了。它扬着鼻子,两根獠牙不像是骨质的,倒像是金属,乌沉沉的。   它于海上踏波而来,忽地一脚重踏,祁远面前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拐了个弯向他撞过来。   祁远的枪已经在前次战斗中被打落海中,现在是取了一把剑在手。他竟也是个剑修,只是修为不到家,没达到心念一体,神识控剑的地步。   如今也顾不得许多了,他反手接过方漓塞过来的符,看也不看,激发后扔了出去,同时一剑向象怪劈去,防止它趁乱偷袭。   方漓递过去的是一张防御符,在前方形成一个灵气罩,将水柱挡住,激起一片水幕。   象怪发出一声吼叫,加快了速度,闪过祁远的剑气,一鼻子甩在灵气罩上。   几乎可以听见灵气罩破裂消失的声音。祁远不敢怠慢,一剑凝重刺出,无招无式,却似有重重山岳慢慢压下,空气都好像变得喘不过气。   象怪目光一闪,没再靠近,再度踏足,这回海上升起的水柱不再是一根了。   方漓一手握灵石,一手勉强激发灵符抛出去抵御,这时不能让祁远分心。   她也暗暗惊讶,他居然已形成剑意,真是可惜,这还学什么枪法。作为一个剑修,她这样想。   她也很奇怪自己在这时候还会胡思乱想,但心中就是一片平静,不是没有恐惧慌乱不舍和怀念,但……这些情绪并没有打乱她的心湖。   也许是因为他吧。她想。   象怪的小眼睛看得清楚,眼前这两个人,已经撑不住了。畸形而混沌的快意充斥在它的体内,它想用鼻子将这两人抽成血肉模糊的一团,那会让它非常非常快活。   而祁远,就发现它的力量与法术变得更难抵御了。   原来它之前竟是猫戏耗子,未出全力啊。他苦笑着想,反身抱住方漓,背上挨了重重一击,被象怪的鼻子抽得打着滚飞了出去,摔在海里。   方漓的避水珠还没发挥作用,两人又被一道水柱冲上天,再重重的摔落。祁远竭力护住方漓,但这种情况下,也是无力回天,两人神智已渐渐不清,只觉得不断地飞起,摔落,一口口鲜血吐出,染红了海面。   “还是不甘心。”方漓模糊地想,还是她实力太低微了,第二缕剑气都没法用出。还有,如果能带人进入她的空间,就得救了。   可惜不能。不知道她那神秘的空间在她死后会如何,她种的花养的灵兽灵禽又会如何。   对了,白虎呢,它去哪了?意识模糊间,她似乎听见象怪的吼声,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么新花样,她已经不知道痛了,随便它吧。再一次落进水里,辟水珠的小小空间内,祁远已经晕了过去,仍然紧紧抱住方漓。方漓睁着眼,隔着海水,似乎看见了师父的脸。   她冲着师父笑了笑,然后又看见了娘。   “娘。”她喃喃地说,原来小时候听村里人说,人死之前会看见想念的人,是真的啊。   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方漓还在恍惚,她没死?没死怎么会看到师父和娘的?难道师伯也来了,不然师父怎么出现在定屿洲呢。   还有,她现在也看见娘了,这是临死前的幻觉还是真的?   她还在想着呢,孟铭已经探身过来,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总算醒了。”   她脸上带笑,眉宇间忧色尚未散去,不知守了多久。   方漓有点怯怯地抬手,抓住她的手,这才有了点真实感,开心地叫了声娘。   “我还以为死定了,原来真的是你们呀。祁远……鹏太子呢?”   “当然是一起救回来了。没想到你们有四个化神境界的人坐镇,还是遇上了这种危险,以后还是别去了。”孟铭其实是有点生祁远气的。   如果不是妖皇一定要自己儿子去立功,方漓跟着任苒去,怎么也不会出事。   “那就好。”方漓喘了口气,胸口还闷闷的痛,伤得不轻,“师父呢?”她得让师父知道她没事了。   “这是聆月宫的驻地,我这就告诉他,让他来看你。”孟铭轻轻按住她,让她别乱动,自己与任苒联系上,不一会儿任苒就来了。   一来二话不说,按她脉门查看之后就塞了粒丹药给她。   方漓一口咽下去,正要说话,任苒道:“太子无事,不必惦念。”   “我才没惦念。”方漓嘟囔着,想跟他们说通道的事,结果今天师父话挺多的,又抢先说了:“太子醒得早。”   所以该说的消息太子都说了,不必她费事了。   方漓在被子里蹬了蹬腿,不怎么开心。   虽然刚醒,不过可能是为了让她能安安心心地休息,孟铭还是把一些新消息慢慢说给她听。   比如说他们发现的空间通道,在她昏迷时已经又去了一拨人,发现那里是并非通向魔石真正的来源——那个未知的魔域,而是来自上古时就被污染的妖域古陆。自古陆破裂后,这些受了污染的碎片不知所踪,不想隔了亘古的岁月,终究还是个大祸害。   另外有个坏消息,或者对于妖皇来说是喜忧掺半的消息。其他妖王派出的队伍都失败了。离上古大灾太久了,尽管他们都觉得准备得极为充分,但真正开始行动,才发现困难永远比预料的多。   所以,他们成了唯一有所收获的队伍。   方漓听完了,也没怎么高兴,甚至觉得更担心了。几乎全军覆没的结果,可谈不上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如果魔灾扩散,妖域还能像上古一样挺过去么?灵域又能否独善其身?   不过这还不是她这么个金丹境修士能操心的事,孟铭也只是略说了几句,让她好好养伤不要多想。   方漓也就真的安心养伤了。但孟铭并没有一直陪着她,既然发现了空间通道,她和其他能进入魔石区域的人一样,都有任务。   因为人手实在是再多也不嫌多的。   消息也陆续传了过来。   其他受害的大洲也找着了空间通道。   有人从通道过去,确定了这次出事不是因为上古传说中的那个魔域,而是过去被污染的古陆碎片。   还有那些古陆碎片的情况,很不好。除了已经完全魔化的环境之外,还有大量魔化的生物。也真是怪了,这些变得疯狂嗜血的生物居然没有在自相残杀中灭绝,它们似乎是形成了一种新的平衡。   当通道打开,魔气疯狂涌入的时候,附近那些疯狂的灵兽和嗜血的魔化妖族,也纷纷来到他们眼中的新世界,以新世界的血肉为食,满足扭曲的本能。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大量魔化生物的入侵,会让收集祈石的工作变得困难,毕竟人手不足;但空间通道的那头不是魔域,也让所有人大大松了口气。   不是魔域就好啊!   再来一次上古大灾谁吃得消啊!   到孟铭任务完成回归的时候,方漓也能下地了,但被孟铭镇压,继续在床上躺着休养。   这时候就看出人族和妖族,尤其是大妖之属妖族的体魄区别了。方漓伤得轻,祁远伤得重,但是祁远已经能满地走。   方漓知道这点,不是孟铭说的,而是祁远跑来看她了。   孟铭不在,不然就直接让他进来了。负责照顾方漓的不是行宫的妖族侍女,而是孟铭刚从聆月宫专门叫来的钱玉江。   钱玉江可不认识祁远,所以她问方漓:“阿漓,来了个说是认识你的妖族,叫祁远,见不见他?”   “不见。”方漓一口回绝,还拉上被子挡住脸。钱玉江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去告诉了祁远:“阿漓身体不好,不方便。”   祁远就回去了,第二天带了不少丹药和补品过来,再次被回绝。这下他也明白了,不再来了,但是补品还是送来。   孟铭不在,钱玉江请示了聆月宫留下管事的真君,把补品收下了,丹药就退了回去。   “任真君的徒弟还愁没有灵丹妙药么,我们自作主张收了,别让任真君误会,以为我们聆月宫看不起他。”真君说。   钱玉江心想,阿漓跟她说过的任真君大概不至于。   补品呢,她问阿漓要不要吃,阿漓居然发脾气了,闷进被子里乱踢了一气:“我才不要吃。”   钱玉江傻眼了,还真是第一次看阿漓这个样子啊。她倒是对祁远好奇起来了。   好奇也没有,方漓像锯了口的葫芦,死也不说,提也不提,只与她聊别后情状,各自的游历和趣事。   后来任苒把她接回去了,亲自来接的,不然孟铭不放人。   “再养就废了。”任苒说,他嫌孟铭把方漓看得太娇,伤势大好了还叫她养着,天天补品吃着。还是回来,修炼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阿漓也好收心修炼了。   方漓也松了口气。她不是不想和母亲在一块,但是她这次重伤差点死掉,孟铭太紧张了,弄得她也很紧张,怕自己什么举动不对,让母亲担心。所以孟铭让她别稍好一点就下地,她就乖乖地躺着不动。   还是回师父身边轻松一点,方漓很愧疚的承认了这一点。   而且她有心事想跟师父说。不过刚回去的时候还没机会。任苒带着伤回来的,不算重,休息了几天又出发了。   没办法,现在能进入魔石区域的化神境真君人数有限,他已经去关闭了两处空间通道,这是去第三处。   倒是金丹境的年轻一辈中成功的不少,收集祈石的速度大大加快,各大门派的炼器高手们也有了用武之地,拿着祈石研究来研究去,像天璇宗的徐鹿已经是吃嘛嘛不香,眼睛里只有祈石了。   擅符文阵法禁制的也没闲着,已经开始拿魔石做小型实验,看怎么利用阵法发挥祈石的作用,减少对祈石的使用,用更少的数目达到更好的效果。   方漓闲着没事,也拿着别人实验过的成果琢磨,提出意见。有些收到反馈是失败了,但有些倒也派上用场。   到任苒再次回来时,方漓是真的伤愈了。   “师父!”她迎上时先仔细端详了一番,挺好,这次师父好像没受伤。   任苒由着她左看右看,还解释了一句:“没有妖王。”   这次运气好,没有厉害的异化灵兽和妖王从那边过来,也没遇上侥幸没死的妖王,对于任苒来说真的很轻松了。   “师父,这次休息几天?”没伤,说不定过两天又走了。   “没有了。”任苒想了想,所有出事的大洲的空间通道都被关闭了,不过他也没打算闲着,现在祈石的数量是多多益善,他作为化神真君,带徒弟去应该更安全。   “休息三日,你与我同去。”他说。   方漓呆了呆,她要去,岂不是得叫祁远一起去?   她低下了头。   任苒觉得不对,徒弟的情绪不太对劲。   以他的了解,他知道方漓不会是因为一次重伤就逃避任务的人。她对这种救人助人的事一向很热心。所以这是为什么?   一念及此,他也不忙着安排三天后出发的事了,坐下来,自己倒了茶,点了点桌边的椅子:“坐下说。”   方漓坐下来,头还是垂得低低的,小声说:“我不去行不行?”   还真是不愿意去?任苒可不信。他想了一会,敏锐地发现了问题的核心:“你不想与鹏太子见面。”   方漓快把头垂到胸膛里去了,低得快听不见的“嗯”了一声。   任苒能看出来原因,可看不出来为什么,于是又点了点桌子:“讲。”   明明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家鹏振衣把她抱在怀里护得死死的,半昏迷状态还每每调整身体,用自己的背去承接象怪的法术冲击。孟铭都感动了,后来红着眼说阿漓命好,有人这样对她。   所以,她为什么不愿意见人家?   任苒想到什么问什么,一下把方漓问哭了。   她这眼泪突如其来,其实忍了好久。方漓抓住师父的衣袖,眼泪汪汪,万分委屈,没头没脑地控诉:“师父,他说过不会骗我的,可是他还是骗了我!”   任苒耐心地问:“鹏太子?”   方漓摇头,欲言又止。任苒会意,起身带她去了静室,这里不怕人偷听。   然后任苒很肯定地下了结论:“你说的,不是鹏太子祁远。”   这回方漓敢说了:“嗯,不是祁远,是阿无。   这样的消息,任苒觉得自己居然不是很吃惊。也许从阿漓的态度中,他已经有预感了;也许是阿漓现在需要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听她倾诉。所以任苒八风不动地拍了拍徒弟不觉又抓住他袖子的手,让她继续说。   话说自从旁观了孟铭挑战徐山派,徒弟好像就多了个毛病,情绪一波动就扯他袖子。   方漓不知道自己的毛病,她受到了鼓励,更委屈了,眼泪又开始往下掉,呜咽着跟师父说。   “我就觉得奇怪,我怎么会跟祁远这么有默契的。在海里不能说话,他回头朝我笑笑,那个样子我太熟悉了,根本就是阿无啊!”   方漓说着说着,委屈变成了气愤。   之后祁远从刺死的老蚌那里掏出了一枚浸润了珠质的祈石,很开心地给她。那种献宝的神态,她不要太熟了,也根本就是阿无啊!   “他在元山把他的酒、他的雕像、他的花……拿给我的时候,眼睛是这样的,笑也是这样的,祁远根本不是那样。他是不是当我瞎?”   方漓要气死了,她还真瞎,之前都没认出来,还请他帮阿无。混蛋阿无,装得跟真的一样!   她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祁远,成了妖皇太子,她只知道那个一笔一划地写出字,承诺不会骗她的阿无是个骗子!骗子!   到现在他都没来承认错误呢!   这时候她倒是忘了,祁远来找她,是她从来不肯见他的。 第104章 真相   任苒静静坐着,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他现在明白徒弟情绪为什么不对了,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因为这个闹情绪。   好在方漓也习惯了气氛突然的冷场,自己擦擦眼泪等师父想好了再开口。口干了,看师父的茶没动,拿过来喝掉,给师父重泡了一杯。   任苒总算组织好了语言,问她:“确定?”   “确定。”方漓肯定地点头,她都试探过了。   她把阿无送的珠链带上,阿无都慌了。还有她学阿无当初傻乎乎的时候说得那句“男女授受不亲”,阿无简直在脸上写了“露馅了”三个字。   方漓不知道,她嘴角已经上扬了,任苒盯着她嘴角看了一会,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多事。   但是嘴角上扬的方漓眼睛里还真是满满的委屈,任苒有点头疼,特别想把师兄拉过来,他只能接着问:“他瞒你,你生气?”   “不啊。”方漓赶紧否认。阿无扮成祁远,妖皇太子,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是有什么原因的。肯定不能到处嚷嚷,也不能让人发现。   没见他连祁远的青梅竹马诗叶小姐都疏远了么,一定是怕被人家认出来。   任苒又无话可说了,那她在气什么?   方漓答完之后也愣住了,愣了一会,拧过身子,她就是生气,就是气阿无。   任苒实在也想不到可问的了,只得伸手揉了揉徒儿的头发,想起一事,问了个让方漓五雷轰顶的问题:“等你娘愿意了,我让师兄去聆月宫提亲,好么?”   方漓把生气给忘了,她好像伤还没好,出现幻听了。   可能是她瞪着眼呆住的样子太吓人,任苒皱了皱眉,以为她不愿意,道:“你不愿,可以再等等。”   等她适应适应再说。但是他不会改变主意。   方漓好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出来感觉是从天边飘过来的:“不……不,不是……”   不是不同意,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呀?   其实也没怎么回事,方漓跟祁远搭伴了,任苒没人合作,又不放心她,终于主动出门找同辈人说话,想尝试一下了。   不幸,很失败,别人聊天,他永远插不上话,除非聊的是修炼、炼丹、剑道。   至于孟铭,她在聆月宫也挺尴尬的。她现在是元婴期,在元婴真人里,她年纪最小,而且比大部分人小得多,实在没什么共同话题;而在同龄人里呢,她辈份又太高,同样说不到一块。   再加上她对聆月宫当年不愿帮她出头去徐山派地盘上救人的事始终有点在意,多年来待人礼数不错却一直冷淡,原来定下的合作伙伴,努力磨合了很久,那祈石硬是达不到要求。   方漓去得越久,她的烦躁越重,也没别人可说,只能找任苒说说话了。   任苒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对徒儿的母亲在意起来的。可能是孟铭一步一步上山,挑战徐山派十名元婴真人的时候。   那时候是有些欣赏这个天资出众的聆月宫师妹。   猜到并且证实了她就是阿漓的母亲时,他就变成了敬佩。他知道阿漓的身世,很喜欢他唯一的徒弟这种不认命的性子。   而孟铭显然更艰难,才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要说这时候也只是敬佩和尊重而已,他就是欣赏这样果断爽利的人,但本来也不会有太多交集。   直到来妖域,为了方漓,他们的来往变得多了,被阿漓拖着当她们母女相会时的背景板时,任苒其实并不是一直出神,有时候会不自觉地将目光落在她俩身上,听她们说话。   渐渐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很喜欢听孟铭不急不徐地说话,有时候会在心里默默地接上一两句,只是没有真的说出来罢了。   再到方漓走后,孟铭在方漓面前很少表现出来的关切与焦躁,让任苒生起了——他起初以为是和对阿漓一样的怜惜之心。   孟铭却暂时没有这种绮思,她只想找个人能跟她一起去找阿漓。原来的合作对象一直不成功,她把认识的人都找遍了,总是不成。   病急乱投意,那天与任苒说话话,她突发奇想,拿出祈石,说:“试试吧。”   也不是随便试的,经过一段时间相处,孟铭觉得任苒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难以亲近,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默默无言,却看得出确实一直用心在听。   孟铭其实不需要别人讲什么,她经历曲折,心底有一道没有愈合的伤,别人的安慰听起来太空洞,她本来不是喜欢与人诉苦的人,因为她不愿意看人安慰时同情的目光。   任苒却不会有,这让她很安心。她也渐渐能听得懂任苒有时候突然冒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了。这还多亏了阿漓。   方漓有时候单独与母亲相处时没有话题,就说自己经历的人和事,说来说去,除了一些朋友,那不是说阿无,就是说师父。孟铭不知不觉的,对任苒的习惯、品性都熟了。   所以她想试试,这一试却让两人都惊讶了,初步就达成了四色虹彩。这一来孟铭就更上心了,天天来找任苒聊天。   任苒是个容易把天聊死的人,现在也不例外,他的问题有时太尖锐,但是孟铭为了能去魔石之地找女儿,咬着牙继续聊。   渐渐的,有些从来不愿意说的事,从来不愿坦露人前的伤,孟铭全说了出来。   这没有想象中的难堪,反而让她像卸去了重担一样轻松起来,甚至感觉到境界隐隐的将要突破。   而也在这个时候,她与任苒之间的祈石共鸣形成了五色光晕。   他们去得很及时,正好救下了人,也让孟铭庆幸不已。任苒为人很直接,回来之后确定方漓没有大碍,他闭关想了一天,认清自己的心意,就直接去问孟铭了。   孟铭被这种不知道算不算表白的问话问得都呆掉了,最后拿女儿伤还没好做搪塞。任苒却很确定,她要是无意,就不会搪塞而是直接拒绝了。   现在如此,不过是考虑得太多,又来得太突然。所以他也不急,等孟铭自己想明白了,愿意了,他再找师兄去提亲。   当然,他就这么一个徒弟,也得方漓愿意了再去。   方漓当然愿意了,简直恨不得亲自去做媒,说服母亲同意。可是……这太突然了好吗!   而且好多麻烦事啊。她娘是聆月宫的少宫主呢,师父要是和娘结为道侣,那是要做聆月宫的上门女婿?两个门派之间要怎么算这笔帐?是你勾走了我家少宫主,还是你家勾走了我家的化神真君?   她有点晕,她得缓缓,不过她得赶紧先表明态度:“师父,我同意,你不要顾虑我,我不能再同意了!”   任苒微微一笑,他就没想过徒弟会反对。   至于方漓和阿无,就真不是他能弄明白的事了。   “问了你娘么?”他问,想知道孟铭给出了什么建议。   方漓一滞,她就没跟她娘说啊。   完全没有想告诉娘的意思。   “师父你别说啊!”她紧张兮兮的,怕师父喜欢了母亲,就出卖她。   她不想让娘知道,要是娘觉得她任性得莫名其妙怎么办?   任苒暗暗摇头,孟铭和阿漓的相处,仍然是个大问题。   “去问他,不要自己生气。”最后,他给了徒弟这样的建议。方漓认真考虑了一回,决定听师父的。   然而,祁远——阿无,一直没有再来见她。   方漓就,越来越生气了。   最后任苒看不过眼,亲自去求见鹏太子,劈头就问:“为何不去见阿漓?”   祁远愕然之后是黯然:“她不肯见我。”   任苒沉默了一下,道:“现在肯了,你去吧。”   祁远还在犹豫,任苒就沉了脸。虽然他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但是现在他眼中的不是妖皇太子,而是徒弟的朋友阿无,所以任苒一点也没收着,沉着脸直接命令:“去找她。”   祁远还是犹豫了一天,任苒差点再次上门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不见。”方漓生着气呢。   “见。”任苒发话,让人进来了。   人进来,他走了,把地方留给方漓和祁远。   方漓现在可以肯定这个“祁远”就是阿无了。祁远的眉眼锋利,阿无现在看着眉形是修成了和祁远一样,平时装得也挺像,可是现在垂着眼,低着头,怯怯的——这要是祁远,她就把自己的眼珠子吃下去!   “阿漓。”他叫。   阿漓生气了,阿漓不理你。方漓在心里说,偏着头不看他。   “阿漓,祁远是我弟弟。”阿无不敢看她,也怕自己失了勇气,一鼓作气地全交代了。   “我那天告诉你的是真的,虚空银鱼是个忌讳,我出生后父母还抱着侥幸,后来只好将我封印了放逐到灵域,又生了弟弟。我上次回来也是因为魔石的事,他们早就知道那些已经魔化的古陆碎片,一直是几个大妖族的妖王,加上王族在镇压地脉。但是越来越镇不住了,终于出现了空间通道,让魔石和魔气爆发出来。上次是父亲与母亲去服下了族中留下的鲲鹏精血,前去镇压,需要祁远坐镇免得生乱,他偏偏在灵域失去消息不知所踪,只好让我回来冒充他,顺便叫我去找找看流落在外的鲲鹏精血,看能不能改变我的血脉。”   阿无悄悄瞄了眼方漓。方漓仍然扭着头,却在听。他悄悄松了口气,更详细地讲来。   当年古陆碎裂,一半是天灾,一半是人为。因为上古那些主事的大妖们发现,凭他们力量是没办法阻止魔灾了。就算他们摸索出了祈石的用法也不行。因为魔灾持续的时间太长,污染的地域太多,用祈石也不足以完全封锁。   最后,为了保住剩下的地域不受影响,各大族共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设法让古陆碎裂,而将那几块实在无法封锁的区域孤立出来,单独镇压。   这种逆天之举绝不是轻易之事。各大妖族的精英尽出,利用魔气本身的特性,竟真的做成了。   虽然古陆碎裂的过程中亦是死伤无数,但终究大部分妖族都存活了下来,并且平安地度过了这么多年。   而那几个没有被封锁住的碎片本来失去了踪迹,直到鲲鹏王族艰难复苏,以祖先特意留下的精血为引,找到了部分碎片的位置。   古鲲鹏为何被推认为万妖之皇,正是在于其精血蕴含的力量极强,破碎古陆计划的重要一环,就是先由鲲鹏族的精英子弟自我牺牲,用自身血肉为材料镇压魔气。   后鲲鹏族遗留的血脉分为了鲲族和鹏族,对祖先血脉的追寻和感应弱了许多,近千年来才慢慢复苏,重新找到了这些碎片。   也幸亏去找了,这才发现当年的牺牲也不过是将末世推迟了上万年,那些被污染的碎片已经完全魔化,而祖先的封锁已经慢慢失效,空间屏障越来越薄弱,随时会形成空间通道,再度祸害妖域。   这时就有了一个主张,要把这祸水引到灵域去。   “我原来也不知你说起过的祁远就是我弟弟振衣。”阿无说,“他到灵域的任务,就是找合适的地方主动开启通道,让魔气有一个出口,不再祸害妖域。”   方漓拍案而起:“太过份了!”   阿无并不生气,他也很认同,太过份了。   方漓忘了还在与阿无生气,气道:“怪不得我老觉得在哪都能看见祁远,原来是在打这个坏主意。后来呢?我们灵域发现的魔石,是不是也是你们妖域干的?”   阿无心里有点难受,阿漓跟他分“你的”,“我的”。他想说他也是灵域的人,但是看阿漓追问,最后还是先给她解释了。   “我弟弟也不同意的,但是这种想法的人很多,他顶不住,就主动要求让他去寻找合适的地方,找了些人迹罕至,没什么重要资源的小千界。还说服其他人,先放一些魔石,让你们研究。”   因为灵域人族的心灵手巧,已经被妖族们传得有点神话了。祁远这个建议得到了认可,于是就有了灵域莫名出现的那些魔石。不过也错有错着,确实让他们研究出一点东西来。   而且,这一拖二拖的,还没等妖皇最后拿定主意,空间通道就真的被魔气打通了。这下也没别的办法可想,还得向灵域求援。   “阿漓,你不要说出去,好么?”阿无轻声恳求。   方漓看了他半晌,嗯了一声。不管怎么样,这是阿无私下告诉她的,他本可以不说。而且灵域必须帮这个忙,这不是帮妖域,是帮自己。   就不说以后灵域会不会受影响了,光是妖域有些人打的这主意就够让人害怕的了。不把问题解决,谁知道哪天妖域会不会又把主意打过来呢?   但是这真是让人不开心啊,方漓的心情更差了。   阿无看桌上有杯子,悄悄地过去,取出一壶酒,倒了一杯,推给方漓,讨好地解释:“是我这些年新酿的。”   不说还好,一说,方漓腾的站起来,眼圈都红了。   “你连一点消息也不留给我,我给你的信你倒是拿走了,就算不能告诉我你去了哪里,难道不能留一点消息吗?”   气,委屈,伤心,方漓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了。   阿无的眼圈也渐渐红了,半晌,才慢慢地、艰难地说:“我这次回来才知道虚空银鱼与魔灾的关系。父亲说,这一族的血脉不能再延续,必须中止在我这一代。”   “那和你留消息有什么关……”方漓冲口而出的一句话没有讲完,看着阿无愣住了。   阿无看着她,脸上不见什么异样,耳朵却红了。   方漓的脸也渐渐红了,红得发烧,她一定是想多了。   “你……你这次回来又是为什么?”她急急地问。阿无也急急地答:“现在找到的几个魔化古陆碎片不全,但是族中近千年也就找到这么多了。我弟弟是这一代血脉最优秀的人,族里决定让他冒险融合剩下的精血,看能不能提升血脉,感应先祖,把其他碎片也找到。”   毕竟这几个古陆碎片已经出事了,难保剩下的什么时候爆发。如果能提前找到,至少能做个准备。   “他……一度很危险,还在昏迷中。”   他们只是残缺的鲲鹏后裔,别的妖族融合精血,只会增强自身的能力,就像阿无之前一样。可是鲲鹏族自己呢,却会因为精血强行刺激血脉进化,身体无法跟上而受伤。   祁远可以说已经失败了,现在昏迷不醒已经算不幸中的大幸,至少命还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过了,只要身体慢慢恢复,自然会醒。   阿无就是要在他昏迷其间,代替他履行太子的职责。   妖皇叫他回来,一半是为此,一半还是因为不放心他虚空银鱼的天赋能力,怕他跟上古那个同族一样作死,打开不应该打开的通道,害了整个妖域。   方漓一时也忘了还在生气,好奇地摸了摸阿无的脸,阿无配合地让她摸,方漓还拧了拧,没用劲。   “你这不是幻化的?”她还以为是用什么法器变成祁远的样子。   “不是。”阿无第一次拿下面具时,看到的自己差不多就长这样。   他和祁远长得非常像,只是气质不同,细节略有差别。回来之后没用什么特殊的灵器法术,只将眉形修饰,长相上就不太能分出来了。   难的是扮演与他完全不同的祁远。那时祁远还没开始融合精血,他带着面具跟着他,尽量模仿他的一举一动,一抬眼一挑眉,那种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很不适应,但他学得很努力。祁远又将自己认识的人和经过的事说给他听,免得他突然遇上什么人露了馅。   祁远可能会死,但鲲鹏族发展到今日,族中也没有昔日团结。当此危难之际,他们需要一个血脉强大,令人无理由反对的太子来消除一些人的争权夺利之心。   在听祁远讲述的过程中,阿无讶异地发现,原来他就是听阿漓提起过的祁远啊。   他为这种巧合而忐忑,生怕哪天遇上阿漓就被揭穿,于是学得更努力了。父亲与他交底之后,心底的难受让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想和阿漓在一起。   可是他不能像别人一样,理直气壮地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他的血脉不应该再流传下去。   方漓的手无意识地划着圈,悄悄又看了一眼阿无,却想起了妖皇说的那番无礼的话。   所以他不是说她和祁远,而是说她和阿无对吧?   真可恶,谁和阿无……和阿无,有什么了!   她不觉又红了脸,赶紧移开目光,却又想起了祈石。她可不信这些外物,可是……祈石亮起了五色呀。   方漓还想板着脸的,却渐渐板不住了,和阿无这么久没见,果然他们还是有默契的。   “对不起。”阿无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只能道歉。他心里纠结,不得不瞒着阿漓,连她一块骗了过去。却又没有坚持到底,在定屿洲就暴露被她看了出来。   “没关系。”方漓说,“我不生气了——我不应该生气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阿无,应该是我向你道歉,是我任性乱发脾气。”   相视一笑,久违的温馨重新出现在两人之间,阿无却又敛了笑容,垂头道:“那,我该走了。”   方漓茫然地点点头,看他快步走出,不觉跟了出去。任苒远远地看见阿无逃也似的跑掉,自家徒弟失了魂似的跟在后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叫了声“阿漓”。   待阿漓循声看过来,任苒向她指了指心口的位置。   当初他教过她,凭心而为。   方漓停住脚步,手按上了自己的心口。   她的心,是怎样?阿无于她,又是何人?   他是元山中绝望时的救星,他是与她同病相怜的朋友,他是与孤寂为伴,视她为唯一的阿无。   现在他们都有了家人,有了必须要做的事,有什么不同了吗?   方漓抓住仍然挂在脖子上的祈石——不,没有不同。   “阿无!”她放声大喊,阿无回头,她飞奔过去,抱住他,觉得不够,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别想就这么跑掉。”   阿无心中微甜,又满是苦涩。不跑掉,他还能如何?   “你是我的阿无。”方漓怕人听见,没开口,用神识传音,“就算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你还是我的阿无。”   蓦地,她红了脸,轻轻咬住了下唇,神识却清清楚楚传去一句话:“又不是……一定要生孩子。”   阿无只觉耳边轰然一声,仿佛炸开一个响雷。他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眼前只有阿漓飞红的脸颊,咬住的下唇,只有神识中传来的那句话。   “又不是……一定要生孩子。” 第105章 家宴   “不生孩子。”阿无忘记了为了扮演弟弟而学会的从容,仿佛又回到了元山,又是那个有点害怕生人,却又渴盼有人陪伴的阿无。   他也轻轻地抱住方漓。方漓顺势将头埋在他的肩窝。   羞死了,她怎么说得出口的,现在她可不敢再抬头看阿无了。   于是阿无只看得见她简单编束的发辫,露在外面白玉似的耳朵,还有挂在耳垂上,轻轻晃着的粉色耳坠。   桃花泪的珠链在战斗时断了,散在了海里,现在恐怕已经被魔气侵蚀得不成样子。只有这对耳坠还留着,方漓一直没取下来,最生气的时候也没有。   阿无想,如果阿漓之前让他见一面,他看见这个,就不会害怕了这么多天,以为阿漓真的恶了他。   不知道是不是阿无的目光太炽热,让方漓感觉到了什么,她没抬头,窝在他胸口上闷声闷声地说:“我一生气就忘了。”   耳垂被桃花泪映得微带粉色,阿无心中一热,就想亲上去。   只是终究害羞了,一羞之下,还放开了手。   方漓看他脸红得像煮过的虾一样,原也羞意不轻的她反倒笑了,轻轻碰了碰阿无的脸,取笑他:“你要不要拿面具挡起来呀?”   “我……我……我先走了。”阿无一错眼看到远远站着的任苒,更是立不住脚,掩面而走。   任苒却出言拦下他:“等一等。”   阿无听话地住脚,任苒慢慢走过来,将他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自己回屋了。   阿无茫然恭敬地目送他背影消失,将求助的目光投到方漓身上。   方漓笑嘻嘻地给了他一面镜子:“至少等脸不红了再走吧。”   阿无还要扮演祁远,鲲诗叶那里不能给人家交代,至少也不能让人家再多想什么。阿无要是就这样跑出去,乐子可就大了。   所以再羞,他也只能被阿漓牵着,带回屋中坐下,打水洗漱。   “白虎呢?我这次去谷里没见着它。”阿无擦脸的时候,方漓在一边顺口问。要是白虎知道眼泪都得下来,老大这时候才想到它。   “我怕它在山里闯祸,把它放到那了。”阿无比划了一下,跟她眨眼睛示意,“就是那儿。”   方漓懂了,那个大千世界。   说到这个,阿无突然笑得很神秘,方漓知道他又要献宝,饶有兴趣地等他说。   阿无却又不说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讲:“等我弟弟醒了,我们离开这儿,我带你去看看。我……我在那儿做了些事。”   什么事,他却不肯说了。   擦了把脸,阿无整肃仪容,唇上带笑,精气神顿时又变成了祁远那个大少爷的样子,看得方漓啧啧称奇。   只是毕竟那不是阿无,阿无扮作别人太辛苦,也太委屈,希望祁远早点醒过来,两人各自回归自己的生活。   送走阿无,方漓怔了一会,笑了一会,心里满满的,说不上是欢喜还是什么,只觉得一颗心飘飘忽忽,定不下心做别的事。   一时间又想到,师父要是娶了母亲,那到底是她跟着师父搬到聆月宫,还是母亲和他们一起住到无离岛?   随便怎样都好,或者各做各的事情,有空相聚也是不错。   到那时,叫阿无来……方漓捧住了脸,脸又在发烫,不想了,她要去找娘。   师父还不知道是怎么和娘说的,娘怎么想也不知道,她要去给师父说好话,让娘知道师父只是不会说话而已,其实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不过想是这样想,当方漓真跑到聆月宫,站到孟铭面前时,她就怂了。   孟铭看见她倒是很高兴,方漓受伤养伤这阵子时间,孟铭照顾她照顾得多了,与女儿之间亲昵了不少,对任苒把她带回去还颇为不满。   这时忙让人去拿果子零食来,招呼她坐下,第一件事就是问:“鹏太子最近去看你了没有?你有没有见人家?”   “呃……有。”方漓不知道怎么说,含糊地应了。聆月宫的地方毕竟不是自己地盘,她怕说多了让别人听见。   孟铭微微笑起来,关切道:“你当时昏迷不醒,我看得清楚,要不是他一直护着你,你怕是危险。不管为什么事生气,至少要承救命的恩情,有空去谢谢人家。”   “我谢过了。”方漓嘟囔着说。   孟铭见她不是很想说的样子,暗暗叹气,怕适得其反,也不再问了。   方漓端起杯子喝果汁,挡住自己的脸,偷偷瞄孟铭,寻思着怎么跟母亲夸一通师父,不料还没想好,就听孟铭似是无意地问起:“你师父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他怎么肯放你来了,之前非把你接走,我这儿是龙潭虎穴,不能养伤吗?”   方漓暗叫不好,赶紧解释:“师父是怕娘你太宠着我,养伤养得娇气了,师父对我很严格的。”   “哦?”孟铭不知怎地,听了女儿说任苒就有点泛酸,就是想挑毛病,“他平时是不是对你太苛刻了?以后要有什么过份的,不要理他,我去找你们宗主,给你换个师父。”   “不要啊!”方漓惨叫一声,她是来给师父说好话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急之下她杯子也扔到了一边,站起来抱住了孟铭的胳膊,哀求:“娘,娘,你听我说,师父对我很好的,我不要换师父。师父真的很好的,你不要误会。”   孟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这是女儿第一次这样自然而然地凑在她身边,还有,这算撒娇吗?   就算阿漓小时候也很少有这样的情景。因为她心情不好,总是板着脸,对女儿爬过来亲昵的举动也总是很抗拒。一来二去,小孩子其实有时候比大人还敏感,小小的阿漓就总是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她忙碌,不再索求爱抚。   这让孟铭身体有点僵硬,但她很快放松了下来。   其实一直以来她并非没有意识到问题,只是隔阂已久很难改变。如今阿漓无意中亲近,如果她别扭不自然,只会让阿漓惶恐,再也不敢如此了。   所以孟铭只当不知,侧头微笑以对:“我误会什么了?”   方漓没觉察出来,认真地道:“师父是对我要求严格,但不是严苛。他检查我的剑道修为,有一点不对就要加练。但是我出门,师父会找师伯给我说游历的经验,会给我准备东西,会亲自给我炼丹让我带上。”见孟铭神色柔和下来,方漓的心思又活跃了,嘿嘿一笑,偷偷加私货:“娘,师父只是不爱说话,不讨巧,其实又细心又体贴,脾气又好,我就没见过师父发火呢。真的。”   “哦?”孟铭心不在焉地应着,想的却是那天任苒登门,说有事跟她讲。她放下手头的事过去,却听他毫不绕圈子地说觉得自己喜欢上她了,如果她也有意,回去他会找师兄来提亲。   直接把她给吓到了,当时连拒绝也忘了,最后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把人打发走的。   最近她都刻意不去想这件事,以为成功地忘记了,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做了个梦。怎么可能呢?阿漓的师父?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一群人在一块他一言不发经常被遗忘的任苒?会跑来跟她说这个?   想到任苒一本正经严肃认真说话的样子,孟铭一个忍俊不禁,轻笑了出来。   把方漓都笑愣了。这笑是什么意思?不认同?认同?   “好了,知道你师父好,你心里尽是师父。”孟铭嗔怪地抽出手,方漓小心翼翼地观察她脸色,发现她没生气,本来要怂了的胆子又大起来。   其实为她自己,她到这时候就偃旗息鼓了,但是想到她这回是为了师父的幸福,也是为了娘的幸福,方漓胆子也变大了,脸皮也变厚了,   继续诞着脸凑过去挨着孟铭,嘟嘟囔囔地念叨:“是真的啊,娘你跟我一样,多跟师父相处就知道了,我师父就是好嘛。娘你要不要过两天来吃饭,我叫师父一起。”   说到这儿,她赶紧又补了一句:“好让你放心,师父真的没苛待我。”   孟铭下意识就想说不,这种打着某种旗号的邀约她不知道已经礼貌而坚决地拒过多少回了,几乎成条件反射了。   但刚要出口就想起来,眼前可不是那些同辈的俊彦,而是女儿。   幸好没脱口而出,孟铭在心里想,就给女儿面子吧。   “好。”她说。   方漓大喜,心思一动,又想到阿无,有点害羞,悄声道:“不是鹏太子救了我吗,我请他一起来好吗?”就算娘不知道是阿无,但是她也想让娘见一见他。   至少有个印象吧,必须得是好印象。方漓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叫阿无好好表现一下了。   孟铭自然没意见,甚至被这事转移了注意力,一心想着好好看看这个鹏太子,非人族不要紧,重要的是本人的品性啊。光是保护阿漓这件事就很让她喜欢了,之后几次来找阿漓被拒,这个鹏振衣也是恭敬有礼,对阿漓的无理取闹没有丝毫不满。   只是听说以前有个准未婚妻,现在却冷淡了人家,这方面让孟铭有点犹疑。   还是要再看一看。她想。   至于女儿这里,孟铭自信不会看错,尽管她自己感情方面一片空白,可是女儿的别扭赌气无理取闹,几乎已经把心思写在了脸上。——只是以前听她提起的阿无,又是怎么一回事?   得了母亲的允准,方漓高高兴兴去找阿无,阿无见到她就有点不自在。不是别的,现在说开了身份,他下意识就要以“阿无”的态度面对方漓。然后又想起来,他还得扮成弟弟呢。   这让他表情和动作都有点僵硬,方漓看出来了,见左右无人,做了个鬼脸。阿无噗哧笑了出来,这回怎么也绷不住劲了。   “振衣还没醒,我还得扮他一阵。”他歉然道。   “只要他们以后不关着你就好……我是来请你去吃饭的,就用险死还生,我恢复过来请客道谢的名义好了。”方漓说着就有点害羞了,“我娘也来,我想让娘见见你。”   说到最后已声如蚁蚋,可阿无听得清清楚楚,心花怒花,手足无措,语无伦次:“我,我就这么去么?不好吧,我要要准备礼物,还要换身衣服,我……”   他抬步就要走,方漓急忙把他拦下:“三天之后呢,你现在去哪呀?”   “我一定去!”阿无斩钉截铁地保证。   方漓一时还不舍得走,外面小鹿妖却警惕十足地一会进来上茶,一会进来倒水,一会又故意在外面咳嗽,提醒他们不要逾矩。   弄得话也不好多说,方漓只得告辞,朝阿无眨眨眼,小声道:“别带他去行不行?”   “行。”阿无也冲她眨眨眼。上次他去见阿漓,可不就是独自前往的,暂时摆脱这个小跟班还是可以的。   方漓高高兴兴地回去,在自己的空间里翻腾了半天,最后还是拿出了曾经在碧波界宝石沼里用过的青露。她觉得孟铭应该不喜欢太浓烈的香味,这种清淡悠远的香味才会合她胃口。   然后她鬼鬼崇崇地找到任苒,把一只细颈长瓶塞到师父手里。任苒不解地看着她,她说:“给我娘。”   任苒仍然不解地看着她,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顺手收了起来。   方漓这才放心,心里又老怕有什么事没弄好,在师徒俩暂住的院落里东抹抹,西看看,摆设重新放了一次,又是出去采购,又是把自己空间的好东西拿出来清点,盘算着到时候做些什么菜。   她不想请人来做了——妖域的烹饪好手不是没有,不过想请来单独做一餐饭,贵就不说,还需要人脉。   她又不是不会做,就做一顿家常饭菜就可以了。她想。   不过那天一大早,她开始为中午的聚餐准备的时候,阿无就来了。   方漓先伸长脖子左看右看,那个小鹿妖真的没跟来。   阿无微笑:“其实我跟父亲说了。”   “说什么?”方漓好奇。   “说……”阿无耳根微红,脸上却是一派镇定与若无其事,“说不生孩子。”   方漓大窘,结巴了半天,蹦出一句:“阿无,你现在怎么变这样了!”就躲进了厨房。   不想阿无还跟了进来,开始是跟在她身后收拾蔬菜肉类,渐渐的就把她挤到了一边,快手快脚地做了起来。   方漓变成了打下手的,开始她还想让阿无到一边去,今天明明是她请他们吃饭。但阿无转过头来静静地笑,仿佛又回到了在元山的时光。   阿无很开心,她确定这一点,所以还是让出了位置,自己变成了跑腿干杂活的。   任苒不是多事的人,方漓说今天要请孟铭吃饭,一早起来就在忙,他知道,但没他什么事,他就没多管。   直到孟铭登门的时候,方漓还在忙活,他才出来待客。   孟铭看见他就愣了愣,还有点不自在。任苒倒没什么不自在,该表白的他已经说了,就看孟铭愿不愿意了。   招待孟铭坐下之后,任苒先说:“阿漓在厨下忙。”   想了想应该帮徒弟母女俩增进感情,他又道:“忙着招待你。”   孟铭矜持地点点头,借饮茶遮掩些微的尴尬。   任苒陪她默默地喝茶,茶水都换了两次,突然想起来徒弟还给过自己一件东西。   于是孟铭一抬头,一个细长颈的玉瓶就递到了面前。   孟铭脸色微红,强自镇定,露出询问之色。   任苒待她接过,认真地说:“阿漓给你的。”   这孩子,与亲生母亲这也生疏太过了。任苒想。   孟铭微微张嘴,很是诧异。她与任苒这一阵互相配合出入魔石所污大洲,已经颇为了解此人。   任苒既然这样说了,那就是他真心认为是替阿漓转交的。可……虽然孟铭也承认,自己与女儿之间有点问题。但最近不是好多了吗?阿漓还拉着她撒娇呢!   有什么东西非得让任苒转交的?   孟铭不傻,稍一转念就明白了,这分明就是女儿……哎,这孩子!   而任苒就当真了?她再看一眼任苒,他完全没觉出有什么不对,把东西给了她就坐了回去,见她看过来,还冲她点了点头。   孟铭差点笑出来。   不知道阿漓想让他假装送给她的是什么?她拔出瓶塞,顿时闻见了一缕清香。   凑近鼻端,这香气淡而悠远,十分宜人。   任苒也闻见了,轻轻嗅了嗅,突然问:“你喜欢么?”   孟铭不答反问:“喜欢又如何?”   “我让阿漓再拿几瓶。”任苒很严肃地说。   孟铭险些又笑了,把瓶又塞住,遗憾地摇了摇头,轻声道:“大家怎么都以为我喜欢这种香味呢。”聆月宫的姐妹们送她香露,也是这类的。   “其实在村子里长大,后来跟着爹爹在任上当个半调子的官小姐,最喜欢的是那种浓烈的香气,艳丽的妆容。可惜我年纪小,不合适,那时会偷偷地想,等我长大嫁了人,做了哪家的夫人,一定要化个浓妆,用上最香的花露,成为宴会上最引人注目的那个人。”   可惜人生遭逢大变,再也没有心思浓妆艳抹,素色长裙成了她的日常衣饰,花露连清淡的也懒得去用。   微垂下眼,孟铭心中一酸,她的人生看似回到正轨,其实却永远不可能了。   只是她已习惯,泪是再也不会轻易地滴落,正要故作轻松地一笑,将这个话题放过去,孟铭突然僵住了。   因为,此刻,任苒走了过来,先是有点犹豫,之后好像找到了位置,抬手在她肩上拍了拍。   “没事了。”他说。   孟铭说不清自己想哭还是想笑了。   要说还是有一些感动的,只是这个动作,她怎么觉得,任苒平时就是这样哄她女儿的?   她还就真问出来了:“任师兄,你是这样哄阿漓的?”   任苒摇头,不过没作示范,他平常是摸摸阿漓的头以作安慰。跟记忆中的师兄学的,很管用。   他再不通人情世故,也知道这样去摸一个同辈女子的脑袋是不行的。   就算是同辈男子也不行。   方漓将两盘凉菜放上桌,再进来叫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母亲嘴角含笑,抬头看着师父,装香露的瓶子就在手边的桌上。师父站在母亲身边,也正看着她。   场面很好很和谐,方漓大喜,只恨自己跑太快,应该再等等,凉菜又不会冷。   果然她一进来,孟铭就将目光转过来看她,而任苒也坐回了原位。   唉,方漓无声地叹气,来都来了,只好继续,请两人到厅中用饭。   孟铭也有点不好意思,点点头就出去了。任苒落后了一步,问方漓:“浓香的香露,有么?”   方漓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拿出了两种:“有。师父你闻闻看喜欢哪种?”   任苒当真闻了闻,觉得都不错。再细心辨析,觉得其中一种浓香中带着清冽,更适合孟铭,便拿了过来,跟方漓说:“你娘喜欢。”就出去了。   留下方漓咧出了大大的笑容,深觉师父开窍了,大大地开窍,现在就差母亲那边是不是接受了。   她就这么自己乐了一会,再跟过去的时候,就见孟铭接过玉瓶,朝师父笑了笑,点头致意,那就是接受了?   正巧阿无也端了盘子进来,方漓拉过他郑重地向孟铭介绍:“娘,这是我朋友。”   然后用神识传音没说出口:“阿无。”   孟铭当然知道阿无,听方漓说过很多次了,闻言大惊,不知其中有何缘故,让妖皇太子变成了阿无。甚至一瞬间脑补了许多内情。   然而见两人都笑嘻嘻的没有心事的模样,她也知自己或是想多了,勉强按下担心,向阿无微微一笑:“原来是你,听阿漓说起过很多次。还要谢你相救之恩,不然我与阿漓恐无相见之日了。”   说着倒酒满上,一饮而尽。   她这一说,表面上是指前些日子的相救,其实是谢阿无当年元山相救之情。   阿无自然听得出来,颇有些惶恐地也满上酒,陪了一杯,笨口拙舌地回应:“应该的……”   孟铭会意的一笑,心想阿无扮成妖皇太子时,明明是个口舌灵便落落大方,一看就是自幼当作继承人长大的俊杰。不想本人却是如此。   又看女儿,低头含羞,不时瞟阿无一眼,孟铭心中一叹,这女儿算是栽了。   好在阿无看起来栽得更厉害,人都有点傻了,罢了罢了。   作为母亲,她当然希望女儿的心上人用情更深。作为受过极大伤害的女人,她心底又有难言的羡慕。   孟铭却没发觉,她的心态已有了微妙的变化。过去她甚至想也不愿想,对于别人的追求,她面上客气婉拒,内心甚至感到恶心。   而现在,她却有着羡慕和暗暗的期盼。 第106章 变   一桌菜几乎都是阿无的手艺,方漓抢着介绍,介绍一个就去看孟铭,看到她颔首微笑就开心起来,然后在桌子下面踢阿无。   阿无就赶紧用公筷夹菜给孟铭,讷讷的:“尝尝这个。”   孟铭保持微笑,心里苦笑。   因为方漓不仅踢阿无,她还轻轻踢师父,跟师父打眼色。   任苒还好,没像阿无一样被踢一下就去夹菜,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徒弟好好的踢自己。   但是孟铭的盘子里还是堆满了。   阿无的烹饪手艺是真的好,可是再好,孟铭也有点食不下咽了。   “都是傻的。”她默默下了个评判,扫视这一屋子傻人。   不时去看阿漓眼色的阿无,一会看看自己一会看看任苒,然后傻笑的阿漓,还有慢慢吃着喝着,偶尔想起来把菜夹给自己或者阿漓的任苒。   孟铭就觉得,幸好还有自己这个正常人在啊。   安闲的聚会仅仅是余暇时的消遣,不久之后,任苒与孟铭就再度出发执行任务。   听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关闭了所有的空间通道之后,就会用祈石在那些被污染的大洲边缘布下结界。   原本祈石数目是远远不够的,但有了灵域人族的加入,短短时间内,他们已经初步研究了祈石的性质和用途,结合自己擅长的符文和阵法,使得封锁只需要很少量的祈石便够了。   能找的祈石都带出来了,再有,恐怕就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和代价,而魔气随时可能污染到别的大洲。   方漓与阿无遇险时,阿无一度想用天赋能力带她瞬移离开。他自己不怕,但他舍不得阿漓。   那时,方漓已经看出来他的身份,阻止了他。从上古魔灾的经验可知,魔气或是魔石会顺着瞬移离开的通道定位,迅速污染到新的地点。   那些炼器大师正新鲜着,哪舍得放手,不少人还建议,不急着封锁,让他们再去找一点祈石,他们还想用祈石炼制灵器,甚至法器呢。   妖皇坚决反对,所以这事没能成,甚至多余的祈石都被妖皇留下了不肯给,大家都很遗憾。   方漓比别人多知道一点,所以她很明白妖皇的想法。这事没完呢。   这几个大洲暂时算是封锁了。但是上古那次灾变中,受到污染的地方可不少,还有不少没能封锁住。在上古众妖族的努力下,古陆碎裂,那些大洲被分割出去,多年没有动静。   然而短时间内,多个空间通道打开,意味着其他地方迟早也会出现同样的事。   妖皇不得不先把这批麻烦解决,然后留下尽量多的祈石,准备应付下一批麻烦。   可恶的是这些麻烦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爆发,只能等着。而这种等待是最让人头疼的。   说不定到妖皇这辈子过去也不会有事,到时候头疼的就是祁远了。   方漓双手合什,向天拜拜,祈祷祁远早点醒来,安全无事。   一半是因为祁远也是她朋友,同患难过的;一半是因为阿无,她可不想阿无永远以另一个人的身份过下去。   不过还没等到他醒,她就要跟着师父回归天璇宗了。因为接下来的事是符修阵修们上场,他们这种剑修没有用武之地。   所以孟铭还留下帮忙,任苒就带着方漓先回去了。方漓还想怂恿师父再留几天,结果任苒以为她舍不得孟铭和阿无,准备让她留下,自己先走。   方漓还是跟师父一起走了,因为阿无往她这跑得越来越多,祁远的皮都快披不住了。   不过令她有点犯嘀咕的是,她和师父回到无离岛,闲来无事,正考虑要不要继续闭关,然后打算闭关前跟朋友们先见个面的时候,阿无居然就找来了。   “我弟弟醒了。”他很开心地说。   “他是不是跟我犯冲?”方漓纳闷。   跟祁远认识的时候,吃饭的酒楼被砸了,斩雪界大战差点送命。   第二次还行,是在有鱼界秘境,也就秘境最后的幻境有点危险吧。   第三次就凶险了,两人差点陷在沼泽里一起死掉,还要搭上白虎。   这次去妖域,连这个朋友的面都没见着,就知道他昏迷不醒,她也是险死还生,靠阿无护住了自己。   然后她一离开,祁远就醒了。真的犯冲吧!   她跟阿无说了,阿无笑得不行,一本正经地点头:“嗯,犯冲。”   在岛上时,阿无摘了面具,与祁远极像的脸,这时候却绝不会认错两人。   阿无的眼神不像祁远锐利,他更温润,看着人时总是静静的。   祁远和阿无都是唇边常带笑的人,但是祁远笑起来意气飞扬,看着人时始终有一种好奇探究又随时准备哥俩好的意味。   而阿无的笑容浅浅的,没有侵略性,甚至不注意很容易将他忽略。但方漓觉得,他才使人安心。   离开无离岛的话,阿无还是会戴上面具,银色的那个。因为妖皇已经不限制他的自由了,只提醒他一定要注意血脉的变化,千万不要随便使用天赋能力。   已经穿越的世界不要紧,万一再打开一个招灾引祸的新域,虚空银鱼这一族可就是两域的大罪人。   阿无自然对当这种史上留名的名人毫无兴趣,这时候他自己倒想把自己血脉给封了,还是妖皇没同意。   他大概也觉得欠这个儿子的,给了他不少东西,让他不必再困守元山,但也要求他不能回妖域,并且在外时要戴上面具。因为他和祁远太像了,妖皇不想有什么误会和争端。   是阿无自己拿走了银面具,学习了封印之法,打算情况不对就自我封印,以防万一。   “我弟弟鹏振衣只比我晚一百年出生。母亲生我之后,因为我的缺陷,不得不隔了百年就拼命生下振衣,亏损很大。不然这次父母本来可以与母亲一起去的。”阿无对此很欠疚,说起时眼睛都红了。   王族的两支对妖皇夫妻俩的后代寄以极大期望,阿无的出生令人失望。妖皇和妖后很清楚,虽然他们有能力压制住族内处死阿无的意见,但是他们就算寿命绵长,也总有一天会死的。   那时一个有着妖域禁忌血脉,又是鲲鹏族耻辱的孩子,也许只有死路一条了。   阿无从小被隔绝不见外人,父母只让他读书,到他出生五十多年后,妖后勉力又怀上了一胎。   这一胎,她孕养了近五十年才小心翼翼地生下,总算不负重望,尽管没生出融合了两族血脉的真正鲲鹏,但也是从未有过的最强大的鹏族婴儿。   鹏振衣出生之日,就是阿无被安排到灵域元山流放之日。   因为妖域对他来说是危险之地,因为有这个弟弟的保障,将来只要他的血脉被封印,天赋能力不能使用,就可以安全终老。   也因为人心自私,万一有什么变故,发生在灵域总比发生在妖域好。   现在妖皇不再要求封印,也是见阿无似乎已经封印不住了,但他自己又能控制,且天赋的打开异界通道的能力也用去了两个。私心里,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会那么巧再打开一个招祸的世界通道。   说到底,毕竟是父子,还是第一个孩子,再加上多年的愧疚,如今看阿无自己成长了起来,妖皇也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   不过方漓还是挺生气,不许阿无回灵域,这用心简直了,有本事别叫人族去帮忙啊。   阿无给她顺气:“妖域出事,灵域也会受害,是在帮自己。”   “我知道。”方漓还是气鼓鼓的,“还是生你爹的气。”   “他是妖皇。”阿无叹了口气,“考虑的事情不一样。”   方漓看看阿无,阿无其实有一些变化,她早就发现了。以前的阿无读书太多经事太少,人除了单纯之外还有点迂。   但现在的阿无,文秀内敛,目光澄澈之外又变得更为清明,读过的书在扮演祁远时化为了点点滴滴的治事领悟,令他整个人有了脱胎换骨般的改变。   只是在方漓看来,只要阿无还是那个会因为牵一下手就害羞尴尬的阿无,他就是她的阿无,没有变的阿无。   他是她的锚石,不会变的。   方漓牵住了阿无的手,在无离岛的花树间踢踢踏踏地走着,阿无果然红了脸,却还悄悄握紧了她的手。   “阿漓。”走了一阵,他总算想起了一直惦记要告诉阿漓的事。   “嗯?”   “那个……”阿无吞吞吐吐的,“我没事的时候,做了一件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方漓轻松地笑:“你做的事,能有什么我不喜欢的吗?”   阿无也轻松了一点,赶紧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就是以前听你说过的愿望,我想试一试。”   愿望?方漓觉得自己有很多愿望。最近的愿望就是师父把娘娶回来,不知道阿无说的是什么。   阿无有点担心地看看四周:“我们去屋里说吧。”   方漓将他带进自己修炼的静室,向李青禾说了一声,别让人打扰。   阿无想说什么,脸又有点红,最后拉住方漓的手,憋出一句:“我带你去看看吧。”   得到方漓首肯后,他天赋能力发动,带着方漓来到曾经去过的大千世界。   方漓几乎把这事忘了,或者说她怕自己说漏嘴,一直刻意不去想。一个大千世界,多大的诱惑,万一让人知道,阿无不说死无葬身之地,也是万万保不住的。   这下被阿无再次带过来,却不是在他们离开时的那个荒郊野外深山老林,而是一间舒适整洁,充满了普通人类气息的屋子。   屋子里还有两个侍女正在掸尘,他俩突然出现,那两个明显也只是普通人类的女孩只是本能地一惊,随即就见怪不怪地上前躬身行礼,口呼陛下。   这回被吓到的是方漓。   她斜了阿无一眼,心说阿无怎么跑到这称王称帝起来了,这可不像是她认识的阿无啊。   因为两名侍女行礼,方漓便稍退了半步,站在阿无身侧,这时只见得他半个侧脸,也看不清他是何表情。   却能见到,阿无耳根都红了,十分的不自在。   待他让那两名侍女退下,方漓伸手去扯了扯他的脸。   阿无果然还是有点窘迫,伸出手挡着脸,问:“阿漓,你干什么?”   方漓笑嘻嘻地,到底扯了他一下。   “我看看你是不是祁远假装了来骗我的。”   “没有,我是真的。我弟弟怎么能到这里来。”阿无解释到最后才突然明白阿漓是和他开玩笑,自己也笑了起来,倒是把自个儿的尴尬给忘了。   然后试图再跟方漓解释:“我不是跑这儿来当皇帝。我是想,试试建立一个国家,像你希望的那样,然后将这个大千界慢慢地都变成那样。”   方漓怔住了,慢慢地,慢慢地,又绽开了笑容,用力抱了一下阿无。   “阿无,你真好。”   “我……我才刚开始。”阿无其实想成功了再告诉阿漓的,但是他忍不住了,所以这时既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惭愧,“只是一个很小的国家。我从山里往外走,一出来就是这儿,遇上了一家人被逼税自杀,想起了你的话,就想做些什么。”   这个大千界还没有外人来过,灵气稀薄,功法粗糙,最多只能修炼到筑基境界,这里的人自己称之为先天境界。   阿无在这可以横着走了。不过幸好他读的书多,知道凭他一人,打服所有的国家算是容易的——当然,因为大千界实在太大了,这个容易也是相对的。可是要让这些国家的皇帝贵族官员不阳奉阴违地与他对着干,那是件绝大的难事。   所以他并没有妄想着一次统治整个大千界,又或是一次统治附近四五个国度,而是从他遇见的第一个国家开始,先在民间行走,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同时,了解这个国家的风土人情,社会运转,上下之分。   接着又将周边国度走了一遍,都做了一番了解。   最后开始收人。   他只收两类人。一类是已达先天境界,经他查访确属侠义之士的人。   他们能在大千世界就突破到筑基,进入小千界那也是妥妥的天才了。年轻的他收,年老的他一样收。   另一类是天资出众的幼童和少年,潜力无穷的那些孩子。当然,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得了父母许可。   阿无已经相当于人族金丹境界的实力,在大千界稍稍展露,对于最高只见过筑基高手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神仙下凡了。所以他这个行动也没多少父母不愿意。   接着,阿无找了一个公共小千界,灵气环境也一般,所以不算太热闹,有的是深山老林让他占据。但再一般,比大千界这种灵气荒漠还是强得多。   他现在妖力进步极大,血脉天赋也受到强化,不再像过去那样受限。所以分批将人带过来,虽然也挺累,但并不算吃力。   这些大千界的璞玉一来到小千界,就像海绵遇上了水,怎么修炼都嫌不够。   本就是大千界顶端的这些人,年纪稍长的甚至离金丹境只有一步之遥,限于灵气不足而难以突破而已。   所以只三年功夫,阿无就有了一批无比忠诚的金丹境手下——他没收徒,因为他修炼的功法是妖族专用,且不能外传;而他给这些人的功法,都是人族流传出去,妖皇收集去充实书库的功法,说起来其实很普通。   不过再普通,在这个大千界也够了。   阿无很谨慎,带去小千界的人,用阵法困在山里修炼,不让他们离开。回去时又将他们一起带回了,免得大千界的消息泄露。   反正,这一批十多个金丹初期的高手,已经绰绰有余了。   以这批人为核心,他组建了军队。   选择动手的对象就是他初次踏上的这个国家。不是因为初遇,而是因为考察之后,他发现统治着这个国家的王朝已是典型的末代气象,民不聊生,内外交困。   在他培养人手的时候,国内其实已有义军因饥馑而造反,被镇压下一次,两次,仍然此起彼伏,渐成声势。   阿无只是选了一个也即将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地方,由他做了这个领头人。   他尽管手握杀伤性的力量,却没有直接用法术灭了敌军,而是稳扎稳打,慢慢扩大地盘。   甚至在扩大到一定程度之后就停下,冷眼看别的势力杀来杀去,自己却全力培养地盘上的人材。   从不分男女的儿童读书识字,到天才者传授修炼之法,从破除陈规旧俗,到推行新政。   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他花了十多年工夫,地盘在慢慢扩大,其他势力也只剩下两支抗衡不下。他势力范围内的百姓,要说完全认同了新政是假的,但是不管如何,至少政令下达已没有多少阻碍。   这时候阿无才雷霆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歼灭了另两支势力,真正建国称帝。   他的功臣集团都是随他修炼的修士,眼睛里看的是长生大道,根本不在乎凡俗的富贵,对他的政令无有不从,尽心尽力,只想将来再被他带到那灵气充裕的世界去修炼。   而花了十多年培养的官员也成了熟手,派去到那两支势力原有的地盘上,尽管困难很大,但还是把新政推行下去了。   “原来那批功臣,我正在想怎么办。”阿无大概说了自己的经历之后,与方漓商量,“为了酬功,我得把他们带出去修炼,但又怕泄露了秘密。我想,还是要与天璇宗合作。”   方漓扬了扬眉:“我不希望你再让出一个大千界。”她担心阿无是为了她。   阿无笑着摇摇头:“我想过了,我并不想自立门派,太累了。所以这些人总要有个出路,不如让他们加入天璇宗,让这个大千界成为天璇宗的基地。但我的条件是天璇宗帮我守住大千界,此界出身的世俗之人和金丹以下的修士,在大千界必须听我号令。”   并非他完全相信天璇宗可以信任。但是这种合作,天璇宗能得到他们最需要的人才,世俗统治这种事,本身天璇宗就不屑去做,自然不会跟他抢。   至于说杀了他完全夺走大千界这种事,阿无也考虑过,但最终还是决定合作。   他会亮出妖皇之子的身份,如果天璇宗有意抢夺,他会将大千界的消息透露出去。到时候诸派争夺必不可免,天璇宗也休想像合作那样独占一个大千界的人才了。   他不敢相信天璇宗面对天大的诱惑一定能守住本心,但他相信这种两利之事,天璇宗不会犯蠢。   这些他都没有瞒着阿漓,方漓认真听完了,仔细考量,不得不承认他想得对。   阿无还在讲一些后续的设想,他对周边其他国家的打算,以及大千界实在太大,他还准备在条件里加上一条,让天璇宗派出外院弟子来帮他治理其他国家。   正说着,他慢慢停了口,因为阿漓一手托腮,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看得他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没什么东西啊?   方漓掩唇而笑:“阿无,你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没有,我真的是阿无。”阿无认真无比,拉过她的手去捏自己的脸。   方漓没挣脱,手顺着阿无的眉梢滑落到脸,再滑到下巴,嘻嘻一笑:“我以前又没摸过你的脸,这可不算数。”   看阿无脸都皱上了,方漓真的忍俊不禁,趴桌上笑了一阵才道:“我知道你是真的阿无啦,这么傻乎乎的,不是阿无还能是谁呢?”   只不过,傻乎乎的阿无说正事的时候,眸正神清,端正凝肃,别有一番魅力。   只不过,有点迂的阿无做起正事来,这样的有条理,有主见,有担当,特别吸引人。   阿无确实有一点变化了,变得沉稳从容。   只是他又没有变,仍然会脸红害羞,仍然如此认真地对待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玩笑。   方漓忽然想起闵安来,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临走前让小洛闹了个大红脸的举动,她突然想,如果是阿无,恐怕比小洛害羞得还厉害吧。   这样想着,方漓不觉竟学着闵安的样子,慢慢凑近。   阿无已经停下了讲述,呆呆地看着她,也不敢动。方漓脑子里尽是闵安当初的作为,竟没有注意。   直到她的唇真的印上了阿无的脸,方漓才自己惊觉过来。   “啊”的一声,她自己倒是脸红了,飞快地退开,扭头就跑。   阿无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一张俊脸从耳根红到双颊,更过份的是,鼻子一热,流下血来。   他呆了一会,才手忙脚乱地按住鼻子,又追出去,叫道:“阿漓,阿漓!”   方漓却已经跑远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鬼迷心窍这么大胆起来,羞得不敢见人,一口气跑出几重院落,阿无也没追过来,这才停下了步子。   路上不是没人,不过她这身手境界放在大千界,哪是几个侍女侍者能追上的,就让她这么一口气跑到了一座小花园里。 第107章 合作   停住脚,方漓喘了口气——纯属本能,她现在就算狂奔三天三夜也不至于气喘如牛的。   这时她才暗骂自己不知羞,怎么能这样,却又后悔白白不知羞了这么一回,竟没注意阿无到底是不是像小洛一样,反而让自己羞得站不住脚。   所以闵安是怎么若无其事的……那样的呢?   方漓迎着风,让烧红的脸稍稍冷却下来,却觉脑后有劲风袭来,伴随着一声兴奋地虎吼。   也正是这声虎吼让春熏没飞出去把那只兴奋地扑上来的白虎捅个对穿。   方漓转过身,两手一格,正好挡住白虎,以及它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准备舔人的舌头。   “恶不恶心啊。”方漓嫌弃地说。   白虎缩回舌头,蹲坐下来,乖巧。   看来这招没用,它暗暗记住,下次不学了。   方漓有点惭愧,上次阿无告诉她白虎在这里,但是这次进来,她都把白虎给忘了。   歉疚得很,揉揉白虎的毛,方漓给它喂了食,又取了水给它,高兴得它摇头摆尾。   “你倒是自在,随便走来走去。阿无不在的时候,你在这可威风了是不是?”方漓絮絮念着,想也想得出这只白虎虎仗人势的派头。   却不料白虎举起了一只爪子,空中显出字迹:“我很听话的,老大。”   方漓拿着的肉都惊掉了。   她急忙捞过白虎的爪子看,只见白虎右腿上绑着一个小玩艺,正是灵迹,却不是她找祁远炼制给阿无的那个。   颜色炼制成了白色,形状略有改变,正好套在它腿上,方便白虎行动。   白虎得意洋洋,继续在空中显出字迹:“我要阿无的灵迹,他不给我。我一凶,他就怕了,给我炼制了一个。”   其实是他打滚耍赖要灵迹,阿无不想把自己的给他,被他缠得没法,重新炼制了一个。   “我叫人教我认字,用灵迹,现在都叫我神虎。”   这说起来还颇有曲折。这个大千界与修真界隔绝,语言文字都是另一套,阿无也是从头学起。不过以类似金丹境的神识,学起来也很快。   到他自己打下地盘的时候,他在境内推行的教育乃是以修真界的通用语为主,这也是为了方便日后与其他界域往来。   毕竟就连妖域都强制推行了灵域通用语。此处如果不推行,将来很难与人沟通。   白虎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也就最早跟随阿无的那批人里有人学会了通用语。白虎以前灵智渐开的时候已经学了一些文字,听得懂语言,现在想系统地多学文字,却受不了这些人蹩脚的口音,生涩的字迹。   要是方漓知道,只会给他一个评价:“有得学就不错了,矫情。”   最后还是阿无抽空教他,那些人毕竟脑子也好使,开始只是因为接触完全陌生的语言不适应,过了这个阶段学起来也是飞快,这才让白虎接受。   白虎能使用灵迹交流之后,更神气了,在阿无的领土内四处闲逛,有时候抱打不平,有时候替阿无监察民情。还别说,真让他办成一些事,被百姓称为虎爷、神虎、虎神、虎青天……   他挑了个最喜欢的称呼告诉方漓。   “看把你得意的。”方漓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有点后悔。   以前白虎表现得再聪明,甚至会和阿无一起修炼,方漓也只是把他当作聪明一点的灵兽。但是一旦会用文字与人沟通了,哪怕他还是不能说话,方漓也觉得,他已是与人族、妖族一样的,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对他。   只是,白虎这样的生灵应该称为什么呢?她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显然不能称之为人族,可妖族呢?是血脉进化导致返祖了吗?   摇了摇头,这种问题也没什么要紧,方漓正色对白虎道:“你可别把自己当山林里的野兽了,既然识了字,最好再读一读书,懂得道理。以后要是闯祸,我可不会把你当灵兽一样替你承担,你得自己承担了。明白吗?”   白虎先是点头,然后又赶紧写字:“懂。阿无也跟我说过。老大,这次你带我走吧,阿无老让我待在这里,闷都闷死了。”   他往地上一趴,做出极郁闷的表情,成功地逗笑了方漓。   “别闹,这次一定带你走。之前阿无是有事在忙,担心丢下你在元山出什么事,又不方便带你在身边。”她替阿无解释了两句。   “嗯,我怕有人从白虎身上认出我不是祁远。”阿无不知什么时候找了过来,正好听见方漓说话,接了一句。   经过这一阵,他的脸色已恢复了正常,行动之间从容不迫,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只在方漓微微笑着看过来时,不自然地扭了扭头。   方漓本来还有点羞涩,看他这样反而放开了,问他:“白虎有起名字吗?”   阿无还没回答,白虎就抢着写字:“我没要起名,我要老大给我起名!”   这是确立所有权的重大原则问题,他私下早就想好了,让方老大给他起名,以后他就是老大的人了,她别想赖掉不管他!   方漓不明所以地大笑起来:“什么老大,你管谁叫老大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这样叫你。以前不知道,自从会写字之后……”阿无苦笑着摊手,他真弄不懂白虎在想什么。   方漓则是为起名苦恼了,她不擅长起名啊。   “你姓什么呢,姓白?姓虎?姓虎起名倒是威风,就是不怎么好听。”   “不要,我姓方,我跟老大姓。”白虎果断拒绝。   “方?你也姓方啊……”方漓眼波流转,看向阿无,两人会心一笑。   是方漓的姓,给了阿无,他叫方无,他叫方漓,现在白虎也要姓方,他们的家又多了一个成员呢。   白虎不知道,他这是误打误撞,真成了方家的人。   不过方漓想,现在他们不是抱团取暖的两个可怜人了。阿无的父母不是真的不要他,她娘也不是真的不要她。他还有了弟弟,她也有了师父。   咦,她忽然又想到,娘现在姓孟啊,她要不要改姓孟呢?   还有师父要是成功娶到她的阿娘,她要不要改成跟师父姓?   孟漓,任漓;孟无,任无。好像都挺不错的。   阿无伸手在方漓面前晃了晃,看她笑得眼神痴痴的,不知在想什么好事。   方漓回过神,开心地一笑,说:“算了,还是姓方吧……可是给他起什么名呢?方白虎?”   阿无张了张嘴,确定阿漓真的没有起名的天赋啊。   白虎却觉得挺好的,看,又有老大的姓,又有自己的根脚,听起来也还不错。   方白虎,多好的名字啊。   他使劲点头,还写出来:“好名字,我喜欢,方白虎,我叫方白虎,我有名字啦!”   阿无本来就没打算驳回阿漓的建议,见白虎也高兴,更是赞同了。   方漓其实本来只是信口一说,还打算再想一想,说不定回去翻翻书,再拉着阿无想一个。却见白虎这样高兴,也就不费那事了,微微一笑,决定了,就这个吧。   沿原路回去,却暂时不得清闲,阿无在这里收的属下得到消息,已陆续赶来。方漓本不欲见,但阿无建议她见一见,将准备与天璇宗合作的消息告诉他们,好让他们安心。   方漓便立在一旁,看阿无与他们交谈。这时候的阿无,有一点像在妖域扮演祁远的时候,却不用伪装成祁远的性格,仍是他自己。   不急不徐却又一针见血,温厚宽容却又绝不容人违反规则。这样的阿无,她既陌生,又仍然隐隐的熟悉。   而且方漓知道,她喜欢这样的阿无,这才是阿无应该有的样子,他只是被元山的流放生活隐去了天生的光华,如今才是他大放异彩的本来面目。   待人都退下,她才问:“阿无,你离开的时候,不担心这儿吗?”   “我只是担着皇帝的名义,起着威慑的作用。”阿无耐心地解释,这其实也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办法,“我知道自己不能长久待在这里,所以一开始就培养他们独立行事。但时间一长,依靠几个人的主意总不能长久,所以我想了很多办法,增增减减,修改了很多次,定了规矩和章程,只要按这些规矩做就好。”   想了想,他面有惭色:“其实问题还是很多,并不完善,不过我在这里足以用武力镇压一切,他们又有求于我,所以我抽空回来看看,就能解决了。”   “你已经很厉害了!”方漓是真心的佩服,毫不吝惜夸赞之语,又将阿无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是不是回去,就找洛宗主谈一谈合作的事呢?靠我一个人慢慢培养,想占领改造这个大千界很慢的。”   这个大千界,有君臣贤明的国度,正当盛世,百姓足以果腹,还算可以。也有得天独厚,气候适宜的国度,随手撒点种子就能让人吃饱不愁,百姓也算过得去。   但同样的,也有王朝末世,百姓困苦,凡人在世俗朝廷统治下朝不保夕,苦痛不已的国度。   阿无读的书多,一面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建立起与阿漓一起畅想过的理想国,以冷酷心肠压着扩张的速度;一面却又不忍去想那些他稍稍加快速度就能解救的凡俗百姓。   如果天璇宗能派出人相助,那就太好不过了。   事不宜迟,方漓原来还想在这个大千界走走看看,感受一下与世隔绝大千界的风土人情,因着这个缘故,还是让阿无带着她回到了无离岛。   这回连白虎一起带上了。不过白虎的灵迹被阿无没收了,白虎怎么哀求都不还他。   “我给你做一身新的灵甲好不好?”阿无恳求地提出交换条件。   方漓在一边抿着嘴笑,无视白虎可怜巴巴望过来的求救眼神。   阿无真的有些变了呢,以前尽是白虎欺负他,现在虽然是商量着,但是说不给就坚决不给,白虎再怎样也无用。   “我不怕你用灵迹让人发觉不对,你的血脉高贵,解释为妖族觉醒并无不可。但是你容易得意忘形,拿着灵迹乱说话,得罪人,人家可就不当你是我们养的灵兽不与你计较了。”阿无耐心地同他讲道理,白虎只管摇头:不听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不听也没用,总之是没收了,白虎怨念万分。   接下来的事,方漓只是传了话,自然有人接手与阿无谈判。方漓不愿意因为自己而让阿无有所为难,刻意远离此时,甚至干脆闭关修炼去了。   中间几次出关,也听阿无讲起进展。洛宗主对阿无的条件无所不应,非常爽快——方漓想那是自然,这可等于是白捡一个大千世界呢。   虽然阿无没那个能力封锁大千世界,但是别人也不知道那个大千界在什么位置。   天璇宗毕竟大派,吃相也没那么难看,在得知阿无的要求仅仅是帮助他统治世俗界之后,洛宗主喜出望外。   那还有什么说的,当然是同意啊。   阿无作为妖皇之子的身份也起了作用,虽然他对天璇宗没什么约束力,但妖皇之子就不一样了。   方漓后来才知道,阿无并没有把这个大千界让给天璇宗一家,他找来了聆月宫等多家门派,互为约束。   洛宗主对此既没办法,也乐见其成。   “你们一家,吃不下大千界。”阿无坐在方漓对面,款款解释,“仅仅是派人设阵封锁这件事,就没有办法做到。勉强为之,把人手都派出去做这件事,反而会拖累大家的修炼,拖慢天璇宗的发展。说不定还会让外人瞧出端倪,寻踪找到这个大千界,引发一场大战。”   现在,与天璇宗互为盟友的几家大型门派都参与进来,压力就小了许多,人手也够了。   至于好处,大千界的好处无非就在于人口,和民间为底层弟子所供应的物资。偌大一个大千界对于现在的四个门派来说,已经绰绰有余,甚至都不一定吃得下了。   “现在,有他们筛选出外院弟子,我就可以加快速度了。”阿无微微一笑,显得成竹在胸。   方漓知道他的计划,不过也担心他的修炼,问起来,阿无却说:“我不想修炼得太快。”   他微微皱起了眉:“虽然机率很小,但毕竟有风险,我的天赋能力万一再……”   他没说完,不过方漓知道意思。   阿无也不想停下修炼,但是又害怕引起灾祸,于是有事缠身正好放慢速度。哈,其实是逃避嘛。   方漓笑起来,捏住阿无的脸摇了摇:“你就是逃避,与其停下修炼,不如趁无事先闭关,好好研究研究你的天赋能力,看是不是能主动控制。”   阿无唔唔地答应着。   不过他确实暂时没时间,这个时候他不能离开大千界。尽管天璇宗等人对统治大千界确实没兴趣,但如果这时候他闭关,他与方漓心目中的那个新世界,就不能由他亲手搭建完成了。   天璇宗这一派的人,尽管一直是方漓心目中对百姓极好的“上仙”,但是他们从来没有直接统治过世俗界,真放手让他们去搞,很容易出现问题。   阿无也不愿意自己白白交出去一个大千界,却让自己被架空。所以他忙,非常忙。   方漓修炼到三剑随心,突破至元婴境时,阿无的修为还是老样子。   不过妖族的特点还是那样,战力高于境界,相当于金丹境的阿无,真动起手来,与方漓相差有限,这让她很是羡慕。   变化最大的是白虎。   因为他能说话的,用不着灵迹了,把他给兴奋的,特意跑阿无面前叨叨了一阵。   中心意思就是,你不给虎大爷灵迹写字用,虎大爷还不用叫,虎爷会说话了!   阿无才不会同他一般见识,摸摸他的头。   其实白虎不知道,那时候他说的话,阿无根本没听懂。他初学说话,舌头还不会用,讲的话唔唔呀呀,是个人都听不明白。   阿无之后就把他带在身边,没事就教他,白虎也确实聪明,不到三个月就说得流利清楚了。   这个时候方漓却后悔当时没拦着阿无教他。   无他,这家伙实在是个话痨啊!   “你别跑到我师父那边去。”她警告白虎,“我师父肯定不喜欢你这么吵。”   任苒并没有好清静到不爱听人说话的地步,但是方漓觉得自己都受不了的,师父肯定更受不了。   说起来,她还有点着急,她娘孟铭也经常来岛上,与师父之间也有说笑,但师父说过的提亲却一直没动静,两人之间也不知到底如何了。   她问过任苒,任苒只说还不是时候,让她空着急,恨不得亲自去聆月宫提亲才好。   “唉。”就在方漓无所事事,在白虎种出来的一片花丛前不知道第多少次叹气的时候,阿无抱了一捧果子过来,朝她开心地露齿一笑:“结束了。”   “你忙完了?”方漓跳了起来。   阿无点头,拣了一个果子给她,把近些日子的事一一说给她听。   派去协助他的那些外院弟子,去之前受到各自门派严厉的告诫,多数是兢兢业业不敢大意的。   但有些或许是天性猖狂,又或是门派的试探,仍然有人对阿无的命令阳奉阴违。   阿无并不深究原因,有这样的人,直接出手废了,再找其门派说话,声言将会引入如清羽派这样的其他门派入场作为援手。   后来如何,阿无没细说,看他的模样,方漓也知道,肯定是没问题了。   “那,大千界起名没有?”   “起了,无离界。”   方漓鼻子都皱起来了,她以为阿无读过很多书,会起个很好听的名字,哪知道他这么懒,直接照搬了她的岛。   “懒。”   “我喜欢这个名字。”阿无说着,凝视着她的眼睛,慢慢倾了过来。   方漓脸有点热,她知道阿无要干什么。   “阿无真的变坏了。”她想,然后迅速凑过去,在他脸侧轻轻一啄就退后,忍不住笑起来。   阿无抚着脸愣住了,他酝酿了许久才决心主动一点,没想到还是让阿漓抢了先。   “书上说,都是男子这样,这样追求女子的。”他有点结巴地说。   方漓背过手,严肃地看着他:“书上还说,男女授受不亲呢。”   阿无张口结舌,面红耳赤。   阿无真是太好逗了。方漓心中不止一次地这样想。   好逗的阿无现在学会了转移话题,强行板着脸说:“你闭关这么久也闷了,要不要去自在天看看?”   “自在天?那可是魔门教派的地盘。”   “正是。所以现在不去,以后恐怕就没机会了。”   方漓这次闭关久了,消息落伍。自在天现在乱了,魔门连封锁都顾不上,已经打成了一团。   正道这边幸灾乐祸,拍手看戏不说,亲自下场去占便宜的也不少。   聆月宫天璇宗太玄宗也不例外。   不过现在这几个盟友之间也稍有尴尬。天璇宗在独占有鱼界之后,又弄到了无离界这个大千世界。尽管在阿无的主张下,几个门派都吃下了好处,但阿无也流露出对天璇宗的偏向,更让其他门派心领神会:如果不是天璇宗的方漓,这个天降馅饼未必就吃到了他们的嘴里。   因此,原本尊聆月宫为首的形势,渐渐变成天璇宗地位超然的局面了。   然而天璇宗现在的积累还没有赶上来,真要做这个盟主也实在做不来。   “会不会有矛盾?”方漓有些担心。更担心师父与母亲之间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而迟迟没有跨出那一步。   显然她想多了。   “年轻弟子之间有些摩擦。”阿无说。   年轻人气盛,聆月宫是不服气,长久以来他们都是盟友中当之无愧的第一,天璇宗?农夫门派而已,差得远呢。   天璇宗的人就更不服气了。凭什么呀,占着我们让出来的便宜,还瞧不起我们?   就凭天璇宗在无离界占据的地域和人口,超过聆月宫那是迟早的事。   但也仅限于此了。上面的真君们都是人老成精,当此门派发展的大好时机,不闷头发展以图千年后压过对方一头,现在内讧?   开玩笑!   闹出事的年轻人被师长们领回去一通臭骂罚关小黑屋,再见面也就互相瞪瞪眼,不敢再做别的了。   至于自在天为什么乱了,这就是另外一个新闻了。   “听说最开始,是合欢宗的宗主与夫人重伤。本来并不致死,但宗主的师兄元穆一直不服自己没当上宗主,趁此机会夺位,杀了宗主和夫人。”   之后就乱了,合欢宗的卞阳做宗主做了多年,自有一帮心腹和弟子。   这些人就不说多忠心吧,也怕在元穆手下不得好死。元穆对他们当然也是要铲草除根。   再加上还有别的势力想渔翁得利,自己做了这宗主的,合欢宗顿时一分为三,各自为了小千界大打出手。 第108章 另一种魔域   这一打,魔门之间能有什么情谊,顿时引起自在天各大门派的觊觎,就连中小门派都妄想着分一杯羹。   总算合欢宗偌大的身家,那些想占便宜的小门派出手,不管向哪一方出手,都被狠狠打了回去,甚至连原本的地盘都失去,被正在内斗的三方占领,扩充实力。   但是与合欢宗地位相当的大门派,甚至那些跟在后面喝汤的中等规模门派出手,就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了。   有的,仍然被合欢宗打了回去,但他们也损失不小;有的,却让合欢宗伤筋动骨,失去了不少地盘和人口。   在这过程中,其他占便宜的门派之间也往往纷争不已。你抢到了合欢宗地盘,我按兵不动,等你咬下一块肉之后趁机对你出手——于是这两个门派又打起来了。   你没抢到,还损了人手,正好,我与你有怨,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这两门派也打起来了。   本来八风不动的门派,一看有两门派打得厉害。呵呵,对不住了,合欢宗我动不了,我还不能趁机割你们的肉吗——这就又发生混战了。   一来二去,被卷入的门派越来越多,连带着以凡俗人口为主的自在天都乱了。   现在人心惶惶,封锁不严,正道趁机跑去搬迁百姓的极多。   正道自己的大千界不允许越界捞人。还不许我们去魔门主持正义,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吗?   天璇宗当然也参与了,任苒现在就不在岛上,他也去了。没给方漓派任伤,一是她之前在闭关,二是她与阿无关系密切,宗主担心派她出去,阿无心有不悦,影响天璇宗在大千界的发展。   反正去不去由她,天璇宗是不会给她强行派任务的。   阿无却不怕,他等方漓出关就问她要不要去,因为他现在有能力带阿漓穿越虚空,回到无离界了。   别说自在天现在乱,而且高手不多,就算真有应付不了的情况,他也能带阿漓逃走。   阿无知道,阿漓和自己一样,修行得长生,修行得神通,都不是他们最想追求的。用这样的手段来遨游天地,见识不同的风景,这才是他们真正所想要的东西。   现在不去,等自在天乱事平定,魔门控制严密,再想去可就没机会了。   方漓果然如他所料,一听这个消息就想去看。   而且她对搬迁百姓很感兴趣。   “可以的话,带他们去无离界?”   阿无温柔地笑了笑:“这事我们两人恐怕做不来,要和门派协作。”   这样啊,方漓遗憾地摇摇头:“那你说我们去哪里?”   “去合欢宗的地盘。那里最没人管,最乱,也最安全。”阿无说。   因为被争夺着,其实那里高手很多。但是高手们都不愿意别生枝节,合欢宗原本镇守的人自顾不暇,更不会主动招惹。   当然,阿无觉得他们不惹事是不可能的,见到凡人受害,肯定会管,但是——反正逃得掉。   别的地方有各大门派的人镇守,可不像合欢宗那里自由。   收拾了东西,说走就走。阿无与方漓走的是临时传送阵,各大门派强行搭建的,用料粗糙,难以久持,也不需要久持。   因为随时可能被自在天的魔门发现空间通道而封锁。   通往合欢宗地盘的这个可算是比较久的了,大概因为合欢宗没空管。   这种临时传送阵的特点就是随机,只有一个大概地点,至于传海里还是传山里,那就看天了。   想回去倒是比较简单,去的人至少也是元婴真人,大千界太大,没有封锁法阵,靠的是人力分区镇守。以现在自在天大千界的乱象,真人们都是门派组织的,各自带了材料,去之前就约好地点,到时集中,圈一处地方,连百姓一块弄个临时传送阵回来。   至于阿无则是例外,他想去得走传送走,想回来却是方便,用天赋能力即可。   这临时传送略有风险,不过好在大千界没什么险恶之地,以元婴期和金丹期的实力,两人传送到哪儿都可以脱身。   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还是以法器护身,才启动了传送阵。   方漓摸了摸腕上的镯子,这是孟铭送的法器,她闭关前给的,说她即将元婴了,灵器没什么用处,该置办一些法器了。   师父没给,师父认为有剑就够了,只帮她挑了些材料,让她重新炼入剑中。   阿无的法器是她闭关时他自己买的。方漓心想有空得帮阿无挑一些,她上次卖竹露的灵石还有好多呢。   他们俩的运气不好不坏,这次传送真就传送到了山腹之中。   前后都是山壁,被护身法器生生撑得碎裂,辟开一个空间。   方漓可不喜欢这种幽闭的环境,让她有点心理上的气闷,好像回到村里她那间逼仄的小屋一样。   所以她立马取出剑想斩出一条路来,但被阿无拉住了手:“你忘了我的天赋了?可不是只能穿越虚空呀。”   阿无的声音带笑,方漓也笑起来,有点自嘲也有点骄傲地回看阿无:“我现在真是越来越像一个剑修了。”   什么都先想到用剑说话,以剑开路。师父知道了倒是一定会很开心的。   娘就未必了,虽然她也是半个剑修,不过她还是希望方漓能有人护着,不用什么事都冲在前面以剑为先。   “所以娘一定很喜欢阿无吧。”方漓想,“明明最早她是想保护阿无的,但是渐渐的,阿无总是喜欢站在她的身前保护她。”   不行啊,还是要更强大一点才好。   被阿无带出山腹,方漓默默地想。   不过说运气不好也不完全是,虽然落在了山腹中,但是这处山林可能是位置不重要,他们走出来也没遇见什么人,倒是方便他们隐蔽了。   就算是百姓,他们这一身打扮和出现方式,足以让他们惊呼“上仙”然后传开消息,引来合欢宗可能的镇守之人找麻烦。   现在正好。   阿无已经准备了普通人的衣物,交给方漓,让她换上。   方漓已经很久没穿这些凡人的衣服了,一时还有些怀念,麻利地换上,凝出水镜照照自己,有些怔忡。   阿无也换好了,隔着树木问:“阿漓,我可以过来了吗?”   方漓回过神,扬声应道:“好了。”   阿无转过来,方漓把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一遍,咧开了笑:“你也一样,我们俩光这样,可一点不像凡人。”   阿无也看过自己了,他在无离界统治这么久,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找方漓还走错路的傻乎乎妖族了,也知道不像。   可是他私心里悄悄觉得,这一身书生打扮,和阿漓这一身荆钗布裙的打扮,可真像凡间一对小夫妻啊。   除了两人容貌一看就非凡人的出尘,这是筑基之后就渐渐与凡人有别的精气神,不特意伪装,走到凡人间是很引人瞩目的。   “我有准备。”他拿出两粒丹药,给了方漓一颗。   化在水里往脸上脖子上手上均匀抹开,阿无肤色变得微黄,但仍白晳。   方漓则更白嫩一点,但容色却仍然是差了一点。   阿无调的这两粒丹还不同,他们扮成的是书生夫妻,而不是农夫,倒也不至于把肤色弄成姜黄或是黝黑,如此便行了。   再收敛气息,看起来还是有点富贵像,阿无略为后悔:“早知道换成富商的身份了。”   这样他还可以给阿漓准备漂亮的衣服和首饰,他真是好想帮阿漓打扮啊。   方漓却觉得这样就挺好的。   “书生娘子我还能扮一扮,农夫婆娘其实我更懂。不过现在实在是扮不像了,富商夫人什么的,我可学不来那些作派。”   “那……那我扮书生能像吗?”阿无有点慌。   方漓噗地就笑了,一笑就笑个没完,笑得阿无更慌了,拽拽衣服整整帽子的,没发现哪不对。   “你呀,当初在元山时那个迂劲拿出来,就像了七分了。”   方漓说着,还学着他的口气:“男女授受不亲。”   阿无脸腾地就红了,小声嘟囔:“这事你还要说多久啊?”   方漓发现自己现在也很奇怪,特别喜欢看阿无这个样子。   也许这个样子的阿无才是她最熟悉的,而不是那个眼光长远,与各大门派周旋毫不落下风,自己就能治理大千界凡人国度的阿无。   尽管那样的阿无她也很喜欢很喜欢,可是两人独处时,还是这样的阿无最让她心生欢喜。   所以她侧过脸去,不自觉地学了闵安的样子,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还要说一辈子呢。”   果然,阿无的老毛病犯了,连耳根也红了。   “走……我们好走了,阿漓。”他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   方漓也见好就收,不再逗他,转而道:“白虎呢,我们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因为传送随机,怕白虎应变不及,方漓让白虎进入她的空间了。   阿无却不太愿意让白虎现在就出来,心虚地小声道:“我们现在扮成凡人呢,让他在旁边是不是不太好。”   也对哦,方漓拍了下脑袋,暗骂自己猪脑子。因为白虎会说话了,她现在老把他当人看,都忘了这码事。   还是阿无想得周到。   阿无却心虚地咳了一声,扭过头。   其实他们未必要扮凡人的,就这样行走也没什么。阿无只是因为阿漓闭关突破,好久没与她见面,十分希望能独处一段时光。   扮成书生与书生娘子,是他一时兴起,也是故意的,这样就有借口不让白虎来捣乱啦。   在方漓空间的白虎沿着大河散步,走了两天了,也没见到尽头,不禁感叹老大的空间之大。   “而且这时间到底过多久了。”他自言自语,“老大说这里一天相当于外面多少天来着?外面过了几天了,怎么还不放我出去?”   白虎念念叨叨之时,他老大正与阿无扮了书生与书生娘子,从山林中出来,发现挨着这林子的是个小山村,此刻炊烟升起,正是当家主妇们准备晚餐的时候。   方漓跟在阿无后面进村,有点好奇地瞄着四周打量,心中略有些奇怪。   这村子规模看着不大,村外就一条通向外界的路,看起来是孤零零的一个小山村,应该很穷才对。   但进村却让她出乎意料。   村里的路不怎么样,破破烂烂,尘土飞扬,可以想象雨后必然是一踩一脚泥的场面。   村民的屋子也一般,谈不上高大宽敞。   但路上跑着玩的小孩子们,却不是面有菜色骨瘦如柴的模样,稍大一点背着弟弟妹妹的孩子,脸上也没有过早染上的愁苦。   与天璇宗是比不了,可是却比方漓生长的伏山村强得多啊。   这真是魔门合欢宗占据的世俗土地?   方漓有些不敢置信了。   阿无找了户男人已经回来,在门口正把孩子扛上肩逗着玩的人家,客客气气地问能不能叨扰一顿。   那男人愣了一下,阿无赶紧改口:“我们付钱,在你家吃一顿,再住一夜。”   “行。”男人挺爽快就答应了,大概是因为阿无说的时候就拿出了碎银子。   方漓神识传音:“你讲的人家听不懂。”   阿无回:“我故意的,不然怎么像书生呢?”   “嘴硬。”方漓坚持认为他就是忘记改成白话了。   男主人只有一个老母亲,父亲不在。妻子在灶间忙碌,他有点拘束把一男二女三个孩子招呼到一边,不让他们打扰两人。   方漓却正对他们有兴趣,坐在院中朝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子招手:“要不要吃糖?”   她拿了一包麦芽糖出来,三个孩子看得咬着手指流口水,很快跟她亲近起来。   方漓与最大的那个女孩聊天,问她名字,女孩大约十一二岁,含糖说:“我叫大丫,但是先生叫我刘月娥。”   “先生?”   “嗯。”女孩点头,可能是糖太甜了,还特意解释,“镇上的先生,我去念书,他就给我起了大名。”   方漓简直震惊了,她居然能去念书?   这个村子,这样看来过得不错啊。   老二是个男孩,也有七八岁的样子,方漓又问他:“你跟姐姐一块读书吗?”   男孩有点木讷,摇摇头,躲到了姐姐身后,方漓有些茫然,这时候她也看出姐弟两个的区别了。   别说,读过书的就是不一样,女孩大一点,看着颇为灵秀,男孩却是一副没开窍土头土脑的模样。   但什么样的家庭会让姐姐读书而不是弟弟呢?方漓不明白。   再与姐姐聊着,就得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无非是先生那里男学生和女学生都有。自家三叔家是堂弟上了学,隔壁老伯家孙子孙女都去念书了。   方漓越听越觉得一头雾水,这个村子的生活状况与习俗究竟是怎样的?   阿无不动声色地在门口晃了一阵,回来悄悄告诉她:“隔壁老伯家,房子破,一家六口人挤在三间房里,唯一的儿子腿不好,不能做重活的样子。”   这也不像能供得起孙子孙女上学的样子嘛。   男人来叫他们吃饭,女人出来把两个小的一手一个,麻利地牵回去,可能是怕他们打扰客人,直接带到了另一间屋。   桌上就只留了男主人和他的老母亲,还有最大的女孩刘月娥。   坐上桌,两人又小小的吃了一惊。   他们来时,这家的妇人已经在灶上忙活得差不多了,因阿无给了碎银,方漓看见那妇人又出来抓了只鸡,现在变成了桌上的一碗红烧鸡肉。   但除此之外,那半锅虽然肉不多,但确实见得着肉的萝卜肉汤,还有一盘炒鸡蛋,可都是原来就备下的。   这小小的农户平常居然能吃上这样的饭菜?   见这家人等他们动筷再吃饭的架势,方漓碰了碰阿无。阿无会意,笑道:“怎么就我们几个?我们本就打扰,哪好意思再享独食呢。”   男主人嘿嘿一笑,搓着手不知道怎么说,他母亲却打量了两人一眼,谨慎地问:“客人不是我们这边的人?”   阿无一愣,不知道怎么露了形迹。老妇人却不是太在意的样子,道:“外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形,我们这里的规矩,好饭食的补贴是给大丫的,二娃和三丫不能吃。”   “啊?”方漓好奇死了,干脆承认了,“是,我们是从外地来的。我陪着夫君游历山水增长见识,你们这的规矩可真是奇怪啊。”   老妇人自己是个聪明人,但也没离开过村子,见识毕竟不足,对“外面人”也没个概念,把他们的话当了真。想想为了一顿饭,这两人给的银子足够他们过两个月,若是说得他们高兴,不知道还没有有打赏。   瞧了瞧憨厚木讷的儿子,老妇暗叹,只得自己这个老太婆出马了。   “客人来的地方许是没这规矩……我家大丫八岁时就有仙人来看过,说是个好苗子,让官府每月拨给钱粮,叫大丫读书识字,吃好饭好菜养着。我这老太婆和她爹妈也跟着沾沾光。可是再让二娃和三丫分食,每年官府来人,查得大丫个头矮了,斤两不足,我们一家都活不了。”   老妇人看了眼大丫,往她碗里夹了一块肉,两块鸡,低声道:“快吃,多吃点,下个月官府就要来查你了。”   大丫低头往嘴里扒饭,方漓将她与弟弟妹妹对比,果然,她比起弟妹来,不仅因读过书而显得灵秀,更是健康许多。   “仙人来选她当徒弟吗?为什么不把她带走呢?”方漓又问。   “有直接带走的,我家大丫还是不行啊。”老妇说这话时,羡慕之意溢于言表。   男人这时讷讷地说了句:“大丫福份不够。”   见两人一起望过来,他又说不出话了。   老妇人替他说:“那些被仙人接走的,以后还能回来,有出息的也成了仙人,家里也大富大贵。大丫这样的,十五岁仙人来接,就没见回来过。”   方漓心脏猛地一跳。合欢宗,十五岁接走,再也没回来过?   她脸色渐白,再看看低头吃饭吃得香的大丫,声音都不禁哑了:“再也没回来过,你们也放心孩子去吗?”   “大家都去。”男人很平常的说了一句,继续吃饭。   大丫也捧着饭碗很憧憬地笑:“跟仙人走,吃得好穿得好,只要陪仙人睡觉就可以了。”   一句话让方漓和阿无差点把饭碗摔了,他们还以为这家人不知道,却不料连小姑娘都一清二楚。   不过她真的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男人和老妇人波澜不惊地吃饭喝汤,肉吃得很少。老妇人悠悠地叹了口气:“二娃查过了,不行。三丫还没到岁数,要是能被仙人带走就享福了,就是不被仙人带走,跟大丫一样也好。”   “嗯。”男人脸上也有了几分神采,“到时候家里日子又能好过一点,三丫也跟大丫一样有着落了。”   方漓这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这家人腾了房间给他们,阿无整理了一遍,让方漓睡,方漓抱膝坐在床上叹气。   阿无坐到她身边,伸手揽住她,一遍遍地抚摸她的背。   她憋了半天,最终冒出一句:“我是不是应该说,至少他们对男孩女孩都一样?”   都毫不犹豫地卖给合欢宗做炉鼎。   可是好像又不能怪他们,他们真心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方漓知道合欢宗占据这片土地至少千年以上了,这些人的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过来的。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如此,有出息的被仙人接走当了弟子,没那么有出息但是也有特殊天赋的陪仙人睡觉。家里人可以得到赏赐,而这些当了炉鼎的男男女女从此再也不会回来。   他们也不是立刻就死,而是会根据体质的不同,修炼合欢宗专给炉鼎用的功法,一次一次的被采补,有的可能二十多岁,有的可能四五十岁,慢慢耗尽了精血而死。   “也不是都没回来过,这个村子大概没有出过这样的人。”阿无低声说。   方漓点点头,她也知道一点合欢宗的事,只是过去并不知道他们是这样从民间带走少男少女们的。   这些人,合欢宗还会安排他们婚配,让他们生下孩子。如果孩子体质普通,就丢回给凡俗界的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如果适合合欢宗的功法,就会成为内门弟子,这孩子的父母就能幸运地逃过一劫,被恩准结为夫妻,留在合欢宗居住,继续生孩子,也可以偶尔回家乡探望亲人。   还有人,则是生下同样炉鼎体质的婴儿,继续父母辈的命运,从小学着伺候人的本事长大,接受程度比父母还高,丝毫不以为怪。   这种规矩或者可以称为制度,在合欢宗统治的国度内延续了也至少上千年,使家家户户习以为常,甚至以儿女被仙人看中为荣耀,视为改变家庭命运的一条道路。   这其中荒谬之处,令方漓不敢细想,寒毛倒竖。   阿无握住她手,轻轻叹息:“这只是合欢宗,听说还是魔门中温和的一派。其他地方也不知是什么模样。”   比如方漓知道的血魔宗,万鬼门之流,以血肉魂魄为材料,他们所豢养的百姓已不可称之为人了,竟是他们养的牛羊牲畜,需要时便牵出来宰割取材。   如此想来,令人不寒而栗。 第109章 合欢宗   方漓与阿无在村子里住了几天,以读书人游历为名,在村子里东看看,西走走,与这人攀谈几句,与那人打听一二,渐渐对这里的生活有了更多了解。   表面上看,合欢宗统治之下的百姓生活还过得去。因为合欢宗特殊的修炼需要,让他们必须有源源不断的炉鼎供应才行。   而炉鼎的诞生除了运气之外,一对健康的父母无疑也很重要。   所以合欢宗治下,居然比徐山派还宽松一点,百姓的日子也稍好一点。因为官府一旦严苛,合欢宗发现收上去的炉鼎质量和数目连续几年不如过去,立马会派人下来检查。   世俗朝廷?直接换了吧。   所以官府也懂事得很,竭力配合,绝不违抗和中饱私囊。   像送到大丫家的钱粮就是如此,尽管不算多,但肯定是足量的,没有少。   等大丫被接去,合欢宗的人还会盘问她,每月吃的是什么,有没有读书,有没有分发的布匹棉衣。数量若是不对,当地官府就要倒霉。   至于说让大丫提前死了?合欢宗吃过这样的亏,一旦炉鼎死了,再低等的,也要查个究竟!   如此一来,居然这些“仙人”还颇得百姓爱戴,令方漓嗔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好。   “千多年了,非一日之寒。”阿无说。   “想说服他们迁走,看来没我们以为的那么容易啊。”   “不用说服。”阿无笑了笑,方漓一愣,随即苦笑。   是啊,不用说服的。各派组织的人手汇合之后,快速搭建传送阵,把百姓集中起来,一起带走。   其实正道也不会管百姓怎么想的,反正带走之后,会好生安排他们,实际上对他们来说也确实更好吧。   方漓想,至少现在徐山派那边阵营的正道门派,也在渐渐改变作风,开始关心起俗世官府的统治,放松对治下百姓的压榨了。   如此过了三天,两人便与留宿的主人家告别,问了问村外的地理,就踏上了出村的路。   男人捏着手里的银子,目送二人离开,问他娘:“娘,村子出外就一条路,他们不是从那条路来的?”   老妇人恨铁不成钢地踮脚拍了一下儿子脑袋:“我看就是你这个傻脑袋,才拖累了大丫没能被仙人直接带走——你看那小娘子跟公子像是普通人?他们就是仙人!”   老妇人遗憾得很,她原想看看家里几个孩子能不能被仙人带走。她自己就是从山上被仙人送回来的孩子,从小就憧憬自己也能被仙人带上山,可惜希望破灭。生个儿子吧也是傻乎乎的,她就没指望过,到了孙女这辈总算是成了,可惜要等十五岁,不是直接被仙人看中的那种。   看来媳妇娶对了,还要叫儿子媳妇再努力努力,多生几个,说不定下一个就能被仙人看中了!   方漓与阿无沿着村子唯一一条土路走上官道,开始没什么人,经过几条通向不同村子的路口后,人渐渐多了。   果然这儿的百姓乍看起来,确实过得还可以。但方漓看着牵着抱着孩子往镇上走的家庭,和那些明显比父母衣着整齐干净的孩子,仍是忍不住叹息。   “怎么办呢,我们就算带走一个两个,也带不走这么多人。”   而且他们肯定不愿意走。方漓自己想想,换成她也不愿意啊,毕竟从小就被人这样教着,到自己孩子真的“有出息”,这时候来个人说带你们离乡背井的是救你们,鬼才信呢。   “我们先看一看。”阿无悄声安慰,加快脚步,两人没有用灵力法术,在中午前赶到了镇上。   进镇时并没人检查,阿无把准备好的路引塞回袖子,朝方漓尴尬地笑:“我以为进镇也要查。”   “也许以前要查,现在顾不上了吧。”方漓猜测。   到镇上,二人先去书院看了看。附近村子被选中的炉鼎都会送到这里读书。方漓在村中也问过,大丫是因为天癸初至身体不适,才被父母接回家中休养,也准备接受书院的另一层教育。   书院乍看没什么特别,在门口就能听见书声琅琅,一干幼童正在摇头晃脑的读书。   教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听得也是摇头晃脑,一副陶醉其中的样子。   方漓暗中察看,发现他确实也是个凡人,没什么特别,便向阿无摇摇手,两人隐身潜入,向书院内院走去。   内院修得就精致许多了,其时外院还在读书,内院中却自由许多,年纪稍长的少年少女们或扑蝶绣花,或斗诗摔跤,玩得十分开心。   看来这是他们的休息时间。   室中也有人在继续用功,方漓走进去,见一名与大丫年岁相仿的女孩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书,她悄悄走近,凑过去一看,闹了个大红脸。   阿无也要过来看,被她一把拦住,用眼神恶狠狠地示意:“不许看!”   阿无却已经看见了。   那……说是春/宫/图倒也不准确,但画的确实都是男女之事,还配了文字解说。   难得这孩子看起来真是认真在学,并无异色。   方漓再看其他桌上,果然都放了一样的书册,有那认真的孩子桌上还摊了纸笔,记了笔记。   这……简直让她有把这屋子一把火烧了的冲动。   阿无拉住她,让到了一边。这一会工夫,外面闲散的少女们都进来了,全是女子而无男子,想是进了另一间屋子,分开学习。   这里的女子年纪从十一二岁到十四五岁,方漓之前问过大丫,知道这儿都是天癸初至之后的少女。大丫回来也会上这里来开始新课程的学习。也就是那些东西。   说白了,就是作为炉鼎,将来要伺候合欢宗门中上到宗主长老,下到内门弟子乃至外门弟子的本事。   她们方一坐定,门外袅袅婷婷走进来一个眼带媚意的女子,看修为不过筑基,正是合欢宗派来教导这些炉鼎的人。   方漓看她举止言行与文安既相像,又别有风情,想来都是合欢宗训练出来的。听她讲了几句,两人就受不了了,互相示意,悄悄又退了出来。   以他们现在的功力,在这大闹一场,把书院砸了,两个授课的合欢宗弟子杀了,再全身而退,一点也不难。   可这样做,痛快是痛快了,又于事何补?   方漓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改变这种局面,曾经她以为足够强大就能做到。现在她是元婴真人了,是过去从没想过的高度,但她还是做不到。   那她到了大乘期,渡劫期呢?就真的能办到吗?   方漓产生了怀疑。   阿无适时在她耳边低喝:“不要松开你的剑!”   方漓一惊,她的剑心差点动摇!   是了,就算用剑办不到,但至少可以出力。她扭头看向阿无,带着些企盼,问:“阿无,你有没有办法?”   阿无略一犹豫,点点头:“需要很久。”   他要建立一方势力,然后开始征战,就像他在无离界做的一样,只不过地点换成了修真界。   难在初期,到后期,只要他舍得放手,让各大门派参与进来,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而这初期,就不像在无离界那样简单了,那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眼前这些孩子,却是等不到了。   “走吧。”方漓狠狠心,转头就走。   她信阿无,她要和阿无一起努力,而眼前人,方漓也不打算放弃。   见不到的便罢了,见到的,哪怕被他们怨恨,她也不想让他们沦落为炉鼎的悲惨命运。   等找到天璇宗的人,她就回来,把人都弄晕了带入空间,然后一口气带走,找个地方放出来。   到时候,她会为他们的生活负责的。   就这样决定了!   她也不想去别处了,只后悔来之前只想和阿无四处看看自在天大千界的不同之处,没有问一声同门约了在哪见面。   “我们去城里的酒楼看看,那儿消息多,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她提议。   酒楼打听消息,这可是她游历时得来的重要经验之一呢。   阿无当然是听她的,二人穿街过镇,又到了邻近的大城,这回路引可算是派上用场了。而且检查路引的人也是个修士,只是神态有点懒洋洋的,查得也敷衍,一副心不在焉走过场的样子。   他们却是不知,最近合欢宗内人心惶惶,领了任务在书院教小孩的外院弟子倒还好,反正打也打不到他们头上。这些轮流来大城值守,防止奸细渗透的内门弟子,可是后悔来之前没故意弄伤自己,逃了这个任务。   就好比这里这位郎耀,在城里一天收到几条消息,不是某城的师兄查得太过认真,被准备混进城掳些百姓走的元婴真人一掌把头拍成了烂西瓜;就是某城的师姐习惯性向俊俏公子抛媚眼,却不料对方是血魔宗过路去另一处夺城的化神真君,这一眼却是看中她了,直接掳了人去,玩弄腻了就要变成血傀材料,炼成个尸美人摆在洞府。   现在与这师姐相好的师兄师弟们都诚心祈祷,师姐勾引人的本事最好还藏了几手,让那位真君老爷多新鲜一阵,才能保得性命啊。   可悲的是,上面打成一团,不是人人都有师门长辈能帮着出头的。   所以郎耀就得过且过了,只盼着真有什么高手路过,该干嘛就干嘛去,别找自己的麻烦就行。   在他这种心态下,阿无与方漓很轻易就过了关,阿无精心准备的路引和隐藏修为的灵器都有点大材小用了,根本就只是瞄了眼路引,就让他们与其他百姓一样进了城。   过了城门,方漓与阿无对视一眼,同时想到,合欢宗这是人心已散啊。   百姓的生活看上去还没受到影响,街上照样熙熙攘攘的人,酒楼也很热闹。   还别说,这人世间的酒楼,与修真界的酒楼也没什么两样。   除了饭菜不是灵食之外,酒楼里一样是众生百态。   粗俗的,文雅的,一家老少难得来开荤的,风尘仆仆过路的……坐在了一处,似乎也少了几分身份之别,高谈阔论显示自己消息灵通的人在哪似乎都不缺。   阿无要了酒菜,却在倒酒时暗暗换成了自己酿的果酒,推给方漓时含笑看她,竖起了三根指头。   方漓知道,这是说“只能喝三杯”的意思。谁让她酒量一直提高不了呢。   她皱了皱鼻子,慢慢品着,心想有空一定要练酒量,不叫阿无笑话她。   这是阿无酿的新酒。他酿的果酒不讲究陈酿,倒是像方漓配蜜一样,更讲究灵果的选择和配比,以及酿造的手法。   方漓喜欢喝果酒,阿无也就专门琢磨灵酒的配制。在妖域冒充妖皇太子的日子,他也没白白浪费,正好妖域物产丰富,他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点新奇的果子还不容易,让他试出更多更好的口味来。   现在倒出来的,就是其中一种,还有两种他已经从乾坤戒里找出来了,打算下面两杯就各自倒一种,看阿漓喜欢哪个。   其实他还用妖域的出产试了更多的菜式和调料,这些年方漓修炼,他忙于大千界的事,也一直没时间整治,以后也要给阿漓尝一尝啊。   许是他看着方漓品酒的眼神太专注,明明酒楼里已经快满了,几拨走进来准备拼桌的客人,硬是愣了一下绕到了别人桌上去拼,而两人还恍然不知。   直到方漓喝完一口,满足地抿嘴,把最后的酒香关在嘴里回味,抬头看时,才发现阿无一直看着她。   她偏头一笑:“怎么了?”   “没什么。”阿无又倒了一杯,“新口味,不确定你喜不喜欢,怕你不喜欢还硬喝。”   要是阿漓怕他不开心硬喝,他就抢下来重倒一杯。   “喜欢啊,哪能不喜欢。”方漓接过第二杯,满足地先闻了一闻,小声道,“就是我现在能喝五杯了,你却不相信我。”   阿无犹豫了一下,还是坚定了信念:“我们回去,给你喝一坛也没关系。”   在外面,危险。   方漓也知道,她也不会真的由着性子喝一坛。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跟阿无抱怨,就是想看他为难了半天还是不同意的纠结。   一定是喝酒的缘故,不能让阿无知道她酒量好像更差了,喝一杯酒就不对劲起来。   方漓嘻嘻地笑了起来。   这回她品得不那么专心了,借喝酒掩饰,听着周围人的谈论,要说重要的事,好像就是隔着楼板传来的楼上一桌人说的话。   楼上是隔开的房间,她听见的是一桌商人在闲谈。   说是闲谈,其实讲的还是生意。有个年轻些的声音在说,北方现在粮食卖得贵,其他物资虽然没米价高,但也涨了不少,他要去北方做生意。   另两个苍老些的声音在劝他。   一个说北方听说有叛乱,虽然物价贵的地方并不是叛乱之地,但粮食还是禁运了,不要找死。   年轻的声音说他不运米,只做别的买卖。   另一个老者还是劝他,说战乱一起就说不好会乱到哪里,他现在打算去的地方还没卷入,但等他运去就难说了。   但年轻人主意已定,执意要去,另两人也不再劝,转而说起可以把手头什么货物卖他,三人就开始讨价还价起来。   方漓也不再听,朝阿无看看。阿无会意点头,他也听见了。酒楼里其他事都琐碎,只这件事听起来还有几分意义,他倒是有些兴趣。   这也是他在无离界统治了许久落下的毛病。   不过对他们来说,那边也确实值得一去。战乱之地流民最多,天璇宗或是其他潜入的正道门派人手,就算原本定的地方不是那儿,迟早也会把那里当作目标的。   这些流民可比其他百姓容易搬迁,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只会感激得五体投地,绝不会搞得正道像黑社会一样凶神恶煞。   决定了,就往那边去。   两人眼神一碰,也没讨论,就定下了方案,当下便慢慢吃喝起来。   等楼上那桌商人也散了,他们才结帐,跟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商人,看了他住处,这才去客栈休息。   过了几天,那位吕姓行商已经筹好货物,开始雇人手。   他这一趟走得远,用传送阵是不行的,得亏死。所以除了原本的人手之外,他还要雇些武艺精熟的人同行。   毕竟这一路穷山恶水也不少。   阿无当然就去应聘了,顺顺利利地过关,还提出要带自己娘子。   他身手表现得实在出众,吕繁只略犹豫一下就同意了,心中还暗自忖度,带着自己媳妇更好,遇事会更尽心,不会那么容易丢下他们就跑。   阿无和方漓不知道他的小心思,还觉得这人挺不错的,保他一程倒也不亏心。   一路顶风冒雨自不必说,也确实遇了几拨强人,自然是让阿无轻松打发了。   吕繁却是一身冷汗之余暗自庆幸,一是庆幸自己请的人确实高明;二是庆幸自己谨慎小心,没仗着原本就有人手而大意。   这一路,阿无摆出了高人架势,是等吕繁自带的人手和与他同时被雇的人都败了,这才出的手。   “来来来,这趟赚了钱财,我必重谢各位!”   进了城,众人才算松快些,吕繁也以水代酒相敬。酒不能喝,但弄了一桌子好菜,众人也就没什么不满了。   吕繁讲过场面话,坐到了阿无身边。   “方老弟,这回真是多亏了你。”他道着谢,却压低了声音,免得别人不满,“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天下大乱,过去这条道上本没有这么多强人。现在有的甚至是在大道上!”   “原来没这么多?”方漓插口问。   “对。至少大道上,是有仙人巡察的。”吕繁答道。   合欢宗的修炼比较特殊,对炉鼎很重视。像正道修炼,有资质的孩童万万千,少一个总还有一个。大家虽然都知道潜在天才很重要,但也没谁会因为还没出现的潜在天才,就特意去保障民间每个孩童的存活。   用比较玄的话来讲,他们比较相信仙缘。如果没被选中就病死意外死,那就是没有仙缘了。   而合欢宗就不同了。他们的修炼如果没有炉鼎,就像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根本修炼不下去的。   说起来,反而是有资质修炼的弟子好找,炉鼎难寻。因为一个化神高手,一路修行上去需要的炉鼎,就是一个极为可怕的数量。这个数量,如果没有庞大的人口支撑,合欢宗也就完了。   所以合欢宗居然是比正道更重视百姓生活的,甚至还派了外门弟子当巡察使、医护使,虽然也不会倒贴太多物资和人手,但还是出了些力,尽量保障治下百姓不因为小病小灾,强盗贼人而横死。   但是,最近合欢宗的内乱,医护使且不说,巡察使可就懈怠了。   跟郎耀一样,他们很怕自己“巡察”到了不得的人物身上。自己一个小小的外门弟子,巡察出那些大人物,还不是脑袋变成烂西瓜的命。   更有心眼多的,要么觉得合欢宗过不了这一关,要么生怕自己被内乱卷进去成了炮灰,干脆就逃走了。   所以民间虽然不知道统治着万里国土,万千生民的仙人已经出了乱子,却也有敏感之人感觉到了不对。民间乱相渐生,达官贵人已有弃家出逃,投奔外国的了。   吕繁本来并没察觉,这一趟行商却是有了些不妙的感觉。他已经打算好,这一趟赚到钱,立刻回家,遣散人手收拾细软,带着家小跑路去。关系好的那些人也通知一声,信不信就随他们吧。他是顾不上了。   方无微微点头,这也是正常。合欢宗上层之事的影响,已渐渐扩展到底层,将来只会更乱。   各门派是等不及了,其实过一阵子来收拢人手会更好,但那样死的人也会更多。   正道门派毕竟是正道,虽然存了趁火打劫,扩充实力的心思,但提前出手增加自己的难度,其实也是心怀怜悯,想尽可能地多救一些无辜百姓离开。   “出了城,再过一座山一条河,我们就到了。”吕繁吐出一口气,心里微微轻松,“别看只隔了一座山,我打听的消息,我带来的这些货,价格至少翻一倍啊。”   所以他绝不会在这里就出手的,尽管已经有人来问他要不要卖,而且出的价也不低。   当他不知道吗?他们定是买了去,然后运到山那边的黎城去卖。简直当他是傻子。   “为何隔了一座山,价格就这样离谱?”方漓好奇地问。   吕繁闭口不言,半晌,可能是怕得罪阿无,这才把声音压得更低,悄悄地道:“其实啊,我猜那边的人,甚至那边的巡守,是把货偷卖给了叛军。真正赚了大钱的是他们,我们这些人,哼,不过是赚点辛苦钱。”   说起来他还有些愤愤。如果他能有路子,他也直接把货卖给叛军了。 第110章 再遇   吕繁是个生意人,谨小慎微的生意人。然而当利润不止翻两倍、三倍,而是可以翻上五六倍时,他也是个极为胆大的人。   尤其是现在他急着大赚一笔,带着家人离开这个国度的时候。他是有不少身家,然而还需要他亲自行商的家底,还不足以支持在这个时候让他带着全家逃亡。   毕竟大千界的国家都很大,靠马车,也许还没离开,战乱就席卷天下了。走传送阵,想往国外去,不塞钱贿赂是不可能的。   吕繁算着需要的钱财,心里忧愁不已。   正当这时,酒楼外忽然一阵喧闹,众人都不由看向大门方向。   也没让众人失望,不多时,一队人马就站在了门外,领头一名将领,却是侧着身子进来,恭恭敬敬让进一位瘦高老者。   老者进门后却没什么动作,自顾自坐在了兵卒搬来的椅子上,一个酒壶不知何时出现,他旁若无人地喝起酒来。   这下吃饭的人不但不敢吃了,个个腿肚子转筋,撑着桌子站起来,抖抖的,就要拜见仙人。   为首的将领这时却威风起来,暴吼一声:“都坐下不许乱动!”   顿时没人敢动了。   将领歪了歪头,手下便上前,一个一个检查路引,有可疑的便盘问几句。   方漓微微奇怪,一路走来都没人管,怎么这儿突然紧张起来了?难道是因为靠近叛军地盘了?   但叛军再势大,也是凡人的事,莫非这次叛乱,背后有其他门派的影子么。   那老者看得出是元婴真人,方漓也不怎么怕,虽然她也不过元婴,可是她这边还有虽只是相当于金丹,战力却不下于元婴,尤其是逃跑起来特别快的阿无呢。   再有就是他们用来掩饰修为的法器,是阿无从妖域弄的材料,又找了合作的门派中炼器高手制作的,应该不至于那么快被拆穿。   那老者自恃身份,并不直接上来一一检查,而是压阵,由着兵卒先查对,有可疑者他再检查。   所以方漓还真不用担心——压根就没到动手的那一步。士兵检查到他们时,先是将他们每个人的路引翻看了一遍。阿无这时用的路引可不是之前冒充书生的那份,现在他的身份是个练武的拳师。士兵是看不出什么破绽的。   检查之后,也没人来问他们,只重点检查吕繁。   吕繁的身份一点不掺假,甚至这趟商路他也不陌生,曾经跑过几趟。当他说几个送过礼的官员将领的名姓时,士兵也就放过他去查别人了。   至于他带着的护卫和伙计,自然也就一样被放了过去。   老者从头到尾也没出手,见无事了,也不耐烦久坐,起身就直接出了门。   带头的将领赶紧招呼收队,又往下一户商铺查去。   他们走了半晌,酒楼里才算活泛起来,众人还不敢大声,都压着嗓子议论。   吕繁是外地人,弄不清怎么回事,点手叫来伙计,塞了碎银,悄声问:“你们这是天天如此吗?”   要是风声太紧,他还真不敢再往黎城去了,干脆在这把货物出手算了。   伙计把银子捏在手上,笑嘻嘻地:“客人是赶得巧了。听说有仙人要抓捕的逃犯躲在这一带,所以近半个月才查得严。但过去也没像这样。”   说到这,他也有些纳闷,正巧旁边一桌人听见了,忍不住道:“你这伙计,知道的消息也落后了。听说那个逃犯很可能就是逃进了我们城,刚刚城门已经封了,不得出入。仙人在一家一家的找人。”   吕繁急问:“我今天早晨入城还无事,现在就走能不能出城?”   说话那人怜悯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你运气不好,再晚一点,不进城也就罢了。现在却是不让出去了。”   吕繁手脚冰凉,跌坐在凳上。   可想而知,原本打听货物价钱的人也不会再买他的货了。   “无事,无事,待人找着了,还是要放我们走的。”他自言自语着,“我这次带的货物不怕久放,等得起……”   吕繁原本包下了一家不错的客栈,因为只住一夜就走,他也舍得花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夜,走完最后一段路。   不想出了这事,不知道要在这儿停留多久。还好他到底走过这条路,有人脉,也见机得快。当下饭都顾不上吃,匆匆结帐,让护卫们继续用饭,他带着两个伙计直接就去租房子。   他带的人手不少,又有货物,租了极偏僻便宜的院子,一租就是一个月,心疼得直抽气,然而钱还是得花,总比住客栈便宜。   这样算下来,他这一趟弄不好赚不到太多,还要折本。吕繁头发都愁白了几根,天天不是出门打探消息,就是坐在门口叹气。   这就跟方漓和阿无没关系了,既然吕繁这没事,他们便也不守着,每天在城里逛逛看看,比吕繁可是舒心多了。   “回头我们把他的货买了吧。”方漓一手一串肉,咬一口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跟阿无说。   这城里出名的肉串,虽然不是灵兽肉,口味确实有独到之处,味道真不错。   阿无也吃了一根尝味道,打算回去研究,手上还帮方漓拿着几串,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好啊,你是同情他了吗?”   “是,也不是。我想我们也算是托庇于他,才能在城里悠闲地逛街,还有吃到这个。”方漓举了举肉串,笑起来,“要不然,那天说不定就要跟合欢宗那位真人打起来,然后溜走了。”   那就错过美味了。   “嗯。”阿无看她手上的吃完,又给她递了一串过去。   方漓刚接过,忽听得一声极轻微的嗤笑,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然而她与阿无身边并无人,这一声是神识传音。方漓不动声色地看去,只见前方路边烤木薯的炉子边站着个身材矮小的汉子,面色黎黑,满面愁苦,正在招呼:“这位娘子可要尝尝木薯?”   方漓轻轻拉了拉阿无,走了过去,实在看不出这人像谁。那汉子拿了个木薯送她手里,手指却在她手心轻轻一划,方漓刚要发怒,却见他眼波一闪,抛了个媚眼。   这黑面矮汉子抛起媚眼来,可难看得紧。但方漓却愣住了,神识传音:“文安?”   那人挑眉一笑,果然眉目间风情依稀可见,却不说话,只微微点头。   方漓也点点头,付了钱,捧着木薯边走边吃。阿无虽不明白内情,但也知有事,举着剩下的肉串与她同行。   这下他们也不逛了,直接回到住处。   吕繁对阿无这个高手十分器重,给了他单独的屋子与夫人同住,他自己反倒和伙计们挤了一间屋。   这时天色渐晚,但天光仍明,方漓也不知文安何时会来,只得在屋里先与阿无说了,再慢慢等她。   不想文安也没等到晚上,二人正议论着文安在这些风波里是不是受到牵累才乔装打扮在这儿落脚,就听得窗外低低地笑语:“真是劳两位关心了。”   阿无去开了窗,人影蹿入,正是那矮小汉子。   方漓已迅速布阵,隔绝音声,阿无关上窗,他二人住在一处,旁人自觉不来打扰夫妻俩,平常也不会有人来。   文安腰一直,骨节咯咯作响,恢复了正常身高,又在脸上一抹,一张宜喜宜嗔的面容就露了出来。   “你找我们一定有事吧。”方漓也不跟她客套,直接不客气地问她。   “嗯……”文安低吟,“还是姐姐懂我。”   不等方漓露出嫌弃之色,她又娇笑改口:“是妹妹。”   阿无左右看看,想了想,把手上剩下的肉串递给她,算是待客了。   他拿在手上一直用妖力保着温度,现在还热着。文安被塞了一根烤肉串,呆了一呆,下意识闻了闻,迷惑地看看方漓,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给你吃的,你是客人嘛。”方漓忍着笑严肃地说。   “这好像,就是在街上,你吃剩的吧?”文安对待客一说表示怀疑。   “你不吃就还给我。”方漓手一伸,文安立刻塞进自己嘴里,边嚼边说:“林家巷白老头的烤肉串,本地一绝,我这个身份不好常常去买,今天算是沾你们光吧。”   “怎么,你们合欢宗内斗,你遭殃了?”方漓从乾坤戒里拿出茶叶泡了三杯茶,有点幸灾乐祸地问。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个合欢宗的文安,可能是一开始就没有站过敌对立场,她多少还有点把文安当朋友。   可是与对其他朋友不同,她好像很乐于看这个动不动就“逗”人,变脸比翻书还快,永远摸不着她在想什么的文安倒点小霉,吃点小亏。   文安并不生气,总是笑嘻嘻的,接过她的茶吹了吹,没急着喝,瞅着她一乐:“你失算了,合欢宗内斗我没有遭殃,因为我就是内斗的原因啊。”   方漓险些把茶杯打翻,愕然看着她半晌,不知道她是吹牛还是说真的。   其实她第一反应,想的是难道文安勾引了什么大人物,为了抢她火并了?   不过她迅速就把这个念头给抛开了,看文安泰然自若抿茶品香,方漓回想起合欢宗的消息。   内斗是因为什么开始的?因为宗内争权,因为宗主与宗主夫人同时重伤,被欲□□的长老所杀。   而文安是是因她而起,那么,那两人的重伤是因为她?   这可能吗?文安现在看上去,也不过——咦,她也是元婴期的境界了么,倒是很快,可离着一宗之主还差得远吧,更何况还有宗主夫人。   文安抿了两口茶,迎着方漓狐疑的眼神灿然一笑,耳语般地道:“你忘了杨宗与我那好师姐是怎么死的吗?”   啪的一声,茶杯真的打翻了。   也许是方漓的表情太过古怪,文安竟笑了起来,靠在椅上仰头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阿无的表情也很古怪,捏了捏方漓的手。   他当年啥也不懂,现在却不是。当年惊鸿一瞥,瞧着三个人抱在一处,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现在自然知道是采补之术,也知道文安这个被当作备用炉鼎的人,实际上是反噬了那个陈师姐和杨宗,将他们吸得半干,不用他们出手就去了半条命。   可……可文安不是女子吗?又是怎么采补了陈师姐的。   文安笑了一阵,渐渐平息下来,眼波朝两人面上一转,盈盈笑道:“怎么,想问就问呀?”   阿无已经很久没脸红了,这时又憋得红了,方漓本来也觉得难以启齿,看阿无这样却不高兴了,板着脸用力咳嗽一声:“你想说就说啊。”   “说,都说给你们,谁让我还得求你们帮忙呢。”文安微微笑着,说起了一段往事。   她的名字是合欢宗的人起的,因为她被合欢宗一个外门弟子捡到的时候,身上就包了一张破毯子,连生辰和姓氏都没有留。她的父母是铁了心连一点线索也不留下,彻底与她断绝关系。   她被这外门弟子带回去,当成奇物给大家看,传到了内门,也是偶然被一名内门长老听说,特意过来查看,下令将她带到内门抚养,长大再列为外门弟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有一副奇异的身体。   她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她是男人,也是女人。   双性人,这是纠缠文安一生的魔咒。   “一般来说,双性人长成之后,身体其实并不那么完整。说是双性,其实要么偏男,要么偏女,要么干脆不男不女。”文安现在说起来跟无事人一样冷静,“我算是比较明显的双性,又有修炼的资质,那长老一瞧就瞧中了,带我入内门,从小找了药物给我洗浴,炼了灵丹给我服用。最后,我长成了他想要的样子,既是男人,又是女人。”   文安突然站起来,解了头发,抽去束胸,朝方漓柔媚一笑:“我美么?”   方漓已经呆住了,她就这么呆呆地看着文安点了点头,是的,她美。   文安转了转身子,侧过脸却又变了种风情,虽然散着发,又胸大腰细,看去竟全然是个玉树临风的公子,款款笑道:“另一处让你看了,我怕你这小情郎要打杀了我,就算了吧。”   方漓和阿无又不觉呆呆地点点头,然后方漓“啊”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好。   文安没让她说,自己又接着说了。   那个内门长老养她,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与□□之心,想养成一个双性之身玩弄。   到她十三岁那年,长老就夺了她女身的童贞,采补了两年,到底是腻了,将她送回外门,做那外门弟子。   好在她到底是有一定的资质,在外门立得住脚。而内门不少师兄师姐,甚至其他真人真君长老们,对她这身体都有着好奇,时时召她侍寢。甚至为了让她不至于早早被采补殆尽,有一名真君还传下话来,让各人控制,不要采补过甚。   于是她更多的只是被玩弄,平时还定期有内门送来的灵药补养,修炼得颇为顺利,比许多同门都强。   早年她也曾沾沾自喜,只年纪渐大之后,偶见被抛弃的炉鼎,这才起了恐惧之心,却又不知前路何方。   到后来随着内门之人在外行走,出任务到了正道的地盘,又是偶然与同门分散,经历了一些事,方知从小学习和经历的种种,竟是如此的扭曲与荒诞。   其中种种,文安并没细说,方漓也没多问。   说起来,她运气也不错,尽管遭遇坎坷,却也是幸运之人,这次竟让她得到了合欢宗失落的秘典,让她从备用炉鼎,有了反噬别人的能力。   通过这个,她以后对那些外门弟子的求欢也来者不拒,悄悄吸取他们的功力,尽管不多,甚至他们并未发觉,但积少成多,让她功力增长得更加迅速。   上次与方漓和阿无分开,她回去之后,又是种种曲折,终是靠上了宗主夫妇,并成功成为他们二人的床伴。   她使出浑身解数,撒娇弄痴,装男扮女,哄得两人开心。宗主夫妻俩成亲多年,有了文安之后,本已平淡的感情倒是升温了,常常召她前来。   一来二去,文安在合欢宗内地位猛涨,成了内门弟子不算什么,常常狐假虎威做些事,也没人敢为难她什么。   “这边的叛乱,与我有关,都是些可怜的炉鼎和外门弟子,我悄悄把人弄到这里,就等着什么时候合欢宗乱起,就在世俗界也掀一场乱子。”文安笑得开心。   她的秘术修炼小成,毕竟是失传秘典,比宗主夫妻俩修炼得功法更为高妙,让她能在二人忘情之时发动,将两人吸成人干。   然后她就跑了,留个烂摊子给合欢宗。她本就知道合欢过内部的暗潮,算到了之后的争权夺势。   不过宗主毕竟功力深厚,当时反应过来就是一掌,让她还是受了伤,逃到半路不得不休养一阵,这就耽搁了时间。   她本想到安排好的地方与同伴会合,却最终困在了这里,一时不得脱,好在突然看见了方漓和阿无,不管他们帮不帮,反正她是缠上他们了。不帮也得帮。   “我有伤在身,城里出面的是元婴真人,暗中还有化神真君,你们帮我逃脱,我要去黎城。”   化神真君啊……   “我们也不是对手,怎么帮你?”   文安狡黠地笑起来:“你当年就有你师父的剑气护身,难道现在没有?我听说任前辈现在也是化神真君了。”   “你还真是算计得精。”方漓无奈。   虽然师父赠她的剑气严格来讲并没有化神期的力量,但助他们逃脱还是能行的。   可这样一来,吕繁必然要被他们连累,方漓加一犹豫,文安已经爽快说了:“我看你是有其他办法,但是怕我不愿?只管说来,我现在还有什么怕的,更何况……”   她话音一拖长,方漓立马举起手挡在身前:“别,我怕你,别跟我这样。”她实在怕文安说着说着人依偎过来,半羞半喜半幽怨地来一句“我还不相信你吗”。   文安噗地一笑,当真幽怨地看着她,看得她也不斟酌字句了,直接道:“我可以想办法带你去黎城,但怎么去是我的秘密,不能让你知道。”   文安也干脆:“那要我再立誓,还是……算了你直接弄晕我吧,两个誓约压在身上我可吃不消。”   其实也没什么吃不消的,不过知道的秘密太多迟早会不得好死的,文安坚信不知道的秘密才是秘密,宁可晕过去由他们摆布。   她既然这样爽快,方漓也就不矫情了,拿了颗令人昏睡不醒的丹药叫她吃下,又运灵力于指,以天璇宗秘术,缚其神识,算是双重保险。   文安既是豁出去信任他俩,就不再拖拖拉拉的犹豫,一口吞下药,不多时就眼睛一闭,身子向前栽倒。   方漓接住她,舒了口气,对阿无道:“你替我看着点啊。”   阿无点头,帮她把文安扶着躺下,顺带检查了这个善变的合欢宗弟子是不是真的昏迷不醒,还拿出了他自己炼制的一条绳子,在方漓的注视下,把文安捆了一起来。   见方漓盯着瞧,阿无一本正经地解释:“防止万一——这绳子是我炼制了作材料,以后想炼制法器用的,很结实。”   方漓忍着笑点点头,心想文安可不是我要绑你,反正你昏过去了也没感觉。   阿无捆好了文安,还不罢休,又将她眼睛蒙上,这才算放心一点。方漓几乎要笑了,这样一来,就算文安有办法装晕,眼睛看不见,身体动不了,到底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何处。   她抓着文安的手,入定,将文安带进了空间。   这就是方漓的主意了,用这样的方式将她带走,谁也查不出来。   不过她原以为一进来就能看见白虎,正好让白虎带着文安跑远点,万一她提前醒来也只能看见大河边荒芜之景,猜不出是哪里。   哪知道白虎影子也不见。好在白虎现在灵智已开,话也会说了,阿无也给他配了符器。   方漓与他联系上,才知道无聊的白虎顺着大河,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   无奈,方漓只得问清他是往哪个方向跑的,让他等着别动,自己带着文安一路飞行,总算找到了乖乖蹲坐在那的白虎。   “你也真能跑!”方漓没好气地把文安交给他,“帮我看着她,不许伤害,也不许解开绳子。”   “好好好。”白虎狂点头,小心翼翼地问,“老大,什么时候让我出去啊?”   方漓也有点内疚,打了个顿,摸摸他的头:“现在我们伪装凡人,不方便带你,等我们离开就让你出来。到时候你想吃什么,让阿无做给你吃。”   太好了!   白虎好久没敢对阿无耍威风了,现在有老大发话,他又可以当一回大爷,高兴得打了个滚,赌咒发誓会把文安看守好。   方漓再次检查了文安的情况,费了些手脚,布置好迷阵,将她放入阵中,交待白虎不要踏入阵法范围,只在外面看着便行。   看看文安,她又有点不忍,这把人家给折腾的。   松绑弄醒是不可能了,对她好点吧。   于是,当方漓离开时,文安睡在了方漓在沼泽中曾经用过的帐篷里,身下有床,身上有被,宛如做客。   假如那根绳子不在的话。 第111章 礼物   隐藏起文安,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吕繁还在继续找路子出城,方漓和阿无把城里出名的美食吃了个遍,期间方漓还不时回空间内检查文安的状况,让她继续沉睡不醒,免得醒来了大家难做。   整整耽搁了一个半月,可能是城里都搜了一遍,没找着文安,终于是放行了。   吕繁唉声叹气,赶紧催着手下伙计搬运货物,立刻就出城。   一路无事,到了黎城,他却又转悲为喜了。   原来因为封城搜人之事,黎城商路断绝,物价疯涨。他这第一批赶来的人,自然是卖了个好价钱。   因为耽搁了一个半月,要说比他原来预计的是要少赚,但已经是出乎意料之喜了。   吕繁已抱了尽早带家人脱离战乱之心,也不打算再运货回去,将雇来的人直接就遣散,只带了原有的护卫和伙计回家。   不用担心连累他的方漓和阿无也轻松了,找个无人之处将文安放了出来。   文安这一觉睡得可是长久,她也不吃亏,醒来时微微一动,只觉身心畅快轻松,仿佛沉疴尽去。   “你们不会让我昏迷了一年半载吧?”她坐起来怔怔地说。   别看她面上轻松自如,其实从合欢宗逃出来后一路缉捕,也有几次被发现踪迹,不得不硬拼,受的伤着实不轻,只是强压着而已。   就算服下灵丹妙药,调养起来总也要小半年才能完全恢复。怎么这一醒来,做了个梦似的,就全好了?   不会真过了一年多了吧!文安突然紧张起来。   方漓看得好笑。一直以来,文安总一副成竹在胸,万事尽在掌握的态度,难得见她迷惑不解。   其实这自然是空间之中时间流速不同的缘故,再加上方漓看她伤重,给她吃了任苒用紫羽竹露炼制的灵丹,不痊愈才是奇了。   这当然不能告诉她,所以方漓只是说:“没有一年半载,只过了一个多月。你吃了我的灵丹,以后我得好好想想让你用什么来偿还。”   “肉偿要不要?”文安本能地就想这样说,硬咽了回去。   她已经脱离合欢宗,要开始新的生活了,有些似习惯似伪装的处世风格,也许确实要改一改了。   不过,主要还是因为旁边那个小情郎,文安想,她可不敢保证他不会掐死自己呀。   “那,我带你们去看看我的同门们,如何?”她转了口风,果然方漓很感兴趣。   她对这些对合欢宗产生了反抗之意,并且竟然勇敢地付诸行动的人很敬佩,也很好奇。   文安得以脱身,即将与同伴会合,心情也是大好,不再拿乔,带他们出城,通过自己的路子,走山路到了所谓叛军的地盘。   一路自然少不了盘查,有她带着,没费什么唇舌就通过了。阿无一路看着,悄悄跟方漓说:“有些粗疏,不过看得出用心了。”   他是指一路的民政。阿无在大千界主事这么久,对民政极熟,看得出主事者搭建的框架,是参考了正道所在的大千界,又有自己的特点。   不算特别出色,但在这合欢宗所辖地界内,已算得上不错。   毕竟现在他们没有合欢宗这样的超大门派撑腰,也没有足够的物资去像合欢宗一样派出巡察使和医护使,要想让百姓不致生怨,就要花费更多的心思,让百姓不觉得生活明显受到影响——毕竟,在他们看来,合欢宗培养炉鼎的那些举措不但不是害处,相反能给一个家庭带来各种好处。   而取消了这些举措的人,又不能给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那凭什么去拥护他们呢?   目前看来,这些人做得还不错。民间怨言是有,走在街主上,阿无能听见那些平民日常生活中偶发的怨言。但总的来说,日子还过得下去,他们也就认命了。   “还不够。”快到叛军的大本营时,他对文安说,“虽然认了命,想让他们积极作战,这样还不够。”   “我知道。”文安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只能慢慢来。”   “我有个想法。”方漓有点迟疑地说,看两人一起瞧过来,更不好意思了,“以前在村里,有一次,从别处来了个戏班子,好像是村长请来的,全村人就连瘫在床上的马老太都让儿子背上她去看了。”   那时候她才六岁,也跟在后面,伸着脖子踮着脚,看得非常起劲,尽管现在回想起来,看的是什么都忘了。   “你们找戏班子,唱那些被带走当炉鼎的男女的经历,怎么惨怎么来。最好再找说书的,在酒楼饭肆里说故事。一时见不了效,慢慢的总能起效果吧。”   文安若有所思,慢慢地勾了唇,笑了起来。   阿无也微微笑着,点头:“还是阿漓聪明。”   方漓脸色微红:“别这样,我只是觉得多少能起点作用。我小时候村里请过一次戏班子,到我离开的那年,村里人还会说起那时唱的戏词。我觉得……觉得,凡人没什么消遣,演出戏给他们看,比你们贴告示讲一百遍都有用。”   文安笑着一击掌:“没错,就是这样,我已经有主意了。”   她想得可比方漓奔放得多。老百姓爱看的戏,可不会是文气十足的唱词儿,而是打得过瘾的武戏,是带了色儿的荤戏。   那还不简单。他们这些从合欢宗出来的人,就算当众脱光了衣服都神态自若,何况是上台演个戏。   而合欢宗内遭遇悲惨的炉鼎故事,谁又不能说出十个八个,乃至数十上百个。   这戏找那些戏班子的还不行,得找自己人写。文安已经迅速想好了一系列的事,醒过神,恨不得亲方漓一下,笑嘻嘻地道:“回头再谢你。”   一路再无他话,直接入了叛军的中心城市,怀沙城。   城中看起来也与别的城市没什么区别。领着人马巡城的将领和正在审案的官员都是凡人。   但文安带着他们来到城外庄园时,所见又是不同了。   满目所见,皆是俊男美女。   光是俊美也罢了,偏生个个眉目间风情万种,即使是女子朝着方漓轻轻一笑,掩面回眸,都不禁让人脸红心跳,说不出的怦然心动。   不过也并非人人如此。也有人正襟危坐,神情严肃端正,衣服更是从脖子裹起,除了一张脸和两只手,竟没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与那些一袭轻纱裹身,娇躯半露的同伴形成鲜明对比。   方漓看得新奇,不免多看了两眼,文安一边与那些向她打招呼的人回礼——或者可以说打情骂俏,一边向方漓解释:“我们有人觉得,一辈子已经这样了,以后不害人,也不被人害,可是早就形成的习惯何必去改,自己自在就行。有人却觉得既然脱离合欢宗,就当与过去一刀两断,那些合欢宗教的淫行浪举,不必再学来糟塌自己。”   所以就形成眼前所见这种种了。   阿无摇摇头,严肃地道:“你说话管用么?这事现在不管,以后迟早是大患。”   起事之初就分了两派,将来还不得分裂内讧。   文安略一思忖,点点头:“我会管的。”   她笑了笑,又淡然而隐含骄傲地补充了一句:“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安排下来的。”   是她多年忍辱负重,借着出任务或是独处的机会,将这些对前途产生迷茫的同门引为战友;是她在教主身边狐假虎威,以小人得志之态,将这些人丢到这偏远之地,暗中筹划起事。   她那边一得手,合欢宗乱起,这边就依着计划造反,而众人却隐于幕后,让合欢宗以为是一场民间叛乱,因着自顾不暇,终是没来多管,只让朝廷自己解决。   这就争取到了最需要的时间,接下来,文安是打算与正道联络,取得一些支持。碰到方漓倒是意外之喜,正好请她传话。   “我们不打算开宗立派,更不打算把学到的这些东西传下去,只希望能建立一个正常的国家,就在此终老。如果你们正道有心在‘自在天’大千界钉下一个楔子,我们愿意做这个楔子。”   自在天群魔环伺,要在这里立足极难。但是正道若有心蚕食自在天的地盘,有了这些合欢宗叛徒打下的地盘开始第一步,合正道之力,魔门也未必真能驱逐他们。   文安和同门们现在想逃走还是容易的,很多正道都会愿意接纳他们。但他们想的是改变这个国家长年受合欢宗统治后扭曲的观念,宁可与这片土地俱亡。   方漓无法对此做出评断,更不能轻易答应,只能答应将话带到。   临走时,文安塞了一个盒子给她,手指轻点朱唇,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   “干嘛?”方漓歪了歪头,打量这个盒子。这家伙,搞得挺神秘的,盒子还是隔绝神识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说过,让我欠人情不会有坏处。”文安这时候笑得像个淑女,这话却让方漓想起当初她对小洛的调戏,打了个寒颤,倒退一步,躲到了阿无的后面,警觉地问:“你想干嘛?”   阿无也果断一伸胳膊,真把方漓遮了个严严实实。   文安哭笑不得:“你们也太……哎,我真是好心不得好报。总归是我欠你的,回去看罢。”   她半垂着眼,满面的委屈,方漓总觉得她就差“小冤家”这三字没出口了,更觉得不走不行,急忙扯着阿无:“那我们就告辞了。”   这一路走来,也算见了自在天的风光,合欢宗地盘之外,阿无也不敢与方漓去。他怕危险,高手合围之下,他未必有带阿漓穿梭虚空回到无离界的时间。   方漓也不欲令他为难,阿无只一提,她就爽快地道:“其实看下来也与我们那儿没什么两样,要说不同就是人情风俗不同。但这种扭曲的人情风俗我也真不想再看了,咱们赶紧回去,把文安的请托带回去才是真的。”   又想起文安的礼物,方漓也不等回去,直接拿出打开,就见盒内还有一盒,却用极小的字迹在盒面上写道:“便知道你等不得。”   她撇撇嘴,这个文安,惯会在这些方面用心思。   阿无也不禁好笑,拿过来,再打开。他是觉得这个人捉摸不定,别做下什么机关。   这次打开却没什么玄虚了,只见盒内一个半透明的晶石,里面满满的都是水——自然不是普通的水。   “绕指柔。”阿无缓缓念出它的名字,颇为不可置信,文安居然有这样的好东西,又居然肯送出来。   这绕指柔,给方漓做水行灵物核心,可是抵得上木晶的。   同木晶一样,绕指柔也是极少现世的灵物,之所以留名于世,还是多年前一位渡劫期神君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送了自己徒弟,铸成了修真界有名的一件法宝。   拿出来,阿无见盒底叠了张纸,文安大概在路上就打算送出这件礼物,早就写好了放进来。   纸上只说自己早年奇遇偶尔得来,现有一份自己留着,将来要托方漓找关系帮她炼制了。另一份就送给他们,随他们处置。   方漓怔了半晌,道:“这个文安,做事叫人推拒不得。”   她送了一份,却隐含了请托办事的意思,这要退回去,却是连请托一块推了。   但方漓却隐隐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她印象最深的事情,仍然是文安昔年在脱凡界离开时,塞到小洛手心的那枚玉简,以及文安玩笑似的说的那句话。   她那时怎么说来着?说让她欠着情,是有好处的。   她有些理不清思绪,便将这些往事絮絮地说给了阿无听。阿无早听她说过,只是这回说得更细些,听完便笑道:“就收了吧,她是报答你给她出了主意的情。”   从阿漓的叙述中,他听出来这是个从小经历曲折,有仇必报,有恩也必偿的人。   过去他们虽然有来有往,但说不上什么情仇。但这回,文安想来是把这份事业看得极重,因此才拿出了这份大礼。   毕竟方漓的主意看起来粗疏,却是真的有可能解决他们目前面临的最麻烦的问题。   这人,还真是挺有趣的。   阿无见方漓不安,低声劝道:“你收了吧。我们先回去报信,然后再回来,我来帮你补报她,一定让她满意。”   方漓疑惑地看看,摇摇头:“我可不要你拿出什么珍贵的东西来替我补偿,我又不是一定要这个。”   她五行灵物缺得多呢,债多不愁。   阿无却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保证不拿什么珍贵物事去换,哄得方漓先回去报信了。   这可不是天璇宗一家,又或是他们几个盟友就能吃得住的。何况他们现在的主要精力都在无离界,对这必然要付出极大精力和牺牲的自在天争夺并没什么兴趣。   所以几个门派的高层一碰头,便决定找其他正道一起加入。大家一起扛吧,最后能分到羹是最好,不能也无所谓。   方漓别的顾不上太多,将自己决心要救的那群少年带了出来,其他就交给门中去做了。   她则又与阿无潜回自在天,同样是随机落在一处,然后设法往文安所在之地行去。   这次到了附近,阿无却没急着去见人,与方漓穿街过巷,访农问学,竟是将这块叛军的地盘走了个遍。   方漓也知道他想干什么了。想起他们分别的那段时间,阿无扮演祁远之余,便是到无离界做着类似的事,她心中一热,只觉是弥补了两人多年不在一处的遗憾,便跟着听着,看着想着,不时提出自己的想法,与阿无议论。   这并非方漓长项,阿无却从来听得认真,甚至记下来以作补充。   这天晚上,他们没在城中住客栈,而是在郊外野营。阿无就着营火,用炭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这是阿无的习惯,总要用笔先写上一遍理清思路,打了草稿,再用神识刻入玉简。   方漓在一边给他制炭笔,不时也去看两眼。   这一眼,就瞧见了她白天说的一句话,被阿无郑而重之地写了下来,还注明了:阿漓曰。   方漓嗔怪地在纸上拍了一下:“你记这个干嘛?”   白天她说的时候就与阿无讨论了,已经有了结论。方漓自己读书晚,说起大局观其实是不怎么样的,她提的事儿都是极小的点,阿无却能联系得极广,这让她很佩服。   阿无让了让,把纸护住,在火光里偏头笑了笑,他就是想把阿漓说的话记下来。   “我在族里长大,后在又是在山里。到了无离界才开始了解人世。你就不同了。”他望着方漓,说得很诚恳,“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有些事我想得多,但你看得更清楚。”   方漓垂头,有些害羞,又有些窃喜,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总之,阿无笔下的“阿漓曰”越来越多,这些草稿也没丢掉,全被他用盒子装了起来,收到自己天生自带的空间里。   对了,那盒子也是他自己雕刻而成,方漓看着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   在他们的走访中,不知不觉已过去大半年,正道门派的身影也不知不觉出现在自在天这个小小的叛军地盘之中。   只是此处毕竟还属于合欢宗所属。自在天大千界其他魔门,巴不得合欢宗再焦头烂额一点,即使指使所控制的世俗国家来夺取地盘,也特意从别处入手,而避开了这个叛乱之地。   更何况文安当初选择的地点,本就不近边界,虽然会四面皆敌,但也使得其他势力对这里发生的事了解极少。   合欢宗自己,更是顾不上了。   所以正道硬是在这里经营出一片小小的天地,偷渡人手,不敢说一举吃下自在天,但将来抢下合欢宗现有的地盘,在此大千界占据一席之地,想来是把握很大了。   “文安是个很聪明的人。她选择地点的时候,就想到了宗主死后合欢宗可能的形势,给自己留下了喘息之机,等到了正道的援手。”阿无分析形势,与方漓感慨。   “她也不贪心,把好处都让出来了,只要这片土地的世俗政权就可以。”方漓却是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她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没有因为成功对付了合欢宗就起了妄心。”   这还是从小生活在合欢宗被当作玩物和炉鼎培养,知事时学的就是床上功夫的情况下。   方漓暗暗为文安可惜,如果她经历不是如此,以她的心性与才智,想必会更为耀眼夺目。   “没有这样的经历,也未必是今日的文安了。”阿无评价了一句,抓紧将这些时日总结的见解以神识刻入玉简。   文安学得其实很快,就这大半年,他们眼见着很多地方者有了变化。但她毕竟缺少经验,而她那些同门与她更是不能相提并论。阿无将自己治理国家的一些心得与建议写给了她,对她的帮助是极大的。   这也是因为文安送出了绕指柔的大礼,不这样做,两人心中都觉得不安。   只是这回方漓不欲与文安见面,她有点怵。   “吃不消她。”她跟阿无抱怨,“每次那个样子,我都怕了她了。还有她这个不肯欠情的性子,我怕她再送什么礼物,我可还不起了。”   阿无笑笑,文安可没对他做什么,他感触不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文安是以女子身份对阿漓,阿漓还是吃不消。   不过既然阿漓说了,那就不见好了。   毕竟文安既是女子,也可是男子,万一她以男子身份对阿漓……阿无觉得,自己未必管得往自己的手。别到时候人家只是习惯玩笑,他一下把人家头打破……那可是不好意思得很了。   于是他让方漓留在外面等他,他潜入把玉简丢进文安的书房,再用天赋能力瞬移离开。   文安回书房时瞧见这个,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至于为何两人不来与自己见面,她自是心中有数。   方漓这边,玉简给出之后,一件事完成,未必有些无聊起来,天璇宗又没任务给她,方漓寻思了一回,怪起了阿无:“我是门中嫡传,本来肯定有任务给我的。是不是你暗示宗主别给我任务?”   阿无怔了怔,举起手来:“没有,我真的没有。”   有什么艰难任务,顶多他陪着阿漓一起去就好,他从来不想干涉她的生活,而只想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方漓笑着拉下他的手,她只是玩笑,而阿无总是这样认真地对待。也许有人会觉得无趣,她却每一次都会从心底里欢喜开心。   “没有任务,那么,我们还要留在自在天吗?”   除了合欢宗的地盘之外,其他地方对他们来说还是很危险的。阿无不打算去,有了绕指柔,他想与阿漓去别的地方。   “绕指柔,木晶,五行灵物已有其二。我们不如去寻另三样。” 第112章 金玉糕   三种能匹配木晶与绕指柔的灵物也不是那么容易找的。阿无这些年也在搜集这方面的消息,倒是略有所得。   “土行灵物,你因为之前有了替代品,已经开始修炼土行剑器,这次就先去寻找它吧。”阿无将自己的消息说出来,乃是在一处与碧波界相似的法则不全的小千界中。   “你在碧波界得到了木晶,我就想,是不是这种天生法则残缺的小千界,反而隐藏着五行奇物,所以就多注意了一点。”阿无羞赧地说出自己当初的想法,告诉方漓,“有一个叫重山界的小千界,乍看与别处没什么两样,但地形变动又频繁又剧烈,没法住人。但是重山界的土壤取出来可以种灵植,养得又好又快,可惜不能长久。”   这效用,听起来倒是跟方漓的玉瓶水有点像呢。   方漓也听说过这个小千界,因为这个相像还特别注意了一下,记住了名字。   重山界的土壤效果也各不相同,运气好,取出来能用上十年八年的,甚至听说有人得到过用了上百年的土。运气不好,用上一年半载就失效。   当然,说运气不好,其实也是够好运了,大部分人带出来的还是完全没效果的土呢。   偏偏从灵气和外形上都看不出区别,种上灵植才瞧得出来,这就让人很郁闷了。   现在重山界被包括天璇宗在内的超大型门派集体把持,每年抱着有枣没枣打两竿的心态,派弟子进去取土,将新种下的珍贵灵植用这土种上。至于成不成,且看各自运气。   也好在有天璇宗的一份,所以方漓要去,也不算太难。   洛宗主甚至在心里唾弃了一把自己:怎么早就没想到让这个福运齐天的弟子去取土呢。说不定能取出用上百年的神土回来啊。   于是哪还有不答应的,当下就是大开方便之门,把明年自家门派的名额拿出来给她用了,只嘱咐一件事:“你亲自动手取土,一定要亲自。”   别人取,这运气未必管用啊。   方漓哭笑不得的答应了,把乾坤戒里的东西理了理,取出要用的,放入纳戒带上,将乾坤戒留在了家中,这才与阿无一同传送去重山界。   没错,因为每个门派取土的数量有限制,进要查凭证,出要搜空间装备,防着有门派杀鸡取卵,以数量换质量,每次用乾坤戒运出几座山的土——那其他门派还怎么混。   今年本已经取过土了,方漓这次来是预支了天璇宗明年的额度,所以也没见其他门派的人。   两人传送结束后被吓了一跳,原来竟不是在重山界地面,而是在半空中设了一个悬浮平台,于台上设阵。   平台上站着一名清羽派修士,看见他们过来,没好气地道:“天璇宗什么情况,好端端要提前取土,倒是情愿独自出资负担。你们这两个小辈老实讲,莫不是你们天璇宗得知了什么秘密不成?”   方漓赶紧摇头,阿无拱手道:“其实我们取土是其次,要来为修炼寻土行灵物是主。”   重山界土壤神异,土行灵物也是真的不少,每年取土的弟子若有机缘,各门派私下也有约定,并不阻拦。   只不过方漓这次想寻找的要比一般的土行灵物品阶要高而已,至于去哪找,他们俩也没数呢,倒也不是说谎。   清羽派那化神修士心里嘀咕,就算要让门中精英寻找土行灵物修炼,也不至于非得提前这一年——说起来也就小半年了。   因为重山界地形变动过大,传送阵是设在悬浮平台上的,更为复杂,耗资也大。平时这平台其实是收起来,到时候再由化神真君直接渡过虚空进入重山界搭建。费用大家平摊。   现在天璇宗要提前,这动用化神真君和搭建的费用,自然是由他们独力支付了。   清羽派这位真君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深觉其中有阴谋。   却不知洛宗主硬是认定了门中这个弟子洪福齐天,她既然在此时提出想去重山界,那此时说不定就是天时,错过这个时机说不定就错过了机缘。   多出点灵石算什么,天璇宗好说也是个大门派,就是他自己出都出得起。   当然,方漓不知道洛宗主一瞬间想到这么多,所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宗主就同意她来了,她现在才知道要多花这么多灵石,顿时心疼。   “早知道晚一点再来,也不急啊。”她嘀咕着,觉得心头滴血。   阿无却是知道的,不过他是打算自己出这笔钱。   他和天璇宗的谈判没吃亏,除了保留世俗的统治权之外,合作的几个门派每年还要付他一笔灵石。   说多也不算多,但不用支撑一个门派,仅是个人花用的话,那是很多了。   这笔灵石他是为方漓修炼准备的,方漓闭关这些年他也没用过,攒到如今也够支付了。   “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清羽派这位真君心里转了几个念头,公事公办地对他们挥挥手,自顾自坐下不管他们了。   方漓向下看了看,初看去与别处没什么不一样,白云自脚下飘过,下方青山连绵,只不见大川小河的水流。但既然有植物,那想必水还是有的,只是未能形成河流吧。   但还未看清下方那一片山脉之景,就传来不绝于耳的轰轰声。   青绿色的植被被黑色吞噬,山脉翻折,平原张口,一派末日景象。   第一次见到这天翻地覆场景的两人都呆了,愣在平台边缘半晌不动。   那真君睁眼看见,不由一笑,他轮值在这里负责守护传送阵及检查出入不是第一次了,见多了初来小辈们的惊讶甚至恐惧,看着两人这模样,温言安慰:“不用怕,这是重山界特点。你们若只是取土,随便找一处飞过去挖了定额的数量就好。想找土行灵物就麻烦一点,多在空中飞行,少在下方逗留,见着植被生长迅速的地方就多找找。”   方漓道了谢,稳稳心神,取出小型灵舟,与阿无进入,向下方慢慢飞去。   就在向下飞去的时候,她就见下方地面渐渐稳定下来,原先的高山有的拔得更高,有的化为深谷,有的变成了平原。   黑色的新土里还夹着嶙峋的岩石。然后,有些地方静静的无所变化,有些地方却肉眼可见地笼上了一层绿色。   这就是重山界神奇之处了。   那些植被虽然在地形变动中尽毁,但种子和根系却夹藏在土壤中。   如果运气好,所在地域有那种神奇灵土,就能生根发芽,再次生命循环。   不过这些地方的土壤却未必有用。   有人曾经专门取这种土壤试验,发现与其他地方一样,一样看脸。   推测是土行灵物并不固定在一处,随着地形改变而变换位置,影响到的土地也随时发生变化。   如眼下这座已经笼上一层绿意的高山,内中可能有部分土壤受了土行灵物影响,但这些土壤可能在地表,也可能在深层的内部。   整座山都能受其影响,可你取了地表的土到外界,却是享受不到这等遗泽了。   同样,想在这座山下找土行灵物,也是可能有可能无的结果。   “阿漓,洛宗主说你有福运,不如你随便选一个方向,我们去碰碰运气?”   虽然来重山界是阿无的建议,但真正到了这里,要怎么找,他也两眼一抹黑。方漓在碧波界找到木晶的经历不可复制,谁知道这里足以媲美木晶的土行灵物在哪儿窝着,只能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碰运气。   方漓觉着也是。她其实没真觉得自己有那个运气,这一趟不过是想着多年以来的愿望,与阿无随便到哪里都好,四处走走看看,哪里都是一样。   既然没有确定的方向,那就随意吧。   方漓干脆将眼睛闭上,手按在灵舟的控制中枢,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输入灵力。   灵舟在天上一阵乱晃,船头忽东忽西忽南忽北,又攸忽翻了个个儿。   这其实很危险,不过方漓不怕,有阿无在一边看着呢。   等她停下时,灵舟已经飞出去百余里,船头指着偏南的方向。   决定了,就往那边飞。   一路往南,不时能看见地面崩毁重组,但那些受土行灵物影响的土壤并非处处皆是,所以重山界内并非处处碧野青山,更多的是□□在外的黑土白石。   一直在天上飞着也不是事,方漓向阿无眨了眨眼,示意他看着点,自己再次闭上眼,猛地输入灵力,一口气冲出去千余里,方向也偏转了不少。   灵力尽时灵舟自然停下,这就到了一片颇为丑陋的平原。   说它丑陋,乃是因为这片土地犹如狗啃,大片大片□□的黑土,零星长着一小块一小块的绿植,仿佛剃坏了的脑袋,这里一簇,那里一簇。   方漓看了看,噗地笑了出来。   “什么嘛,这也叫运气,选了这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阿无,你看那样子,是不是干脆什么都不长还好看一点?”   他俩自己倒没觉得,这胡闹一样的选择,其实是极为放松的状态。   方漓自幼到现在,这样毫无顾忌的胡闹玩笑真正是第一回,心里开心得很,却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   阿无总是很认真的,听她这么说,果然看了一回,一本正经地评价道:“就像凡人里那些谢顶的,不如剃成光头反倒更好。”   这么胡说八道几句,方漓看这地方倒是顺眼亲切了起来,见说话的工夫,地面并没起变化,便操控着灵舟下落,来到地面。   踩在地面,方漓只觉得也没什么不同,黑土表层软软的,显然翻出地表的时间不久,还松散着没有板结,一踩一个脚印。   她捧了一捧在手上,想想又扔掉了。   “虽然长了植物的土壤未必有用,但没长的肯定没用。”   宗主给的任务还是要做的,方漓没打算敷衍过去。一想到天璇宗为了让她提前进来花了一大笔灵石,她就心疼。   怎么着也得赚点回去才行。   阿无也弯腰将手插入土中,神识灵力齐出,用心感应,并没觉出土壤的不同。   也是,若这样就辨别得出,也不至于各大门派都只能让弟子们碰运气了。   方漓快走了几步,到了前方长了绿植的地方,同样没找到区别,不由跺了跺脚,正想说这儿跟外面也没啥两样,异变突生。   就在她一脚跺下去的同时,地面龟裂,土地塌陷。   方漓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是阿无冲过来一把抄住她往上方飞去。   然后即使是阿无,站定之后,也忍不住别过头去笑个不住。   方漓愣愣地看了一会下面的变化,愣愣地转过头问他:“我这一脚,没这么厉害吧?”   阿无笑得眼睛都弯了,用力点头,一时都说不出话。   实在是太巧了,就在方漓一跺脚的时候出现这事,方漓一瞬间惊愕的样子,阿无觉得实在是太有趣了。   “别笑啦!”方漓拧了他一把,自己却也忍不住,干脆一起大笑了起来。   半晌,地面慢慢稳定下来,看来这场变化不算大,并没隆起山脉,仍是一片平原。   再次落地,方漓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走了几步,总感觉自己一脚下去没准又天翻地覆了呢。引得阿无在一边又笑得停不住。   这回没有一脚震乾坤,却是有了步步生莲之感,一足踏下,随即周围细细的草叶生出,片刻之间便成了一片草原。   “刚还笑人家不如剃光头的,这下好了,变成鬓发如云了呀。”方漓不由感慨天地伟力,这种法则不全的小千界虽然不能居住,但是在这里却仿佛更能感悟自然之力。   就像她刚才的巧合,笑了一场,停下却又有所悟。现在一步一步迈出,看着绿意蔓延,又有莫名的感动涌动在心,难以把握。   方漓干脆坐了下来,闭上眼,沉浸在这种感悟中。   阿无知道她或许是突然进入了闭关状态,站在了一侧,随时准备捞人跑路。   或许是刚刚经历了地壳变化,这片地域很配合地一时没有改变,让方漓静静地闭关。   她在晋升元婴时已将三把剑器作为灵物融入己身,现在神识牵系着春熏与坤重剑,放出身外,在身周盘旋。   阿无只见春熏已是通体碧色,透出一丝生机勃勃的春意。这一丝生机越来越浓,已超出木晶本身,应是阿漓的剑意所致。   她见这重山界内,地表一日三变者有之,高山峡谷顷刻互换者有之,然而即使如此,生机不绝,眨眼之间,绿意盎然,花果喜人。   天不绝生机。   一直以来驭灵物以显剑意,并非歧路,但也落了下乘,如今这才算是初窥门径,能得师父的一声赞了。   而坤重剑呢,飞行盘旋,远不如春熏之迅捷灵便。   剑若有万钧之重,剑若有万钧之力。   方漓为之起名为坤重时,并没有太多的感悟。她只觉得五行之中,以木演春,以水化冰雪演冬,以金之肃杀演秋,以火之炎热演夏。至于土,就取其厚重,为四季剑诀的补充。   但到了重山界,看了这小千界内的变化,方漓才明白自己想得差了一层。   土行之力,固然厚重稳定,却不乏变化之力。一旦变化,便是人力不能抗衡之大变。   坤重剑仅取厚重之意,也是差了。   阿无就见原浮于方漓面门前的坤重剑突然斩落,这回地面当真出现了裂隙。   方漓也已是元婴真人,虽没用上十分功力,只是悟剑时无意试招,这一剑之威也不可小视。   只是这势若雷霆的一击之后,坤重剑再度浮于身前,却又是不动如山的稳重。阿无更隐隐觉得剑意气机锁定四周,若他此时一掌打过去,必有剑意反震。   这便是守御之能了。   方漓缓缓睁开眼,剑还未及收起,鼻端先闻到了香气。   “是什么?”不用看就知道是阿无在做菜。   她又有不解:“你就不怕饭菜做一半,地形大变,来不及收拾吗?”   “你悟剑这么久也没变化,我想若在这最后变了也是命。”阿无没做多复杂的东西,地上搭了炉灶,生着火,放着口锅,里面咕嘟嘟地正冒着热气,香气也扑鼻而来。   这简单的煮一煮,才方便他守着阿漓,万一有什么变化好带着她逃离。   见方漓嗅着味道,阿无笑着将锅盖掀开给她看:“我也不是这一会都等不得,是这东西等不得。”   半锅糊糊状的东西,但绝不会因为糊状而无食欲。   这“糊糊”乃是金黄色,在锅里不时冒个泡,可以看见连熬煮的水也成了金色,“糊糊”本身则向胶状转变。   方漓扬了扬眉,有点惊讶:“金土糕?”   “正是。”   “哪来的,这也不比找一般的土行灵物容易了。”   金土糕不是糕,是重山界特产的美食,一种长在土里的植物。随便地形怎么变化,只要没把它们碾碎,它们就能长。   其茎是球状,也就是食用的部分。重山界还有一种本界特有的生物,同样生活在土下,泥土色,拳头大小,四足,以金土糕长在土中的果子为食,顺带将它的种子带向四处。   这种生物叫重山鼠,据说都在极深的地下,重山界的地形变化也不至于连深处都波及。金土糕则离地表稍近一些,有时还能挖到,才有了美食之名传扬出去。   可惜,也只是偶尔挖到而已,多数还在地下。方漓可不觉得,自己端坐悟剑的时候,阿无会忽视她的安全跑去挖地找金土糕吃。   “你那一剑有点狠。”阿无指了指地面的裂缝,“那里面突然冒出了一群重山鼠,捧着这个放在你面前,还朝你拜个不停。你没有反应,又下去带了一堆金土糕上来,拜我。”   方漓只觉匪夷所思,可惜悟剑太专心没见着这奇景呀。   “不是你用了血脉威压?”   “不是。”阿无也不明白为什么,猜它们是不是正好从深处到地层表面活动,差点被阿漓的剑气伤了,这才上来求饶。于是安慰它们,说不会再来一剑了,还真起了效。   “之后它们就没再跑出来了。”   锅里的金玉糕已经完全变成了胶状。阿无赶紧将锅端下来,就端在手上催方漓:“你尝尝。”   之前阿漓不言不动地悟剑,万一地动,这锅美食毁就毁了,也不可惜。   现在要是毁了就可惜了。筷子勺子都有,阿无早清洗了放在一边。方漓拿筷子在锅里搅了搅,发现粘度很高,便用筷子卷了一坨出来,一抿。   入口微甜,有奇特的香味,要说超出各界出名的美食也不至于,但是太难得了,所以名气特别大。   阿无端着锅,方漓又用筷子卷了卷,送到他嘴边:“你也尝尝。”   “我留了一半给你师父和你娘,还留了几个,给你种种看。”阿无一边咽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这东西在外界也没种成功过,不知道用玉瓶水行不行。   为了怕这一锅难得的特产毁掉,两人当真一个端锅,一个边吃边喂,把这大半锅金玉糕给吃了。   “最后一口。”方漓宣布,全卷在筷子上之后,把两根筷子分开,一人一根,用力抿下去,意犹未尽地擦擦嘴,“这东西初尝也就这样,越吃越香,偏偏又难挖,怪不得名气大。”   阿无把空锅收回去,视线落在地上的裂缝,心里有点巴望着那些小鼠再钻出来送一点才好。   只是看着看着,他突然觉得有点不对。   “阿漓,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你那一剑,应该并不会深入到地底,为什么它们会来求饶?”   方漓并没有亲见,所以也没多想,此时听阿无一说也反应过来,回想了一下,伸手虚虚地一斩:“我只是试剑,顶多用了两分力,连金玉糕通常生长的地方都不会劈到,不要说重山鼠了。”   重山鼠就算向上活动,通常也只到金玉糕生长的地方,这次怎么会因为这不算太深的剑劈而来求饶呢?   下去看看!   两人眼神一对,已都是跃跃欲试。   重山界挖地不易,有来寻找土行灵物的人,也都是用剑或法宝开山劈地,仗着瞬移的法宝下去寻找。   至于抵御地形突变的法宝,不是没有,不过也没多少人真敢这样冒险。碰上地裂或是山塌之类的还好,最怕就是深入地底时,大地突然合拢。   那自然之力,就算用上了法宝,也未必抗得住。   阿无想去看,自然是仗着自己的天赋能力了。   不过这也需要极其小心,他拉住方漓的手,两人是绝对不能分开的。   地上的裂缝不够宽,两人没有直接下探,而是取出了灵舟。   这艘灵舟价格不菲,方漓闭关间歇又拿了一瓶紫羽竹露,交给阿无去妖域卖了才购置来的。   也有充沛的灵石供应着,她不嫌浪费的打开了最强的防御护盾,万一有事可以争取一点时间。最主要的,是它可以打洞,直接从裂缝这里钻下去就行。   至于他们俩,就可以专心注意四周动静,随时准备逃跑了。 第113章 顺心之为   此时就如同在魔石之灾中一样,两人牵手而坐。   上一次,阿无还是以祁远身份面对方漓,方漓想起那事的事,虽不怪他瞒着自己,然而又有莫名的嗔怪,于是在他手心掐了一把。   阿无转过头来看她,满脸写着迷惑。方漓想,他大概在认真地琢磨,自己为什么掐他一下。   这种时候呆呆的阿无真是太可爱了。方漓露出自己也没觉察的笑意,用另一只手,又去他脸上捏了一把。   阿无更愣了,摸着自己的脸想了一会,终于还是挫败地问了:“阿漓,我怎么了?”   “就是想捏一捏。”方漓一本正经地说,阿无也就“哦”了一声,放下手,问:“那你捏吧。”   “不行啊。”方漓叹了口气,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听阿无追问:“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配合,好像我欺负你一样啊。”   阿无才紧张了一瞬,就看见方漓忍不住的笑意,恍然,也跟着笑起来:“你这才是欺负我。”   说笑归说笑,他自认已不是当初那样懵懂,这次被阿漓骗到,是因为他一直分神注意外界情况,随时准备拉着阿漓跑路才会这样。   方漓可不这么看,在她心里,阿无就是傻乎乎的。   “你冒充祁远时,可真像,一点也不傻。”低声说了一句,她不禁又轻轻掐了一下。   “我学了很久。”阿无说。   他们聊过那时的事,不过还真没具体说过扮演祁远的过程。   “我学弟弟的说话语气,行为习惯,乃至走路的步伐,还要预备几个不同的借口,防止需要我恢复妖身的时候。”说到这儿,阿无一笑,“毕竟我只能恢复成虚空银鱼的妖身,可变不成鹏鸟啊。”   他原身若是个鸟形妖族还能想办法冒充一下,这鱼形怎么也冒充不了,难道要说太子终于觉醒了来自母亲的血脉,真成了鲲鹏吗?   抱歉哦,虚空银鱼体型在妖族里算是娇小玲珑的,跟幼年期就身体庞大的鲲族真是半点不像,伪装不来。   “后来还要认识妖域重要的人物,尤其是我弟弟原本就认识和熟悉的。最后他还把灵域的经历讲给我听,防止碰到熟人。我一听他说到你就惊住了,没想到你们也认识。”   方漓也提过祁远,不过她只知道“祁远”这个名字,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阿无自然也不知道。这一听就对上号了,也从祁远口中知道了他和方漓认识的经过,大概的相处方式。   也不能不知道,祁远在灵域的事,他说起来就几句话带过去,讲认识的人,还不如讲他认识的美食多。   只有讲到方漓时兴奋起来,大谈特谈,说来说去就一个中心:“那姑娘有好多好吃的啊,真是太好吃了。哥,我要是这次没事,一定带你去找她,就当劫后余生犒劳一下自己了。”   “我说,我不用你带,我认识她。”阿无一想起弟弟当时那个先惊讶,然后羡慕嫉妒的表情就想笑,“他问我们交情怎么样,问我能不能从你这儿多挖点好吃的食材给他,他出妖域特产的材料买也行。”   “那个贪吃鬼。”方漓笑不可抑,完全想象得出祁远的模样,“我让你转交的,你给他了吧?”   “给了。”阿无当然转交了,祁远还酸酸地说什么,他每吃一口就少一口,而兄长你以后可以天天尝到,真是太不公平了。   阿无那时已非昔日阿无,冒充祁远时以太子身份理事,以闭关修炼为借口前往大千界时治理一国之地,早就历练出来了。听他这么说,过去的阿无必然手足无措脸色微红不知道如何去回。   那时的阿无却从容一笑,淡定道:“我听说诗叶趁这次机会找了灵域的大厨,正在学艺。你以后不用生气族里找不到好厨师了。”   说得祁远装傻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推他快走,赶紧去见嫂子。   阿无真走时,祁远又喊他:“我成亲的时候,带嫂子回来吃喜酒啊。”   “所以等他成亲时,我们去喝喜酒吧。”阿无说。   其实他有一句话在喉间翻滚,硬是不好意思说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成亲?小弟可是让我带着嫂子去喝喜酒的啊。   说话间,灵舟悄没声息地已然破开土壤,潜下去数百米。   这个位置已经是剑痕的尽头了,没见着金玉糕,却见到不少重山鼠在钻来钻去,真是奇怪。   事有反常必有异处,二人更坚定了探访之心。   “我看它们也没个固定方向,但似乎并不混乱,是不是在找什么东西?”方漓仔细观察了一会,提出疑问。   那些重山鼠并没有向着一个方向前进,但彼此间似有默契,看上去颇有秩序,确实是像在找东西。   可惜它们都没找着,也不能顺着这些小家伙的踪迹去找了。   “也好。”方漓盯着外面自言自语,“不然吃了它们送的金玉糕,还抢它们找到的东西,好亏心的。现在就各凭本事吧。”   阿无嘴角微扬,握住的手紧了紧。阿漓已经是元婴真人了,不过除了游历之外,很多时间是在闭关中度过的,这时候看起来仍和少女时没什么两样。   这就是阿无在元山、在妖域时畅想过的最美好的未来,听阿漓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就算在地底深处,也如同在有鱼界海岛上二人共渡的时光一般。   方漓在控制中枢上拍了拍,做了决定。   “阿无,你观察外面动向,随时准备应变。我就专心找东西了。我猜这些小家伙原来在地底找到了什么土行灵物,也许埋得深,过去地形变动时也没怎么挪动。这次没准是被带上来了,它们才会爬上来找。”   按理说,重山鼠根本没有这么灵性,还知道拿着金玉糕来求人,方漓猜想就是依土行灵物而居,让它们产生的变化。   这样想着,方漓不再分散注意力,把安全交给阿无,自己调转了方向,离开那群正在忙碌的重山鼠。   她想,它们应该也不是只找了这里一处,看土中痕迹应该是慢慢找过来的。这儿她就不与它们同寻了,换个方向,各凭运气吧。   灵舟悄无声息地钻入土层,土壤或许是因为刚刚翻动过,还没来得及板结,极为松软。   方漓这时静心感受,也发觉附近的土灵气,确实更浓厚一些。只是重山界原本就是土灵气极浓,再浓上一星半点的,很难感觉出来。也就那些小家伙比人类更敏感,又在那土行灵物附近生活许久,这才能循迹追踪到地表浅层。   只是方漓也不知道的是,它们也并非真的生活在那灵物旁边,只是沾到了一点光。   不知不觉中,他们离那群忙碌的重山鼠越来越远,渐渐已看不见它们突然窜出的身影。方漓对寻找到土行灵物也不太抱希望了。   灵舟在土中穿行,虽然并不妨碍她视物,但四周一片黑乎乎的泥土,如果正好擦肩而过,那也是无可奈何。   而木晶和绕指柔这两种奇物都说明一件事,宝物自晦,越是顶级的灵物,反而越难感应到其灵气。   不过有些奇物虽然灵气不显,却有其他的异处,能发现的话也有助于寻找。   如果是次一等的倒好了,还能通过灵气感应,真碰上如木晶那样的,不靠机缘是不行的。   怀着这样的想法,方漓虽然还在专注找寻,却没有什么得失心,若不是现在深入地底,阿无需要关注外界动静,她都想和阿无继续聊天了。   渐渐连那略微浓厚的灵气也感觉不到了,方漓停了下来,对阿无笑道:“大概是没希望了,要不回去?潜得太深,我有点不安心。”   “好。”阿无只回了一字,仍然全神贯注于灵舟外动向。   重山界的地形变动说不准的,有些或许能保持小半年,有些却是上个时辰刚刚化作高山,下个时辰又立刻变为深谷。   他们这半天无事,已经算是幸运了。   尽管有点遗憾,但两人都觉得还是珍惜来之不易的好时光为重,不想冒没必要的风险。   只是就这几句话的工夫,灵舟又向左下方钻入了百余米,方漓正想调转方向,却觉得舟身一滞。   并非如沼泽中那般被什么吸住似的,而是原来在灵舟威力下比起空气来也无二样的土壤,突然变得粘稠凝滞起来。   灵舟仍能动弹,但现在每前行一步,都要耗费更多的灵力。   不惊反喜。   事有反常必有异,他们现在寻找的不就是有异之处吗?   也不再说回头的话了,方漓集中精神,控制灵舟前进了一段,时不时微调一下方向,确保这种凝滞感越来越重。   陡然间,阿无手上一紧,周围灵力一阵紊乱,差点便带着她回去。   好在他控制住了,朝方漓赧然一笑,方漓却顾不得瞧他,正操纵灵舟一个斜飞冲刺,避开一条地底黑蛇的尾巴。   刚才,正是这条大蛇的尾巴扫来,让精神高度集中的阿无下意识地就要发动能力。   灵舟现在速度极慢,不过好在黑蛇也一样受影响,用看起来几乎可笑的速度慢慢回头,慢慢□□,张开嘴咬过来。   这一带的土层因为灵舟和大蛇的行动,已经被清出了一小片,二人看得清楚,这大蛇也是重山界独有的一种,因为对土行灵气的严重依赖,离开重山界就会衰竭死去。   不过它应该生活在更靠上一点的地层,而不是在这里。   方漓已然心中有数,这大蛇,也是寻宝而来。   这就不能甩开它了,必是见了生死才行。好在灵舟速度虽受影响,舟上其他功能还是好用。方漓再度避开蛇吻,用慢得令人着急的速度调整好位置,符光击出,正正地从大蛇口中穿过,落入其腹。   然后便见大蛇痛苦翻滚,连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阿无轻笑了一声,道:“来之前改装的效果不错。”   因为要来重山界,他们专门改装过灵舟,使它的攻击方式以土属性为主。一试之下,果然不错。   又前行了片刻,土壤已凝结得如石头一般,又遇见了几拨灵兽。   “这重山界的特性,反而帮了我们一把。”方漓一轮攻击之后笑说。   像木晶那样特殊的位置和形成方式,使得附近没有灵兽被吸引来。而眼下这个土行灵物显然是会吸引灵兽的,重山鼠怕只是极边缘的一群。   而地形突变,这灵物被带到了不同的位置,原本守护着它的灵兽自然失去了它的踪迹,需要重新寻找。现在刚刚寻来的还没有什么厉害家伙,正好让他们占个便宜。   灵舟打穿板结成石的土层,很轻易就找到了目标:一个拳头大小,黑沉沉,极重的石块。   方漓拿起它时,手都被压得一坠,抽着冷气叫起来:“这么重!”   阿无却将她一拉:“快回去,有东西来了!”   土壤在震动,有东西在快速接近。   能在土行灵物的影响下还能如此快速行动的,恐怕不是什么善类。   不过东西到手,随时能走,两人也不着急。先回灵舟,方漓将土行灵物放入盒内,再放入纳戒,隔绝了它对外界的影响。顿时身上一轻,速度加快了几分。   而那追来的灵兽速度也就更快了,可能是感觉到目标的消失,它怒吼一声,声音通过土层传来,沉闷了许多,听不出是什么。   阿无脸色一变,苦笑:“看来非得战一场不可了。”   “嗯?”   “这家伙,也有空间能力……”   居然将空间封锁,阿无的天赋虽强,却是强在能够远距离传送上,并不能对其他灵兽形成压制作用。   他想了想,又试着放开自身气息,身后那动静消失了一瞬,之后大概是实在无法抵抗对灵物的渴求,再度追了上来。   也正常,虚空银鱼的品阶压制,毕竟比不上鲲鹏。   转眼功夫,已经能看见追来的灵兽的脑袋了。那是一条巨大的地龙。   地龙,其实是对地蚓中品阶高者的称呼。地蚓这种生物在重山界很常见,弱者顺手就能拍死,强者却是在地下生活多年,长得比蟒蛇还庞大,这才被称之为龙。   来的这个家伙就是其中的佼佼者,除了天赋的土行能力之外,还变异出了空间之力。   这一露头,张嘴就是一道乌光砸过来。离得太近,躲也不及躲,灵舟结结实实挨了一记,灵光一阵颤抖。   还不及恢复,第二记又砸了过来。   好在这时灵舟的速度也恢复了,迅速向上钻去。   阿无既然不用专心准备发动天赋,也就腾出精神攻击。方漓控制灵舟,他选择攻击时机,虽未练习过,倒也十分默契。   方漓的打算是往上跑,只要脱离土地就安全了。   但有空间之力的地龙显然脑子也比同类的地蚓聪明,它不急着追,失去视力的双眼眨巴两下,就再度使出了空间之力。   往上跑得正欢的方漓:“……”   上不去了。   “作弊啊。”她充满怨念地嘀咕。   以前都是他们仗着阿无的空间天赋作弊,现在轮到他们被作弊了,还是在人家的主场。   真是天道好轮回。   没得想了,只好战斗了。   “放弃灵舟吧。”阿无说。灵舟虽然防御强一点,在土层中行动也更快,但是攻击方式太单一,还不如弃舟,以方漓元婴期剑修的实力加上他,比灵舟的攻击力强得多。   “嗯。”方漓也正这样想。   二人才一弃舟,地龙的攻击又至,这回是土壤突然压紧,不过这对他们来说反而容易解决,快速换了个位置就是了。   可能见这招无效,地龙又使出一招,土壤中突起石刺。然而二人均有护身法器,甚至不用动手防御就轻松应对。   地龙大概也发现只有喷吐灵力形成的乌光弹才有杀伤力,之后这些小花招就不再用了,一道接一道饱含了土行灵气的灵力弹向他们砸了过来。   这地龙的攻击方式,还真是单一。只是灵力弹从土壤中袭来,稍不留神漏了过去就是大患,二人也不敢放松警惕。   方漓用不上三剑,只取了用得顺手攻击力也最强的冬雪剑,一剑剑向地龙砍去。   剑意引动霜雪,生活在地底的地龙可能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寒气,动作有些迟缓。   但它这庞大的身躯,有没有迟缓区别也不大,而一身表皮更是坚逾精钢,方漓这等境界,连连砍上去竟连一丝痕迹也没出现。   方漓心中微焦,现在跟这地龙耗着看似无事,但地形万一再变,他们可耗不起。   此时她为了攻击地龙,已绕到了它的身侧,而阿无还在它的前方吸引着攻击。   所以声音传过来有点延迟,她只听阿无说了句:“继续用冬雪。”就没了下文,想是阿无躲避地龙攻击顾不上说话。   既然阿无说了,方漓也不再多想,盯准了一处全力挥剑。   不知过了多久,那表皮上终于出现一丝红痕,方漓一喜,正要再加把力,却被拉住了。   阿无不知什么时候绕了过来,朝她微微一笑:“我们快走吧。”   “什么?”方漓定神一看,那地龙早就不动弹了,难怪她专心致志地砍了半天,都没怎么挪动地方。   她又惊又喜:“你现在这么厉害,一个人就把它弄死了?”   阿无闷笑着也不急着解释,催她把收起的灵舟拿出,上灵舟一路冲出地面,正要说话,地面忽然炸开,一个硕大的脑袋探了出来,随即是身子长长地探出地面。   方漓一个疾飞,才没被咬住,飞远了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原来没死啊。”   “嗯。你用冬雪攻击,剑意引动寒霜,我看它动作就迟缓下来,猜想它也会冬眠,所以让你继续用冬雪剑攻击试一试。”阿无也十分侥幸,他蒙对了。   地龙虽然对寒冷的抗性比一般的地蚓强,但终究有限度,在方漓持之以恒的攻击下,终于僵住了。   其实阿无也不知道它是被冻僵了还是冬眠,总之不动了,那还不快跑么。   也幸好跑得快,差一点就被追上了啊。   “所以说,也不能倚仗你的天赋能力就无所顾忌,对吧?”方漓总结着经验,把那个土行灵物拿出来看。   它可能只能影响土壤,现在拿出来,并不对周围空气产生什么作用,灵舟飞得很稳当。   现在的它,黑漆漆,灵气微弱,毫不起眼,就像个小石块一样。但灵力探入就会发现,它和木晶一样,完全担得起灵力核心的作用。   欣赏了一阵,再度收好,方漓又想起一事,笑道:“都说修真之路是逆天而行,勇猛精进才是正道。我每次都不想冒险,仗着你的天赋才敢一探究竟,是不是胆子太小了?”   “是因为牵念太多,所以不敢勇猛啊。”阿无拉过她的手,合掌盖住,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我也是一样。我珍惜的的性命,珍惜□□时光,珍惜我在无离界打下的基业,珍惜我来之不易的父母与兄弟。珍惜……”   方漓脸上微红,心中微甜,果然听见阿无的声音转低,轻轻地在耳边萦绕:“珍惜和阿漓未来的大把时光。什么勇猛精进逆天而行,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也是。方漓想。我也是这样的。   尽管离开家乡时她一无所有,但她还有对未来的憧憬。她想看一看母亲的家乡,想过上好日子,想穿一穿从没穿过的新衣服。她舍不得死。   要不是对徐山派真的厌恶,她又哪会一头撞进元山。   进入仙门,她珍惜的就更多了。她可以不怕难不怕苦,却不能不怕死。   如果未来心劫难过,那她也认了,她就是从凡人中来的小女子,珍惜当下珍惜眼前人才是她认可的人生道理。   正想着,颊边气息渐重,却是阿无情不自禁,慢慢凑了过来。   方漓心中一动,原是有些恶作剧地要躲开,却装作不知,低头沉思,端看阿无如何。   阿无却是真的情难自禁,到凑得近了,又怕亵渎了心中珍爱之人,半晌才鼓足勇气,快速碰了一下坐直了身子,心口怦怦直跳,偷眼去看阿漓。   方漓保持低头的姿势半晌才慢慢抬起头来,抿着唇看不出喜怒。   阿无又是松了口气又不知从何而来的失望,正要说话,方漓憋不住了,噗地笑出来,直伏在控制中枢上。若非灵舟控制要用灵力驱动,这下两人怕是要在空中翻滚几周才稳得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方漓笑得话也说不清了。   她真不是故意破坏气氛,实是她等了半晌,阿无的气息拂在脸上,痒痒的,她早就想笑了。   硬是忍了这半天,已是不易。   偏生阿无还像做贼一样,快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就闪开,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一样。   搞什么呀,光是他在那犹豫来犹豫去的时候,就能发现一百遍了好吗? 第114章 首饰   方漓还没笑够,忽然被阿无扳住肩,看了过来。   阿无没笑,也没躲闪,直直地看向她,看得她有点心虚。   “我不笑啦。”她嗫嚅着,怕阿无不开心。   阿无却少有地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只专注地盯着她看,脑中不断地想起一幅幅惊鸿一见的画面。   那都是前些时日与阿漓在凡俗世间走访时,不经意间看到……那种图画。   既然是合欢宗治下的国度,民风其实是很放得开的。真被选上的少男少女在被带走前反而守得严,其他人,私奔野/合的也不少。   至于学堂里学的那些个图画,民间自然也不会少,精致是不够精致,能用就行。   在民间行走,免不了就在人家看到那么一两眼。一开始两人不免脸红心跳,看多了也就淡定了,只当没见就是。   ……可还真没法当作没看见过。   比如阿无此时,满脑子都是一幅图上男女二人相拥而吻的景象。   不是阿漓捉弄他时在颊上的轻轻一点,也不是他刚才做贼一样的碰触,而是……   方漓下意识伸出双手,抵在阿无胸前,却没用力推拒。她好像知道阿无想做什么,又好像不知道。   阿无越靠越近,黑黝黝的眼睛仿佛一潭水,深得不见底,她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在里面荡漾,这让她有些心乱,也有些沉醉。   醉得让她失神,直到阿无的唇含住了她的。   方漓的眼睛睁大了,和阿无在近距离对视。   阿无心里觉得有点怪怪的,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他决定把眼睛闭上,然后专心品尝。   阿漓的唇有微微的湿意。她不喜涂口脂胭脂,因此清爽怡人,只有放在一边的蜜茶的甜美滋味残留。   阿无本来只是想学着那图上的样子,接下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做了。这时却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又舔了舔。   然后……他好像碰着了阿漓的舌尖?   这下两人触电似地分开了,阿漓脸上酡红,受了惊吓般地卷着舌头,缩起身子,眼睛仍睁得大大的,却似要滴下水来。   阿无其实脑子已经一片混乱了,下意识地冒出一句:“阿漓,似乎你应该闭上眼睛。”   那画上的两人可不都是闭上眼的。   方漓不知飘到何处的神魂这时才落回身子,下意识抹了抹嘴,喃喃道:“你……你欺负人。”   “不是,我……”阿无想辩解两句,他是学着那画上的样子,不是欺负人。   可是到底没敢说。他突然想起来,阿漓每次都推开他或者捂住他眼睛不给他看的。   要是说了,阿漓会不会更生气?   可他现在也不是那个呆呆的阿无了,他分明就觉得阿漓的样子,没有在生气。   一个怔住了,一个是羞是恼还没拿定主意,气氛倒一时尴尬起来。   蓦然,灵舟一震,两人惊醒过来,忙察看外间,只见一艘灵舟歪斜着停下来,正是刚刚撞上了那艘。   “对面的师兄师姐真是抱歉,逃得太急,不小心撞上二位,若有损伤,定当赔偿。”   对面传来清朗而满是歉意,仔细听似乎还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声音。   方漓自然是要回应的,刚说了一个字,便觉得嗓子哑得厉害,咳了几声才继续道:“无事。这里地形变动激烈,要多加小心才是。”   “是了,我才停下灵舟准备出去寻宝,旁边的高山就突然砸了下来,吓得我直接掉头就跑。”   对面笑着说了自己的糗事,顺带介绍了自己,他是清羽派的人。   “我以为只有我们提前进来,原来你们清羽派也来人了?”方漓不免有些好奇。   “是啊。原本还有半年,但不知为何,门中突然决定提前了,我正好无事,又没闭关,就抓了我的差。”对方听起来还有点小郁闷。   方漓怔了怔,再一想对方门派,明白了。   八成是那位清羽派的长老琢磨来琢磨去,觉得天璇宗提前行动必然有诈,说不定有什么□□消息,不肯让自家白白失了机会,待他们一离开就通知了本门,也提前组织了人手前来。   “哎呀,我们刚才没取点土回来!”   被这事一打岔,方漓也忘了——或许是刻意不去想刚刚的尴尬,惊呼起错失的机遇来。   土行灵物周围的土壤虽然都快板结成石头了,但是总应该更有神异一点吧。   阿无露出了开心的笑,方漓一拍手:“哈,你取了是不是?”   阿无点点头,摊开双手,一捧土就出现在手心。   他记着这事呢,所以地龙冻僵的时候他就迅速弄了不少土装进纳戒,也好让方漓拿回去交差。   “那就好回去了。”方漓说罢,却又脸上一红。   再不回去,还在这灵舟内独处,她会忍不住想刚才的事,真是……她好像是应该把眼睛闭上的。   往平台飞去的时候,他们又发现有新的灵舟出现,有的明显不是他们熟悉的门派制作的风格。看来这事也是有跟风的,当两个大门派提前进入之后,其他门派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本着不能错过的心理,同样提前派出了弟子。   方漓越想越好笑,上了平台之后问还守在那儿的清羽派长老:“现在提前开启传送的费用,是不是不用我们天璇宗一家承担了?”   长老老脸还有点挂不住的样子,生怕这两个天璇宗来的晚辈责怪自己传消息——尽管这完全是天经地义的,但是同辈的人来责问,他可以理直气壮;让两个小辈委屈着脸来责问,他多少还是有点占了别人便宜的亏心。、   却不知方漓可感激他了。   这下灵石有人分担,天璇宗可就不算吃亏了,对吧。   回去上交了挖出来的泥土,又找徐鹿帮她看了看土行灵物——差点没要回来。   这师叔死皮赖脸的非得让她把东西留给他多研究些时日,他甚至都没说时间,只含糊说“再研究一阵”。   方漓不得不吓唬他:“那回头我让师父来拿啊?”   徐鹿依依不舍地还给了她,并告诉她应该怎样先将它初步炼制,并强烈要求交给自己来完成。   可能是他盯着灵物的眼神太炽热,方漓战战兢兢地表示:“我要等师父过目了才能决定。”   徐鹿讪讪地搓了搓手,自己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用说,肯定是见猎心喜叫晚辈害怕了。   “那你师父人呢,我亲自去跟他说。”把任苒找来背书,这阿漓总该放心了吧。   “师父刚刚有任务出去了,我正打算去找他。”方漓答道。   她一回来就是想先拿给师父看的,不过师父不在,只给她留了消息。他又出门了。   合欢宗势力最弱的一派近来渐渐撑不住了,一咬牙放弃了争雄,带着手中的实力投靠了万鬼宗。   这却引起血傀宗的不满,他们早将这股势力视为盘中之肉,尝试吃下了。原先这一派的首领也是打算投靠他们,不料天有不测风云,他在与另两派的争斗中不幸殒落,首领之位落在了另一人手里。   要说合欢宗与血傀宗的不合也不是说假的,原先打算投靠,也是血傀宗下了大力气收买的缘故。现在换了人,好处又没吃到,万鬼宗又下注下得痛快,再加上这人过去与血傀宗的人还有点仇,于是很自然的做了选择。   这下好,血傀宗与万鬼宗又杠上了。   他们打得还算有分寸,只争原先属于合欢宗的那些小千界,但无论如何,这场风波牵涉得是更大了。   天璇宗这次参加的行动就是针对万鬼宗的,要夺取被万鬼宗占据的一个原属于合欢宗的小千界。   而万鬼宗占据这个小千界,也是刚刚与血傀宗大战了一场的结果,算得上疲兵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在另一处开辟了战场,这儿的援兵未至。   其实说白了,正道就是去占便宜的。   结果便宜没占着,险掉硌掉一口牙。这“便宜”仅仅是假象,万鬼宗虽然不知道正道打算占便宜,可也防着其他门派打落水狗,早就暗中调派了人手赶到。正道联盟的人遭到了伏击,不得不也跟着紧急加派人手,任苒就是第二批去的人之一。   方漓担心师父,也担心战况,所以让徐鹿帮她鉴定了一下灵物,就急匆匆踏上了去锦纱界的传送阵。   正道虽然中伏,但也建立了一小片根据地,建好了传送阵。暂时看来,这儿还算安宁,透着股忙而不乱的气息。   方漓略微安心,与阿无打听了一阵,没自作主张地乱走,而是直奔自家营地,等到晚间,任苒就和其他人一起回来了。   看到徒弟在这,任苒也是有几分惊喜的,不过他一向不太擅长表达,也只是略微露出一丝笑意,先朝阿无点点头,然后问方漓:“你接了任务?”   “没有。”方漓迫不及待地拿出土行灵物给师父看,得意洋洋地,“师父你看!我和阿无找着的!”   任苒仔细端详了一番,又把方漓端详了一番,暗地里点点头,心想师兄说的话果然有道理。   阿漓果然是有福气的,这都能让她找到。   那么照师兄的话,收了阿漓做徒弟,他也是很有福气的。   至于后面一串,任苒下意识就忽略了。   严野还说,作为任苒的师兄,方漓的师伯,他自然也是大大的有福气;这么有福气的师徒一门,天璇宗有他们在,当然也是大有福气。还有什么什么,任苒也实在记不了那么多了。   端详了一番,还给方漓,任苒正想问她有没有拿去找徐鹿鉴定,方漓已经呱啦呱啦地把得手到找徐鹿的一系列事全倒了出来,也省了他一番口舌。   既然徒弟处置得无误,任苒也就不再多事,微微点头,换了个话题,问她:“不闭关,有事么?”   按他想来,既然没有杂事缠身,及时将到手的好东西化为己用才是正理。徒弟不闭关却跑来找他,这是有事吧。   “宗主都不给我派任务,我来帮师父。”方漓有些怨念地说。   任苒这倒是很明白,之前宗主向他解释过原因,虽然他不以为然,不过既然是宗主的决定,他也无所谓,就没叫上阿漓。   不过同样的,徒弟自己要来,他也无所谓。   准确地说,还挺欣慰的,这才是好孩子。   好孩子方漓的头被摸了摸,然后见师父好像想起了什么,在手上乾坤戒上一摸,拿出来一个盒子递给她:“闭关时一起用。”   这是什么?方漓满怀好奇地打开,然后就有点控制不住表情了。   她有了木晶、绕指柔,还有了刚到手的,被她叫作土灵珠的土行灵物,现在师父给她的这是什么?   与其他几样看上去相对普通的灵物不同,盒子里这块银白色的矿石状物质,光是看,就会觉得眼睛有一种刺痛感。   锋锐之气,乃至于斯。   虽然不知道名称,但这明显是她需要的金属性灵物,师父什么时候弄到手的,就这么不当回事的塞过来。   方漓眨了眨眼睛,看看师父,再看看手上刺得眼睛要流泪的金行灵物,干脆一把抱住师父欢呼起来。   “现在就只差一样啦,师父,我没想到居然真的快要凑齐了,我真是太开心了!”   任苒也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这东西是他杀死一名合欢宗的化神真君后得来的战利品,那人身上大部分是他用不着的玩意,有的还颇为恶心,任苒当时就用他微弱的火灵根运起灵诀给烧了。   但就算只有这一样,也是值了。   他又摸了摸乾坤戒,心情也很好,干脆翻过手来,直接从里面抖出一堆东西,都是战利品。   方漓快被闪花眼了。   灵石就不说了,师父一向穷,这成堆的上品灵石甚至还有少量极品灵石可别嫌弃俗啊!   还有这些跟垃圾一样堆在一起的,可都是漂亮的首饰啊!   还不是凡人的首饰,仔细一看全是精心炼制的灵器甚至是法器,偏偏外形还一个比一个漂亮,风格也是各异。   华美的、素雅的、精致的、粗犷的,要什么类型有什么类型。   这个被任苒杀了的化神真君是个女子,合欢宗的女子。大半辈子里自己炼制和同门送的首饰类灵器,全在这儿了。   方漓左看右看,挑了个带着长长流苏,色作淡金,华贵却又不失雅致的发梳状灵器,举起来想象了一下,觉得很合适,于是悄声问师父:“师父,你要不要送这个给我娘去?”   任苒皱了眉,拿过来,丢回那一堆首饰里,冷声道:“不用这些。”看方漓目光还在那堆东西里看来看去,伸手将她一拨,严肃地道,“给你做个样子,不要这些。”   看方漓茫然不解,任苒更严肃了吐出一个字:“脏。”   他有些微的精神洁癖,一想到这些东西都是那个合欢宗身上只披了条纱的化神真君用过的,就完全不想让它们出现在自家徒弟和孟铭身上。   不过它们的样式还是挺不错的,任苒虽然和天璇宗大部分专心修炼的男修一样,基本从来没关注过首饰化妆之类的东西,但基本的审美总是有的。   他回忆了半天,总觉得过去见过的同道女修们用的,似乎都不如这些精美,所以便没将它们熔炼还原成材料回收,而是一起带回来做样子,看弟子和孟铭喜欢哪个,再去找人炼制好了。   方漓来劲了,蹲在地上,浑然不觉自己像个市井小民挑大白菜,在一堆首饰里刨来刨去,拿不定主意。   任苒也浑然不觉徒弟这个样子十分不淑女,看她还有一阵挑,便坐到一边喝茶沉思去了。   一壶茶快喝尽了,才听徒弟叫他。   方漓还是没挑出来。   “师父,我拿去给阿无选好不好?我觉得哪个都好,挑不出呀。”她十分苦恼。   “好。”   方漓快乐地全部收了,去找独自在屋里等她的阿无。   可能是她挑的时间有点久,阿无正在修炼。他修炼的这套神秘功法除了吞食日月精华之外,也有调息理气的口诀,只是阿无很久没修炼了,不知怎么今天这一会功夫,却又抓紧了起来。   方漓自然不会打扰他,等他自己停了功睁开眼,才笑问道:“怎么,不怕你的天赋啦?”   “怕。不过到了这儿难免危险,我想来想去,我们妖族就算不修炼,随着时间流逝,吃吃喝喝的,一样会突破。我如果一直害怕不敢修炼,既不能避免既定的结局,也失去了与你携手共进的能力。这样简单的事,我今天才想通,实在是不应该。”   其实他想了不止一天,在重山界对上那条地龙时他就想过,以他妖族的战力,他如果能与阿漓保持同等境界,那么去到一些他们实力可去的地方,碰上强敌时,他完全可以保护阿漓的。   就算真打不过,他的境界再高一层,天赋能力也会更强,就不容易被对方的空间能力压制,逃总能逃得掉吧。   方漓是不太在乎他天赋的事,她也更赞成他主动修炼去控制自己天赋,只是她觉得阿无一向想得周到,又是他的事,他做了决定,她便不再干涉。   现在看他改了主意,方漓点了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一直担心你不去修炼,将来万一再有类似于鲲鹏精血的机缘主动找上你,你修为爆涨自己无法控制,天赋的最后一个传送自动开始,正好再打开什么不应该的地方,那才叫倒霉呢。”   阿无缓缓点头,最终让他下了决心的,也正是这一点。   说罢这事,方漓开心地把首饰哗一下全倒了出来,让阿无帮她挑。   阿无也是差点闪瞎眼,不过不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是太见过世面了。   他在无离界断断续续当了那么多年的王,带人打进过皇宫,灭的还是王朝末世奢华无度的皇室——眼界远非常年不是闭关就是炼丹的任苒,和十几岁才从村里出来,一脚踏进仙门开始用功的方漓,这土鳖的师徒俩可比。   所以他没扒拉两下,就被几件特殊用途的“首饰”给闪瞎了。   “阿无,你脸怎么红了?还出汗了?”方漓万分不解。   “这,这些都哪来的?”阿无说话都结巴了。   “师父的战利品啊。”方漓笑嘻嘻地扒拉着,把自己喜欢的拿给他看,“师父嫌不干净,要我挑喜欢的作样子,回头找人炼制去。我喜欢的太多了拿不定主意,全炼制可太浪费了,也用不上,你帮我挑挑。”   她拎起一串用精金细链串起的红色宝珠,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有点不理解这要怎么戴,可是这些宝珠可真美啊。   阿无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来扔回去,吭吭哧哧地:“我帮你挑,有的不是好东西,我们不要。”   真见鬼,合欢宗的东西果然不是随便能拿的,有的分明就跟凡间那些帝王将相们房中助兴之物一模一样,只是仙家之物,做得更精致而已。   可不能让阿漓知道。   阿无眼疾手快地把碍眼之物扒拉扒拉挑出来,趁方漓低头挑选时全扔自己空间去了。   找机会再销毁,不告诉阿漓。   不然被她问为什么要拿走怎么办?   好在那位身死道消的化神真君一辈子的积蓄里,到底还是正常的首饰为多,方漓也没注意少了几样。   就是选择起来太难了,最终阿无帮她把样子都画了下来,才拿去还给任苒。   方漓把阿无的画展示给师父看:“以后我想要哪个,就让阿无做。”   这样也好,徒弟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心上人,跟他有一个心灵手巧的徒弟也没什么区别。任苒很果断地挑了一幅图样指给方漓:“这个。”   方漓明白!让阿无帮师父把这个做出来,送给娘。   不过这种小事不着急,现在还算是战争时期,任苒也是忙里偷闲。   虽然吃了一次伏击损失不小,但现在正道已经占了上风。魔门这次内乱损耗实在是不小,本想借此机会扩大战果,让正道狠狠流场血,后续却跟不上了。   这回正道的营地里始终有五到十个化神真君坐镇,方漓甚至隐隐听说还有渡劫期的长老,只是秘而不宣,没有相应的敌手,长老也不会出手。   她跟着师父出战了几次,小有斩获。阿无却一直守在营地中没有随行,是任苒不许他同行。   任苒没多做解释,阿无却知道原因,他的身份——无论是妖皇之子的身份,还是无离界之主的身份,任苒都不会同意他冒险。   实际上,没把他赶回去,已经是任苒手下留情的结果了。   当然,反过来说的话,如果任苒不是方漓的师父,倒也不会去干涉阿无的行踪——要冒险也是他自己的事,与天璇宗无关。   阿无便一日日吞吐日月精华,方漓把白虎放出来陪着他,一人一虎按部就班地修炼,好像不是身处激战未平的小千界,而是雇个人小山谷中似的。   阿无早已触摸到晋级的门槛,在这定心修炼了半年,隐隐就觉得,自己可能要突破了。 第115章 直觉中的危险   白虎修炼得也很勤快,他一向懒散,除了认字写字时用功了一阵,平时就属这修炼最自觉。   然而这天运功完毕,他感觉到身边那人隐隐的血脉威压,不由得郁闷地趴在了地上,用爪子抱住了头。   真是的,不想练了!   他这么辛苦,到现在也没能化作人形。阿无那个家伙好久好久没修炼,才多久,好像又要突破了。   还让不让虎有点信心了。   阿无没空关注一只虎的小小心理问题,他在低眉细细感情自身状况。   这次突破,他有一种体内精血旺盛,精力无穷无尽之感,可想而知,一旦突破,必然带来血脉的一次蜕变。   他的穿越虚空天赋还有一次穿梭至另一界域的机会,但他也不知是哪一次血脉进化后会到来,只能每次都做好准备,防止出现自己不可控的局面。   而他有一种感觉,说不定就会是这次。   “唉。”他低低叹了口气,决定还是暂停修炼。战场上的意外是最多的,毕竟还是不适合。   起身,拍了拍白虎,阿无招呼他:“我们去找阿漓。”   现在是清晨,不过方漓不在,已经三天多没回来了。阿无也不是很担心,这是常有的事,这里不过是个后方营地,阿漓领了巡狩的任务,在己方已经占领的地域边界巡视,每次至少也得五天。   她与任苒差了一个境界,与师父一起行动了两次就不去了,用她的话说,她就像是去给师父鼓掌助威用的。别说师父没危险她派不上用场,就是师父有了危险,她也还是派不上用场。   不如做点自己能做的事,所以就去巡逻了。   阿无也知道她负责的地区在哪,现在横竖不修炼了,这半年巡逻也没出什么事,他心说这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涉险吧——他就是去探望一下阿漓,给阿漓送点吃的喝的,不至于被赶回来……吧。   尤其是,任苒现在又不在。   一路乱七八糟地想着,他很容易就找到了方漓。因为巡视,她没用灵舟,踩在一幅飞毯上正慢悠悠地飘着。   阿无没用灵器,直接飞来的,正要叫她,白虎已经用狩猎的姿态,猛地一扑,跳到了方漓的飞毯上。   方漓头也没回,准确地一抬手摁住了白虎,笑道:“你再偷用花露洗澡,回到山里也抓不到兔子了。我离得老远就闻到你毛发上那股香味。昨天用的是什么?醉宛花露?”   阿无也迈上来,叹着气摇头:“好好的花露,就让你这么糟蹋。”   白虎振振有词:“花露是拿来用的。人族妖族用它滴身上,我用一滴两滴的根本闻不出来,所以才放在水里洗澡,不过是用得多了点,哪就糟蹋了。”   尽狡辩。方漓的花露都是精品,一滴就香气恒久,用多了也不会浓烈腻味,哪像他这样瞎用。   不过白虎虽然平时三不着两的,关键时候很给力,方漓至今感念他跳入沼泽来救自己的举动。一点花露而已,她多得是,就不与他计较了。   笑着捋了一把他的柔顺白毛,方漓甚至有点自豪:毛发雪白顺滑,个头又大又健壮,还从普通的变种风刃虎,长成了现在这样会说话开灵智的异种。   这还不是她和阿无的功劳么!   把白虎打发到身边趴着,地方有点挤,她和阿无相拥而坐。方漓嘻笑着把刚刚心里对白虎的夸赞用神识传音给阿无。   不能说出口,怕白虎骄傲!   阿无笑了一回,目光不由得撇向了一边,看着飞毯下掠过的原野山林,不禁有点沉默。   如果有一天,他和阿漓坐在一块,用这样的口气说起他们的孩子,那该多好啊。   可惜因为他的种族原因,他们不能生孩子。   沉默了一瞬,方漓却已察觉,模糊有所明白,她也不言声,只握住一手,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安静了一会,阿无拍了拍她,微笑道:“这样让人看见,还以为你渎职了。”   “才没有,我很认真在观察四周。”阿漓吐舌,毫不亏心地说。   她就是一直有注意观察,并没有懈怠。   “地盘好像扩大了。”阿无虽然没跟着来过,但是阿漓的任务他一向有关注,也一直注意着她巡逻的地盘。   虽然都是这一带,但现在明显比半年前有所推进。   “战事顺利。”方漓心情很好,不仅因为正道占了上风,还因为任苒在其中立功颇多,回去会有很多很多奖励。   她已经梦见好几次,回到无离岛帮师父数灵石的场景了。   不过师父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不是不笑,方漓已经很熟悉师父了,他是真的不开心,还有几分忧心。   “师父觉得万鬼宗的抵御有点无力,有点假,但是他也说不上来哪里假。”方漓想到了这个,就说给阿无听。   阿无不免警觉起来。任苒是个很敏锐的人,有时候他未必能看出人心诡诈,又或是大局暗棋,但是他的直觉很灵。   “师父说他觉得哪不对么?”他问。   “师父也说不上来。”方漓拧眉,“其他人说,虽然万鬼宗的伏击显得有点虎头蛇尾,但也不难理解,他们背后又被血傀宗捅刀,这边埋伏了我们一把之后就顾不上了。还有我们虽然占了上风,但损失也不小,跟那边打得互有损失,相持不下,正是本来应有的情况。”   然后任苒就沉默了,他说不出理由。   其实听到方漓说“师父也说不上来”的时候,阿无是想笑的。   任苒说不上来,真是太正常了,倒是不能作为他感觉有误的证明。   但其他人说得确实有道理,这种相持的局面很正常。正道虽然有援手,但也不是所有门派都把人派来这一处。万鬼宗虽然早先确实与血傀宗打了一仗损了人手,但这里也毕竟是人家的主场。   正魔两道多年交锋史上,这种相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要说有诈,也是有过的,但都有端倪可寻,这次大家可没发现什么问题。   更何况都相持半年了,有什么阴谋诡计恐怕也是战场见真章,不至于设了陷阱到现在还不发动吧。   可是阿无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揪了起来,只恨自己这半年多年光顾着修炼,没多打听打听消息,现在两眼一抹黑,根本无从推测。   “有危险,我们快溜吧!”一嗓子打破了宁静。   原来是白虎,听见两人说了半天,他也不是太明白,但是可能有危险,这他听明白了。   本来想着跟着老大走就行了,这听来听去,两人都没提走的事?   白虎急了,嗷一嗓子就叫出来,然后被方漓无情地镇压了:“别闹,走什么,就算有危险,我们也应该把危险找出来!”   白虎泪往肚里流,有危险不逃,还要往上凑,这是违反动物本能的啊老大!   在山里当野兽的时候,要像这样,他早就死得骨头都能泡虎骨酒,皮也能拿去当铺盖,连那啥,都要叫人吃了壮/阳去了。   无奈,虎命不由虎,只好听老大的。   巡视了一圈,风平浪静。方漓与阿无带着白虎到地面休息,进食。阿无专门买来的小食保着温,热乎乎的味道正好,方漓与阿无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稍事休整,再度飞天巡视。   五天结束,这才算方漓的一轮任务完成。   一完成,她就接到了师父的传讯,任苒已经回来,传她去见。   方漓兴冲冲地去了,却见任苒神色间忧心忡忡,见了她就道:“我仍觉不对,你和阿无先回去——至少让阿无回去。”   他还是说不上来哪不对,但那种不妙的感觉越来越强,让他入定都有点困难了。   他已经禀报过宗主,洛宗主其实很重视任苒的直觉。毕竟是同一门派,也算是看着这个天才成长起来的人。洛宗主一直知道这个剑道天才不长于心计布局,却对危险极为敏锐。   再加上,他还收了那个福运齐天的阿漓当徒弟。   从入门成为一个小内门弟子开始,洛宗主就是个很相信“命”的人。这样有福之人的示警,他们天璇宗又正在大兴的关口,他要不是不能卸身为正道一员的责任,其实只想占点小便宜,不想冒风险的。   可是,如今战事正在相持,天璇宗一撤,那边胜局就会向万鬼宗倾斜。天璇宗没有办法向盟友们交待。   他来回问了任苒好几遍,任苒就是说不出原因,这让他也一筹莫展了。   最后,洛宗主只得吩咐自己人小心,把年轻一辈送去磨炼的天才悄悄撤回来免得折损,高手倒是又派去几个,希望能起到作用。   任苒在门派遇到艰难时,从不会把徒弟推出去避险不上。但是面对这种他有所感觉却又不明所以的局势时,他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莫名其妙的送掉性命。   而阿无更是不能死在这里,所以他今天叫来方漓,是要让他们离开的。   方漓急了,一跺脚,欺身上前,熟练而毫无自觉地就揪住了师父的袖子:“大家都没走,师父你也走,为什么要让我当逃兵!”   “听话。”任苒口气严厉。   可惜他再严厉,纸老虎的本质也早让方漓摸透了,根本不怕他。   “我不走,有什么危险,我和师父一起面对就是了!” 第116章 月华   任苒这些日子一直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然而又说不出个究竟来。   其实除了宗主之外,这儿的正道□□们也不是不重视他的话,因为作为修真者,大家都知道这种直觉不是凡人的心血来潮,而是冥冥中的天机。   只不过吧……所谓天机,当然还得加上两个字,天机难测。   谁也不知道自己早上一睁眼,脑子里冒出的念头,是天机提示,还是睡迷了瞎想,又或是修炼过头走火入魔。   任苒的提醒大家重视了一阵,什么也没发生,渐渐就淡下去了,现在就剩天璇宗还当回事,别人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但是任苒的不安与焦燥之感却是一日胜于一日,今天被徒弟一抵抗,他也生气了。   “回去。”说话不是他的长项,但动手是。   任苒一伸手就拎住了方漓的衣领,方漓略一动弹,就发现连灵力也被锁住了,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师父拎到传送阵。   路上任苒还通知阿无过来。阿无一头雾水地带着白虎赶到时,就见心爱的姑娘可怜兮兮地被师父像拎小鸡一样拎在传送阵边,缩着脖子,含着眼泪,宛如被虐待的小可怜。   阿无……阿无差点笑出来。   阿漓这是怎么得罪师父了?他赶紧忍住,装作没有看见,恭恭敬敬地向任苒问好,然后才偷偷瞄着方漓,问:“前辈传我来是要我带阿漓走吗?”   任苒正要说这个,还在头疼怎么解释,一听阿无自己说了,顿觉松了好大一口气,连忙点头,顺带松手,把方漓推给阿无:“带她回去,别乱跑,等消息。”   “好的。”阿无乖得很,不管方漓怎么使眼色瞪眼睛,拉着她,招呼上白虎,直接站到了传送阵上,开启阵法。   通过两个传送周转,这才回到无离界,阿无也才帮方漓解开禁制,得到了一顿乱拳作为谢礼。   “我冲你使眼色你也看不见啊!怎么能回来,怎么能回来!”方漓气不打一处来。   “我这不是怕师父生气么。”阿无让她捶了两下,捉住她的拳头,耐心地哄,心里却想,跟阿漓一起叫师父是不太可能了,什么时候他们成亲,跟阿漓一起叫爹就好了。   想得开心,脸上不由就笑得有点发痴,还有点走神,被阿漓挣脱手又捶了一拳才回神,忙道:“我们先顺着师父回来,然后悄悄再回去啊。”   任苒当初要不是接下峰主之职,本性压根就是个不喜欢管事的人。他们回去,只要躲着一点,他是根本不会知道的。   方漓这才转怒为喜,鼻子里哼了一声,背过手,“傲慢”地往无离岛飞去。   不是她摆架子,实是刚才情急之下发脾气,传送阵进进出出的同门们,可有不少驻足观望,自己事都停下不办的八卦党啊。   不绷着点,她就要捂脸落荒而逃了。   其实现在也差不多,也就方漓自己自欺欺人,觉得自己绷住了。实际上她一飞远,有人忍不住噗地笑出来,顿时引起笑声一片。   阿无向四周拱拱手,追了上去,决定这事吧,就不告诉阿漓了。   他们没立刻回去,怕被任苒逮个正道。在无离岛休息了两天,阿无掐指一算,正当任苒应该出任务的时间了,这才重新奔赴锦纱界。   果然任苒不是那种心思多,守着或派人守着传送阵逮人的人。   在他看来,把徒弟送走就没事了,根本想不到他们又溜了回来。   方漓没去找天璇宗的人安排住处,而是跑到来赚佣金的散修那报了名,分到了住处。   散修的任务比她原来可麻烦得多,她巡视时在天上看,散修嘛,挣了人家的灵石,就要多吃点辛苦,编了队在地上走,遇事发信号,天上巡视的门派弟子会来查看。   自找苦吃的两人也只好认了,每天跟着在野外跋涉,倒是与一众散修混熟了。   天色渐黑,一队人在野外宿营,方漓和阿无开始给白虎弄吃的。   “兄弟,你带的这头白虎看起来不凡,就是太懒了,遇到战斗光站一边看着,这可不白养了啊。哈哈哈。”   混熟的结果,就是大家说话没什么顾忌。白虎懒成精了,遇到那种不咸不淡的战斗,他连帮忙都懒得去,就站一边看着。   在散修看来,养灵宠是为了某些方便,或是为了帮助战斗,再不济也得是为了代步。   现在,白虎显然没有探路跟踪这些能力,战斗时帮不上忙,平时阿无和方漓也不骑着走,简直就是个白耗灵石的废物。对他们散修来讲,太不划算了。   阿无就笑笑,抱住白虎的脑袋,做出一付心爱而难以割舍的模样:“从小养大的,能陪在身边就好。”   白虎把头低下,闷在他怀里,翻了个白眼,张嘴呕了一下。   阿无自从学会说话,真是谎话张口就来。他方白虎大爷才不是他从小养大的。   方漓虽然没看见白虎的作态,但看他一颗虎头半天不抬起,想也知道这只惫懒白虎会是什么作态了,忍着笑摸摸他的皮毛,陪着阿无长吁短叹,把白虎说得一无是处却又舍不得丢,成功地赢得大家的一阵感叹。   这小两口,可真是长情啊。   人自己未必做得来长情,但肯定不反对同伴如此,临时搭伙的小队,队友有人情味,战斗时抛下同伴的可能性就小点。这样一来,队伍的气氛不觉更融洽了一点。   “我是最喜欢如今这情况的。”说话的大汉往嘴里灌了口酒,呵着酒气说,“相持不下,我们这些小人物也没甚危险,还能多赚点灵石,比什么都好。”   方漓只笑不接话。她不是散修,对她来说还是自己门派速战速决,打赢了最好。   月亮已渐渐升起,阿无告了声罪,到一边去修炼。   一直都是如此,只要没有意外战斗,他一早一晚,都是要修炼的,大家看了他一眼也就不在意的撇过脸去,继续聊天。   只有方漓关注着他,给他护法,才听见他无意识地“咦”了一声。   白虎最近不修炼,早跑一边玩去了,方漓虽然觉得奇怪但也不好打断他,直等到他睁眼,才有些忧心地问:“出什么事了?”   阿无抬头看了看月色,有点茫然地摇头:“也没什么,只是吸收月之精华时,好像效果差了点。”   就好像有人跟他抢夺一样。明明以前跟白虎一起修炼时也没有这种情况。   方漓心中十分不安,小声道:“师父的感觉很可能是真的,你说两者会不会有关系?”   “或许有。”阿无也没什么把握,其实刚才他担心的是阿漓给他的功法流传了出去,一时没想到别的。   他们又低声讨论了几句就被同伴要断了,见阿无起了身,众人就招呼他们过去吃肉喝酒,一时也无暇再细说。   接下来的修炼中,阿无就格外注意了起来。早晨无事,到晚上,果然每次都好像有人争食一样,吸取月之精华时总差了那么一点。   按说日月运行,照遍诸天万界,就算有人一起修炼也不至于差了他这一口。可偏偏就是少了。   两人分析来分析去,阿无认为必然是同一界中有什么东西也在吸收月之精华,而且是大量吸收。   虽然对于总量来说仍是九牛一毛,但对于同在一界之中的阿无来说,就像有人凑近竹筒喝水,旁边有人用上神通之术一口便是半竹筒的水吸了去。   尽管外部不断有水流入,可这总需要时间补充。他吸纳月华时就是这种感觉,有人在旁边抢着,同等时间内,他能吸纳的就少了。   只是始终找不到是什么原因,令人心焦不安,若不是还想通过修炼来感受争夺月华者在哪里,阿无连早晚的修炼都有点坐不住了。   而变故,就在这焦心无措又仿佛一片平静的日子里,突然爆发了。   这天本是他们这一队散修休息的时间。其他人有的去逛街淘些宝贝,有的去吃吃喝喝,方漓自然是与阿无一起。   如今街面上的东西是有点不入眼了,两人心里有事,合计之下还是到了野外。   平时巡逻是防止有万鬼宗的人渗透,这次自己来,他们可以细细地寻找蛛丝马迹,看有什么特殊的布置没有。   方漓尤其想起当初与血傀宗打的交道,随机找了些地方挖地三尺,看地下有没有玄机。   可惜,什么也没找着。   眼见日落月升,又到了平时阿无修炼的时候,方漓丢下暂时充当挖地工具的坤重剑,叹气:“你再修炼看看,有没有感觉到月华被吸到哪去了。”   要能看出来,早看出来了。不过不试试也没别的办法,阿无答应一声,坐下正要运功,白虎先吼了出来。   “难受!”他大叫。   随即,方漓也感觉到有一种让人喘不上气的压力慢慢逼近,可是任他们怎么警觉地察看,也看不出周围有一丝一点的不对。   就仿佛,这种压力来自于空气,来自于土地,来自于身边最普通的一切。   二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跳起身就飞往营地,也不顾隐藏形迹了,去找师父。   任苒也顾不上生气,他甚至没空与他们问个究竟,这压力人人都感觉到了,都知道情况不对,已经有人往传送阵那里跑了。   任苒站到了空中高处,四下里望去,一片宁静,只是没一会他就接到了同门传音,传送阵失效! 第117章 磨盘   天地间压力愈发明显,好在现在营地的人功力都不会太浅薄,暂时还无事。   假若是正常情况,有凡人或是筑基期的小辈在,只怕已经经受不住,被压迫得七窍流血了。   任苒不见敌踪,再看已经精通阵法的同道中人散去四周查验了,他想了一想,便叫了方漓一声,直向万鬼宗最近的一处营地飞去。   一路通行无阻。   方漓和阿无紧跟在后,可以看到万鬼宗的营地附近也有正在紧张查看的人,而原应该散在野外巡视的人员都不见踪影。   这情形,简直与他们营地里一模一样。   任苒抿紧了嘴,略停了停,居然直接向其中一人飞去。   方漓被他吓了一跳,急忙追上去,就听师父问那人:“不是你们?”   这问法,她暗暗抚额,还是问敌对的人,能问得出来吗?   果然,那人阵法修为高,但本身不过是个元婴境界的修士,根本没发觉任苒的靠近。   任苒这一开口,他本来专心寻找地面痕迹的,先是被面前突然多出个人,还说话,给吓一跳;紧接着看清了是对面正道修士里特出名的那个……就是那个从不通名从不废话,剑术高超,迎面碰上拔剑就斩的凶神!   凶神还对他说话了!   可怜堂堂一个元婴修士,居然吓得一屁股坐倒在草丛中,手摸着自己脖子,就差晕过去了。   凶神还直盯着他,问:“不是你们干的?”   “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他已经语无伦次了,只想撇清关系,至于问的是什么,那重要吗?   幸好方漓和阿无跟过来了,方漓赶紧地接过师父的问题,问:“你们是不是也感觉到压力了?”   那人也快哭了,一听这个问题高兴得差点真落下泪来——这个答案我知道啊!   “是,我们感觉到了,所以出来查看。”   几句话应答下来,好歹也是个元婴真人,那人也渐渐冷静下来,一回味:咦,这么说,这也不是对面的正道修士干的了?   任苒已经要到了答案,这时也无心杀人,转身就走。方漓其实和那人修为差不多,这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了,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丢下一句:“也不是我们,你们也想想怎么办,别往我们身上想。”就赶紧追着师父回去了。   阿无一直没开口,这时才道:“我怀疑血傀宗。”   方漓恨恨地:“我也怀疑是他们,他们最擅长在隐秘处弄鬼了!”   当初她差点被坑,现在又要被坑。   对这种情绪化的判断,阿无的反应当然是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嗯,阿漓说得对。”接着又道,“既然不是万鬼宗,那之前与他们争夺此处的血傀宗就可疑了。而且他们在这里也盘桓许久才退去,临走前秘密安排,要让万鬼宗吃个大亏,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一石双鸟,正道联盟想来占个便宜,先是被万鬼宗伏击硌了下牙,现在又遭池鱼之殃,要跟万鬼宗一起面对血傀宗的陷阱了。   真是……这都叫什么事儿。   别说方漓,就是飞在前方的任苒,听到阿无的分析,背影都僵了一下。   然而不管是遭池鱼之殃,还是被一起算计在内,现在总归都要面对这个问题。就这一来一回的功夫,方漓已明显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压力又强了一些。   也能更清楚的感觉到,压力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能感觉到它对身体的磋磨,就好像——好像磨盘在不断地碾动一样。   “师父,我去同大家说吧。”方漓扬声道,见任苒点点头,她便直向营中主事者,聆月宫的营地奔去。   等师父把话说明白还不知道多费事,她直接去讲比较好。   事情不是万鬼宗干的,他们也在焦头烂额,想解决办法时就不要从万鬼宗的术法着手了,还是想想血傀宗有什么术法与现在的情况相像吧。   消息一传递上去,就以比平时快三四倍的速度发布下来,要集思广益,看有没有人知道。果然不到半日,就有人想到了。   “血肉磨盘,血傀宗的血肉磨盘。”   想到的人是一个散修,看起来一幅精血不足的模样,此时更是脸青唇白,充满了恐惧。   问话的长老不得不给他施了个清心咒,才让他把话说完整了。   方漓因为是任苒的徒弟,也蹭进来听了,她正嘀咕着这个散修的精气神看起来十分差劲,就听他说起了自己的身世:他竟是血傀宗出身,后来才逃出来成了散修。   说来也可怜,说是血傀宗出身,其实就是个外院弟子。这血傀宗的外院,跟合欢宗的外院弟子境遇差不多,都是读作弟子写作材料的倒霉蛋。   对他们来说,运气好的,能逃过当材料的命运,成为把别人当材料的人上人;运气不好,迟早一身血肉化为材料,壮大了别人的修为。   这个散修就是那种运气不好的,得罪了人,总被内门师兄师姐叫去做实验,一身精血被抽得七七八八,眼看是再没希望修炼晋级,再待下去连命都要送掉。   不过他也算命好,在他生起逃跑的心思之后,血傀宗正好遇上麻烦,与别派交战,他们这些外院弟子被抽调了一些当后勤和炮灰,他也在其中。   战事中总会有大大小小的乱子,不似平时严密,就让他给逃掉了。   本来身上还有禁制,他也是抱着多活一天是一天的心理,但毕竟命大,后来多少又有了点奇遇。不但去了禁制保住了命,还化去了在血傀宗学来的功法,重修起一门正道法诀,成为一名日子不好不坏的散修。   如今站在这儿,好说也是个元婴初期的境界,算是不错了。就是早年精血实在耗得厉害,伤了根本,至今仍是一幅痨病鬼的模样。   他介绍自己身世不为别的,也是为了增强自己说话的可信程度。   这血肉磨盘本来是他接触不到的禁术,但在他被内门弟子叫去实验的时候,曾经听一位师兄炫耀似的与另一位师姐谈起过这个。   “我当时听他们说起的施术之后的情形,与现在的感觉很像,压力是在不断的增强的。但是当时那个内门弟子说了,这门法术现在几乎没用,因为需要很长时间布置,使用起来还敌我不分,十分鸡肋。他也是偶然看书才看到,因为其威力巨大,还仔细琢磨过用法,才发现名声不显弃之不用是有原因的。”   除了前期布置的烦琐,使用时的敌我不分之外,这门法术还需要牵引月华之力。这也其名声不显的最大原因。   “那个内门弟子猜测,血肉磨盘这个名字虽然像血傀宗的术法,但实际上用起来却跟血傀之术完全不相干,碾碎的血肉也没有后续应用,很像是血傀宗得到法术之后自己给起的名字。而它所使用的月华之力,也是血傀宗不擅长的,前人琢磨出来的一些办法,吸收的月之精华,根本不足以催动阵法发动,所以就一直被弃之不用了。”   “那么现在就是血傀宗找到了大量吸收月华之力的办法,把这血肉磨盘给用上了。”聆月宫的主事人脸色相当不好地说。   旁边已有人不耐地插话:“那你有没有听他说起什么破解之法?”   那名血傀宗出身的散修也在使劲回忆,他心里也是直呼倒霉。这都多少年了,难不成兜兜转转的,他最终还是要死在血傀宗手里?   竭力回忆之下,一些画面又浮现在了脑海里。   当初被当作提供血肉的材料站在石室里,赤着上身光着脚,饮下激发气血的药水,他身子瑟瑟发抖,而师兄师姐眼中根本没有他这么个人,全不顾门中禁止将内门法术外传的命令,就当着他的聊起只有内门弟子才能见到的法诀……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来着?他不想死,他巴不得他们把他忘得更彻底一点,这样他好多偷听一点东西,说不定能让自己修炼得快一点,逃脱成为材料的命运。   可惜这次他们聊的是什么血肉磨盘,一个极为繁琐的大阵,对他应该没什么用。不过他还是努力地听着、记着。   当年记下的东西,一字一句地如在耳边。   “他们说,血肉磨盘的压力所在,是在阵法之外。一旦启动,要么从外面直接破坏大阵,要么从内部以无上之力打破,没有第三个办法。”   也就是说,其实阵法是在他们感受到压力的区域之外的,他们在内部找不到阵法的痕迹,是因为根本没有。   而阵法又隔绝了传送与通讯,现在没法通知宗门来人,也没有人能从外部将它打破。   其实只要再过一两天,当各大门派发现联络中断之后,就会派人来探查。可是压力每一秒都在增加,而就算来人探查,无法与他们沟通,想找出原因也需要时间,到时候有多少人能活下来真是很难说啊。   那就只有试试另一个办法了,从内部合力打破它!   那散修惨白着脸摇摇头:“我建议找万鬼宗的人一起,虽然我不知道究竟需要多大的力量,可是当年那两个血傀宗内门的人说话的口气,怕不是轻易能打破的。” 第118章 争夺   生死存亡之刻,人们行动的效率不是一般的快。   正邪立场丢掉的也不是一般的快。   方漓还在想万鬼宗会考虑多久才答应合作的时候,消息就传来了,要求对阵法略通一二的人都去帮忙布阵。   万鬼宗的人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这么快!   至于布阵,是为了通过阵法将众人的力量汇于一处。不然的话,说起来要合众人之力,怎么合?就算喊着口号一起出剑,那力量也一样是散逸的。   只有以阵法的力量才能做到,好在现在什么都不缺,几个营地中,材料是现成的,人才也是现成的。那边与万鬼宗沟通着,这边就已经将阵图设计完成,接下来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布阵了。   方漓虽然只是元婴期,但她迈入元婴期之后,空间所能到达的地点越发多了,虽然对她有用的东西几乎没有,可是延长的时间本身就是最宝贵的。   突破之后短短时日,她已快突破出窍期,只不过怕引起人注意,自己压着没有尝试突破而已。   但即使如此,她现在也已经有一种胸口发闷,喘不上气的感觉。那些境界不如她的,如今面上已经是显而易见的痛苦之色。   再这样下去,谁都受不了,必须快,再快!   阿无对符文阵法比方漓更精通些,自然也加入布阵的行列,群策群力之下,不到一天时间就已布设完成。   万鬼宗那边也传来消息,他们负责的部分也已成功。   虽然事急,但聆月宫的主事者仍然派人检查了一遍,只怕出什么纰漏,反而耽误时间。   到方漓接到传令,师徒二人加了阿无一起前往野外大阵中心时,天都已经黑了。   当然,这时候谁也不在乎天亮还是天黑。现在,便是她也控制不住的颤抖、喉中有血腥味泛起了。   任苒功力深厚,眼下还好,阿无却是因为妖身的强健,也还支持得住。也亏得他们还好,时时帮上一把,方漓才能支撑下去。   “这样不行,你回去等着。”任苒看她这样子,估计她帮不上忙,出言让她回去。   方漓坚定地摇头:“师父,你那种激发潜力的药,给我一颗吧。”   她还有玉瓶水,不怕。   任苒只犹豫了片刻,还是给她了。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的力量或许什么用也没有,但或许就差这一个人的力量,就能打破大阵。便是心疼徒弟,任苒也不想冒险。   “我也想试试。”阿无伸出了手。   他这个妖族因为身体的特殊,比人族能抗,但是实际功力却还是一般,服药的话,多少能强上一点。   任苒也给了他一颗药,方漓则将玉瓶水分装了三瓶,自己留一瓶,给阿无一瓶,最后一瓶给了任苒。   是的,她打赌,师父自己一定也是会服用的。   果然,任苒很自然地接了过去,没说什么。   大阵中心垒起了九层高台,任苒站上了最高层,与渡劫期的长老,以及其他化神真君们站在了一处。   方漓与阿无站在倒数第二层,周围都是元婴后期的人,脸色都很差,如果再耽搁,这批人的战略恐怕不能指望。   “众人听令,擅剑者使剑,擅掌者用掌,待分发丹药号,听我号令,全力向南方涂红处击发,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发话的是那位长老,以他之能,亦不能独力破开血肉磨盘脱身,就像他所说,生死存亡在此一举。   有人将丹药分给众人。方漓也拿了两颗,看了看,这是快速补充灵力的丹药。   不得不说主事者在这短短时间内已是尽可能做到最好了。虽然大家都知道,一击不能奏效,再尝试多半也是徒劳,但人总不能坐以待毙。   这两颗丹药,就是让大家一击之后服用的。服用之后再度合力,就算垂死挣扎,也总得让人挣扎一下。   三次之后,就是想挣扎也挣扎不了了。所以这丹药也就给了两颗。   方漓无声叹息,将药收了起来。她决定第一次就服下师父给的药,之后恐怕再补也没用,不修养一年半载的,她别想再出手了,这丹药也派不上用场。   阿无也是一样,看她叹气,阿无握了握她的手,冲她笑了笑。   随着功力增长,他们遇到的危险,已经不再是用自己作弊似的天赋能力就能摆脱的。但阿无心中宁静,并不惧怕。他自然希望阿漓能生还,但事已至此,怕也无用,能在最后时刻相依相偎,同生共命,他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随着上方一声令下,众人纷纷出手,方漓只取了一剑,集中精力,剑气汇入万千掌风剑气,直向南方那一点飞去。   阵法发动,无数人的灵力形成肉眼难见的巨大针状,向着半空中一点,急速刺去。   方漓耳中一阵轰鸣,远方隆隆巨响震耳欲聋。服下丹药全力一击之后,她已经支持不住,软倒在地。   而身周的压力,却没有半点减轻。   失败了。   方漓再无力起身,半睁着眼,看着仿佛连空气都有些扭曲的上方空间,还有阿无凑过来的焦急的脸。   但她听不清阿无说什么,耳鸣得厉害,只勉强露出一个笑脸,想抬手却做不到。   头脑也迷糊起来,不知道究竟是手上无力,还是被那可怕的压力压在地上啊。   第二声令下,这次能动手的人少了很多,声势更弱,亦失败了。   长老摇了摇头,没有再下第三次令。   举目四望,高台上还能站着的,也就他这一层的人了。   这一层也有倒下的,任苒便在其中。他激发了潜力,如今经脉重创,只借余力挥出了第二剑,就支持不住了。   “罢了,不必再试了。”长老颓然吐了一口气,缓缓坐倒。   空气中的压力,到了出尽全力的他也需要全心抵抗的程度了。   阿无托住方漓,大口大口的喘气,一只手拿出瓶,用嘴咬掉瓶塞,将玉瓶水灌到方漓口中。   方漓出力过猛,连拿出玉瓶水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自己却还没有觉得力竭,反而觉得身体里一波一波的力量起伏,来自血脉中的力量。   那颗药,似乎将他修炼之后潜伏的力量全调动了起来,让他很难受,却又不至于力尽倒下。   他忽然意识到,他可能要突破了。   “不行,不行。”阿无喃喃自语,这种不受他自己控制的突破,可能会在他意识不清的情况下主动穿越虚空。   “可以,可以……”另一个意识却在说这样正好,说不定可以打破大阵限制,带阿漓离开。   身体上的痛苦,意识上的交锋,让阿无苦不堪言,只下意识抱住方漓,不停地颤抖。   月亮却已经出来了,如同往日一般。   血肉磨盘仍在吸收月华之力,压力增加得也更加快了。阿无意识已陷入昏迷,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运行起功法,开始与阵法抢夺月华。   服了丹药,血脉力量被搅动起来,又受着外界巨大压力的身体,本能地开始自救。   大量月华之力被吸纳,潜伏的血脉受到刺激,阿无本已在临近突破,这一下,终是迈过了那一步。   “啊!”全身肌肤似要胀裂,阿无痛苦地大叫起来,身体鼓胀、扭曲,突地,发生了变化。   高台上还没有陷入昏迷的人突然看见,半空中腾起一只巨大的……鱼?   遮天蔽月,浮于半空,不断地翻滚,似是极为痛苦。   不多时,这只鱼一阵扭动之后,居然又变成了……鸟?   很多人支持不住,脑袋一歪,晕了过去,最后一个念头是:我是受伤太重,眼花了吧。   白虎并不在场,他留在了阿无的住处。随着压力增加,他也痛苦之极,只得拼命修炼以抵抗一二。   此时他已肚皮贴地,四肢也紧紧贴在地上,勉力吸收月华让自己好受一点,却不由得吐出口血来。   老天啊!还让不让虎活了,连救命的月华之力都有人抢啊!   一双虎眼望去,仿佛月色都黯淡了许多。   “不够,不够,不够。”阿无昏迷中,只这一个念头,用尽全部力量吸收月华之力。   有一股力量在与他争抢,那就抢……抢……   月之精华源源不断地投入到半空那只巨大的,忽而为鱼忽而为鸟的妖族之躯上,然而服药激发了潜力的妖躯其实极为虚弱,还是不够。于是原本被血肉磨盘吸收的那些月之精华,在妖族蛮不讲理而又极为霸道的功法掠夺下,硬是被抢了过去。   长老一睁眼,压力不再增加了!   “护住他!”虽然不知道是谁,但是长老不是白吃这么多年饭的,当机立断下了命令。   阿无被人重重保护起来,肆无忌惮地吸收着月华之力。这个晚上,血肉磨盘大阵没有吃饱。   当然,这个阵法的设计很精妙,只要开始启动,储存的月华之力足够它再运行三天,只要不是阴雨连绵半月,阵势就不会停止。   布设阵法的人也不会傻到在阴雨天启阵。所以它限制虽多,但一旦运转起来,被困的人就算是死定了。   可谁知,这世上有人会拿出一门此界域本没有的吸收月华之力修炼的功法,又谁知,会有一个传承了古老的霸主血脉的妖族,恰巧就修炼了这种功法,又恰巧也被困在此处,并且偏偏在此时突破呢。 第119章 结局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困在阵中的人,不管是正道还是万鬼宗的修士,都明显感觉到那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的压力慢慢减轻。   能量不足,压力不增反减,这令众人都松了口气。   方漓是在中午苏醒的,当她挣扎着下地,寻到野外,被拦住时,她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上……那是什么?   那是阿无?她其实看不出来,因为太大了,她只看见一个圆滚滚的肚皮,头尾都在云里。   别人不明白,她却是清楚了,这是阿无在关键时刻,不但突破,而且进化了。   不但进化了,还突变了!   这下可好了,他不用担心作为虚空银鱼的天赋会带来灾害,倒是要担心家里会不会给他安排个联姻对象,保证血脉的延续。   方漓没发觉自己咧开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并且思绪已经不知道飞向哪去了。   眼前困境未解,但她好像,已经笃定阿无能够解决了。   阿无还是没有醒,本凭着本能在抢夺能量。   夜间是月华之力,日出时旭日东升那一抹肉眼不见的紫气,白天则是灵气。   除了白虎和大阵之外,没有人与他抢日月精华,也感觉不到。但灵气却不一样。   这一天,所有耗力巨大打算修炼养伤的修士都惊讶地发现,自己修炼起来变得事倍功半了。   渡劫期长老还能正常修炼,不过他没这个心思,眯眼看着若隐隐现的那似鸟似鱼的妖族,心想妖皇那一族知道的话,不知道会兴奋成什么样。   不过听说那位原本是被放逐的?还和天璇宗一名弟子交好?啧,可惜不是我们聆月宫的,不然……   再到夜晚,月色正好的时候,如果大阵有灵智,只怕要哭出来。   阿无经过一天一夜的吞食,胃口好像变得更大了。   这次,他不但抢光了月华之力,连阵法本身储存的能量,也被他抽取了出来。   如是两天,压力全无,连禁制也放开了。   众人欢呼之后,在各自门派的组织下撤回,但这一界却是谁也不会放弃,既然威胁已除,各派又重新组织了人手进驻,跟万鬼宗的仗还有得打。   任苒与方漓暂时未回,因为阿无还没有醒。   他这一突破,足足过了半个月,才慢慢睁开了眼。   这时他化为了大鹏,正借着风力浮在天空,睁眼时还有点懵,因为眼前的景象很奇怪。   他不是抱着阿漓坐在高台上吗?眼前这蓝天白云是怎么回事?   往下一看,更是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飞这么高了!   意识一回来,本能控制的浮空之术就失了控制,一只巨大的鹏鸟呼地往下坠落。   下方巡视的人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大呼小叫着四散逃开。   阿无下意识地挥胳膊动腿,翅膀扇动了两下,又飞了起来。   心慌未定的时候,就听见身上传来熟悉的声音:“阿无,你醒就醒了,上上下下地乱飞做什么?”   “阿漓,我怎么了?”他大喜,赶紧问。   方漓还没恢复,是找同门帮忙,停在了阿无身上陪着他。这时也不方便飞到他眼前对视,只能继续趴在他背上说话。   “我昏迷的时候,你不知道怎么突破了,你没发现你有翅膀了吗?你在天上,一会变成大鹏一会变成鲲,把月华之力吸干净了,阵也破了。阿无,你要不要试试,现在还能不能变成鲲?”   方漓说到这又赶紧改口:“不对,等等,先让我下去再变。”   阿无只觉得在做梦。   他,一个虚空银鱼,怎么会变成鹏鸟,还能变成鲲?   这不是鲲鹏一族心心念念想要恢复的先祖血脉吗?再怎么着,也不能在他一个虚空银鱼身上恢复啊。   不管那么多了,先把阿漓放下去吧。   他还有点不适应,小心翼翼地扑扇着翅膀,然而觉得不太对,这轻轻一扇,周围风力大起,简直扰民。   静下心感受了一回,他发现他多了不少传承记忆,于是调动风力,轻轻松松就浮在空中行动自如了。   原来翅膀虽然不只是个摆设,但对他这个体积的鹏鸟来说,也就是个辅助作用了。   不过他一时还控制不了体型,缩小了很多,仍然像座山丘,他只得找了个没多少生灵的地方慢慢下落,临落地前还拼命挥动翅膀,能赶走多少是多少,这才落在地上。   方漓顺着他的翅膀落地,催他:“快看看能不能变回鲲。”   阿无发了一会呆——其实是在翻看记忆,然后血脉力量发动,当真变成了一条巨大的鱼——鲲。   不过落在地上感觉好奇怪,他赶紧又努力了一把,变回人身,这才觉得舒服。   再看方漓,脸色苍白身体虚弱,颊上却染上了奇怪的红晕。   阿无紧走几步扶她坐到没被他压坏的一棵树下,关切地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这时候应该休息。还有,出什么事了,我怎么就破阵了?”   方漓慢慢将事情又详说了一回,不过她再详说,其实过程仍是稀里糊涂,毕竟当事人自己都糊涂着。   只大致说了经过,方漓嫣然一笑,悄声道:“现在大家默契着,还没把消息传去妖域,要看你醒了之后决定怎么办。你想怎么办?”   阿无这才醒悟,他现在不是被忌讳的虚空银鱼,而是觉醒了血脉的鲲鹏,真正的鲲鹏。   回去?可是他不想做妖皇,说实话,他对妖域有爱,但是并没有归属感。比起让他做妖皇去统治妖域,他更喜欢在无离界做人间的王,在自己手上慢慢实现阿漓的理想,也是他的理想。   当然了,当设想变为现实,他连人间的王也不想做,只想和阿漓在一起,随便干什么都好。   至于回到妖域会不会成为妖皇?那几乎可以肯定了。   鲲鹏族念了多久,想了多久,又努力了多久的事情,这回在他身上实现了,绑也要把他绑回去吧。   阿无头疼地按了按眉心,不回去还不行,这么多人看见,虽然消息暂时没往回传,但绝对封锁不住。   “我还是得回去说一声,态度强硬一点。我虚空穿梭的能力还在,让他们知道留不住我,多闹几次他们总会放弃的。”   方漓点点头,这是阿无的家事,族事,逃避不是问题。   只是她脸上嫣红未褪,阿无心中一动,悄声问:“你在想什么呢?”   方漓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其实她是在想,阿无回家可以问一问,现在他想生孩子的话,总是可以了吧。   只是这话,终究没好意思说出口。   回到无离岛休养,师徒俩都有伤在身,对门派下一步的行动有心无力。   尽管为了争夺小千界,与万鬼宗的战争还在继续,但是被血傀宗摆了一道,这个亏也不能白吃。   方漓听说正道与万鬼宗已经有了默契,这次争出结果之后,各自会对血傀宗出手,报这一箭之仇。   对此,方漓也只能感叹没有永远的敌人了。   阿无陪她休息了几天,就启程去了妖域。不走也不行了,消息迟滞了一阵,终是传到了妖域,妖皇已经派人来接他了。   方漓情知这一去如何,其实也不由他二人想如何就如休,只有赶紧养好身体才能应变。这一想,便闭关,日以继夜,连空间的时间一块利用上,修炼养伤去了。   于是,闭关不到半年,再出关时,她不但伤势全愈,修为也到了出窍期。若非岛上人少,只怕要惊掉无数同门的下巴。   但奇怪的是,阿无还没回来。方漓问了问,反而是祁远来过一趟,见她没出关又回去了,想来是给阿无带话的。   “真是,给我写封信不就成了。还让祁远带话。”方漓抱怨着,心里却十分不安。   又问了问师父,任苒可没她那延长时间的能力,现在仍在闭关休养,不过并无大碍。方漓等不得了,匆匆交代了几句,就往妖域而去。   这次可说得上熟门熟路了,出了传送阵她便直接去找祁远。祁远仍是一身太子服饰迎出来,先冲她苦笑:“嫂子,你可算出关了。”   “阿无呢?”方漓没心情跟他玩笑,劈头就问。   祁远早就准备好了,双手奉上一枚玉简:“我哥给你的信。”   “你怎么不留给我,还等我来?”方漓一边接过一边奇怪地问。   祁远咳了一声:“你闭关未出,我看你们人族写的故事,经常有信件被调包啊遗失啊之类的事造成误会,所以想亲自交你手上比较好。”   方漓拿着玉简的手都僵了,就为这个?   “那……到底出什么事了,阿无不能等我出关,还要写信。”她有些不敢看,声音微微抖着问祁远。   祁远赶紧给她宽心:“说有事是很重要,但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怕。”   看方漓仍抖着手不敢看,祁远叹了口气,把事情一一说来。   要说,仍是鲲鹏血脉惹的祸。   当初阿无冒充祁远一段时间,正是因为祁远冒险将先祖精血全部融合,以期刺激血脉,却失败而造成昏迷。   那么,祁远冒这个险又是为何呢?还不是为了解决魔石之灾。   现在有现在的鲲鹏血脉,阿无就必须承担起这个责任了。   “本来大家想等一等的。族里想让他先成亲,留下后嗣再去,他死也不肯。父亲说他想娶谁就娶谁吧,结果还没等你出关,那些闹灾的大洲就等不得了。”   阿无现在得天独厚。   当初古鲲鹏们是和其他大妖一起碎裂古陆,封锁大洲,镇压地脉的。除了祈石之外,还有一些有空间天赋的大妖出了大力。   现在阿无既恢复了鲲鹏真身,又保留了虚空银鱼的天赋,坐在专门建立的阵法中,很容易就能感应到那些被封锁的古陆碎片,用自己的血脉力量遥遥镇压。   危险不至于有,只是不得自由,说个难听点的,迟早得累死。   族中老人痛苦于得来不易的先祖血脉又要消耗在这魔石之灾中。而作为阿无的父母和兄弟,他们伤心的却是阿无最终却要承担起这个原本不属于他的责任。   “我一出生就是太子,这本应是我的责任。我哥从来没享受过妖族赋予的荣光,却最终要承担这样的重任,我觉得很不公平,可是偏偏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祁远最后叹道。   他们分析过阿无血脉异常的原因,最终认为,其实父母的联姻确实在他身上起到了作用。阿无一出生,身上来自父亲鹏之一族的血脉,与来自母亲鲲之一族的血脉,都非常强盛。   然而正是因为双方都极强,就像朱印白虎的祖先一样,反而互相压制,不得体现,让体内另一族大妖的血脉显现出来,成长为虚空银鱼。   只是,鲲与鹏毕竟本是一族,用了秘法才分为两族,这两脉力量本就有合流的可能。   阿无后来从方漓这里得到的功法,正是最适合妖族体质的,长久修炼之下,其实他的本源血脉不断受到刺激。最后服下丹药,激发了出来,又是危机时刻,冥冥中求生的本能又再度刺激,最终使之融合,恢复了鲲鹏本色。   方漓已经听不进去了,心里难过之极。   祁远说得不错,阿无从来没有享受过妖皇之子的待遇。相反,小小年纪就被流放到灵域,作为妖族甚至长期处在吃不饱无法进化的状态。   可是偏偏,就算她也不能将阿无抢走,她无法坐视魔石之灾再度爆发。   为什么偏偏只有阿无有这个能力,为什么如此不公!   一时间思绪万千,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似是荒诞,却怎么也驱逐不去。   方漓捏紧了玉简,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脸:“我知道了。我先回去,请你们照顾好阿无,我回去想办法。”   “方漓……”祁远追了一步,方漓却毫不犹豫地转头就走。   其实她可以去探望的。祁远想。她应该也知道吧,却这样毫不犹豫地离开,是真的想到办法了吗?   祁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玉瓶,里面装着三滴精血,是阿无凝练出来留给族里的,却被他偷了出来。   “我得再试一次,试一滴就好,如果能成功,至少可以换一换……”   方漓的修行开始了。   无离岛上,诸事不问。无离界内,所有杂事都托给了师父。   她只有一件事,修炼。   甚至剑术也放下了,只追求境界的提升。   一年,十年,百年……   方漓的境界先是超过了母亲,接着追上了师父,然后超过了师父。   任苒看着她疯了一样的修炼,心中焦虑,却没有阻止。   方漓修炼得虽急,速度也快得不正常,但是气息中正平和,显然没有修炼邪法,也没有走火入魔。   作为师父,他自然希望方漓能按部就班,境界修为与剑术技艺齐头并进。   但阿无的事情他也知道,虽然不知弟子为什么疯狂修炼,但他很清楚,阿漓必然是想帮上阿无的。   阿漓有秘密,他也知道。   所以任苒只做了一件事,封闭无离岛,除了孟铭,就是严野也不能进了。杂役管事更是被打发到无离岛的附属岛屿上生活。   他要把阿漓修为不正常增长的事瞒下来,直到她不在乎让别人知道为止。   时光飞驰,方漓甚至没有去探望阿无,只依稀听说,祁远好像也觉醒了鲲鹏血脉,与阿无换班轮值。   还有妖族带信过来,说阿无想回无离岛,却被妖皇强留了下来,因为他很虚弱,妖皇要抓紧时间给他进补。   又有消息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是祁远的孩子诞生了,可惜还不是鲲鹏,是血脉力量很强的大鹏。不过鲲鹏族内并不担心,有一就有二,有他们兄弟俩恢复了先祖血脉,迟早还会有的。   方漓托人带去了贺礼,间或让人带去给阿无进补的灵药。自己仍不出无离岛,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修炼二字,其余不问。   终有一天,当她踏出闭关静室时,连任苒都露出了惊色。   “渡劫……”他喃喃道出二字,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弟子。   他自己,还没到大乘期啊。   但是没关系了,他的徒弟现在已站在这一域的顶端。就算人人都知道她身怀秘宝也没关系了。   任苒不觉微笑了起来,仍像当初那样摸了摸弟子的头发,道:“去试试吧。”   方漓点点头,又向任苒绽开一笑:“师父,你什么时候才去提亲啊。我娘抹不下脸,你不去提亲光等她同意,等到你飞升都不行了。”   任苒认真想了想,有道理。   “等你回来。”我就去。   方漓挥了挥手:“师父,别担心,我是有一个想法,但是应该没危险,顶多是不成功罢了。你就准备好聘礼等我回来吧。”   她说得自信满满,其实……没什么底气。   再度来到妖域,现在是祁远在值守,阿无在休息,还是妖皇接待了她。   妖皇其实也不敢相信,这个他曾经以威势压人的小姑娘,准儿媳,居然已经是渡劫期的大能了?   “我要和阿无一起去那些被污染的古陆碎片。”方漓单刀直入,提出了要求。   妖皇皱起了眉。方漓不等他拒绝,又道:“我可能能解决问题,你让我试试。不过我得和阿无用祈石才能去。”   “阿无现在很虚弱,你确保无事?”妖皇慎重以对。   “有事也是我出事,阿无不会有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我必须试试。”方漓咬住了唇,“我不能让阿无永远被这件事困住。”   是的,她不能让阿无永远被这件事困住。当方漓看见阿无时,她再度这样想。   阿无瘦了好多,看见方漓他惊喜地站起来,还好,步子和气息很稳,看起来还没什么大碍。   方漓来得巧,阿无休养了一年多,也快去换祁远了。   “阿漓,你真的有把握?”听了方漓的要求,他不太确定地问。   “没有。”方漓直视他的眼睛,实话实说。   她不想骗阿无,不想她万一出事时他猝不及防来不及逃命。   阿无张了张嘴,看见方漓坚定的眼神,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我必须试,如果我有危险,你就抱着我快跑,在祈石失效之前逃出来。”方漓不管他怎么想,一口气交代了,拉着他,“我们走吧。”   阿无就这么被拉着去了,最终没有说出劝阻的话。他知道,劝不住。   长久未见,默契却未消,两人的祈石光晕已有六色,看得方漓不禁展颜一笑。   阿无的空间天赋已用得如火纯青,对魔化碎片的位置这些年也摸得极清楚,带着方漓瞬移到最近的大洲,从天然通道走了过去。   就如同上一次经历的一样,几无正常生灵存在的魔域,黑压压的雾气无处不在。   方漓在祈石的保护下站定,闭上了眼。   阿无紧张地看着她,却见黑雾突然搅动起来,向着阿漓飞去。   他紧张地伸手,却抓了个空。   雾气飞向方漓,然后就消失了。   接着是周围的土地、植物,水,乃至一切。   阿无不得不抱着方漓飞到半空,亲眼看见这个古陆碎片缓慢而坚定的消失,惊得目瞪口呆。   他已有一些猜测。方漓可以将人或物带入她的空间,但是境界不能超出她,这他是知道的。   现在方漓是渡劫期,所以,连外部的空间都可以吞噬了吗?   不,不对,空间还在,只是大片的土地和空气被吞噬了,进入了她的空间。   可是听阿漓的形容,这个空间与她神识关系密切,不会会让这些魔气影响她?   阿无不敢打断,焦虑得难以言说。   半晌,方漓睁开了眼,她神识都耗尽了,当初的设想也成功了,只是……累死她了!   眼一闭,她歪在阿无身上睡着了。   阿无看看四周,方漓还不足以将整片大陆移走。现在土地削去厚厚一层,魔化的土壤连着四处散落的魔石不见了,露出了深处尚未被浸染的土地。   水源也消失了,统统被她移走。那些魔化的生物并没被方漓移入空间,她怕力有不逮。   果然,移这些死物,包括那些魔石和雾气,还在她能力范围内,她试着移入生物,明显吃力了很多,最终放弃了。   空气都稀薄了很多,那些魔化生物如果没憋死,就让妖皇组织人手来杀好了,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方漓这一睡,就睡了十天。这十天里,她享受到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无数珍贵的灵药堆在她的屋子,无数天材地宝被送上作为谢礼。连妖皇也亲自守在她的屋外,等待她的苏醒。   方漓醒来的第一件事,却是去查看自己的空间。   叹气,果然是毁了。那魔雾不断向外扩张,看来得用祈石封锁才行,但她现在没时间。   不过好在对她没什么影响。方漓靠在阿无怀里想了想,拽了拽他:“我要是出现魔化的症状,你不要舍不得。那个已经不是我了,你明白吗?”   阿无含泪点头,在她额上亲了一下:“我会杀了那个魔化的阿漓,然后去陪你。”   “别傻了。”方漓也没有再劝,人心哪是劝得住的,只希望这样的结果不要出现。   又休息了一阵,神识恢复之后,两人再度出发,用了三年的时间,她终是将隐患一一清除,这才腾出手来以祈石封锁空间内的魔石区域。   她特意飞了很远,找了一个极偏僻的地方移入这些魔化之物,但愿能将它们永远留在此处。   又或者,这空间的神奇,能将它们也能彻底净化,从此不再造成影响。   只是最后的最后究竟如何,也不是她现在所能猜测的了。   天劫将临,而她空有境界。好在空间目前还是能用,她有足够的时间补上落下的课。   只是……她的境界提升得太快,一旦天劫临身,飞升上界,她又要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我会尽快修炼。不要怕,等我来找你。”阿无郑重地承诺,给她插上一支钗。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借鉴了那个合欢宗化神真君收藏里的式样,又重新设计。   “这是我的聘礼,阿漓,等我去娶你。”   方漓知道,孤独只是短暂,终有一天,她会等到一家团聚的时候。   作者有话要说:  结束了。结局其实是我很早就想到的,不过当时想得很悲剧。但是故事写到三四万时,就觉得我无法写一个悲剧,最终还是团圆。我喜欢团圆的结局。 本书由 靖贵妃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