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总有昂贵物证找我报案 作者:金面佛 文案: 王汀:我只是一个普通公务员。 那边警察大队又来借她过去破案。悬案啊,什么人证物证都找不到,毫无头绪,只能寄希望于曾帮忙破解过多桩悬案的王汀了。 王汀看了看犯罪现场,将众人都赶出去,然后在电脑桌前坐下来。 “目击者电脑桌,请把你看到的犯罪经过如实招来!”…… 能和固定资产沟通的女主×警察男主 PS:由于只能和价值2000元以上的固定资产交流,王汀在低价位资产当中口碑极差! 注:固定资产是指各机关、企事业单位使用期限超过一年,单价在两千元以上,并且使用过程中基本保持物质形态原样的资产。单位价值不足两千,但使用年限在一年以上的大批同类资产(如桌椅之类)也纳入固定资产管理。 本文架空,无原型。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主角:王汀,周锡兵 ==================== 第1章 傲慢与偏见(一)   刚出地铁站,王汀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十一月份的南城,天气是盛夏与寒冬的无缝隙对接。昨天还暖意熏人,今儿便寒雨袭来。冷风裹挟着的冰雨细如牛毛,根根都是冰魄寒针,专门往人骨头缝里钻。   王汀的步伐谈不上轻快。她今天本该在暖融融的办公室窝上一天。难得科长出差了,还以为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为了这美好的一天,她昨晚还特意留了两集网剧没看。   手机铃声响的突兀:“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王汀手中还撑着黑伞,手忙脚乱地点开了绿色的接通图标。林奇的声音急吼吼:“王汀,你到了没有?快快快,真要出人命案了。”   她下意识地就将手机拿远了一点,总怀疑话筒那头的人会火急火燎地跟着声音从手机中冲出来。王汀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有气无力道:“好的,林警官,下地铁了,马上到。”   往左走两百米,已经欢度过百年校庆的南城大学便映入眼帘。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屹立在江南烟雨中,扑面而来的就是水墨画的隽永。唐诗、宋词、元曲乃至明清话本子,似乎个个都像能在里头找到出处。前提是欣赏的看客能够无视这冻死人的鬼天气。   时间是上午十点半,原本应当跟天气一样冷清的女生寝室楼前,此时却如三伏天一样火热。看热闹的人已经站满了寝室楼前的空地,个个都昂着脑袋眼睛不眨地盯着楼顶,丝毫不怕寒风冷雨朝他们脖子里头钻。   有人等得不耐烦了,扯着嗓子抱怨:“到底跳还是不跳啊,大冷的天,遛人玩儿呢!”   身着警服的林奇火冒三丈:“闭嘴!说的是人话吗?真要出事,全都去派出所走一趟!”   楼顶上立着个身穿红色棉服的女孩,年纪约莫二十岁上下,眉清目秀,脸上还带着婴儿肥,正声嘶力竭地喊着:“就因为我穷,我是贫困生,所以你们就能随意污蔑我了?我跳下去,剖开我的心肝肺看看,到底是不是脏的!”   显然不可能,除非是内脏器官病变,否则就是变态杀人狂的五脏六腑看着跟一般人也没有什么区别。王汀对着楼顶上的姑娘叹了口气,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楼下一堆看客,前头站着个身穿鹅黄色大衣的姑娘颇为显眼。姑娘生的不错,一张脸写满了青春无敌,可惜体态不佳,脖子伸的跟笼里的鸡一样:“谁是贼谁自己心里头清楚!丁丽萍,闹死闹活就能装无辜啦?有种真跳啊!这么会装你怎么不去争取上《演员的诞生》啊!”   林奇气得一巴掌呼上了她的脑袋,大有秋风扫落叶的气势:“闭嘴!陈洁雅,再胡说八道,直接拷你去派出所里头反省。——让让,赶紧让让,别都堵着路,消防队的气垫都没办法放了。”   他一转头,看见王汀正朝这边走,立刻小跑迎了上去,对同志散发着春天般温暖:“哎哟喂,王汀,你可来了。”   王汀瞅了眼楼顶上的架势,再扫了眼楼下的热闹,叹气道:“你们应该找谈判专家啊。再不济直接从南城大学拉个心理系的教授来现场疏导也成。找我顶什么用啊。”   林警官立刻朝她作揖,低声央求道:“不不不,就得找你。你实在太重要了。”   见王汀狐疑地打量他,个子足有一米八的警察朝她可怜兮兮地眨巴眼睛,企图卖萌:“姐,我叫你姐成不?赶紧的,就指望你救命了。”   王汀眼睛珠子在他脸上滚了滚,指指他的鼻子,摇头:“算了,谁让我颜控,重点看脸呢。”   林奇赶紧领着她往宿舍楼大门走,深刻表达了自己被翻牌子的受宠若惊:“女神你放心,这次奖金申请我一定给你往高里报。我三俗,我用三俗表达对女神你真诚无邪的爱。”   林奇的同事赶紧过来补位,接了他的班,顺道调侃了一句:“到底是我们小林魅力大,看看,电话一打,仙女就下凡了。”   王汀充耳不闻,微微垂了下眼睫毛,一派不动如山的高人范儿。   被调侃的对象捶了一下同事的肩膀,脚步不停地在前头带路,趁机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眼下这情况看着闹得不成样,事情起因却简单的很。   生活委员从校方领回了班上同学多缴的书本费六千三百块钱,随手塞进宿舍抽屉里,忘了上锁。结果上完自习回来一拉抽屉,发现钱不见了。这又没撬锁又没翻箱倒柜的,女生寝室进个外人都得登记,所以怀疑是内贼。几个丫头说着说着呛了起来,被怀疑是贼的女孩气不过,要跳楼自证清白。   王汀瞅了眼林警官,后者立刻举手讨饶:“就知道瞒不过女神你的眼睛。穿黄颜色衣服的那个,是我表舅家的熊孩子,资深中二期好不了了。我这才下夜班呢,我妈就一个电话把我给拎过来了。”   “这丫头明年还要出国留学呢。万一事情搞大了档案上留下一笔,说不定连出国的事情都黄了。”戴着一杠两星警徽标识的人朝王汀一摊手,浓黑的眉毛皱成了团,十分恼火的模样,“现在的小孩难伺候,又是个小姑娘,打不得骂不得。我跟你说,但凡是个男的,我就上手揍了。”   王汀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两人正要进宿舍楼,那个叫陈洁雅的女生又开始了:“呵,会哭会委屈就了不起啦。装死装活的吓唬谁啊。最恶心的就是这种白莲绿茶婊,装什么人穷志不短的。穷就该认清自己的本分,别没有自知之明。盗窃在四千元以上不满七千元的,处有期徒刑一年至二年。以为装死就能逃脱法律惩罚啦?做梦吧你!”   林奇差点儿气了个倒仰,回头吼了一句:“你闭嘴!”转过身来,他尴尬地朝王汀搓手笑,“这丫头被惯坏了。活脱脱的就是个小公主。”   哟,连法律条文都搬出来了,唱念做打一应俱全,这姑娘挺会给自己加戏的啊。王汀似笑非笑:“林警官对公主有什么误解?”   她脚步一顿,直接绕回了宿舍楼前,朝拿着喇叭的辅导员手一伸:“喇叭借我一下。”   王汀试了下音量,举起喇叭来就朝楼顶上喊:“丁丽萍,你先别跳。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   丁丽萍,你要是想控告这个穿黄衣服女生陈洁雅诽谤侵犯你名誉,我愿意给你作证!这儿所有的警察、消防员还有老师跟围观群众都可以给你作证!除了人证,我还有物证,她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拿手机录下来了,随时可以作为证据。别怕麻烦,立案程序我陪你走,法院检察院律师事务所我都有熟人。你要告她,一告一个准!”   现场一片寂静,各路围观群众都傻眼了。穿黄颜色衣服的女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你故意恫吓无辜知情群众,企图包庇犯罪分子。哥……她……”   公然昭示办案民警没有执行亲属回避政策!林奇的眉毛差点儿没飞出去,赶紧厉声打断她的话:“举世皆你妈啊,是个男的都是欧巴!乱叫什么,好好配合警方办案!”   王汀没理会快要被自家表妹坑到月球表面的林警官。她长了二十八年,头回从个女大学生口中听到这种话,分外新鲜,简直想要摸个耳勺掏掏耳洞了:“证据呢,姑娘,凡事要讲究证据。谈法律更加要讲证据!”   这话似乎提醒了泪珠儿满天飞的陈洁雅,她手忙脚乱地翻出最新款的手机查起了法律条文。脸上妆都哭花了的女生倏然眼睛一亮,大声念了起来:“如果散布的不是凭空捏造的,而是客观存在的事实,即使有损于他人的人格、名誉,也不构成诽谤罪。”   王汀冷笑了一声,手指头一点陈洁雅的脑袋瓜子:“行,非得去牢里头待是吧?我成全你。”   撂下狠话的人大踏步地往宿舍楼走。林奇狠狠剜了自家表妹一眼,立刻紫禁城中小李子上身一般小碎步跟在王汀后头,企图能让对方给自己个好脸。王汀瞅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林警官,普法宣传工作不到位啊,家属居然是法盲!”   林警官苦笑:“慈母多败儿,全是惯出来的破毛病。这边监控清晰度不够,没能找到嫌疑犯。”   楼道采光的确一般。王汀撇了撇嘴角,没理会他,径直上楼敲了宿舍门,里头探出个泪眼婆娑的脑袋。剪着齐刘海的姑娘眼眶红红,一见身穿制服的林警官就嘤嘤哭出了声:“警……警察叔叔,你让丁丽萍下来吧,那钱我自己垫着就好。”   天就是这样聊死的。   王汀撇过脸去,假装自己跟警察叔叔不是一代人。   林奇沉下脸,语气严肃:“既然都已经报了案,该怎样就怎样。这是我们鉴证科的同事,我们需要搜集证据。你先出去吧。”   女生寝室两台铁架床,四张写字桌,东西摆放有序,布置的颇为清爽明快,就连桌子上的护肤品都放的十分规整。王汀看了眼牌子,十分感慨姑娘们舍得给自己花钱。唯一那张摆着国产雪花膏的桌子,寒酸到格格不入。   王汀扫了眼寝室,叹了口气:“都什么年代了,学校怎么就不能与时俱进,直接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呢。好几十张红钞票,放在哪儿都是目标,也不嫌麻烦。”   林奇立刻大力点头表达真切的赞同:“可不是嚒,存心给我们增加工作负担。哎,女神啊,需要我整个香炉什么的不?我车上就有。全被那死丫头给气的,我都忘了拿。”   那你还不如直接将香炉折合成钱给我呢!王汀心里头嘀咕,面上却不显半点儿端倪。她眼睛微微一眯,做出一派高深莫测的模样,挥手示意亦步亦趋的林奇:“你先出去吧,万物皆是媒介,不一定非要香炉。”   门一合上,煞有介事的高人范儿立刻塌了。王汀大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坐,掏出指甲钳开始挫自己的手指甲,声音淡淡地:“说吧,到底谁拿的钱?”   屋子里头静悄悄的,别说是人影,就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王汀恍若未觉,继续慢慢修整手指甲,意图让自己的指甲看上去更漂亮一些:“说吧,谁说了我带谁出去兜风。”   寝室中依然寂静,窗帘随风飘舞,发出轻微的声响,似乎在疑惑,哪儿跑来的神经病。   王汀突然收回指甲钳,伸手一指写字桌:“目击证人写字桌,请老实交代目击现场情况!”   窗帘继续“哗啦啦”作响,似乎在哀叹这年头神经病都升级了,连张桌子都不放过。   被手指头敲打着的写字桌小心肝儿乱颤,偷偷摸摸跟双层床对了个眼色,试探着开了口:“你谁啊?逗我们玩儿?”   王汀头也不抬,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手指甲继续叩击着桌面:“你觉得我有那么闲吗?都快出人命案了,谁有空逗你玩儿?”   屋子里头立刻沸腾了起来,一干物件家具七嘴八舌地喋喋不休:“哎哟,还真有人能听懂我们说话啊。”   王汀坐着的板凳发出抗议:“你站着成不?我都一把年纪了,能让我歇会儿行不?”   被提出要求的人充耳不闻。   桌子朝王汀喊:“哎,你别敲我了啊,敲的我头疼。”   王汀立刻缩回了手。   这下子屋子里头闹腾的更加厉害了,台灯招呼鞋架子:“哎呀,就是她,那个什么通灵师,除了她没别人了。嫌贫爱富的祖宗。你看,她就搭理桌子不搭理椅子。啊啊啊,你们听听,她跟听不到我说话一样,又去撩床了。啊呸!谁不知道咱们一个屋里头,就属桌子跟床最贵!床,别理她,她就是看上了你的钱,才不是看上你这铁疙瘩呢!”   王汀敲了敲铁床,又看了眼桌子:“行啦,你俩谁说?有奖竞答,说出来的奖励出门一日游。”   桌子哼哼唧唧,顾左右而言他,渴望地瞅着窗户外头:“少年听雨歌楼上……”   王汀直接做了个手势:“打住!打黄扫非知道不?万恶的封建主义与资本主义都消灭多少年了,你少跟我来温香软玉销金窟这一套。”   桌子还在拿乔,铁床已经开了口:“是个男的,戴着帽子,胸口到我这儿。那个,我就想天气好的时候出去晒晒太阳。我从进这间宿舍就没出过门了。”   摸着桌面的手停下了,王汀点了点头,毫不犹豫地丢下了桌子走向床板。桌子正琢磨着要怎么谈条件呢,就愕然发现自己没了利用价值,吓得它赶紧大喊:“回来回来!我说,我看得比她清楚多了。那个什么林警官的表妹信口开河,全是胡说八道!”   林奇离着寝室门老远,严肃正经地把守结界。王大仙说了,通灵是招阴气的,方圆十米最好都不要有活物闯进来。   同事急匆匆地跑上楼,朝林奇一生脑袋,好奇地打听:“哎,林奇,她通上了没有啊?要不要我去菜场弄只大公鸡,再去狗肉庄整点儿黑狗血什么的。我看人家天师都用这些。”   林奇赶紧杀鸡抹脖子一般,示意同事噤声:“闭嘴啊你,要让上头知道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国家公职人员,不好好走访现场调查证据,竟然搞唯心主义那一套,整个大仙来神神鬼鬼!   同事不以为然,撇撇嘴巴压低了声音:“不管黑猫还是白猫,逮到老鼠就是好猫,管用才行!哎,真不用大公鸡跟黑狗血啊。过了点儿人家收摊了,可不好买。”   林奇胳膊肘捅了他一下,没好气道:“王大仙是通灵,又不是捉鬼。”   同事眉毛挑了挑,十分之惊诧:“通灵不招鬼神,还能招惹什么?”   瞧这没见识的德性!林奇眉毛跳舞,刚要将王大仙关于“灵”的解释贩卖一遍,身后就响起了低沉的声音:“什么通灵鬼神,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两人背上一个激灵,齐齐转过头看身后高大男人,不约而同地挤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周……指导员。”   周指导员眼睛眯了眯,目光转向宿舍门:“谁在里头?”   林奇急中生智:“是……是鉴证部门实习的新同事,正在取物证。指导员您刚从市局到我们所里来,还没见过。”   宿舍门“刷”的一声开了,王汀看到门口的警服就抱怨了一句:“我不是让你站远点儿吗?阴气上了你的身,我可不管!贼是个男的,四十岁上下,中等个子,胸口与上铺齐平。昨天下午三点半做的案,伪装成电工做安全检查进来的。没撬锁,钥匙不知道是从哪儿配的。他戴着绝缘手套,没留下指纹。除了钱以外,他还拿走了一个苹果5的手机。对了,他在床板下掉了两根头发,你叫人来取物证。”   她个子差不多到男人的胸口,等说完话抬起头,才愕然发现站在门口的警察不是林奇。   王汀吓得连连后退,脱口而出:“你谁啊?林奇——”   林奇从陌生男人身后探出半张脸,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这是我们派出所的周指导员。”   周指导员目光跟刀子一样在王汀的脸上刮了刮,面沉如水:“鉴证科的实习生?阴气上身?你到底又是谁?” 第2章 傲慢与偏见(二)   南城大学的保安监控室里头静悄悄的,只有键盘与鼠标被触及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林奇跟同事乖乖坐在监控显示器前面,臊眉耷眼地伸着脑袋,半个字不敢吭。两人拼命地调监控录像看,企图以实际行动戴罪立功。   身为公务执法人员,竟敢公然从事封建迷信活动,还被领导逮了个正着!   周锡兵站似一棵松,立在下属身后一语不发,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他的沉默已经给手下民警形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他那高大的身板在监控室白晃晃的节能灯光底下投射出的阴影,堆砌起了一座名为“领导”的高山,几乎要彻底压垮前面两位可怜的基层劳动人民了。   王汀暗自吁了口气,按捺住自己对林奇跟他同事的同情心。她本人还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身为封建迷信活动的当事人,她正承受着派出所指导员不动声色的目光洗礼。王汀硬生生地撑住了,充分利用自己脸上抹了粉底当保护膜的天然优势,愣是没露出半点儿心虚气短。她以不变应万变,眼睛碰都不碰一下周指导员探究的目光,只瞬也不瞬地盯住监控录像仔细地看。   等画面上的监控时间切到昨天下午两点五十三分时,她心头一喜,眉毛微挑,插在口袋中的手正要伸出去,准备好好震一震这位一直用眼神拿她当神婆diss的周指导员,后者居然抢在她前头慢条斯理开了腔:“停,放大这个人。”   王汀:……故意的吧,这是!   画面中显出了团模糊的人影,侧脸对着监控摄像头,往楼梯上走。   监控电脑长长地吁了口气:“哎呀,我的妈啊,你们可算是找着了。我都替你们急!恨不得自动跳过来,又怕你们当成闹鬼。”   王汀不甘心地握紧了自己没能从口袋里头伸出去的手,暗骂了一句电脑“马后炮”。事先提醒她一声,方便她装会儿逼能死啊!她强行撑起了高人的架子,愤恨地掏出了手,屈起指头弹了下屏幕:“对,就是这个人。”   电脑“哎哟”了一声,恼火地发出抗议:“干嘛啊干嘛,人类就是不要脸,弹什么弹,一指弹,耍流氓呢!”   切!多大的脸,她还至于对着台低端配置机耍流氓?王汀威胁地瞪了它一眼,再碎嘴子,当心她直接拔了插头。   监控中的人像被放大了,暗淡的光线加持下,只能勉强辨认出应该是个男人。周锡兵盯着监控画面,低声开了口:“男性,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中等身材,体重一百四十斤左右。左利手,应该是个电工或者曾经从事过电路维修维护相关工作。”   他转过头来看王汀:“你看的挺清楚的。”   明明是一句类似肯定表扬的话,不知为何,从这位周指导员的嘴里说出来以后,却总有种意味不明的意思。   监控室里一下子安静的诡异,只听的见监控电脑发出的轻微嗡鸣声。林奇脸上立刻堆起了钦佩的神色,三分夸张成十分地竖起了大拇指,全心全意表达着自己对领导的无比佩服:“指导员不愧是市局的刑侦高手,画面糊成这样都能分辨的出来。”   大约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周锡兵总算从王汀身上收回了目光,满意地看着林奇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在下属的脸上扫了一圈,主动给了对方发挥的机会:“嗯,那你继续做嫌犯面部特征分析。”   枪打出头鸟,可怜的林奇直接傻眼了。他仔细看了眼画面中的影像,忍不住骂了句:“老手啊!狡猾的很,又是戴着帽子又是低着头,还怎么看清楚脸。这画质也太渣了,拍的跟个鬼影子一样。”   电脑显示灯拼命地闪烁,表达自己出离的愤怒。一分钱一分货,采购的人吃回扣了,五千的预算买了三千块钱的货,怪它咯!   周锡兵似乎没有觉察到自己手下的尴尬。林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催促,只将视线重新又转移到了王汀身上。   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温润了,况且他也不是凶神恶煞的长相,或者严格点儿讲,眉眼深邃的周锡兵却也勉强能够归为帅哥一类。可惜王汀没出息,被这么个下巴略嫌方正的帅哥盯着,她的本能反应竟然是直接打了个寒噤,脊背上瞬时像有电流蹿过。不等周警官开口问,她自己先竹筒倒豆子,将底子漏了个一干二净:“椭圆脸,三角眼,倒八字眉,左嘴角有颗黑痣,不大,跟绿豆差不多。”   话一出口,王汀就懊恼地想要咬自己的舌头。就她这心理素质,即使将来升了职坐上了高位,基本上也没发财的命了。   周锡兵点了点头:“既然你看清楚了,那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所里,做个嫌犯拼图吧。”   王汀一时语塞。她哪里能看到贼的脸,她说的这些全是桌子跟床描述的内容,她不过是当了回复读机而已。   见她迟疑,那座山又移到了她面前,遮住了光亮:“有问题?”   有问题,没胆说。   王汀讪笑着,赶紧摆摆手,试图伪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没问题。就是,就是我申请带个东西一块儿去。”   林奇作为三个警察当中年纪最小级别最低的那位,自然得鞍前马后伺候。他点头哈腰恭请领导开道,故意延迟了两步,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汀的胳膊:“你搬个桌子出门做什么?难不成这一回散阴气又得全城兜风?”   上次的街头抢劫案中的打印机,要半夜去本城最高的山上沐浴星光驱逐阴气;上上次的幼儿园偷小孩案里电动门,要绕城兜风吹散阴气;这一次难不成改成雨水冲走阴气?   王汀轻咳了一声,也不避着脸色铁青的派出所领导了,相当无耻地表示:“我一紧张就忘事儿,我怕我到时候会忘了那人长什么样子。还需要再通一次。”   林奇眼睛在这姑娘脸上扫了扫,心道到底是大师,通灵的规矩还真是不同凡响,认准了一个物件就不撒手了。   寝室里头人声嘈杂,除了常住人口四个女生以外,还有辅导员跟学校的心理辅导老师,两人正围着丁丽萍不停地安慰。   有个眼生的漂亮姑娘应声附和:“是啊,小丽,我知道肯定不是你。那个旧手机我原本就要送给你的。你说自己手机还能用才没要的。哎呦喂,陈洁雅、周青青,我就昨天半天没在,你俩怎么就搞出这种事情来了。”   小白兔一样的生活委员周青青眼睛还是通红,她垂下了脑袋,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我也没说什么啊。凌夕,我发誓,我真什么都没说啊。”   被小偷一并顺手的苹果5手机是凌夕的。不过这姑娘早换新手机,果5平常她就随手塞宿舍抽屉里。要不是前两天出去拍照怕一只手机电量不够,她自己都不记得有这只旧手机了。用完了以后,她也是随手一塞,压根不记得果5的去向了。   “警察哥哥姐姐,手机绝对不可能是小丽呃就是丁丽萍拿的。这我能给小丽的人品打包票。”   丁丽萍身上的红棉衣湿了,看着跟血似的,她却不肯脱下来,只一直垂着脑袋不吭声,苍白的下唇也被她咬得显出了一抹病态的嫣红。即使舍友积极主动地给她做担保,她的脸色也没比在寒风冷雨中冻着时好点儿。少女一直沉默着,直到王汀经过她身边,她才突然间抬起了脑袋,正色道:“警察姐姐,你说话算话吗?我要告陈洁雅,你帮不帮我作证?”   “你发什么神经!”一直斜着眼睛满脸不屑的陈洁雅猛地跳起身,碰翻的椅子砸到了床脚上。铁架子床发出了“哎哟”的呻.吟,抱怨道:“到底谁发神经啊!”   辅导员大惊,赶紧伸手拉住陈洁雅,转过头还要试图继续安抚丁丽萍:“丽萍啊,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们同学一场,又是一个寝室的姐妹,别为这点儿小事闹僵了。”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铁架子床,在对方哼哼唧唧表示委屈的时候,她咳嗽了一声,眼睛落在了始终看着她的丁丽萍身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说话当然算话。”   辅导员这下子真慌了,显然没有想到王汀一个大人竟然也如此没眼色,非得小事也闹大了。辅导员忍不住拔高了声音:“哎,你这位公安同志,一点儿小事而已,哪里要闹到不可开交呢。万一闹到法院,影响了学生的未来,你担得起责任吗?”   王汀抬脚往阳台走,那里还有张桌子吹着北风淋着小雨,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我说的是‘少年听雨歌楼上’,不是在这儿听雨。”   王汀朝桌子露出个安抚的笑容,眼睛看也不看怒火冲天的辅导员:“人命无小事,名誉也一样。有自主民事能力的人就该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陈洁雅暴跳如雷,伸手指着丁丽萍的鼻尖骂:“什么诽谤!分明是你要死要活的,所以警察跟学校是怕你跳楼上了新闻不好看,才说是外贼作案的!你个穷鬼,哪有钱吃进口零食!肯定是偷的!还不知道偷了多少回了!”   王汀插在口袋里的手捏紧了,骨节都泛出来白。她抬眼看林奇:“林警官,诽谤公务人员执法行为,应该按哪条法律处罚?”   林奇简直快要疯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又不好直接拿胶布封了自己表妹的嘴巴,只能恶狠狠地瞪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祸头子一眼。   一直杵在门口沉默着当背景板的周锡兵,突然间开了口:“按照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四十二条第二项之规定,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处五日以下拘留或者五百元罚款;情节较重的,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   陈洁雅就跟被人捏住了脖子一样,叫这话噎得半个字都吐不出来。她不傻,眼睛也没瞎,认得说话的人肩上扛着一杠三星,一级警督正科级别,位置要比她表哥高,看她表哥的态度都知道,这明显就是领导。 第3章 傲慢与偏见(三)   王汀没有再理会这斗鸡一样的陈洁雅,而是转头看向屋中那位眼睛红红的生活委员周青青:“这个写字桌是重要物证,我们需要将它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举证处理,可以吗?”   写字桌原本一直哭天抢地意图撒泼打滚,此刻却喜上眉梢:“哎呀,我要坐警车出门兜风了!铁疙瘩床,你听见没有,我要闯荡江湖见世面去了!”   双层床顿时泫然欲泣,委委屈屈地对手指:“我也想去,我不是故意看不清楚的。女生寝室突然间冒出个臭烘烘的男人,我被吓到了呀。”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它。双人床实在太大太重了,搬来搬去不方便。她有点儿心虚,觉得白用了一遭这床,于是嘀咕了一句:“下次吧,下次有机会。”   寝室里头实在太寂静了,她的声音压得再低都突兀。林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下次有机会什么?”   屋子当中三男六女十八只眼睛全都落在了她身上,企图从她这儿挖掘出什么惊天大秘密。   王汀:……   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我说下次有机会,我请丁丽萍吃饭,咱俩好好聊聊天。我既然大你几岁,就托大自认为是个姐姐。姐姐劝你一句话,任何时候,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别哭——听我说完,因为你的性命除了你的父母家人以及关心爱你的人以外,根本没有谁会在意。”   她伸手指了指楼下,没有热闹可看的群众悻悻地三三两两离开了:“前面那些看客不会在意。你死与不死,对他们而言不过多一场还是少一场热闹看而已。死了还能多两天谈资增加点话头子呢。”   她的手指头点向了陈洁雅:“她也不会在意。她只会觉得你是畏罪自杀。她才是正义与公理。”   陈洁雅满脸不服气,梗着脖子嚷嚷出声:“本来就是!”   个子高挑的凌夕拍下了她的肩膀,呵斥出声:“你别胡说八道了!”   王汀笑了笑,转眼看丁丽萍,挑了挑眉毛:“看到了没有,在你恕施恶者的罪过之前,他们就已经先原谅了自己的罪恶。不要以为死能证明清白,实际上,死人是最没办法清白的。什么脏的臭的都可以往死人身上泼。反正他们没有办法给自己辩白,随便怎么说就是了。难不成还有谁真会为了逼死人而心怀愧疚不成?他们只会怪你不够坚强,心理素质太差。你跳楼死了,学校只会进行加强学生心理素质的教育。你就成了心胸狭窄气量小的代名词。——老师,我说的对吗?”   心理辅导老师轻咳了一声:“你们都到我那儿去做心理疏导吧。发生这种事,大家都不好受。”   王汀微微垂了下眼睫毛,然后郑重其事地朝老师鞠了个躬:“麻烦老师了。请你不要再指责丁丽萍的不是。有的时候,学生需要的仅仅是肯定与安慰而已。她得到的指责已经够多了。”   辅导员被她这一鞠躬给吓到了,一时间支支吾吾,竟然不晓得该怎么接话。   柿子都捡软的捏。息事宁人,宁的自然是好欺负的人。王汀在心里头冷笑,不就是拼戏精么,拼苦口婆心么。她比她们更戏精。   周锡兵沉默地看了眼王汀,怀疑眼前这女人有表演型人格。   林奇面红耳赤,自觉这辈子比眼下更丢人的时候估计也不多了。他负荆请罪一般一把扛起了桌子往外走,经过陈洁雅的身边时,还狠狠瞪了她一眼。人家孩子坑爹坑妈也就算了,谁让养不教,父之过了。可他碰到的这么个坑哥的,还是表了两道的哥,他冤不冤的慌啊。   屋外雨潺潺,王汀上警车的时候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停,我都不记得办公室的窗户关没关了。”   林奇羞愧得想要钻地洞,放好桌子以后就朝王汀拱手作揖,煞有介事地保证:“肯定很快就停了,绝对不会打湿了你的办公室。”   然而当车子开到派出所的时候,小雨就稀里哗啦地转为了大到暴雨。林奇立刻作势要去买把铁锹,直接去他们派出所前面的花坛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王汀一点儿拦着他的意思也没有,还给他出主意:“五金店要没有的话,你赶紧上网看看啊。同城快递,说不定一会儿就收货了。”   林奇嬉皮笑脸:“那我可得抢个秒杀什么的,不能白浪费了钱。”   周锡兵瞥了他一眼,正笑得欢快的民警立刻怂了,赶紧带重要证人去做嫌犯拼图。   窗户外头大雨倾盆,屋子里头周锡兵的提问也是暴雨梨花针。他事无巨细,不仅要王汀做了嫌疑犯面部拼图,连人家的口音、习惯性动作以及有没有口气狐臭什么都问得清清楚楚;而且不时打断隔三差五重复,引入其他没有任何关联的话题。   他的眼睛一直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王汀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后者甚至觉得自己完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对方正在趁机给自己做谎言测试。   这种认知令王汀十分不快。她清楚她的特异功能十分荒谬。   三年前,她刚入职两个月,清点单位的固定资产清点到躁狂的时候,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竟然能听到固定资产说话了。她欣喜了吗?不!她差点儿没直接吓傻了。她立刻上省人医查了听力。   之后的整整小半年时间,她一直怀疑自己是精神压力过大以至于出现幻视幻听。为此,她不仅将大学时期的精神病学跟心理学书全都翻出来仔细研读了好几遍,又在南城的各大医院做了全面检查,还趁着单位派自己去京中短期培训的时候,特意通过研究生时期导师的关系挂了全国最著名的精神科专家的门诊号,这才敢相信自己没疯。   因为藏着不安,所以愈发讨厌别人刺探。王汀抬起了头,冲面前这位警察同志露出个笑容来:“周警官,要不要我来当翻译,您跟灵直接对话?”   之前这招直接吓傻了林奇跟他同事,两人再也不敢对王大仙不恭敬。可眼前的周警官却一点儿被震住的意思也没有。他的眼睛盯着王汀,颧骨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下意识地坐的更加笔直了一些:“好,那么麻烦王女士了。”   王汀出派出所的门时,雨倒是小了,不过天也擦黑了,现在是派出所下班的时间。她的脸色比阴沉沉的天更难看。   林奇趴在办公室门上,听了一下午领导盘问可疑分子。此时一对上王汀的脸,他立刻矮了半截身子,连连朝她作揖,死活要请王汀一块儿吃晚饭。他有罪,罪过大了,怎么着都要好好赎罪,求大仙赏脸给个机会。烧烤火锅小炒麻辣烫,任君挑选。   桌子原本应该留在派出所过夜,明儿一早再送回女生宿舍去。结果这怂货空有一颗想要浪迹天涯的心,刚听说要独自一桌留在物生地不熟的派出所,跟一群物品界的糙汉子待在一起,立刻吓得“呜呜呜”,哭哭啼啼地抹起了眼泪:“我不要,我要回家。这里臭都臭死啦。”   王汀翻了个白眼,在心中毫无同情心地嘲笑了一把中二期少女心的桌子,拍了拍木板面,叹着气调侃:“知道世道艰难了吧,老实回去待着吧。学什么不好,还想学人去当盲流。”   她左耳插了一只耳机,伪装自己正跟人打电话。否则林奇看到她跟张桌子侃大山的话,估计能把宝马车开到花坛里头去。   桌子抽抽噎噎也不忘为自己的理想正名:“那叫浪迹天涯!”   王汀面无表情:“噢,原来你想出去讨饭啊。果然志存高远,小可佩服佩服。”   桌子气得要自燃:“王汀,你欺负我!我要通告整个物品界,宣扬你的恶名。”   王汀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自己的手指甲:“没关系,反正整个物品界都知道你是资深公主病,难伺候的很。”   委屈不已的桌子又要开始哭哭啼啼,翻来覆去地“嘤嘤嘤,你欺负桌桌啦”,王汀全当是配乐,过耳不过心。一直握着方向盘死活找不到合适话题的林奇,终于忍不住开腔问:“你跟谁打电话呢?说得这么开心。”   王汀笑了笑:“一个小姑娘,成天想着笑傲江湖。”   前面有辆车抢道,差点儿跟林奇的车碰上。林警官小声咒骂了一句,这才接上王汀的话:“现在的小姑娘的确是志向不比从前啊,都有一颗欢快活泼的心。这一比起来,我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叔叔了。”   王汀笑了笑。   林奇等了几秒钟,见她没搭腔的意思,只好讪讪地咳嗽一声,将车子驶入了主干道。   从派出所到南城大学路程不算远,但是他们不幸赶上了下班高峰期的大拥堵,加上暴雨导致的路况复杂,宝马车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开到女生寝室楼下。林奇又任劳任怨地搬下了桌子朝楼上扛。到了宿舍门口,小兔子一样的红眼姑娘周青青给他们开了门,惊讶道:“警……警察叔叔,你怎么又给搬回来了?”   警察叔叔的心情顿时跌到了谷底:“我们是警察,采集物证又不是鬼子进村,还三光啊。拿着,你的桌子原物奉还。”   女孩子被他的口气吓到了,结结巴巴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姑娘觉得桌子跟盗窃案扯上了关系,又进过了警察局,觉得晦气,所以不想要这张桌子了。   “叔叔,你拿走吧,我自己再买一张好了。”   写字桌原本还在抱怨王汀都没有带它绕城一圈,白出了趟门,却连个吹牛的资本都没有,此刻听了原主人的话,絮絮叨叨的桌子顿时跟外头的雷劈到了它身上一样,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她……她不要我了,要丢了我了?”   物品的生命就是它们的使用价值。一张被丢弃的旧书桌,等待的命运十之八.九是当柴烧。   冬雷震震霹雳如电,写字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还没到报废年限呢,她怎么能这样?我明明是张好桌子啊!”   王汀心头火一下子就起来了,立刻沉下了脸,语气也重了:“别瞎胡闹,这张桌子是学校的固定资产,入了财务账的。定期还得盘点签字,丢了的话,管理人员是要承担责任的。”   小白兔姑娘似乎十分容易受惊的样子,王汀嗓门一大,她就吓得往后缩脑袋。一直待在旁边没吭声的凌夕突然间开了口:“我不讲究这个,周青青,咱俩换张桌子吧。”   写字桌顿时梨花带雨一枝横,呜呜咽咽眨着泪汪汪的眼睛,感动不已:“我就知道是凌夕最好啦。”   王汀敲了一下桌面,十分唾弃这家伙如此没有良心的行径,是谁开口保下了它?她抬头冲那漂亮姑娘笑了笑,没话找话:“对了,你那手机里头有没有什么重要东西?有没有备份?”   凌夕皱起了眉头,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没什么,银.行.卡什么的绑定的都是新手机。要不是怕手机拍照电池不够,我都不会翻它出来。”   王汀点点头,笑了笑:“你这么漂亮,的确应该多留几张照片。”   他们正准备告辞的时候,楼梯口呼啦啦地又来了一堆人,众星捧月般被拱在中间的正是那位气鼓鼓的陈洁雅。她换了件羽绒服,看上去十分不高兴。旁边一位相貌与她有七八分相似的中年妇女,正一直追着着走在前头的丁丽萍:“丁同学,你好好考虑考虑,这样对每个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陈洁雅一见林奇,立刻扁了嘴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表姑,我哥今天不仅不帮我,还跟人一块儿凶我。”   另一位中年妇女赶紧伸手拍了下林奇,嘴里念叨着:“宝宝不哭了啊,姑姑给你打哥哥了。”   王汀看她长得跟林奇有点儿像,估摸着大概是他妈,立刻识相地退远了点儿。   林奇一见这架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他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抱怨道:“妈,你们怎么都过来了啊。这事情不是了结了嚒。”   陈洁雅的母亲闻声眉毛都要飞出去了,她捂着胸口看着林奇的妈,不敢置信的模样很有表情包的潜质:“大姐,你听你家奇奇这话说的。我们家宝宝都要背处分了,他竟然还说没事!”   人民警察奇奇同学尴尬得想要钻地洞,连忙伸手推他们往外面走:“行了行了,有话回家再说。”他转过头,面上挂着不知所措的表情看向王汀,“那个——”   王汀立刻摆手,笑出了热心好市民的风范:“林警官,你忙你的去吧。我自己去坐地铁就好。”   呼啦啦的一堆人又走了,包括那位超龄的宝宝。王汀无声地叹了口气,朝寝室里头的姑娘们挥挥手:“我走了,如果你们还想到什么线索要告诉警方的话,打……派出所的电话就行。”   丁丽萍突然间拿了把伞跟出来,声音轻的跟风雨中的小草一样:“姐姐,我送送你。”   窗户外头风呼呼作响,不知道是吹掉了什么东西,发出“砰”的一声。王汀赶紧摆手,谢绝这姑娘的好意:“不用了,就几步路,我走走就到。外头挺冷的,进进出出的,你可别冻到了。”   丁丽萍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没停下脚步:“我送送你。”   寝室里头剩下的两个女孩面面相觑,高个子的凌夕站起了身,揣着手机进口袋:“一起吧,我刚好要去外头超市买点儿东西。哎,青青,我给你带点儿酸奶吧。”   丁丽萍突兀地转过脑袋,声音又急又冲:“不用!”   原本寝室中近乎于温馨的气氛顿时一滞,安静到只听见挂在墙上的猫头鹰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周青青缩了下脖子,不安地看了凌夕一眼,抱紧了怀里的HelloKitty抱枕。凌夕耸了耸肩膀,似乎对丁丽萍的生硬并不在意。她笑着摊了下手:“好吧,那你能帮我带两斤梨子不?我水果吃完了。”   丁丽萍慌乱地点了点头,像有什么东西追她一样,转身匆匆奔出了寝室。   她的衣服下摆还濡湿着,显出了一种窘迫的红。王汀抿了抿嘴唇,估摸着这姑娘怕是有话要跟她说,于是没再推辞,直接跟了上去。   两人一直走到学校门口,始终闷头数脚步的丁丽萍才轻声开了口:“他们家想用五万块钱买我不告陈洁雅。” 第4章 傲慢与偏见(四)   地铁站中暖气开的足,金橘柠檬蜂蜜水在热乎乎的空气中也弥漫出一股暖香来。王汀伸手将杯子推给丁丽萍:“喝吧,他家买一送一,我只能喝一杯。”   对面的姑娘脸上有点儿泛红,不知道是暖气熏的还是窘迫所致。她轻轻道了声“谢谢”,下意识地拽了下袖口,接过了饮料。   王汀似乎对她的紧张全然不觉,只自己将吸管插进了杯子中,慢慢吸了口酸甜的饮料,仿佛漫不经心一般:“你说她家愿意出五万块买你闭嘴?”   地铁站里的人来来往往,热闹忽远忽近。丁丽萍的手抖了一下,吸管滑了开来,没能戳破塑料封盖。女孩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蚊子哼哼一般“嗯”了一声。   金桔宁檬蜂蜜水酸酸甜甜,温热的口感抚慰了王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咽下去,才缓缓点了下头:“噢,我明白了,你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才对?”   丁丽萍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软软的塑料杯子不堪一击,顿时凹陷成了奇怪的样子,小金橘在蜂蜜水中与柠檬片一起上上下下沉浮。捏着杯子的人却浑然不觉,直到手中的温度都要变凉了的时候,她才出声肯定了王汀的推断:“嗯。”   远远的,能听到地下层地铁进站的声音。王汀掏出手机扫了眼时间,嗯,还有时间追剧。她耐下性子当知心姐姐:“噢,你缺钱嚒。”   “砰”的一声,饮料掉在了地上,丁丽萍手忙脚乱地蹲下身子去捡,窘迫得恨不得能一直低着脑袋:“我……我不是故意的。”   王汀笑了起来,拍拍身边的椅子:“我又不会吃人,你怕什么啊。”   座椅微微晃动了一下,丁丽萍总算捡起了地上的塑料杯,抿紧了嘴唇,坐到了她身边。   王汀扭过头,认真看着这个浑身紧绷的姑娘,露出了笑容来:“我也不会看不起你。”   灯光流转,丁丽萍猛然抬起了脑袋,盛满了光芒的眼睛睁得大大,钉在了王汀的脸上,嘴巴也半张了开来。   王汀觉得眼前这姑娘此刻的模样,看着有点儿像鲶鱼,她忍不住笑了。   “这有什么啊。”手中抓着的吸管慢条斯理地戳着小金橘,她的声音听上去清清淡淡的,“你要是缺钱呢,就接着。你要是不差钱花,横下一颗心想不蒸馒头争口气呢,那就告到底。”   丁丽萍又本能地咬住了嘴唇,半晌才吭哧出声:“姐,要是你,碰上这种事,你会怎么办?”   吸管总算如愿以偿地戳进了小金橘中,看着跟糖葫芦一样。王汀心中十分得意,她没有抬头,声音听着轻快无比:“简单啊,我就耗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不是想出国嚒,一旦惹了官司立了案,我看她怎么走留学的手续。耗到她家耗不起的时候,自然就会主动加价了。等达到了我心目中理想的精神损失费,我再松口呗。”   丁丽萍忍不住开口打断了她的话:“那为什么不干脆告她,直接要求精神损失费呢?”   王汀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地铁站中来来往往的人群,唇角微微上翘:“我有个朋友是律师。她告诉我,站在律师的角度,她会鼓励我凡事用法律解决问题。但是作为朋友,不到迫不得已,她都不建议我走到打官司这一步。时间成本精力成本以及经济成本都太大,基本上只要你确定要去打官司了,你的生活就被官司这件事占满了全部空间,实在太累了。”   这话大概十分不中听,丁丽萍面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她不甘心地抿了下嘴唇,追问道:“也就是说,你不支持我打官司?”   王汀摇了摇头,拿串了一颗小金橘的吸管戳来戳去,企图将第二颗小金橘也串进去:“这事儿你自己决定。我只是告诉你,如果我是你,我会怎么做而已。打官司没那么简单。比方说诽谤罪必须属于情节严重的才能构成本罪。所谓情节严重,主要是指多次捏造事实诽谤他人的;捏造事实造成他人人格、名誉严重损害的;捏造事实诽谤他人造成恶劣影响的;诽谤他人致其精神失常或导致被害人自杀的等。这么个界限,事实上很难划清楚。你怎么认定情节严重?就算你自杀了,对方也可以找出种种理由说明你可能是因为其他事情自杀的。”   手机在口袋里长吁了口气,强调自己的功劳:“今天我很乖,没有抢话,还帮你查了两次法律条文。我要求回去以后看动画片犒赏我自己。”   王汀屈起了细长的手指头,轻轻敲了敲它,示意它不许自作主张。她伸出手来继续孜孜不倦地拿吸管戳着小金橘:“但是,你选择拿钱了事,也意味着你可能因此被她继续嘲笑。有些人爱造口业,法律却很难惩罚他们。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我没有完美的解决方案介绍给你。我只能徒劳地劝你坚强一点。两害相较取其轻,尽可能选择利益最大化的方案吧。”   年轻姑娘垂着脑袋,捏了下自己身上红棉服的下摆,她点点头:“姐,谢谢你。”   王汀摆摆手,笑了笑:“别客气,我也没帮到你什么。走吧,天不早了,你不是答应帮你舍友买水果么,赶紧去吧。”   丁丽萍点点头,起身要走的时候,王汀又喊住了她。   女孩惊讶地转过脑袋,王汀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这世上的人形形色.色。有人对你抱有恶意,同样的,也有人对你怀着善意。你放松一点,试着去接纳对你心存善念的人。见的人多了,有些事情自然也就看淡了。”   丁丽萍咬了下嘴唇,捏紧了手,轻声点头:“嗯,我知道了。姐,谢谢你。”   王汀不知道她究竟听进去了多少。心灵鸡汤泛滥的时代,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实在没有什么力度可言。   手机在口袋里老气横秋,明明是娃娃音却一派历经风霜的口吻:“人生的路要寄己走。”   王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它,插了只耳机,轻声调侃了一句:“你又知道啦?”   她转身准备刷卡进站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瘦高白净的男孩急急忙忙跑进了地铁站的入口,娃娃脸上全是惊喜的笑容,他扶着丁丽萍的肩膀:“太好了,你还没走。”   红衣女孩试图要挣脱他,窘迫不安地开口:“以后你别找我了,也别给我买吃的。我承受不起。”   男孩急了:“为什么啊?那个陈洁雅是不是?神经病!你别理她。专门趁着我不在欺负你。我给你教训她去!”   手机在口袋里头拼命闪着屏幕:“哎哎哎,王汀,你别走啊。我还没听完八卦呢!那个陈洁雅是不是暗恋这小帅哥,所以才故意针对丁丽萍啊?啊啊啊,最讨厌这种恶毒女配!”   王汀拍了下它的脑袋,脚步不停地刷卡进站,轻声呵斥:“小小年纪,怎么这样八卦,你还想不想回家看动画片了。”   动画片的吸引力比较大,手机委委屈屈地表示勉为其难接受了。它看着王汀沿着吸管戳开来的洞,直接撕掉了整个饮料杯的塑封,然后一脸坦然地拿着串了两颗小金橘的吸管往嘴巴里头塞;自认为是个粉红小公主的手机终于崩溃了,大喊大叫:“王汀,你怎么能这么不淑女,这么没风度!”   王汀不为所动,一鼓作气将杯子中剩下的柠檬片也塞进了嘴里。等将一杯饮料彻底扫荡干净以后,她才慢条斯理擦干净嘴巴,一边将完全空了的塑料饮品杯丢进不可回收垃圾箱,一边振振有词:“浪费食物才没风度好不好!”   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王小敏的手机气得屏幕直闪:“你不能这样啦!你这样会嫁不出去的!王小花给你搜集的什么样的女人才好嫁掉,你都忘了吗?我要告诉相机姨,让她教育你。”   王汀被这人来疯的手机吵的头疼,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地铁进站了。”   手机被她忽悠次数多了,总算吃一堑长一智,还记得拼命跳脚:“我不需要信号,别又说地铁里没信号不理我!”   王汀下意识地想挖耳朵,唉,怎么办?傻白甜学会动脑子就不好玩了。   此时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南城大学位置比较偏,地铁车厢中乘客寥寥无几。王汀坐在空荡荡的车厢里头,只得继续戴着耳机陪手机聊天。   手机屏幕一闪一闪,王小敏同学忘了嫁人话题,开始好奇心十足:“王汀,你怎么知道大家对贫困生苛责啊。你又不穷。”   王汀哭笑不得:“我还不穷啊,我连房子首付到现在都凑不齐。”   王小敏孜孜不倦:“不要转移话题,这不是一个概念。”   王汀叹了口气:“我穷过。我高三那年我爸生意失败,我们全家穷得只能住储藏室。穷人的尊严是最不值钱的。衣食无忧的时候,我总以为自己拥有的一切全是我父母以及我自己奋斗的结果。等真正经历了穷到连学费都拿不出来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困境。在赤贫的时候,奋斗都是事倍功半。”   王小敏怀揣着一颗无忧无虑的少女心,只能单纯地感慨:“好惨噢。”   “不惨了。”王汀看着扫了眼时间,轻声道,“起码我能上学,我能见世面。我已经是既得利益者了。”   王小敏兴致勃勃地给自家主人出主意:“王汀,你要不要下了班干脆去庙里当大仙啊?我看大仙都好有钱的,十块钱三盒的檀香标价八千八百八十八都有人抢着买。”   王汀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手机链子,也就是王小敏这样的少女心喜欢这种珠珠串串。她叹了口气:“别幻想了,公务员是不允许兼职的。我呢,只会在法律规定允许的范围内,发挥所长,好好挣钱。”   手机的娃娃音还没有传出来,王汀的头顶上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真的能通灵?”   黑黢黢的阴影落在了她身上,王汀猛地抬起了脑袋。不知何时,周锡兵已经站在了她座位前。她吓得魂都要飞出来了,整个人本能地想要往座椅背上缩。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她下意识地将手机塞进了口袋。   王小敏一颗粉粉的少女心,天真不知愁滋味,更加不懂人心险恶,正拼命地闪烁着屏幕呈现星星眼:“啊啊啊,声音好man好苏啊!王汀,拿下他!别缩头,他肯定是想摸头杀!哎——王汀,你干嘛不让我看帅哥。”   王汀警惕地盯着眼前的高个子男人,声音压抑不住心头的不悦:“周警官,你怎么会在这里?”   车厢微微地晃动着,周锡兵手上没有扶任何栏杆,却站得稳稳当当。他跳过了王汀的质问,反而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问题:“你真的会通灵?”   这节车厢中乘客寥寥,除了王汀以外,只有另一头坐着个年轻人,正插着耳机打手机游戏,口中不时发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眼。眼前的警察明明可以随意找到位子坐下,就连坐在王汀身边都行;他却坚持像座山一样屹立于她面前,脱了警服改套着藏青色大衣的身体在她头顶投下了大片阴影。   这个人非常擅长利用身型优势制造压迫感。王汀下意识地挪动了一下上身,努力让自己重新沐浴在车厢的灯光下。   “是的。”她昂着脑袋,强迫自己不去躲避让她不舒服的视线。白茫茫的节能灯光照着她的脸,笼出了一层朦胧的光晕,她的眉眼都模糊了起来。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等到下一站到站,打手游的年轻人也下车之后,他才再次开腔:“那么,你能不能帮我通一次灵,我有一位故人……”   车门合上了,王汀突兀地笑了。她摆了摆手指头,然后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轻轻地摇晃着脑袋:“真抱歉,周警官,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并不通鬼神。”   她的回绝来的又轻又快。周锡兵微微皱起了眉头,黑黢黢的眼睛落在她身上,略嫌方正的下颌角上的肌肉幅度很小地动了动。半晌过后,他又开了口:“那你通什么?”   王小敏是个声控,已经在王汀口袋里迷得神魂颠倒活像喝高了:“通固定资产啊,帅哥,我们王汀通固定资产。所有单价在两千块钱以上,使用期限超过一年,能在长期使用中保持原有物质形态的劳动资产和消费资产,我们王汀都通。”   地铁离开了站台,车厢微微晃动着。王汀伸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机,面上不露半点儿端倪,甚至看着还有点儿困惑:“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灵气吧。灵气聚集在哪里,我就通哪里。”   王小敏的立场一向坚定,原则重点看对象的颜值,它在口袋里头拼命闪烁着屏幕:“你欺骗帅哥,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口袋里头温度很快升高了,王汀被手机吵得头疼,忍无可忍掏了出来,在上面敲下一行字:“他是个陌生成年男性!!!”   王小敏被一连感叹号吓到了,眨巴着显示灯企图卖萌:“可是他是警察哎。”   周锡兵扫了眼她手机上的闪示灯,沉声问:“你的手机是不是出故障了?”   王汀手一抖,差点儿没将手机摔到地上。她下意识地就将嗷嗷叫的王小敏塞回了口袋中,态度坚定地摇摇头:“没事,我下载了个APP玩儿呢。”   地铁到站了,她站起了身,朝穿着藏青色大衣的男人点了点头:“抱歉,真不好意思,我帮不了你。”   灯光下,她笑容亲切,看上去真是诚恳极了。周锡兵的目光在她白皙的鹅蛋脸上瞬了瞬,最终也点点头:“没关系,不好意思,是我打扰了。”   王汀握紧了插在口袋里的手,强撑住气场不露怯:“是您客气了。”   车厢门一开,她就赶紧朝门外走。周锡兵跟在了她身后。   地铁在站台上的停靠时间极为短暂,很快门上的警示灯就“嘟嘟”响起。王汀回过头,目光直直盯着这个来意不明的警察。   周锡兵冲她颔首示意:“我送送你。”   车厢门在他们身后合上,王汀微笑着谢绝了警察的好意:“不用麻烦了。我几步路就到。”   轻微的碰擦声响起,地铁按时出发。行驶的轨道交通工具带起了冷冽的寒风,吹得警察竖起的短短发茬也朝边上微微倾倒,仿佛风吹麦浪一般。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王汀的警惕与抗拒,沉默地越过了浑身上下写满了戒备的年轻女性,丢下一句:“我送送你。”   站台上的温度要比车厢中足足低了好几度,王汀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一时间踌躇了起来。她压根就不是这一站下车。为了摆脱这个压迫感十足的警察,她才决定暂且下车避其锋芒,准备坐等下一班地铁再回去的。   王汀勉强挤出个仿佛肉毒杆菌打过头的塑料感十足的笑容,拼命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真诚一些:“不……不用了,真不用麻烦。”   地铁呼啸着驶离了站台,藏青色的大衣衣角微微翻飞,高大的身影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人民警察身体力行地表达着对群众的关心:“女孩子晚上一个人还是不太妥当。是我们工作疏忽了,才耽误了你时间。”   王小敏憋不住地心花怒放:“啊啊啊!他说你是女孩子哎!虽然你已经高龄二十八了,他这是睁眼说瞎话,可越是这样越证明他对你有意思啊!”   高龄二十八!睁眼说瞎话!王汀努力遏制住卸了手机电池板的冲动,死命想要阻止对群众关心过头的人民警察:“不用不用真不用,南城治安出了名的好。我对你们警察同志的工作非常有信心。”   前面的身形顿了一下,周锡兵停了脚步,转头朝她做了个手势。就在王汀暗喜他总算改变了主意的时候,男人又扭正了脑袋,继续朝楼梯上走:“动作快点儿吧,今晚天气不太好。”   王汀的脸一下子垮了,面色比天色更糟糕。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出了地铁口。沿着街道走了十分钟后,王汀看着这人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睛珠子一转,赶紧随手一指前面的小区:“我就住那儿。周警官,麻烦你了,谢谢!你也早点儿回去休息吧,祝你一路平安,今夜好梦。”   十字路口近在咫尺,周锡兵抬眼扫了眼小区大门,点点头:“我送你过去吧,没几步路。”   王汀:……好吧,麻烦你了,周警官。   两人过十字路口等红绿车的时候,地下通道匆匆忙忙跑上来一个漂亮姑娘,一路往前走一路打手机:“哎哟,我的姑奶奶哎,你怎么又丢钥匙了。行了行了,我到了,马上过马路。”   她话还没说完,身体突然被旁边冲出来的一个人撞了下,几乎与此同时,手上一空。女孩追着大叫:“抓小偷啊,抓小偷!他抢了我手机。”   迎面跑来的年轻男人差点儿撞到了王汀,幸亏周锡兵眼明手快,直接拽了她一下。王汀还来不及道谢,先面对面看清了追着男人后头的女孩的脸,是凌夕。在南城大学校园宿舍失窃案中,丢了一部苹果5手机的女大学生凌夕。 第5章 手机(一)   又是手机!   周锡兵瞳孔微缩,扶稳了王汀:“站好了。”   藏青色的大衣下摆一挥,他拔脚就追上去:“站住!警察!再跑我就开枪了!”   王小敏在羽绒服口袋中哇哇乱叫:“讨厌,变态!干嘛老盯着我们手机不放啊,我们手机招谁惹谁了?王汀,快快快,追到了让帅哥揍死他!哇哇哇,有枪,好惊险好刺激啊!”   雨已经停了,马路上的积水反射出的光晃的人眼睛发花。王汀跑了不到三分钟,就觉得快喘不过气来了。她从小到大八百米成绩都是低空飞行,全靠拼人品过硬才通的关。   王小敏随着羽绒服的下摆来回摇晃,跟身在湍流中小船上一样,颠的它晕头转向的“哎哎哎”个不停,也没忘了拼命地给王汀打气:“加油!加油!王汀你最棒!快快快,追上他!”   强制上岗的人形交通工具气得伸手拍了下这熊孩子,真以为人生是拍电影,可以无数次NG重来呢!她咬紧了牙关,赶紧跟在周锡兵后头拼命追。   抢手机的贼显然对附近的地理环境非常熟悉,人在湍流不息的车水马龙中穿梭,竟然一点儿阻碍都没有。反倒是吓得生怕遭遇了碰瓷的司机连忙踩刹车,造成了两辆车追尾,一辆车擦碰的交通事故。一时间,街上乱成了一团。司机的叫骂声跟交警的呵斥声此起彼伏。   制造了这场混乱的手机贼就在这样的忙乱中,事了拂衣去,悄无声息地跳下了主干道,直直冲进旁边的巷子里头,身影一晃,消失了。   地铁口附近朝东没几里地,就是南城的老城区,足有好几百年的巷子千折百绕,既是羊肠小道也是扑朔迷宫。路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纵使雨已经停了,天气似乎也没有更好一些。昏黄的灯光能够照亮的范围极其有限,大片暗黑的阴影下头不知道藏匿了多少魑魅魍魉。   周锡兵皮鞋踩在巷子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四下环视,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周围。犬牙交错的小巷通常是犯罪分子最好的隐匿场所,他们一般都会在熟悉的地点作案,然后凭借地利优势逃之夭夭。   王小敏又亢奋又紧张,缩在王汀的口袋里头,娃娃音都打着哆嗦:“哇哇哇,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这死孩子!王汀伸手敲了下它的手机壳,抬头看四周,死马当成活马医一般地叫唤:“那个,看到的赶紧说话,刚才那个强盗到底藏在哪儿了?知情不报,等同窝藏。”   空荡荡的巷子里头只有呼呼的风响,她的声音被墙挡了回来,形成的回音孤零零的,分外可怜可笑。   周锡兵不悦地皱了皱眉头,停下了脚步。他转头扫了眼王汀,不明白这自称能通灵的姑娘为什么硬要跟上来。老老实实同那个两次都丢了手机的女学生一起,待在光线亮堂人又多的地方,难道不好吗?   然而此时,他已经不方便让王汀再退回去。毕竟这当街抢手机的犯罪分子还不知道潜藏在何处,况且万一是团伙作案的话,她独自一人离开,反而会有危险。   热心群众热心过头了也是个麻烦。   周警官轻咳了一声,吩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姑娘:“你跟紧点儿我。一会儿保护好自己,别逞强。”   跟着跑过来的时候,王汀的注意力全放在前头的贼身上。等停下了脚步,身子让寒风一吹,她顿时冻得忍不住牙齿上下打寒颤。小巷子里头通风,夏天是消暑纳凉的好地方,眼下进了冬天,北风那个吹,没有雪花也冰冰冷透心凉。她发热的脑袋挨了冻立马降温,心底惶恐与不安也随着涌现了出来。   好端端的,她怎么冲动了,大晚上的竟然狗胆包天跟着警察追小偷。想挣见义勇为奖金也不用选风险系数这么大的啊。   肾上腺素一旦下降到正常水平,王汀立刻半点心理负担都没有的怂了。她吸了吸鼻子,战战兢兢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忍不住朝周锡兵靠近了一点,又大着胆子重复了一遍:“到底谁看见了?赶紧说话。”   巷子里头静悄悄的,鬼影子都没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浪的黑猫跃上了墙头,姿态傲慢地睥睨众生,绿莹莹的眼睛在昏暗的路灯下格外醒目。猫咪盯着两人看了半天之后,发出了一声“喵”,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就在王汀忍不住要干咽唾沫的时候,黑猫大尾巴一甩,扭着屁股走了。   周锡兵闻声回头,只看到了黑猫傲慢离去的背影,他不由自主沉下脸来。这位所谓的通灵师对着空气莫名其妙地絮叨了两回,收获的就是一只黑猫叫。难不成她是在召唤黑猫通灵?作为警察,周锡兵本能地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王汀面上肌肉抽搐,吓得嘴唇的血色都褪的一干二净。她眼巴巴地看着黑猫踩着模特步走远,简直要双手合十含泪目送这位猫大爷离开。   从古到今各路传说都强调一件事,黑猫邪性啊!轻易惹不起。她就想找个能搭理她的固定资产问问小偷的方位,可一点儿也不想招来什么邪灵。   王小敏蜷缩在羽绒服的口袋中,十足一朵温室中的娇花,一点儿也不晓得什么是害怕,还天真无邪地摇旗呐喊:“王汀,你这是见义勇为噢!让那美女给你写表扬信送锦旗,年底单位评优肯定是加分项。说不定明年你就要升职称了!升职就能加薪!等有了钱,你带我出去旅游好不好!”   想得倒挺美!王汀还没出手敲它,边上的围墙突然瓮声瓮气地开了口:“真庸俗!见义勇为难不成是为了得到好处?果然是世风日下雷锋精神都被糟蹋了。你跟人说什么话?你这孩子是不是心理有毛病?”   王小敏出离愤怒,拼命闪着屏幕证明自己是一只见过了世面的手机:“什么呀!我就爱跟人说话,你个少见多怪的老菜帮子。王汀,王汀,我们一起diss它!”   一向物尽其用的王汀听到本地固定资产的声音顿时喜上眉梢,哪里还有功夫理会窝里横的怂手机,赶紧敲着围墙问:“刚才跑进来的那个瘦子躲哪儿去了?”   围墙上淅沥沥地落下了几滴雨水,身为某老牌国企职工家属区一部分的围墙,恨不得能飞出几块砖头来表达自己的惊讶。它结结巴巴召唤娇声娇气的手机:“哎,小东西,你跟这个人是不是疯一块儿去了?怎么老想着人跟东西说话啊!”   王小敏骄傲地亮起了自己的警示灯,得意洋洋地宣称:“说你见识少还不承认!我们家王汀可以跟我们说话的。我跟你说啊……”   王汀敲手机壳子,王小敏这爱炫耀的毛病好不了了!她伸手摸了摸围墙,跟这位固定资产界的重量级物品打商量:“麻烦你告诉我一声,他躲哪儿去了,这人抢了一姑娘的手机。”   王小敏“呜呜哇哇”的神助攻,不停地催促围墙:“快快快,你说呀!大叔!那个家伙居然抢漂亮小姐姐的手机哎。快点快点,他臭死啦,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我的姐妹肯定快被熏晕啦!”   围墙嗤之以鼻,十分不屑的样子:“她既然能跟我们说话,直接喊那手机不就行了吗?”   王小敏将屏幕闪成了“鄙视你”的手势,一副“我怎么跟个智障说话”的语气:“你笨死啦!王汀只跟固定资产说话。那只手机是私人物品,又没有入固定资产账,怎么能跟王汀说话呢。只有我这种公家买的,进了账目的才能跟王汀说话!那个手机电池板下了,我都喊不到它啦。”   周锡兵听王汀一直敲着墙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干嘛。他轻咳了一声,终于忍不住提醒:“别说话,他会听声判断我们位置的。”   墙头落下了几滴水,王汀缩回了抚在冰冷的砖块上的手,转头看警察:“他在巷子左边拐角的缝隙里。”   周锡兵瞳孔猛的一缩,手也握紧了。他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冲王汀点点头:“你在边上看着,注意自己安全,有事就大叫。”他抬起脚来往左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缓缓走到巷子拐角处。墙边的路灯坏了,周围全是大片阴影,人眼能见度极低。王汀故意喊了一句:“他肯定是在右边,刚才我看到右边有影子晃动。”   黑暗中发出了“嗯”了一声,周锡兵像是认同了她的说法,作势朝右边迈脚。皮鞋刚踏上地面发出声响,他突然身子一转,猛的朝左边拐角的缝隙冲去。抢手机的贼还没来得及悄悄松口气,迎头就是突如其来的手,快如闪电地捏住了他的肩头。手机贼大吃一惊,连忙想要躲避,已经被人扣死了肩膀,铐上了一只手铐。   小偷.情急之下,手跟变戏法一样,一翻一转,手机就从袖子中滑了出来,直接落到手上随意一抛,那价值好几千块钱的长方形资产就直直朝墙头飞去。   王汀本在旁边做壁上观,见状一声惊呼,立刻跳起来挥手想要接住手机。   大约是人逼到了极点就能迸发出超乎寻常的力气,那小偷手被铐住了竟然死命朝前一扑,张嘴就咬王汀垂在口袋边上的左手。   王汀惊慌失措,身子本能往后面退,扬起的右手挥上了被抛出去的手机,原本已经要握到的手机又一次被抛高了。然而王汀已经顾不了这么多。小偷的牙齿磕到了她左手握着的手机身上。娇滴滴的王小敏立刻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救命啊!王汀,坏人要猥亵我。”   周锡兵一个卷腕,扣死了小偷。王汀又气又怒,趁机抬腿就往对方心窝子上踹了一脚。   小偷是彻底制服了,被偷的手机却二次借力,直直飞过了墙头,完全不知所踪。   王小敏惊呆了,连哭都忘了。那画面太美,手机宝宝不敢看。   周锡兵面沉如水,死死扣紧了小偷,警告道:“老实点儿。”   两人押着小偷,赶紧绕过墙去找手机。先前跟王汀搭过话的围墙主动开了腔:“别找了,丢进下水道了。”   今天下了一天雨,下午时更是雨流如注,直到天黑了才停下。到现在路上积水都不少。手机冲进了下水道,还能上哪儿去找。   两人站在窨井旁,盖子不知道被谁偷走了,黑黢黢的窨井仿佛黑洞一般,似乎什么东西一旦吸进去,就再也出不来一样。哗啦啦的流水裹挟着落叶跟其他各色物品垃圾,义无反顾地冲进了窨井,一去不复返。   瘦的跟只猴一样的小偷见状眼睛一亮,神情立刻松快了下来。双颊深深凹陷的脸上浮出了得意洋洋的笑,他还不忘恶人先告状:“干嘛啊干嘛!我就在路边蹲着歇会儿,招谁惹谁了啊!别以为你是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法律保护我们公民的人身安全的!还有你,别以为女警察打人就不是打人了。”   周锡兵二话没说,手一抹,捋起小偷的袖子,麻杆般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新旧不一的针孔,有的地方甚至已经溃烂了。王汀扫一眼就明白了,这是个粉呆子,已经发展到静脉注射的程度,属于瘾头极重的那种。   小偷惊慌失措,死命想要将袖子捋下来,口中结结巴巴地否认:“我已经戒掉了,上个月出的戒毒所。社区里头跟派出所都有备案呢!政府还不允许犯过错误的人民群众改过自新了?”   王汀扫了眼针孔,就这新鲜程度,扎针时间估计都不超过几个小时,还上个月呢!   周锡兵没理睬他的辩白,直接打电话给了辖区派出所办理交接。   派出所的民警到达现场速度极快,其中一人跟周锡兵相当熟悉的样子,见到他就笑:“哟,咱周哥典型的柯南体质啊,人走到哪里都是破案立功。”他压低了声音,笑容大有深意,“怎么样?这回在南山街道派出所走个资历,等回市局就该升职了吧,哥你到时候可得请吃饭啊。”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先把人带回去审问清楚了吧。”   民警的目光这才落到了王汀身上,赶紧拍自己的脑袋,“哎哟,是我们工作不到位,这都耽搁周哥跟嫂子约会了。”   王汀抿了下嘴唇,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周锡兵眉头微蹙,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别胡闹,热心群众见义勇为,别忘了给人家申请奖金。”   办案民警笑得暧昧,连连点头:“一定一定,人民群众支持我们警方工作,一定要积极鼓励,重点奖励。法治社会,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公民。”   王小敏已经忘了被坏人咬到的恶心,在羽绒服口袋里头笑得跟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简直开心地想要原地转圈圈,一口娃娃音欢快活泼得过了头:“哎呀呀,王汀,大家都说你们很配啊!”   王汀毫不犹豫地作势要关机。王小敏立刻委屈兮兮地撒娇:“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啦。”   民警转头看还在同事手上企图狡辩的小偷,态度就如这冷飕飕的寒风一般凛冽了:“老实点!三猴子,你什么情况我们还没数儿吗?老实交代问题,我们还能从轻处理!”   瘾君子小偷原本还想给自己找理由开脱,被他眼睛一瞪,吓得立刻缩头耷脑,不敢吭声了。   人员交接一完成,王汀就跟着周锡兵一块儿去找凌夕,好带这倒霉的姑娘去派出所做笔录。第二次丢了手机的人还等在原地,旁边有个穿大衣的女孩子正安慰她:“没事儿没事儿,破财消灾,只要人没事就好。等咱们上了新,挣的钱肯定能买十部八部果7plus。”   口气不小,有土豪的风范。王汀唇角微翘,笑容都上了面颊,愣是在通往眼周的路上中断了。她脸色一变,跟凌夕说话的妹子声音怎么这样耳熟。等走近一看,王汀顿时皱起了眉头,眼前这位帽子口罩围巾全副上阵,裹得跟银行抢劫犯一样的姑娘,可不是自己的一母同胞的亲妹妹么。   王汀板起了脸:“王函,你怎么在这里?”   圆眼睛姑娘闻声浑身一抖,颤颤巍巍地转过了脑袋,小心翼翼露出个讨好的笑:“哎,姐,好巧啊!” 第6章 手机(二)   王汀一点儿也不觉得大晚上的在街上巧遇自己妹妹,有什么好惊喜的。   出发去派出所的警车上,王函还在企图证明自己的人品值绝对过关:“我也不是老掉钥匙的。真的,我发誓,我今天钥匙真是塞在大衣口袋里头的。我还揣了十块钱拿钥匙压着,准备买糖炒栗子的。街头那家老太太只认现钱,微信支付宝一概不懂。你们看,我十块钱还在呢,钥匙不知怎么的就没了。”   王汀沉默地看了她一眼,王函立刻吓成了旧社会里婆婆面前的小媳妇,鹌鹑一样缩着脑袋,再也不敢吱声。   直到进了派出所大门,王函才敢背着自己亲姐跟凌夕杀鸡抹脖子的打手势。后者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连连摆手示意她自求多福。   王汀转头扫了眼王函,可怜的妹妹顿时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身子都矮了半截,点头哈腰地跟在了自家姐姐后头。   绰号“三猴子”的小偷跟民警磨叽了半天,总算吱吱呜呜承认自己抢了凌夕的手机。他从戒毒所出来以后没多久,就跟以前的狐朋狗友混在了一起,很快又复吸了。手上没钱,三猴子便将主意打到了偷手机上头。瞄准了正在打手机的女孩子下手,只要抢到了就跑,南城老城区地理环境复杂,追起来不容易,十之八.九都能得手。   “警察同志,我真没想抢她的手机的。不是主观故意犯罪,就是脑子不清爽,一下子懵了。那个,就是那个抽了以后脑子不好使。”三猴子挤眉弄眼,两只老鼠眼睛滴溜溜地乱转,眼里头的精光却跟蒙了层灰一样。   派出所地方不大,王汀人在外头等待隔壁办公室凌夕做笔录的时候,还能听到审讯室里头警察拍桌子的声音:“老实交代,谁让你去抢的手机?”   王函站在自家姐姐面前十分没有底气,眼睛都不敢沾到王汀的脸,主动从饮水机里头接了杯温水,讨好地递到她手边:“姐,喝点儿水吧。”   王汀不为所动,眼睛根本不离开妹妹的脸:“今天多少号?距离考研还有多少天?”   王函的苹果脸彻底垮了,她悻悻地坐到了她身边。穿着亮片打底裤的腿一晃一晃的,灯光照在上头反射回来,刺得王汀眼睛都疼了。当姐姐的人刚想呵斥她坐没坐相,哪知道这才是预告片,重点戏肉雷霆一击还在后头,王函嘟囔着:“我不想读研。”   这一声入了耳,比审讯室里头的呵斥更响亮。王汀腾地冒起心头火,深呼吸两次才勉强压下去。王函也是个大姑娘了,要面子,公众场合,她不能让妹妹难堪。   王汀勉强调整好面部表情,做出促膝长谈的姿态:“你的专业不考研的话,怎么找工作?你怎么不去人才市场招聘网站上看看,起步价就是硕士打底。除非去偏远地区,好一点儿的小学都不要本科生。在学校里,你完全可以觉得自己经天纬地之才牛气冲天。等毕了业,你就知道你能拿出手的不过那薄薄几张纸!”   派出所的过道中,空调的暖风吹不过来,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王函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跟蓝色联排座椅上有牙齿咬她屁.股一样,扭个不停:“我不想再上学了。熬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也不喜欢当老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自己都不爱学习,干嘛还要坑人家孩子呢。”   王汀气不打一处来:“你不喜欢当老师,那你当初高考干嘛选师范呢?”   捂着眼睛的手放下来了,未来的祖国园丁露出了张生无可恋的脸:“那我不是被老师祸害惨了,想当校长报复回头么。”   王汀被自己妹妹给气乐了。她一直怀疑自己之所以能够忍受王小敏这么个矫情.事儿精的手机,全是因为她人生前二十多年已经有个善变的妹妹打底子。王汀按压住自己手指头点上妹妹脑门的冲动,试图心平气和:“那你打算干嘛呢?你总要工作啊!”   过道里头挺冷的。王函悻悻不乐地任凭她姐帮她裹好围巾,不服气地嘟起了嘴巴:“谁说我不工作了。我现在不就在开网店挣钱么。我跟你讲啊,姐,双十一我们店里头出了两个爆款啊,生意可好了!”说到后面,她眉飞色舞了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掏出手机想给她姐看战况。结果一对上她姐的眼神,网店店主立马怂了,又沦为蚊子哼哼,“我真没打算啃老。”   王汀看着妹妹不敢跟自己眼睛对视的样子,沉下了脸,冷声道:“我不反对你业余时间开网店挣钱。但你也该有一份稳定工作,最好是旱涝保收的那种。你今天生意好,明天呢?开网店的人那么多,真正能挣钱养活自己的又占多少比例?眼下可以,十年二十年以后呢?人不能光看眼前。”   这话算是踩到了猫尾巴,王函瞬间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带动的联排椅也跟着晃动了两下。她烦躁地拉了拉脖子上的围巾,闷声道:“姐,你不能这样!你总不能因为当初爸生意失败就对从商心存偏见!爸妈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搓了把疲惫的脸,声音淡淡的:“你就当我有偏见吧。王函,我告诉你,我这辈子都不想让你经历吃了上顿愁下顿的日子。”   审讯室的门呼啦一声开了,打破了两姐妹间僵硬的气氛。民警押着三猴子出来,恨声道:“你小子早点儿交代不就完了,净耽误事情。”   已经开始打呵欠流眼泪的三猴子精神涣散地哼哼唧唧:“我哪里知道有那么多门道啊。接订单干活,我就是随手接了个买卖而已。”   王汀转过身,目光落在最后出门的周锡兵身上。日光灯灰扑扑的光线下,他面沉如水,眉心起了淡淡的褶子,显然谈不上心情愉悦。   王小敏作为资深颜控八卦王,连蹭派出所的WiFi看动画片都顾不上了,硬是要跳出口袋来。她晕晕乎乎地跟王汀表达自己泛滥成桃花汛的少女心:“哎呀,警察哥哥真帅,连皱眉的样子都是那么的有味道。”   这论断显然是带了粉丝滤镜,王汀只能说这人皱眉的模样会让人忍不住主动想要上前问一声“怎么了”,而不是怀疑他偏头痛。   周锡兵对着王汀疑惑的目光,意味不明地点了点头,直接转过脸请求办案民警:“帮个忙,监控录像调过来也给我一份。”   民警立刻撞了下他的肩膀,相当熟稔的样子,满口答应:“你放心,咱们谁跟谁啊。多谢周哥鼎力相助,为咱们横山街道的良好治安发光发热。哎,周哥,什么时候市局再从下面选调人,你提前打个招呼啊。我在下面这几年,还是觉得待市局实习的时候最带劲。我还想参加选调试试。”   周锡兵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应声:“一定,要有消息我肯定提早跟你说,到时候你好好准备。”   王函的圆眼睛灵活地转来转去,朝自己姐姐使眼色,笑得贼贼的。她凑近了姐姐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哎,姐,你们升职进总局也要这样啊?”   王汀拍了下妹妹的脑袋,示意她在外面多看少说话。   隔壁办公室的门开了,凌夕总算结束了漫长的笔录流程,满脸萎靡地走了出来。   民警跟同事打了声招呼,朝凌夕露出个无奈的笑容:“下次小心点儿吧。现在手机掉进了下水道,我估摸着就是捞出来也得报废了。看这天气,人掉进去都不一定能拉出来,别说是个手机了。”   这安慰实在干瘪没内涵。凌夕叹了口气,自我调侃道:“哎哟,看来这水逆还没过去啊,我得去烧两柱香拜拜。”   王汀摸了摸耳朵,裹紧了围巾。都说国人见神拜神见佛拜佛,果然没错。西方占星学里头的水星逆行也能靠寺庙里头的神仙化解。难怪各路大仙都有市场。   周锡兵沉吟了片刻,抬眼看凌夕:“你的手机里头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啊?”凌夕茫然地摇头,“我不知道啊。应该没有什么啊。我怕丢手机,所以里头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周锡兵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最近你注意点儿,最好晚上不要单独外出。快到年底了,事情就会多一些。”   凌夕赶紧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应下。   一行四人走出派出所大门的时候,王函才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哎哟,完了,凌夕,你手机掉进下水道,那咱们还怎么修图上新啊。要命啊,再不上新的话,双十一好不容易占据的那点儿优势就要被人抢走了。”   凌夕撞了下她的肩膀:“马后炮,慢三拍。放心啦,我同步上传云存储了。要是影响了我上新,我找他拼命!”   外头的天色黑沉沉的,街面上的灯火也点燃不了天空的暗淡。王汀沉着脸催促妹妹:“走吧,动作快点儿,我送你回学校。”   王函立刻缩下了脑袋,臊眉耷眼地一副小可怜样儿,嘴巴里头支支吾吾的:“姐……你,你先跟你朋友,哎,周大哥,你们先回去吧。我……我还有包裹要打。”最艰难的话出了口之后,王函说话也顺畅了,近乎于理不直气也壮,“明天一早快递就来收货了,今晚要是不把包裹整理好,我们就要延期了,会被投诉的。”   她话没能说完,眼前就杵着个手机屏幕,王汀点着时间,强压下火气:“你看现在都几点了?”   这下子,王函连头都没办法在姐姐面前抬起来了。   王小敏刚想娇声娇气地抱怨手机宝宝也怕冷,不要吹冷风,就被王汀的眼神吓得静音了。   凌夕见状赶紧朝王函使眼色,将她往王汀面前推:“好了,你先跟你姐回去吧。今晚我来打包。”   “不行!”王函立刻急了,连连摇头拒绝,“咱们说好了的。你又要设计又要打板还得修图,已经够累了。”   两个姑娘推来推去的结果是,剩下的两位已经参加工作的人士也跟着她俩一块儿去工作室,将预备明天上午发货的包裹打包好。   工作室开在了居民楼里头,也没有挂牌子,就是简单的小两居。客厅倒是不小,满满当当的全是挂衣服的栏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得睁大了眼睛仔细找。王函指着三个架子上挂满了的衣服,美滋滋地朝自家姐姐炫耀:“姐,你看,就光是明天一天,我们就要发出去这么多件。”   王汀默默地扫了她一眼,可怜的妹妹总算迟钝地反应了过来,衣服越多就意味着他们眼下的工作量越大。   王汀没理会缩头耷脑的妹妹,径直掏出手机,拨了刚从街道派出所民警手中拿到的电话:“喂——邹师傅啊,麻烦你了。我问杨警官要的您号码。家里头的防盗门钥匙丢了,想麻烦您过来换个锁。真不好意思啊,大晚上的麻烦你了。”   王函瞪大了眼睛,立刻想要拒绝:“别,姐,你太夸张了。我钥匙说不定就忘在宿舍抽屉里头了,明天我回去再找找看啊。哪至于要这么着急忙慌地换锁呢。”   手机挂了,王汀一点儿也没有跟妹妹商量的意思:“这钱我掏,花钱保平安。”   王函气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也高了八度:“姐,你什么意思啊!我难不成还掏不起换锁的钱不成?你就是神经过敏,紧张过度!你是不是要把我放在婴儿保温箱里头才自在啊!”   屋子里头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凌夕伸手拽了拽王函的袖子,示意她跟姐姐服个软,反正换锁也不是坏事儿。   王函的圆眼睛里头噙着水光,女孩子狠狠扭过脑袋:“这不是换锁的事儿!她就是不尊重我,想要掌控我的生活!”   空气一下子跟忘记了如何流动一般,僵在了原地,半点儿都不动弹。王汀闭了一下眼睛,显露出疲惫的迹象。她非常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跟自己妹妹争执,于是做了个手势表示妥协:“好的,我道歉。王函,我承认我态度有问题,请你原谅我。但是,防盗门锁必须得换。”   王函委屈地撇了撇嘴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貌似两人之间的争执,服软的是她姐,可她清楚还是自己输了:“你老这样,永远都有但是。”   王汀笑了笑,伸手摸了下妹妹的脑袋:“OK,我的错,我努力改正。”   王函别扭地挪开了头,不想让自己的姐姐碰。原本有点儿缓和的气氛,又随着她这个举动凝滞了下来。手机在口袋里头颤巍巍地开了腔,试图缓和气氛:“那个,你们要不要一起看《樱桃小丸子》啊。很好看的。”   没有人理会可怜兮兮的手机,包括唯一能够听到它说话声音的王汀。最后还是周锡兵开口打破了沉默:“动作快点儿吧,你们也好早点休息。”他主动朝里面走了两步,抬眼看两位年轻的网店店主,“我能做点儿什么?”   就像是按下了一个关键的按钮,屋子中的空气重新流动了起来。凌夕朝王函眨眨眼睛,赶紧做出安排:“周……大哥,你跟王汀姐一块儿叠衣服打包吧。王函,你去贴单子,我来负责核对订单。咱们加油!争取早点儿搞定战斗!”   网店卖照片的成分要大于衣服质地本身。这些刚从厂里头拿出来的衣服都有股怪味儿,即使开着空气净化器都让王汀觉得十分刺鼻。王小敏却丝毫不受影响,一个劲儿地东看西看,不停地大呼小叫:“王汀,王汀,这件蕾丝裙子好好看。你拿一件穿啊!”   王汀暗地里翻了个白眼,大冷的天她穿蕾丝裙子,她跟自己的身体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王函突然站起身,沉着脸往房间去了。王汀忍不住想问王小敏,她刚才有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吗?不至于吧,她已经困到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好了?   “给你!”厚厚的棉口罩塞到了王汀鼻子底下,王函一副看不上眼的表情,“戴着吧,别到时候打喷嚏又说是我家衣服的锅。”   王汀笑了起来,顺手掐了下妹妹气鼓鼓的包子脸。对方立刻嫌弃地挥手拍下,她才不是小孩子呢。王汀的心情好极了,顺手从一袋口罩中又扒出一个,塞给了周锡兵:“你也戴口罩吧,对呼吸道好。”   口罩在她手上待了大约五秒钟的时间,周锡兵才跟反应了过来一样,道了声谢,接过去。   王小敏心花怒发,满屏幕下起了流星雨:“对对对,就是这样。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一定要积极主动寻求自己的幸福!啊——王汀,不要关我,我还想接着看动画片。”   屋子成了临时车间的流水线作业,所有人都动作迅速地完成着在自己手上的工作。架子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少了,地上堆放着的包裹一摞摞的多了,很快就占满了一角。王汀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切换成晚上十一点零五分。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催促周锡兵:“周警官,你先回去吧。明天还得上班呢。”   凌夕跟王函也赶紧开口:“对对对,谢谢你啊,周警官,真是辛苦你了。哪天你休假,我们一块儿吃火锅吧。”   周锡兵看了眼王汀,点点头:“嗯,走吧,没几步路,我送你回去吧。”   整间屋子的空气突然安静,除了王小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戏精拼命尖叫:“啊啊啊,王汀,他肯定是想追你。”   王函与凌夕面面相觑,凝视对方的眼神千言万语。前者赶紧打扫卫生,后者则立刻开了电脑准备修图。两人都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忙,你们自便”的架势。如果她们的耳朵不竖得那么尖的话,显然举动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王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狠狠瞪了眼扫个地都不忘冲自己飞眉毛的妹妹,转头冲周锡兵微笑:“周警官,你太客气了,真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周锡兵抬脚就要往屋外走,回首催促王汀,“快点儿吧,现在地铁已经停了,这么晚,出租车也不好打。”   王汀一时语塞,尴尬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显而易见,她先前提早下地铁想要甩开对方的打算,已经被对方知晓的一清二楚。 第7章 手机(三)   夜色已深,大冬天的马路上冷风嗖嗖,连车辆都少的可怜。王汀在网约车平台发了订单,过了十分钟还是没有人接。周锡兵也没能在路口拦到出租车。两人只能另作打算。   街上静的很,只有王小敏暖暖和和地蜷缩在口袋被窝里头,各种天真烂漫:“啊啊啊,王汀,跟帅哥一起漫步在星光下,是最好的增进感情方式。”   王汀抬头瞅了眼黑黢黢的天,就这天气,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下雨了,还漫步星光。   “骑车吧,走过去太晚了。”周锡兵走向了路边停放的共享单车,刷了手机APP扫二维码。   王小敏已经要乐癫了:“啊啊啊,在自行车后座上大笑,《甜蜜蜜》!经典桥段!”   做梦吧!共享单车根本就没有后座能够带人。周锡兵掏出了手帕,仔仔细细擦干了车坐垫,然后推到了王汀:“你会骑车吗?”   王汀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脸藏在口罩后面瓮声瓮气:“会。”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又扫了另一个品牌的共享单车,跨坐上了车垫,“我们走吧。”   十一月下旬的寒夜冷风中,王汀就这么吭哧吭哧骑着自行车往回赶。王小敏在暖和和的羽绒服口袋里各种陶醉地喊浪漫。骑在车上的人纵使全副武装,也自觉要冻成冰棍了。王小敏还在叽叽喳喳地催促自家主人:“王汀,王汀,说话啊,你要积极主动点儿找话题。”   王汀好几年没骑过自行车了,需得两手扶着车龙头才不至于骑的歪歪扭扭,实在腾不出手去教训王小敏。这种天气骑着自行车跟人聊天?一开口就是一嘴巴的冷风灌进肚子,这得多恨自己的身体才能张的开嘴啊。   好在两个轮子虽然操作起来十分虐,总要比两条腿给力。王汀骑了二十多分钟,人总算到了单位门口。她觉得短期内她都不会再想骑自行车了。   单位大门不显山不露水,就两个长方形的牌子竖着挂在两边。周锡兵看了眼路灯下的招牌,微微蹙额:“你住在单位?”   这种天气骑车,就是戴了手套也挡不住无孔不入寒风。王汀的手跟针扎了一般疼,赶紧揣进口袋里头防止生冻疮。她呼出一团白色的雾气,轻声喟叹:“周警官,白天是我正常的工作时间。”   是谁,让她好端端的在外头奔波了一整天?   周锡兵冲她点了点头:“谢谢你,不好意思,今天麻烦你了。”   暗地里邀功的热心群众冲周警官露出个笑:“积极配合警方行动,是我们市民应尽的责任。”   “滴”的一声响,王汀用工作卡刷开了单位大门。   值班保安从窗户里头露出半张脸,咧着嘴冲王汀笑:“哟,是王汀啊。这么晚还来加班啊。”   王汀笑容满面:“不好意思,打扰了啊。明天有个文件要交上去,我临睡觉才看到微信。”   周锡兵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别:“晚安。”   王小敏在羽绒服口袋里头激动地打着哆嗦,娃娃音颤抖不已:“快快快,摸头杀,捧脸杀、壁咚、公主抱,啊啊啊,不会强吻吧。哎哎哎——警察小哥哥,你怎么走了啊。啊啊啊,肯定是保安大叔电灯泡坏事。”   王汀朝周锡兵挥挥手,转头狠狠弹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王小敏,我要送你去清理内存!”   手机立刻开始闪烁显示灯卖萌,语气无辜极了:“人家只是担心你孤老终生啦,人家爱你噢。”   深夜的单位安静极了,只有几盏路灯像是在等待她的归来。王汀从口袋中拎出了手机,唇角浮现阴险的笑:“王小敏,人家是形容人的!”   王小敏立刻在屏幕上显示出心碎的图标,“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讨厌啦,王汀,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王小花还有相机阿姨,它们肯定会帮我出气的。”   “噢。”王汀笑成了一朵塑料花,“呵呵,好期待噢,我好怕怕噢!”   钥匙一插进门锁,里头电脑就开始“嗡嗡嗡”的大呼小叫:“不得了啦,有贼闯进来了,贼还配了钥匙。”   防盗门瓮声瓮气地喝止对方:“别吵了,王小花,是王汀。”   王汀人还没来得及踏入办公室,手机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她口袋中闪个不停:“王小花,相机姨,王汀今天欺负我啦!”   相机锁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声音传出来格外的闷声闷气。它先问了声王汀外头天怎么样,又催促空调快点儿打开,给她暖暖身子。等忙完了这些后,它才有空搭理正在跟电脑叙说王汀有多可恶的手机:“噢。”   王小敏正跟王小花义愤填膺呢,听到一声“噢”,顿时兴奋地跟电量过剩一样:“对啊对啊。”它眨巴着显示灯伪装星星眼,等待批判大会的下文。   空气沉默了三秒钟,王小敏开始不满地叫唤起来:“相机姨,你怎么不理我!”   相机的语气温和又无辜:“我理过你了啊。”   空调跟办公桌都笑了起来,电脑也“咯咯咯”响个不停。手机恨得电池板的温度都不对劲了,咬牙切齿地吼电脑:“王小花,我要跟你断交!”   王小花不为所动:“噢,反正我们是电子姐妹花,假的很。”   王汀也被逗乐了,伸手弹了下手机:“好好歇着吧你,就你话多。”   相机跟电脑一起催促王汀赶紧去刷牙洗脸。她办公室旁边的卫生间有热水器,刚好可以洗漱。王汀冲澡的时候,热水器跟她聊天:“你怎么又不回去啊?你舍友又带男朋友回去了?”   王汀困得打呵欠:“不是啦,今天忙的太晚了,回去吵到别人不太好。我也懒得折腾,明天早上会爬不起来的。”   热水器喷出一股白茫茫的水雾,仿佛是鼻孔出气:“切!就你怂!明明你们宿舍有规定不允许带异性回去住的。今晚是迟了,那么前面一个礼拜呢?”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花洒:“前面我不忙着加班么。我去帮派出所破案,落下来的工作还不是得我自己加班做。好了好了,都是房价惹的祸。等我攒够了首付,买了自己的房子就好了。都是一个系统内的,互相体谅一下吧。”   旁边的坐便器发出了一声冷哼:“男人没钱买房子不会自己租啊,赖在女朋友的宿舍算怎么回事?谁是违反规则的那个,他自己心里头没点儿逼数么。”   王汀赶紧喊停,苦笑道:“房租不便宜啊。刚毕业在外头打拼,肯定能省点儿是点儿。好了,就此打住。我就是想多陪陪你们。”   热水器跟坐便器齐齐发出嘘声,十成十的不屑一顾的高冷姿态。   王汀忍不住笑了起来。跟固定资产们相处的时间久了,她倒觉得东西比人更有意思。   出了卫生间门,走廊上的监控就开始喊王汀:“把灯开了啊,不然万一有情况,我会拍不清楚。”   王汀点了点它,正色道:“好好休息吧你,开一夜灯得浪费多少度电啊。低碳环保节能,知道不?”   监控不满地撇撇嘴巴:“我就是想保护好你的安全而已。”   王汀笑着双手合十作揖:“谢谢了,我会反锁好门的。你别忘了自己把这一段糊掉。不然万一信息部门调监控,会被吓死的。对了,我跟信息科说了,这两天他们会给你做个检查。你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提前跟我说。”   监控哼哼唧唧起来:“知道了,上次不过是意外而已。你不是糊弄过去了嚒。”   王汀一边推门进去一边回头diss它:“难不成我每次都对着你祈祷,党建知识问答不要抽到我啊。”   王小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立刻毛遂自荐:“带我去啊,王汀,我保证你一条都不答错,绝对能在领导面前露脸。”   王汀敲了下它身上的美少女图案手机壳,催促道:“关机,睡觉。”然后她抬头看电脑,“对了,小花,你有空的时候切一下外网,帮我看一家网店。给我挑两件合适的衣服。”   王小敏听了店名,立刻表达自己内心的鄙夷:“哼哼哼,还说王函开网店不务正业呢。那你干嘛去她家买衣服。”   王汀一边往沙发上铺被褥,一边冷笑:“我是怕她店里没生意,又三分钟热度跑去折腾其他事情去了。和谐稳定,是社会大局,懂不?”   她朝沙发拜了拜:“不好意思啊,今天又要辛苦你了。”   沙发的性子跟它的体重一样沉稳,说话也是四平八稳的风格:“没事的,你早点睡觉吧。”   王小花正欢快地刷着网页跟王小敏讨论衣服款式,闻声立刻呵斥:“睡什么睡?睡前护肤做了没有?你已经二十八了,还当自己是十八岁的小姑娘,可以随便糟蹋脸?快点抹上水、精华液还有晚霜!今天太晚了,明天早上记得敷面膜!别想睡懒觉,我会喊你的!”   电脑话音一落,屋子里头的其他固定资产纷纷出言附和,就连相机都开了腔:“对啊,小花说的没错,女人一定要注意保养问题。”   王汀无奈,只能乖乖在一屋子的固定资产监视下老老实实地进行睡前护理。呵,明天还是回宿舍去睡觉吧。虽然会有王小敏这个小八婆不停地叨叨叨,总比如此火力全开来的好。   沙发一直沉默着听其它资产说话,此时开口安慰了王汀一句:“好好睡吧,晚安。”   王汀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往被窝里头一钻,随手关了日光灯,声音含混:“嗯,晚安,你们都早点儿休息吧。”   屋子里头暗下来了,王小敏总算从琳琅满目的衣服中拽出了一点儿注意力,想起来催促王汀:“发短信啊,聊微信!帅哥辛辛苦苦送你回来,你起码要关心一下人家怎么回去吧。”   王小花看了王小敏偷偷拍下来的周锡兵照片,立刻开口附和:“对对对,就算是社交礼仪,你也该跟人家道谢!”   耳边嗡嗡作响,王汀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困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闭着眼睛找借口:“我没他的号码。”   “我有啊!”王小敏亢奋地邀功,“我问林奇的手机要的。”   王汀一时间无言以对。自家的手机干这事儿合适吗?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王小敏还在积极撮合她跟林奇的。   手机屏幕闪烁,王小敏已经自顾自地编写好了短信发出去:“你睡你的吧。哎哟,王汀,不是我说噢,要是没有我们,你可怎么活。好了,短信发好了。”   夭寿啊!王汀吓得立刻从沙发上滚下来,困倦一扫而空。她赶紧抄起手机查看发件箱:“你个死孩子,你都发了些什么啊?”   王小敏被她敲的生疼,委屈不已:“人家才没有乱发哩,人家是从网上搜索的男孩子最喜欢的女生发出的信息。人家还跟王小花商量过了哩。绝对是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孩子的问候方式。”   电脑屏幕闪烁,王小花“嗯嗯”附和:“对哦,这可是经过我信息分析处理后的结果。”   这分析结果货不对板啊!王汀看着短信发出一声痛苦的□□。要死啊!她怎么可能对周锡兵发这种少女心爆棚的短信。她才第一天认识他,这个警察还恨不得能将她放在显微镜底下全方位检查。   王汀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机,冷酷到底:“说吧,你是选择清空到出厂模式还是选择我送你去翻新?”   王小敏吓得“嘤嘤嘤”,满屏幕的水漫金山:“人家不要,人家是最好最可爱的手机。嗝——王汀,王汀,帅哥给你回短信了。啊啊啊,谢谢,也祝你好梦。帅哥肯定觉得你可爱到爆了!”   手机屏幕又变成了桃花朵朵开,满天下着星星雨。王汀面如死灰,现在回复说自己发错短信了还来得及吗?关机,睡觉!之前五分钟经历的一切肯定是她太困了产生的幻觉。   屋里屋外一片寂静,黑夜笼罩着大地,只一弯淡淡的月牙挂在天上,温和地抚慰着所有的人和物。   周锡兵编写了三遍短信,斟酌了片刻,才按下发送键。   他正准备将手机塞回口袋时,来电显示响了,派出所民警给他打电话。抢劫案发生的那条路上的监控录像他们已经调过来仔细看了,三猴子的确有跟人接触过的迹象,但是这人背对着监控视频,而且穿戴严实,一点儿脸都没露出来。   周锡兵跟对方道谢:“好的,麻烦你了,小张。没事没事,这种人最狡猾,肯定不会在监控里头露正脸。你盯紧了那个三猴子,说不定那人还会跟他联系。这事儿,搞不好后面有东西能挖。”   手机里头的声音兴奋了起来:“周哥,我这是不是碰上大案子了?市局会不会成立专案组,刚好把我调过去啊!”   周锡兵微微抿了下嘴唇,避过了这个话题:“你先看好了三猴子,有没有内容,还得看能挖出来多少。” 第8章 手机(四)   王汀以为自己会被那条坑爹的短信折磨到彻夜难眠,事实上她高估了自己内心的纤细。她一闭上眼睛就直接睡了个昏天暗地,大有直接睡到切换进上班时间的架势。   结果王小敏跟王小花这两个专业坑人没商量的东西,早晨七点一刻就开始放音乐:“大公鸡喔喔叫,美好的一天开始了,我们一起做早操!”   做早操!王汀恶狠狠地踢开被子,披头散发地怒怼电子姐妹花:“鸡呢?我马上宰了吃!”   王小敏吓得“嘤嘤嘤”,闪烁着显示灯哭唧唧:“不要啦,王汀,人家是塑料跟金属做出来的,一点儿也不好吃。”   王汀被她给逗笑了,起床气也顾不上了。   电脑自动开了机,王小花鄙视手机这个傻白甜:“蠢货,王汀又不是机器人,怎么可能吃手机。快点快点,王汀,刷牙洗脸去,敷面膜的时候刚好过来看一下我给你挑的衣服。”   王小敏的注意力转移起来极快,闻声立刻邀功:“明明最后是我敲定的,哪里是你挑的啊。”   美好的一天,从电子姐妹花的鸡飞狗跳地争功劳开始。   王汀洗漱完毕,又被王小花催着贴上补水面膜,蹲在屏幕前头一边搅拌着蜂蜜醋水,一边看购物车。   王小花老气横秋地跟她强调:“本来那件粉色大衣我给想给你拿的。不过谁让你穷呢,七百八十八估计你舍不得,勉为其难,换这件格子棉衣吧。唉,贫穷限制了我充满高级范儿的眼光。”   人穷志短,王汀早就被这台电脑打击得没脾气了,穷出了岿然不动的风骨。她扫了眼模特身上的棉服,点点头:“不错,挺好看的。”鼠标上移,点了付款后,王汀又调侃了一句,“果然网店主要卖照片。你看凌夕这姑娘修图修的我都不认识了。”   机箱发出一阵嗡鸣声,王小花直接冷笑:“谢谢,大姐,您这是老眼昏花还是眼睛度数又加深了?你刚才看的模特是王函。”   蜂蜜醋水含在了嘴里,没喷王小花一脸却差点了活活呛死了王汀自己。她再定睛仔细一看,总算隐隐约约看出点儿自己亲妹妹的影子了。当姐姐的人咬牙切齿地戳着图片,痛心疾首:“她把自己P成这样,难道良心不会痛吗?”   机箱发出一阵“呜呜”声,王小花以此来表达自己嗤之以鼻的心情:“是你眼神不好,像我就能透过表面看本质。啊啊啊,上新了上新了,我要看看那个长腿小美女的新款。”   手里拿着鼠标又怎样?王小花这台目中无人的电脑依然能够毫无原则可言地自动切换到了新界面上。它啧啧赞叹:“哇!好美好仙啊!昨晚我看的时候还没有呢,怎么一大早就上新了。这件黑色针织裙放在宽松衬衣里头穿最好,显瘦。王汀,拿下!”   王汀无奈,敲了敲电脑屏幕:“照片是她连夜修出来的,昨晚怎么上新啊。另外,王小花,你的艺术感呢?有点儿追求好么?为什么衣服必须得显瘦?”   王小敏一早就自己连上了WiFi看动画片《你的名字》,闻声不忘往王汀的心口上插刀:“因为你腰上都是堆堆堆啊!你体重都过一百一啦!你要是像维密天使那样,裹块床单上街我们都没意见。”   呵呵,没意见是吧。王汀阴险地扫了眼手机屏幕,选择先忍下这口气再说。果然,她刚看了两张新款服装的图,王小敏就开始哼唧:“王汀,快点登录会员充钱啦,免费试看时间结束了。”   有钱的是大爷!   王汀优哉游哉看着看网店上的模特照片,掏掏耳朵,十分无赖:“穷人,没钱充值!”   王小敏开始“呜哇呜哇”地叫,甚至毫无节操地表示自己可以陪她去参加电视猜奖节目,帮她好好挣钱。   一向是固定资产界道德担当的相机立刻呵斥它:“别瞎胡闹,你不能仗着其他人不知道就做坏事。”   王小敏蔫吧了,王汀听小手机哭哭唧唧了半天,心里头终于爽了。她这才慢腾腾地揭下面膜,大发慈悲地开了口:“行了,看看你那点儿出息,自己从支付宝上转账充钱去。”   满屏幕的小花花小心心,拿了钱的王小敏立刻各种甜言蜜语排山倒海:“王汀,你最好了,王汀,我爱你!哎呀——王汀,有人给你转钱哎。我看看,是林奇那个小帅哥。”   王汀敲了下它的手机壳,点开界面进去看,嘴里头还不忘教训它:“没大没小,人家比你大多了。对了,昨天早上还眉飞色舞地说要出门去看大帅哥了,怎么今天就改成小帅哥了?”   王小敏是根墙头草,从来都没有原则可言:“因为我看到更帅的帅哥了!周警官要比他长得帅!”   王汀嗤之以鼻:“讲话凭良心。林奇好歹也是一米八往上的大高个儿,上次你还说人家是真人版樱木花道呢。啧——这家伙手抖了啊,怎么给我转了五千块,太多了!”   她赶紧在微信上联系林奇:“警察同志,手抖了还是眼花了,你好像多填了一个零。我马上给你转回去。”   林奇的回复极快:“不不不,是五千。昨天真是麻烦你了,要不是你出手,我表舅家的乱子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王汀还没想到怎么回复林奇,王小敏先叫了起来:“樱木花道家里头才没有那么复杂呢。哼!还宝宝!就他家那个表妹的德性,谁还不是个小公主啊。”   王汀弹了弹手机屏幕,立刻又发了条语音回去:“别别别,一码归一码。这钱太多了,这奖金你们所里头估计批不下来。”   林奇直接打了电话过来,倒把王汀吓了一跳,迟疑了一下才接听手机:“喂——”   林奇昨晚估计也没睡好,声音听上去很是疲惫:“你甭跟我客气了,赶紧收下。你就当是我私人请你帮忙吧。我昨晚跟我妈说了,以后那位小姑奶奶的事情我坚决不管。我的天啦,昨儿晚上在我家闹了大半宿,我连告她扰民的心都有了。”   王汀哈哈大笑,揶揄道:“长兄如父啊,谁让你是当哥的人呢。再说你报她扰民,谁来出警啊?”   林奇悻悻道:“现在的小姑娘难道都这样?我以前怎么没觉得哪个女的是这操行的啊。”   王小敏气急败坏地调出了电子音:“那是她这样,不要侮辱我们青春美少女!”   王汀吓了一跳,赶紧瞪王小敏,支支吾吾地跟林奇解释:“那个,是娃娃。上次逛街时,有家店搞活动时送的,会发出电子音的娃娃。”   林奇笑了起来:“那还挺好玩的啊,哪次有机会真想见见。”   王汀急着教训胆儿越来越肥的王小敏,扫了眼时间赶紧结束通话:“你要去单位了吧,拜拜啊,路上小心。”   挂了电话,王汀开始黑下脸:“王小敏,你刚才干了什么?”   王小敏作为一朵温室长大的小娇花,理不直气也壮:“明明是他们家的家教有问题,为什么把责任推给社会啊。什么叫现在的小姑娘都这样。才不是呢!”   王汀刚要好好给这熊孩子上上思想教育课,电脑就拼命地叫唤她:“王汀,王汀,你快过来看,这张照片有点儿奇怪。”   又来转移注意力这一套!王汀火气更大,转头吼电脑:“王小花你给我闭嘴!就是被你们给惯的,你看看王小敏都什么样儿了。哪天我眼睛一错开,它是不是打算上天啊!”   电脑被她一吼,立刻声气弱了,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真的有点儿奇怪啊。”   王汀怒气冲天,几步走到电脑前面,连声冷笑:“好,我看你们要护它到什么时候?王小花,奇怪的照片在哪里?”   王小花吓得哆哆嗦嗦,电脑屏幕上的箭头都颤抖了起来,连着好几次才点开了图片:“这……这张啊,你看看这美女背后的男人,拖着的箱子是不是有点儿奇怪。箱子蹭到了花坛边上,是不是有道湿漉漉的痕迹?”   王汀刚想驳斥,眼睛凝神到箱子留下的痕迹时,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大学在医学院泡了八年,也修过法医学,对于血迹之类的痕迹要比一般人敏感一些。这张照片虽然背景经过了虚化处理,但看着还是有点儿像血痕。而且那个带着口罩只露出了半张脸的男人,手里头拖着的那个箱子,硕大得有些诡异。   王汀拨通了自己妹妹的电话,她要看一下原片,好判断到底是不是血迹。   王函忙了大半宿,刚合上眼睛打了会儿盹,就被自家姐姐吵醒了。她接了电话都快哭了:“姐,你可真是我亲姐。我们店里今天刚上新啊!”   王汀没空听她哼哼唧唧:“照片呢,你们店里上新的这批衣服拍的原片在哪儿,发给我一份。”   网店店主打着呵欠,脑子里头跟浆糊一样:“什么照片啊?”   王汀急了:“你别磨叽好不好?快点儿把凌夕手机里头的照片传给我,有大事!”   王小敏急得又想作妖,刚被王汀吼过没底气,只能在边上大喊:“快点快点告诉她,她们拍到了杀人抛尸的现场了啊!”   王汀狠狠瞪了眼王小敏,这种事情怎么能让王函知道。那个时候,那个时候王函差点儿没命。后来整个人都跟傻了一样,一直做了整整两年心理辅导才走出来。   王汀深呼吸,放缓了语气:“你们拍的那些照片有点儿问题,我可能找到凌夕为什么会被盯着偷手机的原因了。我得发给警方确认一下。”   王函一头雾水:“什么问题啊?我们把人给P歪了?不会啊,应该还不错。”   电话里头响起了门铃声跟椅子挪动的声响,王函让自己姐姐等会儿:“快递来了,今儿他们倒是来的早,往常老三催四请的。”   王汀脑子一激灵,大声喊道:“王函,不要开门,他们不是快递!” 第9章 手机(五)   “叮——咚,叮——咚”,门铃声一直响着。   男人穿着蓝色工作服,上面印着“天野快递”的字样,一切都跟以往发货时没什么两样。他站在猫眼外头,疑惑地抬起脑袋,企图朝屋里看。大约是昨天突然来袭的寒潮让他猝不及防地中招了,他咳嗽了一声,医用口罩后头传出的声音也瓮声瓮气的:“有人吗?动作快点儿,我还得赶着去下一家。”   王函打着哆嗦,大脑几乎处于死机状态。她的手扶着门把手,明明是想要将门上保险,却哆嗦着不知道该怎么动。她结结巴巴地小声嘟囔了一句:“姐——”   王汀整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头,她的声音柔和的仿佛是在哄一个孩子:“王函,你别怕,就待在那里别动,姐马上过去找你。”   她揣起办公室钥匙,二话不说冲出门外。部门领导刚停好车上楼,差点儿被她撞到,忍不住抱怨了句:“干嘛呢,吃个早饭也要跟赶着投胎一样啊!”   王汀头也不回:“主任,我请两个小时的假,急事!”   手机被羽绒服下摆晃得头晕眼花,生怕自己会被甩出去:“王汀,王汀,你干嘛这么夸张,王函又不是小孩子。”   王汀一边跑,一边掏手机一边找林奇的电话,吼了一句:“你知道个屁,王函小时候被绑架过。她现在肯定怕死了!”   林奇刚按下通话键,手机里头就吼出了这一句。他急了:“什么绑架?谁被绑架了?在哪儿?”   王汀喘着粗气:“快,德江路花园小区63栋404,我妹妹有危险。”   王函颤抖着待在门边,手哆嗦着怎么也没办法上好保险。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明明想要将门反锁,却不由自主地将手放到了把手上。她的手一碰上冰凉的把手,背上猛的一激灵,立刻甩开了手,口中小声念叨了一句:“不是姐姐,我不开门。”   快递员模样的男人似乎等的不耐烦起来,抬高了声音喊:“到底有没有人啊?还要不要发货?”   王函捂着嘴巴,死活不敢吭声。   戴着口罩的男人似乎非常不满被放了鸽子,开始动手砸门:“动作快点!再不开门,今天的货我绝对不给你家发了。”   他作势要抬脚踹的时候,揣在口袋里头的手突然间伸了出来。他手指间捏着的钥匙即使隔着猫眼,王函也一眼认出了是自己昨晚上丢掉的那串。   圆眼睛的姑娘瞪大了眼睛,捂在手后面的嘴巴已经被牙齿咬得渗血。   钥匙插进了锁孔,男人转动了几下觉得不对劲,眉心皱了皱。突然间,他低下了头,伸手掏出了贴身放着的手机。   隔着防盗门,王函都听到了手机震动的嗡鸣声。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头,拼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男人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语气不悦地接了电话。他的眼神倏然一变,匆匆拔下了钥匙,丢了一句,“神经病,以后你家的单子我绝对不接!”转身就走。   王函双腿一软,虚脱一般瘫倒在地上。   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越走越快,到后面已经变成了跑起来。   男人压低了头上的帽子,匆匆忙忙朝大门口跑。刚才电话里头的声音相当严厉:“蠢货!你被人盯上了!谁让你轻举妄动的!”他不服气,他明明非常小心了。男人左右扫了眼周围环境,快要靠近电梯的时候突然间脚一转,突兀地消失在楼梯口。   电梯门前,急着出门上班的人不停地抱怨:“怎么回事,二楼搬家吗?电梯老不上来。”   男人暗自松了口气,加快脚步朝楼梯下跑去。他刚跑了两步,迎头上来一个慢腾腾上楼梯的高个子老头,步履蹒跚,喘气都呼啦呼啦的样子。男人不想节外生枝,立刻闪到边上避开,想让对方赶紧过去。   老头见了他却是眼睛一亮,笑着伸手拦他:“哟,快递员!太好了,正好我有份快递要寄走。麻烦你跟我去一下家里吧。今儿运气真是不错。”   男人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睛不敢对上含含混混地回答:“快递单我忘拿了,我正要赶回去拿单子。”   那个老头十分惋惜的模样,眼巴巴地看着他:“远不?不远的话我等你行不?我这实在腿脚不利索,懒得再跑一趟了。”   男人刚想怎样赶紧将他糊弄过去,那老头就好像站久了便撑不住一样,身子一歪,恰好挡住了下行的楼梯。   楼下响起了警车鸣笛声。男人面色一变,立刻抬脚想要跨过老头的身体,那老头却手忙脚乱地起身想找自己的拐杖。拐杖一歪,直直地扫上了男人的腿,砸得他一个踉跄。老头十分过意不去的样子,颤颤巍巍地起身要去搀他。   男人这一下摔得不轻,见老头吭哧吭哧地过来,连忙拒绝:“别别别,你管好自己就行。”   “那哪行呢,我哪能不管你。”老头急得连语速都加快了,手抖个不停地扶上了男人的胳膊。男人正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对方,那双手突然间手腕子一转,死死扣住了他:“别动!”   男人大惊失色,立刻拼命挣扎,然而此刻他已经被被死死压住,完全动弹不得。颤巍巍的老头目光如电,哪里还有半点儿反应迟钝的模样。   周锡兵顺手摸出了手铐。他独自守了大半宿就为了等一个稳妥的抓捕时机。居民楼里人来人往,一旦不能迅速制服犯罪嫌疑人,被对方寻机抓到人质的话,警方就被动了。   楼梯下面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冻得哆哆嗦嗦的凌夕一边朝楼上跑,一边抱怨:“电梯怎么这时候坏。”等走到楼梯拐角处,拎着豆浆跟鸡蛋灌饼的姑娘傻眼了,不知道眼前这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锡兵刚扣死手铐,原本被他压着的男人突然间一个蹬腿,竟然直接以后空翻从他手上挣了开来。一脚踢向周锡兵胸口的同时,戴着手铐的双手直直伸向了凌夕。   吓懵了的姑娘本能地将手上的早点砸了过去。豆浆杯子盖掉了,滚烫的豆浆泼了男人一脸,对方裸.露在口罩外面的皮肤立刻红了。然而男人却跟无知无觉一般,手上动作一点儿没慢,双臂一伸,直接将凌夕套在了戴着手铐的胳膊中间。   凌夕惊慌失措,本能地使出了选修课上学到的女子防身术,抬手拽对方肩上的衣服,身体往下蹲,准备顺势放倒对方。可惜她个子跟男人差不多高,刚要蹲身脖子就被卡死了。   周锡兵避开了男人的飞脚,发力准备扑上去。男人收紧了胳膊,冲他低吼:“别动!再动老子就勒死她!”   凌夕只觉得脖子上一紧,喉咙口附近火辣辣的痛,几乎连喘气都喘不过来了。   周锡兵死死盯着对方的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你放了她,我们的人都在下面,你跑不掉的。”   男人挟持着凌夕,一步步地倒退着朝楼下走,盯着周锡兵的眼睛里头全是嘲讽之色:“你尽可以试试看。”   他的脚一步步地朝后面退,凌夕的脖子被手铐蹭的已经磨出了血口子。周锡兵已经察觉到这人手上有功夫底子,顾及着凌夕,不敢轻举妄动。   突然间,男人的鞋底像是踩上了小石子之类的硬物,脚下一滑,身子直直朝后面摔去。他本能地想要稳住身体,然后被带倒的凌夕压在了他身上,让他无力扭转,后脑勺重重地砸在了楼梯直角上。   周锡兵立刻冲上去,制服了企图挣扎的男人。   王汀赶紧从下半层楼梯冲上去,扶住了吓得脸色惨白的凌夕。   王小敏在羽绒服口袋里头乐得想要放音乐庆祝:“王汀,你太帅了!你简直就是女超人!”   周锡兵扫了眼楼梯上的水晶珠子挂件,朝王汀点点头:“多谢,幸亏有你。”   王汀也是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半天恢复不了正常频率。她胡乱地摆摆手:“雕虫小技而已。”   刚才人在下半层,她通过扶梯栏杆间的缝隙,偷偷将手机挂件塞到那人脚下时,吓得手都哆嗦了。   周锡兵看她蹲下身捡水晶珠子的挂件,有点儿过意不起,轻咳了一声道:“回头我赔你一个。”   王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跟自己说话,连忙摇头:“不用不用,还能用。”话音未落,挂件上的丝线断了,大珠小珠落了一地。   王汀傻眼了。   王小敏呆若木鸡,立刻失声痛哭:“小珠珠,我的小珠珠!”   “够贼的啊,竟然把电梯门给卡住了。电梯挂在二楼死活动不了。”林奇抱怨着,跟街道派出所的人一块儿冲上了楼梯。他一脚踩上了最大的那颗珠子,差点儿没踩到珠子滑上一跤。还是兄弟派出所的同行伸手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了。   王小敏嚎啕大哭:“大珠珠,我的大珠珠!”   珠子已经散的七零八落,滚向了四面八方。王汀不得不伸手拍拍手机,安抚这哭惨了的傻孩子,以后肯定给它买更好看的。   周锡兵立刻示意他们过来帮忙一块儿押解嫌疑人:“是个练家子。”   林奇大惊,赶紧上了死力气。他触到了男人硬邦邦的肌肉块,恨得咬牙切齿:“我说你这么好的身手,干点儿什么正经事不好,非得违法犯罪?”   那男人见先机已失,眼下再无逃跑的机会;大约是怕多说多错,直接抿紧了嘴巴,压根没理会林奇。   头上的假发在打斗中歪了半边,周锡兵一把拽下,又扯下了白胡子。他朝王汀点了点头:“实在麻烦你了。”   林奇连忙接腔,试图扭转他们装神弄鬼的不良印象:“王汀素来见义勇为,绝对的模范好市民。”   周锡兵看了王汀一眼,竟然对下属的话表示赞同:“嗯,辛苦你了,这次又多亏你。”   王汀还没什么反应,林奇先咧开嘴笑了。他趁热打铁想喊王汀一块儿去派出所做笔录,顺便为她申请见义勇为奖金,好彻底融洽警民关系;却被王汀挥挥手谢绝了,她急着去看自己妹妹。   屋子里空荡荡的,王函人瘫坐在防盗门后面,听到门铃响,半天都不敢动。   王汀柔声喊着妹妹的名字:“王函,别怕,我是姐姐。警察已经把他们都抓走了。”   空调的暖风朝门口方向送,屋子似乎暖和了一些。王函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透过猫眼瞅了好一会儿,确定门外只有自己姐姐跟凌夕还有昨晚追小偷的警察,这才哆哆嗦嗦地想要开门。她拨弄了半天,委屈地冲姐姐喊:“我弄不开。”   凌夕连忙掏出新锁钥匙准备开门,却被王汀给制止了。她轻声哄着妹妹:“别怕,看到把手没有?直接抓住,向下用力拧开就行了。”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带着点儿梦幻的味道。周锡兵觉得有点儿怪异,王汀跟她妹妹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对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反倒跟哄孩子一样。   王函抖抖索索地折腾了半天,总算是拧开了门锁。她一脸委屈地看着姐姐:“姐,刚才那人好吓人。昨晚肯定是他偷了我的钥匙,刚才他还想开门来着。”   王汀伸手将妹妹抱在了怀里,小声安慰:“没事儿,咱们已经换锁了,咱们不怕。”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凌夕,你手机里的原片呢?给我看一下。” 第10章 手机(六)   云盘中的照片一共有三十七张,张张背景都是山清水秀碧波蓝天。凌夕跟王函两人或坐在河畔的咖啡店中看夕阳,或徜徉在庄园外的小径上微笑。每一幅画面中,她俩都衣着优雅、妆容精致、姿态闲适,妥妥的白富美悠闲惬意生活做派。   王汀指着其中一张照片上出现的法文店名,皱眉问自己妹妹:“你什么时候出国的?办签证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王函喝了大半杯杯蜂蜜柚子茶,人缓了过来,也有胆子diss她姐了:“切,现在不上巴黎不去韩国拍照,粉丝们压根就不稀罕看照片。知道网红传递的是什么不?传递就是优雅富足的情境,这才是粉丝们向往的生活状态。不然粉丝为什么要买网红店里的衣服?”   眼看着王汀目光一沉有要翻脸的趋势,凌夕立刻出来给这姐妹俩打圆场:“不是不是的,我们的小店才刚起步呢,哪有钱去法国拍。这都是在南城附近郊区拍的。其实找对了地方,城郊的橘子园就能拍出法国庄园的味道。”   周锡兵没加入这几个姑娘的谈话,只沉默着将照片一张张点开来看,寻找蛛丝马迹。   “停,就这张。”王汀指着其中一张凌夕对着镜头大笑的照片,背景中的男人拖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大约是疑心生暗鬼,她觉得这箱子大的诡异,几乎属于需要办理托运的体积了。   照片被局部放大以后,箱子蹭在花坛边上的痕迹就更加清晰。王汀盯着那一团暗影看了半天,抬眼看周锡兵:“我觉得像,可以做个鲁米诺实验。”   周锡兵抓着鼠标的手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她。他的目光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了,然而王汀却本能地觉得脊背一凉,赶紧解释:“我专业是医学,修过法医学的课。”   话音一落下,她就懊恼地想要咬自己的舌头。出息呢?她又没干什么亏心事,怎么还在警察面前怂成这样。这警察还没问什么呢,她自己先忍不住把自己的老底兜了个一干二净。   周锡兵面上表情没变,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转过脸正对着电脑屏幕,鼠标点在了照片中男子的脸上。   那种直直压在人心脏上的视线终于挪开了,王汀暗自舒了口气,手摸进了羽绒服口袋,轻轻弹了下手机壳。   王小敏正在叽里呱啦地呐喊:“哇哇哇,王汀王汀,是不是被他凝视的时候就忘了呼吸与心跳?这就是那个让你发抖的男人啊。拿下他!哎哟—你怎么又弹我。”   王汀没理会它,专心致志地盯着照片中男人的面孔。可惜这张像里头男人刚好侧着脸,头发又有点儿长,风吹过来,恰好挡住了对着他们的半张,看不清五官的具体模样。周锡兵不等她催促,又点开下一张。这一回男人倒是转过了脸,却又恰好被凌夕跳起来的身体挡住了。   这已经是最后一张照片了。   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始终没有在照片中露出正脸。周锡兵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凌夕:“就这些?没有更多的了么?你们出去一趟只拍这点照片?”   警察是询问的口气,凌夕却莫名觉得心虚。她小心翼翼地摇摇头,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变成了蚊子哼哼一般:“不止,一般我们一天拍七八套衣服,起码得好几百张照片。这个地方我们拍了三套衣服,大概五十多张照片,不过我手机设置了流量限制,一过限度就自动断流量,所以后面的十几张照片没能同步传上网去。有个新款还得等下个礼拜才能上。”   真是要命的流量限制。周锡兵深吸了口气,点点头,看着这两个姑娘:“那你们对这个拖箱子的人还有没有印象?比如说他是独自一人还是跟其他人一起行动之类的。”   凌夕与王函对视了一眼,摇摇头。她们都是挤出时间来拍片的,凌夕当时背对着他,王函又是个死活不肯戴眼镜的两百度大近视,拍照片主要靠感觉,压根对这人毫无印象。   昨天夜里修照片的时候,凌夕还懊恼怎么当时没留心到背后有人乱入了。后来还是她太困了,嫌修掉整个背景太麻烦,又觉得多一个拖箱子的人别有意境,这才保留了下来。   两人一脸无辜地看着警察,完全不知所措。   周锡兵盯着电脑里头的照片,久久没有出声。   王函捧着自己喝剩下的小半杯蜂蜜柚子水,讨好地塞到她姐嘴边,圆眼睛眨巴眨巴,声音也开始走软萌路线:“姐,我们是不是碰上事儿了?”   杯子明显还带着妹妹的口水,王汀嫌弃地看了眼,上半身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待瞥见妹妹满眼小星星的样儿,她咬咬牙,硬是抗拒了身体的本能,皱着眉头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光。   王函见贿赂自家姐姐成功,顿时放下心来,圆溜溜的眼睛眨巴得更加厉害了。   哪知道她姐喝了蜂蜜柚子茶,却依然摇头,只眼神示意她看那个叫周锡兵的高个子警察:“我哪儿知道,这事儿得警方调查清楚了才能有结论。你这两天好好回学校宿舍睡觉,给我老实待着去。”   王函试图卖萌的圆眼睛立刻瞪成两个白炽灯泡,软咩咩的声音也转为义正辞严的拒绝:“那可不行,我们每天都得发货呢!我学校离的那么远,来不及!”   凌夕点头附和:“我们不能言而无信。好不容易才趁着双十一攒了点儿人气。”   王汀不吭声,只将视线落在周锡兵身上。后者轻咳了一声,阻止了女生的迟疑:“还是谨慎些比较好吧。你们晚上最好还是别在这边待着稳妥些。”   王函还想发话,王汀直接一记眼刀飞过去,警告自家妹妹不许作妖:“晚上去我宿舍睡觉,包裹整理好了就过去。我宿舍距离这里就一站地铁而已,不会来不及。”   周锡兵放下了鼠标,转头看了眼凌夕:“你晚上也回宿舍睡觉吧,好歹学校有保安有警卫室。另外,这些照片我得带走一份。”   凌夕勉强笑了笑,点头应下来:“嗯,你请便。其实我们平常都回宿舍的,昨晚是太晚了才没走。”   她是应下了,王函却还不死心,跟着树懒一样抱着她姐的胳膊企图撒娇。她都这么大了,门锁又是新换的,她保证每天晚上都反锁门不就行了嚒。再说了,坏人不是已经被警察逮走了嘛。哪里还有那么多坏人。   王汀做了个手势,表示此事没得商量,伸手掏出了口袋里头的手机。   王小敏正在催促她:“快点儿快点儿,是阎罗王的电话。”然后它的手机壳就挨了王汀的弹指神功。没大没小,那是正儿八经的领导。   王汀一秒钟切换成谦虚乖巧好下属模式,声音温和地接听了部门领导的电话:“喂——闫主任,对对对,我马上回来。真是有点儿急事。”   王小敏委屈地泪汪汪,这个虚伪的女人只会欺负软萌的手机宝宝,对着领导的时候完全就是一副谄媚的小人德性!   周锡兵双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朝挂了手机的王汀点了点头,主动开口:“你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带她俩去所里头做个笔录。”   王汀连忙冲他笑得跟朵花儿一样:“那实在是太感谢周警官了,麻烦您费心了。王函,你好好听话知道不?”   王函推着她姐朝门口走,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你当年选了医科而不是师范,真是我国教育事业的一大损失。”   门一开,姐妹俩跟门口的传递小哥都吓了一跳,王函更是一声尖叫,本能地朝她姐怀里头钻。快递小哥吓得双手高举,连连往后退,满脸委屈:“我正准备按门铃呢。”   凌夕见是之前经常过来拿包裹的快递员,这才放松下来,抱怨了一句:“你今天怎么这么迟啊。前头还有人冒充你,企图入室抢劫。”   快递员一听就火冒三丈:“好啊,我就说今天哪个缺德冒烟的搞坏了我的车胎呢。那家伙抓到没有?肯定是他下的黑手。”   周锡兵看了眼快递员,掏出证件在他眼前一晃:“警察,你的车子是在哪儿被破坏的?带我过去看一下现场。”   风过必留痕,只要是发生过的事情,肯定能够留下蛛丝马迹。   王汀心满意足地回单位参加民主生活会,一直忙到晚上五点钟下班才有空去派出所做笔录。   派出所里头相当热闹,有救回了小猫的老太太拉着民警的手千恩万谢。也有警察正在训斥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这么大年纪了,不好好找个正经工作也就算了。在网吧里头一猫好几天也不晓得跟家里人说一声。你看把你妈给急的!都来报失踪了。我们一个派出所的人,都快把这片给翻过来找了。”   被训斥的大小伙子胡子拉碴,眼睛猩红,看旁边一位干瘦的中年妇女活像是看仇人,声音发着狠:“谁让她不给我换电脑的!我都说那配置不行!”   民警刚想瞪眼睛,亲妈就护上来了:“好了好了,我儿子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你们警察能不能少说两句。儿子,跟妈回家,我们马上就换新电脑去!”   一对母子扬长而去,民警气得差点儿跳脚。这种人纯粹属于浪费警务资源。   看了个全场的王汀摇了摇头,这世道,巨婴还真不少。造孽的爹妈千万把自家宝宝拴好了,千万别出来造孽。   民警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喝水准备下班,外头又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年轻人报案。跟他约好了一道组队打游戏的网友没上线,他怀疑对方失踪了,来报案。民警已经十分想揍人了,还是按捺住了心平气和地问疑似失踪对象的单位跟家庭住址,结果报案人一问三不知,只强调:“耗子不会无故消失的,他连住院打点滴都没耽误组团开黑。现在我们都联系不到他,肯定有事儿。警察同志,你们赶紧帮忙将他找出来啊,今晚我们还得组团呢!”   王汀的脚步没有再停留,内心深处充满了对林奇的同情。可怜的林警官每天都是过着这样的日子,难怪天天渴望碰到大案子呢。她朝里面走,一进过道就见到妹妹坐在蓝色联排椅上,闷着脑袋怏怏不乐的样子。旁边坐着的凌夕正在安慰她:“没事儿了,他要是坏人,警察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王小敏好奇地想要从口袋里头出来:“怎么啦?王函怎么蔫吧了。”   王函听到她姐的脚步声抬起头,满脸委屈:“姐,那人不承认偷了我钥匙,还说他是拾金不昧做好人好事。我说不过他,姐,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啊。”   “不会的。”王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安慰道,“只是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而已,警方肯定不会放过坏人的。”   审讯室里头,伪装成快递员的男人已经被车轱辘问了一天的话了,却死活一口咬定了他不过是捡了串钥匙,想要还给失主而已。   审讯的民警气得想要拍桌子:“捡钥匙?捡了钥匙就能开人家的房门?捡了钥匙你为什么不立刻还给人家?”   男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振振有词:“我想还啊,可是她走的太快了。刚好有辆车子经过,我就没能追上。”   民警冷笑:“于是你就等了一夜,第二天去开人家房门?别想狡辩,过道上有监控!”   男人满脸委屈:“哎哟,警察同志,你这就是在冤枉我了。我先摁了门铃的,后来我听到了声音,里头好像有人摔倒了。我这是热心肠,担心屋里头的人犯了急病,这才急着想要开门进去的。”   “那你为什么接了个电话就跑了?说!到底打电话给你通风报信的人是谁?”   男人无辜地抬起了脸:“我插了钥匙进去没能打开门,又担心屋里人的身体情况,所以才急着下楼想找物业开门救人。至于那个电话,垃圾电话而已,我哪知道是谁。” 第11章 无辜的人(一)   “砰”的一声响,审讯室的门被带上了。民警怒极反笑,拍着手里的记录本道:“呵,合着我们还少了他一块见义勇为的锦旗了不成?”   周锡兵看上去要比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平静许多:“我们手上的确没证据。他也没前科,最近银行账户上没有大笔金额的进出。出去走访的老张他们也说,没发现这人跟谁有大矛盾。”   这个叫李胜的男人的确是个练家子,拿过武术比赛的冠军,目前在一家武馆里头当教练,业余时间也去南城附近的影视基地给动作片当替身。他矢口否认自己有入室欲行不轨的企图,始终咬死了钥匙是自己捡的,身上的快递服也是有一次参加户外音乐节人家扔在他身上,被他错穿回家的。   民警气急了问他,怎么好东西都让他捡到了。这人竟然掏掏耳朵,挑着眉毛道:“人品好,没办法。”   至于拒捕袭警之类的,到了李胜嘴里也成了他以为周锡兵是假警察,骤然受袭后的本能反应。挟持女大学生凌夕?不,他是怕假警察会加害这姑娘,想带着她一起逃跑。至于拿女大学生威胁警察,那也是他为了判断警察身份不得已的举动。再说了,突然冒出来一姑娘朝他脸上砸豆浆,他哪里知道这女的是不是跟假警察一伙的。   “警察同志,你当时可不是现在这样。”李胜十分无辜地看着周锡兵,“一个老头往我身上扑,我第一反应是碰瓷。别说快递的事情,现在老头老太都是隐形炸.弹,压根就不是能讲清道理的人。你们说我伪装快递员图谋不轨,我要真有这心思,我干嘛不跟着老头进屋去啊。那时候这位警察同志走路都不利索,不正好是最合适的打劫对象嚒。”   “反正到了他那儿,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冤枉他无辜,他压根就不明白为什么他想做好人好事还有错了。”民警冷笑,气得喘气都嫌憋闷了,他松了松衬衫扣子,“合着他比我还热心于维护世界和平稳定。”   周锡兵笑了下:“越是这样越可疑。我的疏忽,当时忙着拷他,没有亮证件,被他抓着空子了。”   民警嗤之以鼻:“得了吧,要真是个好的。见了手铐听说是警察,也不会是这反应。”   周锡兵还想再安慰他几句,林奇就从外头跑了进来,冲两人摇摇头:“第一,那个号码信息部门的同事查了,的确是个垃圾电话,IP地址在国外。第二,天野快递公司的负责人也说了,那的确是他们公司的员工工作服,按规定是应该放在单位,上班时再穿的。但实际上,有的时候快递员送快递地方远,回去的晚,也就直接带回家了。另外,快递员的流动性不小,双十一之后就有好几个人辞职了。所以工作服的问题,实际上他们也很难控制。”   陆续传回来的消息都不理想。那个快递员轮胎被扎破的时候,李胜人已经出现在花园小区,显然分身乏术。昨晚德江路的监控视频里头倒是录到了身形跟李胜相似的人,他倒是没否认,只说自己正在找那个丢了钥匙的女孩。至于指派三猴子去抢凌夕的手机?那绝对没有的事儿,他压根就不认识三猴子,不过是擦肩而过而已。   三猴子昨晚被盘问了十几个小时,毒瘾发作的时候才承认有人找他去抢的手机。今儿一早,精神恢复了正常的三猴子却否认掉了昨晚的说法,表示没人特意找他抢那个女大学生的手机。他完全是筹不到钱买毒.品,临时起意随便找人抢的。昨晚说的话?他瘾头上来了,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他经常去买毒.品的那个点,毒.贩子的嗅觉相当灵敏,警察再去找的时候,已经人走楼空了。   照片中拖箱子的那个男人根据技术鉴定的结果,身高应该在一米八左右。李胜个头只有一米七一。   在这一堆消息里头,唯一可以称之为是正面反馈消息却也是最糟糕的消息,照片拍摄地点的花坛边上出现了鲁米诺反应。   尽管昨天的大雨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都冲洗的一干二净,今天警察去现场调查的时候,甚至不得不催促市政部门过来抽水,才将花坛从积水中拯救出来。鲁米诺实验还是出现了一小块蓝白色的荧光,形状跟照片中的擦痕一模一样。   那的确是一块血迹。   可惜的是,这一点儿血迹根本不足以证明曾经有命案发生过。动物血以及排泄物都有可以出现鲁米诺反应阳性,警方还需要做进一步调查。   一时间,派出所的民警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期待后面的检测结果了。如果真的是人血,那么那只硕大的行李箱里头究竟装了什么,几乎不言而喻了。   周锡兵看了看时间,点点头道:“这事儿得往上面报了,看市局刑侦队的同志跑完现场的结果再说。”   街道派出所的民警咂嘴:“我的天啦,我到派出所好几年了,除了给人捉猫找狗寻仓鼠,协调两拨大妈跳广场舞的争场地问题以外,这还是头一次碰上命案呢!”   周锡兵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别想了,那花坛可不在你们辖区。”   民警失望地叹了口气,一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惆怅模样,只能主动开口自我安慰:“得,这充分说明我们派出所工作成绩斐然,一般人根本不敢上这儿搞大乱子。”   王函听了警察说的情况,相当失望,徒劳地嘟囔了一句:“他一直撒谎说自己是快递,想骗我开门来着。”   民警苦笑了一声:“监控摄像头不录音啊,他又是侧脸对着镜头还戴着口罩,连看口型都不行。”   物证不过硬,光有个人证也说明不了问题。李胜反咬一口说王函听岔了,他一直在说钥匙的事情。他还煞有介事地表示,估计是隔着口罩他又鼻音重,年轻姑娘独自一人在家,可能是被吓到了。他就不跟小姑娘一般见识了。   民警差点儿没被这人厚颜无耻倒打一耙的功夫给气出毛病来。   王汀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朝民警点点头:“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这事儿瘆人的慌,希望能够快点儿抓到坏人吧。”   周锡兵告辞先走了。林奇开了自己的宝马车送她们三位女士回花园小区。尽管在派出所待了差不多一天,两个网店小店长也没耽误了做生意,愣是靠着手机又成了好几十单的生意。   凌夕这姑娘还挺乐观地安慰王函:“别怕,等咱们挣了钱,以后出去拍片专门请保镖跟着。要是再碰上坏人,说不定咱俩还能见义勇为一回呢。”   当着亲姐姐的面儿,王函不敢欢实,只能嗯嗯啊啊:“对,咱们得快点儿挣大钱。起码住进高档小区里头,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保安看着,不刷业主卡绝对进不去的那种。”   凌夕犯起愁来:“那快递公司还怎么过来拿包裹啊。”   林奇“扑哧”笑出声来,自觉失了态,赶紧摆摆手冲王汀做了个手势:“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嗯,妹妹们非常活泼。”   王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转移了话题:“对了,那个盗窃案有没有下文了?小偷抓到了没有?”   林奇转了个弯儿,将车子驶入了主干道:“嗯,基本上确定人了,已经在抓了。等逮着了他,说不定能顺藤摸出瓜来。”   王小敏在口袋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对!逮到他,让他指证那个李胜。太不要脸了,明明是个流氓,竟然还好意思假装是英雄!简直毁坏了我对英雄的美好想象!哎呀,为什么不是大帅哥开车送你呢?王汀,他有没有车啊?你是打算在宝马车上哭还是在自行车后座上笑啊。”   王汀伸手弹王小敏的脑门儿,真是单纯的傻白甜啊。谁告诉它宝马车上都是哭的,事实上,自行车后面哭的更多。这家伙都吵了一路了。回家以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关机,这样世界才清静。   王小敏哭哭啼啼表示王汀又欺负它了,它要奋战到天明。可惜语言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说的就是王小敏这样的怂货手机。没等王汀帮两个妹妹打包完明天要发货的包裹,手机就没电自动关机了。王小敏穷极无聊地躲在口袋里头看了两集动画片,终于累极了呼呼地睡着了。   王汀摸摸电池板都发烫的王小敏,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伸着懒腰的王函奇怪地问她姐:“姐,你摇头做什么啊?”   当姐姐的人似笑非笑地扫了眼妹妹:“我在感慨小孩子比较缺觉。”   王函的呵欠打了一半,嘴巴忘了合上,半晌才愤恨道:“我才不是小孩子呢。”   这下连林奇都笑了起来。他伸手拿起车钥匙,催促她们:“走吧,我送你们回去早点休息。”   王汀没跟他客气。现在那起案子还不明朗,到底有没有发生过命案都不清楚。晚上有个警察陪着,还是安全系数高一些。   凌夕不好意思麻烦警察,准备让林奇将自己放在地铁站就行。从这儿回南城大学,一路坐地铁,没几站路。   王汀摇了摇头,叮嘱她道:“你这时候就别客气了,还是稳妥着点儿好。”   林奇的车子先开到了王汀单位宿舍楼下,目送两姐妹下车的时候,他咳嗽了一声:“哎,王汀,你这周末有空不?我表舅他们想请你吃顿饭。”   王汀怔了一下,摇摇头笑了:“算了吧,平白无故吃什么饭,无功不受禄。”   林奇表情有点儿为难,清了清嗓子才委婉地表示:“赏个脸呗,刚好去尝尝江鲜。就当是你同情一下我,我都叫我们食堂的饭菜给刮油刮的没样子了。”   王汀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看看工作安排吧。你也知道,我们这个月要开务虚会,说不定领导会抓我去加班写材料。”   林奇打着哈哈:“到底是十项全能的才女啊,能者多劳。去吧,绝对不让你吃亏。”最后一句话,他是眨着眼睛说的。   王汀笑了笑,没再跟他多说话,直接带着妹妹上楼去了。哪知道她刚开了宿舍房门,劈头就是一只瓷碗砸过来,伴随着女人的哭腔:“吃什么吃?都要睡大街了,还有什么好吃的!”   王汀本能地挡在了妹妹前头。碗砸到了她背上,滚落下去,摔了个粉碎。瓷片跟碗里头的汤水一并飞溅出来。前者擦破了她的打底裤,脚踝上顿时一阵刺痛。后者则溅到了她的小腿上,王汀自己估摸着这动静起码得一级烫伤。   王函吓得“啊”的尖叫了一声。   真正受伤的人还得赶紧安慰自家妹妹说没事。她转过头来,没好气地对上了舍友于倩:“你俩干嘛呢?我难得回来一趟,至于这么狠吗?”   于倩“哇”的哭出声来,抬脚扭腰冲进了房间。   她男友小戴朝王汀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连忙追着女友走了。   狭小的客厅里头一下子空空荡荡,只剩下沙发前头茶几上摆放着的三菜一汤跟两碗米饭,外加一地的瓷碗碎片跟银耳鸡汤。   王函扶着她姐避开了地上的狼藉,气得破口大骂:“神经病啊!有你们这么不讲理的吗?” 第12章 无辜的人(二)   房门动了一下,屋里的男人作势要出来。后面响起了于倩的哭喊:“你走,你走了以后都别来找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看上了……”   房门又重重地合上了,男人的声音又急又冲:“我对你什么心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看上她!”   女人开始嚎啕大哭:“我要求高吗?我又没有要求别墅豪宅学区房,我就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小窝而已。我跟你谈了五年,就连这个也做不到吗?”   男人着急忙慌地安慰女友:“小倩你听我说,这次肯定有钱,我绝对没有骗你。我马上就有一笔钱进账了。我再接个单子,就能凑够首付。”   “砰”的一声响,这一次不知道房里头的人又砸了什么东西,这次倒是没有碎片破开的声音。于倩的哭声却炸裂了开来:“又是这一次肯定行!上次我们就差十万块钱,让你爸妈支持点儿都不行。你到底什么意思啊你!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再没钱,我都不信你家拿不出十万块!你看看现在房价已经从两万涨到三万了,再不买的话都要四万了。”   不知道小戴给她保证了什么,于倩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只时不时传出一声啜泣。   两人谁也没有出来处理一下丢在客厅里头的烂摊子。   王函抬脚要上前砸门。两口子吵架是两口子的事,伤到了不相干的人,两人还躲着装死不成?   打底裤上还沾着鸡汤的受害者却伸手摁住了妹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王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姐,你不会吧!虽说社会要磨平人的棱角,但你也不至于直接从仙人球变成面瓜吧。”   这死孩子,从小到大都不会说话!王汀瞥了眼舍友的房间门,冲妹妹摇头,示意她别插嘴,自己从房门后拿出了扫帚跟簸箕。   王函眼前一亮,客厅没开空调,她都热血沸腾地亢奋了。对,就应该这么来。咬人的狗不叫,啊呸,是与其嘴炮不如直接捋起袖子干架。她正琢磨着要不要脱了身上的棉服,好帮她姐挥拳。结果她袖子都捋了,就眼睁睁看她姐弯下了腰,开始清扫地上的碎碗渣子跟汤汤水水。   “不……”目瞪口呆的姑娘话刚出口,就被她姐一把捂住了嘴巴。   任劳任怨的受害者人冲自己妹妹摇头,还扯着嗓子对舍友的房门抬高了音量:“算了吧,估计两口子吵架了,心情都不好。”   一时间,王函似乎看到了她姐身后自带的背景板,周身佛光普照,上书气势磅礴的两个大字:圣母。   她揉了下眼睛,一定是她近视程度加重了,她姐居然能跟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她姐的画风绝对不是这样的。小学时同桌拽了她的小辫子,结果那小男孩的鞋带就莫名其妙系在了一起,直接摔了个大马趴,连门牙都磕掉了一颗。   自带圣母光环的王汀慢条斯理地扫着地,开了房门作势要将垃圾清理出去,口中依然不忘劝着妹妹:“好了,一点小事不用计较。住在同一个屋子里头,哪有不磕磕碰碰的时候呢。”   斤斤计较的王函同学都要哭了,伸手死命拽她姐的胳膊:“姐,不是吧,你以后少看圣母脑残剧啊,你看你都成什么样了。你这是被什么烂剧给洗脑了吧。”   她还想将她姐从圣母的不归路上拼命拉扯回来,楼梯上就走下个胳膊上戴着“执勤”红袖章的大妈。   大妈眉心间的褶子皱得能夹死蚊子,她眼睛落在王汀手里抓着的扫帚跟簸箕上,声音一瞬间就让王函想到了中学时代的教导主任:“这怎么回事儿?我在楼上都听到叮咚作响的声音。”   王汀脸上浮现出个尴尬的笑,口中嗯嗯啊啊:“没事没事儿,陈师傅,我就是手抖了一下,汤碗摔了。”   王函瞪大了眼睛,失声叫了一句:“姐——”   她姐疯了吧,这还打算替躲在房里头装死的两个人打掩护不成?这圣母的未免过了头。   满脸人畜无害模样的王汀一把捂住妹妹的嘴巴,死命冲陈师傅笑:“师傅,不早了。您忙着,我们先休息了。”   说着,她作势想要往屋子里头缩,准备挥手道别关门。   “慢着!”陈师傅手一抬,冷笑着制止了王汀关门的动作,“现在天冷,楼下电表走的不正常。我要好好查查你们有没有私拉私接电线的违规行为。”   王汀一愣,百般不情愿地让开了门口的路,摆手讪笑:“没有没有,我们吃饭都在单位食堂,哪里用折腾这些。哎——陈师傅,您真不用麻烦进来检查了。”她陪着笑脸将管理员放进了屋子,又偷偷在妹妹的手上拍了下,示意她别多话。   王函龇牙咧嘴地缩回手,狐疑地瞥了眼她姐,老怀疑她姐是不是在玩什么阴谋诡计。   茶几上的三菜一汤还冒着热气,陈师傅瞅了眼两个饭碗,又看看王汀两姐妹,似笑非笑:“看不出来啊,你们两个姑娘瘦的一阵风都能吹跑了,竟然吃的还不少。”   王函这没出息的姑娘,一听人说她苗条,立刻心花怒放:“哎哟,阿姨你说的没错,我也觉得我该多吃点儿。”   王汀踢了下自家抓不住重点的妹妹,朝脸色一变的陈师傅露出个干笑:“天冷,多吃点儿提供热量。”   陈师傅不予置否,又瞥了瞥鞋架子上明显是男人穿的运动鞋,脸上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冷哼。就在王函都被她这一声哼吓得头皮发麻的时候,她大踏步往里走,“咚咚咚”砸起了于倩的房门:“出来!我是陈师傅,我要检查电路安全。”   房里头传出了于倩惊慌失措的声音:“陈……陈师傅,我今天不舒服,已经睡了。”   陈师傅一点儿为难她的意思也没有,只念叨了一句:“噢,睡了啊。睡了的话你盖好了被子,我进来看一眼就走。”   说着,她作势晃了晃手里的一大串钥匙。   房中的于倩慌得更加厉害了,连忙拒绝:“陈师傅,你等一下,我马上穿好衣服了。”   里头一阵叮咚作响以后,于倩慌慌张张地过来开门,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脸上的笑容跟塑料花一样热烈而虚假:“陈师傅,我们规矩的很,从来不乱拉乱接。是不是啊,王汀。”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求助般的落在了王汀身上。   原本是吃瓜群众,结果被一下子硬生生推到了前头的王汀,只能附和地笑了笑,口中却语焉不详:“陈师傅,天才刚冷下来呢。我前两天在单位加班,都住值班室了。”   陈师傅不为所动,直接推开于倩走进了房间里头,两只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目光锋利如刀,似乎要将墙上的白漆都刮下两道来。她的视线不往于倩身上招呼,说出的话也轻飘飘的叫人的心落不到实处:“哟,布置的还挺温馨,像个小两口居家过日子的样子啊。”   于倩的脸色立刻白了,露出尴尬的笑容来:“哎哟,陈师傅你说笑了。我就是爱买东西爱布置房间,哪儿来的小两口啊。”   “噢,那肯定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看走眼了。”王师傅话音未落,忽然往前紧走两步。   “呼啦”一声响,于倩的布艺衣橱拉链被拉开了,赫然一个男人出现在亮堂堂的日光灯下。挺大个子的男人,为着能躲在衣橱里,不得不蜷缩成一团垂着脑袋,模样儿极为狼狈。   陈师傅勃然色变,厉声呵斥对方:“出来!”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于倩了,面上浮着层笑,眼睛里头却半点儿笑意都没有:“小于啊,不是阿姨说你。怎么这样不小心,小偷都躲到你房间里头了,你竟然还不知道。”   “不……不是的,陈师傅,他不是小偷。”于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急急忙忙地摆手解释,“是这样子的,我男友过来看我……”   陈师傅脸上的笑看着要比于倩自然多了,声音也格外温和敦厚:“看朋友是正常的。你们都是大姑娘了,单位还急着给你们解决个人生活问题呢。不过现在已经快晚上十点了啊。你朋友再不走的话,还怎么回家休息啊。你们住进来第一天,我就说的清清楚楚,严禁异性留宿。如有违反,直接收拾东西走人,自己找地方住去。”   于倩面色惨白。   小戴猛的抬起了脑袋,一双眼睛都发红了,不知道是急的还是羞恼的。他人高马大,足足要比管理员高了一个多头,却只能在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舍管阿姨面前缩头耷脑,无端就矮了半截。   屋子里头气氛僵硬得让人喘不过气。陈师傅手里捏着两人生杀予夺大权,一点儿含糊的意思都没有。她直接拽着小戴往外头走,嘴里厉声警告:“下不为例!再有一次,我就报警说你擅闯女职工宿舍,耍流氓了啊!”   听到“报警”两个字,小戴明显瑟缩了一下。王函都觉得这位管理员大妈气场两米八,比王母娘娘都给力,居然都要报警了,实在够狠。   于倩眼睁睁看着自家男友如此落魄地被赶出门去了,急得眼泪直在眼眶子里头打滚。她啜泣着,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舍友:“王汀——”   被喊了名字的人似乎于心不忍的样子,小声叫了一句陈师傅,挤出个小心翼翼的笑容来:“师傅,你看,今晚都不早了,这……”   话还没说完,王汀就让陈师傅的反应给吓到了。陈师傅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一点儿也不客气:“别以为你就没事儿了?知情不报,等同窝藏!”   王汀立刻跟个做错了事情的学生一样垂下了脑袋,在职工宿舍管理员面前连说话声气都弱了好几分,只能惴惴不安地解释:“陈师傅,我真不知道。我前头一直加班,都小半个月没回来住了。”   这解释显然没有打动宿舍管理员,陈师傅毫无消火的意思,还狠狠剜了王汀一眼:“你这种行为就叫姑息养奸!知道是是你性子软,好讲话,不知道还以为你别有所图呢!后面的话可就好讲不好听了!”   王汀缩着脑袋认怂,直接逃一般拉着自己妹妹落荒而逃,只匆忙丢下一句:“陈师傅,你们忙吧,我要洗脸睡觉了啊。”   客厅里头响起了于倩的喊声,然后是屋子大门合上的声音,于倩追着管理员跟男友一起出去了。   王汀一进卫生间,脸上哪还有畏葸的神色。她面容平静地从洗手台上面的柜子中拿出了一次性洗漱用品,挑拣了档次最高的那份塞给妹妹:“先凑合着用吧。不早了,咱们洗洗早点儿睡。” 第13章 无辜的人(三)   王函傻愣愣的,回不过神来。她这一晚上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九曲十八弯。圆眼睛姑娘死命瞪着自己的亲姐姐,过了好一会儿才不确信地问:“姐,你怎么知道那个管理员会这个点儿出现啊?”   花洒喷出了水柱,白色的雾气氤氲开来。烟雾缭绕中,王汀伸手试了试水温,调试好了给妹妹冲澡的温度才关了水龙头。她脑袋不抬,帮王函准备妥当了浴球跟沐浴露,才漫不经心地回答:“咱们回家的时候,我看着她上楼的。陈师傅每晚差不多这个时候都会检查一次整栋楼的安全,然后给最外面的大铁门上锁。”   卫生间里头浴霸一打开,温度就上升的极快。王函很快觉得有点儿热了,她脱了外衣,挤出了洗面奶在手心里头打出泡沫来,一面往扑了水的脸上抹,一边不忘继续当个好奇宝宝:“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管理员举报啊,那女的留宿男人明明不合规定。你为什么非得兜这么大个圈子。”   王汀抬起头来,面孔在卫生间弥漫着的水雾中显得有些模糊。她叹了口气,忍不住弹了弹妹妹露出来的大脑门:“你傻啊你。整栋楼能有多少人住?都是系统内的职工,你真以为管理员认不清我们?不知道有没有异性留宿?”   “哎呀,别看我的大脑袋瓜子。”王函对自己的整张脸最不满意的部分就是大额头了,平白添了土气。她往后缩了缩,瞪了眼自己的姐姐,还是没能听明白,“那为什么……舍管阿姨现在又管了呢?”   “安全问题啊!”王汀白了妹妹一眼,帮她将发箍整理好;敲王小敏的手机壳敲惯了的手指头,忍不住又敲了下妹妹的脑袋瓜,“你真不考研了?时政怎么一点儿也不关心。这才刚开过会呢,马上南城又要开重要的会。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出点儿事情都是大事。我们单位今天开会才强调的安全问题。行了,你哪来那么多问题,赶紧洗完澡睡觉。”   十万个为什么姑娘被她姐硬压着洗了头发冲了澡。她姐还翻出了电吹风帮她把头发吹干了,给她做了头皮按摩,绝对温柔妥帖的五星级享受。被姐姐伺候得无比舒坦的王函心里头却还是疙疙瘩瘩:“那你干嘛不直接赶那男的走?明明你们单位有规定不让他住的!规矩制定出来的难道不是让人遵守的嘛。”   见妹妹圆脸蛋气鼓鼓红扑扑的样子,王汀忍不住伸手揪了她一下,笑着摇摇头:“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情。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在我们这种单位里头,与其说拼业务能力不如说拼背景拼人际关系。于倩有亲戚就在我们系统,弯弯绕的关系多了去。我明年就要提级别了,今年年底的单位民主测评必须得拿到优秀。谁还在单位里头没几个关系好的朋友?多的是人帮亲不帮理。我要跟她撕破脸,保准一堆人要在背地里嘀咕我小鸡肚肠,大龄剩女嫉妒人家小情侣情深意笃了。”   王函的圆眼睛水汪汪的,瞪得老大表达自己内心的不满:“你就是怂了,本来就该跟他们正面怼上去的。明明是他们没理!”   王汀打着呵欠将自己跟妹妹的衣服从洗衣机里头,相当自暴自弃,一点儿辩解的意思也没有:“对,没错,你姐我就是个怂货。行了,把脚擦干了,别感冒了。”   王函被自家亲姐这份混不吝的不要脸劲儿给镇住了,委委屈屈地坐在凳子上,等她姐帮她擦干了脚,才小心翼翼地瞅了眼王汀小腿上微微泛红的一块,视线一碰即走,替她姐害疼:“他们都把你的腿给烫红了,脚踝上还流血了呢。”   蹲在地上的人心中一暖,抬起了头,对着自己妹妹哭笑不得:“哎哟,我们家王函还爱记仇啊,不过是个小口子,不值当算个事儿。函函心疼姐姐啦!”   王函立刻嫌弃地转过脑袋,小脸满是傲娇之色,死鸭子嘴硬:“谁心疼你了啦,你是留给我欺负的。”   当姐姐的人忍不住笑了,摇摇头道:“行了,你快点上床睡觉吧。”她将一次性毛巾丢进了垃圾篓,然后准备打包好了丢在门口,明天早上出门一块儿带下去。垃圾篓堆得老高,也不知道多久没换了。王汀皱了下眉头,取了一次性手套戴上,开始老大不情愿地打扫地上的垃圾。   王函立刻捂着鼻子抱怨:“他俩不会专门等你回来收拾垃圾吧。哎,姐,脏不脏,你看什么啊?”   垃圾篓的后方竖着根白色塑料棒,细细长长。待看到两条杠的时候,王汀一扫帚挥进了簸箕,嘟囔了一句:“难怪吵成这样了呢。”   “中队长?”王函迟疑地问她姐。见姐姐点头以后,她又忍不住替姐姐的舍友抱不平了,“没钱买房干嘛还让女朋友怀孕啊!怀了以后怎么办?这男人也太自私了。”   王汀要比妹妹冷酷的多,同情心也极为匮乏:“避孕套也有女式的。这种事情,不能单纯将责任归给任何一方。除非是强迫性行为,否则双方都该为此买单。”   王函还想跟她姐争论一番,王汀已经重新洗好手,端着塑料盆站起了身:“王函,你记着,永远不要指望将自己置于别人的保护下。从生物的本能角度来讲,人都利己的,会将自己摆在第一位。”   王函不满地抱怨起来:“姐,你就是这样缺乏少女心,才没有办法找男朋友的!”   结果她姐回了她一个白眼:“先管好你自己吧,母胎单!”   王函骄傲地挺起了34C罩杯的胸,自豪不已:“我的人生理想是成为白富美,然后专门找小鲜肉。”   “有出息。”王汀拍着塑料盆给她鼓掌,“很好,非常有志气。姐姐期待你的未来。”   王函差点儿没被自家姐姐气死,这可真是亲姐。   姐妹俩回到房间里头,钻进新换上的床单被褥后,王函仍然忍不住替迟迟没有上来的姐姐舍友犯愁:“哎,姐,那你说他们要怎么办啊。她男朋友真能拿出钱来买房子吗?”   王汀呵欠一个接着一个,摇摇头道:“不知道。嗐,船到桥头自然直。要么生下来结婚,要么就是打掉。”   “那怎么行!”王函急了,“他们都没做好准备,怎么能贸贸然生孩子。打掉就更加不好了,那可是条小生命!”   王汀不知道是该感慨自家妹妹单纯的小美好合适了,还是趁机嘲笑这傻姑娘一回。她叹了口气,一边开机看自动关机的时候有没有人给她留言,一边敷衍着妹妹:“行了,他俩起码都是成年人,都还有工作。什么时候生孩子都有能力负担。你就别操这份闲心了,睡觉睡觉。”   手机屏幕亮了,王小敏打着呵欠抱怨:“你怎么不早点儿给我充电啊。我还有动画片没看完了呢。”   王汀没理会它,直接跳进了微信中,发现有人申请加她好友,是周锡兵。她微微一怔,手指头迟疑了一下,还是摁下了“接受”。   王小敏呵欠连天都没影响了它发达的八卦系统,发出一声尖叫:“啊啊啊,我确定以及肯定,帅哥肯定是想追你了!王汀,你终于过完了最后一个单身节了!”   被一众常年皇帝不急太监急的固定资产关注终身大事的人,毫不客气地弹了下王小敏的手机壳,准备关掉这聒噪的家伙,睡觉!   微信弹出了新内容,周锡兵的微信几乎是在她通过好友申请的第一时间就跳了出来:明日是否有空?   王汀迟疑了一下,慢慢敲上三个字:要上班。   企图伪装美少女的王小敏一直关注着八卦的最新动向,看到微信内容立刻插嘴:“哎呀呀,王汀,你这样不行。你太冷淡了,会吓走帅哥的。你听我的,下班以后没事!”   说着,这破手机相当主动地添了颜文字发过去,然后面对上王汀金刚怒目的脸时,它还试图以眨巴眼睛卖萌的方式蒙混过关。   王汀手指头拔得噼啪响。   王小敏当机立断,赶紧在屏幕上播放滚滚扭屁.股舞,妄想以国宝的美貌蛊惑了君王。王汀直接叫这家伙的无耻劲儿给气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王小敏这熊孩子就是欠管教!   王函奇怪地问姐姐:“你看到什么新闻啦?怎么又是瞪眼又是笑的。”   正准备弹王小敏手机壳的人,不得不顾及睡在自己旁边的妹妹,于是轻咳了一声,装模作样道:“看了个小视频,小狗很搞笑。”   王函翻了个身,朝自己姐姐笑得贼贼的:“嘿嘿,姐,你肯定是红鸾星动了。对小动物还有小孩子感兴趣,就代表你寂寞空虚冷了,想要谈恋爱了。”   王汀翻了个白眼,正准备关掉听了王函的话就满天撒小花花比小心心的手机,周锡兵的微信又来了:“那我明天下午去你单位接你。你放心,你妹妹跟她朋友,警方会有人保护的。”   已经上升到警方派人保护的高度了?王汀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难道真有大案子发生?她回复了一个“好”字,关了手机。拍了拍满心好奇先要偷窥又不敢的王函:“睡吧,再不睡明早要爬不起来了。”   一夜安眠。第二天一早,姐妹俩被王小敏的“大公鸡喔喔叫”吵醒时,已经是七点钟。窗外淅沥沥地下着小雨。   王汀赶紧去阳台上看自己跟妹妹的衣服,生怕叫雨给打潮了。好在风向与阳台平行,衣服只要往里边放一放,就不会被雨水打到。   于倩跟她男友的衣服都晒了一天,已经干了。王汀想了想,还是将他们的衣服收了起来,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刚从阳台回客厅,房门就响了。手里拎着早饭的小戴一个健步上前,厉声呵斥:“你拿我衣服做什么?”   王汀吓了一跳,连忙松手将衣服都丢到了沙发上,赶紧解释:“下雨了,我看你们衣服干了,顺手收了回来。”   小戴阴沉着脸,一把团起衣服,手里头的豆花泼了出来溅到了裤子上,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要你多事。”   王函刚好洗漱完毕从卫生间里头出来,闻声大怒:“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于倩,你男朋友就是这么跟人说话的?!”   房间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道被点了名的人是昨晚睡得迟没有醒,还是又习惯性装死,总之没给任何回应。   王汀咳嗽了一声,朝妹妹使了个眼色:“行了,函函,收拾完了跟我去吃早饭。”   小戴抬起了头,两个黑眼圈挂在颧骨上,分外明显。他朝王汀冷笑:“你不也是占公家便宜么,装得多清高一样。”   王函要发火,被自己姐姐一把摁下了。   王汀目光平静地看着小戴:“我不明白你在说些什么。如果你讨厌别人碰你的东西,OK,以后我会注意的。”   房门动了一下,小戴的语气又急又冲:“本来就不该碰!你不会自己找个男朋友 啊!”   活久见!王函气得脸蛋通红:“你神经病啊!要你多管闲事!”   王汀拽了下妹妹,朝小戴冷笑:“你要是不霸占了整个阳台,当我愿意给你们收衣服?咱们非亲非故,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防盗门“砰”的一声合上了,王函跟着姐姐下楼的时候还在抱怨:“姐,你干嘛对他这么软啊。怕他干嘛?这种人就该给他两个大耳刮子,贱格!”   “女侠威武!”王汀拱手表达了对妹妹的佩服。她摇了摇头,失笑,“姑娘啊,你姐我怂,打不过他啊。”   王函傻眼了,她也打不过。   到达楼下的管理员值班室时,王汀主动向陈师傅打了招呼问好,然后安慰了对方一句:“师傅你别担心了。我舍友跟她男友又和好了。于倩人还没起床呢,她男友就拎着早饭等在她房间门口了。”   陈师傅勃然色变:“什么?!这男的竟然还有你们的大门钥匙?不得了了,我看这是好不了了!”   自觉失口的王汀赶紧捂住嘴巴,匆匆忙忙告辞:“哎呀,那个,陈师傅,我上班要迟到了啊。拜拜——”   还能有这操作?王函目瞪口呆。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乐得咯咯笑,得意洋洋与有荣焉:“哼!敢得罪我们王汀,肯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第14章 无辜的人(四)   傍晚下班前,王汀特意将手机的电量充的足足的,并严厉警告了王小敏,不许藏在口袋里头偷偷摸摸看动画片,防止到时候电量用光了。   此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下午天晴出太阳了的美好都拯救不了王小敏的心情了,她委委屈屈带着小哭腔:“你可以揣上充电宝的,我还有两集麦兜没看完呢!”   王汀朝耳朵里插了一只耳机,手指微屈,弹了下它的手机壳,一本正经的样子:“别,我这是纯粹是出于组织上对你的真切关爱,怕你过劳死。”   宝马车停在了单位大门口,林奇摇下车窗跟她打招呼:“哟,美女,你这离开了医疗卫生事业第一线,还不忘传播生命健康知识,真是能者多劳啊。”   “别摸我”的标志闪闪发亮,衬得车窗里伸出的脑袋也镀上了层金光,原本的六分帅气妥妥上升到十成十。   周围下班的同事三三两两转过头来,好奇地打量这车以及车里面的男人跟车外头的女人。平日里工会主席三天两头组织单身职工联谊活动,为本单位的大龄剩男剩女操透了心。见到有人盯上了老大难一号王汀,她立刻兴奋地朝后者眨了眨眼睛,一副“哎哟,姑娘这是有情况了”的表情。   如果是往常,王汀肯定要恨林奇缺心眼儿,搞得这么招摇。不过今天经历了于倩的双眼红彤彤坐在单位大食堂,谁问她怎么了,她都又说没事儿的糟心;此刻的王汀非常需要彰显自己女性魅力的存在。或者更具体点儿讲,她得证明自己有条件很不错的男青年追求,绝对不至于沦落到“因为嫉妒舍友跟男友感情好,所以生出龃龉”的悲惨境地。   王汀唇角含笑地承受着同事们暧昧的眼神,还特意冲工会主席招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然后拉开车厢后座门,一只脚踏了进去。   工会主席见了直皱眉:“哎呀,这丫头也太呆了吧。坐副驾驶位啊!这可是女主人专座。”   靠在副驾驶座上小憩的周锡兵睁开了眼睛,将座椅摇了起来。   王汀坐稳了,正在系安全带,见他动了连忙开口劝止:“不必,我坐这边就行,不影响我的。”   睡眼惺忪的警察却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摇正了座椅,双手用力搓了搓脸,声音似乎也被双手的大力搓揉变了形,有种近乎于可爱意味的滑稽:“没事儿,我们走吧。”   方向盘一转,车子掉了个头,行上了主干道。林奇从后视镜看到王汀安全带齐整的模样,笑着吹了记口哨:“哎哟,都像你这样规矩,交通部门的同志们能省下好多事儿了。”   王汀自我调侃:“急诊科待多了的后遗症,怕死。”   林奇感慨了一句:“这是个好习惯,小心总是不嫌更多点儿。”   目的地距离王汀的单位大约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中间还走了四十分钟的高速。一路上,林奇还知道要时不时同王汀聊几句打破沉默的气氛,周锡兵却始终盯着车前窗一语不发。   王小敏有点儿忧郁了,不知道是安慰王汀还是安慰自己:“帅哥比较有格调,不爱说话。”   王汀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手机壳。她正琢磨着要不要敲上几个字安慰一下少女心受到了伤害的自家手机,忽然就觉得头顶上压力巨增。她下意识地抬起了脑袋,才发现后视镜中,周锡兵的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正沉沉地看着自己,   警官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这事儿最好不要让其他人知道,现在案情还不明朗。”   伸进口袋的手本能地朝外面缩了一下,王汀抿了抿嘴唇,愣是又将手伸了进去,掏出手机将屏幕亮在周锡兵的眼睛底下:“你误会了,我没有跟人打电话,我只是在听歌而已。”   王小敏激动得声音打哆嗦:“王汀,你讨厌啦!幸福来得如此猝不及防,你怎么可以这样就将人家交到男神手里。人家还没有换新贴膜,穿手机壳,最可爱的挂件也还没有买呢。人家必须得是以最完美的姿态呈现……哎,男神,不用啊,人家现在也挺美的。”   白皙修长的手指头捏着手机送到了前排座椅的边上,周锡兵却并没有接,他主动向王汀道了歉:“不好意思,是我表述有问题,我没有干涉你社交的意思。”   王汀一语不发地拔掉了插着的耳机,手机播放的音乐倾泻而出:“Da la di la中意他,中意他他的步伐,让我的世界起了大变化。Da la di la中意他,中意他他的胡渣,幻想一个家,为他生一个胖娃娃……”   “扑哧”一声,林奇赶紧捂住了嘴巴,企图挽回自己的形象:“那个,我真没笑。”   王汀已经决定送王小敏回厂大修了。   自知闯了大货的王小敏徒劳地想用娃娃音卖萌,挽回自己不可抗逆的命运:“人家,人家只是有点儿激动嘛。”   让它激动让它疯的对象微微动了动唇角,居然夸奖了一句:“这歌挺好听的。”   王小敏这货立刻忽视了自己可能面临的惩罚,继续开始比小心心,撒小花花,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哎呀,我也觉得我的眼光好好哦。”   王汀当机立断,直接将这没出息的东西塞回了自己的口袋。要不是很多固定资产警惕性特别高,不愿意搭理人类,她需要王小敏这个自来熟去跟资产搭话,她真想直接关机拉倒算了。   幸好宝马车的确比较给力,纵使路况不佳,目的地总算按时到了。王汀迫不及待推门下车,摆脱了要命的尴尬气氛。再待下去,她不保证自己不会将王小敏这货直接大卸八块。   十一月下旬,天色暗的早,此时花坛附近已经漆黑一片。只远远的,立了盏路灯孤零零地站在马路边上,影出了周边一团团雾霾般阴沉沉的树影。四下一片寂静,冬天的晚上,连虫鸣都听不清。   “这里原先是招商引资搞度假村的。地也征了,村民也迁走了,投资的老板被查出来是个诈骗犯。度假村的事情搞了一半就黄了,现在算是当地的村委会接管。风景还不错,但没什么人会开车过来玩。”   周锡兵昨晚跟今天一个白天都在调查周围情况。单纯地凭借那一点儿血迹无法证明曾经有命案发生过。既然如此,自然也不能在公安局立案。按理说,没有命案发生是最好的消息。可经手过这事儿的人都没办法松一口气,太蹊跷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太巧合了。   动手扎了快递员小哥轮胎的人,警方没费多少功夫,就通过路边的视频监控找到了。凶手是个高中生,在本城一所重点中学读书。他下手扎轮胎理由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最近考试成绩不理想,一怒之下随意发泄。警察抓到人除了勒令他的监护人赔偿损失,教育了他一顿以外,也不能怎么样了。   偷了凌夕的手机跟她舍友五千块钱的贼也被抓了。凶手是个惯犯,钥匙是他偷配的,拿舍管阿姨钥匙盘子上的钥匙印个模子就行。这种学生宿舍用的门锁,好解决的很。他没用其他工具,不过是为了想让人觉得是自己人动手。现在舍管阿姨已经吓傻了,待在派出所的时候拼命地哭,死活想要警方保证她没责任。   “手机呢?”王汀心中一时百味杂陈,千头万绪都被她压了下去,只继续问周锡兵,“手机追回来没有?”   周锡兵摇了摇头:“已经出手了。这已经是个产业链,动作非常迅速。那小偷说手机只是顺带拿的。他检查走廊上的电表时,亲眼看到了女生宿舍门开了,有个女学生直接将一个大信封塞在抽屉里,还跟舍友说,等晚上回来她再把钱发给班上同学。所以他本来就是奔着信封里头的钱去的。”   这还真是遭贼。王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你打算让我做什么呢?”   她的目光安静地落在了周锡兵身上:“周警官,我说过了,我并不能招来鬼魂。”   夜色酽酽,周锡兵的脸一半露在路灯下,一半隐藏在黑暗中,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道:“我就是想让你帮忙看看。你的直觉挺准的,一般人看到那张照片基本上都不会往杀人抛尸上想。”   呵呵,王汀的唇角微微抽搐,这话,难不成算是表扬?   林奇打着手电筒,照了周围走一圈,皱起眉头来分析:“我们假设杀人分尸案真的,那就意味着凶手起码要有一辆车,不然他没有办法将尸体运过来。照片中,他已经拖着箱子走,这意味着抛尸地点应该就在附近。否则,这边的路况一般,那么大的箱子,即使凶手块头不小,搬动起来也不方便。”   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半天,总算想起领导就在边上,他实在太抢风头了。可怜工作以后一直待在街道派出所,头一回碰上疑似命案的民警一下子就红了脸。他尴尬地挠了挠头,死命想将话拽回来:“周指,我的刑侦学都忘得差不多了。还是请领导指示下一步工作。”   没想到周锡兵虽然一直沉默着,此刻倒没有打击下属的意思,他点点头表示肯定:“你说的很好,分析很到位。”   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那个抛尸地点。如果能够找到尸体的话,那么起码能够证明有命案发生。这对于案件的调查太重要了,只有正式立了案,警方才能够走程序开始进行调查。 第15章 无辜的人(五)   王汀叹了口气,看了看周边的山丘与树林。这的确是一个非常适合抛尸的场所,因为周围村民已经迁走,所谓的度假村早就荒废了。因为各种产权的纠葛,始终没有下文。来这里的人实在不多。也不知道王函跟凌夕这两个姑娘怎么这样大的胆子,专门往人少的地方钻。   “白天,我已经麻烦这个县公安局的同事帮忙找了,没有发现明显翻动过的新土。这两天连着下雨,不少痕迹都被冲干净了。”周锡兵看了看天边淡淡的月色,转头看王汀,“所以我想再看看,是不是我们找的方向不对。”   被注视着的人压抑住了自己想要挪开视线的冲动,王汀握紧了手心,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好让自己的双眼能够平视对方:“首先,我想强调一件事情。既然你们打算找我帮忙,那么第一要素应该是绝对信任我。”她的目光在周锡兵的脸上转了转,努力想让自己的口吻不要过于显露出嘲讽,“我想周警官不会想不到,这人绝对不是挖坑掩埋尸体的吧。他肯定有一个极为稳妥的抛尸方式,而且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这里来的人虽然不多,但也没到万径人踪灭的地步。否则他当时看到了正在拍照的两个年轻姑娘,还不得吓得魂飞魄散啊。”   她的语气已经相当生硬了,周锡兵却似乎对她挑衅的眼神一无所觉,竟然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挖坑需要工具,箱子虽然大,但放下铁锹还是不太容易。”   王汀怒极反笑:“那你什么意思?怀疑我故弄玄虚,身后有个团队炒作我神婆的名气?”   路灯倦极了一般的模样,灯光照在周锡兵的脸上,也显出倦态。他摇摇头:“炒作成本太高,收益风险太大。我想你不会冒险去做这种赔本买卖。”   寒风凛凛,王汀扬起了脑袋:“那你还是怀疑我咯?”   三人行果然不吉利。这还没开始正儿八经搞调查呢,两个人就先掐起来了。林奇目瞪口呆,赶紧挤到两人中间打圆场:“哎,这好端端的,怎么说句话也能呛起来了啊。快点吧,咱们赶回市区还要一个多小时呢,真没时间可以耽搁。”   吵架的两人,一个是美女一个是领导,他哪头都不敢得罪。   周锡兵目光没有从王汀脸上移开,纠正了她的说法:“准确点儿讲,是怀疑过。现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因为,我也往杀人抛尸的方向想了。”   “那我可真得感谢人民警察宽宏大量,给予我的宝贵信任啊!”王汀冷哼了一声,抬脚往花坛边上走。她掏出了手机,假装开手电筒照明,趁机招呼王小敏:“快,你问问周围有没有谁看到过那个拖箱子的男人。”   王小敏语气沉痛:“王汀,我知道帅哥的多疑伤害了你脆弱的心灵。你都混乱了,哪有神婆通灵的时候还要手电筒闪闪发亮啊。”   于是它的手机壳上又挨了一下弹指神功。王小敏委委屈屈地颤抖着风格独特的娃娃音:“喂,你们有谁在啊,出来跟我说说话呗。”   周边一片沉默,风移影动,树上的叶子“哗啦啦”响,谁也没有理会这支手机。王小敏开始在屏幕上对手指,跟王汀抱怨:“你看啊,肯定是你没把我打扮漂亮,所以它们都不理我了。”   王汀摸了摸心情不佳的手机,转头看两个身着便衣的警察:“抱歉,我没能通到灵。”   夜风凛冽,林奇的嘴巴张着嘴巴灌了一肚子冷风。等到王汀话音落下,他才结结巴巴道:“那个,你就是这样通灵的啊?”   王汀微微一笑:“不然呢,你以为我还得鬼上身不成?”   她话语中的冲意丝毫不掩饰,周锡兵朝她微微鞠了个躬,眼睛落在她脸上:“抱歉,是我态度有问题,请你原谅。”   有些人的相貌与眼神容易让人产生踏实可靠的感觉,周锡兵明显属于这一类。王汀撇了撇嘴巴,抬脚欲要往车上走,声音冷冷淡淡:“没关系,反正我也帮不上忙。”   充当着救火队员角色的林奇赶紧又硬着头皮出场,伸手拦住了王汀。他朝法力无边的秘密武器拱手作揖,脸皱成了一团,眉毛都要跳起舞来一样:“拜托拜托,王汀,好歹给我个面子哎。来都来了,多看几处地方噻。说不定再挪几步,你就能通上灵了。”   “你当是捡贝壳,多走几处海滩肯定有?”王汀白了他一眼,倒是没有再坚持上车走人。   三人沿着照片中男人前进的方向往前去。前面的路越来越泥泞了,王汀脚一滑,半只鞋子都陷进了泥坑中。   林奇反应快的很,立刻拍胸口保证:“这是执行公务过程中的损耗,绝对给你买双新皮靴。”   周锡兵看了两人一眼,朝王汀点点头:“嗯,我们不会让你倒贴钱的。”   “那我可真谢谢你了啊。”王汀叹了口气,扶着林奇的肩膀,艰难地将脚从烂泥巴里头拔出来。鞋子已经满是狼藉,她皱着眉头去边上的草地上蹭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微弱的声音:“真讨厌,大晚上的都不让人好好休息。”   她的面前多了一包纸巾,周锡兵微微弯下了身子,叮嘱她:“把鞋子擦一擦吧。”   纸巾在寒风中摇曳成了无辜的小白花,王汀没有接,而是索性蹲下身,努力靠近声音发出的方向:“喂,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王小敏激动起来,在口袋里头哇哇叫:“哎呀,还真有固定资产哎。喂喂喂——我是王小敏,你叫什么名字,我听到你说话了。”   微弱的声音消失了,隔了半天,才有抽气一样的话音传来:“一定是我在这儿太久太无聊了,我都出现幻听了。”   王小敏抢在王汀前头发了话:“才不是幻听,你没听错。我也是固定资产,所以咱们能聊天。对了,这个小姐姐,呃,这个人类能跟我们说话。你快点儿告诉我们,嗯,礼拜天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拖着大箱子的男人啊?”   “通到了。”王汀抬起头来看着对面的警察,“那个男人拖着箱子朝那边去的。后来又沿着原路返回了。箱子上的确有血迹。不过量不多,并没有血流出来。”   最后一句话不算好消息,如果有血滴下来,起码他们还能通过鲁米诺实验确定箱子的去向。   周锡兵深深地看了王汀一眼,伸手出胳膊,示意王汀扶着自己站起来。   “太好了!”林奇高兴地拍王汀的肩膀,兴奋地直搓手,“哎,女神啊,你!我保证,只要这个月我工资发了,金鹰大洋走起,你看上哪双鞋子就是哪双。别怕超了指标,我还有信用卡能刷!”   王汀被他这一掌拍得身子一矮,差点儿没摔倒了。   手机总算停止了跟地下电缆的唠家常,意犹未尽地和对方告辞:“我走了啊,哪天有机会过来看你。王汀,我跟你讲啊,以前这儿可热闹了,还有人在这边度假村打猎呢!后来才萧条的。可怜电缆大哥连说话都找不到对象了。”   王汀拍了拍手机,朝旁边的烂泥地点点头:“谢谢你。”   埋在土里的地下电缆叹了口气:“不客气,我都好几年没说过话了,我都要以为自己不会说话了。”   三人脚步不停,朝前面的岔路上走去。如果说先前的道路还明显是修过了又废弃了,这边的小路基本上可以肯定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以这条路的路况来看,走的人似乎也不算多。   下午的太阳看着灿烂,但十一月下旬的阳光委实热度有限。经历了暴雨的洗礼,这条小路显然还需要更多的恢复时间,起码目前泥泞的很。王汀脚滑了一下,周锡兵胳膊一伸,捞住了她的腰,将她扶稳了:“你拽着我的衣服走吧。”   腰上有点儿热,王汀立刻松开情急之下扶着的周锡兵的胳膊,尴尬地笑:“谢谢你,周警官,不用,我会小心的。”   晚上能见度不高,林奇已经往前走了差不多五六米远,周锡兵看了王汀一眼:“那我们快点跟上吧。你先走,我断后。”   夜风吹在人脸上,刀子刮一般生疼。王汀没逞强,自觉地走在了两人中间。   因为有大案子若隐若现,一马当先的林奇兴奋的很。这话说着诛心,可各行各业的人都希望能有个机会展示自己的实力。他转头冲王汀笑了下,露出了一口白牙:“哎,一会儿你千万小心。要是碰上什么,就躲我后面,别冲上去啊。”   三人走了大约有数百米远,都没有发现什么适合抛尸的地方。如果凶手只是草草掩埋了尸体,那么白天当地公安局的同志过来查看了,不至于一无所获。   眼看着道路越来越难走,周锡兵皱了下眉头,轻声道:“那人能拖着箱子走这么远?”   王汀也怀疑。就这条路的情况来看,箱子基本上没可能拖,只能靠扛着走的。照片中的男人就是大力士,扛着个还渗血的箱子也不方便。   她下意识地想回头看看,是不是还另外有路,他们没能发现。王小敏娇声娇气地叫唤了起来:“王汀,王汀,前面有人。”   走在最前头的林奇也停下了脚步,朝后面两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放低了身形,悄悄朝前面走,待走了数十步之后,看着像是漂浮在半空中的那点儿隐隐约约的火光就更明显了。周锡兵压了下王汀的肩膀,近乎于靠近她耳边叮嘱:“你小心安全,不要往前冲。”   热气朝她的耳朵里头钻,带着点儿烟草的气味,混在夜风中,有种奇特的甘冽。王汀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半边脸都红了。她发誓,她绝对不是动了少女心害羞了。她的脸纯粹是被热气给熏红的。她尴尬地朝边上让了让,微微点了点头。   再往前挪两步,火光跳动的愈发晃眼。黄纸翻飞间,蹲在旁边的人也显出了半边脸。   男人看着约莫五十岁上下,纵使火光照明效果有限,也没能掩盖住他满脸的皱纹跟肿大的眼袋。   火光跳动,他枯树皮一样的手不停地往火堆上撒黄纸,口中念念叨叨:“大哥,我也伺候了你一辈子了。我从生下来记事起,爸妈就盯着我说要照顾你一辈子。我不亏心,真不亏心。为着你,爸妈连学都不让我上了。为着你,我快四十岁了才讨上老婆。你摸摸你的良心问问自己,我这几十年过的是什么日子?!行了,你走了也是解脱,我也解脱。我给你多烧点儿纸钱,等拆迁的事情落实 ,我就扫了你的骨灰埋到爸妈边上。也让他们尝尝我这么多年过的是什么滋味。” 第16章 无辜的人(六)   夜色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荒郊野外,只能听到风吹树林的声音。窄窄的一条坡路上,这火光、这人、这烧纸钱的祭祀尤其瘆人。   王小敏躲在暖融融的口袋里也直打哆嗦:“王……王汀,真……真的死人了?他杀了他大哥吗?”   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了。王汀伸手摸了摸手机,安抚了下叶公好龙的王小敏。她朝周锡兵点点头,示意自己会老实待在原地。周锡兵转过了脸,对跃跃欲试的林奇打了个手势,两人小心翼翼地包抄过去,准备一举抓住这形迹可疑的男人。   冬夜寂静的可怕,黑黢黢的野路上,每一次踩下去的脚步声都分外清晰。王汀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尽可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她半窝着身子,口袋里头的手机就靠近了胸腔,王小敏感受到了她加快的心跳声,嗲声嗲气地安慰她:“王汀你不要怕,帅哥是Superman,肯定能保护好你的。”   这软绵绵的天真语气让王汀心中一软,她轻轻摩挲着手机,示意王小敏不要惊动了烧纸的男人。   男人拧开了酒瓶盖子,往黄纸上倒,口中念念叨叨:“大哥,你喝了酒早点儿去吧。别再缠着你侄子,冤有头,债有主,真要怪起来,你就怪爸妈生了你吧。”   高浓度的白酒倒在了纸钱上,不仅没有浇灭了火,火苗反而高高蹿了起来,几乎烧到了男人的眉毛。他吓得往后一躲,恰好抬起了脑袋,同距离他还有七八步远的林奇,直直打了个照面。男人立刻扬起了手边手电筒,低声呵斥:“谁?”   就差几步路!林奇恨得牙痒痒,在装神弄鬼跟装模作样之间犹豫了一下,考虑到现在老百姓见多识广,自己跟这人之间又隔了堆火;他还是选择了伪装迷路青年:“师傅,麻烦问一声,这附近有没有加油站。要命了,车开到半路上才发现没油了。”   男人警惕地看着这个大高个子的年轻人,语气相当冷淡:“这儿哪有什么加油站。你得上高速,开到前头去才有。”他话音一落,起身就想往转头走人。哪知道脚才迈开一步,就被这小年轻抓着了胳膊。   林奇满脸谄媚的笑:“大哥,帮个忙吧。我一不留神,车子就开到坑里头了。好家伙,轮胎陷在里头死活动不了,急得我一脑门子汗。你帮我推个车成不?我给你五十,不,给你一百块!”   男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拿手里头的树枝扑火,嘴上答应着:“你等我一下。”   林奇大喜,正要伸手摸手铐的时候。那被树枝扑打的火突然间蹿了起来,差点儿燎上他的脸。林奇本能地往后面一退,这人趁机急忙朝后面跑了。   周锡兵原本绕到了他背后,正在补位,见状立刻扑了上去。那人随手将酒瓶子丢下周锡兵,高浓度的白酒沾上了他手里挥舞着的松枝,火光蹿的更加厉害。周锡兵不得不朝边上错开半步,躲避正面扑过来的火苗。这人借着地利,趁机拔腿就跑。他招呼了一声林奇“在后面跟着”,拔脚追了上去:“站住,警察!再跑我就开枪了。”   可惜这话并没能镇住犯罪嫌疑人,头发花白的男人还是朝前面拼命的跑。这条小路崎岖又陡峭,地势最大限度地削减了警察的身体优势。周围的树木横七竖八,黑暗成了最好的掩护色,明显占据了地利的男人很快就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林奇叫那一阵火差点儿烧掉了眉毛,狼狈不堪。他身负了保护重要编外人士王汀的责任,只能气急败坏护着王汀朝前面走。现在的犯罪分子真是邪性了,个个都身手不凡。   王小敏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是因为你蠢!”然后它就挨了一下弹指神功,不得不委委屈屈地将功赎罪,“喂,有没有谁在啊?听懂我说话不?能听懂的吱一声,你看到刚才烧火的那男人去哪儿了吗?”   山林中只有呼呼的风,吹动了尚未落尽的树叶,发出“哗哗”的声响。听惯了王小敏聒噪的声音,王汀已经不觉得它跟人说话有什么区别,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听到回声。她下意识地摸了下耳朵,肯定是自己听岔了。   手机却激动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催促:“快快快,在前面的砖窑里头。砖窑以前是村里的固定资产,后来才被这人承包了。”   王汀赶紧拍了下林奇的肩膀:“在前面右边的砖窑里头,他之前在里面烧过一具尸体。”   十年前,本地的小砖窑还颇为兴盛。这几年已经寥落了下来。砖窑陆陆续续开着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彻底废弃了。它喘着粗气指导着王汀:“哎,朝里头走,左转,就在那堆红砖后面。”   砖窑中安静的吓人,靠近了甚至能够听到彼此的呼吸声。王汀担心出声会引起那人的警觉。他的砖窑,他肯定比自己家还熟悉。王汀掏出了手机,直接在屏幕上敲出了字来递到周锡兵面前。   周锡兵面色如常,完全没有被满屏突然撒出来的桃花瓣影响了情绪,直接朝后面走。林奇赶紧跟上。   砖窑里头的火已经熄灭了,可依然颇为暖和。有砖窑打包票,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就只一个疑似杀了自家大哥的嫌犯。还不知道自家手机刚才又作了妖的王汀,很有胆量一个人站在边上看现场版的抓捕。王小敏坚决要求从口袋里头出来,这个比动画片还好看。   夜色如幕,黑黢黢的砖窑中只有周锡兵跟林奇手里抓着的电筒。两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躲在砖块后面的男人,昏黄的两注灯光继续朝前走着。男人刚想松口气的时候,突然间肩上一紧,被人死死扣住了双手。他大惊失色,拼命地挣扎。林奇赶紧帮忙按住乱踢的双腿。旁边垒好的砖块却还是被这企图逃跑的砖窑主踢翻了,砖石撞上了窑壁,发出轰隆一声响。   “哎哟!”砖窑痛苦地□□了一声,惊惶无措地催促手机:“快点,小东西,叫你主人出去!我快要塌了!”   王汀大惊失色:“快!砖窑要塌了!我们赶紧出去。”   与她的话音一道落下的,是窑顶的碎砖,直直砸向了被两位警察按着的嫌疑犯脑袋。王小敏的手电筒打开了,“啊”的一声尖叫,不敢看血腥画面。王汀也要捂嘴往后退。嫌疑犯的身子突然被推开了,周锡兵的大衣一挥,砖石沿着他的衣角滚了下来。   “哗啦啦”一阵砖石雨砸下,烟尘四起。周锡兵跟林奇一道用力,将下半截身子差点儿被砖块给埋了的砖窑主拖了出去。   警报声四起,110与120几乎是同时到达的现场。犯罪嫌疑人被当地警方直接推上了120急救车,他的双腿在砖窑坍塌时受了伤,已经没办法站起来了。这人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塌窑给吓坏了,一个劲儿地想要跪下来朝砖窑磕头,口中念念叨叨:“是我冲撞了窑神,我不该啊。”   林奇满身狼藉,一头一脸的灰,她妈给他刚买的名牌大衣也彻底毁了。他一边“嘶嘶”咧着嘴让救护车跟来的护士给他处理手上的擦伤,一边叱骂:“你对不起的是一条人命!”   人都已经躺在了担架上的男人却拍着铁板大叫:“我没对不起他!是他对不起我才对!”   一片吵吵嚷嚷中,县公安局的值班领导过来跟周锡兵打招呼:“辛苦市局的同志了。看看,还是我们工作不到位,大晚上的还得麻烦你们帮忙。”   周锡兵扶了一下腰,摇摇头:“客气了。陈处长,我们也是路过,无意间碰上的。”   等到交接完成以后,三人朝宝马车走,准备回市区的时候,王汀才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腰,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当时那块砖,好像砸到你了。”   周锡兵的手下意识地搭在了腰上,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王汀立刻强调:“还是去看一下比较好,如果急性损伤转变为慢性的话,以后变天很容易腰伤复发。那个,你要觉得我多管闲事的话,就当我没说。”话是这样讲,她的眼睛却忍不住一直往周锡兵的腰上看。   手机趴在口袋里,声音犹犹豫豫:“王汀,你好别扭噢。”   王汀敲了下手机壳,抬脚往车上走,口中嘟囔道:“算了,当我没说。回去睡觉!”   她扫了眼后视镜里头自己蓬头垢面的造型,顿时揪着头发想打人。要命啊,她好歹还是青春正好的女青年,她要脸啊!   周锡兵跟着她拉开了副驾驶位边的车门,坐了上去。他手朝大衣里头探了探,摸出了手铐。   林奇刚要点火,见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领导,我知道我在今天的抓捕行动中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我回去一定好好写检讨。上手铐就不必了吧,一只手开车太危险了。”   周锡兵没理睬他,对王汀晃了晃手铐。   王汀浑身一个激灵,严重怀疑人民警察想要假公济私折腾她。各行各业都有变态跟人渣,谁知道眼前这人是不是隐藏很深的那位。   周锡兵看她浑身戒备的模样,抿了下嘴唇,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腔:“砖头砸在手铐上了,没有碰到我的腰。” 第17章 无辜的人(七)   车子停在了宿舍楼下,王汀面无表情地抱着个足有她半人高的HelloKitty下了车。王小敏在她口袋里头已经乐得晕头转向,早分不清东南西北了。王汀强制锁了屏都没能按捺下它满屏撒小花花比小心心的蠢蠢欲动。   一进市区,周锡兵就赶去商场买毛绒玩具,结果人家早打烊了。但这并没有难倒人民警察,他愣是在游乐场找到了娃娃机老板,直接掏钱买了一大一小两个HelloKitty捧上车。小的充当手机链,大的算他送给王汀赔礼的礼物。   王小敏当时就乐癫了。要不是王汀当机立断赶紧调了静音,这货保不齐就会欢快地播放《难忘今宵》。   窗子摇下了半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周锡兵尽忠职守地表达了人民警察对妇女同胞的关怀:“早点儿休息吧,今天辛苦你了。”   拿人手软。王汀原本一肚子的不痛快,此刻抱着半人高的毛绒玩具,连想发两句火都没气势,只能蔫蔫地点点头:“嗯,祝你们一路顺风,再见。”   一直到上楼梯的时候,王小敏都在痛心疾首:“王汀你完了,你这样的话会注孤生的。你态度这么冷淡,会把男人都吓跑的。”   王汀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心里头想,轻而易举就能吓跑的男人,真不是什么值得稀罕的货色。她摸了摸耳朵,假装听不见王小敏的痛心疾首,掏出钥匙开了屋子门。   今晚王函有选修课,直接睡学校宿舍了。王汀推开门时,差点儿没被杵在门口的舍友生生给吓死。于倩穿着件白色睡衣,披头散发,满脸阴郁,活脱脱从电视机里头爬出来的贞子。   “三更半夜才回来,弄得叮咚作响,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人吓人,吓死人。王汀的心刷的一下就蹿到了嗓子眼,愣是堵得她连反唇相讥都顾不上了。   手机炸毛了:“你要不要脸,有点儿逼数行不行?以前到底是谁搞到凌晨不睡觉,害得我们王汀不得不去办公室将就的?!王汀才开门,哪儿来的叮咚作响!”   王汀伸手敲了下手机壳子,好好一个小姑娘家,怎么能说脏话呢,多不淑女!   日光灯灰蒙蒙的,于倩的眼睛珠子在王汀身上滚了滚,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嗤,扭头回房间去了。   站在屋子门口的人莫名其妙,没搞明白这姑娘干嘛大晚上的突然发作。待她进了卫生间,发现小戴的洗漱用品全都消失了;再看看客厅角落里头摆着个大行李箱的时候,王汀就释然了。算了吧,既然外来人员已经如她所愿被驱逐出境了,她也就别再跟个孕妇一般见识了。不然到时候动了胎气硬是赖到她头上,她冤不冤啊。   王小敏闪烁着屏幕表达自己嗤之以鼻的心情:“切!你就是个软包子。一点儿都不爽快,她男人又不在,不存在动起手来你吃亏的问题,你怕个什么啊!”   王汀敲王小敏的手机壳,她蠢啊,她跟一个孕妇开撕,有理都是她没理。她正点着王小敏的脑袋瓜子往自己房门走时,于倩的房间里头响起了手提电脑的声音:“王小敏,王汀在不?你跟她说一句啊,注意点儿。小戴说王汀对他有意思,老是明里暗里的勾引他。他严词拒绝了,所以王汀才故意去舍管那儿告状,把他给赶出去了。上次王汀还偷偷闻他的裤子呢,被他骂了一顿,都不知羞。”   王小敏石化了,王汀也惊呆了。多大的脸儿啊,她勾引小戴!她眼睛瘸了心也没瞎啊,她会看上小戴?!   手提电脑还在嘀咕:“要不是今天晚上,于倩又把我从单位拎回来看电影,我还不知道这事儿呢。王小敏,你劝劝王汀啊。小戴除了长得还凑合以外,其他条件也不咋样,还不如那个开宝马的帅哥呢。就算王汀年纪大了,也不用……”   王小敏要抓狂了:“闭嘴!手提!我们家王汀怎么可能看上这种不要脸的东西!他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狗样儿啊!”   王汀有点儿晕,她想好歹于倩也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通过国考进的单位;智商呢?这话于倩居然也能相信?!她是在于倩眼中有多廉价,于倩才能对她这样阴阳怪气啊!   房间门“刷”的一声开了,手提“嗷”了一声,赶紧道歉:“哎哟,我都没留神她要出去。”   于倩捂着嘴巴一副快要呕吐的模样,狠狠地瞪了眼王汀:“大晚上的,你杵在我房门口想干嘛啊?”   王汀忍了又忍,才没直接跟孕妇怼起来。她瞥了眼于倩,冷声道:“噢,我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有人喜欢在垃圾堆里头找东西,以为是个宝。别当其他人跟她一样。”   房门重重地合上了,王汀往被窝里头一钻,简直气得要爆炸了。八年的医学教育形成的道德感不允许她跟孕妇开撕,可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她大龄单身就没人格了?是个雄性生物就能在她面前魅力无限了?!   王小敏小心翼翼地安慰她:“不要理这种人啦。张爱玲不是说了嘛,一个女人,再好些,得不着异性的爱,也就得不着同性的尊重。女人就是这一点贱。有的女人就是拜屌癌啊,不用理她们了啊。”   软软糯糯的娃娃音说出这种话,听在耳朵里头说不出的奇怪。王汀忍不住轻轻摸着王小敏脑袋上的小挂件,笑了起来:“你又知道了啊。你们不是天天催着我赶紧嫁人嚒。”   王小敏不服气道:“那我们也是要你嫁个好人。要高帅富要对你忠诚专一要有担当充满正能量!”   王汀被手机给逗笑了,忍不住戳它的脑袋:“你这是在选全国偶像吧。好了,睡觉吧。明天说不定还得忙。”   第二天一早,王汀出宿舍大门的时候,就碰上了陈师傅。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陈师傅先冲她眨着眼睛笑:“王汀啊,今天上午我要去单位后勤逛逛。”   王汀立刻笑逐颜开:“哎哟,陈师傅,你到了单位可千万得找我。中午我请你吃饭。”   陈师傅摆摆手,笑得一脸高深莫测:“不用不用,会有人急着请我吃饭的。”   王汀一脸茫然地冲对方挥手道别了。等她人踏出宿舍大楼,王小敏就迫不及待地在口袋里头问:“陈师傅是要去后勤主任那里告状了吗?”   左耳插进耳机,王汀又裹严实了围巾,轻声道:“应该是的吧。”   后勤的李主任算是于倩前拐八绕的亲戚。偏偏上次后勤工作检查时,李主任点了职工宿舍管理这一块,说陈师傅工作不到位。而上上次单位升职称的时候,陈师傅的丈夫又被李主任的老婆抢了升职的名额。这回逮着了打脸的机会,陈师傅能放过才怪。   王函一直好奇机关工作跟在学校里头的区别。王汀很想告诉妹妹,其实内核都是一样的,资源有限,所有人开撕,不过是撕的段位高一点与低一点的差别而已。做人与做事,其实真的很难讲清楚哪个更重要。   一上午的功夫,王汀忙得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她名义上的职务是固定资产管理员,实际上,像她这样的年轻人,大部分精力都要花在领导随时安排下来的工作上。一直到快吃午饭的时候,王汀才松了口气。她还没来得及去饮水机前接杯水,电话又响了,后勤的李主任催促她去自己办公室一趟。   王小敏正在安慰累了一上午的王小花,闻声立刻亢奋了:“啊啊啊,王汀,你带我去。肯定是要教训于倩了!我要看看她还装不装小白花。呸!多不要脸啊!”   王汀很想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充电,王小敏立刻强调自己的重要性:“你不能离开我噢,不然有人找你怎么办?”   王汀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揣上手机就往李主任的办公室去了。   等到了后勤办公楼前面,陈师傅正跟工会主席一块儿往外头走。她冲王汀笑得意味深长,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王汀是个老实姑娘,领导问你什么,你照实说就行了。”   王汀做出了茫然的模样:“什么事儿啊,我正准备去吃饭呢。”   工会主席摸了下她的脑袋,笑得慈眉善目:“没什么大事儿,就是领导想要关心你们单身职工的生活情况。去吧。”   王汀一脸懵的冲两人挥了挥手,保持着这个姿态敲了李主任的办公室门:“主任,你找我有事儿?”   李主任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头发已经花白,正在打电话。他见了王汀,连忙跟对方道别,热情洋溢地招呼王汀进去坐下,笑着道:“小王啊,你到我们单位工作也要三年了吧。这我工作也忙,一直顾不上跟你们年轻人谈谈心什么的。”   王汀露出了端庄乖巧的笑:“领导客气了。是您领导有方,我们这些单身职工的日常生活才得到了保障。我们心里头可感激领导了。”   一杯热水推到了王汀面前,她连忙起身道谢:“劳驾主任了,看我这没眼力劲儿。”   李主任摇摇头,示意她坐下:“还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之前相关政策规矩没宣传好。那个,你们也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是要谈朋友了。小王,你现在有对象不?工会跟我们后勤都很关心这一块儿啊。”   王汀心念一动,腼腆地摇摇头:“还没有,正在找。”   李主任讪讪地笑了:“噢,这个啊,是该抓紧时间找了。不过啊,小王,我家孩子跟你也差不多大。我就托大自认为是个长辈了,要讲两句。女孩子家,还是应该矜持点儿的。这个,谈朋友要注意一个尺度问题。太晚回来不安全,也打眼。毕竟是单位宿舍,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影响不好。这个,你注意就行了。单位宿舍,还是要遵从陈师傅管理的。好了,这要吃饭了,赶紧去食堂打饭吧。”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听得满头雾水,忍不住问王汀:“李主任跟你说这个干嘛?什么矜持啊?”   办公室里头暖气开的十足,王汀却觉得有点儿凉。她脸上浮现出了一个乖巧的笑,连连点头:“李主任说的是。平常在宿舍里头我也是这么跟于倩说的。陈师傅一说,于倩男朋友就搬出去了。”   李主任怔了一下。   王汀继续笑:“于倩真是一点儿也不爱慕虚荣,男友不掏钱出去租房子,她也不在意。房间就这么大,她也不嫌挤,真贤惠。这要是在我们家,那可不行。我爸妈会打断我的腿的。我还真不认识什么赖在对象单位宿舍里头的男生。”   李主任似乎没料到王汀会这么直接撕开来说,一时间竟然跟反应不过来一样。   王汀笑着站起了身:“李主任,谢谢您的关心。也请您多关心关心于倩吧,我看她最近心情不太好,对我爱搭不理的。”   她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到于倩玩了文字游戏。这种单位最要命的地方在于,所有人说话都跟打哑谜一样,含含糊糊的,从不肯当面锣对面鼓。   陈师傅也不会直接在李主任面前点于倩的名字,只有有女职工带男的回宿舍就点到即止。亲疏有别,李主任先找到于倩了解情况的时候,于倩只要再含含混混一些,这锅就自然而然落到她王汀的头上了。倘若她不明所以,对着领导这样含糊其辞貌似关心的话,傻乎乎地点头附和了。这事儿,在领导眼中,就扣死在她头上了。   这不是什么大事,可以后她脑袋上都会扣着顶“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帽子。在这种三天两头开思想工作会的单位中,如果败坏不了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那就去败坏这个人的私德。如果这个人是女人的话,那就一败坏一个准儿!   一瞬间,王汀厌烦得想要骂人。   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歌声落在这儿,说不出的讽刺。她压着怒气接了电话。林奇的声音充满了各种讨好:“哎,美女,赏个脸出来一趟呗。靴子我给您买好了,UGG的,绝对符合你保暖的需求。”   话筒里头传出的欢快抚慰了她的焦躁,王汀笑了起来:“哟,麻烦你了啊。UGG啊,让您破费了啊,大中午的又让你跑一趟。你干脆把车开进来吧,我请你吃午饭。”   手机揣回了口袋,王汀虎口插在口袋上,笑容满面地看着李主任:“主任,我朋友过来给我送东西了。我先过去了啊。”   门一带上,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一个劲儿吸气,结结巴巴道:“王……王汀,什么意思啊?那女的倒打一耙,说你带男人回宿舍了?我的天啦!她到底要不要脸?!”   人家什么都没说。全是领导自己猜的。要怪就怪说话的艺术吧。   宝马7系增强了车主的吸引力,林奇跟周锡兵从车上下来后,一路上都有人盯着他俩看。   两位警察同志似乎早已习惯人民群众目光的洗礼,相当坦然自若地跟着王汀进他们单位食堂。刚迈进门,林奇就笑着抽了抽鼻子:“哟,王汀,你们食堂看着不错啊,比我们所里头的伙食好多了。我闻到胡萝卜炖羊肉的味道了。哎,周指,什么时候咱们所里也改善一下伙食啊。”   王汀笑着自我调侃了一句:“我们领导说了,加工资不可能,那就吃点儿好的吧。哎,你们要什么啊?”   周锡兵简单打了份快餐,谢过了王汀看不过眼给他要的羊杂汤,点点头道:“你下午能请下来假不?还想麻烦你再跑一趟。”   王汀皱了皱眉头:“什么意思?”   食堂大厅的电视机打开了,正在播放本地新闻:“昨晚,警方破获一起杀兄抛尸案。”   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昨晚他们抓获的犯罪嫌疑人。他被坍塌的砖窑压了下半身,能否保住自己的腿,现在医院还不敢下结论。周锡兵示意王汀:“他的个子还不到一米七。”   新闻是深度报道,主持人正在跟专家探讨,究竟是什么作祟,导致耐心服侍了痴傻兄长几十年,还曾当选南城好人的弟弟,将黑手对准了自己的兄长,并且焚尸毁迹?真的是财帛动人心,拆迁引发的血案吗?   王汀扫了眼电视屏幕,点点头道:“我也觉得不太像。拎着那么大的箱子,那条路,实在太不方便了。”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目光落在了王汀身上:“所以,我想下午咱们再过去转转。”他怀疑,那里不止有杀兄抛尸这一桩命案。   王汀借口要去派出所办个证明请了半天公休假,直接上了林奇的宝马车。现在那桩似有若无的案子并没有真正立案,周锡兵跟林奇也是利用调休的时间进行调查,实在不太方便开着警车招摇过市。   工会主席跟陈师傅吃完了饭,正在单位园子里头遛弯儿。看着王汀离去的背影,两人面面相觑,旋即意味深长地笑:“到底是名校硕士,有脑子的很,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就奔着高帅富去了。”   此刻一辆宝马车上的人全都奔着破砖窑去了。昨晚乱糟糟的,砖窑坍塌了半堵墙,王汀哪里还顾得上再问东问西。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叽叽喳喳:“哎呀,太好了,昨晚我只给砖窑说了半集《大鱼海棠》,你非不让我放给它看。”   王汀恨不得捶死自家的傻白甜,开什么玩笑,这又不是在办公室有免费的WiFi,开着流量看一集动画片的话,她这个月的话费怎么算?   林奇的车技不错,这一回,他们只花了一个小时一刻钟就到达了目的地。今天一上午都是大太阳,路况比昨晚好了不少。这一回,王小敏只来得及匆匆忙忙跟地下电缆打了声招呼,就被王汀动作迅速地带到前头去了。   等他们出现在砖窑前头,三人一手机齐齐傻眼了。眼前碎砖散了一地,满目狼藉。王汀失声尖叫:“谁?谁把砖窑给拆了?”   周锡兵眉头紧锁,拨了个电话出去,沉声道:“砖窑坍塌的十分厉害,而且属于违规小砖窑,早就该拆除了。现在又出了这事儿。今天上午,当地监管部门就过来拆除了。”   王小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砖窑,我还没给你说完《大鱼海棠》呢?”   阳光下,空荡荡的,砖窑已经走完了它的一生。   王汀心想,她昨晚应该让王小敏放动画片给砖窑看的。 第18章 无辜的人(八)   满地的残砖碎石,王汀蹲下了身子,轻轻摸了摸地上的砖头,在心中默默念叨了一句:“你好好走吧,辛苦你了。”   王小敏抽抽噎噎:“我想放《大鱼海棠》给砖窑看。”   王汀没有阻止它手机,她又临时买了个流量包,随手机去了。王小敏啜泣着点开了动画片,声音还带着哭腔:“砖窑,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可好看了。”   手机屏幕亮了,动画片开始播放。   王汀也记不清这是王小敏第几次看这部动画片了,影片在电影院上映的时候,她就带它去看过。里面的剧情就连有一眼没一眼扫着看的王汀,都能倒背如流了。她一直对这部动画片没多少感觉,可这一次,当听到“我们死后还会重逢吗?会重新认得吗?——我们会重聚的,无论变成什么模样,我们互相都会认得出来”时,她却莫名其妙湿了眼眶。   林奇傻眼了,反应不过来王汀站在断壁残垣前拿着手机看动画片是什么操作。也不明白她看了什么,竟然会掉眼泪。   眼前多了张纸巾,周锡兵轻轻咳嗽了一声,示意王汀:“小王,我们技术科的骨干。介绍一下,这是密林县公安局和泽派出所的李所长。”   王汀这才意识到当地派出所的人来了,连忙将手机揣进了口袋,接过纸巾胡乱擦了下眼睛,冲眼前矮矮胖胖的警察点点头:“你好,李所长。”   李所长立刻摆摆手,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王汀的狼狈,对他们笑了起来:“哎哟,我算什么所长,总共就小猫三两只,也没什么大事儿。这是城里的同志下乡扶贫来了,我举手欢迎。”   周锡兵笑着摇头:“嗐,我们能扶什么贫啊。这里一拆迁,个个都是百万千万富翁,家家户户好几套房。我们是自己买套房就得咬牙供一辈子,不能比。”   李所长接了他递过去的香烟,见他主动给点火,立刻笑着说:“客气了,哪里能让领导伺候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啊。你看看,你们都开宝马车了,我们都是骑自行车,哪里能比啊。”   周锡兵点完火,收回了打火机,笑容诚恳:“李哥客气了。我们也都是街道派出所的,就是想过来逛逛,看看还有什么情况没。你看吧,怎么说也是碰上了个杀人犯,心里头咯咯噔噔的。对了,李哥,尸体找到没有?那家伙的口气说是直接塞进砖窑里头烧了。”   十一月下旬午后的太阳虽然算不上多暖和,却也刺眼的很。李所长闻声抬起了头,微微眯着眼睛,十分头痛的样子:“别提了,瘆人的慌。人烧的就剩下骨头架子了。你说吧,头十年前,黑砖窑的事情咱们这儿没扯上关系。这都什么年代了,这小砖窑也就是胡德栓两口子偶尔自己烧点儿砖头用,竟然整出了这种事情。”   砖窑已经不复存在了。如果它还在的话,也许也会问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会这样。王汀轻轻摸了摸还在哭哭啼啼看着动画片的手机,朝李主任露出个谦虚求问的好奇模样:“砖窑拆的怎么这样快?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呢。”   几人步行到了旁边的空地上,李所长深深吸了口烟,叹气摇头:“能不拆除嘛。原本按照上面的要求,早好几年前就该拆了。结果这几年,附近的村子一直传着说要拆迁,好多人家忙着再搭建房子。这小砖窑的生意还不错,就一直偷偷摸摸地开到了现在。搞出了这种事,该着急的人都要急疯了。反正证据也采集了,赶紧推倒了事。都塌了半边了,放着也是祸患。”   拆掉了,就算是及时补救。周锡兵笑着感慨:“你们工作也不好做啊,都要协调。”他伸头看了眼砖窑,像是开玩笑地加了一句,“这砖窑放着的确也不安全,保不齐还有其他人会上这儿抛尸。”   “那不能!”李所长立刻变了脸色,连连摆手,“这我肯定,没有,没有,肯定没有。风洞里头我们昨天连夜跟县里公安局的领导们一块儿仔细打扫了,就几块骨头。这砖窑是胡德铨一家的主要经济来源,平常看的挺严实的。外人轻易进不去。”   林奇杵在边上半天,总算是逮着能插嘴的机会了,连忙开口:“胡德铨管的还挺严格?”   气氛瞬间沉闷了下来。李所长狠狠抽了口烟,摇头叹了口气,“不是我帮亲不帮理,胡德铨这人平常还是挺老实的。对哪个都是客客气气的,他那个傻子哥哥实在是把他给逼狠了。平常锁在家里头伺候着还不行,一个不留神就能出去闯祸。人家可不管是不是傻子,闯了祸就要上门讨说法。胡德铨也是气狠了打了他哥几下,谁知道人就没气了。这人是烧没了,不然还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没气的。嗐,不是我给胡德铨开脱,这人吧,还是太实诚了,又贪着拆迁多个人头好多拿补偿。”   其他的话,李所长不好再说。可众人也能猜出他的意思。一个傻子,在家里跌了一跤或者是吃东西噎死了之类,总有各种各样合情合理的死法。再隐晦一点,生了病锁在家里头不让治,发高烧烧死了也成。   从这层面讲,李所长说胡德铨实诚的确没加水分。只是财帛动人心,人死了,胡德铨却不愿意正常发葬,又心虚到烧了尸骨的地方祭奠,这才被人抓到了把柄。不然就说人跑了,一个傻子跑哪儿去了,天知道啊。   一行四人已经绕着砖窑留下的断砖碎石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其实今天已经距离两个姑娘过来拍照片好几天,中途又下过大雨,就算之前那个拖着大箱子的男人留下了什么痕迹,也早就掩埋得一干二净。   王汀一直轻轻地摸着手机壳子。看完了《大鱼海棠》的王小敏总算从悲伤的情绪中恢复了过来。它现在恨死了那个拖箱子的人。如果不是那个坏人的话,王汀怎么会将警察引到这里。如果没有警察追那个杀了哥哥的人,砖窑又怎么会塌了。砖窑不塌了的话,怎么会被拆掉呢!   这逻辑,王汀一时语塞,直觉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她连摸着手机壳催促王小敏继续呼喊其他固定资产的底气都虚了不少。然而王小敏是不会怪王汀的,它单纯的思维模式还想不到这么多。伤心欲绝的小手机只会尽心尽力地喊着:“喂,你们能听到我说话吗?你们有没有谁上个礼拜天看到个穿着灰外套牛仔裤,拖着个那么大的箱子,大概比我旁边的旁边稍微丑一点的帅哥矮一点的男人啊?”   王汀本能地自觉非常对不起林奇。人家分明是个帅哥,结果到了王小敏的嘴巴里头,就又变成了丑一点的帅哥了。   周围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声音回复过来。王小敏叹了口气:“我们物品界实在太复杂了,语言多样性比你们人类也不差。要是跟你们人类一样有通用的英语就好了,这样沟通起来方便。”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挂着的手机坠,以示安抚。语言不通的多了去,它找不到其他固定资产也不是它的错。王汀跟着李所长,将周围的地界都走的差不多了,也没有发现什么其他适合藏尸的地方。   王汀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半截山。南城地处平原,山坡丘陵都少见。   李所长见她一直好奇地四处张望,笑着提了句:“你们这是晚来了十几年,以前度假山庄虽然没真正运行起来,地方倒是不错的。结果这么些年下来几度转手,都荒废了。”   林奇接了他的话:“能搞好的实在不多。这几年规定出来了,原本还不错的都愁生意做,何况是这种没能经营起来的呢。”   王汀心念一动,假装好奇的模样:“那度假山庄还有没有什么能玩的地方留下来了啊?今天天气不错,我想去逛逛。”   口袋里头的王小敏立刻激动起来:“啊啊啊,说不定度假山庄里头有固定资产呢!我们过去问问,肯定能有线索。太好了!我肯定是世界上第一台能破案的手机,请叫我福尔摩斯·敏。”   王汀差点儿没被自家手机给逗乐了。她很想纠正一下王小敏,它就是改名字也该改成敏·福尔摩斯。   李所长笑出了声,拿脚踩了踩底下,示意王汀:“囔,这儿就是景点。以往这边树特别多,里头还放养了兔子羊啊什么的,专门给人打猎用。快二十年过去了,现在什么也不剩了。”   他抬起手,遥遥地指了指对面:“那里,我那会儿才参加工作没多久呢。鱼塘啊,水上乐园啊,户外烧烤啊,真人CS什么的,一应俱全。到了周末的时候,多少豪车停在这边,热闹的很。我们那时候都说也别去南城看车展了,南城的豪车都在这儿了。现在啊,早没了,拆得差不多了。开发商都换了几道,什么都没了。”   李所长叹了口气,颇为惆怅的模样,开玩笑道:“那时候还传着说这边要大开发,我们都得涨工资了。结果我都工作快二十年了,还是这样。”   一行人都笑了。不谈工资还能好好聊天,一谈工资就是马不停蹄的忧伤了。周锡兵又给李所长递了根香烟,语气感慨地将话题又扯了回来:“这胡德铨也挺不容易的啊。”   李所长声音大了点儿:“可不是么。照我说,胡德铨算是够仁义的了。他爹妈也是造孽,生了个傻子就想再养一个脑袋瓜子正常的去帮衬。可农村上本来挣钱就不容易,家里穷,又有个傻子哥哥拖累着,他快四十岁才找了个外地老婆。本地姑娘哪个肯嫁给他啊。这个哥哥能跑能动,一个大活人真能绑着不让他动弹?嗐,也真是他爹妈造孽。”   四人将周边全部走了一遍。王小敏除了跟地下电缆搭上了话以外,没能找到其他固定资产。电缆有点儿不好意思,吭哧吭哧地表示它接下来一定留神,绝对不让手机失望。主要是它已经多年没跟谁有过交流了,所以它才过的浑浑噩噩的。   王小敏很不高兴地教育它:“你应该好好跟其他东西交流的。你看我们办公室的挂钟不是固定资产,它跟我们待久了就能跟我还有王小花说话。你也要多学学,你跟路灯离得这么近,好歹也和人家多沟通嘛。”   电缆十分委屈的模样:“我也有想跟路灯说话啊。可是路灯觉得它肯定有一天会被移到繁华的地方去,不稀罕跟我这个地下电缆说话。前头那条路我本来也想跟它说说话的,前一段时间都搭上话了。结果前几天大雨一下,哎,我们这儿整整下了一天两夜,旁边的土坡泡散了,就把路也给冲没了。”   王汀握着手机的手微微收紧了,她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问问电缆关于那条被冲垮了的路的情况。”   李所长频频抬手看表,主动提出要请城里头的领导们去派出所吃顿家常便饭。   周锡兵笑着谢绝了他的邀约:“改天吧,改天我一定请李哥好好吃一顿。不瞒你,我晚上还得赶回所里头去值班。今儿真是麻烦李哥了。实在不好意思。”   李所长哈哈笑着,自我调侃一般:“哎哟,那还是我们派出所省了一顿饭啊。等下个月我去市里头开会,一定要去你们南山派出所蹭饭。”   几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李所长将他们送上了车,隔着老远还在冲他们挥手。   车子开出了一里多地之后,周锡兵打了个电话后,吩咐林奇:“在前面停车。”他抬眼看王汀,“一会儿你坐这边县公安局的车回去吧。我跟林奇还有点儿事情。”   王汀惊讶:“你也看到那条被冲毁的路了?”   周锡兵微微皱眉:“什么路?”   哟,这会儿又想对人民群众保密了?王汀拿出了手机,翻到王小敏拍下来的那张照片:“这里,现在看就是一个土坡而已。实际上,在这次暴雨之前,是条路。这边的雨比市区下的大,持续时间也长。” 第19章 岔道(一)   手机滑进了周锡兵的手掌心,他盯着照片仔仔细细地看。王汀瞥了眼直打哆嗦的王小敏,暗骂自家手机没出息。这点儿道行也好意思天天叫嚣着要泡美男?   周锡兵抬起了脑袋,眼睛没有错过后座女人唇角鄙夷的神色,虽然她收敛的很快。警官同志素养极佳,点了点头,十分感激热心群众提供的线索:“你观察非常仔细,我走了三遍,都没有发现这里其实还掩盖着一条路。”   作为编外人士被人民警察如此夸奖刑侦技术,业余党王汀忍不住有点儿脸上躁得慌。她火急火燎地从周锡兵手中接过了手机,王小敏这货已经蠢蠢欲动地想要播放《我的世界已坠入爱河》了。   她弹了下王小敏的手机扣,没脸再撑着装刑侦大佬:“不是我发现的,是灵告诉我的。不过灵也没有留意到当时那个拖箱子的人,到底有没有走上那条路。”   “谦虚了吧,大仙。”林奇笑了起来,“你也太谨慎了。”   王汀将手机揣回了口袋,身体微倾,靠上了座椅后背,眼睛直直对着还没有扭回头去的周锡兵:“也不知道李所长原先晓不晓得有这条路噢。”   斜阳西下,越是临近离开的时候,硕大的火球越是像燃烧不充分一般,鲜红如血。周锡兵靠着车窗的半边脸,仿佛浸泡在了血海当中一样。王汀心想自己果然没白学八年医,看着这画面第一反应是想到血,也不觉得瘆人的慌,反倒认为挺和谐的。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吩咐林奇:“开车吧。”他又拨了个电话,语气温和而热络,“哎呀,不用麻烦了。刚好我们所里头小林回家有点儿事,我们就一块儿回市区了。真不好意思,下次我过来请大家一块儿吃饭啊。”   林奇有些茫然,试探性地问了句:“这牵扯的还挺深?”   周锡兵摇了摇头:“说不清楚。总之,一直到现在,也没人跟我们说过这儿有条小路。市局刑侦队下来看的时候,陪同的派出所警察跟县公安局的人也没提。究竟他们知道不知道,谁能说得清楚。”   他现在单独从县公安局要辆车子送王汀回市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保不齐就会打草惊蛇。   王汀双手合抱在胸前,略有些好奇的模样:“既然你没有发现这条路,那么周警官,你又是从哪儿察觉到不对劲的呢?”   车子开动了,夕阳却像是追着周锡兵跑一样,他的半边脸始终在烈火中燃烧。他看了眼王汀,后者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身份。无知群众还是乖乖吃瓜比较好,试图刺探案件侦查细节,就有窥伺的嫌疑了。   林奇显然早就将王汀当成了自己人,保密意识淡薄的很。他转了下方向盘,大大咧咧道:“姓李的明显有隐瞒,不想我们再查下去。一直领着我们在这半截子山边上晃悠,却不带我们去其他地方去。说不定那边就别有隐情。”   车厢顶上悬挂着的葫芦晃动了一下,穗子拂上了周锡兵转过来的脸。他看了眼王汀,表情犹豫:“到时候,你还是在车上别下去了。”   林奇急了:“王汀不下去还怎么通灵啊?”   周锡兵转过头去,正对上了他的脸:“谁是警察?”   车厢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林奇瞠目结舌,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样回应领导的话。他下意识缩了下头,结结巴巴道:“这不是有王汀在,咱们更加有把握么。——好好好,领导,我都听你的安排。王汀,到时候你自己记得留点儿窗户通气,把门锁死了啊。”   王汀撇了撇嘴角:“放心,我的英雄主义情节早在幼儿园时期就结束了。我才不会逞强呢。”   前面的道路狭窄了起来。路旁的树枝像刀像剑也像戟,刮到了车窗上,就跟冲周锡兵的脸捅过来一样。王汀不知怎地,看了就忍不住替他害痛。当然,这情绪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周警官的脸还安安稳稳的,面上的表情也极为温和:“我们都不要轻举妄动。我联系市局那边,等上面调人过来更稳妥。”   林奇一下子就泄气了,他心心念念就是能碰上个大案子。好容易似乎离案子近了,现在市局的人一下来,还有他什么事儿。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周锡兵指点着林奇将宝马车开到了左边的岔道上。如果没有那条被掩盖住的路,这条草木丛生的路与先前他们反复兜圈子查看的野地就像隔着天堑一般,仿佛无论如何都连不上。   等车子再沿着岔道开上三四里,前面的视野就渐渐开阔了。被大卡车压垮的路面大约已经很久没人维护,路况相当考验人。道路两旁站着歪歪斜斜的树木,明明不矮,却总让人无法同高大参天之类的词联想到一起。   周锡兵开了车窗,吸了吸鼻子道:“呵,这儿开的车还真不少。”   空气中隐隐约约有汽油味弥漫着,王汀瞥了眼路边的野草花,个个都蒙着一层灰,蔫头耷脑的。   后头有辆车呼啸着驶来,车载音响咆哮着“血血血,给我更多的血”,林奇连忙放慢了速度,靠右让行。车子超过去之后,车窗打开了,一个剃了半边光头的年轻男人伸出了一只胳膊,上头纹着的不知道是蛇还是蜥蜴的嘴巴随着他胳膊的挥舞一张一翕:“Fuck!”   车子开得很快,车里头的嬉笑声从车窗中飞出来,迅速飘散在空气中了。   “卧槽!”林奇拍了下车子的方向盘,恨恨骂道,“小崽子,哥在道上飙车的时候,你还裹着尿布呢!”   王汀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叹了口气道:“我以为按照他的年纪,那个时候纸尿裤应该比较普及了。”   林奇哈哈大笑,被人diss的郁闷一扫而空。他看了眼副驾驶位上一语不发的领导,嬉皮笑脸道:“要不是有周指在这边看着,我不把那小子逼着翻到路底下去,我就反过来姓!”   手机在口袋里老实了大半天,已经快憋坏了。它在屏幕上拼出了“林”字,然后鄙视林奇:“切,不就是两根木头嘛,反过来还是林!”   一直沉默着盯着车窗外举动的周锡兵,却突然间点了点头:“飙车吧,只要你自己保证好安全就行。”   前面diss了林奇的车子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歪歪斜斜地驶入了路旁一间不起眼的厂房。借着最后的天光,王汀勉强辨认出厂房上挂着饲料厂的招牌。   周锡兵挥了挥手,示意林奇将车子继续往前开,就当做没有留意到这边厂房的古怪。   “车上有发蜡吗?”周锡兵点了点前座的行李箱。   林奇露出个尴尬的笑来:“领导,我就下班后才出去玩儿,平常绝对注意形象。”见周锡兵的眼睛盯着自己,他赶紧摸了摸鼻子示意,“在第二排的抽屉里头。不过我有半年多的时间没用了,过不过期我不保证啊。”   周锡兵的头发原本就不算长,再打了发蜡之后根根竖起,原本严谨得跟教导主任一样的气质立刻变了。他对着后视镜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然后解开了大衣里头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整个人就成了另一种状态。   大约是以前人体解剖做多了,男病人的裸.体也见惯了,王汀一点儿也没有妙龄姑娘该有的害羞,反而一直好奇地打量着后视镜:“哟,你们警校里头还教这个啊。十项全能啊,就是下岗了都不愁没饭吃。”   周锡兵整理领口的手停下来了,他抬眼盯着后视镜:“抱歉,车里实在没地方。我不是有意当着你的面的。”   明明脖子以下什么都没有!被他这么一说,好像她视奸了他一样!王汀立刻扭过了脑袋,刚好正对上一个五颜六色挂在车窗上的脑袋,吓得她差点儿没叫唤出来。那拖把头见恶作剧得逞了,发出了一阵“咯咯”的怪笑,唇环跟牙龈上打着的钉在车灯下明晃晃的刺眼。   林奇一踩油门,将这车抛到了身后,骂了一句:“哪儿来的神经病。”   暮色渐渐沉了,后面三三两两过来的车子越来越多,丝毫没有李所长说的冷冷清清,一到晚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的寂寥。   林奇是个汽车发烧友,光是听声音都能胸有成竹给王汀报出车名字:“这个肯定改装过了,原车也就是三十来万,改装的钱能买辆新的了。”   贫穷限制了公务员可怜的想象力,王汀翻了翻白眼,压抑住了自己“吃饱了撑的”论断。她撇撇嘴巴,摇摇头:“我老了,想象不能。”   林奇立刻摸出口香糖丢给她:“别啊,女神,你可是我们的青春担当。”   王汀忍不住被这人给逗笑了,摸出了口香糖塞进自己嘴巴里,又示意周锡兵:“哎,领导,要不要来一颗啊。”   葫芦挂件的穗子晃了一下,周锡兵的鼻尖自穗子后头露了出来。王汀心里头想,哟,之前都没注意,这位周警官的鼻梁生的还挺端正的,属于美容整形科能够拿出去当标准理想效果的那种。她脸上的笑没变,伸手倒了颗口香糖在周锡兵手心里,开玩笑道:“排排队,分果果。”   林奇乐呵呵地接话:“那你可得给我们领导找最大最甜的那个,也拍拍领导的马屁啊。”   青色的薄荷味口香糖落在周锡兵的手心中,他微微点头道了谢,也跟着开玩笑:“那也该拍车屁.股,不然怎么叫拍马屁啊。”   他话音一落,车尾巴就发出了一声巨响,整个车子都癫了一下。林奇勃然色变,想要开窗大骂后面突然间冲出来的改装成四不像的汽车,又硬生生地忍住了。然而对方却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车门开了,一条大狼狗蹿了出来,身后跟着个额头上刺着虎头刺青的男人,手里拎着铁棍过来敲车窗门:“哥儿们,哪儿人啊,这车子瞧着眼生。” 第20章 岔道(二)   林奇摇下了车窗,眯着眼睛看外头,咧嘴笑了下:“哟,你这狗看着不错,军犬退役的?”说着,他还伸手想要逗一逗那只张嘴留着口水的狼狗。   狼狗凶狠地叫唤了起来,差点儿咬上林奇的手。林奇吓得“嗷嗷”直叫,悻悻道:“这狗怎么这么凶。”   大约是他的蠢相取悦了虎头刺青男。他冷笑了一声,轻蔑地抽了抽鼻子,不屑道:“哥儿们,哪儿来的,跑这儿干什么?”   周锡兵收了手机,瞥了眼杵在车外的人,似笑非笑:“老黑说这儿不错,玩起来还挺带劲儿?”他神经质地吸了一下鼻子,脑袋诡异地扭了扭,仿佛脖子也能跟手指头一样,拔得噼啪作响。   最后一抹天光消失在遥远的群山后头,这条岔道两旁没有路灯,只靠着不时闪烁的车灯亮起来的一点儿光亮。虎头刺青男眯了下眼睛,声音放沉了:“哥儿们,哪儿玩的?”   周锡兵从车椅后背上挺直了上半身,声音冷冷淡淡:“就这档次?我也没觉着有什么刺激的。”   车厢里头弥漫着一股奇特的味道,那虎头男一开口,味道就更重了:“确实没什么,你们找错地方了吧。”   周锡兵作势要关窗走人,林奇却急得压住他的手:“别啊,哥,咱们来都来了。老黑虽然爱夸张点儿,芝麻大点儿的屁事到他嘴里就成了西瓜。这儿也挺远的,总不能白跑一趟吧,咱们下去看看就是了。爸收着我的通行证跟护照,愣是不让我出去玩儿。没鱼虾也行,总不能跟在国外的时候比,你就凑合着点儿吧。”   车窗外头传来了一声轻嗤,虎头男嘲讽地勾了勾唇角:“行了,咱们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您还是回去自个儿玩吧。”说着,他作势牵着大狼狗要离开。   林奇急了,立刻开门下车:“哎哎哎,没嫌弃你这边。要真嫌弃,我们哥儿能大老远的开几个小时的车过来?别介啊,走走走,市区好几个地方都给端了,酒吧里头也没劲儿,就让我们逛逛又怎么了。哎,哥,一起走吧。老头子管的严,奶奶跟妈可给了我钱。今儿晚上我请你,都憋死我了。”   他推攘着周锡兵,后者一副什么都看不上的模样,嫌弃地皱着眉头道:“瞧你那没见识的劲儿。就不能憋憋,等圣诞节咱们再出去玩点儿好的。”   虎头刺青男唇角勾了勾,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别,既然看不上,二位千万别勉强。我们这儿真没什么好玩的。别好端端的,再败坏了你们的兴致。”   “不行!”林奇像是闹脾气了,烦躁地一扯自己衣服领口,不快地催促周锡兵,“哥,你下不下车?不下车我就锁你在车上了啊!憋死了拉倒,还少个人跟我分老头子的遗产呢!”   周锡兵伸手锤了一下林奇的肩膀,不悦道:“滚你的蛋,要继承你去,我正烦着呢!”   虎头刺青男微微眯了下眼睛,狐疑地看着两人:“你们亲哥儿俩?看着倒是不太像。”   林奇吸着鼻子嗅了嗅周围的空气,漫不经心的样子:“一个大妈生的,一个小娘养的,能一样嚒。快快快,带我去看看,你们玩大小点还是麻将啊?”说到最后时,他整个人兴奋了起来,活像是瘾君子看到了毒.品一样。   虎头刺青男双颊上的肌肉动了动,手背到了后面悄悄地比划了一个手势,声音里头带着笑:“那要看你玩多少了。”   周锡兵打了个呵欠,老大不情愿地下了车,嘴里嘟囔着:“行了,就你事儿事儿的。一分钟都歇不住。”   “哔”的一声响,车门锁上了。刺青男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瞅了眼这辆看起来还挺新的宝马车。   周围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王小敏偷偷摸摸地出了声:“王汀,他们是不是走了啊?”   王汀从后座的车椅下头爬了出来。车窗外灯光一扫,吓得她立刻又滚了回去。有人哼着小曲儿从车窗边走过。远远的,厂房方向响起了大狼狗的叫声。   王小敏哆哆嗦嗦地问王汀:“外面还有人吗?你还要趴在地上啊?”   车窗外静悄悄,连车灯都灭了,夜色下的厂房周边死一般的沉寂。王汀却不敢贸然发声了。她摸了摸王小敏以示安抚,竖着耳朵小声听外头的动静。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今晚他们先旁观就好。但是对方贼得很,已经发现了眼生的车子,再装无意路过的话,周锡兵跟林奇都担心会惊动了对方。王汀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有种恍惚的不真实感。   王小敏正专心致志地捕捉林奇手机传回来的消息,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天啦,他们还有露天烧烤。阿奇说有烤全羊。啊啊啊!好夸张啊,他们还有岗哨,要接受审核。王汀,王汀,帅哥他们说话好奇怪啊。阿奇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王汀手心里头冒汗,默默地祈祷市局的人赶紧到,连王小敏又给人家的手机乱起名字都顾不上了。   王小敏抱怨了一句:“阿奇声音太小了,我都要听不到了。嗯,阿奇说里面味道好难闻,臭死了。天啦,还有人光着身体。他们不冷嘛,我都觉得冷哎。”   周锡兵跟林奇一前一后足足过了三道关口,才走到厂房里头。比起外面的荒凉简陋,里面可谓是别有洞天,装修的不比豪华KTV包房差。虎头纹身男下巴点了点屋中沙发上近乎于不着寸缕的年轻女人,笑着问两兄弟:“要不要一起玩玩?”   那女人面色潮红,神情迷乱,在闪烁的灯光底下脑袋一摇一晃的,显然是用过了料。林奇嫌弃地皱了下眉头,催促道:“我是来玩牌的,这种货色你还是糊弄糊弄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吧。”   周锡兵眼睛倒是没有离开女人的身体,眼睛在摸着那女人腿的手上顿了几秒钟。见那男人不悦地瞪着自己,他才摇摇头:“算了,君子不夺人所好。”   虎头男笑了起来,撺掇了几句:“没事儿,一起玩才有意思。等过了十二点钟,我们还有轰趴,要一起玩的话,先报名啊。来,二位,先跟我寄存一下手机吧。这里头人多,要是拿错了,多尴尬啊。”   王小敏发出一声惊呼:“王汀,王汀,完了,阿奇被拿走了。”   没有了林奇的手机当内应,王汀直接傻眼了。她现在要怎么知道里头的情况啊。   王小敏担心不已:“王汀,他们会不会欺负阿奇啊。阿奇很笨的,比他主人还笨,他们要砸了阿奇可怎么办?”   王汀的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她觉得周锡兵他们实在是太冒险了。之前那个虎头纹身男找过来时,他们就应该赶紧走的。等市局的支援过来,再另做打算。可惜她一个吃瓜群众,实在没能耐左右两位警官的行动。见王小敏还在不停地念叨,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行啦,身为警察的手机,就要有随时牺牲的思想准备。”   这话算是捅娄子了,王小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要,我要阿奇。”   王汀被吵得头疼,忽然听到了警车鸣笛的声音。她连忙哄劝自家手机:“不哭不哭,警察叔叔来了,一定能够救回阿奇的。”   她皱起了眉头,不明白为什么要拉警笛。这不是再提醒这些人逃跑嚒。   周锡兵正对着托盘中的各种助兴的“小玩意儿”挑三拣四,听到警笛声脸色一变,立刻推开面前只穿了件薄纱睡裙的女服务员,一把揪住虎头纹身男的领口:“你他妈的什么意思,老子第一次来,你就搞这架势?整仙人跳呢!”   正在桌子边上跟人玩大小点的林奇也惊慌不已地跑了过来,眼巴巴地瞅着周锡兵:“哥,怎么办啊?这要是被逮到了,老头子会打死我的。”   虎头男脸色变了变,像是下了狠心:“既然你们头回来,总不能让你们触了霉头。也罢,我豁出我的老脸去卖面子吧。一人十万块,买路子。”   周锡兵顿时沉下脸,点着他的脑袋道:“好!有种!玩到老子头上来了。行,我不动,我就等着公安上门来抓。”   林奇却是吓得浑身发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拽着周锡兵:“哥,别别别,你有大妈护着,我可不行。十万块一个而已,不就是二十万块钱嘛。你掏就是了,又不是掏不起!”   这一回,周锡兵像是跟点了炮仗一样,点着林奇的脑袋瓜子就骂:“你他妈的合着外人一块儿玩老子是不是?我说你什么没玩过,怎么会非赖着这种地方不可呢!”   虎头男立刻摊手,置身事外:“别,我可不掺和你们兄弟间的事情。这小子我可不认识。这位大哥你想按程序走,自便就是了,我们绝对不拦着。”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人,对着他咬起了耳朵。虎头男这下子真惊慌了起来,催促众人:“撤,赶紧撤!”   可惜此时聚会已经举行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不少人已经吞云吐雾起来。单纯赌博的人还好说,用了毒品的人却是晕晕乎乎的,得靠人扶着才能站起身。虎头男呵斥了一句,所有人都忙碌起来,两人一组抬着没法自己动的人往房车去。   周锡兵丢下了林奇的领口,不满地又去拽虎头男的袖子:“干嘛呢?说清楚!老黑这个畜生,存心耍老子呢!”   虎头男不耐烦地甩开手:“滚滚滚!全他么是你们招惹来的晦气。往常都好好的,怎么你们一来就有事?”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周锡兵跟亢奋了一般,死命揪着这人不放手:“你特么的给老子说清楚!你玩仙人跳还有理了啊!都他么给老子出来看看,这混账东西搅和着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假公安,设局宰人呢!”   虎头男又急又慌,急着摆脱周锡兵。可不知道这人是不是刚才吃了药,力气大的吓死人,脸上还神经质地抽搐个不停。虎头男一直跑到厂房外边的大院子中,都没能摆脱周锡兵的挟制。   旁边的吵嚷声更大,有人大声招呼着虎头男:“大哥,小心,老木头说咱们里头说不定混了公安。”   虎头男面色一变,伸手就要抓周锡兵:“妈的,肯定是你们。除了你们就没有别的生面孔!”   周锡兵挥手就是一拳:“你他妈的跟老黑那个乌龟一块儿设局想诓老子,还敢恶人先告状!警察呢?警察来了,老子先告你们设局诈骗!”   虎头男神情一凛,伸手就摸出了弹簧.刀。林奇见状立刻扑上去,又哭又喊:“别别别,我跟老黑说了啊,就要钱而已。你拿刀子捅我哥是什么意思?”   这一声吼叫,把一群慌乱不已的人都给听愣了,一时间,参与进来的人都分不清外面的警笛声到底是真是假了。   虎头男急了,大声叫唤:“都他么的快走,不然老子不管了。”   他刚作势要挥舞弹簧.刀,他的手下又开始喊:“大哥,大哥,有个女的非要来抓奸。我们看到她的车想拦下来,她还撞我们兄弟。”   王汀手握着方向盘,大脑里头一片空白。她驾照考的是手动档,按道理来说开自动档没问题,可她压根没摸过自动档车子的方向盘。   刚才外面警笛声大作,有来晚了的人见势不妙赶紧逃窜。也不知道是紧张害怕了还是磕了药,车子硬生生地朝宝马上撞了过来。王汀不想就这么死在车里头,只得硬着头皮拿林奇留给她的备用钥匙点火要将车子挪开。结果厂房外围警戒人员却过来劝急着跑的人,没事儿,一场误会而已。   王汀还在云里雾里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警戒牵着的大狼狗已经冲着车窗不停地叫唤了。那警戒人员拿手电筒照着她的脸,面沉如水:“你是谁?”   一瞬间,王汀有种手电筒就是机关枪,正对着自己太阳穴的感觉。她咬咬牙,一脚踩下了油门,口中大骂:“王八蛋,背着老娘过来嫖.娼了!老娘剪烂了他!” 第21章 岔道(三)   油门一踩到底,王汀吓得连忙缩脚都来不及了,车子“嗖”的一声就蹿进了厂房的大门。她这时候才发现林奇那个混账最后停车的时候,方向盘没有摆正,车子竟然稀里糊涂地往厂房去了。   王小敏兴奋地给自家主人打call:“王汀,你太帅了!你要美女救英雄啊!”   车子一蹿出去,就成了离弦的箭。王汀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深切地体会到这烂俗的比喻是如此的贴切。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院子大门已经被丢在了车屁股后头。王汀看着前面杵着一堆人,后视镜中是大门,已经许久没有摸过方向盘的她,情急之下竟然连怎么倒车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冲(演)下去,总算开到人前还知道踩刹车。   周锡兵跟林奇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是让她老实在车里头躲着的么。这姑娘为什么会突然间又冲进来?   王汀昂起脑袋,一头抓得乱糟糟的黑长直沿着鼻梁朝面颊两边滑开,白的发光的脸跟摩西分海中的陆地一样显露了出来,大红唇一张,分外瘆人。她拍着方向盘,冲车窗外喊:“上车!你他妈的今天要不上车跟老娘走!老娘剁了你喂狗!”   周锡兵趁机甩开了虎头男,三步并做两步上前拍着车窗吼回头:“你他妈有完没完?老子一个大老爷儿们还要被你拴在裤腰带上不成?你要点儿脸不,跟个泼妇一样!”   王汀赶紧给车门解了锁,梗着脖子就骂:“去你妈的!你都不要脸了,成天在外面胡搞。对着老娘就说工作忙,身体累!你他妈的搞小妖精的时候倒是生龙活虎的啊!”   林奇顺势奔到另一边车门,装模作样地劝王汀:“哎,嫂子,你别啊。我这不正帮你看着我哥呢。”   王汀勃然大怒,伸手揪着林奇往车里拽:“你个王八蛋还有脸说!你哥就是被你给带坏的!”   “慢着!”虎头男反应了过来,伸手揪住已经拉开了车门的周锡兵,“你们说清楚了……”他话音还没落下,手上就是一阵剧痛,骨头都要裂开了。   王汀摇下了半边窗子,伸手就是一锤子砸向了虎头男揪着周锡兵衣领的手,冷笑连连:“王八蛋,你他妈的但凡是个男的就别来这招。每次都说是被朋友拉着的,你要不要点儿脸!他们是给你下药了还是拿枪逼着你了啊!王八蛋,再敢在外头乱搞,老娘阉了你!宁可守一辈子活寡都不便宜了小妖精!”   车门“砰”的一声合上了,周锡兵跨进了车厢,破口大骂:“你他妈还有完没完,老子还要不要在外头做人?”   王汀一脚踩下油门,嘴上丝毫不客气:“你他妈的连人都不是了,还做什么人!”   这两人吵得热闹时,车子已经呼啸着朝前头开去。厂房大门口跑来警戒人员大喊:“警察来了!老木头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虎头男这才跟反应过来一般,立刻招呼手下:“拦住他们,这几个肯定是公安!”   车子拼命地打着转儿。手握方向盘的人大喊大叫:“快闪开!撞死了我不管。”   林奇在边上急得跺脚:“姐,我亲姐啊,左边!你往右边打什么方向!妈呀!我的大姐啊,你到底会不会开车?”   王汀手抖脚抖,分不清方向盘的左右,也搞不明白到底哪只脚踩的是油门,哪只脚踩的是刹车。车子已经蹭上了围墙,还差点儿撞了厂房。王汀的第一反应是,这损失可千万得走保险,不然光修车费她这一年都白干了。   林奇吓得魂儿都要飞出来了,大吼道:“亲姐哎!我求你了,你留着我们的命就行了。我不要你掏钱,我只要保命!”   宝马车又差点儿跟迎面堵过来的车直接撞上,王汀吓得左右脚都往下踩,车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让开!”周锡兵伸手摇下驾驶位上的椅背,直接拽着王汀往后座倒。王汀吓得大叫,只觉得脑袋充血,人就已经滚到了后座上。林奇扶着方向盘稳住车子,正准备从副驾驶位上爬过去的时候,周锡兵已经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将自己压进了驾驶位上。   王汀头还没抬起来呢,先被车子强烈的惯性带的撞上了车门,差点儿人没滚下去。王小敏在她口袋里腾云驾雾,“嗷嗷嗷”叫着:“王汀,我晕得慌。”   可怜手机主人自己哪里还顾得上要求多的手机,她自己先差点儿要吐出来。周锡兵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车子开成了火箭炮,横冲直撞,完全不考虑昂贵的维修成本。王汀人在车中坐,觉得这车就跟惊涛骇浪中的小船一般,各种不可思议的乾坤大挪移。她被转了两圈,已经完全分不清方向了,只能捂住自己的嘴巴拼命让自己千万别吐。车子清洗也要钱。   周围呼啸声不断,忙着逃跑的,冲上来围追堵截的,乱成了一锅粥。林奇帮忙看着外面的路况,不时提醒周锡兵:“左边,有个孙子别上来了。右边,那王八犊子想卡位子。小心小心,前面有铁棍子!”   他话音一落,车窗上就是重重一击,王小敏吓得“嗷”了一声,死命地闪着警示灯:“王汀王汀,他们要砸车子了!”   这话不用手机提醒,王汀自己就能看出来。车窗一下子就裂成了蚊帐的形状,虽然碎玻璃还连在一起,没有直接飞溅进来,可这已经足够让王汀魂儿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她造的什么孽啊!她今天中午肯定是鬼迷心窍了才请假跟着跑现场。她一个坐办公室的公务员,跟自己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跑来趟这趟浑水。   林奇骂了一句,瞅着后视镜看王汀:“你躲着点儿。你胆子也太大,人也太够意思了。还真冲进来救我们!”   话音未落,旁边骑着的一辆摩托车冲了过来,周锡兵一个大转弯,直接将人给蹭下摩托了。可惜对方手里抓着疑似自来水管的铁棍已经砸上了经过一次暴击的车窗。   “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人已经缩进了车椅下面的王汀听到了一声尖叫。碎玻璃擦上了她的手机屏保,王小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王汀,我好痛啊!”   王汀自己的手也被玻璃给刮破了,渗出了血珠子。周锡兵喊了一声“抓稳了”,车子就开始飞快地旋转起来。王汀在游乐场坐过山车时都没有这样上天入地的感觉。她死死抓着车椅,听着脑袋上方林奇不时传出的大呼小叫。   “砰”的一声响,车门瘪下去了,也不知道是撞上了什么还是被什么给砸了,凹下去的右后门上的车玻璃稀里哗啦震碎了一地。冷风呼呼朝里头灌进来。王汀冻得浑身一抖,她的手刚下意识揣进口袋里,车子又是一个大转弯,惯性让手本能地一挥,手机就被带了出来。   王小敏“嗷”的一声叫,巴掌大小的身子直直撞向了车门。车尾巴一甩,它就要往已经没遮没挡的车窗飞出去。王汀吓得赶紧伸手去抓手机,结果手一挥就碰上了一个长长的枪筒。那黑洞洞的□□已经伸到了车窗,被她的手一推,车子再一拐,愣是硬生生地射偏了,子弹扫在了反光镜上。右前门的车玻璃也裂成了蜘蛛网。   林奇大叫:“你不要命了!你躲好了别冒出头就行!”   死里逃生的王小敏拼命地尖叫:“王汀,你好帅噢!你竟然徒手推枪管!”   王汀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碰上了枪筒,伸出的右手麻木得动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她没好气冲王小敏道:“给我老实待着!下次再敢这样,打死我都不救你!”   情急之下,她忘了插上耳机假装打电话。   周锡兵踩下了油门,宝马车一个大甩尾巴,将坐在摩托车后面举着□□的男人给挤翻了。周锡兵嘴里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刚才如果不是王汀的那一推,□□里头射出来的子弹会直接轰了前座上他跟林奇的脑袋。警察的工作性质决定了一点,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其实都不会碰上什么穷凶极恶的歹徒,但是那百分之一的概率被撞上了,要么成了英雄,要么就是烈士。   王汀惊惶不定,听了周锡兵的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就下意识地谦虚了:“不客气。”稀里糊涂地就把这见义勇为的功劳给领了。   寒风呼啸着往车里头死命地灌,没等王汀再沉下心想想周锡兵的话到底说了什么,“砰”的一声响,车门又被砸了第二次。昂贵的大金属片就跟大鸟被砍了一刀的翅膀一样,在夜风中发出“咣咣”的声响,摇摇欲坠。几乎在同一时刻,车底下发出一声“噗”的闷响,车胎爆了。   王汀隔着口袋握住手机,心里头一片黯淡:完了,她这回真要当烈士了。   然而人民警察十分靠谱,一点儿也没跟好莱坞大片里头一样,该来的时候坚决不来。警笛声大作,市局的警车终于突破了层层路障,赶了过来。   王汀眼前不停地有人走来走去,穿警服的穿白大褂的,络绎不绝。还有人戴着头盔,也不知道是不是特警。她被人搀着从车后座里头拽了出去,直到被冷风一吹,王汀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碎玻璃划伤的手背还挺痛。   120急救中心的医生过来给伤员做紧急处理,年轻大夫一见王汀就瞪大了眼:“师姐,你怎么在这儿啊?”   此事一言难尽。要从头说起,那就只能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王汀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么狼狈。她只能冲小师弟露出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微笑:“为人民服务。” 第22章 岔道(四)   梅花从树杈上剪下, 枝条不过两个手机的长度, 密密麻麻的粉色花朵挤在一起,香气喷鼻。王汀笑着接到手中, 送了两张电影票兑换券给单位绿化工连声道谢。十几枝腊梅简单修剪之后,再裹上从文具用品店买来的玻璃纸,就是一束准备拿出手送人的花。她还不忘在最外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王函眼睛瞪得老大, 有点儿后悔没戴眼镜, 以至于现在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两百度的近视眼。她姐好歹也是去医院看望伤病人士,竟然打算如此潦草行事。   周锡兵与林奇身份不比王汀, 热心群众可以拿候车座椅当天然屏障, 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跟犯罪分子梗上。昨晚的死亡飞车大逃杀, 两位人民警察身上不同程度地受了伤。林奇的右边胳膊飞了□□的霰弹珠, 周锡兵的左腿上扎了满满的碎玻璃。   啧,前者是倒霉催的拦不住, □□的子弹一贯如此普遍撒网,一枪轰下去可以直接将人射穿成筛子。至于后者,王汀一点儿也不同情。一把年纪的大老爷儿们耍什么帅,这种季节不穿加绒秋裤, 活该少了一层保护, 被碎玻璃黏成了刺猬。   腊梅花束捧在手中走街上,暗香浮动, 路人经过了都忍不住回头瞅一眼。杵在自家姐姐身后亦步亦趋的王函却忍不住小声嘀咕:“姐, 你这样真的好吗?哪有人探望病人自己从树上剪梅花的啊。”   王汀不乐意了, 甩了甩手里头的两斤苹果:“我这不还买了水果么。再说了, 梅花寓意坚强高雅忠贞,苹果象征平安,哪儿不好了。这可是我们单位早梅今年头一次开。要不是领导怕花枝太多开出来不好看,还没有给人动手剪的份儿呢。”   最后一句话还不如不说。王函莫名脸上发烧,小声嘀咕着:“姐,你也太不讲究了。好歹去花店买一束花意思意思啊。”   这时候抠门,给人感觉多不好。这看望的又不是一般人,没有外表哪来的内涵,总得给人留个好印象啊。   王汀叹了口气,将梅花拿在自己鼻端底下嗅了嗅,像是感慨一般:“多好多香的花,不是从花店里头捧出来的,就比别的花矮了一头不成?那究竟是看包装还是看花呢?是什么就是什么。月季就是月季,何必伪装成玫瑰。”   这问题略有些深奥,王函表示自己完全不想动脑子。她哀嚎了一声,勉强点头同意她姐的看法,重点看气质。她自我安慰,总该庆幸眼下这时令她姐没有直接捧一盆菊花去医院。否则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奔着太平间去的呢。   省人医王汀熟门熟路,不用打听就直接拐进了外科大楼。奈何医院发展日新月异,普外科新招的小护士不认识王汀,她只得做了登记才往最顶头周锡兵的病房去。王汀屈起的手指头还没有敲上门板,房里头就传出了威严的训斥声:“你这是无组织无纪律,搞个人英雄主义那一套!你为什么不等着局里的支援再过去?抢在前头行动,显得你帅多能耐是吧!”   周锡兵的声音听上去慢条斯理:“他们已经收到内贼的消息了,正准备逃窜。我们再不想办法拖一拖,等到局里头的支援到的时候,人就跑光了。再想抓住这帮人,又得大费周章了。”   王汀下意识地将梅花拿远了一点儿,朝妹妹露出个无奈的笑。这个,正赶上了病患人士挨领导批评,略尴尬。   那严厉的声音没有温和下来,反而发出了一声冷哼:“合着就你们在里头,可以信口雌黄了是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这是盯着不放了。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要想当然……”   听人墙角不道德,自认为不爱掺和是非的王汀刚抬脚朝廊旁边撤,病房门就猛的一下子拉开了。一位身形高大,长着蜡笔小新式浓眉的中年男人站在了门口,姿态威严:“谁?”   大约人民警察的目光都经过特殊训练,自带锥子探照灯效果;王汀本能地打了个哆嗦,在对方锋锐如刀的眼神底下,尴尬地摇了摇手中的花束,又晃了晃袋子里头的几只苹果。这会儿,她有点儿后悔没多拎几袋子水果来增加气势了。王函下意识地靠近了她姐。人民警察下至哥哥弟弟,上至叔叔爷爷,都这么威严?   中年版蜡笔小新居高临下,看了她手里的花束跟水果,总算表情舒缓了一点,微微颔首:“你是来看望小周的?——梅花都开了啊。难怪闻着这么香。”   王汀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没事,你们有话慢慢聊,我没什么事情。”她手一伸,将花束递到对方面前,“今年刚开的,我从树上剪下来的。”   一束花幽香扑鼻地送到了自己手边,中年男人笑了起来,却并不接,而是示意王汀自己进去:“这花还得送到该送的人手里,我一个老头子接什么花啊。”   病房里头剑拔弩张的气氛随着他这一笑,悄悄缓和了下来。王汀赶紧陪着笑,跟在这位一看就知道是领导的男人后头走了进去。双人病房窗明几净,近门的床空空荡荡,只靠窗的那一张上躺着周锡兵,手上没打吊瓶,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王汀在周锡兵的介绍下,笑容满面地跟那位浓眉警察打了招呼:“赵处长好。”   市局刑侦处的领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王汀一眼,脸上浮起了笑容:“昨儿晚上,真是辛苦你了。是我们的工作不到位,连累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王函下意识地挤到了她姐身边,她总觉得这位警察大叔跟人说话就跟审讯技巧一样,特有内容了。王汀拍了下妹妹的手,示意她去洗几个苹果,然后抬起头来冲赵处长笑:“我没什么,还是周警官跟林警官反应敏捷。一见那个纹着虎头的人接了电话想要走,就赶紧装成赌徒跟进去了。真厉害,我都傻眼了,完全反应不过来。”   赵处长愣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汀一眼:“你的胆子倒是大。”   王汀笑容单纯,满满的全是信任:“我有什么好怕的啊,两位警察同志一直在呢。再怎么着都不可能不管我的。”她眼睛在病房中梭巡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容器插梅花,索性捡了床头柜上喝完了的矿泉水瓶,一边剪出竖条状编花瓶,一边笑着问周锡兵,“哎,林警官人呢?昨晚你们不是一起住院的么。王函,给处长挑只苹果啊。”   王函得令,赶紧将洗好的苹果捧到了赵处长面前,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处长,您要哪个,我给您削皮?”   赵处长对上这两个年轻姑娘,一时间竟有种接不下去话的感觉。他轻咳了一声,随手挑了一只道:“不麻烦了,苹果皮也挺营养。”   王函立刻笑容更灿烂了:“我也这么觉得,可我姐不让我吃皮。”   “咔擦”一口,赵处长含着苹果嚼也不是,不嚼也不是,只好拿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周锡兵,想说什么又嘴巴不得空的样子。   周锡兵笑了笑,目光转移到了王汀上下翻飞编塑料花瓶边的手指上:“林奇在病房里头闷的慌,出去转悠了。”   王汀手指动作极快,两句话的功夫已经编出了花瓶的雏形。她头也不抬,笑着揶揄:“哟,那他真不是配合治疗的好病人。回头换药挂水找不到人,估计医生护士会恨死他。”   她话音还没落,病房门就敲响了。王汀的小师弟在外头喊:“换药了啊。”   这就跟踩着点儿来的一样,周锡兵忍不住笑了。   王汀赶紧招呼妹妹帮对方开门,抬头一见人,顿时惊讶了:“哎,江杰,你怎么还没下班啊。你现在不是在120轮转么?”   小师弟嘴巴藏在口罩后头打了个呵欠:“别提了,上个月跟老板出去开了趟会,欠了人家好几个班,都得想办法还啊。还是师姐你想的开,趁早脱离了苦海。我都一个月没跟我女朋友约会了,感觉药丸。”   王汀的唇角动了动,没有接师弟的话茬,捧着刚编好的花瓶去卫生间接了点儿水,将梅花插了进去。   师弟呵欠打了一半,狠狠地吸了一口,赞美自家大师姐:“沁人心脾,还是师姐你有品位。”   他的马屁没能拍完,小护士火急火燎地过来催他了:“江医生,快,病人已经接走了,刘主任也要上手术台了。”   小师弟吓得手一抖,拿着的敷贴都掉在了操作台上。他可怜巴巴地朝自家师姐眨眼睛:“大师姐,救命啊,阎王刘的刀,我再不过去的话,他能活剐了我。”   王汀叹了口气,手挥了挥,十分嫌弃的样子:“去吧去吧,你机灵点儿,别被揪住了小辫子讨骂。”   师弟大喜过望,赶紧拉开换药车的抽屉示意:“帽子口罩一应俱全。大恩不言谢,等我下手术请你吃饭。”说着,他就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王函目瞪口呆,看着这医生一阵风一样地就这么跑走了,丢下个换药车在她姐面前。   王汀洗完手从卫生间出来,冲着周锡兵笑:“那个,周警官,理解一下住院医的艰难成不?其实你昨晚才缝合的,今天迟点儿换药也不打紧。要是你不放心我的手艺的话,等我师弟回来再换药也行。”   话是这么说,她手上动作却麻利的很,已经毫不含糊地拉好了床边的隔帘,戴好了帽子口罩,手放在消毒凝胶下面,双眼盯着周锡兵等他的回答。   病房中一时间安静的连外头走廊上护士推着治疗车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赵处长轻轻咳嗽了一下,拿着没吃完的半颗苹果告辞:“那个,小周啊,我有事先走了。你要有什么,直接打我电话。”   王汀赶紧又将床帘拉开,好方便周锡兵目送自己领导。   赵处长连忙摆手:“小王,你忙你你的,照顾好小周就行。不用送我,真不用送。”   王汀的脸挡在帽子口罩后头,只一双眼睛茫然地看着赵处长,有点儿莫名其妙。她可没打算送赵处长,就是代主人送客也轮不到她。明显赵处长跟周锡兵要比她和周锡兵来的熟。   周锡兵坐直了身子,笑着跟领导打招呼:“那处长您一路走好啊,我就不送您呢。”他收回了视线,笑着示意王汀,“我自己来就行了,腿上的口子,手还是能动的。”   王汀没有将换药的器械递给他,反而眼睛一弯,像是笑了起来:“怎么,周警官不相信我的手艺?” 第23章 岔道(五)   双人病房挺宽敞的, 然而床帘子一拉起来, 就成了一个憋仄的小世界。周锡兵身上穿着的病员服为了方便病号穿戴,设计的十分宽松, 可惜此刻却像是绑在他身上一样。他下意识地想松一松上衣最顶端的扣子,手扶上去之后才猛然反应过来,那颗扣子并不存在。   王汀已经以六步洗手法抹好了消毒凝胶, 等待手上的凝胶风干, 姿态坦然地看着床上的警察:“没关系,我不赶时间, 你可以慢点儿来。”   周锡兵抓着裤腰的手幅度极小地动了一下, 他的嘴唇抿得极紧, 半晌病员裤才往下面褪了一点点;姿态别扭极了, 看在王汀眼中,就跟不肯打针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她笑了起来, 一边准备换药器材一边安慰道:“放心吧,我是出了名的手轻。我绝对不会弄疼你的。”   隔着一道帘子,王函的眼睛眉毛都要飞上天去了。她姐在干嘛啊?她姐在逼那个警察大哥脱裤子,还说不会弄疼人家。苍天啊!她是要捂眼睛还是该塞耳朵呢。真心好羞耻啊。   帘子里头传来了周锡兵清嗓子的声音:“其实……”   王汀笑了:“没事儿, 换个药而已, 真不疼的。”   周锡兵下半截的话被卡在了喉咙口,愣是没能说出来。他抓着裤腰, 一时间觉得自己的姿态实在是既狼狈又可笑。不过就是女性医务人员帮忙换个药而已, 还是大腿上的伤口。要真追求统一性别医患双方, 估计医院也没办法运行下去了。他又清了次嗓子, 咬咬牙,一鼓作气将裤子脱了下来。   大约是他的动作实在太急太猛了,王汀都忍不住劝了一句:“你慢点儿,别扯到了伤口。放心,真不疼。”真不用跟舍生取义一样夸张。   周锡兵一时间憋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姿态僵硬地袒露着一条粗壮的长腿。   不愧是常年锻炼的人,一块块肌肉相当发达。   王汀羡慕了一下人家的锻炼成果,笑嘻嘻地撕开了旧敷贴,强调了一句:“换药最疼的步骤也就是撕开敷贴了。其实不是口子疼,而是有时候会黏到汗毛。你昨晚上备皮挺干净的,这边腿毛都剃光了,没有这烦恼。”   周锡兵莫名羞耻了起来,总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就成了一只光毛猪。他眼睛不看自己的腿,尽可能假装眼前的一切都不存在。然而碘伏棉球轻轻扫着大腿上的伤口,碘伏液的凉意却让他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周锡兵下意识地拉了一下被子。   口罩后面,王汀的眼睛微微弯成了月牙儿,她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的轻快,甚至透着点儿小得意:“怎么样,不疼吧。”   周锡兵想要出言肯定一下,嘴巴一张开,他又轻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三遍消毒完成,王汀在他伤口上贴好了干净敷贴,笑着抬起了头:“我没骗你,不疼吧。”她的脸藏在了帽子口罩后面,只一双眼睛笑成了两弯月牙儿。   周锡兵喉咙动了动,声音有点儿发涩:“嗯,不疼。”像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情绪,他又没话找话地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个方向,“毕业几年也没丢下手艺。你当初为什么又跑去当公务员了?”   王汀正在收拾换药留下来的垃圾的手顿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吻:“省人医不要我啊。我除了当医生什么都不会干,只好去当公务员了。”   病房门响了,林奇小心翼翼地探进了脑袋,刚好跟准备去卫生间洗手的王汀打了个照面。他冲王汀挤眉弄眼:“赵处长走了?”   见王汀点头,一米八的大老爷儿们这才捂着胸口走进屋,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领导,你以前就是天天对着这位大爷上班的啊。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啊。我肯定撑不过三天,就得直接阵亡。”   王汀手还没洗,招呼妹妹拿苹果给林奇吃。一直愣在边上的王函这才跟反应过来一样,赶紧又拿着苹果跟她姐进卫生间。   “哎,你刚才不是洗了四个苹果么?”   王函挤眉弄眼:“再洗一遍,都过去十分钟了,肯定落了灰。”   王汀哭笑不得地开了水龙头,示意妹妹先用:“哟,这今天不见,我们家王函怎么这样注重卫生了。”   洗苹果不过是个幌子而已,王函两只眼睛瞪成了星星灯,闪啊闪,语气说不出的佩服:“姐,我今天才发现,原来你才是隐藏的撩汉高手啊。”   王汀正在往手上抹洗手液,闻声挑了挑眉毛:“我撩谁了啊。”   王函嗤之以鼻:“当着你亲妹妹的面,能真诚点儿不?都脱了人家的裤子摸大腿了,你还不够撩?”   王汀眉毛往上扬,刚想教育妹妹思想怎么能这样不纯洁,如此定义严肃的医疗活动;就听见外面病房里头电视机的声音响起:“近日,我市警方通过主动摸排,缜密侦查,成功捣毁一聚众吸.毒赌博窝点,现场抓获涉赌人员六十一人,其中涉毒人员四十七人。”   她虚空点了点妹妹,回头再找这姑娘算账。王汀冲干净了手上的泡沫,甩了甩,一边拿纸巾擦手,一边朝外头走,好奇地看着电视机的新闻。屏幕上刚好放到昨晚厂房里头警方抓捕的画面,果然是他们昨晚的历险记。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哟,昨天还有电视台的人到了啊。千万别拍到我啊,昨晚我的形象完全是历史黑点。”   林奇“扑哧”笑出声来,立刻强调:“哪能呢,女神你就甭谦虚了。昨晚上你气场两米八,王霸之气全开。绝对24K纯……御姐。”   王汀这才收回了威胁的眼神。   林奇讪笑着点了点新闻里头的画面:“我估摸着是市局宣传科拍的录像吧。昨晚上我没注意到有电视台的人。这又糊又晃的,典型的执法记录仪录像成果。”   镜头一扫,带过了林奇的宝马车。昨晚上惊心动魄没分神看,今儿不过一瞥,王汀都能体验到车况的惨烈。她目光转向了林奇,语带同情:“你这车4S店的人怎么说?”   林奇右边胳膊被霰弹擦伤了,左手倒是挺灵活。他调整了一下电视机的音量,摇摇头叹了口气:“别提了,基本上不如重新买一辆。估计这几年里头,都没有保险公司愿意接我的单子。”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王汀从妹妹手里接了个苹果塞给林奇,转头问周锡兵:“哎,领导,你们这不应该走公费么?好歹也是公务活动。”   周锡兵遗憾地看了眼林奇,摇摇头道:“晚了,专项经费上半年就用完了。估计得等明年批下来。不过我看按照往年的标准,估计得凑好几年才够数儿。”   林奇发出一声哀嚎,拿苹果遮住半边脸,可怜兮兮地问:“领导,今天所里头评先进,能不能内定我,以示安抚我受伤的心灵啊。”   王汀姐妹俩都被他给逗笑了。就连在口袋里瘪了半天没敢吭声的王小敏都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咯咯咯,活该!谁让林奇昨晚没有立刻回去找手机阿奇,还得王汀提醒着才想起来。   新闻画面一转,主播开始分析刚才的案件。涉赌涉毒人员都是本市周边人,年龄基本上都在三十岁以下,而且几乎都有一个统一的身份:拆二代。主播正跟专家探讨拆二代群里中存在的社会问题。一夜暴富带给他们的不仅是机遇,更多的时候有可能会变成灾难。   电视新闻中没有提,林奇小声在边上做着补充:“这一回派出所跟县公安局都折了人进去。之前开会全市治安大整顿,这边就成了全市周边有名的集聚点。我们这还是撞上了小场面,据说人多的时候,能有上百人。上一次赌桌就能决定几套房子的去留。”   如果不是她手里还在削着苹果,王汀真要忍不住捂胸口,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她工作了好几年,连一间小房子的首付都还在口攒肚挪啊。她摇头:“真是不作不死。有这么多套房子,放出去吃租金,好好当个包租公包租婆,我做梦都能笑醒了。”   “作呗。”林奇直接咬了口苹果,嚼得嘎吱作响,“骨子里头的自卑,想要炫富,找错了方式。”   王汀瞪大了眼睛:“哎,你怎么也不削皮。”   林奇满不在乎:“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王汀摇摇头,将削好的苹果塞给了周锡兵。后者愣了一下才道谢,继续将话题集中在了昨晚的厂房上:“那边周围侦查有消息没有?”   林奇已经三下五除二干掉了半个苹果,闻声摇了摇头:“没有,在周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尸骸一类的东西。”   王函一直在边上乖乖听他们说话,直到此时才忍不住追问:“什么尸骸?昨晚有闹出人命啊?”   王汀瞪了眼林奇,安抚地摸了下妹妹的后背:“没有,警察是怕这些人闹过头了闹出人命案。吸.毒猝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林奇立刻用剩下的半只苹果塞住了嘴巴,转头看自家领导:“反正我该汇报的都跟市局刑侦队的汇报了。他们还在继续查,不过到目前为止没有什么消息传递回来。”   见王函又好奇地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更多内容,不愿意妹妹接触这些的王汀赶紧站起了身催促她:“哎,你今天不是要去拍新衣服么。走吧,趁着难得今天太阳不错。”   窗外的太阳洒进来一小角阳光,王函看了眼时间,疑惑道:“姐,这才九点多啊。没关系的,我中午太阳最好的时候再拍也来得及。”   王汀已经笑着跟周锡兵还有林奇挥手,推着妹妹朝外头走:“走吧走吧,现在我们去看看环境也好,正好多挑几个点。你不能什么都指望着凌夕忙,两人搭伙做事,就得多体谅对方一点。”   林奇惊讶地拿下苹果,连忙作势要送她们:“这么早就走啊,我还想中午一块儿吃个饭呢。对了,王汀,晚上给我空出来啊。不然我妈能叨叨死我。”   王汀赶紧挥挥手:“行了行了,你们忙吧。太阳不等人。”   一直到他们出了普外科病区,王函还在教育她姐:“姐,你不能这样。你该多把握机会,吃饭对于我们吃货民族而言,它的意义不仅仅是吃饭,而是最密切的交流方式。”   王汀斜睨了妹妹一眼,叹气道:“姑娘啊,你有点儿眼力劲行不?人家明显有工作要谈,咱俩杵在那里多别扭啊。”   电梯到了,王函不服气地冲姐姐嘟囔:“才没有呢,我觉得他们根本就没有避着你的意思。”   王汀笑了起来,神色淡淡的:“可也要自己识相啊。不然就讨人嫌了。”   姐妹俩倒了两次地铁才到达王函挑选的拍摄地点江滩。此时阳光正好,江上的雾霭大半已经散尽了,只薄薄的一层,远远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意境。一路上都在嘀咕她姐跟人相处实在太谨慎的王函,这下子连叨叨都忘了,开心地在江滩边奔跑起来:“姐!你太棒了!这个效果最好。快快快,给我来两张。”   王汀看着已经娴熟自如摆起了pose的妹妹,十分头痛:“我不擅长拍照啊!事先声明,拍成一米三不许跟我闹。”   王函一点儿也不担心:“放心,你大胆地拍,我绝对能修成腿长一米三。”   碰上这种不要脸的网店店主,她能怎么办?王汀只能捏着鼻子拿手机给妹妹拍照。一连“咔擦”了几张之后,她招呼妹妹一起看效果。   王函皱眉:“姐,你还真没谦虚。身为一个女人,你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将另一个女人拍好看了。哎哎哎,这张还不错,能修一修就用。要命啊!姐,这张背后怎么有人?要是个老外还能装范儿,这个不行。”   王汀凑过去看:“有吗?我刚才怎么没看到。”她目光再落在手机照片上时,脸色立刻变了。王函的背后,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匆匆走过,手里拖着一个硕大的箱子。行李箱表面,有一团深色的水渍。   王小敏惊呼出声:“王汀,王汀,是那个带血的箱子!” 第24章 岔道(六)   王汀立刻翻看拍照时间, 就在三分钟前。她赶紧按照相片中男人行走的方向追了过去。王函不明所以, 拖着两个装满了准备下周上新的衣服跟在姐姐身后:“姐,你干嘛去啊?哎, 你等等我,这儿不好拖箱子。”   “你老实在原地待着。”王汀一边跑,一边掏出手机给周锡兵打电话, “我好像看到那个拖箱子的男人了。具体情况给你短信。”   王汀挂了电话, 王小敏立刻吭哧吭哧地开始编发短信,告诉周锡兵她们目前所在的位置跟刚才的情况。手机主人四下看着周边, 努力搜寻男人的身影。礼拜六上午, 即使有太阳, 江风依然刮的人脸疼。岸滩边的游人远远没有往常多。王汀一个个看过去, 前面台阶旁的冬青树旁,身影一晃, 她立刻锁定了目标。   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报警?报警找什么理由?说箱子里头有尸体但实际上没有的话,会不会被当做报假警被拘留?   王汀大脑里头一下子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接下来的情况了。她只知道,她必须得拦着这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不然下一次, 人山人海, 她要到哪里再去找。   从南城大学宿舍失窃案开始,一切都太诡异了, 她不相信那只是简单的巧合。   轮子在地上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声, 王函拖着两个大行李箱, 跌跌撞撞赶过来:“姐, 你干嘛啊。我快跑断气了。”她手里的箱子晃荡了一下,摔在地上,拉杆砸到了王汀的脚。王函吓得连忙摸她姐的靴子:“痛不痛啊?我没注意。”   王汀灵机一动,赶紧指着江滩边的警务室催促妹妹:“快,你去报警。就说刚才有人,前面那个人偷偷拖走了你的箱子。”   王函莫名其妙:“没啊,姐,我就带了两个箱子过来。咱俩一块儿从小区出来的,你不会出现幻觉了吧?”   冬青树后面的男人已经拖着箱子沿着台阶旁边的斜坡往上走,箱身上那一抹暗色蹭到了水泥壁上,留下了一道暗色的痕迹。王汀微微眯了眯眼睛,吩咐妹妹:“你别管,照我说的去做。快点儿,马上去!”   阳光迎面照过来,有点儿刺眼。王函眨巴着眼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完全不能理解她姐的举动。不过她比姐姐小了七岁,父母工作又忙,算是王汀一手养大的,对这个姐姐有种天然的盲从。尽管她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照她姐说的去做了。   妹妹一远离,王汀狂跳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她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往台阶上跑,眼睛故意不看那个拖箱子的男人,直到奔到最上面去。她才假装转头欣赏江景一般,只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男人。   这人身高应该有一米七八往上走,今天身上穿着棉服,体型看上去要比之前那张照片里头臃肿一些。可是王汀觉得就是这个人,这大约是她学医八年接触人体多了以后形成的直觉。可惜大约是天冷想要避寒,又大约是想避人耳目,他戴着厚厚的口罩,帽檐也压得很低,完全看不清脸。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此时的形象与最初那张引起了一系列风波照片中的模样高度重合了。他拖着箱子的姿势,完全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王汀不是专业鉴证人员,无法从一个人的走路姿势等等各方面内容来判别他的身份。可这一回,她觉得自己没找错人。   男人渐渐走上了台阶,距离王汀越来越近。王汀下意识地往后面退了一步,心跳得简直就要心肌过劳了。她微微吁了口气,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上去假装问个路,好让这男的停留在原地。   不知是不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错觉,王汀的眼睛刚落在男人身上,就觉得他头晃了一下,直接躲开了她的视线。这种躲闪的态度,让她愈发肯定此人必定有古怪。王汀大着胆子,朝前走了几步,约莫在距离男人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笑着问:“哎,麻烦问一声,现在几点了啊。”   她话音未落,男人直接不耐烦地撇过了脑袋,转身抬脚就往边上走。   王汀立刻追了过去:“哎,帮个忙啊。我没带手机,帮我看一下时间。帅哥,别这么见外啊。你看这边上也没旁人能问,麻烦你了。”   江滩上边是大马路,人流多了一些,王汀的胆子也肥了一点。男人脚步加快了,拖着箱子拼命朝前走,口中含混不清:“不知道。”他手歪了一下,拖着的箱子别到了花坛拐角上,一个轮子恰好卡在了缝隙中。   王汀立刻伸出手去帮忙:“我帮你拎箱子,你帮我看一眼时间吧。我这真是踩着点儿去坐车。”   她话音未落,男人直接一把将她推到边上,拖着箱子就要走。   王汀手一挥,直接抓下了他的口罩,顿时瞪大了眼睛:“小戴!你怎么跑这边来了?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夹生。问你一声时间怎么了啊。”   她的脑海中翻滚着那天晚上听到的小戴跟于倩的对话,小戴说他已经做成了一笔生意,很快就有钱付首付买房子了。小戴大学专业是动物医学,他知道该怎么解剖尸体。小戴莫名其妙地诬陷她勾引他,想要跟于倩一块儿将她逼出职工宿舍。   王汀的脑子乱糟糟的,眼睁睁地看着小戴朝前面停着的一辆黑色轿车走时,她终于反应了过来,几步奔上前,冲着对方大喊大叫:“站住!你他妈的今天给我说清楚!你跟于倩胡说八道什么了?我勾引你,对你有意思?麻烦您老人家去江边好好照照自己。谁给你的勇气?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小戴手忙脚乱地想要戴好口罩,不耐烦意图绕过王汀:“你发什么神经?莫名其妙!”   “我莫名其妙?”王汀一副被对方给气乐了的模样,指着他破口大骂,“有种你现在打电话给于倩,让她来当面对质!今天礼拜六,她有空!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说清楚了。别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你多大的脸儿啊,需要我来勾引你!”   周围渐渐聚集起了看热闹的人,不少人对着王汀指指点点。王汀内心一片麻木,反正她也不要脸了,索性指着小戴示意大家看:“这人不要脸,赖在女职工宿舍不肯出去租房子住,还跟他女朋友撒谎说我勾引他,想把我给你赶走。大家伙儿都看看,就他这样的,倒贴我都不要,我还勾引他?”   旁边人发出一阵哄笑,小戴面红耳赤,冲着王汀喊:“你神经病啊,莫名其妙。走开,别耽误我正事!嫁不出去的老女人,内分泌失调,脑子有病!”   王汀直接一脚将箱子踹到了边上,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小戴的脸上:“你他妈的说清楚,你说谁呢!你今天不说清楚的话,别想走!我马上就报警,你当众诽谤侮辱我的人格,我要打官司告你!”   看热闹的人愈发多了,将小戴围了个团团转。有人开口劝道:“哎呀,赶紧跟人家姑娘道个歉吧。别惹官司上身。”还有人起哄:“告告告,你告他去,我们给你作证。”   一堆人吵吵嚷嚷着,小戴大冷的天,额头上都不住地往外头冒汗。他不耐烦地想要推开王汀,王汀却趁机捡起了自己的拉杆箱,一副劫持了人质的猖狂样:“别!今天咱们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就别想走!我这辈子还吃过这种闷亏呢。你要是国民老公说我暗恋你我想勾引你,我也就认了。就你这样的,也好意思!”   她的心狂跳,几乎是一拉动箱子,她就判断出了箱子里头的分量不轻。也许是疑邻盗斧,她愈发觉得箱子的重量起码有百十斤。这正是一位成年女性或者瘦弱一些的男人的体重。   小戴急得厉害,拼命地想要抢回箱子。王汀却绕着人群跑,大声威胁他说要打电话给于倩:“当着她的面说清楚。你早上不是说要出门谈生意么,怎么跑到这边来了?车子!亏你还在于倩面前装穷,让女朋友养你。你那儿来的车子?我要告诉于倩你的真面目。要不要脸,人家跟了你五年,你让人家吃糠咽菜,自己背着她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   她掏出了手机,作势要拨打于倩的电话。   小戴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中,下意识地要拔腿就跑。然而边上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已经将他的去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人人都对他指指点点,还有练剑的大妈嘲笑道:“有钱开车子装阔佬,没钱租房子?还赖在人家姑娘的宿舍。我家要有这样的姑娘,我先打断了她的腿。”   王汀立刻顺势苦口婆心起来:“小戴,你今天就好好跟于倩认个错。人家对你多好啊,又不嫌你穷,又不嫌你工作差,一心一意对你好。你这样对得起她么?”   小戴额头上青筋直跳,大吼了一声:“去你妈的!我们两口子的事情,管你什么事儿?你个死三八,神经病!没男人要你,你就疯了是不是?”他伸手抢过箱子,转身就想往车上抬,肩膀却被人敲了一下。   王函带着警务室的民警总算找过来了,民警神情严肃地看着小戴:“这位先生,有人报警说你拿了别人的箱子,请你跟我们去警务室走一趟。”   小戴勃然色变,立刻否认:“没有!这箱子是我的。我好好地带着箱子走在路上,又碍着谁的事儿了?”   王汀突然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喊出声:“血!箱子在往外面冒血!”   她手一挥,箱子倒在了地上,在水泥地面上拖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印子。小戴勃然色变,拔腿就要跑,却被民警一把摁住了。边上看热闹的人发出了尖叫:“杀人了!杀人犯啊!”   王函浑身发抖地蜷缩到姐姐身边,牙齿上下打颤:“姐,真的死人了吗?”   王汀抱着妹妹,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事没事,警察来了。”   看热闹的人群被疏散了,更多的警察到达了现场。小戴绝望地冲着箱子喊:“没有!没事死人,你们不能打开箱子。不能!”   民警冷笑起来:“我们怀疑箱子里头有奇怪的东西,所以必须得开箱检查。”   小戴一副快要晕过去的表情,撕心裂肺地喊着:“你们真的不能打开,我保证里头没有违法的东西。”   没有人理会他的叫喊。   跟着警车一块儿来的法医是王汀大学隔壁宿舍的。她匆匆忙忙跟王汀打了声招呼,就进警务室了。   箱子经过了电子仪器的测试,确定里头没有□□后,被法医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不起眼的旅行箱中,放着一个白色的大布袋子。袋子上沾着一片血迹,血液尚未完全干涸,甚至还在往外头淌着。   戴着手套的法医慢慢拉开了袋子,里头出现了一位年轻的女人,赤身裸.体地绑成M型。她的眼睛戴着黑色的罩子,嘴里塞着口.塞,面色潮红,身体微微颤抖着,鲜血从下.体流了出来。当法医取下了她的口.塞时,红唇中传出了一阵让人耳热心跳的呻.吟,身下的鲜血流的更加厉害了。   法医目瞪口呆地扯下了女人的眼罩,大惊失色:“邱畅!王汀,你过来辨别一下,是不是邱畅?邱阳的妹妹邱畅!”   外头审讯室中,小戴痛哭流涕:“我发誓,真的是她自己要求锁在箱子中裸.体旅行的。这女人心理变态,喜欢受虐,尤其喜欢生理期的时候光着身子藏在箱子里逛街。” 第25章 岔道(七)   王汀的人生从未有一刻像眼下这么热闹。小戴拖着箱子在街上走, 箱子里头有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小戴是她舍友的男友, 女人是她前男友的妹妹。前者是路人关系,后者渊源有点儿深。   陈法医接了杯热水递给王汀, 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我的妈呀,要不是我亲眼看到了,我还真不敢相信邱畅有这癖好。当初眼睛长在头顶上, 各种高贵冷艳地diss的范儿呢!亏她哥还说她是天生的小公主呢!这年头的公主就这风格?白瞎了邱阳那十足的王子派头啊。”   王汀接了杯子, 微微地垂着脸,长睫毛轻轻扇动, 声音从氤氲的水汽中传出来:“公主又怎样?沙特公主磕了药跟出轨的模特男友闹分手, 差点儿没被掐死的新闻, 你又不是没看过。富豪的世界又不是时尚杂志里头描述的那么光鲜体面, 少不了灰暗暴力。”   法医女士痛心疾首:“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打死我都想不到每一个细胞都浸泡着富贵奢华血液的千金小姐有这爱好。哎,你说, 邱阳知道他妹妹是这风格不?”   这间办公室空调坏了,杯子上方的白雾尤其浓郁,几乎笼罩住了王汀整张脸。陈法医看不清她唇角的笑容到底有还是没有,只听见她的声音说不出漫不经心:“我哪知道啊, 我都多少年没见过邱阳了。”   陈法医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讪笑道:“也是,当初他妹妹那么对你, 他都一副为了妹妹可以背叛全世界的德性。哎哟喂, 多高贵冷艳的妹控啊!去他妈的, 谁还不是小公主了。啊呸!我以后都没办法直视公主这个词了。哎哟, 幸亏今天我值班,我期待死了看到邱阳脸上面具龟裂的那一瞬间。”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外头的声音气急败坏:“陈医生,让你同学出来一下,劝劝她舍友。我的妈呀,都要把公安局给掀了。”   小戴家在外省,距离远到警方通知家属来领人的时候,直接找到了他女友。于倩从一进公安局大门起,就开始不停地哭闹。两位女民警都压不住人。整间办公室已经乱成了垃圾场,一片狼藉。   “我这实在是看她是个女同志的份上。”上去帮忙还被抓伤了手背的男民警一副憋坏了的模样,虚空点着接待室的门,“否则我肯定抓她一个袭警!这都什么人啊!”   王汀本不想摊上这趟浑水,奈何老同学的面子不能完全不理。她讪笑着点头:“理解理解,群众工作不好做。”   她硬着头皮往接待室里头走,一推门,差点儿没被飞过来的半杯水浇了个透心凉。于倩一见到她的脸,立刻冷笑:“这下子你高兴了?看到我出糗你开心了!”   王函借用完了卫生间正往回走,听到于倩的咆哮,顿时火冒三丈:“哎,你这人讲不讲道理?我姐帮你认清了你男友的真面目,你不感激不说,冲我姐吼什么吼?有个拖着光身子女人满大街跑的男朋友,你很有面子是不是?”   王汀赶紧拉住妹妹,把她推给陈法医:“帮个忙,带我妹妹去喝点儿水,吃点东西。”   斗志昂扬的王函才不要离开战场呢!她立刻拒绝了陈法医伸出的手:“不去!别想让我躲在大后方。这种垃圾堆里头翻出来的男友,不赶紧甩了及时止损,还留着过年不成?”   这话似乎踩到了于倩的痛脚,原本表情还在柔弱小白花跟咆哮食人花之间切换的年轻女性,面色一下子定格成了霹雳火:“怎么了?戴忠怎么了?他到底犯了哪条法律,你们要带他进警察局?就算真有什么不对,你们也该找那女的。是她贱!是她骚!光着身子求男人的。戴忠连碰都没碰她一下!”   王汀不动声色地拖着妹妹往外头走。这事儿说起来的确不太雅观,但按照现行法律来看,你情我愿,既没有在公共场合□□也没有故意光天化日裸.体,人躲在箱子里头呢。至于其他,属于个人的一点儿独特小爱好,警察管不着。   一开口找到了攻击目标,于倩就集中了火力对着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开骂。词汇量之丰富,让人不得不赞叹语言文化的博大精深。   王函眼睛瞪成了灯笼,活像只愤怒的小鸟。她不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姐,她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还要替那个男的撒泼不成?”   手机总算是逮着了机会发表真知灼见,在口袋里头幽幽叹了口气:“反正她家的是男人,就是有什么,男人也吃不了亏。”   王汀伸手,弹了下王小敏的手机坠子,示意它老实待着,不许再胡乱插嘴。   于倩的声音愈发高了起来:“跟我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发骚发贱,我们还没有告她性.骚扰呢!”   警局里头一片乱糟糟,原本该是静谧悠闲的礼拜六一下子成了菜市场一般。女人的哭喊咒骂,警察的劝解跟呵斥,简直能穿透耳朵的鼓膜。于倩找到了主心骨,一直喊着要告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警察试图劝说她,差点儿又被挠成个大花脸。   王函都震惊了。她一点儿也没看出来,她姐那个柔柔弱弱的舍友竟然会有如此彪悍的战斗力。   一场鸡飞狗跳的闹剧当中,突然平地一声惊雷,响起个男人的声音:“告!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放那个男人走!我要告他绑架我妹妹,并意欲图谋不轨。”   一下子,整个警局都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站在门口大叶绿萝旁的男人身上。他皱着眉头,声色俱厉地低吼:“我要他关牢里一辈子!”   陈法医悄悄撞了下王汀的肩膀,小声道:“哎,邱阳的脸都没怎么变形啊。真不容易,居然还能看出帅哥的影子。”   有位女明星出书提到了前男友,被记者追问为何不写更加出名的前前男友。女明星回答,时间太长,连记忆都模糊了。一堆人唏嘘感慨,说这女明星肯定是被前前任伤的太深,所以避谈。王汀却觉得女明星没打太极拳,人家说的就是实话。都好几年的时间过去了,谁还有那么多闲工夫去反复怀念一个早就走出自己生命的人啊。   比方她,隔了五年多的时间,再看到前男友兼初恋,唯一的感觉就是,噢,这人果然一如既往地对自家妹妹一往情深。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功力,愈发精纯了。这都能肆无忌惮地报假警,诬陷人犯重罪了。   邱畅已经穿戴一新,纯白的羽绒服罩在身上,妥妥的清纯校花路线。她哭着从后面冲出来抱住哥哥的胳膊,梨花带雨一枝横:“哥,不要啊。这事情要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啊!”   大约是没见过比自己更加能装柔弱无辜的主儿,哭哭啼啼的于倩一时间都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尖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妹妹不要脸光着身子满大街跑,你还有脸说绑架!”   邱阳还是一如既往地“我从不跟女人一般见识”的行事风格,跟在他身后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立刻站出来:“你好,我是邱小姐的代理律师。”   陈法医吸气,继续撞王汀的胳膊:“妈呀,到底是有钱人啊,看看这做派。多么具有专业风格,专业人负责专业事。”   王函的眼睛在姐姐跟陈法医之间不停地切换,想要开口问话又组织不好合适的语言。她正琢磨着要怎样吸引她姐的注意力,好让她姐主动给她答疑解惑时,于倩先哭哭啼啼地扑了过来,一把拽住她姐的手:“王汀,你给我们作证。是不是她自己脱光了藏在箱子里头,还兴奋得高.潮了?”   这年头,想安静当个吃瓜群众怎么这样难?这才五分钟不到的功夫,她怎么又从满心阴暗对于倩充满了嫉妒的嫁不出去的老女人,一下子变成了于倩最值得依靠的贴心闺蜜?   王汀不动声色地拉回了自己的手,在邱阳掩饰不住震惊的目光注视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看见了一只箱子再往外头渗血,打开了箱子,里头的女人没穿衣服。”   于倩激动起来:“对对对,就是她自己主动光着身子逛大街的!她要是真被绑架了,为什么不大喊大叫?旁边那么多警察围着箱子那么长时间,她就是喊一声都有人听见!”   邱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盯着王汀,一副十分不情愿的模样:“王汀,我知道你跟畅畅有点儿小误会,但是你不能落井下石,随意说出不负责任的话。当初——”   “邱先生!”王汀突兀地打断了对方的话,面无表情,“作为目击者,我只是在如实描述我看到的场景,尽可能客观。信口雌黄睁着眼睛说瞎话不是我的行事风格,愿意装睡是你自己的事情,别拉我下水。”   “我的当事人当时被捆绑了,而且塞住了嘴巴,完全没有办法像外界求救。”身材矮胖的律师冲王汀露出了社交礼仪的微笑,“王小姐的描述,似乎不够客观。”   王汀笑了起来:“对,描述事情的时候,我们都会抓住主要矛盾。当时邱小姐面色潮红,神情恍惚,身上绑着绳子。当然,富有艺术修养的邱小姐也许会将后者称之为绳艺,是我这样的俗人欣赏不了的艺术美。”   邱畅立刻趴在自家哥哥怀里“呜呜”哭了起来,神情哀婉,真是见者伤心闻者流泪。邱阳心疼地拍着妹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然后抬起头来一副忍无可忍的神色:“王汀,你不要对畅畅抱有偏见。”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一屋子的警察像回过神来一样冲着外头喊:“哎,周哥,你来了啊。”   出警的警察一路小跑迎上去,领着步履还有点儿蹒跚的周锡兵往里头走,龇牙咧嘴,一言难尽。原本的凶杀案画风一转,成了风俗案。现在女方的哥哥又不依不挠,直接报警说是绑架案。能够在绑匪的箱子里头达到了高.潮的受害人,也真是别具一格。   周锡兵步子不停进了房间,转头看了值班警察一眼:“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不简单么。给他们都做个尿检,看是不是磕多了药神情恍惚。”   趴在哥哥怀里的邱畅肩膀一抖,下意识收紧了握着哥哥上臂的手。 第26章 岔道(八)   警察局走廊上安装了大块的玻璃。时值正午, 阳光从外头照进来, 明亮的几乎要晃人的眼睛。“绑架案”中的受害人就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下,不堪沉重的身心双重打击, 软软地晕了过去。   邱阳发出了一声偶像剧男主角的痛呼:“畅畅!”   王汀跟陈法医一左一右,手脚麻利地接住了这位娇弱可怜的美人儿,直接上手掐人中。一个临床医学专业的硕士, 一个法医学的高材生, 无论对方是死是活,到了她俩手里总能折腾出点儿动静。邱畅痛得眉头一皱, 硬生生地被掐醒了。   陈法医露出个常年对着尸体时的习惯性微笑:“没事儿, 心率呼吸都正常, 就算你低血糖, 也没那么容易晕厥。”   王函在边上嗤之以鼻,故意对着闻讯赶来的凌夕叹气:“装晕是个技术活, 对自己没点儿狠劲就别丢人现眼。”   王汀瞪了妹妹一眼,转头看邱畅:“不用担心,就是真晕了,直接插导尿管就行。再不济也还有血液检测跟头发检测, 有没有问题, 总能找到办法检测的。你要相信现代科学技术。”   邱阳不满地瞥了王汀一眼,老母鸡抱鸡崽似的护住妹妹:“畅畅从小就性子柔和, 碰上这种事情, 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不害怕。”   好大的小姑娘啊!果然遍地“他(她)还是个孩子!”   娇弱的美人儿骨头被抽了一样依偎着哥哥, 抽抽噎噎:“王汀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周锡兵突兀地打断了她的哭诉,出声催促法医:“陈露,辛苦你一趟,帮忙取个样吧。动作快点儿,大家伙儿忙到现在午饭还没吃呢。”   美人儿的哭泣被硬生生地中断了,她惶恐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后者不满地皱起了眉头:“你们警方就是这样对待受害人的?凶手安然无恙地坐在那里,这么多警察集中了火力对着我妹妹。她刚刚遭遇了绑架,她的身心都受到了重大的伤害。我现在要带我妹妹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确定她受了哪些伤害。”   “这就不劳烦您担心了。既然邱先生已经报案,我们警方自然会按照正常流程中。受害者的身体状况我们会有定点医院的专科医生进行详细检查,绝对不会让受害人任何身体伤害被隐匿。”周锡兵态度温和地看着那一对连理枝模样的兄妹,微微点头,“邱小姐受到这样的身心重击,我们都十分遗憾。”   王函趴在凌夕的肩膀上,依靠对方的头发挡着,肆无忌惮地闷笑。呵,不是要装么,让这女的装到底好了。   邱畅开始“嘤嘤”的哭,扯着自己的头发说难受,要喘不过气来了。律师立刻强调他的当事人目前身体状况跟精神状况都不适合接受警方的调查,她需要最专业的医生跟心理医生的照顾。   柔弱的美人儿上演了一出“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做什么”的独角戏,只抓着她哥的领口不住地哭泣:“哥,我好害怕,我要回家。”她哭得楚楚可怜,姿态完美地呈现出优雅的伤心欲绝。   邱阳心痛地抱着妹妹,轻声哄劝:“畅畅不怕,哥哥带你回家。”他的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沉痛地看着王汀,仿佛嘴唇上压着千钧重,翕动一下都是千难万难,“你怎么能这样,你明明知道畅畅受过伤害。如果不是因为你,畅畅哪里会受到那么重的伤害?”   这句话算是捅到了马蜂窝,王汀的目光跟刀子一样刺了过去:“我再说一次,自己装睡就不要指望别人跟你一样眼瞎。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只要你智商没有低于八十,就没有想不明白的道理!看什么看,你什么货色,我就什么脸色!”   “哥,哥,我胸口发闷,我好难受。”邱畅拽着邱阳的袖子,可怜兮兮的模样堪比苦情戏女主角,她嗓音细细的,“哥,你不要再跟王汀姐吵架了。我知道你会难受的。我不想你难受。”   凌夕身体一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函的脑袋:“哎,这女的是戏精本精吧。妈呀,哪个古早期的韩剧啊。”   王函翻了个大白眼:“不要脸呗!典型的戏剧人格。”   戏精上身的柔弱派美人还伸出一只手要拽王汀的胳膊:“王汀姐,我一直都想你跟我哥复合来着……”   王汀毫不犹豫地挥开了手,冷笑:“真不好意思,我有洁癖。你是药物服多了么?千万别乱点鸳鸯谱。谁都知道你们兄妹彼此相亲相爱,容不得外人插足的。请继续保持,世界人民都会感谢你们维护了和平。这都多少年没见过你们了,装什么熟啊。陈露,赶紧取尿液吧。最好顺便将血样跟头发样本一并留下,开好执法记录仪,正脸清晰照,免得到时候当事人又说你们偷梁换柱,污蔑了人家。”   周锡兵唇角微微一抿,朝陈法医点点头:“快点儿去吧。”   律师急声抗议,邱畅又想装晕,结果被陈露放在人中上的手一吓,只好乖乖跟着走。邱阳开始打电话,周锡兵视而不见。没两分钟,值班警察过来喊他:“周哥,孙处长的电话,说您手机怎么没带。”   周锡兵笑容可掬:“孙处长还真是体恤民情啊。我这到哪儿他都能找到。”   他晃晃悠悠地过去接电话,中途还在走廊上碰下了腿,愣是让旁边民警帮忙扶着缓了好一会儿才又继续慢腾腾地朝前面走。固定电话话筒中都传出了那位孙处长的咆哮:“架子不小啊,接个电话都要我等半天。”   周锡兵抽着冷气,不卑不亢地作答:“运气不好,玻璃扎到血管,走路实在不利索。……啊,您熟人啊。没事儿没事儿,已经取好样了,马上就能让人出去。对对对,对于受害人我们一定会注意态度方法。处长您放心,赵处长叮嘱过我们,我们工作一定小心。”   办公室门板的隔音效果有限,站在门口的邱阳几乎能够听清楚每一句话。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目光下意识地就转移到了王汀脸上。模样跟五年前相比似乎没有任何变化的女人,看他的眼神却说不出地清冷:“你清楚的很,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妹妹想要的,可不仅仅是一个哥哥的爱。好,我承认我思想龌龊,居然会这么想。再龌龊的思想也总比龌龊行事来的强。”   王汀同情地看了眼邱阳,是那种医生上了解剖台的眼神:“你终于满足不了她了吧。无论灵魂还是身体。”   于倩在隔壁接待室里得意地笑:“什么绑架啊!她就是犯贱,喜欢光着身子在大街上逛,估计想到男人看着她,就兴奋得高.潮了。”   邱阳双颊的肌肉急剧地抽动着,眼睛像是要从眼眶中蹦出来一样。   办公室的门突然间打开了。周锡兵动作自然地拉了下王汀的胳膊:“行了,这儿没我们的事儿了。咱们走吧,林奇要等急了。你中午还没吃吧,车上有饼干,先垫垫肚子。函函呢?叫上她朋友一块儿去吃饭吧。”   王汀招呼他:“哎,你脑袋往左边转一下。”等周锡兵转过去以后,她捡掉了一小片落在他冲锋衣帽子里上枯叶,抱怨了一句,“你也太不讲究了。”   周锡兵笑了笑,眉眼间全是温和,一派完全任凭她说的模样。   邱阳的目光在王汀跟周锡兵之间转了转,发出了一声冷哼,转过了脸去。   走廊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露洗完手后一边甩着水,一边跟领导汇报工作:“周哥,□□阳性,可以走拘留程序了。”   邱阳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不可能!我要求走复议程序。”   陈露笑容平静:“没问题,尿检你不相信的话还有血检跟头发检测,绝对让当事人跟家属您满意。邱少,您放心吧。”   检查室里头,邱畅开始了哭喊:“哥,我想起来了。他给我喝了瓶饮料,然后我就晕倒了。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律师立刻接话:“对对对,凶手用诱骗手段欺骗我的当事人服用下了含有管制类药物成分的饮料,以此制服了我的当事人。”   于倩从接待室里头冲出来喊:“你胡说八道,到底要不要脸?明明是她主动找我男友的。就她这样的,都饥渴到要光着身子逛大街的地步了。还绑架侵犯?巴不得男人上她才对!”   邱阳猛的沉下了脸。律师在自家老板发火之前,厉声呵斥出声:“这位女士,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构成了对我当事人的诬陷诽谤嗯恫吓,我当事人有权控告你。”   于倩一把抓住了王汀的胳膊,就跟她是救命稻草一样:“王汀,你看到了吧。她就是自愿的,根本就不存在被胁迫的事。”   周锡兵手上下翻了一下,于倩便觉得自己腕子上一阵酸麻,不由自主松开了手。他朝于倩态度诚恳地点了点头:“警方会考虑所有情况的。既然你男友说是对方主动联系他的,那么将联系记录交给警方,警方自然会甄别。”   小戴被警察带着从审讯室里头出来,于倩立刻扑上去,拽着男友的手,焦急地催促:“你快说啊!是她主动联系你的。是微.信还是Q.Q?你告诉警察,让他们看看这女的到底有多□□多饥渴。真是贱货!”   王汀别过了脑袋,不愿意再听于倩的谩骂。周锡兵冲小戴露出个微笑:“对,你早点儿交代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样警方才好查清楚事情的真相,还你清白。”   律师立刻大叫:“他就是凶手,哪儿来的清白。”   于倩推着男友的胳膊不停地催他快说。哪知道小戴却不耐烦地避开了她的手,眼睛盯着地面,嘟囔了一句:“联系的内容我都已经删了。”   周锡兵的瞳孔缩了缩,他沉声强调:“没关系,你说到底是怎样联系的,我们的技术人员会帮你恢复。”   小戴的眼睛移动到了边上的墙角中,又含混不清地冒了一句:“聊天工具我已经卸载了,找不到联系记录。” 第27章 天使旅行箱(一)   审讯室里头, 小戴一问三不知。   如何跟邱畅联系上的?网上联系的。   联系记录呢?找不到了。   给邱畅喝的饮料哪儿来的?她自己带来的。   饮料瓶子呢?随手丢进垃圾桶了。   整个审讯几乎完全没有办法进行下去。小戴否认自己绑架, 却丝毫不能提供任何自证清白的证据。   周锡兵沉默地坐在监控室里,一直盯着小戴的反应。他冲审讯室里头的警察说了一句, 后者突然间提高了声音:“邱小姐指控你诱骗她喝下了加了毒品的饮料,现在我们怀疑你贩.毒!”   小戴的身子剧烈抖动了起来,拼命地否认:“没有, 我没有给她任何吃的喝的。”   警察死死盯着他的眼睛, 追问下去:“证据呢?那个饮料瓶子在哪里?我们警方可以采集瓶身上的指纹。”   大滴大滴的汗水从小戴额上沁了出来,好像上了蒸笼, 每一颗细胞里头的水分都被蒸了出来。他的眼睛开始不由自主地四下游移, 口中嘟囔着:“瓶……瓶子随手丢了。对, 已经被捡破烂的捡走了。”   警察的表情十分遗憾, 身子微微往后面一靠,叹气道:“现在邱小姐指控你喂了她毒品, 还绑架了她。你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自证清白。贩毒加绑架,这罪名你应该心里头有数。”   小戴猛的跳了起来,屁.股下的凳子都被撞倒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砰”。他慌里慌张地强调:“我没绑架她, 是她主动找上我的!”   警察厉声呵斥他坐下, 冷笑道:“人家一个千金大小姐,主动找你干什么?你俩的交际圈子都不在一块儿, 怎么认识?”   警察局的走廊上, 于倩拽着王汀的胳膊不肯松开。她看出来了, 王汀跟警局的人十分熟悉, 那个姓周的警察明显和王汀关系不一般。于倩哭得伤心欲绝,死命抓着王汀:“王汀,你是知道,戴忠不是那样的人。别的女人,他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他眼里头只有我,怎么会想着绑架还欲图不轨?”   这个点儿还不忘秀感情甜蜜的优越,真是双商感人。   王汀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极为困惑地摇摇脑袋:“我不明白小戴想什么啊。警察不过是让他交代究竟怎么跟那女的取得联系的,又是在哪儿碰头的。他还咬紧了牙关死活不说。于倩,你说这一个大活人总不能莫名其妙就钻进了小戴的箱子吧。脱衣服不可能是在大街上,女厕所小戴也进不去。那他们究竟是在酒店开了房,还是小戴另外在外面租了房子?总不会是在女方家里——那个,于倩,不会是带回我们宿舍了吧!”   泪珠儿还在粉腮上打滚的女人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厉声尖叫起来:“不可能!”   王汀露出了个“行行行,我不说破就是”的安抚笑容,趁机挣开了于倩的手,站起身来,冲她点点头:“老实说,你想给你男友洗刷嫌疑,起码也得找出证据来。我就是有朋友在警察局里头,帮忙说情,手里也得有硬货啊。”   于倩的脸上闪烁着惊惶不定,嘴里头一直念叨:“不可能,戴忠一直特别节俭,我们都不去外面吃饭的。”   所以你每次都从单位食堂打双人份的饭菜回来吃,食堂打饭阿姨都背地里翻了多少次白眼了。王汀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面上却浮出理解的神情:“我也觉得不像。你说他连租房子的钱都没有,哪儿来的钱租车兜风啊。我跟你讲,今天我在江边碰到他时,还以为他是想跟你浪漫一下,特意租了车子带你出去玩。没想到——”   她话没说完,只对着于倩露出个同情的表情。比起得意洋洋的炫耀,同情更加能够刺激到于倩。毕竟,拥有感情稳定男友的于倩,一直在她这条万年单身狗面前有着十成十的优越感。   于倩的面色立刻变了,结结巴巴地给小戴找理由:“他也是为了挣钱。那女人贱得很,小戴拉着她走一天就能拿一千块。”   “这么多!”王汀恰逢其时地露出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表情,叹了口气摇摇头,半开玩笑的语气,“你家小戴多接几个这种单子,转头就是一套房啊。不过这女的难不成天天生理期,你家小戴天天有生意啊?他有几个这种主顾啊?”   于倩猛地抬起了脑袋,气急败坏地否认:“没有!他这是第一次,以前从来没有过!”   监控镜头捕捉的画面定格在了于倩仓皇失措的脸上,监控室里头周锡兵微微眯起了眼睛,催促鉴证科的同事:“彻底检查那个箱子,将所有的痕迹都检查一遍。”   收到上级指示的陈法医叹了口气,放下了啃了一半的红豆面包,认命地戴上手套开始工作。她斜眼瞥了瞥外头走廊上还在不停哭泣念叨的于倩,然后目光飞到了王汀身上:“哟,这年头的国家公务员就这素质?”   王汀一个白眼飞过去,冷笑起来:“哟,说的您老人家好像不是通过国考进的公安局一样。”   陈露耸耸肩膀,敬谢不敏:“不,我是捧技术饭碗的,才不跟你们这些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的官老爷同流合污呢。——不对,这不是同一个人的血液标本。”   王汀的面色一点儿都没变,继续肆无忌惮地啃着手里头的面包,相当没有淑女风范地嘲笑老同学:“废话。这位大小姐要是例假一来一个礼拜,天天跟血崩一样。她那位亲爱的哥哥还不心疼地将她天天栓在裤腰带上啊。”   陈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所谓的一个礼拜是什么意思。她只顺着王汀的话往下头感慨:“你说,邱阳怎么是这操行?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是大好的青年才俊,出身优渥,相貌英俊,还是正经名校毕业。噢,现在又加了个海龟的身份。妥妥的国民老公的范儿,没亲眼看到,谁敢相信是这样?”   红豆面包糖加的太多,实在有点儿腻味了。王汀硬着头皮吃下去,拍拍手,露出个微笑:“嗯,从我亲眼看到十七岁的姑娘家需要亲哥哥抱在怀里哄着睡午觉以后,我就已经瞎了纯24K的钛合金狗眼了。”   陈法医拿着滴管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把试剂给撒出去。她转头看王汀,表情略有些惊悚:“你说——”   王汀将塑料包装袋丢进了垃圾篓,微微一笑:“埃及王朝都是近.亲属通婚,这样才好保证血统的纯净性嘛。人家是小公主,自然标准不同。”   陈法医三下五除二完成了滴定,连手套都忘了脱,直接拍着胸口道:“贫穷果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完了,他们彻底毁了我的追剧,以后我都没法正视德国骨科了。哎,你说,邱阳知道了他娇养的小公主实际上是个性M,还有暴露狂的倾向,会不会疯啊。哈哈哈哈,我跟你说,刚才他那脸色,足够我下饭一个礼拜。”   “不会的。”王汀又拿出指甲钳默默地修着手指甲,挫得平平整整她才安心,“他会更心痛,自觉更加被需要。他要用他的爱与耐心来救赎他的小公主。”   陈露抖了下肩膀,打了个寒噤,龇牙咧嘴道:“其实邱阳才是那个真正的抖M吧。妈呀,这种男人,离得越远越好。”   实验室的门被敲响了,周锡兵过来催检测结果。陈露八卦的眼神立刻在口罩的帮助下,伪装成了严肃正经的模样:“周哥,两份血液标本来自不同的人,其中一份应该一周前左右留下的。”   周锡兵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看了实验室门口桌子上放着的半个面包,冲王汀露出了歉疚的表情:“真不好意思,连累你没吃上中午饭。”   王汀摆摆手:“没事儿。好久没吃面包了,感觉滋味也挺不错的。”   陈露仗着自己人在周锡兵身后,拼命朝王汀使眼色打手势,示意她好好把握住了。   王汀正对着周锡兵,不好露出端倪,只能冲着周警官笑:“你还没吃吧。要不要出去看看,我估摸着林奇带着两个丫头也吃完回来了,应该会给你打包饭菜。”   陈露立刻催促:“对对对,周哥,你吃饭去吧。你这还是伤病号呢。都是我们不争气,你都成封疆大吏了,还得忧心朝中繁琐杂事。”   周锡兵笑了笑,点头道:“行,陈露,辛苦你了。把这份血液标本跟上次在那个花坛上取的样本做个对照,等出了结果再看。”   两人一道离开了实验室,王汀回头时还能看到陈露殷切的目光,顿时毫不客气地冲对方翻了个白眼。王小敏在衣服口袋里头细细地叮嘱王汀:“你要温柔淑女一点儿噢,不然你的白马王子会被吓跑的。”   王汀的手伸进了口袋,准备弹王小敏的手机链子玩。现在那只小Kitty猫成了王小敏的心头宝,它最怕有人会欺负它的手机挂坠。王小敏果然开始“啊啊啊”,然后突然惊叫起来:“王汀,王汀,于倩要曝光那个女的了。天啦,她在给记者发视频!”   走廊上,原本一直守着审讯室门口哭个不停的于倩已经消失了。   王汀面色一变,赶紧喊住周锡兵:“不好,于倩刚才偷偷录了像,将视频传给记者了。”   周锡兵眉头紧锁,现在案情尚在调查中,贸然走漏消息不仅会打草惊蛇,还会让警方陷入舆论的漩涡。 第28章 天使旅行箱(二)   走廊尽头的平安树在冬日阳光下舒展着漂亮的大叶子, 姿态慵懒而惬意。站在盆栽旁打电话的人却焦灼而恐慌:“这样真的行吗?他们家颠倒黑白, 实在是欺人太甚。”   手机对面传来的声音胸有成竹一般:“你放心,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 舆论肯定会支持你们。”   王汀脑袋一阵抽痛,实在是不知道该怎样评价于倩的智商。她一个公务员,竟然唯恐天下不乱到这份上。他们单位大领导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也得掉光了吧。   周锡兵沉下了脸, 也不顾及腿上的伤口昨晚才缝的针, 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厉声呵斥:“现在案情还在调查, 一切都在保密状态, 你怎么能随便对外面放没经过证实的消息呢?”   于倩脊背一抖, 哆哆嗦嗦地转过身来, 昂着脑袋道:“公众有知情权。有些人别以为自己有权有势就能只手遮天。”   这话从于倩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儿讽刺。王汀没跟她打照面, 直接拐进了旁边的办公室里头,给单位领导打电话。周锡兵要于倩交出对方的联系方式,于倩死活不肯。警察一靠近,她就开始嚷嚷警察打人了。王汀听了简直鼓膜疼。   她将手机朝走廊尽头方向伸了伸, 然后苦笑着跟领导汇报:“主任, 就是这样。人家市警察局的同志都要疯了。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们单位怎么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单位领导差点儿没被于倩给气疯了。这年底了, 马上就是各个单位做总结做汇报的时候, 总局局长三天两头开会强调要凡事低调, 千万别有事没事上新闻媒体。广大老百姓就盯着公务员的小辫子抓呢。   电话一挂上, 王小敏就不满地抱怨:“王汀,你应该趁机告状的。于倩平常老在你面前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王汀弹了弹王小敏的手机坠,可不就是高人一等么。背景关系摆在那里,二选一的时候,基本上毫无悬念都是选关系户。她手抹了一下脸,很快就又是忧心忡忡的表情,急急忙忙朝走廊上去。   领导的电话来的非常快,王汀前脚刚踏出办公室,后脚于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主任的咆哮声气贯如虹,即使手机没有开公放,都能让边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你还嫌事情不够多?什么事情都没搞清楚就把记者招惹来?人家警局都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直说不敢相信我们怎么会有这样没有大局观的职工。那个记者是哪个单位的?赶紧把联系方式给人家警察。”   于倩没料到自己单位领导的反应这么快,一时间结巴了起来:“不……不是哪个报社的,是自媒体。”   果然是个人才。如果是报社或者电视台,那么上新闻之前审核的流程就要严格很多。中途由主管部门打招呼发话,将这不伦不类的新闻压下来就成了。可于倩这么一来,就是等于直接在网上发帖子。发酵的速度简直跟井喷没的差了。   王汀倒吸了一口凉气,二话没说,直接跑去找邱阳,三下五除二将事情给交代了。事已至此,必须得两头都采取措施控制舆论。否则警方狼狈不堪是一回事,邱家的集团要震荡起来,他们家也吃不了兜着走。   多么火爆的新闻啊,邱家的大小姐是性变态,抖M,酷爱裸.体藏身旅行箱里头在大街上晃悠,以此达到高.潮。邱家的大少爷是个大变态,跟自己的妹妹关系不可言述。看看他俩抱在一起的样子,广大网友可不会姨母笑着以为他们兄妹情深。   邱阳的脸色一下子转变为铁青,鼻翼煽动着,王汀总怀疑他鼻孔里头会喷出两团火来。她有点儿恍惚地想着,原来你也知道你们的关系见不得人啊。要真自觉君子坦荡荡,姐还敬你是条汉子!   真够恶心的,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说的就是眼前这位大少爷。人模狗样,一派贵公子的德性,网上一堆迷妹哭着喊着求艹求生猴子。人后不过就是这般不堪的模样而已。   王汀转过了脑袋,回头去找陈露了。现在于倩闹出了这样的风波,周锡兵起码得等到市局的领导都到位了才能走。   礼拜六的下午,市局的走廊里头空空荡荡,她脚上踏着的靴子落在上头,“哒哒哒”的分外清晰。她从过往的岁月中穿过,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快毕业那会儿跟陈露聊起过邱阳兄妹俩。那时候陈露感慨:“年轻英俊多金温柔,出身良好,博学多识,妥妥的偶像剧男主角标配啊,怎么最后就这样了呢。”   因为偶像剧男主角要真拉到现实生活中,以客观的目光去观察,起码有一半都不是正常人。   陈露转过脑袋,茫然地看着实验室门口的王汀:“你说什么啊?”   王汀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怎么样,结果出来没有?”   陈法医大大地打了个呵欠,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初步检测结果显示,能够匹配的上,是来自同一个人的血液标本。”她露出一个微笑,“呵呵,恭喜我吧,直觉告诉我,有命案发生了。”   小戴租来的车子被从外到里全方位地检查了无数遍。可惜警方没能发现任何血液反应。   陈露脱了手套,龇牙咧嘴地强调:“这可真是好消息,否则我要再检测一回邱大小姐的姨妈血,我会疯的。”   王汀想了想那画面,的确是突破了职业道德的恶心。   调查一下子就跟陷进了死胡同里头一样。小戴对于箱子上存在的另外一种血液,直接一问三不知。警察逼问急了,他就说不晓得是从哪儿蹭来的。再问起他上个礼拜天的活动,他就说自己在外头随意逛街,具体的去向不记得了。无论警方如何强调他不配合调查的后果,他都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王汀看了眼周锡兵,示意了一下于倩的位置。周锡兵点了点头,过去找赵处长汇报,建议让于倩去劝说小戴。说不定在女友面前,小戴会放松警惕。被单位领导跟同系统的舅舅骂得狗血淋头的于倩,哭哭啼啼地去会客室见小戴了,一见男友的面就哭:“你倒是实话实说啊!你又没有绑架那女的,为什么不老实交代清楚你们到底是在哪儿碰面的?”   手机在口袋里小声问王汀:“小戴会告诉于倩吗?我为什么觉得小戴不会告诉她啊?”   王汀摇了摇头,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她也没指望于倩能够撬出什么内容来。很显然,小戴隐瞒了于倩不少事情。可微妙的是,于倩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女人像是陷入了一场“我爱你,与你无关”的狂热中,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挽救她的男友,她的“爱情”。   王汀抬脚离开了会客室门口,快步朝警局院子中的周锡兵走去。后者正盯着那辆小戴开着的黑色轿车若有所思。南城一家租车行已经确认了这辆车子的确是他们的,小戴今天一早才从租车行开走了这辆车。   周锡兵摇了摇头:“这人没开行车记录仪,是有意不想留下任何痕迹。交警部门已经帮忙全市范围内调录像了,有些地方监控还不到位。可惜车子不会说话,不然它倒是能够告诉我们行踪。”   王汀眼前一亮,拍着脑袋懊恼地叹了口气:“要命!我怎么忘了最重要的一茬。我可以通灵啊。”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压得非常低。车子是从租车公司租来的,这种原值高价的生产资料肯定属于固定资产。真是守着金饭碗讨饭吃,她居然忘了自己最大的金手指。   周锡兵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在她开口之前阻止了她:“你别这样,阴气太重,会伤身的。”   王汀愣住了。她没想到周锡兵会说出这种话。虽然她每次都用通灵时阴气重,所以周围人必须得避开,诸如此类的说辞将林奇他们都忽悠得远远的;但几乎所有找她通灵的人都默认了她是通灵师,没关系。   一种说不清楚的情绪在心中缓缓流淌,王汀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被这样触动了。这种感觉类似于从王函口中听到别扭的关心,再死鸭子嘴硬,都是浓浓的爱意。王汀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抬头看面前的高个子警察:“没关系,我有办法化解。”   王汀开了车门坐上去。周锡兵在离车子五米远的地方帮她守着。他的腿还是不太能用劲,已经肌肉收缩会扯到大腿上的缝针。王汀看着车窗外的男人,模模糊糊地想着,他的个子可真高,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穿秋裤。   王小敏叹气:“真男人啊,这才是将你真正放在心上的男人。”   王汀弹了一下它的手机坠,王小敏只好委委屈屈地开始跟车子套近乎:“喂,汽车大哥你好啊。我叫王小敏,是一只美丽可爱的手机。你叫什么名字啊?”它的脑门上又挨了一下,声音更加委屈了,“好啦,我说重点。汽车大哥,我知道你是固定资产,咱们能聊天。今天从租车行出来以后,你都去了哪里?”   五分钟后,王汀阻止了还想继续跟汽车唠家常的手机,推门下车:“确定了,他们是在太平南路的一家宾馆上的车。”   周锡兵看了眼她的脸色。   王汀摆摆手:“没关系,我真的没事儿。”   周锡兵伸手指了指大厅:“你先休息会儿,那边太阳好,多晒晒。”然后大踏步往里头走,“老吴,六子,快点儿,跟我走一趟。” 第29章 天使旅行箱(三)   太平南路的新鑫宾馆是一家三星级的宾馆。以邱家的财势来看, 邱大小姐居然屈身于这样的小宾馆宽衣解带, 也真是够不讲究的。   老吴嗤之以鼻:“这种溜冰的瘾君子,还讲究个什么啊。你看那个好莱坞大明星吸了毒以后跟鬼一样, 主动跟人拍性.爱录影带,还有什么尊严可言。”   六子仔细查看着周边环境,叹着气感慨:“有些时候真不能怪犯罪分子凶残, 实在是受害人过分愚蠢, 梗着脖子往人刀底下送。别说这绑架案是真是假了,就照她这行事风格, 一整队的特种兵都护不住。”   周锡兵抬脚上台阶的时候, 大腿肌肉绷紧了能够感受到伤口被拉伸的疼痛。可这点儿痛意并不足以让他的步伐放慢。他对着两位同事做了个手势, 示意不要多话, 大踏步地朝宾馆里头走。   下午客人少,前台服务生一直低着头玩手机。周锡兵的证件摆到她面前时, 她接过去第一句话就是:“钟点房还是大床或者标间?”等拿了证件抄身份证号码时,她才猛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盯着三位警察,“我……我们这儿没非法卖.淫.嫖.娼活动。”   “卖.淫.嫖.娼就没有合法的。”六子翻了个白眼, 拿了邱畅跟戴忠的照片给她辨认, “这两个人,今天是不是在这里开了房?”   前台小姐战战兢兢地接过了照片看, 茫然地摇了摇头:“我没看到过。”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今天早班是谁上的?“   听警察的口气, 不是自己班上发生的事。前台小姐立刻松快起来, 赶紧联系了宾馆经理跟前一班的同事。   这家宾馆管理一般, 监控清晰度实在够呛的很,只模糊拍到了疑似邱畅跟戴忠的身影。两人开了两个小时的钟点房,住宿登记的身份证是戴忠拿出来,但是身份证上的人只要认真看,就能发现不像。   经理厉声训斥了早班的服务员,然后对警方陪着笑:“你看,大早上的来开房,这真人跟身份证照片原本就看着不是那么像。这大冬天的再戴个帽子口罩什么的,我们服务行业顾客就是上帝,也为难啊。你再看看,其实看上去还是蛮像的啊,我们又不是火眼金睛,哪里能跟X光一样啊。”   周锡兵没有盯着这件事不放,直接问重点:“房间呢?他们在哪间房里头?”   房间已经被打扫过了,看上去窗明几净,什么痕迹也没给警察留下。周锡兵皱了下眉头:“换下来的床单呢?”   经理立刻陪着笑道:“哎哟,都统一送去清洗消毒了。我们宾馆一向非常注重卫生。”   时间已经是下午快三点钟,此刻除非是临时退房,否则全部的扫房工作的确已经完成了。六子戴好了手套,开始搜寻标本工作。他追问前台小姐:“换下来的床单呢?带我去看看。”   一直走到过道里,那看上去最多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才小心翼翼地冒了一句:“警察……叔叔,就是那个床单。他们没弄脏,所以就没换。”   小姑娘脸色涨得通红,眼睛水汪汪的跟快哭了一样,死命强调:“叔叔,你千万别告诉经理是我说的啊。”   六子轻咳了一声,点点头:“谢谢你。”等折回周锡兵身边,他就悲愤地强调,“周哥,你回来后千万记得要跟上面打申请,咱们出差补助标准提高点儿,好歹得住得起连锁酒店。”   一想到他光着身子在人家刚躺过的被窝里头打滚,他都觉得自己浑身发痒。   老吴十分同情天真的年轻人:“行了,我在外头就从来被穿过短衣短裤,连袜子都不敢脱。”   周锡兵笑了笑,催促道:“动作快点儿吧。那一家子实在太红,网管那边未必能压得住。”   全民网络的时代,信息的传播早就突破了传统媒体的限制。人人都能手机拍视频,人人都能传播到公共平台上。尽管警方跟邱家双方都在通过各自的渠道想要将这则爆炸性的新闻压下去,但是影响已经迅速地发酵开来。   周锡兵看着视频中被扫到的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于倩拿手机录的像,自然不会自己上镜。她的声音更加类似于旁白,述说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倒是王汀,莫名其妙地就成了主角之一。   老吴凑过来看帖子,龇牙咧嘴道:“这年头的姑娘是不长脑子么?闹出这种事情来,她也不怕在单位里头落个处分?”   帖子很快被删除了,周锡兵再刷新时已经看不到。可他清楚,即使短短出现几秒钟,视频也会被看到的人保存再传播出去。   宾馆房间里没有留下打斗挣扎的痕迹,六子在床脚采集到了尼龙绳纤维,初步判断跟绑在邱畅身上的绳子是同一品种。除此以外,他还在地板角落里采集了半只脚印,床单上采集到了三根头发,卫生间的洗手台上留下的指纹也被他一并搜集了。   “就这样,还绑架?”六子一边采样一边叹气,“那位大小姐想要立牌坊,好歹也找个靠谱点儿说法啊。”   老吴完成了对宾馆当班人员的口供采集,嗤笑道:“这种人啊,占了一百分的便宜,一分亏都不肯吃。无法无天惯了,当然要出事。”   三人出了房间,朝大门走去。还没离开过道,周锡兵就听到了孙处长的声音:“今天早上的监控呢?都拿出来。”   动作可真够快的啊!周锡兵瞳孔微缩,朝老吴跟六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回过神来,大踏步朝外头走:“哎哟,孙处长,你怎么亲自来了啊?劳动了领导,我们真不好意思。”   孙处长的唇角抽了一下,露出个笑一般的表情来:“到底是我们刑侦队的同志业务水平过硬,这么快就摸过来了。”   老吴笑嘻嘻道:“嗐,这得多亏了交警那边的监控。好家伙,还是他们够意思,那么多监控,一条条的找。我都跟赵处长说了,年底怎么着都得请兄弟们一块儿吃顿羊肉火锅。看的大家眼睛都快瞎了,才摸到这边来。”   “噢。”孙处长笑眯眯地给两人都递了烟,语气殷切,“辛苦你们了,查的怎么样了?”   老吴打了个呵欠道:“不怎么样,这个点儿了。人家宾馆房间早收拾得干干净净,还能给我们留什么啊。”   陪在边上的经理立刻点头:“对对对,我们这儿卫生一向到位。”   前台小姑娘偷偷朝六子投去感激的一瞥,六子不动声色地眨了下眼睛,然后兴匆匆地看着孙处长道:“刚好,领导你要看视频监控,带我学习学习呗。我就不擅长这个,老是抓不住重点。”   孙处长笑了笑:“别谦虚了,强将手下无弱兵。你们老赵手里头还能不是硬货色。等会儿吧,刚好他们硬盘满了封存了,得等人过来开锁。”   老吴接着打呵欠,眼泪都出来了,讪笑着道:“那得多劳累领导了。我昨天夜班,早上都要走了,又倒霉催的碰上了事儿。我眼皮子都要睁不开了。”   孙处长立刻皱眉:“那哪儿行呢?你们就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我要说说老赵了,再这么下去,一个个都倒下了谁还给他跑现场。回去回去,赶紧回家歇着去。机器还有散热的工夫呢,何况是活人。我给你叫今天当班的人过来。薅羊毛都不能逮着一个死命薅啊。”   老吴闻声精神大振,立刻点头:“那多谢孙处长了啊。嗐,这事儿明显的很,两人都不是一个路上的人。就那男人的女朋友发疯,眼睛糊了眼屎,脑子也不好用,才把那男的话当成个圣旨。我家要养这么个女儿,早打断腿了,省的出去给我找事儿。”   孙处长摆摆手,一本正经道:“话不能这么说,老吴你也是老刑警了,可不能这样带着情绪办案。”   六子立刻出来打圆场:“孙处长,吴哥中午饭还没来得及吃呢。我陪他去对面吃完羊杂汤,等今天当班的过来了,麻烦你给我个电话可好。”   孙处长点点他,摇头:“你这小子!行了行了,去吧去吧,这都年底了,总要收尾的漂漂亮亮。我给你们盯着就是了。”   两人连声道谢,赶紧往马路对面去了,直接钻进了羊杂汤馆里。   斜角的桌子上,三碗热气腾腾的羊杂汤奶白喷香,细碎的芫荽跟青蒜叶子漂浮在上头,香气跟长了钩子一样,能把人肚里的馋虫全都拽出来。老吴笑着问坐在桌边的周锡兵道了谢,直接端起来喝上一口热汤,才微微喘气:“可算是活过来了。羊杂汤到底比泡面香。”   六子也拿了个汤勺,一面吹着热气一面感慨:“前两天我跟相亲对象看电影,就是那个刚得了奖的。那姑娘问我说监控录像为什么会那么巧就没拍到关键时间的事情,我感觉好打脸啊。”   周锡兵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皱了皱眉头。六子赶紧讪笑着,就着羊杂汤吃起了老板自己烙的饼。   老吴深吸了口气,脸上似笑非笑:“闹吧闹吧,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热闹去。”   周锡兵看了眼手机,回了同事一条微信:“行,接着摸下去。既然他用过真身份证,就代表他手里头的□□很可能只有一个,不是迫不得已,他都不愿意在人前展露身份的。”   这一趟宾馆之行,除了基本上确认了绑架案的子虚乌有以外,最重要的收获就是戴忠用来登记入住的□□。现在宾馆基本上都联网,登记要求身份证,比起以前来,配有身份证识别仪,造假的成本高了不少。戴忠在租车行用的是自己的身份证,登记时用的却是□□。   很显然,潜意识里头,他并不认可自己的行为,所以不愿意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让别人知道是他做的。先前警察已经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本市各大租车行调过信息,只有今天一条。戴忠本人也一口咬死自己以前从来没租过车子,这是头一回。   周锡兵刚放下手机,一口羊杂汤还没有送进嘴里,留在局里头的同事电话又追过来:“周哥,邱畅家里头要求带她走。另外,记者已经围在警察局门口了。” 第30章 天使旅行箱(四)   王汀人坐在大厅椅子上晒太阳。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 能将人的骨头都晒化了, 却晒不散一出狗血闹剧。王小敏笑得跟只偷到香油的小老鼠一样,叽叽喳喳地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噢, 居然还能这样啊!天啦,王汀,王汀, 他们真的这样啊。”   王汀很想找两团棉花塞住自己的耳朵。王小敏这个自来熟的话痨, 在警察局里头待了不到半天的功夫,已经成功地与一众家具电器建立起来固定资产界的友谊。就连看似敦厚稳重的警局大楼都被它勾得毫无原则可言, 直接将会客室中邱家兄妹俩的对话现场转播给了王小敏。   邱家大小姐嘤嘤啜泣:“不要你管我, 反正我想要的, 你绝对不会给我。让我自己痛苦好了, 我一个人在泥潭中打滚好了。再痛也是我自己,不要你管我。反正我已经是彻底烂掉的人了。”   王小敏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王汀, 她得绝症要死了啊?”   放心吧,她把所有人都折腾死了,她都不会死。王汀在心中吐槽了一句,然后又被迫听了一耳朵的苦情戏。那位情深不悔的邱家大少爷抱着伤心欲绝的“小可怜”, 痛心不已:“畅畅不怕, 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没关系,哥哥知道你难受, 哥哥不怪你, 哥哥会陪在你身边的。”   王汀忍不住想要掏耳朵, 实在是耳朵堵得慌。   王小敏听完了整出大戏, 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先跟警局大楼交流了一回心得体会,然后才叽叽喳喳地和王汀探讨:“这两人真的不用去看心理医生?”   如果戏精是一种病,的确得去治治。王汀刚想教育王小敏小孩子家不要这么八卦,警局外头就响起一阵嘈杂声。大楼吓得打起了嗝:“天啦,为什么会有这么多记者?今天没开会啊!”   王汀微微皱了下眉头,站起身来朝外面走,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陈露刚好进来,见状赶紧拦住她:“妈呀,你傻啊,赶紧跟我走。叫外头记者看到你,你就等着沦陷吧。”   网上新闻发酵极快,邱阳跟邱畅两兄妹算是南城富二代中的名人。出身优渥,名校海归,重点还长着相当能够拿出手的脸。颜即正义钱是真理,这两人实在太有话题度了。千金大小姐有着独特的性.爱癖好,豪门两兄妹乱.伦情深,王汀都能帮忙想出一堆惊爆眼球的新闻标题。   当事人之一邱家大少爷安抚完了爱人妹妹,总算想起来正经事。果然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偶像剧男主角的特有套路。王汀被王小敏硬拉着又听了好几个他拨打手机破口大骂的电话,半现场的见识了一回预告版的“天凉王破”。偶像剧男主角靠着一支手机挥斥方遒的既视感,让她真觉得辣眼睛。   陈露奇怪地看着老同学:“怎么了,困了?要不要去我值班室睡会儿?”   王汀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噢,我就是不忍直视而已。”   女法医立刻抛弃了职业女性的矜持,八卦笑容一点儿也不逊色于王小敏。她痛痛快快地落井下石:“嗯,体现骑士实力的重要时刻到了!呕,完了,以后我连骑士这个词都没办法再看了。”   警局门口很快乱成了一锅粥。市局没有后门,护着妹妹往外走的邱阳不得不正面对上了记者。他声嘶力竭地冲着记者们吼叫,指责他们残酷没有同情心。他的妹妹遭受了重大打击,身心俱疲。而他们还追个不停,简直就是凶手的帮凶。   陈露站在楼上窗口旁朝外头看,疑惑道:“难道是感情亲疏影响了人的认知?我现在看他,怎么觉得挺蠢的啊。这样子跟媒体交恶,不是上赶着找黑嘛。”   王汀捧着手里的红茶,漫不经心地轻轻摇晃,微笑道:“这可难说,说不定人家是在树立兄妹情深的人设呢。妹控非常讨女性喜欢。邱家产业的主要销售顾客群就是年轻女性,他这位大少爷可是很能提高路人好感度。至于他们家的大小姐,也可以走经历过伤害但依然勇敢地拥抱阳光的积极路线。关键看怎么营销而已。”   楼底下的邱阳大声呵斥着,强调他们已经报案,控告对方绑架以及意图人身伤害。   陈露丢了颗麦丽素进嘴里,嗤之以鼻:“他们家要不是吃相这么难看,非得塑造完美无瑕的标杆形象,也不至于闹得这么大。现在到这一步,就是邱畅想要改口,估计都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看着吧,事情就跟滚雪球一样,会越滚越大的。现在网上热闹成这样,外头记者又闲成这样,要说没有他家的竞争对手搅局?贫穷也限制不了我的想象力。”   实验室的实习生跑过来终止了吃瓜群众的看戏好时光:“陈老师,快点儿过去吧,孙处长正在发火呢,紧急开会。”   陈露朝屋顶翻了翻白眼:“知道了,我马上过去。”她冲王汀皱皱眉头,耸了下肩膀,“送上门去挨骂的干活,毫无悬念。”   会议室里,孙处长气急败坏地训斥着刑侦队的一干人等:“你们的组织纪律性呢?周锡兵现在已经是派出所的人了,你们办案怎么还一点儿保密意识都没有?都像你们这样,案子还调查不调查?警局的工作还开展不开展?你们自己看看,现在外头传成什么样了?我们警方跟有钱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故意陷害无辜老百姓?无辜!好意思讲我都不好意思听。无辜,能把人麻倒了塞进行李箱中去?不赶紧排查犯罪嫌疑人的社会关系,看他到底是从……”   “哒哒”门响了,陈露敲门进去后,也不让孙处长将指示说完整,直接相当不给脸地提出了其中的认知偏差:“处长,甲基安非他命是兴奋性的毒.品,不是麻药,进入体内不会将人麻倒,反而会兴奋不已。”   孙处长差点儿没被这位女法医给气晕,声音都提高了:“说的就是你!一点儿工作纪律都没有,现在外头闹成这样,网上又吵得快掀了天了。就是你们缺乏保密意识造成的!周锡兵人都已经调走了,不是市局的人,更加不是刑侦队的人,你们怎么还能乱来?他就是外人!好端端的,你们的案子自己不处理,将外人叫过来干什么?”   六子抿了抿嘴唇,想要发话。老吴赶紧踢了一脚这小子,示意他别犯浑。周锡兵沉默地接受着领导的训斥。从宾馆经理透露出他跟老吴还有六子已经看过监控视频后,孙处长就绷不住脸了。   门板再一次被敲响了,六子赶紧过去开门,希冀来个其他领导,好歹让这位扒下了温文尔雅皮的孙处长歇一歇骂人。   王汀在门口露出了脸。   孙处长一时间没有认出她是视频中的出镜者,皱着眉头道:“这位同志,你要是报案或者有其他事,请找外面大厅里的警察,我们有值班人员在。”   陈露赶紧想要开口帮王汀介绍,她却抢先一步作自我介绍:“领导你好,我是今天那个案子的报案人,我看到了箱子在往外头渗血。报了案之后,我待在警察局里头实在怕得慌,这才喊我朋友过来陪我的。”   她的头向左转了四十五度,微微露出个笑容来:“周锡兵,你们会要开到什么时候?我午饭没吃,不会晚饭还吃不上吧。”   老吴赶紧作势将周锡兵往外头推:“走走走,你一派出所的同志蹭什么市局的会听啊。就是想要聆听我们孙处长的指示,也等着视频会学习吧。”   会议室里头的其他人也嘻嘻哈哈起来,拼命催促周锡兵:“周哥,赶紧的,别让人说我们警察小气,故意耽误饭点儿。”   两人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周锡兵才开口道谢:“谢谢你给我解围啊。”   冬天日头短,四五点钟太阳就不见了踪影。楼梯口的灯没开,光线有点儿暗淡,王汀的笑容在昏暗中也模糊起来了:“不客气,一人一次,你前头不也给我解了围么。”   外面的闹剧终于走到尾声,邱家大少爷发表完了慷慨激昂霸气护妹宣言,搂着不肯露正脸的妹妹潇洒地上了豪华轿车,跟拍偶像剧一般,扬长而去,空留一地长枪短炮的记者。   周锡兵微微叹了口气,转过头看王汀:“是我唐突了,也许给你丢脸了。”   他们走到了楼道上的窗户边,天边的晚霞透过玻璃,映红了周锡兵的大半个身子,原本过于刚毅的脸泡在红霞之中,也显出了有点儿傻气的可爱。王汀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调侃起来:“哟,周警官怎么这样谦虚啊。您年少有为,高大英俊,推出去当全市的警察形象代言人保准能拉来一堆迷妹,怎么会丢脸呢。”   周锡兵微微一笑,点头道:“谢谢你的肯定跟鼓励,突然间觉得自己形象高大起来了。”   两人相视而笑,朝警局对面的书吧去。王函跟凌夕这两个丫头,在江边拍了照之后,又跑书吧凹文艺小清新的造型去了。王汀人还没踏进书吧门,王函的电话先到了:“姐,快点儿上网看!已经有那个邱畅的扒皮帖《我所认识的邱家小公主》了。我的天啦!她主动勾引外国小帅哥滚床单,回头还诬陷人家说是强.奸。现在人家将当时的聊天记录跟语音全都贴出来了。”   王汀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头,这件事真是闹得愈发不可收拾了。当年的事情,邱家捂得死死的,根本没几个人知道。隔了这么长时间,贾斯汀怎么又翻出来说了,而且还选在了这种时候。 第31章 天使旅行箱(五)   帖子的内容十分详尽, 故事五要素一应俱全。简单汇集成一句话就是, 五年前的某一个春日,一位白人小帅哥跟个妹子约了炮, 结果事后被对方反咬一口说是强.奸。最终妹子家人出于保护妹子名誉的考虑,没有告这位小帅哥,但是他也被迫提前结束了交流, 回国去了。   王函看完了整个狗血剧, 目瞪口呆道:“他们家眼睛瞎了么,这明显就是女方主动撩的。这也说是强.奸, 实在说不过去吧。她那时候都十七岁了, 就算未成年, 你情我愿, 怎么着也扯不到强.奸这一茬子。有能耐做就有能耐认呗,又不是杀人放火, 不就是约个……”   凌夕赶紧踩王函的脚,飞眉毛示意这里还有两位大哥跟她姐呢。王函轻咳一声,总算想起来要替她姐撑场子了,正色道:“又当又立, 说的就是这种。做人就不能真诚点儿吗?”   因为不能毁了自己的完美形象啊。为了维护这个形象, 就是污蔑别人甚至陷害别人又算得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她都这么可怜了,你们为什么不能牺牲自己来成全她的美好形象呢?你们真是一群残忍没有同情心的家伙。他们都爱的那么煎熬真挚了, 全世界怎么可以不为他们的爱情牺牲让步?   王汀在心底发出一声冷笑。风过必留痕, 有些事情, 越是想要靠陷害别人瞒着就越是瞒不住, 别人为什么要替你的自私虚伪买单。   她拍了下妹妹的脑袋,板起脸道:“别盯着这些八卦看了,赶紧回学校看书去。不考研也要期末考试吧?你看看六级考试还有几天了?”   王函缩了下头,小声念叨:“我这不已经考了四百二十六了么,非得跟你一样刷到六百分以上才行啊。——啊,好了好了,我回去看书就是了。姐,你真是法西斯。”   车子开到学校,王汀看着妹妹垂头丧气地嘟嘟囔囔往下走,凌夕跟她一块儿去上自习。两人脑袋凑在一起,没几步路又嘻嘻哈哈起来。王汀忍不住摇摇头,哭笑不得:“真是小孩子。”   林奇立刻作势看后视镜中自己的脸,挤眉弄眼道:“哎,我可不服老啊。这明显就是一辈人,什么小孩子啊。”   王汀点点头:“对,一般认为男性的心理年龄要比同龄女性小五岁左右,林警官,您青春正好!”   林奇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转移话题道:“你也没必要把你妹妹支开。我表舅那边又不是龙潭虎穴,你怕个什么劲儿啊。”   话说的倒是好听!王汀在心里吐槽了一句,冲后视镜里头的人完美展示了一回皮笑肉不笑:“别,令表妹跟令舅妈都不是池中物,想必令表舅更加非同凡响。我妹妹愣头青一个,我实在不敢拽着她去。万一她说错话了噎着了谁,我可承受不起。”   林奇干笑,手背捂嘴点点头:“行行行,您是女神您说了算。”   王汀果然没有夸大陈洁雅的杀伤力。他们三人到的时候,这位小主正在包房里头大发雷霆:“穷人就是贱骨头!丁丽萍到底想干嘛?耗着我有意思吗?真够不要脸的。真有骨气,有种告我去啊!”   门背后传来了她妈的声音:“乖乖,你可别说这话。要是法院立了案,你就出不了国了,你知不知道?”   “所以说她贱啊!吊着我,折磨我好玩啊!”母亲的劝解显然没能让这位小主的火气下去半点儿,包房里响起了瓷器砸在地上的声响。   林奇抱着脑袋,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我发誓,今晚我回家就把我埋我们家院子里的花圃底下去。”   王汀微笑:“那你可得将坑给挖深一点,免得遮不住脸。”   林奇快要哭了:“那我倒栽葱,就露个脚在外头成不?”   包房门猛的开了,周锡兵轻轻咳嗽了一声,王汀才转过脑袋去对着陈洁雅的母亲露出个笑来。   陈母愣了一下,再看自己的表外甥,立刻反应了过来,一张脸上立刻贴了一层又一层的夸张笑容:“哟,王汀来了啊。快快快,我跟奇奇舅舅还有奇奇爸妈都等了老半天了。我就说你们年轻人工作忙,没时间跟大人坐下来一起吃饭。今儿啊,你别怕生,就跟在自己家里头一样。”   说着,她的手还在王汀的手背上拍了拍,作势要握住的模样。王汀赶紧微微弯腰行礼:“您客气了。”手不动声色地滑了下去。   陈母脸上的笑容撕了一张立刻又贴上去一张,夸张道:“哎哟,我就说奇奇老不爱带朋友到家里头来。多来玩玩才热闹嘛。”   林奇尴尬不已,赶紧示意自家表舅妈看周锡兵:“舅妈,这是我们所里的领导。”   陈母以为这是买一赠一的奖品,立刻冲自家表外甥眨眼,表示舅妈领这个情。她的笑脸转向了周锡兵,以一种“军民鱼水情”的热切姿态将人领进了包房里头去。   王汀跟在后面,一直垂着脑袋憋笑。她瞅了眼林奇,意味深长道:“我才发现啊,你也是个隐藏的妹控。”为着这个表表妹,牺牲也真够大的,领导面前的形象也不要了。   林奇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企图装死:“我现在幡然悔悟还来得及吗?”   王汀同情地摇摇头:“迟了。”   他家表妹已经跟苍蝇闻到血腥味或者是饥饿的人看到了面包一样扑了上来,跟只手臂挂件一样吊在林奇的胳膊上。没等她亲亲热热地叫出一声“哥”来,林奇先痛得“嗷”了一声。他家再娇俏也有九十多斤的小表妹,直接压到了他胳膊的伤口上。   王汀在心底微微地叹气,怎么总有这么多做戏都不肯老老实实做个全套的人呢。就算是大牌巨星空降春晚舞台,事先好歹也要参加彩排。这位姑娘想装个可亲可爱的小妹妹,去医院看一回自家被□□射伤了的表哥,应该不至于累死。   林奇倒吸着气,大冷的天,额头上愣是冒出了汗珠子来。王汀看了都忍不住同情这倒霉催的警察表哥,推着林奇往包房的沙发上去:“行了,你还是老实待着吧。你这胳膊再折腾下去,搞不好就真废了。”   陈母讪笑着给自家女儿开脱:“我家宝宝就是太想哥哥了,一时间激动,没控制住。我们宝宝最喜欢哥哥了。”   林奇今天刚经历了邱家兄妹事件的冲击,即使这位表妹已经表了两层,依然吓得他毛骨悚然,连连摇头:“别别,一年都见不到两次面,差了有十岁,真不算熟。”   王汀转过头憋笑,没见过这样当面拆自家亲戚台的主儿。她一抬眼,刚好对上周锡兵含笑的眼神,顿时尴尬地端起了茶几上的杯子装喝水。   陈母脸上的笑僵硬了半秒钟,立刻伸手去拉王汀:“小王啊,你平常要多提点着点儿奇奇。男人有的时候啊,就跟小孩子一样。我们女人就得懂事大气一些。”她话音刚落,抬眼看到自己女儿正满脸不悦地拿着水果刀戳苹果,吓得额头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放下放下,哎哟,宝宝嗳,你伤到手怎么办。”   王汀终于忍不住,借着长发的遮挡,闷声笑得肩膀发抖。等她好不容易控制住笑意再抬起头来,周锡兵已经坐到了她身边。   他示意她吃自己端来的果盘,笑着调侃:“是不是孩子,关键看定义的人怎么看。”   王汀点了点头:“没错儿。你看结婚的时候,双方父母都会争着强调自家孩子不懂事,要对方多包容。其实潜台词是我们家还是孩子,你得多让着点儿。懂事与不懂事,不过是自己的感情亲疏罢了。”   包房的灯光打得雪亮,在这样的灯光底下,人的脸都有种曝光过度的感觉。周锡兵看着她像是陷在光里头一样的脸,点头附和:“没错,说到底都不想让自家人吃亏。我不懂事,所以你得让着我。背后藏着的是一种霸道不讲理的逻辑。”   林奇凑过来捡了一块雪梨吃,抱怨道:“舅妈,到底什么时候开饭啊。我可是中午的肚子都空着等这顿饭呢。”   陈母总算哄好了自家的超龄小宝贝,闻声嗔了他一眼:“放心,今天肯定管饱管好,绝对不让你白照应你妹妹了。”   林奇现在听不得“妹妹”这两个字,立刻头大如斗:“我没照应过她啊,她一个大姑娘要我照应什么啊。”   陈母发出了一阵介于成熟女性妩媚与少女娇俏之间的高难度笑声,又硬是将周锡兵挤到一旁去,一副神秘兮兮的女人之间悄悄话的模样:“小王啊,我跟你说。男人会疼妹妹,就代表了将来疼老婆,绝对没错!”   包房里头的灯光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照的无所遁形。林奇已经抓狂到想要骂人,王汀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脸笑到肚子疼。周锡兵拉了一下林奇,示意他别在长辈面前失了体统,后者才一副“我去年夏天买了个表”的模样,面色铁青地走到了窗户边上站着。   陈母不明所以,只能讪笑着强调:“哎哟,我们家奇奇就是脸皮子薄。听不得长辈在女孩子面前夸他好。”   王汀又想笑,抬眼看周锡兵:“哎,是不是真这样啊。你们男的都爱疼妹妹?那林奇以后的女朋友有福气了啊。”   周锡兵摇摇头:“不知道,我没有妹妹。”   林奇没好气地冒了一句:“不揍是因为我不打女的。”   包厢里的天再一次聊死了的时候,久等的贵客总算姗姗来迟了。林奇的父母跟陈洁雅的父亲一并簇拥着走进来的人,王汀十分熟悉,是他们总局资产管理处的处长。她立刻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赶紧走过去问好:“肖处长好。”   肖处长见了王汀就笑:“哟,是我们小王啊。哎,老陈老林,我可得跟你们说。单位这拨年轻人里头,最出挑的就是小王了。高学历,名校硕士,人缘好,工作能力没的说,哪个提起来都要夸一句好的。”   王汀乖巧地笑:“领导过奖了,全是领导栽培有方。”   肖处长哈哈大笑:“你们看看,这个自信的范儿是不是也精气神十足。”   王汀脸上的笑恰到好处:“我要说自己不好,不是再故意抱怨您没把我培养好么。”   一干人热热闹闹地围坐下来。陈洁雅显然跟肖处长十分熟悉,立刻亲亲热热地坐到了一旁开始肖伯伯长肖伯伯短,乖巧可人的很。   林奇尴尬地朝王汀做手势,示意她看手机,果然有条微信发过来:我三俗,还请女神您老人家见谅。他冲王汀挤眉弄眼,露出个无奈的表情来。   王汀笑了笑,毫无芥蒂。陈家的意思很明显,想拉着她的领导过来给她施加隐形心理压力,从而促使她去劝说丁丽萍不要告陈洁雅了。对她来说,跟领导套近乎自然有好处。能请到领导一起吃饭,本身就意味着机会。做人做事,她看过光会做人完全不会做事的领导,却从未见过光会做事完全不会做人的官员。   一顿饭吃的精彩纷呈。   陈母完全是位绝对合格的公关经理,在发现自己乱点鸳鸯谱之后,她一点儿咯噔不打的,又开始拿王汀跟周锡兵明里暗里打趣,让整个吃饭的过程一点儿冷清的时候都没有。   可惜当妈的人显然事先忘记了跟女儿一道彩排。陈洁雅似乎非常不习惯饭桌的中心人物竟然不是自己,在自家母亲又一次强调王汀是多么的贤惠温和宜室宜家后,她突兀地插了嘴,开始大谈特谈即将开始的留学生涯:“肖伯伯,我还想多跟灵灵姐请教呢,她出国早。”   肖处长笑了起来:“那你到国外可得多注意安全,国外不比国内治安好。”   “不会的。”陈洁雅得意地扬起了脸,“我仔细搜寻过那些留学生出事的案例了,基本上要么就是太蠢没脑子,要么就是眼皮子浅贪小便宜。老实说,苍蝇不叮无缝蛋,自己立身正,就不会有危险。只有那种一看就知道有机可乘的人,才会净碰上坏事呢。”   林奇听得鼓膜都疼了,他迎着王汀“你怎么跟智障是一家人”的眼神,硬着头皮开了腔:“话不能这么说。碰上不讲理的神经病,根本拦不住,还是小心点儿的好。你看那个砍死人的,还有那个将人家姑娘从高楼上摔下去的,不都是无妄之灾么。”   陈洁雅没料到自家表哥今天竟然这样不给她面子,顿时压不住火气,声音都高了八度:“那是她们自己贱!砍人的那个,就是那女的人品有问题,才激怒男方,结果她躲了,舍友被砍死了。舍友也是活该,交个朋友不知道长眼睛看啊!那个丢下楼的,明明就是那女的不要脸,收了人家那么多礼物还吊着人家。一看就知道是没见过钱的穷胚子,所以才这么贱!”   包间里头一下子静默了下来,就连肖处长都端着手中的酒杯微笑不语。   王汀总算是见识到了KY界的扛把子,她轻声开了口:“第一,无论如何杀人犯法。第二,你说的收了人家东西的女生,家属早就澄清了,女方跟凶手压根不算熟。礼物也早就退还了,有微信记录为证。同为女性,你积点儿口德吧!”   陈洁雅猛的从板凳上跳了起来,怒气冲冲道:“别以为我求你!你一个外地人死乞白赖地就想留在南城吧。呸!我告诉你,条件好点儿的南城男人都不会看上你们这种外地人!有种你让丁丽萍去告啊,一路的货色!”   一杯鲜榨橙汁直接泼到了陈洁雅的脸上,王汀重重地顿下了杯子,不理会尖叫的陈洁雅,只冲目瞪口呆的陈家父母冷笑:“行,你们不会管教孩子,社会自然会教她做人!这是第一次,小惩大诫。再有一回,我直接上耳刮子刷!” 第32章 天使旅行箱(六)   包间里头的姑娘还在哭闹。林奇的父母跟陈父全都陪着笑簇拥着肖处长往外面走。陈父讪讪道:“孩子养娇了, 没碰过挫折, 这一有点儿事情就发脾气。”   肖处长就像听不到包房中传出的摔碟子踢板凳的声音一样,笑着将话题引到了今晚的菜色上头去:“石斑跟鳜鱼不错, 挺细嫩的。”   陈父等人连忙附和:“是是是,这家店里头的江海一锅确实滋味好。”   果盘掉在了地毯上,碰到了桌子腿, 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里头还夹杂着女生的哭闹。王汀回头扫了一眼,恰好看到盘中的水果滚了出来, 一颗圆溜溜的葡萄迫不及待地跑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可怜的小葡萄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包房外的风景,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就被端着餐盘上菜的服务员小姐一脚踩烂了。   王汀惋惜地叹了口气。早知道这样, 她今天一进包房就该闷头吃水果的。水果的最美好归宿是肠胃。   林奇今天的脑袋就抬不起来了,他有气无力地提出要送王汀回去。   王汀连忙摆手:“别, 万一你家小表妹认为我在勾引你,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林奇差点儿直接给王汀跪了:“女神,小的送您回去后,定然会自杀以谢天下的。我就没脸见人了。”   一靠近饭店大门, 外头的寒气就“嗖嗖”往人身上扑。周锡兵轻咳了一声, 眼睛盯着林奇,语气颇为诚恳:“你还是回去看着吧。你那个表妹, 你舅妈未必能压得住。”   林奇要跳脚:“我管她!关我什么事情啊, 全是我妈好管闲事。我理她才怪!”   周锡兵笑了起来:“你爸妈今天都喝了酒, 你不管他们, 谁开车?”   可怜的林警官分明还是伤病人士,却不得不留下来帮着爹妈收拾烂摊子。   今晚月色依然不明朗,月光像是蒙了层薄纱一样。然而因为寒冷,所以天空倒是显得无比的明净。王汀笑容可掬地跟肖处长告了别,又同陈洁雅的父亲还有林奇父母挥手再见,似乎五分钟前泼了陈洁雅的一脸橙汁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肖处长笑容满面地叮嘱王汀早点儿回家休息,同样一个字没提包厢里头的风波,直接开车走了。   陈洁雅的父亲挥了半天手,直到车子完全消失在夜色中,才转过头冲王汀笑:“小王啊,这个,我们家宝宝不太懂事,你多担待着点儿。你看,我们就这么个女儿,她年纪又小,未来还有大把前程。你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当父母的,帮个忙吧。下个礼拜你要是有空,小雅她妈再带你们去西山泡温泉。其实小雅很喜欢你的,一直都羡慕人家有姐姐。”   “我不缺妹妹。”王汀面上的笑容一点儿没变。   陈父却被她话噎得愣了一下。林奇的母亲赶紧开口解围:“那王汀肯定就更能理解我们这些长辈的不容易了。现在的孩子哟,脾气是一个比一个大。王汀就想想你自己妹妹。”   王汀突兀地笑了,慢条斯理道:“我妹妹要是敢在饭桌上拍桌子掼板凳,我妈会让她跪在地上,将饭一颗颗全都捡起来吃下去。”她脸上的笑容愈发甜美起来,“叔叔阿姨,谢谢招待。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陈洁雅的父亲生意做的不算小,难不成还不会说话将她哄得团团转。不过是骨子里头觉得她没什么大不了,不值得他花费心思说好话而已。以为掏钱就能什么负担都没有吗?既然做了错事还死不悔改,那就让这一家子好好承受心理煎熬好了。   她走路一贯快,步子迈的大,频率也不低。周锡兵笑着跟上去,再一次主动提出:“我送送你。”   王汀忽然笑了,有点儿调侃的语气:“我猜,说不定今晚回家,林奇的父母会吵上一架。林奇父亲应该会指责妻子多管闲事,让儿子在单位领导面前无地自容。林奇母亲会不忿,因为这是一个在亲戚面前展示自家实力的好机会。唯一的缺憾是,我这个不识相的外来妹竟然没有倾慕她儿子,一点儿都没眼力劲儿。”   周锡兵摇摇头,笑了起来:“不,我如果是她,应该会惋惜这么好的姑娘,竟然没机会了。”   南城的冬天,寒气带着江南经年不散的潮湿,朝行走在路上的每一个人的毛孔里头钻。王汀扬起了脑袋,眼睛弯出了天边的月牙:“那你觉得了?”   夜晚有风,将路旁的法国梧桐为数不多的叶子吹得摇摇晃晃。枝头枯叶将坠未坠,似乎期待着能够像蝶儿一样满天飞,又像是畏葸寒夜的冷寂。周锡兵微微一笑,正要开口说话时,旁边的酒店门开了,涌出了大队的人马。   一群记者围追堵截着一位贵公子模样的青年才俊朝外头走,酒店门口的灯光华而不实,却足以叫王汀看清了他的脸,是这一下午时间以火箭姿态爆红的邱家大少爷。   记者的长枪短炮几乎要将这位少爷的脸给挤压变形了,拼命地喊着:“邱先生,请您回应一下网上的爆料,究竟是真是假。”   王汀在心中叹气,无比同情诸位记者。说好的周末休假呢,愣是被吃饱了撑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混蛋们给毁了。   “邱先生,请问视频中那位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你是不是真和你妹妹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你对今天下午邱氏股票大跌有何看法?”   邱阳满脸隐忍的不耐烦,厉声呵斥道:“无稽之谈,根本就没有的事情。我们兄妹感情深厚,被别有用心的人胡乱猜疑抹黑,简直就是恶毒之极。我们知道现在网上有很多流言蜚语,那都是某些人商场竞争没实力,故意中伤我们才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记者哪有这么好打发,立刻有人反驳:“可根据你的大学同学爆料,跟你既往社交账号留下的信息显示,那位小姐的确是你大学时期的女友,交往三年,已经见过家长的关系,并不是所谓的碰瓷。”   大冬天的,酒店门口的喷泉居然也不怕结冰,还是欢快地喷出造型各异的水花。邱阳的脸似乎被这冰水一般的喷泉给冻僵硬了,在灯光底下显出一片青白之色。他抬起头,看到了不远处的王汀,眼睛里头一下子火花四溅起来。   王汀还没回过神来,这人就大踏步地走上前,抬手就拽她的胳膊:“不是碰瓷,就是误会而已。我跟我女朋友闹了点儿小矛盾,她心情不好,所以说话有点儿重,又被旁人故意断章取义了。”说着,他的胳膊直接揽上去,想要拥抱王汀,“亲爱的——”   旁边的摄影机都开始“咔擦咔擦”了,结果偶像剧男主角被人扇歪了半张脸。周锡兵伸手将王汀揽到了边上,王汀摸着自己发红发烫的手心想,MMP,今晚这个耳光想忍都得送出去,还没完没了了!   邱阳被这一巴掌打懵了,完全没料到王汀会动手打人。他的记忆里头,王汀大气而懂事,几乎从不会闹小女生脾气,更加别说对着男友拳打脚踢了。   王汀没给这位戏精上身的男人表达心痛欲死的机会,冷笑着大声道:“你不要脸,我还要做人呢!分手五年半都没联系的人,我跟你闹什么矛盾啊?莫名其妙!麻烦你们兄妹俩关起门来自己玩去,别祸害别人!”   记者们亢奋了,围着王汀拼命追问:“王小姐,你当初是不是捉奸在床,所以才跟邱先生分手的?”   王汀立刻顺着周锡兵的手势躲在了他身后,十分不耐烦的模样:“三观不合而已,多年不联系的人,我没兴趣说是非。”   邱阳捂着半边脸,只觉得火辣辣的疼。他试图挽救一下,再度摆出了心痛的表情:“王汀,有问题我们回家说好嘛。你知道的,我们分手以后,我一直没有女朋友。”   记者群中有人发出了惊呼,相当亢奋能够看到现代版的豪门灰姑娘狗血剧。   王汀冷笑了起来:“姓邱的,但凡你还想要点儿脸,就别再信口雌黄。这一巴掌,我迟了五年多再甩给你,也是被你的没下限给逼的!你要是再敢扯上我给你艹人设,别怪我破了不说人是非的习惯。到时候,我看是谁没脸!”   邱阳的脸色变了变,苦笑道:“好,是我蠢,是我忘不掉。我不打扰你就是了。”   王汀沉下了脸,眼睛盯住对方:“有种你再说一遍,踩着别人展现你的深情贵公子形象,很有成就感是不是?那要不要我跟大家伙儿说说是怎么回事啊?”   记者们的话筒摄像机齐齐转移到了王汀这边,拼命地催促:“王小姐,你说说吧。”   王汀笑了,声音淡淡的:“没什么,总不能狗咬我一口,我还追着狗反咬回头吧。就是有些人,别天下人的便宜都占光了,还想往自己脸上贴金。邱先生,金光太闪,总会晃瞎了眼睛的。”   长枪短炮还想跟着王汀走,酒店的保安跟街上巡逻民警一道过来,将记者们给拦下了。   王汀吃了一锅江海鲜的好心情被一女一男两次强行碰瓷的撞击彻底给毁了。她连着长吁了好几口气,转过头去看周锡兵:“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吗?”   周锡兵笑了笑,伸手帮她将落在肩头的枯叶捡开了,声音平静:“邱阳吸.毒吗?”   王汀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的交往的时候应该是不吸.毒的,现在难说。毕竟,对有些人而言,这是一种时尚,根本不算什么。晚清民国那会儿,哪家要是不能摆出烟灯烟枪招待客人,还要被人笑话一声破落了呢。”   周锡兵点了点头:“今天下午我们走访了宾馆,基本上能断定没有什么绑架案。当事人尿检冰.毒阳性,应该是她自行服用的。”   冬夜寒冷,呼出的气就成一团团白雾。说话人的嘴巴也在白雾后头一张一翕:“不奇怪,她本来就是能玩的人。我估计很可能她玩的不止冰.毒一种,所以才撒谎说是自己被迷晕了。因为她很可能压根就记不清进箱子前究竟是服用了哪一种。”   周锡兵已经是十多年的老警察了,看过的各路毒.趴不胜其数。他点了点头,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估计这个案子办下来,老百姓要夸奖我们警方不畏强权,不与富豪勾结了。”   王汀微微侧了下脑袋,近乎于调侃一般:“不,广大人民群众会认为你们是迫于舆论压力,这才不得不实事求是的。”   周锡兵点头:“嗯,欢迎广大人民群众监督,更欢迎代表的监督。”   路灯从梧桐树的枝丫间透过光来,形成了半明半暗的光斑。王汀的嘴唇被这明暗对比映衬得尤其光洁发亮,她的舌尖在牙齿后头微微一闪,发出了声音:“你真的没别的想问了?”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还是追问下去:“网上那个关于邱畅的爆料贴是真是假?邱家正在收购海外产业,竞争非常激烈。大方向上讲,自然是希望他们的收购能成功。就怕有人趁机将这潭水搅得更浑了。”   呼出的白雾持续了足有三秒钟才完全散去,王汀长长叹了口气,苦笑着摇摇头:“非常抱歉,是真的。发帖人算是我朋友,当时到中国当交换生,我是他的中文家教。邱畅也认识他。   有一次,邱畅跟着我还有一帮朋友去给他过生日。我急着回去和要跟的研究生导师交流定下意向,又觉得他们的玩笑开的有点儿过火了,就催她一块儿走。她不愿意,说我没资格管她。我打邱阳电话没人接,只好发了条短信过去。当时她身边还有好几位朋友,时间也就是晚上七点钟而已,我就先走了。   好吧,你可以认为我说的这些情况是给自己开脱。但我真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我走的时候,她神志清醒,因为被我以她还没成年为理由压着,一口酒也没喝。而且我们吃饭就在学校附近的饭店里头,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所以我直接走了。结果当晚大半夜,邱阳就发疯了,说我为了讨好那个发帖人,故意将邱畅送上了他的床。”   王汀扬起了脑袋,脸上依然挂着笑:“事到如今,我也没觉得自己有过错。对,如果是换成我们家王函,我会直接法西斯政策,拽回家拉倒。可是邱畅不是我妹妹,我的确没有资格管她。我也懒得管。”   她的脑袋被一只大手轻轻地抚摸着,周锡兵的声音十分温和:“每个人都该为自己负责,旁人没有义务当保姆。你没有过错。”   王汀眼角湿润了。她不知道的时候,眼睛已经蒙上了一层水光。那件事以后,邱阳死活不肯听她解释,坚持将罪过加在她身上。邱畅哭的死去活来,贾斯汀则认为是王汀跟人合伙搞仙人跳,王汀一时间里外不是人。直到有一天,王汀看到了邱阳跟邱畅躺在同一个被窝中,哄这个妹妹睡觉,她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的恋爱中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是不是挺蠢的?”王汀接过了周锡兵递给她的面纸,擦了擦眼角,自我解嘲道,“无知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我真的以为他们兄妹只是感情比较好而已。我也有妹妹,理解那种长兄如父长姐如母的感情。邱阳对我温柔而绅士,从未有逾越的地方,我以为是他教养好,不像别的男生,总想着占女孩子便宜。况且他对我的确无微不至,而且也从不跟其他女孩子暧昧。我真的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种事。”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一般人即使有禁忌的感情,也不会这样不要脸地拉别人垫背。这哪能怪你。”   王汀笑了笑:“行了,说就说了,希望对周警官破案能有所帮助。感谢我的人生经历,可以让我再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能淡定了。”   周锡兵正要接话的时候,手机响了。他的同事终于找到了小戴用假身份证登记租来的车子。   王汀立刻从回忆切换到现实中来,紧追着周锡兵道:“那我们赶紧过去看看吧。”   周锡兵摇了摇头,正色道:“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王汀愣了一下,旋即想到她不是警察,似乎应该回避,立刻尴尬地笑:“那你自己忙去就好了。地铁站就在前头,我自己坐车回去。”   “走吧。”周锡兵轻轻拉了下她大衣的宽袖子,“不急,这案子有市局的人跟进,总不能所有事我都亲力亲为。” 第33章 天使旅行箱(七)   一直到王汀上宿舍楼梯的时候, 王小敏还在窃窃私笑:“王汀王汀, 帅哥肯定是怕你晚上通灵会招了阴气,才不让你去的。”   王汀伸手摸了摸口袋, 下意识地想要朝上翻翻眼睛。她的唇角在上翘,她想压一压,不想让手机知道。   王小敏老气横秋道:“嗯, 你浑身的血液都在欢快地流淌, 你的心情非常好。”   “就你话多。”王汀轻咳了一声,掏出钥匙开了门。一室灯光倾泻而出, 王汀微怔, 调整好脸上的表情, 朝客厅的沙发上看去。   于倩正盯着手机发呆, 听到防盗门响立刻跳了起来,情急之下, 她甚至踢飞了一只拖鞋,就这么光着脚朝王汀扑过来:“王汀,你一定要帮我们。”   八年的医学生涯培养了王汀的轻度洁癖,她本能地往后面退了一步, 避开了满脸泪痕的于倩。手机在口袋里嚷嚷着:“多大的脸啊, 还好意思让你帮忙?她给你惹了多少麻烦,她就没点儿数吗?”   于倩没能扑到王汀身上, 只能拽着她的手哭哭啼啼:“王汀, 只有你能帮我了。你去揭露那对兄妹恶心的真面目, 那个女的就是骚.贱.淫.荡.浪, 从小就是这样,你去揭发她!”   女人哭得通红的眼睛闪烁着狂热的光,仿佛中了蛊一样。王汀看着她迷乱的脸,怀疑她脑内的内肽啡分泌过剩了,否则怎么会跟瘾君子一样胡言乱语。王汀没有点头,而是轻声说了一句:“可是并没有人拿着枪指着小戴的脑袋,逼他去拖着这个箱子。”   于倩不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都变调了:“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知道我们开销有多大!小戴是为了多挣点儿钱才忍着恶心做这事儿的!”   王汀没有兴趣去拼命摇醒一个装睡的人,况且于倩要是流产了,肯定能赖着自己一辈子。   她轻轻敲了敲口袋里头的手机,声音淡淡的:“可是他拿不出证据来啊?邱畅不会平白无故就光着身子跑进他的箱子里头。小戴跟她总要有认识并建立起联系的途径吧。警方已经不惜得罪邱家,想帮他找到证据开脱了,他却不配合。他这样,神仙也救不了他。”   客厅的空调没开,小戴不在,于倩大约是舍不得开空调,只捧着个小取暖器。真是勤俭持家全心全意奉献的好女人。好女人碰到了关于自己男人的问题,立刻激动起来:“她就是自己偷偷钻进小戴箱子里头去的,肯定是这样!”   “噢。”王汀没有驳斥她的话,慢条斯理地换上了棉拖鞋,“原来她偷偷钻进去,小戴还能知道对方愿意付他一千块钱啊。”   于倩的眼珠子快速地转了起来,矢口否认:“不对不对,是她在街上拦住了小戴,要脱光身子钻进行李箱中的。”   真是神展开的想象力!王汀转过了脑袋,连看都懒得看于倩一眼。人家说一孕傻三年,她这样的,完全是拉低了孕妇界的平均智商。妊娠表示不愿意背这个锅。   喋喋不休的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思维逻辑有多么奇怪,还在拿思想道德水平为自己的推理加分:“对,就是这样,她这么下贱不要脸,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   王汀忍无可忍,声音高了半拍:“小戴一早拖着箱子满大街晃悠是想去捡垃圾吗?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跑过来说要脱光了身子钻进他的箱子逛大街,他难道不应该怀疑对方是神经病吗?人家说给他一千块钱,他就答应了?一个陌生男人给你一千块钱要求你看他脱光光还要你帮他绑绳子,你怎么不怕对方非礼了你啊。还是你觉得小戴是个男的,就是跟那女的开了房滚了床单也无所谓啊。”   “不会的!”于倩尖叫,口不择言,“他连你都看不上,怎么会看上那个女的!”   王汀被气乐了,冷笑道:“送上门倒贴免费不要钱的女人,没几个男人会拒绝的。尤其是在他需要女人养着的时候。”   房门被甩上了。王汀往床上一摊,气得连脸都不想洗了。她原本打算好好劝劝于倩,仔细查一下小戴的各种联系方式。两人交往这么多年,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于倩还怀着小戴的孩子,总不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她什么都不知道吧。   薄薄的一层木板门挡不住外头女人的哭泣声。王小敏在大衣口袋里不耐烦地鄙夷道:“哭有个屁用,她这时候不应该赶紧将小戴的所有东西翻个底朝天嘛。要么手机要么电脑,总不会是通过无线电联系的吧。”   王汀笑了起来,调侃道:“这个思路不错,可以给警方借鉴一下。”   可惜卫生间是公用的,人总有三急,王汀不得不出门去。她努力做出心平气和的模样:“我知道你心里头着急,说话口没遮拦的。”   于倩立刻打蛇随棍上:“对对对,我就是性子直,说话不讲究。王汀,你知道我的。”   我知道你素质低教养差自私虚伪脑子被驴踢了还兼眼睛是个摆设!男友被舍管赶出去都能硬赖着不租房,反而利用宿舍管理的漏洞,白天躲在宿舍里头睡觉,晚上再去麦当劳猫一夜,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么!   王汀相当没有同情心地瞥了瞥眼前这位泪眼婆娑的女人,口里头却是一副尽心尽力为她着想的语气:“现在的关键是找到证据,证明小戴跟邱畅是自愿联系上,邱畅主动要求钻进箱子里头的证据。其余的,都是白瞎。警方不可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结案,不然这结案报告都没办法写。我已经帮你咨询过朋友了,朋友也说现在就看小戴配不配和,愿不愿意跟你说真话了。”   于倩哭得更加厉害,面纸都不够用了:“可是他不愿意说,他说不要连累我。”   王汀冷笑:“不连累你?他要是坐牢了,你怎么办?我看你还是好好查查小戴的底细,看究竟有多少事情他瞒着你的吧。比方说□□、手机、电脑什么的,他是不是背着你做什么事情?他说的做生意又是怎么回事?你别看我,我对别人的事情一贯没兴趣。是你们两口子吵架声音太大,我想不听都难。他一单生意十万块,抢钱呢!他有没有钱拿回来?”   客厅的日光灯在于倩的头上投注了灰白的光,她的脸看着也灰白了起来,甚至露出了一个小女孩般的茫然表情:“我不知道啊,我才不会跟其他女人一样,随便查男人的手机电脑跟□□呢。”   真棒啊,要不要给你鼓个掌!王汀心中自带弹幕,吐槽都懒得吐槽了。她勉强按压下自己的鄙夷,放柔和了声音道:“那现在你就得好好调查了。别有心理负担,你这是在救小戴。绑架罪外加携毒,到底怎么判刑,你不会心里没数吧。要是这案子扳不回头,小戴可是会将牢底坐穿的。”   “可是警方已经将他所有的东西都拿走了,我还能找什么啊。”于倩一脸茫然地看着王汀,似乎又想靠在她身上。   王汀在心中想:你平常占我便宜时怎么没体现出智商欠费啊,用我的卫生纸沐浴露跟洗发水的时候,我看你利落的很。切换一下模式吧,别在我面前继续装小白花!   她摇摇头:“这事儿只能你自己想了。毕竟跟他过日子的人是你,好好想想,说不定能找出关键的问题。”   王汀没能睡好,大半夜的,于倩又敲响了她的房门。   有一瞬间,王汀恨得连她是个孕妇都顾不上了,实在是想直接一巴掌将这女人扇飞了。她一点儿也没兴趣给于倩当知心姐姐。于倩在单位人缘不是挺好的么,去找她的那些同样温柔贤惠的小姐妹啊!起床气严重的她是喷火龙!   王汀强压下了半夜被吵醒的怒气,勉强绷住脸开了门:“你声音小点,隔壁要是听到了,明天肯定会投诉。”   倘若是往常,于倩肯定会说“没关系,谁都知道陈师傅最喜欢你”之类的怪话。今夜,她的脸上却全是惶然的神色,结结巴巴道:“王汀,有人给我转了五万块钱。”   三更半夜的,王汀不得不敲了陈师傅值班室的门,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陈师傅,我肚子实在痛,我要去医院看急诊。”   陈师傅打着呵欠开门,见到旁边缩着脑袋不吭声的于倩,倒是语气好点儿了:“就该这样,一个宿舍里头住着,哪里能不互相关照呢。哟,王汀,你朋友来接你了啊。”   王汀连说话都虚弱不已:“于倩一个人扶不动我,我找个朋友来帮忙。”   陈师傅原本还想再八卦几句,看她脸色惨白气喘吁吁的样子,只得赶紧开了门,送她出去。   周锡兵赶紧下车道谢,伸手接过了王汀,将人扶上了车。   一直到车子开出了宿舍区,王汀才敢坐正身子,言简意赅地将事情说了一遍:“现在于倩也不知道这钱是怎么回事。”   周锡兵点点头,安抚了于倩一句:“你要相信警方,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秉着弄清楚事情真相的原则办案的,否则也不会这样替戴忠着急。我们办案讲究的是证据,而不是想当然。”   于倩的脸红了,垂着脑袋期期艾艾:“对,我相信人民警察。”   好像那个搞得警方狼狈不堪的视频不是她传出去的一样。   王汀靠着车椅,没有说话。凌晨时分的大马路上,行人与车辆都少的可怜,夜色苍茫。后视镜里头,于倩梗着脖子,一张脸惊惶惨白,似乎在惶恐着不知道这辆车子会将她带往何方。   车子终于在市局停下了。周锡兵带着两人朝大楼里头走去。王汀在休息室里头等待,周锡兵领着于倩去找技术部门的同事去了。   陈法医今天二十四小时班,从值班室出来上卫生间时,看到休息室的灯亮着,干脆晃了过来。一见王汀她就笑,相当没有技术人员该有的端庄严谨,充满了八卦界人士的气息:“王汀,嘿嘿,恭喜你,你红了!”   《前女友掌掴邱家大少,放话对方恶心》,王汀面无表情地挪开了陈露递到自己面前的手机,冷笑道:“标题一点儿也不押韵,还不够惊悚,白瞎了标题党。”   陈露翻翻白眼:“这没劲儿!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等这个耳光等了很多年?”   “滚蛋吧你!”王汀挣扎开了对方的魔爪,漫不经心道,“回宿舍以后,我用洗手液严格按照六步洗手法洗了手,唯一后悔的是房间里头没有酒精,否则我肯定泡着消毒。”   陈露惊悚了:“至于吗?”   王汀认真地点头:“非常至于。老实告诉你,分手那天,我最大的想法就是苍天保佑,这辈子都别再让我碰到这对神奇的兄妹。我一点儿都不想再跟他们有任何瓜葛。”   “你完了。”陈露同情地点了点她的脑袋,“媒体会烦死你的,他们会各种深挖背后的新闻。”   王汀耸耸肩膀,朝陈露坏笑:“这个时候就需要伟大的人民警察保护广大群众了啊。等你们放出更加劲爆的消息,不就好了么。”   陈露跳坐在桌子上,腿没个正形的晃来晃去:“会有人保护你的,你的专属天使。”   她话音刚落,周锡兵就过来敲门,一见陈露,他便笑了:“刚好,陈露,你带王汀去女值班室睡会儿。”   陈露立刻冲着王汀挤眉弄眼,嘴上连连答应着,拽着王汀朝门口走。休息室有前后两个门,明明前门距离值班室更近,陈露却故意使坏,非得拉着王汀从后门挤。   日光灯下的影子落到了周锡兵身上,他面色还是带着浅浅的笑意,追问两人:“明早你们想吃什么?”   陈露的眉毛作势要去拥吻日光灯管,脸上笑开了花:“我随便,听王汀的。”   王汀叫她的手握得无比不自在,只能勉强清了清嗓子:“我也随便,食堂要有早点的话,就吃食堂好了。”   瞧这没出息的样儿!陈露的脸立刻垮了下来,一本正经道:“早饭不能马虎,周哥,就看你的诚意了。”   第二天一早,王汀的羊肉汤配酥烧饼刚下了肚子。六子就眉飞色舞地过来找周锡兵了:“周哥,周哥,你猜查到谁头上去了?”   周锡兵慢条斯理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羊杂汤,一点儿也不好奇的模样:“邱家。”   六子原本的正常落座变成了跌坐,他十分不满地拿了最后一块烧饼狠狠咬了一口,含混不清道:“你怎么猜到的啊?你都不失望么?我本来还以为能够顺藤摸瓜知道另一份血液标本的来源呢。”   周锡兵看了他一眼,帮他去旁边饮水机接了杯温水递过去:“那边没这么明目张胆。邱家十之八.九是想买戴忠改口了。”   “五万块钱也想买人好几年?”六子摇摇头,十分不解的模样,“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在他们眼中,穷人就这么卑贱?好像随便丢出几张钞票扔人脸上,人家就得跪在地上捡一样。”   陈露擦了擦嘴巴,口气很是不以为然:“这才是个开头呢,算是诚意的意思。他们家不开口,就指望着戴忠的女朋友将话带过去吧。反正当时的事情就他们两个知道,只要两人口供一致,不就说不清楚了么。合着他们将我们警方当傻子耍呢,以为物证是死的!”   六子发出了一声冷哼:“物证原本就是死的,活人想让它消失,它就能消失。”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好了,那边追的怎么样?租车那头有没有发现?”   话题一转移,六子就兴奋了起来:“有!车子的行李箱采集到了一块血迹,的确跟行李箱上的那块血是来自同一个人的标本。现在老胡他们正调交通监控录像看,找那辆车子的行车轨迹。”   周锡兵微微点头,正色道:“我们得好好搜集证据,帮戴忠洗脱绑架罪的嫌疑。”   六子笑容飞上了眼角:“那是,还有大案子等着挖呢。”   周锡兵站起了身,想了想,又叮嘱同事:“先头那个偷手机的电工,还有那个戒毒所里头的猴子以及那个假快递员都盯紧了。我就不信狐狸不露出尾巴来。”   他话音刚落,那位孙处长又火急火燎地跑进了休息室,大发雷霆:“我不是说过了么,市局的案子,轮不到派出所的同志插手。你们是奶娃娃,离了奶妈就不能干活了!”   陈露立刻替周锡兵开脱:“处长,您误会了。我同学将包丢在我这边了,周哥是陪着她过来的,顺便大家一起吃个早饭。什么案子,没有的事儿。”   这句话看着是水,结果泼到了孙处长的怒火上却成了油。他冷笑道:“正要强调这件事情呢。这位王小姐跟邱家兄妹关系不一般,所以有些人更加要回避,免得假公济私,影响了我们公安的形象!” 第34章 天使旅行箱(八)   难得连着两天都是暖阳晴好, 阳光照得警局大楼上挂着的警徽明晃晃的。王汀转过头去看的时候, 甚至觉得有点儿刺眼。   周锡兵送王汀往外头走,低声道歉:“不好意思, 让你受委屈了。”   王汀笑了起来:“别别别,我又不是没上过班。哪个单位还没几个风格独特的人呢。走吧,我们去租车行。照你们这样查下去, 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结果呢。”她扭过脑袋, 近乎于挑衅的口吻,“市局没有立命案, 他们还管不着。”   阳光给她的脸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因为太过于灿烂, 所以脸的轮廓都模糊了。周锡兵看着她笑, 点头道:“走吧,今天太阳不错, 刚好我们可以去兜兜风。”   小戴租的车子隶属于城北的一家租车行。这里距离渗血旅行箱出现的花坛足足跨越了大半个城市。王汀调侃道:“他倒是舍得汽油费了,居然愿意兜个大圈子。”   周锡兵点头道:“可见他当时非常谨慎。这件事对他来说十分重要,必须得谨慎。”   小戴接邱畅的单子时,选的租车行距离宾馆就半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上个礼拜六, 他却特意选了个遥远的车行租车子。   “于倩说戴忠上个礼拜六在她的房间里头, 显然是在撒谎了。”周锡兵摇摇头,“真不明白这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王汀笑了笑:“自我牺牲精神吧。自觉带着拯救渣男的使命来的, 结果只能感动自己而已。上个礼拜六我在单位加班, 倒真不清楚小戴有没有留在宿舍。”   小戴租的那辆车看上去十分普通, 属于轻易就能淹没在车群当中的那种。王汀伸手摸了摸汽车车门, 听到了黑色轿车发出的舒服的“嗯嗯”声,顿时心中一喜。她笑着看周锡兵:“那么,麻烦一下周警官了。帮我看着周围吧。”   周锡兵犹豫了一下,皱着眉头道:“要不,我们还是等监控录像的排查结果吧。我估计如果有命案发生,第一现场应该距离花坛不远。戴忠并没有选择夜晚避人耳目行动,而是白天就大摇大摆地带着箱子出门了。就算他肯定有十分稳妥的抛尸地点,长时间带着尸体行驶在路上,依然风险系数很高。他既然特意大老远租车,那么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   王汀笑了起来:“那你们在周边排查出结果了没有?”   周锡兵叹了口气:“真是抱歉。其实警方办案起码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时间都在排查走访,不能像福尔摩斯一样,只要看一眼就能推断出事情的经过,并且能找到证据。”   王汀顿时豪情万丈,拍了拍车门自我调侃:“行了,让你见识一把当代阿加莎的魄力。”   手机在口袋里头小小声的鄙夷:“切!你还不许我吹牛呢。你自己就是个吹牛大王!”   汽车显然也是话痨属性,乐呵呵地跟手机搭上了话:“人类就是缺乏自知之明,个个都以为自己牛气冲天。对了,阿加莎是谁啊?”   “侦探女王!”王小敏骄傲地亮起了手机屏幕,十分自豪于通古博今跟得上时代潮流,主要是能够手机上网,可以装大佬嘲笑其他资产,“连这都不知道,害不害羞?”   汽车皮糙肉厚,没啥感觉:“噢,我会电子导航就行了。”   王汀轻咳了一声,没让这两话痨继续聊下去:“行了,汽车,我问你,上周六下午四点钟,你去了哪里?”   二十分钟后,王汀皱着眉头从汽车上下来了。王小敏还在冲汽车咆哮:“你猪脑子啊!上个礼拜的事情你都能忘光了。”   汽车十分委屈:“我这一个月就没歇下来过,一直不停地到处跑。这个礼拜更加是每天都超负荷地转来转去,我哪里还记得。”   王汀安抚手机:“好了,它也不是故意不记得的。别骂它了。”   王小敏气呼呼:“我diss你,作为固定资产,就这种智商水平,你难道不害臊吗?”   气到快要自爆的手机被王汀带着一块儿离开了汽车。汽车还在委委屈屈地强调,它真不是故意忘记的。   王汀冲周锡兵摇摇头,十分抱歉:“不好意思,我没能通上。”   周锡兵却是松了口气的模样,立刻安慰她:“没关系。这些,原本就该少沾惹才是。”他说的含混,并没有提起这些究竟是指什么。   太阳升高了一些,今天没有起风,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十分舒服。王汀笑了起来,又一次强调:“没关系,它们不会伤害我的。它们非常友善。”   周锡兵语气委婉了一些:“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既然隔了界,逾越了,多少会有一些影响的。”   手机不开心起来,嫌弃道:“我不喜欢帅哥。他不让你跟我们说话,讨厌他。”   王汀笑而不语,伸手摸了摸口袋中的手机,安抚闷闷不乐的王小敏。冲它做了个手势,表示它可以偷偷看十分钟动画片。   手机这才高兴起来,开开心心地自己选片子。它突然叫了一声:“王汀,王汀,邱家企图贿赂小戴的事情,被曝光了!”   王汀的脸色立刻变了,赶紧拿出手机查看网页新闻。她皱着眉头将手机推给了周锡兵,示意对方看:“这又是谁透露出去的消息?于倩人不是还在警局吗?”   鉴于这位姑娘昨天闹出来的大风波,这一次警察局对她十分谨慎,直接暂时替她保管手机。之前去警局的路上,王汀与周锡兵也反复跟她强调过,这一次千万不能再闹上网去,不然他们会十分被动,对小戴的案情也不利。   周锡兵仔细看了新闻的内容,双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这一回,恐怕是有人趁机想要踩死邱家了。”   新闻一出,原本就压不住的邱家兄妹事件愈发被炒得火热。邱家小公主说自己遭遇了绑架。绑架犯却表示是这位小公主性心理偏差,花钱找人拖着赤身藏在箱子里头逛大街。正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时候,邱家却塞钱企图贿赂绑架犯。这是为什么啊?明显的,小公主的绑架事件子虚乌有呗。不过是邱家人想要花钱买回颜面。   股市一开盘,邱氏的股价就又延续了昨天下午的跌势,而且愈演愈烈。   “这是有人想抄盘?”王汀看着股价的走势,摇摇头,“内斗吧。”   周锡兵收回了放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微微缩了下瞳孔,又刷新了网页新闻。邱家大少爷已经出面回应了,声称绝无此事,是对方故意陷害,想要浑水摸鱼。他声色俱厉地强调,有些别有用心的人故意炒作仇富心理,全然不理会一个年轻女孩子遭遇不幸的痛苦。他呼吁广大网民千万不要成为了这种人的帮凶。   王汀看着手机屏幕发笑,十分提不上嘴的样子:“不作不死。邱家兄妹要不是非得踩死别人艹人设,不过是裸.体装箱子逛大街而已,什么法律也没违法。就算磕了药,也不过是按照治安处罚管理条例来罢了。现在闹到这一步,他家想要收场都难了。”   “不管了。”周锡兵收起了手机,看看了天上的日头,询问王汀,“午饭你想吃什么。”   王汀想了想,笑道:“吴警官他们都忙了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吃了没有。带几份外卖过去吧。”   周锡兵微微蹙额,转头看着她。   王汀脸上的笑容不变:“我的直觉告诉我,有事情发生过。我想再试一试。”   周锡兵没动,眉头紧锁地继续注视着她:“你这样频繁的……对身体不好吧。”   他的目光实在过于明澈,王汀都有些羞愧起来了。她轻咳了一声,摇摇头道:“其实我没有骗你,我通的不是鬼神,而是灵气。所以,并不会伤到我的身体。”   周锡兵显然要比林奇难糊弄,他仍旧抓着这件事不放:“你说过,灵气聚集过以后,是要散阴气的。而且通灵时,周围最好不要有活物经过,免得沾染了阴气。”   撒谎是个技术活,往往撒下第一个谎之后就得用一百个谎言去掩盖。王小敏忘记了讨厌周锡兵,躲在口袋里看动画片都不能阻挡它幸灾乐祸的八卦之魂:“嘿嘿,王汀,我看你怎么圆谎。”   王汀伸手弹了下手机屏幕,面上表情不变:“其实那是灵气的要求。灵气不喜欢跟人类多接触,所以要求我这个通灵师将其他人赶走。事实上,并没有什么。你看你跟林奇距离我很近的时候,也没有什么阴风测测的感觉吧。”   周锡兵回想了一下那次在砖窑抓杀人犯的事,的确没有什么异常,这才点头应下。   王汀瞅了他一眼,笑道:“你放心,我知道纪律,不会过问案情的进展。只是,既然上天给了我这样的能力,我总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得到了而不付出,才是真的对自己不好吧。”   老吴跟六子还在盯着监控录像看。他俩一个休假,一个下夜班,恰好都不当班。目前市局立案调查的是那桩所谓的绑架案,另外发现的这个线索只能他们利用自己的时间去走访调查了。赵处长不好正面跟孙处长对着干,只能私底下吩咐他们不要耽误了本职工作。   周锡兵和王汀一人手上拎了两份老鸭粉丝汤,周锡兵还要了一袋子店老板现烙的薄脆香辣饼,敲开了办公室的门。   六子一闻到香气,立刻垂涎三尺地小跑上来主动接过吃的,笑道:“又让周哥破费了,真是不好意思啊。”   周锡兵笑着招呼老吴:“又不是什么多好的东西。吴哥,一块儿过来吃吧。眼睛歇一歇,再看下去要成对眼了。”   老吴捏了块薄脆饼放在嘴里后,才反应过来这位周哥的朋友是医生出身,立刻讪笑起来:“咳咳,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王汀笑了笑,递了老鸭粉丝汤过去。   六子已经开始掰了筷子大口开吃,嘴里含混不清道:“好家伙,眼睛都快看瞎了。这小子肯定不是生手,他有避着监控走的意识。好些路口的监控都没能拍到他人。我们费了好大的功夫,从汽车行开始往郊县搜,线索断在了下高速以后。那以后,他到底将车子往哪开了,不清楚。那边闹着拆迁,好多地方没有监控,所以找起来跟大海捞针一样。”   一碗老鸭粉丝汤呼呼啦啦吞下肚子以后,老吴打了个饱嗝,叹气道:“哎,周哥,你说这要是那箱子里头真装了个人,甭管是活人还是死人,总要有地方放啊。他后面到底将人送到哪儿去了?”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周锡兵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脸上有一层浅浅的笑:“要么戴忠说真话,要么我们自己查出来。没有其他办法。”   租车的行车路线只能确定大半,剩下的方向得他们自己去摸索。王汀人坐在副驾驶座上,轻轻敲击着手机,小声吩咐:“我现在带你走,如果是你走过的路线,你就告诉我。如果错了,你就立刻纠正。” 第35章 天使旅行箱(九)补全   汽车驶上了马路, 语气依然委屈:“他当时把导航定位给关了。我哪里能记得这么多路。”   王小敏引以为耻, 相当愤怒:“他当时关了导航定位你就该警觉的!一般人都不会关,他为什么要关啊!”   汽车挺大的块头, 却没有手机气势足,简直快要哭了:“可是很多人都会这样啊。去会二奶找小三的时候,他们都会将定位给关了。”   王汀简直想要捂耳朵, 无地自容。固定资产们就跟单纯的孩子一样, 全都是被不要脸的人类给污染了。她轻咳了一声:“你仔细看一看,是不是这条路?”   汽车这才从自怨自艾的小悲伤当中恢复过来, 认真地感受着:“嗯, 对的, 我的轮胎在这条路上差点儿压到了图钉, 好疼的。”   王汀朝周锡兵点了点头,车子继续往前头开去。为了帮助汽车找感觉, 他们并没有从监控最后拍到的高速路口走,而是从车行出发。越到后面,汽车的记忆就越清晰了,它看到了旁边的高楼, 还欢快地跟人家打招呼。结果高楼相当高贵冷艳的, 没搭理它;这也没影响汽车的好心情,它甚至学着吹起了口哨。   王汀轻咳了一声, 提醒汽车注意方向。汽车心情好极了, 一路吹着口哨一路往前面走, 到后头甚至已经开始指挥人类:“往左啦, 对,肯定是的,我当时在路边看到了一朵好漂亮的花。哎呀,那朵花开败了。”   这样看来,汽车已经完全恢复了路线记忆。车子已经行驶在绕城高速上了,距离监控拍到的路口越来越近。这辆车上除了少量蹭在行李箱上的血迹以外,并没有留下其他物证。王小敏一个劲儿地diss汽车:“你怎么能没数呢?行李箱里头装了尸体哎,那么大的尸体,你都不知道?”   汽车已经带上了浓浓的鼻音:“我又不能拉开箱子看,我怎么会知道啊!后备箱里头装的行李多了,我哪里都晓得。”   王汀不得不打压了一下自家的手机,免得牙尖齿利的王小敏真把这话痨又单蠢的汽车给气哭了。车子驶离了高速公路出口后,汽车开始欢欣鼓舞地指挥着人类朝右边开。等到了十字路口之后,它又开心地让方向盘朝左边打。对面的厂房突然间开口招呼它:“哎,小车子,你今天不找我聊天啦?”   汽车有点儿迷糊,发出一声茫然的“啊?”。那厂房急了:“你上个礼拜还跟我打招呼的来着。这还是头回有个车子跟我吹牛呢!”   王小敏发出一声尖叫:“你到底认不认识路?你一个路痴当什么汽车?”   汽车这回真哭了,委屈得要死:“我又不是自动无人驾驶车,凭什么要求我记住路啊。明明这是人类自己的事情。”   王汀长吁了一口气,压制住了破口大骂的王小敏,转而跟厂房交谈:“你看到这辆车子往哪个方向开的吗?”   五分钟后,车子继续前行。王小敏大声跟厂房道谢:“大姐,谢谢你,你比汽车靠谱多了。”   王汀转过脑袋,遗憾地冲周锡兵摇摇头:“车子并没有在厂房附近逗留,不过这边也有监控可以调出来当证据。”   最好的情况是,小戴在这里停了下来,跟某些人做了交接。很显然,他从租车开始,就有明确的行动路线。这个过程中,很可能有人跟他进行交接。   周锡兵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盘,车子在郊外维护欠缺的路面上颠簸了起来。汽车很快忘了自己认错路遭到歧视的悲伤,欢快地强调:“对对对,这条路我来过。前面还有人家养了大白鹅呢。”   这一回它总算是靠谱了一点儿,不远处果然传来了大白鹅的“嘎嘎”声。再往前面行驶了约莫二十分钟,又是一条岔道。这回王小敏不敢指望路痴汽车,主动跟旁边的围墙打招呼:“大哥,你上礼拜看到这辆汽车了没有?”   围墙瞅了眼汽车,跟王小敏搭上了话:“哎,你们是一家子的啊,都挺爱聊天的啊。嗯,上礼拜见过。它开的太快了,沿着我跑了大半圈,我们都没来得及聊几句天。”   郊区的厂房都是数年前招商引资的结果。工厂基本上都没怎么开起来,然而大片的地倒是圈了一块又一块。围墙叹着气:“这马上要拆迁了,国家得掏多少钱给他们当赔偿啊。当初就是免费占用的地方,现在还要再啃下一块肉来。”   王汀没时间陪围墙聊天,只能讪笑着表示辛苦它了。车子继续往前头行驶。   路况越来越糟糕,地上的石块简直能蹭破汽车的底盘。汽车发出惊恐的“嗷嗷”声,尖叫道:“我记起来了。对,这条路可讨厌了。蹭的我好疼。”   王汀轻咳了一声,提醒周锡兵:“开慢点儿,别蹭到了车子。”   汽车立刻感动起来:“王小敏,还是你的主人好。那些租车的人从来不拿我当他们自己的,总觉得花了钱就要死命糟蹋我。我每次都被折腾得好辛苦噢。”   王小敏发出不满的哼哼声:“那你还不好好帮忙。快点儿,前面该怎么走。”   现在已经距离围墙数百米远了,周围是抛荒的农田跟散落的农民房,已经找不到任何能够搭上话的固定资产了。   汽车仔细想了想:“嗯,有稻草。我开到了稻草上,软软的,很舒服。”   王汀转头看周锡兵:“找稻草。”   农村的草垛子一般堆放在自家责任田边上或者院子里头。周锡兵没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田埂边上的草垛子。王汀立刻追问汽车:“是这儿吗?”   汽车犹犹豫豫:“我怎么觉得草垛子变小了啊。”   稻草垛子底下突然传出了瓮声瓮气的响动:“废话,一个礼拜了,人家不烧柴火啊。”   王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旁边的水渠在说话:“你们这些城里头的家伙就是少见多怪,蹭个稻草说舒服。稻草垛子瘦一点,就又不认识了,真蠢的可笑。”   汽车今天受到的打击有点儿大,已经不想再说话。王小敏却开心不已:“嗨,水渠大哥你好,你是村集体集资修的吗?也录了固定资产的账吧。我跟你说啊,我的主人王汀能跟我们聊天。我们现在去抓坏人,你告诉一下我们,一个礼拜前,这辆车子往哪个方向开的好不好?”   王汀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附近的不少农业灌溉水渠虽然废弃了,但都还没有消亡。   靠着水渠的一路指点,车子总算跌跌撞撞地驶入了村落。汽车看到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时,可怜巴巴地开了口:“没了,我就是停在这边的。树上的鸟儿还在我车顶上解决了一泡,我都恶心死了。”   王汀轻声提醒周锡兵:“就到这里了。戴忠没有将车子开到门口去。”   周锡兵点了点头,叮嘱王汀:“你在车上待着,有事给我电话。我下去问问情况。”   后面车上的老吴跟六子也跟进了,三人一块儿过去摸查。这里隶属于郊区与农村的结合地带,人员居住情况相对复杂。戴忠如何杀人分尸的话,那么必定要有一个相对隐蔽的环境来完成这些事情。   王小敏有些郁卒,它还想亲临现场抓坏人呢,王汀怎么能坐在车上不下去。它委委屈屈地强调:“我知道帅哥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啦,可是我想看他们抓坏蛋嘛。”   王汀敲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不好意思,你家主人我不是警察。要有纪律。”   汽车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好可怕啊,你干嘛想要看抓坏人啊。他们都特别凶残的。”   王小敏刚要嘲笑它白长了这么大的块头,来电铃声就响了。   王汀敲了下手机壳,示意它现在别跟汽车吵嘴,不然她耳朵里头三种声音,她会混乱的。   电话接通了,陈露的声音听上去相当崩溃:“我的天啦,王汀,你那个舍友跟她男友肯定都有毛病。戴忠改口承认他绑架了邱畅,他女朋友也作证说他在自己面前提过要干一票大的。理由是没钱买房,被高房价给逼的。”   王汀傻眼了,嗓音忍不住提高了八度:“怎么可能啊!昨天晚上于倩还又哭又闹,逼着我去证明邱畅品行不佳。这次也是她自己主动提起有钱进账的。”   “谁知道啊!”陈露的声音都要抓狂了,“合着我们警方忙里忙外拼命想给他洗脱嫌疑,他们两口子自己先要一头栽进去了。我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要真这样玩人,他有种一开始就应下来,直接将物证也准备好了,别折腾人行吗?”   王汀刚想再追问究竟怎么回事的时候,王小敏突然间叫了起来:“小陈陈,你旁边是谁在说话啊。我听到声音了。”   这孩子越来越不懂事儿了,她跟陈露打电话呢,它就能跟陈露的手机聊起天来。王汀刚想教训王小敏,后者已经嚷嚷开来:“有短信,王汀,小戴的手机里头来短信了。说他水用的太多了,要从押金里头扣掉五十块钱的水费。”   小戴的手机已经被警方收缴上去用于案情调查了。陈露人正好在放东西的房间里头打电话,已经被王小敏教育过要好好配合警察工作的小戴手机,听到了王小敏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工作。   王汀赶紧要到了发短信的手机号码。小戴人基本上住在她们宿舍里头,洗衣洗澡都一并解决了。现在冬天冷的很,他哪里需要用大量的水,除非是用来反复冲洗血迹。 第36章 天使旅行箱(十)   村委会的值班人员足足花了二十分钟才从牌桌上下来, 讪笑着表示欢迎警察同志的到来。老吴没提可能存在的命案, 只拿了戴忠的照片给他看,推说这人涉嫌流动盗窃案件, 有人举报说他在这附近落脚,警方来摸底。   村委会主任立刻变了脸色,拿着照片仔细辨认了半天, 摇头肯定不是本村常住人口:“村里头的人都是有数的, 总共就那些。除非是租了我们村的房子。我带你们去问问吧。就是地方有点儿乱,可能要费点儿功夫。”   老吴等人摸查惯了, 都清楚这是个极为费时费力近乎于大海捞针的工作。可大部分的案件, 偏偏就是靠这种极为原始的方法破获的。他笑着给村主任递了根烟:“麻烦你了。这年底了, 早点消除了隐忧, 过年都舒坦,你说是不?”   村主任连忙道谢, 带着众人往村子里头走。现在人都怕惹麻烦,不愿意跟警察多打交道。有了村主任带路,原本连照片都不肯多看一眼的常住村民总算肯仔仔细细地辨认人了。   住在村子东头的一位老太太说好像见过:“就是上个礼拜六晚上。我家的狗没回来,我怕有人偷狗, 赶紧出去找。在南边路口那儿看到他正跟个男的说话, 对,他带着个大箱子。我家的狗冲着箱子叫个不停。我怕他们会打狗, 赶紧将狗给拽回家了。”   周锡兵等人都是精神一振, 赶紧让老太形容一下跟小戴说话人的长相。结果老太太摇摇头:“没看清, 他背对着我, 晚上又黑布隆冬的。大概个子要比这个人矮一点吧。”   周锡兵将自己手机中假快递员的照片送到老太太眼前,询问是不是同一个人。   老太太瞅了半天,最终还是摇头:“不知道,这我不能瞎说。那晚上挺冷的,衣服穿得厚,胖瘦都看不出来,我这真不知道。”   老吴瞅了眼照片,朝周锡兵点了点头。后者正要收起手机的时候,王汀的电话就到了:“156xxxxxxxx,这个号码应该是小戴房东的电话。赶紧联系对方,我怀疑情况有变,小戴跟于倩都反口了,承认绑架了邱畅。”   周锡兵的瞳孔猛的紧缩了一下,立刻拨打起房东的号码。有了村委会主任的介绍,房东半点儿也没敢怀疑警察们的身份。他一听自家可能招租了个小偷,吓得赶紧强调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城里头打工,家里都不住人的。老房子空着怕时间久了会塌掉,这才租出去的。看不出来啊,那小伙子蛮斯文的啊。”   房东人还没离开村子,立刻赶了过来领他们去自己出租的房子。刚绕到后面,周锡兵就闻到了空气中的一股糊味儿。老吴跟六子也是脸色大变,房东赶紧拿备用钥匙开了锁,燃烧着的火苗扑面而来。   老式房子的房梁都是木头做的,这场从里头烧起来的火足足花了众人半个小时才扑灭,连当地的消防队都惊动了。初步调查的结果显示,房屋门窗都没有撬开过的痕迹,起火是因为屋中人忘了关灯,灯泡过热引燃了旁边的纸张等易燃物,最后造成了大火。   一屋子的家具家电已经彻底毁了。墙壁黑黢黢的,桌子板凳烧成了黑炭,上面摆放着的笔记本电脑索性炸成了碎片,旁边的摄像机直接烧化了,扭曲成了抽象画中时间的形状。整个民房内一片狼藉。   房东看着眼前的一切,怒火冲天:“这人也太鬼了。水龙头不关,灯也不关。那时候说了我包水电费,也不能这样糟蹋东西啊。不行,公安同志,你们逮到他以后,我一定要他赔钱。我的房子这还怎么住人?”   村委会主任眼睛一瞪,训斥他:“说重点呢,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什么时候租了你的房子。你倒是胆子不小,什么人都敢招进来住。”   这话显然吓到了房东,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警察,似乎想从他们口中得到一个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的承诺。   老吴将他叫到边上,开始仔细盘问小戴的情况。   房东的语气相当委屈:“我总共就没见过他几回。大概是九月份的时候,他租了我的房子,但好像也不经常过来住。我偶尔从城里回来,就见他一个人在屋子里头。我老婆包了饺子想给他送一碗,他还不高兴我们打扰了他。从此以后,我们就再没招他了。噢,房租是他一次性.交了半年。”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这间民房里头没有床,根本就不像是住人的地方。房东也承认原本就没床,一开始他打算给戴忠去二手货市场买一张床,但是后者拒绝了,表示他自己有张床刚好可以搬过来用。   房东只在晚上见过他,可他连张睡觉的床都没有。这人在这间房里头究竟做什么?为什么他不在房里头摆放床,他又是在忌讳什么?   “他有没有带什么朋友回来过?”   房东连连摇头:“我没看到过。这人孤僻的很,从来不跟人打交道。现在村子不比以前热络了,大家也不愿意多事。”   六子穿好了鞋套进了卫生间。比起外面的一片狼藉,卫生间简直就是整洁如新了。他在浴缸里头撒了试剂,很快就呈现出鲁米诺阳性反应。他招呼了一声周锡兵,不仅仅是浴缸,整个卫生间里都呈现了大片的蓝白色的光泽。六子的声音很轻:“这得很多血了。”   “查查下水道,说不定能有更多东西。”周锡兵眯了下眼睛。他们一直怀疑的事情终于转变成了事实,但这让他们更加不好受起来。他们宁可自己是白忙活了一场,上个礼拜天,那个箱子里头不过是藏了另一个跟邱畅有着同样癖好的女人。   警车的鸣笛声很快在民房外面响起。周锡兵人已经撤离了现场,临走时,他又提醒了一回老吴:“仔细摸摸,这火起的太蹊跷了。”   老吴冲他做了个手势,周锡兵点点头,直接钻上了租来的汽车。   王汀看到远远的有火光冲出来时,就知道有问题了。她冲周锡兵合了下手,歉疚的表示:“对不起,我没能早点儿帮你们找到地方。”   周锡兵摇摇头,发动了车子:“不,应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们。”   “有发现吧?”王汀将话题引向了积极点儿的地方,然后又立刻解释,“我看到了警车,如果是单纯的火灾,应该不会惊动警方吧。”   周锡兵抿了下嘴唇,微微点了点头:“鲁米诺反应阳性。”   除了卫生间里头出现的大片鲁米诺反应以外,六子还发现了烧的跟焦炭一样的医药箱。里头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种解剖工具,尽管经过了冲洗,它们沾上试剂之后,依然出现了荧光。这些工具是做什么用的,几乎不言而喻。   六子当时就叹气:“难怪他上个礼拜六一夜没出去呢,这样子将人分尸,可不是要一夜么。”   周锡兵没有详细述说在民房中的发现,王汀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自嘲地撇开了脸,自嘲了一句:“我还真是乌鸦嘴。一张照片也想这么多,结果真出事了。”   “即使你没有发现,事情也还是发生了。”周锡兵的语气听着像是安慰,“最起码的,你将隐藏着的事情揭露了出来。”   冰山只有显出了一角,人们才能去探寻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车子并没有回城。他们沿着租车的记忆继续朝前面开,寻找抛尸的地点。这一次,汽车在王小敏的督促下靠谱多了,没有王汀的路线提示,它也自己找到了花坛附近:“就在这里,他下车了。嗯,拎着那个箱子下车的。那个,我能问一声吗?他真的在我的后备箱里头放过尸体吗?我害怕。”   听着汽车要哭的声音,手机立刻嘲笑它:“你胆子好小噢,这有什么可怕的,想当年我……哇,王汀救命,有鬼啊!”   王汀将老版《聊斋》的音乐给关了,冷笑道:“看你还嘲笑别的东西不?”   手机在口袋中瑟瑟发抖,“嘤嘤嘤”地哭诉:“王汀坏。”   周锡兵转头看了一眼王汀,女人面色严肃,显然是在跟什么他感觉不到的东西说话。他轻咳了一声,开口提醒:“天色不早了,别聊天了,阴气太重了。”   王汀惊得赶紧将手机揣进了口袋,刚才她竟然忘了周锡兵的存在,就这么直接跟王小敏说话了。她下意识地清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开来:“看样子,我们又回到了原点,寻找抛尸地点。”   花坛附近还是空空荡荡的。自从前几天的砖窑焚尸事件之后,这儿更加寥落了。原先周末会过来晃晃看看风景的人,也转而另觅他处了。   “小戴离开车子的时间,根据当天的太阳推断,我估计只有四十分钟不到。”她看着周锡兵,尴尬地解释,“灵气不会看时间,它们有时候只能依靠日光的变化来判断时间的流逝。”   周锡兵皱了下眉头,轻声道:“你别总是通灵了。今天你一路上通灵过来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身体会承受不住。”   王汀无所谓地摆摆手:“没事,我真不是电视上的那种通灵少女什么的。我的情况不一样。小戴离开车子跟回到车子都带着行李箱。这点比较奇怪。一般来说,为了彻底地消灭证据,他应该将行李箱也处理掉。这个箱子是世面最普通的行李箱。既然小戴一单生意就能有十万块的进账,他又不惜绕了大半个城市来减轻风险,没理由为了区区几百块钱的箱子冒险,除非这个箱子有其他重要的用途。”   周锡兵转头看她:“有人点名要这个箱子。”   性心理偏差多种多样,SM是一种,窒息体验是一种,靠近死亡是另一种。人类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去追逐更深更刺激的体验。   王汀沿着花坛朝前面走,没有回应周锡兵的问题,而是继续猜测抛尸地点:“考虑箱子重量对行走速度造成的影响,他从车子步行到目的地应该不超过二十分钟。碎尸必定有一个极为妥当的处理方式,可以瞒天过海消失在我们眼前。而且这个处理过程非常快,尸体没用什么时间就被解决掉了。处理完尸体以后,他又拖着箱子重新回到了车上。点名要箱子的人也许在此之前已经跟他联系上了,也许他这项业务是固定的,随时会有主顾找上门。” 第37章 天使旅行箱(十一)   花坛附近的环境与两天前相比, 并没有多少变化。冬天日头短, 太阳已经靠近了远处的山峦。这几个小时的劳累对它而言,似乎已经透支了所有的热度与温情, 太阳整个身子都懒洋洋的,仿佛随时会掉下去一样。   落日余晖在王汀的脸上镀上了一层红亮的光晕,然而这光也跟冬天的黄昏一般冰冷而虚弱。   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里头一般, 声音带着点儿迷茫的缥缈:“邱畅有残虐的嗜好。她曾经养过一只小奶猫, 非常宠爱它。后来有一天,小奶猫的眼睛被挖掉了, 四肢都被打断了, 她哭得非常伤心。兽医建议给这只小猫安乐死, 她却坚决不同意。所有人都说她跟这只小猫感情深, 不舍得。可我有一次却看到她对着不停哀嚎的小猫微笑。”   冬天傍晚的风吹在人身的,寒飕飕地, 让人的心都发起抖来。   王汀叹了口气:“我一开始怀疑她是吃醋,希望用自残跟残虐的手段引起邱阳的关心。她对她哥哥有种病态的迷恋。后来,我再回想起来时,却觉得她更加享受折磨的过程。鲜血与死亡, 哀嚎与挣扎, 就像她的鲜花美酒一般,可以让她愉悦兴奋。当然, 你可以将这些理解成我的嫉妒, 毕竟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 她不是偶然找上小戴的。他们之间应该有某种联系。”   斜坡的拐角处形成了一个风口, 她站在那里,大衣领子翻飞,仿佛信鸽的羽翼。   周锡兵下意识地拽着她的袖子出了风口,却没有说任何赞同或否定的话。他松开了手,只看着斜阳下枯草凄凄,将话题又转移到了抛尸地点上头去了:“现在关键得撬开小戴的嘴巴。他跟邱畅是怎么联系上的,尸体又被他丢到哪儿去了。如果他肯说实话,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他们在附近又细细找了一圈,依然没有什么发现。地下电缆自觉没能帮上忙,跟手机搭话时都小心翼翼的:“那个,我这两天都仔细看了,没有什么人过来。前天晚上对面来了警察之后,那些飙车的人也不来了。我真的没看到坏人,也没有任何拖箱子的人。”   王小敏叹了口气,十分感慨的模样:“你们就是缺乏除暴安良的意识,没有为世界和平而努力的概念,不然哪至于这样。”   可怜电缆一把年纪还要被只小手机diss,居然还不敢回嘴。它讷讷道:“可惜路没了,不然路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它比我聪明多了。”   王汀敲了下王小敏的手机壳,轻声跟电缆道谢:“已经非常麻烦你了。你放心,这里很快就要拆迁改造了,到时候肯定能有很多……东西陪着你。”   两人遥遥地看了眼对面的厂房。王汀突然间笑了起来:“我们也没有白忙活,起码警方捣毁了一个聚众赌博吸.毒的窝点,还揪出了隐藏的当地公安□□。”   派出所的李所长跟县局的侦查大队的一位副队长充当了□□。他们不仅从赌资中拿抽头,还配合组织者故意搞突然袭击,好趁机敲诈勒索。捞一个人就是十万块。不愿意花钱保平安的人正好就成了他们的工作业绩。典型的警匪一家沆瀣一气。   周锡兵转过了脑袋,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即使是歪打正着阴差阳错,能做一点是一点,老百姓总会知道我们的努力的。”   太阳终于落下了山头,冷风愈发凛冽。周锡兵口中吁出的气凝结成了一团小小的白雾:“走吧,要相信市局同志的工作能力。既然现在立案侦查了,肯定会有个结果的。”   “我们去对面厂房看看吧。”王汀抬头唤住了举步欲走的周锡兵,目光落到了那条被暴雨冲毁的路上,“既然来了,也不差这几步路。”   周锡兵微微蹙额,迟疑地询问:“这也是灵气告诉你的?”   王汀摇了摇头:“没有谁告诉我,我只是觉得这条路或许联系着其他东西。尸体总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太阳一落山,暮色便蠢蠢欲动。汽车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地询问手机:“我们不会去危险的地方吧,他们会不会有枪?打到身上会很痛的!”   王小敏深切地鄙视着哆哆嗦嗦的汽车,这家伙竟然敢趁着上石子路的时候发抖:“这算什么啊!阿奇家的汽车都被打瘪了都没吭一声。”   王汀想到林奇那辆到现在还丢在4S店里头,连修车师傅都建议不如重买一辆算了的宝马7系,立刻识相地逼迫自家手机闭嘴。那辆车不是不疼,而是她跟王小敏都听不到私人轿车的哭泣。   厂房附近冷冷清清。路上还是尘土飞扬,汽车开过去不停地咳嗽着。两人下了车,盯着厂房门看了片刻,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周锡兵的口鼻间呼出了一团白雾,解释道:“市局跟当地警方都仔细搜查过了,没有发现尸体的痕迹。”   王汀点了点头,她并不指望藏尸地点会这样轻而易举被发现。毕竟这个聚众赌博吸.毒的窝点,人员构成相当复杂。不管怎么说,死亡这个概念对大部分人而言,还是相当严重的。尸体被轻易发现的话,很可能泄密,继而引来警方的调查。   大门紧闭着,周锡兵看了眼旁边的环境,然后将一块石头挪到了墙角,估计了距离便踩着墙翻身进去。他叮嘱王汀:“你回车上坐着,我在里面走一圈看看有没有新发现。”   话音刚落,王汀的脑袋已经冒出了墙头,她朝周锡兵伸出手:“拉我一把,我不太敢跳。”   周锡兵一愣,伸出了胳膊。王汀借力,被他半抱着总算踩到了实地。   周五晚上太过于慌张,她没能细细寻找厂房里头的固定资产。这儿虽然废弃了很久,但如果最早是村集体的厂房,说不定还有些固定资产留下了。   她的姿态十分坦然,握住周锡兵的手跟松开时都没有什么情绪变化。从墙上下来时,她的长发拂到了周锡兵的脸上,还没有等他来得及反应,头发已经滑落开来,只有一点淡淡的清香从他鼻端扫过。   周锡兵再抬头看她时,王汀的目光已经挪到了厂房上,她正眉头微蹙,似乎在凝神感受着什么。天色灰蒙蒙的,预示着夜晚的降临,晚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了,她也毫不在意。   手机藏身在口袋中,细声细气地喊着:“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啊?谁是固定资产,出来跟我聊会儿天呗!”   厂房里头空荡荡的,只能听到寒风吹动门板发出的声响。王汀沿着水泥路面朝前走,这间厂房就像个大仓库一样,前后空地上栽着几棵树,叶子快要掉光了,显出了寂寥的凄凉。树干有部分让旁边的烧烤架子熏黑了,看上去愈发惨淡。如果她能听到树木的声音的话,也许她的耳朵里头现在是喊疼的哭声。   手机有点儿沮丧,委委屈屈地跟王汀汇报:“它们都不理我哎,好像没有固定资产在。”   这也不是没可能。也许厂房建好了以后,工厂没有开工就没下文了。只要它们还没有录入固定资产的账中,就不能完全被当成固定资产管理。王汀脚步不停,继续往里面走。   周锡兵见她表情严肃,只紧紧跟着,没有开口打扰。他不清楚通灵的讲究,但跟紧点儿总是没错的。   厂房里头被翻修过了,房间布置得颇为豪华。王汀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扭开了门把手,看到了不少音响彩电之类的家电。可惜它们都沉默着,没有任何一件回答王小敏的提问。看来,这些都是私人购置,不是作为企业模式管理的。   王小敏的喊声愈发有气无力起来,朝王汀发出了抱怨:“这么大的厂房,就没有一件固定资产吗?真是讨厌啊,好无聊,都不陪我说话。”   它的怨怼刚落下,厂房的角落里头响起了一阵细弱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说话?”   王汀惊讶地循声望去,角落里头丢了张破旧的桌子,应该是一张双人课桌,灰扑扑的,极为不起眼。这张课桌原本是村小学的,后来稀里糊涂被搬到厂房里被锁起来了。它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这儿的门又开了,然后重新装修的时候,人们原本说要将它劈了当柴烧,也没了下文。   “就是外面的烧烤架子啊!我都吓死了,幸亏警察把他们给抓走了。”桌子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长期独处,有点儿孩子气的天真,“你怎么能听懂我说话啊?你是不是带我回学校的?以前坐在我旁边的小男孩说要考大学,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毕业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课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村小学早就合并了,哪里还有什么学校给这张破旧的桌子去。只是村里头的账目大概有些乱,早该下账的东西竟然还挂在账上,所以这张桌子依然算是大批量购置的固定资产之一。   桌子没有等到回答也不生气,老老实实地回答了王汀所有的提问:“他们到这里吵了好久了,我都被震得快要塌了。屋子里头的味道很难闻,然后就有很多人跑来跑去,一直会闹到天亮,非常烦。尸体?啊,你说死人啊,我没有看到。他们在这里跳舞,然后滚来滚去,不过好像都是活的。”   王汀转过了头,朝周锡兵摇了摇头:“这里的灵没有看到尸体,也没有看到谁挖坑掩埋什么。”   周锡兵看了她一眼,催促道:“嗯,那我们走吧。”   桌子失望地叹了口气,轻声呢喃:“你要走了啊。王小敏,你的名字真好听。你以后还会过来吗?”   王小敏的屏幕震动了一下,它在对手指,小心翼翼地看着王汀:“桌子好可怜啊。它好孤单啊。王汀,我们能不能带它回家啊?”   王汀伸手敲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咬咬牙,看周锡兵:“这张桌子我能搬走吗?”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她只得硬着头皮鬼扯:“那个,我需要帮它净化。嗯,它沾了很多不太好的气息,我得帮它净化。”   厂房里头一时间沉默了下来,周锡兵像是在沉吟,王汀则努力保持住微笑不退缩:“你看,明显这张桌子不值什么钱,而且桌子的主人也不是这间厂房的管理者。”   警察还没有发话,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哗啦啦”的铁门摇晃声。几个形象非主流的年轻男人大踏步地朝厂房走。他们显然没有想到里面还有人,一时间愣在了原地。其中一人刚开口“艹”的时候,另一人见了周锡兵立刻变了脸色,惊呼出声:“警察!”   外面的喧嚣声不断,车载音响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响,红男绿女们摇摇晃晃地往厂房里走。“警察”这两个字的威慑力让这些人斜着眼不敢跟周锡兵对视,却也不肯掉头离去。   最早发话的那人大约是见同伴多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梗着脖子冲周锡兵喊:“怎么,我们一没嗑药二没赌钱,就聚在一起开派对,没碍着谁的事情吧?对了,这里荒郊野外,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总不能说我们是噪音大扰民吧!”   背后的厂房沉默着无声无息,对面的男男女女在摩托车跟汽车的大灯下,形象鬼魅。王汀一时间想到了八卦新闻里头的报道,小成本独立恐怖片导演为了拍摄地狱中尸山尸海场景,就拍下了狂欢中的人群,然后再进行电脑后期制作,效果还不错。从眼前所见推断,王汀觉得这招应该效果不错。   头发染成了小碎花拖把的年轻男人挑衅地盯着周锡兵,发出了一阵怪笑:“还是警察同志想一块儿来参加我们的烧烤狂欢派对啊!”   他的旁边,有人故意摇晃着手中的袋子,里面发出了小羊羔的“咩咩”叫,对方嘴巴一咧,不怀好意地看着两位警察:“嫩嫩的小羊羔,现宰现杀现烤。”   小羊羔的叫声愈发惊恐起来,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外面。桌子立刻吓得瑟瑟发抖,简直要哭了:“他是不是要烧了我啊?”   王汀直接掏出了手机,装模作样地拨打电话:“刘队,我们找到物证了。对,您看到了厂房大门没有,我们马上回去。”她手点了下桌子,对着周锡兵微笑,“领导,你扛吧。”   一院子的男男女女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两个警察带走个桌子是什么意思。   小碎花拖把头男人的同伴小声问了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他立刻不耐烦地呵斥道:“鬼问题都没有警察都快把草皮都翻一遍了。没事儿。拿走拿走,我们一没犯法二没犯罪,还不让人出来开派对咯!随便查,我们敞开了门欢迎查!”   王汀没有理会这些人,抬脚往外面走。到这份上了,周锡兵又不能塌了她的台子,只能面无表情地搬起了课桌就往外头走。身后一众年轻男女虎视眈眈盯着人,有人朝同伴使眼色,王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样,继续拿着手机打电话:“好了,刘队,我们已经拿到物证了。马上就过来。”   大约是话筒里的警察大部队的威慑力过大,院子里头的众人都乖乖地站在了原地,眼睁睁看着这两个警察大摇大摆地离去。其中依偎着拖把头的年轻女孩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嘟囔:“他们把桌子拿走了,我们烤肉时,东西放地上啊!”   “行了行了,就你话多。随他们去!吃饱了撑的,我们又没偷又没抢,花自己的钱关他们什么事儿。这帮子警察就是穷疯了,看我们不顺眼!”   王汀一口气走到了租车旁边,充耳不闻后面的叫骂。   周锡兵给车子解了锁,勉勉强强将课桌卡在了后座上,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要这桌子有什么用?”   桌子原本被扛出来时欢天喜地,现在听到周锡兵的话,立刻伤心起来:“我很有用的,可以摆很多书呢。嗯,虽然现在我身上全是肉啊菜啊的味道,可是只要好好擦洗一下,就会满是书香。”   王汀转过头,摸了摸桌子,冲周锡兵微微一笑:“我好歹也陪着警方忙了这么久。桌子就当是给我的酬劳吧,我跟它有缘。”   王小敏开心起来:“太好了,桌子,你就当王汀的书桌吧。我们寝室里头,我就能跟于倩的手机说话。不过它跟于倩一样讨厌,基本上从来不理我。以后你跟着我混,谁都不敢欺负你了。嗯,我给你取个好听的名字啊,以后你就叫小桌桌。”   王汀耳不忍闻,龇牙咧嘴地撇过脸,实在不敢恭维王小敏的品位。车子一直开到了高速公路上,她才拿出手机拨打110:“喂,110,我举报有人聚众淫.乱。对,就是那个……”她将厂房的详细地址报了一遍之后,强调道,“我刚才车子经过附近,听他们说要往嗨里玩,一起玩,说的话完全没办法听。”   手机挂断以后,王小敏细声细气地问:“王汀,什么叫聚众淫.乱啊?”   死孩子,专门问这些!王汀轻轻敲了下它的脑袋,迎上了周锡兵在后视镜中看自己的眼睛,抬高了下巴:“他们不是问他们违反了哪条法律规定吗?我现在就告诉他们!”   周锡兵的唇角翘了翘,没有说话。他现在发现了,这个女人其实是一点儿亏也不肯吃的。   租车瓮声瓮气评价:“王小敏,你家主人好凶噢。”   刚刚抱怨王汀对自己不温柔的手机立刻跳脚:“你胡说,我家王汀最好了!”   桌子连声附和:“就是,王汀最好了。”   王汀忍不住笑了起来。周锡兵看着后视镜中她得意洋洋的脸,唇角翘了翘,转了方向盘。   这一路畅通无阻,高速上也没碰到塞车。车子停到宿舍楼下后,周锡兵又帮她将这张早就可以丢进垃圾堆的破桌子给搬上楼。   于倩原本在客厅中收拾东西,一见到王汀跟她身后的周锡兵,吓得立刻缩进了里面的房间。王汀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忍不住抬高了声音:“作伪证的话,要坐牢的,而且单位会直接开除你。”   周锡兵示意王汀:“桌子放哪儿?”   王汀随手指了下卫生间门口:“放这儿吧,我先给它清洗一下。”   周锡兵没有应声而动,而是情绪有些复杂地看着王汀,轻声道:“你还是等明天中午去阳台清洗吧。明天应该是晴天。”   王汀一时间哭笑不得,只能含混地点点头:“嗯,知道了。今天麻烦你了,谢谢。”   防盗门再度打开又关上以后,于倩的房间里终于又传出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笔记本电脑的叹息,语气十分的无奈:“我看她是魔怔了。今天回来以后又是哭又是笑,一会儿说爱小戴一会儿又说恨死他了。我都被吵得头疼。”   王小敏跟笔记本搭话:“可不是疯了嘛。大半夜的说找到邱家贿赂她的证据,信誓旦旦地说要帮小戴洗清嫌疑。我们王汀三更半夜陪着她去警察局,结果她现在又反口了。这不毛病么。亏得我们家王汀夜里头还撒谎骗陈师傅说肚子疼,刚才上楼时陈师傅还说让王汀早点结婚生孩子肚子就不疼了。哎,王汀,为什么啊?结婚生孩子能治肚子疼?”   “闭嘴!”王汀满头黑线地阻止了好奇的手机宝宝,示意王小敏让笔记本多注意点儿于倩的情况。刚才陈师傅说这话时,眼睛一直瞄着周锡兵,搞得她都想立刻挖个地洞钻进去了。   房门猛的开了,披头散发的于倩抓着门把手冲王汀喊:“对,就你们能说话!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小老百姓只能乖乖缝上嘴巴,不吃不喝也别说话!”   王汀本能地上身往后倾倒,大腿磕到了桌子角,一阵生疼。她简直想要冷笑了,踩着萝卜坑进单位的人,倒是能够理直气壮地宣称自己是无权无势的弱势群体了。她盯着于倩的眼睛,一字一句往外头蹦:“不作不死,你要是想要折腾死自己跟小戴,我绝不拦着你。呸!好心喂狗了!我白帮你找警察求情,找律师咨询了。”   灯光底下,于倩的眼睛一亮,近乎于扑到王汀身上的姿势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认识律师?那你能帮我问问,小戴的情况可不可以往轻的罪名里头判,绑架未遂,他没找人要钱,他什么都没做。”   王汀被她抓得胳膊生疼。于倩看她的眼神就像是病人家属盯着医生,祈求救命一般。她暗自叹了口气,轻声道:“即使是绑架未遂,轻判几年。你觉得几年出来以后,还有哪个单位会要他吗?你等得起吗?你……父母等得起吗?你的家庭能够接受小戴吗?”   “我不管。”于倩跟魔障了一样,小声地不停念叨,“我只知道,小戴是为了我,我不能辜负他。永远都是钱钱钱,前途前途前途,你们根本就不懂爱情!”说到后面,她又激动了起来,苍白的面色上呈现出病态的嫣红。   “我不想懂。”王汀平静地看着她,“我的爱情当中,我永远都不能低人一等。”   于倩就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不帮我就算了!你这种人冷血无情,活该永远没人爱。”   王小敏气得在口袋里头拼命闪着显示灯:“我家王汀人家人爱!像你这样的,才是除了倒贴不会有人理呢!”   “我不需要看不上的人爱我。”王汀同情地看了眼这个方寸全无的女人,将脊背亮给了她,自己搬着桌子进房间,“言尽于此。你如果想救小戴,就该将你所有知道的事情都告诉警方。别犯傻了,不然你不仅拉不出他来,还会被一并拽深渊。”   手机不开心极了,它想骂人的,可是王汀不让。怎么可以这样便宜她呢,她实在是太讨厌了。王汀弹了弹手机链子,轻声道:“关爱智障,人人有责。有的人是拽不动,踢不醒的。”她转眼看桌子,压低了声音道,“今晚你先休息,明天我再给你好好洗个澡,然后晒太阳。”   灯关了,一人一桌一手机全都安静地休息。可惜这静谧没能持续到天亮。半夜两点钟的时候,隔壁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大喊大叫:“王小敏,快点喊醒王汀。于倩出门去了。”   关了机睡得昏天暗地的王小敏没醒,王汀先被这高音警报喊醒了。她立刻拨通了周锡兵的电话:“于倩刚才突然间出门去了,不知道要干什么。”   听到周锡兵还带着点儿睡意的声音时,王汀才反应过来自己唐突了。小戴的绑架案在市局立的案,那位处长大人已经明确点过了周锡兵不该参与进去,她现在贸贸然打电话给对方,似乎有些不太好。   周锡兵已经搓了把脸,声音清朗起来:“好的,辛苦你了。你早点儿休息,将房门反锁好了。市局那边有同志盯着。”   王汀不好意思起来,自嘲道:“呃,小说看多了的后遗症。你们肯定得安排妥帖了,哪里需要我马后炮。”   “不不不。”周锡兵连忙强调,“很多消息都得依靠群众举报。你早点儿睡吧,明天,噢,天亮了你还得上班呢。”   可是王汀已经完全睡不着了。从几天前的女大学生被逼的差点儿跳楼开始,她这些天就跟被放在了关不掉的跑步机上一样,不得不被迫朝前面跑下去。周围是大团大团的迷雾,她的腿脚在不停地往前奔,却好像永远也跑不出这迷雾。   王汀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又睡着的,王小敏将她唤醒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遭遇了鬼压床一样沉重。四肢百骸软绵绵的,又酸又胀,实在是不舒服的厉害。   王小敏忧愁地看着她:“王汀,你要不要请个病假啊。”   疲惫不堪的人勉强从床上爬了起来:“算了,请了假还是我的活。”   王小敏愤愤不平:“凭什么你一个人要完成三个人的岗位职责。这根本不合理,他们又不给你开三倍工资。”   “年轻人就该多干活。你以为两个人忙成狗,三个人闲成猪是假的啊。”王汀艰难地脱下了睡衣,躲在被窝里头套上毛衣,还不忘伸手弹一下王小敏的手机链子,“这个世界呢,不是非黑即白的,还有很多灰色地带,是方方面面关系相互胶着权衡的结果。行了,他们不来上班也好,免得我干活不说还得伺候他们。”   王小敏一听就来气:“就是,不要脸死了。端午节工会发的鸡蛋,中秋节过来领,坏了还要怪你为什么不帮他们放冰箱。这都什么人啊!”   “我得罪不起的大爷。”王汀翻身下床,将被子摊开了,打开窗子通风换气,准备洗漱完毕之后再回来收拾床。   她一出房间门,恰好于倩脸色青白地从大门外进来。浑身带着寒气的人丢下一句:“给我请一天病假。”人就回了房间。   王小敏气得快要疯了:“凭什么啊!你又不是她的丫鬟!”   王汀眯起了眼睛,摸了摸手机脑袋:“走吧,我要上班了。”   上了班也不太平。平常只有单位发过节礼品时才不体弱多病需要卧床静养的办公室同事,今儿破天荒地出现在了单位,一见王汀就挤眉弄眼:“哎哟,小王啊,难怪姐姐给你介绍的对象你看不上。原来你男朋友这么有钱啊!”   王汀微笑:“蔡老师,我正想找您呢。总局下了清点固定资产的通知,您是设备管理员,跟我一块儿去清点可好?”   蔡敏立刻变了脸色,捂住嘴巴假模假样地轻咳了两声:“哎哟,小王,不是我说你。年轻人怎么这样怕吃苦呢,一点儿事情都要推来推去。蔡姐身体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体啊,还是年轻的时候铁娘子累出来的。”   王汀拿出了上周打印出来的盘点表,皮笑肉不笑:“那蔡老师您好好休息,我得干活去了。对了,要是有人果然问清点资产问题,您就顺便帮忙解答一下,行吗?”   “哎哟。”蔡敏一拍脑袋,“你看看我这记性,我是来找工会报销医药费的。年纪大了就是不比你们这些年轻人。”说着,她火急火燎地出了办公室。   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全都发出了鄙夷的声响。电脑王小花学着她的腔调来了一遍:“年轻人怎么这样怕吃苦呢。还铁娘子呢,呸!咱们单位最老的那栋小楼作证,她从年轻时就没正经干过活!”   王汀点了点鼠标:“行了,赶紧做事吧。这个礼拜我得把报表给交上去。”   王小敏兴奋起来:“王汀,你这么能干,将全单位的资产都管的井井有条,年底肯定是先进。”   “天真!”电脑教训手机,“你不许在外头得罪人啊,不然连累了王汀拿不到先进奖金,我们不让你连WiFi看动画片!”   王汀笑着摇摇头,开始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打电话催要上周他们的盘点结果。不出所料,除了寥寥几个资产少的部分以外,其余部门都是如如不动。她只得陪着笑再三再四地连哄带劝,才让对方答应周三前先自己部门内部清点一遍。   初步盘点完的部门通过OA发给她的电子表格,王汀还得细细对着看。她虽然拥有可以跟固定资产对话的超能力,也头痛人员调动资产交接不同步的问题。   单位大领导倒是在办公会上说过好几次要交了东西再走人。可实际上人事与财务后勤都不同步。谁敢盯着领导要东西啊。最后往往人都离开好些天了,王汀才知道这一茬,再打电话过去陪着笑跟人家核对资产的去向。   一直盯着电脑忙了三个小时,王汀才被王小花催促着站起身来活动活动胳膊腿。偷偷连上WiFi看动画片的王小敏赶紧切换了页面刷新闻,它刚要装模作样,就发出一声尖叫:“王汀王汀,大新闻!警方召开新闻发布会了,表示目前的调查结果显示邱家大小姐的绑架案子虚乌有!”   王汀含在嘴里的蜂蜜柚子茶喷了桌子一脸,赶紧抽出面纸一边擦一边跟桌子道歉。   王小花替她切换成外网状态,立刻浏览起新闻:“嗯,目前已经掌握了证据显示邱家企图贿赂犯罪嫌疑人戴某,要求他改口供。但是警方掌握了重要的监控视频证据,戴某改过的口供明显与录像不相符。哎呀呀,邱氏的股票又暴跌了!”   王汀放下杯子,自己绕到电脑跟前看页面。手机不满地嘟囔:“为什么不看我,明明我也能上网来着。”   “你给我歇歇!”王汀警告地瞪了王小敏一眼,“你不知道手机寿命短嘛,这样作,迟早过劳死!”   可怜的王小敏又吓得开始嘤嘤嘤。   王汀没精力哄这傻孩子,只能任凭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劝手机。她认真看了两遍新闻之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市局动作这样快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想了想,她打了个电话给陈露:“哎,你们警察局现在是不是要被记者攻陷了啊。真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竟然手笔这样大!”   陈露得意洋洋,与有荣焉:“那是。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大小姐作死就是作死。以为花钱买通了人证就行了?单凭口供定案,那是不可能的!”   王汀正想顺着她的话调侃两句,就听到陈露那边响起了惊呼:“卧槽!来真的啊,那个邱家大小姐爬上顶楼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网上就出现了直播贴,邱氏大小姐不满警方调查结果,要以死自证清白。 第38章 天使旅行箱(十二)   楼顶上风很大, 即使今天太阳不错, 那冷风还是吹得人东倒西歪。邱畅的脑袋有点儿晕晕乎乎的,这种晕乎配着高处不胜寒的氛围, 让她感觉像是在飞。对,就是飞起来。她一步步朝栏杆走着,心中充满了说不清的渴望。脑海中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催促着她:“跳下去, 飞起来, 让他们好好看看。”   邱畅不屑一顾,她知道这是一种极为低级的洗脑, 无意识地洗脑。看多了各种自杀视频以后的后遗症。就跟那些打工仔的“十一跳”“十二跳”一样, 没有思想, 浑浑噩噩的人才会被哄骗。她不需要, 她只是想看一看楼顶上的风景,看一看底下惊呼的人群。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迅速集聚起来的人群。这些人真可笑, 好像蚂蚁一样,迅速地聚拢在一起。据说神仙看世人就跟世人看蚂蚁一样,现在,他们可不就是蚂蚁么。年轻的女人发出了一阵“咯咯”娇笑, 她的脸开始泛红, 整个人都兴奋得不得了。现在,舞台已经搭建好了, 这里是她的主场。她的手指咬在了嘴巴里, 轻轻吮吸着, 仿佛指尖是无上的美味。在无数个夜晚, 在黑暗中,她的指尖都被这样温柔而缱绻地吮吸着。   真讨厌,他总是不肯给更多。她想要的是更多。所有的那些,她都想要。真讨厌,她不过是有一点小小的癖好而已,她掏了钱满足自己的嗜好。为什么这些人还要抓着她不放。真是无聊,太讨厌了。   女人发出了又一阵娇笑。身体在发热,就跟藏在那个行李箱中时的感觉一样。她忍不住想要亲吻自己。   等到后面的门被冲开,那张惊惶到没有血色的脸出现时,她又换上了泪眼婆娑的模样。她爱死了他的焦急无措,只为她疯狂,可以为了她抛弃全世界的无措。是那样的迷人,那样的让她魂牵梦绕。   男人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畅畅,不要!我们去国外,我们再也不回来,我们永远不分开!”   楼底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每个人都仰着脖子朝上面看。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掏出手机,进行现场直播。远远的,那迎风而立的美丽女子是那样的楚楚可怜。   王汀盯着屏幕中邱畅模糊的脸,微微皱了下眉头,收起了手机:“行了,我该去吃饭了。”   可惜人到了食堂也避不开,王小敏小小声地提醒王汀:“他们好像在偷偷看你哎。”   “不用管。”王汀面无表情地排队刷卡打饭。   排在最前面的蔡敏刷完饭卡以后,特意又等着她,主动挽起她的胳膊道:“哎哟,小王,咱们今天坐一起吃饭吧。”   王汀笑了笑,十分无奈:“蔡老师,我跟人事还有财务的部门固定资产管理员约好了,中午吃饭时一块对单子,你一起来吗?”   蔡敏立刻讪笑起来:“工作是工作,休息是休息。你年纪轻轻的,不要把身体给搞坏了。”说着,她赶紧端着餐盘走了。   人事科的徐佳跟王汀同一年进的单位,她瞥了瞥蔡敏落荒而逃的背影,嘴唇小幅度往底下拉了拉:“哎,这位大神怎么来了?”   “谁知道呢。”王汀脸上笑容不变,“大概是定期到领导面前刷存在感吧。”   两人打好了饭,找了角落里头的位置坐下来,面对面开吃。王汀抬起筷子,冲徐佳笑:“其实你今天最好别跟我坐一起。”   徐佳喝了口紫菜虾皮汤,冷笑:“干嘛,红了就不带我一起玩儿了?我理他们!干不了业务就专门多管闲事。要是每天给他们安排满了工作,我看他们还有没有时间盯着别人不放。”   王汀立刻将一人一小份的冬枣推到了徐佳面前,开起玩笑来:“我赶紧贿赂一下你,不然我可得孤家寡人了。”   徐佳含在嘴里的汤差点儿喷出来,指着王汀哭笑不得。   周围人的目光时不时就朝王汀身上瞥。蔡敏忍了半天,终于憋不住开了口:“哎,王汀,你什么时候去现场劝劝那姑娘了。好歹也是一条人命,好歹也是……”   工会主席突然间提高了声音:“小蔡,我看你说话中气十足不像是肺气弱的样子啊。你找的那个中医是不是水平不行,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个好点儿的。省的原本身体底子还不错,结果愣是被庸医给耽误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起工会主席的话:“正好正好,主席你要有好大夫也给我们介绍一下吧。体检报告不太对劲啊。对了,王汀,有空你帮我看一下.体检报告成不?我有两个数据不太好。”   众人的话题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又转移到了身体保健上头去了。徐佳一边朝嘴里塞着米饭,一边含混不清:“你没白乐善布施,免费当健康顾问啊,关键时刻体现了好人缘。”   这话说的讽刺。一众探头探脑满脸亢奋的人群中,有几个没找王汀咨询过自己跟家人的身体健康?王汀笑了笑,没有接话。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不时小声发出惊呼:“天啦,帖子盖楼好快,已经翻了十多页了。她怎么还坐在顶楼栏杆上,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跳啊。哎哎,王汀,陈露给你发微信了。”   王汀掏出手机点开了页面,陈露果然在线上喊她:“你说,她这次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真可惜今天是个大晴天,不然她可以早早装作冻晕了。”   大太阳也能晒晕人啊。王汀空出一只手,敲了几个字上去:“不知道,这个版本没有先例,缺乏经验依托。”   陈露还没有来得及回复的时候,周锡兵的微信发了过来:“你知不知道温馨苑?”   王汀皱眉想了一下:“城南新开发的那片小区吧。嗯,他们俩之前想在那儿买房子的好像,结果犹豫了两个月,房价就涨了一倍,后来就没听他俩提起来了。”她脑子中忽然冒出个想法,“她昨天夜里去温馨苑了?”   周锡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道了谢,让她中午好好睡一觉。   王汀退出了微信,一时间情绪有些复杂。如果于倩昨天夜里去了温馨苑,她又是去干什么呢?倘若是见什么人,周锡兵应该不会问自己关于温馨苑的话题。可大半夜的,不是找人有事,难不成她还对着房子憧憬自己跟小戴的幸福生活?   脑电波不在一个频道上,王汀实在理解不了于倩的想法。她只知道,这个姑娘肯定知道什么,所以才会临时改口,承认绑架案的存在。   “哎哎哎,你看看,这热度不逊色于流量明星了。”徐佳也不避讳王汀,直接当着她的面刷开了网页,压低了声音念叨,“也不知道这人打算折腾到什么时候。今天股市简直就跟坐过山车一样,邱氏为了扳回一城,也真够下得了手的。这么高的楼,万一手一滑,脚一滑,完全说不准啊。”   王汀摸摸已经发烫的自家手机,警告王小敏不准再偷偷刷网页看动画片,凑过脑袋去看徐佳的超大屏幕。   现在网上已经出现了现场直播,还有网红充当主持人站在楼底下点评事件的进展情况,并现场采访围观群众,询问他们的看法。王汀居然在被采访对象中看到了陈洁雅。   这个姑娘正义愤填膺地强调:“明眼人一看都知道是那个穷屌丝采取了不要脸的手段绑架了邱公主。他自己都承认了,警察这是为了讨好下三滥的穷胚子们,才诬陷邱公主的!我们公主就是太单纯太善良了,才会被泼污水!那些等着看笑话追着骂的穷鬼们,也就剩下一份上网的钱了!”   勇气可嘉!王汀对陈洁雅肃然起敬。这会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直抒己见,真是一条汉子!   徐佳目瞪口呆,抬眼看王汀:“大清朝亡了多少年了,这还公主上了?”   王汀耸了下肩膀,继续看直播中的弹幕。   现在舆论趋势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少声音表示警方肯定是在故意针对邱氏,否则就算人家大小姐有点儿不可描述的癖好,也不该闹得这样沸沸扬扬。警察应该保护当事人的隐私权。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叫唤:“真不要脸!明明是他们家自己得了便宜还卖乖,非得坚持说是什么绑架。现在又把锅甩给警察,分明欺负警局大楼说话你们人类听不到!”   王汀被她吵得头疼,轻轻弹了一下手机壳,警告王小敏老实待着好好休息。她的目光继续盯着网上的直播,网红主播正忙着点评邱畅既往出现在公众面前的穿搭,后面突然出来一阵惊呼声,一个身子像水泥袋子一样直直地从顶楼上掉了下来。   所有人都惊呆了,王汀不敢置信地看着手机屏幕。邱畅怎么会跳楼,她是永远尊贵的小公主。她永远有道理,永远没有错。就算她有错,所有人也都该忘记错误的存在,她已经那么痛苦了。   “没摔下来!”食堂里头发出了一片欢呼,原来大家都在关注这个跳楼直播。邱畅的身体堪堪落在了消防垫的外缘,就在众人高呼的时候,那个身体又重重地反弹了一下,从气垫上摔了下去。   鲜血很快在她身下染红了一片。   拘留所里。   “人的命真是脆弱啊。”律师坐在小戴的对面,发出了一声感慨,神色十分惋惜,“你看,原本这件事非常简单,结果最后却变成了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悲剧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小戴的脸猛的抽搐起来,不停地重复着:“怎么会这样?我……我明明已经……我没有……怎么会这样啊?”   他的身子哆嗦得极为厉害,律师不得不开口劝道:“这不是你的过错,只能说,她自己实在是太脆弱了。怎么能这样折腾呢?明明就是件小事而已。”   “对对对,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小戴身子拼命往前面靠,死命抓着律师的手,发出了近乎于哭泣的哀求,“你一定要救我,一定要帮我。”   律师没有挣脱他,脸上依然挂着职业化的微笑:“放心,我一定会为我的当事人争取权利的。想让我帮你,你就必须得将所有的实话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找到法律依据。”   一直到警察再度提审戴忠,律师才夹着黑色公文包离开。临走前,他还忍不住叹了口气:“要是早点找我,真不至于闹成这样。”   老吴跟同事一块儿过来提人,听这律师的口气,鄙夷地撇撇嘴巴。等到人走了,他才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些人啊,最会折腾了。从来都是活像他们才代表了法律一样,搓圆搓扁由着他们信口开河。他们不配称为律师,就是古时候的讼棍!”   同事立刻撞撞他:“行了,咱们把案子查死了,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劲儿来。走,赶紧把这小子带过去好好盘问。嘴里头净没一句实话!”   市警察局的审讯室里头,小戴发出了声嘶力竭的怒吼:“我已经承认非法拘禁了她,你们干嘛还要抓着不放!肯定是你们逼死她的!你们为什么没完没了!这不关我的事,跟我没关系!对,我什么都没做。”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的身体开始颤抖起来,连着身下的椅子都摩擦着地面发出了难听的吱嘎声响。   “什么都没做?”对面的老吴沉下脸来,厉声呵斥,“戴忠!上个礼拜六跟礼拜天,你在做什么?”   小戴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邱畅的死讯似乎极大的刺激到了他的神经。他眼神开始涣散开来,哆哆嗦嗦道:“没,没什么,我就是随便在街上转转。”   老吴将租车记录推到了他面前,冷笑:“是吗?你倒是挺惬意的,出去转转还专门租了辆车子。”   灯光下,大颗大颗的汗珠从小戴的额头上沁出来,他整个人很快就跟从水里头捞起来的一样,勉强撑住了没趴下:“我心情不好,随手租了辆车子出去兜风而已。这还违法了不成?”   “租车子不违法,可是杀人分尸,用车子将尸块运走,就犯法了。戴忠,你涉嫌谋杀男子卢浩。从今天起,警方正式拘捕你!”   小戴身体猛地一惊,眼睛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滚出来一样:“不可能!没……没有的事儿,你们在诓我!你们肯定是在诓我!”   他脸上的肌肉扭曲成了古怪的形状,近乎于抽出一般,反复强调,警察肯定是在诓骗他。直到从他租住的民房里头搜寻到的一系列物证摆出来,他才崩溃了,承认自己的确在租房里头分解了尸体。   “人不是我杀的,真不是。”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不得不休息了两个小时后再接受审讯的小戴矢口否认了杀人,“那天我心情不好,骑着电瓶车在在租房外头晃悠。”   老吴打断了他的叙述:“你为什么要到这么远的地方租用民房?既然租了房子,为什么不住下去?”   小戴抹了把脸,烦躁道:“我也不瞒你们。我平常是住在我女朋友宿舍里,但是我也是个男人,我需要自己的空间。租房的事情,我没告诉我女朋友,我怕她看不起我住在农民房里头。那天我转悠的时候,在树林子附近看到有对男女在打野战。嗐,就是SM那一套吧,没错,女的就是邱畅。   当时我惊呆了,第一反应就是碰上犯罪现场了。后来才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我觉得恶心,就先走了。后来我按耐不住好奇心,又骑着车子返回头。那女的已经走了,男的正在朝外头走。他一见我就想要追上来拦着我,结果被我的电瓶车给撞到了。他抓着我不放,非得让我赔偿他。我吓坏了,就要求先带他回家休息一下。   当时他身上连个口子都没破,我哪里想到会有什么不好啊。结果他人进了屋子,没一会儿就喊肚子疼。我想给他看看,没想到他就这么倒在地上没了气儿。我吓死了,我撞死人了。我没想到一个电瓶车都能撞死人啊,我速度真没开快。   我一想到后面要坐牢要赔钱,我就慌了。我想这人也不是什么正经人,都跟人大白天的那样了,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脑子一激灵,就直接将他尸体分割了,血从浴缸里头冲进了下水道,尸体……尸体我丢进砖窑里头烧了。”   老吴沉下了脸,追问道:“后面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两次找人抢手机?”   小戴胡乱抹脸:“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我烧尸体的时候,那个女的,就是邱畅突然间出现在砖窑边上,威胁我说要报警。我吓死了,伸手捂她的嘴巴。结果这人喘不过气来时反而更兴奋了。原本箱子我是打算一块儿烧掉的,她不准,她要求我用箱子拖运她一回。我实在是慌得六神无主,只得答应她的要求。后来,她反口说我绑架的时候,我又害怕她说出了这件事,只得硬着头皮承认了是我绑架她。” 第39章 挽歌(补全)   冒充了快递员的武术教练李胜, 这一次似乎一点儿也不奇怪警察的登门。他叹了口气, 无奈道:“行了,你们也别盯着我不放了。我承认, 我跟邱畅认识。她一出事,我就估摸着你们会找上门了。那天我去找那两个女学生也是邱畅让我去的。嗐,这位大小姐有点儿特殊癖好, 尤其喜欢壮男。我跟她健身房认识的, 她出手大方,我就陪她玩玩咯。   那天晚上, 她找到了我, 让我帮忙去找两个小姑娘要回手机里头的照片。我估摸着是她玩大了, 对, 这女的有暴露癖好,经常要求在公共厕所之类的地方玩那个。溜了冰以后尤其疯, 什么都要玩。我不碰那东西,我可以接受尿检。我估计是她玩大了,被人拍了照,想要拿回底片。   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 好好好, 是她出手大方。她愿意花一部手机一万块的价钱,给我的酬劳是一样的。我想这也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情, 就是个买卖而已, 就过去找人了。钥匙真是我捡的, 那姑娘手往外头一掏, 钥匙就掉了。我当时的确想找她说话,没赶上。”   老吴盯着李胜的眼睛,轻轻敲击着桌面:“你为什么要冒充快递员?”   “误会!”李胜连忙摆手,旋即十分不情愿一样露出个苦相,“是那女学生误将我当成了快递员。我一想,一般女的都会对陌生男人很警惕,索性就将错就错了。后来我是真的听到屋里有人摔倒的声音,担心她出事才拿钥匙直接开门的。后面再碰上你们警察同志又没穿警服,我哪敢相信啊。”   他的姿态非常轻松,带着点儿不耐烦的模样。监控室里头,赵处长轻轻发出了指示。老吴赶紧追问李胜:“你为什么要穿着快递员的衣服过去?当天早晨气温很低,你在棉服外面套着工作服,难道是顺便?”   李胜的脸上浮现出尴尬的神色,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豁出去一般:“行了行了,我说。这就是情趣爱好而已。邱畅喜欢被猛男强.暴,各种角色扮演的强.暴。哎哟,警察同志,你别惊讶,这样的有钱人不少。我可不是卖的,就是大家合得来,一块儿玩玩而已。我当天想着解决了手机的事儿,直接过去找邱畅玩玩,就玩快递员破门而入,强.暴了顾客的戏码。这不是我想的啊,是邱畅提出的要求。她看到那个快递员强.奸女客户的新闻,觉得十分带感。”   监控室里头,被赵处长叫过来一起观看审讯录像的周锡兵微微皱起了眉头。赵处长转过头去看他:“小周,你谈谈你的看法。这案子也是你一手挖出来。”   没有报案人,唯一的报案人是被害者的一位游戏网友,连受害者的家庭住址跟现实生活中的联系方式都不知道,倒提供了一条沾着精斑的内裤。这是他们上次见面组团打游戏的时候,看录像自我释放时留下的产物。警方联系了游戏公司,通过他的账号绑定的手机卡,发现他手机定位的最后出没地点是距离小戴租用的民房不到三十公里,这才匹配了DNA检测,最终确定了只剩下少许血迹跟残留在下水道的脂肪结缔组织的身份。   警方在找到受害者父母时,已经离异各组家庭的夫妻双方,对这个错误的爱情结晶的情况一问三不知,都已经大半年没见过儿子的人了。受害者本人是自由职业,靠给杂志不定期提供旅游照片之类的谋生,没有固定单位。   如果不是警方抓着疑点不放,那么这个人就算从世界上消失了,都不会有什么人在意。走的不声不响,仿佛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我的看法是还可以再往下面挖一挖,比方说尸体的处理。戴忠虽然说丢进砖窑烧化了,可是毕竟就是他嘴上说说而已。一般人即使抛尸都愿意选择晚上,这样不显眼,目标小。”   刑侦队的现任队长老刘摇摇头:“小周,这点我的看法倒是跟你不一样。戴忠既然住在附近,就知道砖窑开工的时间。他是踩着点儿去的。那家砖窑就夫妻两个开工,所以才能够被轻易钻了空子。也亏他想的出来,直接烧成了骨灰,还上哪儿找尸体去?”   周锡兵没有驳斥自己的老上司,只提出了另一点疑问:“戴忠的租房里头为什么会有解剖工具?戴忠目前靠给人当游戏代练为生,根本用不上这些。”   警方再次提审了小戴。   这一回,戴忠像是彻底崩溃了。他承认自己的另一份兼职是在网上直播虐杀小动物,诸如猫狗兔子之类的宠物,以此来获取网友的打赏。他搓了搓脸,神情无比的疲惫:“干这个比在宠物医院上班挣钱来的快。这几个月我都月入过万,再好好攒攒,就能凑足房子首付了。最后动物的尸体,我嫌麻烦,直接丢进砖窑里头烧了。”   警方按照小戴提供的网址找到了那家直播网站,里头的主播形形□□。小戴因为是动物医学专业出身,活体解剖宠物的动作纯熟,在这家网站中属于网红级别的主播。他的卖点就是专业手法,以各种专业知识折磨小动物。   陈露看着这些视频录像,脸上的表情纠结成一团,连连摆手道:“我的妈呀,变态!你看,那女的居然将这些小奶猫一个个全都用高跟鞋踩死了。我的天啦,这种人自己先应该被踩死!”   王汀朝她翻白眼:“踩死她是谋杀,踩死宠物压根就没有法律管。我倒是想问问,能不能以传播暴力的名义查处他们。”   陈露耸耸肩膀,喝了口开水,一声接着一声叹气:“我真觉得你到现在还全须全尾地站在我面前是个奇迹。你竟然没有被这个戴忠直接杀了分尸丢进砖窑里头烧了。他女朋友胆子也真是大,跟这样一个变态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居然一无所知?她现在是不是得疯了啊。”   王汀摇摇头:“没疯,就是哭。不过她三天两头哭,有事没事都要哭一哭,也不算什么吧。她清醒的很,还哭着叫我帮忙找律师呢。交通肇事罪又不是谋杀罪,她想要找个好律师轻判了小戴。”   陈露傻眼了:“她怎么好意思开得了口啊?她害你害得还不够惨么?”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的爱情如此崇高伟大,所有人都应该配合他们。”王汀耸了下肩膀,吹了吹杯口的热气,语带调侃,“人家跟我说了。当时就是因为邱畅威胁小戴,她害怕男友撞死人的事情曝光,这才改口的。”   “可她这样就是作伪证外加包庇啊。”陈露瞪大了眼睛,“好歹也是正经大学毕业,她连这个意识都没有?”   王汀冲她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说呢?人要犯起傻来,根本就拦不住。脑子是糊的,说什么都听不进去。全世界都得按照她的逻辑来。”   陈露古怪地看着她:“你不会这样活雷锋,真帮她找律师吧?”   “我看上去有那么善良吗?我要是把她介绍给律师,到时候他们拖欠律师费怎么办?”王汀喝了口红茶,提起了她下班以后直接奔过来找老同学的真正目的,“对了,邱畅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不探听□□,就是奇怪,她的个性应该不会跳楼。因为她这人是没有自责意识的,她绝对不会自杀。”   “作过头了呗。”陈露冲王汀露出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表情,“顶楼上有护栏,按照常理来说应该没事儿。可是她摇着护栏不停地哭闹,那个栏杆被腐蚀得厉害,就这样晃断了,人朝楼底栽了下去。人没死,不过估摸着很可能会变成植物人。她这么一闹,我们警方都要被折腾疯了。开会的时候,呃,不说了。领导们拍桌子,差点儿没捋袖子干架。”   王汀了然地点点头,又从手机里头调出了那一段视频开始看。现在网上已经开始控制视频的流通传播,不过王小敏早就将视频给下载了下来。王汀没有看到异常,当时顶楼上已经有警察跟谈判专家到达,意图劝说邱畅下来,不过她压根不理睬,情绪始终非常激动。   视频中还拍到邱阳崩溃的场面,他看着血人一样的妹妹,就跟疯了一样,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大喊大叫,全然没了既往的风度翩翩。   陈露凑过脑袋来看手机,叹了口气问王汀:“你恨他们兄妹吗?”   地上躺着的人一动不动,跪坐在旁边的人像是魂被抽走了,剩下的不过是行尸走肉而已。   王汀轻轻闭了下眼睛,露出个像是笑又像是惆怅的表情:“当然恨,他们现在看上去的确非常可怜。可是他们祸害别人的时候,谁又去同情被祸害的对象呢?我并不打算原谅他们。只是说,这两个人今后跟我都没关系了。”   警方在下午紧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邱畅尿检阳性的结果,初步认定她是在吸食毒.品之后情绪失控,产生了幻觉,这才造成了失足坠落的悲剧。当然,更多人认为她是本意就是想以跳楼威胁警方,扭转舆论对自己的不利局势,结果一不小心假戏真做了。还有人翻出了邱畅的INS小号,她最后的留言是:要让他们好看。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小声地叹气,十分迷茫的模样:“一开始是丁丽萍要跳楼,最后跳楼的人却变成了邱畅。王汀,这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啊。”   它的主人没有回答她,陈露的手机小陈陈直接鄙视它:“才不是呢,要都靠老天爷去裁决,还不知道要枉死多少人呢。全靠警察保护大家!”   王小敏跟小陈陈吵了起来,各自都说自家主人更伟大更有意义。王汀听不到小陈陈的声音,就光听见王小敏各种往死里夸自己,真是羞耻度爆棚。她家的手机实在是自带粉丝滤镜,她啥时候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还宜室宜家了?开什么玩笑啊!   正当王汀准备关机,让王小敏好好歇一歇时,周锡兵敲响了实验室的门。他冲里面的两人点点头,笑道:“不好意思,赵处长又找我说了几句话,耽误了时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陈露立刻从坐着的实验桌上跳了下来,朝王汀使眼色:“那个,你们去吃吧,我中午吃多了,晚上要空空胃。”   周锡兵再一次发出了邀请:“一起吧,正好有点儿事情我想问你。”   陈露故意做出一本正经的表情:“违反纪律的事情别引诱我啊!我可是非常有原则的。”   周锡兵笑了起来,伸手帮王汀拿了丢在桌上的包递给她:“放心,我有数,就是有点儿疑问跟你确认一下。”   三人一块儿去了警局不远处的馄饨摊子,一人要了一碗小馄饨开吃。馄饨皮已经近乎于半透明,显出了晶莹剔透的牛肉馅。韭菜打底的骨头汤,有种别样的鲜辣。   王汀相当痛快地喝下了一大碗馄饨后,抬眼看着面前两人:“我不瞒你们,我今天来是因为我心里头还存着疙瘩。第一、我始终没办法相信邱畅真就这么意外摔下楼了。第二、手机一次被偷,一次被抢,是不是太巧了点儿?我并不想窥探什么,但我始终觉得还是更慎重点儿来的好。”   周锡兵放下了汤勺,说话没有避开王汀:“陈露,尸检这块儿有没有什么更多的发现?”   陈露叹了口气,无奈地推开了已经见了底的碗:“好吧,其实赵处长的意思是让你也跟着这案子了。我也就不瞒你。真的没有,下水道里头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一点。我们只在里头找到了少许脂肪结缔组织。戴忠的手法相当精准,我怀疑他是将尸体跟解剖那些小动物一样,一层层,从皮肤开始,一直解剖到里面的骨头,然后才丢弃掉的。”   王汀抿了下嘴唇,突然间抬起头来,轻声提了一句:“你们说,既然他已经习惯性直播解剖动物了,会不会也拍下解剖尸体的过程?”   周锡兵的神色微微一变,小戴租用的民房当中,那个烧化了的摄像机跟突然间爆炸开的笔记本电脑从他脑海中一晃而过。他眼睑快速地合了一下,再睁开时,已经一片清明:“也不是没有可能。”   馄饨铺子里头烟雾缭绕,原先大家都有点儿嫌弃的老灶柴火跟蒙蒙的雾气,此刻都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这温暖,让每个人都觉得心头踏实。陈露主动提了出来:“我会找信息部门注意搜寻这方面的内容的。”   如果能够找到这份视频,就有助于判断那个被分尸的卢浩的真实死亡原因。小戴声称他撞到卢浩的那辆电动车就停在了屋子外头,结果被人偷走了。也是这个原因,他才大费周章去租车处理尸体的。这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警方需要更多的证据。   周锡兵朝陈露点了点头:“不好意思,都没请你吃点儿好的。等忙罢这一阵子,我请你们吃饭。”   陈露站起身,笑着应声:“行,周哥,我们都等着你的大餐。我家王汀,就麻烦周哥送回家了啊。”   王汀在周锡兵的身后冲着陈露作势挥拳,威胁对方。周锡兵恰好转过身体,她的拳头差点儿擦到对方的胳膊。她连忙道歉,尴尬地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   周锡兵笑了笑,伸手示意她:“走吧,早点儿回去休息。”   两人快要走到地铁口的时候,王汀才又开了口:“我怀疑尸体不是在砖窑里头被烧毁的。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在砖窑附近通灵?灵气并没有提到有人往里头丢尸体的事情。”   虽然当初她没有问,可是砖窑对于窑主将兄长的尸体丢进去烧反应这么大,没理由会完全不提另外一桩尸体焚烧案。除非砖窑没有意识到那是尸体,小戴将尸体切割得非常细碎。想到这一点,她又皱起了眉头:“总之,我不太相信这是一桩简单的交通肇事抛尸案。”   周锡兵点了点头,香烟含在了嘴巴中没有点,只是含着过过干瘾。他拿下烟卷,微微吁了口气:“从送检到审判还会有不短的时间。如果有□□,肯定能够露出马脚的。你不用太操心这件事。”   王汀自嘲地笑了笑。她解释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执着。也许是不希望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砖窑蒙受不白之冤。那是件非常温和敦厚的固定资产,就跟王小敏的长辈一样。   一直到下地铁,两人都没有再谈论这个案子。周锡兵一路将王汀送到宿舍楼下后,才挥手跟她告别。王汀看着男人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地吁了口气,转过头朝楼上走。刚走到一楼楼梯口,于倩就匆匆忙忙地从后面冲过来。她走得太急了,撞到了王汀身上,手里拿着的一张广告单也掉在了地上。   王汀的目光只匆匆扫到了“温馨苑”三个字,广告单就被于倩又捡了起来揣进了口袋。她没有跟王汀道歉,绷着一张脸埋头继续朝楼上走。王汀微微眯眼看着她,没有吭声。   手机在口袋里头叫着:“看她嚣张到什么时候!作伪证还包庇,关她进监狱。”   那些父母师长跟朋友都没有办法教会的东西,社会自然会教给她。   于倩一口气冲进了房间,双手颤抖地摸出了口袋里头的广告单,不置信地又一次拿出了手机。二维码扫描抽奖的结果显示,她赢得了特等奖,获得了温馨苑一套双室套全款六点五折的优惠。   年轻的女人先是摸着肚子笑,然后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如果,如果她能早半个月赢得这个大奖,小戴就不用那么辛苦,也不会有牢狱之灾了。她的哭声越来越大,仿佛全世界的悲伤全都压在了她身上,她已经承受不住这样的分量。   一墙之隔,王汀一边跟着音乐做瑜伽,一边微微叹气。她看到了广告单,她想于倩估计是回忆起了跟小戴一块儿畅想未来的场景,所以才哭得那么厉害。对于这个女人,王汀有同情,但更多却是厌倦。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一个人连自己都不爱,那还会有谁真正爱这个人呢?   音乐声告一段落,隔壁房间的哭泣已经变成了哀鸣。她隐隐约约听到了于倩喊自己名字的声音。王汀原本不想理会,可是那个声音越来越凄厉了,她不得不站起身出了房门看究竟。   于倩人坐在房门口,昏黄的壁灯下,她的身下流出了一片暗红的鲜血。   120救护车赶到了,小师弟哭丧着脸看王汀:“师姐,我们可以换另外一种方式见面的。”   王汀赶紧帮忙将出血不止,脸色已经发白的于倩扶上了担架。舍管陈阿姨一看她满裤子的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嘴里说着“作孽”噢,赶紧跟车一块儿过去。这些单身职工家都在外地,全是群没结婚生孩子的姑娘家,她不跟着去,谁能去照应呢。   其实不用去医院检查,单看于倩裤子上渗出的血,王汀就知道她的孩子保不住了。果然,进了妇科急诊室,医生直接下了诊断,这个胚胎掉了。陈师傅帮忙在清宫知情同意书上签了字,跟王汀一块儿等在外面走廊上。晚上没有麻醉师过来打无痛,于倩只能硬生生地扛着做清宫。   陈师傅叹了口气:“造孽噢,她爹妈要知道了肯定得心疼死。她这还没结婚呢,我估计人流费单位不会给报销的。”   耳边陈师傅的絮叨声还在想着。王汀猛的站起了身,丢下一句:“我去个卫生间。”   她的靴子踩在医院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哒哒”声。于倩身上浓郁的血腥味让她觉得难受极了,她得找个地方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王汀站在急诊大楼门口,看着外头月色融融,心中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悲伤。一条生命没有了,现在另外一条生命也消失了。仿佛冥冥中,真的好像有天注定。   低温让夜风充满了凛冽的悲伤,刮在人脸上生疼。王汀去医院门口的摊子上买了碗糖粥,她现在需要温暖的热量。旁边的行人神色匆匆,有加班到现在的上班族,也有刚下晚自习的学生。   个头已经比母亲高的男生正在抱怨:“不要来接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母亲立刻急了:“我能不盯着你么?马上就要高考了。你在路上发什么传单,家里还需要你挣这点儿钱吗?”   “你烦不烦!”男生愈发不快起来,“就知道高考,你能不能说点儿其他的。”   王汀笑了笑,心下哂然。身在福中不知福啊,能够心无旁骛地学习,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她转头回了医院,身后的那对母子却一直争执到回家。   高中生一进门就怒气冲冲地往自己房间冲,留给母亲巨大的摔门声。母亲气得脸色通红,大声呵斥道:“你到底要怎样?前两天才扎了人家的轮胎,今天又逃自习课出去发传单,你到底要怎样?!”   房间里头的男生充耳不闻,书包一丢,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电脑。他的手指头敲击了几下,页面上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洋葱头,然后一行行代码扫过,他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今天的行动获得了十个专属币,跟上次扎轮胎的酬劳一样。   高中生有点儿泄气,开始浏览页面,想要找到更多他能够胜任的工作。二十个专属币只能看尸体解剖,他没多少兴趣。他更加想看遥控活人直播,他在论坛里头听人说起过,他想点播砍掉一个人的手,可是他的专属币不够。   这真是穷人的悲哀。为了纾解自己的不快,他只能越过了剥皮房跟人肉烹饪展示,聊胜于无地点进了一个能买得起票的演播室,那里正有一双手在做黏土模型。黏土一层层地覆盖在骨头上,渐渐的,人的肌肉、皮下组织乃至皮肤都出现了,栩栩如生。在主播的身后,是一个个几乎能够以假乱真的头颅。它们或微笑或皱眉,比兵马俑还要逼真。   房门突然间开了,男生差点儿从椅子上跌落下来。他冲着母亲大发雷霆:“我不是说了吗?不许未经我的允许进来!”   端着夜宵的母亲吓了一跳,战战兢兢道:“我……我怕你肚子饿了。晨晨,这……这都要高考了,你等考完了再看这些雕塑好不好?”   男生皱着眉头将母亲赶出了房间,反锁好门回到电脑前,这时他发现论坛里头出现了一则公告:“天使旅行箱”服务暂停。何时重新开启,另外等通知。再次重申,请遵守规则,不要触犯条例。所有违反法律的行为,请自己负责,我们不承担相应责任。   没劲儿,真没劲!男生郁郁寡欢地关掉了电脑,转头面无表情地翻出了自己的考卷。他的身后,没有断掉电源的电脑正闪烁着莹莹的光。 第40章 能干的人(一)   一直到天蒙蒙亮, 王汀才打了个呵欠从旁边的陪床上起身。昨天晚上, 于倩大出血,即使做了清宫术后还又输了一袋血, 留院观察。   于倩从神志清醒以后就始终一声不吭,死活不肯提供家人的联系方式。   陈师傅哪里肯惯着她的脾气,立刻拨电话给她在本城的同系统内亲戚, 结果对方关机, 愣是打不通。她跟王汀傻眼了,也不能真将于倩丢在医院中不管, 只能捏捏鼻子在医院里守了一宿。   小师弟快要下二十四小时班, 去食堂买早饭时也没忘了孝敬一份给大师姐。见了躺在观察床上一动不动的于倩, 他一边吸着豆浆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唉, 都流产了,她老公人呢?”   这句话不知道是哪个字眼刺激到了于倩的神经,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身,扯动着还留着针头的手声嘶力竭地喊起来:“你不许说!你不许说!”   可怜累了一夜的小医生差点儿没吓得手里头豆浆杯子都掉了。他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家师姐:“我真没说什么啊。”   王汀叹了口气,一边招呼陈师傅吃早饭,一边将自家小师弟往外头推:“走走走, 别问了。”   人到了走廊上, 她才轻轻提了邱畅的名字:“那个男的就是她男友。”   小师弟顿时眼睛瞪成了铜铃,语气十分不敢置信:“不……不会吧, 那傻缺女的就是她, 你同事?”   王汀立刻威胁地瞪他:“怎么着, 生怕病人不投诉你是不?”   师弟吓得脖子一缩, 连连拱手:“不敢不敢,我已经要拿不到工资了。”   他人往后面退的时候,差点儿撞上推过来的急救床,护士小姐姐直接冲他吼:“江杰,快闪开。”   后面好几个年轻女生跟着跑,有人一边跑一边哭,追问医生:“她会不会有事啊?怎么会这样?”   医生一边扶着盐水瓶,一边简单解释:“可能是被人下了药,马上要洗胃,做进一步处理。你们谁过来签个字,赶紧联系老师跟家长!”   “联系什么啊!真烦人,还嫌丢人不够是怎么啊!”一个姑娘不耐烦地喊了起来,“真是蠢,竟然会被人下药都不知道。”   先前哭的女孩冲她吼:“你少说两句行不行?小薇都这样了,你还有完没完?”   “明明是她自己蠢,还不让人说吗?”被训斥的人不甘示弱。   小师弟一边伸头看,一边跟王汀感慨:“现在的姑娘啊,啧啧,不说了。”   王汀本来没心思多管闲事,结果听了两句以后觉得耳熟,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呵,真是缘分啊!居然又是那位陈洁雅小姐。   她正在义正辞严地教训着人躺在急救床上的年轻姑娘。严格来讲,她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可现在,对着一个已经神志恍惚的人说这些,似乎不太恰当。其他人都忙着排队挂号照顾病人,只她一人站在边上指点江山。   王汀摇了摇头,决定置身事外,绝对不再继续帮人管教孩子。她的公主折腾成植物人都没能让她清醒一点儿,自己要多什么事儿。   陈师傅喝了杯豆浆,催促王汀赶紧去单位:“快点儿去,今天你们好像有个挺重要的会,别耽误了。”   王汀匆匆朝陈师傅点点头,借着医院的卫生间简单洗漱了一下,立刻走了。于倩没有提让她帮忙请假的事,这姑娘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有心思管其他事。王汀也就假装没在意。她的确不知道该怎么帮忙请假。照实说,于倩能跟她拼命;让她撒谎,凭什么要她担这个风险?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她人刚进办公楼,恰好就碰上部门长闫主任陪着于倩的舅舅,也是他们系统的一位分管领导迎面而来。闫主任一见王汀,立刻高兴起来:“钱处长,没事儿,正好王汀来了。王汀,小于呢?今天怎么没跟你一块上班?”   王汀立刻冲两位领导露出了微笑:“于倩今天有点儿不舒服。”   钱处长眉头皱了起来,叹气道:“这天一下子冷一下子热的,小姑娘家的确容易生病。”   闫主任眉头皱得比当舅舅的人更加厉害,活像是听到了自己亲闺女生病:“小王啊,这不是我说你。同事之间就该互相关照,小于身体不好,你既是医生又比小于年纪大,就该多照顾她一些。”   王汀脸上笑嘻嘻,心里MMP,这时候想起来她是医生了。当初招她进来,直接丢进后勤管固定资产时怎么记不起这一茬啊。合着她跟于倩一块儿住,还得给人当免费家庭医生兼保姆不成?   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道:“这个,我真照顾不了。昨晚我跟陈师傅连夜送她去的医院,我人才从医院回来。”   钱处长脸色大变,声音也抬高了:“这怎么回事?怎么要半夜送急诊?”   王汀脸上的为难愈发重了,语气也含混不清起来:“嗯,处长,您别为难我了。于倩是我朋友,我答应她不说的。您还是自己问她去吧。反正,我觉得她身边总该有个大人照料才对。”   说着,她冲两位领导微微一欠身:“主任,我这礼拜还得出固定资产的清查报告,我先去干活了啊。”   她陪着笑,匆匆忙忙地往办公室走。   王小敏在病房里头无聊了一夜,此刻终于忍不住抱怨:“他外甥女儿这两天闹出的事情还少么?他心里头就没有点儿B数?”   到现在网上的帖子爆料还满天飞,邱畅经过抢救基本脱离的生命危险,不过有很大的可能性会成为植物人,醒过来的希望基本上没有。所谓奇迹都是极为稀罕的小概率事件,造物主在生命方面,基本上做到了公平。   王汀伸手弹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不许说脏话。   一上午都在忙碌中度过。王汀跑了好几个部门,跟着部门固定资产管理员一并清点了资产,然后让资产使用人管理人跟部门长一块儿签了字。有人否认相机在他手里,王汀翻出了去年的签名给他看,对方才悻悻地表示自己要再找找。   王汀也不戳穿他,诸如笔记本电脑跟相机这样可以随手拎走的资产,是最容易流失的。除了每次配置资产时,抓着人必须签字确认外,她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她去人事科的时候,办公室里只有徐佳正在做报表。这姑娘一见她,就撞了撞她的肩膀,朝她使眼色,贼兮兮地笑:“哎,年底这一批中级职称有你吧。到时候请客啊。”   按照人事管理办法,王汀去年就该升职称了。结果他们单位在机构改革中存留了大批人员的职称级别问题没解决,于是年轻人就得往后面不断地推。王汀冲徐佳摆摆手:“还不知道呢。反正吧,灵活机动,谁晓得会怎样。”   “不会的。”徐佳冲她眨眼睛,“你能力摆在这儿,总局又要将固定资产管理下放到我们这边来。你不上的话,谁能将这么多资产管明白啊。除了你,谁愿意待在档案室里头,从早到晚地翻财务凭证,将所有的原始单据全抠出来啊。大主任都说他选对了人管固定资产,只有医生才能这样认真又较真。”   王汀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在狂奔。她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呵呵,我差点儿没被折磨疯了。”她当时不辞职的唯一原因是,她的倔强与骄傲决定了她迎难而上的风格。不过倘若不是突然间获得了超能力,她现在已经被活活逼疯了吧。   “就是!”徐佳冲她做了个“加油,鹿小葵!”的手势,“烤羊排走起,我就等着你请客了。”   她话音刚落,人事科的门就被推开了,蔡敏朝两人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哎哟,谁请客啊,带不带我?”   徐佳微微一笑:“当然带,蔡老师什么时候回请我们啊?”   蔡敏讪笑着:“我身体不好,不能随便在外面吃东西。对了,你们彭科长呢?”   “大主任找科长开会去了。”徐佳一指领导的桌子,“你要是有东西交给他,就放那边吧。回头我给你说一声。”   蔡敏笑着夸徐佳:“还是我们小徐温柔乖巧。小王啊,不是我说你,多跟小徐学学,女孩子还是该文雅点儿的好。”   王汀但笑不语,徐佳立刻摆手:“别,蔡老师,我们只要能学到你的十之一二,就足以笑傲江湖了。您才是不世出的高人呢!”   蔡敏讪笑着没接话,直接将手里头的单子塞进了彭科长的抽屉里,又风摆杨柳般的出去了。   徐佳冲着她的背影翻翻白眼,鄙夷道:“又是长年病假条,还藏着掖着,谁稀罕看啊。也就是在这种单位,不是领导口袋里头掏钱。换了其他任何一家,呵!”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中充满了不耐烦。徐佳的工作主要是负责造工资跟考勤统计。因为诸如蔡敏一类人的存在,她不得不套用另外一个系数,白白增加了她不少工作难度。   王汀笑了笑,催促她:“不说了,咱们再对一遍资产吧。我准备这周五就交上去,今年再报废一批查无此物的资产。”   两人照着资产表开始盘点,走到彭科长的办公桌边查看打印机型号的时候,桌子忽然闷闷地出声了:“咦,她也要升设备科的副科长么?王汀,你们这次难道不是升一个人吗?”   王汀的心立刻沉了下去。她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作为年轻人的她,这一次又要勇于奉献,牺牲自我以保全单位的和谐稳定了。   后面几个部门的资产盘点,王汀都有点儿心不在焉。王小敏愤怒地骂了一路,申请表上有工作情况小结,蔡敏将王汀这几年的工作成绩全都归在了她自己名下。因为她的岗位是设备管理员。这就相当于王汀帮她打了黑工,功劳全都是她领着。   领导分配任务的时候都会强调,好好干活,领导心里头有数。对,当然有数,干活的时候该朝谁挥舞鞭子,领导清楚的很。至于分功劳的时候,那么领导翻开来看的就是另一本账了。   在大主任的办公室清点固定资产时,王小敏已经从主任办公桌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蔡敏升设备科副科长的事情,基本上已经板上钉钉。就趁着年底一批人升职加进去。   大主任笑容温和地在资产盘点单上签了字,笑道:“还是王汀做事细。人家都说我们单位这么大,摊子铺的这么开,固定资产肯定管不好。我就说事在人为嘛,你看,王汀你不就做得井井有条。到底是年轻人有能力有冲劲有干劲,未来还是你们的。”   王汀勉强挤出个受宠若惊的笑容来:“谢谢领导肯定。我有这个信心,只要方法找对了,就是再多一倍资产,我也能从头摸起,管理到位了。”   她希冀能从大主任口中说出诸如“那以后你的担子可不轻”之类的话,但是大主任只是笑,光点头夸她有志气。   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冲击着王汀的心,一时间,她简直要暴走。她当然知道各行各业都存在这种情况。   她刚读大学的那会儿,还有师兄跟学校的教授闹了开来,师兄控诉教授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论文据为己有。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师兄也在本地的医学界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去了偏远地区的小医院。临走前,一个关系跟他不错的师姐带着她去送行,师兄就劝大家,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正砸到自己脑袋上时,她只觉得又冷又心寒又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跟主任道别,退出了办公室。   后勤楼在另一栋,王汀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往前面走。周锡兵的电话来了好一会儿,她才在王小敏的催促下接听:“喂——”   周锡兵顿了一下才回应:“那个,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那就下一次吧,下次我们再去那边顶楼。”   王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振奋一点:“不必,我没事。今晚下班后,嗯,我直接坐地铁过去找你。”   去他妈的加班!打死她都不加这该死的班了!合着她累死累活全是别人的功劳?领导都长着眼睛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开什么眼吧!   一时间,早上被部门长劈头盖脸教训的愤怒跟莫名其妙被人黑掉了的懑烦纠结在一起。王汀所有的怒火都被点燃了。她转过头,改了主意,直接朝大主任的办公室而去。   主任的声音一向温和,见她去而复返,还笑着问:“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王汀合上门,站在领导办公桌前面,一语不发,眼睛立刻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往底下落:“主任,我工作是不是有哪儿不到位。您说,我立刻改正。”   主任赶紧让她坐下来慢慢说:“别哭别哭,跟谁闹矛盾了?我知道,固定资产管起来复杂,容易跟人置气。你别放在心上。”   王汀没有理会主任的话,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单位是以工会的名义将我招进来的,要求医学硕士,医师证跟执业证齐全,想给单位职工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工作。我也是冲着这点报考的单位。来了以后,组织上出于工作需要,让我去管单位固定资产,我也没意见。我一个从小连自己身上多少钱都稀里糊涂的人,从头开始学,会计学的书都快被我翻烂了。要不是单位不允许,我连会计证都敢去考。   单位资产总值过亿,资产数量上万条。我一来就开始清点,为了搞清楚资产最原始进来时的情况,我整整三个月人都没离开过单位,档案室从开门待到关门,我把所有的原始凭证都翻出来了,一点点地去对照。主任,不是我诉苦我邀功,可我是怎么做这活儿,您也看到了。”   主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又将面纸往她前头推了推,语气温和地劝说:“知道,我都看着呢。上次局里头开会,其他分支局的人说固定资产不好管。我就说是他们没选对人,我们这是捡到宝了。”   王汀擦了擦眼角的泪,一开口,又哽咽了起来:“主任您一贯关心我们这些年轻同志的成长。我心里头对您感激的很。我学医出身,一贯相信手里头有活能干事会干事的人,总归发展不会差的。我也相信,单位要发展,需要的肯定是能干活的人。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就没资格去管总局的固定资产了。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担担子,也愿意去担这个担子。”   主任吸了口气,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这个,王汀啊,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嗯,你们年轻人的工作成绩跟发展,单位都看着,也都有安排。”   王汀扬起了脸,光洁的面庞上全是晶莹的泪珠:“主任,我知道单位有单位的考虑。可是我想说一句,我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我开过年就二十九岁了,跟我一批的同学早就评上了中级职称。我真的不认为我比他们差在哪儿啊。主任,我不求能够直接升职,我只求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现在都将定岗定职定责,我想起码给我一次竞争的机会吧。”   她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用光了桌上的半包面纸。到最后,大主任总算同意会在总局的会议上提起这件事了。王汀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究竟会怎样,但她绝对不会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乖乖当好孩子等着组织安排。   古今中外的事例都摆在眼前,乖孩子永远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同一批进系统的研究生有个微信群,其中有人到南城来开会,在群里头喊南城的小伙伴一块儿出去浪。   王汀盯着手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敲下一行字:抱歉,心情欠佳,你们去玩吧。   立刻有人跳出来招呼:一起去吧,美女,给个面子噻。   王汀再三再四地拒绝了,表示等她逛街血拼散完心之后再请大家吃饭。   在机关里头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因为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错综复杂,等到王汀晚上坐上地铁的时候,群里头已经炸开锅了。不少人开始私敲王汀,这一回总局的遴选升职,是不是又内定?   王汀相当光棍,每一个人都回答一个苦笑,强调自己要血拼。   她收回手机,微微合了一下眼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有闹大了,领导才会屈尊纡贵看一眼,才会被逼着解决问题。 第41章 能干的人(二)   王汀人到派出所的时候, 周锡兵跟林奇才从社区安全知识讲座回来。原本下午五点就该结束宣讲了, 结果出小区的时候,他们又碰上两伙人为了摆摊位开夜市打架, 愣是将人拽回了派出所才停歇。   周锡兵简单跟夜班的同事交代了一下情况,完成了交接,转过来跟王汀道歉:“对不起, 应该是我过去接你的。”   “没事儿, 为人民服务。”王汀笑着扬起了脑袋。她已经□□吃饭不干活还能步步高升的人给恶心坏了,现在最佩服的就是能对得起自己身上那套制服认认真真工作的人。   周锡兵笑了笑, 招呼王汀:“走吧, 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旁边接班的民警龇牙咧嘴:“哎, 周指, 有我们的份儿没?”   林奇立刻伸手呼上了同事的脖子:“得了吧,瞧你那没有眼力劲儿的。那个, 鱼汤面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点个外卖吧。要的话,我给你们都点了啊,他家的雪菜好吃。”   贿赂完夜班同事以后,林奇冲周锡兵露出个可怜巴巴的笑容, 试探着问:“领导, 能带我一块儿过去吗?”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要想跟过去, 那就一起去吧。”   林奇兴奋地直搓手, 一个劲儿朝王汀飞眉毛。从旅行箱的血迹开始, 最后挖出了一桩兄弟相残焚尸的案子不算, 现在又多了一桩更加残暴的分尸命案。虽然这两件案子的具体经办人都不是他,可林警官觉得自己距离当初报考警校时的理想愈发近了。   王汀叹气,无奈摇头:“理解,十分理解。我刚实习的那会儿天天巴望着来疑难杂症,最好是那种危重到迟了一秒钟就断气的那种。可是,少年,我不到半年就天天渴望国泰安康,人民安居乐业,个个身体健康,千万别在我当班时来重病号了。您这亢奋期是不是有点儿长?”   林奇干净利落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冲王汀翻白眼:“职业理想你懂不?作为警察的职业理想是除暴安良,不是天天协调广场舞大妈争场子的纠纷,也不是帮谁家找赖在网吧不回家的孩子跟丢掉的猫跟狗。”   王汀想到了那个网友报案说失踪才进入警方视线的受害者,一时间沉默下来。当初接警的民警也是耐着性子做的常规记录,哪知道却成了确定分尸案受害人的关键线索。   周锡兵微微冲自家下属一笑,像是宽解对方一般:“事情越小越少,就代表着咱们的工作越到位,恶性案件少。”   林奇露出了“领导说什么都对”的笑容,死命撺掇王汀:“哎,你想吃什么啊。要不要我先定个餐,推荐一下一条街那边的酸汤鱼,绝对好吃。”   王汀还没应声,林奇的手机先响了。他一见到电话号码就跟撞了鬼一样,本能地想要挂断。他人站在王汀旁边,王汀不想看来电号码,王小敏都怪笑着强调:“哦哦哦,宝宝来电咯。”   她冲林奇点头,沉痛地表示:“接吧,林警官,为了世界的和谐安定。”   这个电话还真不是没事儿找事。陈洁雅跟朋友一块儿庆祝生日,莫名其妙来了个男人敲门,敲开了以后说找错地方了。她那朋友是个暴脾气,跟对方吵了起来,最后扭打成一团,隔壁邻居报警了。   林奇脸色跟便秘没的差,咬牙切齿道:“你乖乖配合警方调查不就结了。”   陈洁雅在电话里头哭哭啼啼,说不清个所以然来。林奇被吵得头痛,然后没一会儿,他家太后大人的电话又过来了。可怜的林警官原本摩拳擦掌地想去跟进隐藏的大案子,最后又被迫干回了老本行,捏着鼻子去处理摩擦纠纷。   王汀憋笑,清了清嗓子道:“术业有专攻,这正是体现你强大的协调能力的大好时机。林警官,加油,我看好你。”   林奇的脸顿时比非酋还黑。   一直走到地铁站附近的小店吃碳烤鱼的时候,周锡兵才开口问:“心情好点儿了没?”   王汀就着咸香鲜辣的碳烤鱼干掉了一大碗米饭,这平常是她一整天的饭量;她笑了笑:“有这么明显吗?周警官不愧是神探,火眼金睛。”   周锡兵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倒是点点头:“嗯,我修过微表情学,大概能看出来一些。要是不介意,你可以说出来,就当是吐槽吧。”   王汀摇摇头,随手看了眼微信群里头炸开了锅的热闹。现在大家已经计划写联名信,要求这次选调公平公正公开,按照笔试面试的方式进行。她将手机揣回了口袋:“没什么,就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这将是社会主要矛盾,并将长期存在。”   周锡兵微微点头,帮她倒了杯店主自己煮的柚子茶:“嗯,时代在进步,社会在发展,总有一天会变化的。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现在不就发生更改了么。”   端起了杯子的人长长吁了口气,一口气将一杯微酸微甜的柚子茶下肚之后,她拿面纸擦了擦嘴巴,冲周锡兵微笑:“走吧,警官大人,咱们晃晃,消消食。”   邱畅跳楼的楼顶已经上了锁,周锡兵出示了证件,大楼管理员才上来给开门。管理员皱着眉头小声抱怨:“这位大小姐真会挑地方。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特意想打击我们大厦的生意。年纪轻轻就不正经,心狠的很呢!”   王汀沉默着没作声。她估摸着发生了这件事,大厦方面对管理员的处罚少不了。这时候还指望管理员对引发这一切都邱畅有什么好脸,也太为难人家了。   “我们这里管理的挺严格的。栏杆我也会定期检查,没有人为破坏的痕迹。昨天你们的同志也检查过了,绝对不是这里被人做了手脚,我们没有及时检修。这谁没事会死命撞护栏啊,摔下去我们也拦不住。再说了,她不是吸了毒么。我上网搜过了,粉呆子几个人都压不住的。”   管理员絮絮叨叨地陪着他们在楼顶上晃悠。冬天夜晚来得快,此刻人间早已比天际的繁星更灿烂,流光一餐,灯火辉煌。王汀站在高楼上朝外面望,一时间有点儿眩晕。人在高处总免不了心慌气短,就跟走上讲台对着大众演讲时一般。   邱畅,是享受这种感觉的吧。   护栏有一处断了,正是邱畅跌落下去的地方。王汀眼睛盯着断口一语不发,管理员立刻强调:“就是她力气太大了,直接撞断的。你们看着断口,绝对不是被锯断割断的。”   王汀没有说话,只侧耳倾听王小敏的呼唤:“喂,你们听到我的声音没有。这几天有没有奇怪的事情发生啊?比方说谁来破坏过这里的栏杆。”   大楼懒洋洋的,半晌才回话:“嗯,不知道。奇怪的事情多了,我三层的珠宝铺子还有男人带着小三来挑选戒指,结果他老婆是大区经理,刚好过来视察的呢。”   王汀不得不咳嗽了一声,提醒正兴致勃勃跟大楼八卦出轨事件的王小敏,重点,赶紧问重点!   王小敏悻悻不乐,嘟囔道:“管她去死,那个人这样讨厌。好啦,大楼,有没有人给你的栏杆动手脚啊。”   大楼回答得十分干脆:“我哪儿知道啊,我每天光看乐子都顾不过来。别diss我,你问问你主人,要是她头发掉了一根,她搞不搞得清楚?反正我是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的。你问其他东西吧,我不知道。”   王小敏要跳脚:“这怎么可以不知道呢?我连我的手机坠子掉了一根线都清清楚楚。”   它跟大楼要吵起来的时候,旁边传来了闷闷的声音:“嗯,我从昨天想到了现在,唯一奇怪的就是连着两天都有人上来擦栏杆。真奇怪,以前管理员很懒的,基本上一年都上来不了几次。”   王汀微微眯了眯眼睛,转头看管理员:“你上次上来维护栏杆是什么时候?”   管理员结结巴巴地强调了一遍:“就……就是这个礼拜天啊。我怕前几天下雨,这两天又降温,栏杆会有破损的地方,就上来看了。”   水箱又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咦”:“管理员怎么变矮了,嗯,那个管理员个子要高一些。对,他还撞到了我身上。不过他也很懒,只擦中间的栏杆,其他地方都不擦。”   “你真的是礼拜天上来的吗?”王汀目光落在了管理员的脸上,微微笑着,“我不是你老板,不会扣你钱的。”   从大厦下来的时候,王汀微微吁了口气:“嗯,我怀疑是酸。他用酸腐蚀了栏杆,现在酸雨不罕见,栏杆被腐蚀了也不奇怪。他应该很了解邱畅的个性,邱畅只喜欢站在人群的中心。连着礼拜六跟礼拜天,他来了好几次。第一次来的时候,是礼拜六下午四点半钟。”   礼拜六发生了什么事情?邱畅裸.体藏身于小戴运过尸体的行李箱时,意外被警察抓了个正着。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她选择撒谎,诬陷小戴绑架。于倩想替小戴洗清冤屈,将偷偷拍摄的视频发布了出去。   也许还有更多。总之,某一件事引起了凶手的不满。这个人选择将邱畅灭口。   夜风刮在人的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周锡兵提醒王汀:“围巾,你的围巾散了。”   王汀笑了笑,系紧了围巾。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不满地嘟囔:“她罪有应得啦,你们大晚上的不去约会,干嘛非得跑出来吹冷风?”   即使罪有应得,也轮不到私人刑罚。国家机器的存在是为了维护社会秩序,法律是维持社会稳定最高效也是相对最公平的方式。更何况,王汀不觉得这个偷偷对着栏杆下手的人是什么替天行道。   周锡兵将手机揣回了口袋中,迟疑了一下,看了看手表道:“现在还不到八点钟,要不,我们去看场电影吧。”   王小敏激动得想要放“今夜星光多美好”,王汀赶紧按捺住它,迟疑着要不要答应。周锡兵的手机先响起来了,他接了电话脸色微变。   误闯了陈洁雅朋友房子的男人,打斗中掉了一包毒.品在地上,但这人自己尿检是阴性的。 第42章 能干的人(三)   这包毒.品的发现是个意外。   林奇到的时候, 双方已经在民警的协调下停了手, 正在接受讯问。陈洁雅的朋友一见林奇来了,顿时像找到了靠山一般, 又挥出了一拳头报自己刚才没打过对方的仇。敲错门的人猝不及防,身子倒在了林奇胳膊上,怀里掉出了几袋子茶包。林奇伸手捡茶包的时候, 男人立刻变了脸色, 转身要跑,结果反倒引起了警察的怀疑。   出去给表表妹收拾烂摊子却意外斩获了毒.贩子的林奇, 在电话里头都有点儿语无伦次了:“量不少, 我一捡起那茶叶包, 就觉得不对劲儿。”   案子在他们派出所辖区内, 现在出了这事儿,他们所的所长又出去开会没回来, 周锡兵这位指导员必须得回所里坐镇。贩.毒通常是团伙作案,如果不尽快稳住的话,很容易惊动了其他人,抓了虾米惊动了大鱼。   周警官朝王汀露出个抱歉的表情, 尴尬地笑了:“那个, 我……”   王汀笑了,摆摆手, 认真道:“没关系, 真的, 工作比较重要。你去忙吧, 我坐地铁回去就好。”   也许是出于愧疚心理,周锡兵坚持将王汀送到了地铁站。王汀刷卡进站的时候,突然间叫住了周锡兵:“那个,之前你说想找我帮忙通灵,嗯,不知道你想通什么人。”她话说出口以后,觉得自己过于突兀了,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人已经没了,你想知道走后的事情,我帮不了忙。但是如果你想知道一些对方生前的情况,也许我能试试。”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冲她点了点头:“谢谢。实在不好意思,当时我是有点儿想要试探你的意思。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王汀笑了起来:“没事没事,这个,我当初都怀疑自己是被外星人绑架了或者是被某个极端组织植入了芯片。我全身上下做了不下于十次检查,才敢相信就是,大约基因突变了吧。”   这个说法让周锡兵的唇角弯了弯,他朝王汀挥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坐车回去休息。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开始犯愁:“噢,警察哥哥就是这点不好,一个电话就能叫走。这样子还怎么浪漫啊。”   “嘟嘟”的警报声响起,车厢门关上了,地铁里头十分暖和。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坐在地铁蓝色的椅子上发呆。她倒是对于警察的工作性质没什么异议。各个工种的分工不同,她在医院的那会儿,还不是一个电话过来,直接从宿舍往病区跑。社会就像一台巨型机器一样,只有分工合作,才能运行下去。   一直到回寝室,王汀的心情都没有被临时放鸽子影响。她在回来的地铁上跟微信群里头的小伙伴们打了招呼,表示血拼过后果然心情好了不少,约大家明天一起吃饭。大家立刻笑呵呵应下,彼此心照不宣。有些事情,只能当面说。就是写联名信签字,也得面对面坐下来才能定下。   王小敏在边上一直给王汀鼓劲儿:“不能便宜了这些人。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他们好看!哎呀,王汀,推送文章来了,你要不要看。啊啊啊,官员太宠爱妻子。是霸道总裁小娇妻吗?我要看我要看。”   王汀点开了文章,满头黑线。是官太太们在丈夫的权势下一路坐火箭升迁,看履历,个个都是人才,不然怎么会被突击提拔到这份上。现在官员们倒了,这些官太太就成了群嘲的对象。可他们在位子上的时候,又有多少人羡慕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呢。   王汀吸了口气,将手机塞进口袋,然后开门进屋。   屋子里头,站着个中年大叔正在换衣服,一见王汀就抱怨:“你都不知道敲个门么?”   王汀愣住了:“请问你哪位?为什么在我宿舍里头?”   她没敢再往里头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于倩的房间里头伸出了个脑袋,一位跟她长得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妇女看了眼王汀:“噢,你就是跟我们倩倩住一个屋的姑娘吧。进来进来,哎,算了,你也是个孩子,不晓得该给倩倩带件衣服在医院换。”   王汀面上保持着平静,心里头已经想骂人,这种“虽然你做错了事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的口气算怎么回事?   昨晚如果不是她及时发现,于倩有可能直接大出血没命了。她最佩服这姑娘的一点是,当发现自己出血没力气时,连个120都不知道喊,却晓得叫她这位刚刚等于撕破脸的舍友。这姑娘到底是多大的脸,多强的自信啊!   王汀露出个担忧的神色:“是啊,昨晚我都吓坏了,我怕她大出血就这么走了。我压根就没想到是那样。”   她话留了半截子,没继续说下去,朝于倩的父母点了点头,去卫生间洗漱了。客厅里头,于倩的父亲还在抱怨:“你看看,你回来都不去房间里头看看我们倩倩。还是住在一起的同事呢,难道不该跟亲姐妹一样吗?”   你们家亲姐妹等同于任劳任怨的老妈子啊!王汀出了卫生间,一句话没说,直接上厨房烧水喝。厨房的煤气灶上炖着汤,闻着味儿像鸡汤。于倩母亲立刻跟着进厨房门,讪笑道:“那个,小王啊,鸡汤里头加了药材,你不适合吃的。”   王汀笑了笑:“阿姨,我医学硕士。另外,我不爱喝鸡汤。谢谢您啊。”   房门合上以后,王小敏才发出一声“活久见”的喟叹:“天啦!我终于明白于倩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了。果然孩子是父母的翻版。”   王汀往床上一躺,用力伸展着四肢,然后爬起床来拿手机翻看公考宝典。这一次如果能闹起来的话,选调估计得经过笔试跟面试的正规流程了。她不能让自己争取来的机会砸在手里。   王小敏不能看动画片了,有点儿伤心,小小声地嘟囔:“王汀,你没必要这样拼的。如果是考试,蔡敏更加不是你的对手。”   桌子乖乖地立在墙角,小心翼翼地驳斥王小敏:“王汀这样才对呢,就是应该不断学习。”   看宝典刷题的人连忙安抚桌子:“对不起啊,我得做题了。不能让你跟王小敏聊天了。”   桌子立刻强调:“没关系,学习才是要紧事。”   可怜一心奔着动画片的王小敏立刻伤心了。讨厌,它不该让王汀将小桌桌搬回来。王汀爱学习,一定会喜欢小桌桌不喜欢它了。   王汀哭笑不得地弹了下王小敏,这小东西,就跟个小孩子一样,还会吃醋争宠,实在是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周锡兵的电话来的时候,她笑得连清了几下嗓子才能说出话来:“喂——”   周锡兵似乎没有想到她情绪这样欢快,笑了起来:“嗯,你心情不错就好。楼顶上的发现,我已经汇报给市局领导了,他们会持续跟进。你到家了没有?”   “已经回房间了。”王汀换了个姿势,背靠在有她摆放床头的HelloKitty上,“你呢?现在忙完没有?”   周锡兵的身后传来了背景音“老实点儿,别想狡辩!”,王汀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你忙去吧。”   她电话没挂,一墙之隔就传来了碗掉在地上的声音:“我不吃!”然后是旁边人劝解的声音。   周锡兵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不和谐的音响,微微皱眉,开口询问:“怎么了?”   王汀叹了口气,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始末:“于倩昨晚流产了,今天她父母过来照顾她。”   她话音刚落下,房门就被敲响了。于倩的父亲在外头喊:“创口贴,快点儿拿创口贴过来。”   王汀没开门,直接隔着门板喊:“我没创口贴。”   “哎,你这姑娘怎么这样讲话呢?你不是医生吗?你怎么会没有创口贴?”   王汀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我没开药店,这儿也不是药店,没有创口贴。”   于倩的父亲还要发火,她母亲过来将丈夫拉走了:“好了好了,老于,现在的小姑娘就是这样,你还以为是我们那时候呢。行了行了,别浪费口水了。”   王汀将房门又反锁了一道,长长地吁了口气,刷题刷题,她一定要考上设备科副科长的位置。狗眼看人低,只有位置比她高,才能压得住这种人。   王小敏乖乖地将屏幕调整到了护眼模式,小小声道:“王汀,你是舍不得我们,所以才不辞职的吧。中午我看到你跟同学的聊天了,他们还叫你去他们的医院。”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笑了:“那你要乖一点,不然我就被你气走了。”   “不要。”王小敏在屏幕上撒着小花花,“相机姨跟王小花都说了。如果跟你一样能做事会做事的人都走了的话,单位会变成什么样子?制定政策监管行业的单位全都由关系户把持了,那么这个行业就彻底毁了。人都会为自己的立场发声的,能发声的人都会代表自己身后的群体。如果到了被他们全部把持的那一步,那才是真正可怕的事情呢。所以你不要走,你要升到更高的位置上,这样你才能做更多的事情。”   王汀哭笑不得地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好,那你乖乖的,不许吵,知道不?”   相类似的话,第二天傍晚下班后,王汀在同一批进单位的研究生聚会时也听到了。他们不能怂,这回一定要争个说法。万事开头难,开了这个头,以后就有据可依了。   虽然外界总是嘲笑公务员就是为了找个地方混吃等死。可他们学了那么多年,过五关斩六将考进来也都有自己的职业理想。王汀觉得这是一种经常遭到嘲笑的精英意识,自觉对社会负有更多的责任。尽管他们自己都经常自我解嘲,但那点儿热血始终藏在他们心底。   一批人中年纪最大的余磊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以前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时代发展到现在,这话落在我身上,其实是一个意思。要么改行,要么想办法为我们自己争取权利。没人会管我们的。好位子,都是给有背景的人留着的。他们吃不完的,才轮到年纪大的。”   旁边一个姑娘嗤笑出声:“算了吧,有关系的老同志才是老同志,否则还不是一样边缘化。看看他们,我都能看到自己三十多年后的人生。”   “所以这次不能就这么算了。以后忽悠我们成习惯了,那我们才真是完了呢。噢,现在局长答应我们下一批解决。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个领导一个政策。等到换届了,又是另外一个说法了。”余磊提醒大家看微信群,然后拿出了一张纸,“你们要是有什么意见,现在提,我们定好了打出来,再联名提交。”   桌上的菜肴没几道,大家也没什么心思吃饭,全都一边看一边讨论起来,加以补充。余磊问到王汀的时候,她摇摇头:“我没意见。你一来就在局办,情况比我们清楚。我们不是无理取闹,我们甚至连完全合乎规章的逐级晋升都不敢想了,我们就是要争取一次公平的机会而已。”   其他人补充了两小点,然后余磊手写补充完整后,招呼王汀:“走吧,女同志代表,跟我一块儿去,成不?”   王汀抬起头,微微一笑:“行啊,有什么不成的。”   两人走出饭店门口的时候,余磊才露出个自嘲的笑来:“好了,我承认我使坏。反正咱俩都是完完全全能出去端技术饭碗的。再不济,你能找个医院待着。我再不成,也能进个律所。我就是吧,理想主义,我看你也差不多。”   王汀摇了摇脑袋,哑然失笑。她口中吐出了一团白雾,脸也在白雾与暗黄的街灯下模糊不清:“我就是吧,规矩既然立了,就应该遵守。不然要规则干什么。”   两人走到饭店旁的文印店时,门口突然响起了了瓮声瓮气的响声:“哎,那个能说话的美女,我兄弟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王汀愣了一下,转头看路边,正停着一辆租车。她定睛细瞧车身上的标志,发现是小戴租车抛尸的那家车行的车子。   车子气鼓鼓地问王汀:“对,就是你。我知道你能跟我们说话。我兄弟要在警察局待多久啊?它胆子小,会吓到它的。”   王汀不方便开口,只能站在门边在手机屏幕上敲字让王小敏转达。王小敏叽叽喳喳:“别担心啦。等到案子了结以后,它就能回家了。它也说它特别辛苦,租车的人总爱往死里用它,还欺负它。现在正好休息一下。”   租车叹了口气,相当惆怅的模样:“你们人类真讨厌,为什么不能好好安分守己呢?还要连累我们,真是讨厌。——喂,大黑,你又要出城去啦?你家主人还真奇怪,每次都是晚上出去。他还往车载音箱里头装茶叶吗?人类的习惯还真是特别。”   自来熟爱搭讪的租车声音刚落下,王汀看着在它的加油站排队等候加油的汽车,脑子里头立刻咯噔了一下。在车载音箱里头放茶叶?一般人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习惯。王小敏也好奇地开了口:“啊,为什么你们要这样折腾茶叶啊。昨晚上,阿奇还说林奇从毒.贩子身上搜到了茶叶包。”   王汀脸色立刻变了。她立刻小跑过去,装作去对面公厕用洗手间。   余磊在文印店的电脑上修改好了意见书的内容,正清除记录,闻声奇怪地抬起头:“你干嘛不去饭店啊。”   王汀丢下一句:“饭店老要排队,我烦。”   她不敢靠近那辆黑色的车子,只能借着假装看手机的机会,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车牌号码,然后假模假样地嘟囔了一句:“汽油又涨价了?”   王小敏偷偷拍了张汽车的照片,标注了车牌号码,相当麻利地给周锡兵发了微信过去:“这辆车子在音箱里头装茶叶,很奇怪。” 第43章 能干的人(四)   微信发出去之后, 王汀的心安定了一点。她正打算折回头, 余磊已经打印完了东西出文印店,直接朝她挥了挥手:“我先回饭店找他们去啦, 你路上小心。”   做贼心虚这个词用在这儿似乎有点不合适,但王汀真的莫名心虚了一把。疑邻盗斧的原理落在此刻,就是她总觉得车子里头的男人正透过玻璃盯着自己看。王汀此刻没自信认为是她的年轻貌美吸引了异性的注意, 她本能地身子发僵, 小腹收缩,真想上厕所了。   一直走进了马路对面的公厕, 王汀僵硬的身体才像是恢复了正常机能一样, 狠狠打了个寒颤。她快步走向卫生间, 感觉整个人又艰难地活了过来。恐惧与担忧充斥着她的心, 说来也奇怪,她参与了一场谋杀案的侦查过程, 但也许是罪行已经犯下了,她当时完全没有现在的害怕。   毒贩子是最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他们往往会随身携带杀伤力极大的武器。一时间,既往看过的电影片段全都朝她脑海中翻涌过来, 狠狠地拍击着她的脑神经。   她蹲着的时间太长, 王小敏都忍不住抱怨:“王汀,你什么时候好啊。”   娇滴滴的声音终于将王汀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拽了回来, 她赶紧起身去洗手。卫生间没有热水, 天冷, 王汀碰到自来水时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王小敏分外同情她:“好惨噢, 他们为什么不安装热水器。”   天花板上响起了闷闷地声响:“哎,小东西,你是什么啊,我能听到你说话。今天好冷清啊,这边只有一个女的,那边只有两个男的,真冷清。”   公厕不说话还好,一开口,内容就让王汀心惊胆跳。她赶紧甩干了手上的水,准备出去。结果人刚出女卫生间的门,就看见旁边男厕所走出一位身形壮硕的男子。他的体型给王汀造成了一种无声的压迫,她下意识地就想避开。   不明所以的公厕还在各种好奇宝宝:“哎,他们为什么要在厕所里头交换车钥匙啊,还不说话。”   男人的目光落在了王汀身上,简直跟钻子一样直直地刺进去。王汀下意识地就摸出了手机,假装打电话一样:“你到门口没有?现在才到,你就不能动作快点儿啊!”   一边说着,她一边快步朝厕所外面走,迎头撞上从门口进来的周锡兵的时候,她伸手一把抱住了人,开始挥拳捶对方的胸口:“你到底什么意思啊?第一次见我朋友就迟到!就你忙,全世界都不忙?”   周锡兵顺手搂住了她,低下头来似乎想说甜言蜜语哄劝她。王汀的声音轻轻地往他耳朵里头钻:“两个,刚交换了车钥匙。”   他拍着她的脑袋,语气哀求:“好了,不气了不气了,我今晚给你清空购物车还不行么。乖乖乖,气了就不美了。好好好,我说错话了,永远都是最美的小仙女。”   王汀趴在他怀里,像是闹脾气不肯善罢甘休一般,还在嘟嘟囔囔地嘀咕:“他们在厕所里换了车钥匙,没有交谈。”   周锡兵的身体像是僵硬了一下,拍着她的背继续慢慢哄劝,眼角的余光睇着人还站在卫生间门口的壮汉。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要捂眼睛,绝望地喊着:“王汀,你怎么能告诉帅哥,你知道男厕所里发生了什么。”   公厕门口呼啦啦地涌进了一群人,目瞪口呆地盯着过道里拥抱的男女。其中一人吹了声口哨:“哎,王汀,看不出来啊,你这是暗度陈仓!居然背着组织偷偷摸摸解决个人问题了。”   林奇夹在这堆人中间,看着深情相拥的两人,张着嘴巴惊呆了。王汀伸手弹了下王小敏,手机总算反应过来,赶紧给林奇的手机发微信,提醒他注意旁边要趁机朝外头走的壮汉。林奇看了微信,立刻往外头走,嘴里抱怨着:“又有什么事啊?上个厕所都不让人安生。”他冲手机嘟囔了一句,“来了还了,催个鬼啊!”   他赶紧退出公厕去联系同事注意围堵。   先前冲王汀吹口哨的同事笑嘻嘻地朝满脸尴尬地她飞眉毛:“来来来,美女,介绍一下帅哥加入我们的大家庭呗。患难见真情,这才是雪中送炭。”   王汀清了清嗓子,埋怨地推了周锡兵一下:“他迟到了,我正考虑要不要开除他的家属籍呢。”   一干同事边笑着往卫生间走,边劝慰:“别别别,要给帅哥一个表现的机会。帅哥,一会儿红的还是白的,你定个数儿啊。”   男厕所里头另一个人终于冒出了头,趁着众人进去的机会往外走。周锡兵刚想跟上,王汀的同事有人探出脑袋来:“哎,帅哥,你可别开溜啊。一会儿咱们不醉不归。”   目标人物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王小敏麻利地将这人的照片发给了林奇,标注上了注意信息。它又紧张又兴奋,十分想放首摇滚乐表达一下自己的心情,结果王汀将手机关了静音。   男人们解决问题相当迅速,很快众人就围住了周锡兵,笑嘻嘻地打听情况:“帅哥,哪个单位的啊。”   周锡兵眼角的余光睇着那人出了公厕门,没有追上去。现在警方要做的是盯紧了这两个人的举动,最好能够顺藤摸瓜。他笑着回答了王汀的同事:“派出所的片警,前头送个喝醉酒的家伙回家,这才耽误了功夫。”   众人笑嘻嘻地往外头走,开始打听福利待遇:“哎,你们肯定比我们强,地方公务员的待遇要比我们好多了。我们这种直属的就是两不靠,哪边的好处都没让我们给占到。”   王汀自然落在了女生堆里头,一干姐妹朝她挤眉弄眼:“动作够快的啊,可怜我们余老大都没来得及行动。”   被调侃的余磊也不扭捏,自我解嘲道:“看看你们这些年轻的同志啊,都这样迫不及待解决个人问题了,留下我一位老同志不是制造不和谐因素么。”   一行人出了公厕时,外面已经空空荡荡,不见警察的身影,也不见那两个男人。余磊抬着头看前面路口,调侃道:“哟,每逢年底查酒驾,这是又开始了吧。大家伙儿自觉点,开了车来的,组织开恩,允许你们以茶代酒。不过一杯酒等于十杯茶。”   其他人哄笑起来,纷纷diss组织者这是舍不得点菜,企图让大家混个水饱。周锡兵扫了眼前头,脚步不停地跟上前面的步伐。   王小敏还在孜孜不倦地给他发微信说明情况。那辆黑色的轿车一般会上高速出城,往返数千公里拿货,然后装在车载音箱中。他从不在市区内分货,而是利用高速服务区分给下家,而且每次选用的服务区都不一定。   租车生怕王小敏听不见声音,一直扯着嗓子喊。王汀都觉得周围的商店全都盯着它们看,还有自动售货机小声念叨着:“大冷的天,它们都冻傻了吧。”   周锡兵拿着手机,像是在假装看天气,嘴上还念叨着:“今天降温了啊,难怪这么冷。”他有点儿奇怪王汀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头就能方便自如地操纵手机。   同事们转过脑袋来,笑嘻嘻道:“所以关键时候需要您送温暖啊。”   两人被簇拥着坐到中间,成了这场憋闷的聚会最好的调剂。一干人开始坏笑着追问他俩相识的经历。王汀非常想找个地洞钻一钻,这就是典型的一个谎言需要一百个谎言去掩盖。   余磊冲王汀使了个眼色,笑着拍了拍周锡兵的肩膀:“这位帅哥留给你们拷问,我去楼下看看有什么鲜榨果汁没。王汀替你们女同志把关。”   出了包房门,他将意见书递给了王汀:“你看完了再决定签不签字。”   王汀迅速扫视完毕,接过笔二话没说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她将纸笔递给余磊的时候,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接住,反而目光有些奇怪地盯着她:“你真找这个人了?”   王汀愣了一下,这事解释起来太麻烦,索性咬咬牙先认下了。她含混点了点头:“嗯,我也老大不小了。”   余磊搓了把脸,接过了意见书跟笔塞进自己的公文包里头,自我解嘲一般:“也对,向外发展的好。要在咱们系统内部找,一个月才四千块,够干什么啊。”他嘟囔 了两句,“上头来调研时说的没错,嫌钱少走人啊。谁上班不指望着工资过日子?真要是都不靠工资活,该哭的就是现在这些跟风叫好的人了。古代内阁官员背后都有各方势力供养着,他们尽可以两袖清风,打点交际什么的都有人掏钱,清廉的很。可他们是为谁说话的?”   “好了。”王汀打断了余磊的话,笑着道,“闲谈莫论,我们去看看有没有玉米汁吧。再要点儿清火的茶,别到明天大家都是一嘴的水泡。” 第44章 能干的人(五)   两人下楼梯的时候, 听到了窗外传来一声闷闷的撞击声。等到了饭店前台, 两位拿着托盘,显然是去附近送外卖的姑娘笑嘻嘻地进了门, 其中一人怪腔怪调地学着话:“我是领导,我看你们谁敢查我!”   另外一人立刻笑得要倒在同伴的身上。   饭店老板娘立刻呵斥:“还不赶紧干活去,话这么多。”   王汀与余磊对视了一眼, 不约而同地往饭店大门口走去。不远处的路口, 几辆车子堵在一起,塞车端倪初显。最前头的一脸银灰色轿车后视镜刮掉了半边, 一位中年男人探出半边身子, 正在跟交警争执。那人脸上红彤彤, 伸手揪住了交警的衣领, 正在大声呵斥着什么。从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可以说姿态是相当嚣张了。   后面的喇叭鸣笛声不断, 交警想要将这人从车里头拽下去接受进一步检测,结果眼睛上挨了一拳头。   余磊眯眼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转头朝王汀点头:“我们的要求,这回说不定能成。”   王汀的目光还落在那明显是醉驾的男人身上,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她全身。她虽然不如余磊熟悉局里头领导的脸, 但也认出了这是系统里的一位处级干部。他的模样,显然是喝醉了。   “有的时候, 我宁可不干实事却能爬上去全是高智商犯罪天才。”余磊微微吁出一口气, 镜片后面的眼皮垂了一下, “起码这能让我欣慰, 他们能坐在这个位置上是他们的能耐。可惜的是,其中的绝大部分都让人怀疑智商的存在有什么意义。他们明明没那么精明,甚至连掩饰都懒得掩饰。偏偏有些人就跟瞎了一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王汀笑了起来,试图打破这尖锐的气氛:“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记得我以前看过一则新闻,美国有位小学老师目不识丁却成功蒙混了二十多年,靠着多媒体教学模式,还多次当选优秀教师。”   余磊扫了眼尚未结束的纷争,笑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同学少年都不贱,奋斗吧,少女。”   王汀哭笑不得地摇摇头,跟着一道回包房了。聚会的后半程,余磊拿出过两次手机,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周锡兵也没有跟王汀透露案件的进展状况,只拿着她的手机帮忙清空购物车。一顿饭,每个人都吃得心事重重,各有一段关乎工作的忧愁在自己心头掂量。   第二天一早,王汀被王小敏吵醒时,听到的也是工作相关的事情:“王汀,快看网页新闻!你们的何处长上新闻了,醉驾被抓了个现行。哇哇哇,成典型了!咦咦咦,这人知道的好清楚噢,笔法好犀利!”   王汀伸了个懒腰,不得不佩服余磊手快。昨晚到今晨,打的就是时间差,非正常工作时间,让有些人没办法找关系找门路摘出去。王汀在急诊轮转过差不多一年的功夫,对于醉驾毒驾之类的深恶痛绝。这些人自己作死另寻他法不行吗?为什么要连累其他不相干的人。谁的脑壳能硬到跟车子硬碰硬啊!   选择何处长下手,余磊显然也是经过了考量的。这是典型的局二代,靠的是老一辈的关系硬是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此人在系统内人缘一般,撑到今天老一辈也七零八落,走的差不多了。现在他捅出了篓子来,估计不会有什么人力保他,而是断尾求生。   余磊的微信来的很快:王汀,你看到网页新闻了没有?我一早打开手机时还怀疑自己看错了,真不敢相信会这样。何处长也真是糊涂,应酬完了直接找个代驾或者打个车回家不就结了么,还被抓了个正着。   王汀十分配合:是啊,我也不敢相信。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微信群里头热闹起来了,看破不说破的众人纷纷感慨何处长实在是一言难尽,怎么眼看着要到年底了,还闹出这种事情来。大家非常仁厚地替领导们忧愁了一回此事该如何是好。居然弄出了这么大动静,实在是不可思议啊。   她保持着这种不可思议的状态出了房间门,碰上客厅沙发上的于倩父亲不满地皱眉头,她也没给任何反应。作吧,慢慢作,总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一早上的时间足以让这条新闻迅速的发酵起来,王汀人在单位食堂碰上徐佳,对方朝她使眼色:“看新闻了没有?我觉得现在就跟农村的那种爆米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砰的一声炸开来了。”   王汀笑着点头:“嗯,然后我们就可以吃香喷喷的爆米花了。告诉你一个消息,咱们单位红了,一早上,我的大学同学都在问,是不是你们单位啊?”   徐佳直接摆出一张“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脸:“对,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受关注过,真心红了。”   小职工们能够以一种近乎于幸灾乐祸的心态看待这件事,领导们全都表情严肃。王汀去各个部门清查固定资产的时候,大家都在议论何处长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叫人给抓了典型。部门长们则都行色匆匆地去开会了。   何处长的事情闹得不小,他不仅醉驾,还扇了交警好几个耳光,说了些相当出格的话。当时有人录了视频,现在他已经是瞬间成为了网络红人,创造了金句,据说是刷新了新一轮官员的智商下限。   王汀看着自家小师弟欢快的微信,深深地感受到了被连带的耻辱:“贵单位的领导同志就这智商?真是叹为观止啊!师姐,你不会被同化吧!”   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王汀觉得短时间内,自己都不会再想理睬自家这个专门踩人痛脚的师弟。   整整一天,整个单位会议不断。部门长开完会以后又回各个科室传达上级的意思。关于何处长的这点儿小事故,所有人一律保持沉默,坚决不许接受任何媒体记者的采访,也不要对外传递任何消息。   “外头老百姓都盯着我们这些穿制服的,大家一定要警惕!”部门长闫主任敲着桌子跟大家强调。   被紧急拉过来开会的职工有人笑了:“我们要么吃食堂要么回家自己做饭吃,可没有谁请我们上饭店吃馆子,也没有车子开。”   闫主任变了脸色,再一次强调:“引以为戒,不要步入后尘,总该知道吧。”   先前发话的职工冷下了脸,拍着桌子跟闫主任怼了起来:“晓得外头盯着我们看,那你们这些领导为什么就不能有点儿数呢!反正我一把年纪马上就要退休了。大会小会各个级别的培训学习,姓何的也参加不少了,怎么还没我这个头上一顶帽子都没有的人觉悟高!我上幼儿园的小孙子都知道不能酒驾,别说是醉驾了!噢,出了事,板子挨在我们身上,怎么有荣誉拿奖赏的时候,也不跟着一块儿沾沾光呢!”   难得来单位露一回脸的蔡敏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副科长位置板上钉钉了,竟然开口帮闫主任说话:“老叶,你不能这样说话。何处长也是倒霉,喝酒开车的人多了去了。现在我们的收入那么低,哪儿有钱找代驾啊。单位有同志发生了这种事情,正是体现组织上关心跟我们的理解同情的时候,哪里能落井下石呢。”   “这要当领导的人果然不一样啊,真是高风亮节。”老叶朝蔡敏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其实为了我们蔡美女的健康着想,组织上不该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不然你要是晕过去了怎么办?”   闫主任出面打圆场:“好了好了,我们不说题外话,还是就着作风纪律问题说话……”   “我说的就是作风纪律问题!”老叶突然间跳起来,屁.股底下的凳子都被他带翻了,他指着蔡敏冷笑,“这一年到头不上班的人都能提拔成干部。我们这些兢兢业业了一辈子的老菜帮子就没人管了?噢,照顾老同志,这老同志也是要分三六九等的吧!”   蔡敏的脸被气得通红,捂着胸口作势就要往王汀身上倒。王汀二话不说,立刻起身去帮老叶扶凳子,叶敏身子挨了个空,差点儿闪了腰。她立刻摁住了胸口,表示自己心口痛,要喘不过气来了。   老叶抬脚就踹掉了蔡敏坐着的凳子,后者直接摔倒在地上,开始拍着腿哭。老叶冷笑:“能哭成这样,还喘不过气么?”   蔡敏总算又想起了捂胸口,眼泪汪汪地看着王汀:“你快给我查查,我心口痛死了。”   王汀无奈:“我给你打120成不?”   一场作风纪律会开成了拍桌子掼板凳的闹剧,蔡敏哭着喊着要跟老叶拼命。老叶梗着脖子一派土匪的模样。闫主任夹在两人中间,头痛不已。旁边看热闹的,拉架的,各自偏帮的,几乎要将整栋楼都给掀翻了。   沸反盈天中,王汀不动如山。她并不关心那位何处长的结果,她盯着的是余磊手上的那份意见书究竟会被怎样处置。现在何处长的事情闹出来,总局的态度势必是□□,尽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眼下这个节乎眼上,单位禁不起另一场风波。一旦合理合规的诉求得不到满足,他们这些人势必不肯善罢甘休。   那些被强压着头硬生生地接受被淘汰结果的人,怕的是保不住手头的饭碗。然而对自己这一波近年来考进单位的人而言,这个饭碗完全谈不上闪闪发光。   何处长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总局方面终于松了口,同意公开遴选职位。   余磊笑着叹气:“我们的位置被拿出来体现公平公正,好人全是领导当了,我们还得鼓掌叫好,感谢领导没有直接拿走了当人情。”   王汀安慰了他一句:“任何进步都是曲折的。总.理都说政令出不了中.南.海,地方跟中央的博弈自古以外都客观存在。起码现在给了我们一个能坐上考场竞争的机会,这就是进步。这是我们争取来的结果。”   其他人立刻附和:“抗争还是有效果的,柿子专门捡软的捏,咱们不能软了才是真的。”   人人都假装眼前的格局跟何处长的事情没有半点儿关系。局里头已经有人隐隐约约猜到了何处长的醉驾事件有系统内部人推波助澜,否则外人哪里能一夜的功夫就将何处长的家庭背影翻了个底朝天。   到了眼下这光景,他们这些年轻人交上去的意见书反而成了他们“人品”的背书,体现了到底是学生气,凡事都爱按着明路子上的规则走。据说目前重点怀疑对象落到了跟何处长一块儿喝酒吃饭的几个人身上。其他人哪里知道何处长的行踪呢。   一时间,局里头的领导们人人自危,气氛紧张得不得了。不是一个层面上的人没有利害关系,犯不着下这个手。能跟何处长一个桌子吃饭的人,要是是领导,要么就是领导的亲信。   王汀找大主任在单位的固定资产清查报表上签字的时候,大主任相当热情地夸奖了一通她的工作成果,又言辞恳切地强调:“小王,你的情况我也跟局里头反应了。局里头开了会的结果,现在你也该知道了。单位是重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发展的,这就是机会,好好把握。”   王汀冲领导微笑鞠躬,情深意切地道谢:“主任,我最庆幸的就是我们单位由您坐镇。您一直都关心我们的发展。跟着您干活,我心里头踏实,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意义有成果的。”   她刚拿回资产盘点表,蔡敏就气冲冲地闯进了大主任的办公室,一见她手中的纸笔,立刻抢过去:“领导,你这是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啊!”   大主任气得想拍桌子:“小蔡,你则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单位的资产这么多年都没让你管明白了。幸亏我这是招进了能做事的人!”   王汀伸手要回了资产盘点表:“蔡老师,你可别撕了,我得交上去呢。”   蔡敏气冲冲地将盘点表往地上一丢,一屁.股坐在了大主任的办公桌对面,捂着胸口开始哭诉她多年的辛苦。   王汀赶紧捡起了地上的盘点表,将那“我把青春献给了单位”的长篇大论隔在了主任办公室门里头。   她微微地嘘出了一口气,行到九十九,就差最后一步了。刷题刷题,看书看书,把领导这几年的工作报告全都翻出来再仔细研读一遍。如果她工作能力不如人,考不过别人,那么就是该升职的年限到了她没能升上去,她也认了。理论与现实之间存在的客观差距,她心知肚明。可要想莫名其妙就黑了她的名额,没门!   连着一个礼拜,王小敏都不敢看动画片也不敢跟书桌聊天了。因为王汀一下班就忙着看书刷题,人家准备公务员考试的都没她劲头足。小桌桌乐坏了,拼命给王汀打call,对,就是要好好学习,一定取得好成绩!   王小敏忧郁地叹息:“王汀,你这样是不行的。你看你都不跟帅哥约会去,这样帅哥会被别的小妖精勾引走的。”   王汀头也不抬:“能被轻易勾走的,都不是我的。好了,不许闪,我要做题目了。”   礼拜五进考场的时候,王汀的心情十分平静。卷子是南省考试院出的,风格还是公务员考试的路数,然而难度系数却降低了好几个档次。王汀怀疑这是为了让最后的卷面分数不要太难看。因为他们暗示过会查考卷。   尽管这样,到了面试的时候,原本笔试通知是1:3的比例进面试,最终却变成了1:5,充分实现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原则。   通知出来的当天,余磊就在群里头发微信,示意大家好好准备。这一次面试过程按照公务员考试的标准来,会全程录像。局里头的意思是,要将这一次遴选搞成一个能拿出去宣传的样板。   反正他们递交意见书的时候就已经将领导们得罪了,路走到了一半,没有不继续走下去的道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最后大家就是被边缘化。反正照这个趋势下去,他们自己不争取的话,也是被逐步边缘化的命。十几年的功夫,对于一个时代的发展而言也许不算什么,但却是经历者最年富力强的时光。他们耗不起,也不想陪着耗下去。   周锡兵这个礼拜也是忙得脚不沾地。他虽然没有跟王汀说案件的具体进展情况,可是光看看林奇在朋友圈里头的各种哀怨,王汀也能猜到他们究竟有多忙。周锡兵跟她道歉,欠她的电影也一直没还上。   王汀无所谓,她翻出了工会发的电影兑换券,看了看有效日期,笑道:“没事儿,你要是这个礼拜六晚上有空的话,我请你看电影。我电影券要到期了,不看也浪费。”   当初发下来的时候,王汀就想直接挂网上卖掉得了。一个人,她宁可窝在宿舍里头看书给公众号投稿挣点儿小钱花花,实在懒得出门去电影院。还是王小敏坚决反对,它爱看电影动画片,这才留了下来。   王小敏幸福得快要晕了,一个劲儿地夸奖王汀:“对对对,就是要这样。他忙,你就要主动一些,这样才能往前走。”   王汀伸手弹王小敏的手机坠子,她不过是为了还周锡兵上次请她吃饭的人情而已。小孩子为什么总爱想这么多。   周锡兵笑了,闷闷的笑声隔着话筒传出来,不仅将王小敏迷得神魂颠倒,就连王汀都不免耳朵上发烫。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声音认真了一些:“对不起,我很不像话。周六下午你们几点钟结束?我过去接你吧。”   王小敏心花怒放:“啊啊啊,他肯定是在偷偷地关注你,不然怎么知道你周六要面试啊。”   王汀死命弹手机链子上的Kitty猫,警告王小敏闭嘴,更加不许偷偷放音乐。她轻咳了一声:“应该是下午五六点的样子吧。你要是忙就别跑了,我过去找你就行。”   王小敏开始抓狂:“王汀你不能这样,你是女孩子,要矜贵,要让王子跋山涉水将你从恶龙手中救出来。”   这个动画片看多了的手机,她自己不会砍翻了恶龙啊,为什么要等王子救命。   周锡兵再一次发出了笑声,最后强调:“没事,我过去接你。”   手机挂断以后,王汀在床上翻了个滚。久违的少女心啊!她真不是因为被邱阳伤得太深,所以对恋爱忌讳莫深,纯粹是因为没有碰到合眼缘的人。   想到那个名字,她又拎起了王小敏,开始翻看网页新闻。随着那惊天动地的一跳,邱畅算是彻底红透了。网上有不少人在给她跟邱阳写同人本子,还有了徜徉(畅阳)CP的粉丝会。只能说,现在人的萌点真心千奇百怪。毫不意外,她这位万恶的前女友就是这些同人本子里头的恶毒女配,作用就是彰显他们的爱情有多么的坚贞可贵。   王汀一点儿意见都没有,著名的小三文能成为一代人的爱情启蒙,这德国骨科系列吃香也不奇怪。她唯一想说的是,能否别将邱畅写成小白花,这真是白瞎了人家敢想敢做的大无畏。   “咦,邱家人将邱畅送到国外去治疗了。王汀,她不是已经是植物人了吗?”王小敏好奇地看着新闻内容,“这样漂洋过海,他们也不怕将她给折腾没了。”   王汀叹了口气,没能回答王小敏的问题。警方一直希望全面调查邱畅的生活,但是邱家十分抗拒。王汀始终觉得,邱畅会钻进小戴装过碎尸的箱子有更复杂的内情,她的跳楼也绝非意外,甚至小戴突然间承认自己撞死人并分尸的时机也显得相当古怪。   她想了一会儿以后,没有得出结论,先听到了外头于倩的哭喊:“我不吃,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受伤的是我的心,这是任何东西都没有办法补回头的。”   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三流言情剧里头学来的台词。   王汀关灯睡觉,将王小敏“你应该吃猪心以形补形啊”的叫嚣阻断在了关机键上。   礼拜六的遴选面试整个流程十分正规。每个人都将自己的手机放在了信封里头,写好名字封了口子交给考场的工作人员。徐佳因为是本科毕业,还不满参加遴选的条件,在现场充当考务人员。她冲王汀做了个手势:“加油!”   蔡敏刚好从后面挤上来,闻声立刻露出个笑容:“哎哟,这都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同志都被挤得没地方站了。”   被她挤到了边上的余磊撇了下嘴巴,直接跟王汀搭话:“加油啊,你可是笔试面试全局第一进的单位。”   蔡敏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皮笑肉不笑道:“这可不是学生考试,看的是工作经验跟能力。”   后面的人催促着,他们往里头走,总算结束了这场唇枪舌剑的纷争。徐佳撇撇嘴,小声嘀咕道:“总共就五个人报名,这个岗位1;5的比例面试,保的谁,谁心里头没点儿数么。”   王汀冲她做了个手势,点点头,往里面去了。照旧是电脑抽签排序决定考场跟考生的顺序。王汀的心情说不出的平静。她是典型的考试型选手,从小到大的重要考试就没有失过手。   她将面试资料翻出来看的时候,蔡敏转过头来唉声叹气:“到底是年轻人啊,冲劲十足。我就没这么大的动力了。不是我说,小王啊,你开过年来也二十九了。人生大事要抓抓紧,不然就生不出孩子了。这可是对社会不负责任!”   “生下来也养不活啊。”王汀头也不抬,继续看自己的资料,“生了却不好好养,这才是不负责任,祸害社会呢。”   蔡敏讪讪地转过头,抱怨了一句:“小丫头就是说话冲,一点儿都不晓得尊重老同志。”   王汀没吭声。蔡敏落了个没趣,讪讪地起身去洗手间了。她排在第一个面试,按照一个人差不多二十多分钟的面试时间来,足足比王汀早了一个多小时。   王小敏身在信封口袋里,跟别的手机侃大山的时候都不忘给王汀加油打气:“加油!王汀,让她知道你有多厉害。”   王汀没办法应和它的话,只能在草稿纸上写下:“我知道了,你好好休息吧,不要又偷偷看动画片,信封太薄了,其他人会看到的。”   考场房顶上的吊灯大声念着,整个考场的固定资产都笑了。王小敏害羞起来,嘟嘟囔囔:“王汀你讨厌,我要求今晚看外国大片抚慰我的心。”   王汀忍不住笑了。余磊走过来找她,敲了敲桌子道:“你放心,好好面试。这次全程录像,他们不敢搞鬼的。”   王汀点了点头,冲他笑:“你也要加油啊!”   他们这一组的第四个考生被叫走的时候,王汀看了眼时间,起身去了卫生间。她人一进门,抽水马桶就叫唤了起来:“王汀,王汀,你怎么才来啊!我都急死了。之前那个女的,就是王小敏说非常讨厌的那个女的在厕所里头翻出了手机,有人给她传了题目跟答案!房子的证件没办下来,还没有办理固定资产手续,我喊死了它都没反应。”   王汀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规则要求他们上交手机,但是并没有搜身。卫生间这块儿距离信号屏蔽仪有些远,手机短信不能发送,却能够联上供考场电脑使用的无线网络。   现在蔡敏已经出了考场,再追究她作弊已经不可能了。 第45章 能干的人(六)   规则都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   王汀眯了眯眼睛, 慢条斯理地洗着手。抽水马桶还在叫唤:“你记住题目啊, 千万别忘了。答案我没来及看,她身体挡着。怎么能这样?如果内定好了的话, 那为什么还要兴师动众地搞这一套?”   因为这一套也是被硬逼的。王汀不知道这到底是蔡敏自己私底下找人搞的事情,还是有一套默认的程序。   抽水马桶没有太留心这件事。事实上,大部位固定资产对人类的活动都没有那么关心。它还是因为王小敏在全单位的固定资产界宣讲过蔡敏有多讨厌, 才注意了一下这个人。王汀默默地记下了给蔡敏发微信的人的昵称。这个人, 她一定会翻出来,绝对不让他们好过。   王汀回到考场上的时候, 刚刚通过手机之间辗转联系晓得蔡敏所作所为的王小敏“哇”的一声哭了:“王汀王汀, 都是我不好, 我没有帮你好好检查考场, 让她钻了空子。”   她还没有来得及安慰王小敏,就轮到她进面试室了。王汀深吸了一口气, 在草稿纸上匆匆写下了“我没事”,伴随着吊灯大声的宣读,她面带微笑地跟着领考员朝面试室走去。领考员比王汀晚一年进单位,冲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她笑着道谢, 敲响了面试室的门。   “你非常生气的时候,你会怎么办?”考官宣读完考场纪律后, 开始一道道地提问。   王汀保持脸上的微笑不变:“当我要发脾气的时候, 我会停一秒钟告诉自己忍一下。如果还是不行, 那我就张嘴将这口气呼出去, 然后再用鼻子生气。这是我的导师教我的办法,我试验过多次,效果不错。喜怒哀乐都是人的情绪,谁也没有办法消除掉任何一项。不良的情绪必须得想办法化解,否则怒伤肝,不仅让我们的心情一团糟,还会影响身体健康。”   面试题目总共四道,王汀从进考场到道谢出门等成绩,一共花了十八分钟。这个时间是她事先算过的,她顺序排在后面,考官们面试完这么多考生已经精疲力尽,没有多少耐心再听她说下去。可是如果答题时间过短的话,又不利于她展开来诠释观点。   她不知道标准答案是什么,王小敏身在备考室,没有办法连上网搜答案,急得一个劲儿的哭。王汀有种说不出的心酸,心疼自家单纯的小手机。可即使不是站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她也要拼尽了全力,绝对不会轻易认输。   出门等待成绩的时候,领考员朝她竖起了大拇指,轻声夸奖:“你讲的真好。好厉害啊,你还会自己写诗。”   王汀笑了笑。工作最能锻炼人,都是被逼出来的。不仅是写诗,领导讲话稿单位的工作总结各种会议材料调研报告,就没有她不会写的。她名义上管着单位的固定资产,实际上身兼多职。在工作安排上,领导充分体现了对年轻人的锻炼。   考场的工作人员开了门,轻声示意她进去听成绩。王汀不晓得标准答案究竟是怎么说的,可她觉得自己的面试分数起码不应该低于八十分。但是,从主考官口中念出来的分数只有七十四分。她不得不定睛看了眼自己的成绩单,才勉强站起来签字确认。   鞠躬,道谢,跟考官打招呼告别。这些几乎耗尽了王汀所有的力气。   领考员脸上闪过了诧异,最后只能干笑着将王汀领进考后休息室。路上,领考员又小声念叨了一句:“你回答的真不错。”   王汀笑了笑:“嗯,也许领导刚好不喜欢吧。”   她能说什么呢。题目出成这样,原本答案的分数怎么打都不好说了。   考后休息室里头,面试完的众人都轻松了不少。余磊比王汀早一步结束面试,他面试分数有八十二分,加上笔试成绩的优势,稳稳的第一名。他笑着问王汀的成绩,听到分数时就皱起了眉头。各人的情况,大家心里头多多少少都有数。七十四分,王汀不准备,直接上去答题也不该是这样的成绩。   “这是下了死力气压分数了。”余磊皱起了眉头。王汀笔试成绩比蔡敏高出了整整十八分,所以他们得拼命王汀的面试分数。   其实这种事情一点儿也不罕见。王汀本科阶段的同学考某个地方的妇幼保健所,笔试压了第二名三十分,结果面试时,考官愣是给这位同学打了五十九点五分的成绩,让她面试直接不合格。   王汀微微吁了口气,勉强笑了笑:“嗯,大概是领导不喜欢我的风格吧。”   整个面试终于结束了,王汀领回了自己的手机,跟徐佳道谢:“辛苦你了。”   已经辗转听到了结果的徐佳抱了抱王汀,只能无力地安慰:“没事儿,你最棒。”   王小敏哭得喘不过气来:“王汀,都是我不好。我没有看牢它们,她怎么能用手机做坏事。她太坏了,我太没用了。”   王汀心疼地摸着单纯的小手机,不是它不好,是它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恶心的人和事。然杀人者,人也,犹人持兵而杀人也。兵罪乎?人罪乎?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寒风陡峭,湿邪刺骨。太阳下山也早,天空灰蒙蒙的,一点儿热气也没有。   周锡兵人站在考场大楼外头,手里捧着杯奶茶递给她:“喝点儿热的吧,辛苦了,累坏了吧。”   王汀原本觉得自己的情绪控制得非常好,一点儿波澜也没有。没有气愤没有悲哀,她不是温室里头的花朵,没经历过外面的严寒酷暑风吹雨打,不识人心险恶。可这一瞬间,听到周锡兵的声音,她竟然有种想要大哭大叫的冲动。去他妈的,这操.蛋的世界,凭什么!   让蔡敏去管固定资产啊!最好资产流失到审计一来,拽一批人下马。   固定资产是无辜的,凭什么要被这种人糟蹋。   “谢谢你。”一开口,王汀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是哑的,她只能掩饰性地插入了吸管,狠狠地喝了一大口奶茶。这是煮出来的奶茶,不是用奶茶包冲出来的;绿茶的清香跟牛奶的细腻口感充斥着她的口腔,热气熏得她想要掉眼泪。   “哎哟。还是我们小王能干,不声不吭就找了个这样精神的小伙子。小王你也真是的,有对象了怎么也不跟蔡姐说啊,还让蔡姐给你介绍对象。”蔡敏春风得意地从后面挤过来,眼睛盯着周锡兵,嘴上还在说王汀,“不是蔡姐说你。这小伙子多精神啊,你可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骑驴找马,那多不好啊。人家虽然有几套房子,但你也不能眼睛花花啊。”   王汀有种冲动想要直接将奶茶泼蔡敏一脸,想想又实在心疼无辜的奶茶。她正要开口驳斥的时候,余磊抢先一步发了话:“行了吧,蔡姐。就你那几个初中毕业证书拿的都勉强的拆二代,别在我们单位找存在感了。大人忍忍就算了,孩子还得看一半的基因呢。”   徐敏收拾好了东西跟上来,闻声立刻附和:“蔡姐,你又推销那几位了啦。别找我啊,道不同不相为谋。房子我又不是不会自己挣钱买,难不成我好好一个活人还比不上那几套房子么。我爸妈金贵着我呢,我敢眼皮子浅到那份上,直接打断了我的腿。”   王汀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朝蔡敏露出个笑来:“蔡老师,人各有志,别拿你的价值观强加在我们身上。你稀罕的,真不好意思,我看不上。”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道:“走吧,咱们吃过饭再去看电影。”   他的手掌心温暖而干燥,在这冰冷湿寒的冬天的傍晚,带给了她柔软的慰藉。   晚饭是周锡兵安排的,两人吃自助火锅。他挑选的店面不算太大,藏在一条历史上颇为有名的巷子里头。店中的装修走的是文艺范儿,复古简约的路线。灯光从屋顶倾泻而下,照亮了满满的人间烟火气。一张张桌子上摆放着的玫瑰花就像是沐浴在阳光下一般,王汀忍不住想到了幼儿园时代学唱的歌“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暖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颜。”   她笑了起来,拿出饕餮的气势,直接忘记了控制饮食这件事,相当凶狠地吃回了自助火锅的本钱。现场制作碳烤生蚝的厨师都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厉害,果然是高手在民间。   王汀喝着银耳汤,自我解嘲:“完了,一个月的锻炼毁在了一个小时里。放纵的成本真是高的承受不起。”   周锡兵笑了:“总要放纵一回,这样才能痛快。走吧,我们先去看电影。等肠胃空出来,你要是有兴趣的话,可以去打拳。”   他没有问一个字,不过只要看王汀近乎于反常的表现,他也能猜测出大概。王汀感激他的缄默。这个时候,她不需要任何人再追着她问个不停。甚至帮着她咒骂那些人,她也不需要。她的自尊心她的骄傲她的倔强她的固执都不允许她失态甚至是嚎啕大哭。   “好啊!”她扬起了脸微笑,“据说拳击减肥塑形的效果不错,我正想报个班试试。”   两人没有坐车,直接步行去了附近的电影院。王小敏一直在口袋里头叽叽喳喳,这个单纯的傻孩子喜欢待在美食边上,喜欢看电影,少女心膨胀得很。   王汀与周锡兵商量着选什么电影时,王小敏坚持要求出来参与挑选,不时发出惊呼。它的主人尴尬极了,生怕王小敏这货会坚持挑选动画片。好吧,她承认真人电影也没比动画片多出什么内涵来,可两个大人跑去看动画片实在还是有点儿丢人。   哪知道王汀低估了王小敏少女心,小手机欢快地闪烁着屏幕叫唤:“看那个啦!泰国小哥哥好帅,我要看那个小哥哥。”   还真是始终不悔的少女心啊!王汀默默地收回了手机,艰难地点着片名,简直难以启齿:“看这部吧。”   周锡兵愣了一下,没料到王汀会选择青春校园片。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个风格偏御姐的女人。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这片子口碑不错。”   电影开始后,王汀就想夸奖王小敏有眼光了。能把学生考试作弊拍出谍战片的范儿,真没白瞎这两张电影兑换券。两位穷人家的天才孩子帮助一群富二代作弊来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最终身陷囹圄的故事。情节上没有多复杂,此刻却让王汀看得百味陈杂。结尾时,强行灌鸡汤的人性救赎落在她眼中,也成了一种无声的讽刺。   王小敏在她手上一刻不停地喊着:“哇哇哇,好帅!王汀,为什么最后有钱人的孩子还是通过了考试上大学,真正成绩好的人却得承担作弊的后果?”   因为这个社会从来都不是绝对公平的。   出电影院的时候,王汀转头冲周锡兵笑:“已经作弊的社会,凭什么要求人们去遵守规则?”   周锡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伸手摸她的脑袋。这一次,王汀的身体朝后面微微侧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 第46章 能干的人(七)   两人到达王汀宿舍楼下的时候, 周锡兵正要挥手同她道别, 王汀却匆匆忙忙丢下一句:“你等我一下。”   周锡兵微怔,见她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 忍不住开口叮嘱:“慢点儿,别着急。”   他的话音还没落,王汀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口。王汀“咚咚咚”一口气跑到了自己宿舍门口, 不得不摁过了门铃又招呼了一句然后再等了三分钟才开门。   于倩的父母从女儿流产后过来照顾她, 一直就没离开宿舍。这位于爸爸换衣服从来不回房间也不去卫生间,都是直接在客厅进行。有一次王汀摁完门铃里头没动静, 她拿钥匙开了门, 刚好碰上于爸爸洗完澡就穿个裤衩从卫生间出来。她还没抱怨自己长针眼了, 对方先呵斥她不懂事, 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今晚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于父倒是没有训斥王汀一声招呼不打就开门,只意有所指地看了眼时间, 然后也不知道念叨给谁听:“一个女孩子,大晚上的才回来像什么话。天没黑的时候,就该回家。”   王小敏气得手机屏幕不停地闪烁:“我家王汀几点回家都没搞出未婚先孕流产不说,孩子爸爸杀人分尸, 自己还跟着作伪证的事情来!”   王汀弹了下王小敏的脑袋瓜子, 一声不吭进了自己房间拿出去健身房的专用包。书桌看见她就欢天喜地地问:“怎么样?是不是面试上了?”   王小敏本来还在抱怨王汀又敲自己的脑袋,一听桌子的询问, 立刻炸毛了:“别说了!一个不要脸的家伙作弊!挤了我们王汀的位置。”   书桌急了, 催促王汀:“那你赶紧报告老师, 取消这个人的成绩啊!”   王汀轻轻地摸了摸桌面, 小声道:“我不会放过他们的。”   她拎着健身包出房间,径直朝大门走去。正在玩手机的于父立刻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女孩子大晚上的往外头跑,要是我家的女儿,早打断腿了。一个个都这样,我家倩倩……”   王汀本想当做没听见,此刻终于忍无可忍:“您要是觉得单位宿舍环境不佳,要么出去住酒店,要么租房或者买房,绝对不会有人拦着你的,于先生!这是女职工宿舍!”   防盗门重重地关上了,隔断了于倩父亲的咆哮:“现在的小孩一点儿规矩都没有!”   王小敏气得电池板升温:“先把自己家的孩子管好吧!还有脸去教育人家的孩子,心里就没点儿逼数吗?哎呦,好啦,我不说脏话就是了。”   王汀沉默着往楼下走。她想到了王小波的那句话,往往智商越低的人,道德感越强。因为他们能力低,成就小,只能靠高高在上的道德优越感满足自己的存在需求与虚荣心。既然如此,不妨让他们的成就更小一些。   周锡兵正在和看电视看烦了,对他兴致勃勃的陈师傅说话。他看见王汀拎着的包上绣着的“XX健身”字样,微微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王汀居然回来是为了拿健身包。   王汀扬了扬手中橙色的健身包,半开玩笑道:“你带我去的那家不会因为我拎了别家的包就不放我进去吧。”   她的面色一派平静,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儿,说不出的甜美可人。周锡兵露出个笑容来,伸手接过健身包:“当然不会。”   陈师傅高兴起来:“对对对,年轻人就该多动动。多运动,就不会天一冷就跟掉了半条命一样的了。”她故意将声音压低到周锡兵能听到的程度,朝王汀挤眉弄眼,“小伙子不错,我等着你啊!”   说着,她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王汀的肩膀。   王汀尴尬地笑,走出宿舍楼时,才硬着头皮开口:“那个,陈师傅比较热情,你别在意啊。”   周锡兵的笑声十分低沉,有点儿低音炮的意思。他护着王汀过马路,似乎并不赞同她的评价:“陈师傅人挺好的。”   王汀眼睛有点儿不知道往哪儿摆,只得半低着脑袋跟他朝马路对面去。两人抵达运动馆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半了。周锡兵看了眼前台墙上的挂钟,笑道:“刚好,你能赶上最后一节基础班的课。”   这里他似乎非常熟悉,前台小哥相当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周哥,你带朋友来啊?美女,你是想报瑜伽班还是艺术体操?我们这儿正搞优惠活动,周末有全国冠军过来当教练。”   周锡兵转头看王汀,后者摇摇头:“不,我想练拳击。”   小哥立刻富有职业道德地转了口风:“一看美女你就是英姿飒爽的范儿,妥妥的御姐路线。既然是周哥带来的,我给你打最低折扣七折,你看这里有几个套餐,你选哪个?”   “先上体验课吧。”周锡兵警告地瞪了前台一眼,跟王汀解释,“你先体验试试,如果不习惯,再换其他的项目。”   前台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给了王汀一张体验卡跟储物柜钥匙,然后帮她指点上课方向。周锡兵常年在此处健身,有自己的储物柜,东西也都摆在里面,方便自己随时取用。他给王汀指了女子更衣室的门,又带她去找基础班的教练,然后才自己锻炼去。   谢天谢地,这人没在旁边看着,不然她会尴尬的。王汀换好了衣服,将东西统统锁进了柜子里头,又警告了王小敏只准看半个小时的动画片,这才去拳击馆训练。她今天需要出汗,需要发泄。生气的时候怎么办?忍着?呸!忍出了肝癌的人还少么。气咽不下去就只能发出来,否则憋坏的还是自己的身体。   教练带着她们做完了热身训练以后,开始教她们如何出拳。整个套路下来后,最后才给她们体验的时间。王汀一出手,就开始下死力气,教练不得不过来专门叮嘱了她一句:“悠着点儿。”她看玩笑地看了眼王汀,“你这身材,也不急着减肥啊。”   可是王汀嘴上答应的好,后面却是不遗余力。短短的十分钟体验之后,她整个人就跟从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旁边的同学一边喝水,一边叹气:“我要有你的狠劲儿,我肯定一个礼拜就能瘦下去五斤。”   王汀笑着谦虚了几句,人进了更衣室的时候,却忍不住上秤又量了一回体重。哎哟,五十二公斤,比之前足足轻了两斤,这汗绝对没有白淌掉。没有女人是绝对不在意体重的。王汀的心情顿时愉快起来。   她哼着小曲往更衣室里头走,刚穿过沐浴间的时候,就听到了王小敏跟更衣柜的聊天声:“她每次都这样吗?把东西放在柜子里头不取,最后等管理员过来开柜子拿走。”   “是啊,特别奇怪。”柜子的声音有点儿闷闷的,“而且管理员从来都没有找过失主哎,都是直接拿走拉倒。真奇怪,哎,你能不能问问你主人,为什么人类有这么多奇怪的习惯啊。”   王汀的脸色立刻变了,连忙转身追出去,身后听到她哼小曲声音认出她身份的王小敏还在兴奋地分享八卦:“哎,王汀,有个穿驼色大衣的女人很奇怪哎,你看到她没有?”   王汀一转头,身着驼色长款大衣的女人从卫生间隔间推门而出,目光落到了她身上。她的心脏就跟被一双手捏住了一样,瞬间连呼吸喘气都忘得一干二净。双腿本能地想要挪开,脑子却有个声音再提醒她:不能放跑这个人,这个女人有古怪。   女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挪动了步伐想要往外面走。王汀又怕又绝望,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朝门外走。突然间,外面响起了一阵喧哗,隔壁男子拳击室的课程结束了,浑身是汗的周锡兵□□着上身,一边跟身边人说话,一边从门口经过。   情急之下,王汀大喊了一声“周锡兵!”。在对方下意识转身的时候,她猛的朝人家怀里扑了过去,姿态完美地诠释了一个成语——乳燕投林。前提是,旁边围观群众要忽略两人身上的大汗淋漓。   周锡兵猝不及防,叫人抱了个满怀。因为拳击锻炼,王汀此刻上身只穿了件运动背心,两人简直近乎于肉贴肉的状态。周锡兵下意识地回抱住她的背部,在同伴揶揄的口哨声中小声问:“怎么了?”   王汀此刻哪里还顾得上害臊,直接就着带对方往旁边挪的机会,掰下了周锡兵的脑袋。   旁边的同伴眼睛珠子都快瞪掉了,卧槽,这什么操作!要强吻的节奏吗?这位美女也太生猛了吧。等等,美女,你摆出这样高姿态,就为了说句悄悄话?   王汀的声音像小虫子一样,朝周锡斌的耳道里头钻:“那个穿驼色衣服的女人,有问题。”   周锡兵绷紧了的身子一瞬间有种要松懈下来的感觉,旋即又再度绷紧。他松开了王汀,朝同伴使了个眼色,手指微微一动。原本还在看热闹的同伴眼神微变,立刻跑了过去,大声招呼穿驼色大衣的女人:“美女,别走,前台叫你呢。你抽到了一份奖品,赶紧过去拿吧。”   从教室到沐浴更衣室的过道颇为狭窄,大约只能并排走三四个人。前面的女子搏击术教室下课了,一堆人出来,恰好拦住了驼色大衣女子的去路。女人口中说着“让让”,想要绕过去,最后走出来的两位年轻女孩却像是发生了争执,将空隙给挡住了。   王汀正小声跟周锡兵交代她听到的内容,这女人跟更衣室的管理员之间可能存在一些比较奇怪的交易。前面的争吵声逐渐大了起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张望,顿时无语。   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孩抬起手强调:“好了,我不想再跟你说了。她俩不过是小学生,才十二三岁,有什么能力反抗一个成年男人?她们已经很可怜了。”   “那是她们无能!十二三岁很小吗?两个人呢!她们不知道学功夫保护自己啊。好端端的跟老男人见什么面,发生这种事情就是她们自己活该!”陈洁雅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了义正词严。   她身旁的女孩子像是被她给气乐了,冷笑道:“照你这么说,大屠杀,奥斯维辛集中营都是他们活该了?”   “本来就是!”陈洁雅一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再说了,三十多万人算什么?庚寅之变、扬州七日、嘉定三屠不是人更多,不过他们也是活该,自己无能怪得了谁?社会本来就是弱肉强食!”   王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陈洁雅的同伴一副快要气炸了的模样,伸手推开了陈洁雅:“对对对,你最厉害,拳打镇关西脚踢霸王龙。你要是穿越了,历史都得改写。”   陈洁雅不知道是没有听出同伴的嘲讽,还是完全不在意,得意洋洋地开始了自拍:“本来就是,美女会武术,谁也挡不住。”   这两人的争执倒是成功地将驼色大衣女人给拦了下来。运动馆的经理也匆匆赶到,冲着女人点头微笑:“你好,女士,你中了我们今天的特等奖。麻烦您过来跟我登记一下可好?我们将赠送您一套最新的运动装备。”   女人想要推辞,不知道是不是怕反而引起别人注意,又皱着眉头跟在了经理身后:“你们在浪费我时间。”   形象干练优雅的女经理笑容可掬:“不好意思,耽误您时间了。”她跟在女人身后往前台走的时候,在背后朝周锡兵比划了一个手势。   王汀想要从周锡兵的肩膀上头仔细看那手势的意思时,才意识到自己跟周锡兵还紧紧地贴在一起,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肌肉轮廓。这回绝对是没脸再做人了。她很想挖个坑钻进去躺一躺。   两人侧面正对着陈洁雅,正往淋浴房走的女生下巴昂得高高的,没认清他们的脸,也不妨碍这姑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鄙夷一句:“切,饥渴到这份上了。”   王汀觉得这姑娘能全须全尾活到今天还没被人打死,也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附近派出所的女民警很快抵达了现场,小心翼翼地开了女人存放物品的储物柜,从里面翻出了一盒子茶包。   王汀拿着东西准备运动馆的时候,刚刚接班的管理员跟那位存放东西的女人都被警察带走了。   精干利落的女经理匆匆忙忙从办公室出来,追问周锡兵:“小周,你跟姐说个实话。姐这儿是不是摊上事情了?”   周锡兵含糊地安慰着对方:“嗯,跟你关系不大。你别太担心,后面有事儿你打我电话。”   经理叹了口气,苦笑起来:“你别瞒我了。到时候要有事你就直说,我能扛得住。”她看了眼人在前台认真询问着拳击课课程安排的王汀,微微笑了起来,“我当年真没想到,你会退学考警校当警察。这都十五年过去了。”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然后劝她:“李姐,你别太担心了。你也多保重自己。”   女士更衣室传出来的争吵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陈洁雅还在跟自己的同伴争吵,引得旁边洗澡换衣服的人纷纷侧目。她的同伴受不了了,怒气冲冲地从里头跑出来,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话:“你这人又蠢又毒又心狠,我希望你有一天也碰上小薇的事情。到时候你可千万别辱没了女侠的名声!”   陈洁雅不甘示弱,厉声尖叫起来:“你才又毒又蠢呢!一句实话都听不得。她就是活该,怪得了谁啊!谁让她自己蠢!你太恶毒了,竟然诅咒我!”   王汀正在看这边的课程安排表,被她一嗓子吓得不轻。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来,林奇家的这表妹实在是绝了。结果她一转头,被怒气冲冲的陈洁雅看了个正脸,立刻跟走过来的周锡兵一块儿挨了怼:“呵!没鱼虾也行啊。你俩倒是挺合适。”   王汀二话不说,掏出手机将陈洁雅的原话发给了林奇,然后配上了自己的忠告:“兄弟,好歹相识一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周锡兵可是林奇的顶头上司,她也敢这样讲话!   林奇立刻给王汀发了磕头求饶的动态图,向她保证:“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深明大义,绝对不辜负组织上对我的信任。”   王汀哭笑不得。   周锡兵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看到林奇的微信之后,扯了扯唇角,回复了三个字:没关系。   健身馆经理看着不由自主朝前台边王汀走过去的周锡兵,停顿了一瞬,又快步走过去,主动给选了课程的王汀打了她才有权限批准的最低折扣。   王汀下意识地抬头看周锡兵,怕叫他担了朋友的人情。   周锡兵笑了:“李姐,我这不多给你找几个客户过来都心虚啊。”   李姐脸上的笑容温和又亲切:“你朋友,我自然得多照顾。”   不远处,陈洁雅大约是接到了家里人的电话,气得大喊大叫:“凭什么啊?我说错什么了?有脸做,就不要怕人说啊!”她怒气冲冲地挂了电话,开始刷朋友圈,数多少人给自己刚才发出去的照片点赞。   健身馆大厅墙壁上的大屏幕彩电正在播放娱乐新闻,说到了女团成员互撕以及撕粉丝事件。主持人感慨,即使这样被自己的偶像diss,还是有大量死忠粉强调偶像是耿直真性情。这画风也真是real神奇了。   王汀扫了眼梗着脖子,一脸自命不凡继续自拍的陈洁雅,无声地摇了摇头。   王小敏这个好奇心十足的八卦王已经通过手机间的独特联络方式得知了她发朋友圈的内容,正在嘲笑:“美女会武术,谁也挡不住。呕!多大的脸啊。”   王汀拍了拍口袋里头的手机,示意周锡兵:“走吧,恭喜你,领导,又立功了。”   周锡兵转头看她:“军功章上有你一半,不,都是你的功劳。”   王汀垮下了脸,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能申请奖励的荣誉我都不稀罕,给你算了。省的浪费了。”   周锡兵笑着摸了下她的脑袋。这一回,王汀没有躲开。 第47章 能干的人(八)   大约是运动的确有助眠的功效, 这一晚, 王汀睡得十分踏实。她本以为自己会辗转反侧,实际上却是脑袋一沾上枕头, 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礼拜天早晨起床后,王汀就没有再离开宿舍。她严厉拒绝了王小敏主动约会周锡兵的要求。   昨晚从健身房储物柜搜出来的茶叶包,她现在虽然不知道里头的成分, 却基本上可以肯定绝对不是普通的茶叶包。加上之前林奇误打误撞从敲错门的男人身上翻出来的茶叶包, 以及藏在车子音箱中的茶叶包,这已经是她短期内听说或者碰到的第三起茶叶包事件了。周锡兵今天肯定得一天都泡在派出所里头了。   王汀上网搜了一下相关新闻, 只能叹气。现在真是什么都玩的出来, 将冰.毒之类的制成奶茶包用, 不仅效果持续时间长, 而且通过快递等方式传播,还不容易被警方察觉。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警察永远都在围追堵截的路上。   她去厨房煮了一锅白粥,昨晚太放肆了,今天只能靠清粥小菜空空胃。她烫西蓝花凉拌的时候,于倩的母亲强调了一句:“那个醋是我专门买了给倩倩吃的, 我家倩倩肠胃娇弱, 不能随便乱吃其他牌子的。”   王汀拎出了自己的香醋瓶子,微微一笑:“我也讲究的很, 只要其他人别动我的东西就好。”   她回房间的时候, 于倩的父母凑在一起嘀咕:“这个小丫头实在太没规矩了, 一点儿都不晓得尊重长辈。”   不自重的人也有脸要求别人尊重?   王汀瞥了眼藏在房间里头装死的于倩, 微微眯上了眼睛。已经过去十天了,姑娘,请继续装无辜作死。你家不是天天将规矩摆在嘴上么,那就等着规矩收拾你吧。   她的公众号反鸡汤毒舌文快写完的时候,林奇的电话突然来了。   可怜林警官值了一夜的班,今早下班回到家里头也不得安宁。他家的表妹彻夜未归,于是表舅夫妻俩杀上他家小别墅了。   王汀一听就乐了:“哟,你家小表妹事情还真不少。”   “是表表妹!”林奇已经气急败坏了,“一表八千里的那种!我都不明白我妈搭理她家干嘛?为着那点儿在亲戚面前刷存在感的虚荣心,她值得吗她!”   “那你就不理解老太太的心思了。”同情心匮乏的王汀单手敲下了文章的最后一段话,并念了出来,“毕竟,婚前拼爹婚后拼老公多少都有点儿气短心虚,你从她肚子爬出来的,你的成就就是她最好的炫耀资本。人人都爱比较,否则为什么要衣锦还乡?”   林奇郁闷地怪叫了一声,贱兮兮地问王汀:“你说,我要离家出走一回,能不能扭转乾坤?”   “这事儿得拼你跟你家母上大人谁更加不懂事了。不过她占着年龄跟身体的优势,还有为人母的天然道德制高点,你能PK赢了的概率不大。”王汀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文章,一边修改错别字,一边幸灾乐祸,“认命吧,年轻人,百善孝为先!”   “那我肯定是被逼不孝的。——好了,好了,我在问。王汀,你昨晚看到陈洁雅跟谁一块儿走的吗?”   王汀想了一下,给了否定的答案:“不知道,你家小表妹鼻孔朝天,脖子都快昂断了,我没注意到。她朋友跟她吵了一架,好像先走了。你让她父母先问问她朋友吧。这么大的人了,说不定住在宿舍或者是去朋友那儿了,手机没带充电器。”   林奇吼了一嗓子问他家表舅两口子,直接被气晕了。合着两人压根就没有陈洁雅寝室同学跟她朋友的联系方式。他也顾不上对长辈的礼貌问题了,直接吼了过去:“那你们找我干嘛啊!”   陈洁雅的母亲理直气壮:“昨晚要不是你帮着外人骂宝宝,宝宝能心情不好不回家吗?你还我家宝宝!”   果然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王汀哈哈大笑,就着这点儿乐子,又写完了一篇公众号心灵鸡汤美文。   王小敏忧郁地问她:“王汀,你会不会错乱啊,左右手互博。”   “没事儿,能挣钱就行。”她毫无原则可言。公务员没有加班工资,不允许兼职,除了稿费以外,她没有其他任何增加收入的方式。她也是穷则生变,逼急了才开始利用能跟固定资产通话的能力开始帮警方破案,好挣点儿合法的奖金的。   到了晚上王汀准备自己练瑜伽的时候,林奇的电话又来了。这一次,他的声音严肃了一些:“王汀,你能再想想吗?昨晚你最后一次见到陈洁雅的时候,她身边有没有什么人,或者是朝什么方向走的?又或者有什么反常没有。”   陈洁雅不见了。这个不见的意思是,她昨晚离开健身房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到她是身影。手机最后的定位显示是在大街上,然后没了踪影。林奇找了附近的监控看,怀疑她是被小偷摸走了手机。   王小敏立刻就惊奇了:“咦,她这么聪明这么能干,竟然也会被贼偷?肯定是她没看好手机,因为只有蠢货才会被偷啊!”   王汀敲了下幸灾乐祸的王小敏,轻咳了一声,追问林奇:“都问遍了吗?比方说高中同学什么的。她昨晚情绪不太好,很有可能会出于赌气报复心理,直接找同学家寄宿去了。”   林奇立刻记下了,临挂电话前惊讶道:“哎,你怎么能猜到啊?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人不中二枉少年,谁还没有中二过啊!就是你家表妹中二期特别长而已。”   王汀挂了电话,王小敏好奇地问她:“你真的中二过吗?你也离家出走过啊。”   “当然。”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身子,抬眼看同样吭哧吭哧好奇的书桌,“那时候我还上小学,我觉得我爸妈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王函身上。我认为他们不爱我了,他们也不需要我。有一天,我就背着书包离家出走了。走着走着,我稀里糊涂地迷路了。有个流浪汉跟着我,我原本是想浪迹天涯的,可那时候突然间就害怕了。我拼命地跑拼命地喊,被街上的巡逻警察发现了。那位阿姨把我带回了派出所,给我泡了方便面,又打电话找到了我爸妈。我爸妈当时都急疯了,把学校翻了个底朝天,又一遍遍地打电话给我老师同学。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知道,他们不是不爱我,而是觉得我大了懂事了,可以松一松手了。”   王小敏是个没有原则的迷妹,立刻替王汀抱不平:“肯定是他们有了新欢就忘掉了旧爱,对你没有对王函好。”   王汀哭笑不得:“这句话不是这样用的。好了,别抱怨了,我马上打电话给蔡敏,你知道要做什么吧!”   王小敏骄傲地亮起了显示屏,连连强调:“知道!你放心,王汀,我一定将功赎罪。”   王汀一时间罪恶感满满,觉得自己欺负了单纯善良的小手机。她轻咳了一声,拨通了蔡敏的电话:“喂,蔡老师,有个事闫主任让我跟你说一下,你的年底工作总结该交了。”   蔡敏不耐烦道:“哎哟,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样拈轻怕重啊。你给我写一下不就行了么。想我年轻的时候,一个人写一个部门的工作总结呢!”   王汀没有动怒,慢条斯理地劝着蔡敏:“蔡老师,今天不行。大主任开会时特别强调过了,今年的工作总结一定要手写,不许再交打印版本。您看这样行吗?我先列个提纲,给您说说,您要是觉得没问题,我就先写了,然后打印出来。你看着还行的话,明天到单位,你抄一遍怎么样?”   她这种伏小做低的姿态总算取悦了蔡敏,自觉已经坐上副科长位置的蔡敏假模假样地夸了一句王汀:“小王啊,这就对了。我是过来人,给你一句忠告。年轻人,还是要多做点儿事情,多锻炼,在工作中成长,千万不要怕吃苦。”   王汀嗯嗯啊啊,开始一条条地跟蔡敏讨论工作总结的提纲。   她俩说话的当口,王小敏一点儿也没闲着,相当严肃地威胁着蔡敏的手机:“菜虫,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帮蔡敏作弊了。”   蔡敏的手机远远没有自家主人厉害,是个绵软的性子,已经快要哭了:“我不想的啊,可是我控制不了。是她自己要作弊的。”   王小敏装模作样:“手机不是圣贤,谁能无过,过而改之,善莫大焉。我命令你,赶紧将微信聊天记录截屏,然后发给我。”   被王小敏私自按上“菜虫”名号的手机直接吓哭了:“我不敢,呜呜呜,王小敏,她会丢了我的。还有,微信聊天记录她已经删了。”   王汀听了王小敏气急败坏的转述,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她在电脑上敲下了两个字:备份。   王小敏立刻高兴起来,继续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地命令可怜的“菜虫”:“你等着,明天王汀就拷备份去。别以为删除了就能一了百了,作弊就是做贼,小偷就该伏法。”   “菜虫”抽抽噎噎:“那你保证我不会有事啊。”   王小敏一声冷哼:“那要看你的表现!哼,你这种行为就是助纣为虐。”   王汀听不到蔡敏手机说的话,可从自家小东西那得意洋洋的派头也能猜出来,它没少欺负别家的手机。她轻咳了一声,在电脑上又敲下了:“跟对方道谢。”   王小敏郁卒地“嗯”了一声,老大不情愿地念叨了一句:“菜虫,谢谢你啦。”   没想到“菜虫”激动了起来,连连保证它一定配合王小敏的工作,把微信聊天记录导出来。   王小敏被“菜虫”的语无伦次给惊到了,王汀结束了与蔡敏的对话之后,它还奇怪地问自己的主人:“为什么菜虫会突然间这样啊。”   “因为所有的人所有的东西都希望得到肯定。”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放柔了声音,“比方说,我觉得你很有用,非常好,你会有满足感跟被需要感,所以会开心。我在书桌上看书干活,书桌也很快乐,它是张有用的桌子。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的一部分,各司其职,通过被需要被肯定实现我们的价值。所以,你要记住了,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东西也是一样的。咱们以后互相监督,尽量别伤害到其他人其他东西,好吗?”   王小敏开始在屏幕上对手指,别别扭扭地嘟囔了一句:“那我尽量啦。”   王汀拍了拍自家闹小情绪的手机,开始翻出去年蔡敏的年终小结,在上面增减了几句话,又将段落顺序重新调整了一遍,搞定。对于这个人,她可不愿意再花任何心思。   到了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林奇的电话又打到了王汀的手机上。这一次,他的声音有点儿慌乱。陈洁雅是真的不见了,人间蒸发。她的高中同学大学同学都帮忙在群里头问了,没有任何消息。最最重要的一条是,从昨晚到现在,整整二十个四个小时,陈洁雅没有任何消费记录。对于她这位每个月零花开销是王汀两倍工资的富家小姐而言,这是极其反常的行为。 第48章 能干的人(九)   已经敷上睡眠面膜的王汀又爬起床, 匆匆忙忙跑去卫生间洗干净脸。   趴在书桌上跟小桌桌聊天的王小敏委屈得都要哭了:“王汀, 你管她死活呢!她就是有事也会活该。反正她自己都认定了是活该。”   “第一、她的口业是否需要她付出沉重到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有待商榷。第二、倘若真有人行凶, 那么很可能受害者不止这一位。”王汀迅速在脸上拍了水跟乳液,又抹了一层营养霜,换好衣服就将王小敏揣进了口袋。   临走前, 她摸了摸书桌:“早点儿休息, 我什么时候回来不肯定,你别担心。”   书桌声音乖乖的闷闷的:“嗯, 有警察叔叔保护你, 肯定很安全的。”   下楼的时候, 王小敏还在闹脾气:“我不要去, 我困了我要休息。人家还是宝宝呢,你不能欺负童工, 人家会过劳死的。”   王汀被它吵得头痛,只得捏着鼻子承诺会用电脑放动画片给它看,下次争取去外地培训学习的机会一定自费带它去当地的旅游景点逛逛。   王小敏矫情起来就是个烦人精,它嘀嘀咕咕:“不要!人家要主动生命安全健康。”它的义正辞严刚落下, 就听到了周锡兵的声音。   周锡兵从驾驶座上下来, 伸手接过了王汀的包:“大晚上的,辛苦你了。”   刚才还号称自己身娇体弱不堪重负的王小敏立刻倒戈了:“王汀, 你早说是跟帅哥一块儿出去啊。嗨, 帅哥, 晚上好。”   王汀惊讶不已, 眼神投向了副驾驶座上的林奇。她没想到周锡兵也在。毕竟陈洁雅失联才刚满二十四小时,似乎有点儿兴师动众了。   林奇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眼前的状况。他从所里头出来时,同样没料到周指也会跟着。结果领导丢洗了一句话:“你大晚上的去找人家姑娘,你要舍管怎么想,她的同事怎么说?人家女生还要不要脸在单位待着了?”   这话听着有点儿绕人。下了夜班没捞着觉睡,被自己远房表妹的失联事情搞得太阳穴发胀的林奇,一时间完全转不过弯来,稀里糊涂就把领导给一并拖来了。   王汀没纠结这事儿,立刻询问林奇目前掌握的线索。陈洁雅从健身馆出来以后没多久,手机就被人顺走了。通过调看监控录像,警方确定她最后出现在监控中的时间是昨晚十点十分,此后就没了踪影。   “那条路水管爆了重修,结果又把电缆也挖坏了,到现在也没修好。再往前面的小区外面监控有死角,没看到她的人。旁边的公园外面的监控坏了。总之,她的行踪消失了。”林奇的声音有点儿烦躁。虽然他心里头十分厌烦这位总是惹事儿的表妹,但他也清楚的很,陈洁雅毕竟是一位青春正好的女性。况且相貌不俗,穿着打扮一看就知道家境不差,属于不缺钱的那一类。这样的单身女性在晚上,很容易成为犯罪分子的袭击目标。   王汀沉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林奇看上去憔悴而疲惫,继续絮絮叨叨说了下去:“周哥帮我找了警方的线人,在附近的地盘上都问了一通,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地方。附近地铁的监控我看了,没见到人。出租车那块儿也在排查,还没有消息。她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莫名其妙就找不到了。”   “网约车呢?”王汀抬眼看林奇,“她有没有可能是通过网约车离开的?看来,你对你家表妹了解真不多。陈洁雅是不会坐地铁的,她说了,只有穷人才坐地铁。真正有品味的人,根本就不知道该怎样坐地铁。”   林奇愣了一下,眼前一亮。因为陈洁雅的手机在出健身馆不久就被人摸走了,所以他们下意识地便忽略了网约车这个途径。这姑娘有一次酒驾后驾照被吊销了,家里头不敢再让她开车,平常都是父母开车接送。   “陈洁雅很可能是因为赌气,想让父母着急,于是没有让家里人去接她,而是自己通过网约车平台要了车子。”王汀皱着眉头分析,手在口袋中轻轻弹着王小敏,警告这小家伙不许趁机使坏,必须得好好工作。   一直沉默地开着车子,没有提出任何看法的周锡兵突然间开了口:“兵分两路吧,一个从网约车平台走,看她到底是约了谁的车子目的地是哪儿,另一个却找一下陈洁雅的那位同伴,再让她想想,分手之前,陈洁雅到底有没有提过自己想上哪儿去。”   王汀追问林奇:“那监控是什么时候坏的?”   林奇又搓了把脸:“坏了有半个月了。前段时间突然间降温,电池给冻坏了,公园管理不到位,他们也没留神。那边的监控设备老化,镜头都不高清。”   王汀嗤之以鼻:“什么都给做完了,要人民警察做什么。林警官,体现你福尔摩斯的时刻到了。”   林奇一点儿也不想这时候当福尔摩斯。他更加想躺下来好好睡一觉。为了那个毒品大案,他们整个派出所的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冬令进补的时节,他没跑健身房都硬生生瘦了五斤。他完全不想这个时候还有事情来打扰他的正常工作。   车子开到了温馨苑小区,周锡兵亮明了身份,保安反复查看了好几遍,才放人进去了。昨晚上跟陈洁雅一块儿的女生名叫陆娴,是陈洁雅上托福班时认识的。两人家境相当,年龄相仿,所以走得比较近。   林奇之前联系过陆娴,这姑娘昨晚跟陈洁雅不欢而散之后,就没了对方的消息。姑娘的语气非常冲:“陈洁雅啊,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家一根回形针能够戳瞎绑匪的眼睛,一只高跟鞋可以敲烂了强盗的后脑勺。她就是真被人绑架了,一定也是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你们可千万不要毁了她巾帼英雄的伟大事业。”   王汀拿着林奇的手机看陈洁雅发的朋友圈,只觉得辣眼睛。果然是人有多大胆,话有多大产。陈洁雅还真是够敢说的。王汀一面往底下看内容,一面真心感慨:“林奇,你家表妹到今天才出事儿,也挺不容易的。”   她看了分分钟都想诅咒这姑娘最好将人间的所有不幸都经历一遍。多大的脸儿啊,天天diss这个穷逼,那个土鳖,诸如农民就不要肖想小鲜肉之类的话,她竟然也堂而皇之地发出来,连小号都懒得再注册一个。   “我无比地心疼南城大学。这应该是可怜的学校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林奇已经非常想挖个坑跳进去躺一躺了。   三人还没摁陆娴家的门铃,里头就传来了吵嚷声。大门开了,一位模样时髦的中年妇女气急败坏地扭头朝里面喊:“出去!你家女儿夜不归宿,是你们家家教有问题,管我家小娴什么事儿?倒了八辈子血霉,看看你俩就知道,养出来的女儿正经不到哪儿去!”   陈洁雅的母亲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吼声,直接往这位中年妇女身上扑,口中大喊大叫:“你们还我女儿!肯定是你们把我家宝宝藏起来了。”   陆娴人站在玄关的楼梯旁,年轻的女孩子头发有些凌乱,目光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她的母亲被陈母搞得焦头烂额,一个劲儿嚷着:“我叫保安了,我报警了!一家子的神经病!”   两户人家的户主跟小区保安几乎是同时出现的,一边从书房中走出来,一边从电梯口匆匆跑来,相遇的中间是两位母亲一个女儿跟两位警察一位通灵师。双方凑到了一起,恰好是十个人,简直十全十美,说不出的讽刺。   陈洁雅的母亲在看到了林奇的一瞬间,顿时找到了主心骨,完全趾高气昂起来:“你们再不将我女儿交出来,我外甥就抓你们去坐牢。”   王汀一时间难以置信。陈洁雅的母亲好歹也算是在商场上打滚的,怎么能说出这样完全可以称得上弱智的话。再一想自己上反腐倡廉课时,听到的各种落马官员的雷人金句,也就觉得不足为奇了。   林奇已经快要气疯了,直接大骂出口。他打了电话给自己的亲妈,威胁说她要是嫌自己的儿子还没累得猝死,他立刻从楼上跳下去成全了她的心愿。林奇跟他妈吵,另外两个当妈的也在吵,两位父亲在一旁劝架;倒是剩下了目标人物陆娴表情冷漠厌烦地置身事外了。   周锡兵没有劝架,与王汀一道追问这个女孩子:“你再想想,陈洁雅有没有提过离开健身房以后去哪儿玩或者要去找什么人?”   “不知道!”陆娴已经被盘问过多次,此刻态度委实算不上好,“你们烦不烦啊!她一个大活人去哪儿了,我怎么知道!我们不熟,不过是一起上了个补习班,顺道看了场电影又去了健身房而已。你们家要真是小公主到这份上,能否事先打个招呼,配上专业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啊!麻烦了,我不是你们家看护,不负责替你们家看孩子!”   周锡兵又亮了一次证件:“陈洁雅的父母已经报案,现在我们警方也立案了。作为最后一个跟陈洁雅有正面接触的人,警方只是在依法询问你而已,希望你能配合。”   陆娴发泄了一通过后,喘着粗气,情绪稳定了一些。她做了个手势,无奈地摆摆手,又厌烦地瞪了眼陈洁雅的母亲,小声用英文念叨了一句:“女儿果然是母亲的翻版,她们一样面目可憎。他们一直烦到现在。”   王汀轻咳了一句,用普通话问出了问题:“你们原本计划健身完了以后去干什么?”   陆娴撇了下嘴角,摇摇头:“没计划。昨晚我们下课后一块儿在补习班旁边吃了饭,接着去看了电影。对,就是最近拿了宝岛电影奖的那个。我真是脑子抽筋了,才跟她一块儿看电影。陈洁雅大概是丛林法则的坚定拥护者,对一切弱势群体充满了歧视跟鄙夷。反正当时我就非常不痛快了,又懒得撕破脸,这才硬着头皮一块儿去的健身房。这人还没完没了,一个劲儿的喋喋不休,我俩就吵了起来。没出健身房,我们就分开了。”   “争吵之前,你们没说过什么吗?比方说健身完了一块儿去喝杯饮料再坐一坐什么的。”周锡兵面色诚恳地盯着陆娴,“麻烦你再仔细想想,她也是个跟你一样大的小姑娘。”   陆娴拽了下自己的头发,仔细回想了一遍,摇摇头:“真没了。那时候也不早了,原本我就想着健身一结束,我就回家睡觉的。”   林奇总算结束了跟自己母亲的对吼,听到了陆娴的回答,他有些着急:“你再想想行吗?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你……”   “如果是我,陈洁雅一定会笑我活该,巴不得我遭遇不幸!”陆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奇的话,冷笑道,“她这人是没有同情心的,也许有,但她的同情心也只给高贵的上等人,像我们这些愚蠢无能的下等人不配被同情!”   王小敏总算结束了跟这家人手机的通话,有气无力地向自己主人汇报:“没有,他们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也压根没谈论过陈洁雅这个人。”   王汀朝林奇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让王汀试着通灵,看能不能有收获。眼下的情况,一无所获。   周锡兵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扫了一眼,冲陆娴的父母点点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休息了。”   陈洁雅的母亲急了:“哎,你们怎么不把他们抓起来,我女儿呢!你们想要包庇吗?”   周锡兵二话没说,作势要打电话:“林奇,你的表舅夫妻涉嫌滋事闹事,要带回所里头调查。你与当事人有亲属关系,这个案子,你得回避。”   陈洁雅的父亲立刻慌了:“周领导,别别别,我们就宝宝一个孩子。现在孩子下落不明,我们急死了。”   好说歹说,连哄带骗带恫吓,他们总算是将陈洁雅的父母给劝走了。   陆娴气冲冲地跑回房间,更改了自己的动态:今天,我总算明白了基因的强大,傻叉的父母也是傻叉。   王小敏还没离开门口,听到了里面陆娴手机的大声汇报,立刻笑得快要疯了,绘声绘色地转述给王汀。   王汀满头黑线,拍了下王小敏的屁.股。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周锡兵冲林奇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看手机。王小敏顾不上屁股痛,又开始当上了小间谍:“王汀,王汀,他们找到那个接单子的网约车司机了。” 第49章 能干的人(十)   林奇面无表情地坐上了出租车, 临走前对表舅夫妻露出一个冷笑:“你们继续闹,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也强制休假回家反省去了。慢慢闹, 说不定我恢复工作了,还能去拘留所里头看看你们。”   他重重地合上了出租车的门,对司机报了王汀宿舍的地址, 扬长而去。上了车, 林警官也没闲着,立刻一个电话奔回去给他妈:“我谢谢您啊, 您真是心疼您儿子工作辛苦, 想让我彻底闲下来啊。瞧您这费心费神的劳碌劲儿, 真是用心良苦。恭喜您, 太后,您成功了。现在起, 我回家休假!领导说了,为了工作质量与环境着想,我目前不适合在所里头待着。感谢您,终于作死了您亲儿子!”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噤若寒蝉, 小小声地问王汀:“他……他不会受刺激过度, 直接疯了吧。”   王汀叹了口气:“这年头,被亲爹妈逼疯的孩子跟被孩子逼疯的父母一个都不能少, 来啊来啊, 互相伤害吧。”   的哥嗤笑出声, 调侃了一句:“镇定点儿, 小伙子。这一个家就是一个国。老太太那都是老佛爷级别的存在,决不允许你反叛的。”   王汀拿了林奇手机,翻出了照片给出租车司机看:“师傅,麻烦您看一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的哥没推诿,接过手机仔细看了两眼,然后摇摇头:“没印象。”   人就像一颗颗水珠一样,落入人海中,想要再翻找出来就千难万难。   车子停在了小区门口,林奇想要送王汀进去,被她拒绝了:“算了,你赶紧回去休息。反正,你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   林奇叹了口气,搓了搓脸,跟王汀挥手道别了。   回家的路上,王小敏还在纠结:“哎,王汀,她会不会被人绑架了啊。嗯,最好要的赎金能让她家倾家荡产,让她变成她最看不起的穷人。这样,皆大欢喜啦!”   王汀伸手摸了摸口是心非的王小敏的脑袋。即使是非常讨厌陈洁雅的王小敏,也只是希望这个女孩接受教训而已,并不希望在她身上真发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今晚他们去陈洁雅失踪的那一段路上看了。唯一能够跟他们搭上话是小区外头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可惜它什么印象都没有。希望找到了那位网约车司机,能够赶紧确定陈洁雅到底去哪儿了吧。   毕竟时间过去越久,不确定因素就越多。   王汀回宿舍的时候已经快要凌晨三点钟了。她原本想直接到单位办公室凑合一下得了,可林奇直接报了宿舍的地址,她也就没再说什么了。舍管陈师傅给她开了门,她连声道歉说不好意思。陈师傅摆摆手:“谁还没点儿急事。怎么样,你亲戚情况稳定下来了吧。”   王汀胡乱地点点头:“嗯,稳定下来了。”   陈师傅语气里头像是带着羡慕:“还是在医院有熟人好,方方面面都照顾的到。”   王汀只能讪讪地笑,不接这个话茬。   等到她将钥匙插进锁孔,开宿舍门的时候,夜晚的静谧被打破了。于倩的父亲火冒三丈:“大夜里的跑来跑去,你自己不检点,别人还要睡觉呢!”   已经尽可能放低声响的王汀实在忍不住了:“这宿舍是谁的?谁又在借宿,难道你心里头一点儿数都没有吗?”   她关上了房门,将于父的咆哮关在了门外。王小敏气得破口大骂:“到底谁在吵人啊!隔壁都在敲门了。其他人还要休息呢。”   王汀脱了外衣,疲惫地钻进了被窝,连脸都懒得再洗一次了。她得趁着现在的困倦劲儿赶紧眯几个小时,免得洗了脸又睡不着了。   早晨七点钟,王小敏委委屈屈地将她叫醒了:“要不,几天先停一停瑜伽吧,你好辛苦啊。”   “不行。”王汀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脸,强迫自己精神一点儿,“会懒惰成习惯的。”   前天晚上抱着周锡兵的腰时,她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警察同志的身材多好,那肌肉的小线条,那硬度啊。跟他一比起来,自己腰上分分钟就是能出堆堆堆的节奏。太丢人了,王汀决定一周三次的拳击课程不能缺,每天早上的瑜伽锻炼也不能减。   王小敏一边打呵欠,一边乖乖地给林奇发微信,询问陈洁雅的行踪找到了没有。发完了以后,它还愤愤地跟王汀强调:“最好别这么快找到,让她好好接受教训。”   可当林奇的微信回复过来,“没有”这两个字又让王小敏抓耳挠腮牵肠挂肚了。它急吼吼地追问三十多个小时只眯了三个多小时的林警官:“为什么没有?不是已经找到网约车司机了吗?”   司机没有接到陈洁雅。   陈洁雅的手机被偷了以后,司机接了单子也定位不到她本人。但是考虑到时间比较晚了,这位司机还是去了约定接人地址。   “没找到。我开着车子在附近晃悠了一圈都没找到人。联系客户,对方又关机了。于是我只能走了。”   这位网约车司机的车上装了行车记录仪,记录显示他没有说谎。这一条线索又断了。   那条路周围并没有发生打斗事件,旁边的大厦也说晚上很安静,没有听到人挣扎或者尖叫。如果有人带走了陈洁雅,那么她肯定是自愿的。大晚上的,她势必不会轻易跟着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走。对方肯定能有某种让她信服的身份。一种是她的熟人,另一种会不会是网约车司机?   陈洁雅的手机被偷了,她就无法准确地找到真正的网约车司机。如果此刻有个人开着车子,以网约车司机的身份出现在他们约定的地点,再自报家门。陈洁雅很容易就会相信了对方,坐上了那辆车。   这个推断成立的前提是,这个人知道陈洁雅叫了网约车,另外还知道她的手机被偷了。后者有两个可能,偷手机的贼是他(她)的同伙,甚至有可能就是他(她)本人;或者他(她)原本就打算偷走陈洁雅的手机,结果被真正的小偷捷足先登了。   王小敏看着王汀发给周锡兵跟林奇的短信内容,瑟瑟发抖:“王……王汀,坏人也能听到我们手机说话吗?不然他怎么知道陈洁雅约了网约车啊,还对订单信息这么清楚。”   王汀愣了一下,一时间甚至有点儿发愣。她咬咬牙,强迫自己不要想下去。如果真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可惜这点儿自我安慰压根没有用,她对着手机都不敢再发微信了。   周锡兵的微信回复的非常快:已经在查了。   健身馆内外的所有监控都被翻出来仔细看,这一次的重点是查看经过陈洁雅身边的人。即使有人能够听懂手机说话,那个人定然距离陈洁雅位置不远。王汀跟陈洁雅差不多前后脚离开的健身馆,如果陈洁雅的手机大声宣读主人的网约车内容,那么王小敏没有听不到的道理。而且除非是在跟别的手机聊天,否则陈洁雅的手机也没必要开口。   王汀想了想,又叮嘱了周锡兵一句:“注意陈洁雅的口型,倘若她是语音输入的话,那么即使那个人看不到她手机屏幕上的内容,也有可能听到。”   周锡兵回复了她语音:“嗯,知道了。你中午好好睡一觉,别太辛苦了。”   这话听着挺暖人心的,可是对于王汀的工作真没啥实际帮助。她依旧忙忙碌碌度过了一上午,中午吃过饭以后还得呵欠连天地写部门工作报告。这活儿应该是上个礼拜的,结果闫主任忘了。他下午得将报告交给大主任,上午快下班的时候,办公室秘书打电话过来催,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一茬。   王汀所在的部门没有秘书,这个岗位自然是由年资最浅的她兼任着。   电脑王小花愤愤不平:“要不要脸!什么事情都丢给你做!我诅咒他儿子在单位里头也处处受人欺负。”   王汀打着呵欠,偷懒道:“嗯,你帮我好好检查一下错别字,我眼睛睁不开了。”   王小花恨铁不成钢:“这次你一定好狠狠怼他们啊!不能让他们老是欺负你。”   王汀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趴在桌上,想趁着下午上班前最后二十分钟眯一会儿。可惜她脸才靠上胳膊,门就被踢得“咚咚”响。   门板发出了一声呻.吟,大骂:“蔡敏这个神经病又来了。她嫌我脏,不肯手碰我,我还嫌她浑身上下都脏呢。”   王汀看着笔筒里头裁纸用的小刀,先吐出一口气再用鼻子吸气,才没有直接拔出刀来捅死外面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   “不值得。”她在心中默默地念叨,“这样的垃圾不值得你付出囹圄之灾甚至生命的代价,她不配!”   王汀面无表情地起身开了门,蔡敏趾高气昂地抱怨着:“怎么这么久不开门?外面很冷啊!”   她身子一扭,挤进了办公室,直接冲到王汀的电脑面前,皮笑肉不笑:“哎哟,小丫头长大了,是不是偷偷看什么不适合公开的东西啊。”   王汀的电脑背对着办公室门,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了门口:“蔡老师您好好看吧,正好给我提提意见,看部门的年底报告要怎么写。”   蔡敏原本脖子伸得跟只鸡一样,待看到了屏幕上的内容,又悻悻地缩回了脑子:“哎哟,年轻人多做点儿事情,没坏处。闫主任这是在培养你呢!”   说着,她保养得宜的手搭上了王汀的肩头,在日光灯底下白嫩的跟蚕蛹一般,让王汀无端觉得恶心。蔡敏一张粉团团的脸上还堆着满满的笑意:“小王,蔡老师知道你事情多,都不喊你做事了。”   “那真是谢谢蔡老师了啊。”王汀脸上浮着一层甜甜的笑,从文件夹里翻出了两张纸,递给蔡敏,“囔,蔡老师,您看看。要是觉得还行的话,你就手抄一份,抄在这张个人小结的纸上,我给你打印好格式了。”   蔡敏意味深长地看了王汀一眼:“到底是大学生,会做人做事。小王啊,你好好干着,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   说着,蔡敏开了自己的工作电脑开始下电影下歌曲。其实现在宽带这么普及,蔡敏家肯定不缺流量。可她跟着了魔一样,每次来办公室,扫荡了纸笔不说,连流量都能蹭一点儿是一点儿。   王汀当做没看见。这种公家的便宜少占了一分都要心疼得晚上睡不好觉的人不罕见,她还得感谢蔡敏这个良好的习惯呢。   王小敏趴在桌子上,虎视眈眈地盯着小手机“菜虫”,恶狠狠地威胁:“将功赎罪知道不?你以后还能不能在手机界抬起头来,就看你今天的表现了。”   可怜的“菜虫”吓得瑟瑟发抖,还努力挺起胸脯证明自己是一支有原则的手机:“王小敏,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我们手机丢脸的。”   呜呜呜,王小敏告诉它,因为蔡敏面试用手机作弊了,所以全单位的物品都在嘲笑手机。它觉得好没有面子啊!   蔡敏抄了半页纸的小结后,果然将手机连上了电脑,开始更新歌单。   王汀敲完了总结的最后一个字,刚打印出来,闫主任就过来敲门催促。他见了蔡敏还愣了一下,笑道:“小蔡啊,你身体不好,这么冷的天怎么还跑单位啊。”   蔡敏眼睛扫了眼王汀,似笑非笑:“王秘书召唤,我敢不来么。”   王汀直接将手中的部门总结递给闫主任,像是解释一般开了口:“蔡老师今天来交个人年终小结的。”   闫主任立刻一拍脑袋:“对对对,还是年轻人记性好。小王,你赶紧打电话通知我们部门的人,尽快将个人小结交上来。人事正催着要呢。要是有人交不上来,你就想办法帮人家写几份。”   整间屋子的固定资产们全都嚷嚷了起来,王小花更是气得声音都在打哆嗦:“难怪乱成这样!领导起码有一半以上的责任!”   王汀微微抬起了脑袋,目光触到了闫主任的脸上。这是个典型的欺软怕硬欺下媚上的官场老油条,旁人都要夸一声他是个老好人。那当然,都是慷他人之慨的好人。王汀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上次开会时,大主任强调过了,今天的个人小结必须得是手写的。”   闫主任的目光游走开来,埋怨了一句:“咋搞得这么复杂呢。好了好了,你赶紧催一下。注意工作态度,都是老同志。年轻人要知道尊重老同志。”   王汀点头:“好的,主任,我会一个个打电话催的。”   像是为了应和她的话,办公室的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蔡敏捂着胸口叫唤:“哎哟,闫主任,我是真不能在这儿待了。这铃声都能将我心脏吓出毛病来。”   王汀没有理会弱柳扶风的蔡敏,接起电话的一瞬间,将声音调整到了最温和的状态:“您好,请问你找哪位?”   挂了电话后,她又朝闫主任露出了恳切的表情:“主任,后勤的李主任找我有事儿,我先过去一趟啊。您要是对报告有什么修改意见,麻烦您写下来。我回来后就改。”   再不出去的话,王汀十分担心自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直接挥着刀子划了办公室里头两个人的脸。王小敏出门的时候还在嗷嗷地叫:“菜虫,动作快点儿啊,所有备份都要!你看看这些不要脸的人是怎么欺负王汀的。”   手机还是太单纯,完全体会不到人性的险恶跟无下限。王汀人坐在后勤李主任的办公桌对面,口袋里头的王小敏结结巴巴:“王……王汀,他脑子被雷劈了?他让你从宿舍里头搬出去?”   李主任花白的头发被空调暖风吹得一晃一晃的,像极了白头叶猴脑袋上的那撮白毛。他的脸皱巴巴的,因为想笑得和颜悦色,所以满脸的褶子愈发活泼起来:“小王啊。你看,你在宿舍里头现在也不方便。这毕竟男女有别,你也不自在不是么。”   王汀努力做出单纯的模样:“是啊,所以我一直劝于倩父母出去租间房子或者住旅馆。”   李主任像是被噎住了一般,讪笑道:“这个,我们也要考虑经济成本。于倩家里头也不富裕,现在她这个样子,你看了肯定也心疼。她父母更心疼,工作也丢下不管了。单位要关心职工的生活,同事也该互相关照。王汀,你年纪小,可能还领会不到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人的苦心。这样子吧,单位的宿舍你肯定是要住下去的。你就暂时搬到楼下的那间房间里头去住,虽然小了一点儿,但自在不是么。”   “于倩的父母可以搬过去住啊!”王汀的手攥得紧紧的,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不然跟这么大的女儿住在一起,他们不是不方便吗。”   李主任面上讪讪的,声音含混不清:“那个多不好,一家人住在一起才热闹。哎哟,小王,年轻人不应该太计较。我们单位还提供单身职工宿舍呢。像其他单位,我看他们都不提供宿舍的。”   王汀站起了身,放弃了继续跟这位后勤主任扯皮,微微一笑:“谢谢主任关心。”   原本井水不犯河水,踩着无权无势的小科员卖人情的中层干部,比比皆是。王汀也不打算当正义女战士,什么都要管一管。可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到她头上,真是不仅仅侮辱了她的人格,还侮辱了她的智商。   下班以后,王汀将所有的微信截图都彩打了出来,装进了信封中封好。总局遴选的中选人员名单今天已经贴在了公告栏上,按照惯例,等到一周公示时间结束以后,这些人就要走马上任了。   除了举报信箱以外,王汀也往单位的公开举报邮箱中发送了邮件。为了防止被追查,她使用的是虚拟邮箱。等到忙完这一切之后,王汀没有休息,而是回了趟宿舍,重点用手机拍下了李主任“精心”为她挑选的房间上大块的霉斑跟石灰脱落露出来的墙面。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沉默地离开了宿舍楼,又朝单位走去。今天是大主任值班,她要逮的就是这个机会。   大主任人还在办公室里头看材料,听到王汀敲门就喊她进去。王汀见了人,没说话,直接将手机推到了大主任的办公桌上,眼眶泛红:“主任,我不是不能吃苦。可是这种环境,您让我怎么住进去。”   照片上墙壁斑驳,大块的霉斑怵目惊心。前一段时间连绵的阴雨让整个房间看上去简直没地方落眼睛。   “于倩爸妈过来照顾她,她爸爸换衣服从来不去卫生间或者回房,晚上我连卫生间都不敢去,我都忍了。好好的女职工宿舍,住进来一个男人,动不动就骂我。我看在他是长辈的份上,我都咬牙不说话了。现在凭什么鸠占鹊巢,反而逼着我搬出去,住在这种房间里头?谁都知道这间房还潮厉害,设计有问题,多少年不住人了,现在逼着我搬进去。”   王汀越说越委屈,眼角开始泛起了泪光:“我知道单位照顾我们,才给我们这些单身职工安排宿舍。可这也不能成为有些人谋私利的工具啊!单位的单身职工宿舍是单位的,不跟私人姓!”   大主任连忙倒了杯水推给王汀,温声安抚他的情绪:“小王,你先别着急。这事儿我才知道,我来了解一下情况。”   王汀抹着眼泪,慢慢地喝着热水。王小敏正在跟办公桌共同讨伐墙头草李主任跟完全不要脸的于倩一家人。王汀默不作声,荒谬的不是于倩这一家三口,而是这样奇葩的要求,单位竟然也能同意。   如果她性子绵软,如果真像某些被拼命宣扬的价值观一样活雷锋,那么被欺负的人注定是她。那些拼命宣传的人,自己也不相信自己说的那些毫无逻辑可言的鬼话吧!   其实王汀并不关心双方协调的结果。她闹到了大主任面前,这个哑巴亏就肯定不会再吃下去了。单位势必得想办法解决问题,反正钱不是从谁个人口袋里头掏。搬回去住,估计不太现实。于倩的舅舅还在呢,李主任这么做肯定有于倩舅舅的影子在。大主任完全犯不着为着自己这么个无足轻重毫无背景的小科员去得罪总局的一位实权派处长。那么最好的办法是,换个房间,单位再另外给她找地方住。   大主任从自己的休息室里头出来了,朝王汀点了点头:“小王啊,这件事的情况我也了解了。各有各的难处,你们现在相处起来肯定也不自在。这样吧,你看你能不能在单位附近租房子住。租个小点儿的单室套,月租控制在两千块钱左右的样子。要不,我让后勤帮你找房子也行。”   王汀面无表情:“不敢劳烦李主任了,万一他再给我找间霉菌房,我敢有意见的话,肯定又得说我事情多了。”   大主任没有接她的话,只微微叹气:“小王啊,工作都不好做。你得放宽了心去看待问题。单位肯定是尽可能帮你们年轻人解决困难的。女孩子,不要担心,结婚了就好,找个有房子的对象就行。”   王汀按捺住了心头的不悦,擦着脸上没有干涸的眼泪,跟大主任道谢告辞:“主任,幸亏有您给我们做主,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主任又安抚了这位年轻的小科员几句,总算将人送出了办公室大门。   两千块钱左右一个月,王汀迅速地盘算了一下这钱该怎样变成□□。都到这份上了,她一点儿也不想为郭嘉省钱。反正每年预算就没有花不完的道理,一到年底,突击花钱的单位比比皆是。好歹她还在为单位干活呢。   王汀这次没有瞒着自家妹妹。她想让王函帮忙问问附近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到单位不过一站地铁的距离,那个小区环境也还不错。   王函一听就要爆炸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比她碰到的最无耻的客户跟厂家都不要脸。她咋咋呼呼:“行了,姐,你别找地方了,直接住我们工作室得了。单室套本来就不好找,万一合租再碰上个极品,你还活不活了。正好,我们现在业务量扩大了。请的小工懒死了,恨不得光拿钱不干活,包衣服的时候也是马虎的很。姐,你过来给我打工,我保准比你那份破工作挣钱。我给你讲啊,我们这一个月挣到了六位数,是不是抵得上你两年工资了!”   穷人的悲伤,在自家妹妹面前都抬不起脑袋。王汀咬牙切齿:“别自说自话,房子还是人家凌夕的呢。你挣了钱也不许乱花,好好攒着知道不?”   王函发出了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凌夕就在我旁边。让你过来住的主意还是她提的呢。姐,真的,正好彻底摆脱那恶心的极品一家人。谁知道上次她招惹来一个杀人分尸犯,下一次她又招来什么人啊。我一想到你跟杀人犯在同一个屋子里头待了这么久,我的心都跟被捏着了一样。”   王汀没有一口应下妹妹的要求。王函已经长大了,她跟她的朋友有自己的生活作息与习惯。从某种意义上讲,她们姐妹已经是两代人。远香近臭,住在一起的话,也许反而会滋生出很多分不清对错的矛盾。   这一晚,王汀依然回宿舍住了。于倩的父亲在客厅里头得意洋洋。她的母亲也在催促:“小王啊,你快点儿打包收拾好了搬过去啊。你看,我们实在是不方便。”   王汀关上了房门,没有理会这一对父母,径直接了林奇的电话。   陈洁雅有下落了。今天下午,终于有人在失魂落魄的陈母的手提包里头塞了一份打印出来的信件,对方宣称陈洁雅在他们手里。陈家父母想要赎回女儿的话,就拿八百万来换。   王小敏大呼小叫:“她值这么多钱啊!我还以为一两百万就顶天了呢。”   王汀警告地瞪了眼王小敏,继续跟林奇通话:“他家报警了?”   林奇立刻否认:“没有,他家是一下子拿不出这么多现钱,过来找我爸借钱,我才听到的。” 第50章 能干的人(十一)   别墅里鸡飞狗跳, 陈洁雅的母亲的哭喊声隔着两道门一个走廊都能听到:“你是要害死我家宝宝啊, 你的心怎么这样毒啊!”   王汀人在别墅院子门外的小车里头,听着王小敏绘声绘色地通过林奇的手机阿奇现场转播小洋楼中的鸡飞狗跳:“啊啊啊!那个女人抓林奇的领口了。天啦, 她要抓林奇的脸哎。哇哇哇!林奇爸爸跟妈妈在吵架,他爸爸说要离婚,他妈妈说他肯定是在外头有人了。林奇让他们赶紧离婚拉倒, 反正他都这么大了, 不需要人抚养。噢噢噢,林奇妈妈在哭哎, 说他们父子俩没良心。”   王汀满头黑线。屋子里头除了他们两家人以外, 还要其他警察在啊!已经是绑架案了, 警方当然得跟进调查。这两家怎么还在扯皮!   王小敏都难得同情了一回林奇:“阿奇好可怜噢, 居然摊上这么倒霉的主人。他妈妈好烦人噢,怎么没完没了了。哇!旁边的领导发火了, 让林奇在家好好处理好家事,免得影响了工作呢。哇!林奇跟他妈吵起来了呢。”   别墅中,林奇“噔噔噔”往楼上跑,回头冲他妈吼:“你嫌我活的长是吧, 我马上就跳下去!”   林奇妈先开始还被不孝子气得抹眼泪, 一听这话立刻吓得连滚带爬跟上去:“奇奇啊,你可别吓唬妈。”   母子俩上了楼以后, 林奇指着楼下示意:“你知道今天来的是什么领导吗?我从进派出所开始就拼了命地努力, 想往市局里头调。你知道从基层派出所到市局, 这路有多难走吗?好不容易这两个月有点儿起色了, 我跟着我们指导员也算是碰上大案子的边了。再使使力气,明年选调考试我也能碰碰运气了。我谢谢您啊!您的战斗力那是大杀器,我一招就回到了解放前。”   林奇母亲有点儿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不没什么嘛。现在警也让你报了,这亲戚之间总要互相帮衬的啊。”   “出去!”林奇伸手指着楼梯口,表情冷漠,“以前我接案子碰到往死里坑孩子的父母还觉得绝对不是亲生的。现在才明白,不是亲生的,还不好意思坑呢!”   林奇母亲委委屈屈下了楼,一边走还在一边抽泣。气她的儿子竟然冷笑:“您慢慢哭,最好让整个系统的人都知道我有多不孝,多么大逆不道。不把我彻底毁干净了,您肯定痛快不了。”   林母吓得不敢哭了,停得太急,又打起嗝来。   没良心的儿子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直接回了房间打电话给王汀:“这样能行吗?你人都不进我们家门。要不你干脆打扮一下,装个得道大师什么的。”   即使不站在林警官对面,王汀也忍不住冲着车顶翻白眼:“你在开什么玩笑,我还要做人!你打算让我上你们公安系统的黑名单,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监控么?下去,好好听电话,保持你的手机正常状态。不然我要是通不上,那绝对不是我的责任。”   别墅里头的人终于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等待绑匪的进一步讯息。陈家早就没有安装固定电话了,绑匪唯一能够联系到他们的方式是通过手机。一直到晚上八点钟,对方的电话才打到陈洁雅的父亲手机上:“既然你们要报警,那就等着收拾。”   陈父急得吼出声:“没报警,我们是出门筹钱。”   然而对方电话已经挂断了。技术员摇摇头,时间太短,没能捕捉到信息。   陈洁雅的母亲崩溃了,大喊大叫:“你就是想女儿死!你们就是想害死我家宝宝!谁让你们报警的?警察有什么用?我们每年交那么多税,不就是养了群吃干饭的么!”   林奇立刻呵斥道:“你叫什么叫?说不定对方在使诈呢!他们哪里知道你们人在什么地方。”   陈母怨毒地盯着这个表外甥,脸上哭得一塌糊涂。林奇的母亲见状,赶紧出来讲和,拉着表弟媳妇去卫生间洗脸。   别墅外的小车上,王小敏突然间大叫起来:“不好啦!绑匪给陈洁雅她妈发短信了。要她撇开警察,单独跟绑匪交易。”   王汀刚要转头跟周锡兵交代情况,就看见车外人影晃了一下。大约是疑心生暗鬼,一时间她看过的各种小说电影电视剧情节全往她脑海里头冲,她甚至怀疑这人也是绑匪的一份子,正在林奇家附近监视。   立刻抓住这个人?不!万一这人还有别的同伙,那贸然抓捕就打草惊蛇了。绑匪有可能会为了泄愤,直接撕票灭口。   王汀想也不想,直接勾住了周锡兵的脑袋,将他给硬拉了下来。从车窗外看,这两人是耳鬓厮磨,脸都贴到了一起。女方相当主动地挑逗着司机的耳垂。周锡兵只觉得有股热气在往自己耳道里头钻,跟游蛇一样,狡猾地一路钻到了他身体的深处。他浑身都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   “注意陈洁雅的母亲,绑匪在跟她单独沟通。陈父那头很可能是□□。”   周锡兵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推开王汀不是,就这样紧紧贴着也不是,只能保持着原姿势同别墅里头的警察交流。这案子已经惊动了市局刑侦队,他们派出所作为失踪案的第一接警单位,也是专案组的组成部分。   陈父的手机接到一通电话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林奇的手机阿奇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跟对方建立起手机界的初步交情,通话便中断了。阿奇委委屈屈地跟手机界的大姐大王小敏汇报:“真的来不及,我才打了声招呼而已。”   王小敏深恨自己不能身临一线冲锋陷阵,只能老气横秋地抱怨:“你说我能指望你们点啥东西?除了会吃电蹭WiFi打游戏,你们还能做点什么有建设性的事情不?”   在它又一次将手机小伙伴说哭了之前,王汀恶狠狠地勒令它乖乖闭嘴。   见她姿态自然地坐直了身体,又开始跟不知道什么东西嘀嘀咕咕;周锡兵才暗地里松了口气,继续注意盯着别墅外面的情况。周围静悄悄的,大约是天冷,连出门散步溜达的人都几乎看不到。这黑黢黢的晚上,他们里里外外一堆人都在为那个叫陈洁雅的年轻女孩忧愁。   陈母坚持要回家去,她一分钟都不愿意再在林家待着了。警方劝说无效后,只得同意了受害者家属的要求。   王汀也没有继续在林奇家外头待下去。周锡兵开车送王汀回宿舍。   临下车前,他喊住了王汀:“你……最近还好吗?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王汀摇了摇头:“没事,挺好的。你忙你的工作就好。”   周锡兵沉默地看了她几秒钟,才微微点了下头:“如果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开口。”   不出他的意外,对面的女人只敷衍地点了点头,嘴上说着“一定”,却让人感受不到一点儿诚意。   王小敏忧愁极了:“王汀,你这样是不行的。女孩子要会撒娇会示弱,这样才有骑士为你冲锋陷阵啊!”   王汀没理会自家爱操心的小手机,朝楼道里的灯泡翻了个白眼。呵,小公主吗?不,当个女将军才比较帅吧。她吹了记口哨,突然间心情变好起来。   一连两天,绑匪就跟猫咪戏弄捕捉到的老鼠一样,断断续续给陈洁雅的父亲传递了三次讯息,每次不是威胁让他收尸,就是变化交易时间跟地点。警方陪着陈父,在公园里头白白冻了两夜,只收到了一小撮剪下来的头发跟一封“下次就是脑袋”的威胁信。   陈母一见头发就哭软了,坚持让警方撤走。如果不是他们无能,她家宝宝早就回家了。为了安抚家属情绪,警方只好撤出了陈家的联排别墅。到了第三天一早,陈母果然一个人出门去了。   王小敏这几天忙得电池板时时发烫。它通过周锡兵的手机跟林奇的手机,愣是将这案子拼凑得差不多送到王汀的耳朵里头:“王汀,王汀,你说这回警察能不能抓到这些坏人啊?”   王汀一边忙着做报表,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不知道。也许大概可能成功吧。既然绑匪的目的是求财的话。”   王小敏忧愁起来:“也不知道陈洁雅这回有没有受到教训。她要是再这样,肯定还会招事的。”   “一码归一码。”王汀弹了下王小敏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你以为低调就不会被盯上了么?不是的,那些人穷凶极恶视财如命,才不会管到底是不是低调呢。”   王小敏正要驳斥,办公室的电话先响了。桌子赶紧提醒王汀:“快点儿接电话,是总局办公室的号码。”   余磊的声音听上去轻快得很:“哎,王汀,你们那边中午伙食怎么样啊?我过来给你们大主任送份文件。你帮我刷个饭卡成不?”   王汀笑了起来,揶揄道:“欢迎总局领导下来视察工作,我立刻通知基层工作人员夹道欢迎。”   “你少调侃我。正好,我体检报告下来了,还得麻烦你帮我看看。”   等余磊的体检报告递到王汀手里头时,他嘴里说出的话却跟体检结果半点儿关系也没有:“有人举报了,这次遴选有人作弊。”   王汀惊讶地抬起了脑袋:“谁啊?谁作弊了?”   余磊的目光没有离开王汀,轻轻叹了口气,在桌子上手指划了个“蔡”字。   王汀愣了一下,旋即失笑:“我说呢。别的不清楚,这各有几斤几两重,我眼睛也没瞎掉。哎,你都知道了,是不是领导开会讨论这事儿了?”   余磊眉头紧锁,点点头道:“今天下午临时开个紧急会。领导把我给打发出来了回避。”   王汀嗤笑,嘲讽道:“真正应该回避的人,不应该是这次的组织者以及各位考官么。”   余磊笑出了声:“你也太促狭了。都把他们给回避掉了,这会还怎么开?”   这一次面试的考官可都是总局各个处室的一把手。   等到了晚上,即使没有参加会议,余磊也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到了总局的应对措施:这一次进入面试的所有人员都纳入候选人考察名单。   领导们经过再三分析后,认为能了解□□这么深的肯定是内部人员,举报的直接原因定然是没能通过面试。既然这样,为了安抚情绪,就将所有的面试人员全都不判死刑,通过缓刑期,再慢慢查找出举报者的身份。这样还能防止举报者狗急跳墙,直接将事情捅大了。   王汀笑着朝余磊点头:“领导果然高屋建瓴,实在富有前瞻性眼光,善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既然内部举报不成功,那就别怪她不肯息事宁人,继续往上头举报了。 第51章 能干的人(十二)   王汀觉得自己情绪挺稳定的, 起码晚上跟余磊一块儿在总局机关食堂吃饭的时候, 她的胃口一点儿也没受影响,相当干脆地喝掉了一大碗羊杂汤。总局的伙食就是比他们单位好, 他们单位食堂的晚饭实在是拿不出手。   王小敏都忧郁了:“王汀,你这样子,昨晚的拳击就白练了。”   滚蛋!王汀恶狠狠地在口袋里头捏着手机。那么辛苦地流汗图的是什么?图的就是能畅快地吃!   余磊在羊杂汤里头滴了两滴辣油, 压低了声音道:“现在别管是怎么回事儿。这对你来说绝对是个机会。马上总局的固定资产也要清查, 这边的管理员上个月做了手术,身体还没恢复好, 也要退休了。我估摸着资产管理科肯定得借你过来帮忙, 你趁机好好表现。能把这位子占牢了, 在领导面前挂上号了, 事情就能成一半。”   王汀放下了汤勺,朝余磊微微点头, 真心诚意地道谢:“余磊,真谢谢你了。”   余磊笑了起来:“你客气什么啊。我也想跟明白搭伙做事。这要是碰上了不清爽的,还不得其他人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   这显然是客气话。总局的综合办秘书哪里需要跟固定资产管理员分工合作。王汀笑了笑:“大恩不言谢。要这回我真侥幸上了的话,自助餐的走起。”   余磊半开玩笑道:“让你家警察哥哥请客?”   王汀点点头:“嗯, 我会事先通知他将预算留下来的。”   余磊推了餐巾纸给王汀, 感慨道:“咱们领导再不考虑在现有政策下争取职工福利待遇的话,估计系统内会出现一批光棍。以前都说双职工日子好过, 现在直接变成了人间悲剧。不怨美女们都朝外面发展对象。”   王汀笑着接过了餐巾纸, 一边擦嘴一边摇头:“他们也不怎么样, 半斤八两吧, 都是死工资,一个月到手就是那么多钱。”   余磊笑了起来:“我们还以为你会在医院里头找呢。累归累点儿,起码收入给力啊。”   王汀丢掉了餐巾纸,点头道:“还是你们善良淳朴。你知道我们蔡老师怎么说吗?小王啊,你就是要求太多了。像邱家那样的人家,你怎么能翻脸呢。人家就是兄妹感情好点儿,眼睛不要那么脏,把人也给想脏了。再说了,不管怎么样,他俩也生不出来正常的小孩。到时候,家产不还是你孩子的么。”   她声音压得低,却足够让余磊听得目瞪口呆。可怜的余秘书竖起了大拇指:“王汀,你果然好雅量。这要是换成了我,我能直接将她从楼上丢下去。噢,不行,要这样的话,她岂不是要赖我一辈子了。”   王汀嗤笑:“所以我才不上这个当呢。”   余磊看着王汀,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那个,邱家……”   王汀抬起脸看着他。他有些讪讪的,含混道:“算了,我没什么要问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间有点儿尴尬,王汀正要说点儿什么转移话题时,食堂门口就响起了一阵吵嚷声。   保卫科的副科长推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进来,嘴里叹着气道:“行了,你也别每次都上单位来闹了。这公是公,私是私,单位再怎么管也不能管到职工的被窝里头吧。你就听我一句劝,放下这件事,抬头朝前看,以后还有大把的人生路要走呢。”   那女人容色姣好,身上的打扮也不俗,只是看上去有些憔悴。她听了保卫科副科长的话之后,立刻激动了起来:“是胡全安对不起我!现在他成了缩头乌龟,你们单位必须要给我个说法。他欺骗我感情跟青春,还害我流产了,没有拍拍屁.股就走人的道理!”   王汀有点儿疑惑,转头看余磊。后者压低了声音,言简意赅地跟王汀解释:“婚外情,胡全安是个老油子了,在外面找了这位。现在闹崩了,不要这女的了,她就咽不下这口气。从年初一直闹到现在,一直缠着局里头不放。工会主席看到她就要绕道走。”   “我不管!”女人一屁.股坐在餐椅上,开始抹眼泪,“总之,你们必须得给个交代,给我个说法。”   副科长头痛不已:“咱先吃饭行不?姑娘哎,我私人请你吃饭。我女儿比你小不了几岁,我是站在一个长辈的角度上跟你讲。算了,有什么事情,你们私底下协商解决就好。你闹到单位来,单位也不是爹妈,况且孩子长大了,爹妈也管不了啊!”   余磊身上还穿着制服,生怕被这女的缠上了,赶紧示意王汀走人。两人就跟做贼一样,悄咪咪地往外头溜。一直撤到食堂外十米远,王汀还能听到那女人的哭声。余磊叹了口气:“她也是傻。当初胡全安那个老流氓骗她说能把她搞到我们单位来,她还真信了。”   王汀转头扫了眼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微微叹了口气。越是处于底层的弱势群体,对于所谓的“能耐人”就越迷信。她开玩笑道:“算了吧,要真搞进我们单位,就现在这工资水平,估计她哭的得更厉害了。”   余磊一摊手:“可不是么。这家伙哄骗了人以外,玩腻了,拍拍屁.股闪人了。她就隔三差五到单位里头闹。可闹了又有什么用呢?每次重大节日活动会议前,‘维.稳’都要点她的名字,搞得自己这样狼狈,实在是得不偿失。秋菊李雪莲,她这样的身份还都沾不上。”   “胡全安人呢?”   余磊笑了:“多少年不上班了。跟你们那位蔡老师相比,不遑多让。”   王汀叹气:“就这样,上班的人还得帮他们收拾烂摊子。”   两人在总局机关大楼前分了手。王汀在总局边上的巷子里买了份糖炒栗子后,大楼开始催促她:“快点儿,王汀,那女的进卫生间了。”   王小敏立刻扯着嗓子跟大楼道谢:“谢谢你啊,大哥。等我们王汀过来了,一定把大家安排的妥妥当当,绝对不会让我们的兄弟姐妹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的。”   大楼里静悄悄的,保安见王汀匆匆忙忙跑回来,立刻笑了:“是不是落了东西在食堂啊。”   王汀急急点头:“是啊,我赶紧回去找一下。”   她话音一落,人消失在转弯的过道中,却折进了旁边的卫生间。有了卫生间帮忙通风报信,王汀轻易便进了女人所在的隔间旁边。王小敏开始用不高不低的电子音朗读一段话:“春芽知道自己斗不过这个老奸巨猾的男人。他们勾结到了一起,将那扇通往他们世界的大门关上了。她要怎么办?她决不能放过这个欺骗了她的男人。对了!这个男人旷工,一直在外面偷偷搞小吃铺。这是违反政策的,她要让他丢了铁饭碗!”   旁边响了脚步声,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大楼打小报告,确认这个女人离开了单位以后,王汀才出了卫生间,去食堂又晃了一圈。正在打包晚饭给值班保安的保卫科副科长见了她人,笑着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这女的也真是倒霉又一根筋。”   王汀知道他说的是谁,没有接话,只笑了笑,假装找到了自己的发夹,跟副科长挥挥手道别了。   一路上,无论是食堂里头的用餐桌椅还是过道里头的空调,都在叹气:“哎,这个女人好可怜。人财两空,其他人还会笑她罪有应得,反而羡慕那个坏男人有手段真厉害。”   可不是么。同样是做了错事,为什么被惩罚的只有一个人?况且主动迈出那一步还进行欺诈的已婚人士难道不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吗?   王小敏小小声地询问:“王汀,她会不会告那个渣男啊?”   也许会吧。能够坚持从年初闹到年尾,王汀相信这是个有行动力的女人。既然如此,那么还请她来打响这头一炮。   王汀承认自己是个极为自私的人。这件事不能由她捅出去,各行各业都有潜规则,直接无遮无挡撕破这个潜规则的人,从来都会被联合抵制。即使她离开了机关,转回头去当医生,难道医院会欢迎所谓勇敢的她吗?不会的,哪里都有潜规则。她是身上会被贴上事儿精的标签。   王小敏叹气:“你们人类真奇怪。明明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为什么还要有那么多不清不楚的灰色地带?”   因为人类是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存在啊。谁能说自己没有一点儿罪过呢。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迈开大步走,准备从公园穿过去步行回宿舍。就当是为自己的晚餐放纵赎罪了。   王小敏还在口袋里吐槽她:“活该吧!谁让你这样自我放纵。”   王汀恶狠狠道:“外头一碗羊杂汤要十五块钱,我能省一点是一点。”   “真惨啊,穷人好悲伤。”王小敏是专业的插刀教教徒。   王汀正要教训这只专门戳人心窝子的手机,旁边的菊花丛小道里头忽然冲出个长发女人,恰好撞到了她身上。女人这一下子撞得不轻,王汀都害怕对方会碰瓷的时候,后面又追上了一位中年妇女,泪流满面:“宝宝,你跑什么啊。妈妈带钱救你来了。”   冬天黑的早,公园的路灯撒了一地朦胧如月光的清辉。那极具朦胧美的光线中,陈洁雅的母亲慌乱捧着她口中“宝宝”的脸,急急忙忙道:“他们是不是打你了?”   女人的长发散开,露出了一张颇为清丽的面庞,只是这姑娘的面孔陌生。她慌乱地推开陈母,口中嘀咕着:“我不是什么宝宝。”说着就连滚带爬地想要跑。   王汀生怕这女人随身携带了弹簧.刀之类的武器,赶紧推着旁边的大垃圾桶朝她冲去,拦住了她的去路。   在公园里吹了一天冷风的警察匆匆赶到,控制住了这位假陈洁雅。后者痛哭流涕:“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在路上好好的就被他们抓上了车。他们逼迫我跟电话里头的人说话,我敢不听的话,他们就杀了我!” 第52章 能干的人(十三)   被陈母误当做自家宝宝的女人名叫梁秋, 今天二十一岁, 南城本地人,从小由爷爷奶奶抚养长大。老人过世后, 她自己靠打零工过日子。在外面发传单,在酒吧里头推销酒,在超市里收银, 在旅馆里当服务员, 反正只要有工作,她都干。   这周三的晚上, 她从酒吧下班回家, 走到小巷子的时候就稀里糊涂被人拉上车了。当时她在酒吧被客人灌了不少酒, 晕晕乎乎的。等醒过来, 她才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乎乎的小屋子里头。   “他们没有开灯,我看不到他们的脸。我吓坏了, 也听不太出来他们有什么具体口音。后来,他们就改了主意,逼迫我在一个电话里头不停地喊妈妈。今天下午,就将我从那个房子里头带到了公园。”梁秋惊魂未定, 被审讯的时候也在不停地打着哆嗦。   老吴伸手敲了敲桌子, 追问道:“除此以外呢,那房子有什么特点?他们又是在哪儿带你上的车, 那车子是什么样的, 你就一点儿印象也没有?”   梁秋“哇”的哭出了声, 直接从椅子上跪倒下来:“警察叔叔, 你们抓了我吧。他们给我下药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药,我一直晕晕乎乎的。醒过来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上车的时候也是晕晕的,后来听到喊声,我觉得有鬼在追我,我才吓得往前面跑的。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会不会上瘾啊?他们喂我吃了好多次药,我都记不清了。”   老吴从审讯室里头出来的时候,愤恨地敲着手里的宗卷:“艹,这回倒是被一群小崽子给摆了一道。他们手上根本就没有陈洁雅,估计是在外头听到了陈家人找女儿的消息,所以弄了个迷魂账。现在丢下这个冒牌跑了,两百万的现金也不少了。”   “追下去。”赵处长摁掉了自己的烟头,抹了把脸道,“这个梁秋的社会关系也好好挖一挖。看看她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陈洁雅的母亲还在哭闹不休。如果不是她刚才贸贸然嚷嚷出来,埋伏在附近的警察也不会抓不到来拿赎金的绑匪。旁边的女警试图安慰她,结果陈洁雅的母亲却认定了绑匪手里有她女儿,就是他们这些警察坏了事。   作为见义勇为的好市民,王汀跟着警方一块儿到市局做笔录。她叹了口气,捂着耳朵问陈露:“这种家属,你们碰到的多吗?”   陈露耸耸肩:“嗯,碰上一个,这一个月都得头疼。杀伤力一点儿也不比医闹差。”   王汀心有戚戚焉,摇摇脑袋,沉痛地叮嘱:“同志们,祖国和人民需要你们,好好扛住吧。”   陈露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中二归中二吧,总归是条命。眼下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真让人心里头瘆得慌。”   王汀沉默了。她仔细回想最后一次看到陈洁雅时的样子,趾高气昂的年轻姑娘,有种全世界都该围着自己转悠的不可一世的劲儿。谁能想到,很快,她就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王汀转头问陈露:“如果你从健身房出来,跟朋友吵了一架,还跟家人发生了矛盾,你第一反应是想干嘛?”   “吃东西!”两人同时出了声。   运动原本就消耗了大量体能,朋友与家人的不支持让她心情更加郁闷。这个时候,她的本能反应除了离开之外,还有吃点儿东西犒劳自己。一般首选会是甜食,但这也跟个人口味有关系。   “现在手机支付这么便捷,她身上很有可能没有现金。但是她的手机又在出门后没多久就被人顺走了。那么她需要取钱。因为一般的小店跟路边摊什么的,很少会配备POS机。当时已经十点多钟了,她专门找家饭店大吃大喝的可能性也不太大。既然她定期上健身房,这就意味着她有身材管理的意识。”   陈露目光盯着王汀,替她说完了剩下的话:“银行信息提示她近期没有取钱跟刷卡消费记录,这意味着,她没能完成取钱这一项工作。”   警方不能跟陈洁雅那位早已六神无主的母亲一样,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很可能只是单纯的诈骗犯的绑匪身上,他们很快开始了再次摸查。距离陈洁雅失踪的时间越久,这个年轻女人的遭受危险的可能性就越大。   陈洁雅失踪的地段附近有三家银行,恰好她三家银行都办了卡。警察调看附近的监控录像,王汀则一家家的走访,询问这些ATM机有没有看到过陈洁雅。当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钟了,冬天大家都都不太爱出门。如果ATM机见到陈洁雅,多半会有印象。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叫唤着“好冷”,心不甘情不愿地大声跟ATM机器交谈:“你看到一个大概比我主人矮五公分的女人了吗?嗯,上个礼拜六晚上十点多钟,她应该是想过来取钱的,但没有取成钱。”   两家ATM机都表示没有印象,只有第三家想了半天以后,才不确定地冒出了一句:“好像是有,穿着千鸟格的大衣,看上去似乎在生气,好像在骂人。她没进门,在外头冒了一下。嗯,似乎有人跟她说话,她就转身走了。对了,我听到了奶茶,是的,她说了奶茶。”   王汀精神为之一振,赶紧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锡兵:“陈洁雅应该是想买奶茶,身上没现金,这才想要取钱的。”   她没有走进自助银行,而是被人叫走了。这里应该存在两种可能,一种是她认识的人,直接说请她喝奶茶之类的话。   “另一种,我怀疑是假的网约车司机。”王汀皱着眉头道,“如果那个人表示他费了不少劲儿才找到她,又告诉她不远的地方能刷卡直接买奶茶的话,那么她很有可能上当。陈洁雅是典型的看人下菜碟型,而且当时她心情不好,脾气极为暴躁。这个出现的人要么跟她关系相当密切,要么就是她最喜欢的白富美高帅富类型,这样才能取得她的信任。”   王汀分析完了以后,发现周锡兵正认真地看着她。非常悲哀,她已经过了被帅哥看就立刻心花怒放的年纪,第一反应是今晚喝羊杂汤的时候,芫荽叶子是不是沾到牙齿上了,还是她脸上突然冒了个痘?她一时间心虚,连忙拿手机自拍功能当镜子用。左看看右看看,镜头中自己还是那张脸,并没有什么不妥。   周锡兵笑了起来,半是揶揄的口吻:“你可是被公务员事业耽误掉的神探啊。”   王汀得意洋洋:“那是,请叫我阿婆·汀。”   两人笑了没两秒钟,神色又都不由自主地严肃了起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带走了陈洁雅之后,并没有勒索钱财,而是再没有了消息。   “不像是报复她父母。”王汀玩着王小敏的手机挂件,皱着眉头道,“如果是为了报复的话,这个人的目的就是看她父母难过焦急,他(她)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折磨他们,会不断地传递讯息出来,好让他们因为这件事崩溃。当然了,除非这个人有合情合理的理由经常接触到这对夫妻,这样不用做什么,他(她)就能得到满足。还有一种可能性是,真正手里头有陈洁雅的人原本想要勒索,却发现有人捷足先登了。为了保险起见,绑匪暂且停下了自己的计划。我胡说八道的啊,你随便听听就好。”   周锡兵的唇角往上翘了翘,点头道:“你说的挺有道理的,我们会注意。”倘若他真随便听听的话,王汀估计会非常不高兴。   时间已经不早了,下了班的周锡兵送王汀回去。现在只要她一进宿舍门,于倩的父母就开始敲桌子摔板凳的,话里话外赶着她走。成天不出房门的于倩,就在一道门板后头娇滴滴地抱怨她母亲炖的汤火候还差点儿。   “能不差么。”于倩的妈又开始指桑骂槐,“前脚才充的煤气,后脚就用光了,活像是能当成饭吃一样。”   王汀毫无反应,直接去卫生间里头洗了澡。她今天吃了羊杂汤,老怀疑身上沾了羊膻味。   上楼梯的时候,王小敏还在唉声叹气:“完了,帅哥跟你坐的那么近,什么味道都闻到了。”   王汀恨得牙痒痒,这要命的死孩子,为什么不早说,专门马后炮。   她洗完澡出了卫生间的门,没有任何悬念地又被于倩的父母冷嘲热讽了一通。于倩的房门开了,露出的那张脸丝毫不见当日的憔悴苍白,滋养得相当不错。她见了王汀,时隔多日,竟然一句感激的话都没有。她似乎完全忘了当晚是王汀救了她的命。   于倩的母亲还在抱怨煤气又要用光了。于倩跟没有听到一样,直接去了厨房放喝完汤的碗,连一句让她妈别说的话都没有。   有些人是不值得别人对他们好的,因为他们一辈子都没有责任感,是巨婴跟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极度自私,以自我为中心,别人的感受跟利益在他们眼中永远无足轻重。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将自己摆在弱势的位置,要求别人无限度地包容他们。赶王汀走的是她的父母,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愧疚?王汀到现在还赖着不走,她于倩才是无辜的受害者呢。   王汀深深地看了眼于倩,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王小敏气得电池板升温,“啊啊啊”的尖叫起来:“不要脸的臭家伙,一家子都是臭虫!王汀,你一定不能放过他们,将他们赶走,不要留下来。”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气得快要爆炸的身子,放它继续跟书桌聊天,自己则开始睡前瑜伽。呵,继续要搞事情,那干脆就来个大的吧。一而再,再而三,事情一起发酵出来,看有些人还能不能兜得住。   胡全安那位前任情妇动作非常快。大概是彻底撕破脸,她早早就搜集了大量详实的证据。礼拜六一早,王汀就被王小敏催促着看南城本地新闻《震惊!公务员请病假五年不上班工资照领》。   王汀打着呵欠听王小敏读新闻内容。胡全安病中也没有闲着,进行了自主创业活动,开了一家超市跟一家饭店,生意都还不错。不过这两家的老板都是他远房堂兄,他自称只是打工的。这话,到底是真是假,那就难说了。   饭店跟超市的名字,王汀都听说过。有的时候,他们在单位外面活动,经常会过去吃饭。一些活动需要的东西,也时常会去这家超市购买。王汀不知道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弯弯绕的关系,可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了,根本就说不清。   她摇摇头,丢下了手机。新闻还有视频,是南城经济频道做的一档专题报道。不过王汀卡着流量,没准王小敏看。王小敏委屈坏了,它还想看看这些被采访到的官员有多狼狈呢。   王汀伸手弹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不许偷偷使坏。还有什么好看的,新闻里头将他们的原话都给写下来了,竟然还配了一张胡全安的部门长制服不整,脚跷在桌子上的照片。王汀再看看他们说的话,顿时觉得辣眼睛。这几个人,实在是连最基本的官员素养都没有,态度还相当强硬。   真是作死都不带这么积极努力的。 第53章 能干的人(十四)   即使是网络飞速发展的现在, 电视媒体对大众的影响力依然是辐射面最广的。王汀看着地铁上的移动电视, 里头正在播放那则公务员不上班也拿钱的新闻。她十分肯定,他们单位这回是要彻底火了。   从她早上一睁眼开始, 无数小伙伴就对她发来了爱的问候。呵呵,在一家知名度如此高的单位工作,请问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小师弟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还开开心心地赞美王汀单位领导就是有魄力, 在醉驾处长引起的风波刚刚消停的时候, 立刻再送出一份吃空饷公务员大礼包,南城人民想要不铭记贵单位都艰难。   王汀面无表情地退出了微信。手机页面立刻提示, 余磊给她留言了。她点进去一看, 余磊竟然没有提胡全安的那条新闻, 只询问了她两条关于体检报告的事情。王汀微微眯了下眼睛, 笑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谈胡全安,仿佛那条新闻从来都不存在一样;也没有任何人表示要去提醒一下领导, 在新闻进一步发酵之前,尽快公关。   周末如此美好,何必让工作纷扰。在其位谋其事,他们还是乖乖做好自己的事情吧。   王汀心情愉悦地进了市警察局大楼。作为见义勇为的好市民, 她在上个月警方端掉聚众赌博吸.毒的案件中表现神勇, 拿到了五千块钱的奖金。王汀相当没出息的激动坏了,她还是头回拿到这么高的警方奖励。在此之前, 除了林奇私人贴补的那一回, 其他时候都是几百块钱了事。整个办公室的固定资产都替她抱屈, 捧着金饭碗讨饭吃, 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为了保护王汀的个人隐私,防止犯罪分子报复,市局这次发放奖金是混在一堆人里头进行的,也没有联系媒体进行宣传。   陈露对那桩旅行箱碎尸案的情况比较了解,笑着看王汀:“等案子判下来,估计上头的奖金就能批下来了。说真的,王汀,你考虑过考警局没?我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赋,直觉太准了。真话,一般也就是干了好几年这行当的人,才能看到一个上面沾了污渍的旅行箱就能想到其他方面去。”   王汀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再说吧。嗐,瞎猫逮到死耗子而已。我哪有那么神奇啊。”   王小敏在她口袋里头委委屈屈:“王汀,你真的要走吗?”   王汀摸了摸忐忑不安的小手机,安抚地揉了揉它的脑袋。无论是理智还是感情,都不允许它轻举妄动。她目前唯一的金手指是能够跟固定资产交流,可这天赋她也不是生来就有,而是入职目前的单位后突然获得的。来的莫名其妙,谁知道走的会不会更加稀里糊涂。也许她一离开单位,她就彻底地失去了这个能力。   此外,警局就不是机关单位了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又会是全然的净土呢。她在原单位差不多待了三年了,这一次拼一拼说不定就能升职。可到了警局,就意味着她之前经营的一切全都付诸东流,一切都得重头开始。   今年的国考已经过了,要考的话也得等明年。即使一切顺利,入职也是后年的事情。到了后年,她就三十岁了。三十岁的单位新人,还是一位未婚未育的女性,在职场上有多受另眼相待,她还不至于天真到真相信男女平等。   陈露大约也想到了这一点,含含混混道:“嗯,我还是别坑你了。我们这儿老加班,还要上夜班,一点儿也不比医院轻松。那你还不如回医院上班去。”   王汀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直接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走吧,好歹也是意外惊喜,我请你吃午饭。”   “哎哟,多不好意思啊,我这电灯泡当的会心虚的。”陈露朝她眨眨眼睛,压低了嗓音道,“哎,了解的怎么样啊。别的不敢打包票,周哥人起码非常正派,不油腻,这已经是稀缺的好品质了。”   见王汀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陈露讨好地将手边的辣条推给了她,老实交代:“我喜欢身娇体软好推倒的软萌派,周哥这种硬汉型,我还是远远的看看就行了。”   王汀勉为其难接受了贿赂,吃了两根辣条后才开了金口:“嗯,还行吧,起码他说话时我没觉得他蠢,跟在坐在一起吃法看电影时,我也没有五分钟看一次手机,想着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   “那你就是红鸾星动了。”陈露鬼鬼地笑着,撞了下她的肩膀,叹气道,“遇见一个你觉得有趣的人,不要怂,大胆地放马过去。谁让这个世界已经这样无趣了呢。”   王汀扭头瞪她:“你的呢?别老想着从我这儿挖内容,你什么时候也给我提供点儿□□。”   她话音刚落,休息室外头就响起了一阵咆哮:“你们就是想害死我女儿!你们要钱我们给钱就好了,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   王汀手一抖,吓得到嘴边的辣条都掉在了大衣上。要死啊!她新买的驼色大衣。   陈露赶紧接了杯水过来,帮她拿面纸擦,嘴里头安慰道:“还行,没沾上点儿,看不太出来。”   两人的拯救大衣行动进行了一半,休息室的门就被拧开了。六子气喘吁吁地招呼陈露:“姐,快点儿过去帮忙。陈洁雅那个妈又开始发作了,我们一靠上前,她就说我们耍流氓非礼,小白一个人压根摁不住。”   “妈呀,就那女人的彪悍劲儿,再多两个小白都不是对手。”陈露立刻丢下了手里的湿纸巾,往走廊上跑。   王汀也顾不上自己的大衣了,急急忙忙跟了过去。礼拜六警察局里头只有值班人员,女警更少,她怕陈露会在陈洁雅母亲手里吃亏。   接待室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陈洁雅的母亲眼睛猩红,如同一只失去了幼崽的母兽,疯狂地砸着东西咆哮:“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家宝宝,你们为什么要过来捣乱。”   对面的老吴眉头紧锁,气得连声音都颤抖了:“你这女的怎么说不清白!上次他们骗了你家两百万,我们警方还在忙着追踪找回。你倒是好了,一点儿教训不吃,还继续白白送钱。”   “全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我家宝宝早就回来了!”陈洁雅的母亲状若疯癫。陈露过去,跟小白两个人一起使劲,都摁不住她的人。   王汀想到心理学上的一句话: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陈洁雅的母亲被骗了一回之后,依然像抱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将希望寄托到明明她自己都清楚不过是诈骗犯的假绑匪身上,继续白白送钱,希冀能够赎回自己的女儿。   她不愿意相信这些人是骗子。如果他们是骗子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她的女儿杳无音讯。   陈母还在哭泣咆哮。警方一直盯着陈家的动向,通过跟踪她才将贪欲熏天的诈骗犯们抓捕归案。被解救的受害者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将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到了警察身上。   王小敏撇嘴巴:“她好笨噢,上当一次不够还上当第二次,到现在都不悔改。”   旁边响起了一个怯怯的声音:“不是的,我主人收到了宝宝包包的照片,才相信他们的。”   王汀变了脸色,赶紧打电话给周锡兵:“我现在人在市局,你赶紧想办法控制住陈洁雅的母亲跟那些诈骗犯,陈洁雅很可能真在他们手里。”   隔着一个走廊跟一道门,王小敏还不放弃催促陈母的手机:“你再仔细想想,还有没有其他情况。你要立大功了,大家都知道你很能干!”   旁人是听不到王小敏的狮子吼的,王汀被这一波响动震得耳朵疼,她忍不住皱眉:“王小敏,我耳朵聋了就不能挣钱给你看动画片了。”   一主人一手机往休息室的门口走,门一拉开,刑侦处的赵处长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大楼这会儿才委委屈屈地开了口:“哎呀,王小敏,不好意思啊。我光顾着看那女人满地打滚了,忘了提醒你主人。”   作为警局大楼,您这么八卦,真的合适吗?!   王汀脸上虚虚地堆起了笑,艰难地撑着不从老警官的目光下直接瘫软到地上。赵处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接了周锡兵的来电:“好的,我让他们去问。小周啊,家属教育工作做的不错,小姑娘很能干。”   已经溜到了走廊上的王汀腿脚一软,扶着墙才没摔倒。呵呵,国家公职人员公然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她怎么不上天啊!   王小敏则在欢欣鼓舞:“王汀王汀,领导夸你了,还说你是小姑娘。呃,他肯定是安慰你的,你不要当真。”   好不了三分钟就惹人嫌的死孩子!   原本周六一天都安排的满满当当。上午王汀到市局拿奖金,周锡兵在派出所值班。中午他们一块儿吃过饭以后,再去逛逛车展。超速驾驶被吊销了驾照的周警官总算重新通过了考试拿到了驾照。他现在人在派出所,时不时要跑市局这边,没有车子实在是不方便。昨晚定下来行程的时候,王小敏还欢欣鼓舞,车子就是男人的另一个老婆。帅哥不是勤换老婆的人,买车子找王汀一块儿挑,意义肯定不一样。   现在案子有了新动向,约会自然是黄了。   王小敏无比心累,郁卒地委屈娃娃对手指:“我就不该多这个嘴,不然这么好的天气,你们一块儿待着多好啊。我还可以看很多漂亮的小车车。”   王汀拎着只有自己巴掌大的手机,实在不明白自家王小敏这傻孩子的小身板,哪儿来的自信管汽车叫小车车。她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叹了口气:“好了,回家写公众号挣钱才是真的。”   约会什么的,实在是太花时间了。她要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工作中去。   她撇撇嘴巴,坐地铁回寝室。   于倩一家人正在客厅吃火锅,一听到大门钥匙孔响,于倩的爸爸就开始骂骂咧咧:“有的人啊,一点儿也不自觉。赖在别人的地方不走,不晓得要不要脸!”   卑鄙而不自知的人,往往自以为很高尚。与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因为他们自有一套完整而强大的逻辑体系,坚决不受外界影响。   王汀沉默着回了房间。这一次,她没有看于倩的脸。   一下午的时间,王汀都对着笔记本忙碌。除了公众号文章以外,她还给熟人紧急写了一篇软文广告。等她眼睛发干,想要打呵欠的时候,在旁边偷偷跟桌子一块儿看动画片的王小敏突然间叫唤了起来:“王汀,王汀!是菜虫的主人,那个讨厌的女人上新闻了!”   王汀连忙拎起王小敏,连摸到电池板发烫也顾不上骂自家的小手机了,赶紧浏览网页新闻《牛掰!病休十年升职不误,考试作弊不断官途,X局果真不走寻常路》。新闻里头,记者详细描述了蔡敏病假多年不上班,工资照领照发,还照常评优评职称。这次总局的遴选考试,她被人举报作弊,照样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名字依然出现在考察对象名单中。   她目瞪口呆,跟王小敏同时出了声:“你什么时候举报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汀还在想王小敏胆儿太肥了,竟然背着她都会联系媒体举报了。   王小敏则委屈地掉起了金豆豆:“呜呜呜——王汀,你不爱我了。你偷偷找别的东西举报,都不告诉我,你肯定是有新欢了。”   王汀头疼,她没动啊!她原本计划是等到礼拜一,整个单位被胡全安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时,再发出第二枚炮.弹,没想到有人竟然搞了连珠炮。   手机响了,还在抽噎的王小敏委屈不已地提醒王汀:“是余磊的电话啦!真是的,礼拜六为什么还要找你。”   电话里头,余磊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无比:“王汀,你看新闻了没有?你们部门的蔡敏上新闻了。” 第54章 能干的人(十五)   一时间, 百般情绪千种念头从王汀的体内呼啸而过, 她甚至不得不抿了一下嘴唇,才让自己的惊讶显得真诚又自然:“什么?蔡敏?她出什么事儿了, 都上新闻了?”   余磊笑了,带着点儿小调侃:“是啊,我还是拿手机查天气的时候无意间看到的。这锤还挺硬的。估计是之前举报的人不太满意局里头的处理, 又将事情给捅上去了。”   王汀的语气听上去似乎十分不可思议:“哎, 余秘书,我怎么怀疑是局里头有人想动作, 将举报信什么的公开了啊。你想啊, 举报的人目标要么是针对岗位要么就是针对遴选岗位的主导者。如果是前者的话, 这人应该也在考察名单里头, 不至于这么快就发作吧。这要是后者,估计得是处级以上的纷争了吧。算了, 这种级别,我想象不能,还是别胡说八道了。”   余磊也附和她的话:“别说,你讲的还真说不准。算了, 反正不是我们这个层别掺和得了的事情。我就是想给你大哥预防针, 说不定下周一上班,就有记者去你们单位围追堵截, 你小心点儿, 千万别成了靶子。”   王汀谢过了他的关心, 嘟囔了一句:“这可真是不太平, 前脚出了何处长的事情,后脚蔡敏又有事儿了。估计咱们局得红了,南城人民真是没办法忽略我们的存在。”   两人又相互唏嘘感慨了一回,谁也不说要赶紧提醒领导应对的话,反而彼此揶揄赶紧留心省考,说不定还能有大发展。王汀还笑着表示她等余磊一飞冲天,好提携她一把。   通话结束以后,王小敏疑惑地问王汀:“是谁做的呢?”   王汀不敢肯定。举报信到了总局以后,任何有机会接触到的人都有可能是那个“深喉”。单纯地为了伸张正义才出手的可能性,王汀不太相信,这明显是踩了时间点来的,连着往外面放两个□□,让牵涉进去的人完全没有时间反应。   她叹了口气,摸了摸王小敏脑袋,开始将笔记本电脑贡献出来给它跟书桌看电影,自己去厨房里头下了碗面条吃。   于倩的父亲照旧拍桌子掼板凳,于倩的母亲则是在边上指桑骂槐冷嘲热讽,于倩本人作为一朵柔弱无辜的巨婴小白花,仿佛置身事外一样,什么都听不到。   装死是吧?既然你们这一家子这么迫不及待,既然那位不知名人士已经早一步将蔡敏的事情给捅了出来;那就来个三空饷大礼包吧。乱世用重典,谁让于倩的那位亲爱的舅舅是总局人事处的处长呢!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大小也是处级领导呢,总要下点儿猛料!   王汀一口气吃完了汤面条,拎起了自己的健身包。不行了,简直迫不及待,她一定要赶紧将这口怒气发泄出来,把这些恶心的家伙打个稀巴烂。   王小敏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还在口袋里头叫嚣着:“王汀,王汀,你好好练武术,到时候把他们揍得满地找牙,才能消掉心头恶气。”   王汀哭笑不得,伸手弹了弹王小敏的手机链子。哟,美女会武术,谁也挡不住,拳打镇关西脚踢霸王龙是不?上一个这样叫嚣的人,这一个礼拜肯定没少吃苦头。   她摸了摸桌面,摊开了散文集放在桌面上。这张小桌子最喜欢闻书香,王汀都想着要不要假公济私一回,偷偷将桌子塞到他们单位的阅览室里头去,好让它在书海中遨游。   王小敏难得良心发现,跟书桌保证,它一定会将出门看到的所有好玩的事情都回来跟书桌讲。书桌也乖乖地回答,它也会将书里头的故事告诉王小敏的。   王汀顿时有种自己提前当妈,养了两个孩子的感觉。   她拎着健身包刚出房间门,于倩的母亲又开始抱怨煤气要用光了,嫌弃王汀洗个碗还用热水。再见她手里头拎着的健身包,于母顿时像是找到了出气口子一样,大声叹着气:“女大不中留,这女的年龄大了就得赶紧谈恋爱,不然内分泌就有问题,时间久了就不正常。老姑婆最爱赖着,惹人嫌还心里头没数。”   她嘴上念叨着,手里摸着个粉色的包得意洋洋:“这女人啊,搞成老姑婆就变态咯。”   王汀被于倩这家“女人要是没对象就是千古耻辱”的态度搞得厌烦不已。她其实非常想怼回去,像你女儿这样找个杀人犯男友未婚先孕还折腾流产了,很光荣吗?但是一想这样说对未婚妈妈很不公平,人家的身体人家的子宫是自由的,有自己的决定权。可能不能别成天对别人的生活指手画脚啊!   她皱着眉头准备换鞋子出门时,目光无意识地扫到了于母手中的包上,总觉得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呵,这可是某个奢牌的新款,有这钱还硬赖在女儿单位宿舍里。难怪于倩会找小戴这样的男友,原来是在对方身上找到了熟悉的家人的温暖啊!   王小敏气得破口大骂。鉴于王汀一时努力将它往小淑女方向打造,可怜的小手机翻来覆去的只有“不要脸,无耻,卑鄙”这几个词汇使用,杀伤力十分有限,人家还听不到。最后白做工的王小敏只能委委屈屈地通知她:“王汀,有电话。”   这一次电话是从市警察局直接打到王汀手机上的,赵处长亲自找她帮忙。   两番设局诈骗的三名男子一开始坚持声称他们就是单纯地骗钱而已。毕竟陈洁雅的母亲那么蠢,他们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不从她身上捞点儿钱花花,实在是太亏得慌了。   “他们两口子不是在路上发传单说女儿丢了么,上面照片好几张,活像是明星写真集。谁知道那女的是不是会网友跟人私奔了还是怎么了,我们就商量了一下,随便拉了个差不多年纪的女的,让她冒充那个陈洁雅。嗐,没想到他们家是真好骗,第一次两百万轻松到手以后,我们就把随手拉来的女的推出去了。我们可没绑架那个女的啊,她们这种推销酒的,跟客人出台是正常现象。   可陈洁雅的母亲相信我们手里头有她女儿,哭着主动又联系了那个废号码。我们一看,这人非得上赶着送钱,这才再哄她出来的。照片?什么照片啊!噢,那照片不是从他们发的传单上翻出来的么。我们就上网随便搜了一下,陈洁雅的微博上就有图片,我们直接拿来用了。”   老吴猛的一拍桌子,将另外一张照片推到了他们面前,冷笑道:“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随手拉个啤酒妹出来,还结上感情了。”   这三人看到照片后,顿时变了脸色,其中两人开始骂最左边的瘦小男子:“艹,都让你没事儿不要发东西上网,你个脑子进水的。”   警方翻了很久,从这瘦小男子的微博小号中找到了最新更新的几张炫富照片,其中就赫然有陈洁雅的手提包跟大衣。   男子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发的,凉子也知道我的号。”   老吴没心思听他们内部扯皮,冷笑道:“你放心,梁秋我们也一并逮到了。别再想串通口供,现在你们还撒谎的话,罪加一等。”   这三个小混混像是吓怕了,开始结结巴巴的,你一短我一段将事情说了出来。他们说话的时候,旁边人还加以补充纠正,急着想洗脱责任。   “警察同志,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东西是我们从垃圾堆捡出来。上个礼拜天晚上,大概快十一点钟了吧,我们几个喝高了,就在垃圾堆旁边呕吐。凉子,对,就是梁秋,她看到了一个蛇皮口袋,就拉开来看。我们当时还以为发生了碎尸案,结果里头装的却是一件女士大衣,一只包还有围巾跟高跟皮靴。嗯,女的对这些都敏感。凉子说是好东西,坚持要拿走。我们本来不同意,可那女的泼辣的很,我们没办法只能由着她来。   谁知道,后来我们就在街上碰到有人发传单了。凉子一眼就认出了那女的身上穿戴的那一套是当晚她捡到的那一套。我们本来想报警的,可是我们害怕进警察局。你们验尿也知道了,我们平常偶尔会玩点儿软的。嗯,加上年底手头紧,于是我们就想找点钱花花。”   相类似的说法从那位叫梁秋的姑娘口中也得到了证实,不过从她嘴里头说出来,责任则是归在了另外三人身上:“他们没钱花了,就将衣服跟包包什么的全都卖了,还想捞一票大的。我不想的,可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说句不好听的,他们掐死了我,随便挖个坑一埋,都没人知道死了我这号人。”   所有的东西都已经卖掉了,是他们托夜市上相熟的摊主出的手。南城的夜市小有名气,里头有真货有高仿,反正看买家自己的眼光,钱货两讫,买亏了也别找摊主闹着打假,没有谁会理睬的。   “总共加在一起才卖了两千块钱。其实光那个包就起码得两万多。不过我们手里头没□□证明,能卖出这个价儿就不错了。”   警方按照他们提供摊主信息找了过去。对方坚持声称自己是收二手旧货的,不清楚卖主的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后来在警方的连哄带吓之下,他才松了蚌壳一样的嘴巴,勉强承认的确收过这几件货。   “已经出货了。是不是真品,手一搭上去就知道。我觉得像是真的。我真不知道是赃物啊!小姑娘们倾家荡产买个包,后头又弄丢了□□没法子出手,找到我们这边来贱卖的多的去了。这□□就是身份证,是不是真货,得认证。我也搞不清楚到底是谁买走的,到底哪天出的货。你看我这儿每天这么多人来来往往,谁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卖掉的啊。”   夜市上同样不开□□,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诈骗犯口中的垃圾堆在酒吧一条街的后巷里头,这里的监控基本上好不了,常年处于无监控状态。路灯也不知道到底哪天坏了,大白天都看着阴森森黑黢黢的,何况是到了夜里十一点钟。   “凉子当时是拿手机照镜子的,不然我们都发现不了那个蛇皮口袋。口袋啊,口袋我们早就烧了。凉子怕有人找过来,直接烧成灰冲进马桶里头了。”   警方在巷子前面的酒吧开始了反复查找,试图找出陈洁雅的行踪,却一直没能有所收获。出没酒吧的年轻女性实在太多了,这颗名为陈洁雅的水珠就像融入了大海中一样,失去了踪迹。   赵处长人在警车上抽着烟,对王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周锡兵陪着王汀往巷子中的垃圾堆边上去,轻声道:“现在的关键是寻找到丢那个蛇皮口袋的人。”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一般人绝对不会丢掉价值不菲的衣服跟包的。 第55章 能干的人(十六)   冬天暮色来的快, 虽然才晚上六点多钟, 巷子后面已经是黑黢黢的一片。   王小敏藏在口袋中,相当矫情地强调:“有帅哥保护我们, 好安全噢。”然后毫不意外地,它的手机链子又被王汀给一指禅了。痛在小Kitty身,疼在王小敏的心中。它只好委委屈屈可怜巴巴地开始询问:“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啊?”   酒吧顶上传来了声音, 听上去有点儿闷:“干嘛啊, 我每天听那么多人吵吵嚷嚷已经够头痛的了,你怎么还想跟我聊天啊。”   “嗯, 你是太阳能热水器吗?哎哟, 你在屋子顶上可真威风。是这样的, 我叫王小敏, 是协助警察破案的手机。上个礼拜天晚上十一点钟左右,有三男一女到垃圾堆边上呕吐, 然后,他们捡了个蛇皮口袋,里面有大衣还有包包。”   “没有啊。”热水器还在冥思苦想,围墙却先发出了声音, 十分肯定的语气, “我已经无聊了好久了。垃圾堆就在我眼皮底下,要是有漂亮的大衣, 我不会看不到。哎, 热水器, 还有酒吧, 你们是不是也没看到。”   王汀睁开了眼睛,转头看周锡兵,摇摇头道:“他们在撒谎,礼拜天根本没有人往这里丢什么蛇皮口袋。这些东西不是他们在这里捡的。”   周锡兵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不详的预感同时从他们心中蔓延开来。拥有着陈洁雅失踪前所有行头的几人,为什么宁可自己亲自假扮成陈洁雅,而不是利用陈洁雅本人勒索钱财。是不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将陈洁雅推出去打这个电话,就已经无法做到这件事了?   新一轮的讯问再一次开始了。   王汀坐在警车的后驾驶座上,精神有些疲惫。其实陈洁雅已经失踪一个礼拜了,即使传来她的死讯,王汀觉得自己也不会有多惊讶。她捏了捏眉心,接过了周锡兵递过来的热奶茶,轻声道:“她那天也是想去买奶茶。”   车子里的人都陷入了沉默。赵处长轻轻咳嗽了一声:“所以我们得想办法将她给找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理由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毫无声息地人间蒸发了。   这一次,老吴等人的脾气就远远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被分开讯问的三男一女在不断施加的精神压力下,总算开口承认他们曾经见过陈洁雅本人。就在街口的一家慢吧里头,陈洁雅进去以后上卫生间。不知道是因为热还是怎么回事,她脱了身上的大衣,包也丢在了楼梯口旁边的椅子上了。他们当时见财起意,就偷偷将东西顺走了。   “当时应该是差不多十一点左右的样子。我们拿了东西就溜走了,没看到她后面出来了没有,也没注意到她身边有什么人。警察同志,我们实在害怕,这才说东西是捡来的。”   警车又开往了他们招供的慢吧。王汀看了眼地标,朝周锡兵叹气:“我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带走陈洁雅的肯定得是高帅富了,否则这里距离健身馆差不多已经有半个小时的车程。按照陈洁雅的暴脾气,肯定得发作。”   警察们兵分几路,一部分人进去询问店主上周六晚上发生的事情,另一部分则开始查看周围是否有路口监控。对于他们而言,不太好的消息是附近路段比较僻静,灯光寥落,黑暗是最好的伪装色。   王小敏待在大衣口袋里,又开始细声细气地喊起来:“你们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吗?上个礼拜六晚上十一点钟左右,这里附近有没有停着一辆车子啊?嗯,车子里头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大约二十岁上下的女的下车到那个屋子里头去了。”   距离这里大约十米远的拐角有个监控摄像头,警方通过调用录像排查,基本上确定有四辆车子存在嫌疑。可惜的是,当时光线太糟糕,监控距离有些远,车子多半只显出了一角或者轮廓的边。诸如车牌号码之类的,都没能在监控中被拍到。   赵处长盯着这几辆车子的图像,皱眉吩咐道:“继续追,看前面路口的监控,将它们全都给捞出来。”   王小敏喊了半天,只有旁边的一个破旧的广告牌回答了它的问题:“好像是有一辆这样的车子,嗯,我觉得应该是灰色的,对了,跟我身上的这辆车子很像。”   去慢吧里头盘查的警察出来了,店主隐隐约约有点儿模糊的印象,好像是有这么一位年轻姑娘。不过他当时正忙着盘点一天的账目,并没有留心这女孩的情况。她具体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店主已经不记得了。   当天收银台附近的监控录像被调出来了,警察从监控中发现了那三个诈骗犯的身影。他们手上的确拎着一个大袋子。陈洁雅没有在监控中露出正脸,她距离收银台有点儿远,监控中只出现了疑似她身形的侧脸,正匆匆忙忙往店里头走。因为走的太快,她的大衣角还翻飞了起来。等到出来时的监控中,她已经脱掉了大衣。   六子盯着店主的脸:“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当天晚上气温差不多快要零度了,这女的穿着大衣进来,出去的时候穿的这么少,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惊讶?”   店主有点儿不好意思:“我,我当时还忙着打手游,压根没留意看这些。”   侦查的结果全都汇总到了赵处长面前。赵处长看着自己的一帮手下,点点头道:“都说说,你们发现了哪些异常?”   六子正色道:“陈洁雅当时状况不对。按照她的脾气,丢了衣服跟包,肯定要大发雷霆,将这家店给彻底掀翻了。店主不可能毫无印象。”   周锡兵轻轻敲了敲椅背,表情平静:“那几个人在撒谎。靴子,他们之前的口供中提到了蛇皮口袋中有靴子。陈洁雅即使当时觉得热,脱掉大衣放下包去卫生间里头洗脸都正常,但她不会脱掉靴子。即使当时她的神智已经开始出现问题,但如果发展到脱靴子的地步,那么肯定是衣衫不整,而不是尚还能克制的状态。”   “卧槽!这几个小崽子存心耍我们玩儿呢!从开始到现在,就一刻不停地撒谎,他们到底想干嘛?”六子怒气冲冲,“撒谎都不带打一下草稿,他们就一点儿也不心虚么!”   王汀下了车,轻轻敲了下商务警车的窗户,示意周锡兵过去。   六子朝周锡兵挤了下眼睛,坏笑道:“周哥啊,你可得给嫂子好好赔罪。不然人家就被你的工作状态吓跑了。”   赵处长瞪了六子一眼,年轻的警察赶紧垂眉顺眼继续分析情况。   “是一辆灰色的凯迪拉克。陈洁雅下车以后就进了慢吧,然后大约过了七八分钟的样子,重新上车,车子朝左边拐角开过去了。后面的情况,这里的灵就不知道了。”王汀皱着眉头,语气有些迟疑,“灵说,她重新回到车上的时候,就跟喝了酒一样,情况不太好。另外,灵只辨认出车牌号最后一个数字是8,其他的,它不知道。”   周锡兵点了点头,将她重新送回到小车上后,返回去让同事将刚才从监控中找到的车辆照片给翻出来:“很可能还有第五辆车子。你们看,这辆车子的后视镜里头扫到了跟在它斜后方的车子的车牌,T908,前面看不到。从车型侧身看,像是一辆灰色的凯迪拉克。”   六子惊讶不已,竖起了大拇指:“周哥,你神了,绝对的车神。这都能看出来。”   “查下去!”赵处长一拍方向盘,正色道,“都到这份上了,你们要是还摸不出来,咱们刑侦的脸也不用挂着了。挂着也就是个摆设。”   他开口分配了任务,抬头朝周锡兵挥挥手:“至于你,走走走,回去!把你女朋友安安稳稳送回家才是正经。”   其他人哄笑了起来,周锡兵也没跟领导客气,他的确不放心现在让王汀一个人回去。   王汀倒是惊讶居然这么早就结束了。她试图开玩笑:“早知道还不到九点钟,我应该带着健身包出门的,这样正好去上一堂拳击课了。”   话音一落,她就觉得自己选择了个相当糟糕的话题。陈洁雅就是离开健身房以后遭遇不幸的。这个年轻的女孩子虽然相当不讨喜,可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   既然话已经说出了口,王汀也不打算再回避下去:“那个,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找到卖奶茶的地方。”   “奶茶有古怪。”周锡兵替她说了接下来的话。   “对。”王汀点了点头,“这姑娘有一套自己的逻辑体系,属于世界都得围绕着她转悠的那种。她当时甚至愿意不辞辛苦地去自助银行取钱买奶茶,就代表着她对奶茶有执念,在那个时间点里头,这个目标一定得实现。”   周锡兵轻声接口道:“嗯,缉毒科那边已经跟进了。”   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自我解嘲道:“我就是话多。那时候我导师说了,这是当医生的大忌,医生千万不要对着病人话多,否则会被揪小辫子的。”   “这该不会是你放弃当医生的原因吧。”周锡兵侧头看她,“我想辛苦绝对不会是你放弃这个职业的理由。”   “谁说的。”王汀眼睛朝上翻了翻,半开玩笑道,“我很懒的。人生理想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   周锡兵笑了起来:“为什么不加后半句,数钱数到手抽筋。”   “呿。”王汀嗤之以鼻,“这年头有钱人哪里还需要自己数钱啊,数钱的那都是银行的工作人员。”   两人相视而笑。王汀轻轻吐出了一小团白雾,像是在回忆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当时我有个师兄的孩子上托儿所,放学后突然间被人用一大瓶开水烫了。孩子送到医院的时候差点儿没命。凶手是患者家属,觉得我那个师兄没有好好给他家里人看病。实际上,那个师兄人很好,从不给病人开医保范围外的药,还会先自己垫钱让病人住院。当时我实习的医院又发生了好几起医闹,就是那种职业医闹。我觉得特别没意思,就考公务员了。”   “你怕将来会有人伤害你妹妹王函。”周锡兵的目光落到了她脸上,声音低沉而醇厚,“你害怕她会被连累。”   王汀自嘲地笑了起来:“谈不上吧,就是觉着没必要。可能付出的代价我承受不起,那就算了吧。”   街边有车灯扫过,照亮她洁净白皙的面庞,那一抹怅然的神色也仿佛随着车灯远去。她的脸上重新恢复了无所谓的浅笑。   周锡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他应该安慰她几句的,可是他又害怕他的安慰笨拙,反而会让她更加不快。他最终只是伸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脑袋,低声道:“走吧,我们过去坐地铁。”   这样的气氛让王汀有点儿不知所措,她的目光开始下意识地游移开来,总算落到了街角的狗肉馆门前。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拎着个口袋急匆匆地朝狗肉馆去,在门口就大声嚷嚷起来:“老板,卖狗,多少钱一斤啊?”   旁边有人叫唤起来:“噢,这不是你上个月才从乡下特意抱回来给你家妞妞玩的嘛,怎么现在又不要了。”   那人不耐烦地一摆手:“我家妞妞不喜欢它。养在家里也是浪费,卖给你了,狗小肉香狗头嫩。算了,我出加工费吧,你干脆帮我烧了,正好我家吃狗肉火锅。”   王汀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实在是运气不好,转移注意力都能碰上这种状况。王小敏已经在她口袋里头瑟瑟发抖:“王汀,我很乖的,你最喜欢我了对不对,你肯定不会吃了我吧。”   周锡兵微微蹙额,伸手轻轻拽了一下王汀的衣袖,两人从街边的花坛另一边走了,避过了亲眼目睹那一场杀戮。   真残忍啊!残忍的是明明一开始是当宠物养,狗已经将他们当成家人了,最后送给它的却是杀戮与煮食。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安慰地摸了摸已经被自己脑补的惨状吓哭了的王小敏。再啰嗦再八卦再爱自作主张,它也是她的小手机。   周锡兵将王汀送到宿舍楼下时,已经晚上九点半了。他正要嘱咐王汀早点休息,后者却破天荒地对他发出了邀请:“上来喝杯茶再走吧,你也累了一天了。”   陈师傅十分惊讶。这不是小周第一次送王汀回来,却是第一次被她邀请着上去坐一会儿。她朝周锡兵露出个姨母微笑,特意强调了一句:“今天周末,我十一点钟才锁门。”   王汀顿时尴尬到想要找个地方挖坑跳进去。她假装没听懂陈师傅的话,直接在前面带路了。   宿舍门一开,于倩母亲那尖利的嗓音就又起来了:“一个人大晚上的跑来跑去干嘛呢?能跑出来个结果倒也没白浪费鞋子。”   王汀忍不住提高了嗓门,招呼周锡兵:“进来吧,我给你拿个鞋套。”   周锡兵高大的身形出现在玄关处,客厅里头的一家三口都愣住了。身上还装着睡袍的于倩顿时发出了“啊”一声,急急忙忙朝卧室门跑去。   于倩的母亲立刻不悦起来:“带个男人回来,起码打声招呼啊,这成什么体统。”   王汀眼睛在于倩父亲身上扫了一下,冷笑道:“你家先生不也成天穿着睡衣在客厅里头晃悠么,我还以为这是你们于家的传统呢!”   于母正要发火,于倩立刻在房间里头喊了一声“妈”。前者火急火燎回了房去。   王汀指了指已经被于家人霸占了不少日子的沙发:“你坐吧,我去给你泡杯茶。”说着,她将于母之前炫耀的粉色包往边上挪了挪。包往边上一倒,王汀立刻伸手捞,刚好拽到了拉链,包的内里露出了半边。   灯光下,内壁的走线处像是沾染了一团污渍。   周锡兵的目光也落在了这只女士手提包上,他目光微沉,轻声问:“这包是谁的?从哪儿来的?” 第56章 能干的人(十七)   这个礼拜六, 市警察局注定了不得安宁。周锡兵连哄带骗带吓, 软硬兼施,才将于倩父母给带去了警察局。   于母一开始得意洋洋地宣称这包是她丈夫送给她的结婚纪念日礼物, 等周锡兵表示这包可能是赃物以后,她又改口说是从自家带过来的,不是在南城买的。于倩父亲的说法也一会儿变化一次, 后来周锡兵表示要带他们去警察局调查时, 两人同时开始年老体弱,不良于行了。   周锡兵一个电话打到了附近派出所, 在民警的协助下, 才将这两人请走。   整个过程中, 于倩一直在边上眼睛红红的, 一副快要哭起来的模样。最后她父母被警方带走时,她也只是站在沙发边上抹眼泪。   王汀忍无可忍:“你不跟着一块儿过去吗?你起码应该陪着他们吧!”   于倩立刻跟受了惊一样, 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她被欺负了承受着无尽的委屈。   不知道别人看她现在的模样会不会心生怜惜,想要呵护;反正王汀一见她这德性就头疼,赶紧撇过脸去, 冷声道:“随便你。只要你自己坐得住就好。”   于倩母亲立刻嚷嚷起来:“关你什么事儿啊!事逼一个。倩倩, 好好在家里头待着,别出去冻到了。”   娇弱的巨婴又一次泪眼婆娑看着父母, 最终也没有迈出大门。   这是不是另一种隐形的S.M关系?得, 周瑜打黄盖,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王汀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吸气再呼气,然后才弹了下王小敏的脑袋。   王小敏正在口袋里头炸窝呢!它强烈要求去警察局围观于倩父母的丑态,以报它多日受气的屈辱。王汀被它吵得耳朵疼,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你行了啊你,我还要做人!”   她这会儿倘若还眼巴巴地跟着周锡兵走,别人要怎么看她?她还要脸啊!   王小敏委屈:“可人家就是想看他们倒霉,最好被狠狠地骂,最好颜面扫地!”   “别幻想了,少女,现在讲究文明执法。”王汀慈悲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一看于倩的父母就知道,这二位哪里是轻易能吃亏的主儿。她都开始心疼警察局的一干桌椅板凳了,肯定少不了受摧残。   王汀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进入窥屏状态。周六晚上各大单位不上班,却是网络的活跃时间段。他们总局接二连三出事,妥妥是冬天里头的一把火,燃烧了整个南城人民的八卦之魂。王汀想到了一句话,感情亲疏轻易影响着人们对事物的认知。如果将陈洁雅的人身安全与她王汀的一次小小升职相比较,显然是前者分量更重。然而此刻,对于她自己而言,她迫切关心的却是后者。   南城的市民论坛在全国都小有名气,网友们相当活跃。王汀没有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关于他们单位的帖子,主题相当明确,X局真牛掰,果然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处长大人不同凡响,醉驾是危险驾驶罪,要判刑的。就这样,人家都没被开除,这饭碗也太铁了吧,完全违反了公务员法。   职工多年不上班,工资照领照发,还一点儿都不耽误升职。考试作弊都被人举报了,他们局领导也跟眼睛瞎了一样,不调查考场舞弊事件,反而一床大被盖下来,和稀泥。   他们局属于南城各中央直属单位中算是比较低调的存在,这一回是彻底的爆红了。网友们表现活跃,X局啊,知道,肉烂在锅里闷声发大财,肥的很。他们局里头的人可嚣张了,不上班干领钱的不止这两个,我亲戚家的邻居就是他们局里头的。两口子不知道多久没上班了,逢年过节一车车地往家里头拖节日礼品。   王汀知道里头有不少人是在起哄架秧子。从她进单位起,年节礼就只有一桶油一袋子米,总价加起来都不超过一百五。还一车车的往家里头拖,汽油钱都不够!她往底下翻了翻,找到了几个比较硬的实锤。果然,按照被曝光永远都只是一部分原理,还有更多的内容隐藏在背后。可人民群众的眼光又往往是雪亮的,是比监控更加全面的存在。   她翻了一页,终于找到了一个类似抱怨的帖子。层主抱怨自己生完孩子后刚出月子,就得继续出来工作挣钱。结果一个上她家早饭铺子买早饭的老头就炫耀,说她就是没享福的命。他女儿生病了,就能安安稳稳躺在家里头休养,工资一分钱不少。那老头进去的小区,她知道,里面就是X局的家属楼。   没有人会关心这个层主所说的内容是真是假,王汀用虚拟账号回了帖子,发了一张中年男人模糊的背影照,追问道:“是不是这个老头?超级烦人。每次到我的摊子上买东西,都要歧视一回我。什么我们这种人只能挣辛苦钱,他女儿单位分房子住,休假在家也有工资拿。真不明白他哪儿来的优越感。”   这些话半真半假,王汀的确在菜场上见过于倩的父亲跟人吹牛,得意于女儿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当时这个词从他嘴巴里头出来是,听到的王汀觉得有种时空倒置的荒谬感,她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这样说话。然而于父却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反复强调他们家是国家养着的。   即使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也要比单纯的文字描述更加吸引网友的注意力。王汀只透露了一下菜场的方位,没过多久,就有人将于倩的父亲给挖出来了。其实王汀发的那张图片不过是一则新闻图片里头的截图而已,可人们还是自觉自愿地将两者对应了起来。   于倩的父亲已经内退了。名义上,他们夫妻都是为了照顾女儿才来南城的。可于倩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能吃能睡能跑能动,还有于母在,哪里需要他照顾。无所事事的于父酷爱在小区附近溜达,四处找人吹牛。也许是虚荣心膨胀,也许是人在不熟悉的环境里头反而无所忌惮,他吹牛的级别也蹭蹭蹭往上升。王汀看了这些网上的描述,都想笑,果然是人有多大胆,牛皮有多闪。   王小敏窥屏窥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声叹息:“他好敢讲噢,连他小舅子马上就给他安排个不干活光拿钱的岗位都敢说。”   这就是典型的坑王,能坑一个是一个。王汀眯眼看着电脑屏幕,拨通了陈露的手机号码。好吧,她承认,她肯定是被王小敏这个小八婆给带坏了,竟然相当好奇警察局里头的战况。   手机一接通,不等王小敏连线陈露家的小陈陈,王汀自己就能直接从手机背景音里头听到咆哮:“你还我女儿!你们这两个丧尽天良的东西,还我女儿!”   陈露不得不往后面退了几步,才避开了旁边的狮子吼,勉强听到王汀的声音。对方一听动静就叹气:“这是对上了?”   “可不是么?你们家周锡兵还真是怕我太闲啊!”陈露今天是二十小时班,妥妥忙成了一条狗,相当崩溃,“这两女的一照面,就撕扯成一团。你那舍友的妈坚决否认自己的包是在南城得到的,非得说是从家里头带来的,是她花了两千块钱买的。”   没等王汀反应,手机背景音又响起一声怒吼:“你做梦吧,这新款的包专柜里头卖两万七,两千块钱是叫花子讨饭用的吧!穷逼连吹牛撒谎都不会!你们那种小地方,哪儿来的专柜?”   这句话应该是踩到了于倩父母的痛脚,两人同时破口大骂。旁边夹杂着警察的劝阻声跟警局大楼的闷响:“有什么好劝的,都不是省油的灯,还不如让他们自己撕呢!”   王汀轻咳了一声,严重怀疑警方这么安排是故意的。陈洁雅的母亲战斗力十足,已经将警局给掀翻了一回。现在加入了于倩的父母,刚好让他们内耗去。人一吵架就容易着急,情急之下说不准能吐出真话来。   陈露头痛得很,作为眼下这个时间点警局里头唯二的两位女性工作人员,她不得不跟同事小白一道在边上看着。吵架也就算了,打出个三长两短来,那可不成。她看陈洁雅的母亲既觉得可怜又免不了厌烦。这人就跟魔障了一般,非得缠着他们警察要女儿。他们不出去调查,上哪儿将她女儿给变出来?   鉴证科的同事小跑着过来,他们在粉色女式包里头找到了两根碎发,初步鉴定属于陈洁雅。大约是她将梳子放在包里头时落下的。那块走线缝里头的污渍,也证实了是男性的精.液。   赵处长一直没能捞到休息,直接皱眉吩咐拿精.液样本跟那三个诈骗犯的DNA进行对照。故弄玄虚,反复折腾了警方好几回,他就不相信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单纯逗着警方玩儿!   于母还是不承认包是赃物,坚决要拿包走。人被带到审讯室里头讯问时,她照旧梗着脖子,强调她可是国家干部的家属。公安不能像对待一般老百姓一样对她大呼小叫的,她弟弟可是处长!   老吴直接将鉴定报告推到她面前,冷笑:“你从专柜里头买来的包还沾着男人的精.液?你可以直接去告专柜了,保准你一告一个准!”   警察本以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于母怎么着都该老实交代真实情况了,没想打她语不惊人死不休:“我们夫妻生活怎么啦?我家的东西怎么摆放怎么用,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老吴旁边做记录的六子直接喷了,这回算是真正见识了眼前这位大妈的战斗力。   吴警官冷笑:“那可好了,我们正在调查一桩强.奸案呢,正愁找不到精.液的主人。感谢同志你主动提供线索。”   于倩的母亲人从审讯室里头出来时,脸色灰败。花了一千块钱买的包啊,就这样被警察收走了。陈洁雅的母亲整个人处在超敏状态,一见警察带着于母出来,立刻扑上前抓着老吴的胳膊:“警察同志,怎么样,她交代把我女儿藏哪儿了没有?”   老吴被她这一下子差点儿推倒,看她状若疯癫的模样,原本对她的埋怨厌烦也减轻了一半。这是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孩子的失踪已经将她的生命都偷走了大半。老吴轻咳了一声,刚要绞尽脑汁安慰她一句,愤懑之下的于母先尖声冷笑起来:“哎哟,还以为是什么有钱人家的阔太太大小姐呢,也就是个被人白玩的鸡,连精.液都要留在包里头,你女儿是多欠.操啊!”   “砰”的一声巨响,刚嘴上痛快完了的于母被一阵大力推撞在墙上。已经陷入癫狂的陈母压着她又抽又挠,口中发出了悲鸣:“我打死你这个贱货!你千人骑万人跨的老娼.妇!”   陈露吓得赶紧将手机往口袋里一揣,立刻奔上去强行拉开陈洁雅的母亲。此时,于母已经被掐的眼睛往上翻了。陈露觉得她实在是该。再怎么样,同为有一个正值妙龄女儿的母亲,用这种恶毒的话去刺伤对方,于母的人品低劣可见一斑。   王小敏急急忙忙地呼唤小陈陈:“你要小心啊,千万不要被她们抓到了,不然你会被摔碎的。”   小陈陈结结巴巴:“不,不会的。我的主人是警察,她会保护我的。哎哟,这人真坏,干嘛打我主人啊。”   几位警察加入进来,总算将陈洁雅的母亲跟于倩的母亲分开了。妻子跟旁人打架的时候,于父光会在一旁不停地叫唤:“哎哟,你怎么能大人。”   既不上去拉架,也不过去给妻子帮忙。老吴呵斥他别光杵着不动的时候,他还振振有词,他身体不好,万一磕碰到哪儿吃不消。   王汀觉得生命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据说绝大部分女性都会以自己的父亲为模板寻找人生的另一半,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于父跟小戴惊人的相似。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冷酷,一样的虚伪又虚荣。   被所有人催促着的鉴证科技术员急急忙忙地跑出来汇报:“赵处长,核对上了,是那个黄志的样本。” 第57章 能干的人(十八)   黄志坚决否认了他曾经对陈洁雅有过任何非礼举动。至于留在包里头的精.液标本, 他颇为尴尬地承认是撸管完了以后想找张面纸擦擦手, 随意打开了陈洁雅的包:“她们女孩子随身肯定带了面纸,我才翻的。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滴了进去。”   说着, 这个身形瘦小的年轻男人还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强调他事后将包又给擦干净了。   赵处长亲自坐镇审讯,将一张照片推到了黄志面前:“你看看, 这是什么?因为你们不断地撒谎, 严重阻碍了我们警方的调查工作。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摊在桌子上的照片中, 黄志跟另外两位同伴正抬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年轻女人往台阶上走。女人脸上的头发散开了, 正对着监控摄像头, 赫然是陈洁雅。照片的一角扫到了一辆灰色的凯迪拉克的车灯。   黄志的脸一下子惨白如纸, 他哆哆嗦嗦地强调:“不,不是的。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你, 你们看,她当时身上衣服很少,那天特别冷。晚上光线又不好,我们当时以为她是喝醉了, 怕她在路边冻死了, 这才想扶她进去休息。”   “进去以后呢?你们做了什么?又把这女孩子怎么样了?”赵处长眼神跟刀锋一样,似乎能直接将面前这个抖若筛糠的小混混给劈开了。   黄志额头上开始沁出大颗的汗珠。一到冬天用电紧张, 审讯室里头的暖气效果相当一般, 这个瘦猴子一样的年轻人却像是被架在了火炉上烤。他目光游移起来, 结结巴巴:“不……不见了。我发誓, 警察同志,是真不见了。当时我们将人拖进去以后,往角落里头一丢,去上了个厕所。等回头就不见人了。迪厅里头这种捡尸体的特别多,我们也不知道她被拽到哪儿去了。”   “靴子呢?她的靴子为什么会在你们手里?”赵处长故意提到了靴子,让黄志误以为警方已经找到了陈洁雅当晚所穿的靴子。   这小子果然绷不住了,直接瘫软在椅子上,支支吾吾起来:“靴子是她自己脱掉的。警察同志,她可能是喝多了酒浑身发热,自己脱衣服脱靴子。我们当时真没有认出来她是之前那个姑娘。迪厅里头这样的女人实在太多了,谁也不会在意。反正大家心里头有数,能上那边玩什么事情发生了都不奇怪。”   赵处长轻轻敲了下桌子,沉声道:“所以你们就对她下手了?”   “没有!”黄志矢口否认,尴尬道,“我们是起了心思。她自己特别主动地扒衣服,我们都以为她是附近的小姐。这些小姐陪客人一块儿溜冰,嗨了以后客人玩的爽,她们挣到的钱就多。但是,我们真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一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我们都以为是被别人抢了先,就没有在意。”   这注定了是一个不眠夜。专案组的警察们集体出动,继续新一轮的搜寻。这几个人的口供惊人的一致,全都一口咬定陈洁雅是突然间不见的。他们也都表示当时陈洁雅已经神志不清了,不知道是被人灌了酒还是下了药,反正人处于混沌状态。   按照相关规定,迪厅这样的娱乐场所必须得强制安装监控。警方调用了迪厅上周六的监控视频,昏暗的光线下,的确看到了三人拖着疑似陈洁雅的女子进了迪厅。此后迪厅进入了黑灯舞狂欢阶段,整个迪厅除了领舞台以外,灯光全部灭了。这也是这家迪厅颇为有名的噱头。   等到熄灯时间结束以后,陈洁雅的身形也从监控中消失了。这短短的十分钟里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当天值班的服务员、保安跟经理都被叫过来问话。所有人都表示没印象了。那个点儿正是迪厅最热闹的时候,遍地都是漂亮姑娘,喝醉了的也比比皆是。他们是真没留心陈洁雅的去向。   “摆明了是看到了也不会在意。”老吴狠狠啐了一口,“捡尸体呢,这是。那三个小兔崽子摆明了就是候在这边捡尸体。一分钱不用花,白玩了。说不定还能趁机顺走点儿值钱的东西。都不知道该说这些小子实在是太阴险恶毒,还是要讲这些小姑娘实在是一点儿安全意识都没有。”   周锡兵沉默地将那段监控视频又往回倒,重新仔细看起来。等画面走到了晚上十一点十五分三十五秒的时候,他按了一个暂停,抬头看赵处长:“处长,你看黄志的动作,他的肩膀在往上耸,这像是有人从背后跟他打了招呼。”   黄志坚决否认了这一点,他表示不记得了:“迪厅里头人那么多,大概是有人碰到过我吧,我没印象了。当时我们在迪厅里头绕了一圈,没找到那女的,身上又没钱,索性直接走了。我们真没打算对她做什么的。我们要是真打算捡尸体,哪里还会掏钱进迪厅啊。那些人都是在街边随便找个地方完事儿。又不是什么正经人,谁为她们花那个钱啊。”   一夜的功夫,警方都在拼命调看录像,企图寻找到陈洁雅的身影。然而迪厅里头狂舞到天明,人头攒动。昏暗的光线,女孩们的长发,都成了掩盖她们身份的天然屏障。六子看监控看到眼睛疼,老吴将迪厅的工作人员盘问了一遍又一遍,还追问了上周六也来迪厅玩的客人。可惜大家都表示没印象。神志不清的年轻女孩,在迪厅里头实在太常见了。即使有人发现她磕了药,也不会特别在意,毒.品在这里不是稀罕物。   大家将迪厅从里到外仔仔细细地摸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陈洁雅的踪影,倒是因为警方临检,抓到了好几个聚众吸毒的人员。其中一个身形瘦削的姑娘嘴里头还含混地念叨着:“奶茶涨价了,要喝不起了。”   这句话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大家翻找了垃圾堆,从里面找出了几只喝光的奶茶杯子,送回局里头检验的结果显示,奶茶中掺杂有冰.毒跟K.粉的成分。   “看着像是一批货。”鉴证科的技术员比对了之前缉毒大队查获的毒.品茶包,认为这是同一个地方发出来的货。   “查!”赵处长抹了把脸,冷笑道,“年底了,这是不想太平的意思了。”   所有人都被带回去做检测。红男绿女们发出一阵不满的嘟囔,还有人小声嘀咕:“个人爱好而已,又没偷又没抢的,要你们多管闲事。”   赵处长目光像鹰隼一样盯着那张年轻无知狂妄的脸,最终只点点头,示意将他们都带走。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准备将话题往陈洁雅的案子上引。六子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行啊,最好直接猝死了干净。”   老吴瞪了六子一眼,赵处长却笑了:“行了,大家都忙吧。人不见了,咱们找出来就是了。干的这一行,我们不是为了讨好谁,要谁感激我们,我们要的是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   大家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各自重新投入工作中。   周锡兵跟老吴去查那辆灰色凯迪拉克的去向。这人不惜辛苦兜着圈子将陈洁雅折腾了几道才丢在涉.毒的迪厅门口,总不会毫无目的。   “咱们还得查,前面的方向,咱们可能漏了一个重要的可能。奶茶不是陈洁雅自己购买的,而是这个人主动帮陈洁雅去买的。”周锡兵皱着眉头,“他可以借口说天太冷,借口自己记错了,原来没有能刷卡的奶茶店。作为赔罪,他邀请陈洁雅喝奶茶。”   老吴吸气,连连摇头:“这第一次见面的男人,给她买的东西,她也敢喝?真搞不懂现在的小姑娘们脑袋里头装的是什么!”   周锡兵没有接话。他想如果是王汀在这儿,她肯定会用慢悠悠的调子轻轻念叨:“少女怀春爱做梦呗,高帅富对于陈洁雅这样的女孩子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从她对待邱阳与邱畅两兄妹的态度上来看,她有自动将这一阶层无限美好化的心理暗示。网约车司机的确存在着不为挣钱,而是单纯地想找人聊聊天的群体。如果这个人再表现得文质彬彬一些,对她目光温柔一些,她就会自动脑补出一见钟情的故事。请她喝奶茶,这是在释放好感信息。”   为了进一步消除陈洁雅的警惕性,他可能会选择密封的奶茶杯。这可以给女孩子心理暗示,这杯奶茶非常安全,绝对没有动过任何手脚。但是密封的杯子也可以通过注射器暗度陈仓。   “找奶茶店,继续筛查。”老吴点点头,咬牙切齿道,“就陈洁雅那小丫头片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德性,这个人起码相貌不俗,一眼看上去就出身优渥。”   周锡兵拿出手机准备跟赵处长联系的时候,看到了王汀发来的微信:祝你一切顺利,能够睡个好觉。   他的唇角微微勾了勾,回复了微信:“祝你好眠。”迟疑了一会儿,他又笨拙地调出了表情包,在里头找了张小狗裹着小被子的动态图发了过去。   手机屏幕一亮,王小敏尖叫:“哇哇哇!帅哥好萌啊!小兵兵,你家主人好可爱。”   作为一支刑警出身的警官的手机,周锡兵家的国产机充分体现了高冷严肃的风格:“王小敏,请不要叫我小兵兵。”   王汀本来都睡得迷迷糊糊了,愣是被王小敏的这声吼给吵醒了。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王小敏,恨声道:“明天好好休息,不许再看动画片了。”   王小敏嚎了起来,满屏幕的熊猫打滚卖萌图:“不要啊,人家就看两集行不行。小桌桌,你快点帮我说话啊!看动画片你也有份!”   书桌温声温气地安慰王小敏:“好了,明天我读书给你听,好不好?”   睡意叫这两个孩子给彻底吵没了。王汀拿起手机,回复了周锡兵的微信:“嗯,你也早点儿休息。”想了想,她觉得似乎有点儿太生硬了,又加上一句,“别太辛苦。”   为了防止王小敏这个小八婆继续尖叫,王汀直接关了机。   书桌幽幽叹了口气:“王小敏话还没说完呢。”   王汀莫名心虚,赶紧蜷缩进被窝当中。   这一夜,于倩的父母也没能从警局出来。两人撒了不知道多少谎之后,才勉勉强强承认了包是在夜市上买来的。原本在口供上签完字,将包留在警局以后就可以走人了。结果前去买包的于倩父亲却死活不肯签字,生怕承担责任。即使警察强调他事先不知道是赃物,不知者无罪;他也打定了主意装死,坚决不签字。   为着这个,夫妻俩在警察局里头吵了起来,愣是拖了一夜。宁可不回家,都不愿意签这个字。   陈露打电话跟王汀抱怨时都要崩溃了:“人才啊!真心人才。你说他俩好歹也是老国企的职工,不算什么都不懂吧。怎么一到有可能承担责任的时候,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王汀一边刷着网上的帖子,一边朝陈露笑:“见识到了吧。非同一般,绝不是普通人。”   经过了十来个小时的发酵,网上已经有人将于倩一家三口的照片给公布了出来。神通广大的网友甚至连于倩跟她那位处长舅舅之间的关系都给扒出来了。还有人翻出了于倩当年的国考笔试成绩,暗示她笔试分数在入围者中排倒数第一,面试逆袭这件事有猫腻。   大约是人们的心态中默认了机关事业单位的老职工常年不在岗的事实,但对于年轻人,而且是领导亲戚不干活干拿钱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原因;于倩的情况在空饷三人组里头按道理来说其实是最轻的,但网友的反应却最激烈。   已经老去的一辈人处于眼下的状况,有历史环境等等各方面因素加持。等到他们老了,退休了,新鲜的血液就能让机关单位焕发出新颜。可是如果好不容易伺候走了这堆祖宗,小祖宗又占据了他们空出来的位置。那么,究竟什么时候才轮到真正有能力的人说话呢?在其位谋其政,如果都不在那个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都是空谈!大清朝都亡了百年,决不能到现代,又出现世袭制的那一套!   王汀微微一笑,关了页面,安慰陈露:“你庆幸一下吧,你这对付一晚上就行了。我呢?我都忍了半个多月了!”   陈露呵欠一个连着一个,眼泪都下来了:“你们单位领导疯了啊!让她爹妈住在你们宿舍。他们也不怕上头查起来出事儿啊!”   “能出什么事儿?”王汀靠在大Kitty猫上,手指头还勾着王小敏的小Kitty猫,声音懒懒的,“这是关心单身职工的生活。于倩生病了,一个小姑娘,孤身一人在南城。单位出于对职工的照顾,这才同意她父母暂住在宿舍的。至于暂住时间长短,这不是得看职工身体的恢复情况么。”   陈露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切”,然后一连串的:“对对对,反正人嘴上下两张皮,就看他们想怎么说了。”   她声音刚落下,王汀就听到了手机里头传来的脚步声。非常奇怪,她第一反应是这个人是周锡兵。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出来的。   周锡兵没有跟王汀客气,直接问她现在手上有没有什么急事?如果没有的话,他想请王汀帮忙走一趟迪厅。按照监控录像拍到的画面,那三个小子的确在黑光舞结束后没多久就离开了迪厅,当时他们并没有搀着人。   “我始终觉得这里头有古怪。”周锡兵只在黎明时分打了两个小时的盹。然而此刻,除了眼睛里头的红血丝多一点以外,他看上去依然神采奕奕,连胡子拉碴的颓相都没有显露出半点儿,“他们应该隐瞒了什么。”   这三个人说自己是到迪厅里头随便逛逛,看能不能顺手摸点儿好处,最终却什么都没做就离开了迪厅。   “如果是趁机揩油什么的,黑光舞是最好的时机。可他们一路上跑过来,不可能单纯地为这点儿好处就走。尤其是在第一次捡尸体成功后。即使陈洁雅被别人捡走了,他们完全还可以等待第二次机会。”   “除非当时他们手里头已经有了确定可以到手的猎物。”王汀抬头看周锡兵,“你是想让我帮忙找找看,梁秋是何时带走陈洁雅的,对吗?”   自己应该惊讶的,周锡兵模模糊糊地想着,可实际上,他一点儿也不惊讶,反而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对,这三人绝不是随便找了家迪厅进去。他们很有可能是专门去找梁秋的。事发当晚,梁秋的确到过这家迪厅。她自己的说法是她在各处推销酒水,到底去过哪几家她也不记得了。迪厅为了招揽人气,是不收她这样年轻漂亮小姑娘门票的。”   王汀轻轻地“嗯”了一声,将话题转向了另一处:“奶茶呢?你们找到了奶茶没有?其实除了陈洁雅本人以外,还有可能是那个开车子带走她的人下车买的奶茶。不要觉得不可思议,前段时间还有警察做校园诈骗实验,女大学生对于帅哥的警惕心低到吓人。”   因为调查案件,车上的气氛原本应该是沉闷的。然而周锡兵却忍不住翘起了唇角,她果然能想的到。面对王汀疑惑的眼神,周锡兵清了清嗓子:“已经在查了,基本上锁定了嫌疑人的形象。”   “身高。”王汀强调了一句,“注意增高垫的存在。这个人处心积虑犯事,很可能会伪装自己的形象。无论是发型还是身高都有可能进行修饰,总之,不能小看了他。”   这一次,周锡兵的笑容可以用畅快来形容了。   王汀耸了耸肩膀,自我解嘲道:“OK,我很清楚。大部分罪犯都是普通人,那种草稿智商的犯罪天才基本上少的可怜。这就跟医院里头,医生每天要看的基本上都是常见病多发病,疑难杂症一年到头都碰不上几例。不过,谁让我爱多想呢。”   “你没有多想。”周锡兵强调了一句,“你的思路其实很清晰。”   大约是为了增强自己话语的可信度。车子上了大路之后,周警官又惋惜了一句:“其实你当初应该报考警校的。”   “谢谢!”王汀极度傲娇地来了句,“我报考医学院,我们班主任还觉得我亏了呢,应该去考金融专业,好为经济发展作贡献。”   车子在路上转了四回弯,又绕了一个立交桥,终于停在了迪厅门口。上午的迪厅极为安静,狂欢了一夜的客人们已经离去,工作人员都在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收拾东西。昨晚临检发现涉.毒问题,陈洁雅上周六出现过的这家迪厅目前已经处于停业整顿状态。   “在这边兜售毒.品的人否认曾经卖给陈洁雅东西。能从他手里头拿货的,都是熟面孔。他不会卖给生人的。”周锡兵带着王汀往迪厅中去,指了指监控中卡迪拉克出现的位置,“这里,车子停在了这里,只在监控中露出了前盖的一角。大约停了十分钟,车子就从监控中消失了。”   迪厅一条街的监控他们都翻出来看了,愣是没有再发现那辆车的踪迹。车子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间从监控图像中消失了。   “现在我们怀疑一种可能。车子没有开远,这个人将车子停在了监控的死角里头,没有再动。”   王汀抿了抿嘴唇,拍了拍口袋里头的王小敏,示意它询问情况。   王小敏对于自家主人跟帅哥见面不是为了风花雪月花前月下卿卿我我,而是为着那个没完没了的陈洁雅的事情,十分不满。它已经烦了,连问话的声音都带着赌气:“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要死不死的女人啊?”   王汀立刻伸手弹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无声地警告闹脾气的小家伙。人命关天,就算陈洁雅早就没命了,起码得让她入土为安。   王小敏委屈地掉了两滴金豆子,王汀又摸了摸它的脑袋之后,它才嘟嘟囔囔地开了口:“喂——你们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吗?就是礼拜六的晚上十一点多钟,这里躺着个长头发的女人。她被三个人带进酒吧了,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嗯,她当时应该是晕乎乎的,肯定要有人拖着她走。”   旁边的路灯跟广告牌都没有搭理它,王小敏又想掉金豆子的时候,迪厅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回答了问题:“噢,是那个屁.股上纹了玫瑰花的女人吗?”   王汀一时间尴尬到不知道该怎样问周锡兵这个问题。她哪知道陈洁雅屁.股上的纹身啊!她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凌夕:“那个,凌夕啊,你有没有跟陈洁雅一块儿死过澡?她身上有没有纹身?”   凌夕“啊”了一声,茫然地表示自己没印象。陈洁雅家在本地,十分嫌弃学校环境简陋,基本上都是回家去洗澡的。她没什么印象:“反正刚上大学那会儿应该没有吧,军训时我没看到过。后来,我就不清楚了。”   这个问题最合适的回答人选是陈洁雅的母亲。可惜的是,因为她情绪过于激动,昨晚跟于倩的母亲厮打过程中,手被划伤了。送到医院治疗以后,医生为了防止她情绪失控下自伤,给她加了镇定安眠的药物,她刚睡着没多久。   王汀想了想,问周锡兵要了陆娴的电话。陈洁雅失踪之前,跟陆娴一块儿健身洗澡的,后者应该清楚她身上到底有没有纹身。   王小敏又羞又气,冲着迪厅大吼:“你耍流氓!你看人家女孩子的屁.股,你真不要脸!”   迪厅理直气壮:“我一大老爷儿们不看小姑娘的大胸脯大屁.股的,难不成看男人的?”   可怜王小敏在固定资产界是横着走的,处处受宠,个个都惯得它不行,第一次碰上这种开口耍黄腔的家伙,顿时气得要掉眼泪。王汀只好安慰自家被变相性骚扰的小姑娘:“乖乖,我们不理它。来,跟漂亮的小姐姐打招呼吧。”   时间是上午九点半,陆娴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困倦:“喂——噢,她的纹身啊。嗯,是有个纹身,在腰臀之间吧。至于是什么时候纹的,我就不清楚了。你们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就一次性问干净吧。我真的不想再掺和关于她的事情。”   “陆娴。”王汀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轻声道,“陈洁雅已经失联一个礼拜了,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是吗?”女孩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冷漠,“真是太遗憾了。”   王汀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跟她道谢,挂了电话。王小敏十分不满:“讨厌啦,小陆陆还没跟我讲完惊险故事呢。”   王汀警告地瞪了它一眼,它才满心不情愿地继续招呼迪厅:“没错儿,是有个这样的纹身。”   迪厅赞叹了那个纹身真漂亮,然后才懒洋洋地回答:“是有这么个人,嗯,来的时候三个男人架着她,走的时候,是两个女人扶着她。还给她披了件衣服,不过屁.股上的玫瑰花我还是看到了。从进去到出来,大概就三四分钟吧。”   这么说,的确能解释得通警方为什么没有在监控中发现陈洁雅了。不少人是冲着黑光舞来这家迪厅的,但也有女孩子不愿意被人趁机揩油,所以会出来避一会儿。黑光舞开始的那几分钟,有不少女孩出来了。混在其中,身上又披了其他人衣服的陈洁雅,就完美地消失在人潮中。   王小敏还在试图做迪厅的思想工作:“你不能这样的,盯着人家女孩子的身体看,很不好,这叫性骚扰。”   迪厅委屈得很:“她自己要脱衣服给大家看的,我又不是瞎子。”   旁边的监控突然间开了口:“嗯,是的,这里的女孩子还有人脱光了跳舞呢。我们总不能捂着眼睛吧。对了,王小敏,奶茶,那个扶着人的长发姑娘骂了一句,你他妈的敢偷喝我的奶茶?!”   王汀目光一凝,脑海中一条线慢慢地串了起来。   神秘人给陈洁雅喝了一杯加了料的奶茶,等到药性发作以后,他先是将陈洁雅送到了三个专业捡尸体的混混待着的慢吧里头。可是陈洁雅当时药效发作有限,人还没有完全失控。她应该察觉到了不妙,可是基于对这位神秘人的好感,她再次上了他的车,想要去医院或者是想回家。可是神秘人将她丢在了迪厅门口。   这个时候,也许是碰巧,也许是他或者他的同伙玩了伎俩,梁秋购买的加料奶茶消失了。很有可能在有心人的暗示下,梁秋将怀疑的目标锁定了陈洁雅。此刻正处于药效发作期的陈洁雅就成了她泄愤的对象。而那三个本来就很可能是来找她的混混,就成了梁秋泄愤的最好帮手。   王汀转过了脑袋看周锡兵,轻声道:“是两个女人将陈洁雅扶了出来。”   周锡兵直接打电话回去:“再次提审梁秋,就说,到底谁偷喝了她的奶茶。” 第58章 能干的人(十九)   这个女孩子年纪不大, 却有丰富的街头生存智慧。撒谎对她来说, 仿佛是家常便饭一般。即使警方调出了监控录像,她依然狡辩表示自己没有印象。   “警察同志, 你以为挣钱有那么容易吗?我们不陪客人喝酒,人家根本就不会买酒的。”梁秋冷笑,“我们可没有舒服的办公室坐着, 什么都不干就有钱拿。我挣的每一分钱, 都是浸泡在我的血和泪当中的!”   监控室里头,六子忍不住叹气:“现在的姑娘们都是戏精上身吗?残忍自私又冷酷!”   赵处长瞥了他一眼, 沉声道:“别把相亲失败的怨气带到工作中来。”   老吴跑过来敲门, 扬了扬手中的宗卷, 大声道:“找到了, 另外一个帮忙扶着陈洁雅的姑娘找到了。”   根据这位当时一并从迪厅里头退出来的姑娘的口供,上周六晚上的黑光舞时间, 她嫌咸猪手太多,就和朋友一块儿往门口躲。旁边有个女的扶着同伴出来,像是使不上力气,她就主动过去搭了把手。   “那个女孩应该是着了道, 脸色都不对了。她朋友怕她在里头被人欺负了, 急着带她出去,我就帮忙扶了一把。嗯, 我们出门朝右边走了一段, 她朋友说她不舒服想吐, 就扶着她在边上吐了。当时她朋友说他们自己人过来了, 我就先走了。她俩的朋友啊?我隐约记得有几个人朝那个方向走,就没有太在意了。”   赵处长将烟头摁灭了,吩咐手下:“想办法撬开他们的嘴巴,继续搜查周围的情况。这个梁秋,不可能带着陈洁雅出门就是为了吹冷风而已。”   审讯室里头,老吴接手了讯问工作,他敲着桌子道:“陈洁雅偷喝了你的奶茶,所以你找人教训她。小姑娘,你的脾气不小啊!”   梁秋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矢口否认:“我不记得了,我喝酒了。我不喝奶茶的。”   老吴嗤笑出声,在梁秋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时,他突然间变了脸色:“梁秋!你吸.毒卖.淫,证据我们手上都有呢!知不知道监控里头的口型也能判断人的语言?你当时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有证据!你的三个同伴不是偶然从迪厅里头出来,无意间发现陈洁雅的。是你找了他们,让他们将陈洁雅拖进迪厅。因为你的奶茶不见了,陈洁雅当时明显是喝过奶茶后的反应,她甚至还吐了点儿奶茶,被你看了个正着。”   梁秋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她像是一只狡猾而残忍的野兽,等发现自己已经掉入了猎人的陷阱时,她想的不是乖乖束手就擒,而是伺机反击逃跑。她咬着嘴唇,沉默了半晌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不记得了。我承认我有点儿小癖好,干我们这行的就没有毫无嗜好的……”   老吴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冷笑道:“你的记性还真是奇怪啊。行,你以为咬死了不说话,警察就拿你没办法了?你们一路撒谎到现在,我们警方照样调查破案。本来看你年纪不大,还想给你机会挽回一下,在这纯粹就是我们想多了。你继续守着你那点儿破秘密吧!反正你们四个人呢,从犯总比主犯判的轻。陈洁雅只有一个人而已。”   这一回,梁秋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结结巴巴道:“我,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个人,对,我当时看出她不对劲儿了。好,我承认我以为她偷喝了我的奶茶,想要问她把钱给吐出来,所以才拽她进迪厅的。可是黑光舞的时候,有人想拽她去那个。我看不下去。杀人不过头点地,那女的一看就不是做这行的,说不定是被人哄着来玩的大学生。我虽然初中都没正经毕业,我也是热爱学习的。我看她的样子,很可能被人忽悠了。她们这种女大学生最蠢,男人放个屁她们都能当成是仙气。”   老吴敲着桌子,厉声呵斥:“你为什么觉得她是被男人骗了?她是跟男人一起来的?”   梁秋眼睛快速地眨了两下,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可我当时就是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就一会儿的功夫。等我再去看的时候,也没看到什么人。反正我有点儿毛毛的。我当时改了主意,想拖她出去吹冷风,吐出来,等过了药性就好了。是有个姑娘主动帮我搭了把手,出去以后,我怕那女的跟我聊天,我就说不清了,所以我才骗她说我朋友来了。嗯,之前我的确喝了酒,我也有点儿难受,又吹了风,就扶着墙开始呕吐。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不见了。”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梁秋打了个寒噤,又强调了一遍:“她不见了。一开始,我以为她难受,滚到边上的草丛或者花圃那边去了。可我找了一会儿,没有找到人。我自己又非常难受,怕有人会趁机占我便宜,我就先走了。后来的事情,我是真不记得了。第二天早上醒来,黄志他们过来找我,想出手他们前一天晚上摸到的东西时,我们才反应过来,那个女的就是东西的主人。我们当时都觉得这事儿有些诡异,就想将东西赶紧出手拉倒。后来,后来是看到了她家发传单,才改了主意。”   赵处长盯着监控里头梁秋的脸,朝话筒里头说了句:“问她陈洁雅是什么时候死的。”   旁边的六子瞪大了眼睛,似乎有点儿不敢相信的模样。   老吴脸上没有显露出震惊的端倪,只突然间开了口:“梁秋,陈洁雅是几点没的气儿?”   梁秋的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仿佛毒.瘾发作了一般,只神经质地重复着:“没……没有,她就是不见了。我发誓,她真的不见了,不是我们藏起来的,我们藏她干嘛啊!”   其余三人的口供也都咬死了陈洁雅不见了的事实。他们原本是商量到底怎么从这女的手上捞一笔钱,一回头,人就不见了。   黄志额头上不断地冒着汗珠,身体神经质地颤抖着:“我们的意思是想直接问她拿□□里头的钱花花。可是梁秋不同意,她想让这女的搞色.情直播挣钱。我们吵了起来,再回过头时,人就不见了。”   盯着监控录像看的赵处长皱起了眉头,拿出手机拨打周锡兵的电话:“小周,你们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这几个小兔崽子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这种说法有点儿搞笑,然而接到电话的周锡兵笑不出来。目前他们手上掌握的证据太少了。那几个小混混常年出入派出所,根本就不容易从他们嘴里头掏出实话来。他们有笃定,笃定警方没有多少证据。   有王小敏这只小间谍的存在,王汀轻易就能知道周锡兵的通话内容。作为一位通灵师,她也没有隐瞒这一点,直接招呼对方:“走吧,人只要来过了,就肯定会留下痕迹。”   两人沿着迪厅门前的路朝陈洁雅被扶走的方向去。陈洁雅的确在路边吐了,不过没能吐出来,就又被拉走了。迪厅的语气很是不耐烦:“没看到了,谁知道她们去哪儿了啊。光线那么差,我又看不到玫瑰花了,干嘛还要看她们。”   王小敏被迪厅的不要脸给气得差点儿又哭鼻子,还是王汀摸着它哄了半天,它才勉强咽下了这口气。   迪厅得意洋洋:“哟哟哟,小哭包,又掉眼泪咯。”   王汀忍不住怼了它一句:“你挺大的块头,欺负一个小姑娘,你要不要脸!”   迪厅吓得直打嗝,结结巴巴道:“卧槽,王……王小敏,这人类为什么能听懂我们说话。妈呀,见鬼了!大白天的怎么还会见鬼啊。”   王汀被它瓮声瓮气的大嗓门儿震得耳朵疼,她刚皱眉,周锡兵就丢下一句:“你上车里头待着去。”   远远的,前头有个穿着羽绒棉服的男子一见到周锡兵就撒腿拼命跑。周锡兵立马跟上。无聊了一夜的迪厅立刻亢奋起来,大声鼓劲:“快点儿,加油!往左边跑,左边有巷子,加油!加油!”   王小敏顾不上害臊,生气地大吼:“你快点儿说那个坏人跑哪儿去了,你怎么可以帮助坏人。你应该帮助警察抓小偷的!”   迪厅十分不屑:“关我什么事情,作恶的是人类自己。我们只要在边上看着就好。好了好了,王小敏,你好吵啊!我说就是了,在那边的巷子里头。对对对,没有其他人,就一个警察跟一个坏人。那个灌木丛的后头啦!”   王汀发动了警车,直接将车子开到了巷子口,横放着堵住了去路。   远远的,那个穿着羽绒服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恰好撞到了车身上。他也是圆滑至极,直接一个打滚,从车身后面的缝隙往外头挤压,结果迎头接受了滚动垃圾桶的洗礼,落了一身的避孕套跟成分不明的垃圾。   周锡兵追上前,将他死死地摁在了地上。   直到此时,王汀才发现他的脸稚气未脱,看着应该不超过二十岁。这少年被逮着了还高门大嗓地抱怨:“你干嘛呢?光天化日的,你还敢抢劫?”   周锡兵二话不说铐住了他,冷声道:“警察抢劫?你小子倒是挺能跑的啊!”   “那是,我可是在全市中学生长跑比赛里头拿过冠军的。”   少年一脸得意,直到周锡兵厉声呵斥“跑什么跑?”时,才变了脸色,昂着脑袋道:“谁跑了?脚长在我身上,我爱怎么着是我的事情。”见周锡兵脸一沉,他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结结巴巴道,“我……我看错人了。我以为你是补习班的老师,在这边逮人呢。我一个礼拜就休息这么一天,我妈还硬逼着我上补习班,我都快烦死了。”   周锡兵眯起了眼睛,死死盯着少年的脸,沉声道:“你事情不少啊。烦了就去扎人的车胎,烦了就逃课,现在还想干什么啊?我警告你,小伙子,不该碰的东西别碰!”   高中男生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样,吓得身子一抖,声音都打起了哆嗦:“没没没,我什么都没有碰过。”   周锡兵冷笑:“你最好什么都没碰。上次扎人家快递员的车胎,我们姑且念在你年纪小,是初犯,又马上要高考的份上没抓你。再有一次,就是你在高考考场上,也照抓不误。”   这话大约是吓到了这个少年。他眼神躲闪着,反复强调自己什么都没做。   周锡兵联系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将这少年带回去验小便。现在毒.品的渗透性越来越严重。他自己经手的案例中,就有小学生生日聚会,主人拿出毒.品来请同学一块儿吸。   王汀摇了摇头,好奇的代价有的时刻,沉重到让好奇的人完全承受不起。   周锡兵的目光落在了车头上,车灯处还挂着两个从垃圾桶里头掉下来的避孕套,流淌出的液体淅淅沥沥。   王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轻声咳嗽:“这个,特殊环境的特殊状况。”   迪厅旁边的小巷子里,地上丢满了用过的安全.套跟垃圾,肮脏不堪。附近的清洁工要到下午才能过来打扫。防止一大清早的时候,万一来早了,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远远的,迪厅发出了一阵爆笑:“哎呀呀,王小敏,你的主人好奇怪啊。竟然还会为了几只避孕.套脸红。正常的大人不都是不当回事儿么。对了,上个礼拜六晚上,他们也在这里玩啊。那三个男的跟那个玫瑰花一块儿玩,还有个女人在边上看着。”   王小敏气急败坏:“你为什么不早说?”   迪厅的语气相当无所谓:“这种事情多了去了,每天晚上都有好多人在这里玩,嗯,他们管这个叫捡尸体。有男的玩也有女的玩。我哪里还能每一件都记得啊。那个小姑娘啊,好像是没气儿了。他们吓坏了,就将人拖到那边的灌木丛中去,指望她被其他人捡走。嘿,还真有人捡走了。他们没看到,转过身发现没人了,还以为是见鬼了,吓得要死。其实啊,这里都人不人鬼不鬼的,我都不知道他们怕什么。怕他们自己吗?”   王汀打断了迪厅的禅语,轻声道:“捡走那个小姑娘的人长什么样子,你知道吗?”   “不知道。”迪厅的语气很干脆,“我每晚都要看那么多出戏,没意思透了。要不是他们以为撞鬼了,我还没印象呢。嗯,好啦,你这个人,让你的手机别再呜啦哇啦地叫了,我仔细想想还不行么。嗯,是个男人。我都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天太黑了,灌木丛那边没有灯光,我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还是车子开走了,我才反应过来。车牌,看不到,型号,我哪知道,我又不是卖车子的。黑色的,我就只记得是一辆黑色的车子。真是的,小手机,你好好当你的手机不就好了,干嘛掺和人类的事情。”   “维护世界和平,人人有责!”王小敏义正辞严,“如果大家都置身事外,那么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我们又该怪谁?坏人放火烧你的时候,还不是消防员来救你嘛!”   王汀放任着自家小话痨进行宣传工作,转过头看周锡兵:“有一辆新的车子,黑色的,现在不知道车型。也许我们晚上过来还能再试试。到了晚上的光线效果下,灵说不定能辨认出车型。”   迪厅惊恐地发出了绝望的声音:“不要啊!晚上我还要看戏呢,你怎么可以毁了我的生活乐趣!”   王汀的面色十分糟糕,她没有理会迪厅的抱怨,只轻声转述它对上周六晚上发生事情的描述:“他们分别与陈洁雅发生了性.关系,或者说,同时。陈洁雅的身体应该受伤了,大约会有血迹留下来。对了,照片,好好搜一下他们的手机。当时有人拍了照片。光线太暗了,灵看不清具体是谁拍的照片。我估计当时他们是想用照片勒索陈洁雅。也许在发现人不见了之后,他们觉得害怕,将照片给删除了。但如果手机在的话,应该还能再恢复照片。”   说到后面,王汀已经忍不住开骂:“垃圾!”话音一落,她又觉得自己虚伪。在此之前,她已经隐隐约约猜测到了陈洁雅可能遭受到的命运。一个遭人下了药的年轻女性,被人丢在迪厅这种捡尸体人群酷爱集中的地区,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其实每个人都很清楚。   然而,当猜测转变为现实的时候,王汀依然觉得有种浓郁的悲哀。   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这个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慢吧开始,到后面的迪厅,这个人选择的对象一直是那三个小混混。如果说是偶然,那么也未免太巧了一些。开着车的神秘人,很可能是尾随着这三个小混混一路到的迪厅,或者说,他清楚这三个人的行踪。   “贩.毒。”周锡兵轻轻敲着方向盘,目光落到了王汀的脸上,“他们很可能是下线,散卖的小毒.贩子,在慢吧里头是为了拿货,前往迪厅是为了销售。”   王汀点点头:“黑光舞时间段就是他们交易的时间。没有了光线,监控也拍不到,刚好完成交易工作。这些人应该有默契,不会轻易招供对方。陈洁雅的出现对他们而言,是个意外。而且我有种感觉,陈洁雅还没有死。这个人处心积虑折腾着她,不会愿意就让她这样轻易地死了。如果是为了让她名誉扫地,这个人完全没有必要带走她。嗑.药,被捡尸体,裸.死街头被曝光,这绝对能够让陈洁雅在目前的社会环境中,被钉在耻辱柱上不得超生。”   她说话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嘲讽,睫毛微微垂着,目光中的讽刺一闪而过。   周锡兵没有反驳她的话。身为警察,他见过的社会阴暗面更多。不少强.奸案的受害者不愿意站出来指证凶手,甚至不肯承认强.奸案的发生,就是因为周围的舆论压力集中在受害者身上。   人性有一点很荒唐,往往对坏人宽容,却对好人无比苛责。大约是因为人性的本质中就有自私与恶的成分,所以能够轻易原谅坏吧。受害者不够完美,就成了舆论最好的攻讦对象。   “现在的关键是,这个人究竟要做什么?他为什么选中陈洁雅,又为什么选中这几个人,除了轮.奸以外,他到底还想让陈洁雅经历什么。”王汀盯着周锡兵的眼睛,“他是不是心中有一张计划表。”   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报应到你身上。   周锡兵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立刻打电话回局里。查,马上查陈洁雅的朋友圈跟微博记录。她到底说了多少不当的话。 第59章 能干的人(二十)   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里, 逃跑无望, 愤而杀夫。评价:蠢货,果然是农村出来的没见识, 这么好骗。无能,不会趁机在村里的水源里头投毒,毒死全村人啊。这年代谁没手机, 不知道用手机联系外头啊。活该, 蠢成这样怪谁。   年轻女孩参加轰趴,结果被人下药□□拍下视频勒索。评价:这是想钓凯子反而被骗了吧。不然好端端干嘛参加派对, 不就是想去找个有钱人包养自己么。果然人穷就是贱!免费找人呢。   小女孩被当成狗牵着在公园里头走, 遭受羞辱。评价:这么窝囊, 死了也活该。也许她就愿意当狗呢, 被主人宠爱。   技术员一边浏览陈洁雅的朋友圈跟微博,一边抽气:“这女的脑子实在有毛病吧。”   陈洁雅斗志昂然, 在网上经常跟人发生争吵。最近的一次大规模争吵事件围绕着邱畅发生。作为邱家兄妹的铁杆粉丝,陈洁雅战斗力十足,一人就是一支战斗小分队。从她留下来的话语分析,她的情绪非常激动。她不允许任何人玷污她的偶像的美好与纯粹。在她眼中, 所有反对派都愚蠢又狭隘, 根本就没有理解人性的真谛。   六子皱了皱眉头,小声嘀咕道:“真是一只疯狗。这女的实在是……”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完, 大约是觉得身为警察, 这样说受害人实在不合适。可是再看看陈洁雅对待其他案件受害人的态度, 也许她会用更恶毒的话去嘲笑与她有着相同遭遇的人。   赵处长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些内容, 微微皱了下眉头,敲了敲桌子道:“盯着车子,尽快找出车子的去向。陈洁雅当时处于晕厥的状态,没有车子,这个人肯定没有办法带走陈洁雅。”   礼拜天本来应该是休息的时候,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却都在不停地忙碌着。一个年轻女大学生的失踪背后,已经牵连出贩毒、轮.奸、勒索诈骗等好几项罪名,她的生命就像是陷在湍急的水流中,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被数度提审的梁秋已经疲惫不堪了。她与同伴的攻守同盟在警方关于主犯从犯的强调中,渐渐土崩瓦解。   梁秋在抽根烟的要求得到满足后,狠狠抹了把脸,跟自暴自弃一般承认她当时认出了陈洁雅:“这女的很烦人,特别地跳。我在网上看过她,成天一副白富美高高在上的德性。我知道你们警察最喜欢这种出身好,长得漂亮又上名牌大学,噢,最近还要出国留学的白富美。她不过是失踪了才一天,你们就大张旗鼓地成立专案组调查。我们这种贱民,死了都没人管。”   赵处长敏锐地捕捉到了“死了”这个词,立刻追问道:“谁死了?”   梁秋狠狠吸了口烟,慢慢吐出来:“我一小姐妹。我估计已经死了,反正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跟这个陈洁雅一样。”   “你们报警了吗?”赵处长盯着她的眼睛,强调道,“你们有没有报警?”   “报了。”梁秋吐了个烟圈,自我解嘲,“人家警察同志说了,说不定是自己跑到外地去了。我说不可能,当时我们约好了要一块儿过生日的,小玉是一个唾沫一个钉的人,不会说话跟放屁一样。后来,就是走个过场登记了一下,没有下文。人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人不见了多少警察忙着转悠啊。我们这种贱民,哪里能劳驾警察尊贵的身子。”   赵处长让她将小玉的信息跟当时报案的情况都提供一遍,然后继续说陈洁雅的事情。   梁秋不过二十出头,跟陈洁雅一样的年纪,言语中却是见惯了世面一样:“她这人挺恶心的,对就是那种道德婊。其他人在她眼里头都是又穷又贱。有一次,我逛到了南城大学边上,想进去看看。她从门里头出来,我又没惹她,她就冒了一句,什么鸡都能进大学了。”   赵处长突然冒了一句:“她不是说你,她跟她旁边的同学起冲突了,跟人吵架。”   警方去陈洁雅的寝室调查时,丁丽萍提到了这件事:“她以羞辱嘲笑人为乐趣。动不动就说我是从鸡窝里头出来的,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凤凰呢!我跟她没什么联系,我们本来关系就不好。”   梁秋愣了一下,旋即嘲讽道:“她同学在她眼里头都是鸡。我这种真鸡在她看来岂不是活着都污染了空气。反正我挺烦这个人的。后来我在网上找到了她的微博,越看她越恶心。不过,这世上恶心的人还少么,她跟我又不是一个世界的。这次我真没骗你们,我又不是成天不干活就有钱花的大小姐,我就是恶心她,也不会专门针对她的。”   赵处长轻轻敲了下桌子:“你讨厌她,这事儿有多少人知道?”   梁秋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没有,我没跟人说过。说这个干嘛,人家跟我又不是一个世界里头的,说了跟嫉妒她一样。像我们这种贱民是没资格说白富美不好的,人家嘲笑我们是理所当然,我们要敢反击那就是人穷事儿逼,丑人多作怪!”   赵处长并没有放过这件事,再一次强调:“你再仔细想想,到底跟谁透露过?”   大约是对面这位老警察的表情太过于严肃,梁秋迟疑了起来,结结巴巴道:“黄志他们不算吧。我们虽然一块儿玩,可他们也不会真把我的话放在心上。男的不就是那样嘛,吃着我的喝着我的睡着我,心里头放着的还不是白富美白月光么。”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自怨自艾的话,最后还是赵处长努力将话题拉到了陈洁雅身上:“真的没有吗?陈洁雅上过新闻,就是之前那位邱家小姐跳楼事件,她上过新闻。”   梁秋愣住了,手里头的烟卷烧到了夹着的手指头,她才跟反应过来一样,立刻甩开来,嘴里“嘶嘶”抽着冷气,手抓着头发:“等一下,你让我想一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有点儿乱。那天,嗯,我应该看过那个直播视频,在哪儿呢。对,在KTV里头,我去推销酒的。嗯,当然,免不了要陪人喝两瓶。当时我不太舒服,看那女的德性架子我就烦的慌,估计是发泄了几句吧。不过具体说了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喝高了断片了,您要是不提这一茬,我根本想不起来。”   赵处长朝老吴使了个眼色,后者赶紧出去安排人调查了。赵处长再度将时间线拽到了上周六的晚上:“那天你为什么觉得是陈洁雅拿了你的奶茶?”   梁秋抽了下鼻子,烦躁地揪了揪头发,才勉强回答问题:“没什么,就是我一转头,奶茶不见了。旁边有个女的说刚看到有人拿着奶茶出去了。我一追到门口,就见那位小姐躺在台阶上,裤子都要脱掉了,骚劲儿上来了,哪还有平常那斗鸡一样的架子。她不是说所有被迷.奸的女人都在享受么。我就让他们三个将人给拖进来了,好让她慢慢享受。多的是人让她享受。”   坐在监控室里头的六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嘟囔道:“这女的也真是够狠的。”   赵处长敲了敲桌子:“后来,你们改变主意了?”   “嗯。”梁秋不耐烦起来,口气中充满了埋怨,“黄志想尝鲜,说这样的女学生肯定是雏儿,他还没玩过雏儿。他们三个要去洗手间,我怕黑光舞的时候,陈洁雅会被其他人拽走,就带着她先出去了。我不是主谋,跟我没关系。我一女的也不可能强.奸谁。她自己药劲儿上来了,就有了欲望,根本不用他们动,她自己就想要了。后来,他们玩尽兴了,就把陈洁雅丢在路边了。捡尸体就是这样,自己磕.了药跑到迪厅门口,会发生什么事情,难不成心里头还没有点儿逼数么。说不定,她自己就是来享受的呢。”   赵处长没有打断梁秋企图为自己辩解的絮絮叨叨,又问了一次:“你们什么时候发现陈洁雅没气的?”   梁秋脸抽了一下,矢口否认:“没有!既然是捡尸体,谁管尸体有气没气啊。嗯,我们没商量好下一步要怎么处理她。黄志想带她回我的房子接着玩,我不高兴。我俩吵起来了,大刚他们拉架。等我们停火的时候,一转头,人就不见了。说不定她是自己醒了,觉得没脸,偷偷跑了呢。”   “砰”的一声,赵处长拍了桌子,冷笑道:“跑了?她当时已经没气了,跑了,你当是诈尸么?”   这两个字似乎刺中了梁秋,年轻的女孩面孔扭曲起来,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她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啊,说不定是被别人捡尸体了呢。反正那里等着捡尸体的人又不止黄志他们三个而已。多的是人去那边碰运气。”   赵处长冷冷地看着她,轻声道:“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尸体。当然,断了气以后,自然就是尸体了。”   梁秋的态度强硬起来,梗着脖子道:“法治社会证据说话,你们警察也不能随便乱抓人。说她死了,证据呢?拿出证据来。今天我录了口供又怎样?连人都找不到,哪儿来的强.奸?之前我是被你们给吓到了,根本就没有强.奸,她是自己自愿的!”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警察送了宗卷进来。   赵处长翻开后推到了梁秋的面前:“你看看,这是你说的小玉的失踪案卷。我们警方不是没有调查。你提供不了小玉的真实姓名,也找不到她的身份证件。我们警方花了一个多月才调查出她的身份信息。但是,她离开家乡已经好几年了。我们想要找你再了解一些她的情况时,发现你已经换了号码,留给我们的身份信息跟登记住址也是假的。”   梁秋的脸色变了变,半天才嘟囔了一句:“你们找我干什么。有我什么事儿啊。”   赵处长的表情依旧平静:“我们想要知道,你的另一只手机去哪儿了?希望你能坦白交代。那只拍了录像的手机,到底去哪儿了。” 第60章 能干的人(二十一)   审讯室里头, 梁秋试图负隅顽抗:“我要求当污点证人。我可以配合你们调查, 但是你们要减免我的罪行。”   赵处长敲了敲桌子:“坦白从宽就是污点证人,到时候会酌情考虑这些的。现在,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老老实实地交代,不要试图再撒谎。梁秋,你还年轻, 陈洁雅很可能还活着。她当时也许只是假死而已。现在摆在你面前最好的出路就是好好配合警方的调查, 不要再耍花样。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小聪明, 在我们这些人面前, 根本不值一提!”   梁秋总算将自己隐藏的手机给交了出来。当时陈洁雅失踪了, 梁秋觉得害怕又不甘心。她将手机寄存在了储物柜里头, 万一陈洁雅安然无恙地回去了,她还能用照片跟视频让陈洁雅继续不好受。   交代手机去向的时候, 梁秋还在强调:“我没有传播淫.秽录像,也没有勒索她,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   六子觉得这个女孩大概也是嗑.药嗑多了,已经诈骗了陈洁雅父母两百万, 她就跟没概念一样, 反而在这些小事情上纠结。   手机拍摄的录像晃动而模糊,里面的陈洁雅就像是死掉了一样, 完全没有一点儿知觉, 任凭人摆弄。录像断断续续的, 不时发出了几人的咒骂声跟抱怨声。一直到最后结束的时候, 陈洁雅才跟抽搐了一下似的,重新瘫倒在地上。她的身上,沾染了大片白色的浊液。   “停一下。”周锡兵盯着画面中的一角,那里掉了一只女士化妆镜,镜子中露出了手机的一角。画面放大以后,能够隐隐约约看到手机后面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这个人,正在录像。   迪厅旁边的巷子并不是直通通的,有点儿曲折,能够形成相对的视野阻隔。这也是为什么捡尸体的人都酷爱在这条巷子里头乱搞的原因。神秘人就利用巷子的曲折,默默地旁观了这一切,并且拍下了照片,完成了第一步:让陈洁雅受辱,并且留下受辱的证据。   “网上并没有公开陈洁雅的视频跟不雅照。”赵处长分析道,“第一种可能是这人发现梁秋也在录制视频,希望由她来公开这些。但是,受了惊吓的梁秋等人,没有敢轻举妄动。第二种可能是,他想要的是自己控制陈洁雅,这些视频与录像是为了拿捏陈洁雅,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性.奴?”六子冒出了一个名词,老吴给了他一手肘。   赵处长看着周锡兵,敲了敲桌子道:“你谈谈你的看法。这人不是一般的劫财劫色,动机比较奇怪。大家也都想一想,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从事轮.奸偷拍视频播放?”六子年纪最轻,说话也最没有忌惮,“他会不会将陈洁雅拖到一个又一个地方去,让她不断地被轮.奸,然后就跟拍小片子一样,发到网上去?”   “这是一个思路。”赵处长点了点头,补充道,“这就意味着他一定得有地方安然地存放陈洁雅,并且确保她不会逃跑。大家往这方向摸一摸,另外注意网上有没有相关的视频流通。还有,重点是摸清楚车子的去向,他带着一个人,没有车子走不了。那辆黑色轿车,好好摸一摸。”   “等一下。”周锡兵又一次将视频给定格了,转头找陈露,“你过来看一看,我觉得陈洁雅的眼睛似乎动了一下。从陈洁雅昏睡到现在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有没有一种可能是,陈洁雅被误以为是死亡了之后其实自己醒过来了。但是当时她的神智比较模糊,所以很可能又稀里糊涂地被之前那个人给带走了。”   陈露死死盯着视频,点头道:“周哥这个分析不是没可能。陈洁雅在这个过程中没有被继续灌药,此时药效大概已经过了。当时天气非常冷,大概是这个原因,所以他们四个人以为她猝死了,丢在了路边。精.液,找精.液的痕迹,她身上当时有不少精.液,很可能淌到了地上,留下了精斑。”   那辆黑色的车子没有等王汀晚上再让迪厅辨认,就被警方通过翻找监控录像给查找了出来。车主否认自己曾经从迪厅附近带走一位女性。他当晚是陪顾客到迪厅玩的,不到夜里一点钟就先走了。他的车子也被警方里里外外翻了个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这家伙是故意的呢。他故意选择在有辆车子离开的时候带走了陈洁雅,这样可以混淆我们的视线。”赵处长微微眯起了眼睛,“猫捉老鼠,老鼠也在戏弄猫。”   鉴证科的同事一路沿着迪厅门口往外查找,最后精斑的线索断在了灌木丛后面的小道上。   周锡兵环顾四周,迪厅的前面是大马路。隔着一条绿化带,灯红酒绿就像是被隔断在后头。街上车流穿梭,行人来来往往。   上个礼拜天的凌晨一点钟,这里应该不会如眼下一样热闹,而是相当寂静。陈洁雅当时身上狼狈不堪,意识有些涣散。为了取得这个女孩的信任,男人应该会将自己的外套借给她。不,陈洁雅当时下.体伤得厉害,很有可能走不动。他会背着她走一段路,通过新的交通工具带走她。   这个交通工具是什么呢?那辆灰色的凯迪拉克直到天亮以后才被开走,根据车牌调查的结果发现,这是一辆□□。车子驶离迪厅后没多久,就从监控里头消失了。如果是处心积虑作案的话,这辆车很可能已经被改装了。   周锡兵盯着马路上形形□□的车辆,思考着可能被利用的交通工具。当时天很冷,按照陈洁雅彼时的情况,自行车以及摩托车之类的可能性非常小,起码应该是一辆可以挡风的车子。陈洁雅也许会奇怪,这个人的凯迪拉克去了哪里。但是鉴于药物作用,她有记忆缺失,这个人完全可以撒谎说他们遭遇了抢劫之类的,现在他要带她去报警或者是去医院。   这个人当时一定十分温柔,这种温柔足以打动惊惶无措的陈洁雅。按照王汀的分析,此人的形象或者气质势必接近于邱阳。   “陈洁雅对于邱畅有种近乎于狂热的迷恋。这种迷恋可能源自于自我替代的心理。邱阳与邱畅感情好,这是在他们兄妹德国骨科传闻出来之前就是出了名的。陈洁雅有可能喜欢邱阳这种风格的,无法接受邱阳被别的女人占有。一般这种情况下,有部分人会给这个男人安排男性的CP,据说,这也是耽美情节的最早来源。陈洁雅的想法可能是血缘比较靠谱,所以邱阳爱他的妹妹就好。”   幕后操纵的凶手形象比较出色,属于暖系风格的帅哥,很容易引起女性好感。他的经济条件不错,应该拥有独栋的房屋,也许还有车库以及地下室这样的场所,可以方便他藏匿虏来的女性。他的体格比较健壮,起码可以背负一位九十五斤的女性走上不少于百米的路。他拥有两辆以上的车子,很可能是独居。他所处的环境相对静谧,可以不太受外界干扰。   信息汇集到一起,警方的排查目标主要集中在高档公寓跟别墅区。南城近十年房价就跟坐火箭一样,寸土寸金。想要安静而隐匿,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根本做不到。   “查!”赵处长摁灭了烟头,想要再掏出一根时,发现还不到晚上,今天的一包烟已经空了。他郁闷地搓揉着空烟盒,眯着眼睛道,“各大修车行跟非法改装车行都盯住了,看最近有没有一辆灰色的凯迪拉克要求改装。”   老吴领命下去安排人手。这个案子进展到现在,他们警察都被牵着鼻子走,实在让他们感觉不舒服。   周锡兵带着人再次去翻看健身馆附近的监控录像。那个偷手机的贼被抓到了,他常年在健身馆附近几条街上作案。警方摸了几天,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只能考虑是巧合。原本苹果机就最受小偷青睐。   健身馆经理过来招呼周锡兵,轻声道:“那个小姑娘还没找到吗?”   周锡兵点了点头,目光在健身馆附近转悠。他总觉得这个凶手是从健身馆开始盯上陈洁雅的。当晚发生了什么?这里抓到了两个毒贩子,陈洁雅跟她的朋友陆娴之间产生了争执,两人不欢而散,陈洁雅失踪了。这个过程中,一定有什么因素刺激到了凶手,凶手决定下手了。   他正盯着来来往往的健身客人们沉思,前台传来了一阵声响。前台先生企图劝说一位顾客:“小姐,你退卡都不划算啊。你办理的时候是特惠套餐,瑜伽、艺术体操、女子拳击还有女子自由搏击都能上,没有次数限制。现在哪里还有这么好的条件啊。”   “我不想上了,我总共也就上了三次课,一个月前的卡。总共两千四,你退给我两千二就行了。”年轻的顾客一点儿也没有被前台打动,坚决要求退钱。   前台犹豫起来,尴尬道:“这个,小姐,不符合我们的规定啊。我们退卡最多只能退七成,你的要求,抱歉,我满足不了。”   “行了。”周锡兵朝前台走去,接过了女孩手中的健身卡,冲前台点点头,“把她这张卡转给我吧,两千二,我手机上直接转账给你吧。陆娴,你有空跟我聊会儿天吗?”   年轻的女孩并没有领情,反而皱着眉头道:“周警官,上次我已经说的非常清楚了,你们到底还想了解什么?我知道的全都已经说了,我跟她真的不熟。我甚至根本就不关心她到底怎么样了。你们为什么老觉得我想要知道她的事情?No!真抱歉,我跟她不是好闺蜜,连塑料姐妹花都算不上。不要再拿她的事情来烦我了好不好?每个人都问,烦不烦啊!”   她情绪渐渐激动起来,到了后面,声音甚至让周围人都侧目。大约是众人诧异的眼神又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经,她尖叫起来:“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周锡兵试图安抚她:“陆娴,请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恶意。”   年轻的女孩挑衅地瞪着他:“那你想要干什么?周警官,你该不会是看上了我,想要泡我吧!你这样脚踏两条船合适吗?对得起一直陪着你的那位警花姐姐吗?啊?”   前台都被陆娴的气势吓到了,完全没想到这位女士的反应竟然会这样大。   “怎么了?”一只手轻轻敲着前台的柜子,王汀笑容满面地看着陆娴。她下午不愿意回去面对于家人,索性到健身房来上拳击课了。   “没什么。”陆娴姿态僵硬地扫了眼面前的两人,强行撑出了一个笑容,“姐姐,我劝你管好你男友,免得他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王汀姿态惬意地轻轻搭上了周锡兵的肩膀,冲着陆娴微笑:“谢谢你,小美女。不过这不劳你担心,我的男人,我管得住。”   前台的眉毛都要飞上天了。合着周哥喜欢这种风格的啊,的确与众不同。   陆娴的表情并没有好转,她撇了撇嘴巴,勉强微笑:“是吗?那恭喜你啊。”   王汀脸上的笑容不变,催促陆娴拿出手机来:“快点儿,扫个码,让他把钱转过去给你。”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催促:“就是就是,王汀,她干嘛大白天还关机啊。小陆陆上次故事还没讲完呢。王汀,你别让陆娴走,好不好?我喜欢小陆陆,我想跟它多说会儿话。”   健身房前台的灯光下,陆娴的脸色看上去颇为憔悴。陈洁雅的失踪大约给这个女孩子造成了沉重的心理负担,所以她才对这件事如此敏感。   陆娴咬了下嘴唇,才将手机打开来,准备调出二维码给周锡兵扫。小陆陆迫不及待地喊起了王小敏:“王小敏,你赶紧帮我主人报警,刚才有人发恐怖录像吓我主人。我主人都吓死了。”   王汀笑着将陆娴拉到休息区的沙发上,询问健身卡的具体情况。等到陆娴坐下后,她才轻声问:“恐怖录像里头的人,是陈洁雅吗?”   捧在手中的纸杯掉到了地上,陆娴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吼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她只是讨厌陈洁雅而已,她从来没有想过让陈洁雅怎么样。   不,让陈洁雅说的一切都报应到她自己身上,那不过是一句气话而已。说过类似的话的人太多了,远远不止一个她。   她不是娃娃,她不需要宠物,她才不想要这样一条狗呢。   陆娴抱着头,声嘶力竭地否认着:“没有,不是的!跟我没关系,他做这一切全是他自己的事情,才不是为了我!” 第61章 玩偶(一)   女孩的情绪过于激动, 简直就是歇斯底里。警方不得不安排了心理专家跟她进行沟通。   陆娴脸色惨白, 搁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地打着哆嗦,上下牙齿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寒颤, 再热的暖气吹在她身上也没有办法驱逐她心里的寒冷与恐惧。从这个礼拜一开始,整整一个星期,她都像是陷入了冰冷而绝望的泥潭当中。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好像知道我所有的事情。我怀疑他在我家还要我的学校教室里头都安装了监控, 几乎什么事情他都知道。一开始,我觉得跟这个网友很有话题聊, 后来, 他不断说一些奇怪的话, 我就不太愿意搭理他了。”说到这里, 陆娴微微皱了下眉头,似乎很厌烦的模样。   警方的专家轻声询问:“他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娃娃!”陆娴脱口而出, “他一直说我像娃娃一样甜美可爱。一开始我还挺高兴的,后来我就烦了。我觉得他直男癌大男子主义,我又不是M,干嘛将我臆想成凡事都没有主见的娃娃。”   “你对他表达出不满情绪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心理学专业背景的女警官温和地询问着。   大约是她的温声细语安抚了陆娴的情绪, 后者喝了口热水之后, 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大概是一个多月前。”   “他有什么反应?”   陆娴的眼睛落到了桌面上:“他就是追着问我为什么不高兴之类的。我懒得再理睬他。”   监控室内,六子拿着技术部门的报告急匆匆地走到了赵处长面前:“陆娴不肯理睬对方以后, 这人一直不停地追问陆娴为什么不高兴, 要怎样她才能高兴。”   周锡兵轻轻地点了下桌子, 温声道:“紧接着, 就是南城大学发生的那起跳楼未遂事件。当时在大学生群体中闹得比较凶,后来热度才降了下来。”   监控视频中,女警察温和地开了口:“陆娴,你很同情无辜的丁丽萍,是不是?”   陆娴愣了一下,点点头道:“是的。我跟丁丽萍不是一个学校的,不过见过。陈洁雅在丁丽萍打工的时候,故意让丁丽萍跪在地上为她试鞋子。她俩是同学,我觉得有点儿过了,就让丁丽萍帮我拿鞋子去了。陈洁雅很不高兴。”   “所以丁丽萍被陈洁雅逼着差点儿跳楼的时候,你在小号的朋友圈里头表达了对陈洁雅的不满。”   女警的话非常轻柔,却像是压垮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陆娴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很多人都烦陈洁雅的。你们调查的时候就能发现,其实没有人关心她到底怎么样了。”   女警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轻轻点头:“但是绝大部分人都只是默默地表达不满,而不会对她真正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陆娴的抱怨给了那位神秘网友一个信号刺激,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可以讨好陆娴的方式。陆娴讨厌陈洁雅。   讨厌一个人,最爽的针对方式是什么?打断他(她)的骨头,让他(她)永远匍匐在自己脚下。   陆娴坚决否认了自己有过类似的言论:“我的确非常烦陈洁雅,可这就是熟人之间的不喜欢而已。我非常肯定我没有说过类似的话,不信你们可以查我的微信记录什么的。我虽然申请删除了,你们肯定有办法找回的。”   警察盯着陆娴的眼睛,轻声道:“那你今天为什么突然想要注销健身卡?”   陆娴的肩膀瑟缩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明年很快就出国了。我办卡的时候本来是想剩下的时间给我妈用的,但是我妈不感兴趣,所以我就想早点儿把卡给注销了。”   “不是的,你想注销卡是因为你怀疑对方通过了卡监控你,是吗?”   隔着一道墙,休息室里头的王小敏扯着嗓子同隔壁技术科的陆娴手机小陆陆聊天:“他真的跟你主人视频了?天啦,你的主人胆子好大,怎么敢视频啊?”   小陆陆立刻替主人辩解:“才不是呢,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不受主人控制了。他一开始是给我主人发一些非常恶心的照片跟小视频,后来就突然间控制住了我,主人没想视频的,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视频窗口。哎哟,警察叔叔说我被黑客远程控制了。天啦,他会不会害我主人啊。”   王小敏生气起来:“你上次为什么不早点儿跟我讲啊,警察叔叔抓到了坏人,你主人不就安全了。”   小陆陆委屈不已:“我还没来得及说,主人就挂电话了啊。当时还没有直接视频联系我主人,他就是发一些图片跟小视频而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主人都说是恶作剧呢。”   监控室里头,周锡兵皱着眉头听技术科同事汇报工作。陆娴的手机被黑客远程监控了,即使手机处于黑屏状态,对方接通视频,随时随地通过手机摄像头监控陆娴的一举一动,还能录像截屏。陆娴也正是被对方发过来的照片给吓到了,不敢再理会这个人。   “这家伙非常狡猾,除了手机以外,我们怀疑陆娴家的摄像头也被实时监控了。学校的教室里头也有可能。这姑娘处于对方的眼皮子底下。”   老吴正在啃面包,闻声瞪大了眼睛:“这人进了陆家,安装了摄像头?”   六子立刻嗤笑起来:“用不着吧,陆家这样的家庭,为了防止小偷,十之八.九会装家庭摄像头,对方找到IP地址就可以通过软件破解摄像头实时拍摄的内容了。这就跟直播一样。”   老吴吓得面包都掉在了桌子上,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想在我们家也装一个,我怕我女儿会有危险。”   六子同情地看了眼老同志,认真道:“那你可千万得将密码给超级加密一下,免得被人破解了。那么全世界人民都有机会欣赏你的家庭直播。”   旁边的同事大笑,揶揄老吴:“别啊,吴哥,说不定你一下子就成了全球网络红人呢。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监控室里头响起了短暂的笑声。等到笑声落下,赵处长抹了把脸吩咐:“全体人员注意,从现在起,我们就是跟时间赛跑。犯罪嫌疑人最后一次接通视频的时候,陈洁雅还没死。”   从照片与小视频泄露的信息显示,陈洁雅在遭遇轮.奸之后,又被下了药,进行了犬交。她的下.体遭遇了严重的撕裂伤,模样十分凄惨。   陆娴表示一开始她没有认出来是陈洁雅:“根本看不出来,我也没有认真看。我觉得这个人心理变态,好端端的给我发什么小黄图,还问我喜欢吗。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些,莫名其妙。”   女警盯着陆娴,轻声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   陆娴颤抖了一下,咬咬牙道:“后来不知道怎么的,他又给我留言,问我,看她现在这样,你有没有解气。还说什么,他会给我养一条听话的狗,只要娃娃高兴就好。我真的觉得他疯了,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些视频跟图片我都删掉了,只是模模糊糊地觉得不对劲。直到你们警察又联系我,说想让我帮忙再好好回忆一下陈洁雅失踪当天,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人靠近过我们。我才隐隐约约将两者联系到一起。那个网友已经被我删除了,我联系不到他确认,又觉得不可能。”   “直到他今天上午强行跟你视频,你才确定是陈洁雅。”女警察放下了手中的笔,轻声道,“其实你心里头早就怀疑了吧。”   “不是的!”陆娴情绪激动地否认,“我根本就没留心。我原本就不想再跟那个网友联系了,所以我压根就没有仔细看内容。我也没有想过让陈洁雅遭遇不幸,尽管这个人很贱,但是总不能狗咬我一口,我直接再咬回头吧。”   警察没有再继续刺激这个已经快要情绪失控的女孩,而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她身边是不是出现过形迹可疑的人身上。   审讯室外面,专案组的进入了新一番忙碌之中。技术科的同事需要尽可能查找出这个网友的真实身份。隔着浩瀚如烟的网络,这个工作量大到如同深海寻人。其余警察则开始了对陆娴周围人的摸查。犯罪嫌疑人显然心理变态,有偷窥欲望,除了冷冰冰的摄像头以外,他势必还渴望进一步真实地接触到陆娴。所以,这个人也许跟陆娴认识,也许有固定的途径能够接触到陆娴。   女警盯着陆娴的眼睛,温声道:“我知道这个过程很煎熬,但是你必须得配合我们尽快找到那个人。这不仅仅是为了救陈洁雅,也是为了你的人身安全着想。”   因为,他的最终目的不是陈洁雅这条人狗,而是陆娴这只娃娃。 第62章 玩偶(二)   夜晚来得又急又快, 昏黄的灯光下, 陆娴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发呆。不能让那个人察觉到异常,他可能在埋伏在她身边的某个角落里, 默默地窥视着自己。手机,对了,他远程控制了自己的手机, 所以才对自己的一切了如指掌。   陆娴觉得恶心极了, 就跟有一条毒蛇爬过自己的脊背一样,她看不见, 却能够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冰冷黏湿。这种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胃部, 那里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 没有食物可以摩擦消化, 胃部就跟自溶一般,烧心的疼痛。年轻的女孩子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深深地吸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按下了手机的开机键。   警察说了,她不能表现得太积极,否则会让对方心生警惕。她隐瞒不了自己曾经到过警察局的事实, 也无需隐瞒。没关系, 那个人知道警方在调查陈洁雅的案子。她可以直接告诉他,警方希望她能够帮忙回忆一下, 最后见到陈洁雅的时候, 陈洁雅本人以及周围环境有没有什么异常。   要一如既往地展现出她的反感不耐烦, 但还要有点儿好奇。只有这样, 这个人才会继续联系她。陆娴试着去恢复与对方的联系,然而她这时候才发现,一直都是对方主动找自己,她没有他的任何联络方式。现在,她依然得等待着恶魔的降临。   陆家客厅里头的摄像头被关闭了,警方伪装成的技术人员在装模作样地检修摄像头。陆母小声抱怨着,现在的东西质量真不行,说坏了就坏了。   手机屏幕亮了,陆娴的身子猛的一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得抽搐了起来。屏幕中,年轻女人的头发跟眉毛都被剃光了,镜头一晃动,扫到她的腋下跟下.体,同样是被踢得干干净净。她的乳下用毛笔写着:我干净吗?   陆娴吓得捂住了嘴巴,惊恐得瞪着屏幕中陈洁雅那张面目全非的脸。陈洁雅嘴巴里头塞了口塞,眼睛瞪得大大的,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眼睫毛已经被拔得一干二净。她的目光是涣散的,似乎被喂了药。   稳住他,一定要稳住这个变态。陆娴掐着自己的手心,抱怨了一句:“你为什么老是给她吃药,你看谁家的宠物是成天捧着药的?”   一张纸贴到了陈洁雅的额头上,上面打印了一行字:喜欢吗?   陈洁雅的喘气将纸吹得往前晃了晃,然后她的身子也在屏幕中晃动了起来,显然遭受了殴打。   “你住手!”陆娴捂着自己的心脏,结结巴巴道,“你不要打她,打……她太低级了。”   摁住陈洁雅的那只手似乎兴奋了起来,连手背上的青筋都隐隐地跳动着。又一张纸贴到了陈洁雅的额头上,这一次,纸上的字比之前多了几个:“喜欢这条小狗吗?”   陆娴整个人颤抖到几乎没办法继续坐在椅子上,她强撑着问出了疑惑:“你为什么要送我小狗?”   “因为小狗惹娃娃生气了,娃娃可以任意处置小狗,只要娃娃高兴就好。”这一段字太长了,大纸几乎贴满了陈洁雅的脸。陆娴甚至担心纸张糊在陈洁雅的脸上,她会因为窒息而喘不过气来。   她结结巴巴道:“小……小狗应该出门逛逛的。狗不是猫,狗喜欢出门。”   “不,这条小狗不乖,需要被惩罚。”陆娴不得不凑近了手机屏幕,才能看到下方的字,“娃娃,狗是不能惯的。”   陆娴哆嗦了一下,企图让对面的人改变主意:“小狗就应该有小狗的样子,否则就不是小狗了。”   她努力了半天,总算让对方同意给小狗喂点儿水,再吃点儿东西。   陆娴计上心来,强调道:“要好的狗粮,最好的那种进口狗粮,我只要最好的小狗。”   她的话音刚落,陈洁雅的脸上又多了一行字:“娃娃,你要听话。”   陆娴吓得手一抖,差点儿将手机挥到地上。她真想大喊,她不是娃娃,她不要听任何人的话。可是她不能,警察的话还在她脑海中回荡着,陈洁雅命悬一线,她不能撒手不管。   为什么会找上她?陆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切地厌恶着自己,她到底做了什么,就这样被变态给盯上了?她哆哆嗦嗦地强调:“你不许任意处置小狗,这是我的小狗。”   大约是她对陈洁雅新身份的认可取悦了视频后面的人,对方得意地贴了新字条:“看,小狗都是要好好调.教的。”   陆娴想要再跟这个人聊会儿,最好说到她想去看看这条小狗的话题上。然而对面的人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视频又中断了。陆娴拿着手机看了半天,都没有发现究竟是哪儿出的问题。手机就跟一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还没有引.爆,就已经将她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她关掉了手机,倒在床上嚎啕大哭。她不过是情急之下说出了希望陈洁雅经历自己所说的一切而已。谁没有气急败坏口不择言的时候,多少人都诅咒别人去死呢,为什么这个变态会缠上自己?   赵处长看着监控中几乎要崩溃的年轻姑娘,微微蹙起了额头。心理专家已经进去安抚鼓励她了。这个女孩子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能坚持到此刻已经相当不容易了。尽管她曾经试图置身事外,尽管她曾经想要一走了之摆脱眼前的困局,尽管她曾经想要放弃陈洁雅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她最终还是站出来配合警方的行动了。   目前陈洁雅方位不明,警方还在努力寻找那个绑走她的人。作为这个犯罪嫌疑人给陆娴调.教的小狗,她必须得获得主人的满意才能活下去。所以,陆娴不得不出面安抚犯罪嫌疑人的情绪。   赵处长敲了敲桌子,严肃地看着自己的一帮手下:“已经到这份上了,人要是再翻不出来,就是打我们自己的脸。凶手是个心理变态,穷凶极恶,这很有可能不是他第一次犯案。将近十年的案卷都翻出来找找看,年龄集中在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年轻女性,跟陈洁雅一样,悄无声息地失踪了,没有勒索家属。”   一堆已经疲乏不堪的警察再度进入了忙碌状态。陆娴为他们争取了时间,他们必须得同死亡赛跑,将陈洁雅成功地解救出来。   周锡兵拿着案卷准备出去的时候,赵处长喊住了他:“你,今晚休息。必须得休息,你已经多长时间没睡觉了?不要想太多,不一定。这都已经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足够让年轻人变成油腻腻的秃头肚腩。陈洁雅这姑娘很挑人,绝对不会愿意相信一个中年人的。在她眼中,三十岁以上全是笑话,完全可以原地爆炸了。”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摇摇头道:“我没想那么多,就是想早点儿找到那个家伙而已。”   赵处长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我也想,谁不想。冷酷点儿讲,拯救活人比找杀人凶手更累,精神压力更大。可是,我们也要讲究方法。困在笼子里头的狮子只有找准了出路才能走出去。现在是信息技术科拼命的时候,你先回去养精蓄锐,等到抓捕行动时,还得靠你们上去跑。”   周锡兵没有再拒绝老领导的建议,他的确疲惫极了。身体跟心理都绷得太紧,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断掉一样。他点了点头,转过去找王汀。之前在健身馆,陆娴的手机开机时,对方很有可能看到了王汀的脸。上个礼拜六晚上,王汀也跟他去了健身馆,陈洁雅还挑衅了王汀,对方有很大的几率会注意到王汀的存在。   他想自己是草木皆兵了。只是,正常人没有办法去判断变态的行为模式。谁也搞不清楚那个人会不会突然又锁定了新的目标。   周锡兵轻轻敲了下房门,王汀转过头来。柔和的灯光如水银一般倾泻而下,照亮了她整个人。她脸上肌肉的弧度微微向上,这是一个近乎于微笑的姿态。王汀主动朝周锡兵打了招呼:“忙完了?”   她没有矫情,她的确指望着周锡兵送她回去。   任何一个人在知晓了陈洁雅经历着的事情后,都无法做到坦然镇定。王汀承认自己吓得毛骨悚然,甚至还将王小敏送给了警方的技术人员帮忙检测,确认自己的手机没有被远程控制。   为此,王小敏抽抽噎噎了整整近两个小时。被拆开来检查,它感觉很不舒服。何况给它做体检的是腆着肚子的大叔,不是帅气十足的小哥哥;王小敏的身心遭受了双重沉重的打击。王汀哄了它好一会儿,又承诺给它看动画片,王小敏才勉强恢复了情绪。   周锡兵走到了她面前,帮她拿起了搭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嗯,领导让我回家睡觉去。”   王汀伸手接过了大衣穿上,点头附和:“嗯,你的确应该休息了。”   走出警局大楼的时候,王汀突然间开了口:“其实这件事不怪陆娴。碰上这种事,害怕、恐惧以及想要摆脱,都是人的本能。也许她几天前就隐隐约约有了猜测,但是人总是对于危险的事实存有畏惧心理,不想也不愿意去触碰。人总会心存侥幸,觉得自己离开了,这一切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遇上危险,无论是逃跑还是迎头痛击,都是生物的本能。陈洁雅跟陆娴的关系,大约还不到让陆娴愿意冒险的地步。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无所畏惧地勇敢呢。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像是解释一般,“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给被询问对象一些刺激。因为他们也会为了撇清干系,而选择隐瞒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往往又是破案的关键。”他又补充了一句,“心理医生已经在给她做心理疏导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无论陈洁雅最终的结果是怎样,陆娴都会背负上沉重的心理枷锁。她的一句无心之言,成了触动这场残虐行动的开关。她的畏葸与胆怯,又让残虐朝着不受控制的方向飞速坠落。如果她真的无所谓,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时刻处于应激的惊弓之鸟状态了。   反感一个人的口业,自己却好像在无意识间造成了另一桩口业,而且还发展成了事实;这对于陆娴而言,应该是她年轻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轻松的话题,在这个时候提及,似乎总有些不合时宜。可是继续讨论案子的话,他们又都不愿意。于是,沉默成了无声的慰藉,温柔地安抚着同样疲惫的两个人。   走到宿舍楼下的时候,王汀冲周锡兵摆了摆手,转身准备上楼。正当她迈步跨过铁闸门的门槛时,周锡兵却突然喊住了她的名字。她疑惑地转过头,心想是不是要再道一声晚安,周锡兵却发了话:“我跟你一块儿去收拾东西,今晚你去我那儿住吧。”   王小敏的惊叫声跟舍管陈师傅的电热水壶掉在地上的声音同时响起,王汀赶紧敲开值班室的门。   陈师傅尴尬地摆摆手:“没,没事儿,冷水,我还没开始烧呢。”她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在王汀身上转了转,然后又看向周锡兵。   有这样一位老母鸡一般的宿舍管理员盯着,王汀连问“为什么”都开不了口,只能含混地带着周锡兵往楼上走。原谅她缺乏粉红色的少女心,她真不觉得周锡兵如此突兀地开口,是有其他什么心思。起码在眼下,这位警察应该没有心情想其他。   “还没抓到,不安全。”周锡兵简单地说了几个字,算是解释了自己古怪的要求。王汀算不上证人,警方人力有限,无法做到将所有人都保护起来。但他还是想尽可能的不要让王汀遭受危险。   这一切,原本跟她没有关系。   王汀笑了笑,点点头。其实她今晚本来是想去单位将就一晚上的。于倩的父母损失了一千块钱,他们才不会管陈洁雅的死活呢,他们也不会怪自己买了赃物;他们只会将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她身上。如果不是她招来了警察,他们又怎么会损失掉便宜买来的包?   没事的时候,于家人的战斗力已经能够横扫整栋楼。现在割了他们的肉,估计他们活撕了自己的心都有了吧。王汀耸耸肩膀,笑着表示:“行,你帮我拎个箱子吧。”   按照于家人的尿性,等到于倩的事情一发酵出来,他们肯定会第一个将矛头对准了王汀。管他网上到底是谁爆料的呢,谁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谁就是第一个讨嫌的人。   王汀原本就打算先在办公室里头凑合几天。等到于家人被单位扫地出门以后,她再搬回去住。反正事情闹到现在,全局光是在南城的机构就已经被挖出了七八个吃空饷的人,局里头要是不采取严厉的措施,估计部里面的板子就直接打到局领导的头上了吧。   原本她应该兴奋的。她处心积虑布置到现在,终于要有结果了,她应该觉得扬眉吐气。可是不知道是陈洁雅的事情始终压在心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一时间,想到这一切,她只觉得意兴阑珊。   周锡兵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低落的情绪,轻声强调了一句:“你放心,卧室里头有卫生间,你锁上门就好了。”   楼道间的灯光十分暗淡,他的眉眼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应该是模糊的,可是王汀却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脸上的每一丝认真。她笑着揶揄道:“周警官,你应该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才是真的。”   周锡兵笑了,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脑袋。   几步之遥的宿舍里头突然响起了一声脆响,然后是男人破口大骂,女人不甘示弱地反唇相讥。恩爱有加自认为是模范夫妻榜样的于倩父母,开始了剧烈的争吵。男女双方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王汀在心底冷笑。她对吵架的夫妻没有任何偏见。牙齿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呢,夫妻吵架并不稀奇。她觉得搞笑的是于家这两口子的态度,看到人家夫妻吵架的时候,鄙夷得不行。原来到了他们自己身上,吵架时往对方身上招呼的词汇还更加恶毒而下.流一些。   她没有等待两人吵架完毕,直接拿钥匙开了门。楼道里头可没有暖气,冷飕飕的能冻死人。   客厅中一片狼藉,满地都是碎碗瓷片。王汀觉得这母女俩相承的习惯真要命,吵架摔点儿什么不好,非得摔碗掼杯子的,碎片飞了一地,搞不好就扎到人的脚了。   她当做没看见面红脖子粗的于父,也没注意到捂脸嚎啕大哭的于母。反正他们的女儿都能安然地躲在房间里头置身事外,她一个外人多什么事呢。   于母放开嗓门哭了一阵,大约是没能如愿以偿吸引来劝架的人。这里不比他们在家乡的国营厂家属区,个个都认识,也愿意看别人夫妻吵架。这些单身的女孩子们都锁着门,谁也没有过来伸一下头。   王汀估计整栋楼的人都被酷爱借醋借酱油的于母给搞怕了,能离她远点儿是点儿。   她自顾自带着周锡兵进屋,拿了鞋套给他换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周锡兵领进了自己的房间。客厅地面上又是碎碗碎酒杯,又是油炸花生米跟二锅头滚了一地,实在找不到能搁得住脚的地方。   门板一合上,周锡兵轻轻抚摸了一下王汀的脑袋。他想说,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能忍耐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舍友,她都没有崩溃,反而自如地应对着。他在心中组织了好几次语言,想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王小敏忍不住出声催促:“快点说你来照顾我们王汀啊!帅哥,这么好的时机,你怎么能错过啊!小兵兵,你主人好笨噢,他这样是会注孤生的!”   王汀面色不变,伸手进口袋,毫不留情地弹了一下王小敏。这死孩子,她还要脸做人呢!   周锡比走到了王汀身边,沉声问:“我能帮什么忙吗?”   王汀摇摇头,随手指着凳子道:“你自己坐就好。抱歉啊,今天不太方便,没有水喝了。”   其实,她今天一早就收拾出个行李箱了,随时都能拎箱子走人。此刻有周锡兵在,她只得又拿了两件衣服塞进箱子中,笑着解释道:“本来是安排我出去培训的,结果科里头有事儿,就又让我留下了。”   这倒不是假话。出去培训对他们而言,也是肥差。虽然来回路上辛苦一些,但是培训时间可以暂时脱离工作环境不说,来回还有出差补助。蚊子再小也是肉,谁不想多挣点儿钱呢。毫不意外,总局的团委定了她去,闫主任又说到了年底,科里头的工作离不开她,愣是将机会让给了其他人。谁让你会干活呢,那就老老实实干活吧。至于那些出差培训的机会,还是留给闲人吧,反正他们也没事情做。   王汀勾了勾唇角,将最后一条围巾塞进了箱子中。既然闫主任这么会安排工作,那就由他自己承受工作的结果吧。她拎起了箱子,朝周锡兵微笑:“走吧,我没多少东西。”   书桌一直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听王小敏说今天的惊魂经历,一见王汀将王小敏揣回口袋里头,忍不住小小声地念叨了一句:“王汀,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坏人会不会到这儿来?”   可怜它的声音都吓得颤抖了,却不敢提起它也想暂时离开避风头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王汀对这张书桌总有种说不清怜惜之情。她摸了摸桌面,咬牙问周锡兵:“那个,你家主卧室里头能放桌子吗?它,嗯,我还得接着给它净化。”   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眼睛盯着书桌。小桌子在警察的目光下瑟瑟发抖,觉得羞愧极了,这个警察不喜欢它,它被嫌弃了。王小敏在旁边企图安慰书桌:“你别难过,帅哥只是,嗯,只是比较严肃而已。”   严肃的警察抬起了头看王汀,轻声道:“你还需要给它净化多久?要不,把它送到寺庙里头去吧。”   从接受王汀能通灵的事实开始,周锡兵觉得自己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已经散了一地了。既然是通灵沾染的晦气,那自然是放在寺庙里头做法事比较好。   王汀尴尬地摇摇头:“不用。做人要言而有信,我既然答应了它,就不该随便毁约。”   周锡兵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道:“可以,将它放在阳台上就好。”   “太冷了。”王汀强调,“等明天早上出太阳吧,出太阳时我再搬桌子去阳台。”   周锡兵的眉头又有聚拢到一起的趋势,然而王汀已经拖着行李箱自顾自地走在了前面。他蹙额,最终还是扛起了书桌。   两人一出房门,原本还在小声抽泣的于母立刻瞪圆了眼睛:“你们想干什么?这是公家的东西,里头的一张桌子一张板凳都是公家的,你别想搬走!”   王汀实在不耐烦跟这家人起口舌之争,面无表情地回敬:“桌子是我的,当初两间房一张书桌,你们女儿立刻占了有桌子的那间。不信的话,你们自己去问于倩。”   于倩的父亲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打着酒嗝道:“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啦?这里头的所有东西你都不能动,给我留下来。”   书桌吓得不轻,一个劲儿地喊王汀:“不能留下我,他们说本来你的房间里头正好缺一张桌子,现在齐了,省了他们再去掏钱买。”   王汀快被这家人给气乐了。周锡兵扛着桌子往前走了几步,冷笑道:“这桌子是重要证物,你们确定是公家的?”   于家夫妻刚从警察局出来没多久,胆气儿却一点都不差:“怎么着了,又成了证物。敢情你们警察看上了什么,什么就是证物了?革命先辈人民警察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陈师傅喊着:“怎么了,这又是,你们两口子歇会儿成不?我这一栋楼里头住着的都是未婚小姑娘。有些话你们有脸说,人家小姑娘可没脸听。”   于母像是找到了外援一般,立刻开了房门,指着周锡兵肩膀上的书桌道:“陈师傅,你看看,这是在公然挖社会主义墙角,偷公家的东西呢!警察就了不起了啊,警察专门欺负我们这种老实本分的小老百姓!”   陈师傅牙疼一般地咧起了嘴巴,连着太阳穴都跟着突突直跳。她摆摆手:“行了行了,这桌子我有印象,王汀前段时间才从外头搬进来的。这里头有多少东西都是有数的,不会丢。”   于母一直受到了现在的气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样,哪里肯放手,非得拉着陈师傅看自己女儿的房间:“你看看。你不能当这种老好人啊!多少国有资产就是这样稀里糊涂流失掉的。偷公家的一根针都是偷,别说是一张桌子了。”   于倩正在书桌前玩手机,被自己母亲冷不丁开了房门,既恼火又不好当着陈师傅的面发作,只能皱着眉头喊了一声“妈”。王汀身子一个踉跄,被于倩的母亲也拽到了房门口:“你睁大眼睛看看,是不是有个书桌?”   陈师傅皱眉:“哎哟,一看就不是同一个型号的桌子。王汀房间里头的那张,她搬进来之前早两年就坏了,后来说添置的,一直没有添上。人家姑娘好讲话,才没跟你们于倩争桌子。”   她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冲于倩使眼色:“哎,你说句话啊。一个单位的,为了点儿小事闹得脸上难看,值得么。王汀房里头原本没书桌,你又不是不知道。”   于倩脸色变了变,又垂下了眼睛,委屈兮兮的样子,吞吞吐吐道:“我不记得了,我不去她房间串门的。”   王汀这一回真叫这姑娘给气到无话可说。人才,反正她永远是不知道不清楚的乖宝宝。王汀大步走进了于倩的房内,敲着她的桌子道:“你至于吗?一张书桌的便宜你都要占。”   这话跟吓到了于倩一样,她惊恐地摆着手:“不是我,我又没说什么。”   她的手挥舞到了手机屏幕,被手机压着的广告宣传单也显现了出来。王汀微微眯起了眼睛,那张温馨苑的广告单,于倩怎么留到了现在。   王小敏毫不客气地嘲笑起于倩的手机:“你主人好奇怪噢,居然还对那个渣男念念不忘。杀人分尸哎,这么可怕的人难道不是离得越远越好么。她竟然还想着跟他一起过日子。”   “你知道什么。”一向眼高于顶,不稀罕跟王小敏这只国产机讲话的于倩手机终于忍不住炫耀了一把,“我家主人买温馨苑的房子可以打六五折噢!切,我家主人是要住大房子的,才不会跟你主人一样,一把年纪连个单室套的首付都攒不到。”   王小敏立刻嗷了出来:“王汀,凭什么啊!她随便拿张传单就能中大奖。房子打六五折呢!转手卖出去的差价,就能够她买一整套房子了。为什么坏人反而过的更舒服啊!”   王汀盯着那张广告宣传单,轻声问于倩:“这张传单是谁给你的?”   当时小戴承认了自己撞死人分尸,这张优惠券是不是买了他的承认? 第63章 玩偶(三)   戴忠的案子递交检察院以后被认定事实不清、证据不足, 发回公安机关重新调查。被分尸的受害人尸体已经完全找不到, 死亡原因不明。重要涉案人员邱畅目前是植物人状态,没有留下任何证言。仅凭戴忠等人的口供, 检方没有办法立案递交法院审理。   案子被打回头的时候,情绪最低落的不是市局刑侦队的警察们,而是戴忠本人。他十分不耐烦, 一直强调他已经认清了自己的罪过, 想要早点儿结案服刑。赵处长一开始以为是他在看守所里头遭受了其他嫌疑人的欺凌,所以想要转去监狱。后来, 警方没有在看守所的监控录像中发现问题, 逐渐开始怀疑戴忠是代人受过。他很可能是收了好处, 所以才扛下了杀人的罪行。   警方调查了戴忠及其家人、女友于倩的账户, 发现并没有大笔金额进出。戴忠的父母不仅没有一夜暴富的迹象,反而还在省吃俭用想找个好律师给儿子辩护, 想要让孩子少判几年。结果戴忠并不领情,只嫌弃父母多事。两位老人愣是在看守所里头被儿子骂哭了出去,因为儿子怪他们没能耐,不能提供经济支持, 所以儿子才在南城生活得那么辛苦。后来还是看守所的警察看不过去, 训斥了一顿戴忠才收场。可怜两位老人为了省钱,从地铁站出来后舍不得打车, 愣是冒着严寒, 一路走到的看守所。   “无利不起早。”赵处长敲着桌子道, “他能够为了挣钱, 就在网上直播虐杀解剖小动物,肢解尸体的时候又相当镇定,甚至敢大白天就拖着装尸体的箱子在外头走,见到人也不躲避。这人的道德底线很低,完全不像是真正心生忏悔,所以才希望早点儿服罪。继续往底下挖,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于倩态度十分强硬,表示自己就是在街头随意被塞了一张传单。至于是谁发的传单,又是在哪儿领的传单,她统统都不记得了。这套房子的优惠是老天爷对她跟男友之间遭受厄运的补偿,她没了孩子,他们休想再把她剩下的一切夺走!   周锡兵没有参与于倩的审讯过程。之前戴忠的案子,他是被市局点名临时调到专案组里头协助调查的。现在案子虽然发回重新侦查了,但他毕竟不是市局的人,不好再横跨进去。   于倩被带上警车的时候,于家夫妻也坚持跟了上去。如果不是有其他警察跟宿舍管理员陈师傅一块儿拦着,这对夫妻能直接撕了王汀。这个女人实在是太阴险恶毒了,他们不过是阻止她偷盗国家财产(一张书桌),她竟然能伙同警察姘头(一看就不是正经关系)将他们都抓去警察局了!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直到警车呼啸着开走,王汀心里头都是毛毛的。王小敏在边上颤巍巍地提醒她:“王汀,你千万别再回来了。我觉得他们一家很有可能会在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杀……了你。”   书桌也在夜风中瑟瑟发抖,拼命附和王小敏的话:“对啊对啊,他们好可怕。”   王汀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桌子以示安抚。   周锡兵不明所以,又将桌子往肩膀上挪了挪,强调了一句:“不重。”   他的手机发了一声轻嗤:“王小敏,你的主人跟你一样不要脸,竟然好意思让我主人背着桌子走。”   这句话彻底得罪了唯一能够听到它说话的王小敏。等到了周锡兵家中,不要脸的王小敏就将不要脸贯彻到底,吵着闹着坚持要看动画片。   跟不少单身人士一样,周锡兵即使拥有自己的房子,也没有购置电视机。手机的异军突起,让笔记本电脑都退避三舍了,何况是电视。   王汀试图安抚王小敏,今晚实在不行。她还有篇软文要写,天大地大,挣钱最大。王小敏今天已经损耗过度,不适合再放动画片了。等明天,明天早上睡醒了,就让它看动画片。   王小敏拼命撒娇,它不要,它今天经受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如果不看动画片压压惊的话,它晚上会做噩梦的。   王汀被她可怜兮兮的劲儿搞得头疼。王小敏就跟个小孩一样,真让她狠下心来吼自家的孩子,她又舍不得。王汀心酸,好歹她还没结婚生孩子呢,这老母鸡一样的妈妈心态到底是怎么来的?   她硬着头皮去敲主卧室的门。为了尽可能减少尴尬,周锡兵将带卫生间的主卧室让给了她住,这样可以避免她穿着睡衣横穿客厅去使用公用卫生间。周锡兵转头看她,解释道:“你稍微坐会儿,就好了。”   床单被套王汀都自己带了新的,一会儿重新铺上就好。周锡兵需要将自己近期的换洗衣服搬到次卧室里头去,好给她腾出放行李的柜子。   王汀尴尬地笑:“那个,能借用一下你的笔记本吗?嗯,我的笔记本好像有点儿问题,明天我带单位让信息部门的同事帮忙看一下。”   周锡兵放下了手里的衣服,朝客厅走:“我给你看看吧。”   王汀的眼睛立刻瞪大了,坚定地谢绝了周锡兵的好意:“不……不用了,上次我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况。信息部门的同事说需要换一个什么东西,我明天拎过去给他们看一下就好。”   王汀觉得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了,好像自己电脑里头藏了几十G的什么私藏绝对不能见人一样。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单身男人的私人电脑内藏更加丰富吧。她肯定是跟幼儿园老师一样,跟王小敏这样的孩子相处久了,思维模式也偏儿童化了。她立刻又强调了一句:“那个,不用了,没……没关系。”   周锡兵有点儿为难:“笔记本我丢在派出所的办公室了,这两天一直忘了拎回来。要不,你等会儿,我给你找个朋友借一下。”   如果时光能够倒退回五分钟前,王汀绝对会管住自己的手,坚决不去敲房门的。她坚定而尴尬地笑着:“不用了,真的不用麻烦了。我用手机写也是一样的。”   王小敏跳脚:“不要!王汀,我要小兵兵放动画片给我看!快点儿问帅哥要手机啊,我就要!”   熊孩子不讲理的时候,分分钟能让家长生出直接掐死熊孩子的心。王汀伸手想要强制关机的时候,王小敏又开始抽噎了:“人家真的好怕啊。”   一时间,无原则的家长都想安慰它可以帮忙找个睡前小故事读给它听了。   周锡兵掏出了手机递到王汀面前:“那你用我的手机吧,屏幕大一些,你看着也舒服点儿。”   幸福来的太快,王小敏转悲为喜得太迅速,相当应景地打起嗝来了。   王汀这回是真的不好意思了,结结巴巴道:“这个,不太好吧,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周锡兵无所谓地折回主卧室继续收拾衣服:“没关系,你用就是了。”反正只要王汀愿意,整套房子对她来说,好像都是没有秘密的。她似乎能够有办法通灵到别人的手机上,可以轻易知道双方的联系内容。   王汀握着手机,一时间像是握着烫手山芋一样,不知所措起来。亢奋的王小敏一边打嗝,一边催促她:“王汀,王汀,快点儿放动画片给我跟小桌桌看。”   周锡兵收拾好了东西出了房门,朝王汀点点头:“你早点儿休息吧,别太晚了。”   王汀虚虚地笑,想将他的手机还回去,被周锡兵拒绝了:“没事,你用就好。今晚我不值班,有事他们也会找所长。”   主卧室的门一合上,王汀就跌坐在床上想要拽自己的头发。实在是太尴尬了,尬癌晚期的那种尴尬。她一时间想要揍王小敏,一时间又想拍自己的脑袋。她今晚怎么能这样蠢,智商从头到尾都不在线啊!   王小敏还在孜孜不倦地催促着王汀:“快点儿,我们要看海绵宝宝,小兵兵也想看。”   王汀心不在焉地解了锁,小声问了句:“你确定小兵兵也想看?”   “对啊对啊。”王小敏得意洋洋地冲周锡兵的手机挤眉弄眼,声音听上去无比真诚,“小桌桌可以帮我作证。”   老实的书桌相当无辜地强调了一句:“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啊。”   王小敏笑靥如花:“小兵兵在说它特别想看海绵宝宝。”   可怜周锡兵的手机一贯自诩走的是硬汉酷男路线,此刻却吃了沟通能力欠缺的大亏,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王小敏这个不要脸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完全扭曲它的意思。它不要看动画片,它就是看动画片,也要看《神探加杰特》跟《名侦探柯南》。它一辈子的名声啊!王小敏这只大嘴巴肯定明天就传播得它们整个手机界都知道,它看海绵宝宝了。   没有话语权就只能打掉牙和血往肚里吞。小兵兵绝望地任凭王小敏的主人点开了海绵宝宝。呜呜呜,不能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头可断眼泪不能流。   恶霸王小敏开开心心地招呼起了书桌:“小桌桌,我们一起看动画片。”   王汀看着王小敏跟书桌无忧无虑的模样,心中充满了柔软的温暖。孩子真好,它们的快乐总是如此简单。她叹了口气,戴上了耳机,赶紧开始码字。一篇软文写下来,她自己都觉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很想摸摸自己的良心,总觉得有点儿痛。   将文章发给约稿的新媒体编辑的时候,她开玩笑地提了一句。结果对方的回复很有意思:“读者也知道是美化过处理过的啊。就好像那些网红的死忠粉一样,他们真的会因为网红的没P过的形象而幻灭吗?不会的,大家都愿意看到美好的,即使这美好是虚化过的假象。”   王汀愣了一下,觉得这种说法挺有道理的。她与对方道了晚安,伸了个懒腰,准备洗漱睡觉。刚走到卫生间门口时,房门响了。   周锡兵端着一杯牛奶,拎了个保温壶站在门边:“嗯,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喝点儿牛奶再睡觉吧。”   王小敏看着动画片都不忘强势围观人类男女感情的交流,相当具有弹幕党精神地哇了一声:“王汀,帅哥好温柔好体贴噢,他怕你不好意思出去倒水喝呢。”   王汀下意识循声回头的动作出卖了她自己,书桌上,小兵兵正在生无可恋地播放着海绵宝宝的动画片。旁边的笔记本电脑,还处于正在关机的状态。   等等,这件事,她应该怎么跟周锡兵解释? 第64章 玩偶(四)   选择电脑关机的时候, 王汀没有留心到是更新设置并关机, 此刻进度条艰难地爬行着,从百分之五十三进展到百分之六十二, 提示语言中还强调请不要立即关机。王汀很想直接硬性关了机,顺便将周锡兵手机里头的海绵宝宝也给瞬间黑走。   她转过头,强行尬笑:“我问了一下信息部门的同事, 他让我重启试试。”至于手机里头的动画片, 她能不能解释成是广告自动弹出来的?   王汀还没组织好语言,周锡兵先示意她接牛奶, 笑着点头道:“我当时买这款手机就是觉得屏幕大, 看东西比较舒服。”   不是我啊!王汀的内心发出了绝望的呐喊。虽然她带着王小敏看过好几次动画电影, 但是她真的对动画片没什么兴趣。她只能对周锡兵露出虚弱的笑:“是啊, 感觉不错。”   一集动画片放完了,王小敏还在兴奋地招呼王汀:“你喊帅哥一起看嘛。除了去电影院看电影, 这样一起看手机也很浪漫啊!”   很有创新精神。王汀毫不犹豫地立刻将周锡兵的手机退到了主桌面,然后把电池板微微发烫的手机塞回到它主人手中:“非常感谢,真的是不好意思。”   小兵兵在碰到主人温暖的大手时,差点儿没能忍住心酸, 滴下男儿泪。王小敏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它不过是说了一句王小敏不要脸,王小敏居然就真的向它展示什么叫真正的不要脸!   王小敏未能如愿以偿, 悻悻的哼了一声。小兵兵还敢说王汀跟自己不要脸, 切!它王小敏分分钟就教会小兵兵怎么做手机。   王汀不知道这两只手机之间的官司, 只能再一次对周锡兵道谢:“真的是麻烦你了。”   周锡兵笑了起来, 将手机揣进了口袋中,空出手来摸了下她的脑袋:“你太客气了,不用紧张,我放下水瓶就走。”   真是越抹越黑,王汀欲哭无泪,眼巴巴地看着周锡兵将保温暖水瓶放在了靠墙的书桌上,对着他“你早点儿休息”的叮嘱,僵硬地点头应下。   门板一合上,王汀就一口气干掉了一杯牛奶,开始冲着王小敏阴笑,个死孩子,今天姐姐真是被你坑死了。   王小敏十分后知后觉,此刻还在忙着替王汀担忧:“王汀王汀,你是不是被初恋伤的太深,所以有恋爱恐惧啊。你看你,真空期足足有五年多了,对着帅哥时还这么僵硬啊。你不是说你觉得跟帅哥有话聊嘛。那你就要勇敢一点儿啊,不能一直缩在壳子里头。”   王汀毫不犹豫地敲了下它的脑袋,瞪眼关机:“好好睡觉!”   王小敏在关机前一秒钟尽力喊出了:“王汀,你这是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书桌在边上好奇地看着一人一机,在王汀进卫生间洗脸刷牙之前,小小声地问:“王汀,小敏说的是真的吗?”   王汀摸了摸老实敦厚的书桌,语重心长道:“作为一张书桌,你一定要保持本心,千万别被王小敏给带歪了。你们生命长度不一样,家具能摆上十几二十年,电子产品三年就折旧了。不能以同样的标准对待,明白不?”   书桌茫然地“噢”了一声,事实上,它什么都不明白。   成功地忽悠了没有关机键的书桌后,王汀总算心满意足地刷牙洗脸冲澡,上床睡觉。管他呢!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等再见到周锡兵的时候,她就假装今晚的一切全是他的幻觉吧。   第二天一早,王汀是被厨房里头飘出来的饭菜香气给勾引出房门。她工作单位的食堂管一日三餐,自从工作以后,王汀已经很少正儿八经做饭了。平常吃食堂,周末煮上一锅粥配着烫青菜,刚好空空肠胃。   她练完了瑜伽,起身出门,看着厨房里头的身影表达了自己的惊讶:“周警官手艺不错啊,闻着就香。”她真没想到做早饭这一茬,派出所也有食堂啊,他干嘛不去食堂吃,多省事儿。   周锡兵扫了眼客厅墙上的挂钟,点头道:“嗯,马上就好了。我水平一般,就是凑合着吃饱的档次。”   王汀扫了眼已经上桌的五谷杂粮粥跟泡菜饼,笑言:“周警官这是谦虚了。行,为了表达我的不胜荣幸感激之情,晚饭我来做吧。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她是手伸进了衣服口袋,阻止王小敏满屏幕地放烟花。开什么玩笑,她有那么怂嘛,她才不是恋爱恐惧症呢!咳,心跳加速是人类的本能反应,不代表什么。   周锡兵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我随便,不用太复杂的,清爽一点就好。”   王汀开始迅速地在心里头列菜谱。嗯,这个季节有冬笋有大白菜还有白萝卜,萝卜可以炖骨头汤,冬笋直接油焖,然后再炒个醋溜白菜吧。要是食堂晚上有顺眼的菜,打一个回来吃也行。周锡兵好像还蛮喜欢吃羊肉的。   上班的时候,周锡兵原本想送她,被她坚定地拒绝了。本来就不是一个方向,早晨上班又是地铁高峰期,何必来回折腾呢。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忧郁不已:“王汀,你不能总是表现出你可以搞定一切,不需要男人的样子。王小花说了,这样的女人会让男人自觉没有存在价值,很容易被发好人卡的。”   王汀伸手敲着王小敏的脑袋,人靠在地铁的扶手杆上发呆。她当然知道太过坚强独立的女人往往会被辜负,只是,她并不愿意为了谁而改变。能自己做的事情,为什么要推给别人,她get不到其中的柔弱温婉美。   她叹了口气,伸手摸出王小敏,准备敲几个字安抚一下最爱犯愁的手机。突然间,屏幕上人影一晃,王汀下意识地转过了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刚才有人盯着她。   王小敏也叫了起来:“王汀,有人盯着你看哎!地铁大哥,刚才是不是有人盯着我主人?”   地铁瓮声瓮气的,它是身体里头塞进了太多人,它觉得不舒服极了,没好气道:“这里全是人,我哪里知道有谁在盯着谁看。”   王小敏要跳脚,被王汀摁住了。她点了点王小敏的脑袋,虎着脸敲下一行字:“要礼貌。”   王小敏哼哼唧唧,委屈的很:“可是,刚才好像真有人盯着你看。王汀,会不会是坏人啊?”   王汀摸了摸它的脑袋,下意识地将手机定位发给了周锡兵。等到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她又觉得自己神经过敏了。不过发都发了,随他去吧。   地铁虽然怼了王小敏,剩下的几站路里头却还是帮着王汀注意了周围情况,那道奇怪的视线没有再出现。   王小敏高兴起来,得意洋洋地强调:“王汀,你一定是变漂亮了,所以刚才有人偷偷看你。地铁大哥,谢谢你啊,我主人说你很帅呢!”   王汀哭笑不得,拎着笔记本电脑出了地铁。这就是撒谎的后果,她本来今天可以不带自己的笔记本去单位的,谁让她昨晚撒谎说笔记本出故障了呢。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傻笑,企图靠卖萌过关,结果又挨了王汀的一指弹。   出地铁站的时候,王小敏试图挽救自己的形象,积极地给王汀指路:“我们去坐电梯吧,坐电梯不用走路了。”   王汀掏出手机,轻轻敲击着屏幕,点的王小敏一缩一缩的。她正要教训王小敏几句,忽然间屏幕上映出了一个人的身影。王汀吓得手一缩,连忙朝前面走了两步才转过头,离她身后七八步远的地方,站着邱阳。此刻的邱大少爷没有了往常神采飞扬的气派,看着有些憔悴。阿玛尼的大衣穿在身上,也没能让他显得精神一些。   他朝王汀露出了个笑容:“你最近还好吗?”   王汀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狐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坐地铁?”   “今天限号。”邱阳朝王汀伸出了手,示意了一下方向,“王汀,咱们能聊聊吗?”   一时间,王汀觉得无比荒谬。她想人们的忘性可真大啊。上个月,邱阳还是南城人民争相八卦的对象,出门时引发的轰动丝毫不逊色于当红小鲜肉。现在这才过去了多久,他没遮没挡,连个墨镜都没戴的站在这里;周围人行色匆匆,似乎谁也没有认出他是豪门狗血伦理剧的男主角。   王汀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邱阳的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十分忍耐的模样:“你别这样。以前也是,每次我想好好谈谈的时候,你总是这种抗拒的态度。这对于解决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荒谬的感觉更加强烈了。王汀甚至有种想笑的冲动,她想她是真的走出来了。看着这人蹙眉的模样,她不会再心疼,只会觉得这人没有投身演艺界实在是演艺界的巨大损失。看,他站出去就是深情贵公子。王汀坚定地再一次摇头:“我想你搞错了。从来都没有问题,你们之前一切都非常完美,唯一的问题就是你们不该找挡箭牌。”   即使是早晨,地铁站里头依然开着灯。从莹白色的灯管里头倾泻出来,灯光落到邱阳的脸上,竟然跟惨白一样。他朝王汀做了个手势,艰难地强调:“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好吗。我们之前其实还是有很多回忆可以聊的,并不需要跟仇人一样。我知道,你在攒钱付房子首付,你不用这么辛苦。我家有房产投资,可以给你折扣优惠。温馨苑的房子,就是在龙亭大街那边,距离你单位就几站路的地铁,不算远。我可以给你批六五折。”   这个折扣实在是太熟悉了。王汀抬起脸,一时间脑海中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小戴认下罪行以后,于倩获得的温馨苑房子六五折优惠。陈洁雅是邱阳兄妹的脑残粉,对邱阳有着近乎于病态的迷恋。邱阳有独立的房子,不止一辆车。他身材高大,大学时是校篮球队的主力运动员,他可以轻易地背着一个九十多斤的女孩子走出上百米的距离。不,甚至可以更多。她知道,因为邱阳曾经背着她一路从她打工的地方走到了学校。   手机在响,一直满怀敌意盯着邱阳的王小敏兴奋地大声喊了起来:“王汀,接电话,是周警官的电话。”   哼!有警察叔叔在,才不怕坏人哩!   王汀的手在抖,脸上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抽搐了起来。   邱阳看着这个傲气十足的女人,十分满意她面上表情的变化。有着学校象牙塔的保护,每个人都可以骄傲任性;然而只要脱下了校服走进社会,曾经的锐气与骄傲就会被现实磨得千疮百孔,再硬的脖子都会低下头来。他冲着王汀露出个微笑:“其实,直接送你也行。但是你一贯骄傲,我不想让你误会。”   王汀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按下了手机屏幕上绿色的通话键,轻声道:“喂,周锡兵,你能来接我吗?我有点儿不舒服。”   邱阳的脸色立刻变了,眉头皱得死紧:“王汀,你这什么意思?找了新的男人就跟我示威?”   不能乱,王汀在心里头拼命地命令自己,千万不能乱。陈洁雅很可能在他手里,她要是打草惊蛇了,陈洁雅很可能会没命。王汀勉强抬起了下巴:“无功不受禄。我好端端的收你什么恩惠?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刚好等我男友来了,咱们当面锣对面鼓,把事情说清楚。对了,你该不会怕到连我男友都不敢应对吧!”   邱阳的瞳孔急剧收缩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都跟要爆出来一样。他点头:“好,我有什么好怕的。” 第65章 玩偶(五)   地铁站中的人来来往往, 急着去单位的上班族跟赶着去学校的学生党全都神色匆匆, 谁也没有在两人身上多投注一眼。   必须得找个地方让他没有办法立刻拽走自己。王汀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出了一个念头。如果现在邱阳强行拽住自己的话,口中再念叨着诸如“好了, 你不要再闹脾气”之类的话,旁人会有很大的可能性误以为他们是吵架的情侣,直接看着自己被他拉走。人靠衣装佛靠金装, 谁会相信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高大男人其实是个变态呢。   王汀咬了下嘴唇, 勉强自己镇定下来。她朝邱阳露出个笑容,示意他往地铁站饮品店门口的固定桌椅走。她背靠着墙, 身体刚好被固定桌, 墙壁以及保安室的外墙挡住, 只有一条出口。旁边有保安, 如果邱阳强行下手的话,她可以大喊大叫并且抱死了桌子, 不让他短时间内就能得逞。   不要激怒他,尽可能安抚他。也许他有同伙帮他看着陈洁雅,万一自己激怒了他,他很可能会要了陈洁雅的命。现在不能发短信或者微信, 也许他有办法偷窥到自己的手机信息, 她不能引起他的怀疑。   王汀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努力做到波澜不惊:“坦白说, 在这里看到你, 我真的非常惊讶。你不是在国外陪着你妹妹吗?你怎么突然间又回国了?”   她的话音刚落, 邱阳脸上的肌肉就抽搐了一下。王汀暗骂自己, 面对这个人,她真的没有办法做到语气温和。她掐了掐掌心,艰难地问了声:“那个,其实我没别的意思。你知道,我是学医出身的。不管怎么样,邱畅现在都是病人,我就是想问问她的情况。你要是不想说,也没什么。”   紧张与恐惧让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甚至不得不掩饰性地将手又揣回了口袋,紧紧抓着王小敏,似乎这小小的身体能够告诉她不是孤零零的,还有王小敏陪伴着她。王小敏怕的要死,它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王汀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她还催警察帅哥快点儿来呢。王小敏哆哆嗦嗦地安慰着主人:“王汀,你不要怕,帅哥会保护你的。”   王汀抿了下嘴唇,掩饰性地撇开了脸,似乎这样能让自己好受一点儿。她自嘲地一笑:“算了,就当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吧。你不愿意说,拉倒。”   邱阳脸上的肌肉抽搐得更加厉害了,他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般,简直快要哭出来了:“不好,畅畅现在的情况很不好。”   他的眼眶发红,喉头哽咽,仿佛下一秒钟就要崩溃掉。   王汀心中冷静地想着,噢,不好啊,听说她过得不好,看到你这样难过,我就放心了。   也许是缺乏倾述的渠道,王汀一打开这个话题的阀门,邱阳的话就滔滔不绝地往外头涌。邱畅状况不好,她的脑子在从消防垫上摔下来时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最糟糕的是,她身上的器官也开始出现了衰竭的迹象。   噢,这样啊。王汀默默地听着,内心毫无波动。医院ICU里头的危重病人多了去,她有同情心,给那些病人就好。王汀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其实我一直没有想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想不开。她是个很独立很自我的人,其实很勇敢。”   “那是你不知道她心里头有多苦!”邱阳激动起来,“她的心就跟泡在黄连水里头一样,苦透了。她实在是太痛苦了!”   王汀面容平静,心潮却毫无波动。呵,她可真苦啊。她那么痛苦,她就是杀了人,所有人都应该原谅她吧。为什么她会从高楼上摔下来呢?是不是因为凶手除了她以外,还有另外一个?这个人为了防止邱畅说出不该说的话,直接诱导着她上了顶楼,又弄坏了栏杆,让她完成了这场完美的跳楼计划?   “可就是再苦,她也不会主动走啊!”王汀抬起了眼睛,看着邱阳近乎于狰狞扭曲的面孔。这张脸,当年可是风靡整个南城大学圈子的第一美男,多少人都羡慕她是辛杜瑞拉穿上了玻璃鞋。呵,灰姑娘可是伯爵的女儿,还有仙女姨妈,这才能走进宫廷舞会的。王汀脸上像是有怅然,她轻轻地吁了口气,精疲力尽了一般,“她舍不得放下你。”   这句话像是一记电击,邱阳跟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样,固定在地上的铁皮桌子都剧地晃动了起来。他热切地看着王汀,眼中的火星子仿佛都能点燃她身上的大衣似的:“王汀,其实你能懂的,是不是?你并没有那么恨畅畅,你只是难以接受而已。其实你一直将畅畅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是不是?你一定愿意救畅畅的,对不对?”   是你个头!对你个鬼!王汀被他在桌子上方挥舞着的手吓得不轻,身子一个劲儿往后缩,口中强调:“你有话好好说!她不喜欢我们接触!”   大约邱畅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死穴,王汀的这句话成了无形的针,隔空扎到了他身上,他快速地缩回了手。王汀甚至觉得随着邱畅的那一跳,这个人的灵魂就跟失去了一半一样。难道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更加心理变态了?娃娃,对,小女孩最喜欢洋娃娃啊。难不成邱阳是为了邱畅,才想要调.教出一个完美的娃娃?好让这个娃娃去陪伴邱畅?   地铁站中冷的很,王汀外面的寒气透过墙,深深地从她背后往里头钻。她的手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却又不得不硬撑着问出声:“她,到底怎么了?”   “器官衰竭……”   邱阳的话没有说完,王汀就听到了周锡兵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她立刻起身往外走,邱阳大吃一惊,本能地伸手去抓她。王汀惊恐到了极点,死命地甩开,腿撞到了桌子角,她都忘了疼痛。她觉得自己应答周锡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她哭着扑进了对方的怀里:“我在这里。”   温暖的胸膛给了她无声的安慰,他的体温让她有种瞬间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王汀抱着周锡兵,嘴唇哆嗦到甚至说不出话来。那个男人,她交往了好几年的初恋男友,竟然是个变态。   周锡兵温和地抚摸着王汀的脑袋,目光犀利地盯着铁皮桌旁的男人。邱阳焦急地站在那里,看着王汀的眼神带着一种狂热的渴望:“王汀,你一定会帮畅畅的,对不对?一个肾而已,仅仅是一个肾。你还有一个肾,你没有任何损失。”   王汀几乎已经站不稳,她根本没有听邱阳的话,舌头不打结的第一时间,她终于完成了对周锡兵的耳语:“是他,六五折,奶茶。”   简单的几个字眼,已经足够让周锡兵反应过来。他觉得自己的猜测似乎得到了验证,那个幕后凶手在盯着王汀。尽管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但他觉得,那个人已经注意到了王汀。   周锡兵安抚地轻轻拍着王汀的背,继续目光不悦地盯着邱阳:“邱先生,你这种行为已经构成骚扰了。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我女朋友附近。”   邱阳脸上的肌肉抽动得愈发厉害,他伸出手,五指张开,像是要告白什么:“不,王汀,你不能见死不救。你是医生,要将病人当做自己的亲人。畅畅那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成姐姐看,你不可以见死不救。”   邱畅的周身脏器有衰竭的迹象,其中肾脏功能损伤最严重,她需要换肾。   “你记不记得大学时,咱们一块儿去登记过当志愿者,换髓捐献器官都可以。那时候做的检测结果显示,你跟畅畅是能够配型成功的。王汀,现在畅畅需要你的肾脏,你拿一个出来吧。”   她当然记得。因为这件事,当着她的面时,邱畅还笑嘻嘻地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家人。可背着她的时候,邱畅又为此跟邱阳大闹了一场。她莫名其妙又受了他们兄妹之间龃龉的池鱼之灾。   听明白了邱阳的来意,王汀只觉得荒谬又可笑。这口吻,仿佛是小女孩手里有两颗糖,来,分一颗给小朋友。这样你们之前打的那一架就一笔勾销了,你们又是好朋友了。且不说她跟邱畅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仇人,植物人肾衰竭换肾,从现实角度来讲,根本就是对医疗资源的极大浪费!   王汀又气又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她不敢直接拒绝,现在的邱阳已经陷入了癫狂之中,她必须得稳住了邱阳。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反问邱阳:“你为什么不自己捐给她,我记得你们的血型是一样的。”   邱阳愣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我……我是孤独肾,不能捐。”   王汀觉得讽刺极了。他们多年不联系,再产生交集的时候几乎成了生死仇敌,然而到了这对兄妹有需要的时候,邱阳竟然还能直接想到自己这个万恶的前女友。她真谢谢他啊,她的肾脏还劳他这样惦记!   “没有其他人能够捐吗?你们的父母亲戚还有朋友,那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够捐出肾脏来?”王汀靠在周锡兵身上,言辞锐利地嘲讽着眼前这位大少爷,“真有意思,花团锦簇的,竟然没有人能够舍掉一个肾脏给她用。”   不能表现得太热情,否则邱阳肯定会怀疑。冷淡点儿,保持嘲讽而带着怨怼的情绪,但同时也不能将话说死。   “找不到。”邱阳抹了把脸,模样十分疲惫,“畅畅的情况越来越不好,我家已经想办法四处打听了。原本是有途径的,可之前有人搞事,将这条线给断了,现在还没有连起来。王汀,你帮帮忙。我可以给你钱,这不是在买你的肾脏,这只是我的感谢而已。六五折的房子你要是觉得贵,剩下的钱我来掏。”   王汀嘲讽地敲了敲桌子,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其实我真奇怪,你们家的房子到底水分有多虚高啊,竟然有那么多六五折。满世界发着传单,怎么不直接打广告宣称所有拿到传单的人都可以获得六五折的折扣?”   邱阳愣了一下,立刻摆手道:“没有,你别误会。这是整个集团最低的折扣额度,只有二十套的名额,绝对不是虚涨价再打折忽悠你。”   从头到尾,邱阳都没有跟周锡兵说话,仿佛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周锡兵一直在旁边默默地观察着这位邱家少爷。比起邱氏官网上风度翩翩的形象,他此时更加接近于疯狂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他会做出怎样的举动。   周锡兵扶着王汀站了起来,冲邱阳点点头,正色道:“邱先生,虽然我坚决反对我女朋友捐献什么肾脏,但是我支持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这不是小事,王汀需要时间考虑,希望你能够理解。”   邱阳急得额头上青筋都鼓了出来,他慌慌张张地强调:“王汀,你还有一个肾脏啊,你不能见死不救。你们医学生誓言是怎么说的?”   医学生誓言可没有要求医务人员给病人捐献器官。王汀在心中吐槽了一句,然后有点儿不耐烦地强调:“邱阳,你别太过分!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道德绑架。你要是好商好量的,我还能好好考虑一下这件事。我学医出身,我有我的道德要求。你要是这样耍横,你就休想。明天吧,明天我会联系你,在此之前,你不要打扰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突然间哭了起来:“你个王八蛋,你是吃准了我,对不对?”   这句话极大地取悦了邱阳。他的脸上流淌过怅然的神色,他轻声强调:“其实,我一直没有女朋友,畅畅也说,你才是最好的。”   从地铁站出来以后,王汀差点儿没将早饭全都吐了个干净。去他妈的!邱家兄妹在自恋跟自作多情方面不愧是骨头里面流着相同的血。她恨恨地咒骂了一句:“我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被他们兄妹给盯上了。我上辈子肯定是做了对不起银河系的事。”   周锡兵被她的话给逗乐了,安慰道:“没事,别怕,下班我过来接你。邱阳已经有人去跟着了。”   王汀捂着脸,惊魂未定。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里头,她受到了太大的冲击。她到现在都觉得恍惚,她曾经的恋人怎么会沦为这样一个变态。陈洁雅是人啊,陆娴也是人啊!他怎么能将她们当成宠物跟洋娃娃呢? 第66章 玩偶(六)   单位门口热闹非凡, 采访车来了好几辆。王汀本来应该避之不及的, 此刻见了这么多扛着长.枪短炮的记者,却有种脚踩到了人间大地的踏实感。真亲切啊, 她一时间都要热泪盈眶了。   周锡兵皱着眉头看这么多记者,轻声道:“要不,你今天请个假吧。”   王汀摇了摇头, 邱阳跟她谈了好几年恋爱, 虽然是幌子,可这人也算是对她的个性有所了解。她是个发着低烧还坚持打工的人, 不会为了眼前这点儿小阵仗就放弃工作的。此时的邱阳肯定十分敏锐, 她不可以轻举妄动。   “没事儿, 记者的目标是领导们。像我这样的小虾米, 压根就没有被问到的机会。”王汀朝周锡兵挥挥手,“你去忙吧, 我进去了。”   可惜的是,王汀实在太低估了新闻媒体对于信息的挖掘热情,十足地秉承了“没鱼虾也行”的态度,直接就奔着王汀来了。王汀一脸懵逼, 茫然地表示:“我不知道啊, 我是来给这单位送水费单子的,我不在这儿上班啊。这个点儿, 人家早就进去上班了吧。”   大约是她的表情太真诚, 记者们总算放过了她。王汀朝着保安室的大叔挤眉弄眼, 假模假样地登记完之后, 才从小门里头进去了。她觉得单位的应对措施有点儿蠢,这时候将记者拦在门外,除了能够体现心虚气短跟自大傲慢以外,她真不觉得能有其他任何作用。   她抬头看了一眼单位的大楼,又回首看看被拦在大门外头的记者们,微微地吁了口气。新盖没几年的大楼也改变不了僵化过时的思路,这一次震动狠狠挨了板子之后,总局大概才能真的正视世界早就变了,不是他们当初那老三样的方式就能敷衍过去的。   闫主任正夹着笔记本匆匆忙忙往楼下走,见了王汀便皱眉:“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一早上我都在找人。年纪轻轻的,怎么一点儿组织纪律观念都没有。”   王汀苦着脸,遥遥一指单位大门方向,神色惊惶:“主……主任,发生什么事儿了?我一大早来就被记者堵在门口了,一个劲儿问我对单位的事情有什么看法。我压根就不知道什么事,不敢说也不敢走。刚才还是假装送水票单子的才顺利脱身。”   她这样不老老实实低着头挨训的态度,让闫主任更加不高兴了:“没事!管好自己的嘴巴,不许对外面乱说话。还有,那个什么朋友圈之类的,都不要再发跟单位有关的东西。就是这些东西惹事儿!”   王汀一脸惶恐,连连点头称是。呵,合着患有严重心脏病,走路都要喘气的蔡敏在朋友圈里头发蹦极滑雪跟潜水的照片,一堆单位同事给她点赞,也是她王汀的错咯!撒谎不肯做全套,拿着长年病假瞎嘚瑟,怪谁啊!   上午剩下的时间里,一竿子领导都在开会。王汀借着问余磊要总局局长讲话稿的机会,悄悄打听了一下总局那边的动静。这一次新闻发酵得太快了,连全国性质的媒体都关注了这件事。余磊叹气,含混不清道:“估计这回是被盯上了。”   这才刚开过会强调抓作风呢,他们局里就能爆出这种空饷丑闻,到底是在打谁的脸。爆出来的还不止一个,一拎七八个。南城老百姓全都化身福尔摩斯,抓起空饷耗子来,偏偏事情发生的时候正好是周末,领导压根就没数。   今天一早有记者来采访的时候,人事处的处长应对不及,说得话被人抓到了小辫子。不到半小时的功夫,网上就出了新闻《一问三不知,X局人事处长太极功夫登峰造顶》。   王汀都有点儿同情于倩的这位舅舅了。连着两天,自己亲姐姐一家事情不断。于倩家在南城无依无靠的,除了这位有能耐的亲舅舅,还能指望谁?忙着为自家亲戚打点的处长大人自然没工夫去关注新闻动态。不过王汀怀疑,即使没有其他事,大约领导也不会多注意民生新闻的。   “哎,也不知道眼下的情况要怎么收场。”余磊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担忧,“这年底接着新年的,出了事情,兆头都不好。”   王汀笑了起来:“别搞封建迷信这一套啊。咱们得相信领导的应对能力,肯定能渡过难关的。”   这一次,总局的处理的确非常迅速,上午开会宣布成立调查组进驻涉及人员所在单位进行全面调查,分管人事工作的领导也被停职接受调查。总局还紧急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这一决定。在远远超过了舆情处理的黄金四小时后,领导们终于表现出雷厉风行的一面了。   王汀觉得荒谬,在网络信息如此发达的今天,难道周末两天的时间,全局上下那么多人都没有谁发现网上已经炸开了锅?还是发现了,也当做没看见。奶酪就那么多,盯着奶酪的人可不少。王汀甚至怀疑事情能够发酵到眼下的局面,少不了局内人的推波助澜。有些事情,不是内部人员,根本就搞不清楚里头的门门道道。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同事们俱都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窃窃私语。大家的态度相当一致,这是有人想搞事情了。   南城当地的媒体这么不给面子,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将胡全安的事情就上了电视,后面又接二连三拽出来蔡敏跟于倩,简直就是盯紧了他们局往死里折腾了。   有老同志压低了声音分析,这是南省政.府在给他们局拍板子,中.央直属单位怎么了,在谁的地头上就得服谁管。省里头上个月开安全布置会,他们局分管安全的领导不参会不说,派去的一个副科还公然迟到早退,压根不把人家放在眼里。这人家给你递给板凳,你直接给人家一板凳,人家不恼火才怪呢。自古以来,中央与地方的博弈都是微妙至极的。   王汀打饭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的分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哪里没有门门道道呢。她端着餐盘到饭桌边上的时候,有位正说得唾沫横飞的同事突然间抬起头,追问王汀:“哎,小王啊,蔡敏跟你一个办公室,于倩和你住一块儿,现在这样,你就没点儿想法?”   这话问的阴损至极。王汀一脸茫然:“蔡老师身体不好,从上班到现在,我也没见她几回。于倩也生病了,她爸妈过来照顾她,上个礼拜后勤就通知我搬宿舍了。我到现在还没摸清楚到底是个什么套路,我能有什么想法。”   徐佳在边上附和王汀的话:“这事儿我有想法,想法就是幸亏不止是我们单位,不然才叫完了呢。”   开腔的同事讪讪地闭了嘴,徐佳放在餐盘的时候,翻了个白眼压低了声音:“碎嘴子,一大老爷儿们怎么这种死德性。”   王汀在桌子下面撞了撞她的腿,示意她别说话。   现在领导们都火冒三丈呢。一早上来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接到总局的通知,于倩的直属领导李主任就踩了地雷,直接将于倩父母过来照顾她当成单位关心单身职工生活的例子讲了。李主任十分委屈,他搞错对象了,误将来采访的记者当成常年帮他们局宣传的记者了,还想今天怎么来得比往年要早好几个礼拜,连声强调自己辛苦了。   李主任接受采访时的录像迅速上了网,原本就乱成了一锅粥的情况更加乱了。新闻评论员的点评是,并非不知情,而是不当回事。   王汀他们部门的闫主任日子也不好过,因为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头给蔡敏的好些旅游照都点了赞,还留言互动了,被人给挖了出来。   手下的职工长期不到岗,他们再推说不知情,简直就跟笑话一样了。这属于头上长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单位里头没有人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有着相同情况的单位比比皆是,但谁让他们单位被逮着了呢。   徐佳叹了口气,慢慢地喝着银耳汤,小声道:“我真觉得我们科长冤得慌。”   基层出了事,开除个把职工,停职某个领导,一刀切干净利落。谁会费心费力地去找高层管理上的责任。否则,“临时工”就不会成为网络热词。   王汀没吭声,示意徐佳:“吃饭吧,不然饭菜都要冷了。”   今天中午的菜色不错,还有虾子跟青椒炒蛋,十分下饭。然而王汀与徐佳都食不知味,各都揣了一桩心事。徐佳小声道:“太难了,这是管也不对,不管出了事情还得自己担着。”   很多事情,在职场上是不会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有所谓的潜规则。不遵守潜规则的人,就会被排斥在外。可遵守了潜规则,等到出事需要推出去人顶缸的时候,这个人又成了替罪羊。大雨倾盆,所有人都跑去屋檐下躲雨了,这个人却不得不硬着头站在暴风雨中。   即使所有知情者都心知肚明,他不过是代人受板子。   王汀放下了筷子,安慰了一句徐佳:“没事儿,现在动静这么大。要找责任,也是总局的人事处跟分管人事的领导先担着。天塌下来,不还有个子高的顶着么。”   事情发酵到下午,形势直转极下,于倩的那位人事处处长舅舅被公安机关带走了,理由是他涉嫌受贿。网友扒出了这位处长的孩子在国外留学,特推小号上常年各种花式炫富。   邱家名下的一处企业,上个月中选了总局的某项投标。于倩的舅舅是评选组的重要成员。偏偏凑巧的是,在中标后不到一个礼拜,于倩又得到了温馨苑房产的六五折优惠。 第67章 玩偶(七)   于倩的舅舅是直接从总局被带走的。机关里头在某种意义上讲, 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 王汀几乎可以肯定背后有人在趁机搞这位处长大人了。他家孩子在特推上炫富的照片怎么搜集得这样齐整啊,这人应该暗地里头盯着他们家有一段时间了。   坑爹的娃儿就是这样不给力。到了傍晚下班的时候, 几乎全单位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人暗地里头传,蔡敏之所以被人举报,就是因为她家孩子在学校里头太跳, 惹毛了同学。同学就假装跟她儿子好, 经常上她家去玩,这才拿到了蔡敏的手机, 从里头截了微信出来。本来人家想着的是想让蔡敏倒霉一把, 好让她儿子抬不起头, 结果没想到总局竟然包庇, 硬是将事情给压了下来。这一下,把人家孩子给惹毛了。   小孩子哪里晓得天高地厚, 刚好他家有人在媒体界混,索性将这事情给捅破天了。按照默契,媒体发稿件之前应该跟他们局里头先打声招呼的。可他们局自视甚高,不太卖地方上的脸儿, 跟南城媒体关系这一块维护的不到位。所以一出事儿, 全南城的媒体全盯着他们局的热闹看了,不一把头将他们局给打断了脊梁骨, 坚决不罢手。   这传言里头有真有假。王汀怀疑是将蔡敏的事情捅给媒体的人放出的假消息, 混在于倩舅舅的事情里头, 假作真时真亦假, 含含混混的,谁都说不清楚了。一池水彻底搅混了以后,牵扯进去的人就越来越多。到这时候,想要再查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已经是千难万难了。   王汀收拾好东西,跟电脑王小花等固定资产道别。电脑王小花忽然间伤感起来:“王汀,你要搬走了吗?”   蔡敏这一次被彻底掀翻下去了,基本上没有可能再翻身。王汀要是当上了设备科的副科长,说不定就得换办公室。   王汀摇了摇头:“我估计不会搬走。总局那边原本就没有专门给蔡敏安排办公室,这头单位的固定资产短期内也交不出去。之前上头的意思就是两边兼顾着来,统一汇总到这个副科长手上去。等领导找我谈话,我也跟领导这么说,大不了我两边跑。固定资产管理也不是窗口单位,需要我必须每天都坐在那里。”   跟办公室里头的这些固定资产朝夕相处,她早就产生了感情,哪里舍得直接抬脚走人。   抽屉里头的老相机开口打断了王汀的话,语气认真:“王汀,没关系的,你要好好工作。嗯,等你当上设备管理处的处长的时候,全线的固定资产都归你管,我们还在你手下啊。你不要因为我们耽误了事业,你要好好工作。”   一时间,酸涩涌上了王汀的心头。她想她果然是跟固定资产们打交道多了,反而在他们面前比较容易流露出真情实感。她拉开抽屉,摸了摸相机,轻声道:“没事儿,我坐在哪里,都会好好工作的。”   周锡兵过来接她下班的时候,看她情绪低落,轻声安慰了一句:“你不要想太多,这不是你的过错。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形形□□的人,每个人都有可能会碰上,这绝不是任何人的过错。”   他这段话说的佶屈聱牙,一向自诩听话听音的王汀,都得在脑袋瓜子里头转悠好几个弯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邱阳的事情。   王汀觉得自己的神经其实挺粗的。她今天进了单位以后,压根就没有再想起过关于邱阳兄妹的任何事。大约是单位里头的事情本就排山倒海,她实在无暇他顾了。可是,特意再跟周锡兵解释一遍,似乎又不太合适。陈洁雅目前很有可能在邱阳手上,如果自己直接说自己今天根本忘了这件事,怎么听都让人觉得残忍冷血。   她琢磨了半天,最后还是冲周锡兵微微一笑,摇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只是,我真没想到而已。”   初恋最糟糕的事情不是最终没能修成正果,遗憾原本就是青春的回忆。最虐的是她这种,想起来就糟心。多年以后再碰上,发生的事情更加糟心。真是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   周锡兵摸了摸她的脑袋,拎起了她的笔记本,笑着问:“信息部门的同事帮你看过了没有?”   一屋子的固定资产事先受过王小敏的反复叮嘱,此刻齐齐开口:“王汀,就说已经修好了。”   亏得它们提醒,被单位的事情搞得头晕眼花,早就彻底忘记自己撒谎这回事的王汀,这才想起来一个谎言总要用无数个谎言去掩盖:“呵呵,修好了。”   周锡兵的手机在自家主人的口袋里头,忍不住开口鄙夷了一句:“切,本来就是,女人都爱撒谎。”   王小敏立刻阴测测地笑:“小兵兵,今晚我们一起看天线宝宝,好不好?”   可怜周锡兵的手机愣是被王小敏这号恶霸吓得不敢再吭声。王汀不明所以,王小敏怎么变得更幼稚了,天线宝宝它都能看下去。她轻轻弹了下王小敏的脑袋瓜子,无声地警告,不要再想了。今晚就是看动画片,也是她放电脑给它跟书桌看。   从办公室到单位大门口的路上,小兵兵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跟王小敏提出抗议:“你这样很过分,你就是欺负我不能跟人说话!”   王小敏嗤之以鼻:“你不也仗着人类听不懂你说话,就在背后说人坏话么,你也没有多高级。”   王汀不知道王小敏再跟小兵兵打什么口舌官司,只摸着自家的小手机,无声警告它要礼貌点儿,不能成天跟个刺儿头一样。   一路上,碰到的同事多半朝着王汀笑。全局发生的震荡对于大部分职工而言,也就是一出戏而已,大家很有热情当吃瓜群众。见了王汀跟周锡兵,大家也有心情笑着调侃两句。工会主席还冲着王汀挤眼睛,把她拉到边上去,压低了声音道:“小伙子人不错,市里头工会活动时,我给你找他们局里头工会的人打听过了,是个正派人,没传出过什么糟心的事情。”   王汀原本没觉得尴尬,这会儿却忍不住耳朵发烧。一时间,组织关怀的时空错乱感让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能尴尬地冲着工会主席笑了笑,含混地表达了对主席关心的谢意。周锡兵在边上微笑,也朝工会主席点头,表示平常多麻烦主席照顾王汀了。   工会主席笑得见牙不见眼,开玩笑道:“噢,以后我就得更换关心对象了。王汀有人关心了。”   他们边说边走,等到了单位大门口的时候,前面的同事发出了一阵哗然声。工会主席循声望过去,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单位大门口,停着一辆闪亮的布加迪。早上看着还葳葳蕤蕤魂儿已经飞到天外去的邱阳,一身簇新的博柏利大衣,容光焕发地站在车头前,手中还捧着一大束火红的玫瑰花。   刚好路边有一辆摩托车开过去,车载音响摆放着“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一瞬间,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贵族范儿立刻跟乡村重金属风完美地混搭到了一起。   这人脑子坏了。王汀得出一个结论。这么大张旗鼓地跑到她单位门口搞出这种阵仗来,真当广大人民群众的大脑全部萎缩了,完全想不到他一个多月前为南城的老百姓贡献了多少茶余饭后的谈资?布加迪,好闪亮噢,他怎么不开架私人直升机过来,岂不是更加万众瞩目。毕竟布加迪的标志,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认出来。   起码跟她谈恋爱的时候,邱阳没有这么智商不在线啊!王汀都想双手横抱胸前,旁观看热闹了。可惜邱阳并不打算放过她,而是捧着那束跟在血中浸泡过一样的玫瑰花走到了她面前:“王汀,能否赏脸跟我吃顿饭?”   那一捧鲜红刺痛了她的眼睛。王汀想起了陈洁雅下.体流淌出的鲜血。那个年轻的女孩被残虐地对待着,已经奄奄一息了。王汀咬了下嘴唇,狠狠捏了捏掌心,转过头冲周锡兵一笑:“走吧,邱先生应该不介意再添双筷子。”   闪闪发亮的布加迪在全体吃瓜群众的目瞪口呆状态中绝尘而去。王汀觉得自己肯定是前面八辈子都残害了邱阳兄妹生生世世,所以这辈子才会被他们兄妹坑成这样。她无比期待单位里头的事情能够闹得更大一点,最好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过去,谁都没时间跟精力再讨论她的八卦。   一路上,布加迪的车载音箱里头都在往外播放校园民谣。王汀不得不承认,一分钱一分货是硬道理,这车载音箱的音质真好。要是老朋友,她大概会问一下音响的品牌,想着要怎么攒钱买一套差不多的。但是邱阳,还是算了吧。   邱公子显然没有这样划清界限的自觉,一边握着方向盘,还一边颇为伤感地跟王汀追忆往昔:“还记得这首歌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在校门口发传单,当时背景就是这首歌。”   王汀忍无可忍,在后座上提醒这男人:“邱先生,我虽然不记得当然到底播放的是什么歌,甚至不记得到底有没有放歌。但是,我非常肯定绝对不会是这一首。因为这首歌虽然听着怀旧,其实是这几年才配合着一部青春电影出来的。你的助理或者是秘书小姐,可能事先工作做的不到位。”   邱阳脸上闪过了一丝狼狈。这样的神色反而让他有了人间烟火气,更加接近于王汀记忆中那个有点儿类似于《半生缘》中沈世均形象的男人。他轻咳了一声强调:“我的助理跟秘书都是男的,没有女性。”   王汀扯了扯面皮,浮现出一个仿佛是笑的表情:“噢,那你可真是积德了。”省的再让无辜的女性遭受你家小公主妹妹的残害。   邱阳跟没有听到王汀话语中的嘲讽一般,自顾自地沉浸入了惆怅的情绪当中:“曾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女人只有三个,一个是我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妹妹,还有一个就是你。王汀,其实,原本我们可以一直好好的。”   当着人家现役警察男友的面说这种话,王汀真不知道邱阳是大少爷做派上身盲目自信过头,还是他的确脑壳不太够用。她都忍不住去抓了一下周锡兵的手,担心周警官压不住怒火,直接一拳头将这位邱少爷给打得满地找牙。现在的邱阳就是一个行走的二脚踢,谁都不知道他到底会什么时候爆炸。   王汀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他无尽的回忆:“好了,说点儿正经事。你手里头到底有多少房子的折扣权限?二十套房子都有主儿了吗?”   邱阳脸上的恼怒一闪而过。   王汀觉得可笑。这个男人自认为可以用钱搞定她,但同时又觉得倘若她屈服于钱的魅力之下,是对他人格的巨大侮辱。毕竟,她是可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初恋女友。他自认为单凭着自身的王霸之气就足以让她神魂颠倒了。   自恋是病,尤其到了晚期,不治疗就彻底没救了。   王汀并不打算因为他恼怒了,就转移话题。她现在最大的筹码是她的肾脏。只要不踩这个敏感点,按照邱阳自诩高格调有修养的个性,应该能够忍耐一些来自于肾脏供体的小小无礼:“那些房子,你该不会都给了像我这样的前女友吧。你可真不怕累死自己,一口气找这么多前女友。”   近乎于抱怨的语气成功地取悦了邱阳。对于这样的吃醋,邱少爷实在是见多了。他微微一笑:“怎么可能。你知道我的,我很挑剔。房子是公司的优惠,随机从摇号人群里头抽出来的,但是我有权限可以定最后的名单。你放心,不过是一套房子而已。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成为更多房子的主人。”   他最后一句话的暗示意味已经十足了。后视镜中,他盯着后排座椅上的男女,对从上车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周锡兵公然发出了挑衅:“真正爱一个人,就知道应该怎样让这个人获得幸福。王汀,你不该承受生活的艰辛。你原本就该娇生惯养,不用见识人间疾苦。”   像你的妹妹一样么?王汀在心中默默地想着。她自认为没做过对不起邱阳的事情。邱阳到底从哪里生出来的仇和怨,要这么诅咒她。   周锡兵微微笑了一下,轻轻地摸了摸王汀的头发,并没有理会邱阳的话。坐在驾驶位上的这个男人似乎神智有些恍惚,以至于他的行为都发生了偏差。他的举动更加接近于幼童,不甘心自己的玩具被人抢走了一般。难道是这个原因,所以他才又盯上了王汀?   一层层的谜团包裹在这个男人的周围。   那辆灰色的凯迪拉克经过警方的摸查,目前基本上确定是在本市的一家地下改车行经过了重新喷漆改装。改车行里头没有监控,修车师傅对于车主已经没有了半点儿印象。他们改车行都是现金交易,不走□□跟手机支付,害怕被警方逮着了就直接一锅端了。邱阳的名下的确有一辆灰色凯迪拉克,但去年起就没有再去车管所做年检。现在还不能确定那辆车子是不是邱阳的。   原本邱阳是陪着他妹妹一块儿出国治病的。但是陈洁雅失踪前三天,他从国外又匆匆赶回了国内。如果说当时就为了□□而来,邱阳为什么不直接找上王汀?而是要耽搁了十来天的功夫。这个人当初回国的目的,究竟又是什么呢?   周锡兵的脑袋里头,各种想法不断地涌现出来。倘若邱阳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对妹妹关怀备至,那么他优先考虑的应该是挽救妹妹的生命,也就是尽快定下可以为邱畅捐肾的人;而不是将关注点放在娃娃身上,还大费周章地绑架陈洁雅做成.人狗来取悦被他挑中的娃娃人选陆娴。   汽车里头的氛围安静而压抑,王汀突兀地笑了起来:“你真能决定?一套房子六五折下来,起码能优惠上百万,要是户型够大,那就是好几百万。你爸终于将公司的决定权交到你手里头了?你也愿意接班了?”   邱阳的父亲是本城著名的企业家慈善家,社会风评很不错。不过这人比较□□,邱阳从小就非常畏惧自己的父亲。王汀甚至隐约猜测过邱阳之所以跟邱畅产生了不伦之恋,某种程度上与家庭环境也有一定的关系。父母的长期缺位,让他们兄妹觉得他们才是能够相互依偎在一起生活下去的人。   邱阳皱起了眉头,十分苦闷的模样:“不接不行,我爸精神跟不上了。”他想要倾述一般,却最终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强调道,“房子的事情你放心,这个主是我做的。”   王汀嘲讽地勾了勾唇角:“真是你做主吗?不会到最后又被人直接换了吧。”   她的态度激怒了邱阳,后者语气不快起来:“说能做主就能做主。你要是害怕,直接将银行.账.号给我,我马上打两百万到你账.户上去。”   王汀眯起了眼睛笑:“真伤感啊,我以为你还记得我的银.行.卡.号呢。”   邱阳的深情范儿装不下去了。他近乎于狼狈地招呼王汀:“下车吧,到了。”   车子停在了南城的江景别墅区,算是本城富人集聚区之一。邱家自己产业中就有房地产,留给自己的房子自然是静雅别致。远远的,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物在门口的灯光照射下,显出了富丽堂皇的气质。   邱阳站在门前,微微叹了口气,转过脸看王汀的时候,带上了怅然的神色:“这里,其实原本是计划当婚房的。”   灯光下,白马王子风度翩翩,深情款款,凝视着前女友的目光充满了眷念与惆怅。如果是不相干的人看了,肯定要为这深情的男人心痛,忍不住伸手去抚摸他眉心中的褶子。   王汀没有伸手,她怕自己一伸手,就会直接忍不住给这男的一个大耳掴子。她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这男人指着明显是邱畅喜好的房子,当着她的面说是为她跟自己准备的,他的脸该有多大的,全宇宙都装不下了吧。   她微微笑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口袋里头,已经喊了一路的王小敏十分沮丧:“王汀,他的手机不肯跟我讲话,说我是土包子,没资格跟它说话。”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安抚努力到现在的小东西。也就是王小敏这种不怕冷场的个性才能坚持住,换做她自己,都没有这样的耐性。   邱阳在前面带着路,管家已经在门口毕恭毕敬地等待着了。王汀知道邱家大宅里头有一名管家、两名保安、三名服务员,相形之下,这里的人要少一些。起码服务员只有两位。这里,会不会是陈洁雅的关押场所呢?陈洁雅所在的地方势必要隐秘又安全,不会惊动到外人。这里的房子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王汀没有坐在沙发上等待开餐,而是直接站起身来,拉着周锡兵的手朝邱阳微笑:“不介意带我们逛逛吧。房子挺漂亮的。”   邱阳的脸上闪过了一丝难堪,仔细点儿看,里头似乎还有点儿伤感。王汀如他所愿的被生活磨砺成了贪财爱慕虚荣的模样,这让他的理智高兴,情感上却难以接受。就好像他以为的与众不同都是笑话一般。然而,他还是忍耐住了不快,走到了两人的前面,给他们带路,一一介绍起屋中的房间布置与安排。   周锡兵借着查看墙壁油漆的机会,轻轻敲了下墙壁。每走过一段路,他就在脑海中画出了房屋的平面结构图,并标注好了面积。   等到将所有的房间都走了个遍以后,王汀微微笑了,看着邱阳叹气:“你有心了。”   她的话似乎给了邱阳肯定与鼓励,这个男人的情绪终于到了从今天傍晚开始的最高点:“如果你喜欢,这也可以是你的。”   “不,畅畅会不高兴的。”王汀笑了笑,“这是你为她准备的吧。没关系,其实喜欢并不意味着占有,站在旁边欣赏就好。”   她语气中的怅然与淡淡的失落极大地取悦了邱阳,在王汀要求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时,房子的主人也没有表示反对,而是兴致勃勃地在前面领路。房子前面是车库,王汀进去兴致勃勃地欣赏了一回邱阳的藏品。周锡兵没有发现隐秘的空间。   一直到三人绕着房子走完一圈过后,王汀才同意回去用晚餐。房子门口,已经等了秘书跟助理先生,两人手上都是一堆文件等着邱阳签署。邱阳只草草地扫一眼,似乎压根没有听秘书跟助理对于文件的解释,直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王汀在边上瞥了一眼,笑着调侃:“英女王绰号邮差,你这儿也差不多了啊。”   戴着金丝眼镜的秘书接过了邱阳签署好的文件,笑道:“王小姐说笑了,邱总工作真的非常辛苦。”   旁边的助理抬头看了一眼王汀,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将文件递给邱阳签署。这两人签完文件以后,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被邱阳拉到边上说了几句话。邱阳有点儿不确信地问助理与秘书:“这样真的行吗?她会同意捐出一个肾给畅畅吗?”   “应该会的。”助理的语气斩钉截铁,“女人都是恋爱脑,会为了自己所爱的人不惜一切。不过是一个肾脏而已,她还有一个呢。”   邱阳叹了口气,惋惜地看着助理:“可是我是孤独肾,你又配型不上,否则畅畅哪里还需要这样苦等着煎熬。”   秘书也在旁边长吁短叹地表示可惜自己长期劳累肾功能不好,否则一定不会让小姐如此艰难。不过王小姐天性善良,又是医者仁心,肯定不会丢下小姐不管的。所以,邱总完全不用担心。   两位下属的鼓励让邱阳的信心足了一些,他再一次笑着走向王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都更灿烂了:“走吧,我们赶紧用餐吧。今天的厨师是专门从外面请的,做的都是你喜欢的家乡菜。”   王汀看着秘书跟助理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邱总,您都不留下属吃顿饭么?”   邱阳窘迫得跟个小男孩一样,含混道:“他们还有工作要忙。”   可不得忙碌么,邱氏名下的房地产企业涉嫌大规模行贿,这位邱氏的太子爷却像是完全不在乎的模样。饭桌上,他忍耐住了逼迫王汀同意捐肾的心,只含情脉脉地一再追忆往昔,不时表现出怅然懊悔的情绪。   王汀默默地吃着家乡菜,耳朵却竖着听王小敏传递回来的信息。往常差不多这个时间段,那位神秘人都会联系陆娴,今晚直到现在,陆娴的手机还是没有动静。警方一直在试图通过技术追踪手段确定对方的位置,可是这个人相当狡猾,一直采取干扰措施,躲避警方的追踪。   邱阳温柔地看着王汀:“其实你真的不用那么辛苦,你完全可以过更好的生活。周先生,同为男人,你应该更加有担当一些。”   这句话像是激怒了王汀,她猛的站起身来,皱着眉头看邱阳,声音也提高了:“我不是你的洋娃娃,我不需要你来掌控我的生活。”   不知道她话语中的哪个字眼刺激到了邱阳,邱阳也同样反应剧烈:“不,王汀,你需要的是更好的生活。你放心,你的身边可以随时有佣人伺候,你不会担心任何事情,所有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安排好。”   这个人,想要控制多少对象?周锡兵面上表情不变,只回敬了一句:“王汀的生活,由她自己决定。”   “不!这是不负责任的说法!”邱阳的情绪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瞬间狂热无比,“这是推诿敷衍,这是不想承担责任。她这样娇弱,本来就该跟娃娃一样被好好照顾,不该让她承受外面的风吹雨打。所有强调女性独立自主的言论,说到底都是自私的男人自己没有能力,无法给女人优渥舒适的生活。所以,才诓骗女性,好满足他们卑鄙的欲望。王汀,你不要上当,你值得更好的生活。相信我。”   如果不是周锡兵挡在了王汀的身前,邱阳甚至要扑过来抓着王汀的肩膀不住地摇晃了。   明明只要她听话就好了,她为什么非得这样执拗。五年多的时间,难道还不足够她看清楚这个世界吗?乖乖地待在他身边,配合他的生活,仅仅是这样而已,她就可以成为全世界的女人都羡慕的对象。孩子,孩子的问题也非常好解决。他跟畅畅都商量过,取王汀的卵子跟他的精子融合,然后再由畅畅代孕,一切不都完美地解决了么。她为什么非得将已经安排好的生活给搅乱了呢?   王汀越过周锡兵的肩膀,看着对面那个表情狰狞的男人,做出了疲惫的手势:“好了,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个话题,我们都不喜欢。我累了,我要回家休息了。”   邱阳立刻挥舞着手强调:“不必,你看,这里这么多房间,你想要哪一间都可以。”   “你确定?”王汀故意指着楼上的主卧室,“行,你搬出来吧,这间留给我们就好。”   邱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艰难地表示:“能不能换一间?”   王汀立刻抬脚走人,拽着周锡兵:“算了,我本来也没打算留宿在你家。好了,邱阳,我今天已经非常累了,给我点儿时间。我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情况。”她转过头,安抚了一句这个男人,“你也不用太担心,我想畅畅是舍不得你的。人都是凭着一口气一股眷念活下去的,她也一样。”   上了警方安排的网约车之后,王汀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主卧室的旁边有密室,从房子内外面积判断,这间密室大概有三十多个平方。”   周锡兵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她算的竟然这样精准。   “跟我一年进单位的姑娘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她考证的时候,我跟着学了些东西。后来她又考去中央部委了,我也就学了个皮毛而已。”王汀简单解释了一下。她没好意思说,她那个时候想的找中介报名考个建造师什么的,好挂出去挣钱。后来政策调整了不允许,她那颗心也就放下了。   伪装成网约车司机的六子喘了口粗气,恨恨地敲了下方向盘:“变态!十足的变态!他简直就是个疯子。”   周锡兵没有附和六子的话,只转过头盯着那间别墅的方向,若有所思。   车子驶离邱阳别墅后大约二十分钟,那个神秘人又联系陆娴了。这一次,他的心情似乎非常好,甚至还主动喂陈洁雅吃了一块进口狗饼干。   陆娴努力让自己不要颤抖,做出欢喜的表情:“天啦,这真的是原装进口的饼干吗?我怎么觉得有点儿不像啊。你不要随便拿网上的假货骗我噢,我要我的小狗吃最好的狗饼干。”   陈洁雅的脸上贴上了一张纸:这是我从国外带回来的。你不要想着如何找我了,娃娃,到时候我自然会去找你的。   陆娴吓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来,她结结巴巴道:“那……那你什么时候过来找我,要不,你将小狗送到我家来吧,我就可以随时玩小狗了。”   屏幕上,陈洁雅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舌头伸了出来,眼睛瞪得大大,眼珠子就跟承受不了巨大的压力,随时都能从眼眶中脱落出来一样。她的额头上多了字条:“小狗在朝你吐舌头呢,喜欢吗?”   这一刻,原本一直处于混沌状态中的陈洁雅却好像清醒过来了。她朝着陆娴发出了一声咒骂:“贱人!”   原本精神就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的陆娴,被她这声尖锐的咒骂吓得身子连连往后退,直接带翻了椅子,砸到了她自己的脚上。   小狗发疯,弄伤了娃娃。这件事足以让主人大发雷霆,陈洁雅很快遭受了拳打脚踢。镜头中,她的脑袋不停地摇晃着,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不要!”陆娴尖叫出声,“停下来,不要打我的小狗!”   一阵播音腔的电子音从手机传出来:“娃娃,我在帮你驯服小狗。”   “不不不。”吓坏了的陆娴立刻拒绝,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不要这只小狗了,你把小狗丢出去自生自灭吧。不听话的小狗,肯定会有其他野狗教训它。”   这是她第二次试图诱导神秘人带着陈洁雅出去。今晚的神秘人似乎心情格外好,竟然痛快地应承下来:“好,我们不要这条小狗了。”   视频中断了,技术人员发出了一声咒骂。原本以为已经捕捉到信号了,却在最后几秒钟,信号的位置又突然间转到了另外一个相距甚远的地方。   赵处长吩咐手下全部注意,全城都要留心被丢弃出来的陈洁雅。这种天气,陈洁雅的身体又相当虚弱,如果赤身裸体在户外冻上一夜,很有可能直接没命了。   六子收到命令后,立刻将车子往回开。之前他们不敢贸然行动,是不知道那个密室有没有连接着地下室密道之类的。如果硬闯的话,万一里头的保镖之类的人立刻带着陈洁雅转移,他们很有可能会再一次失去好不容易摸索到的陈洁雅的行踪。   “这人同意将陈洁雅丢到外头自生自灭了。咱们这回要是逮个正着,我看他还能怎么跳!”   王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同意放了陈洁雅?”   “对!”六子亢奋不已,“陆娴说她不想要小狗了,他同意了,说不要了。呵,这回人证物证一应俱全,看我们不摁死这个死变态!”   王汀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晃过了一段影像,狗肉馆前头。男人拖着只小狗过来,大大咧咧地喊着他家的小狗不讨孩子喜欢,不要了,直接杀了做狗肉火锅。   她突然间变了脸色,大叫:“不好!他不会放了不讨娃娃喜欢的小狗。不被需要的小狗,只有死!” 第68章 玩偶(八)   车子在回去的路上飞驰, 周锡兵紧急联系了还在邱阳房子附近盯守的同事, 被关押的人质可能存在危险,他们得找理由赶紧进去查看。   邱家的保镖态度十分强硬, 没有搜查令,任何人休想擅闯。怀疑邱阳涉及行贿事件,想要带他去调查?不行, 他们公司有专门的人处理这件事, 不需要惊动邱总。起码得等公司的法务以及邱总的律师到来以后,才可以商量这件事。   不能随意激怒邱阳, 这是整个专案组目前最大的共识。他们的目标是拯救人质, 将陈洁雅解救出来, 在鲜活的生命面前, 抓凶手反而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王汀等人重新返回邱家别墅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双方对峙的场景。临时客串经侦队警察的刑侦队人员想要带走邱阳, 可是他家的管家跟保镖都不让。   “让开!”王汀一咬牙,彻底豁出去了。人命关天,她还要什么脸。她一把推开了企图拦着她的管家,冷笑道, “别忘了, 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能接下这里!邱阳, 邱阳, 你给我滚出来。你他妈的又背着我干什么了啊!”   大约是她浑身上下冒着的这股大老婆捉奸小贱人的气势实在太磅礴, 一杆子的管家、保镖以及服务员都没敢再伸手拦她。她气势汹汹在前头开道, 双脚跟踩了风火轮一样,一路杀到了楼上的主卧室。管家在后面小碎步跟着,慌慌张张地企图劝阻,却被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攘到了边上。   房门并没有反锁,王汀手一扭,直接推门而入。邱阳人不在卧室里头。   管家像是长吁了一口气,讪笑着招呼王汀:“王小姐,你看这,少爷他……”   “人呢?”王汀一点儿抓错了奸的羞愧都没有,颐指气使地手一挥,“给我玩密室,金屋藏娇是不是?我就知道这王八蛋花花肠子好不了了。”   一屋子的人都惊呆了,没见过这种带着现男友捉前男友的奸还这样大张旗鼓的。没找到人的前女友大发雷霆,开始伸手拍墙,大吼大叫:“邱阳,你给我出来!别以为藏在密室里头我就不知道!你几根花花肠子我不照X光都能一眼看清楚。你要是心里头没鬼,你会躲着我不见人?就这样,你还有脸对我深情款款?”   管家在旁边试图劝阻她:“没有,王小姐,你想多了,没有的事情。”   王小敏也在拼命地喊:“假洋鬼子,你主人在做坏事,你不能丢了我们手机的脸,给坏人当帮凶!——王汀,王汀,假洋鬼子说人倒在了地上。”   王汀立刻拨打了邱阳的手机,远远的,有声音透着墙传出来,然而并没有人接听。捉.奸的女人脸上闪过了惊恐的神色,抬脚踢墙,大声喊着:“邱阳,你怎么了?你说句话啊!”   管家的神色也慌乱起来,哆哆嗦嗦地将床头柜移开,按了后面佛龛内壁上的密码锁,墙壁突然间开了。他慌慌张张地走进去,大声喊着“少爷”。在密室的拐角处,邱阳瘫软在那里,脸上还套着塑料口袋。   王汀只看了一眼就反应过来这是性窒息。通过缢颈或者面罩等掩住口鼻,处于窒息状态,以达到性满足。王汀在医院实习的时候,就抢救过这样的患者。邱阳显然是玩脱了。   有一瞬间,王汀甚至希望他就这样死掉算了。这是一间典型的SM室,各种道具林林总总,简直算得上是一个小型的SM博物馆。邱阳倒在地上,简直完美地实现了他在快乐中死去的理想,她都不好意思去打扰。   然而为医者的本能还是让王汀第一时间对邱阳进行了抢救。好在他们发现的比较早,拿掉塑料袋以后进行人工呼吸,邱阳的心跳很快也跟着恢复了。他醒来的时候,惨白的脸色渐渐涨上了血色,然而放大的瞳孔也渐渐恢复了正常,目光总算能聚拢到一处了。直到此刻,王汀才闻到了空气中的尿骚味。刚才,邱阳小便失禁了。   毫不犹豫的,王汀一个耳光掴上了邱阳的脸,她掩饰不住自己的厌恶:“你真叫我恶心。”   邱阳的身体正处于虚弱的状态,被她这一耳光打下去,身子顿时一歪,又摔倒在地上,还砸到了尿液聚集成的一小洼上,飞溅起的尿液将他仅存的那点儿人类的尊严也给砸了个粉碎。他呆呆地瘫倒在地上,思维仿佛还是涣散的。如果不是尽忠职守的管家伸手去扶着他,他甚至要在自己的小便摊子里头打起滚来。   这个人,已经彻底废了。王汀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明明五年多以前,邱阳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警察已经将密室所有的角落都仔细搜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陈洁雅存在的痕迹。他们一直盯着邱家的别墅,并没有看到有人被运出去了。如果陈洁雅还在的话,那么势必藏在屋子里头。   王汀直接一脚将邱阳踢到了边上,瞬间进入了捉奸状态:“人呢?那个跟你一块儿玩这一套的小妖精人呢?别以为你藏着,我就找不到!你做梦!王八蛋,你欠了我多少!”她一面咆哮着,一面掉眼泪,仿佛受够了无尽的委屈。   刚才因为她的坚持,才意外救了邱阳一命。屋子里头暂时充当主事人角色的管家都没有立场拦下她了。一堆人浩浩荡荡地将整间别墅都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并没能发现陈洁雅的踪迹。   王汀心急如焚,索性坐在客厅里头嚎啕大哭,哭诉的主旨是邱阳对不起她,一边诓着她,一边还跟小妖精鬼混。他屋子里头肯定藏了人,不然为什么有这样一间密室。邱畅人根本不在国内,他这是想干什么?   邱阳此时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仪容也经过了精心的打理。人靠衣装马靠鞍,一寸衣裳一寸金的名牌服饰一堆上来,骷髅架子都撑出了个人模样。他的精神依然十分萎靡,说话声音带着嘶哑:“没有,你想多了。我不碰别人的。”   警方以邱阳可能涉嫌使用了毒.品为由,在密室中进行了仔细的搜查,没能发现有人曾经在这里被幽闭的痕迹。从视频结束到他们进入密室,不超过一个小时。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头,彻底消除掉一个活人生活的痕迹,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倘若邱阳做了这一切,为什么还要选择在这间密室里头窒息呢。那个神秘人显然已经将陈洁雅当成了狗来看待,陆娴是娃娃,他自己则是高高在上的主人。身为主人,他应该不会在狗窝里头完成性窒息。这对于他而言,是一件庄严而有趣的享受。   王汀的脑海中一个接着一个念头往外面冒,思绪乱成了一团。她手一伸,直接问邱阳:“手机拿来,你别想偷偷让那小妖精跑了。”   她的眼睛红肿的厉害,可见哭得十分伤心。邱阳见她这样,又是不耐烦又是说不出的情绪,只能皱着眉头,将手机递了过去。王汀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关机。她头一抬,指着别墅里头的一众保镖、服务员跟管家:“你们,统统将手机给交上来,全给我关机了,甭想帮着他瞒我。邱阳,你该了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她这么又哭又闹的,反而让众人不知所措起来。   邱阳的精神头好了一点,挥了挥手,让手下人照做。王汀此时的反应让他想起了大学时,有一次畅畅闹脾气,差点儿被车撞了。他为了救畅畅,人被车子带到了轮胎底下,只差几厘米人就没了。当时王汀就哭得像今晚一样。对,骆远说的没错,女人都是恋爱脑,一旦心里头放着一个人,嘴上说的再狠,碰上事儿的时候,依然放不下。   一时间,他心神恍惚起来,伸出了手想要碰一碰王汀的脸。还是那样的白皙洁净,泪珠儿滚滚而下。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管家赶紧过去接电话。对面的总经理助理骆远声音里透着惊讶:“邱总手机怎么关了,我有点儿事情想要请示一下。”   电话听筒递到了邱阳的耳边,他姿态轻松地回答:“没什么,王汀跟我闹脾气而已。可以,就照你们的想法来。明天拿过来给我签个字就行。”   周锡兵像是相当看不上他的纨绔做派,轻轻敲了下沙发扶手:“邱总就是这么办公的?专门负责签字?”   邱阳近乎于怜悯地看着眼前的小警察,十分同情的口吻:“人的眼界总是随着阶层环境的不同而不一样,每一个阶层都有自己处理事情的方式。也许,你还理解不了。”   王汀这时候跟想起了自己的正牌男友还在身边一样,立刻旗帜鲜明地重新站队:“你这样,跟个傀儡有什么区别?什么事情都是底下人做好了,放到你跟前点个头而已。别的不说,那二十套房子说是你做主决定给人的,恐怕未必吧。都是他们安排妥当了,你被人架空了,叫人牵着鼻子走,还自鸣得意。”   邱阳非常不喜欢王汀的咄咄逼人。女孩子就应该像畅畅一样柔弱娇媚可人。王汀什么都好,就是个性太强了。他们当初闹到分手那一步,也是因为王汀一点儿都不肯低头。他不耐烦道:“我家的产业那么大,摊子这么多,我一个个全都管一遍么。你现实点儿,掌舵的人只要抓住重点就行。”   王汀今晚的心情似乎糟糕到了极点,她像是跟邱阳杠上了一样,坚持要跟他掰扯清楚:“好,就说你那二十套房子的名额,是谁定下来的?别说是你自己啊,恐怕你连这些人的名字都搞不清楚。”   邱阳烦躁地抽了一下鼻子,敷衍道:“都是生意上的事情,你不要问那么多。女人就不该管这些事情。”   旁边的管家咳嗽了一声,轻言细语道:“少爷,你该……”   王汀火气十足,直接打断了邱阳的话:“你别来这一套。你什么事情都瞒着我,我八辈子该了你的啊。今晚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你到底从哪儿勾搭的小妖精。你要有心的话,上上个礼拜就回国了,为什么今天早上才找我?这十来天的功夫里头,你到底找了多少小妖精!”   邱阳被她这番唱念做打一应俱全的架势给搞得狼狈不堪。王汀愣是逼着他将这十来天的行程一一都交代清楚。她记性一流又观察入微,时间上错了一个小时,她就又要开始扯着嗓子哭闹。邱阳一个劲儿地强调他真不记得了也不行,王汀还硬拉着管家帮忙核对他回家的时间,最后认准了他肯定是藏了个小妖精,不在这里就在别处。无论邱阳如何否认,她都死活不听。   最后走的时候,王汀还泄愤地砸了邱阳的两只杯子,怒气冲冲地拔脚离开了。冒充经侦处警察的刑警们因为拿不出相关文件,被邱阳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前往警察局配合行贿案件的调查。   王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落井下石一般地诅咒:“你最好蹲大牢,一辈子将牢底坐穿了!”   她没能如愿以偿地逮到小妖精,走的时候又狠狠地踩了邱阳一脚。邱阳却并不生气,王汀这样的反应才证明她关心着自己。如果是她不在意的人,她反而客气得跟假人一样。   一直到重新上了临时充当网约车的汽车,王汀整个人才松弛下来。周锡兵皱着眉头道:“我觉得不像是他。”   几乎与此同时,王汀也开了口:“不是他。”   邱阳获救以后,他的手机对待王小敏的态度也转变了不少。邱阳最经常使用的手机就是它,几乎时刻都带着它。虽然它并不是每件事情都清楚,但它肯定自己近十天没有见过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更加不要说给她做视频了。   开着车的六子小声嘀咕道:“但这人肯定跟邱阳有关系,甚至可以轻易地掌控他的生活。”   周锡兵点了点头,轻声道:“排查他周围的关系,无论是下属还是朋友。”   邱阳个性固执却软弱,只要进入了某个范围内,他就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对于一般人而言,车子是个大型资产,但对他来说,也许就是随手借出去的事情。   “他父亲呢?”周锡兵将话题转移了开来,“邱董似乎已经有个把月没有露面了。”   “不清楚。”六子将车子转了个弯儿,“邱董本来就不太爱露脸。有传言说他被儿女的丑闻给气到脑溢血已经梗死了。”   车子行驶入主干道,六子收到了同事传来的讯息:神秘人又主动找陆娴了,这一次,他视频的内容是牵着陈洁雅在外头散步,让她从地上咬东西吃。   手机屏幕再一次亮起来的时候,陆娴几乎要被吓晕了。她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冻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的陈洁雅,她被人牵着走在草地上,光线效果极差,只能看到她身上没有穿任何衣服。陈洁雅的脸上全是愤怒怨恨的神色,盯着屏幕的简直在朝外头喷火。也许是被打怕了,这一次她没有敢再咒骂陆娴,可是她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叫嚣着怨恨。   手机里头传出了电子音:“娃娃,小狗出来散步了。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就送给其他人了噢。”   陆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之前警方叮嘱过她,如果这个人再联系自己,自己千万要劝他将小狗留下来,不要丢掉。可是,他好像真的将陈洁雅当成了宠物,还要送给其他人。一时间,陆娴脑子里头乱成了一团,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是正确的。她结结巴巴道:“我,我还没有想好。明天,明天早上再让我看看小狗以后决定,好吗?”   电子音是标准的播音腔,此刻传出来却显得阴森鬼魅:“可怜的娃娃,这条小狗让你难受了。我给你换一条吧。你不是说要我把它放出去,让野狗咬死它吗?”   陈洁雅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咒骂:“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不不不!”陆娴吓得连连往后退,跌坐在床上,声音打着哆嗦,“让它出去就好了,碰到什么是它自己的事情。”   电子音有板有眼地回答着:“娃娃,你总是一会儿一个主意。不过没关系,一条小狗而已,娃娃高兴就好。”   视频结束了,陆娴倒在床上不住地抽泣。心理专家过来安慰她,她做的好极了,她成功地安抚住了那个凶手。起码今天夜里,陈洁雅是安全的了。   六子深吸了口气,结束了跟同事的对话,咒骂了一句:“这人是存心在捉弄我们呢!他在戏耍我们的过程中获得无上的乐趣。” 第69章 玩偶(九)   张麟, 男,三十三岁, 南城本地人。国外某名牌大学毕业后自主创业失败,三年前进入邱氏集团工作, 两年前起担任邱阳秘书, 一直到现在。此人个性圆滑,从不与人当面起冲突, 在集团内部人缘不错。   骆远,男, 三十岁, 南城本地人。在国外读书时与邱阳相识, 毕业后跟随邱阳一道回国,一直担任邱阳的助理一职。骆远在邱氏口碑甚好, 同样不爱跟人争吵,人际关系不错。可以说, 个性执拗的邱阳是靠着这一双左膀右臂完成了与集团其他人的沟通工作。   这两人昨晚从邱家别墅离开后,一道回了邱氏集团大楼, 通宵加班到今日清晨才离开。中途还打过数次电话出去,联系了集团高层紧急商讨工作事宜。   赵处长敲了敲桌子, 目光灼灼地盯着手底下的一干警察:“从监控跟大厦保安的证词来看, 两人在这过程中的确没有离开过邱氏大楼。那么, 昨天晚上联系陆娴的人到底是谁?骆远中途打电话给邱阳是单纯的工作行为还是出于其他目的?昨晚神秘人跟陆娴的视频时间点卡得这样好, 充分说明一件事,这个人知道邱阳的行踪, 甚至说非常了解他。”   神秘人的心理侧写被进一步细化,邱阳身边人,对邱阳或者说邱氏集团的决策具有一定的影响力。这人智商很高,有炫耀的欲望。也许他并不指望能够真正让警方相信这一切是邱阳的所作所为,但是他在积极地为警方提供证据与线索。可能到了必要的时候,关键性的证据,他也能够抛出来,让邱阳能够合法地入罪。   陈洁雅成了被猫逮到的小老鼠,猫咪用小老鼠取乐,借此来满足自己的心理需求。他又一次联系上了陆娴,给对方看陈洁雅冻得瑟瑟发抖的模样。陆娴试探着建议给小狗穿上衣服,只有野狗才没有衣服穿,现在谁家的小狗不是穿的暖融融的。   陆娴说这话的时候背上全是冷汗,生怕一不小心就激怒了这个人。可对方似乎心情非常好,竟然同意了。等到屏幕再晃过来时,陈洁雅的身上穿了衣服,是童装,极小的童装。陈洁雅身材算是苗条的,可也被这样的童装勒的快要喘不过气来。陆娴结结巴巴地表示衣服太小了的时候,干巴巴的电子音却表示,小狗只能穿小衣服。   陆娴不敢再提出什么要求,她害怕自己说多了,会让对方不快。这个人除了折腾陈洁雅问她高兴不高兴以外,就是对她强调“娃娃要乖”。她不知道不乖的娃娃有什么后果,也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电子音没有情绪起伏地念着:“娃娃真的不想养小狗了吗?那我把小狗送走了啊。”   陆娴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你,你不要杀了小狗。说不定,另外……另外一个人会喜欢小狗呢。你,可以拿过去送给别人。”   她真怕自己一句话不对,这个人就直接杀了陈洁雅。她甚至恨这个人为什么要将活生生的陈洁雅送到自己面前,好像陈洁雅如果死了,就全是她的错一样。她根本就什么都没做啊!   她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底下掉,她真的要吃不消了。她觉得自己这辈子最倒霉的事情就是认识了陈洁雅,她为什么要跟陈洁雅一块儿吃饭,看电影,去健身房啊!她既然一直都讨厌这个人,为什么不一早就离得远远的。仅仅是懒得撕破脸,就惹来了这么多麻烦。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甚至哭出了声音。   对方的电子音又传递了过来:“娃娃真美,我再给娃娃养一条更好的小狗吧。”   没有等到陆娴拒绝,视屏就中断了。陆娴惊恐地看着警方为她安排的心理医生,反复强调:“我没有害死陈洁雅吧,我没有说错话吧。”她在跟神秘人交流的时候,甚至一度根本就没办法说话了。   “没事没事,你做的很好。”心理专家安慰着陆娴。旁边的警察也附和:“陈洁雅获救了,他们一家肯定会感激你的。”   “不要!”陆娴的情绪十分激动,她挥舞着手强调,“我这辈子都不想跟这一家子再有任何瓜葛。我们从来都不是朋友。我要求申请禁止他们一家人接近我。我会提前出国,离他们一家子越远越好。”   心理专家轻咳了一声,发话的警察尴尬地露出了个笑。其实他们都不相信陈洁雅会感谢陆娴。也许现在凶手跟陆娴两个人站在拿着刀子的陈洁雅面前,后者会毫不犹豫地将刀子捅进陆娴的胸口。陈洁雅骨子里头欺软怕硬,在自己遭遇了不幸的时候,她既不敢怪罪强者(凶手),也不会将罪责归咎于自己不够强大(她永远是对的),那么最好的泄愤对象自然就是陆娴了。   陆娴甚至在考虑加快出国手续的办理过程,好在陈洁雅身体恢复之前赶紧离她越远越好。比起陈洁雅这个受害人,陆娴从某种意义上讲更加值得同情。   警方严密监视了邱阳周围人的动态。秘书跟助理在上午开完会以后各自回家休息了。张麟已经成家,这一天的功夫都待在家里头。下午跟妻子一道去接了上幼儿园的孩子,一家三口在外面吃了晚饭后返回家中,没有再外出。骆远单身,他一觉睡到了接近傍晚才起身,去了一趟健身房,然后继续返回邱氏的员工宿舍休息。从观察到的结果上来看,两人都没有去寻找陈洁雅,再跟陆娴视频的机会。   王汀下班以后直接跟着周锡兵去了陆娴家中。她现在清楚得很,那位神秘人肯定知道她的存在。作为陈洁雅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之一,男友又是参与陈洁雅一案的警察,她没有理由完全置身之外。这一次,她的计划是想让王小敏再努力一下,看能不能通过手机之间的联系,尽可能找到更多关于对方的信息。   这人想法让人捉摸不透。王汀本以为他会直接杀了陈洁雅,可是他却并没有这样做,反而积极地张罗着将陈洁雅送走。虽然警方还不知道他究竟想将陈洁雅送给谁,但只要他的活动越多,那么露出破绽的机会就越多。这个人自视甚高,有很强的表现欲。但是他非常小心地保持着一个度,并没有直接昭告天下。也许是他不想被警方抓到,也许是他有别的顾忌。   王汀沉默着往前走。周锡兵陪伴在她身边没有打扰她。跟王汀认识的时间越长,他就越觉得她的通灵方式非常奇怪,跟一般意义上的通灵似乎并不一样。她本人对此忌讳莫深,周锡兵也不想再探寻下去。每个人都有秘密,旁人不需要刨根问底。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大声地喊着:“喂!你们最近有没有看到奇怪的人啊?动不动就盯着那个陆娴小姐姐看。”   这一点还是王汀中午吃饭时跟徐佳闲聊时,被提醒到的。当时徐佳表示自己想养一只猫主子。王汀就开玩笑表示云养猫挺好,隔空看看猫咪的盛世美颜便可。徐佳立刻表示反对:“那怎么一样呢?你想,猫主子搂在怀里撸毛跟冷冰冰的屏幕图片能一样么?”   同样的道理,少女喜欢抱着洋娃娃。既然这个神秘人对娃娃有执念,那么他能忍住仅仅是隔着屏幕见到陆娴吗?难道不应该是偷窥陆娴?   王小敏的呼唤没能能到回答,温馨苑小区里头的固定资产不多,除了物业的那些以外就没了。大家纷纷表示没有发现。王小敏语气非常认真地强调,它们一定要留心,不然坏人会将陆娴小姐姐给抓走的。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转头问周锡兵:“还没有确定方位吗?”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有几个地点还在排查当中,现在主要是抢时间。”   他话音未落,伸手将王汀揽到了边上。旁边有位清洁工打扮的男人正推着垃圾桶往外头走。快到年底了,很多人家已经开始打扫卫生,小区的垃圾一天得清理两趟。王汀避让了开来,抬起头的时候见到了清洁工的脸,登时愣住了:“齐师兄!”   那清洁工见了王汀也呆了呆,旋即脸上扯出了个笑模样:“王汀啊,怎么,你住这边?”   王汀连忙摆摆手:“不是,我来看一个朋友。师兄,你什么时候回南城的啊?怎么也不说一声,大家也好出来聚一聚。”   齐师兄笑了笑:“我刚出来没多久呢。算了,不给大家添晦气了。”   王汀直接伸出手去,帮齐师兄推垃圾桶:“你这话说的,这算什么晦气啊。师兄,再过两年你就能重新注册资格证了,还是齐一刀。”   齐师兄想要阻止王汀,她却不愿意松开垃圾桶。周锡兵伸手过去帮忙,将垃圾桶往外推。盖子外边透出了一点儿墙纸的边,大约是有人家重新装修了,所以落了不少建筑垃圾,沉重的很。   齐师兄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着表示:“哟,今天可是让我捡到大便宜了。这位帅哥,劳驾你了啊。”   周锡兵笑了笑:“你太客气了。听王汀常说起你,水平高,医术好,一早我就想认识你了。”   齐师兄脸上一派坦然:“王汀向来只说人的好话。我哪里行啊。可以了,到这儿就行了。”说着,垃圾车的抓手就伸了出来,垃圾桶中的垃圾被全都倒了进去。齐师兄催促王汀,“行了,今天你有事儿我也有事。等哪天你有空的话,咱们再联系。小苗苗还得接着治疗,我得南城留一段时间。”   周锡兵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那哪天有空的话,齐师兄跟嫂子孩子一块儿出来吃个饭啊。”   齐师兄微微一笑。直到此刻,才能从他苍老而疲惫的脸孔下显现出点儿温文尔雅的影子。   往陆娴家去的路上,王汀微微地叹了口气:“你也猜到了吧。齐师兄就是那位家里孩子被患者家属用开水严重烫伤的医生。事情发生以后,对方想私了,齐师兄坚持要上法庭。结果幼儿园的监控有死角,没能拍到对方的正脸。原本答应作证的成年人到后面又都含含糊糊起来。小苗苗的同学倒是争先恐后地想作证呢。可惜孩子的话在法庭上没效果,那件案子拖了有一年多。对方一直逼着齐师兄,不肯私下解决的话,他们家就不掏钱。   最后法院判了,他家还是赖账,有钱买房子买铺子,就是不付民事赔偿。齐师兄在的那家医院正好搞体制改革,不管职工子女的医药费了。齐师兄去老赖家要钱,却被羞辱了。对方当着他的面拿打火机烧钱,就是不给他。结果两边闹起来,引起了火灾,那人严重烧伤,齐师兄也被判了一年。人被医院开除了,从业资格也没了,现在还有个孩子等着他想办法挣钱治烫伤。”   周锡兵没有吭声。因为王汀在自言自语一般:“很多人都说怪齐师兄太较真。他当初为着论文署名的事情跟导师闹翻了,在整个南省的医学界都混不下去。后来到了医院里头也是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给病人开高价药,也不忽悠人家做大检查。结果呢,旁人都排挤他,觉得他不合群。病人也觉得这个医生不负责任,不重视他,直接报复到小苗苗头上去了。我一直相信一句话,坏的制度能把好人给逼坏了;不肯变坏的人就会被利益共同体给排挤出去。”   周锡兵伸手想要摸王汀的脑袋,又突然间回想起自己才刚刚推过垃圾桶,只得作罢。他问了一句王汀:“今天,你们单位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正常处理而已。”王汀深吸了一口气,微微一笑,“分管人事工作的副主任跟人事科长都停职了,总局也一样。嗯,出了事情都是底下人能力不足,没有深层次地领会领导的指示精神。反正自古皇帝都是被妖妃跟奸臣带坏的。”说到后面,她紧急地刹了车,摇了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周锡兵喊了一下她的名字,等她侧过脑袋看着自己时,才正色道:“这个世界总有一些不美好的事情,但是,同样的,也有很多美好的人和事。你看,你师兄没有自怨自艾,当不成医生了也想办法努力工作挣钱给孩子治病。你们单位的情况,最起码的,你就在努力地工作啊。”   王汀笑了笑,心中涌现出淡淡的悲伤。她想,这个人肯定不知道,他们人事科长的下台,她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她是会对别人发出攻击的。   这一晚上,出乎大家的预料,神秘人没有再联系陆娴。这个人好像真的打算将陈洁雅给放走了,再另外给陆娴物色一条新的小狗。陆娴结结巴巴地强调:“我真的没有什么讨厌的人了。我发誓,除了恐怖分子什么的,我真的没有什么具体的讨厌对象了。”   她的手机小陆陆对着王小敏唉声叹气:“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啊。我试着跟对方手机讲话,可是它不理我,还嫌弃我事儿多。那个手机好恐怖噢,它好像非常喜欢看这些东西,还兴奋得哇哇怪叫,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可怕的手机。我们手机里头也会有这种坏东西吗?”   王小敏非常认真地强调:“我家王汀说了,物似主人型。我们跟着主人的时间长了,就会带上主人的个性。”   王汀面无表情地摸着王小敏,这是她有生以来被黑的最惨的一次。她什么时候跟王小敏这货一样八卦唠叨事儿精熊孩子了?王小敏的存在,就是血淋淋地跟整个固定资产界还有手机界昭示她教育的失败!   心理专家安慰着陆娴:“你不用担心,这跟你没关系。他不过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来对付陈洁雅而已。没有你,他也会有其他借口的。”   这句话像是一道特赦令,宣布了陆娴的无罪。她哭了起来,一直对着专家反正求证:“不是我的错,对不对?不是我的错。”   她的心理压力终于找到了倾泻出去的出口,她哭得不能自已。   一直待到了晚上十点多钟,神秘人还是没有联系陆娴。周锡兵跟王汀起身告辞了。走在小区林荫道上时,王汀突兀地笑了,自我解嘲道:“你知道吗?刚才齐师兄推着垃圾桶出去的时候,我甚至猜测垃圾桶里头藏着人。”   周锡兵点了点头,安慰她道:“你放松一点儿,不要一直绷着。不过这倒是个思路,垃圾桶运人的确隐蔽而司空见惯,不容易被旁人所察觉。”   他在心中盘算着,要将迪厅附近的监控录像再好好过一遍。神秘人带着陈洁雅离开的时候,不一定非要通过车子,垃圾桶同样是一个可以挡风的运输工具。至于说服陈洁雅,只要说他们碰上了坏人,要小心躲过追杀就好。六神无主的陈洁雅其实非常好掌控。   王汀呼出了一小团白雾,她的脸在昏黄的路灯下近乎于半透明一般:“我也想,但是很难。说来你大概会笑我,我总觉得,老天爷给了我这样的能力,就意味着要我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我知道这种想法挺蠢的,还挺不要脸,但是我真这样想。你就当我是中二期延长,没得救了吧。”   周锡兵笑了起来,点头道:“这只能说明你是个有人生理想和追求的人。理想从来都不可笑,反而会被很多人羡慕。能够坚持理想的人,都非常了不起。”   “你呢?”王汀抬眼看周锡兵,“你的人生理想是什么?”   周锡兵半开玩笑半认真一般:“我要说是为了世界和平,你该不会让我去看精神科吧。”   两人相视而笑。王汀笑着点头:“大哥不说二哥,我哪儿有脸笑你啊。”   他们没有回家休息。王汀脑海中对单位的固定资产有一本账,她记得其中一批二十个铁皮垃圾桶购置进来时也入了固定资产的账。街道上的大垃圾桶多半属于环卫公司或者附近的单位,她想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可能真是由垃圾桶充当了运输工具拉走了陈洁雅。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王汀就没办法再安静地待着了。虽然神秘人到现在也没有杀了陈洁雅,反而表示要将她转送给其他人,可是王汀总觉得陈洁雅接下来的命运绝对不会比现在好。陈洁雅连娃娃都不是,不过是一条小狗而已,酷爱折腾小狗的主人没有理由善待她。   周锡兵本想劝她早点回去休息,她明天还要上班。可是王汀停不下来,她也说不清为什么,大约就是所谓的直觉。她不能松懈,一旦松懈的话,事情会朝着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方向发展下去。   周锡兵联系了同事,让他们继续查看陈洁雅失踪当晚迪厅附近的监控录像,重点是看大型垃圾桶之类能藏着人的东西。之前一波,他们已经查过了周围车辆,没有发现可疑之处。陈洁雅跟那个男人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愣是没在监控中留下任何痕迹。   王汀在边上补充:“陈洁雅当时身上使不出力气来。人在醉酒跟昏睡的状态时,就会比平常感觉沉重不少。这个人应该不会背着陈洁雅走太远,因为他嫌弃陈洁雅脏,只是一条无关紧要的小狗而已。”   等他们到达迪厅附近时,局里头的同事已经将监控录像的查看结果发给了周锡兵。当天夜里两点钟左右,的确有一个垃圾桶在附近路口出现过。隔着太远,监控只拍到了模糊的影子。周边夜市摊子相当有名,常常三更半夜还有摊位供应小吃,所以垃圾桶来来往往的,并不算显眼。   周锡兵带着王汀过去顺道吃了点儿夜宵。王小敏特别积极地喊着:“哎,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什么好玩的新闻啊?有个女的,上上个礼拜六夜里头,藏在垃圾桶里被人拖着走。哈哈,他们人类真不讲究,躺在垃圾桶里头不难受吗?”   附近小吃摊多半是私营的,属于城管跟环卫部门的重点监控对象,哪儿来的成气候,还录入什么固定资产。王小敏喊了一会儿,除了一只同样话痨的手机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惊讶以外,谁都没搭理它。   王汀瞅了瞅周围,故意选在了垃圾桶旁边要了两份烤鱿鱼,跟周锡兵一人一串。王小敏又冲着垃圾桶喊了半天,那垃圾桶才慢悠悠地说话:“瞧你那少见多怪的德性啊。我们垃圾桶见过的世面多了去,运个活人算什么。往前数十几年,死人也不是没运过。我们祖祖辈辈都见多识广!”   王汀心道这垃圾桶口味还真不轻,她咬着鱿鱼串,酱汁要滴下来的时候,周锡兵将面纸分给了她。她道了声谢,继续听那垃圾桶拉拉杂杂地说了半天废话。最后他们鱿鱼都要吃完了,王汀考虑是不是再要两串小的时,垃圾桶总算说到了正题上头了:“你说的那个,我有点儿印象。关键是那女的忒不讲究,蹲进去的时候,裤子都没穿好,硬生生地骚扰了一回我兄弟,真是不要脸。”   王汀擦干净了嘴巴,转头看周锡兵:“你给我买杯梨子汁吧,我怕上火。”   周锡兵笑了起来,点点头,到旁边要了两杯加热过的梨子汁。递给王汀的时候,她笑了:“行,跟我走吧。”   垃圾桶从这边的小吃巷经过,往北边走了。当时的确是一个男的推着它,一路朝前头去了。后来小吃摊子边上的垃圾桶也没有再见到自家兄弟。反正它们这些能活动的物件都是萍水相逢,无所谓相聚和别离。   王小敏大声喊着周围的高楼大厦:“喂,你们有没有谁听到我说话啊?上上个礼拜六夜里两点多钟,有个男人拖着垃圾桶在路上走。嗯,那个垃圾桶可能抱怨了,它里头装着的女人没穿好裤子。”   饶是王小敏不过如实转述而已,王汀依然感觉自己真是没耳朵听了。她决定回去以后让王小敏好好看两集动画片,免得这孩子记住了不穿裤子这一茬。旁边有栋大楼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因为当时天太晚了,它还奇怪为什么清洁工管忙到了现在。不过里面有没有个不穿裤子的女人,大楼就不清楚了,它没听到垃圾桶说话。   “嗯,那个人是在树底下走的,一直走到了那一头。后来我就没注意了。”   王小敏大声跟大楼道谢,它现在特别自豪它是一只可以帮助警察叔叔抓坏蛋的手机。王汀摸了摸它的脑袋,对大楼点点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结果可怜的大楼被她吓得打了个嗝:“这这这,她能听懂我说话?”   王汀笑了笑,转头看周锡兵:“往前走,监控中估计也不会拍到他的脸,他是有意识避开了监控走的。”   一直走到街边拐角不远处的公交车站,王汀才停下脚步。到这里,垃圾桶便失去了踪迹,王小敏也没能再联系上其他固定资产。王汀皱着眉头:“他肯定有车子接应,他不会一路推着垃圾桶回去。对他而言,陈洁雅不值得他这样付出。”   周锡兵看了眼周围的环境,这里距离迪厅已经有近四公里路了。这个人推着垃圾桶避开监控摄像头走了这么远,的确应该有车子或者同伙接应他。   没有离开警局的同事又一次调查了监控录像。这一次,大约凌晨两点四十五的时候,他们的确发现了监控中有人推着垃圾桶走,可是这人身上穿着醒目的环卫工衣服。录像中的脸带着口罩,侧对着监控录像,一直走到了旁边转弯监控拍不到的地方。   王汀与周锡兵都感到惊讶。这人身上穿着的是本市环卫工统一发放的防寒棉服,如果是这样的话,除非当时他在车上藏着环卫服,否则他是不可能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陈洁雅面前并取得对方信任的。可环卫服装是亮橙色的,在迪厅门口出现时,很容易引起旁人的注意。就是出现在监控里头,也绝对显眼。从避人耳目的角度来讲,这绝对不是一个良好的选择。   王汀皱着眉头,下意识地冒出一句话:“先找到那个垃圾桶再说。”   周锡兵点点头:“嗯,那个垃圾桶当时肯定是空的,干净的,很有可能比较新,否则陈洁雅不会没有任何意见。她当时受了伤,很可能在垃圾桶里头留下血迹。”   王汀尴尬地笑了笑,她有罪,她羞愧。作为专业医学出身,她竟然压根忘了鉴证科学这一套,直接往神婆的路线上走了。她想着的是,直接问垃圾桶到底是谁推走的它不就成了么。   这种费时费力还貌似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全都交给勤劳奉献的警察同志们了。为了跟时间赛跑,王汀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警察们将负责附近卫生的环卫公司负责人找了出来,仔细确定当天是否有垃圾桶被移位的情况。随即,他们又翻了一夜的垃圾桶。   一直到第二天中午,王汀去食堂打饭的时候,周锡兵才传了消息过来,那个垃圾桶找到了,里头的确搜集到了陈洁雅的血液标本跟那三个混混当中两人的精斑。现在警方正在查这只垃圾桶被拖行的路线,来确定陈洁雅下一步被运到了哪里去。   王汀收回了饭卡,匆匆往外头走,在电话里招呼周锡兵:“我马上过去。”   徐佳正好排在王汀身后,见状立刻鄙夷:“至于吗?晚上再去浪漫不行啊,非得中午也要黏在一起。”   大主任刚踏上食堂的门,闻声叮嘱了一句:“下午别迟到,现在到处都盯着我们看。”   王汀顾不上感慨,只匆匆忙忙点了个头就走了。如她所愿,上级单位派人下来进驻调查吃空饷等一系列事情。这两天整个单位的人都噤若寒蝉,谁都没心思八卦她的那点儿小小绯闻了。   周锡兵有些惊讶,但很快表示他过去接她。   王汀焦急,但又胆小害怕自己会遭遇半路被人直接拖上车拽走的事情。前两年她就看过类似的新闻,还是发生在颇为热闹的大街上,但旁边人也都没什么反应。有些时候,人只能小心再小心一点儿。天知道谁会是被那个人选中的另一条小狗。   周锡兵来的不慢,从挂电话到出现在王汀面前不过二十分钟。一上车,他就说王汀:“你还不如先去吃了中午饭。”   王汀摇摇头:“吃不下,我心里梗得慌。”她不知道那个人为什么没有立刻杀了陈洁雅,可她觉得陈洁雅不会被留很久。昨天晚上,神秘人已经没有再联系陆娴了,今天到现在,陆娴那边也没有消息。这个人到底是将陈洁雅带走了,还是做了其他处置,没有一个人知道。   垃圾桶作为重要物证被拉到了警察局当中。同时被运到警察局的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物证,那辆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的凯迪拉克。车子里头经过了彻底的翻修,所有的车垫都被更换了,没有留下毛发跟血迹、精.液一类的物品,指纹也没有被采集到。这个人相当小心。   警方在排查了修车行附近的监控,又整整走访了一个礼拜后,终于确定了这辆车的去向。它没有被丢弃,而是出现在了邱氏集团的员工地下停车场的角落里。警方现在还在查最后一次开进去的人究竟是谁。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双手拿出了王小敏,让它开口询问垃圾桶案发当夜的行踪。这一次,老天爷像是知道他们跟死神赛跑一样,垃圾桶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说了当晚它最后到达的地方,最让王汀喜出望外的是,它还提供了接头车辆的车型跟车牌号码。   垃圾桶愤愤不平道:“那个清洁工把我推到公园拐角的地方后,就丢下我走了。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以后,才有辆车子过来,把里头那个女人给拖了出去。嗯,那个女人在我肚子中睡着了。”   王汀草草安慰了垃圾桶两句,赶紧将信息告诉了周锡兵:“是一辆奥迪,车牌号是……”她说完了以后竟然有种虚脱的感觉,轻声道,“希望这回不是□□。”   这一回车子不仅没有套牌,还被警方摸着监控摄像头一路追到了目的地,一处大型跑狗场。一群二代们正在为群狗摇旗呐喊,前头一只电动兔子正在诱导着群狗们追它。邱阳站在人群中央唾沫横飞,面色激动得通红。 第70章 玩偶(十)   跑狗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风靡一时的赌博项目, 规则有点儿类似于赛马。前头一只电动兔子奔跑,后面一群赛犬追逐, 追逐的过程中产生名次,参与的人在群狗开跑前对名次进行下注, 好不热闹。解放以后, 跑狗场就被关闭了,这项活动也就湮没在历史里头了。没想到, 过了近百年,南城居然又出现了跑狗场。原本外头人一直以为这里不过是一处大型的养狗场而已。   周锡兵跟老吴还有六子先走了一步, 最早到达现场。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在外围盯着看情况, 摸摸底数之后, 再等后面的队伍一并来了,冲进去统一行动。此刻盯着场中的赛犬跟旁边狂热的观众们, 三人都有种脊背生寒的感觉。   是这里,没错了, 陆娴收到的小视频里头,陈洁雅被群狗追逐然后被迫□□的遭遇发生地很有可能就是这里。   黑黢黢的暗夜, 惊恐绝望的女孩,追逐的赛犬, 周遭的大片树影如魑魅魍魉一般在夜风中狞笑。天上没有月亮, 星星也被云霭给遮蔽了, 暗无天日的绝望中, 她被赛犬一步步逼到了瘫软在地上,然后等待着她的是残酷的犬交。   那个女孩当时要有多绝望。她曾经嘲笑过的痛苦被千百倍地放大了, 施加到了她身上。   周锡兵握紧了拳头。坐在观众席上狂欢的观众中,突然有人站起身来,大声喊着:“体验剥夺时刻到了,被抽中的幸运儿开始你们的神秘之旅吧!”   七八个人歪歪倒倒的从同伴们之中出来。他们身旁的女伴有想要跟随的,被旁边人给拽了下去,似乎这就是规矩。被挑中的人个个都表情兴奋,看了眼手机之后便各自散开。   老吴骂了一声:“艹,这帮崽子们想要干什么?”   几乎是同时,周锡兵收到了赵处长的电话。那个人隔了一天多的时间,再一次联系陆娴了,说小狗要踏上新的征程了。这一次,警方终于捕捉到了他的信号所在区域,正是在跑狗场附近。   七八辆车子从跑狗场里头开了出来,然后很快去了不同的方向。六子握着方向盘,满头大汗地问周锡兵:“周哥,咱们应该往哪个方向追?”   周锡兵也不知道。开出去的每一辆车子上都有可能装着陈洁雅本人,他们只能指望后援队伍尽快赶到,将所有的车子都拦截下来。小狗的新征程,意味着陈洁雅可能还活着。   “前面这辆!”周锡兵直接咬牙吩咐道,“就跟着前面这辆车。”   八分之一的概率,他们只能碰运气。三人分工合作,各自记下了几辆车的车型跟车牌号,这些资料统统汇总回去,好方便同事围追堵截其他车辆。被追逐的感觉似乎刺激到了前面的司机,车子开得愈发快了。六子一度差点儿被对方给甩掉了。那个还探出脑袋来,冲后面的车子竖了一个中指。   “这帮子货!”六子咬牙切齿,一脚油门踩到了底,将车子开成了火箭,硬生生地靠着拐弯处的夹角试图逼停对方的车。最后两辆车子蹭到了一起,差点儿撞翻了,前头的车子才勉强被卡死在角落里头动弹不得。   可就是这样,那位司机也没有乖乖束手就擒,而是直接一拳挥向了六子的脸。六子不得不脑袋往后一倒,才避过对方这架势十足的拳头。司机趁机跳下了车,拔腿就想往旁边跑。周锡兵跟老吴左右包抄,直接伸手摁他都没能一把压住,差点儿被他跑了。周锡兵一个扫堂腿过去,老吴赶紧继续摁人,这一回,两位警察才勉强将这小子给摁死在地上。   周锡兵冷笑了一声:“练过空手道?身手不错啊!这样还嗑.药寻死?”   那人眼睛猩红,态度十分不耐烦:“空口鉴定,出门两百码。小爷就是体力好,别随便给人扣帽子。”   六子已经仔细检查过了车厢,确定里头并没有装着其他人。这人态度嚣张的很,完全不把三位警察看在眼里:“哟,这年头都管的挺宽的啊。我在外头开个车也要管,怎么着,想要讹诈啊?”   周锡兵没有理会他的叨叨逼逼,直接翻出了这人的手机。在出去之前,六子从望远镜里头看到这些人都拿起了手机瞅了一眼。   “解锁密码呢?”   “不知道!”司机态度强硬,坚决不配合。周锡兵二话不说,直接呵斥了一声:“哪根手指头?”   这人还要梗着脖子硬到底,六子已经报了出来:“右手食指。”   “卧槽!你们到底想要干嘛?”那人慌张地想要缩手,然而手铐已经戴上了,只能沦为待宰的羔羊。他的手机里头有一条新讯息,八点二十,南国巷23号。   “什么意思?”周锡兵沉下了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人恼羞成怒了一般,大声嚷嚷起来:“什么都没有!南城内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多了去,麻烦你们去做点儿正经事,别老百姓的一点儿私生活都要管好不好?烦,我们忒烦这一茬!”   时刻愤怒着的司机被老吴一番威逼利诱外加恫吓之后,才勉强交代了这是他们的一个小游戏。参与者事先都不会知道他们将要经历什么,参与对象都是随意挑选出来的。他们第一步是收到短信,在规定的时间到达指定地点,然后再听下一步指示。   “过时不候。”司机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而嘲讽的笑容,“说的是晚上八点二十,现在可是八点钟了。无论如何,我都赶不到了,这场游戏,我已经被淘汰了。很抱歉,我帮不了伟大的警察先生们的忙了。”   周锡兵沉下了脸,一把将他推到了副驾驶座上,点火,开车!   车子在野路上飞驰。司机一路上都在咒骂:“我艹你大爷的,老子的车子底盘要完了,你知不知道老子这车多少钱啊?艹你大爷的!”   周锡兵一脚油门踩到底,竟然还有心情接这人的话:“我大爷在地底下躺了多少年了,随便你,只要你有胆量去艹。到这份上,连侮辱尸体罪都算不上了。”   这人被周锡兵不要脸的劲儿给镇住了,剩下来的路程愣是一句话没敢再说。二十点十八分时,车子抵达了南国巷23号门口,周锡兵下了车,除了脸上不能动刀子以外,乍一看,无论是发型还是服饰,他都已经跟车主没有二致。三人当中,他的身材与车主最接近,只能是他上。   周锡兵站在大红灯笼底下,踌躇着是不是应该进去时,身边突然走过了一个穿着防寒服的人,往他怀中丢了个信封,拔脚就走。老吴跟六子在边上见着了,赶紧追了上去。他们没敢惊动南国巷派出所的人,怕走漏了风声。   信封看上去非常普通,近乎于牛皮纸的质地,不大不小的寻常尺寸。周锡兵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便撕开了信封。他惊讶地发现,信封里头竟然空空如也。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再一次里里外外地翻看信封。直到视线落在了信封背后的二维码上,一个念头才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试探着拿司机的手机扫了下二维码,果然有信息显现了出来,九点十五分,长轩路78号。   周锡兵的瞳孔紧缩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地址。这里是一家大型生态公园区,里头有射击场、真人CS以及狩猎场。这一次,陈洁雅会不会是那只猎物?   长轩路位于城郊的一个镇上,周锡兵的车子开得飞快,生怕自己去晚了就迟了。生态公园区非常大,如果没有指示,很可能警方在外面围着,陈洁雅在里面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这些人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真的是万事万物都比不上人好玩?   他愤怒地将油门踩到了底,在城郊的野路上飞驰。为了建生态公园,周围的村庄搬迁走了,城里头还灯火通明的时刻,生态公园附近却萧索的很。南城不少人都嘲笑投资者吃大亏了,原本那几年什么吃喝玩乐的高档会所都紧俏的很,生态公园也吃香。结果呢,规定一下来,高档餐饮业主动弯腰服务大众不说,这些硬性投资全都亏惨了。别说挣钱了,连日常的运营费用都吃不消。   周锡兵下了车,朝生态公园门口走。这里不收门票,进去参加娱乐项目才额外收钱。他刚走到门口,旁边的石狮子后面就走出一个人来,塞给他一副墨镜,示意他戴上。他有点儿迟疑,但还是照着做了。这幅墨镜是特制的,戴上之后仿佛眼罩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的手上多了一根木棍跟一根缰绳,他听到了狗低吠的声音。   视觉被剥夺了之后,耳朵就会无比敏锐。有风声,有人的说话声。看不到的时候,人的平衡感也会经历被剥夺的过程,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步伐,才能一步步地被狗带着往前面走。冬天的夜晚无比寒冷,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仿佛是在走向冰窟窿一般。   他的耳边回荡着领路者的指示:“好好体会你此刻的感受。”   一直走了足有五百步远,前面的狗才停下。周锡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脚踩上了狗的身子,他听到了一声痛苦的低吟,然后伴随着的是人的轻声喟叹:“看,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一条出色的狗,总是会对我们无比忠诚。从不怨怼,永远都充满了信任。”   周锡兵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他竖起耳朵倾听周围的动静,却只听到了狗的呼吸声跟偶尔的呜咽声。门开了,他被人扶了进去,然后大门合上了,有人取下了他戴着的特制墨镜,可惜周锡兵依然什么都没有看到。这间房显然经过了特殊处理,一团漆黑,完全不透光。   从呼吸声判断,房间里头应该有七八个人。周锡兵听到了房顶上传来的指示:“开始朗诵你们的诗篇吧,让我们一起来赞美小狗。”   周锡兵暗骂一声那个司机,这个混小子显然摆了他一道。事先,他们有主题宣布。可是到了眼下这个时候,他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他们的座位是连在一起的,一人朗诵完诗歌以后,旁边的人就接上。周锡兵完全想不起来任何关于狗的诗词,情急之下念了一首打油诗:“江山一笼统,井口一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他的话音刚落,外面就响起了枪响,犬吠声几乎同时响起来。   “狗是人类最伟大的朋友,它们总是这样的忠诚而有趣。”房顶上传来的声音仿佛在唱咏叹调。   周锡兵勃然色变,立刻跳了起来。他朝外面奔出来的时候,还踩到了人的脚,几乎差点儿被绊倒了。门开了,朦胧的光线打了个转儿透了细微进来。周锡兵听到了近乎于惋惜的喟叹:“难道您不赞同我们的观点吗?警察同志,你真的不打算为导盲犬基金会捐钱吗?”   他没有理会身后那不知所谓的话,跌跌撞撞跑到了门口。外面的狩猎场上热闹非凡,猎犬全都奔着猎物而去,野鸡与野兔惊恐地四下逃窜。   邱阳的秘书张麟站在了周锡兵的身旁,金丝眼镜都遮挡不住他眼中的笑意:“周警官,狗是不是人类最好的朋友?”   周围警笛大振,狩猎场的负责人满头大汗地跟警方强调:“我们这儿证件齐全,是围栏狩猎,里头的动物全是人工驯养的,绝对不存在虐杀野生动物的情况。□□也都是合法的,都严格登记过。”   张秘书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表情似乎有点儿惊讶:“哎呀,原来周警官是为了查非法狩猎才过来的啊。这真是,天太黑了吧,您这是走错地方了。”   周锡兵脸上的肌肉急剧地抽动了几下,大踏步地朝前走。后面传来一阵哄笑声,有人大怪叫:“狗,是人类最忠诚的朋友,它们总是这样的有用又有趣。”   旁边立刻传来了声音附和:“这是最有意思的一次剥夺体验。真好,我要给导盲犬基金会捐钱。”   即使知道自己以及同事被这些人耍了,他们依然不能放弃任何可能。警察将整个狩猎场都翻了一遍,没有发现陈洁雅的踪迹。下一步,他们要将整个生态公园全部摸一遍。这么冷的天,即使什么都不错,陈洁雅被赤身裸体丢在户外,也会活活冻死。   警犬朝四面八方散去。张秘书赞叹地点点头:“到底是警犬,看着就精神,一般的狗都比不上。”   老吴冷着脸质问他:“你折腾这些,是个什么意思?”   “一项小游戏而已。”张秘书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我们人类就是拥有的太多,所以才体会不到乐趣。等到感官被剥夺以后,才能意识到它们的可贵。如果周警官不突然间毁了我们的体验的话,接下来,参与的人们可以在黑暗中敞开心扉,聊诗歌,聊人生,聊平常没有人愿意听我们说的话。这才是人类生活的本质,我们都被物欲蒙蔽了心。”   老吴差点儿没忍住破口大骂,神经病,存心折腾他们警察呢。   周锡兵冲老吴轻轻咳嗽了一声,然后朝张秘书点点头:“麻烦诸位走一趟吧,有点儿事情需要大家协助调查。”   这头他们扑了个空,那边的跑狗场却不是一无所获。   警方以涉嫌赌博的名义彻查了跑狗场,并将所有在场的人员全都带回去做检查。美酒、佳人、赌博,这种狂欢的热闹怎么能少得了“助性药物”的刺激。也许这些在他们的小圈子里头都司空见惯。被警察勒令走出去的时候,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漫不经心,全然不见半点儿慌乱。   一大队警察彻底将狗舍翻了个遍,依然没有找到陈洁雅,周围全都搜遍了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跑狗场的工作人员坚决否认他们曾经使用人充当电动兔子,参与的观众也说绝无此事。他们就是单纯地玩跑狗而已,赌博?不存在,没有赌金啊,大家就是看个热闹。谈什么钱不钱的,生命短暂又虚无,与其为着点儿身外物忙得跟条狗一样,不如好好地看狗跑,多有趣啊。他们都不非法赛车了,看个狗跑步也碍着了谁的事情?   带队的赵处长没有理会这帮人,直接吩咐继续往底下查。不是有钱烧的么?赌资通通没收!   六子表情严肃地跑了过来汇报工作,鉴证科的同事在一处狗舍里头发现了人类生活过的痕迹,还采集到了少量血迹标本。从标本的性状来看,是近几天留下的痕迹。等这份血液标本带回局里头进一步检测后,警方确定了标本的主人就是陈洁雅。   她曾经的确在这里待过,而且不仅仅是经过而已。 第71章 玩偶(十一)   市局的小会议室里头, 烟雾缭绕。值班的行政人员进去倒了两次烟灰缸都没能阻止烟灰缸又迅速堆满的趋势。一组的警察在烟熏火燎里头冥思苦想。干刑警的就没有几个不是老烟枪。   “我们现在把信息都综合一下。”赵处长又点了根香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开始整合调查出来的结果,“第一、陈洁雅是被神秘人或者他的同伴通过垃圾桶运送到了一号目的地, 半小时后, 开着奥迪车的人运走了陈洁雅,将她直接送到了跑狗场的狗舍。接下来, 车子离开了跑狗场,陈洁雅则被留在了这里。至于她是何时离开的, 离开之后又去了哪里, 目前情况都不清楚, 需要我们进一步调查。大家都敞开了想想陈洁雅可能的去处,不要觉得不可思议。这人显然不能用常人的状态去看待, 想到什么都有可能是思路。”   参加会议的陈露举了下手:“我说了你们别嫌恶心。你们往活路方向想,我朝死路上猜, 有没有可能陈洁雅根本就没有离开跑狗场?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不存在如何将她带走的问题了。跑狗场周围没有发现陈洁雅的尸体, 也没有挖坑之类的痕迹。一个人,无论死活都不可能人间蒸发。这世上没有化尸水, 尸体肯定要被处理掉。我猜测的一个可能性是会不会充当狗饲料了?这种大型赛犬, 饲料当中很可能有生肉的成分, 而且跑狗场里头有处理的工具。大块的牛骨头什么的都能被处理掉, 人的尸体也差不多。类似的案例,在国外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会议桌旁的众人脸色都有点儿不太好看, 老吴甚至不得不喝了口浓茶才压下去。大约是为了挽回面子,他特意强调了一句:“这还真有可能。别说是人了,就是乡下养的猪,咬死了小孩子吃掉了半边身子的事儿都有。”   大家全都默默地低下了脑袋,觉得老吴不补充这句还好点儿。赵处长轻咳了一声,叮嘱道:“忙起来吧,这边不能放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神秘人所说的将小狗送走,有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一天没有看到陈洁雅的尸体,警方都不能放弃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刑警队的人将跑狗场的所有人员都分开来进行讯问,试图拼凑出陈洁雅的行踪。   邱阳态度坚定地否认了自己曾经囚禁过陈洁雅。他承认跑狗场是他的产业,这是一处他跟朋友们玩乐的地方。比起超跑俱乐部什么的,他觉得这更加有意思,而且安全。   “跑跑狗,大家乐呵乐呵,还能聚在一起说说话聊聊天,不是挺有趣的么。总比一直在一些所谓的高档会所里头一群人装逼来的强吧。”邱阳看着赵处长的眼神甚至可以谈得上是真诚了,“你不觉得你们那一代人很无聊么?为什么大家不能更加放松点儿?”   赵处长敲了敲桌子,不打算跟他讨论虚无的哲学问题,而是直接将话题切到关键处:“陈洁雅人呢?你的狗舍里头有她留下的痕迹,不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邱阳的表情不以为然:“陈洁雅是谁?我们的这跑狗场一个礼拜开两趟,来玩的的朋友跟朋友带来的朋友多的去了。你要是想找人,我可以帮忙问问朋友们。不过这听着像是个姑娘的名字,他们未必知道身边女孩的大名。她有绰号什么的吗?要有的话可能会更好找一些。”   他的态度坦诚的很,似乎非常愿意配合警方找人。赵处长却挑出了两人对话中的重点:“你似乎对一个姑娘出现在狗舍里头,一点儿也不惊讶。”   邱阳的脸色没变,他姿态坦然地表示:“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我自个儿还去过狗舍里头晃悠呢。小狗挺好玩,有的时候大家会进狗舍看看它们。我们这儿虽然玩跑狗,但绝对不会虐待小狗,这没意思。”   “她留下的痕迹是血。”赵处长盯着邱阳的脸,“你觉得这很正常?”   邱阳愣了一下,然后迅速地摇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我只是主人,朋友们怎么玩儿是他们的事情,我不管的。也许他们玩的比较疯,在狗舍里头做了什么都有可能。男欢女爱,是人类的天性。我只知道,我对这个女的没印象。想凑上来混圈的人多了去,从小姐到小模特外围女还有暴发户什么的,各种人都有。没有谁强迫谁的道理,愿意凑上来玩的人多的很,没必要。”   跑狗场的监控摄像头只装在了大门口。里面是私人场所,并没有安装监控。陈洁雅是什么时候走的,单从车辆的进出上根本没办法发现。车厢跟后备箱甚至是行李箱都可以轻易地塞进一位年轻的女孩。来这里玩的人多半都带着女伴,也许一夜过去了,身边的女伴们换了人,醉宿兼服了药的他们都搞不清楚。   谁会在意她们是谁。   跑狗场的饲料被拖到警察局里头做筛查,没有发现人体组织成分。然而包括陈露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沮丧,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没有发现尸体,起码就能证明陈洁雅还有生还的可能。   警察们将这段时间里所有进出过跑狗场的车辆全都排查了一遍。陈洁雅离开时有可能是被用了药,正处于昏睡状态,当时她身边势必要有那位神秘人或者他的同伙,这样才能进一步将她带往别处,进行下一步活动。   这项工作繁琐而乏味,然而没有明显线索的时候,最笨的办法才是最切实有效的招数。警方在邱阳的一辆保时捷中发现了陈洁雅的少量血迹以及两根头发。那辆带走陈洁雅的奥迪车也被找到了,尽管里面的内饰已经更换一新,但鉴证科的技术人员依然敏锐地在车子地毯下面发现了陈洁雅一小根头发。这辆车子,也属于邱阳。   对于警方的质问,邱阳充分使用了身为犯罪嫌疑人的沉默权,一语不发。无论赵处长等人如何轮番上阵,他除了强调他什么都不知道以外,就再也不肯吭一声。似乎这样,就能够彰显出他的清白一样。   周锡兵坐在监控室里头,眼睛盯着邱阳一语不发。从跑狗场被发现到现在不过一个昼夜的功夫,邱阳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从滔滔不绝转为了不声不吭状态。周锡兵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尽管所有的证据都显示,邱阳与陈洁雅的失踪有着密切的关系,可他却隐约觉得,也许这个男人知道并不多,或者他自己以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二十四小时到了,邱阳的律师态度强硬地带走了自己的当事人。一无所获的赵处长转到监控室中找周锡兵说话。这人的嘴巴跟蚌壳一样,典型的不见棺材不掉泪。他们手里头的证据还不够过硬,如果撬不开邱阳的嘴巴,他们的侦查工作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他刚喊了周锡兵的名字,外头走廊上,孙处长就气势汹汹地大踏步过来,指着周锡兵对赵处长道:“老赵,这真不是我要对你的工作指手画脚,回避原则是基本吧。邱阳跟小周的女朋友是什么关系你心里头也有数吧。所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你觉得小周还留在你们这个专案组里头合适?你这是存心给我的工作找麻烦呢!人家的律师都告到我跟前了,说我们市局公私不分,故意趁机挟私情报复。小周他女朋友本来要跟邱阳复合了,这是多少人都晓得的事情。然后,小周就突然间打通任督二脉,找到关键性证据了?”   周锡兵直接从监控室里头出来了,冲孙处长点点头:“孙处,正好你也在。刚才赵处长就跟我说了回避的事儿,我就是想等着赵处长出来打声招呼。我马上就走。”   赵处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点点头道:“年底了,你们派出所的吴所长已经给我打了好几次电话催人了。你正好回去给吴所长帮帮忙。老同志了,精神头跟不上。”他送了周锡兵几步,压低了声音道,“你也正好喘口气。”   周锡兵大踏步地朝警察局大楼外面走。冬天夜晚的空气,冷冽中带着清爽,有种万事万物都沉淀下来的感觉。他看着路灯下的警局大楼,微微动了动唇角,然后拿出手机给王汀打电话:“吃的怎么样了?我过去接你?”   原本按照计划,两人今晚是要去齐师兄家里头吃晚饭的。冬天冷,刚好吃火锅,简单又省事。周锡兵下班以后去接了王汀,人送到齐师兄家门门口了,他又匆匆忙忙赶回市局加班,只来得及跟齐师兄的妻女打了声招呼。好在此刻,他总算是有空了。   王汀正在烫羊肉片,接了电话立刻叫他去超市买瓶蘸料过来:“别拿错牌子了,就那个味道最好。你要是动作快点儿,还能赶上打扫战场。”   她的话逗乐了一屋子的人,齐师兄揶揄道:“王汀啊,你还是这脾气。”   王汀脸皮厚的很:“我觉得我脾气挺好的。”   齐师兄一家三口租住的省人医附近小区的储藏室里。这种老小区配备的储藏室虽然采光极差且狭窄潮湿憋仄,但胜在租金远便宜于一般的小区住房,所以成了长期病患家属最青睐的居住地。小苗苗身上的伤疤还要经过两次植皮,齐师兄夫妻俩准备等孩子伤好了以后再回去。   师嫂劝王汀:“别这样,还是要努力展示美好的一面给人家看,不然吓跑了怎么办?”   王汀逗小苗苗玩,闻声笑道:“不,我反而觉得最不堪的一面都接受了,其他的也就是没什么受不了的了。”   总比开始时美好的如白雪映红梅,到最后才知道是白月光下好大一盆黑狗血来的强。   周锡兵大概是真的饿了,从挂电话到出现在齐师兄家门口,他只花了二十五分钟。火锅里头的汤都没来得及再加一回。   王汀惊讶地眨了眨眼睛,难得显出了一丝近乎于孩子气的稚态:“今天地铁飞起来了?”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柚子跟酱料,笑着道:“搭了个顺风车,抄了近道而已。”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赞叹道,“好香,这火锅底料调的真好。”   “不过是随便弄弄,不值当什么。”师嫂谦虚地摆摆手,看到他买的红柚子就皱眉,“你人来就好了,怎么还又买水果。王汀拎一兜子,你再提一袋,这哪里吃得完。”   王汀顺手接过了周锡兵解下来的围巾,挂在衣帽架上,笑着接过了师嫂的话:“没事儿,反正冬天东西不容易坏,慢慢吃就是了。”   小苗苗倒是很高兴,她喜欢吃红柚子,爸爸说等她好了以后天天给她买柚子吃。王汀小心翼翼摸着她的脑袋,为了植皮,她的头发被剃光了一回又一回,从头皮上取皮瓣移植到烧伤的皮肤上。王汀安慰了一句齐师兄:“孩子长得快,新陈代谢厉害,再过两年就什么都好了。”   齐师兄不喝酒,他怕喝酒会麻痹神经手发抖,影响上台开刀。他拿了杯茶跟周锡兵碰了碰,笑道:“嗯,办法总比困难多,以后总会好起来的。”   临走的时候,王汀悄悄往小苗苗口袋里头塞了个信封。自从习惯手机支付之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取过现钱了。今天下班后去ATM机取钱,她还愣了一会儿,遭到了自动取款机的嘲笑。为着这个,王小敏又跟对方吵了一架。   小苗苗急着吃柚子,没有意识到口袋里头多了东西。齐师兄眼明手快,立刻拿了出来又塞回去给王汀:“别,王汀,你要还喊我一声师兄,就别这样。”   王汀摆手,坚决不肯收:“师兄,你就当我借你的,反正也没多少钱。我不在你面前充大款,就是这么个意思。凡事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人还在,所有的事情就都还有希望。”   齐师兄的手抖了一下,咬咬牙,硬是将信封又往王汀手里塞:“你别这样。我要是扛不住了,真缺钱花,我肯定不打肿脸充胖子。”   到了最后,王汀也没把钱拿走。她将信封悄悄塞到了柚子皮底下。回家的路上,她跟周锡兵感慨:“我在医院那会儿,最大的感想就是有什么别有病。”   周锡兵笑着接了下半句话:“没什么别没钱。”   王汀认真地点了点头:“没错,我这人特别三俗。我那时候就想着,如果我没有能力挣很多很多钱,那我就得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待着。万一生场大病什么的,好歹还能继续治疗下去。”   周锡兵想到了今天在审讯室里头邱阳说的话:人为了身外之物而拼搏努力,是一件极其可笑的事情。说这种话的人,势必没有体会过缺钱的绝望。周锡兵看着王汀,这个女人原本可以选择衣食无忧不担心没钱花的日子,而她却主动放弃了这一切。他清了清嗓子,想要说话却最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只能掩饰性地问了句:“要不要喝杯梨子汁?”   王汀笑了,两人站到了街边的果品屋旁等待鲜榨梨汁。果品屋的店面中正在播放晚间新闻,主播提醒广大观众谨防视频聊天诈骗。有一男子利用事先录制好的视频与男网友聊天,然后再录下男网友的聊天画面并盗取了男网友的QQ号,用以骗取男网友朋友的钱财。   周锡兵先是笑,慢慢的,笑容在他脸上凝固了。他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   警方一直以为神秘人是与陆娴即时聊天,技术人员追踪他的方位信息时一直未能捕捉成功。可如果对方在这个过程中曾经利用过录制好的视频了呢?陆娴被吓得七荤八素,根本不敢提出太多的问题。神秘人又不按照常理出牌,无论他给出怎样的反应,似乎都是正常的。从一开始的贴纸条到后面的电子音,他都能够找机会动手脚。   周锡兵拨打电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陆娴今天傍晚在视频中看到的陈洁雅很有可能是录制好的。多可笑啊,这人好像故意作弄警方一样,在邱阳被律师保释离开之后半小时,就联系上了陆娴,似乎生怕警方不将邱阳当成凶手一样。   这个神秘人昨天晚上所说的“小狗的征途开始了”并不是一个恶作剧玩笑!这个人在将警方耍的团团转的时候,已经完成了转移陈洁雅的过程。   是谁?邱阳与张秘书都分别出现在了跑马场与狩猎场,骆助理人在外地紧急出差,今天上午才赶回南城。一直都有警察盯着他们,并没有让他们离开视线。嫌疑最大的三个人可以说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那么这意味着他们有一个类似于分尸抛尸案件中戴忠存在的角色,他带走了陈洁雅或者说是陈洁雅的尸体。   电话终于接通了,周锡兵联系上赵处长后便迫不及待地强调:“视频是事先录好的。陈洁雅很有可能昨晚就被从囚禁地点带走了。”   赵处长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邱阳刚才来警局自首了,他说陈洁雅是他从街上带走的。当时陈洁雅磕了药,神智很混乱,一直强调有老鼠咬她,让邱阳带她走。” 第72章 玩偶(十二)   公安局里, 去而复返的邱阳态度颇为坦然:“你们一直说什么陈洁雅不陈洁雅,我真不知道这个名字。我还是回去以后又上网搜了一下, 看到了她的照片,才隐约想起了这号人。没错, 上上个礼拜六的夜里, 我谈完了生意回家。司机帮我挡酒喝高了,我自己开车回去的, 半路上有个女的拦我车,说有人追杀她。   我当时还以为撞死人了, 吓得不轻。后来她说什么遍地都是老鼠蟑螂, 我就猜她可能是磕了药。她衣衫不整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占了便宜。我想送她去医院并报警,但她拒绝了, 只让我送她回家。可是她自己说不清楚家在哪里,我想送她去派出所她就尖叫着说警察要害她。我实在没办法, 就将她带回跑狗场了,我有份文件落在了那里。后来, 我就停了个车子下去拿东西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   赵处长追问道:“你没有寻找她吗?”   邱阳语气很不耐烦:“这有什么好找的, 谁知道这女的是不是专门在派对上混粉.吸的。我人离开车子的时候, 就想到了这一茬, 怀疑她是别有目的接近我的。后来我让跑狗场的人留心了一下有没有陌生女人出没, 他们都说没注意到。我自己都以为我是累出幻觉来了。你们找到我,我才慢慢将这事儿给串到了一起。你们要是不信, 等找到了这姑娘人,就问问她,我到底有没有撒谎。不过她当时磕了药,有可能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吧。”   赵处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敲着桌子看邱阳:“这件事,都有谁知道?你又是让谁去查那女人的行踪的?”   “工作人员吧。”邱阳似乎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谈,“反正没发现冻僵了的尸体,我就当她药性过了以后自己走了。一个大活人,有手有脚的,随时都能抬腿走人。我也调了大门口的监控看,不过三更半夜的,门口没灯,我没在监控里头见到人。”   邱阳虽然来自首了,但他坚决否认自己曾经虐待过陈洁雅,而且对于她的去向一无所知。他就跟知道了警察手里头有多少底牌,笃定了他们不会发现陈洁雅人一样,所以肆无忌惮。   “查查看,邱阳被保释走以后,都接触了哪些人。”赵处长吩咐下去。他为什么突然间改口?这个过程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事?   同样的问题,回到家中的周锡兵也在苦苦思索。邱阳完全可以直接否认掉与陈洁雅的接触史,这样对他来说岂不是更轻松。   王汀去厨房烧了一壶水,端出来给他倒了一杯。她进了屋以后,身上的大衣就脱掉了,只穿了毛线裙子。周锡兵的目光恰好落在她的腰肢上,一个念头一晃而过:“王汀,邱阳有没有再逼你捐肾给邱畅?”   王汀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那晚上我们闹掰了之后,第二天他倒是打过电话给我,被我骂了回去,他就没再说什么了。”她这话总结的含蓄,事实上,当时邱阳被她骂得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简直是强行挂断了电话。后来,他就没有再骚扰王汀了。   王汀的脸色渐渐变了,她转过脸去看周锡兵,发现对方也神情严肃。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邱阳为什么不再接着纠缠王汀?为了王汀的肾脏,他可以说是完全豁出了脸面,根本连尊严都顾不上了。仅仅是被王汀打了一耳光又骂了几回,他就放弃了?   那个人是邱畅!他看的比命还重要的邱畅!   周锡兵面色凝重,赶紧打电话给赵处长。他们一直忽略掉了一个关键性的人物,跳楼后变成植物人的邱畅。   邱阳回国的直接原因是邱畅肾衰竭,她需要合适的□□替换以避免死亡。邱阳找上了王汀,希望通过走温情路线让王汀同意捐肾给邱畅。这个过程中,邱阳的歇斯底里与狂热都不像是装的,他的确非常担心邱畅的状况。甚至这段时间的跑狗场活动,他也就是在昨晚露了一次脸而已。   最关键的一点是,他露面时情绪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眉飞色舞。如果当时邱畅需要的□□还没有着落,邱阳能有这样的好心情?   换肾手术在国内已经可以算得上相当普及,只要有合适的□□,邱畅可以在很多医院里头完成这项手术。邱阳没有再纠缠王汀,那么他将目标放在了谁的身上?   王汀轻轻地嘘出了一口气:“陈洁雅跟我是同一种血型。”   她的老同学法医陈露在做取样实验时,还拿这件事开玩笑。所谓血型决定性格真是鬼扯淡,王汀跟陈洁雅是同一种血型,可个性相差十万八千里。其实还有一个人,邱畅,她的血型也跟陈洁雅一样。在血型相同的情况下,她们配型成功的可能性不低。神秘人所说的将陈洁雅送给另一个娃娃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   有一条小狗,新娃娃不喜欢了;那就丢给旧娃娃发挥最后的作用。旧娃娃需要小狗的肾脏,拿去吧,反正也没有其他用处。   王汀声音打着哆嗦:“邱阳曾经说过,以前有条线可以提供人体器官买卖,但是最近断了。这条线跟戴忠有没有关系?邱畅与戴忠之间,到底存在什么样的联系?还有邱畅的跳楼,到底是谁劝她跳楼的?这个人肯定能够从某种程度上控制邱畅,而且可以获得邱阳的信任。”   她脑海中思绪飞快地翻滚着,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往外面冒:“邱畅的坠楼在他预料当中,因为娃娃要听话。娃娃不听话了,就一定得接受惩罚。邱畅究竟在哪儿得罪了这个人?是不是她否认了自觉钻进戴忠的行李箱,反而诬陷对方绑架,结果将戴忠分尸的事情给暴露了。这是神秘人不愿意看到的,他被激怒了,所以出手惩罚了邱畅。”   周锡兵接着说了下去:“活人比死人更加有利用价值。邱畅从消防垫上摔了下去,变成植物人以后;这个人发现邱阳情绪彻底崩溃了。这也许出乎了他的预料,但是反而为他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条件。只要控制住了邱畅,就能牵着邱阳按照他的步骤行事。”   他没有再和王汀说下去,他现在怀疑陈洁雅从健身房外面失踪的时机,也许只是一个巧合而已。那位神秘人当晚出现在健身房的目的,未必就是盯着陆娴去的。   警方调看了当天陆娴跟陈洁雅从电影院到健身房经过路段的监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这是不是说明一件事,神秘人与陆娴以及陈洁雅的相遇是巧合。他当时是出于另一个目的去了健身房,也许事情做完了,也许事情发生了意外,他临时起意带走了陈洁雅。   那天晚上,健身房发生了一起毒.品交易事件,这个人与此事是否相关?警方带走了毒.贩子,所以他内心的愤怒极度需要纾解,于是跟陆娴发生口舌之争的陈洁雅就成了最好的发泄对象。   邱氏集团的董事长中风的事情已经隐隐传出了风声,这个人在此时想要掌控住邱阳,极有可能跟邱氏的掌控权相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邱畅丑闻被曝光时,那个秘密给戴忠的女友于倩打钱的账户,说不定也是这位神秘人以及他的同伙的手笔。   于倩获得的房产优惠究竟是对方给戴忠的报酬,还是这个人对于倩的报复?于倩的舅舅因为此事被怀疑在工作单位的招标事宜中受贿。无论最终结果如何,于倩都会失去处长舅舅这个最大的依靠。因为于倩曝光了偷拍的视频,让邱畅的事情被扩大化了,失去了紧急扼杀在摇篮中的最好时机。也是由于这个缘故,邱畅不得不硬着头皮坚持强调是戴忠绑架了她。   周锡兵拿出了自己的笔记本,在上面开始画人物关系图。这个神秘人前后参与了两起案子,另外一个连接对象就是邱畅。他标出了各个人物之间的关系,然后在神秘人的脑袋上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这个人,到底会将陈洁雅运送到哪里去呢?换肾手术虽然不算稀奇,可是有资质做此类手术的还是有数目登记的。周锡兵在网上查找南城极附近城市可以开展此类手术的医院。一般这样的大医院都相当谨慎,不会为了一笔暴利轻易去接情况不明的手术。因为大医院本身根本不缺钱。   王汀捧着笔记本电脑出来了,示意周锡兵:“没错儿,陈洁雅在网上炫耀过她的血型跟邱畅一模一样,还为类似难怪她跟邱畅这么像的评论点过赞。”她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道,“陈洁雅说过真希望自己变成邱畅之类的话。”   以前她只觉得陈洁雅是邱畅的脑残粉,此刻再看这样的话,却只觉得背后生凉。   如何将两个人变成一个人,自然是融为一体。   听话的小狗,也能得到肉骨头的奖励。   周锡兵轻轻拍了拍王汀的脑袋,安慰道:“别太担心了。你也说过,肾脏移植手术之前,双方都要做详细的检查,等确定好情况之后才开始手术。再不济,邱畅只需要一颗肾脏,陈洁雅还是能够活下去的。这个人既然说将小狗送给别人,那么有可能会让陈洁雅继续待在邱畅身边。”   他的话没有说完。这就跟养一个活的供体一样。邱畅目前的状况相当不妙,很有可能还会有其他脏器衰竭。能够为她提供脏器的陈洁雅,自然可以先养着。   王汀也猜测到了这个可能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对于陈洁雅而言,的确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她所说的一切不幸,都反噬到了她身上,甚至放大到两倍三倍乃至无限倍。   王汀叹了口气,像是自我安慰一般:“起码她还能活着。人只要活着,总能有无限的希望。”   警方已经掌握到了线索。如果他们的推测成立,无论是邱畅还是陈洁雅都需要绝对良好的环境静养,短期内不能轻易随便移动。这样的场所,一定能够搜查到。 第73章 玩偶(十三)   对医疗场所的搜查, 警方的工作进行得并不顺利。协查令发出去了,南城附近各大医院都开始了地毯式的搜索。然而这项兴师动众的工作需要时间, 他们还无法做到在短短的几个小时内就将目标人物迅速地揪出来。   医院太多了,每一家医院都有很多病人, 并不是所有病人都会如实提供自己的身份信息。   机场方面没有邱畅的入境记录, 这反而让周锡兵更加相信邱畅是使用了假护照回了国。因为一开始邱阳的目标人物是王汀,而王汀的公务员身份决定了出国需要办的手续会更多。邱畅回国进行换肾手术是最稳妥的, 国内的换肾术开展得相当不错,整个亚洲范围内都是遥遥领先的。   尽管这方面暂时没有突破, 可从警方察觉到神秘人给陆娴发视频就开始进行另一项工作终于有了成果。   心理专家分析神秘人对待陆娴的心态接近于小女孩对洋娃娃, 肯定会想办法接触到陆娴本人。警方排查了陆娴身边的人际关系, 并与邱阳的身边人物关系进行重叠,但并没有发现可疑人选。最终, 他们还是通过登门调查的最原始方式查找到了可疑目标。   现代人对于邻里并不关心,常常面对面住了好几年, 对面的邻居是谁都搞不清楚。这在温馨苑这样的中高档小区里头尤其常见。第一轮登门拜访的时候,警察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还是有两户人家吵架闹闹了起来, 民警出警的时候才察觉到不对劲。   其中一户人家指责另一家的宅男用望远镜偷窥自家,宅男坚决否认。他压根就没有用望远镜偷窥的习惯, 他家连望远镜都没有, 怎么偷窥。警察仔细询问了情况, 又请教了相关专家, 终于确定偷窥的望远镜反光可能来自于另一栋楼。这个小区里头,楼层并不是一般高, 有小高层也有大楼,偷窥的人便利用楼高之间的错差使用望远镜透过窗户隔楼相望。   警察顺着这个思路,将后面的高层住户门一家家敲开了调查。最终将目标盯在了一户迟迟无人入住的空房里头。   南城的房价高的吓人。有意思的是,一大堆人无处安身的时候,南城不少小区的亮灯率却并不高。这一处空房对面的人家也鲜少过来,这里什么时候来过人,压根就没有谁在意。大冬天的,人人都打扮得跟要去抢.银行一样,谁留心看谁啊。   这间空房显然定期有人过来打扫,灰尘并不多。警察没有在里头找到望远镜,却在地板的缝隙中发现了陈洁雅的少许血迹。顺着这个思路,他们通过调看视频监控,摸到了邱阳的助理骆远。   出乎警方预料,这一次,骆远竟然丝毫没有否认自己见过陈洁雅。与邱阳的说辞差不多,他原本并不知道陈洁雅是谁。   “之前你们问过我,上上个礼拜六晚上我去哪儿了。我没撒谎,我的确是去陪客户了,而且是两拨人。送完一拨人以后,我又开车去赶下一个场子。途中有个女的要求搭顺风车,说是要去买奶茶。我本来不想理她的,可是当时天已经不早了,我看她打扮像是个学生模样,怕她独自一人在路上有危险,就让她上车了,准备将她送到前面的奶茶店门口就好。”   赵处长盯着骆远的脸,沉声道:“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骆远笑了笑,表情镇定自若:“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我不喜欢惹麻烦。这女的上车以后,说自己手机被偷了,身上没钱,让我请她喝奶茶。我虽然觉得她有点儿轻浮,却懒得计较,就给她买了杯奶茶。当然,你也可以说我见色起意,看脸。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   她接过奶茶喝了两口,皱眉说不是这奶茶。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让我送她去了一家慢吧。她下车的时候,我正好接了个电话,车子就没有立即开走。等我打完电话后,她就出来了,身上的大衣跟包都没了,脸色也有点儿奇怪。   当时,我问她东西呢,她却跟三魂少了两魂半一样,说不清楚。我手上接了事情,本来想要聊骚的也没心思了。她嘀嘀咕咕说是要去迪厅买奶茶,我还奇怪好端端的奶茶没喝完,她怎么又要奶茶了。谁知道她突然间发起了脾气,拿吸管头子划起了自己的手。可能是天气干,她的手背很快有血淌出来。   我吓坏了,以为是撞见碰瓷了,就想赶紧让她下车。她不肯,动手想抢我方向盘,我俩在车上打了起来。然后,她整个人就跟混沌了起来一样,嘴里头始终念叨着“奶茶”。那时候,我才怀疑自己碰上了瘾.君子,不想跟这种人有瓜葛,说不清楚,我就将她送到了迪厅门口。   她跌跌撞撞下了车,摔倒在迪厅门边的台阶上了。我本来想下车扶他的,但是很快里头就出来了几个人将她给扶进去了。我以为那几个人是她朋友,加上我自己手上还有事情,我就先走了。”   赵处长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并没有抬高,像是慢条斯理一般:“你没有开走你的车子。”   “对!”骆远面上有点儿尴尬,然而还远远不到慌乱的程度,“因为我当时发现自己开错车了,开的是一辆□□。原本这车是想去跑狗场那边赛车玩儿的。我担心年底查得紧,一发现不对,我就将车先丢在迪厅门口。我又打车去了酒吧。对了,我们公司人性化管理,打车的车票我还留着,已经交到财务报账去了,你们可以去公司翻财务凭证。第二天,我才将那辆凯迪拉克又开走了,重新喷了漆。”   这人像是笃定了警方手里头没有证据一样,态度极为平静:“我撒谎了,我承认,因为我怕麻烦。当然,你们一开始问我的时候,我真没想起来。因为当晚到了酒吧以后,我喝了很多酒,人都断片了。你们再问我那晚上的事情,我都晕晕乎乎的。客户也差不多,玩疯了的时候谁还记得谁来了,谁走了。后来虽然想了起来这事,我又想我又不知道那姑娘从迪厅出来以后又去哪儿了。我倒是没想到,她竟然又蹭上了我们邱总的车。”   “谈谈吧。”赵处长压抑住了心头的怒气,“你为什么要潜入人家的空房子?”   骆远态度平静:“不算潜入吧,那房子是我朋友的,我手上有钥匙,但我很少过去而已。偶尔去,我也是躺在地上发呆,不开灯,什么都不动,就这么躺着,凝视黑暗如同仰望星空。”   “我去他大爷的仰望星空!”监控室里头的老吴简直要捋起袖子揍人了。这家伙嘴巴里头一点儿实话都没有。   他平静的态度像是在嘲笑警察,说他掳走了陈洁雅,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噢,房子地板砖里头的血迹啊,那是陈洁雅跟他抢方向盘的时候,蹭破了的手冒出的血沾到了他的衣服上。他第二天晚上就回了温馨苑,大概是血迹碰到了水,又化了开来,滴到了地上。同样的,警察找到陈洁雅的头发也不奇怪,他承认自己跟陈洁雅接触过啊。说不定就是当时陈洁雅的头发掉到了他身上,他没留意到而已。   赵处长轻轻敲了下桌子,朝审讯室门口的警察点了点头,后者走进来,对着骆远做自我介绍:“我是缉毒处的,骆远,现在咱们谈一谈奶茶的事情。”   骆远的瞳孔微微抽了一下,叹气道:“我就给那女的买了杯奶茶而已。没规定不能给不认识的姑娘买奶茶吧。”   缉毒处的陈副处长露出了笑容:“当然,只要不是加了料的奶茶。”   赵处长出了审讯室的门,直接将自己手底下的人召集到一块儿开会:“咱们再顺顺思路。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陈洁雅是被这个骆远给从健身馆带走的。不出意料的话,再将陈洁雅拖到养狗场的人也是他,他说的酒吧距离养狗场不算太远,他在散场前赶回酒吧不是难事。但这中间有两个问题,一个是奥迪车是怎么来的,那辆奥迪当时的确是邱阳开出来的。他要怎样才能确保车子正好开到自己拖着的垃圾桶跟前,又不让邱阳起疑心呢?”   六子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有没有可能是这样,这个计划对骆远而言,其实并不重要。就是个小玩意儿,连掳走了陈洁雅也是他临时起意。事发当晚,她将陈洁雅哄到了迪厅门口,后面的事情就由他挑中的演员自行发挥。他作为上线的上线,有可能认识这几个小毒贩子,知道他们捡尸体的癖好。于是他在旁边欣赏了陈洁雅被糟蹋的场景,又拍了视频。紧接着,他将陈洁雅背出去一段路,然后丢进垃圾桶推着往前走……”   “临时起意的话,他怎么知道邱阳的奥迪车什么时候到,又会到哪里?”老吴摇摇头,“这人肯定得计划周详了。”   “有没有可能推着陈洁雅往前头走的,是第二个人。”陈露作为法医代表,坐在边上一直没吭声,此刻提出了自己的观点,“上次周哥被他们戏弄的时候,其实暴露了一个可能,如果当晚也在玩一个类似于感官剥夺的游戏,骆远作为邱阳的助理,有机会改变游戏的指令,比如说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到某处来推走一个垃圾桶。陈洁雅完全可能被第二次喂药,当时是昏睡状态。邱阳当时人在附近,这就意味着他们当天游戏的地点很可能并不是很远。”   六子兴奋地接了下面的话:“然后骆远去找邱阳,邱阳很可能当时喝高了。骆远作为助理,帮他开车理所当然。他顺理成章地将车子开到了垃圾桶前面,带走了陈洁雅。等将人关进狗舍以后,他可以通过再一次喂药之类的手段让陈洁雅安静地待在狗舍里头。他自行离开,前往酒吧进行自己的应酬。在这过程中,邱阳身边人见过他,默认了他跟邱阳一直在一块儿。加上他们这些人都喝了不少酒,所以脑袋也是混乱的。”   老吴拍了一记桌子,亢奋起来:“没错,这么一来就解释得通了。咱们现在需要查清楚当天晚上是哪些人参与了他们的游戏,分别又都接到了什么指令。”   这一项排查工作并不顺利,他们的小圈子有五十多号人,每一次聚会来的人数都不一定。参与游戏的人也是在现场随机抽取的,组织者发出的指令也许是短信、微信或者其他聊天工具,也有可能是写在纸条上,现场的工作人员蘸水写在桌子上,甚至有可能是直接耳语告知。   至于上上个礼拜六晚上是怎么玩的,大家众口一词记不清楚了。后来还是赵处长等人轮番上阵,将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都拉来一一询问,才艰难地确定了当时收到指令去推垃圾桶的人。   警方还使了诈,强调监控中拍到了这人的正脸,这位玩了通宵的本城知名商人之子才勉强承认:“对,我就是推了个垃圾桶。那天结束了,我还给关爱低收入人群基金会捐了钱呢!大冷的天,这些清洁工也挺不容易的。怎么了,我们又违法犯罪了?不至于吧,不就是给垃圾桶挪了个位置么,我又没偷了它卖钱去。”   赵处长盯着这位富商之子,一字一句道:“垃圾桶里头当时有个女人。”   富二代的眼睛顿时瞪得死大,旋即表达了自己的鄙视之情:“切,我就知道这帮子货高雅不起来,那女的不会还光着身子吧。”说到这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哎哟,那女的自觉自愿玩的吧。邱畅那事儿出来以后,好多女的都要求光着身子钻进旅行箱里头被带着逛大街呢。他们倒是会玩啊,都直接从旅行箱变成了垃圾桶了。够刺激,下次可以试试。”   赵处长面沉如水,不得不敲了敲桌子强调:“那个女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识。”   这回富二代是真被吓到了,一副温香软玉的女人躯体一旦变成尸体,那意味完全不一样了。他结结巴巴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按照指令行事,我可没有协助转运尸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没有翻开盖子看,我就是按照指令来的。就连那一身环卫工的衣服,也是邱阳他们提供的。他那儿什么衣服都有,随时方便大家玩制服扮演。”   后面无论赵处长等人再如何询问,这人都始终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玩游戏最重要的就是遵守游戏规则,他放下垃圾桶就按照指令去下一个地点了,根本没有留心垃圾桶的去处。如果不是大半夜推着个垃圾桶在街上走挺新鲜的,他早就将这事儿给彻底忘干净了。   骆远被缉毒处跟刑侦处两拨人轮流审问,竟然也能咬牙扛住。   他倒是承认了推垃圾桶的指令是自己发出去的,但对垃圾桶运送陈洁雅这事儿却一问三不知。甚至在警方强调他们已经发现垃圾桶中留有陈洁雅的血液样本后,他还不以为意地表示:“说不定是她的卫生巾刚好丢进这个垃圾桶了呢?这谁知道。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指控我的罪行,请拿出证据来,空口白牙鉴定,实在不应该是警方的办事态度。又是说我绑架,还想指控我杀人,警察同志,证据呢?起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们让陈洁雅站在我面前控诉我也行啊!” 第74章 玩偶(十四)   王汀没能睡好, 这一夜里头,陈洁雅的脸不停地在她的睡梦中出现。傲慢的、狂妄的、目空一切的, 恐惧的、无措的、死命挣扎的,一张张脸重叠到了一起, 飞快地在王汀脑海中旋转。王汀甚至模模糊糊地有种说不清的厌烦, 她为什么要认识这个人呢。   一夜梦魇,清晨吃早饭的时候, 她都有点儿怔忪,差点儿将豆浆倒进了鼻子里。   周锡兵原本也情绪不高, 见她这样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边递纸巾给她, 一边调侃:“我的厨艺有这么好?不胜荣幸。”   王汀尴尬地放下了杯子,赶紧接过纸巾擦了擦, 没有吭声。   周锡兵以为她是在为工作上的事情犯愁。平常早饭前,她都会拿出笔记本将这一天要做的工作给列出来, 今天却仿佛精神恍惚一般。这段时间,部里头派调查组进驻他们系统彻查吃空饷等一系列问题, 周锡兵也有所耳闻。他安慰了她一句:“你也别担心,到这地步, 肯定是抓大放小, 牵涉不到下面的职工的。”   王汀“啊”了一声, 勉强接住了他的话题:“随他去吧, 反正也不是我能操心的。”   话虽然这么讲,王汀一到单位就从徐佳那里听到了一个相当要命的消息, 他们年底的奖金没了。说好的不牵连下面职工,屁,出了事情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普通职工。   人事科按照惯例将签报打上去了,但是领导没批。今天上午开办公会,大主任更是直截了当地表示,这件事要暂缓缓。   在机关里头,所谓的暂缓缓,有五成以上的可能是彻底没戏了。   徐佳叹气,压低了声音跟王汀抱怨:“这回咱们完蛋了。领导们都缩着脑袋做人,恨不得能从我们这群小的身上刮一层油下来好往上表忠心呢。也不看看我们,都皮包骨头了,哪里还来的油。我已经计划考省考,往地方公务员发展了;你有什么打算不?”   蔡敏已经被单位直接开除了,可是那个设备科副科长的位置,现在依然没有个说法。保不齐等到这件事风声过去了以后,领导就悄无声息地安排人挑起这个担子了。   王汀笑了笑,无所谓道:“再看看吧,我看省考的岗位下来以后有没有合适的。”   “照我说,你还不如回医院干呢!”徐佳跟她分析,“捧技术饭碗总要少看点儿人脸色。你看看我们科长,再看看你们主任,还有后勤的李主任;说起来冤得很,莫名其妙就替人扛了锅。”   王汀嗤笑:“你以为当医生就没有替人背黑锅的时候了。我有个师兄,当年就是莫名其妙被黑了一路。”   她正说着,王小敏就兢兢业业地催促她:“王汀,王汀,你有邮件来了。”   王汀掏出手机一看,是封医疗网络平台定期发送的电子杂志提示邮件。也就是在这样的邮件中,才会有人称她为一声“王医生”。大约也正是因为这样,王汀一直没有将对方设置为黑名单,拒收邮件。   她轻声念着邮件标题《频繁伤医的背后:到底谁让医患成为仇敌》,抬起头冲徐佳笑:“看到没有,又出现伤医事件了。就因为医生去了一趟厕所,患者家属就把人打晕过去了。”   徐佳瞪大了眼睛,惊恐道:“至于吗?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这人有三急谁能幸免啊。”   王汀一边看着邮件一边轻轻地笑:“不如意了呗,生病不高兴,工作不顺心,生活太艰辛,总之碰到触发点了,想打就挥拳头了呗。反正十之八.九,医院都会息事宁人,打了也白打。”   她的目光扫过了下面近年来伤医事件的总结,当目光落到齐师兄的事情时,她微微停留了一下。齐师兄的案例排在最后一个,紧接着便是点评:最令医者心寒的是,医护人员极其家属惨遭无辜伤害后,舆论中还有人叫好,不问青红皂白地认为他们该死该杀。   王汀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画面。她匆匆忙忙跟徐佳打了声招呼,先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电脑王小花正在跟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八卦最新的娱乐头条,见她回来了,立刻喊:“王汀,你怎么不多跟徐佳聊会儿啊!人事科对单位的事情最敏感。”   王汀挥挥手,招呼王小花:“快,好好查一查陈洁雅有没有对齐师兄的事情说过什么。”   王小花有点儿懵,完全反应不过来王汀这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它一边开始上网,一边追问王小敏:“怎么了啊,王汀刚才碰到什么事情了?”   王小敏正忧郁呢。徐佳老让王汀赶紧换工作,它不要王汀走。它委委屈屈道:“徐佳老说咱们单位不好,让王汀走。”   王汀没有心思听王小敏跟其他固定资产打小报告,直接拨了个电话给周锡兵:“我希望是我的错觉,可我现在有点儿慌。齐师兄,你能想办法查一下齐师兄最近的行踪吗?他是不是接近过医院之类的医疗场所。不对,这是废话,小苗苗要植皮,他肯定会去医院。我是说,如果你们没有在南城周边的大医院里头找到邱畅就诊的信息,那么还有一种可能性是他们选择了并没有换肾资质的医疗场所,由拥有换肾技术的医生进行手术。”   如果邱阳在的话,那么他肯定会坚决反对如此草率。但是邱阳已经被这个人忽悠进警察局了。那么,邱畅到底在哪儿进行手术,那就由这个人说了算。   “齐师兄的导师是国内知名的肾脏病专家。”王汀一瞬间甚至担心自己患上了失语症,每一个字朝外面吐的时候都无比的艰难,“齐师兄原先是麻醉专业的,工作了两年以后才读的研究生。读研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一个人能顶得上一个医疗组用。”   王汀说到后面的时候,已经有种想要哭的冲动了。她觉得自己想到这些事情都是诛心,可她还是想了,而且是忍不住地去想。   昨天晚上,齐师兄一直到他们开始烫火锅才回的家。齐师兄的身上带着消毒凝胶的味道,很淡。她原本以为那是消毒液的气味。小苗苗身上伤疤还需要植皮,烫坏了的皮肤经常容易发炎,需要用到碘伏之类的药品消毒;况且对于外科医生而言,即使多年不上台,依然会保留医生时代的一些生活习惯。王汀自己就从来不留长指甲,也不抹指甲油。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办法解释最后他推拒王汀给小苗苗钱的时候,王汀察觉到的怪异。   不是齐师兄不肯收钱,而是齐师兄当时碰到了王汀的手。他的指缝间那一点白色的痕迹,很有可能是滑石粉。   外科医生上台前戴手套,有人会为了不让手套黏在手上影响了操作,而将外科手套里头的滑石粉全部搓到手上。理论角度上,医生都是等手上的消毒凝胶干了以后再戴手套,但临床上往往是来不及等到完全干了的。于是滑石粉碰到了凝胶,便跟涂料一般粘在了齐师兄的手指缝里头。   昨晚,为了早点儿赶回来跟自己还有家人一道吃晚饭,下了手术台的齐师兄匆匆忙忙地简单冲洗了一下就回家了。于是他的身上留下了手术后的痕迹。   王小花将所有的信息全都匹配了一遍,大声喊着王汀:“没有啊,陈洁雅没有提过齐师兄的事情。王汀,你为什么要觉得齐师兄跟陈洁雅的失踪案有关呢?他们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王汀浑身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了下来。她抽泣起来,结结巴巴地跟周锡兵道歉:“不好意思,我大概是神经过敏了。”   周锡兵没有说话,等她哭完了才安慰道:“对不起,是我害的你精神压力这么大。”这些事情原本跟王汀毫无关系。陈洁雅无论是失踪还是死亡,都应该是警方的工作。因为他的缘故,她被莫名其妙地扯了进来。   “不是。”王汀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突如其来的情绪。   已经崩坏了的秩序,凭什么要人们去遵守。齐师兄是医患纠纷的受害者,是被抛弃的人。她何尝不是?他们都承受着不公平。她选择了匿名信举报反抗,齐师兄会采取什么手段为自己讨回公道呢?   王汀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齐师兄因为论文事件被导师排挤离开时,那位带她去给齐师兄送行的师姐说的话:“其实你俩挺像的,固执的理想主义者。你们这种人,往往容易在社会上吃大亏。”   大约也是这个缘故,此后齐师兄虽然已经离开了南省,王汀却还暗地里关注着齐师兄的消息。她想要看一看,一个固执的理想主义者究竟在社会上会经历些什么。谁知道,到了她研三的那年,她听到了齐师兄家女儿被患者家属烫伤的消息。随后一路直转急下,医院不愿意帮齐师兄,希望息事宁人。再后来,为了讨要赔偿费,失手伤人的齐师兄进了监狱。   那时候,他们这些校友还想着能不能给他写联名信,为他求情。最终,事情也不了了之。齐师兄进了监狱,没了工作,没了行医资格。   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他面前,能够让他重新拾起手术刀,他会不会心痒难耐呢?一天不练心中有数,齐师兄已经有两年多的功夫没有上过手术台了啊。   周锡兵的动作非常快,等到晚上过来接王汀下班的时候,他已经查到了齐师兄来南城这半个月的行踪。齐师兄出狱后没多久,就决定跟妻子一道,带着孩子来南城求医。他没了行医资格,又坐过牢,想要从事本行根本不可能。刚好接近年底,保洁人员比较紧俏,齐师兄就在熟人的介绍下开始从事保洁行当。   “从行程上看,齐鸣的作息非常严谨。他一直忙着给各家大扫除挣钱,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这半个月中,除了有一次帮助雇主家送突然发病的老人去了社区医院以外,他没有去过省人医以外的场所。昨天一整天,他都在温馨苑两户人家做大扫除,上午一家,下午一家,快到天黑的时候才走。两户人家的主人都可以给他作证。”   周锡兵将一句总结性的评论咽了下去,他想说的是,齐鸣就跟一位老老实实接受过改造的人一样,甚至带着点儿惊弓之鸟的惶恐。   警方没有惊动他,派出所的民警以到了年底,需要清查辖区内流动人员为由,将他请到了派出所里头。年底小偷多,辖区内刚出现了撬门翻窗盗窃的案子,民警正要走访摸底,齐鸣的行踪就是这样被摸出来的。齐鸣做事非常细,他的每一份工作都做了记录,包括雇主的联系方式都记下来了。民警核查过后,没有发现问题。   这是一个好消息,然而说不清为什么,王汀心里头却难以放轻松。她转头问周锡兵:“你晚上有没有事情?我想去看看小苗苗。”   烫伤了的小苗苗十分孤单。在家乡时,她还有小朋友跟她一起玩。等到了南城,周围的孩子都不愿意带她玩。还有人当着她的面骂她是丑八怪。   王汀跟周锡兵人一进齐家矮小憋仄的门,小苗苗便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地跑上来抱住了王汀,开开心心地问:“今天我们还看动画片么?”   齐师兄的租房里有一部旧电视机,但是因为没有装有线电视信号,能够收看的节目非常少。加上屋子里头光线差,齐师兄夫妻并不太愿意小苗苗看电视。   王汀笑了起来,摸了摸她的脑袋道:“看啊,今天你们接着看。”   王小敏开心得不得了,这一回它可不是偷偷看动画片,它可是陪伴小朋友的心灵导师呢。没有比它与动画片更能慰藉小姑娘的东西了。   小兵兵偷偷在周锡兵的口袋里头表达对王小敏鄙夷:“哼!只有小姑娘才看动画片呢。”   王小敏立刻磨牙,威胁性地喊了一声:“王汀……”   可怜小兵兵吓得再也不敢吱声了。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转头笑着问从外面进来的师嫂:“齐师兄呢?还没有下班吗?”   师嫂笑了:“你们来也不说一声,我也好多做几个菜。他啊,正在杀鸡呢,准备给你们炒鸡块。”   王汀笑着往门口走:“那我去看看,我就会吃,还真不会弄这些。”   周锡兵朝这家的女主人点了点头,然后跟着王汀一块儿朝储藏室后面去了。这里正好在风口子上,味道散的快,同时人也冻得吃不消。昏黄的灯光下,手里头拿着手术刀的齐师兄却丝毫不见瑟缩,正在一板一眼地将整只鸡全都拆解了开来。   这样的画面,王汀并不陌生。在漫长的学医生涯中,他们这些医学生甚至会买了猪肉摆在宿舍里头练习切皮跟缝合,还会将吃完的鸡骨头重新拼出来原本的模样。王汀一时间眼里头有泪水朝外面涌,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风给吹出来的。   齐师兄听到了他们的脚步声,只抬头看了眼,笑着对王汀叹气:“不行了,手僵硬的很,要是我现在上台开刀,肯定是草菅人命。”   王汀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没……没事儿,师兄,你还有两年才拿证呢。这么长时间,肯定能练出来。只要多切猪肉,多解剖几次鸡鸭,手感就全都回来了。你看你眼神多好啊,一点儿都不花。”   储藏室后面没有额外安装灯泡,只远远立着的路灯,漫不经心地朝底下洒出了暧昧不清的光。齐师兄露出的牙齿就在这昏黄的灯光底下白的发亮:“没错儿,总能将手感给练回来的。”   晚饭桌上的菜品虽然不多,味道却很不错,齐师兄做的青椒炒鸡块也鲜嫩可口。王汀却始终食不知味。她的心中像是泛起了无数的小泡泡,每一个小气泡都像是一幅画面,然而等不到她看清楚,气泡就破了。   她吃的实在是太少了,就连师嫂都拿她开玩笑:“行了,王汀,你已经够瘦了,不要再节食了。小周,你说是不是。”   周锡兵笑着帮她盛了一碗汤,劝道:“喝点儿吧。”   王汀感激地瞥了他一眼。这时候,她的胃就跟被堵住了一样,哪里还吃得下任何东西,也只能靠清汤来掩饰了。   两人一直在齐师兄家中逗留到快九点钟,小苗苗都忍不住打呵欠的时候,王汀才起身告辞。   这一天,她的表现就像是神经病一般,就连王小敏都在口袋里头叹气:“王汀,你不要难过啦,你肯定能升职的,你最棒了。”   它的安慰完全搭不到点子上,可是这份心意,王汀却感受到了。她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抬头冲周锡兵露出个苦笑:“我最近可能有点儿累,所以精神恍惚了。”   “没什么。”周锡兵摸了摸她的脑袋,将她往路边带了带,轻声道,“其实我也怀疑过你这位师兄。他手里头有技术,又急着用钱,是非常合适的人选。”   戴忠不过是兽医专业出身,都能被他们选中了充当分尸者的角色。齐师兄这样有技术的外科骨干,进入他们的视线一点儿也不奇怪。何况齐师兄坐过牢,监狱既是改造的地方,也是各种犯罪分子集中的场所,齐师兄很有可能在服刑过程中接触到这个团伙里头的人。   王汀沉默地抿着嘴唇,半晌才冒出一句:“可是,他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做什么。”   她的心情犹豫又复杂,主动将怀疑的目光移向齐师兄的人是她,可同时不希望齐师兄有任何问题的人也是她。这种感觉非常难受,王汀为了纾解自己的烦闷,主动拨打了齐师兄的电话,没话找话的跟他问了好,又问小苗苗是不是睡着了。   齐师兄像是朝外面走:“对,苗苗已经睡了。我跟你嫂子也准备休息了。”   王小敏哭出了声:“王汀,苗苗的爸爸为什么撒谎?他明明人在大马路上。” 第75章 玩偶(十五)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晚上出了一趟门,第二更时间得往后,大约要到快十一点的样子。大家可以先休息了。   其实不用王小敏说, 王汀也猜出了不对劲。因为齐家附近是听不到街上的整点报钟声响的。王汀微笑着道别:“嗯,那师兄你跟师嫂早点休息吧。我就是想说一声, 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你别太担心了。”   电话挂了, 王汀看着周锡兵的表情惶然得仿佛要哭, 又平静得恍若心如死灰,跟楼上的另外的一只鞋终于落了地一样。她轻声道:“齐师兄出门去了。”   两人匆匆忙忙地朝大钟附近赶, 王小敏刚才只来得及问到了一句大街上,双方的通话就结束了。它不得不一路都在大喊大叫, 询问街旁的店铺大楼, 有没有人看到齐师兄。可惜它描述不清楚齐师兄的模样, 此刻街上又人来人往,大楼也不知道王小敏要找的究竟是谁。   情急之下, 王汀只得再一次拨打齐师兄的手机。可这一回,齐师兄没有接听电话, 手机关机了。   恐慌与害怕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来。王汀一时间都觉得自己的腿脚在发软。周锡兵想让她去附近派出所待会儿, 他去找齐鸣,王汀却死活不肯。昏黄的灯光下, 齐师兄认真严肃解剖着鸡的身体, 他说手生了。   她一定要拦住他。这一步不能迈出去, 一旦迈出去就是万劫不复。王汀拼命朝前面跑, 大声喊着齐师兄的名字,命令王小敏不停地给对方拨电话。然而, 无论是她还是王小敏,都没有得到回应。   查医院,对,朝前面查医院跟诊所。齐师兄要开刀,必定有合适的场所。从前晚到现在,所有的术前准备工作差不多都可以完成了。邱阳人还在警察局配合调查,一点儿也没有推翻自己先前言论的意思。这意味着手术很可能还没有开始,邱阳要顾忌到邱畅的换肾手术。   王小敏拨不通对方的电话,急得哭了起来。旁边的邮筒发出了哼唧声:“唉,你干嘛要哭啊。拨不通电话,也该是你主人哭啊。”   王汀连忙拿出王小敏,调了齐师兄的全身照给邮筒看:“这个人,你有没有见到过?”   在邮筒的指点下,王汀终于找到了齐师兄前进的方向。他没有选择交通工具,而是一路朝前面走。到了共享单车旁,从邮筒口中知道了齐师兄衣着打扮的王汀,又通过共享单车知道了他骑了辆自行车往前头走。   王汀与周锡兵立刻扫了单车跟上去。这一次他们准备不足,即使周锡兵将自己的围巾让给了王汀裹手,骑在车上的王汀依然感觉寒冷如冰魄寒针般铺天盖地而来。手已经僵了,脸冻得生疼,她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一样。明明背后已经热得出汗,可这热度却跟假的一般,她的心丝毫感觉不到。   王小敏一路都在大叫,拼命地问路。等到车子停下来的时候,王小敏都喘起粗气来了。王汀看了眼面前立着的大楼,顶上的大字在霓虹灯下熠熠生辉:爱康医院。   她几乎是从自行车上滚下来的。周锡兵伸手扶她,安慰道:“别担心,咱们没有晚。”他们完全是前后脚跟着齐鸣进的医院,就算是这个人进了手术间,最开始的消毒工作都还来不及做呢。   医院的门卫狐疑地看了他俩一眼,却没有理会,继续缩回头看电视去了。王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里面走,声音发着颤:“齐师兄!”   前头推着垃圾桶出来的人抬起了头,疑惑地看她:“王汀?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谁生病了?”   如果不是周锡兵一直在边上扶着她,王汀几乎要软倒在地上了。她结结巴巴道:“师兄,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齐师兄面上的难堪之色一闪而过,他示意王汀看自己手里头的垃圾桶:“没什么,就是医院里清洁工不够用,我来打个零工。这医院是老胡开的,他看我经济困难,前两天在路上碰到了,就说我晚上可以过来当夜班工勤。顺便,也算是慢慢熟悉医院环境吧。”   王汀的嘴巴张了张,舌头跟打了结一样,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位老胡就是齐师兄之前工作医院的院长。那家医院搞改制,据说这人捞了不少钱走了,职工子女没想到兜兜转转又来南城开医院了。   齐师兄面色坦然得很:“人总要生存的。干工勤也是工作。夜班事情不多,我还能有时间睡觉,白天的活儿也不耽误,挺好的。”   周锡兵轻轻地带了下王汀的袖子,朝齐师兄点了点头:“师兄,你还是悠着点儿,不要这么辛苦。”   齐师兄挺乐呵的,摆摆手道:“这不算什么,还有觉睡呢。不信的话,你问王汀,我们当医生的要是做住院总的时候得值二十四小时班,那才是崩溃呢。我现在这会儿真没什么。”   王汀看着齐师兄,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想,生活真的能让每一个人都千疮百孔。即使那位胡院长当初是帮凶,可此刻,齐师兄依然不得不对他低头。而且,她自己还要感谢这种低头。不然的话,她该希望齐师兄怎么样呢。拿把刀子去捅了胡院长?杀人偿命,谁承担得起这个代价?   齐师兄微微地笑,催促她道:“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大晚上的不睡觉,女孩子皮肤会垮掉的。”   晚风吹在人脸上针扎了一般疼,原本冻僵的的身体此刻总算是迟钝地缓过神来了,忠实地将外界的所有刺激都沿着神经元路传递到大脑皮层。   王汀转过身,依然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每一脚都落不到实处。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小声地念叨:“王汀,苗苗爸爸好辛苦啊。”   不对!王汀猛的反应过来。如果是单纯地到医院上夜班当工勤,齐师兄为什么要关机?而且是在自己给他打了电话之后关机?已经出了医院门口的王汀又转回身朝里面跑。   周锡兵赶紧跟了上去,王汀一把拦住了齐师兄推着的垃圾桶,狠狠地掀开了桶盖,眼睛猩红地盯着一堆沾着污渍的医用中单上头的酒精桶,颤抖着问他:“师兄,这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这是百分之九十八的酒精,医院里头通常用这种酒精来固定小手术产生的标本。同时,酒精又是比汽油更加隐蔽的燃料。王汀的嗓音放大了:“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师兄平静地将垃圾桶盖子又合了起来,轻声道:“我不过是顺了点儿东西而已,不至于吧。你别说你实习时没从科里头拿过纱布碘伏。”   王汀几乎要哭出声了:“师兄,你不能这样。你不能陷进去啊!那个王八蛋是缺德冒烟,害得苗苗耽误了最好的治疗时间,可是你不能啊。你不能烧他,你想想苗苗,再想想嫂子。你进去的这两年,她们过的是什么日子?你非要别人再嘲笑苗苗没有爸爸吗?”   齐师兄不耐烦地大踏步朝前走,矢口否认:“没有的事情,你就是爱想太多。他算什么,哪里值得我脏了手。”   周锡兵拦在了他的面前,声音低沉又不容置喙:“把酒精给我吧,还有打火机,拿出来。”   齐师兄像是颤抖了一下,沉默着掏出了口袋里头的打火机,低着头道:“我还得工作呢。”   周锡兵二话不说,直接拎起了酒精桶,冲齐师兄示意:“走吧,我们回去吧。今晚你的状态不适合上夜班。”   齐师兄微怔,摇头道:“不行,我这还得工作呢。哪能刚上班人就请假的。我请了假,人家工作还怎么安排。”   远远的,医院门口方向响起了警车的警报声。齐师兄的身子明显瑟缩了一下。这样的反应,周锡兵常常能够从刑满释放的人身上看到。监狱生涯是沉重的烙印,印在人的骨头上,只要警报声一响起,就跟电流过身一样。   附近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跳下了车,朝医院里头大踏步走来。传达室里盯着电视机不放的门卫总算反应了过来,陪着笑问有什么事情。他们扫视了一圈,其中一人朝周锡兵微微使了个眼色,然后严肃道:“年底小偷多,刚才就有人报案说在你们医院被扒手摸了钱包走,我们过来巡查看看。”   王汀的眼睛死死盯着齐师兄,近乎于哀求:“师兄,咱们走吧。苗苗,苗苗还在家里等着你。”   也许是因为夜风太过于寒冷,齐师兄的面色显出了青白。他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垃圾桶,轻声道:“行,我先去跟主管打声招呼。”   突然间要求请假走人,毫不意外的,齐师兄被那位吊梢眼的矮胖主管破口大骂了一顿。身形高大的齐师兄陪着笑,近乎于瑟缩模样的连声说着“对不起”。   王汀突然间发作了,一巴掌将主管戳着齐师兄下巴的手指头拍到了边上,厉声喊了出来:“够了没有!你他妈的说够了没有!谁家没个急事,你们家才三天两头生病死绝了呢!你他妈的嘴上不积德,出门两百码!”   如果不是齐师兄在中间打圆场,周锡兵抱着王汀,王汀能直接冲上去一巴掌招呼上那主管的脸。那一瞬间,她的嘴脸是那样的丑陋,丑陋到王汀恨不得手里能有把刀子,直接割掉主管的舌头。   最后齐师兄跟周锡兵两个人才将暴怒中的王汀给带走了。主管又气又怒地威胁齐师兄:“你明晚不用来了,以后都不用来了!”   王汀朝着人家竖中指,大声怼回头:“来你个鬼,真当你们这儿是什么金山银窝了,人人都抢红了眼睛往里头钻?我去你的!谁稀罕!”   一直到出了医院大门,齐师兄才对王汀苦笑:“你这闷炮仗也有被点燃的时候。”   王汀半边身子靠在周锡兵怀里,怒气发泄出去之后,撑着她的那股劲儿也散了,她腿脚软的跟不是自己的一样。如果不是周锡兵搀着她,她能摔倒在地上。她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掉眼泪:“师兄,你赶紧回家吧。”   齐师兄回头看了眼爱康医院那四个字,无奈地点头:“我现在不回家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了。”   周锡兵坚持打车将齐师兄送回了租房。师嫂听到门锁响的时候,还吓得不轻,一直在问“谁啊”。听到了丈夫的声音,她赶紧过来开门,惊讶不已:“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哎,王汀,小周,你们怎么也在啊。”   周锡兵微笑:“我们在路上碰了个熟人,聊了一会儿,刚好又看到了师兄出门。我那朋友负责一家生理实验室,刚好要招人帮忙。他看齐师兄的资历挺合适。王汀和我都觉得师兄的专业不能丢下来,不然等两年后拿到了执业资质,手艺也荒废了。我们就想来跟嫂子你说说这事儿。在实验室的话,钱少一些,一个月大概四千来块;大概要比师兄现在挣得少。”   师嫂立刻摆手:“不少了,不少了,挺好的。我就说让老齐找个精细的活计干,他的手哪里是干粗活的啊。”   从齐师兄家告辞离开时,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周锡兵接到了自己在爱康医院辖区派出所熟人的电话,爱康医院手术室里头只有一台剖腹产手术在进行,另外之前一天也只开了疝气跟囊中切除之类的小手术。换肾手术,他们那儿还没有能力开展。   周锡兵没敢放松,又追问了几遍,确认住院病人除了正在剖腹产的产妇以外,并没有与邱畅年龄相当的女性,相貌与体型相差也比较大。他安慰了一句王汀:“你师兄可能就是不忿,想要去报复那位胡院长。”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提到了师兄的事情。当初那个烫伤了小苗苗的患者家属,法院的确是判了那个人死缓,而且判了民事赔偿。但是后来他们家死活赖着不给,以赔偿为条件要挟齐师兄必须原谅罪犯,借此来上诉减轻刑罚。   “齐师兄跟他们家争执的时候,误伤了对方,对方也要求民事赔偿。请律师打官司要花钱,加上师嫂想让师兄轻判,就得获得对方的谅解。到最后,赔偿款连抢救时的那十几万加在一起,师兄他们家就拿到了二十来万。师兄从不开高价药,也不收药品回扣跟红包,每个月就是那么多工资奖金。他人折进去了,苗苗的治疗费用却远远不够。”王汀微微眨了眨眼睛,苦笑起来,“有的时候,我真觉得这世界是那么的可笑。有那么多人作死,飙车、吸.毒,各种拼命地折腾自己。想要好好活下去的人却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挣扎着喘气。” 第76章 玩偶(十六)   回去的路上, 王汀没有再说话。周锡兵想要跟她交谈,然而她却选择了插上耳机开始听歌, 摆明了拒绝交谈。   王小敏有点儿忧郁,小声提醒王汀:“你不能将气撒在帅哥身上啊。这又不是他的过错。”   小兵兵在边上叹气:“女人都是这样啊, 喜欢无缘无故迁怒男人。”   王小敏立刻忠心护主:“不许胡说八道, 我们王汀才不是呢!”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却依然没有跟周锡兵讲话。一直到进了家门, 她换好拖鞋直接朝房间走的时候,周锡兵才伸出胳膊, 虚虚拦了一下:“我想跟你说会儿话。”   “太晚了, 我该睡觉了。”王汀没有抬眼看地方, 直接想要绕过去回房。   周锡兵没有挪开胳膊,目光继续落在她脸上:“王汀, 只需要几分钟。”   自己的样子大概挺荒谬的吧,莫名其妙, 跟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王汀扯了扯唇角,努力让表情显得自然一些:“你想谈什么?”   周锡兵姿态自然地将她带到了沙发边上, 然而王汀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她站在旁边, 像是单纯地等待着他的答案而已。   她这样的反应有些出乎周锡兵的意料, 后者唇边的肌肉微微动了一下, 原本准备坐下去的姿态也停下来了:“王汀, 其实,一路上我都想跟你说。没有一个世界是完美的, 任何一个世界都需要生活在其中的人努力去让它变得更好一些。”   他停了一下,唇角带上了苦笑:“我知道这样说话挺蠢的,感觉就跟上台演讲一样。然而我始终相信,我的坚持与努力从来不是没有意义的。”   被他注视着的女人迟迟没有开口,客厅中的沉默让墙上的秒钟走声分外清晰起来,“滴答滴答”落在他们的心间。   王汀微微吁了口气,像是疲惫至极一般揉了揉眼睛,转身朝房间走:“我困了,我想睡觉了。”   背后有暖意袭来,周锡兵从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她:“好好睡一觉,明天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的怀抱非常温暖,他们身上的大衣都在进门时脱掉了,隔着薄薄的毛衣,王汀甚至觉得自己的背部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这个拥抱温暖了她,可惜却没有能够让她安眠。   这一晚,王汀依然睡得不好。她没有再梦见陈洁雅,也没有梦见跟这个失踪了的女孩有关的任何事情。她只想到好几年前,那个时候她已经跟邱阳分手了,她每天的生活重心就是不停地在医院里头穿梭,跟着导师上门诊上手术。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认识了齐师兄。很快,齐师兄就因为论文的事情跟导师闹翻了,失去了留院的机会。   其实从齐师兄离开南城以后到这次重逢,王汀已经有五年多的时间没有见过齐师兄了。可是那一次在温馨苑小区里头,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齐师兄的脸。后者也认出了她。   早晨起来,王汀不得不用冷毛巾敷了眼睛,才勉强消了点儿肿眼泡。早饭桌上,周锡兵老看着她欲言又止,搞得她忍无可忍,直接放下了筷子,勇敢地扬起了肿眼泡:“没错,我成了金鱼眼。”   周锡兵有点儿讶异地凝视着她的眼睛:“这就是金鱼眼啊!”可惜他的冷笑话没有获得王汀的捧场,后者意兴阑珊地垂下脑袋,继续闷头吃饭。周锡兵将一张名片推到了王汀手边,示意她看一眼:“你让齐师兄打这个号码,就说是我介绍去的。我已经打过招呼了。”   名片上的头衔是南城某所大学名下的实验室主任研究员兼负责人。王汀挑了挑眉毛,有点儿疑惑:“什么意思?”   “给齐师兄安排的工作啊。我昨晚不是说过了么。”周锡兵喝完了粥,眼睛瞥了眼王汀的碗,“要不要给你再加点儿。”   王汀迟疑地捏着手中的名片,疑惑地看他:“你什么时候定下来的?实验室招人还是挺严格的。”   “这家实验室跟市局经常有合作,刘主任是赵处长的老朋友了,所以我们认识。没事,齐师兄的情况我都跟他说过了。刘主任人很好讲话,不计较这些的。”他说的含混,可王汀还是听懂了话里头的意思。坐过牢是一个耻辱的烙印,从监狱里头出来后,想要再被社会容纳,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   王汀手指头在名片上轻轻地摩挲着,抿着嘴唇,隔了半晌才说了一句:“再给我添半勺子粥。”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这样的王汀难得一见,让他感觉十分微妙。他应声拿起了她的碗,朝厨房走去。两人之间从昨晚开始的僵硬气氛,终于在滚热的米粥中渐渐融化掉了。   到达办公室以后,王汀第一件事就是给齐师兄打电话,说了新工作的事。   齐师兄的反应要比王汀听周锡兵提起时大的多。他完全没有料到周锡兵竟然真的会帮他安排一份跟昨晚说的一模一样的工作。齐师兄轻轻叹了口气:“王汀,这个人对你,是真的有心了,你要珍惜。”   王汀笑了起来:“那你也要珍惜你的新工作啊。”   她原本还想多说两句,手机提示又有新电话切入。王汀匆匆忙忙跟齐师兄道了别,接起了自己小师弟的电话。师弟劈头盖脑就是一句:“师姐,你不许去参加林教授的婚礼。”   王汀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给搞蒙了:“什么林教授?哪个林教授?”   小师弟急了:“就是泌尿外科的林教授啊!要不要脸,快六十岁的人了,娶个自己二十六岁的研究生。真没见过这么没有下限的!”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少年,你是不是社会新闻看的太少了,这不算什么新鲜事儿啊。不用反应这么剧烈,你要用包容开放的眼光看待这样的事情,爱是无法阻挡的。淡定点儿,少年,你该不会是看上人家的研究生了吧。”   这句话竟然点中了小师弟的泪穴,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竟然在电话那头哭出了声:“那个老头子有什么好啊?不就是能让她留院么,她至于眼皮子浅成这样,为了一份工作出卖自己吗?”   王汀只擅长哄王小敏这样的小孩子哭,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对付泣不成声的大老爷儿们。她只能徒劳地安抚小师弟:“不要这样想,这种想法是在亵渎你自己的感情。这个,男人对女人的爱多半源自怜惜,女人对男人的爱大半来自崇拜。你看,女学生对自己的导师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什么学识啊,人品啊,人生阅历啊,都是打动小姑娘的关键。”   小师弟不服气起来,怒吼出声:“他有什么人品可言啊!他就是个不要脸的老流氓!”   “话不能这么说。每个年龄段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爱是可以突破年龄、性别、种族的,他俩也不算什么。林教授人还是不错的。等等,哪个林教授啊?泌尿外科又进专家了?”   小师弟声音里头还带着哭腔,没好气道:“还有哪个林教授,不就是那个号称双木撑起一片天的林教授么!”   “前面的话我统统都没说过。”王汀一点儿也没有被打脸的觉悟,旗帜鲜明地表达了对小师弟的支持,“没错儿,那就是个老混蛋。少年,只能说你看上的那姑娘眼神不是太好,请你节哀吧。”   傍晚下班后,周锡兵陪着王汀去省人医拿小师弟帮她从皮肤科买的维生素E霜。省人医皮肤科自制的维E霜号称不外传的美容神器,王汀每年冬天都会买一堆回去用,量多又便宜的很。   小师弟看上去还是有点儿蔫蔫的,连见了周锡兵都没冲王汀挤眉弄眼。王汀同情地朝自家直属的师弟叹气:“行了,少年,人总要在年轻的时候失恋个次把次。你看,那姑娘眼神不好,这就不被你发现了么。”   大约是王汀的确没有哄男人的天赋,愣是将自家师弟说的眼眶又红了。小师弟委屈道:“可是如果她跟我在一起,不就能够避免这个错误了么。”   可惜没有如果。每一个成年人都有追求自己生活的自由,只要他们愿意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师姐弟在大厅角落里头说话的时候,他们的师父沈教授从电梯里头出来了。   沈教授见了王汀的人,势必要先皱一下眉头,用无声的表情谴责自己唯一的女弟子的潜逃。外科教授很少招女研究生,沈教授觉得自己肯定是眼睛瘸了,才招进来这么个叛徒。他姿态高冷地对跟自己打招呼的弟子微微一颔首,声音不冷不热:“怎么想起来上医院了?”   林教授红光满面地从后面跟上来。医生都有好记性,即使几年没见,他也一眼认出了王汀:“哎哟,还是老沈你们家的美女徒弟给面子。我家小陈说一定给我把人都召集齐了,还真是做到位了。王汀啊,待会儿我让晴晴把捧花丢给你,争取下一个就是你当新娘子。”说着,他还朝周锡兵开玩笑,“小伙子要努力啊,不能我们这些老头子都赶在了你们前头。”   小师弟借口要跟晚班医生交代一个病人,落后了一步。看着新郎官意气风发的背影,小师弟狠狠地骂了医生:“陈韬这个畜生,还把人都叫齐了?要不要脸!整个大外科的实习生都约好了坚决不去。”   王汀巴巴地拍了下小师弟的肩膀,安慰道:“算了,陈韬还要在他手底下混呢。端人饭碗就得服人管,哪里真能随心所欲。好了,你放宽点儿心。要不,我请你吃晚饭,单价一百块以下的自助餐随便挑。”   小师弟狠狠地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直接往急诊室的柜子中一塞,恨声道:“花什么自己的钱啊!吃!咱们立刻过去吃!老不要脸的搞高风亮节,不收礼金。难得能占他一回便宜,不吃白不吃!”   王汀原本不想趟这趟浑水的。当初若不是林教授赶尽杀绝,齐师兄就是不能留在省人医,南城三甲医院这么多,总有医院愿意伸手要他的。可惜的是,她的恩师沈教授又打了个电话过来,催她跟小师弟动作快点儿。他们已经被林教授当面亲口邀请了,再不过去,折的是沈教授的面子。   小师弟套上了自己的羽绒服,冲着周锡兵表情严肃地强调:“姐夫,我能不能认你这个姐夫,就看今晚这一顿了啊。拿出吃自助餐的气势,坚决不能便宜了他!”   三人往大门口走的时候,绿色通道匆匆忙忙地推上了一辆抢救车,手里拎着吊瓶的护士拼命地喊:“让一让,让一让。”   他们赶紧避开,好让车子快点儿通过。王汀瞅了眼还在气愤与郁闷中痛苦的师弟,试图安慰他:“你看,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你这要不是同意去吃喜宴了,保不齐就被抓壮丁一块儿抢救病人了。这一抢救,谁知道你几点钟才能下来。”   当医生的人,最怕要交班时来病人。按照首诊负责制,不处理完这个病号,绝对走不了人。   小师弟愁眉苦脸:“我谢谢你啊,那我运气还真是不错。”   办喜宴的酒楼离省人医不算远,秉着生命在于运动,不,最重要的是吃林教授一顿不值得他们再额外花钱的精神,三人愣是走了二十分钟过去。他们在来宾签到处签字的时候,王汀惊讶地发现了齐师兄的身影。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跟叛变了被自己同志当场抓到的叛徒一样无地自容。她竟然来参加林教授的婚礼了。其他人可以说还要在医院里头混,低头不见抬头见,必须得卖林教授面子。她已经离开医院了,她根本都不在医疗行当里头混了,她又有什么难言之隐?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我的目标,是吃穷他。”   小师弟跟着沈教授的时候,齐师兄早就离开南城了。纵使后面再有齐师兄的新闻爆出来,小师弟也看了就忘,哪里还能认出齐师兄的脸。他听自家大师姐直截了当说出了“吃穷主家”的话,难得良心羞愧了一回,冲着陌生的齐师兄讪笑:“我们的目标是三光,吃光喝光拿光。”   齐师兄却微微露出个笑容来,冲王汀等人点点头,跟解释一样:“老陈喊我一起来的。”   他话音刚落,比新郎官还忙的陈韬就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齐师兄跟前:“哎哟,齐鸣,你可算来了。走走走,过去,你跟老板打个招呼。多少年的事儿了,老板也不是绝情的人。你女儿不还要在我们医院植皮么,何必搞得这么僵硬。你听我的,今天就相逢一笑泯恩仇。老板也要招博士生,你是干熟了的,跟着老板再拿个博士文凭,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韬后面的几句话声音压低了。齐师兄被他推着慢慢朝一身新郎行头的林教授走去。   小师弟直到此刻,才猛的反应过来齐师兄的身份,差点儿咬碎了一口牙齿,恨恨不已:“他们是缺人做研究写论文了吧!也有脸,坑了人家一次还想接着坑下去。陈韬当初就是挤了齐师兄的留院名额才留下来的吧。”   王汀狠狠踩了一脚自家的傻师弟,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她拿出了师姐的派头瞪了小师弟一眼,低声警告:“嘴上给我装好拉链,别给自己跟师父惹祸。”   小师弟这才悻悻地低头往里面走。整个婚礼过程中都心不在焉,眼神不时朝人家新娘子身上瞥。王汀不得不示意周锡兵坐到了小师弟的另外一边,两人一左一右看牢了这傻孩子,免得他冲动之下做出了抢婚的蠢事。   少年啊,这明显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人家姑娘看上去幸福得很呢。多少妹子梦想嫁给有钱有势的大叔,少年你要敢毁了人家的美好生活,这绝对是要生死仇敌的节奏。   王汀苦口婆心地劝着师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请你尊重女性的自主选择权,每一位成年女性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请你不要假爱之名,自作主张。作为一名成年女性,我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你,不需要,没有一个姑娘需要。”   喜宴尚未真正开始,还有不少客人没到,然而从医院赶来的研究生实习生们几乎都在闷头吃桌上的凉菜。王汀他们这一桌只坐了他们三人,所以小师弟胆敢肆无忌惮地伸着筷子吃酱牛肉,嘴里头骂娘:“那我诅咒他婚礼倒霉,从头开始不幸总成了吧。我宁可嘴上生疮!”   王汀被这孩子不要脸的执拗劲儿给气得不轻。她指指小师弟的脸,点点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失恋男青年的怨念过于强烈的缘故,婚礼刚正式开始,新娘准备走向自己的爱人时,陈韬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台,对着林教授耳语了几句。他的侧脸刚好正对着王汀这一桌,即使他极力掩饰,王汀依然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   婚礼的流程被急剧压缩了,前面的新娘走向新郎环节只持续了五分钟就草草结束。然后司仪便宣布大家可以正式开宴了。   王汀看着林教授跟陈韬匆匆忙忙朝外面走,心中泛起的一个气泡不断地膨胀开来。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画面,抢救推车上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穿着的病号服露出了一角边。她匆匆忙忙丢下了一句话“我去下卫生间”,然后跟着林教授与陈韬出了门。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声极小,王汀只听到了“超急性排斥”跟“得立刻切除”这几个字眼。   她的脑海中像是掉落了一地小珠子,那根连着它们的线隐隐约约被拎了起来,所有的珠子都按照次序排列在她面前。林教授、胡院长,还有那件隐隐露出了一角边的病号服。那个人,是从爱康医院转到省人医的。   林教授号称“小林飞刀”,最爱在外面开外刀,合规矩的跟不合规矩的刀,他都开,只要给钱就行。他的研究生经常得陪着他满南省跑,去各地开这种小刀。林教授是从事泌尿外科专业三十多年,有二十多年的参与肾脏移植工作经验。   不对,还缺少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王汀手抖得厉害,掏出王小敏的时候,几乎没有办法握住它。她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引擎里头输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找关键词,后来她总算是在王小敏的帮助下输入对了。她没有同往常一样看当年病人家属烫伤医生孩子的社评,而是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新闻视频。她一个接着一个看,连王小敏提醒她这个月的流量超了也充耳不闻。   终于,她找到了当年的一条新闻视频。记者在街上询问路人对于这起案件的看法,大部分人都在痛斥那位病人家属惨无人道,少部分人则是表示自己不清楚情况不好说。   只有一个短发姑娘冲着摄像机镜头振振有词:“这人肯定是被逼急了呗,医生多黑啊,就是白狼!如果不是他太不负责任,病人家属为什么会找上他女儿。这么多医生,人家不找其他人,为什么会找上他家啊!”   当记者给这女孩看被烫伤的小苗苗的惨状时,她尖声叫了出来:“好恶心啊!这家人真不要脸,为了博同情卖惨,连这种照片都放出来。要真这样,还不如是死呢!”   还不如去死呢!   王汀看着采访视频中那姑娘嫌恶且倨傲的脸,即使换了发型即使她后来褪掉了婴儿肥,可那张脸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陈洁雅的脸。   王汀微微地合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抽烟的齐师兄已经站到了她旁边。   “是你吗?是她吗?”王汀问的没头没脑。   齐师兄也满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王汀,你怎么了?”   周锡兵久等她不回来,赶紧出来找人。见到王汀的模样,他不由得轻声唤了一句:“王汀。”   王汀看了眼面色没有变化的齐师兄,转头大步走向周锡兵,用齐师兄可以听到的轻声嗓音开了口:“查爱康医院,陈洁雅很可能还在那里。还有省人医的手术室,正在抢救的人很可能是邱畅。”   昨天晚上,齐师兄不是去做手术,他是为了确保林教授钻进这个圈套中。齐师兄怎么会泼酒精烧胡院长呢?多蠢啊!最好的报复手段难道不是让他们一无所有吗?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底下掉,完全没有办法抑制住。泪眼朦胧中,她看着齐师兄的脸,觉得像是看哈哈镜中人,人已经扭曲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第77章 玩偶(十七)   周锡兵面色一凛, 立刻拿出手机给赵处长打电话。   王汀没有转过头看齐师兄的脸,只轻轻说了一句:“王函上中学的时候被班上同学欺负, 几个女生搞小团体排挤她, 还敲诈她钱。她想找社会上的小混混帮忙教训对方, 我不准。有些人,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招惹上了,想要再摆脱就是千难万难。他们就跟吸血虫一样,只谈利益, 绝对不会真有什么义气。”   齐师兄默默地吸着烟, 仿佛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感觉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于是毫无反应。   口袋里头, 刚跟小兵兵打了两句口水仗的王小敏好奇地问:“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王汀继续说了下去:“我去找老师跟学校, 效果不怎么样。她们在学校里头收敛了,放学后还是会堵王函勒索钱。后来有一次,学校周边治安检查,她们殴打勒索一个学生的时候, 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她们这样已经好几次, 加在一起累积的金额达到了判刑的标准。她们被开除了,判了三年,缓刑两年。”   周锡兵挂了电话以后,才发现王汀依然在流泪。他轻轻摸了摸王汀的脑袋,拿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 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了,她抓着周锡兵的大衣袖口,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带我回家。”   周锡兵将她揽入了怀中,轻声道:“好,我们回家吧。”他看了一眼齐师兄,点了点头,没有打招呼,径直朝门外走。   酒店的大堂中灯火辉煌,金光闪闪的摆饰足以晃花每个人的眼睛。整个酒店都欢天喜地,有人在结婚,有人在举办生日宴,有人在摆满月酒;高朋满座欢声笑鱼齐坐一堂。齐师兄默默地吐出了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中,那两个人的身形渐行渐远。   王汀走出酒店大门后不到五分钟就改变了主意,她转道去了温馨苑。远远的,坐在出租车中,她看着温馨苑小区的名字沉默地发着呆,还是周锡兵冲她伸出了手,她才反应过来下车。   那套囚禁过陈洁雅的单元房门上已经贴上了封条,王汀只在门口默默地看了一眼。王小敏开始了孜孜不倦地询问:“有没有谁能听到我说话啊?你们有没有人看到一个人拖着大箱子或者是大纸盒子或者是垃圾桶过来啊?”   骆远不可能大喇喇直接背着或者拖着陈洁雅进屋子。这样目标太大了,况且骆远还会嫌弃陈洁雅脏。小区只有出入口跟周边区域安装了监控,前面的小高层及联排别墅监控更多些。后面的高层因为物业费用问题,走廊跟楼梯的监控没有安装,电梯中的监控摄像头一个坏了一年多没人管,另一个分辨率低到只能看到人影晃动。典型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王小敏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对面墙上挂着的空调外机总算回应了它。这台空调是对面楼里头一家设计工作室的固定资产,它看到了上个礼拜二的晚上,有人拖着大行李箱进了房间。空调外机很久没有见过这扇门打开了,所以留下了印象。   自始至终,王汀没有说任何话。王小敏一直打听清楚了这扇门总共开过几回,都是什么时间;王汀才默默地折回到电梯旁,由王小敏继续跟电梯核对信息。她模模糊糊地想到了很久以前看过的一篇推理小说,主角拥有读心术,可以倾听到对方的心声。这让主角非常痛苦,因为即使是父母爱人,都会有忍不住厌烦他的时候。   无知是福,人生苦从识字起,不知道的人往往比较容易快乐。   她沉默着乘坐电梯下了楼,然后沿着王小敏的指点朝外面走。楼下的大垃圾桶非常配合地给它指点了自己兄弟的去向。人类看蚂蚁都是一样的,看垃圾桶自然也是如此;然而它们自己清楚它们之间的每一个细小区别。   周锡兵跟在她身旁,一直握着她的手。他听不到任何类似话语的声音,可他清楚,王汀肯定是在跟灵进行交谈。   他的手机小兵兵同样听不到空调外机、电梯以及垃圾桶的说话声,却知道王小敏一直在询问跟案情有关的内容。他义正辞严地强调:“王小敏,你们想干什么?查案件是我主人的事情,你们难不成想瞒着我主人?那个垃圾桶里头是不是装了人?噢,肯定是陈洁雅!你们想要包庇罪犯吗?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王小敏正忙着朝前面问路,一点儿也不稀罕小兵兵:“你好啰嗦噢,你的废话好多!王汀王汀,往左边走。他在这里将垃圾桶推上了垃圾车,然后车子朝前面开。”   王汀刷了共享单车,转头看周锡兵:“我们骑车走吧。”   即使心中默默地祈求了无数遍,周边的固定资产还是指点着王汀骑到了爱康医院。那个垃圾桶对于自己身体里头装了个人的事实十分惊恐,一路上都在大呼小叫,拼命地想要让人类知道,死人了,有人用它运尸体了。它明明只是个普通的垃圾桶,它不是棺材也不是殡仪车啊!   街旁的大楼叹气:“人类好讨厌,自己做了坏事就要害得我们这些物品担惊受怕。他们真的好自私好讨厌。”   寒风见缝插针一般朝围巾里头钻。整个世界都像冰镇过一样,寒气森然又清冽得让人无法假装看不清。王汀不知道自己的眼睛里头是否有泪水,她在医院门口停下了车。前面有警车有救护车,人来人往,那么多人在大冬天的晚上忙忙碌碌。   “要进去看看吗?”周锡兵站在了她身旁,扶住她的肩头,“你要想进去的话,我过去打声招呼。”   “不了。”王汀摇了摇脑袋,眼睁睁地看着医院大楼中被推出的抢救床。隔着被子,她看不进躺在床上人的脸。她只听见大楼在叹气:“好可怜啊,这么年轻就被割了一个肾脏。也不知道以后她会怎么样。”   老吴眼睛尖,远远地就看到了周锡兵跟王汀,跑过来打招呼:“哎哟,周哥,牛掰啊你,厉害!”他竖起了大拇指,却发现王汀急急忙忙避开了脸,朝后面退去。老吴惊讶了,眨巴眼睛看周锡兵,压低了声音,“怎么了,这是?”   周锡兵轻声道:“栽进去的那位专家她认识,心里头不好受。我就过来看一眼,你们忙吧。等忙完了,我请大家伙儿吃饭。”他说着挥挥手,牵着王汀朝后面退去。   回去的路上,他们没有再骑共享单车,而是乘坐了地铁。周锡兵原本想要打车的,被王汀拒绝了。也许地铁上的人来人往,能够给她带来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她依然保持沉默,没有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解释一个字。她的心中空荡荡的,模模糊糊地想到了不知道究竟是哪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白茫茫一片雪,落得真干净。   也许是《红楼梦》,也许是其他的;只要让王小敏搜索一下就行。反正这个月的流量已经超了,再超一点也无妨。可是她觉得累,满身心的疲惫,连手指头都不愿动一下的疲惫。   小兵兵还在催促王小敏:“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是包庇。你得让王汀告诉我主人事实的真相。明明就是她师兄趁着当清洁工的时候,将陈洁雅从那房子里头运去了医院。他是共犯,他不应该逃脱法律的惩罚。没有人可以代替法律去决定另一个人是否应该接受惩罚。”   他们下了车,从地铁站到周锡兵家并不远,可是王汀却觉得自己使不上力气。她看着周锡兵,轻声道:“你能背我吗?”   她的声音实在太轻太含混不清,以至于周锡兵不得不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她笑了下,勉强抬脚朝前面走,她的脚步却被男人的背影挡住了。   周锡兵蹲在她前面,招呼道:“上来吧,抱紧点儿。”   王汀愣了一下,本能地想要躲开。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背过了,甚至有种莫名的羞耻感。实在太作了,太折腾人了。   周锡兵扭过脖子,催促了一句:“上来吧,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   王小敏在尖叫,它的少女心泛滥成海洋了,相当有冲动放一首歌《我的世界已坠入爱河》。   小兵兵悲愤了,鼓足了勇气在王小敏面前大放厥词:“王小敏,你主人不要脸,这是□□,企图以不正当手段贿赂我主人。”它好想哭,果然是什么人用什么手机,王小敏的主人跟王小敏一样不要脸。它的主人怎么能被腐蚀了,倒在糖衣炮弹下呢?   王小敏这下子连放音乐都忘了,直接磨牙威胁小兵兵:“你信不信我让你主人送你去做全身体检?”   可怜的小兵兵在不要脸的王小敏的淫威下,只能含泪接受了那个女人趴在他主人背上的事实。男子汉大丈夫,哪里能在人下呢!   周锡兵的背很宽厚,隔着两层大衣,王汀依然能够感觉到带着热度的体温从他的背部传到她的胸腔。她忘记了羞耻,只想到了好几年前。不管曾经的经历是苦是甜,是心酸还是快乐,那都是她的青春时光。   周锡兵的步伐并不算太快,一步步的,十分稳当。他背着她,走过了地铁出口长长的通道,走下了楼梯,穿过了枝丫已经快要掉光的梧桐树,走出了她关于过往的回忆。那里有阳光,有大片绿荫,有每一所大学跟医院都要有的林荫道。从夏天到冬天,穿越的是她的青春年华。   旁边的楼梯扶手跟街角的大楼都担心地问王小敏:“嗳,小敏,王汀生病了吗?”   王小敏没好气地强调:“这是浪漫,浪漫!你们要懂浪漫啊!我主人在跟她男朋友玩浪漫!你们要支持她浪漫!”   它感受不到王汀的思绪万千,它不知道她心似千丝网中结,可是这并不妨碍王小敏毫无心里负担地坚决站在王汀这一边。王汀不告诉帅哥,是齐师兄将陈洁雅从温馨苑运到了爱康医院又怎样?陈洁雅那么讨厌,她活该啦!她还说小苗苗该去死,她自己才该死呢!   一直到屋子门前,周锡兵伸手掏钥匙的时候,依然没有放王汀下来的意思。还是她自己说可以了,从周锡兵的背上跳了下来。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竟然真的趴在这个人的背上,让他背着自己走了一路。冬□□服重,王汀估计自己连人带衣服足足要有一百一十斤的分量,她竟然真让周锡兵负重走了这么长时间。   等进了屋以后,她的脑袋依然处于混沌状态,各种茫然与错愕。   小兵兵苦口婆心地劝了王小敏一路,这会儿坚持快要哭出来的节奏了:“王小敏,你们这样不对,很不好。你的主人愧对了我的主人的信任。”   王小敏看现实上演的偶像剧看得不亦乐乎,压根就将陈洁雅丢到了九霄云外:“你吵死了!如果不是我的主人,她早就死了!你们还想怎样啊?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么能耐,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去调查清楚啊!”   小兵兵被噎得快要翻白眼了,气急败坏道:“一码归一码,所有公民都有如实向公安机关陈述案情真相的义务。你们不能知情不报,这是窝藏!”   王汀听不到小兵兵的声音,但光听着王小敏斗鸡一般的气势,她也能明白周锡兵的手机究竟在说些什么。巨大的疲惫与迷茫扑面而来,如同源源不断的海水,要将她彻底淹没了。她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发呆。周锡兵帮她放了洗澡水,催促她道:“你去洗澡吧,泡个澡,早点儿休息。”   小兵兵已经要哭了:“你们太坏了。我主人对你主人这么好,你主人怎么还能欺骗他啊,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对不起,我没有良心。”王小敏玩表情包斗图向来都是奋战在第一前线,完完全全地维护住了国产机的尊严。它的表情包形象生动,无耻的不要脸劲头可以气死三个小兵兵。   王汀看着周锡兵,突然间问他:“我能抱抱你吗?”   周锡兵面容温和,轻轻地将她揽在了怀里。王汀紧紧搂住了对方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泪水肆无忌惮地朝下面流淌。   王小敏不高兴地呵斥小兵兵:“我主人都哭了,你还想怎样啊?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别太过分啊!”   小兵兵气得也想哭:“做错了事情,哭一哭就没事了吗?这是不对的!”   周锡兵轻轻摸着她的头发,直到她哭累了才安慰道:“早点儿休息吧。听我的,好好泡个澡,睡一觉,什么都好了。”   可惜泡澡也没能让王汀的心获得安宁。周锡兵敲门,给她送牛奶进来时,她看着对方,突然间冒出了一句:“我不想一个人睡觉。”   小兵兵吓得完全忘记了身为男子汉的沉稳形象,惊慌失措暴露了小屁孩的本质,失声尖叫:“这是不对的!主人,这是色.诱!主人,她不怀好意,她要毁了你的清白!”   王小敏结结巴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该欢欣鼓舞锣鼓喧天还是要劝一下王汀。这这这,太快了,太突然了,会不会不太好啊?   “好。”周锡兵递给她牛奶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不一个人睡。”   王小敏有点儿慌,它它它,它还是个宝宝啊,难不成要它看限制级。这个,不太好吧,人家只看动画片的。哎哎哎,王汀,你不用关机。宝宝也要长大,宝宝也要在生活中学习啊!你关了人家,明天王小花问起来,我要怎么说啊。小桌桌,你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啊!明天一定要跟我汇报清楚情况!   王汀满头黑线地放下手机,伸手指着书桌,眼睛不好意思看周锡兵:“你把桌子搬出去。”   书桌有点儿委屈:“你们关灯的话,我也什么都看不到啊。”   王汀真觉得老实巴交的书桌完全被王小敏给带坏了。   半夜的时候,王汀从噩梦中惊醒,直直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灯开了,周锡兵坐起身,搂着她轻轻地拍着,安慰道:“别怕,睡吧。”   摆放在桌上保温杯里头的水还温热着,周锡兵喂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下去。据说,喝完了苦药,再喝白开水,就能够感觉到微微的甜。经历了苦难,再平凡简单的生活都是甜蜜美好的。   她闭起了眼睛,将脑袋重新埋进了周锡兵的怀抱中,微微晃了晃。噩梦中,那个不停往深渊中坠落的身影被她抛到了脑后。 第78章 玩偶(十八)   这一个夜晚, 当王汀与其他人都在热腾腾的被窝中安睡的时候,南城市警察局刑侦队的刑警们正忙得不可开交。   省人医的手术室里头, 一场肾移植术后超急性排斥反应导致的病情危重患者急需进行切除手术。刚刚缝合上去还不满二十四小时的肾脏又被紧急切了下来,原本鲜活的肾脏此时仅仅凭借肉眼观察都能看出组织已经出现了肿胀变形。切下的肾脏, 按照惯例需要送到手术室外头给家属过目后, 作为标本送去病理科做病理学切片检查,随后再以医疗垃圾的名义统一焚烧处理。   陈韬拿着标本时, 手在微微地颤抖。   林教授作为整台手术的主导者,看上去要比自己的弟子镇定多了。他皱眉道:“一切都是按照手术流程来的, 术前签字说的很清楚了, 排斥反应谁都不能担保不会发生。”   陈韬有点儿羞愧, 讪笑着拿着标本去手术室窗口找患者家属。可惜这一个切下来的肾脏标本没能送去病理科做诊断,而是被手术室外头的警察作为物证拿走了。   他看着穿戴齐整的警察, 一时间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几乎要将端着的手术盘给摔在地上。后面的手术间里头匆匆忙忙地跑出了巡回护士去喊麻醉科的值班主任。陈韬不用听他们说任何话, 也知道病人出现了危重情况,急需抢救。   他艰难地将手中的肾脏标本递到警察手中时, 脑海中回荡着刚开始手术时,麻醉师对他气急败坏的埋怨:“你疯了啊, 你们真是什么钱都敢挣。给个植物人做肾脏移植!你们真是怕坑不死所有人。”   麻醉师的的话此刻一语成谶。   肾脏标本紧急送回市局的实验室进行DNA匹配实验, 确定了肾脏的原主人是陈洁雅。   这个年轻的女人从爱康医院被救出来时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医院的相关人员在警方的一再讯问下才承认给他使用了镇静安眠类药物。她年轻光洁的身体上, 此刻伤痕累累。下.体的撕裂伤尚未完全愈合, 腰上的手术切口更是还在往外微微渗着血。她能够活着被救出来,所有参与这个案件的警察都觉得是个奇迹。尽管她受到了诸多伤害, 但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希望。   爱康医院的负责人被抓了,林教授跟陈韬等参与手术的人也被带去了警察局进行调查。警方怀疑他们参与组织人体器官买卖及非法移植活动。直到此刻,刑侦队专案组的工作才总算取得了最大的突破。   一连几天,王汀都处在焦灼中。她不想关心案情的进展,却又忍不住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她打电话给小师弟时,小师弟先是对她那晚跟姐夫一块儿不告而别耿耿于怀,旋即便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重大利好消息:“姓林的栽了!从那天晚上被警察带走以后,他就没再到医院里头露过脸。”   王汀心不在焉地调侃了一句:“这新婚就守活寡,你怎么不担心一下你的女神啊!”   “切!这叫及时止损知道不?我估计姓林的闹出来的事情不小。他这些年没少在外面开小刀,谁知道都开出了什么事情。我跟你说啊,你知道他多疯么?他给一个植物人做肾脏移植手术。不是将植物人的肾脏移植到肾病病人身上,是拿一个健康人的肾移植到植物人身上。现在严重排斥反应,肾脏又切了,植物人直接脑死亡了,全靠呼吸机撑着,其实咱们都清楚,那就是个死人。”小师弟语气欢快,“反正这回他栽了。我查过了,触犯刑法的人,配偶是可以单方面申请离婚的。”   王汀不知道要不要劝一劝小师弟千万别剃头担子一头热。林教授的新婚妻子是什么想法,还轮不到他去干预。也许人家愿意跟林教授同甘共苦呢。   挂了电话以后,周锡兵过来接她下班。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道:“我们去看看小苗苗吧。”   王小敏已经欢快地忘掉了齐师兄跟陈洁雅事件之间的关系,它简单的脑袋瓜子里头不会存放太多纠结的东西。生活对于它而言,最困难的选择不过是到底哪个手机壳更加漂亮。它开开心心地向王汀毛遂自荐:“我可以陪小苗苗看动画片噢。王汀,你不要忘了给会员续费。我跟你说噢,我可不是为了自己玩,我这是在陪小朋友呢。”   小兵兵忍不住催促:“你们到底要考虑多久啊,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   王小敏振振有词:“一切以证据说话,警方查到了什么证据,那才是真相。”   “那个垃圾桶不是证据吗?上一个垃圾桶里头就找到了陈洁雅的血液标本跟那个精斑,这一次也可以有的。”小兵兵焦急地强调。   “噢。”王小敏是没办法挖耳朵,只能表现出冷漠脸,“真可惜啊,陈洁雅被拖过去的时候,身上穿着衣服,不淌血了。”   小兵兵要被气哭了:“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姑息养奸,助纣为虐!他们又不会只对陈洁雅下手,等到下一个无辜的人呢?难不成你还以为他们这些坏人是在替天行道不成?难不成他们是在免费帮齐师兄报复?齐师兄不付出代价的话,他们为什么要配合他?”   王小敏的节操值略低,直接采取假装听不到模式,欢欢喜喜地开始了自己搜索动画片,还问王汀到底挑哪部比较好。饶是小兵兵在旁边气得电池板发烫,嗓子都要喊哑了,它依然充耳不闻,完完全全地体现了它的眼皮浅的特性,只看得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过马路的时候,旁边有辆电动车闯红灯,如果不是周锡兵一把拽住了她,她就差点儿被刮到了。周锡兵皱着眉头看那车绝尘而去,这些电动车比汽车、自行车、摩托车都嚣张。他轻轻拍了拍王汀的背,提议道:“这个礼拜六要是没事的话,咱们去看车子吧。有车子的话,上下班也方便一些。”   王汀“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听你的。”   周锡兵握住了她的手,微微蹙额:“今晚咱们早点回家睡觉吧,你最近太累了。”   王汀笑了笑,掩饰性地打了个呵欠,将话题转移开来:“中午没睡好。上午开会,下午领导又要材料,我中午就没捞到休息。”   这倒是实话。他们部门的闫主任从停职到现在,一直没能官复原位。部门副主任又是一把年纪,就等着明年三月份退休的老人,电脑到今天都不太会用,哪里还能撑起整个部门的工作来。于是全部门的年底工作报告都成了王汀的事情。大主任直接将她叫到了办公室安排了任务,她只有硬着头皮接。   “你们局里头的事情现在有说法没有?”周锡兵拉着她往马路边上走,避开了迎头而来的自行车。   王汀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不好说呢。分管人事的副局长估计这回是悬了,人事处的何处长到现在还在配合调查,大家都忌讳莫深。我们这边的人事科、后勤还有我们部门长全都停职了,看动静大概很难善了。保不齐,连大局长都得动一动。”   她没有将话挑明了。她之所以二话不说就接了部门的年终总结工作,是因为大主任通知她,总局的设备处调她过去管固定资产了。   大主任没把话说死,只说要等下个礼拜局里头开会才能定下来,但话里话外基本上是选中她去当那个设备科的副科长了。因为年底部里审计过来查账,其中重要的一项就是查总局跟各个分支局的固定资产。全线上下,唯一没被挑出一堆毛病打板子的就是他们单位。   审计组的人还特地点了王汀的名字:“怎么就管不好了,不是有人管得利利索索的么。全单位的资产都贴好了条形码,账本跟实物抽出哪个都能对的上,没有一件东西找不到地方。不管问哪条,人家都能说清楚状况。”   王汀汗颜的很,她也没有完全清楚到这份上。可全单位的固定资产都能扯着嗓子帮她作弊啊,哪个旮旯里头的东西都能喊出声,直接报答案。   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审计帮了她大忙。她管了这么久的固定资产,终于在局领导眼前挂上号,他们晓得有她这号人能将资产管好了。再混乱的情况,她都能一条条地给摸清楚。   王汀想到了那句话,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可不是么,就算全局上下人心惶惶,只要她自己升职了,她的心情一样欢欣鼓舞。同样的,在一场全局大震荡当中,肯定会人员洗盘,上的上,下的下,利益体重新划分。   他们到达齐师兄家时,齐师兄刚下班,正在给小苗苗上课。小苗苗的年纪,现在差不多刚好上幼儿园中班。她没有南城的户口,自然没办法在当地报名上公立幼儿园,只能找私立学校。价格高不说,齐师兄夫妻俩也不希望女儿在幼儿园里头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于是等待手术的日子中,小苗苗还是跟母亲待在家里。   师嫂看到王汀特别高兴,拉着她的手往里面走,喊她吃自己煮的冰糖梨子水:“苗苗可想你们了,成天缠着我问阿姨跟叔叔怎么还不来看她。”   王汀摸了摸小苗苗的脑袋,轻声道歉:“对不起啊,苗苗,阿姨这几天忙。你问爸爸就知道了,年底工作多。”   小苗苗点点头,叹气:“唉,我知道。爸爸出差还出去过好久好久,回来后我都不认识他了。”   齐师兄握着铅笔的手抖了一下,王汀立刻拿走了纸笔跟书本,劝小苗苗玩会儿:“都学了这么长时间了,该休息休息了。苗苗,阿姨给你放动画片吧。”   小苗苗先是开心地鼓掌,旋即小心翼翼地看了眼父亲。齐师兄的眼睛垂了一下,才缓缓点头同意。   王小敏高兴得恨不得能自己播放,还是王汀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它才乖乖地等王汀操作。小苗苗主动要求看《大草原上的劳拉》:“劳拉跟爸爸妈妈一起在大草原上生活得很快乐,爸爸还盖了房子呢。”   王汀笑着帮她找到了动画片,准备播放。周锡兵主动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我来吧,我的屏幕大一些。”   小兵兵立刻快要哭了,王小敏笑得活像是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最让小兵兵生无可恋的是,它的主人,它的硬汉主人竟然陪着个小丫头片子还有王小敏这个不要脸的家伙一块儿看动画片!   王汀借着帮齐师兄一块儿择菜洗菜的功夫,去了储藏室的外面。她轻声细语道:“垃圾桶,对不对?箱子是娃娃的专属,偶尔给小狗用不过是犒赏而已。小狗能够使用的交通工具只有垃圾桶。”   自来水发出“哗啦啦”的流淌声,一如此时王汀怅然若失的心情。她没有等到齐师兄的回答,但她似乎也不需要。她继续轻轻地说了下去:“林教授不是第一次做这事了,胡院长只要能拿钱自然乐意。何况,如果将能够进行肾移植手术的招牌打出去,爱康医院只会病人更多。”   齐师兄冲洗着箩筐中的地皮菜,像是没有听到王汀的话一般,自顾自道:“地皮菜你喜欢跟韭菜炒还是跟鸡蛋炒?小咸菜放着一块儿炒也不错。”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那个接受移植手术的人已经脑死亡了。”   齐师兄微微一笑:“真遗憾。不过植物人动手术原本风险就大。”   王汀看着他的脸,似乎想要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清楚他一些一样:“师兄,他们想要的报酬,你承担不起。不要妄图跟魔鬼交易,因为你并不是孑然一身,你还有嫂子跟小苗苗,你葬送不起。”   齐师兄拎起了箩筐,转头冲她笑:“进去吧,外头风大。我什么都没做。”   昏暗狭小的储藏室中,处处局促憋仄,只有小苗苗的笑容最明亮。   这天晚上,王汀回去以后就抱着周锡兵不肯撒手。然而洗完澡以后,周锡兵却将她用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关掉了台灯:“睡觉!你需要的是好好睡觉。”   王汀以为自己会失眠,她身体中的情感剧烈地激荡着,需要发泄出来。然而周锡兵搂着她,轻轻地拍了会儿她的背,她便在身心俱疲的冲击下沉沉地睡着了。黑暗中,周锡兵微微叹了口气,抚平了她微微皱在一起的眉心。   等到第二天上午,王汀打电话给陈露询问她礼拜天回不回母校参加百年校庆的时候,她才隐约明白了齐师兄所谓的“什么都没做”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洁雅在医院治疗了好几天,人才勉强恢复到能跟人正常交谈的地步。但是当警方正式讯问她的时候,她却矢口否认了自己遭遇了绑架、轮.奸、非法囚禁以及性.虐待跟被强行摘除身体器官等一系列遭遇。   陈母的反应十分激动,她女儿没被小混混轮.奸过,更加没有遭遇兽.交,性.虐待什么的,全都不存在。她女儿不过是被小偷抢了手机跟包,然后迷路了回不了家而已,哪里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事情。全都没有!她女儿还是个正经的黄花大闺女呢,谁敢信口开河,她要告他们侵犯了她女儿的名誉权。   强.奸案的受害者因为害怕舆论压力,不愿意站出来作证的比比皆是。警方都能理解。可是陈洁雅的案件远远超过了这个范畴,性质之恶劣,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陈洁雅甚至已经失去了一个肾脏,还差点儿死掉。这种情况下,她跟她的家人不仅不配合警方破案,居然还矢口否认!   整个警察局的固定资产都在各种议论不休,气坏了的大楼直接表示:“他们家要这样无所谓,干嘛不从头瞒到尾?这么多人为着她跑前跑后,折腾得都快翻了。她妈要是认定了这个女儿没事,干嘛都要将我给掀了啊!竟然说她要脸做人,我看她根本就没有脸。”   赵处长亲自讯问陈洁雅,强调了她失去了一个肾脏,以后的生活都会受到影响,很可能这辈子都干不了体力活。   陈洁雅不耐烦道:“只有一个肾,活得好好的人多的去了,你们真要这样危言耸听,那医院全都不要搞器官移植了。”   旁边的记录员都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这姑娘竟然是这种态度。她坚决不承认自己遭遇了一切不幸,只说自己就是不高兴,出去玩了几天。至于为什么人会出现在爱康医院中,是她自愿捐献肾脏给邱畅的。她心甘情愿。   不仅是参与讯问的警察,整个专案组的警察全都懵逼了,完全理解不能这姑娘的想法。警方怀疑陈洁雅是遭到了胁迫,有人始终在暗地里威胁她。   王汀却隐隐约约能够猜测出陈家人这么做的原因。陈父陈母是认为太丢人了,不愿意女儿被指指点点的过日子。至于陈洁雅本人,同样是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在她根深蒂固的想法当中,受害者都是弱者都是活该都该被耻笑。她无法允许自己站在那个弱者的位置上,所以她选择隐瞒一切,假装自己从来没有遭遇过不幸。这跟社会上老年人被养生保健品以及各种噱头十足的理财产品骗光了血汗钱,却坚决不报警也不承认的心态一样,他们的自尊心不允许。 第79章 玩偶(十九)   陈家想让警察局撤掉案子, 他们家女儿没有牵扯进任何事情里头, 不存在案子可言。警方哪里能理他们这茬。陈洁雅遭遇的事情是刑事案件,不是单纯的民事纠纷,压根没有私下调解的可能。   警局大楼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同情着接待陈洁雅母亲的警察。没找到女儿的时候, 她撒泼闹事, 大家都能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现在女儿找到了, 这家人又开始翻脸不认账,简直就是神经病。赵处长已经强调他们这种行为属于作伪证,同样会受到法律惩罚了;结果完全镇不住他们。这家人还是咬死了没事,态度强硬的很。   大楼愤愤不平,这种人就该剥夺他们的公民权利, 随便他们自己折腾去, 省得在年底警力资源如此紧张的时候, 还浪费大家的时间精力。   整个警察局的固定资产都在齐心协力声讨陈洁雅跟她的父母,王小敏跟着义愤填膺了半天。陈洁雅怎么不心肝脾肺一并儿被人割走了,最好连皮都剥了。反正她没脸没皮,索性全给了需要的人吧!   王汀伸手弹它挂坠上的小Kitty猫。这死孩子, 肯定又偷偷跟王小花一块儿看人体器官买卖的纪录片了。她跟陈露说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隔空跟市局的固定资产聊天聊得正嗨的王小敏意犹未尽地闭上了嘴巴。王汀以为自己耳边终于能清静一会儿的时候,它又突然“啊”的叫出声来,难得高瞻远瞩了一回:“王汀, 王汀, 这下子完了, 阿奇他主人肯定又得被他们家烦死了。”   这是显而易见的,简直连推论过程都可以直接省略。   王汀在王小敏不知道是关心朋友还是吃瓜群众看热闹的幸灾乐祸催促下,打了个电话给刚刚整理完整个派出所近十年档案的林警官,后者接了电话都不耽搁扭头冲亲娘咆哮:“你要是再敢逼我,我马上就从大楼上跳下去。别找我,我就住在所里头的值班室了,我坚决不会回家的。不用您操心,我存够了首付自己买房还房贷找老婆,绝对不用您掏一分钱。”   有志气!王小敏都刮目相看,想要给阿奇家的主人鼓一回掌了。   王汀忍住笑,这当口对着人家的伤心事笑,实在太不厚道了。她轻咳了一声:“林警官,忙着呢?”   林奇直接将自家的母上大人咆哮到眼泪汪汪,“砰”的一声,锁上了值班室的门,跟王汀讲电话的声音就平静多了:“忙!这一回我跟我爸说好了,坚决不能心软,一把头治服了我妈。”   王汀用笑声表达了对林警官精神上的支持。   陈家想销掉案子,市局里头说不通,就想曲线救国走林奇的路子。据说陈洁雅的妈已经计划赖在林奇家不走了,随身带着安定片药瓶子,扬言他们要是见死不救的话,她也不打算活了。   王汀跟王小敏齐齐目瞪口呆,真没想到还有这种神一般的操作。林奇他爸被逼的吃不消,已经决定今晚先想办法将陈洁雅的妈哄出家门,然后拽着老婆掉头就去海边旅游吃海鲜去了。   林奇十分严肃地强调:“打死我都不回家,我天天在单位值班,争取戴上小红花。”   王汀笑得肩膀不停地颤抖,调侃了一句:“人民警察为人民,要不要人民送个温暖?我这正在我们总局盘点固定资产呢。总局食堂伙食好,我打了羊肉汤去犒劳辛苦奋斗在一线的警察同志去?”   林奇笑着应声:“那敢情好,我申请羊肉多一点儿。我们派出所的三月不知肉味。——哎,周指,找什么呢?”   周锡兵进了值班室,打开柜子翻材料,随口一问:“跟谁打电话呢?再说咱们所里头伙食没肉,当心吴所长直接让你天天吃清水煮萝卜。”   王汀大笑,直接让林奇将电话给周锡兵:“你要吃什么啊?我看了食堂晚饭的菜谱,有鱼香茄子、农家小炒肉、剁椒金针菇跟清炒小白菜,还有羊肉萝卜汤。我这个月饭卡还有好多次没刷,今天我打三份饭过去吧。”说到后面,她忍不住笑得更厉害了,“给你们改善伙食。”   周锡兵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嗯,你先忙着,我大概五点多一点儿到,我过去接你。”   今天午后的太阳不错,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王汀瞅着窗外的水杉的羽状线形绿叶,阳光在上头轻轻地跳跃着,她的心也跟着微微晃动了起来:“嗯,你先忙工作吧。”   王小敏叹气:“王汀,你太冷淡了,你要温情脉脉一些。”   王汀敲它的脑袋,闭嘴,小孩子家成天就想着这些。她刚挂了电话,设备科资料室的门就被敲响了,卢科长推门而入,脸上全是笑:“小王啊,你查一下胡全安老师名下的固定资产,交接清楚了以后,胡老师好去人事办手续。”   王小敏简直要跳脚。王汀直到今天上午才被叫到总局清点固定资产,连实物账册跟财务账都才刚开始对账呢,现在她上哪儿搞清楚胡全安名下有多少单位的固定资产?目前各项资产的使用人根本就不确定!   王汀犯难地看着卢科长:“科长,你看,现在我才开始点东西,一时半会儿真弄不清胡老师到底领用了多少固定资产啊。”   卢科长频频抬头看墙上的挂钟,赶着离开的架势:“那你就打一张交接单出来,确定胡老师手上没什么资产没有交就行了。动作快点儿,三点半我们还有个会要开,胡老师得赶紧去人事将手续给办清了。”   胡全安是个笑容可掬的胖子,五十来岁,头发早就中央支援边疆,当然边疆也没能多富饶。他一张弥勒佛一般的团团脸上挂着笑:“哎呀,我身体不好,难得能到单位来。我名下就是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连个电脑都没有。你们去点数儿吧。没有旁的东西了。”   王汀微微笑,直接将胡全安从工作以来待过的所有部门的固定资产全都从实物账系统里头打印了出来。实际使用人以及管理人跟账上对不起来的情况太多了,她只能硬着头皮尽可能摸出来。王汀打了张空的交接表,笑着看胡全安:“胡老师,麻烦你了,咱们走一趟吧。”   卢科长有点儿不耐烦:“就是桌子椅子是不是?那我可以帮他当个见证,我刚从那边过来的。不用再跑一趟了。你签个字,胡老师就先忙下面的事去了。”   王汀笑得温顺:“科长,按照流程,除了我跟胡老师签字以外,作为使用者部门负责人以及管理部门负责人,您跟刘科长都得签字的。刚好我点完了,找刘科长把字给签了,不耽误开会。”   胡全安哈哈笑了起来,丝毫没有被单位开除的郁闷。王汀这些天听单位同事议论,他这么多年下来挣的钱已经买了好几间商铺跟房子了,完全可以躺着吃租金,哪里还愁生活费啊。心情不错的胡全安还笑着调侃了一句王汀:“年轻人做事就是比我们这些老的强。看看,这就是细致,不一样。小王啊,以后有机会到店里头捧个场啊,我给你贵宾待遇,打八折。”   王汀虚虚地笑,竖起耳朵听王小敏跟其他固定资产的对话。眼下卢科长摆明了没有给她仔细查找核对的时间,胡全安又是被开除的身份。她要是硬拉着没完没了,保不齐这人就直接抬脚走人了,什么东西都不交接。旁边人不会说她做事细致有原则,只会笑她那根鸡毛当令箭,工作不讲究策略。   一米八的办公桌跟皮质办公椅都一目了然,王汀仔细查看桌子抽屉,嘴里头笑着调侃:“胡老师,你可得把东西都拿全了。这万一要是落下什么贵重物品,回头桌子划归我名下暂管,你再问我要,我可变不出来。”   她不关心胡全安怎么回答,只竖着耳朵听桌子的谈话:“嗯,我见过他用相机跟笔记本电脑,后来就没看到了。嗯,笔记本电脑是当时全单位的科级以上统一配发的。不过,他直接拎回家去用了。”   这待遇差别,想她只能拎着自己的笔记本到单位干活。从她刚进单位起,闫主任就说要给她配笔记本用;现在闫主任都退居二线了,单位给她配的笔记本,她还没看到影子。   王汀在桌子跟椅子上划了勾,声音轻轻的:“嗯,这两项都看到了,暂时没有接收人。我问一下刘科长是谁来接手。胡老师,你在这两栏都签一下名字吧。对了,相机跟笔记本电脑呢?相机有点儿久,还是十年前买的。笔记本还是五年前买的,一批三台,胡科长分给了您、邹老师还有他自己本人用的。账册上是落在了信息科负责人名下,不过最早的购置单上面标了使用方向。这个应该还在吧。”   胡全安有点儿懵,似乎没想到王汀连这么久的东西都能摸出来。他轻咳了一声:“笔记本更新多快啊。都五年了,这让我上哪儿找去。”   王汀继续微笑:“没办法,胡老师,就是报废也得看到东西在。没有使用价值了是一回事,东西搁在哪儿了是另一回事。不然审计那块儿,我们过不了关。咱们系统定下来的电子产品最低使用报废年限是六年。我这儿交代不了,得按照流程来。”   空气一时间有些安静,办公室里头,从下面分支局借调到总局的年轻科员大气都不敢吭一声,只埋头拼命干活。   王汀继续道:“还有个台式机,不过已经有十二年历史了,东西已经丢在了仓库。这次先交接了,后面走下个季度的报废流程。胡老师,你把相机跟笔记本都交过来吧,我好去找刘科长签字。”   卢科长笑了,轻声开了口:“小王就是能干,难怪审计组都点名表扬你。”   王汀跟没有听懂他的绵里藏针一样,同样还是微笑脸:“全是卢科长领导有功,我都是在学习。”   胡全安参加工作的年代,局里头还分房子,就在总局旁边。单位里头的年轻人被老同志硬拽着忆苦思甜时,对方总爱强调他们当年工资有多低,年轻人不要盯着钱看。每当此时,新职工都会忍不住吐槽:谢谢,如果单位给我分套房,我也有颗乐于奉献的心。   被王汀不软不硬地逼着,胡全安只得跑回家将笔记本电脑给抱了过来。他讪笑着嘟囔了一句:“对,就该这么管。全局上下都这么管起来,哪里还有国有资产流失啊。”   照相机的事情,他矢口不提。王汀清楚他是绝对拿不出来的。考虑到十年的老相机再翻出来估计也不能用了,她只让胡全安在相机那一栏标注已丢失。她将几样资产的明细都翻了出来,对照着编号一一注明了原值。至于要怎么处理那只丢失的旧相机,那就是领导的事情了。   桌子她搬不动,王汀直接在桌子上贴了条,标明了这张桌子的基本情况,然后拿着椅子跟笔记本电脑回设备科的资料室。那间小小的资料室,现在临时充当了她的办公场所。这些东西现在已经划在她名下了,她自己不管好的话,谁知道这关键时刻会不会有人给她小鞋穿。   王小敏愤愤不平:“那个卢科长就是故意的。如果你不把东西追回来,只要领导一问起来,他肯定将责任推给你。”   卢科长有这种心态不奇怪。这一次全局上下闹成了一锅粥,上面检查组点名批评了他们局干部老龄化问题。四十岁以下的青年干部严重不足,全局系统都缺乏新鲜血液,需要进一步加强干部年轻化工作。卢科长已经五十多岁了,到这份上想往处级升一升,全系统不知道有多少正科盯着。王汀年轻,是硕士,又是女同志,工作能力还强,领导想要面子上好看,都愿意提拔她,简直就是威胁卢科长位置的天然敌人。   王汀笑了笑,摸摸王小敏的脑袋,继续埋头干活。王小敏跟资料室的固定资产们一块儿鄙视了一回爱给下属使绊子的卢科长以后,又没好气地说笔记本电脑:“记住了,从现在起,你的主人是王汀。你不能再吃里扒外,要好好帮助王汀干活,知道不?好好干活的话,我讲故事给你听。”   旁边的桌子跟空调还有资料柜全都催促它:“好啦好啦,快说,那个贩卖人体器官的集团是怎么处理人的?”   王汀默默地塞起了耳朵听音乐。她的手机重口味,天天爱给固定资产们普法这种重口味的内容,她能怎么办?当然是塞好耳机在边上认真干活了。最早的财务账是手写的,后来总局还换过一次财务系统,目前的财务系统只能查到近十年的财务账。之前的内容,她只能自己想办法将原始凭证一点点的手工翻出去。   好在固定资产们给力,它们基本上都还记的清楚自己是哪一年进的单位,当时又是个什么情况。王汀埋头干活,先按照年份一个个理清楚。她盯着账册看累了,刚要伸懒腰,一个呵欠打了一半,就被王小敏的尖叫声给吓没了。   王小敏正跟笔记本电脑吵架,一个劲儿地强调不可能。   笔记本电脑不耐烦起来:“这有什么好不可能的啊,我就是看到了。”   王小敏急了:“王汀王汀,它吓唬我们,说有人烤人肉吃。就在南城,看的人还哈哈大笑。”   王汀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估计又是哪家餐饮店搞出来的噱头。她能说她以前还在饭桌上看过一道菜叫“二奶”嘛,糯米糕捏出来的美人儿蒸熟了,筷子夹到腿时,一股蜜汁从糯米.腿之间流出来。她恶心得去卫生间将前头吃的所有东西都吐了个一干二净。   没下限的人类多了去,白白污染了无辜的东西。   笔记本电脑急了起来,连声催促王汀:“不信的话,你拿我上网看,就是那个晚间新闻里头报道的聚众吸.毒赌博的案子。那里头的人我见过,当时他们就是在吃烤熟的人肉,有人拍了视频。看得人都笑他们是群白痴呢!”   资料室的门被敲响了,王汀下意识地回过头,胡全安正推门而入,冲着她微笑:“小王啊,我来跟你道个别。以后有机会,常联系啊。”   王汀僵在原地,耳边还响着笔记本电脑急嚷嚷的强调声:“就是他们在吃人肉嘛,看到的人都知道。他们有一个网站,里面有点播砍人身上的胳膊啊腿啊,挖眼睛割鼻子啊,还有厉害的能够将皮都剥下来呢!好多人打赏看的。切!王小敏,你没见识而已,还在这里瞎叽叽歪歪。”   胡全安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声音温和又亲切:“小王,那我先走了啊。” 第80章 玩偶(二十)   资料室的门被合上了, 王汀想要开口喊住胡全安, 却喉咙发紧,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眼巴巴地看着门板,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王汀虚脱一般瘫软在椅子上,脑海中各种念头不断地往外面涌现。是了, 砖窑跟王小敏聊天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到还有人往它肚子里头扔尸体。当时它对于主人利用它烧尸体的事情那么痛心, 如果还有其他人类的尸体, 它肯定不会矢口不提。   小戴之所以一口咬定利用砖窑烧了那个自由摄影师卢浩的尸体,可能是他平常做残杀小动物的视频直播时,动物的尸体可能被他丢进砖窑中烧了。不,有可能只是骨头之类的,肉还是拿去给那些聚众吸毒赌博的人吃了。他之所以提到砖窑, 大概是因为那几天曝出了村民怒杀傻子兄长弃尸砖窑焚烧的新闻。   王汀的脑海中乱糟糟的, 肉以外的部分呢?那些赌徒跟瘾君子可以作为食客利用他们的肠胃完美地解决掉了肉。骨头去哪儿了?还有各种脏器。对了, 头发,在小戴的租房当中没有发现卢浩的头发。他是不是对头发也有另外的处理?头发可以记录人体的很多信息。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出,王汀捂住嘴巴简直快要吐出来了。王小敏还在跟笔记本电脑争辩,怀疑对方是胡说八道。看到王汀脸色惨白地捂着嘴巴想要呕吐, 可怜的王小敏吓傻了,结结巴巴道:“王……王汀,你不会是怀孕了吧。啊啊啊,怎么办啊, 王汀, 你要生小宝宝了吗?”   一屋子的固定资产全都被王小敏带跑了方向。固定资产看待人类跟人类看待它们没有太多情感上的差别。对于它们而言, 能跟它们沟通的王汀才是与众不同的,王汀怀孕生小宝宝可比一个陌生人类的生死更值得它们关心。   资料柜大声嚷嚷:“哎呀,王汀怀孕了就应该休息,不能再踩着凳子爬上爬下找账册了,不然摔到了怎么办?小宝宝会没有了的!”   空调急得呼呼喘气:“就是就是,王汀,你得休假,要好好照顾小宝宝。王汀的小宝宝肯定很好玩,也会跟我们说话。”   王小敏急得要崩溃:“怎么办啊,王汀你还没有结婚啊。是不是办不了准生证?快快快,快点儿告诉小兵兵它主人啊,你们得先去领结婚证。呜呜呜——天好冷噢,你要是现在穿婚纱会不会冻到肚子里头的宝宝啊。”   空调的暖风对准了她的身子吹,王小敏还拼命地想叫空调风调得柔和些,好让王汀感觉舒服一点。从心底深处往外头渗的寒意,就在一屋子固定资产的嘘寒问暖声中渐渐消散开来。王汀哭笑不得地看着它们,无可奈何道:“没有的事情,我上哪儿怀孕去。”   王小敏惊叫:“你不是跟帅哥……”   王汀警告地瞪它,干笑着跟一屋子茫然的固定资产解释:“没有,真没有,我还没打算生宝宝呢。”   王小敏委委屈屈,十分担忧的模样:“可是你们做了生宝宝的事情啊。”   笔记本电脑适时发出了嘲笑:“你好蠢噢,他们可以体外啦,用套子啦,吃药啦,好多种方法呢!”   王汀已经完全没耳朵听下去了,她要让这台笔记本电脑离王小敏远点儿,否则王小敏肯定会被带污的。果不其然,王小敏已经非常好奇地问了起来:“为什么要吃药,不是只有生病了才吃药吗?”   王汀敲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又问了声资料室的门,确定附近没有人偷听了,她才敢轻声问笔记本电脑:“你说的那个网站在哪里?当时是谁在上网?你究竟看到了多少内容?”   笔记本电脑得意起来,冲王小敏吹嘘:“看,我就说是真的,王汀都知道呢。”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轻声安慰道:“我放动画片给你看好不好?”   王小敏委屈极了,倔强地强调:“不,我也要听。王汀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王汀笑了,摸了摸它的脑袋,抬眼看笔记本电脑:“你详细地描述一遍,嗯,我给你联网,你再登陆一下那个网址好不好?”   “登陆不了。”笔记本电脑委屈了起来,“我也记不得到底是谁用我上的网。反正他们来来回回很多人都会用我,我搞不清楚。我不是他们家自己买的电脑,所以他们一点儿都不珍惜我。我只记得大概是一个月前,有人用我上了那个网站。嗯,他们经常用我看黄片跟恐怖片的,我没有在意。后来有人嘲笑他们是傻子,吃人肉都这么开心。然后我又看到了那个新闻,才反应过来他们真吃了人肉。人类好恶心啊,吃了那么多动物植物不算,为什么还要吃人肉?”   王汀耐心地诱导它:“我给你找浏览器历史,你再搜索一遍怎么样?”   “不行。”笔记本电脑因为无法让一屋子的固定资产眼见为实,十分沮丧,“那个没有浏览记录。”   王汀微微地皱起了眉头。尽管其他固定资产们都在嘲笑笔记本电脑,直觉却告诉她,这台笔记本说的是真话。如果是出于虚荣心撒谎的话,它完全可以说的更空泛一些,而不用提到那起聚众赌博吸.毒的的案子。   她越想心中越惶恐,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网站的话,是不是跟那些直播残杀小动物视频的网站一样。背后的“主播们”可以同样残杀人类。她脑袋里头乱糟糟的,深吸了一口气才能勉强让自己拨打周锡兵电话的手不至于颤抖。   周锡兵接到电话有点儿惊讶。时间还不到下午四点十分,他手上还有一点儿事情要处理,差不多得十分钟以后再准备出发。看到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提示时,他心中有什么在微微地拱动着,仿佛冬天已经面无表情地悄悄离开了一样,下一个季节是这样的迫不及待。   小兵兵心如死灰。王小敏跟它的主人都是没有原则的坏家伙,她们肯定联合起来欺骗自己可怜的主人了。看看,主人笑得有多傻。现在他人还在派出所上班呢,他还要不要身为人民警察的尊严了?   哭丧着脸的小兵兵悲悲戚戚地任凭主人通过自己跟那两个坏家伙联系。它作为警察手机的脸面已经荡然无存。自古美人乡就是英雄冢,它主人肯定是单身太久了,才被狐狸精给迷住了。   电话一接通,王汀还没来得及跟周锡兵说话;王小敏先听到了小兵兵的抱怨。它立刻跟只斗鸡一样嚎叫起来:“你说什么?我家王汀才不是狐狸精呢!我家王汀是天仙。”   原本惶恐不安,急着要跟周锡兵说这个神秘网站情况的王汀,愣是让王小敏这一嗓子给嚎得,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了。   周锡兵只听见了她的呼吸声,没有捕捉到说话声传来。他放低了声音,朝自己的专用办公室走去,合上门后才道:“嗯,我马上换好衣服就出发了。你稍微等一下。嗯,休息一会儿,别太辛苦了。”他伸手拿挂衣柜中的大衣时,瞥到了衣橱不知道上几任主人贴在橱壁上的广告招贴画,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我很想你”。几乎是神差鬼使间,周锡兵念出了这句话。   他的声音低沉而醇厚,从听筒里往耳朵钻的时候,王汀甚至觉得是一只小虫子爬进了耳道,说不出的酥痒。她的耳朵一下子就红了。王小敏跟小兵兵吵架的时候都不忘八卦,惊讶地喊出声:“王汀,你耳朵红了哎。”   整个屋子的固定资产都齐齐发出了“噢——”,年份最久远的资料柜盖棺定论:“嗯,打电话的肯定是王汀肚子里宝宝的爸爸。”   王汀一时间无地自容,她结结巴巴道:“啊,那个,你路上小心点儿。”   手机挂断以后,王小敏还在天真浪漫地喊着:“王汀,你应该说我也想你的。”   我想拆了你!王小敏你个大嘴巴!王汀开始“咯咯”响得拔起了手指头,阴森森地冲王小敏笑:“你选择一下,是我送你去做全面体检呢?还是你自个儿一个礼拜不看动画片?”   王小敏开始“哇哇”直哭,委委屈屈地强调不要。它还要陪小苗苗一起看动画片呢。   听到小苗苗的名字,王汀脸上的笑容又褪去了。齐师兄,到底在这件事情里头陷得多深呢?风过必留痕,从来都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完美犯罪。   资料室的门被敲响了,卢科长不满地喊着:“小王,你怎么还把门给反锁了?”   王汀连忙收拾好心情,赶紧过去开门赔笑:“一不小心给带到了。”她话音未落,头一抬,看到了胡全安那张团团脸,吓得差点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胡全安脸上挂着笑:“小王,你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不成?”   他的身后,卢科长露出了脸,不满道:“开个门也要半天。”   眼看着两人抬脚要往资料室里头走,王汀下意识地就想将门给合上。这是两个年富力强的成年男人,一旦发生冲突,她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   卢科长皱着眉头:“小王,你干什么呢?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赶紧让开路。”   王汀哆哆嗦嗦地贴着门想从缝隙中溜出去,结结巴巴道:“我没开窗子,晕得慌,我出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怎么做点儿事情就吃不消。”卢科长皱眉,嘀咕了一句,“我就说要招也招男的过来,小姑娘一个比一个娇气。”   胡全安笑着打圆场:“哎哟,老卢啊,你有这么能干的手下,还不知足什么。小王,喘过气来了没有?喘过来了,你就进来让我再签个字吧。那个老相机,我收拾柜子的时候又给翻出来了。嗐,多少年没用过的东西,估计也就是个尸体在吧。”   听到这两个字,王汀的背上立刻泛起了成片粟米样的鸡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在微微地颤抖。眼看着卢科长要顺手将门带上,她立刻扬高了声音:“科长,开着通会儿风吧,屋子,屋里太闷了。”   卢科长不满地皱了下眉头,不冷不热道:“别到时候又冻感冒了,你一开几个礼拜的病假条。现在正是清点固定资产的重要时候,不要想着撂担子。”   王汀虚虚地笑,拿出了那张移交单递给胡全安,舌头打着结回答了卢科长:“不会的,我会争取尽快将资产清点明白。”   胡全安动作麻利地签了字,将单子递回头时,王汀愣是没敢接,而是假装忙着去调空调的风向,任由他放在了桌子上。她不敢背对着两人,她现在杯弓蛇影,有被害妄想症。   胡全安终于放下了笔,将手中的塑料袋放在了桌子上,讪笑着感慨:“人走茶凉啊。就这么个早就该报废了的东西,我拿不出来,财务居然也好意思让我照着原价的三分之一赔偿。什么狗屁管理办法,不就是我们这帮老的已经没用了,是个能走路的都能逮着欺负了么。”   外面“哗啦啦”的走过了一批人,团委活动结束了,参加活动的在南城单位的年轻人都下来了。看到徐佳跟余磊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王汀终于找到了依靠一般,赶紧喊他们的名字。徐佳循声看过来,笑着跟卢科长打了声招呼,然后同情地看着王汀:“你又要开始悲惨地清查固定资产生涯了?”   如果是往常,王汀肯定要笑着打圆场。可今天,她实在是被惊吓怕了,连客气话都忘了说,只能讪讪地笑。跟着徐佳一块儿进来的几位同年进单位的同事都露出了同情的表情,还有人搞笑得拍着王汀的肩膀鼓励道:“加油!就等着你在前面领路了。我已经请查到怀疑人生,准备明年来新人的话,坚决将这个锅给甩出去。不然我肯定要被折磨得神经衰弱了。”   余磊则笑着催促王汀:“这一回,你可得帮我正名。我名下有两台台式机两台笔记本电脑,天地良心啊,我哪儿来的这么多资产,我见都没见过,就硬压在我名下了。”   看到熟悉的人,听到熟悉的声音,王汀总算缓过神来,能够对着同事正常微笑了。胡全安像是颇为落寞的样子,讪笑了两声,声音听着有些发酸:“都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咯,我们这些老菜帮子早就过时了。”   卢科长也跟着附和了几句,板着脸朝外头去了。   徐佳撇撇嘴巴,眉毛快要飞上天的模样:“我爸妈都快六十了,不还在认认真真地上着班。岗位职责摆着呢,干活拿钱天经地义,别拿年纪说事儿。”   大约是她的音量没有控制好,胡全安转过头来看了他们的方向一眼。其实这一眼实际上普通的很,但对于神经高度紧张的王汀而言,已经足够她腿一软,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余磊恰好站在王汀身后,赶紧伸手架住了她的胳膊,着急地询问:“怎么了?是不是低血糖啊,还是太累了?”   卢科长冷笑了一声,意有所指一般:“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年纪轻轻就这么虚,工作担子还怎么压啊。”   王小敏吓得“哇哇”叫,又担心王汀的身体,又恨这个卢科长说风凉话,气得快要爆炸了。   小兵兵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它的咆哮声,鄙夷道:“王小敏,你告诉你主人不要再试图伪装了,她肯定跟你一样是只母老虎!”   可惜它的主人不是武松,不仅不打虎,还看到母老虎苍白的脸色就急着跑过去抱着人问:“怎么了,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王汀那一阵心慌劲儿缓过去以后就好了,她半靠在周锡兵怀中,尴尬地解释,“大概是我中午没休息,然后午饭没怎么吃而已。”   徐佳立刻皱眉埋怨起来:“你又熬夜查账册了?没必要,工作而已,不用这么拼。不然你真累出毛病了,也不会有人说你是一心为公的,只会说你不知轻重心里头没数。”   周锡兵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我们先去吃点儿东西,今晚你早点睡觉。”   从周锡兵过来,余磊就松开了扶着王汀的手。此刻,他微微垂了下头,扫了眼自己的手,然后冲旁边的同事笑:“对了,王汀,这个礼拜六晚上赏脸一块儿吃个饭啊。大家一起来,你带着家属来。”   王汀有点儿惊讶,挑了挑眉毛道:“怎么了?领导你这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吗?人生四大喜事,请问是哪一桩?”   余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含糊其辞:“嗐,不能跟你的喜事比,就是大家聚一聚。”   王汀的男友过来接人了,同事们都非常识相地各自找理由散开了。周锡兵正想私底下仔细问问王汀到底哪儿不舒服。她这几天睡眠都有点儿不大好,看着似乎又瘦了一点。   王汀表情严肃地抬起了头:“那个卢浩的尸体,我想有一部分的去向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他们没有给还在派出所里头眼巴巴等着羊肉汤的林奇带晚饭,而是让可怜的林警官自己点了外卖。林警官凄风苦雨地独自忍受着单身狗被华丽丽歧视的悲伤时,周锡兵已经将已经好几天都被迫驻守客厅的书桌扛上了肩膀。   王小敏给书桌打气:“小桌桌,你不要害怕。小陈陈的主人很好,一定不会弄痛了你。”   书桌表示自己很勇敢:“没关系的,以前他们在我身上切肉的时候,我也忍住了疼。我一定可以的。”   这张桌子是那伙人用来摆放各种肉品的,从卢浩被分尸到书桌被王汀带回家,并没有经过多少时间。虽然王汀曾经将书桌里里外外清洗过一遍,但只需要很少量的血迹存留在桌面上,现在依然可以检测出来。王汀轻轻摸着桌面,放软了声音安慰道:“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原本有点儿想打哆嗦的书桌终于松了口气,小声道:“不会把我切开吧。那个,你会不会嫌弃我啊,我以后还能再当书桌吗?”   王汀摸着它光秃秃的桌面,微微笑着点头:“能,你是最好的,我最喜欢你。”   刚刚还是小桌桌好朋友的王小敏立刻跳脚了,它要争宠:“不是,我才是最好的。小桌桌只能排在我后面!”   书桌好脾气地安抚它:“好啦,你最好。王汀最喜欢你,我排在你后面啦。”   小兵兵听不到书桌的话,丝毫没影响它鄙夷王小敏:“不要脸,成天自吹自擂,你知不知道害臊啊!”   能者多劳,一路上,王小敏的话就没有停下来过。它的聒噪跟书桌的瓮声瓮气,从某种程度上讲,减轻了王汀心头的惶恐与难受。   周锡兵轻轻摸着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肯定能把他们给揪出来。”   单身女青年陈露是科里头夜班的首选。她看着周锡兵亲自扛着桌子下来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周哥对证物这爱惜劲儿,他们整个鉴证科加在一起都自叹弗如。   王小敏停止了跟小兵兵的互怼,总算又想起了书桌没出过远门,需要它这位大姐大保驾护航。它扯着嗓子朝大楼喊:“喂,大哥,这张书桌是我弟弟。你让大家照顾着点儿它啊。它胆子小,不许晚上说鬼故事吓唬它!”   旁边的空调表示鄙夷:“切!王小敏,你是怕它学会了鬼故事,回去说了吓到你吧。”   王汀安抚地摸着自家觉得尊严被侵犯了,快要跳脚的王小敏。她原本沉重的心情也在这些固定资产的插科打诨中轻快了下来。   陈露接过书桌,开始招呼鉴证科的同事一块儿做鲁米诺实验,争取能取到含有卢浩DNA的血液样本。刑侦队专案组的警察们又开始了奔波。   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是当天负责拿食材的人,另外还有厂房院子中的垃圾。那些烤熟的肉片未必全被吃了,烤焦了的部分,很有可能被他们随意丢弃在厂房前后的空地上。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说不定能够找到证据。即使没有全部尸体,也能够通过其他证据加在一起,证明卢浩的死亡。   王汀安抚完书桌,准备跟周锡兵一块儿离开的时候,六子急急忙忙地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喊着:“赵处长呢?老赵呢?重大发现,绝对突破性的进展。那个卢浩的死因基本上可以断定了。”   警方一直在排查卢浩的周边关系,试图寻找出他与邱畅以及戴忠之间存在的联系。结果一无所获,仿佛真像陈胜跟戴忠交代的一样,卢浩就是邱畅随意找来的一夜情对象。警方查了卢浩所有的联系方式也没有进展,最终的突破点却是一位网络鉴黄师的报案。   鉴黄师在筛查同步上传到云盘中的视频时,发现了一份涉嫌性.虐待跟残杀的视频。她原本以为这就是客户从哪儿弄来的限制级影片,没有当回事。后来越想越觉得影片的内容奇怪,又是娃娃又是人狗,还有影片最后晃动得十分厉害,画面中传来了“抓住他”的声音。她不放心,生怕有什么事情,于是汇报公司以后,公司出面去派出所报了案。   这份视频的主人是卢浩,视频上传时间正是警方推断他死亡时间的一天前。   六子喘着粗气看周锡兵,也顾不上什么保密原则,结结巴巴道:“周哥,你知道那视频里头的人狗是谁吗?我们仔细核对了,越看越像那个失踪了的啤酒小姐小玉!邱畅果然是娃娃!” 第81章 玩偶(二十一)   视频画面有些晃动模糊, 看得人甚至明显可以感觉到拍摄者的手在颤抖。空地上跪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手脚着地,被迫像狗一样匍匐着。她的头发被剃光了,眼眶上方也不见眉毛。如果不是赤.裸的身体上, 明显属于女性特征的部位在重力作用下微微晃动着, 观者一眼看过去根本分不清她的性别。   旁边有个娇媚的声音咯咯笑着, 仿佛天真烂漫的小女孩。镜头扫到她身上时, 认出她的人都能感觉到别扭。她的穿着打扮如同十几岁的少女, 过于短小紧绷的衣服勒在她发育成熟的身体上, 显出了一种混合着粗鄙与天真的诱惑。曲线毕露到鼓胀的仿佛下一秒钟就能绷出来的身体, 让人不知道应该将视线放在哪儿。   她像个小孩子一样鼓掌叫好,娇滴滴地夸奖着:“小狗剃光了毛, 洗干净了就漂亮了。嗯, 小狗这是发.情了么?看, 在抖哎。”她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惊奇地指着裸.体女人微微颤抖的第二性.征的尖端,捂着眼睛道,“哎呀,好害羞啊!小狗要发.情了,是不是该配.种了?”   残酷的话语从她红润娇嫩的嘴唇中吐出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她捂着手的眼睛还从指缝中往外面看, 充满了天真与好奇:“哎呀, 小狗要怎么配种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牵着她手的男人身上, 带着介乎于少女与成年女性之间的醋意:“你是我的, 我不许你跟小狗配种。”   男人满意地看着她天真娇媚又充满了性诱惑力的打扮,手伸进了她过于紧短的衣服下面移动着,嘴里头发出轻蔑的嘲笑:“人哪里能跟小狗交.配呢,小狗只能跟狗交.配。来,我们可以看看小狗会不会怀孕,生下小狗宝宝。”   画面中多了一个身形臃肿的男人,他跌跌撞撞地冲到了赤.裸裸的“小狗”面前,很快脱下了身上的裤子,扑了上去。男人拿下少女装扮的女人捂住眼睛的手,声音中充满了得意:“看,娃娃不是想要看小狗怎么生小小狗吗?就是这样来。不要害羞,娃娃好好地看。”   地上的“母狗”似乎已经被剪掉了舌头,只能发出奇怪的呜咽声。晃动的画面中,她被那个形容痴傻的男人趴在身上,仿佛真的是两条狗在交.媾一般。男人似乎有些不得其门而入,肥大的屁.股在镜头中耸动着,却迟迟没能找到路。女人在他的身下发出了痛苦的怪异叫声,似乎有液体从她的身体底下流了出来。   这样的画面原本应当是色.情而充满了诱惑力的,可看着视频的人都忍不住脊背发凉。画面中另一对旁观的男女显然不这么觉得,他们在欣赏的过程中兴奋地达到了高.潮。   赵处长表情严肃,点了点画面中那个痴傻的男人,正色道:“这个人应该就是砖窑抛尸案的受害者,附近村民胡德栓的智力低下的哥哥胡德宝。根据我们走访的结果以及胡德栓的口供,胡德宝在被杀前几天曾经试图猥亵村中妇女,嘴里头嘟囔着要跟母狗睡觉。因为这事儿,女人的丈夫跟他打了起来,闹到了胡德栓跟前。胡德栓一怒之下狠狠地打了胡德宝一顿,将人锁了起来,后面人就没气了。”   视频并没有被中断,画面中的诡异少女在达到了高.潮之后,又开始玩弄起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狗”来。她拿高跟鞋踩着“小狗”的眼睛,不住地发出惊奇的叫声:“小狗会痛哎,好可怜,是不是挖出来就不痛了?”   天真在这一刻完全被残忍无耻给覆盖了。   参加会议做记录的年轻警察脸色惨白,捂着嘴巴跑出去吐了一回。那个诡异的少女挖掉了“小狗”的眼睛,割掉了她的鼻子。鲜血如果美酒与鲜花一样令她亢奋,她喝完了一杯看着有点儿像奶茶的饮料,然后开始挥舞着砍刀,兴奋地大力砍向“小狗”的四肢。   飞溅的鲜血在镜头下如同喷泉一般四处散开,她的脸在鲜血中兴奋地扭曲了起来。几乎与此同时,她用力扯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一直在旁边欣赏这一切的男人,扶着她的手,将尖刀刺入了小狗的心脏。两人在瞬间呈现出性.兴奋高.潮的状态。   陈露一直在边上仔细看着视频,一声不吭,此刻突然间同情起参会的男同事们来。她怀疑他们起码在短时间内会产生心理阴影。真是罪过啊!   “这个小玉的尸体在哪儿?”赵处长敲了敲桌子,提醒表情各异的下属们,“戴忠的租房中,我们没有发现小玉的血液或者毛发之类的东西。可见,很可能处理小玉尸体的人并不是戴忠,小玉是骆远选给邱畅玩的小狗。普通的S.M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邱畅通过虐待残杀她获得快感。这个过程中,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闯入进去的卢浩拍下了这些画面,于是他被杀人灭口了。卢浩的身体各个部分可能流入了地下器官买卖渠道,被分割开来一一处理了。小玉的情况,还得再摸索。”   陈露举了一下手,在赵处长点了她的名字以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小玉的尸体我倒是觉得处理起来不像卢浩一样复杂。很显然,邱畅缺乏解剖学知识,她只是单纯地残杀小玉。所以小玉的尸体七零八落的,不符合完美解剖的概念。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称呼小玉为狗,那是不是说明他们极端地歧视小玉,并不将她当回事。小玉没有被当做活体器官养起来,除了部分器官一次性流入器官移植市场以外,我个人认为她的大部分尸体会被饲料加工机器粉碎了当成狗饲料用来喂狗。这样可以简单地解决掉尸体处理问题。”   有多少像小玉一样的失踪人口?这是压在所有人心头的问题。啤酒妹、三陪女之类的小姐,流动性极大,社会关系复杂却又缺乏稳定性。她们的失踪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大众对她们存有天然的抵触、厌烦与唾弃心理,即使有人看到她们被掳走了也不会特别在意。人来人往,她们原本就处于社会的边缘地带。   赵处长深深地吸了口烟,面色愈发沉重起来:“把全市近年来所有的失踪人口全都列出来好好排查一遍,他们不会是第一次做这些事。将整个跑狗场附近全部地毯式搜索一遍,除了肉可以被吃掉,皮肤跟身体器官可以拿去贩卖,骨头有没有可能被当做标本贩卖?一点点地拎出来,骆远这个人不见棺材不掉泪,我们手上必须得有充足的证据,防止他招供了以后又翻供。”   六子补充了自己的意见:“之前有过挖地窖囚禁失足妇女,好久以后才被发现的案子。国外也有S.M组合感觉普通的方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所以诱拐年轻女孩供他们凌虐取乐的案例。我觉得,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买卖人体器官。后者不过是他们用来处理一部分尸体的方式。”   赵处长点了点头:“嗯,两边都要查起来。骆远肯定有助手,邱畅精神状态极为不稳定,作为娃娃,她很难有能力充当助手。胡德宝与卢浩都是身形壮硕的成年男性,一个骆远难以完全控制住他们。他们需要有一位很可能是男性的助理来完成这些体力粗活。仔细查一查那个李胜的行踪,他很适合充当打手保镖的角色。”   与此同时,鉴证科又有新的消息传过来。他们在胡德宝生前住的屋子里头发现了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根据胡德栓与他妻子的口供,这条裤子是胡德栓发现哥哥死了以后,从他身上脱下来的。   按照本地人的习俗,人死了之后要换上体面的寿衣,好不叫牛头马面跟阴间的小鬼低看了,投胎路上一路磋磨着亡人。胡德栓虽然对这个傻子哥哥充满了怨恨,却还是将妻子给兄长新做的,准备给对方过年换上的新衣服给拿了出来。这些旧衣服,他原本喊妻子直接丢进灶膛中烧掉的。他妻子害怕,不敢碰死了的大伯的东西。胡德栓没几天后就叫警察给抓了,旧衣服就稀里糊涂地留了下来,丢在床底了。   鉴证科的技术人员从这条旧裤子上发现了胡德安的精.液以及卖.□□小玉的血液样本。这个傻乎乎的男人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人牵着鼻子走,最终死在了自己亲弟弟的手下。   警方在反复调看了胡德宝临死前一段时间,村子路口上的监控后圈定了一辆可疑的车子。村里头也有人表示自己看到了胡德宝从一辆车子上被推了下来。他们以为是傻子又扒人家的车子想上城里玩,结果被人发现赶了下来,所以都不曾在意。   警察拿了李胜的照片在村里头挨家挨户走访,承包鱼塘的人家不确定地提出,这人有点儿像秋天时来他家鱼塘钓鱼的人。具体的情况,他也不记得了。那时候太阳大,钓鱼的人都爱带个大墨镜,看着身形似乎有些像。   也许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李胜发现了村里头有个人人嘲笑的傻子。   邱畅早就不满足残杀小动物了,人要比小动物好玩的多。当然,小玉这样的人在她看来不过是小狗而已。也许犬交她也看腻了,傻子当公狗,对她来说也很有趣。李胜掳走了傻子,或者说拐走了傻子。傻子智力低下,一点儿好吃的都能将他哄走。傻子的生理本能还在,见到了光溜溜的女人也有反应,等到邱畅欣赏完毕以后,李胜又将傻子丢回村中。   傻子连话都说不清楚,哪里会认路。即使他胡言乱语说出了几个词,旁人也只会当他是说傻话而已。如果不是他对着其他女人发痴,结果遭来了杀身之祸,也许这一切对他而言就是一场春梦。那个带他上车下车的李胜也是带他入梦的人。   武馆中,李胜拿了这个月的薪水,笑着跟同事道别。他肩膀受伤了,想回老家休养一段时间,顺便把婚给结了。同事们都笑嘻嘻地过来跟他打招呼,催促他忙完了以后早点回来,最好将老婆也带过来一起生活。   李胜笑容满面,一一应下声来,简单地拎着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身后,有同事压低了嗓音坏笑:“他这是伺候不动那些小姐太太,怕断子绝孙,赶紧讨个老婆保留香火去了?”   另一个人也笑:“谁知道呢。妈呀,这钱真不好挣,一个个溜了冰以后就索取无度,人都要被榨干了。难怪那些常做的都吃不消,得靠牛鞭撑着。”   先前开口的人冷笑:“牛鞭算什么,吃药也不是事儿,还有人单靠溜冰才能应付下来呢。几个人一起抽了,然后搞到一起,能玩的很呢。没听相声里头都说,上流社会都不看这些片子,人家自己做。”   李胜离开武馆的步伐一开始不急不慢,然后越走越快。他几乎跟警察是前后脚擦肩而过。汽车站、火车站包括机场还有高速公路的什么,他肯定不能走了,那边肯定有人设了关卡。直到这个时候,李胜才觉得南城上下就跟天罗地网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一般。他勉强自己平静下来,不急不缓地朝着马路边上走。等看到路边一辆共享单车时,他很快解了锁骑上车走了。   冬天的下午,即使太阳还在,冷风依然呼呼地在李胜耳边吹着。他稀里糊涂的,想到了自己来南城以后的生活。他是武术冠军,他以为自己会在南城有一番大作为。最起码的,他能够开一家武馆吧。可惜的是,他在南城晃荡了大半个月,别说开武馆,连进武馆找一份工作都难,直到他当保安的时候认识了邱畅。   那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娇得跟一汪奶油一样,一陷进去就把人腻得头昏眼花。他陪了邱畅一个礼拜,人就像是踩在棉花上。然后他进了武馆,开始有各种各样的客户。然后邱畅介绍他认识了骆远,再然后他见到的世面越来越大。   那些疯狂的生活,那些疯狂的人,光着身子在跑道上充当电动兔子吸引猎狗追逐的年轻女人们,周边狂欢尖叫的人群,加了料的奶茶跟美酒一道无限供应,钱在这里什么都不是。   他看着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在鞭子与尖刀下,在鲜血淋漓中娇媚地呻.吟着,一次次达到高潮。他想骆远说的没错,她那个哥哥才是真正的傻子,邱家大少爷竟然不知道怎么样满足自己的妹妹。这个小姑娘得不到满足,多可怜啊,那就让他们帮她得到满足吧。   李胜知道骆远的目的不仅仅是简单地调.教出一个娃娃而已。不过他不在乎,这关他什么事情呢。他就是打工的,听老板的吩咐做事的人而已。   我没有杀过人,我什么事情都没有做过,我不过是个打手而已。这句话在李胜的脑海中回荡了上百次,渐渐的,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他以前很喜欢户外骑行,他刚认识邱畅的那会儿,他们还曾经骑着车子去郊外打野战。可惜啊,邱畅就是个性.爱娃娃,她身体里头每一根血管都流淌着为了达到高潮不惜一切的血。   李胜一点儿也不觉得累,他很久没有这样畅快地骑车了。单车的GPS已经被他丢了。他不担心自己会被定位追踪。他中途发现了另一辆放在车边忘了上锁的车子,立刻又偷了这一辆车子往前面骑。共享单车的标志看着太显眼了,他不想别人注意到他。   谁知道这个选择成了李胜的噩梦。他偷的这辆车主人是市郊附近体校的学生,车主一发现自己新买的捷安特被偷了,毫不客气地朝前面追。所有的同学都积极跟了上去,少年郎的热血一上来,压根连李胜这样的武术冠军都挡不住。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拿过金牌的人,愣是被七八个体校的小伙子差点没活活揍死了。要不是警察到的快,拦住了这帮义愤填膺的学生,偷车案就要演变为过失杀人案了。   李胜的照片已经被发到全市各个分支机构要求帮忙协查,民警很快认出了他的脸。市局刑侦队的人到之前,这家伙愣是一句话没吭声。等他人坐到了赵处长的对面,他第一句话就是:“确实不能把娃娃当成.人。”   他想他就是忘了骆远的告诫,对邱畅太上心了,竟然帮着她去找警察的小姨子讨要什么手机。否则的话,警察哪儿会这样盯上他们。一个带血的旅行箱怎么了,照片里头又没拍到什么东西,是邱畅自己乱了阵脚多事。不然的话,就连那条小母狗跟那个什么摄影师的家里人都没发现他们失踪了,谁会在意。   娃娃就是傀儡,娃娃是没有脑子思想跟灵魂的,娃娃只能听从主人的安排。一旦娃娃失去了控制,就会造成灾难。   赵处长冷冷地看着他:“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人人生而平等,没有奴隶跟主人的区别。”   李胜嗤笑了一声,咬紧了牙关不说话。警察将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不吭声。   赵处长笑了起来,漫不经心道:“巧了,骆远说是你跟邱畅杀了人,找他帮忙藏尸。他看在邱畅的面子上,不得已帮了你们的忙。但是你怕邱畅会出卖你,所以又设计让邱畅从高楼摔了下去。”   李胜脸上的肌肉猛的抽缩了一下,矢口否认:“我没有杀过人!我还说他对邱畅太狠了。”他话音一落,定睛看到警察唇角边的笑意时,心猛的往底下沉了下去。他说破了一个自己隐隐猜测的事实,邱畅是被骆远设计的,因为失控了的不听话娃娃,就该被丢弃。   享受性.爱,时刻追求高潮有什么不对。有人爱美食,有人爱华服,为什么就不允许人追求极致的快乐呢。无论是冰.毒还是性.爱,不过都是人们追求快乐的手段。在警方面前不肯承认自己是个性.爱娃娃,这意味着邱畅没有完全认同自己的身份。这样的娃娃,还敢惹出事端,将分解工人给拖下水,主人决不允许。   不听话的娃娃,必须要受到惩罚。   李胜的心理防线被突破以后,邱阳也从疯狂中慢慢地平静了下来。警方给他看了卢浩临死前拍下的视频,视频里头那个极乐极美极惊悚的妹妹,让邱阳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与痛苦中。他在审讯室里咆哮着,大声地咒骂着,他不停地揪着自己的头发,甚至在地上翻滚了起来。   王汀听着警局大楼的描述,觉得这个人真是虚弱到可笑。他真的不知道吗?他不知道邱畅的欲望是无底洞,早就欲壑难填,根本是他满足不了的吗?那间小小的S.M室哪里能够让邱畅满足。从看到那张年轻娇媚的脸,在目睹了小猫的惨死后,闪烁着兴奋的光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她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她的周围没有任何人拉住她,他们只会不停地用鲜花与美酒去赞美她,鼓励她,她是永远高高在上的小公主。她也只能永远维持住小公主的模样。   审讯室中,平静下来的邱阳又受到了第二次重击,赵处长对眼前这个羸弱的年轻人并没有多少同情心。他直截了当地告诉了他邱畅的现状:“脑死亡,从医学角度上来讲,她已经是死人了。”   “不!畅畅还有气,她还活着!”原本仿佛跟死了一样的邱阳,在听到了妹妹的名字时,突然间又激动了起来,“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是吗?”赵处长轻轻敲了下桌子,对着邱阳露出了个古怪的表情,“即使是害得你们的母亲中风偏瘫失语,也没有关系?” 第82章 玩偶(二十二)   邱阳与邱畅的母亲,也就是邱家的女主人, 在王汀的印象中是个永远都处于焦急状态中的女人。她面色苍白, 看上去心脏功能似乎有些不太好。她的眉心中有淡淡的褶子, 话不多, 十分忧愁的模样,对王汀却极为热情。   当初邱阳追求王汀的时候,很多人都等着看笑话。尤其当邱阳的母亲主动来找王汀,王汀的朋友们都替她捏着一把汗。王汀也有种突然间穿越到偶像剧现场时的荒谬感,然而出于礼节,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赴约。   出乎所有人包括王汀自己的预料,邱阳的母亲对她非常热情, 甚至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想将一个她口中的祖传给儿媳妇的玉镯给王汀。虽然后来被惊到了的王汀坚决推却了, 但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王汀真正意义上对邱阳以及他的家人产生好感。   她十七岁那年, 父亲生意失败, 家境一落千丈。大学学费是靠助学贷款,生活费得自己打工挣。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她在短短的一年时间中就真正意义上完成了自己的成年礼。医学院的功课多到被戏称为假大学后高中时代, 她当年其实并没有心思谈恋爱。温柔的邱阳以及热情的邱母, 都让她心存感激,感激他们对她付出的感情。   后来知道的事情多了,王汀也就隐隐约约猜测到, 也许那个时候邱母已经察觉到了子女之间的感情不正常, 所以才会急到想让儿子尽快跟自己订婚, 好将那一段不伦之恋给掐断了。只是,她最终还是没能算过自己的女儿。   感情是双方的事情,以邱母算计不过自己的女儿作为论断,似乎有重男轻女的嫌疑;然而以王汀对邱家兄妹的了解,邱阳是被动型人格,他性情温和的潜台词是他缺乏主见,很多时候需要对方作为主导。这段感情,主导者是看似弱势的妹妹。   对于这段乱.伦之恋,邱阳曾经试图逃离过。他高中毕业后本想出国学艺术,但是他父亲觉得他年纪太小,怕他在国外学坏了而且又觉得学艺术没出息,愣是押着他在南城读完了大学。   “我没怎么见过他们的父亲。”王汀靠在周锡兵的肩头,慢慢地回忆着往事,“印象当中,他们的父亲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在他家的大宅子当中,餐桌上摆着那种中世纪的铃铛,他一按铃铛,家里的管家还有服务员就得一路小跑着过去停训。”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汀笑了一声,“特别穿越的感觉,是不是?我觉得只要他们的父亲一在家,整个家庭气氛就会非常的紧张。不过,邱董事长鲜少在家就是了。”   邱家兄妹的教养工作由邱母负责。作为母亲,家庭的女主人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子女之间的异状,她没有办法去应对这件事,却不敢将此事透露给丈夫知道。邱父是典型的富一代,白手起家而且还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他的成功足以让他自傲到□□,习惯以命令的方式对待家里所有人。他绝非一位耐心的父亲。   “邱阳曾经说过,他们兄妹小时候犯了错误绝对不敢让父亲知道。因为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狂风骤雨。所以,他们的母亲习惯性地替他们掩饰过错。从情感角度上讲,他们三人才是真正的家人。”   父亲在子女教养过程中的缺失,似乎在东方的亲子关系中相当常见。邱母不敢向丈夫泄漏子女之间的私密,害怕两个孩子会招来他们父亲的厌弃。像邱父这样的成功男人,只要想生孩子,外头多的是女人愿意给他生。   邱母处理不了子女之间的乱.伦,就将希望寄托在儿子的女友身上,希冀儿子早日成家,就能结束那一段混乱的关系。可惜的是,她的努力失败了。如果是家庭是一个战场,在家长话语权之间的战争中,邱母无疑是一位失败者。同样的,在家庭女主人的位置上,她也没能抢过自己的女儿。   警方找到了邱母以前的保姆,证实了她曾经看到邱畅更换邱母的药瓶。后来邱母血压飙升脑中风偏瘫之后,保姆越想越觉得害怕,不愿意在这样的人家待下去,于是借口回家带孙子,辞职走了。   邱畅通过这样的手段,解决掉了自己“自由之路”上的拦路虎,心满意足地跟着本科毕业的兄长一块儿出国留学去了。   数年之后,当她基本上不过问家事的父亲隐约知道了她私生活糜烂,大发雷霆以后,不满的邱畅很有可能以同样的方式将毒手伸向了自己的父亲。只要父亲倒了,哥哥从来都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要求,她就能真正过上自由放纵的生活了。   邱氏集团的董事长在一次集团内部会议上突然心绞痛,等送到医院抢救时,已经是大面积的心肌梗死,脑子也出现了小中风。像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身份,患有心脑血管疾病一点儿也不稀奇,几乎没有人怀疑邱董真正的发病原因。   在这个过程中,骆远有没有起诱导作用,已经脑死亡的邱畅自然无法回答警方的提问。至于邱阳,他知道多少,除非他自己坦诚,外人也无从得知。   王汀觉得浑身都在发冷,一个人要自私残忍恶毒到什么样的地步,才能如此的肆无忌惮?那是她的生身父母,血肉至亲,他们生了她养了她,为她提供了最优渥的生活,然而只要不如她的意,她就能毫不留情地下手。世人都说,千防万防家贼难防,有多少人能够想象自己的孩子会对自己存有残酷的恶意?   外面的走廊传来了警察的说话声,有人气急败坏地强调:“那是你亲爹妈啊!你都能下得了手?”   王汀听到了一个颇为冷漠的声音:“早点把钱拿出来不就好了么,我是被他们给逼的。”   休息室外面的门被敲响了,陈露打着呵欠进来,王汀刚好看到了过道中那位犯罪嫌疑人不耐烦的脸。这张脸上堆满了怒气,似乎因为父母没有拿出钱,自己不得不动手杀人以至于陷入了目前的困境,全是父母的责任一样。   陈露回头扫了一眼,撇了撇嘴巴,压低了声音道:“小舟山那边的集体中毒案。折腾了一堆人,查出来是这混账东西下的毒手。原本家里好几套房子,欠了一屁.股赌债,全都押出去了。现在他又把歪主意打到了老两口的房子上头,指望毒死了他们,他好拿遗产去还债。结果两位老人把糕点带回老家吃宴席的时候分给亲友吃了,毒倒了一片,送到医院还以为是食物中毒,折腾了好久才发现是有人投毒。”   谋害了父母,又连累了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这个凶手有一点悔改之心吗?王汀丝毫看不出来。她想到了大学时上心理课,教授曾经提过犯罪型人格,有的人生来就残忍自私,毫无怜悯向善之心,特别容易为了一点儿事情就残害他人。这个观点在心理学界存在争议,王汀却隐隐约约觉得,大约真是这样。   陈露感慨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回了:“好了,标本是取到了。你们送来的那张小桌子的桌肚缝隙当中有卢浩的血液浸透进去了。我估计是当时的肉太多,桌面上放不下,于是他们塞在了桌肚中。啧啧,真是能吃,一个大活人啊,他们居然也啃完了。”   说着这话时,陈露毫无心理芥蒂地啃着手中的碳烤羊排,感慨了一句:“我这一块烤羊排还要十五块钱呢。”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尖叫:“小陈陈,你主人怎么能这样重口味。”   王汀笑了,叼着面包在解剖教室里头复习准备解剖学考试,对于他们这些立志于治疗活人的医学生而言都司空见惯,何况专攻尸体的法医呢。她安抚了一下王小敏,追问陈露:“标本都取完了没有?书桌我能不能带回去啊?”   陈露犯难地摇了摇头:“要不,你先放在我们这边吧。等结案了以后再说成不?这算是重要物证了。”   王小敏遗憾不已,垂头丧气道:“啊,小桌桌还要孤零零地待在警察局里头啊,它肯定怕死了。”   王汀为了安抚王小敏,特意又过去看了眼自己的书桌。没想到它正在听旁边的柜子说破案故事,听得津津有味。王小敏跟它打招呼,说自己要回家了的时候,它也只是“嗯”了一声,开开心心地祝王小敏回去能找到好看的动画片;然后继续催促柜子赶紧讲故事。   从物证室离开的时候,王小敏一直在惆怅:“王汀,小桌桌有新朋友了,我不是它最好的朋友了。它都不稀罕跟我一起玩了。”   王汀摸着它的脑袋,一个字一个字地敲着安慰它:可是,你还是它最重要的朋友啊。你有很多好朋友,像王小花、相机姨、空调还有小陈陈跟小兵兵它们都是你的好朋友。”   心灵鸡汤还没有喂完,王小敏就想当不配合地强调:“我跟小兵兵不是好朋友!”   小兵兵在一旁不屑一顾:“哼!我才不要跟你当好朋友呢。哭包,大骗子,小气鬼,我才没有这样的朋友呢!”   王小敏气得开始隔空发射表情包大战:“最讨厌小兵兵了!你才是大骗子呢。不许说,我主人没有骗你主人!”   警局大楼的固定资产都开始加入了八卦天团:“咦,王小敏,你主人骗周警官什么了啊?难不成你主人真怀孕了,却骗周警官没有怀孕?”   王汀原本想给王小敏网购两个新的手机套的手指头又停下来了。她就知道固定资产界没秘密,个个都是八卦小能手。   王小敏急得跳脚:“别啊,王汀,就要这个粉红色的小心心,可美可美了。”   王汀冲它冷笑,个死孩子,姐要不要在固定资产界做人了?这话说的有点儿怪,姐还要脸啊!   王小敏不得不跳着脚澄清:“没有,没有,我家王汀才没有怀孕呢。你们不能随便乱说噢,我家王汀大着肚子还怎么美美地穿婚纱啊。”   旁边的电梯立刻给王汀出主意:“我知道有一家婚纱拍的特别好看。王汀,你让周警官去问小白拿优惠卡,可以打折的。”   王汀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周锡兵低头看她:“怎么了?”   她轻咳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撇过了脑袋,很想警告这些八卦兮兮的固定资产不许齐齐发出“噢”声。她又清了清嗓子,低着头道:“没什么。”   灯光下,她的脸近乎于半透明一般。电梯中灰白的光在她脸上投上了惫懒的色泽,她的脸仿佛要在光圈中融化掉似的。周锡兵伸出手,搂紧了她的肩膀:“走吧,回家早点儿休息,你太累了。”   王汀没觉得自己有多累,周锡兵却认定了她累坏了一样。从地铁上下来后,他坚持背着王汀回了家。王汀又害羞又窝心,只能趴在他的背上不说话。   小兵兵在自己主人口袋里头吐槽到无力吐槽:“要不要脸啊?明明你们是大骗子,还要骗我主人背你主人。你主人很重的,我主人好辛苦!”   指责一位雌性生物的体重简直是天地之所不能容忍,王小敏立刻强调:“我家王汀才不重,我家王汀苗条着呢!”   王汀被王小敏这么一吹嘘,顿时心虚不已,她今天早上称体重,好像还重了零点二公斤,不行不行,得控制体重。冬天是屯膘的大好时机,一不小心等到开春了,一件件小裙子能够让过完冬的人彻底怀疑人生。   她稀里糊涂地被周锡兵背回家以后,第一反应是想溜到房间里头称一称体重。周锡兵却抱着她,没有放她走,表情颇为严肃:“王汀,我们得谈谈。”   一时间,王汀像是掉进了冰窟窿中一样,唇上的血色都淡了。在客厅的灯光下,她整个人看上去愈发羸弱不堪。   终于还是被戳穿了吗?她的耳边模模糊糊地响着王小敏的声音,它似乎正在跟小兵兵吵架,语气激烈地强调王汀没有骗人,她什么坏事都没做。小苗苗要是没了爸爸会非常可怜。它不管,它又不认识那些人,它只知道小苗苗不能没有爸爸!   王汀感觉自己的脚跟踩在云朵上一般,软绵绵的,仿佛下一脚就会踩空了,从云端坠入无底的深渊。她腿脚使不上力气来,从玄关的鞋柜旁到客厅的沙发边,那短短的五六米距离,她都如跋山涉水一样。   她的身体悬空被抱了起来,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呼,周锡兵将她放在沙发上,表情严肃:“这事儿,我已经想了好几天了,一直都想跟你敞开了说。”   王汀有种说不出的羞愧。无论如何,她隐瞒了周锡兵。不管是作为公民对警察,还是身为女友对自己的恋人,她都不应该隐瞒周锡兵关于齐师兄参与进陈洁雅被绑架凌虐的事情。   她轻轻点了下头:“你说吧。”   徐佳跟她说的新开的楼盘还不错。徐佳有亲戚在那边工作,可以内部拿到号,不用再去排队抢。她手上的钱差不多能凑齐首付了,可以拿公积金贷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上商贷。一个月划下来,自己差不多要掏四千五的贷款。按照她的正常工资收入,银行其实给她放不了这么多贷款,不过公务员身份的稳定性,倒是能够让她顺利拿到贷款。   王汀在脑海中迅速规划着未来,以后要节约用钱了,不能偷懒,公众号的稿子得抓紧了写,还有广告小软文也不能放松。代写论文这一块就算了吧,太费时费力也让她心里头不舒服。   她觉得有一部分空掉了,为了填补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她必须得找到新的东西塞进去。房子,她得赶紧买自己的房子。从她上大学起各路专家们就唱衰房价,结果一路高歌猛进,到现在已经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   尽管她杂七杂八地想了很多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王汀的耳朵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周锡兵话语中的重点:“陈洁雅的器官买卖事件,省厅里头已经成立了专案组接手过去了。这是个大型的地下器官贩卖团伙,一条线服务。”   王汀的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轻轻“嗯”了一声。   周锡兵看着她尖尖的下颌,搂着她肩膀的手收紧了一些,继续说了下去:“你说的那个可能存在的神秘网站,也有专案组一并接管调查了。现在,两起案子的关键人物都找到了。”   王汀努力想让自己身上的颤抖不要过于明显,她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拼命地想着,她要不要说些什么?她该如何解释齐师兄的事情?警方查过一次垃圾桶,知道骆远曾经通过垃圾桶运送陈洁雅,完全可以想到第二次。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秘密,总会有很多眼睛无意间看到。   “周锡兵,我……”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周锡兵吻住了嘴唇。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一个吻,周锡兵没有深入,微微叹了口气:“我想说的是,王汀,你已经耗费了太多心神在这些事情上了。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通灵了?”   从那天她指出陈洁雅与邱畅的去向开始,他眼见着她愈发瘦削憔悴起来,睡眠也不好。她肯定是通过通灵手段知道了这些事。尽管她曾经跟自己强调过,通灵并不会伤害她的身体健康,可是周锡兵不信。从古到今的传说里头,开天眼通灵什么的,都会极大地损害通灵者的元气。他看的到,王汀非常虚弱,她以前身体素质还是不错的。肯定是最近密集的通灵,让她扛不住了。   王汀茫然地瞪大了眼睛,想要解释这跟通灵没关系。   周锡兵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嘴唇,然后将她的脑袋搂在自己胸前,苦笑着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身为警察实在是没面子。我们摸不到头绪,只能依靠你的帮助,才能够找到突破点。”   王汀摇了摇头:“不是的,如果没有你们一直在做大量的搜查取证工作,就是神仙也破不了案子。我只能提供一点儿推测的可能性。即使没有我,你们还是摸准了方向,总归能够破获案件的。我不过是起了点儿催化剂的作用。”   周锡兵摸着她的脸,认真道:“那好,从现在开始,你不要再通灵帮警方破案了。不要再说这件事对你没有影响了。我看的到,你最近的精神一直不太好。你睡觉的时候会做噩梦,你的手脚动不动就发冰,你瘦的很厉害。这些肯定都是损耗了元气的结果。王汀,我知道你一向很有主见,但是,这件事听我的好不好?就像你说的一样,我们警方肯定能够破获案件的,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我不想你这样一直损耗下去,你的身体会彻底垮掉的。”   王小敏在边上听得晕乎乎的,结结巴巴道:“小兵兵,你主人好温柔噢,他是在心疼我家王汀呢。嗯,虽然他冤枉我们啦,我们才不会损耗王汀的元气呢。”   小兵兵气得快要爆炸了,大声嚷嚷起来:“你们真的好不要脸啊!明明是你主人做了错事心虚,为什么还要我主人心疼?太不要脸了,你们欺负人!”   王小敏被它吵烦了,也怒气冲冲地吼了回头:“你声音这么大干嘛?你一点儿都没你主人温柔。我跟你说,你这样子是会孤注生的!”   客厅中的壁灯带着暖暖的黄,落到周锡兵的脸上,让他过于坚毅且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不少。他的眉心微微蹙着,黑色的眼珠子中闪烁着担忧的神色。王汀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脸,轻声应道:“好,我听你的。” 第83章 玩偶(二十三)   早晨醒来的时候, 周锡兵在王汀额头上亲了一口, 语气中听不到得意, 说出的话却带着点儿小骄傲:“看, 你现在的脸色就好很多了,昨晚也没做噩梦。”   他私底下问过中医, 气血两亏元气不足的人反而容易失眠做噩梦, 因为太虚弱了。   王汀哭笑不得,谁一大早睡醒过来不是睡得脸上红扑扑的呢。她从周锡兵怀里往外退的时候,腰部明显感觉到了周锡兵的身体变化。   两人一时间都僵住了。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准备身体往后面退的时候,王汀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笑得有点坏:“那你要不要给我点儿阳气?”   她的胳膊又绵又滑, 她的身体又香又软, 即使隔着两件厚厚的冬睡袍, 周锡兵也能清楚地描绘出她身体的每一段曲线。她靠在自己的耳边,说出的话混着呼出的气如同小蛇一般, 齐齐朝他耳朵里头钻。几乎是同一时刻,他身体的最深处便被这条小蛇给拱得冒出了头。   每天早上六点钟自动开机的小兵兵表示自己很想再自动关机一次。它悲伤地想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它才不要一大早就看妖精打架呢。不对, 是妖精勾引人民警察,想要榨干警察的精.血。小兵兵很悲愤,相当羡慕嫉妒恨地瞅着旁边还在无忧无虑呼呼大睡的王小敏。   太坏了!王小敏的主人特意将它自动开机时间从早上六点改到了八点钟, 肯定就是为了空出两个小时的功夫做坏事!   只是单纯地想要周末赖个床王汀, 这一回彻底赖不了床了。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在星空下的海面上, 满眼都是碎金子一般的星光。海浪拍击着岩石,扬起了碎玉飞琼,洋洋洒洒混迹在星光之下。雾气弥漫开来,眼前的一切都微微地晃动着,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到雾气在眼角凝结成珠。   她轻轻地低唤了一声,这声细碎的吟哦却成了激荡起波涛的信号。海浪像是被唤醒了一般,猛烈地冲击着岩壁,迫不及待地朝岩石的缝隙中侵占进去。波浪如同被裹挟而来的海藻,反复拨剌着层层壁垒。沉重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忍不住“啊”了一声,眼前仿佛有千万颗星子齐齐绽放出礼花。她只觉得一黑,便沉沉地坠入了大海深处。   再醒过来时,她已经洗完了澡,软软地蜷缩在被子当中。周锡兵在她额头上亲吻了一下,低声嘱咐道:“你再睡会儿,我去烧早饭。”   王小敏打着呵欠醒过来,相当尽职尽责地催促王汀:“快起床,你得做瑜伽了!不然会长出很多赘肉的!”   王汀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装死,假装王小敏不存在。   小兵兵在边上没好气地嘀咕:“她已经锻炼过了,而且都将我主人榨干了。”   王小敏好奇不已:“咦,你主人又不是油,怎么榨干啊。”   王汀忍无可忍,伸出手去摸王小敏。闭嘴吧,无知少女,明明被榨干的人是她好不好。   原本计划好的这周六上午去车展上看车,结果因为她的一时兴起跟周锡兵的兴之所至,看车展的时间被硬生生地挪到了下午。   过于酣畅淋漓的早餐结果就是吃午饭的时候,王汀不太好意思看周锡兵的脸。她一边低头数饭粒,一边没话找话:“嗯,吃过饭就帮你挑老婆去。”都说车是男人的老婆,金贵的很呢。   “我老婆不就在我对面坐着么。”周锡兵的一句话,成功地让王汀被嘴里头的饭粒给呛到了。她自觉早就过了容易脸红的年纪,可一时间,她浑身上下都忍不住发起烫来,仿佛还蜷缩在他怀中时一样,耳朵跟脸红的尤其厉害。   周锡兵伸手帮她拍背顺气的时候,她的身子抖得尤其厉害。她也说不清是羞还是恼,反正很想找个地洞钻一钻。周锡兵给她倒了杯水,然后看着她慢慢喝了下去,才又往她碗里挟了块虾仁,叮嘱道:“你多吃点儿,冬天就该多吃才能手脚暖和。”   午饭剩下来的时间,王汀打定了主意当鹌鹑,坚决一句话不说。太快了,她心里头有个声音在说话。恋爱跟婚姻是两回事,她还没来得及做好思想准备。   王小敏少女不识愁滋味,各种欢欣鼓舞:“王汀,王汀,帅哥是要跟你求婚吗?他说你是老婆哎。”   它这话一说,王汀更加吃不下饭去了。要是周锡兵真突然跟她求婚的话,她拒绝了似乎非常伤对方的自尊心。可是婚姻大事,她真的要好好再想想。   周锡兵看着她食不知味的模样,有点儿担心:“要不,你再睡会儿吧。我下次注意点儿,早上我没能控制住。”   这饭还怎么吃啊!王汀很想钻到桌子底下去躲一躲,太羞耻了。她勉强靠着汤泡饭,艰难地将大半碗米饭给吞进了肚子。她真不觉得饿,就是腿脚有点儿发软,身体跟被拆开了又重新组装过一遍的感觉。即使这样,还想抬头做人的王汀依然强调她没事儿,完全可以胜任去车展看车的安排。   周锡兵有点儿迟疑,又强调了一句:“没关系的,我们明天去也行。你去睡觉吧。”   王汀忍无可忍,伸手掐他的胳膊,这人有完没完啊!哪里有这么夸张。周锡兵顺势抱了她一下,王汀忍不住趴在他怀里笑了起来。原本的尴尬别扭一下子都被笑声冲散了开来。周锡兵轻轻在额头上吻了吻,夸奖了一句:“你真美。”   这话从周锡兵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怪怪的。王汀脸上发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那是,我本来就很美。”   蠢话一句接着一句,他们就跟忘记了语言中枢的存在一般,彻底丧失了组织语言的能力。等走出家门以后,两人都非常识相地闭上了嘴巴,勉强保持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可就是这样,王汀在地铁上跟周锡兵并排坐在一起的时候,只要目光扫到他的脸,还是会忍不住想要发笑。   地铁叹气,招呼王小敏:“你主人是不是傻了啊,今天怎么怪怪的。”   王小敏斩钉截铁:“恋爱可以让人类智商直线下降,毫无悬念,她是坠入爱河了。”   小兵兵忧愁地看着自己的主人。它觉得它主人智商也开始堪忧了,居然完全意识不到这个女人欺骗了他。它主人居然还搂着这个大骗子,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睡一会儿,明明她就是个专门骗人的大坏蛋。她到今天都还没有告诉主人,她的师兄是个坏人。   小兵兵怀着一颗忧愁的心,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辣眼睛。主人对坏女人呵护备至,她靠在他肩膀上睡觉的时候,他还在帮她调整姿势,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明明被靠着肩膀的主人会很累啊,可是他为什么还脸上一直带着笑?   王小敏心满意足地叹着气,语重心长地教训酸溜溜的小兵兵:“这是爱情的伟大力量,你不会懂的。”   炸了毛的小兵兵又开始车轱辘一般念叨齐师兄的事情。王小敏本来想跟它吵一架,一看周锡兵对着隔了两个座位的乘客跟着耳机大声哼歌就皱眉的架势,它立刻乖巧地当个好手机宝宝了。嗯,王汀肯定是昨晚跟着帅哥一块儿夜跑减肥去了,所以今天才这么困。   有午觉习惯的王汀又一次被自家的王小敏给想当然了。他们下地铁的时候,一肚子邪火没地方发的小兵兵还在不停地冲王小敏叨叨:“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说真话啊?你们一直这样欺骗我主人真的很过分啊!”   王小敏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态度坚定地拒绝:“不要,我喜欢小苗苗,不喜欢陈洁雅。我才不会为了陈洁雅让小苗苗没有爸爸呢!”   小兵兵急得要上火:“那不是单纯一个小苗苗跟陈洁雅的事情。他会害到其他人的。你没有听赵处长他们说吗?肯定不止一个受害者,还有很多受害者呢。那些人就没有爸爸妈妈跟孩子吗?他们的家人会多伤心啊!”   “看不出来。”王小敏高高兴兴地享受着冬天午后的太阳,极为兴奋地看着宽敞的展厅,好多漂亮的小车车啊,每一个都这么好看。它口气凉薄的很,“我一点儿都不觉得陈洁雅的爸妈有什么好值得同情的。小陆陆都说它主人快被陈洁雅吓死了,她还是那么讨厌。”   说曹操曹操到。仿佛是为了论证王小敏的话一样,它的声音刚落下,车展大厅门口就走进了一家三口。陈洁雅的母亲似乎正在哄劝着女儿什么,后者满脸阴郁,看上去不耐烦极了,一直没有好脸色。   他们经过周锡兵跟王汀身边时,王汀听到了陈洁雅的埋怨:“买什么车啊,你们直接拿钱给我才是真的。我想买什么东西,还要你们管!这里的车子一看就是低档货,又蠢又丑。”   陈母的神情既殷勤又焦灼,近乎于讨好地想让女儿高兴一些。陈洁雅却看上去双眼涣散,毫无精神一般。父母都在小心翼翼哄着这个女儿,可惜她并不领情。   王小敏招呼小兵兵看陈洁雅:“她可怜吗?我一点儿也感觉不到。她活的比谁都滋润。”   王汀伸手弹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后者委屈兮兮地泪汪汪,小声嘀咕道:“本来就是嘛,她根本没有接受教训。”   陈洁雅的身上的确没有丁点儿受害人常见的创伤反应。相反的,她似乎被自己的遭遇刺激得更加尖锐。当他们经过一个展区,有男子专门蹲下来,对着车旁礼仪导购小姐的裙底拍。旁边有车友议论这人太过分的时候,陈洁雅冷笑了一声:“穿成这样,不就是为了想让人拍的么。”   这人更加魔障了。礼仪小姐们的着装都是设计更加靓丽一些的职业裙装,就是直接穿着去公司上班也没有任何不妥。王汀无法想象这种穿裙子就是为了让人拍裙底的逻辑是怎样形成的。   她皱了皱眉头,直接拉着周锡兵朝旁边另一个品牌的展台走了。陈洁雅到现在依然咬定了自己没有被绑架过,态度十分强硬。林奇的爹妈愣是在外头旅游没敢回家,很有可能直接旅游过年了。林奇本人则是坚守派出所的值班室,死活不提回家这一茬。陈家人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王小敏十分气闷,一个劲儿地跟王汀嘟囔:“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痛苦?真想看看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时,她到底是什么样子。”   王汀直接掏出了王小敏,警告性地拍了下它的屁.股。无论如何,一个人在遭遇了性.暴力以及其他伤害后,都不应该再被其他看客嘲笑。   王小敏委屈地乌拉乌拉直叫。太羞耻啦!它还要在手机界立足呢,王汀怎么可以当着小兵兵的面打它屁.股,小兵兵一定会嘲笑死它的!   展厅的中央空调对着王小敏笑:“看你还不乖不?你主人教育你了。”   王小敏委委屈屈地抹眼泪:“她就应该痛苦嘛。”   她痛苦了,岂不是让凶手更加得意。比起惹人厌烦的陈洁雅,王汀更加痛恨那个凶手以及他背后的人。这些人丧尽天良,根本没有任何底线可言。如果说陈洁雅是犯了口业才被选中当小狗,那么小玉呢,还有其他被他们残害的人呢?即使是从事色.情陪侍行业的人,他们也有生命健康权不该受到侵犯。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将王小敏塞进口袋。在车展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为了防止王小敏被偷,她都是习惯性地将它握在手里的。王小敏“嗷嗷”直叫,它还要看漂亮的大灯跟各种好看的小车车大车车啊,它不要待在口袋中不见天日。   王汀被它吵得头疼,周围的固定资产都在欢天喜地地看着她跟王小敏的热闹。她无奈地捏了捏太阳穴。周锡兵担心地看着她,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我们过去休息一会儿吧。”   王小敏还在吵,企图证明自己是一只非常有用的好手机。王汀一边摁住它,一边摇头:“没事儿,这辆车你要不要试试?”   王小敏大叫:“王汀,王汀,我可以陪小苗苗看动画片的。”   少女,玩曲线救国这一手是没用的,请直面惨淡的生活。王汀保持微笑,准备将跳脚的手机揣回口袋,身后响起了女童稚嫩的声音:“王汀阿姨,周叔叔。”   她惊讶地转过头,居然看到了齐师兄一家三口。师嫂见了王汀十分高兴,牵着小苗苗的手往前快走了几步,过来打招呼:“哎哟,真是巧。我们带着苗苗去做了检查,定下了下礼拜手术,看到医院门口有人发传单说这边有车展,苗苗就吵着要过来了。以前在老家的时候,人家车展会给小孩子发气球。”   王汀笑着蹲下了身,摸了摸小苗苗的手,夸奖道:“我们家苗苗最勇敢了对不对?检查的时候肯定表现特别棒。”   苗苗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往母亲身后躲,强调道:“我没有哭啊,我就是眼眶红了一下下而已。”   王汀的眼睛笑弯了。王小敏在旁边邀功:“看,是我先发现小苗苗的。”   小兵兵跟触发器一般,只要见到齐师兄就开始不停地叨叨:“王小敏,你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说出真相?”   比起数周前多年久别后的再度重逢,齐师兄已经全然没了当时身着清洁工制服的狼狈。眼前的男子气质温润风度翩翩,一眼就能叫人看出他受过良好的教育,从事着一份在社会上受普世价值观尊重的工作。他冲王汀点了点头,笑容温和:“你跟周警官来看车啊。”   周锡兵已经一把抱起了小苗苗逗她玩儿。他虽然相貌严峻,却很喜欢小孩子。他笑着同齐师兄打招呼:“小苗苗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师兄啊,你可得看紧了门。”   王汀没有作声,只跟着周锡兵一块儿陪小苗苗玩。她眼睛的余光睇着齐师兄,看到对方平静无波的神态,一时间心头百味杂陈。齐师兄平静的很,有导购小姐往他手中塞宣传单的时候,他也微笑着点头道谢,还问了一句周锡兵打算看什么类型的车子。   “王汀坐着舒服就行。”周锡兵单手抱着小苗苗,跟小姑娘玩石头剪刀布,笑着看了眼王汀,“她说了算。”   她应该害羞的,甚至要掐一下周锡兵什么的。可是面对着满面春风的齐师兄,她却真切地感受着此时正是严冬时节,外面天寒地冻。世界的寒冷并不会因为一间屋子里头的暖气而消失。她抿了下嘴唇,算是笑了下。   师嫂倒是相当热心地帮王汀出着主意:“还是买个大点儿的,以后有孩子了,后座好放婴儿车,出去玩的时候也方便。”她絮絮叨叨地提了不少注意事项,跟王汀讨论电动车的可行性。现在购买有补助,就是出去玩的时候不方便,充电点太少了。师嫂也不瞒着王汀,笑道,“前几年我还特地研究过车子,想着有车送小苗苗上学也方便。现在总算好了,等过两年苗苗彻底好了,我们也能再考虑这些事了。到时候,你可得帮我一块儿参考。”   齐师兄站在边上翻看着导购小姐递给他的资料,眉眼舒展,似乎一点儿也没有被眼下的状况给困住。周锡兵也凑着脑袋过去看,还笑着问怀里头的小苗苗,问她喜欢什么车子。   小兵兵既委屈又伤心,完了,它主人这是彻底在美人乡里头酥了骨头。讨论什么买车子啊,有小孩子要怎么方便啊,主人明明就是丧失了斗志,要被女妖精给腐蚀掉了。主人,站在你旁边的这个人做了很坏的事情啊,你怎么还能跟他称兄道弟呢。   王小敏老气横秋:“你闭嘴吧,小兵兵。这不是你应该管的事情。你看小苗苗多可爱啊,她爸爸不过是在为她报仇而已。哼!要是我能报仇的话,我肯定直接烫坏了陈洁雅的嘴巴,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乱讲话。”   它的声音刚落,已经漫不经心逛了一圈的陈洁雅不知道怎么跟一个展区的导购小姐发生了冲突,正大声冲着对方嚷嚷了起来。直到此刻,王汀才能感受到曾经发生的事情在陈洁雅身上留下的后遗症,她明显比以前更加易怒了,似乎一丁点儿小事都能让她暴跳如雷。   王汀没有看到陈洁雅跟导购发生冲突的始末,等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的时候,只见陈洁雅已经揪住了导购小姐的头发,正在甩人家耳光。王汀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陈洁雅会这么暴戾。以前这姑娘只是嘴炮而已,她还真是第一次见陈洁雅像是要将人往死里头打。   陈母在边上喊着诸如“宝宝,别打疼了自己的手”之类的话,压根没有上去真正拽住女儿。陈父也就是嘴巴上说说,也不动手将陈洁雅拉开。   周锡兵面色一变,将小苗苗递到了齐师兄的怀中,大踏步往前走。这时候车展保安终于赶到了,伸手去拦陈洁雅的时候,还被她一把挠到了脸。王汀跟导购小姐的同事一块儿扶起了这位半边脸都肿了起来的倒霉姑娘。   冲突的起因非常简单,陈洁雅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伸手摸车子的时候,手上的戒指没有取下来。导购小姐怕车子被划到,提醒了她一声,就引起了陈洁雅的暴怒。她二话不说,直接上手开始打人。   周锡兵皱着眉头看陈洁雅跟她的父母,沉声道:“这是人身伤害。”   陈洁雅余怒难消的模样,眼睛像是要从眼眶子里头凸出来,梗着脖子冷笑:“不就是想讹钱么,说吧,多少?支付宝还是微信转账?”   导购气得另外半边脸也涨红了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   王汀皱着眉头看陈洁雅。这个姑娘真的跟着了魔障一样,她觉得陈洁雅的心理状态很成问题。即使附近派出所的民警过来处理情况了,她依然没有半点儿认错的模样,态度照样嚣张的很。她的父母连连跟警察说好话,又打了电话找熟人,而后承诺好好赔偿这位导购小姐,才将事情勉强压下来。   陈母陪着笑,祈求导购小姐同意和解:“我女儿最近碰上了点儿事情,心情不好。她年纪小不懂事,还请你见谅啊。”   母亲的话激怒了陈洁雅,做女儿的人立刻尖声叫了起来:“我没事儿,我什么事儿都没有!”   大概是她的反应实在过于激烈,就连旁边的民警跟保安等人都意识到了她的确情绪状态有问题。见导购小姐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这件事算了。大家也就没有再继续揪着陈洁雅不放,只简单教育了她几句。   然而散开的人群并没有让陈洁雅的情绪平静一些,她继续吵闹着大喊大叫。展厅的保安不得不再次过来,想要将他们一家人劝走。   小苗苗趴在母亲的怀中,吓得瞪大了眼睛,小声嘀咕:“妈妈,这个阿姨好可怕噢。”   师嫂捂住女儿的耳朵,轻声道:“我们不看她,我们看这边的车子。”   母女俩准备朝旁边展台走的时候,陈洁雅突然推了一把保安,结果自己没站稳,朝后面踉跄了几下,恰好撞到了师嫂跟小苗苗。被撞的人还没有说话,陈洁雅先自己尖叫出声:“鬼啊!”   小苗苗叫这一声尖叫吓得哆嗦了一下,师嫂连忙抱着她往旁边退。陈母慌慌张张跟上来,安慰陈洁雅:“没有鬼,宝宝不怕啊,我们回家去。都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拉着宝宝出来的。”   陈洁雅的目光又落到了小苗苗脸上,丝毫不掩饰厌恶:“不是鬼?长成这样,还不赶紧去死嘛。”   她的声音并不低,周围人都看了过来。小苗苗早就到了能够感受到别人好话歹话的年纪,闻声立刻缩着脑袋朝母亲怀里头钻,不敢让人看到自己的脸。周围有人小声的议论着。王汀下意识看向了齐师兄的脸,师兄面沉如水,死死地盯着陈洁雅。   一时间,王汀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了一声,在她反应过来之前,话语已经脱口而出:“你还没有死呢,人家凭什么要死?”   陈洁雅像只焦灼的野兽一般,眼睛猩红,愤怒地朝王汀咆哮:“你说什么?!”   “我说你这张臭嘴应该天天灌消毒液拼命刷!恶毒、自私、冷酷、残忍,你有什么资格让别人去死?你自己怎么不先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垃圾!”王汀死死地盯着陈洁雅,“道歉!给这位导购小姐道歉,给这个小姑娘道歉。你以为你比谁尊贵了?你凭什么侮辱别人?”   陈母焦急地“啊”着,死命瞪王汀:“哎,你这姑娘怎么这样说话呢?你怎么一点儿人性都没有,说话这么刻薄。”   “这两个字送回去给你们一家人自己背着吧!你不刻薄,你不刻薄看着你女儿说这样的恶毒话,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站在边上不痛不痒?自以为是又恶毒,说的就是你们这一家三口。道歉!为你自己的口业道歉!你记住了,你没资格论断别人的生死!”王汀的眼睛始终盯着陈洁雅的脸,不让她有任何躲开的机会。   道歉啊,起码你流露出半点儿悔意也是好的啊!   王汀眼角的余光偷偷睇着齐师兄,心中的惊恐越来越甚。从本心上讲,她现在已经不关心陈洁雅的生死了。可是,她不愿意齐师兄再一次脏了手。如果上一次,他还能勉强用证据不足他不知道来给自己开脱;那么这一回要是陈洁雅再遭遇什么,所有的一切就彻底难以洗脱了。她不想师兄越陷越深,直到在沼泽中彻底没顶。   “道歉,你难道连道歉都不会吗?”   可惜的是,陈洁雅的字典当中没有道歉这两个字。在她的世界里头,人是分三六九等,低她一等的生物,她压根没有搭理的必要。尽管王汀的态度非常激烈,到最后,陈洁雅依然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没事了。”齐师兄微微冲王汀笑,“随她去吧。”   王汀的心陡然往下沉。她瞪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要打起哆嗦来了。她看着齐师兄心中的惶恐如惊涛拍岸,飞起了满世界的碎玉琼屑。悲剧是什么,悲剧就是将美好粉碎了摆在人眼前让人看。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茫然地问自己的主人:“王汀,小苗苗的爸爸为什么不骂这个坏女人啊。她嘴巴好臭噢,竟然敢说小苗苗不好,她怎么不想想她自己有多恶心。”   她宁可齐师兄勃然大怒,甚至朝陈洁雅挥拳相向,起码这意味着这桩事就这么了结了。但是,没有,齐师兄的反应是沉默的微笑。   周锡兵抱住了王汀不住颤抖的身子,以为她是被陈洁雅的厚颜无耻给气到了,安慰了一句:“别理她,不值得。”他皱着眉头看陈洁雅,训斥道,“你这种行为还毫无悔过之心,得去派出所做个笔录。”   王汀突然间逼近了陈洁雅,压低了声音道:“你觉得你很高贵吗?你以为你矢口否认一切就真的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了么。别蠢了,人家都拍照录像了。你再这么蠢下去的结果就是视频满天飞。出了国都影响不了你的知名度。”   陈洁雅颤抖了起来,眼睛愈发涣散得厉害,看着王汀的目光充满的凶狠暴戾。这一瞬间,王汀感受到了她强烈的恨意。可是王汀没有避让开来,而是轻声命令她:“道歉,给她们道歉。”   陈家人离开之后,王汀近乎于虚脱一般靠在了周锡兵的身上。后者抱着她,轻声安慰道:“要不,我们去那边休息区域坐一会儿吧。”   王汀坐在了展区的休息区,周锡兵表达了购车意向,所以导购小姐为他们送来了小点心以及水果跟茶水。周锡兵过去填写单子时,被他哄笑了的小苗苗也跟着去拿印有车子品牌logo的气球娃娃。一时间,休息桌子旁只坐着王汀跟齐师兄两人。   齐师兄取了水果递到王汀面前,轻轻地笑了:“其实你没有必要祸水东引,自己惹麻烦上身。我不会动她的。”   王汀捏着手中的牙签,目光落到了齐师兄身上,后者继续慢条斯理地笑:“一个瘾君子,祸害一家人。冰.毒的心瘾有多重,你应该很清楚。”   王汀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是的,暴躁易怒亢奋,眼神涣散无神,是冰.毒早期成瘾的常见症状。   齐师兄像是感慨一般微微叹气:“你离开临床一线的时间比我还短,怎么反而记性不如我了。有几个人真正戒.毒成功了?她是那种有毅力有志气的人吗?她根本没有责任感可言,她压根就不是能吃苦的人。我何必多事呢?让她自己慢慢折腾去不就好了么。既然他们家这样爱她,她的父母这样疼她,那就让他们继续下去好了。”   王汀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盯着齐师兄,半晌组织不好语言。王小敏在她的口袋中茫然地出了声:“王汀,苗苗的爸爸是什么意思啊。吸.毒是很坏很坏的事情啊,为什么我觉得是苗苗爸爸让陈洁雅吸.毒了啊。”   齐师兄慢条斯理地吃着小点心,还赞叹了一句:“我已经好几年没吃过梅花糕了,现在还是这样的香甜。我什么都没做过。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有意志力的人,自然会拼了命地想让自己舒服一点。   王汀喝下了一口热茶,缓缓地平复自己的心情。齐师兄起身要走的时候,王汀却突然站了起来,招呼周锡兵:“我们送送苗苗吧。”   齐师兄的目光从王汀的脸上一扫而过,微微露出了个笑容:“不用麻烦了,又不顺路。”   师嫂也说他们坐地铁就好,不用再麻烦车子专门跑一趟。王汀却坚持,笑着摸了摸小苗苗的手:“我可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小苗苗。”   “不麻烦的。”拿到了车钥匙的周锡兵继续扛着小苗苗往前面走,给她骑大马,“今晚王汀的同事有个聚会,刚好离省人医不远。”   齐师兄稍稍停顿了一下,才笑着接话:“那就麻烦你们了,我们蹭一趟车子。”   王汀朝前面紧走了两步,与周锡兵并排,仰着头同小苗苗讨论动画片。   师嫂在后面看着他们,转头冲自己的丈夫笑:“小周也是喜欢孩子的人,我估摸着没两年,他跟王汀就要有孩子了。齐鸣,你怎么了?想事情?”   “没事。”齐师兄收回了怔忪的目光,微笑着安慰妻子,“我就是想,不知道他们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样。小苗苗能当姐姐了,肯定很高兴。”   师嫂笑了。他们夫妻现在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小苗苗身上,自然没有计划再生个孩子跟女儿一块长大。但这并不妨碍师嫂期待有新的小孩子诞生。 第84章 玩偶(二十四)   车子停在了齐师兄租房的门口, 小苗苗下车的时候还意犹未尽, 开开心心地问自己的父亲:“爸爸, 我们什么时候买车子?”   齐师兄笑了笑, 没说话。   周锡兵扭过身体伸手摸小苗苗的脑袋,笑道:“苗苗想要兜风的话, 就打电话给王汀阿姨, 叔叔过来带苗苗出去兜风。等到天气暖和了,苗苗的手术也做完了,我们一块儿去外面郊游,好不好?”   小苗苗伸出了手指头,一本正经地跟周锡兵拉钩立誓。周锡兵对待孩子耐心好的出奇, 非常配合地由着小苗苗来。   王小敏在边上发出醉陶陶的声音, 似乎暖风熏得它已醉, 它用甜蜜蜜的娃娃音呼喊王汀:“帅哥好温柔噢, 他以后肯定是最温柔的爸爸呢。王汀,以后你们的小宝宝叫什么名字啊?我要跟王小花好好给宝宝取名字。”   少女, 你的发散性思维有点儿远。王汀微笑着在口袋里头敲击着王小敏的脑袋,闭嘴吧,少女。   王小敏嗷嗷叫的时候, 小兵兵已经快要哭了:“你们不要脸,两个一起欺骗我主人不说,还要再带一个小宝宝一块儿瞒着我主人, 你们太坏了, 吃死了我主人不挪窝了!”   王小敏原本还在撒娇说疼, 埋怨王汀下手太重,此刻听了小兵兵的话,立刻开启斗鸡模式:“什么叫吃死了你主人啊!你看你主人现在多幸福,时时刻刻都在笑呢。”   王汀闻声下意识地朝周锡兵看过去,对方果然正盯着后视镜里的自己微笑。等红灯的时候,他的手还越过档位,捉住了王汀的手,像是安慰般的揉了揉。车轮重新开始滚动的时候,周锡兵开了腔:“放松点儿,你不可能替别人做出选择。”   因为怕冻到了小苗苗,车上暖气开得很足,此时也是暖融融的。王汀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恓惶地看着后视镜中周锡兵的脸。周锡兵熟练地将车子转到了主干道上,唇角翘了翘:“我好歹也是刑警,干了这么多年,总还是有点儿直觉的。”   王小敏在口袋中瑟瑟发抖,连偷偷摸摸看动画片都不敢了,小心翼翼地问王汀:“完了,帅哥是不是知道了?”   王汀抿了下嘴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等红灯时,仿佛有一个奇怪的现象,第一个碰到的是红灯,后面就会一路红灯,处处都要停下来等待。周锡兵停下车子,再一次越过了档位握住了王汀的手:“这不是你的责任,你的心理压力太大了。”   从王汀精神不振开始,周锡兵便存了疑虑。为什么陈洁雅跟邱畅被找到了,她反而会更加心神不宁?对于她而言,明明是挽救陈洁雅的生命更紧迫。目标达成了,她为什么并没有轻松一点儿?   周锡兵一开始以为是她的探究事情真相的欲望以及好强的个性促使她孜孜不倦地追逐下去,直到今天下午她在车展上的反应,才让周警官将前后事情串到了一起。   “按照你的个性,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你绝对不会选择跟陈洁雅正面怼上。因为她是个相当麻烦且不讲理的存在。陈洁雅在车展上做了两件非常过分的事情,一件是无故殴打导购小姐,一件是咒骂小苗苗。从性质上讲,前者比后者的伤害性更大,但是你当时虽然过去搀扶导购小姐,却并没有直接发怒。直到她对小苗苗说出恶毒的话以后,你才突然发作的。从情感角度上讲,你关心小苗苗甚于导购小姐,这是非常正常的反应。但是当时小苗苗的父母都在,齐师兄与师嫂尚未做出反应的时候,你突然间就发火了。”   王汀沉默着,既没有反驳周锡兵的话,也没有点头。她的长睫毛在她的眼睛上投下了一层阴影,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周锡兵叹了口气:“你发作的唯一原因就是,你想逼着陈洁雅道歉,从而减轻另一个人的怒意。这个人就是齐师兄吧。”   王汀抿了下嘴唇,抬起眼睛微笑:“靠边停车吧。对不起,辛苦你了,我自己过去就好。我……”   她的话没能说完,靠边停车的周锡兵直接从主驾驶位下来后,绕到车子的另一边将她半抱了出来:“咱们得谈一谈,这件事我们共同面对。”   他拉开车子后门,准备跟王汀一块儿坐在后座上时,旁边传来了疑惑的女声:“姐,你跟周警官干嘛呢?”   王函嘴里头还叼着烤羊肉串,一脸懵逼地盯着自己姐姐跟姐姐的男朋友。不太明白他们想干嘛。她挺高兴地蹦蹦跳跳地奔了过去,眼睛盯着新车发亮:“哎,周哥,这就是你跟我姐下午挑的车啊,看着挺带劲儿的啊。”   碰上了王函,周锡兵即使有再多话想要跟王汀说,也只能硬着头皮咽下去,现在不是恰当的时机。他冲王函笑了笑:“嗯,你跟朋友出来逛街啊?”   正在后面小摊上买桂花米酒丸子的凌夕也过来了,笑着道:“我们寝室的丁丽萍交男朋友了,她男朋友请我们吃饭,就在前头的那个饭店。”   王汀看着这两姑娘准备去吃大餐的路上,竟然还不忘吃小吃,十分佩服她们的能耐。这是真年轻无极限,新陈代谢好,半点儿都不怕发胖的架势啊!   王函吃吃地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俩先垫着点儿肚子,不然万一到时候陈洁雅掀了桌子,我们岂不是要空着肚子回去睡觉了。”   凌夕也是一脸憋笑的模样:“对,未雨绸缪,我们先做好了准备。”   这里距离饭店没几步路了,周锡兵估摸着前头不好停车,索性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跟着她们一块儿朝前走。   凌夕叹气:“我都觉得我们生活委员周青青同学实在多事,干嘛好端端地又把陈洁雅给叫过来啊。不然就我们四个再加上小丽她男朋友,痛痛快快地吃一顿鱼火锅多好啊。现在我可担心陈洁雅会直接端起火锅汤往人身上浇了。”   “我去,这么劲爆!”王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置信道,“至于嚒,就算陈洁雅看上了小丽她男友,这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地开撕啊。”   凌夕耸耸肩膀,喝完了最后一口米酒小丸子,不以为然道:“纠正一件事,陈洁雅不是喜欢郭鑫,她就是单纯地觉得小丽配不上郭鑫而已。因为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王汀刚好被妹妹喂了一口羊肉串,差点儿没被孜然味儿给呛死。陈洁雅这姑娘真是能够不断突破她对人类的认知。她哪儿来的自信,可以断别人的鸳鸯谱。王汀接过周锡兵递过来的面纸,擦了擦嘴巴,转头看自己的妹妹:“行了,王函,你也甭去看热闹了。你姐我今天下午刚得罪过陈洁雅,为了避免你成为被牵连对象,挨上一锅火锅汤,你还是放弃大餐吧。”   王函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了,十分不可思议的模样:“姐,你也会得罪人啊。你都快成忍者神龟了,这还能得罪到陈洁雅?”   王汀将面纸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怔了一下才叹气:“她骂小苗苗,说小苗苗应该去死。”   王函立刻变了脸色,忿忿不平道:“最该死的人是她吧!成天这个该死那个该死,贱人一个!”   凌夕不认识小苗苗,可听名字就知道是个孩子。她皱着眉头道:“陈洁雅现在越来越疯了。我昨天迫不得已打了个电话给她,她也是突然间就发起火来。唉,青青也真是的,这种情况干嘛还找她过来。”   几人说话间已经到了饭店门口。丁丽萍的男友请客的饭店就在王汀他们同事聚会场所的旁边,是家生意相当不错的鱼火锅店。凌夕朝他们挥挥手,先自己进去了。   王汀正想着怎么安排自己妹妹好时,余磊他们从饭店包厢出来买牌。见了王函,余磊就笑:“这是妹妹吧,看着就知道你俩是姐妹。走,小王妹妹别客气。我已经点了果盘了,王汀你带妹妹上去随便吃。”说着,他又跟周锡兵握手,开玩笑道,“欢迎公安系统的同志出席检查安全工作啊。”   王汀连忙强调,她就是跟妹妹刚好在这儿碰上了,不是一块儿过来吃饭的。   余磊笑着拍了下周锡兵的肩膀,催促王汀:“别啊,人家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这不能交了男友就不拿妹妹当家属了。一起一起,难得见到你妹妹。放心,我今天绝对帮你看着他们,不让那群光棍打妹妹的主意。”   说笑声中,余磊将王汀一行人送到了包厢,折回头又去买纸牌了。   王函回头看了眼余磊的背影,趁着人还没进包厢门,感慨了一句:“姐,你们都这么说话么?”她也说不上来“这么”是怎么,反正就好像没办法找到话去回绝对方的话一样。   王汀笑了,点点头道:“少说多看多听,这只是正常的人际交往而已。”   王函看了眼周锡兵,感慨了一句:“我觉得你们说话都跟拐着弯儿一样。”   周锡兵保持着微笑,帮姐妹俩推开了包厢门。王函进去以后,乖乖照着姐姐的话多听多看,嘴巴只负责吃零食跟水果。她看着姐姐跟周哥一道儿跟所有人都打了招呼,好像每个人都聊了几句,可再看的时候,又感觉她姐安静的很,根本不是传说中花蝴蝶的模样四处穿梭。   王函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没察觉到有什么特殊的内容,好像大家都是寒暄而已。她听了半天,领会不到信息,于是干脆埋头乖乖嗑瓜子。旁边有个姐姐的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天。   等到差不多傍晚六点半的时候,余磊带着纸牌跟更多的零食饮料上来了。大家开始一边打牌一边等其他人过来。   王汀招呼妹妹去洗手间,通过手机跟妹妹交谈,问她都搜集到了什么信息。   王函十分老实地回答,她感觉大家都是打哈哈啊,什么都没说。   王汀哭笑不得,一个接着一个给她分析:穿格子外套的那位最近快要结婚了,老婆是国税系统的,老丈人是个领导。穿蓝色大衣的那位正在活动着想往家乡调动,所以正在想办法托关系。穿粉色羽绒服的小姐姐最近被领导针对了,正在努力找原因。   王函傻眼了,她真的什么也没听出来啊。   王汀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以后你就慢慢能听出来了。”   王函眼睛朝天花板翻了翻,十分不情愿的模样:“我也不想听出来,太累了。有话干嘛不直截了当地说。”   王汀拍了下妹妹的手,带着她重新回到包厢当中去了。这一次,大家总算人都来的差不多。王汀坐在了周锡兵跟妹妹中间,被余磊嘲笑是左手美人,右手还是美人,妥妥的人生赢家。   “来,人生赢家,我敬你一杯。好,我们不为难女同胞,可以三杯饮料或者是家属代喝一杯白的。”余磊站起了身,笑嘻嘻地看着周锡兵,“公安战线的同志,走起一个?”   周锡兵笑了笑。   王汀立刻扬起眼睛迎上余磊:“喂,领导,你成心的吧。这年底查酒驾查的可严了,你这是想拉公安战线的同志下水?”   余磊立刻做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这指望你打入敌人内部呢,你怎么一下子就叛变了呢。哪里能光我们系统丢脸,这要过年的,大家伙儿得一起热闹热闹是不是?”   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如果没有那位醉酒跟交警杠上的处长,他们这一批人的升职还没有这么迅速。后来再加上胡全安、蔡敏、于倩等人的事情,直接将人事处的何处长以及分管人事的副局长都给掀了下去。现在再提起那位醉酒的处长,各人都在心中暗叹一声,他出事的时机实在是太巧妙了。   坐在王汀斜对面的一位同事八卦起来:“哎,说真的,到今天我都没搞明白他到底是惹了哪一位?说是刚好被记者给拍到了,这也太巧了吧。余领导,你给透露一下风声呗,咱们好小心行事。”   余磊笑了笑,摇摇头,同样十分疑惑的表情:“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是他老子在位的时候把人给得罪狠了。现在趁机报复呢。这谁知道呢,反正别惹事,惹了事儿手脚不干净,肯定有被揪出来的时候。”   其他人立刻笑着打圆场,把话题岔到了别的事情上头。大家议论了一回人事处的何处长下了以后,到底谁接替他的位置。究竟是副职往上升呢,还是再空降一位领导来?   在人事处挂职的同事被追问得头疼,连连摆手道:“这哪里是我这种层别能知道的事儿。我就知道老何这回栽惨了,不仅仅是开除的问题,警局经侦处那边已经对他立了案了。哎,王汀同志的家属,这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啊,说说呗。”   周锡兵笑着摇头:“我在派出所,基层的基层,哪里知道这些啊。”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不服气,小声嘀咕着:“才不是呢,帅哥知道的可多了。不仅是何处长跟那个副局长,还有他们市局的孙处长,一串子人呢,全都跟那二十套六五折的房子脱不了干系。我们帅哥是低调,不炫耀自己知道的多。”   王汀伸手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微微笑着岔开了话题:“那是不是要升一位副局长了?”   她的话音刚落,包厢门口响起了一阵声音。几个人簇拥着肖处长走进来,大家纷纷起身问领导好。肖处长红光满面,笑着招呼大家:“别别别,你们都是局里头的希望,未来是你们的。都坐下来好好吃吧,我是来给你们敬酒的,以后还指望你们好好干活呢。”   大家立刻配合地笑了起来,连声强调领导实在是没架子,真平易近人。   一直跟着吃吃喝喝的王函努力竖起耳朵听肖处长说话,感觉领导到底是领导,没底稿都能演讲。她听了一通让人热血沸腾的话,然后肖处长再三喊他们好好吃,自己先走一步了。   肖处长人走了,跟着他一道来的年轻女人被余磊迎到了身边坐下。王汀看到余磊接过她脱下来的围巾挂在衣帽钩上时,跟另一位女同事交换了一下眼色,对方立刻笑着道:“哎,余磊,老实交代啊。你这什么时候将我们肖处长,不,应该说是肖副局长的千金给拐来了啊。”   肖小姐微微一笑,安安静静坐在那儿,只听余磊说话:“承蒙佳人不弃,小子诚惶诚恐。”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然后开始打听副局长千金的单位。等听说她在江市工作后,大家立刻纷纷表示没关系,江市距离南城近的很。   余磊轻咳了一声:“这有个事儿,本来我不该先说的。不过你们都是我自家人,什么事儿我也不瞒你们了。领导找我谈话了,考虑到大龄单身青年不利于社会和谐稳定,领导让我去江市分局待着。嗯,感谢领导。”   众人齐声大笑,强调余领导这是人生四大喜事直接占了俩,必须得好好喝酒。大家的目标是,今晚灌醉了余领导!   一场饭局,从六点半一直闹到了晚上九点多钟才结束。余磊笑着送众人走的时候,半开玩笑地叮嘱周锡兵:“我们系统的女同志都金贵的很。公安同志,这关系着两个系统的和谐稳定,你可得好好照顾我们的女同志。”   王汀笑着应声:“哎,你们摆酒回不回南城啊,要是不回的话,可得千万选个放假而且我们不加班的时候啊。”   余磊笑了笑,温和地看着女友:“这个,我还要接受组织上的考验。”   王汀做了个“加油鹿小葵”的动作,鼓励道:“坚持住,同志,组织给了你机会,能不能顺利脱单就看你自己的了。”   一直到出了饭店门,走到街头时,王函还在疑惑:“姐,我琢磨了半天都没搞明白。今晚这个余磊请客吧,意思就是带你们认识女朋友,然后宣布调职的事情。他干嘛不直截了当地说,还绕这么个大圈子?还有你那个同事前面还在猜谁是副局长,怎么一下子又知道了?”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转头看了眼人还站在酒店大堂门口的余磊,他正在跟尚未离开的同事笑着说话,姿态轻松又惬意。   等目光落回妹妹的脸上时,她笑了:“听话听音,我提到副局长的事情时,余磊没有表现出抗拒的状态;可见副局长的人选他心中有数,而且很和他的意思。”   不仅仅是这样,尘埃落定后再循着结果朝前头摸,很多事情就清楚了。余磊当初领头写联名信,这种行为是相当令人忌讳的。现在来看,说不定里头就有肖处长的手笔。否则没有点儿底气的话,余磊未必敢冒这个险。一个家庭中,夫妻双方还要跟爬山一样争取那个山顶,何况是单位里头。一个萝卜一个坑,领导的位置,多少人盯着呢。   王函结结巴巴道:“姐,你的意思是,其实,你们局里头闹成这样,是他们推波助澜?”   王汀看了眼妹妹,耐心道:“准确点儿讲,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各方力量相互均衡之后的结果。一粒沙尚有三千世界,何况是摆在你眼前的生活呢。你去学校实习,记住我的话,少说多听多看,凡事坚决不要轻易表态。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笑笑过去,别被人捉到话柄。”   王函打了个寒噤,小声嘟囔道:“我觉得你们好复杂啊,折腾这些事情真无聊。我学不会。”   王汀笑了,推着妹妹上车:“来,我们从最简单的事情开始分析。你说说看,我前段时间为什么让你找凌夕帮忙,弄一份租住房子的合同出来?”   “因为那时候你跟周哥还没……”王函的话被自家姐姐堵在了嘴巴里头,王汀警告性地瞪了她一眼。   周锡兵唇角翘了翘,伸手摸了下王汀的脑袋,回过头又帮她将围巾裹紧了一点。   王汀略有些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强调道:“这是两回事!我现在告诉你原因。当时我必须得弄一份租房合同,交给后勤科走流程。你想想看,我自己不去租房,单位的房子那时候又不能继续住下去了,那么结果会怎样?”   王函有些发懵,被她姐强调了半天单位一定得有地方安排她之后,才结结巴巴道:“后勤的人帮你租房。”   王汀点点头:“那你说,他们会给我安排什么样的租房?”   说到了挣钱的事儿,王函总算机灵起来了:“那肯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你们后勤领导肯定不止有一套房子,把自己的租给你就好。加上反正是单位掏钱,租金收高一些也无妨。”   王汀笑了:“这不就结了。我不想住他们的房子,因为这种公私裹在一起的情况最麻烦,我们不是普通的房东与房客的关系,就是有东西坏了,你找领导安排人修,都会矮上三分。但是,当时的情况又注定我没办法硬怼上领导。我不能得罪他们,所以我只能用拖字诀,虚与委蛇,然后再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函高兴了,得意洋洋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那个于倩那么嚣张,不是倒霉了么。”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又开始忍不住结巴,“姐,该……该不会是你……”   王汀脸上的笑容不变:“我从来不相信天道好轮回。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为什么还需要警察,需要社会秩序?等着天道轮回不就结了。记住,善用规则,规则制定出来就是为了让人遵守的。好好利用每一条你用的到的规则,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王函开了窗子,深呼吸,表示自己要好好缓一缓。   王汀拽回了妹妹的脑袋,轻声道:“别担心,人都是用进废退。当生活需要你想这些的时候,你自然就学会了。凡事宁可胆小些,也不要盲目胆大。小心驶得万年船,总归不会错。好了,凌夕走了没有?我们也送送人家吧。”   王函被姐姐一提醒,赶紧给凌夕打电话。附近有商场,她估计凌夕吃完了会顺便去商场逛一逛。哪知道电话半天没打通,一直在占线。   周锡兵将车子开到了凌夕他们聚餐的饭店,准备过去看一眼。别这几个人真打了起来,闹得不可开交。王函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饭店门口停着的警车,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不会吧,陈洁雅该不会真拿火锅汤朝人身上倒了吧?妈呀,她也太重口味了。”   话音刚落,两位警察就押着面色灰败的陈洁雅从饭店里头走出来。她的唇角还沾着液体残渍,走路跌跌撞撞的,像是要摔倒的模样。   王汀的眼眸暗了暗,看着陈洁雅嘴角沾着的东西似乎是奶茶。她微微地吁了口气。王函终于打通了凌夕的号码,对方结结巴巴解释。之前突然有警察到包房里头临检,有人涉嫌聚众吸.毒。结果他们不知道怎么从卫生间里头揪出了好像喝过加料奶茶的陈洁雅。   “全都乱了,我刚才打电话给辅导员。我感觉快要疯了。我们没有点奶茶,包厢里头根本没有奶茶。我压根就不知道陈洁雅上哪儿找来的奶茶。”   有瘾头的人,自然知道从哪儿能找到。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似乎明白了丁丽萍的男友为什么坚持要喊陈洁雅来这边吃饭了。 第85章 玩偶(二十五)   丁丽萍的男友怎么知道陈洁雅有毒.瘾?陈洁雅从出事以后就一直在家中休养, 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回学校去。他是从什么途径了解到陈洁雅情况的?   齐师兄, 是你透露给他的吗?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 靠着车椅背怔怔地发呆。   王函跟凌夕都已经被送回学校了。马上要期末考试了,她们都还有一堆功课等着复习。凌夕被这事儿吓得不轻,一路上都在颠三倒四地说着情况。陈洁雅满脸阴郁地来了,来了以后就开始跟丁丽萍的男友吵架。周青青想拉住她讲和, 结果她很不耐烦地冲了出去。周青青本来打算去追的, 但是丁丽萍的男友发火了, 表示以后都不准备再理睬陈洁雅了。   “我应该拉一把她的。”凌夕的语气有些懊恼, 她不知道陈洁雅有冰.毒嗜好, 以前从来没发现过, 单纯地以为陈洁雅是一怒之下跑出去,结果不晓得从哪儿弄到了毒.品, 稀里糊涂吸食了。这一下闹成这样, 陈洁雅肯定要被学校开除了。凌夕絮絮叨叨地强调, “小丽还是通过陈洁雅跟她男朋友认识的,陈洁雅可能有些接受不了。”   王函安慰自己的朋友:“嗐, 就她那鬼样子,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甭管了,有的人是没有心的, 不值得任何人对他(她)好。我劝你别问这事儿了, 不然她连你也恨上。”   这还真是句大实话。   凌夕烦躁地重重叹了口气, 嘟囔道:“不管了, 都是成年人了, 总得为自己的事情负责任。”   将她们送到学校后,周锡兵打了方向盘,往家里的方向去。一路上,王汀拿起了手机看了无数回,最终还是放下了。那条编好的微信也被她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就算是齐师兄透露给丁丽萍男友的又怎样?陈洁雅染上了毒.瘾,被曝光是迟早的事情。严格来说,早点儿被揪出来,反而是在救她一命。   她微微吁了口气,想到了凌夕之前说过的话,成年人,必须得为自己的选择承担起责任。   一直到进屋换鞋的时候,王汀都沉默着一语不发。周锡兵突然间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悬空抱了起来。王汀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惶然地抬起眼睛看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周锡兵一鼓作气将她直接抱进了主卧室中,开门的时候都没放下她,愣是以一线警察惊人的臂力单手抱着她,然后扭开了房门。   王汀第一反应是,完了,她必须得好好练女子拳击术了,否则以后要是跟周锡兵发生冲突,她完全没有半点儿招架之力,实在太没有安全感了。   “你数数,到底多长时间了?”她的身体落在了床上,没等她抱怨床单会被弄脏了的时候,周锡兵已经压了上来,声音里头蕴着怒气,“你好好数数,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替你师兄忧愁了多少时间了?”   王汀皱了下眉头,抱怨了一句:“你让开,重死了。”   周锡兵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典型,看着挺精瘦的,其实肌肉的密度巧妙地骗过了人类的眼睛,有分量的很。他不肯挪动身体,依旧压着王汀,脸上的表情已经有点儿不悦了:“王汀,我得告诉你,我感觉很不舒服,你太关心你师兄了。”   “你讲点儿道理好不好?”王汀试图从他的双手跟腿下抢回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面色微微泛起了潮红,“你干嘛呢你,快松手。”   周锡兵没松手,反而动作迅速地剥了王汀的外衣,将人裹进了被窝当中,自己也一并钻了进去:“我在吃醋,这么明显了,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你无聊。”王汀好不容易手脚能动了,弓起身子准备从被窝中钻出去,被周锡兵一把抱住了,咬住了她的耳垂。顿时一股酥麻从脑后蔓延开来,王汀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她想要拽开周锡兵游移到前面的手,却因为体位的缘故使不上力气来,只能颤抖着嘟囔,“你别这样。”   王小敏身在口袋中,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只能听到王汀带着湿意的声音,急得大叫:“小兵兵,你主人不要脸,怎么可以欺负女孩子呢!明明是你们自己没有查到嘛。帅哥自己都说查案是警察的事情。王汀,王汀,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给……哇!他就是警察啊。呜呜呜,警察叔叔欺负人了,王汀,我该找谁帮忙啊?”   王汀身上的衣服已经七零八落地散落到了边上,王小敏的声音让她有种无所遁形的羞耻感,增加了她身体的敏感度。周锡兵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与敏锐,几乎是一瞬间,她的眼睛就蕴上了一层水光,神情也迷离起来,胳膊却还不甘示弱地往被子外头伸,身体也半点儿不能服帖地朝旁边躲过去。   她的肩头露了一半到外面,被子被胳膊压下了的结果就是呈现在周锡兵视网膜上的画面愈发让人血脉膨胀。周锡兵用自己的体温阻断了被窝外的寒冷,王汀胡乱挥舞着的胳膊也被他捉住了。   王小敏还在焦急地掉眼泪。帅哥会不会打王汀啊?呜呜呜,它看过电影里头的警察叔叔打坏人啊,可是王汀不是坏人。他怎么可以欺负王汀呢,王汀那么好。   作为曾经亲历过不可描述现场的手机,小兵兵反应要比王小敏淡定多了。呵,什么打人啊,是妖精打架。不,是狐狸精吸阳气!   王汀的嘴唇被吻上了,连气都喘不过来,只能徒劳地发出没有任何意义的破碎音节。   王小敏还在乌拉乌拉地叫唤,哭得都打起嗝了也不忘反驳故意说风凉话的小兵兵:“你胡说,我家王汀才不是坏人呢。是你主人欺负我家王汀啦,你们太讨厌了。王汀,我们回家去,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要告诉警局的电梯姐姐,让她专门在坏人进去的时候夹他。呜呜呜,王汀,坏人是不是在打你啊。”   王汀感觉自己成了一只被海浪冲上沙滩的银鱼,身体徒劳地在沙滩上翻腾着。波浪不时地侵袭而来,包裹她的全身,拍打着,让她不由自主地高高地昂起了脑袋。周锡兵的头往下移开,她终于能够喘过气来。她本想说话的,结果一张嘴就是一串急促的低吟。这像是乐章的序曲,此后的节奏愈发激烈起来,她不得不咬住了自己的嘴唇,防止自己发出更加意义不清的声音。   这会吓坏王小敏的。王小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孩子,相信两个人躺在被窝里头就是生孩子,不明白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因为牵挂着忧心忡忡的王小敏,王汀的身体变得格外敏锐,好像每一个汗毛孔都成了一个感受器,来自外界的刺激被放大了无数倍,最终汇集到她的大脑皮层时,她有种浑身上下都要彻底炸开的感觉。她终于按捺不住,哭着喊了一声:“不!”   周锡兵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密密地亲吻起她的嘴唇跟下巴,以示安慰。她眼角的泪水越流越多,刺激跟奇异的羞耻令她没有办法停止啜泣。周锡兵搂着她,细细地亲吻着,喊着她的名字。   哭得打嗝的王小敏焦急地呼喊出声:“王汀,你还活着吗?呜呜呜,坏人不会打死你了吧。呜呜呜,坏人好可怕。王汀,我该怎么办?我要不要打120?呜呜呜,王汀,我好害怕。”   这一次,王汀终于能够从周锡兵的身下拿回自己胳膊的掌控权,慢慢地摸索到了大衣。周锡兵强行忍耐着,她的胳膊一动,就细微地摩擦着他的身体,他整个人也快要炸裂了。   “怎么了?”他一边亲吻着她的嘴唇,一边急促地想要将她的胳膊继续拽进被窝当中。   “手机。”这一次,王汀干脆哭出了声,“给我手机。”   周锡兵十分不情愿地挪开了一点儿身体,抱怨了一句:“你怎么还在关注着手机响。”他有种自尊受到了侵犯的感觉。他都要疯了,完全失控了。她却心不在焉,还在关注着手机。   王汀泪眼婆娑,委屈得厉害:“你早上还说今晚让我好好睡觉呢。”她的身体也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从最深处拱了出来,找不到出路,焦急地四处乱撞,简直跟点了火一样,非得将她彻底烧成焦炭才能停歇下来。   周锡兵的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早上他太狠了,王汀差点儿就下不了床。原本是说好的今晚就盖着棉被纯聊天,然后好好睡一觉。他回家的路上想的也是好好跟王汀聊一聊,可在客厅沙发上他怕她会冻到了,进了被窝里头总不能还穿着厚外套,但外套一脱下来,他就忍不住了。   她的眼角中有水光流淌,嘴唇因为被咬过,此刻在灯光下愈发嫣红明艳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周锡兵直接又亲了下去,相当不要脸地来了句:“我忍不住。”他的身体现在正滚烫着,哪里能停的下来。   王汀又急又气,伸手揪他的头发:“你起开,别动。”可惜身体跟嘴巴不同步,身体大约是离脑袋比较远,完全不受意志控制。   王小敏听到了王汀的声音,总算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呜呜呜,王汀还活着,王汀没死。王汀肯定舍不得丢下手机宝宝的。   王汀羞耻得快要爆炸了,死命掐周锡兵的胳膊,近乎于哭着央求:“手机,关掉手机。”   王小敏还是个宝宝呢,怎么能让它听这些。   被点了名的王小敏懵懂的很,它还可以再玩一个小时啊,为什么要这么早睡觉。呜呜呜,它不能睡觉,万一坏人趁着它睡觉的时候欺负王汀呢。   王汀又羞又气地从周锡兵咯吱窝下面伸出手去抓到了王小敏,在手机壳上亲了一口:“我没事,乖,睡觉觉。”这才关了手机。   周锡兵有点儿茫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然而她已经收回了手,羞恼交加地瞪着他。因为带了点儿恼怒,她的神色愈发明艳娇媚,足以让周锡兵彻底将这点儿小事丢到九霄云外去,狠狠地吻上了她的唇。   与此同时,周锡兵的手也伸向了自己的手机。对,得关了机,免得会有人打电话打扰。那个王汀一直惦记着的不知名的人让他心中弥漫着说不清的嫉妒,于是他的动作愈发激烈了起来。   半夜洗漱的时候,王汀连眼皮子都没有力气再抬一下了。她昏昏沉沉地被抱进了浴室,然后感觉到温热的水浸泡在自己的周身。热水让已经发麻的身体终于慢慢恢复了知觉,她感觉自己总算又回过来了。   所谓□□,仙不仙的她不清楚,濒死感她倒是隐隐约约体会到了一些。她甚至开始明白为什么邱阳要通过窒息体验获得快感了。人类对快感的追求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极致的疲惫下,她没能继续思考任何问题,而是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天醒过来时,王小敏已经自动开机了,正在忧心忡忡地喊她:“王汀,帅哥昨晚没有打你吧。嗯,你不能被糖衣炮弹腐蚀了。王小花说了,男人会用花言巧语骗人。”   王汀尴尬地想要伸出胳膊去安抚一下王小敏,原本正在熟睡的周锡兵却抢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王汀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强调了一句:“不行了,不可以。”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活像是重度感冒患者。羞耻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掐周锡兵的胳膊,却被他顺势又搂在了怀里半压在身下。王汀慌张起来,赶紧喊停:“真的不行,我吃不消了。”   这句话取悦了周锡兵,他在她的头顶上吻了一下,笑着道:“好,今天听你的。”然而他并没有放开王汀,而是就势搂着她,贴着自己的身体紧紧的,“那咱们好好谈谈。”   大哥,你这不是说话的架势!王汀企图想将身体往后面移。可惜她不动还好,一动起来,身体之间必然要产生摩擦作用。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腿就感受到了周锡兵身体的变化。她伸出胳膊抵住周锡兵的胸口,正色道:“有话好好说,我拒绝肢体语言。”   周锡兵被王汀的话逗乐了,发出了一阵闷闷的笑声,他又低下头亲了亲王汀的眼睛,抵着她的额头道:“好,我们就说话。”他的身体微微朝后面挪了大约一指的距离,解除了短兵交接的状态。听到王汀如释重负的呼气声时,他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地又加深了。   “现在,咱们也算是坦诚相见的状态了。”周锡兵原本想要亲一下王汀,被她警告地一瞪,只得老实地缩回了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往下面瞄。   王汀咬牙切齿地将睡衣领口朝上拉了拉,再度强调:“好好说话。”   周锡兵笑着摸了下她的肩膀,正色道:“王汀,我喜欢你,我想跟你过下去。”   王汀还在捂住领口的手停滞了一下,周锡兵已经捧住了她的脸,让她的目光没有躲闪的空间:“我是说,我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所以,我希望咱们能够坦诚一些。我知道,每个人都有秘密,一个人是不可能在另一个人面前完全没有秘密的。可我还是希望咱们可以是互相分摊生活的人。就说齐师兄的事情,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说你以前暗恋过他什么的,你不说,我认为这没什么。”   “我没暗恋过齐师兄!”王汀原本还有些感动的情绪被这句话一冲,立刻灰飞烟灭,她没好气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将事情想的这样庸俗呢?一个人关心另一个人,非得是男女之间的感情吗?为什么不能是朋友甚至是知己呢?你要是觉得接受不了,正好这次咱们就说清楚。”   周锡兵本能地有些不悦,他没有想到王汀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简直可以说跟踩到了猫尾巴一样。如果不是他紧紧搂着她,她大概会直接跳起来吧。   他耐着性子解释:“是我打的比方不恰当。我的意思是我不会故意非得去将你过往的生活全都挖出来,刨根问底。我只是在担心你,因为齐师兄的事情已经影响到了你的正常生活。他的所作所为让你心神不宁,甚至没有办法继续保持平时的生活节奏。所以,你不应该对我隐瞒,选择一个人默默承受。”   这是个王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问题,她只能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睛,继续保持沉默。   “我非常担心你。”周锡兵叹了口气,轻轻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睡不好,做噩梦,精神恍惚,我都非常担心。我怕你会有事。”   “对不起。”王汀突兀地打断了周锡兵的话,双手胡乱地挥了一下,“你骂我也好,怪我也罢。这件事,我,我不知道该怎样说。我只能说对不起,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但是,请不要问我了,好吗?”   她的手被周锡兵握住了,他又将她抱进了怀中,安慰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从你这儿知道什么我们没有调查出来的东西。我只是想告诉你,倘若再遇到问题,我想跟你一起分担。我知道你非常独立能干,凡事都自己做主,习惯照顾别人,从来不会依赖任何人。可现在咱们是一家人,我想要跟你共同分享生命。有问题,让我知道,好吗?”   他的怀抱温暖极了,王汀一时间意乱情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继续虚与委蛇?似乎有点儿渣。人都登堂入室了,床都被自己霸占了,现在再说什么,好像真的很不像话。况且,他的怀抱真的很舒服,她很愿意继续抱着不撒手。   王小敏在边上十分好奇宝宝的状态:“王汀,王汀,帅哥是在向你求婚吗?”   周锡兵亲吻着她的耳朵,细细碎碎地告白着:“我爱你,我希望我们今后的生命中彼此陪伴。我不会干涉你的生活方式,可我希望你能够与我一道分享。放松点儿,好吗?王汀,我爱你。我不会给你增加心理负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任何时候,你还有我在旁边,随时愿意跟你一块儿分担问题。”   王汀微微地叹了口气:“OK,齐师兄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欠你的。现在我不知道该怎样说这件事,我想先跳过。”   周锡兵没有勉强她,反而点点头道:“这个人,我们就翻过去。现在,咱们说另一件事。昨晚,你在跟什么人说话?”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王汀,我想告诉你,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自认为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但是,有些事情涉及底线。咱们是情侣,我一直提醒自己别太心急,得给你一个相互了解熟悉的过程,但我是想跟你过下去的。我们亲热的时候,你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人,这件事非常伤害我的自尊心。我希望你能明白。”   王汀茫然了一瞬间,反应不过来周锡兵到底在说什么。   王小敏在边上气鼓鼓地强调:“王汀,他好凶噢,他要是这样求婚,你肯定不能答应啊!王小花说了,要是婚前都对你不好,婚后更加没有指望了。”   小兵兵更加忧伤了,明明是这个坏女人撒谎骗了它主人,为什么还要是它主人服软啊!实在太不讲道理了,难道女人都是不讲理的不成?   周锡兵没有等到王汀的答案,突然间心头涌现出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他想肯定是太快太顺利了,所以花团锦簇底下隐藏着的是满目苍夷。   他不介意王汀有秘密,从开始认识她的时候起,她周身好像都陷在重重迷雾当中。他只知道,跟她在一起,他感觉舒服又快乐,分开的时候,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想到她。生活从来都不是完美的,他能够接受各种各样的小瑕疵,只要他们还能走下去就好。只是,这并不意味着他要放弃自己的原则与自尊。   “你要是不想说,那就算了吧。”周锡兵松开了自己的手,勉强露出个笑,“今天想吃什么,我去做饭,你好好休息吧。”   怀抱消失了,被窝中的温度似乎也一下子被带走了。   “你等一下。”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嘴巴已经自做主张地喊住了对方。王汀艰难地看着周锡兵,咬了咬嘴唇,破罐子破摔一般,“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怎样说。”   “那就不要说。”周锡兵近乎于狼狈地往房门口走,丢下一句话,“任何人谈恋爱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这点儿分歧不足以成为分手的理由。我没打算跟你分手。”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提高了沙哑的声音:“站住!”   落荒而逃这种事情不应该出现在周锡兵身上,可是此刻他并不想面对,他迟疑着要不要转身的时候,王汀又喊了他一声:“周锡兵,你过来,抱着我。”   他转过了脑袋,一时间不知道应不应该走过去。王汀已经朝被子外面伸出了胳膊。她的睡袍袖口有点儿大,微微朝上伸,滑落开的衣服便自然滚出了一段凝脂白玉一般的胳膊。   小兵兵心如死灰,色是英雄冢,它主人肯定禁受不住诱惑的。呵!它现在算是看清了虚伪的人类!看看它主人,竟然就这么毫无节操可言地又钻进了被窝。被窝是英雄的坟墓,尤其里头还躺着个女人。   王小敏又高兴了起来。嗯,虽然帅哥说话不好听,可是很听王汀的话。王小花说了,这种行为叫傲娇。   熟悉的温暖又笼罩在王汀周身,她微微吁了口气,然后伸手摸到了王小敏:“我在跟它说话。小敏,我要告诉他了啊。” 第86章 玩偶(二十六)   王小敏原本乐淘淘的, 此刻却吓得瑟瑟发抖。它知道正常人是不能跟它们固定资产说话的。王汀这样的是异类, 电影上都放了, 有特殊能力的人都会被抓起来关进实验室里头做研究。人类是不会接受异类的存在的,因为异类会让他们恐慌,觉得不安全。   “王汀,你不要说啊!万一帅哥把你送进研究所怎么办?”王小敏急得哭了起来, “我不要你被抓。他们会在你身上插上各种各样奇怪的管子的, 你肯定很疼。”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 安慰道:“没事, 不怕啊。”   周锡兵迟疑了片刻, 试探着问:“你在跟手机说话?”   王汀点了点头:“对, 确切点儿讲,是固定资产。我能够跟固定资产交谈。王小敏是我们单位买的手机, 所以我能和它说话。但是私人购买的手机, 我就没办法跟它们说话了。可与此同时, 小敏作为手机又能够跟其他人的手机交谈,所以它就是翻译。”   周锡兵恍然大悟:“所以你当时能够察觉到陆娴被人威胁了。”   王汀叹了口气:“没错, 我说没有办法通灵死者就是这个原因。我只能通固定资产,而且这个能力是我进现在单位以后突然间获得的。我清点固定资产清点到要奔溃的时候,就突然能听懂它们说话了。我知道这件事非常的不符合科学价值观, 但是, 它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就只能接受。最早我帮林奇他们抓从幼儿园门口抱孩子的人贩子, 就是幼儿园的门提供的信息。从那个时候起, 我才想到,也许上天给我这样的能力不仅仅是为了让我能够顺心如意地完成固定资产管理员的工作而已。”   周锡兵抱起了她,让她跟自己面对面,安慰道:“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你看,世人都有自己的能力。每个人都有权利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利用自己的能力让自己生活得更加轻松一些。你不用给自己这么重的心理负担。”   王汀笑了笑,摇摇头道:“没什么,我觉得还好。说出来,感觉轻松不少了。你是世界上第二个知道这件事的人类。”她开玩笑道,“我想采访一下,周警官,请问你知道了这样的天方奇谭,有什么感想?”   周锡兵一本正经道:“那以后度蜜月的话,恐怕我们不好订酒店房间了啊。不然的话,一个房间里什么床啊,柜子啊,都是固定资产,你还不得羞死了。”   王汀伸手掐了下他的胳膊内侧的嫩肉,恼羞成怒:“滚!”   周锡兵笑着抱着她,在床上滚了起来:“我都听你的。”   王小敏忘记了忧愁,又开始“哇哇”乱叫:“王汀王汀,你们在玩什么游戏啊?”   真是少儿不宜,分分钟就能带坏了小孩子。王汀死命推开周锡兵:“别闹,王小敏还在呢!”   因为害羞,她的反应格外敏感。周锡兵捉弄了一会儿她,她恼怒地要挥手的时候,又将她塞回了被窝当中,自己起身去做饭了。再闹下去,他们估计连午饭都吃不上了。   王汀软软地蜷缩在被窝当中,有点儿惊讶:“你都不奇怪吗?”   被询问的人手脚麻利地换好了衣服,头都没回:“有什么好惊讶的。我当时还以为你能招来死人的灵魂呢。比起那些,柜子空调能说话,实在不算什么。嗯,你的手机原本就挺可爱的。”   这个马屁拍的相当到位,王小敏立刻晕乎乎起来,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它就说它最有眼光啦,它就知道帅哥最好啦。王汀看着满屏幕撒着小花花比着小星星的王小敏,已经放弃再治疗它的花痴病了,直接翻了个白眼,睡觉!   王汀一觉睡到了中午周锡兵喊她吃饭。他原本想要直接将饭端到床边喂她吃,王汀感觉太羞耻了,坚持自己起床吃饭。   周锡兵帮她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了她腰上的淤青才意识到自己的力气实在太大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下次一定控制着力道。”   王汀腿软得厉害,恼怒到想要揍人,气愤地强调:“你回你自己房间睡觉去,不要过来。”   周锡兵笑嘻嘻地帮她穿鞋子,强调道:“我就抱着你睡觉,保证什么事情都不做。”   这话是多么的没有说服力啊!王汀认真看着他:“周锡兵,我以为你是个正经人。”   周锡兵一本正经:“那是,一看就知道我有多正经。”他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直接将她抱到了沙发边上。   怕椅子硌着她难受,他直接将饭菜摆在了沙发前的茶几上,作势要喂王汀吃饭。王汀不好意思,连忙朝后面躲,结果被他捉到了又开始亲吻。   一直叫嚣着要看现场版的王小敏压根对此不敏感,它发现王汀没有跟帅哥打架以后,就又开始欢天喜地地自己上网看八卦找动画片了。   小兵兵在旁边反应冷漠,哼,非礼勿视。最好他们折腾到饭菜都冷了,然后吃坏了肚子!实在太没有原则了,小兵兵表示自己很生气。   王小敏一边问小兵兵要不要一起看动画片,一边安慰自己的同伴:“你干嘛呢?你主人开心,你难道不开心吗?你看,你主人现在多快乐啊。你不觉得他以前像块石头么,现在才有温度。”   小兵兵悲愤了:“石头才有原则!你看他们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我主人就是被你主人拉拢腐蚀的!我主人应该问清楚你主人那个师兄跟陈洁雅是怎么回事的!”   “哎呀,陈洁雅那个家伙有什么好怎么回事的。哎,有她的新闻哎!王汀王汀,陈洁雅打人吸.毒被曝光了!”   原本跟周锡兵接吻的时候就一心担忧着王小敏问东问西的王汀,此刻一听它的声音,立刻推开了周锡兵去摸手机。   周锡兵情到浓时正细品其中滋味呢,结果半道被一只手机截了胡,顿时看手机的眼神十分不悦。   小兵兵激动了,对对对,主人,你一定要赶紧认清她们的真面目,千万不要被她们蒙蔽了。王小敏跟它主人一样都是糖衣炮弹!   王汀已经捉到了手机,看到网上的帖子顿时皱起了眉头。从陈洁雅被抓到现在,还不满二十个小时,警方的尿检结果有没有出来还打个问号,帖子已经斩钉截铁地强调陈洁雅在车展上殴打工作人员,而后又吸.毒被抓。   美女大学生、富二代这两个词汇都是热点标签,王汀已经在帖子后面看到了不少人的跟帖。   陈洁雅当初在邱畅跳楼直播中被采访的视频也被翻了出来,下面有真真假假的各种爆料,包括陈洁雅失踪时期,她父母在街上发的传单也被挖了个底朝天。陈洁雅在社交网络上的留言也有人总结了上传到帖子底下。   王汀看到有人留言评论:难怪说吸.毒损害智商,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周锡兵凑到她旁边看网页,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从车展的时候就开始拍了啊。”   车展中有人将陈洁雅打人的场景拍下来不足为奇,毕竟这样嚣张,在全民网络的时代,人人都是信息传播源。可是再一路追到陈洁雅晚上吃饭的地方,恐怕就没几个人会这样做了。   王汀缓缓地吐气,放下了手机,随他去吧。她抬头看周锡兵:“我们吃饭吧。”   周锡兵点点头,端起了饭碗,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嗯,按道理来说,这事儿我应该保密。但实际上,整个案子你参与了不少过程。你要想知道,问一下警局大楼就肯定能清楚了。”   这桩特大案件涉及了杀人、贩.毒、凌.虐、器官买卖等多项罪行,始作俑者骆远的身份更是令人吃惊。他是一名国际商业间谍,从邱家兄妹在国外起,便盯上了这两人。他通过与邱阳跟邱畅的接触,随兄妹俩回国后,成功打入了邱氏集团的内部,搜集资料为他的雇主——某大型跨国公司服务。   邱氏集团典型的家族式企业,邱董事长一言堂,为人十分精明强势。商业竞争对手发现难以从他本人下手后,便将主意打到了他子女的身上。比起铜墙铁壁一样的父亲,这对儿女简直跟筛子一样。骆远没有花多少精力便成功地控制了邱畅,并且诱导对方给邱董事长下了药。缺乏决断能力的邱阳也被他牵着鼻子走。   周锡兵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后,作了分析:“目前看来,骆远幕后的雇主并不关心骆远用什么手段达成目的,他只要能够成功搞垮邱氏就行。骆远本人利用雇主的资金以及邱畅的资助,豢养了自己的一批手下,其中代表人物就是那个武术冠军李胜。邱阳本人不太管事,养狗场是他为了取悦妹妹才建立的,日常管理也是邱畅跟骆远负责,实际上的控制人是骆远。当然,邱阳的那位秘书先生应该也没少在里头掺和一脚。”   王汀放下了筷子:“那器官买卖呢?还有毒.品交易呢?骆远的雇主没有必要沾染这些来搞垮邱氏。邱董事长只有一儿一女,他倒下了以后,谁控制了邱阳,谁就控制了邱氏。”   周锡兵停顿了一下,轻声道:“这就是另外一条线,骆远私人行为的一条线。毒.品买卖应该是通过走邱氏的账目洗钱。至于无论是调.教娃娃,还是养人犬,都应该是骆远私人的举动。”   也许是在控制邱畅的过程中,骆远发现了调.教娃娃的乐趣;也许是他原本就有这样的癖好。所以在搭上邱氏兄妹,他获得了一定的经济社会地位后,他开始无节制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养人犬取悦邱畅,等到邱畅这个娃娃不听指挥失控后,再将她解决掉,选择下一只娃娃。   “你说的那个网络,应该就是骆远处理人犬的途径。也许毒.品交易也是其中的一部分。科技在进步,犯罪分子也与日俱进啊。”周锡兵喂王汀吃了一勺子饭,看她咽下去以后,才继续说,“现在我们怀疑骆远是通过网络的形式与戴忠取得了联系,然后由戴忠去处理了卢浩的尸体。这些,只有等省厅专案组的审讯结果才知道了。吃饭吧,不要想这些,这些不该是你烦的事情。”   王汀又含了一口周锡兵喂过来的饭,慢慢地咀嚼着咽了下去,微微叹气:“其实我觉得,最可怕的是那些看客,他们竟然能够看的下去。”   周锡兵摸了下她的脑袋,安慰道:“不用管他们,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你多吃点儿饭,晚上我们去练拳击。”   是啊,即使这个世界上有再多可怕的事情,生活也总要继续下去。因为美好与快乐同时存在。   连着好些天,王汀都没有再关注案情的进展。她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总局的固定资产清查工作中去了。上亿元的固定资产,被她仔仔细细地盘点完之后,发现起码有五百万固定资产已经尸骨无存了。   王汀在每一份资产明细后面都标注了情况,然后写出报告交到了肖处长的办公桌上。肖处长的公示时间刚过,手上的工作还在逐步交接中。接任他职位是下面一个分支局的副局长,人尚未到位,资产处的事情暂且还是由肖处长管。不过王汀自然识相地称对方为局长了。   新鲜出炉的肖副局长冲着王汀微笑:“不错,从你刚入职的那年起,看着下面交上来的资产清查报告,我心里头就有数了,你是个能做事的人。王汀啊,尽管工作上要涉及方方面面的人和事,处理起来不会像在上学时一样简单,但是有一点你得记住了,任何单位需要的都是能干活会干活的人。珍珠即使蒙尘,它依然是珍珠,绝对不会变成死鱼眼珠子的。”   王汀被他灌了一大碗心灵鸡汤,感恩戴德地出了他的办公室。她能够顺利升到设备科副科长的位置上,究竟是顺其自然的结果,还是有肖副局长在背后推了一把,现在她也搞不清楚。也许世事都是几方面力量共同作用的结果吧,作为身在局中的人,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再努力一些。   无论如何,肖副局长跟余磊的这个人情他们这一批升职的研究生都欠下了。纵使他们自己不做任何事情,旁人也会自然将他们算作是肖副局长的派系。王汀笑了笑,不管了,反正在其位谋其事,她好好做自己的事情就好。   最大的好消息是,她手底下也是带着兵了,固定资产报废走流程时需要的那些资料,终于不必她自己再趴在档案室里头翻原始凭证拍价值清单了。   王汀知足常乐的不得了。下班的时候,她跟周锡兵打电话,主动要求请对方吃饭,以庆祝她终于升职了。   周锡兵表示这种事情应该他来,领导升职,肯定是他好好表现。   “不要不要。”设备科全是男同事,王汀每天换制服十分不方便,索性就在档案科的资料室里头办公了,刚好方便她过账册。她合上门,笑着强调,“升职一定要请客的。说吧,你想吃什么?”   周锡兵是单独一间办公室,他锁好了门,压低了声音:“吃你。”   一股酥麻从耳朵开始兵分两路,一路沿着耳垂迅速地扩散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另一路则是顺着耳道直直往里头钻,隐藏在最深处的战栗都被唤醒了开来。王汀一时间有点儿浑身发软,即使靠在窗边,她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窗帘才能阻止自己往下面滑。她羞愤难当,轻啐了一口:“你正经点儿。”   周锡兵的闷笑声从话筒那头传来,王小敏还孜孜不倦地当好奇宝宝:“王汀,你又不是唐三藏,他为什么要吃你啊?吃你能够长生不老吗?”   王汀羞得厉害,恶狠狠地骂了回头:“你今晚就吃烫青菜吧,清心寡欲!”   周锡兵这才反应过来王小敏能够听懂他们说话,赶紧跟王汀道歉。他一时间没忍住。他很想让王汀换一个手机,可刚跟王汀说这话,王小敏就哭得天昏地暗,电池板温度飙升,叫王汀心疼得哄了大半个晚上。王汀反复跟它保证自己最喜欢王小敏了,它才抽抽噎噎地同意关机睡觉了。他叹了口气:“王小敏,你这样很不利于家庭和谐稳定啊。”   王小敏茫然:“啊,我什么事情都没做啊,我那么可爱。”   王汀原本还羞恼难耐,此刻又忍不住被王小敏给逗笑了,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周锡兵。   尽管嘴上说着让周锡兵吃烫青菜,但是下班后,两人一块儿去超市买菜时,王汀还是拿了不少吃的。怕上火,锅底她没敢用辣的。王汀从局里头食堂打了一保温桶的羊杂汤当底料,再加些羊肉片、鱼片跟蔬菜之类的,刚好就是一顿香喷喷的火锅。   周锡兵前两天晚上都在派出所值夜班,有点儿憋狠了。他在超市里握着王汀的手时,一直在轻轻地挠她的手心。王汀脸上红的厉害,只能假装是超市里头的暖气开的太足了。   两人一路看着吃的一路朝前头走,王小敏不断地指点江山。它不能吃东西,但一点儿也不耽误它跟超市里头的货架还有冰柜什么的讨论到底什么食物最新鲜,哪件商品折扣力度最大,然后第一时间报告给王汀。   王汀原本只打算随便买点儿火锅食材的,结果被王小敏指挥着推了一购物车的东西,绝对能将冰箱彻底填满的架势。她往调料区去拿麻酱的时候,一不小心碰到了前面一个人的脚,连忙道歉。没想到对方跟没有感觉到疼痛一样,匆匆忙忙朝前面走了。   王小敏大叫:“哎,这个人都不会痛吗?”   旁边的货架大喊:“噢,他急着给人家储藏柜的条形码呢!”   王汀愣了一下,转过头去看,那人已经从货架旁消失了。货架边上只站着个头戴绒线帽的女人。尽管她做了点儿伪装,王汀还是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陈洁雅。   周锡兵跟着王汀看过去,微微皱起了眉头。陈洁雅吸.毒被抓之后拘留了三天,又交了罚款便被放出来了。她是初犯,并不被要求强制戒毒,只需要在社区登记跟踪。按照陈家父母对她的娇惯程度,她根本没必要自己来超市买东西。   陈洁雅左右看了看,迅速地朝超市出口走去。王汀听到王小敏跟货架的对话,确定刚才被自己碰到的那个人将储藏室的条形码交给了陈洁雅。周锡兵皱眉,立刻摸出了手机,用隐晦的话通知了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他握了下王汀的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也许是陈家父母管得严,陈洁雅不能去迪厅之类的地方获得冰.毒,所以他们将交易地点换成了超市门口的储物柜。只要凭借条形码,他们就可以前后脚完成钱货两讫的程序。   陈洁雅的脚步越来越快,到后面几乎快要成小跑态势了。超市的保安追了过去,周锡兵让王汀在收银台前排队,自己也跟了上去。超市里面人来人往,必须得尽快制服陈洁雅跟那个提供条形码的男人,否则万一他们冲动之下伤到顾客就麻烦了。   王汀惊惶地站在收银台前的长龙尾端。她担心周锡兵的安危,却又明白这是他的职业本能。就好像她碰到了需要抢救的人,即使她已经不再是医生了,她也会冲出去抢救一样。   王小敏扯着嗓子问超市中的固定资产们,确定周锡兵的方位:“王汀,不要怕,已经有其他警察也赶来了。啊啊啊,他们抓到陈洁雅跟那个人了。”   周锡兵沉着脸看惊慌失措的陈洁雅,后者试图将手中的条形码搓成一团丢掉,被他眼明手快地摁住了。民警拿了条形码扫开了储藏室的柜子,却惊讶地发现里头只有一张超市的传单。他拿出来反复翻看,也没有发现任何古怪的地方。 第87章 玩偶(二十七)   超市外头储藏柜上方的灯光有些暗淡, 陈洁雅的脸显现出灰白交加的神色。周锡兵看着她面上的表情从惊恐转为轻松, 然后是薄薄的一层怒气隐隐浮动着, 最后转为了颐指气使的神色,语气相当愤怒地呵斥办案民警:“干嘛呢?我逛个超市也犯法了?”   民警没有吭声,拿起了那张广告宣传单,直接带走了陈洁雅跟那位将条形码交给她的男人。什么事情都没有,需要这样鬼祟?统统带回去做尿检。   陈洁雅不满地嚷嚷了起来:“凭什么啊?我做什么了, 你们这是假公济私!故意侵犯公民的人身自由!”   周锡兵看了她一眼, 没有说话, 折回头去收银台找王汀, 微微冲她摇了摇头。捉贼捉赃,这一回警方没能逮到这个赃。   王汀已经通过超市里头的一众固定资产知道了事情始末,笑着道:“没事儿最好。”   周锡兵一只手拎着大小袋子,一只手攥着王汀朝外面走,没有再说这件事。两人的心情都有点儿低落。陈洁雅不至于没事找事耍警察玩。最大的可能性是她想要买毒.品,结果却被所谓的卖家给耍了, 交了钱却没能拿到货。   毒.品泛滥现象已经成为了整个社会不得不正视的严峻问题,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不希望对方染上毒.瘾。如果陈洁雅自己不能坚定意志,那么她将会被毒海彻底吞噬。   王小敏茫然地问王汀:“咦, 陈洁雅在做什么啊。她要一张超市的传单有什么用?那边好多传单可以自取呢!”   王汀将手伸进了口袋,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 没有吭声。   小兵兵作为一支常年与人民警察奋战在一线的手机, 可谓是见多识广, 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傻白甜手机王小敏同学:“真笨,陈洁雅就是头蠢得要死富得流油的肥羊,不骗她骗谁啊!”   王汀却希望陈洁雅能够被彻底多骗几回,最好骗到她永远也碰不到真货。这样时间久了,途径被彻底切断了,她也就能从毒海中逃离出来。受众与市场总是相辅相成的。   一路上,周锡兵都在转移话题,询问王汀的工作进展情况,又说了他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被踢给行政部门帮忙清点固定资产时的事。王汀好奇他的清点结果,基本上第一次接手这项工作的人都会被折磨得怀疑人生。   周锡兵微笑:“刚好队里头有大案子了,老赵就将我又拽走了。这事就丢给两个实习生去做了。反正实习结束的时候,他俩一致表示以后绝对不干行政工作。”   王汀哈哈大笑。她刚接手固定资产管理员的职务时,交手给她的老人就安慰她说熬过一年就好,等第二年来新人了就丢出去。   两人说说笑笑间,将陈洁雅的事情丢到了脑后,回家开始煮火锅。羊肉汤直接加热了就好,等待汤滚的时间里,两人在厨房里头清洗羊肉片跟鱼片还有蔬菜。周锡兵不肯老老实实地切菜,总是要挤在王汀身边,不时在她嘴唇上啄一下。   火锅还没有开始吃,空气里头的热度就嗖嗖地往上升。明明大外套已经脱了,客厅的空调温度也不高,可是王汀依然感觉到自己的体温在上涨。没有酒水,只是简单地就着羊肉汤烫火锅,每一片小白菜叶子吃在嘴里头的滋味都是甜蜜而迷醉。他们停止了交谈,只有周锡兵不时催促她多吃一点儿。隔着火锅氤氲的白雾,王汀都觉得他眼神的热度能融化了自己。   毛衣穿在身上嫌热,双颊跟耳朵一道发烧,连着整个身体的皮肤都像是浸泡在滚烫的温泉水中了一样。王汀稀里糊涂地想着,幸亏今晚没有吃麻辣锅底,否则肯定要彻底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东西,只见装着肉片跟鱼片还有各种蔬菜的碟子彻底空了,她的肚子饱到完全塞不下去任何东西才停下筷子。   周锡兵动作麻利地收拾着桌子,王汀将碗拿到厨房洗碗台边清洗的时候,他就憋不住了,从身后抱着她挨挨蹭蹭,想将她抱出去。吃火锅大约能产生让人浑身上下的血液全都集中到肠胃,以致于脑袋缺血不好使的副作用。王汀直到此刻才醒过神来,坚决反对:“不行,吃太多了,胃里头堵得慌,一动就要吐了。”   “没事。”周锡兵将她抱了起来,往客厅里头去,伸手就去关手机,“我慢点儿,轻点儿,不让你难受。”   王小敏正连着家里的WiFi看动画片,周锡兵的手一伸过来它就“嗷嗷”叫,还没有到睡觉的时候呢,为什么不让人家看动画片。家长不可以□□的!   小兵兵正要嘲笑它的时候,自己也被按到了关机键。好吧,哼!它才不要听呢。它是一支纯洁的好手机,对妖精打架毫无兴趣。   解决了这两个潜在的危机对象,周锡兵终于两只手都能发挥用场了。王汀喘得厉害,身子一个劲儿朝后缩:“不行,还有小桌桌……”   市局鉴证科完成了对书桌上血样的采集工作之后,周锡兵又将书桌给搬回家了。因为有书桌在,王小敏就有聊天对象,不然它成天憋不住跟小兵兵吵架。周锡兵怕王汀听了头疼。   这又是个麻烦对象。周锡兵胡乱抓了条毯子,头都不回,直接抛向了书桌。可怜书桌还没有反应过来,从天而降一块布,它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呃,其实它没有打算看的啊,它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啊。   周锡兵的手已经朝毛衣底下钻,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搂紧了怀中人让对方感受自己身体的硬度,贴着耳朵说话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咬牙切齿:“还有什么要求?”   王汀被他使坏的手指头折腾得眼睛沁出了水光,她发出了一声呜咽,简直快要哭了:“不行,它会听到的。”   本想在客厅中先来一次的周锡兵只得又抱起王汀朝卧室中走,一路走还一路威胁她:“我怕上了床我控制不住,想慢慢来的。”   王汀吓得往后躲,结结巴巴强调:“别别别,一身火锅味儿,还是先洗澡吧,正好消消食。”   周锡兵坏笑,身体已经覆了上来,吻着她的嘴角道:“餐后运动最有助于消食。”   避无可避的王汀只能被迫投入到运动中去。她想以专业医生的身份强调餐后半小时应该休息是最有利于身体健康的,可惜被非专业人士剥夺了话语权。身上的毛衣脱下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捂住肚子:“不要看,吃多了小肚子都鼓出来了。”   半个身子压着她的周锡兵发出了一阵闷笑,为她的关注点哭笑不得。他的手覆盖了上去,轻轻揉了揉:“没有小肚子,漂亮死了。”   王汀迷迷糊糊地心想,男人在床上的话可真是没有任何节操可言。谁家的肚子好看死了,这是什么破形容。可惜她很快没有精神再纠结这点儿小事,身上的热浪一阵接着一阵,她甚至怀疑自己浸泡进了火锅汤中,成了即将被吞下肚子的丸子。   周锡兵含住了丸子,在她发出一阵急促细碎的低吟时,伸手朝床头柜的抽屉摸去。他的力气大,即使只有一只胳膊搂着王汀,也能阻止她企图逃窜的动作。   “别想了,乖乖的。”周锡兵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踌躇满志地在抽屉里头摸了摸,脸上的笑容凝滞了。他不置信地撑起了身子往抽屉里看,顿时面如锅底,套子用完了。   王汀迷迷糊糊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顺着周锡兵的动作扬起下巴去看,等她反应过来以后,她立刻笑得浑身都颤抖起来。   周锡兵的眼睛都被黑发雪肤旁颤抖的红给刺痛了。他身体涨得厉害,气恼得在幸灾乐祸的嫣红上轻噬了一下。前两天套子用完了以后他就连着值夜班,今晚他本来记着要在超市拿套子的,结果碰上了陈洁雅的事情愣是给打了个叉,又把重要事给忘记了。   幸灾乐祸的王汀发出了一声急促的低.吟,伸手掐周锡兵胳膊内侧的嫩肉,湿漉漉的眼睛挑衅地瞪他:“睡觉吧,周警官,要清心寡欲。”她话音未落,就被气急败坏的男人故意使坏了,顿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喉头,喘息声低.吟声不断。   “你别!”王汀伸手试图阻止对方的动作,然而压根不是周锡兵的对手。她掐着周锡兵的胳膊,又是讨好又是求饶,让他别再折磨她了。   周锡兵伸手将她抱了起来,恨声道:“别想了,今晚我才不会放过你呢。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为了身心健康,生命在于运动。”   “滚!”王汀被这人的歪理搞得又羞又恼,抬脚踢他。   周锡兵一条腿就压住了她的反抗,又在她嘴上亲了一下:“没关系,有困难也要上。不就是套子么,再去买两盒不就完了。”   王汀吓得惊呼:“别,明天我还要上班呢!”   周锡兵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我是说接下来一个月都有的用了。你这位女同志,到底在想什么呢?”   被他带进了坑里的王汀气得伸手死命找他身上的嫩肉掐。她那点儿力道在周锡兵看来就跟挠痒痒一样,纯粹是乐趣。他又在王汀的身上吻了一下,然后伸手拿衣服穿。   他穿好了以后,王汀也要跟着一块儿出门。因为周锡兵说要买足了这一个月用的量,她怕这人真没下限。据说长期做有氧运动的人因为血氧饱和度高,所以欲望也比一般人来的强烈。   王汀不知道周锡兵以前是怎样的。他俩在一起之后,这人就跟阀门打开了一样,纯粹是泄洪的态势。他俩完全不符合三十岁以后男人欲望走下坡路,女人正达到巅峰的论断。   两人推推攘攘出了卧室门的时候,听到声响的书桌立刻惊讶了。不会吧,他们还打算在客厅里头继续?那它是听还是不听呢?不听的话,王小敏明天问它,它要怎么回答啊?撒谎会不会被王小敏逮到,然后被它不停地叨叨叨?   忧愁的书桌还没有来得及思索好对策,就听到了屋子大门响了,然后一室安静。咦,这两个人大半夜的不在家待着,竟然出门去了。   人一走出屋子门,被过道上的冷气一激,王汀就回过神来了。看看她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大晚上的又跑出去,就是为了监视周锡兵,不让他买太多的套子。天啦!她的智商与节操呢?她怎么沦落到这样没下限的状态了。   周锡兵看她捂着脸害羞的样子就想笑。两人出门匆忙,谁都没再仔仔细细拾掇出个衣冠楚楚的精致模样,甚至她的头发都有点儿乱糟糟的。可此刻,在灯光底下,周锡兵却觉得她整个人闪闪发亮,美得不可思议。他低下头,在王汀的嘴唇上啄了一下,轻声告白:“我爱你。”   王汀羞耻得要命,电梯还在看着呢。它不仅看,还发表评论:“嗯,你们这是在秀恩爱吗?”   王汀羞得伸手掐周锡兵。后者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又是什么固定资产跟她说话,只搂着她的腰强调:“喂,我爱她。”   电梯笑得愈发大声了。王汀只能将脑袋埋在周锡兵的肩膀上,感觉已经没脸在固定资产面前晃荡了。周锡兵搂着她,笑容满面地出了电梯。   王汀靠着他,想到了很久以前在杂志上看到过的一段话,大意是,爱一个人不仅仅是想要与对方共度疯狂的一夜,还想在醒来后跟对方一起共进早餐。她大约是找到了这个人了吧。   外面的寒风依然陡峭,王汀的心中却弥漫着融融暖意。她的手被周锡兵揣在了口袋里头,两人不时相视而笑,双手在口袋当中轻轻地勾在一起,就跟小时候玩拉钩上吊一样。王汀故意使坏,轻声道:“我们回家睡觉去,好吗?”   周锡兵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尴尬地强调:“我不是……只是,我爱你。”   他的话说的七零八落,引得王汀不停地笑。周锡兵意识到了她在捉弄自己,忍不住又在她额头上啄了一下,压低了声音道:“等回去让你好看。”   今晚好像一切都在跟周警官心中的小火花作对。原本小区外面不远处的药房不知道什么时候关门停业了,一向都有避孕套提供的小区超市也断货了。最郁闷的是,旁边的成.人用品店也锁了门。   王汀笑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一个劲儿地强调,今晚适合清心寡欲,盖着被子聊人生。   周警官还不信这个邪了,他咬牙切齿地朝街上走,往另一家大药房去买套子。大约是周警官的欲念过于强烈,他总算在药房里头如愿以偿找到了一大堆安全.套,各个品种应有尽有。周锡兵使坏,故意让王汀挑,理由是她的感受才最重要。   王汀抬脚踩他,伸手掐他的胳膊,然后眼睛盯着旁边的中药材柜子看,假装跟这人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中药师正在将切好的药片一份份地放进药柜当中,旁边的同事突然间喊出声:“哎哎哎,错了,晕了吧你,这个应该放在上面。”   中药师再看了眼手中的切片,立刻懊恼地“噢”了一声,小声嘀咕着:“晕了,搞错了。”   中药柜跟柜台都发出了不满的抱怨声:“开这么多柜子门,能不错嘛。”   王汀微微蹙额,周锡兵站起了身,看着那一排药柜,立刻跟之前在超市外面看到的储物柜重叠到了一起。他转头看了下王汀,两人同时小声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另一个储物柜。   假设陈洁雅被骗了,那么对方为了延迟她发现的时机,一定会想方设法做的更像一些。一张超市的宣传单,只要陈洁雅看到了就会察觉自己被人耍了。对方既然骗钱,没理由这样彻底不上心。那么,这是不是证明一件事,当时警方扫码打开的柜子,其实并不是他们进行交易的储物柜。   陈洁雅很可能在进入超市的时候,自己投币打开了一个储物柜并获得了一张条形码,随手将超市发的传单塞了进去。在完成了交易之后,她又故弄玄虚,将这张没什么用处的条形码故意折腾出它就是关键的架势,从而混淆警方的视线。这人倒是不笨,可惜聪明劲儿用在了歪门邪道上头。   周锡兵掏出了手机,给处理陈洁雅案件的民警打了个电话。从他们离开超市到现在,刚过去两个多小时。被带走协助调查的两个人都要做尿检,按照一般的流程,他们应该都还没离开派出所。   王汀轻轻地吁了口气,心头浮现出一丝惆怅。因为寒冷,药房的落地玻璃窗上凝结了薄薄的水汽,外面的世界也模糊不清起来。她怔怔地看着窗外发呆,直到周锡兵结束了电话,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她才缓缓地收回神思。   周锡兵笑了,故意逗她:“别怕,我不会一晚上就用完它们的。”   王汀愣愣地看着他,等目光落到他手中抓着的东西上时,她猛的面上泛红,又想踩周锡兵的脚了。周锡兵就势搂住了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担心了,一切都过去了。”   应该都结束了吧。   骆远虽然始终保持强硬的沉默态度,但他囚禁杀害卖.淫.女小玉以及撞死自由摄影师卢浩的罪证齐全,跑狗场的工作人员也有人愿意出来作证。尽管尸体已经没有了,可是警方依然可以通过其他技术手段证明两位受害人的死亡。只是更多可能遭受屠戮的受害人,需要进一步去调查。   戴忠承认了自己曾经在一家地下网站做分解人类尸体的视频直播。只是这家网站需要特殊访问工具才能进入,他的电脑已经在火灾中毁掉了,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访问这家网站。   至于跟邱畅认识,他们是通过他日常做解剖小动物直播的网站认识的。邱畅曾经给他打赏过,后来也是邱畅主动联系了他,让他帮忙处理卢浩的尸体。他当时急着筹钱买房子,于是答应了对方的要求。   切下来的肉,是邱畅让他拿去了给他以前提供猫肉狗肉兔子肉烧烤的地方,那些人不知道是人肉。邱畅觉得他们是一群暴发户,不配享受所谓的肆意生活,只应该被戏弄嘲笑。他同意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因为厌恶他们无所事事还能有大把大把的钱花。那些人吃人肉烧烤的视频是邱畅拍的,至于她后面怎么处理的,他没有关心。   王汀想到了自己曾经跟丁丽萍说的话,死人是最不清白的,所有的罪名都可以往死人身上推。如果没有卢浩生前拍摄的视频,视频中又清楚地展现出了骆远扶着邱畅的手,将匕首捅进了小玉的心窝,这个人也会说是邱畅杀害了小玉。   看,现在他们不就将卢浩被杀的罪责推到了邱畅身上嘛。吸.食了冰.毒之后,神志不清的邱畅在暴怒中开着车子撞死了无意间闯进了她的秘密花园的卢浩,然后她自己联系了戴忠处理卢浩的尸体。至于小玉,骆远也强调自己是听邱畅的命令行事,谁让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呢。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转头冲周锡兵微笑:“嗯,都会过去的。”   他们走出药房门口时,远远的,这个城市的夜空正绽放着大朵大朵的烟花,不知道是什么人又开始了新的庆典。两人谁都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认真地看着黑幕中盛放的烟火,真美真漂亮。   火.药既可以制成烟花爆竹让人们享受美丽与喜悦,也可以变成炮.弹.炸.药,令大地生灵涂炭。科技从来都是双刃剑,只看掌握的人如何运用了。   烟花降落,夜空恢复了宁静。周锡兵摸了摸王汀的脑袋,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去。”   纵使夜空寒冷,暮色无边,身边总还有人可以轻轻地依靠上去。王汀半靠在周锡兵身旁,慢慢地朝前面走。   经过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旁边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抓小偷。”   一个身材瘦削的男人急急忙忙朝前面跑着,周锡兵赶紧叮嘱王汀:“去商店里头待着。”他立刻拔脚追了上去。   王汀有点儿惊慌,不住地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没关系的,只是抓小偷而已。司空见惯,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压力。她没有跟着追上去,而是走在大马路灯光闪亮的地方,让王小敏询问周边的固定资产,确认周锡兵的情况。   小偷躲进了两座大厦之间的窄巷子里,嗯,小偷藏在垃圾桶后面了。周锡兵跟错位置了,走到了另一个岔道中。   王汀立刻让王小敏将消息发送给周锡兵,抓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千万不要是团伙作案,千万不要有埋伏。王汀忍不住冲着大楼问了一句:“那里没有埋伏吧。”   大楼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警察抓小偷,闻声“嗯”了一句:“没有。”   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直到此刻,她才明白为什么刑警的家人都担惊受怕,她真的感受到了。她不由自主地蹲在了地上,好让自己能够缓过劲儿来。   王小敏还在拼命跟大楼还有巷子中的垃圾桶做着沟通,突然间发出了“哎哟”的惊呼:“王汀,有人偷我啦!”   王汀的身子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原本抓着王小敏的手也是一空。她本能地追了上去,拼了命地朝前面跑。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可以跑这样快,风在她耳朵边上“呼呼”的吹着,风声夹杂着王小敏惊恐无措的呼喊:“王汀,王汀,你快救我。坏人会不会摔死我啊。”   “不会的,小敏不怕,我马上救你。”   前面的大楼在王汀跟周锡兵日常晚饭后出门遛弯儿时已经跟他们混熟了,全都在帮王汀出主意:“快点快点,往左边。小敏加油,不怕,王汀很快就来救你了。”   身后的电动单车也在喊:“王汀,王汀,快过来扫我,我带你去追王小敏。”   大楼高声喊着:“没事儿,我们给你看着王小敏。”   王汀用公交卡扫了一辆共享单车,赶紧骑上去继续追小偷。她的体能有限,单凭两条腿根本不是小偷的对手。她拼命喊着前面的人“让一让”,骑着车子往前面追。有了两个轮子做帮手,王汀的动作就快多了,没一会儿就追到了小偷身后。   她二话不说,直接骑着车子朝小偷身后撞,想要迫使对方停下来。没想到这人一个踉跄滚到了地上,居然直接朝旁边的巷子口里头钻。王汀跳下车,匆匆忙忙想要追过去,大楼发出了一声惊呼:“王汀,小心身后!”   她身子一矮,小偷的同伙扑了个空。   垃圾桶大声招呼着:“推我,推我!”   王汀立刻推着垃圾桶朝小偷的同伙撞了过去。   这时候,根据王小敏发送的导航定位追过来的周锡兵追到了小偷跟前,一个擒拿手将对方给卡住了。再转过头喊女友,他却惊讶地发现王汀已经消失不见了。   极度的惶恐充斥着周锡兵的胸腔,他的心猛的往底下沉。他恐怕是掉进了圈套当中了,先前的小偷是故意出现在他面前,好将他引开,让王汀孤身一人的。   周锡兵卡着小偷的脖子,有一种想要掐死对方的冲动,他目眦欲裂,急促地追问着:“说,你们把她带到哪儿去了?”   小偷被掐得眼睛直翻,王小敏在情急之下发出了电子娃娃音:“旁边,在旁边的巷子,有人捂住了王汀的嘴巴!”   周锡兵将小偷拷在了巷子口的铁门上。懊恼与恐慌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他想他实在是太混账了,怎么能大晚上的将王汀一个人留在路边。   王小敏哭着问边上的大楼,坏人有没有欺负王汀啊!他们会不会害死王汀?   大楼安慰它:“不怕不怕,王汀跟坏人打起来了。哎哟,前面有人跑过来了。太好了!坏人被吓跑了!”   王汀惊恐地靠在墙边上,拼命地喊着周锡兵的名字。面前跑过来的齐师兄跟师嫂到她脚边时,她都没能缓过神来。还是师嫂一把抱住了她,她颤抖不已的身体才渐渐地平缓下来。   周锡兵跑了过来,一把从师嫂怀里接过王汀,抱着她道歉:“对不起,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   他不敢想象,如果王汀这次被人直接掳走了以后会遭受什么样的厄运。   王汀打着哆嗦,结结巴巴道:“没,没事儿,就是小偷的同伙想拖住我,不让我追小偷而已。王小敏,王小敏怎么样了?”   王小敏“哇”的哭出了声,怕的要死:“王汀,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王汀伸手接过了王小敏,将它揣进了怀里头,安抚地摸着它的身体,朝齐师兄一家人露出了个笑来:“没……没事儿了,小偷偷了我的手机。”   师嫂皱了下眉头,不悦道:“现在的小偷实在太猖狂了,简直就是满大街泛滥。”   小苗苗来南城以后的第一次植皮手术已经结束出院了。她想念王汀阿姨跟周叔叔,缠着父母要来看两人。   齐师兄笑道:“我本来想打个电话给你的,苗苗非要说打了电话就不是惊喜了。这孩子,我实在那她没办法,只能由着她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小苗苗的脑袋,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我们家苗苗越来越漂亮了。”   附近派出所的民警到了,周锡兵完成了小偷的交接手续。他本想跟着过去,利用私人关系一块儿好好审问这两个小偷;可眼下齐师兄一家到访,他只能叮嘱自己的朋友关足了时间,千万不要轻易放这两人走。   民警笑着道:“这是一只耳撞到了黑猫警长身上,这哪里能不好好摸摸情况。”   一路上,王汀坚持抱着小苗苗没肯撒手。似乎只有小孩子身上淡淡的奶香跟她的童言稚语,才能驱逐王汀心头的惶恐。周锡兵紧紧贴在她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齐师兄夫妻俩讨论小苗苗后面的手术安排。   齐师兄微微笑:“苗苗状况挺好的,按照跟烧伤整形科薛主任商量好的,半年内就能完成所有手术了。等到时候,苗苗刚好可以上幼儿园。”   周锡兵冲齐师兄露出了个笑容来:“那就留在南城上学吧。我给你找人去打听看看,能不能弄个幼儿园的指标过来。太好的幼儿园估计从现在起就得连夜排队去摇号,没戏。普通的公立幼儿园,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王汀微微一怔,这事儿周锡兵之前没有跟她提过。她知道现在幼儿园有多难进。用她同事的话来说,想上大学的话,捧着钱,终归都有大学能收进去。想上幼儿园的   话,对不起,统统自己想办法排队去。   她转过头来看周锡兵,周锡兵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我来抱苗苗吧,我都好些天没有抱我们小美女了。”   苗苗伸着手搂住了周锡兵的脖子,王汀没有再坚持,顺手松了下来。周锡兵一只胳膊抱着小苗苗,另一只手则紧紧抓着王汀,笑着说:“齐师兄啊,你才是妥妥的人生赢家。我体验一把,左手女儿,右手老婆,多幸福啊。”   师嫂笑了起来,半开玩笑道:“你要是羡慕啊,抓紧点儿,也生一个。”   “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周锡兵抓紧了王汀的手,笑言,“这得听我们家领导的指示。”   他们出来的地方距离家中不远。走了十几分钟,四个大人一个孩子就站在了楼下的电梯门口。   电梯正在欢快地同监控摄像头聊天,见了王汀还挺奇怪:“哎,王汀,你怎么头发乱了啊,你们出去干嘛呢?”   王小敏立刻开始跟电梯诉苦:“刚刚有坏人偷我,王汀去追坏人了,结果坏人的同伙打王汀,可讨厌了!”   电梯吓得关门声都大了,结结巴巴道:“这,警察叔叔呢?警察叔叔为什么不保护你们。天啦,居然让王汀挨打!”   王小敏委屈得很:“警察叔叔去追另一个小偷了,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小偷特别多。”   王汀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却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给针对了。当时她的手机抓在了手中,小偷要拿她的手机就是近乎于明抢的状态,她没有站在僻静处,王小敏又是一支用了不短时间的国产机,原价也就两千多块,抢王小敏根本就卖不出几个钱。   周锡兵揽着王汀的肩膀,无声地安慰着她。他也认为对方的目标就是王汀。从王汀搬过来住以后,他几乎没有再让王汀单独出过门。可尽管如此,她还是被盯上了。他微微蹙额,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惶恐。他不知道王汀是如何被注意上的,但如此费尽心思的折腾,对方来意定然不善。   他眼角的余光微微睇着齐师兄,心中的念头一闪而过。齐师兄今天带着家人出现,究竟是纯属巧合还是其他原因?   电梯门停下了,周锡兵抱着小苗苗往门外走,笑道:“我家王汀在南城只有个妹妹,师兄你们来了,她就有娘家给她撑腰了。”   师嫂跟着笑:“娘家再撑腰,也得看姑爷做的好不好。不然,还是白瞎。不过,周警官,你可不能欺负我们王汀。找不到比她更好更实诚的姑娘了!”   王汀惊魂未定,连害羞都顾不上,只能乖巧地被周锡兵带着王家门口走。周锡兵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下,笑着附和师嫂的话:“那是,王汀比我的命更重要。”   王小敏原本还在又气又怕呢,闻声立刻尖叫:“帅哥,你得说话算话,以后都不能让王汀被坏人欺负!”   小兵兵则是在痛心疾首:“完了,这世道啊,钢铁战士都是这样被腐蚀掉的。呵呵,她还实诚?实诚是无辜的!不接受双引号!”   屋子门开了。临进门之前,周锡兵已经通过手机上的APP开了客厅的灯。柔和的灯光下,熟悉的场景驱散了王汀心头的惶恐,她终于慢慢地镇定了下来,开始帮齐师兄一家拿棉拖鞋换。   周锡兵让小苗苗直接坐在玄关处的小板凳处换鞋,笑道:“嫂子,你看看王汀的眼光怎么样?这是她特意给你们选的拖鞋,就等你们过来玩的时候好献宝了。”   王汀怔了一下,拖鞋其实是她随意选的,想的是现在天冷了,周锡兵有朋友过来玩的话,换上棉拖鞋可能会舒服一些。其中给小苗苗拿出来的那双,也是她买好了准备周末去齐师兄家里头看小姑娘时送孩子的。她看着这双小鞋子就喜欢,她的确喜欢小孩子。   客厅的灯光柔和明亮,齐师兄接过了周锡兵递给自己与妻子的拖鞋,笑道:“王汀眼光一贯好,挑的都是最合适的。”   他面容柔和,看着是个磊落的兄长模样,还赞叹了一句周锡兵家里头布置的好,看着就舒服。   周锡兵立刻又将功劳推给了王汀,笑着强调:“我哪里会这些啊。也是王汀忙活的,收拾出了个家的样子。”   师嫂笑着接口:“这倒是真话,家里有没有女主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齐师兄笑了笑,算是赞同妻子的话。   周锡兵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搬了出来,让王汀陪着小苗苗一块儿看动画片,然后自己则充当向导带领齐师兄夫妻参观房间。   师嫂给他提建议,次卧可以早点儿装修出来当婴儿房,这样等到有孩子,房间装修的气味也就散干净了。   周锡兵听了连连点头,然后招呼客人吃水果。   有点儿怔忪的王汀立刻站了起来,准备去厨房收拾水果,却被师嫂一把摁住了:“行了,你别忙,我不见外,我去弄。你们这些当外科医生的,我还没数么。除了练刀工好上台开刀,平常手都惜护的很呢。你坐着吧。”   周锡兵也笑着按下了王汀的肩膀:“术业有专攻,你陪小苗苗玩儿吧。你还没看出来,娘家嫂子这是给你撑腰呢。”   师嫂也不避讳:“那是,我们王汀也是娇养的小姑娘。你可不能什么家务活都指望王汀干啊,你得帮忙一起做。”   周锡兵笑着推齐师兄朝阳台方向走:“行行行,刚好我好好听听大舅哥是怎么做的。”   齐师兄没有拒绝,跟着周锡兵一道去了次卧外头连着的阳台。这里窗子没有开,却已经全然没有了客厅中的暖和气息。   周锡兵微微一笑,盯住了齐师兄的眼睛:“王汀拿你当亲人。”   齐师兄从口袋中掏出了一包烟,取出了一根递给周锡兵。后者摇摇头:“王汀不爱这个味儿,我不在家里头抽烟。”   递烟的手没有显出尴尬来,齐师兄自顾自地叼在了嘴里,却并不点火。他像是用味蕾体味烟草的苦涩,声音如同窗户外头凝结的迷雾:“我知道,她是个实心的人。”   周锡兵似乎听到了他的话,又好像根本完全没有在意,顺着自己的话继续往下头说:“查案子什么的,其实是我的事。王汀她是因为跟我在一块儿了,才被带着知道了一些事。太危险了,我知道。以后我都不打算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到家里头来了。今晚她被小偷打,我都要吓死了。这人别被我逮着了,一旦逮着了,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即使次卧外面的阳台上没有开灯,齐师兄都能看清楚他眼中闪烁着的光。人家都说警察的眼神是专门练过的,一般人根本都没办法跟他们直视。然而齐师兄并没有避开周锡兵目光的意思,他不躲不闪,依旧是那样淡淡的一层笑,浅浅地浮在脸上:“对,是个男人就不能让自己的家人受欺负。”   两人默默地注视着对方,谁也没有先转开眼睛。   师嫂切好了水果,招呼他们:“你俩一块儿过来吃吧。我在微波炉里头转了一下,不冷了。”   齐师兄面上的笑容立刻生动了起来,带着点儿哭笑不得的意思:“微波炉一转,维生素C就全被破坏光了。”   师嫂很不服气:“水果的影响难道只有维生素C啊!那还不如一人一小瓶,几块钱一瓶子维生素C了。”   齐师兄经过周锡兵身旁的时候,后者像是感慨一般地念了一句:“师兄,你有嫂子跟苗苗,真幸福。”   别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幸福。这样的幸福是任何人跟事情都不能等量齐观的。   齐师兄的背影微微停滞了一下,他转过头微笑:“你们早点有个孩子,你也可以一样幸福的。” 第88章 玩偶(二十八)   周锡兵的房子面积不算大, 最常见的两居室而已。从阳台到客厅,不过是短短的是十几步路罢了, 行走在两端的人就如离开地狱回到了人间, 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打个寒噤。   客厅的灯光柔软如最清亮的月色,轻纱般的柔光下,王汀正跟小苗苗头靠着头,一起认真看动画片。她们在讨论动画片中,大草原上的小木屋到底能不能建起来。小苗苗十分肯定:“马上就能建好了, 爸爸很能干的。”   旁边,她的母亲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笑道:“好,那明天苗苗跟爸爸一块儿搭积木盖房子。”   她抬起头来看着丈夫。丈夫冲妻子露出了个温柔的笑容, 然后走上前,伸手准备摸女儿的脑袋,手却挨了一下,被妻子拍到了旁边。妻子嫌弃道:“你身上还带着寒气呢,别过给了女儿。”   现在女儿可千万别生病,生病影响了植皮术后愈合就不好了。   齐师兄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垂在了半空中。他的手一向干脆利落, 目标明确, 此刻, 他却竟然像是不知道该将这只手放在哪里才好了。   “师兄。”跟在他后面进客厅的周锡兵, 露出了个温和客气的微笑, 主动伸手招呼对方到空调前, “吹吹吧,把寒气吹走了,再过去。”   警察的眼睛盯着人看的时候,总叫人觉得别有深意。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齐师兄微微抿了抿嘴唇,最终还是走到了周锡兵旁边。这一次,两个男人明明并排在在空调前面,却谁都没有再吭声。   水果切成了小块装在水果碗中,仿佛夜光杯中的玛瑙与宝石,在灯光底下散发着诱人的气息。师嫂细心地给水果块插上了牙签,然后端着水果碗递到了他们嘴边。周锡兵笑着谢过了,接了水果去了沙发上坐下,不时拿牙签戳着往王汀嘴里头塞。   小苗苗就靠着他俩的胳膊底下,还在津津有味地看动画片,嘴里头咀嚼着王汀喂给她吃的水果,不时赞叹一声动画片的内容,引得王汀与周锡兵发出一阵阵的轻笑。他们三个人依偎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更加像是一家三口。   齐师兄微微眯起了眼睛,再凝神时,对面看着他微笑的周锡兵脸上全是毫无退缩之意。   客厅里头有笔记本电脑中传出的动画片声响,有小苗苗不时发出的观片感受,有王汀在边上的附和以及师嫂有一搭没一塔的闲聊;不大的客厅温馨且热闹,柔和的灯光底下,王小敏都彻底忘了今晚的惊魂记,一直跟着动画片的内容情绪跌宕起伏,不时发出一声惊呼。   王汀抬起头来看周锡兵,后者用额头蹭了蹭她的脑袋,笑着又喂她吃了一块猕猴桃,安慰她没事了。   这天晚上,齐师兄一直没有再到沙发旁抱着自己的女儿。他们一家逗留了一个多小时就回去了。周锡兵原本想要开车送他们,却被师嫂态度强硬地拒绝了。地铁站就在旁边,他们出去坐地铁就好,不值当这样子车来车往的,浪费汽油还污染了空气。   周锡兵没有再坚持,王汀这一晚上受到的惊吓不小。他不忍心再让王汀跟着自己奔波,可他又不敢将王汀一个人丢在家里头。两人原本想送他们一家三口到小区门口,却被师嫂再一次坚定地拦住了:“行了,我们两个大人带个孩子还能丢不成?你们在屋里头好好待着吧。怪冷的天,别再跑进跑出的。”   王汀下意识看了眼齐师兄,后者冲她微微点了点头,夸奖了一句:“家里头布置的挺好的,看着就叫人舒服。”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空着手也不抱小苗苗。王汀心里头有些发抖,想要说两句什么却不知道怎样开口,倒是王小敏还沉浸在动画片的氛围中,跟只能听声音的小桌桌讨论的意犹未尽不算,还要各种天真明媚地问王汀:“小苗苗的爸爸是不是特别厉害啊?他会不会盖房子啊!”   王汀笑了,迎上了齐师兄的眼睛:“苗苗刚才还说,师兄你能盖出更漂亮的房子,她给你递木头。”   齐师兄的眼睫毛垂了一下,似乎是微笑的模样,他没有回应王汀的话,转过身在前面走:“走吧,我们该回家了。”   他的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藏青色的长款大衣,也许是穿的年头有些久了,远远的,厚重的颜色底下也显出了轻薄的脆弱。王汀抿着嘴唇看他远去的背影,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师兄,你抱抱苗苗啊,不能全让师嫂受累。”   师嫂笑了起来,立刻在自己女儿脸上亲了一下:“没事儿,我们家小苗苗是个苗条的小姑娘。”   王汀却跟是较上劲儿了一样,强调道:“不行,师嫂,这是师兄应该做的!你多辛苦啊,他就该多做点儿!”   她的语气过于激烈了,师嫂一时间有些尴尬,想要掩饰性地笑一笑,王汀却盯着齐师兄的眼睛,不肯示弱:“师兄,这是你欠嫂子跟苗苗的,你必须得好好补偿。你以后都该凡事先考虑了她们再做决定。”   师嫂脸上显出了茫然的神色,下意识地问王汀:“这是怎么了?齐鸣,你有什么新打算了?”她话一出口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在外人面前驳了丈夫的面子,立刻改口转移了话题,“王汀,不早了啊,我们先走了,你们也早点儿休息。”   她急着往前跟上丈夫的身影,王汀却不肯放弃,几步走上前,拦在了齐师兄跟前,脸上带着笑朝小苗苗眨眼睛:“苗苗,我们今天骑大马好不好?”   小苗苗眼睛一亮,立刻伸出手去。师嫂有点儿畏惧地看着丈夫,生怕他不高兴。最终齐师兄还是伸手抱起了女儿,让她骑在了自己的肩头上。小苗苗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电梯门合上了,带走了他们一家三口。   王汀捂着嘴巴,靠在周锡兵怀中,努力不让自己眼中的泪水流淌出来。   周锡兵二话没说,直接将她抱了起来,笑着调侃道:“要不,你也骑马,我给你骑。”   即使是带有暧昧色彩的玩笑话,也没能让王汀的情绪从悲伤忧愁中走出来。她看着周锡兵,眼神中有惶恐有茫然也有无措。周锡兵将她抱回了家中,合上门以后就捉着她的嘴唇开始亲住不放,在她喘息挣扎的时候,他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像是警告一般强调:“咱们怎么说的啊,以后都不要为别人的事情干扰了我们的正常生活。”   屋里屋外的温差足足有二十多度,王汀的身子忍不住在突如其来的温暖中战栗了起来,周锡兵已经捉着她不放,甚至连去卧室都等不及了,一下下地亲吻啃噬个不停。他近乎于蛮力地扣着她的手,不让她推拒,也不让她继续思考下去。他们说好的,不再关注那些事,只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   直到王汀洗完澡蜷缩在被窝中时,周锡兵才搂着她开始正正经经地说话:“齐师兄是个有正常民事能力的成年人,他有能力做出自己的选择,也有义务为他自己所有的行为负责。警方只相信调查结果与证据,其余的,你不要再想了。”   王汀身上绵软得厉害,最后一丝力气都跟被榨干了一样。她软软地蜷缩在周锡兵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齐师兄最后还是将苗苗扛在了肩膀上了,不是吗?只要他还记得自己身为丈夫跟父亲的责任,那一切都还有停下来的机会吧。   第二天早上,王汀起晚了,来不及做早锻炼瑜伽。王小敏委委屈屈:“我有喊你的,可是帅哥把我关掉了,不许我说话。”   王汀伸出了胳膊,安抚地摸一摸王小敏的脑袋,表示没关系。反正她昨晚已经运动的够彻底,到现在胳膊腿还使不上力气来呢,估计昨晚上吃的那一顿火锅蕴含的热能也被消耗干净了吧。   她懒洋洋地准备翻身下床的时候,周锡兵开了房门进来,手中端着一杯温水。见她起床了,他先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喂她喝完了温开水才开玩笑说要帮她换衣服,被王汀嗔怒着掐了他一把,他才笑呵呵地搂着她又亲了起来:“现在嫌弃我了,昨晚是谁抱着我不肯撒手的?”   王汀瞪他,恶狠狠道:“怎么啦?你很有意见吗?”   她昨晚彻底地放纵着自己,在欲海中沉沉浮浮,有一次甚至感觉自己快要死过去了。那种彻底被充实的饱胀感才能填补掉她身体中好像缺失掉的一部分。   周锡兵笑了,轻轻咬着她鼻子的尖端,连忙保证:“这哪里敢有意见啊,小的荣幸之至。”他搂着人狠狠地吻了一会儿后,在王汀抱怨着上班要迟到的时候,才撒开手放她换衣服,“跟你说个好玩的事情。”   昨晚上带陈洁雅回派出所的民警又跑了一趟超市,结果还真通过监控找到了陈洁雅跟那个塞给她条形码的男人分别开了一个储藏柜。民警按照监控上提示的方位,打开了真正交易用的储藏柜的门,结果在里面真的发现了一包结晶体,量还不少,足有二两多重。   王汀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陈洁雅会瘾头已经这么大了。一百多克冰.毒,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她担心父母管得严,出门的机会太少,想要一次性多囤积点儿货?这一次她竟然连奶茶包的伪装都不要了,公开地使用冰.毒?   周锡兵憋笑憋得厉害,看她惊惶的模样,忍不住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然后才揭开谜底:“派出所的人一看这架势,赶紧带回所里头去检验。一百多克的冰.毒,已经不是一个小数目了。结果你猜,他们回去一检查,才发现原来这东西是冰糖,不是冰.毒。”   疑似毒贩子的男人被警方反复讯问得吃不消了,只好承认自己忽悠了陈洁雅。他谎称自己手上有货,想骗点儿钱花花,于是就用冰糖冒充冰.毒,企图蒙混过关。陈洁雅则不承认自己有购买毒.品的意向,反正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坚决不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了。   王汀哭笑不得,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以后,陈洁雅还是被人给骗了。   吃早饭时,王汀还感慨了一句:“人家买到假毒.品还要报警,一百来克冰.毒差不多要好几万了吧,她竟然也不当回事。富养女儿不是这样富养的啊!她爹妈到现在还不卡着她的钱的话,她肯定会活活折腾死自己。”   周锡兵摇摇头,这种情况他看多了。还有人被送到医院抢救去,父母还偷偷找人买了毒.品送到病房给孩子静脉注射,结果被护士查房时发现了。他们的爱,有的时候盲目得叫人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汀缓缓地喝着粥,感慨了一句:“陈洁雅这一次得感激她上当受骗了,一百多克,她要是拿到手上的话,足够她判死刑了。”   周锡兵的目光沉了沉,原本听到这个消息时,觉得不对劲的那点儿感觉更加强烈了。   王汀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抬起脸来惊惶地看着周锡兵。陈洁雅这是做什么?她为什么要拿出一大笔钱来购进这么多冰.毒?她到底是存的什么主意?她的背后,又有没有什么人在指点?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王汀的头,给她夹了一筷子银鱼干,笑道:“吃饭吧,会有人盯着陈洁雅的。”   既然她不安分,警方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无论是她购买冰.毒自用还是存了其他什么主意,只要盯着,就肯定能够发现问题。 第89章 玩偶(二十九)   周锡兵送王汀去单位上班以后, 直接将车子开到了自家辖区范围内的派出所。这边跟周锡兵所在的派出所之间有合作项目,周锡兵直接将电话打到了自己单位所长的手机上, 接了这边的工作。   吴所长挺乐呵的:“行啊, 你能者多劳,刚好就两头跑吧。反正现在咱们这边也没什么要紧的大事。”   周锡兵笑着谢过了领导。等挂了电话,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今早他没跟王汀提昨晚那几个小偷的事情,就是怕再勾起她的回忆,吓到了她。可这帮子人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跟骆远背后的案情是不是相关,他必须得摸清楚了。包括昨晚跟踩着点一样出现的齐鸣,究竟是来试探王汀的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他大踏步地朝街道派出所走去,昨晚值夜班的民警正打着呵欠准备上班, 见了周锡兵就笑:“周哥,那两个小偷我仔细给盘问了,两人都是在附近一块区域常年摸手机的,都是几进宫的人了。不过他们没有团伙,都是单兵作战。至于那个袭击嫂子的人,偷嫂子手机的二流子说他不认识。昨晚上,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周锡兵微微蹙额, 看了眼周边, 朝民警压低了声音:“李泉, 我也不瞒你。我觉得这两个人不是单纯的偷手机。前头一个被我摁住的, 几乎是在我身边做的案, 简直是故意引我去追他。后面一个更加明目张胆, 你看到监控没有?我老婆人还在大灯底下站着,旁边都是人,他就这么明抢,故意把我老婆引到了小巷子里头,旁边有个人伏击她。要不是我赶过去的快,我老婆现在人在哪儿都说不定!”   李泉的脸上闪过了惊惶之色,连连强调:“周哥,我真是认认真真地审问了,没发现什么问题。这两人从天擦黑就开始在外头晃悠着找目标了,都是冲年轻姑娘下的手。其中那个二流子口袋里还有个人的手机还没有来得及脱手呢!你看,我这实在问不出什么情况来。”   周锡兵点了点头:“你什么行事我还不放心么。我就是觉得这事儿邪门,怕是我办案得罪了人,人家报复到我老婆头上来了。你想,咱们大老爷儿们皮糙肉厚的挨两下子没什么,就当是有人给我挠痒痒了。可我老婆一个坐办公室的小姑娘,她哪里能受得住。她昨晚上吓得做了一宿的噩梦,我看了都觉得我是个混账玩意儿,白连累了人家姑娘。”   李泉有点儿犯愁,试探着问:“要不,周哥,你跟我进去一块儿问问?昨晚人还是你逮到的呢,这也算是第一现场的接手人了。”   周锡兵笑了笑,冲他使了个眼色:“你问你的,我不说话,在边上听着就行。对了,这两个人的户头查一查,看看最近他们有没有钱进账,是不是谁找他们故意吓唬人来了。”   李泉点头应下,带着周锡兵往审讯室里头去。这两个小偷都是昨晚人赃并获的,单看案情本身都简单的很,毫无推脱的空间。   周锡兵先听李泉又仔细盘问了一回一开始将他引开的小偷。这小偷绰号老三,原先是在城北一带作案的,这半年功夫也到附近晃荡,目标人群都是年轻女性的手机。李泉看着老三笑:“你这是大冬天怕在外头没有地方歇脚,故意盯着我们周哥在旁边,趁机下手,好捉了你送看守所吃牢饭?”   老三连连摆手,愁眉苦脸地强调:“这绝对没有的事儿。我哪知道旁边有个警察啊,我要是知道,打死我也不伸手。”   周锡兵先是看着他笑,然后突然间收敛了神色:“你不知道我是警察?”   小偷对作案区域内的巡警都了如指掌,作案时都会避开时间点跟人。周锡兵已经在这边小区住了好几年,他不相信这小偷对他一无所知。   老三苦着脸,战战兢兢道:“我,我这是真没留神警官你啊,我没看到。我当时看到附近没有巡逻的警察,那女的手机就在口袋边上,我一下子手痒没忍住,就伸出手去了。哪知道她反应那么快啊。警官你反应也快,我没跑两步路就叫你给摁住了。”   周锡兵阴沉下了脸:“你的脚步可不慢,我可是绕着追了你一大圈子。我看你改邪归正,练个跑步什么的,说不定还有前途。”   老三额头上一颗接着一颗往外头冒汗珠子,死活咬紧了牙关,坚持强调他就是临时起意做的案子。当时没注意周锡兵的存在,他跟二流子也不熟。认识归认识,都是一条道上混的人,但彼此不搭界,没关系。   二流子更加脸皱成一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强调,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看着街边有个女的手里抓着手机,但心不在焉的,所以就冲上去抢了。他没想到那女的彪悍的很,竟然骑着共享单车撞他。   “我没打她。二位警官,我发誓,我真没动她一根汗毛。她凶得很,直接骑着车子朝我身上撞,要不是我躲得快,我就要被轧断腿了。我偷了她的手机我承认,可她也不能直接这样撞人啊,我也有生命健康权的。”   李泉拍了下桌子,似笑非笑:“嗯,我是不是还得把人家受害人拉过来给你赔礼道歉啊!你那不是偷,你是从人家手里明抢。抢劫罪跟盗窃罪是两个概念,你该不会心里头没数吧!你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戴罪立功?”   二流子下意识地抹起了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结结巴巴地强调,他真的是不知道。早晓得会这样的话,打死他都不会抢那只手机。摸到手里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压根不是苹果机,就是个普通的国产手机,估计出手都艰难。他本来想随手丢掉的,可那女的实在追得太紧,他没找到机会。   周锡兵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这个二流子看。跟前头的老三一样,他也强调自己根本没有跟任何人联手,他一直都是单干。昨晚犯下那件案子纯属巧合,他也不认识后头突然袭击王汀的那个人。当时有人扑上去的时候,他还有点儿发懵呢。   这两人都是几进宫的老油条了,尽管警察再三强调积极举报可以从轻处理,可他们还是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   周锡兵没有继续跟他们耗着。反正一个盗窃,一个抢夺,两人都证据确凿,可以丢进看守所当中关上好些时候,等着案子审理。   他将昨晚上案发现场附近的录像全都调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整天,重点盯着那个袭击王汀的人看。这人的出现突如其来,好像是一下子就跑过了监控,恰好在死角里头,监控没有拍到他的脸。   昨晚巷子口附近灯光暗淡,王汀在猝然受袭的情况下也没有看清楚袭击者的相貌。就连对方的身高,王汀还是通过垃圾桶跟大楼的描述给确定出来的。对方个头大约一米七到一米七五之间,身材比较精干,大约是练家子,动作快的很。如果不是齐师兄一家到来,惊到了他,王汀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如果让王汀再去询问附近的大楼以及其他固定资产,也许能够确定出这个人的相貌来。但是周锡兵并不想这样做。为了这个案子,王汀已经耗费了许多心神,他实在不忍心让她再回忆一次昨晚的遭遇。直到此刻,周锡兵才能完完全全体会受害者家属不愿意受害者对着警方回忆自己遭遇的心情,真的于心不忍。   他将附近的监控视频又翻了出来,开始沿着时间点往周边查找,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药店前面的一个中等个子男人身上。这个人,应该是从这边就盯上了自己跟王汀。   周锡兵捏了捏眉心,忍不住伸了个懒腰,接了王汀的电话。   王汀单位食堂发职工福利,饭卡上钱没有用完的可以去食堂领食堂自制的食物。每个月能刷六十六次饭卡,没用完的部分,五次换一斤卤牛肉,两次换一斤鱼丸或者肉丸。王汀从搬到周锡兵那儿住开始,早晚饭基本上都不怎么在单位解决了,饭卡上还有三十五次没刷。她问周锡兵是多要点儿卤牛肉早上配粥吃,还是多要点儿丸子好后面直接烫火锅。   周锡兵笑了,他喜欢跟王汀讨论这些话题。包括家里头的桌布是不是得换了,冰箱里头的食材得赶紧吃掉了,周末得大扫除,将纱窗什么的全都拆下来好好清洗赶紧;这些,都让他有种踏实过日子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想了想:“那咱们要五斤卤牛肉,鱼丸子跟肉丸子随意,一起要五斤吧。”   王汀点了点头,随口念了一句:“那咱们今晚给师嫂跟小苗苗送点儿过去成不?师嫂泡了酸萝卜,说要给我送过来呢。她带着苗苗来来回回的实在太不方便了,我们过去拿吧。”   无论如何,齐师兄还是让王汀感觉受伤了。周锡兵暗自吁了口气,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会直接说去齐师兄家,可是现在,她的说法已经变成了师嫂跟小苗苗。周锡兵点了点头:“嗯,行,你先跟师嫂说一声,别到时候扑个空。”   王汀心情挺不错,偷偷摸摸跟周锡兵炫耀:“我会做泡萝卜鱼片,回头我给你做啊。味道不保证,不过王函说好吃。”   周锡兵笑了起来:“能让王函说好吃,味道肯定坏不了。”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定下晚上一块儿先去齐师兄家里拿泡萝卜,然后再回家做饭吃。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王汀笑吟吟地转过身给对方开门。余磊见她眉开眼笑的模样,禁不住露出了个笑容来,调侃道:“哟,这是跟谁打电话呢,这么高兴。”   王汀将手机揣回了口袋,答非所问:“我师嫂做了泡酸萝卜,喊我过去拿。”   余磊笑容更深了:“你还真是好满足,泡酸萝卜就能让你高兴。”   王汀立刻强调:“哎,你别瞧不上啊,泡的好吃的酸萝卜条味道简直就是一绝,配粥喝啊,用来做泡萝卜鱼啊还有碳烤鱼,都特别好吃。”   余磊笑了笑,长长地吁了口气,收敛了脸上的神色,近乎于郑重一般:“王汀,我是来向你辞行的。我的工作已经彻底交接完了,每天去江市分局报到。今天过来,跟你道个别。”   王汀惊讶地抬了抬眼睛:“这么快!我还以为起码要将务虚会开完了,你才走呢。领导,你这样不厚道啊,都没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   余磊笑了,扶了扶眼镜:“算了吧,以后保不齐没多少时间就要来局里头开会的,别搞得跟十八相送一样了。我就跟你说一声,我拿你当自己人,肖副局长也说你是可造之材。以后在局里头,你少说多听多看,咱们这一批里头,总要有人往中层上升的。”   这话已经非常露骨了。王汀没料到余磊会跟自己说到这样的地步。她惊讶地抬了下眉毛,笑了:“领导这是器重我的意思了?不胜荣幸,不胜惶恐。”   余磊这一次没有笑,只点了点头,正色道:“王汀,我期待着能够跟你成为工作上的合作伙伴。我看好你的工作能力。”   王汀也收敛了笑容,点头道:“还得领导在前面带路,多谢领导的栽培。”   余磊看着她,突然笑了,将话题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头:“哎,这个,我不太了解女孩子的心思。我跟你打听打听,女孩子是不是都愿意嫁给爱情啊。”   王汀想了想,不太确定的模样:“这个应该看个人吧。我倒不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男女有什么区别。”   “你呢?”余磊突兀地开口问了。   “那是当然。”王汀笑得厉害,“这么跟你说吧,我从来都不认为婚姻是生活的必需品。除了爱情,我想不到任何步入婚姻的理由。”   余磊点了点头,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正色道:“那我祝你爱□□情双丰收吧。”   王汀笑容更深:“我也一样,祝你一切都好。”   余磊伸出了胳膊,开玩笑道:“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拥抱了容易上新闻。我就在心里头给你个爱的抱抱吧,同事之爱,祝你好运。”   晚上周锡兵过来接王汀的时候,王汀还跟他感慨了一下余磊的事情。他们这一波人当中,论起社会成熟度,还是余磊最高。在同龄的不少人还浑浑噩噩的时候,余磊已经清楚地找准了自己的定位,选择了最快却又是最稳健的一条上升之路。他们系统内部戏称这种路线为女婿上位。所谓娶对了人,足足可以少奋斗二十年,并不是虚言。   车子在红灯前头停了下来,周锡兵握着她的手,沉痛地强调:“那我可得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不然你不是白牺牲了么。”   “去你的!”王汀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好好开你的车。”   她想到了那天晚上带着王函一块儿参加同事聚餐时,王函问自己的话,余磊真的爱那位肖小姐吗?为什么她过来,余磊事先都不说一声?   王汀不知道答案。爱情总是充满了玄妙性,不可思议。也许是相遇的一瞬间,他们就相爱了。反正余磊只是她的同事而已,没有必要跟她汇报自己的个人感情动向。况且,在成.人的感情世界中,需要考虑的因素往往从来不仅仅是爱情而已。或者从某种程度上讲,比起虚幻缥缈的爱情,利益共同体的关系才更加牢固。   这些,都不是王汀能够告诉自己妹妹的。生活中的很多事情,只能自己去掌握领悟。每个人都有自己看重的东西,只要彼此坦诚,就无所谓对错。   车子开到了齐师兄租房所在的小区,小苗苗已经迫不及待地缠着妈妈带她出来等待叔叔阿姨了。她喜欢跟王汀一块儿玩。动不动就被迫陪着王小敏一块儿看动画片的王汀,在这方面绝对是孩子的知音,跟小苗苗实在太有话题了。周锡兵都笑她,以后要是再生个女儿的话,那真是一个大女儿一个小女儿了,被王汀翻着白眼揪他的耳朵。   小苗苗高兴地跑过来抱着王汀的腿,仰头笑得跟朵小太阳花一样。师嫂看到周锡兵手中拎着的酱牛肉还有肉丸子跟鱼丸子就皱眉头:“你们也真是的,老这样,人来了还得带东西。下次要是再这样,我不让你们来了啊。”   周锡兵笑着调侃王汀:“他们单位一年到头难得大方一回。她是想跟你们证明,她没继续再医院干下去,现在也还不错呢。”   师嫂接过了周锡兵拎着的袋子,领他们朝家中走,嘴里头立刻护起了王汀:“那是,王汀能干,金子到哪儿都能发光。”   出乎他们意料,齐师兄竟然早早就下班回了家,正在菜台前头忙碌。以往他为了挣加班费,一般都会下班后继续在实验室里头干两个小时。   齐师兄冲他们露出了笑容,点点头道:“刚好,你们来了一起就吃火锅吧。别再跑回去又忙一遭了。我熬了牛骨头做锅底,烫点儿菜就好。”   王汀下意识地回绝了:“不用了。我答应了周锡兵,回去给他做泡萝卜鱼片呢。”   齐师兄放下了手中的刀,点点头道:“那也行,反正酸萝卜是现成的,周警官,你跟我一块儿去菜场上挑条鱼吧。他们现杀现切片,要比超市里头卖的新鲜。”   师嫂拍了下脑袋:“哎哟,这还真是没想到。行了,齐鸣,你自己走一趟就行了,还喊人家小周过去干嘛。”   周锡兵脸上挂着笑:“不,嫂子,我跟师兄一块儿去挑。我老家是水乡,我挺会挑鱼的。”   小苗苗来了兴致,想跟着爸爸和叔叔一块儿出门。齐师兄却借口菜场上味道大,没有带女儿去。王汀觑着周锡兵的眼色,赶紧将小苗苗抱在了怀里,引诱她道:“咱们先看动画片,等这个礼拜天,爸爸放假了,我们让周叔叔开车子带苗苗一块儿出去玩。嗯,我们可以去看梅花展,有好多好多漂亮的梅花。”   小苗苗这才撅着小嘴巴,委委屈屈地答应下来。王汀笑着搂紧了怀里头的小姑娘,将她抱进了里头的房间,直接坐在床上看动画片。齐师兄家中地方小,没有位置摆放沙发。师嫂索性让他们脱了鞋子,直接坐在床上盖了被子看动画片,取暖器也放在他们旁边。她自己则在外头就着冷水继续洗菜。   走出小区门的周锡兵冲齐师兄露出了一个笑,像是调侃一般的语气:“齐鸣,如果王汀不说要给我做泡菜鱼片,你打算找什么理由喊我出门。”   齐师兄大步在前面走着,脸上的神色镇定自若,语气也平静的很:“两个大老爷儿们出去抽根烟,买瓶酒回来,不都是正常的很么。”   他没有带周锡兵绕圈子,而是真跟他说的一样,将周锡兵带到了附近的菜场上。快要收摊的鱼贩子见了他就皱眉,龇牙咧嘴道:“你这要是再不来,我可真要走人了。你看这天冷的,人哪里吃得消。”   齐师兄冲对方露出了歉意的笑容,然后挑了一条足有二斤多重的鱼,看他当场杀了,剖膛破肚,刮掉鱼鳞,然后开始现场切鱼片。齐师兄看着鱼贩子的手艺,夸奖了一句:“好刀工。”   他转过头去,冲周锡兵微微一笑:“这刀工相当不赖吧。”   菜市场上的灯光总是一团一团的,中间落下了大片的阴影。周锡兵看着齐师兄半明半暗的脸,眼神也跟着光线的移动幽暗下去。   齐师兄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看,这鱼肉可以烫着吃,鱼皮可以剥下来,据说美容养颜,我虽然是医生却真说不清楚。至于鱼骨头,当标本也好,直接炸着吃也行,总归都能找到用处。对了,你在看鱼头,炖豆腐啊,红烧啊,鱼籽鱼泡也是一锅。这一条鱼啊,就能成一桌子宴席。”   鱼贩子立刻附和:“可不是么,吃鱼,鱼有百味百种吃法。”   齐师兄笑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自然吃法就多的很。”   周锡兵眯了眯眼睛,轻声道:“师兄研究的内容还真不少。”   水池里头,尚未遭到宰杀命运的鱼奋力溅出了高高的水花。有水落到了齐师兄的大衣上,他却跟浑然不觉一般,依然微笑:“我能研究什么,就是一条鱼而已。”   他的话音刚落,菜市场外头便响起了警笛声。周锡兵面色一变,连忙跑出去一看究竟。出勤的警察已经朝菜市场门口的一家酒店里头冲,口中喊着:“警察临检。”   周锡兵皱眉,看了眼酒店的名字,准备过去一问究竟。身后的齐师兄已经付好了账,拎着拾掇好的鱼走到了他身边,轻声道:“王汀还在等着你回去吃火锅呢。”   周锡兵面色一凛,刚要说话,就见前面一个黑影直直地坠了下来。刚好在他前头不远处的空地上落下。那个身影似乎抽搐了一下,很快就没了动静。   楼上响起了惊呼声:“跳楼了,妈呀,真跳下去了。”   周锡兵神色大变,连忙跑到坠楼者的位置看。楼下没有冲上去的警察立刻围了过去,周锡兵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才被允许靠近。酒店前的空地上,一个年轻的女人蜷缩成一团,半边脸已经摔得血肉模糊。   这张脸,周锡兵前一天晚上才看到过。陈洁雅因为买了假毒.品,警方只能教训了她一顿就让她父母将她领走了。   齐师兄站在旁边,轻声叹了口气:“跳楼可真是难堪,狗急跳墙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吧。”   周锡兵死死瞪着他,伸手揪住了他的大衣领子,然而齐师兄毫无畏惧的神色。   旁边的警察发出了议论声:“她好端端地跳什么楼啊,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检查到他们的包房里头呢。”   “看,做贼心虚就是这么回事。”齐师兄脸上的神情近乎于悲悯,“周警官,你是理解不了这种被警察抓过的心情的。” 第90章 玩偶(三十)   救护车呼啸着飞驰而来, 小师弟愁眉苦脸地从车中跳下,手里头还提着担架。他见到了周锡兵就直接嘀咕了一句:“我去,这什么情况?到底是从哪一层上跳下来的?这好端端的跳什么楼啊!”   周锡兵面色严峻,脸上的肌肉似乎在抽搐一般, 对小师弟的话充耳不闻。   小师弟只来得及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便跑着去抢救病人。经过齐师兄身旁时, 他也只是匆匆打了声招呼:“师兄, 我先忙了啊。”   齐师兄冲他点了点头, 不动声色地朝后面退了一步:“你忙你的。”   警察围了过来, 要求医生抢救的时候不要忘了插导尿管导出尿液送去化验。他们还没临检到这个跳楼女人所在的包房呢,她就突然跳了下去。虽然他们绝对不存在任何暴力执法,但是执法时保护好自己早就是时刻牢记心中的重要原则。   相熟的民警看到了周锡兵,露出个纠结而头痛的表情。有人举报饭店包厢里头有群毛都没长齐的小崽子聚众吸.毒,庆祝其中某个人的成.人礼。结果警方过来还没抓到那群被举报的中学生, 先出了这档子事情。民警龇牙咧嘴:“你说,好端端的,警察一敲门,她就跳楼?”   冬夜的风陡峭的很,吹在人脸上,刀子割一样疼。与陈洁雅同一个包厢里头的人全都被警察抓了回去做笔录, 他们上警车的时候还梗着脖子, 强调他们什么都没做, 压根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男人缩着脑袋, 臊眉耷眼地跟在最后。警车的大灯一照, 赫然照亮了一张熟悉的脸,正是昨晚拿冰糖行骗陈洁雅的人。站在他旁边,身高大约一米七五的男人则露出了无所谓的表情,懒洋洋地东张西望。他姿态惫懒,满不在乎的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显出了练家子的根底。   周锡兵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扭过头来死死盯着齐师兄。   穿着半旧大衣的男人微微地嘘出了一口气,抬脚朝前面走,回过头来冲周锡兵露出一个微笑:“走吧,新鲜的鱼片烫着才好吃。”   他的姿态平静而温和,仿佛被寒冷冻住了的天地一般,任凭寒风如何肆虐,他都像是一无所觉。   周锡兵捏紧了拳头,毫无预兆地朝他的脸上挥去。   被迎面打了一拳的男人踉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地上。他伸出舌头试了试唇角破了的伤口,忽然间冒出一句话:“都说眼泪是咸的,其实血比眼泪更咸。”   周锡兵眼睛猩红,大踏步上前,拎起了齐师兄的领口,迫使对方眼睛跟自己直视。   齐师兄只比周锡兵略矮一点,后者的动作甚至没能让他的脚被迫踮起来。他冲着周锡兵露出了个像是讲和一样的笑容来:“我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他什么都没有做。起码周锡兵汇报了赵处长以后,市局刑侦队也没有调查出任何结果。除了王汀给周锡兵暗示的,齐鸣有可能是那个将陈洁雅从温馨苑的囚室运到医院的人以外,无论是操刀手术的林教授还是林教授那位负责联系手术的学生,以及胆大包天的私立医院院长,他们的所作所为看上去都跟齐鸣没有任何关系。他像是一个旁观者,淡漠地看着一切。   “别叫我逮到你!”周锡兵松开了手,冷冷地盯着他。   齐师兄慢条斯理地整理起自己的领口来,微微地吁了口气。他抬眼看流光溢彩的南城夜景,突然间笑了一下:“我在这座城市学习生活了好几年,却永远都是个过客。苗苗后面还有三次手术,等手术完了,我们就带她回老家去吧。”   周锡兵微微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忖度他话语中的意思。   齐师兄却跟没有发现对方正在审视自己一样,声音淡淡的,似乎充满了惆怅:“人生在世,所有的事情不过是命运二字而已。因势导命,因势导运,莫不如是。”   他大踏步地朝前面走了,手里还稳稳地拎着那尾被开膛破肚分解成块的鱼。   两人抵达齐师兄的租房时,师嫂埋怨了丈夫一句:“怎么买条鱼也这么长时间啊,你该不会领着小周把整个菜场都逛了一遍吧。”   王汀跟小苗苗并排坐在床上的被子里头,听到外面的声音,侧过身子探出了脑袋,迟疑地问周锡兵:“今天鱼贩子收摊早?”   周锡兵站在门口,等到身上的寒意散的差不多了才走进去。他没有开口回答王汀的疑问时,齐师兄先说话了:“碰到了一起车祸,刚好120跟车的是你师弟。”   王汀虽然满心疑惑,却还是叹了口气道:“上120的班最怕碰上车祸,一拖过去就是好几个人,还得现场急救。这孩子夜班运气还真不算好。”   周锡兵突然间大踏步朝房里走,地方太小了,他连两步都没走完,就站在了王汀面前,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   王汀吓了一跳,拼命地想要推开他。这人干嘛呢,小苗苗就在旁边坐着,外面还站着齐师兄夫妻俩,这会儿发什么疯。   周锡兵却搂着王汀不肯撒手,在她耳边强调:“明天,你就给我一个人做泡萝卜鱼片。”   王汀哭笑不得,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答应了他近乎于孩子气一样的要求。   全身心投入看动画片的王小敏总算拨冗关心了一下人类的互动,立刻八卦兮兮地开始嘲笑小兵兵:“哦哦哦,原来你主人也会撒娇哦。”   小兵兵情绪低落的很,闷闷地回应了一声:“陈洁雅跳楼死了。”   “真的啊?”王小敏的同情心向来泾渭分明,它相当冷漠地来了一句,“当初她硬逼着别人跳楼的时候,想到过今天没有?”   王汀身体抖了一下,抬起头来惊惶地看着周锡兵,抿紧了的嘴唇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周锡兵顺势坐到了她旁边,搂着她的肩膀,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像是安慰又像是陈述一般:“我跟齐师兄一起去菜场买的鱼,出来的时候我才听到的鸣笛声。”   齐师兄今天整个白天都在研究所实验室里头泡着,谁也没有发现他联系过任何人。他下了班以后就直接回家了,中途也没有碰到什么人,有任何奇怪的举动。他说他什么都没做,起码他们没能发现他做了什么。   吃过晚饭后,齐师兄主动送他们出了小区门口。看到远处陈洁雅坠楼的那家饭店时,他仿佛感慨一样叹了口气:“我下班的时候还看见那个小姑娘跟着一群男人上饭店吃饭,没想到没多会儿功夫,人就没了。好端端的,她怎么会想起来跳楼啊。”   周锡兵双颊的肌肉急剧抽搐着,他今晚在齐师兄家中矢口不提陈洁雅的事情,就是不想再将王汀牵扯进去。这些事情,本来不该跟她有半点儿关系。没想到,齐鸣竟然特意将这件事再挑出来说。   齐师兄微微一笑:“无论养儿养女,父母都不好当啊。我当时看着这姑娘进饭店的时候,还想着跟在她边上的看着就不像是正经人。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出事了。也不知道,包间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汀迎上了齐师兄的目光,声音平静:“所以,你报警了?”   齐师兄的面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容,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叹了口气:“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儿回去休息,我也不再送你们了。”   他转过了身子,只留下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夜风掀翻了他大衣的下摆,仿佛窗边翻飞的帘子,帷幕中的人若隐若现。   “齐师兄说等苗苗的手术做完以后,他就跟师嫂带着苗苗回老家去。”周锡兵伸手帮王汀拢好了围巾,轻声道,“他叫我别为苗苗的幼儿园费心了。”   王汀下意识地挑起了眉头:“这事儿有点麻烦是吗?要不我问问我们局里头工会吧,好像我们这边职工有省直机关幼儿园的入学名额。”她话说了一半,生生切断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   周锡兵点了点头,将她搂进了自己怀中:“齐师兄不打算在南城久留,他说这里不是他的家。”   也许齐师兄的用意并不是逼陈洁雅跳楼,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陈洁雅活着折腾比死了更让人痛快。这一回,抢救中导出的尿液冰.毒检测结果是阳性。第二次被警方抓到吸.毒的人按照规定需要强制戒.毒。陈洁雅可能是恐惧被抓,所以才情急之下选择跳窗躲避。偏偏天冷,窗外的空调外机湿滑,她没能踩实了,直接摔了下去,后脑勺着地。   一位风华正茂的年轻女性,容貌姣好,家境优渥;突然间从饭店包房中坠楼身亡,房里头的几位男士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这样想的人不仅仅是围观群众,还有陈洁雅的父母。他们一口咬定了肯定是包房里头的其他人对他们的女儿图谋不轨,所以才害得陈洁雅情急之下跳楼自保。   尽管警方拿出了尿检结果,包厢外面的监控显示陈洁雅是主动与这些人一道进的包厢,服务员也说没有发现任何胁迫迹象;陈洁雅的母亲依然差点儿将处理这桩案件的派出所给掀翻了。   周锡兵过去了解案情进展的时候,当晚出警的民警还在心有余悸。这得亏他们当时人还没来得及进包房,执法记录仪镜头又拍的清清楚楚。否则他们派出所的一砖一瓦都要被这女人给彻底拆了。跟她讲道理,完全没有用。她就拼命抓着每一个她能看到的人,逼着人家要自己的女儿。她已经成为了失去幼崽的母兽,彻底地陷入了疯狂当中。   不用民警详细描述,就连周锡兵口袋里头的小兵兵都能想象得到,陈洁雅的母亲会有多不顾一切。她的女儿没了,她还有什么好畏惧的。包房里头的几个男人根本不能让陈母照到面。他们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刚好与走到过道里的陈母头碰头,结果几个人无一幸免,都被陈母在脸上抓了好几道,连那个练家子都不例外。陈母认定了,是他们,害死了她的女儿。   这几人一开始一口咬定,他们跟陈洁雅就是单纯地一起吃顿饭而已。聚餐的目的是握手言和,不再为之前他们兄弟当中的老幺骗了一趟陈洁雅而翻脸。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没必要因为这点儿小事闹得不痛快。   “我们就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反正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吃个饭喝顿酒,跟她道个歉,这件事就翻过去了。我们是通过网上认识的,陈洁雅也答应得挺痛快。大家吃饭吃到一半,好端端的,警方过来敲门,她就突然间吓得要找地方跑。我们都懵了,不明白她想干嘛。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跳出窗子了。老幺都被她的反应给吓傻了。”   民警冲着这伙人当中的小混混头子冷笑:“你们会猜不到?陈洁雅已经要满世界的买冰.毒了,你们会猜不到她为什么怕警察?”   “嗐,她买冰.毒又不是为了自己抽。”小混混头子不以为然地冒出来一声,还有点儿小得意,“不然老幺哪里敢忽悠她玩儿。真好这一口子的,人家一碰上了,立刻就心中有数。我们没见过真货,她自己不也搞不清楚嘛。”   民警立刻沉下了脸,重重地拍了下桌子:“她买冰.毒不是为了给自己用,到底是为了什么?”   小混混头子脸上的得意凝滞住了,慌里慌张地连连摆手:“不知道,这我哪儿知道啊。我们跟陈洁雅就是在一个游戏里头知道的,她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换个皮肤大几千块钱砸下去也不眨一下眼睛。这女的人傻钱多,我们手上刚好又比较紧,所以才起了歪心思。本来我们想着,她买了这种东西,就算后面发现自己被耍了,估计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自认倒霉,不敢报警的。谁知道,他们的东西还没交接上呢,就叫警察逮了个正着。”   这几人为了能让陈洁雅相信骗局是真的,故意弄得声势浩大。又是条形码交换,又是通过超市储物柜交接,反正怎么郑重其事怎么来。警方一直苦苦查找却没有下文的货币交易方式,这一回,小混混头子也竹筒倒豆子,一并给交代了。   陈洁雅付给他们的不是钱,而是游戏里头的装备。一套好的装备,得花上大几千甚至上万块钱。陈洁雅是典型的人民币玩家,尤其舍得在装备上砸钱,是区内出了名的土豪美女。她这次付出的酬劳就是几套小混混们十分眼馋的装备。   小混混头子强调:“我们还没有交易呢,我们都没点接收,交易根本不成立。”   民警去调查时,感觉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为了一套游戏里头的新皮肤,有女网友心甘情愿地出卖自己的肉.体,还振振有词,这怎么能叫卖呢?这是为了爱!   民警跟周锡兵感慨:“前两年出了案子,有官员为了购买游戏里头的装备,明明是个富二代还收受贿赂,三年在游戏中砸了一千多万。我看啊,以后行贿的新途径还得包含上游戏装备。这可不是钱胜是钱,人家完全可以投其所好,直接靠游戏装备通关啊。这可比电子商务券什么的隐蔽多了。”   周锡兵笑了笑,追问对方:“陈洁雅临死前一天晚上的尿检结果还是阴性,不会平白无故隔了一天就转化为阳性的。”   警方没能从这一伙小混混的身上跟住处搜出毒.品,他们的尿检结果都是阴性的。至于陈洁雅早上从派出所出来以后,一直到晚上从楼上掉下来,中途是什么时候又碰的毒.品,这几人赌咒发誓,坚决强调他们不知道。警方将这个饭店的包房彻底搜查了一遍,依然没能发现毒.品的踪迹。他们几人也都没有接触毒.品的前科。   东西从来没法子凭空从天上掉下来。警方不顾陈家父母的强烈反对,坚持搜查了陈家,结果从陈洁雅的房间中搜出了两个含有特殊成分的奶茶包。   陈母这才嚎啕大哭,承认奶茶包是她给女儿买的。因为陈洁雅太痛苦了,她成日成夜的睡不着,只有沉浸在毒.品中时候,她才能获得片刻欢愉。女儿自己出去购买毒.品,不仅不安全,而且一旦被警察逮到的话,就得送去强制戒毒。她舍不得女儿吃这样的苦。   陈家的客厅当中摆放着戒.毒医院的资料。陈母想着过一段时间就将陈洁雅送进医院当中去调理身体。他们又没偷又没抢,就是孩子有点儿癖好也是因为孩子遭遇了不幸,他们没碍着别人的事。他们家有钱,养得起这个有癖好的女儿。   周锡兵清楚,在非强制戒.毒的环境下,有不少主动前往戒.毒医院进行治疗的瘾君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成功戒.毒,而是将这样的医院当成了疗养院。一旦他们身体被毒.品摧残的吃不消的时候,就过去住上一段时间,好给身体缓缓的机会;然后周而复始。这在所谓的软性毒.品使用人群中不算罕见。   短期之内,陈洁雅的父母给女儿规划的正是这样的生活方式。用陈母的话来说,不然能怎么样。他们的女儿已经这样痛苦了,难不成让他们为人父母者眼睁睁地看着女儿痛苦煎熬死掉?况且当初如果不是警察无能,治安成问题,他们家的宝宝哪里会遭遇这么多不幸。既然警察指望不上,那他们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女儿的痛苦。至于以后,以后再说以后的事情。国外技术发达,以后他们送女儿去外国戒.毒去。   然而现在,他们也无需再烦恼以后了。那个让他们牵挂不已的人已经永远地安静了。   小混混们坚持一口咬定不清楚陈洁雅购买大量冰.毒的目的,他们也不关心。用他们中老大的话来说,说不定这是他们有钱人玩的方式呢。有人用化妆品炫富,有人用奢侈品炫富,自然也就用人用毒.品炫富,他们自个儿高兴就好。   “那不都传说,穷人才吸海.洛.因,有钱人都在溜冰飞.叶子嘛。管我们什么事儿,我们要是哔哔个没完没了,说不定这小富婆就烦了,不愿意从我们手上拿货了。那岂不是白白放走了一桩便宜买卖。”混混头子拼命否认,“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警察将一张打印出来的纸丢到了这人跟前,冷笑:“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是什么?别说你还什么都不知道。你们都讨论多少克能够让人判死刑了!”   陈洁雅有好几个游戏账号,他们线上交流时用的是在一个游戏当中,用的还是陈洁雅的小号。但交易装备的游戏平台却是另外一个,隐藏的相当深。要说陈洁雅没脑子吧,这点儿弯弯绕的小心思她半分半毫都不缺。可真要说这姑娘跟她自我感觉的一样聪明伶俐的话,现实却给了她一记又一记的耳光。   混混头子咬紧牙关说他们只是随便说着玩儿的,这些话没有什么意义。老幺却扛不住,先一五一十地交代干净了:“陈洁雅说她跟人有仇,有个人特别对不起她,把她害得很惨,所以她要报复,让这个人永无翻身之地。”   周锡兵眯着眼睛看老幺,轻声道:“这个人是王汀?”   “啊?王汀是谁?”老幺茫然地抬起了头,结结巴巴道,“我真不清楚这人到底是谁。陈洁雅就说这人是个面憨心刁的,看着特别好,人人都说又善良又热情又美好,其实是个绿茶.婊,特别不要脸,专门会在男人面前装。她恨死了这个女的,所以想让她彻底翻不了身。她听说持有毒.品量一旦多了,就能判处死刑,所以挖空了心思想要找毒.品。警察同志,其实我们是在做好人好事。你想啊,要是我们不答应了她,她真找到了毒.贩子,弄到了真货栽赃给人家,岂不是要害死人家姑娘了。”   民警嘲讽地笑了笑,调侃道:“哟,合着你们还是行善积德了?”   “也没有吧。”老幺看上去倒是相当的老实,结结巴巴道,“我们就是看她人傻钱多,她打游戏的时候要被人诓装备的。反正我们不是头一波也不会是最后一波。就是,无伤大雅呗。女孩子之间闹矛盾了,不就是那么回事嘛。今天你跟我好了,明天你又跟她好了。我们想着,说不定等不了多少时间,人家又是姐妹情深了,压根没这回事。”   民警敲着桌面,像是随口一提:“说说吧,游戏装备换冰.毒整人,那你们当中的那个假和尚动手企图掳走人,陈洁雅又给了多少酬劳?”   老幺吓傻了,结结巴巴道:“我……我不知道啊,当晚我就负责诓骗陈洁雅来着。他们几个在外头一看架势不对,全跑了,我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   绰号假和尚的练家子小时候在少林寺待过几年,后来吃不了苦一心想着挣大钱就自己出来闯荡了。他平常靠帮人在游戏里头当代练以及倒卖设备过日子。一开始,他坚决不承认自己对王汀动过手,直到警察将所有的视频录像分析都推到他面前时,他才吭哧吭哧地表示,他就是想将功赎罪。   “我心里头有数,陈洁雅只要到了派出所,不出意外的话,警察肯定能发现那包冰糖。她就知道我们耍了她了。我想来想去,一定得找个办法让陈洁雅消气,不然她闹起来将装备收回头就烦了。我们还准备这个礼拜六一起组队打副本呢!我看到了超市里头那个女的,认出来她是陈洁雅非常讨厌的一个人。陈洁雅曾经说过,要不是她身边一直有个警察,她早找人弄死这女的了!”   警方按照假和尚提供的陈洁雅小号,发现她在网络空间中排列了不少合成的变态照片,每一张赤.身.裸.体,被摆成各种各样诡异姿态的照片中,女人都顶着一张王汀的脸。其中一张照片上,王汀的脑袋移接到了狗身体上,旁边的配上的文字是:看,新的小狗,主人喜不喜欢?   周锡兵强行摁住了自己的手,才没有挥拳将电脑屏幕砸烂。他与王汀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此刻被赤.裸.裸地大白于阳光之下。骆远没有被逮到的时候,已经放弃了陈洁雅的他,正计划着捕捉新的“小狗”,那个被选中的目标是谁?   当时警方没有在这个问题上仔细进行讨论,然而包括赵处长在内,他们都怀疑目标人物是王汀。因为王汀频繁接触过陆娴,因为王汀是邱阳的前女友也是邱畅曾经的眼中钉。无论是为了从心理上彻底享受全方位碾压自己老板邱阳的快感,还是出于诡异地补偿被抛弃娃娃邱畅的心态;他都有充足的理由将王汀变成下一条人犬。这样还可以吓唬新娃娃陆娴,看,这个多嘴多舌多事的女人也成了小狗。   甚至,骆远可能给了陈洁雅选定下一条小狗人选的机会。陈洁雅第一个恨的是陆娴,可是陆娴身为备受主人宠爱的娃娃,不可能变成小狗。在陈洁雅被掳走当晚出现,引起陈洁雅不满并导致她跟家人发生争执的王汀,自然就成了仅仅稍逊色于陆娴的被仇恨对象。   陈洁雅的小号底下隐藏的内容,已经可以完全地证实她心中强烈的仇恨。这个从来不会自省的人,只会将所有的不幸全都归咎在别人头上。如果不是他们,她怎么会碰到这种倒霉的事情?仇恨就像病毒,飞快地侵蚀着人的身体与灵魂。   一时间,寒气充满了周锡兵的全身,他甚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不敢想象,如果警方的动作再慢了一步,等待着王汀的,将会是怎样的厄运。   假和尚还在嘀咕:“我不敢招惹警察家属的,我就是想将这女的直接丢进垃圾桶里头,到时候给她拍几张照片,拿回去忽悠陈洁雅就行了。反正陈洁雅挺好骗的。”   当天晚上,假和尚一路跟着周锡兵回了小区,在周围转圈子。他本来以为没机会了,后来却等到了两人下楼买东西。   假和尚吸了一下鼻子,狠下一颗心交代道:“我看着他们进了药房,我就想,只要把警察引开了就行。刚好我看到了有个小偷摸了一女人的手机,我就故意咳嗽了一声,提醒这女的。果然,她立刻叫了起来,警官你就追出去了。我原本想直接对着陈洁雅讨厌的那个人,嗯,你家属下手的。没想到她反应快的很,一直站在亮处人多的地方。我都想着要是还不行的话,我自己动手抢手机,把她引到暗处去。没想到,竟然又有个小偷冲了过来,将她的手机抢走了。嗯,她立刻就追上去了。后……后来,我看到有人过来了,害怕有事儿,就吓跑了。我没伤害到她,她还打了我好几下呢!”   周锡兵沉着脸,在旁边一语不发。问讯的民警又追着这个假和尚问了好几遍,他都一口咬定,他真的不认识前面那两个小偷。他当时还在想,年底小偷果然猖狂,专门逮着单身女性下手。   出了审讯室的门,办案民警冲周锡兵笑:“嗐,这事儿吧,周哥你回去多跪上两回电脑键盘就成了。嗐,干咱们这一行的在所难免。当事人不敢对咱们下手,就会将目标放到家里人头上,全他妈的柿子净拣软的捏。你让他们当面锣对面鼓地找咱们试试,一个个都没那个狗胆!”   周锡兵脸色依然铁青,他勉强冲自己的民警朋友点了点头,大踏步地朝外头走。他想要尽快见到王汀,亲眼证实她还好好生活着。旁边的车流穿梭不息,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上,不断移动着的人和物,提醒着他此刻尚在人间。   今天阳光灿烂,是温暖明媚的好时节。   王汀接到周锡兵电话的时候,还在忙着核对一笔资产的明细。   陆陆续续的,那几个因为持续旷工被开除了的公务员都到她面前来完成资产交接,然后才好去人事部门进行下一步工作。   王汀原本在的单位里头还没有招录新人,固定资产暂时还由她挑着。日常资产购置录入的工作,则交给了部门中新来的一位外聘工做。   原先的闫主任这一回已经彻底地退居二线,挂着主任科员的名头等着退休。新上任的卢主任特地将王汀喊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再三强调这是总局的领导下来指导工作了,又唉声叹气表示:“外聘工就是不行,素质跟不上,完全比不上咱们公务员。人才都叫总局给抢走咯。”   王汀平生最怕别人表扬她的时候,平白无故地拉个人踩一脚,好衬托出她多能干一样。况且无论是正式工还是外聘工,认真干活的才是好职工。她笑着强调:“小景挺能干的,上手快的很。卢主任您本身就是强将,手下肯定不会有弱兵。”   饶是如此,卢主任还是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一大通。王汀简直想要翻白眼的时候,周锡兵的电话跟救命稻草一样来了。王小敏催促她:“快快快,好好听听帅哥的声音来净化一下你的耳朵。它好可怜噢,被这个卢主任荼毒了这么长时间。”   王汀冲卢主任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借着接电话的机会趁机溜走了。因为感激周锡兵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王汀连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一些:“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给我,不会是想我了吧。”   使坏撩拨的人是她,可当周锡兵大大方方地承认“嗯,想你了”的时候,面上发烧,一时间连声音都结巴了起来的人还是她。王汀清了清嗓子,赶紧一本正经道:“说正事儿,打电话有事儿?”   周锡兵笑了:“就是想你了。你在哪边?原先的单位么,我过来找你。”   王汀看着墙上的挂钟,忍不住惊呼起来:“这才三点多钟。你别啊,上班上班,工作为重。”   “没关系,我申请了调休。”周锡兵简直迫不及待了。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的恐慌。   陈洁雅在想用毒.品栽赃陆娴失败后,还打算设计给陆娴下药,让她被“捡尸体”,然后拍下视频,让她尝一尝这种滋味。虽然那几个小混混一再强调,他们就打算弄个假视频忽悠一下陈洁雅便完事儿了,反正陈洁雅蠢,好骗的很。可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是那些根本没有原则可讲的家伙呢。   几乎每一个夜晚,在各大迪厅、酒吧等等场所,都有女性遭遇相类似的命运。专门蹲守着捡尸体的人,可曾心中有愧疚?他们当中又有几人受到了法律的惩罚呢?   陈洁雅是不是也想这样对付王汀?养一只疯狗,可以让无数人患上狂犬病。陈洁雅就是那只疯狗。周锡兵甚至怀疑,连陈洁雅被发现被拯救,也是骆远疯狂计划中的一部分。看,你们不是都在找小狗嘛,小狗被你们发现了拯救了,又怎样?你们的营救,原本就是个笑话。   王汀说服不了周锡兵,只能让他路上开车小心。她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将自己整理好的管理心得一并拿去给新人小景。即使她以后不能天天过来看望王小花它们了,她也希望所有的固定资产都能被安置得妥妥帖帖。   小景的办公室里头站着一家三口围着她不放人,年轻的女孩子满脸为难地跟于倩强调:“这字我真签不了,我没这个权限。王科长,于老师过来交东西了。”   王汀直接走到了小景跟前,扫了一眼单子,于倩名下的桌椅板凳跟办公电脑都在,但是有一支录音笔、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大型移动硬盘没有交上来。他们家缠着让小景签字交接,小景不敢做这个主。   笔记本电脑估计是于倩想自己带走了用,至于录音笔跟移动硬盘,找不到了也正常。   于母冲王汀嚷嚷:“这东西我们家倩倩都没看到过,上哪儿交去。”   王汀微微笑:“简单啊,调监控视频,还有盘点时的签字记录。对了,于倩去年被评选为优秀员工的时候,拍的照片当中就有笔记本电脑,现在照片还能找到呢。”   于母脸色铁青,开始冷嘲热讽这当了官就是架子大,专门欺负他们这些老百姓。这个时候,她又忘了自己是处级领导的姐姐,不能跟一般的老百姓放在一起看。当然,她那位处长弟弟目前还关押看守所里头等着检察院递交宗卷到法院,具体会怎么审判尚不可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绝对不是处级干部了。   冷嘲热讽声再大,王汀也充耳不闻,只强调东西交齐了,他们这边才能签字。这一家子最终悻悻地离开了。从头到尾,于倩依然是那副乖巧沉默的局外人架势,好像想要昧下笔记本的人是她母亲,跟她没有半点儿关系一样。王汀看着她乖巧温顺的背影,微微垂了下眼睫毛。养出这样的乖孩子,也是一种悲哀。   小景拍着胸口嘀咕:“妈呀,这家人实在太难缠了,我都快被他们吓死了。”   王汀笑了笑:“东西都是钱买的,不谈钱万事好说话,一谈钱谁不急得慌啊。我就跟你说两点注意事项,第一、别怕麻烦;第二、别怕得罪人。购置完固定资产发放下去的时候,领用人签字的环节千万不能省了。一定要本人签字认可才行。如果一时半会儿确定不了领用人跟管理人,盯着领用部门的部门长,必须得他们签了字才行。备注写详细点儿,一旦确定了领用人,立刻在系统中更新信息,打印出来让领用人签字。做工作就没有不得罪人的时候,你对事不对人的话,反而工作好开展一些。碰到老同志,嘴巴甜一些,身段放低一些。都是长辈,有的时候,人家只是想要一点儿尊重的态度而已。”   从小景的办公室里头出来,王小敏还在抱怨:“王汀,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你工作时就没有人教你的,全是你自己一点点地摸索出来的。”   王汀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微微笑了。所以那个时候,她做到崩溃,一步一个坑。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她统统不知道,清点固定资产清点到彻底怀疑自己的智商跟人生。   这并不好,任何单位都像一座巨大的机器,这样换一个人就得重头再来的工作模式非常不利于工作开展。她既然已经是总局设备科的副科长,实际上监督着全线的固定资产实物管理工作,她就得跳出原本作为科员时的思维模式,将她的经验推广给大家知道。只有全线的固定资产都管理好了,这才是她真正的工作业绩。况且,怕什么,人总是在进步的。倘若始终抱着自己的那点儿杀手锏沾沾自喜,那么她势必会故步自封。人只有不断地催促着自己,才能一步步向前进。   王汀抬头看着天空,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太阳慈悲地晒在每个人身上,阳光下,她的男人正笑容满面地朝她走来。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抱住了属于自己的阳光。   周锡兵笑着走上前,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轻声道:“这么高兴啊?”   她拖着周锡兵往办公室走,合上门来才笑着看他:“见汝,吾心欢喜。”   太阳暖融融的,从窗户斜照进来,打出了暖暖的黄,在他们的脸上轻轻荡漾。这是一个美好的午后,值得所有人好好享受。 第91章 下雪天(一)   进入元月后, 一直到农历新年的这段时间,属于大部分工作党心照不宣的养藏时节。大家都默默地给自己手头的工作收尾,尽可能别折腾新事,防止自己连春节都过不上。   王汀忙完了各种报表之后,也在埋头整理资料。大家都没心思干活的时间点里, 她再整出事情来,会讨人嫌的。她将手上的资料全都过了一遍, 开始慢慢写工作计划, 准备给领导过目以后, 等到开过年来正式开始拎全线的固定资产实物管理。她生性好强, 即使本专业并非资产管理, 这活儿交到了她手上,她就非得拎出个样子来。   比起悠哉悠哉的王汀,周锡兵就忙碌多了。年关对警察而言切实存在, 每到旧历年的年底时,街上的扒手、登门入户的小偷还有形形□□的诈骗犯们都跟冲工作业绩一样, 卯足了劲儿拼命作案。周锡兵成天泡在派出所里头, 忙得不可开交, 嘴上都起了燎泡。王汀给他煮了好几次银耳梨子水都没能将火给败下去。   他愤愤不平地强调, 这是内火,靠外物是消不掉。结果被王汀揪了耳朵唱粤曲《万恶淫为首》,然后被揪耳朵的人得了先机, 搂住施恶的人消内火去了。   可惜没等他再接再厉, 派出所一个电话过来, 周指导员又垂头丧气地去处理案情了。王汀笑得在被窝里头不住地颤抖。周锡兵气不过,在幸灾乐祸的人屁.股上拍了一下,恶狠狠地撂下话来:“等我回来收拾你。”   王汀浑身一阵酥麻,竟然可耻地软成了一滩水。周锡兵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身体变化,故意使坏在她要命的地方嘬了一口,坏笑道:“乖乖在家等我。”   王汀气得拿枕头砸他,却被身手敏捷的周警官四两拨千斤,又将枕头给送回床上去了。周警官得意洋洋地走了,留下一串相当让人磨牙的笑声。   王小敏伴随着闹钟响醒过来,恰好目睹了这一幕。它好奇地问:“王汀,你是不是不乖,所以帅哥才打你屁.股啊!我不乖的时候,你就打我屁.股。”   周锡兵备班的时候,即使人在家中也得保持通讯工具二十四小时畅通。小兵兵身在抽屉里,也被迫听了一场妖精打架,闻声冷冷道:“你主人什么时候乖过啊。”   房间门都关上了,隔着门板也不耽搁王小敏气贯如虹地强调:“为什么是我主人乖啊,你主人乖乖地听我主人的话不就好了!”   王汀只要听到王小敏跟小兵兵说话,就会立刻想到小兵兵其实也能听到人类发出的声响,顿时羞耻得连脚趾头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她尴尬地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快快快,联网,咱们秒杀去!”   少女心的王小敏机生三大爱好看动画片、闲聊还有血拼。前两者加在一起都压不住第三者的热情,它就是个妥妥的剁手党。一听要秒杀,它立刻亢奋了,赶紧开始清点购物车里头的东西,跟王汀强调,它今年的新年礼物要两个漂亮的新手机壳,还要小珠珠挂坠,不然Kitty猫太孤单了。   王小敏一边biubiu个不停,一边眼明手快地抢秒杀的货物。自打它跟王小花一起,与王汀建立起攻守同盟的关系,王汀就再也没有抢不到秒杀的时候,简直妥妥地大杀四方。要不是王汀一贯对自己的钱看得相当紧,估计王汀能在百战百胜的冲动下天天吃糠咽菜了。   王小敏一边开开心心地看着自己的新手机壳跟小珠珠挂坠,一边清点购置的东西。嗯,这些是给王汀的爸爸妈妈准备的,这些是给王函的,这些是给帅哥的爸爸妈妈准备的。哎呀,为什么不是寄到家里,而是直接寄给他们呢?这样子感觉跟空着手一样,好没有面子的!   王汀看了眼时间,等着下一波秒杀中的护膝,随口回答:“累不累得慌,东西直接送到人手上,总比人拎来拎去强,多重啊。”   王小敏振振有词地强调:“不行,王汀,你要会做也得会表现才行。小桌桌,你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从回归家庭之后,书桌就没能再踏进卧室一步。好在王汀经常在客厅里头看书写稿子,倒是满足了书桌好好当一张书桌的心愿。对着王小敏,书桌毫无原则可言:“嗯,小敏说的都对。”   王汀伸手敲王小敏的脑袋:“好了,你个小话痨。周锡兵他们所里头年底有年货,我们单位食堂也会做吃的。到时候有的是东西可以拎。快,把这个给我加进购物车去。到点儿别忘了抢,我去写软文挣钱给你买漂亮的手机壳跟贴膜去了啊!”   相当好贿赂的王小敏立刻高兴了,欢欢喜喜看着护膝,奇怪道:“唉,王汀,你要这个干什么啊,你成天待在办公室都不出去的。”   王汀还想着怎么将王小敏给忽悠过去,外头的书桌耿直地来了一句:“王小敏,你怎么猜不到啊,肯定是王汀给周警官买的啊。他天天在外面跑,多冷啊。”   王小敏“噢”了一声,像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王汀,你好爱好爱帅哥噢。”   “对啊。”王汀搬出了笔记本电脑,开始打开文档敲字,相当不害臊,“就连编辑都说我最近少女心爆棚,写的情感美文都更加动人了呢。”   王小敏暗戳戳地给王汀出主意:“那你告诉帅哥你爱他啊,你得让他知道。我给你搜索最美的情书句子。”   要是往常,王汀估计会弹王小敏这只小八卦。可今晚,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纷飞的鹅毛大雪,王汀却忍不住“嗯”了一声,抓起了手机自己编短信:路上开车注意安全,自己多加小心。另外,我刚才忘了告诉你,我爱你。”   周锡兵的短信回来的很快:完了,我觉得我会飙车。   王汀急得打电话给他强调了好一会儿以后,周锡兵才笑着拿下了挂断手机上的耳机,继续朝前头开去。   已经到达现场的林奇冻得眼睫毛上都快挂冰珠子了,正昂着脑袋冲楼顶上的人喊:“行了,下来吧。黄进,你家里头都知道你后悔了,你想戒掉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家里头的人怎么办?”   楼顶上的栏杆旁坐着个雪人,呆呆地靠在那儿,像是冻僵了一样,只从他嘴边吐出的白雾能证明他还带着活气。   林奇对周锡兵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今晚雪下的大,到处都有事。他们几个值班的人都不够用了,偏生辖区里头还有人要跳楼。林奇一个人带着个实习生根本压不住。他上去吧,放着小实习生在底下劝说要跳楼的人,他不放心。放实习生上去伺机抱住人,他也不敢。消防中队倒是来了人,老小区的下面违章搭建太多了,消防气垫压根没地方放。   “这人是个二进宫的瘾.君子。”林奇简单地跟领导汇报情况,“一开始搞建材生意挣了不少钱,后来染上了这嗜好,钱全搭进去了,生意完了,人也垮了。现在他跟妻子分居了,带着个孩子跟父母一起住。原本戒.毒这半年一直挺不错的,在社区定期随访都蛮好的,也开始打短工挣钱了。结果以前的毒友出狱了,过来找了他两趟,他就又憋不住了。心里头后悔却控制不了自己,他就想跳楼一了百了,省得再连累家里人。”   周锡兵一边听一边颔首,抬起头来仔细看了一会儿屋顶上的男人,然后吩咐林奇:“你在底下继续跟他聊天,多说说父母还有孩子。另外,看能不能联系上他老婆。分居没离婚,说不定还有感情。要是他老婆人愿意过来劝劝他,或者打个电话也行,都好。”   林奇点头,看周锡兵:“周指你上去?”   周锡兵“嗯”了一声,点了点那个有点儿不知所措的实习生:“走,跟我上去看看。”   实习生连忙“哎”着答应,赶紧跟着领导。爬楼梯的路上,实习生抱怨着:“既然后悔就别碰啊,他又不是不知道后果多严重。他父母多大年纪了,带着个孩子在下面冻得跟什么似的。”   周锡兵停滞了一下,微微吁了口气:“染上毒.瘾的原因千千万万,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没有被人陷害的时候。待会儿,这话不要说。他的心理负担已经非常大了。”   实习生脸红,尴尬道:“我乱说的,我不说了。”   周锡兵笑了笑,鼓励道:“别怕,以后见多了,你就有经验了。”   老小区总共七层楼高,想不开的瘾.君子黄进人就坐在七楼楼顶上,一条腿已经挂在房檐下,人再晃一晃就能摔下去。他原本呆呆的,此刻看到警察上来,立刻情绪激动起来,连连指着周锡兵喊:“别劝我,别拉我,我不想活了。别过来,我不想活了!”   周锡兵原本想要靠近了劝说他,好趁着他心思活动的时候再一把将他拽回头。看这人情绪激动的样子,只得往后退。   黄进反应强烈,坚决不让周锡兵靠近,也不肯听底下警察的喊话。   实习生懵了,迟疑地问领导:“那现在咱们怎么办啊?”   周锡兵眼睛四下看了看,盯着对面的屋檐道:“走,我们朝那边去。”   黄进像是没料到警察这么好讲话,竟然说走就走,一时间都有些愣了。周锡兵趁机指点实习生:“看到没有,这人还是有想活的心的,心里头其实还想有人能拉他一把。咱们就拿他最在意的事情说。他怕连累父母家人,我们得告诉他,他要是死了,他家里人更加难受。”   林奇看了折回头的周锡兵,有点儿发懵,不明白领导是个什么意思。周锡兵伸手指了下对面的楼,示意林奇:“我上这边跟他说会儿话去。你盯着,注意他的手脚,别他心思松动了,结果自己失脚再摔下来。”   林奇赶紧点头。再眨眼的功夫,周锡兵就已经迅速地爬上了旁边楼房的房顶。小区房子建的相当密集,加上各种伸出来的违建,黄进又恰好坐在旮旯角上,跟周锡兵在的位置就隔了一米多远。他见到周锡兵时,吓得又要朝底下跳,大声强调:“你别过来!”   周锡兵嗤笑了一声,示意他看两栋房子之间的距离:“你当我能飞檐走壁啊!我也不过去拉你,就在这儿跟你聊两句。底下那小孩是你儿子吧,看着就是个可爱的小家伙。你们两口子有福气,生了个这么可爱的儿子。”   黄进头发眉毛上都是雪,脸上也跟叫雪封住了一样,半点儿松动的意思都没有。   周锡兵仿佛没有意识到他的冷淡,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点点楼下两个急得快要疯了的老人:“这二位,是你爹妈吧。好福气。我不是南城人,父母都在老家。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你有孩子跟父母在身边一起生活,真是全国上下多少人羡慕你。”   黄进的情绪突然间激动了起来:“我不是人!我害了他们!对,我死了,一了百了,他们就清静了。”   周锡兵发出一声嗤笑:“新鲜啊!白发人送黑发人,几岁的孩子没了爹,还能清静的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想跳楼,是又吸上了,对不对?吸.毒是有罪,但罪不至死。我看过你的材料,你最早是叫人给蒙骗了,稀里糊涂染上毒.瘾的,对不对?之前大半年的功夫,你也没有再碰了。戒毒有没有成功的例子?当然有!张学良知道不?那时候他瘾头大到半小时打一次吗.啡针。戒.毒的时候,他的卫兵都拿枪逼着医生给他打针了。他最后不是硬熬住了,活了一百岁。你要是真有心,就不该寻死。”   底下的孩子哭得嗓子都哑了,黄进的老母亲也在喊:“你要真想死,怎么不没生下来的时候,就死在我肚子里头。我看不到你的人,也就当你没来过这世上走一遭了。”   周锡兵示意黄进看他们:“是个男人不?父母年纪这么大,儿子才上幼儿园。你死了,谁照应他们?还有你老婆,人家为什么没一咬牙直接跟你离婚了,只是回娘家去住而已?人家心里头还想着你能好,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你死了,他们怎么办?”   黄进像是一条道要走到黑一样,咬紧了牙关强调:“我死了,他们落得个自在!”   “这倒是实话。”周锡兵毫不留情地嘲讽起来,“你死了,他们也不用为你担惊受怕了。从此以后,爹妈没了儿子,儿子没了亲爹,妻子没了丈夫。一家子孤寡,人家欺负到头上,嘲笑你儿子的时候,你都没办法站出来替儿子撑腰。人家不会说他们的儿子、丈夫还有爸爸是个有担当的人,是为了不连累他们才跳楼的。人家只会说你是吸.毒吸多了,产生了幻觉,稀里糊涂跳下去的。盖棺定论这个词,你知道不?你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人家就当你这辈子是个什么模样!你要是想让别人不这样想,先自己做出个正经成绩来,才是真的!”   冷风裹挟着雪粒子往人脸上打,小实习生站在避风的角落里头都要冻僵了。可蹲在风口子中的周锡兵却依然像是察觉不到寒冷一般,还在跟唠家常一样劝说着黄进:“人这一辈子,就没有不犯错的时候。犯的错有大有小,不到停了最后一口气,就都有改正的机会。染上毒.瘾你也不想,既然你有心戒掉,那就好好努力,别想着一死了之了。这想法实在太自私!”   他陪着黄进聊了足有一个多小时,林奇总算联系上了黄进的老婆。电话里头,他妻子哭着喊:“你跳啊!你个孬种,你就是碰上事儿就怂了的孬种!你死了,拍拍屁.股走了,把爹妈跟孩子一股脑儿全都丢给我。我早十年怎么没看清你是个什么人啊!”   周锡兵调着公放让黄进听:“是个男人的话,老实下去,别叫爹妈老婆孩子为你哭。活着比死了难,一个大老爷们,尽想着走容易的路,你倒是想的挺美的。别指望了,好好下去过日子才是真的!”   黄进呆呆的,有些松动了的模样。周锡兵冲小实习生使眼色,示意他注意去黄进所在的楼层,注意黄进的动作,嘴上继续劝着他:“回去吧,爹妈老婆孩子都等着你呢。你才四十岁不到,以后还有好几十年的日子要过呢!”   黄进“嗯”了一声,不再说要跳楼的话。他活动了一下冻僵的腿,准备往回缩的时候,也许是身体冻僵的太厉害了,竟然不由自主地晃了晃,朝外头倾倒。周锡兵一个飞身而跃,直接从自己所在的楼顶,踩着违章搭建伸出来的顶,跳到了黄进旁边,直接一脚把人给踢倒进去了。   匆匆赶上来的林奇立刻一把拖住了黄进,骂了一句:“你看看你,寻死觅活久了,阎王爷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不是真有了想死的心。”   周锡兵脚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特意冲林奇强调了一声:“今天的事情,你别多嘴啊。”   要是林奇嘴巴不把门,在王汀面前嚷嚷出来他直接从一个屋顶跳到了另一个屋顶,王汀肯定又要吓得睡不好觉了。   黄进的妻子已经赶到了,一见他人就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光,哭着从婆婆手中抢过孩子:“你要真想死就去死吧,孩子归我,他没爸爸!”   黄进叫老婆给打了,直接“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抱着老婆的腿嚎啕大哭。   林奇在边上劝着:“走走走,全都下去回家说去。你老婆说的没错,人活着才有希望,死了就真的什么也不可能了。”   周锡兵扑了扑身上的雪,抬脚准备朝楼道走的时候,眼睛无意间扫到了被他一脚踩塌了的违建顶。薄薄的塑料板承受不了他的体重,已经破了一个大口子,边上也塌了。周锡兵透过破洞,看到斜下方的一间屋子的窗户开了一下,里面有人正在纸上吸着什么东西。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朝过来催他赶紧一块儿下去的林奇使了个眼色。窗子一开即合,林奇只来得及看到了一角麻将桌的边。   棋牌室也是聚众吸.毒的常见场所。那些通宵玩牌打麻将的人,常常会为了提神来一口,从此走上了一条黑色的路。   周锡兵立刻联系了所里头其他值班的同事。常来棋牌室的人都对附近地形熟悉的很,要是不一下子将他们全给逮到了,只要再让他们跑出去,这帮人十之八.九能够通过复杂的小区地形逃之夭夭。   林奇的心情有点儿激动,他没想到一次简单的劝人行动,最终竟然会朝着抓捕聚众吸.毒的方向发展了。黄进的家人对派出所警察感恩涕零,要不是他们一直劝说,这一回黄进冲动之下,说不定真跳楼了。   周锡兵朝他们笑了笑,又叮嘱黄进以后每天都去派出所报到一次。不为别的,起码能震慑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毒.友,免得他们又跟苍蝇一样叮上来,缠着黄进不放。这些人心里头跟明镜似的,清楚自己做的不是好事,于是愈发想要拽住想摆脱的人,好有同伴壮声势,证明自己不是最不对的那个人。   林奇心里头发急,害怕那些在棋牌室里头聚众吸.毒的人跑了。周锡兵却不动声色,跟黄家人寒暄结束之后,才姿态自然地打招呼离开。等到他们下了楼,他吩咐林奇跟实习生:“就说抓赌,有群众举报他们玩的金额特别大。”   棋牌室的老板自然不承认自己这儿设立了赌局。他一再强调:“这都是街坊们聚在一起小玩小闹,哪里有什么赌局啊。不然的话,我敢开了门做棋牌室的生意?我挣的那点儿钱也不够罚款吃牢饭啊。”   周锡兵跟没听见一样,大踏步朝里头走:“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营业执照呢?拿出来,别是非法经营。哟,我看你们这儿玩的东西还不少啊。挺热闹的啊。”   棋牌室老板陪着笑,一路跟着看:“没什么,就是麻将跟扑克牌而已,冬天冷,大家不愿意出门,就在我这儿消磨消磨时间。”   他的话音还没落下,周锡兵先抽了抽鼻子:“这什么味儿啊?怎么闻着这么奇怪。”   棋牌室老板的脸色立刻变了,结结巴巴道:“屋子里头热,估计是吃的放久了变味儿了。”   里头房间中的几个人赶紧附和:“对对对,我们昨晚上吃完的盒饭忘了丢,变味道了。”   周锡兵皮笑肉不笑地扫了一圈,棋牌室老板试图往他口袋里头塞了好几次信封都没能如愿。旁边的卫生间中,突然传出一声响:“哟,这是打算冲什么东西呢?”   门开了,林奇拎着手中装着白色粉末的小袋子,冲周锡兵露出个笑:“领导,聚众赌博没逮到,好像是聚众吸.毒了。”   棋牌室老板脸色大变,期期艾艾地强调:“没……没有的事儿。哎,这人什么时候来的啊,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压根就没看到他进来啊。”   其他人纷纷附和,强调这人不是他们棋牌室的熟客,企图撇清关系。可惜警察不理会他们的装腔作势,所有人统统带回派出所去做检查了。   要带走的人实在太多,出动的警车都要塞不下了。林奇跟实习生只得将他们来的时候开的那辆警车给空了下来,自己改坐周锡兵的车子走。他坐上车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略有些兴奋地强调:“那小子都按下抽水马桶的按钮了,幸亏我眼明手快,直接又从里头给捞了出来。”   后视镜当中,周锡兵看小实习生不动声色地离林奇远点儿了,忍不住微微翘起了唇角。不明所以的林奇还在连比带划地跟小实习生描述自己的丰功伟绩,可怜小实习生腰朝后面仰的都快断了。   周锡兵忍俊不禁,将车子拐上了岔道。这两天的雪下的实在太大了,零点时分,清洁工就跟武警官兵一起出动,清扫起路面的积雪来,好确保路上的交通不被中断。   林奇看着窗外忙碌的众人,叹了口气道:“看看,为了让大家可以生活的更加美好,多少人在辛辛苦苦地努力着。怎么还有那么多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专门折腾出是非来呢。有这时间,出去,好好扫雪!”   周锡兵冲他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努努嘴巴示意:“要不,我现在就放你下去,你也加入扫雪大军怎么样?”   “别!”林奇连忙摆手,煞有介事道,“更艰苦艰辛艰难危险危重危急的工作还等待着我呢。领导,我知道您关心爱护下属,但是我不能打蛇随棍上,轻易给自己减负担。”   周锡兵嗤笑,眼睛朝小实习生飞了飞:“你也不怕带坏了人家好好的孩子。”   林奇大言不惭:“我这是时刻都怀揣着一颗对领导忠诚无比的心。”   他话音刚落,周锡兵还没来得及拨乱反正的时候,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辆车,直直朝周锡兵的车子冲过来。周警官连忙打方向盘,险险避过。那车子就跟失了辔头的野马一般,直直冲上了立交桥的脚,发出了一声巨大的“砰”声。   林奇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是,酒驾?”   天降大雪又正值深夜,路上的车子并不多。车祸发生以后,附近的交警迅速地到达了车祸现场,将司机从变了形的车厢当中解救了出来,人还有气,交警立刻叫了救护车。   周锡兵跟林奇等人作为车祸现场的目击证人,也简单做了笔录。他们看着从车厢里头被解救出来的司机,俱都皱起了眉头。这人身形虽然看着还算高大,却明显还是个少年人的身量。此刻他昏迷着,交警自然不好再问什么。可就是交警,也察觉出了古怪。一个少年人,大半夜的不好好待在家里头,开着车子在外面胡闹什么?他想干什么,这车子又是谁的?   救护车呼啸而至,跟车的医生跳下来简单检查了少年司机的生命体征后,连忙将他抬上担架,运到车里头拖走了。交警跟着去处理情况,一路上都在叮嘱医生:“别忘了测个酒精查个尿液,这小子看着不对劲。”   林奇皱起了眉头,看救护车渐行渐远,抱怨了一句:“这又是折腾得哪门子的事情。看看那小子的脸色,跟个鬼一样,这是发急病了?怎么大半夜他出来晃悠啊?”   周锡兵看了看车祸发生的地点,笑道:“你要是有兴趣,明儿一早,不,是今儿天亮了,你可以问问交警队的人。是不对劲,这孩子看着古怪。”   他没有再追着这事儿不放。他们的工作已经够多了,要是再从交警队揽活计过来,再多的人手都忙不过来了。周锡兵将林奇送到派出所以后,跟值班的同事们打了声招呼,再次回家去了。现在是夜里两点钟不到,等他回去还能再睡几个小时,明早烧了饭以后送王汀去上班。   周锡兵从出自家楼层的电梯口时就放慢了脚步,轻手蹑脚的,生怕吵醒了王汀。王汀睡眠挺浅的,每次他加班或者临时出任务时,她都睡不踏实,只要他一回去,她就惊醒了。   客厅里头的壁灯开着,沙发上空空如也。周锡兵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到了实处。他就怕王汀会还在沙发上等他。这么冷的天,就是开着空调盖着毯子,她也容易生病了。   人人都说夜深归来,家中等待的灯光下坐着个等待的人,是最温暖的事情。跟王汀好上了以后,周锡兵却不这样想。他宁愿他不在的时候,王汀将自己照顾的妥妥帖帖的,而不是因为他,她又过得不舒坦。这样的话,总有一天,他会被愧疚压垮了的。他的职业注定了他没有办法在家庭中倾注太多的时间精力,他只希望他的伴侣需要为他做出的牺牲越少越好。   周锡兵没有在主卧室的卫生间里头洗漱,怕吵到了自己的爱人。等洗完澡换好睡衣之后,他人都走到次卧室门口了,又踟蹰了一下,要不,就进去看王汀一眼吧。她有时候睡觉不太老实,说不定会踢被子。就这犹犹豫豫的一点儿小想头,周锡兵人已经不由自主地拧开了主卧室的门。   跟他预料的一样,房中还给他留着一盏柔和的壁灯。暖暖的灯光下,王汀沉沉地睡着,脸上洇出了两团酡红,长长的眼睫毛在下眼睑上投下了一排整齐的小树苗。她发出了微微的鼾声,一只胳膊从被窝当中伸了出来,洁白的手握成了半个拳头,睡得香甜。就连红润的嘴唇也微微翘着,好像等待着亲吻的睡美人一般。   周锡兵克制住了自己亲吻王汀的欲望,帮她轻轻掖好了被子角,就准备转身离开。   王汀嘴里头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嘟囔声,然后抱怨一般地喊:“周锡兵,你怎么不抱着我。”   周锡兵愣了一下,转过身来,才发现她的眼睛未睁,依然睡得香甜。显然,她刚才说的是梦话而已。他的心像是浸泡在了什么液体当中一样,浮浮沉沉,各种滋味杂糅到了一起。他咬咬牙,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隔着被子抱紧了怀中人。   外头风天雪地,但总有一间小屋温暖如春。   第二天早上周锡兵醒来的时候,发现怀里头空空如也。他惊讶了一瞬,怀疑自己昨晚是做梦了,其实他还是睡在了次卧当中。直到梭巡四周,看到熟悉的布置,他才肯定自己的确是身处主卧室。他起了身,走到卫生间门口,怀疑王汀是起床小解。卧室外面却响起了锅铲的声音,然后一股早餐的甜香沿着卧室门缝钻了出来。   周锡兵打开了房门,看到王汀正转过头来冲他微笑:“起来啦?赶紧洗漱准备吃饭吧。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周锡兵走过去,从身后抱住了王汀,跟她道歉:“对不起,我起晚了,还连累一大早起来。你怎么不喊我呢,你也多睡会儿啊。”   王汀扭过脑袋,伸手拧了一下周锡兵的鼻子,笑道:“呵,你当我是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小孩么。以后,早饭我来做。你多睡一会儿,你看看你,夜里到现在总共才睡了多少时间,铁打的人也吃不消。”   周锡兵抱着她不肯撒手,叹息道:“我总觉得对不住你。我手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多,没什么时间陪你,也没能让你过上什么好日子。”   他没说出口的是,以前听前辈说好姑娘千万别去祸害了,他都当成笑话听。现在却隐约明白了其中的惆怅。是啊,他有什么?多能耐的社会地位还是多高的经济收入?他的工资比王汀高不了多少,一样是吃死工资的人。王汀的工作好歹还赚了个作息稳定,风险系数低。他呢,不仅早出晚归,动不动就加班临时出任务,还让人跟着他担惊受怕。   王汀背上背着个壳子也没耽误她手上的动作。她相当麻利地摊着胡萝卜鸡蛋饼,然后盛出锅。转身的时候,她踮起了脚尖,第一次主动地亲上了周锡兵的嘴唇,笑道:“你给了我很多很多爱啊,爱让我内心充实而平静。”   这样肉麻兮兮的话,王汀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可看着这个因为愧疚都有些无所适从的大男人,她却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   她招呼周锡兵将早饭端上桌,强调道:“我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相辅相成,互相扶持的。没有理由说,因为我是个女的,所以所有的事情都是你照顾我。这样的关系其实并不稳定,长时间的单方面付出,会让感情失衡。人类的感觉是会从应激逐渐转变为适应甚至麻木。所以我们得保持生命的敏感度。你对我好,不是理所当然,而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愿意付出。同样的,我也是这样。”   周锡兵笑了,探过身子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叹了口气:“嗯,我会努力对你更好的。”   王汀笑着推他吃饭:“那你就得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好好照顾自己,不然你以后拿什么对我好啊。你得先自己好好的,才能对我好。”   乖乖听话的周警官吃完了早饭,又乖乖地送王汀去了单位上班。等到他自己回派出所的时候,刚好赶上了上班的点。   林奇还没有下夜班,接完电话后就两眼鳏鳏地盯着周锡兵:“周指,你知道昨晚那个小孩是谁家的孩子么?他昨晚又是怎么回事吗?”   周锡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笑着问林奇:“你还真不嫌自己手上的事情多啊,特地打电话过去问的?”   旁边的同事立刻朝林奇露出凶光,几乎快要抓狂了:“求你了,林帅哥,千万别再接事了啊。这是要过不了年的节奏了。你说你,不就是去劝个人不要跳楼么,怎么还将聚众吸.毒的窝点也给顺便端了啊!”   “不是。”林奇抹了把脸,面上的表情又是亢奋又是不可思议,“这小子未成年,无证毒.驾,孩子的父亲是昨儿夜里头咱们抓的那位棋牌室老板。最有意思的是,棋牌室老板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吸.毒,人已经瘫了,简直快要疯了的节奏。”   毒.驾的小孩名叫□□,开的是一辆□□。自从在医院醒过来以后,他对交警的所有提问都三缄其口,也拒绝提供关于自己的任何身份信息。交警还是通过他外套口袋中的一张成绩单找到了联系上了学校,然后又辗转找到了派出所。不找派出所不行,人家的监护人正在派出所里头关着呢。   “这个□□在本市的一所高中里头上学,平常住校。家里人不知道他吸.毒,说不定是真的。”林奇的唇角微微翘着,语气里头已经压抑不住嘲讽,“棋牌室的老板快要崩溃了,一直咒骂到底是谁给他儿子提供的毒.品,又骂学校是干什么吃的,怎么管的孩子,怎么能让这种事发生。他自己倒是忘了,他怎么会容留别人在棋牌室里头吸.毒。” 第92章 下雪天(二)   棋牌室老板将家庭跟工作分的相当清楚,开设的棋牌室跟自家的住处都不在一个小区里, 也从来不带棋牌客去家中。他以为这样就可以不湿了鞋子, 却不想河多了,要沾到水的地方自然也就多了。随手乱丢香蕉皮的人, 为自己家人踩到别人丢下的香蕉皮而悲伤,总是带着点儿说不清的嘲讽意味。   交警在刘元非法驾驶的那辆车上搜到了少量冰.毒与K.粉以及麻.果, 案子的性质立刻大不同, 交由缉毒大队接手了。老子收容他人吸.毒,儿子直接参与贩.毒。这一趟,父子俩是要在缉.毒大队团圆过新年了。   林奇站在值班室门口, 一边打着呵欠一边跟周锡兵抱怨。   自从陈洁雅坠楼身亡以后,他就没敢再回过家去。他不是不同情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表舅夫妻, 可人的同情心总是有限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与生活。林奇自认绝对不可能跟陈洁雅父母一样全身心地持续沉浸在丧女的悲伤当中。为了防止自己成为表舅妈的攻击目标, 身穿警服的林奇相当识相地继续以派出所为家了。   “我打听了一下, 这小子陷进去的还不浅, 说不定是一条长线。”林奇伸着懒腰, 活动了一下脖子,皱着眉毛跟幸灾乐祸似的, “我看这回缉毒队的那帮子人有的忙了。说不定过年都捞不到歇的时候。”   周锡兵扫了林奇一眼, 埋头写材料的时候还不忘再一次确定:“哎, 你没跟王汀说什么吧。你一大老爷儿们, 别碎嘴子啊!”   林奇砸吧了一下嘴, 嫌弃不已:“绝对没有, 我说什么啊。我才不在女性面前吹嘘另一位男士多么英勇呢,没的降低了我的魅力值。不过,周指,我得说一句啊。你悠着点儿,别自己说穿了。我估计王汀得疯。哎,领导,我正跟你说案子呢。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激动啊!”   昨晚跟着值夜班的小实习生也从值班室里头出来了,闻声好奇地看着周锡兵。领导实在太淡定了,他半夜回来以后就愣是亢奋到天亮上床都进入不了睡眠状态。   周锡兵在材料上签好了自己的名字,漫不经心的样子:“有什么好激动的。抓住一只小虾米就能将上头的大鱼全都揪出来了?哪儿有这么简单的事情。要真这样,毒.贩子早就被抓光了。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这么多,他们的货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真容易的话,盯着几个,岂不是全给端了。”   林奇像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坐没个坐像,埋怨道:“领导,当着年轻同志的面,你怎么能打击积极性呢。不就是得逮到交易现场么,只要人在,就必然有办法逮到!小江,打起精神来。咱们办案子也没那么艰难。”   周锡兵笑了笑,抬眼看林奇:“你知道我第一次跟大案子,是怎么抓到毒枭的吗?”   林奇憋着没露出好奇的表情,实习生小江先忍不住了:“指导员,多大的毒枭啊?”   “嗯,半吨的冰.毒,涉案人员三十多个。要真放在全国来看,也没那么大。”周锡兵合上了材料,露出个笑容来,“那时候我刚工作不久,跟着我师父在鸡舍里头一蹲蹲了一个月。每天从早到晚,蹲足了十八个小时。那鸡窝里头的鸡出了,卫生没人打扫,我们也不敢清理,怕叫人发现不对劲,就捏着鼻子在鸡屎上头蹲了一个月。亏得是冬天,冷是冷了些,总比夏天好,直接能把人熏晕过去。嗯,从那以后,我的鼻子就选择性嗅觉失灵了。”   小实习生愁眉苦脸道:“指导员,您这么说,我晚上的黄焖鸡饭还怎么吃啊。”   周锡兵哈哈大笑:“看你这点儿出息!案子结束后,我跟着我师父一连吃了半个月的鸡,狠狠报了这个仇。”   领导的这波冷水泼的很是时候,林奇暗地里关注着缉毒队那边的进展,不得不承认办案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缉毒大队追着刘元的提供的线索,找到了南城的一家会所里头,却没能将他的上线逮个正着。缉毒队不敢再大张旗鼓,生怕打草惊蛇,将这条线给彻底折腾断了;只能继续盯着暗地里排查。   刘元人还住在医院里头。他的毒.瘾已经发展到大腿静脉注射的程度。年轻的身体饱受毒.品的摧残,明明才十几岁的人,身体机能差得叫看到检测报告的人心惊胆战,这哪里像是个年纪轻轻的少年。入院以后,他已经因为心衰跟呼吸衰竭接受过两次抢救。   林奇自己嘴上不说,可在那位他不愿意提起的表妹陈洁雅染上毒.瘾又坠楼身亡以后,他的确对青少年吸.毒人群更加关注了。周锡兵跟他一起去医院体检的时候,他还提起了在同一家医院住院的刘元:“也不晓得这小子以后能不能戒掉,还有没有机会好好做人。”   原本上个月他们就该来医院体检了,但年底所里头事情多,两人就一直拖到了工会要跟医院结账,他们再不体检就作废了的时候,才抽着空一大早空腹奔到医院排队体检。林奇饿着肚子都没影响他那颗满怀愁思的心,指着住院部大楼冲周锡兵感慨:“这要是不出了这种事,这会儿他应该在学校参加期末考试吧。”   周锡兵立刻纠正了他的观点:“考过了,这会儿高中基本都在集中讲解期末试卷,马上都要放寒假了。”   林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竖起大拇指:“服!领导,我这是真的服气。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啊!”   周锡兵叹气,捏了捏眉心:“我能不知道么。王函不正在实习么,全年级的卷子就那么多老师,得突击改出来。她改卷子改到快哭了,最后还是王汀给她帮忙,才勉强按期完成阅卷任务。现在的老师可真不好当。”   林奇挑着眉毛,冲周锡兵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哟,领导,你没少赞助吧。同学们可不得荣幸死了。”   周锡兵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我友情赞助做好后勤工作,专门负责烧饭。行了,别扯这些。在其位谋其政,你盯着黄进的事情才是真的。这人既然有心悔改,你就好好做思想工作,别让他又被拉回头。”   林奇龇牙咧嘴地点了点头,感慨了一句:“一日吸.毒,终身戒.毒。真能拽住了他,我这功德快能塑金身了。”   周锡兵转过了脑袋,眼睛在林奇脸上转了转,似笑非笑:“你要是真能拽住了他,咱们所里头一人捐献十块钱,给你买层金粉刷上。”   电梯终于到了一层,两人赶紧上去往体检中心走。要不趁着一早天寒地冻人少的时候赶紧把检查给做了,他们一天的功夫就能全搭在医院里头。排队,不停地排队,是医院永恒的主题。   王汀有朋友在体检科当护士。提前好几天,王汀就帮周锡兵他们联系好了朋友。到时候,她朋友领着他们走体检流程,省的瞎耽误工夫。这体检的顺序也是有讲究的,不掌握了门门道道,就得一条条队排到死。   护士姐姐人正在接诊台忙碌,周锡兵没插队,一直排到他时才报了王汀的名字。护士姐姐看着他就笑:“哟,我们王汀家的吧,果然一表人才。”   林奇在边上诧异,自觉他跟周锡兵并排站着,也是风华正茂玉树临风的当代好青年,怎么护士姐姐就能一眼辨认出谁是王汀的男友呢?明明她都没见过周锡兵的照片。   护士姐姐笑容满面地上下打量了林奇一回,摇摇头:“气场不对。”   旁边的小护士“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林奇清了清嗓子,胆大包天地当场diss自己的领导:“哎哟,领导,你这可是蹭你女朋友的便宜。通常广大人民群众将这种行为称之为什么来着?对,吃软饭!”   周锡兵跟在护士身后走,脑袋也不回一下:“新时代的成功男人一大检验标准就是有没有软饭吃,这是硬实力。”   护士姐姐倒是笑着回头搭理了一遭叫领导的话给噎到了的林奇:“看,这就是气场的问题。”   出门办事,有没有熟人真是大不一样。尽管王汀的朋友没有领着周锡兵跟林奇走后门插队,但两人还是在护士见缝插针地安排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完成了体检工作。从头到尾,他们只花了一个小时,就打完了这场体检战。   林奇眼睛发直,然后愤愤不平:“领导,我不是批评你女朋友,真不够意思。我这认识她也有一年多了吧。怎么去年体检的时候,她就不给我安排一下呢,真是白瞎了警民鱼水情。”   周锡兵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林警官立刻狗腿地强调那全是纯洁的革命情谊,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的鱼水情。   护士姐姐看着他俩乐,指点了一下.体检食堂的位置就自己回去忙了。周锡兵道了谢,带着林奇一块儿往今年新建的食堂的走。   林奇做腹部B超显示他有点儿胆囊壁毛糙。往食堂去的一路上,他都在愁眉苦脸:“以后鸭蛋黄不能吃了。太惨了,我就爱咸蛋黄啊。”   周锡兵相当善良地为他排忧解难:“别愁,要是端午节工会发咸鸭蛋的话,我替你拎走,绝对不浪费一丁点儿食物。刚好王汀会包粽子,多包点儿咸蛋黄的粽子不错。”   林奇默默地看了领导一眼,真是急群众之所急,他真是谢谢领导了。他还是将咸鸭蛋拎回家,自己切开了,闻着味儿也好。   周锡兵嘲笑他那点儿出息。   林奇强调色香味,这眼睛鼻子嘴巴就是各司其职的。他吸着鼻子,流露出陶醉的神色:“那味儿多香啊,完全不一样。”   周锡兵斜眼看厕所标志,自己的手下这口味还真是与众不同。   林奇也注意到了旁边的厕所,尴尬道:“这也是人间百味,大不同的。不信你仔细闻闻。”   周锡兵没兴趣陪着他发疯,直接嫌弃地扭过头。厕所旁边的窗户开着通风换气,他撇过脸的时候,刚好有个人出了厕所门往外头走。冷风吹到了这人身上,将他身上的味道恰好送到了周锡兵鼻端。周锡兵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立刻变了脸色。   林奇不明所以,还在故意挤兑领导,强调让他闻闻。   “跟上。”周锡兵面色严峻,压低了声音解释,“这人身上味道不对,像是吸了。”   林奇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赶紧跟上了前头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   医院中人来人往,比起大清早的时候,此刻的医院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人头攒动。他们跟在嫌疑男子的身后,迅速不动声色地靠近这人,防止他发觉以后依靠人群逃脱甚至会情急之下寻找人质。   两人跟着男人穿过了走廊,正准备趁着拐角处人少的时候动手抓捕。被追踪的男人结着拐角的警示镜看到了身后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尽管周锡兵跟林奇都身着便衣,但他依然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拔腿就跑。   周锡兵见不能悄无声息完成抓捕,赶紧也抬脚就追,大声威慑对方:“警察,站住!”   那人一听“警察”两个字,跑得更快了。   林奇咒骂了一句,真是难得体检省下来几个小时的工夫,又得搭进工作里头了。   两人紧紧追着疑似吸.毒人员。眼看着快要在走廊尽头逮到这人的时候,电梯门突然开了,里面冲出来一辆抢救床,直直地拦在了双方之间。扶着输液架拉着床往ICU方向跑的医生大声喊着:“让一让!”   所有人都让出了抢救通路,那个疑似吸毒男子立刻趁着这阵子动乱跑了。   艹,林奇轻声咒骂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这人消失在大楼门口。等他再收回眼神,落在抢救床后面跟着的家属身上时,他不由自主地愣住了。那个憔悴的中年女人正在哭着喊:“元元!你睁眼看看妈妈啊!”   抢救床上,周锡兵有过一面之缘的毒.驾少年刘元满脸死气,口中不断地往外面吐着白沫,生命已经岌岌可危。   活动的抢救床被拖走了,周围人议论纷纷。刘元的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一看年纪就不大。不少人叹气表示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要是这么没了的话,爹妈可怎么办。   林奇脸色变化不定,看了周锡兵一眼。两人心照不宣,一起朝着ICU门口跑去。冰冷的金属大门打开了,抢救床被推了进去。刘元的母亲想要跟着,被强行拦在了外头。她哭喊着:“怎么会这样,昨天晚上人还好好的。医生都说他要好了,再观察几天就能出院了啊。”   周锡兵不是医生,不清楚少年刘元具体的身体情况,可他是个从业十年来的老警察了,清楚有些吸.毒的人即使住院治疗的时候,也会千方百计地从外头弄毒.品进来,好满足毒.瘾需要。刘元口吐白沫的反应,很像吸.毒过量。   ICU的探视问询窗口开了,医生大声招呼刘元的家属过来拿病危通知书。周锡兵趁机问了一声刘元的情况,戴着口罩的医生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强调了一句:“情况很不好,我们会尽全力抢救。”   刘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拍着腿嚎啕大哭。她丈夫因为容留棋牌客吸.毒,棋牌室被关了,人也抓了进去。她医院、拘留所两头跑着,她以为儿子快要好了啊!   旁边人不明所以,不少同样家人在ICU里头抢救的家属蹲在她旁边安慰她,大意是小孩子命都比较硬,肯定能扛过来。   周锡兵皱了一下眉头,走到僻静处打了个电话,然后招呼林奇:“走,我们去病房看看。”   刘元所在的病区依然平静而热闹,医生护士忙个不停,病人家属也来来往往。在群体面前,个体总是显得无比渺小。起码在这里,周锡兵没有发现任何因为少年刘元生命垂危而惊惶到打乱了自己工作生活节奏的人。   周锡兵朝问诊台的护士出示了一下自己的证件,在护士的带领下进了刘元所在的房间。因为他的病情不太稳定而且情况有点儿特殊,病区给他安排的是一间双人病房。虽说是双人间,但因为隔壁床的病人经常请假回家,实际上是单间的待遇。   护士抱怨了一句:“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早上查房的时候,各项体征都平稳下来了。刚才一下子就突然不行了。”   周锡兵观察着病房的环境,询问了一句护士:“之前有没有什么人过来探望他?”   护士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不知道。你看看我们外头,走廊上都堆满了加床。又是病人又是家属,这么多人,谁留意病房里头的进进出出啊。”   周锡兵的目光落在了床脚边的垃圾桶上,微微眯了眯眼睛。他没有动手翻动,但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垃圾袋中闪烁着一点儿银白的光。里面的东西在医院极为常见,是针头。   缉.毒大队的警察来了,周锡兵简单说了一下刘元的情况,示意对方看垃圾桶中的针头。这东西,必须要有人拿给刘元用才行。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今天在我们撞上刘元去ICU抢救的途中,我们还差点儿抓到了一个吸.毒的男人。他应该是在楼下厕所中偷偷吸.毒的,身上的味儿不对。我们一追,他就死命朝前头跑,刚好让刘元的抢救床给挡了一下,我们就没追上。我跟你们去做个嫌犯人脸拼图吧。不过他戴了帽子口罩,我只能大致估摸出脸型。”   周锡兵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还要特意提一下那个落荒而逃的疑似吸.毒男。也许是刑警刻在骨子里头的本能,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环节。这个叫刘元的少年的确是瘾.君子,小小年纪便沉湎毒.海甚深。但纵使如此,他也是公民,享受生命健康权。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肆意夺取他的生命。   原本提前结束体检是一件赚了的美事,可是从医院离开的时候,无论是周锡兵还是林奇,两人脸上都没有一点儿松快的神色。刘元死了,医生抢救了两个小时以后,正式宣布了他的死讯。他的母亲当时就在ICU门口瘫软了,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医务人员不得不对她进行紧急抢救。   周锡兵记得林奇在他耳边念叨过的刘元的情况,开过年来才满十六岁的少年,鲜活的一条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没了。   缉毒大队的同事追问过刘母关于毒.品的来源。刘母情绪激动地否认了是自己提供给儿子的。刘元住院以后是发过几次毒.瘾,最初三天几乎一天都要发作好几回,后头却渐渐少了,最近的一个礼拜都没有再发作过了。就连医生都讲,说不定这一次刘元就能将毒.瘾给戒掉了。   刘母哭喊着:“我这些天做梦都想他戒掉了,我怎么会害我自己的儿子呢。”   警察对刘母的话持保留态度。他们见过太多主动给孩子找毒.品送到医院的父母了,因为他们舍不得看儿子遭罪。可如果不是刘母为儿子找来毒.品的话,那么东西从何而来?提供毒.品给刘元的人是单纯的毒.友或者供货者,还是另有隐情?   即使案子不由自己接手调查,周锡兵依然难以将这件事彻底丢下。口吐白沫的少年,备受打击晕厥过去的母亲,身陷囹圄的父亲,这就是个彻底被毒.品摧毁掉的家庭。他想到了几年前自己看过的一篇深度报道,毒.品已经以全方位的姿态侵蚀入普通人的生活,毒.品距离大众并不遥远。而他们作为警务人员,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可能将二者之间的堤坝铸建得更高更牢固一些。   低沉的情绪笼罩了周锡兵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傍晚下班去王汀单位接她时,他临出车门前,不得不伸手狠狠搓了搓脸,才勉强露出个笑容来,过去帮王汀拎单位发的年货:一袋米、一桶油,外加食堂自制的一条咸鱼、一袋子鱼丸、一袋子肉丸。   王汀跟周锡兵开玩笑,压低了声音道:“哎,我们单位的人都说食堂太不会做东西了。发什么咸鱼啊,一个个已经够咸鱼的了。”   周锡兵勉强扯了扯嘴角,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嗯,他们嫌弃的话,都给你好了,我不嫌弃。”   王汀笑着系上了安全带,点头应和:“就是,有的发总比没有的好。”她话音一落,就察觉到了周锡兵情绪不佳,禁不住问了一声,“怎么了?体检有问题?别担心,我给你再找人复查一下,有的时候存在误检的。”   周锡兵已经发动了车子,闻声摇摇头:“没事,挺好的。就是林奇比较惨,胆囊壁毛糙,以后吃东西得小心了。”   医生看病人,只要不是生死攸关的都是小病。在王汀眼中,胆囊壁毛糙压根不算个事儿,她很有心情幸灾乐祸:“太好了,以后要是得请林奇吃饭,我专门挑清粥小菜,给他好好养生。知道他为什么胆囊壁毛糙吗?少爷那都是吃得太好了,吃出来的毛病。”   她没有说任何一句安慰周锡兵的话,她甚至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光听着王汀絮絮叨叨地说单位里头发生的好玩事,她今天又有篇稿子被公众号录用了,她发现了一家不错的网店,林林总总的这些小事加在一起,就足以让周锡兵眉眼舒展开来。仿佛清风拂过,吹走了他心底的那点儿阴霾。   晚上两人躺到了床上,周锡兵要王汀要的尤其凶猛。到后面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哭腔低吟着哀求了,周锡兵却依然不想停下来。王汀在他的背上抓了好几下,都没能阻止他凶猛的进攻。她喘着粗气,一再强调:“你悠着点儿,明天我还得上班呢。我真的吃不消了。”   周锡兵狠狠地释放了自己,在她的颈窝中不停地啃噬着,半天不肯抬起头来。王汀被他折腾得又麻又痒,想要伸手推开他却又使不上半点儿劲。她只能被狂风骤雨裹挟着,再度摇摇晃晃。   等到半夜她悠悠转醒的时候,周锡兵才重新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哄她入睡。她的嗓子喊哑了,身子仿佛被全部拆散了一样,禁不住嗔了一句:“你干嘛啊。”   周锡兵说不清楚自己心中的情绪,只能笑着在她脸上亲了一下:“我这是提前储备过冬的粮食。”   他们约定好了先到王汀家里头过年,等初一上午见过了王家的主要长辈以后,周锡兵再开车带王汀回自己家里头陪爸妈。男方见女友的父母,在约定俗成的习惯中已经是婚前的最后一步熟悉仪式了。基本上拜见过岳父岳母大人,两边就定下来朝着婚姻的流程走。   周锡兵跟王汀商量过年怎么安排时,王汀也恐慌是不是太快了。她这就带着周锡兵回家过年,要是明年不结婚的话,会不会被她爸妈逼婚啊。可是她好像还没做好走向婚姻的准备。但要是直接拒绝周锡兵的提议的话,似乎又非常的生分膈应伤人自尊。现在周锡兵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将她放在前头考虑,完全把她当成心尖上的人。她要是太扭捏了,好像真的很伤人。   王汀琢磨了半天,咬咬牙同意了。人生中的很多事情并不是考虑的越周详,结局就会越圆满。因为人生没有完美的事情。也许想着想着,想到的全是负面部分,那么追求幸福的勇气就会被消耗殆尽。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抑或是人生的其他任何决定,哪有完全不需要冒险的事情呢。   她盯着周锡兵约法三章,在她家的时候,他一定要老实,不能对她动手动脚的。父母心里头有数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她跟周锡兵还不是夫妻呢,在她家里头,两人这样那样,她爸妈感情上可能会吃不消。   结果周锡兵就捏住了这件事,天天嚷着要储备足了过冬的口粮。王汀都要揪着他的耳朵逼问了,他多大的肚子?在她家才待几天功夫,他打算储备多少口粮啊?   这一回,王汀实在是连揪他的力气都使不上了,只能愤恨地在他胸口留下了一圈牙印。亏她以为他是个正经人呢,没想到她竟然看上了个没皮没脸的家伙。   夜色沉沉,黑暗中,周锡兵搂抱着沉沉睡着了的王汀,微微吁了口气,在她的头顶上亲了一口,也勉强进入了梦乡。   幸亏旧历年的日历越来越薄,眨巴几下眼睛的功夫,就只剩下薄薄的两张纸了。王汀从来没有如此庆幸过时光飞逝。周锡兵跟食髓知味上了瘾一样,每天晚上都纠缠不休,她都怕他会脱阳了。自己的男朋友对自己兴致盎然,要是自己一直泼冷水的话,好像非常不合适。要知道,全世界性生活和谐夫妻比例都低的吓人。作为少数的幸运派,她要是再挑三拣四的,似乎非常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嫌疑。   好在这段时间持续不太长,王汀将行李箱搬上车子后备箱的时候,甚至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嗯,回家去好好清心寡欲两天非常必要。不然一开始的时候就透支完了所有的热情与新鲜感,以后那么多年的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周锡兵看着王汀松下来的肩膀,心里头有些愧疚。他也感觉到了王汀有点儿躲他的意思了,他这些日子的确情绪不太正常。总觉得心里头憋着什么东西一样,以前能够靠着打拳宣泄出去的情绪,这一回单纯的出汗已经排解不了。好像只有抱紧了王汀,用她的柔软与灼热包容自己,他才能恢复平静。   他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安慰道:“放心,我说到做到。”   王汀下意识地抬手掐他,恶狠狠道:“你要敢不老实试试看,看我爸不抽死你!他以前可是当过兵上过越战战场的!”   周锡兵好奇不已:“真的?这倒是第一次听你说。”   王汀哈哈大笑:“我爸随着队伍出发了以后,前方就停战了。他就去战场逛了一圈,什么战都没打上。我跟王函都说其实他是和平鸽。”   周锡兵点头:“那我老丈人可是万众期待的人物。”   王汀又要伸手掐周锡兵:“你别胡说八道啊,谁是你老婆啊。”   周锡兵故意逗她:“我有说老婆吗?某些人还真是会给自己加戏。”   隔着档位,都拦不住王汀的九阴白骨爪,她又抓又掐,气势汹汹:“你再说一遍!”   周锡兵笑得欢畅,就势搂着了王汀亲了口气,开始了甜言蜜语的攻势:“我说我运气真好,我老婆聪明美丽又能干。”   王汀傲娇地一昂下巴:“怎么说话呢!注意语序,你才实力派呢,我是妥妥的偶像派。”   周锡兵立刻麻溜地顺着她的意思改口:“那是,妥妥的颜值至上,无与伦比天空最闪亮的一颗星。”   小兵兵在口袋里头装死。它看不到未来,看不到希望。它一直以为它的主人最严肃最正经,是标准的警察模板的。不行了,它得默默地哀悼一下自己,它需要时间去调整自己的认知。   王小敏在旁边笑得跟只偷到了香油的小老鼠一样,得意洋洋地炫耀:“哼!小兵兵,你以后得听我的话,因为你主人都是听我主人的话的。”   小兵兵立刻反唇相讥。没有了小桌桌在边上劝王小敏,它能跟小兵兵吵翻天。王汀生无可恋地摸着自己口袋里头的王小敏,这孩子,时时刻刻都得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周锡兵的车子没有直接上高速公路,而是先开去了王函实习的学校。腊月二十八,学校才放假,标准的惨无人道的高中生涯。今天上午,老师发完了成绩单,布置好了寒假作业,高三的学生们才能放假走人。为了几个月之后的高考,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拼命朝前冲。   车子到达学校门口的时候,王汀摇下了车窗朝正往自己方向走的王函挥挥手:“这边,过来!”   王函手里头还拎着包,被一群高中女生簇拥着朝外头走。她正在跟小姑娘们分享护肤以及穿衣搭配的心得。实习这一个多月,她文化知识没传播多少,美容服饰的知识倒是分享的不少。就这样,王函还振振有词,术业有专攻! 第93章 下雪天(三)   王函坚定地强调, 教高中生们学习的老师已经够多了, 她就该发挥所长, 告诉她们没人教她们的知识。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头, 她起码得向她们灌输了美的概念。别让她们真被师长洗脑成功,真以为外表不重要。等到走出象牙塔,反而被现实生活打击得怀疑人生。   新晋实习老师王函跟自己的学生们分享完了画眉的心得,开开心心地朝自己姐姐奔去。一路上,她还不忘跟学生们炫耀:“看到没有, 智慧与美貌是可以并存的。我姐就是标准的代表,好好看看啊,标杆就在你们面前。”   齐刷刷的一排亮晶晶如小灯泡的眼神全都射向了王汀的脸。作为全局的优秀青年职工代表在大会上发言时, 王汀都没感受过如此灼热的目光。当着王函学生的面, 她得给妹妹这位实习老师脸,她只能露出礼貌的微笑, 冲学生们点点头, 然后示意王函赶紧上车。   学生们嘻嘻哈哈, 主动跟王汀打招呼,齐齐喊着:“师伯好!”   旁边有个推着自行车的男生刚好经过, 闻声立刻反对:“干嘛叫师伯啊。看看你们,说好的女权呢?怎么着也该叫个师姨啊。哎,你说对不对啊,郭宇。”   跟他并排走着的高个子男生挑了挑眉毛, 露出个颇为标准的二度微笑:“那怎么区别姐姐妹妹啊, 师大姨?”   女生们全都笑得前合后仰。王函伸手威胁地在高个子男生面前晃了晃, 恶狠狠道:“郭宇,别忘了开学以后的期初考试还是我改卷子啊!”   王汀都看不下去自己妹妹这样明目张胆地挟权谋私虚张声势了。在学生们“班长,你竟然敢得罪王老师”的起哄声中,使眼色示意王函上车。   王函一点儿没有公器私用被逮个正行时的尴尬,还相当嚣张地在人家学生面前挥舞了两下拳头。她个子只有人家肩膀高,这威胁的能量实在够呛的很。   周锡兵从车窗中伸出了脑袋,喊了王函一声。旁边的学生笑得更加厉害了,还有女生大声喊着:“大姨夫好!”   王函立刻纠正:“不准乱喊,这是我情敌,你们不能乱了立场。”   王汀实在受不了妹妹口没遮拦的胡说八道,硬着头皮下车把人给推上后座安生待着。她也真是什么都敢说,要碰上有人存心使坏,不出半天就能传她是同性恋传的人尽皆知。   王函笑嘻嘻地跟学生们挥了挥手,末了还不忘冲那个叫郭宇的男生喊了一句:“你的寒假作业等开学以后,重点检查。”   然后,她才得意洋洋地冲司机喊:“开车!”   她的东西已经提前打包好放在了姐姐这边,已经被王汀装箱安置到了后备箱中,不过是几件换洗衣服而已。用王函的话来说,只要有网络能给她继续盯着网店的生意,她带好了手机跟充电器以及充电宝,分分钟都能仗剑走天涯。王汀不得不提醒她,备课用的资料全都带齐了,年假结束以后,王函还得继续回学校实习呢。   实习老师相当放飞自我的给了自家姐姐一张生无可恋脸:“算了吧,带我的班主任都说我当好班级吉祥物,给同学们当好心灵导师就行。”   王汀从副驾驶座上扭过了脑袋,皱着眉头看妹妹:“什么意思?好端端的,你当什么吉祥物?工作了就要有个工作的样子,别光想着玩。”   王函一脸无辜:“可老班说了啊,我的存在意义就是给学生传递放松自然的正能量。看看,就是跟我一样也能上大学,也能活得好好的,千万别想不开跳楼了。不然就是个大傻缺。”   “又有人跳楼了?”王汀眉头皱得更紧了,有点儿难以置信,“期末没考好还是怎么的?”   王函立刻笑成了猪精本精:“哈哈哈哈,姐,我跟你说可逗了。不是我们学校的,是隔壁那个二中的。有人蹿上了顶楼撕书,说树上的字都变成了蛇缠着他的身体,他要喘不过气了。校方都吓死了,一群人在底下劝,好不容易说松动了,他肯下来了。结果脚一滑,他直接摔了下去,屁.股被树杈戳了个大窟窿。”   虽然说听了这种不幸的遭遇,笑有点儿不厚道;可王汀想象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还是忍不住笑得肩膀颤抖。   王函在边上叹气:“大家都说他还不如直接摔在地上呢,反正那几天雪厚的要死,摔下来全当是掉在棉花上了。”   从南城到王汀家开车走高速的话,差不多要近四个小时,到家得吃晚餐了。车子接到王函之后,他们没有直接出城走高速,而是先去学校附近的餐馆用午饭。王函实习的学校管得严,车子朝前面开出了一百来米远才有饭店。   王函龇牙咧嘴,一张脸上所有能调动的肌肉都被她折腾了一通,每一条肌肉纹理都在强烈地表达了对校方这种地方保护主义的不满:“切,不就是保护食堂承包人的利益么。又贵又难吃,还不让学生出去吃饭。号称是为了保护学生的食品健康安全,其实这就是典型的懒政,简单粗暴还没效。人,都会用脚投票的。”   从小到大,王汀听惯了自家妹妹的胡说八道,压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事情要真都这么简单就解决了,哪里还有弯弯绕呢。她直接转移话题,问王函要去哪家吃饭。   一说到吃,王函立刻激动了,积极推荐了自己的心头好:“往这边,对,就是这家,他家的酸汤鱼最好吃,配着泡菜简直一绝。”   她在学校实习了一个来月,单位里头的人际关系一点儿没摸到水花,周边有哪些好吃的小店倒是清楚的一塌糊涂。王函扳着手指头跟她姐数,哪家的豆浆是现磨的,哪家的牛肉锅贴最香,哪家的羊肉串正宗,她门儿清。   周锡兵走在前面,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王函眼睛尖的很,立刻质疑:“周哥,你笑什么啊。”   周锡兵唇角的弧度往上扬了扬,夸了一句:“我是赞赏你收集信息的能力强呢。”   王函可没那么好糊弄。对于拐走了她姐的男人,她天然带着审慎的敌意。她搂着自己姐姐的胳膊,小声嘀咕着:“总觉得不怀好意。”   王汀拍了下妹妹的手,沉下了脸:“怎么说话呢?”   王函立刻开始撒娇,跟扭股糖似的缠着她姐不撒手:“不要,不要,姐你最爱我了,你不能不站在我这边。”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争起了宠:“才不是呢,王汀最爱我。”   王汀被这一人一机吵得头疼,赶紧转移话题:“好了好了,吃饭,酸汤鱼地锅鸡是不是?还要吃什么不?吃点儿菜吧,比别管吃肉不吃菜。”   王函大言不惭:“鱼跟鸡都是菜啊,我今儿都没要吃肉。”   他们经过了靠近门口的一张桌子,围桌而坐的高中生们全笑了。有男生冲王函喊:“王老师,是不是除了猪牛羊肉这些红肉以外,其他的都是菜啊?”   王函见是自己班上的学生,一点儿害臊的意思都没有,煞有介事地跟他们强调:“那是,腐草为萤,鹅是树脂变出来的。你们看看人家中世纪欧洲贵族是怎么吃素的,按照那个模板来就行。”   学生们笑成了一团,还有人冲着老板喊:“老板,你看这些都是菜啊,是不是应该便宜一点儿。”   正在听王汀点菜的老板脑袋也不抬一下:“没看到前头多少天大雪封路啊,天寒地冻,菜比肉贵。”   一群学生笑得更加厉害了,先前跟王函搭话的男生笑得眼睛都弯了:“老奶奶不扶就服你,王老师果然高手。”   王函得意洋洋,隔着桌子跟他们逗闷子:“那是,从小到大,我就没低手过。”   饭店里头客人不少,学生们等自己的菜上来无聊,存心使坏。笑弯了眼睛的男生故意从书包里头掏出了寒假作业跑到王函旁边的位子上坐下,一本正经地请教老师:“王老师,你看这套题,只有直尺跟圆规,作图五角星。这怎么作啊?”   王函眨巴了两下眼睛,对着题目发了会儿呆。不谈学习,大家还能好好聊天。同学,这眼看着要吃饭的时候,这么为难老师合适吗?她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这道题应该怎么做啊。   大约是实习老师眼睛瞪得滴流圆的样子实在太好玩了,一堆学生都在边上憋着坏笑。   王汀实在看不下去了,伸手接过了学生手中的卷子,抬起了眼睛问眼中憋着坏的男生:“直尺跟圆规呢?”   男生愣了一下,乖乖捧出了笔袋,坐等大佬发话。   王汀接过了圆规开始作图,作出了圆形之后过圆心作两条垂线,再以垂线跟圆弧的交点为圆心作圆落在垂线交点上。她三下五除二作好了图形,在妹妹还一脸懵逼的时候,将卷子推给了周锡兵,示意对方讲解。   周锡兵笑了笑,点着图耐心解释道:“这是利用圆规跟直尺先作出正五边形,近一步作五角星。”   王函眨巴了两下眼睛,期期艾艾地看她姐:“那个,姐,我怎么记得你们医学专业考研都不考高数的。”   真是分分钟想把自家卖蠢的妹妹给塞回家里头去。王汀微笑:“你姐我上过高中。”   周锡兵补刀:“其实,这个初二的时候学的知识应该就可以画出来了。”   王函立刻捂着脸怪叫,拉着自己的学生同仇敌忾:“看到没有,这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拉仇恨!”   边上的学生大笑,有人狗胆包天,公然质疑自己的实习老师:“哎,王老师,你当年干嘛选择数学专业啊。”   王函苦着脸,愤恨不已,以过来人的经验痛陈自己的血泪史:“我告诉你们,有个名词叫做专业调剂。”   这下子,饭店里头,不是他们班的学生也笑得抖了起来。现在的学生胆子都大得惊人,竟然敢趁机嘲笑实习老师:“哎,王老师,那你高考是怎么考过的啊?”   王函丝毫没有身为老师却是个学渣的羞耻心,还得意洋洋地指着自己姐姐跟学生们炫耀:“因为我姐是学霸啊,我有专人补习待遇。”   “因为你们的老师是天才,小学时拿过华罗庚数学竞赛奖。她要是想学习,分分钟就是考重点的事儿。”王汀突然打断了妹妹的话,冲着一帮子学生笑得分外有教导主任的风范。   有眼色的学生立马缩了脖子,朝实习老师的姐姐露出讨好的笑。旁边眼神钝的还想再说什么,立刻被自己的同学给拉住了。瞧这眼睛不好使的劲儿,没看到人家家长不高兴了么。   遭到学生隐形diss的王函还傻乐呵,一点儿都没所谓地冲她姐嬉皮笑脸:“嗐,好汉不提当年勇。那都是陈年旧事,早就掀开翻新了。”   王汀却没有笑的意思,反而颇为认真地强调:“不,王函,你非常聪明,学习能力很强。”   王函生怕她姐又喊她考研,立刻朝周锡兵投去求救的眼神,可怜兮兮道:“姐夫哥,你看我姐这架势。”   周锡兵不以为意,笑容可掬:“嗯,你姐这样真好。以后我们的孩子直接省了请家教的钱。”   边上的学生们发出了一阵惨叫:“还有没有天理了。这世道,学渣在婚恋市场上也要遭受歧视吗?还给不给单身狗活下去的机会了?”   饭店老板娘亲自端了菜上桌。她跟这些学生早就混熟了,闻声立刻附和:“那是,不好好学习,以后你们去工地上搬砖都被人歧视。”   学生们嗷嗷叫得更欢了。饭店门开了,先前故意找王函请教问题的男生瞅了眼来人,立刻招呼同伴们:“快,我们赶紧将潜在的敌人消灭在萌芽当中,坚决不能给他茁壮成长的机会。”   走在前头的男生闻声直接拐到了叫嚣的同窗跟前,作势要恁死他。男生大声呼救:“王老师,有不法分子当着老师的面行凶杀人啊!”   地锅鸡已经先上了,埋头啃鸡块的王函口齿不清:“噢,四(是)吧,太搞(好)了。刚好他结果了你,然后给你偿命。多么美好的相爱相杀啊!”   旁边桌子上的女生扑哧一声,两根面条愣是从鼻孔中喷了出来。她的同学们全都跟抢红包抢到了最大额一样激动,纷纷拿出手机拍照留念。   王小敏听到了声音,立刻催促王汀,它也要看热闹。王汀被它吵得没办法,只能拿出它让它当吃瓜围观群众。   先前作势恁死同窗的男生,也被女生的囧相给逗乐了,就势松开了卡在同学脖子上的手,微笑着朝王函这一桌走来。他冲王汀先露出了个礼貌的微笑,这时候王汀才发现他竟然长了两颗小虎牙,这让他的形象更加具有少年感了。   王函嘴里头还叼着鸡块,抬头看男生,包着鸡肉的嘴巴说话时有点儿大舌头:“干嘛,郭宇?我今天可不跟你打赌,绝对不会输了地锅鸡了。”她咽下嘴里头的鸡肉之后,颇为得意地强调,“我发现了不输的最好方法就是永远别去赌。”   郭宇笑容加深了,嘴唇后头的小虎牙也愈发明显起来。他冲王函露出个看似相当有诚意的表情:“哎,王老师,能拼个桌不?你看已经没有空位子了。”   王函环视了一周,小饭馆里头果然已经人满为患。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坐在一起拼桌吃饭,这也是学校附近饭店的特色。纵使如此,王函依然颇为警觉地盯着郭宇:“你家又不远,干嘛不回家吃饭去?”   郭宇笑得愈发真诚了:“我家保姆女儿生孩子去了,没人管我。”   王汀轻咳了一声,示意妹妹:“一起吃吧。”   王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勉强点了点头,最后还垂死挣扎了一句,示意角落里头的桌子:“邹凯不是坐那边么,你们一块儿过去不挺好的。”   郭宇的同伴也想拉着郭宇走。王函再没老师架子也是老师。况且她这个姐姐跟姐夫看着比教导主任还教导主任,这都放寒假了,好端端的干嘛非得跟他们凑在一桌上坐着,吃饭都要消化不良。他朝王函陪着笑,伸手拽郭宇:“走啦,郭宇,咱们过去跟邹凯聊聊呗。不至于一山不容二虎的。”   “我不去。”郭宇大刀金马地坐下了,一点儿也不给同伴面子,反而似笑非笑道,“孙阳,我劝你也别折腾了,好好老实坐着吃饭是正经。”   男生愁眉苦脸地坐到了王汀的旁边,简直恨不得能将自己缩成一团彻底隐身了。他就不明白自己哥儿们干嘛非要凑到老师边上去。他一个班长平常接触老师的机会还不够多么。   王汀对着两个学生露出了微笑,主动招呼道:“先一起吃点儿吧,边吃边等。现在人这么多,你们要的东西估计还得等一会儿。”   郭宇依然看着王函笑:“王老师,我能坐这儿不?”   王函一点儿形象都没有地翻了个白眼,朝里面让了让位置,嘟囔了一句:“坐都坐下了,还装个什么呢。吃吧,我姐夫请客,米饭管饱,菜不够的话还有鱼汤跟鸡汁拌饭。”   郭宇笑着谢过了王汀递给他的筷子,丝毫没有给实习老师面子的意思:“咦,这前面还是情敌,这会儿老师你就承认是姐夫了?”   王函吃的好讲的好,喝下一勺子酸汤之后,半点儿都不含糊地强调:“那是,重点看内涵,知道不?我姐夫哥可是现在上高考考场都不怵的人。你们呢?看看你们,一说高考个个都跟外头打转儿的树叶一样。这才是气势!”   郭宇这边跟实习老师以及她的家人互动的挺好,旁边他的同伴孙阳却跟屁.股上长了牙齿板凳上钉子冒出了头一样坐不安稳。周锡兵招呼他吃饭的时候,可怜小男生依然眼睛不知道放在哪里,只能死命盯着桌上的手机看,好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王小敏乐呵得厉害,咯咯笑得直打嗝:“王汀,他好可怜噢,他的腿在发抖哎。”   王汀敲了一下王小敏,示意自家的孩子要善良。学生天生跟老师不是一国的。跟这个郭宇一样,丝毫不畏惧老师的毕竟是少数派的存在。   孙阳像是察觉了实习老师的姐姐意识到自己紧张了,一张还带着青春痘的脸立刻涨红了。少年人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直接落荒而逃,而是结结巴巴地企图寻找话题转移自己的尴尬:“哎,师姨,那个,你手机……链子挺好看的啊,在哪家店里买的啊。”   王汀笑了笑:“娃娃机里头的,我也不知道老板是从哪家店里头买来的。”   王小敏笑得更加厉害了,简直要打滚的节奏。   这个叫孙阳的男孩子像是找到了一个话题就不想挪窝一样,再接再厉地说了下去:“手机壳也很好看,师姨,你眼光真好。”   王汀很想立刻将王小敏揣回口袋中去。手机壳是王小敏自己挑选的,各种粉色的小心心,妥妥的低龄少女风。她微微一笑,随意回了一句:“网上到处都是,十块钱一个,多的很呢。”   王小敏骄傲地强调:“我的手机壳才不止十块钱呢!王汀给我买的是店铺里头最好看的手机壳。”   王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手机。王小敏这孩子熊,也懂事,从来不要求特别贵的手机壳跟挂坠,只要好看就行了,还会自己货比三家找性价比最高的店。   饭店门口突然响起了一阵警笛声,大家纷纷好奇地抬头往外面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把警察给招惹来了。周锡兵放下了筷子,眼睛盯着玻璃门外头下了警车大踏步朝旁边饭店走的同行,没有吭声。   王函一直在跟郭宇说总共只有十天的寒假里头他应该怎么安排,此刻也抬起了脑袋,一脸懵懂地问周锡兵:“哎,姐夫,怎么了?”   周锡兵摇了摇头,朝外面走了几步准备看个究竟。   王汀给妹妹挟了一筷子胡萝卜西红柿炒莲藕,叮嘱她:“多吃点儿菜,不然容易上火。”   王函正抱怨的时候,王小敏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呼:“王汀,有人摸我!”   王汀立刻转过头,恰好看到有个身上还穿着校服的男生正抓着王小敏。她沉了脸,一个师从周锡兵学来的小擒拿手动作扣住了对方的手腕,迫使他松手:“同学,你干嘛呢?”   男生尴尬地松开了手,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我就想看看你的手机壳,准备送一个给我女朋友。”   王汀不悦地将手机揣回了口袋,轻声道:“不问自取,你想干什么呢。”   男生缩下了脑袋,急急忙忙朝着饭店里头走,嘴里头跟没话找话一样老远就念叨着:“邹凯,一会儿你去我家玩啊,我叔叔从国外带了好东西来。”   孙阳看着他的校服背影,发出了一声不屑地轻嗤:“二中的人就是猥琐,拿人手机想干嘛呢。邹凯这家伙,竟然跟他混在一起。”   郭宇皱了下眉头,叮嘱同伴:“别乱说话,省的你被二中的人给堵了。”   王函一口鱼肉吃在嘴里,闻声差点儿没被刺给卡了,瞪大了眼睛警告:“我不管你们有什么恩怨啊。起码在高考前都别惹祸,不然你们连高考考场都进不了。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生死攸关,就看这一搏了啊!”   郭宇同情地给呛到了的老师递纸巾,安慰道:“老师,你还是老实吃你的饭吧。”   周锡兵折了回来,朝王汀摇摇头:“没什么大事。”   不过是面馆使用罂.粟.壳粉末当祖传秘方,结果害得在这家面馆吃饭的司机被查出来毒.驾。对方赌咒发誓绝对没有碰过毒.品,反复回想只可能是在外头吃东西着了道。警察一连摸了三家饭店,终于找到了这家面馆,在厨房操作间里头翻出了特殊的调料品。   此刻周围全是人,王汀不好多问,却本能地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儿。   周锡兵看了眼王函,委婉地劝告道:“你后面还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吧,省的跑这么远了。”   王函吐掉了嘴里的鱼骨头,强调自己为了美食是可以勤劳的。   她话音刚落下,外头已经有人嚷嚷了起来:“卧槽,这不是大.烟壳子么。完了,我早上才在他家吃的面啊,会不会也被拉去戒.毒啊。”   旁边的人议论纷纷,不少人表示难怪他家的面香的邪气,原来里头加了东西啊。有学生冲着老板娘喊:“你家不会也有料吧?”   老板娘嗤之以鼻:“我家厨艺是祖传的,哪里需要这些东西啊。一个东西一个味儿,我们吃的是原汁原味。”   众人都笑了起来,也不太将外头的事情放在心上。餐饮行业中使用罂.粟.壳调味的太多了,真要查起来就跟酒吧涉.毒差不多,一拎能拎出不少来。   周锡兵微微蹙额,冲惊呆了的王函点点头,示意道:“吃吧,吃过饭我们得出发了。”   这下子,王函一丁点儿胃口都没了。她立刻放下了筷子,老老实实地表示自己已经吃饱了。她的样子太怂了,旁边两个学生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王函冲他们瞪眼睛:“笑什么笑,饮食有度,吃不下不能硬撑着,这是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她煞有介事地将话题引到了学习上面,“你们平常看书复习也一样,千万不能不注意身体。通宵熬夜什么的,其实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功夫在平时,突击效果多差,我最有经验了。”   王汀见王函已经吃了碗米饭,也就没压着她继续吃下去。周锡兵看王汀起身,立刻放下筷子准备自己去结账,被王汀压着坐下了:“你吃你的,多吃点儿。”   她自己走去收银台结账。收银台的位置靠里面,王汀过去扫码支付的时候,先前那个抓了她手机的男生又站到了她身后看。王汀有些不高兴,转过头来隐晦地警告道:“同学,不问自取是为贼,这话你应该听说过吧。”   那男生的脸立刻涨红了,结结巴巴地强调:“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机壳。我女朋友这个周末生日,我想送她点儿女生喜欢的东西。”   周锡兵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意着王汀,见有人缠着她说话,周锡兵立刻走了过去,目光沉沉地落在了男生的身上:“怎么了?”   男生叫这架势给吓到了一般,立刻朝后面退,陪着笑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姐姐哪家店里头手机壳子比较好。”   他没有等周锡兵反应,赶紧跑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张桌子上的三个男生都垂着脑袋,没人敢跟周锡兵对视。其中一人像是憋不住,抬起了脑袋看了周锡兵一眼。   周锡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大踏步地走到他们面前,伸手敲了下桌子,警告了一句那男生:“你自己上网慢慢找就行了。”   男生的同伴瑟缩了一下身子,赶紧推了推对方,讪笑道:“就是,你别老想着跟美女搭讪。”   他手上的动作大了一些,一颗胶囊从袖口里滚落了出来。王汀下意识地低下脑袋看,提醒了一句:“你的药掉了。”   掉了东西的少年慌得跟什么一样,“嗖”一下就蹲到了地上寻找起胶囊来。他的动作太大了,将板凳也给带倒了,发出了一声巨响。   原先一直盯着与王汀搭讪少年看的周锡兵不由自主地顺着声源朝地上看去。等到他目光聚集在男生慌里慌张想要捡起来的胶囊上时,立刻拧起了眉头。他的脚往前踏,阻止了男生捡药的动作,低声道:“这是什么?”   那男生抖得跟筛糠一样,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就是感冒胶囊,我有点儿感冒了。”   王汀这时候才将注意力放到地上的胶囊上。不仔细看的时候,她还没留神。此刻再细瞧,她才看出了古怪。这不是一颗普通的感冒胶囊。桌子发出了“砰”的声响,摇晃了一下,掉了药的男生旁边那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慌里慌张地跳了起来,拔腿就朝外面跑。   王函刚惊讶地喊出声“邹凯,你跑什么”,慌不择路的少年就“啪”的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小餐馆的地面常年积着滑腻腻的油污。这叫邹凯的少年一跤摔倒,直直滑到了饭店墙角,脑袋撞上了桌子角,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那个叫郭宇的少年收回了腿,急急忙忙朝邹凯身边跑,招呼同伴帮忙扶人,嘴里还埋怨着:“你干嘛呢,邹凯,好端端的跑什么跑。”   邹凯一张原本就白净的脸此刻煞白,简直就跟蒙了一层让他喘不过气来的白纸一样。他哆嗦着身子,眼睛惊恐地看着已经扣住了自己两位同伴的周锡兵,这个实习老师的警察姐夫,正一步步地朝他逼近。   少年徒劳地想要逃跑,尽管他知道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整个饭店里头吃饭的人差不多都认识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就是跑出去了也能被抓到。   外头原本在不远处的面馆执法的民警匆匆推门而入,大步朝周锡兵的方向走来。   周锡兵冲他们点了点头,轻声道:“这三个孩子可能是吃了隔壁面馆的面,量有点儿多,麻烦你们带回去给化验一下吧。”   那颗成分不明的胶囊也被民警一并带走了。   孙阳目瞪口呆,转过头看面色平静的郭宇,舌头都打起结来:“这,这是怎么回事啊?邹凯,邹凯怎么跟被鬼摸了头一样,看着都瘆人的慌了。”   郭宇没好气地冲同伴翻了个白眼,冷笑道:“我怎么知道啊?反正他成宿成宿不睡觉地拼命看书,鬼不摸头,他看着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汀的心脏砰砰直跳。她在医院时,接受毒.麻药品知识培训准备参加毒.麻药品处方权考试的时候,老师上课的内容一下子全涌到了她的脑袋里头。有一些毒.品善于伪装,就装在胶囊当中,看着跟一般的感冒胶囊差别不大。   她握了一下周锡兵的手,轻声念叨道:“刚才,那个穿黄色棉服的小孩,一直盯着我的手机看。” 第94章 下雪天(四)   王小敏是一只相当普通的国产手机。尽管它一直自信它是最棒的手机, 但一分价钱一分货在一定的程度内还是相当具备现实意义的。王汀实在发现不了王小敏出彩到万众瞩目地步的那个点。它给自己挑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手机壳, 在王汀眼中, 也完全漂亮不到能够吸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频频眷顾的地步。   之前王汀大晚上遭受袭击的时候, 她与周锡兵都认为小偷连着偷手机只是套路,目的就是将王汀单独引到僻静的地方好对她下手。虽然那两个负责偷手机的小偷一再强调他们跟那个对王汀动手的假和尚不认识,但两人还是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这段时间里,周锡兵也一直在暗地里调查这二者之间的关系。他通过其中那个抢王汀手机小偷的社交账号,查找到此人平常也是个游戏玩家, 跟陈洁雅生前玩过同一款游戏,还一起组队打过副本。周锡兵怀疑这人就是在游戏过程中跟陈洁雅取得了联系,随后接了抢王汀手机的活儿, 好让那个假和尚可以伺机伏击, 殴打甚至将王汀给绑走。只是周锡兵没有找到明确的证据,小偷又一口咬定了自己不认识陈洁雅;这件事便只能暂且搁下了。   现在换一个思路来想, 假如抢手机的贼跟袭击王汀的假和尚确实没有任何联系呢?假如他们双方的目的当真并不一样呢?后者收了好处为陈洁雅出头报复, 从逻辑上讲可以成立。前者煞费苦心抢王小敏这只倒手卖出去估计最多只能换到二三百块钱的手机做什么?   周锡兵的瞳孔缩了缩, 他伸手摸了下王汀的脑袋,轻轻地“嗯”了一声, 示意他知道了。墙上的挂钟蒙了层厚厚的油污,时针与分针走成了一条有点弯的直线,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了。他微微垂了下眼睛,突然间开口问王函:“你的笔记本电脑怎么没拎着, 落在办公室了吗?”   自己班上的学生好端端的忽然被警察带走了, 王函到现在魂儿还没完全归位。她闻声“啊”了一下, 才怔怔地反应过来:“那个啊,我今天早上出门时忘拿了。”她怕挨王汀的说,立刻冲姐姐露出讨好的笑容。倘若她屁.股后头长尾巴的话,此刻肯定是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没事儿,家里有电脑,爸妈肯定不会跟我抢。”   “你不备课吗?”王汀一点儿也不含糊,直接皱起了眉头,“回家自己收拾东西去。谁说爸妈不要用电脑,他们用的比你溜。”   为了方便直接拎东西走人,昨天晚上王函是直接带着行李住在周锡兵家的次卧的。她的行李箱早上出门前是自己拖到了客厅中,笔记本电脑却落在了卧室里头。王汀原本是想给妹妹收拾一下房间的,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妹妹的自理能力。结果事实证明,充当了半个母亲职责的王汀低估了妹妹的粗心程度。   虽然刚刚经历一场风波,可只要有姐姐在身边,王函就有一种天然的安全感。她还嬉皮笑脸的,企图跟她姐谈条件:“算了吧,一来一回多折腾啊。反正我也备不出来多稀罕的东西,到时候上网搜一搜就行了。”   旁边尚未离开的两位男生都笑了起来,那个高个子的班长郭宇还调侃了一句王函:“老师,原来你都是这么备课的?”   王函大言不惭:“我这叫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郭宇哈哈大笑:“王老师,那你干嘛来我们学校实习啊?你又不想当老师的。”   王函愁眉苦脸:“我不实习的话,学校就不给我毕业证书。我拿不到毕业证,我姐会打断我的腿,然后还不给我饭吃。”   两个男生全笑翻了。遵循法.西.斯.专.政的姐姐直接眼睛一瞪,差点儿没直接揪着她的耳朵走人。王函没办法,只能委委屈屈地跟着自家姐姐乖乖上了车,回家拎她的笔记本电脑去了。   一路上,为了防止她姐拎着她丢三落四的坏毛病叨叨个没完,王函主动将话题挪到了学生邹凯身上,十分关切地问周锡兵:“哎,姐夫,我那学生到底怎么回事儿?他真吃多了隔壁面馆的面条?那也没什么啊,上他家吃面条的人多了去,他不用反应这么大吧。”   周锡兵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追问起邹凯跟他同伴的家庭情况。   王函皱着眉头想了想,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一样:“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邹凯是我们班上的,另外两个学生不是。邹凯算是那种别人家的孩子,样样出色,成绩很不错,家庭环境好像也蛮好的。其他两个人我不熟悉,不知道。”   王汀顺着周锡兵的话往下说,引导着妹妹回忆更多关于邹凯的情况,让她的注意力从邹凯被警察带走这件事上转移开来。   中学生涉.毒人群当中,除了出去玩的时候好奇沾染上之外,还有一部分人群是因为打电动太困了想要提神以及学习累了使用“进口提神剂”,林林总总,主动的被动的原因一大堆。最初的时候,他们大概都没有想到是什么后果,等到深陷其中,才追悔莫及。   到家以后,王函去次卧中拿自己落下的电脑。王汀跟周锡兵也直接进了主卧室。王函看着他们的背影转着眼珠子撇嘴巴,暗戳戳地想着,她姐跟姐夫可真够恩爱的,竟然这点儿功夫都不放过。哼!才不可能是为了上卫生间呢,明明客厅边上就是公用卫生间。   主卧室的门一合上,周锡兵直接翻柜子。王汀则是去王小敏的专用玩具柜找东西。跟人类小女孩喜欢玩洋娃娃一样,王小敏也有一堆卡通手机模型当玩具。它不明所以,以为王汀是特意给它带玩具回老家,高兴地嗷嗷叫,还不忘跟小兵兵炫耀:“你看,我主人最爱我了!王汀,王汀,我要小红红跟小黄黄!”   小兵兵嗤之以鼻,它是英雄的手机,才不要像小姑娘一样娇滴滴的呢,居然还要带玩具!可惜英雄手机尚未来得及完全表达完毕自己不屑一顾的情绪,就被自家主人的举动吓得打起了哆嗦。男子汉的自尊心不允许小兵兵掉眼泪,可是它已经忍不住要哭了。呜呜呜,主人翻找了半天,拿出了一只手机盒子,然后从里面掏出了另一部手机。明明主人一直都是用小兵兵的。呸!它才不叫小兵兵呢,它是周小兵。现在主人干嘛要拿另一只手机?   王小敏得意得要跳起来了,只差叉着腰仰天大笑:“哈哈哈,小兵兵,你被淘汰了。一定是你主人不喜欢你,所以你主人要换新手机了!”   小兵兵“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王汀听不到小兵兵的声音,却也能从王小敏跟它日常对话的反应中猜测出这是一只带着点儿小傲娇的手机。她伸手拍了下王小敏的屁.股,警告道:“不许胡说八道,欺负人家。”   王小敏撅起嘴巴撒娇,一个劲儿地哼哼唧唧:“本来就是嘛。帅哥最喜欢王汀,小兵兵对王汀不好,帅哥肯定要换掉它啊。啊!王汀,我要小黄黄跟小红红啦。这个玩具手机长得这么像我,你会认错手机宝宝的!”   王汀总算从王小敏的那一堆玩具当中翻出了最像真手机的那一只,微微吁了口气。她忍不住伸手弹了下无忧无虑的王小敏,暗自叹气,万事万物生来有命,有的天塌下来当被子盖,有的就是她这样的劳碌命,什么都得处理得妥妥帖帖。   周锡兵将自己的旧手机递给了王汀。两人不用交谈,便默契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王汀脱了王小敏的手机壳,给周锡兵的旧手机装上。   王小敏嗷嗷大叫:“不要,人家不穿衣服会害羞的!嘤嘤嘤,王汀,给它那个旧手机壳就可以了嘛,这是人家最喜欢的衣服。”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这件事有些复杂,她不忍心让王小敏知道太过于复杂的世界。况且有些猜测好像不说出口,就跟永远不会发生一样。她有自己的迷信。王汀只得耐着性子安慰了一句王小敏:“乖,以后给你买更好看的。”   除了手机壳之外,还有小Kitty猫也要一并转移到旧手机上。王小敏这一回开始撒泼耍赖了:“我不要,这是我的小猫猫!不给,坚决不给!呜呜呜,王汀,你不爱小敏宝宝了。呜呜呜,我要告诉王小花跟相机姨,你欺负小敏宝宝。”   王汀被王小敏吵得头疼,又难以跟手机解释清楚它可能被人盯上了的事实,只能避重就轻:“好了,就借一会儿给弟弟。回头再还给你,好不好?乖,我家小敏宝宝最听话了。”   小兵兵在边上凉凉地来了一句:“完了,你也过气了。会哭的孩子都没奶吃了。”   “才没有!”哭得直打嗝的王小敏抽抽噎噎地反驳,“王汀最爱小敏了,对不对?”   王汀无奈地摸了下已经裸了的王小敏,安抚地回答:“对对对,最爱你。那,小敏听话,我们先睡一觉。等上了高速,我们再兜风或者看动画片好不好?”   她伸手关手机,防止这个过程中有人打电话给她,打乱了她跟周锡兵定下的李代桃僵计划。   王小敏委委屈屈地强调:“王汀最爱小敏了,是不是?”   王汀狠狠心按下了关机键,再一次强调:“对,最爱你。”   房门开了,王汀跟周锡兵一起出了主卧室。已经拎着笔记本电脑站在客厅里头的王函偷偷龇牙咧嘴,死命憋着笑。合着姐夫是这风格啊,人高马大的硬汉刑警,居然追着她姐问爱不爱,简直就是哭着闹着要糖吃的小孩。   她眉毛快要飞上天,还故意问了一句她姐:“哎,姐,你跟姐夫没什么东西落了吧。”   王汀没好气地帮她又整理了一下围巾:“管好你自己的东西吧,别再丢三落四的。手机充电器没落下吧?我的手机可不是苹果机。”   王函将背包里头的充电器给她姐过目之后,王汀才放妹妹出门去。她推着妹妹出去的时候,手有点儿急,捏在手里头的旧手机摔了出去,发出了一声“啪”的脆响。手机屏幕碎成了蜘蛛网。   王函看着惨不忍睹的手机,瞪大了眼睛惊呼起来:“完了,姐,你的手机摔了,要换屏幕了。”   深深担忧自己快要下岗的小兵兵,此刻却忍不住暗自吁了口气。呵,太好了,原本就是旧手机,摔坏了屏幕的话,主人肯定会嫌换屏幕麻烦,不要这支手机了。   小兵兵不愧是陪伴了自家主人不少时日的手机,对主人的性情摸了个七七八八。周锡兵扫了一眼,直接将摔坏了的手机揣进了口袋:“算了,换个屏幕多麻烦。我直接给你姐买个新手机吧。”   小兵兵愣了一下,旋即忍不住想要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叫王小敏那个坏家伙嘲笑它,明明要被换掉的手机是王小敏!小兵兵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王小敏知晓事情真相后崩溃的样子了。哼!谁让王小敏刚才还嘲笑自己来着。   一直反对周锡兵给自己换手机的王汀,这一次在妹妹面前竟然没有拒绝周锡兵的建议,点点头只强调了一句:“嗯,普通手机就好,不要买功能太齐全的,我也用不上。”   她心里头有点打鼓,下意识地就想东张西望,疑心有眼睛盯着自己看。周锡兵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安慰性地将她搂到了自己怀里。王函跟着后面一个劲儿地揉着自己鼻子,暗戳戳地嫌弃着:太过分了,大过年的竟然虐单身狗,简直毫无人性。   电梯门开了,电梯特别开心地跟王汀打起了招呼:“哎呀,你们这次真的要回老家了吗?王小敏,你又能出去长见识了。”   平常这时候,王小敏肯定要欢欢喜喜地跟电梯吹几句牛,然后在电梯的羡慕声中得意洋洋地出门去。可此刻,王小敏在王汀的口袋中呼呼大睡,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王函在边上给自己姐姐出主意:“姐,你卖个高清摄像头的手机吧。这样自拍多方便啊!你要趁着还年轻,多拍几张照片留住最美的时光!”   电梯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王汀,王……小敏呢,你不要它了吗?”   王汀想解释又顾忌妹妹在身旁,且那个可能盯上了王小敏的人还来意不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盯着,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在回应妹妹的问题:“不是的。”   王函“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着姐姐:“不是的什么啊?”   王汀下意识地又看了眼电梯中的摄像头,周锡兵搂紧了一下她的身体,笑着道:“没关系,别给我省钱。买就买个好点儿的手机。”   电梯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声,连王汀出门时跟她打招呼都有气无力:“嗯,你要换新手机了。”   王汀有苦难言,有些后悔之前在家里头一时心软没有跟王小敏解释清楚情况,而是直接选择让它置身事外。可惜此刻她再开机跟王小敏说什么也不合适了,只能硬着头皮对电梯默认了自己抛弃了王小敏。   她这种对着熟悉的人不爱解释就直接动手做事的个性,这一回,深深害苦了她自己。车子刚开出小区没多久,刚看到手机大卖场,王小敏就在闹钟震动下醒了过来,兴致勃勃地自己联网催促王汀:“快快快,秒杀要开始了!我一定要拿下那两双鞋子,让你在爸爸妈妈面前超级有面子!”   王汀顿时僵硬了。要命!她怎么忘了自己设置了闹钟抢秒杀啊!   王函兴致勃勃地看着外头的手机大卖场,相当积极地出谋划策:“姐,我一定给你挑个最称心如意的新手机。哎,不是我说,你那破手机早就该换了,多影响你的形象啊!”   王小敏自己点击付账的动作呆滞住了。它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换……换什么手机啊?不是换掉小兵兵吗?帅哥还要再买新手机吗?”   一直在口袋里头闷着的小兵兵这会儿蓦然生出了对王小敏的同情心,叹了口气告诉它事实的真相:“嗯,那个旧手机摔坏了。我主人说要给你主人买个新手机。他还说要买贵一点的好一点的。”   王小敏一下子就崩溃了,“哇”的一声哭出来:“不要啊,王汀,你不要换掉小敏。小敏很乖很懂事的。”   它像个即将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反反复复跟王汀强调保证,它以后再也不淘气了,它一定会很有用很有用,它绝对不会再闯祸了。   车子里头还坐着不明所以的妹妹,正兴致勃勃地准备去帮姐姐挑选一支新手机。做姐姐的人不想让妹妹也跟着担惊受怕。王函压根不知道王汀能够跟固定资产说话的事儿。   王汀咬咬牙,从口袋中掏出了哭哭啼啼的王小敏,准备在手机上打字安抚这个快要哭晕过去的小家伙。她点击着手机屏幕,想要从网页上退出到能打字的界面。可惜王小敏哭懵了,触屏一点儿都不敏感,迟钝得厉害,连点几次都没反应。   王函见她姐正拿着手机,立刻关心了一句:“哎,姐,旧手机换新手机的话,摔坏了屏幕会不会影响价格啊?”   王汀吓得手一哆嗦,生怕叫她看出来自己的手机压根没摔坏屏幕,只能含含混混道:“嗯,问了就知道了。”   她的手抓着王小敏缩到边上,用眼角的余光睇着手机屏幕,勉强敲下几个字:“别瞎想了,我只爱你。”   王函正从车窗外收回目光,无意识间从王小敏的身上扫过。她本能地想要揉揉眼睛,咦,她姐的手机屏幕怎么从这个角度上看,好像裂得不明显啊!不对,关键是,她姐发的是什么信息啊,谁别瞎想了,她姐只爱谁来着?   王函下意识地将眼睛转到了周锡兵身上,发现对方仿佛一无所觉,也没有掏出手机看。她心里头咯噔了一下,她姐的信息不是发给周锡兵的?那她姐能发给谁啊。她姐不是个爱开玩笑的人,女生之间互称老公老婆这些她姐也不感冒。理由是,既然是女性,为什么要是老公?女性的身份有什么好丢人的吗?   她再看过去的时候,她姐已经将手机揣回了口袋中,半点儿没跟他们提到底是跟谁聊天呢。一般如果是女生之间开玩笑,那么她姐干嘛一个字不吭。况且,在从家里头出来到现在一路上,她姐根本没跟人聊天啊!   王汀的这句安抚,效果并不太明显。吓坏了的王小敏需要她斩钉截铁的保证,她绝对不会换了它。可惜知道为什么,后视镜里头王函一直盯着自己看。王汀不敢再冒险拿出手机来,怕叫王函发现了手机的秘密,只能催促妹妹:“那边有人发传单,你先下去拿一张。我系好了鞋带再下来。”   王函心里头有点儿小疙瘩,故意看周锡兵:“哎呀,姐你下车让姐夫帮你系鞋带不就好了嘛。”   口袋里头的王小敏还在哭鼻子,王汀急着安慰它,赶紧催妹妹:“好了,快下去,别啰哩啰嗦的了。”   王函撇了撇嘴巴,满腹狐疑地下了车。周锡兵也二话没说,直接开门下来。王函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眼她姐。她姐的确弯着腰,但并没有系鞋带,而是掏出了手机亲了一下,嘀咕了一句:“好了,没有新的,只有你,永远最爱你。乖,听话。”   车窗玻璃开了一点儿透气,她姐的声音虽然很轻,却恰好透过缝隙,被风吹进了她的耳朵。王函惊呆了,顿时眼睛瞪得老大。她的目光转向了周锡兵,后者根本没插耳机也没拿着手机,显而易见,她姐说话的对象不是周锡兵。   一时间,王函看过的所有狗血剧跟小说统统涌现到她脑海中。得不到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她惊慌失措地想着,她姐,该不会有什么情况吧。   王函吓得赶紧敲窗子:“姐,你快来吧!”   王汀手一抖,立刻将王小敏又揣回了口袋中。她站在车门口,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四周。上一次为了抢王小敏,对方动用了两个人。这一回,除了那个对王小敏表现出非比寻常兴趣的中学生以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呢?她下意识地捏了一下手机,又后悔自己不该心软将王小敏塞在口袋里头了。假如放在箱子里头,会不会更安全一点?   她的忧心忡忡其实掩饰得相当好,外人几乎看不出端倪来。可王函从小跟姐姐睡在一张床上,几乎对王汀所有的微表情和小动作都了如指掌。她姐握紧了手,还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她姐正在紧张。她姐握着口袋里的手机,似乎非常在意手机。   王函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大,忍不住凑近了姐姐身边,压低声音问:“姐,你刚才跟谁聊手机呢?”   精神高度紧张的王汀本能地轻咳了一下,矢口否认:“聊什么手机啊。我手机都摔成那样了,要是还能聊的话,我干嘛要花这个冤枉钱换手机啊!”   王小敏在口袋当中迷迷糊糊:“啊?我没有摔啊,我好好的。我就睡了一觉而已,不是摔晕了。”   如果说一开始王函只是胡乱猜测的话,此刻姐姐的强势否认却让她愈发认定了有问题。倘若她姐只是随便跟朋友聊天开玩笑的话,为什么要在她面前否认?刚才偷偷摸摸地发信息不说,还又将自己跟周锡兵一道儿赶下车,借着系鞋带的理由亲手机告白,她姐到底在干嘛?   王函皱着眉头看姐姐。姐姐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眼睛不时就游走到别处,死活不肯跟她对视。   没有人,起码她没有看到谁正盯着她看。时间太紧了,她刚才来不及叮嘱王小敏请求周围的大厦银行等等固定资产帮忙留意有没有人类盯着她。一阵风穿过,王汀下意识地转过头,走过的人行色匆匆,压根没有在她身上多投注一眼。   王函心中的疑窦越来越深。她姐的反应太奇怪了,似乎非常焦灼不安。她姐到底在干嘛?感觉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王函从来都不是能憋住话的个性,忍了半天还是开口问:“姐,你找谁呢?你跟谁约了见面?”   “没有!”王汀一面否认,一面推着王函往前面走,“你不是要帮我挑手机吗?快去吧。”   王小敏听到“挑手机”三个字就心慌慌。小兵兵还在添油加醋地跟它说,帅哥要给王汀买新手机,王汀没有拒绝,只说不要花太多钱。呜呜呜,以前王汀都不肯的,这次王汀要买新手机了。虽然王汀说就爱它,只有它,可是真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新手机啊?   周锡兵锁好了车子,走过来将王汀搂在了怀中,轻声安慰道:“没事了,换了新手机就方便了。”   她胡乱地嗯了一声,目光依然不由自主地往周边看。疑心生暗鬼,人的主观臆断可以干扰客观的知觉。只要感觉有人正盯着自己看,就好像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一样。那个中学生有没有同伙?有的话,又是几个人呢?他们到底察觉了什么,为什么对王小敏这样感兴趣?   王函在边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姐姐,心头有惊涛骇浪翻滚。她姐人靠在周锡兵的怀中,但是眼睛却似乎还在左右梭巡着什么。她的注意力并没有完全放在周锡兵身上,就连周锡兵跟她笑着说话时,她也不过是漫不经心地敷衍着。   “别怕。”周锡兵轻轻跟王汀咬着耳朵,“别担心,我在呢。”   王汀勉强笑了笑。她是个容易担忧的性子,总希望所有事情都按照她规划好的路径进行。一旦超脱了规划,她就特别容易烦躁。   周锡兵握紧了她没有抓手机的那只手,安抚地在她太阳穴上亲了一下:“没事,有我呢,我是警察叔叔。”   可惜这句自我调侃也没能让王汀轻松下来,她依然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周围固定资产的对话。这条路她经常过来,附近的固定资产都认识她。如果有奇怪的人盯着她看的话,说不定固定资产们会议论。   看着前面互动的两人,王函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即使粗心马虎如她,也能看得出来周锡兵全心全意地注意着她姐,可她姐明显有点儿心不在焉。王函的心里头说不出的难受。   前段时间邱家兄妹的事情爆出来时,牵连到她姐身上。他们班上还有人酸溜溜地说她姐就是爱慕虚荣,不然为什么心甘情愿给那对兄妹当幌子啊。谈了几年又不是几天几个月,除非是眼睛瞎了才察觉不到不对劲。不是个高材生吗?怎么蠢成这样?肯定是心甘情愿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为什么撕逼啊?太简单不过了,人家不愿意给她名分呗。   为着这事儿,王函直接拿他们专业最厚的一本书砸了那个碎嘴子的恶心男生。他知道什么,怎么能这样说她姐!后来要不是边上同学拉着,王函能直接将那男生揍到自己背处分。   王函心头惴惴不安,不敢再往下面想。她姐,该不会真的有什么情况吧。   人走进大卖场后,王函挤挤挨挨地蹭到了她姐身边,然后借着看手机新款式的理由,将人拉到了角落当中,压低了声音问:“姐,你老实交代,你刚才到底联系了谁?我看到了。”   王汀下意识地捂住了妹妹的嘴巴,生怕她再说出半个关于自己手机的字。面对妹妹瞪大了的眼睛,王汀勉强露出个笑容来:“你不废话么。我手机摔坏了不好用,我不跟领导汇报一声么。万一有急事领导找不到我,那不就麻烦了。”   王函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如果她姐坚持说没有,那她当自己眼睛花了耳朵也耳鸣了都行。可是,她姐还在变着法子撒谎。她姐明明发了一条暧昧的信息,还跟人语音了。   王汀担心王函多说了什么引起那个潜在的窥伺者的关注,立刻将王函推到了柜台前面,胡乱点了两只手机让王函分辨优劣。   见周锡兵已经放下了之前正在看的手机,朝她们走过来,王函将肚子里的话又咽了回去,赶紧看起手机来。可惜到了此刻,一行前来买手机的三个人全都心不在焉,就连王函都没什么心情好好挑选。最后他们居然还是挑选了一只跟旧手机同品牌差不多型号的手机了事。   王小敏的下岗危机警报还没有完全解除。它听到了售货员小姐在报新手机型号时,立刻扯着嗓子强调:“王汀,这款手机是假新款啦,其实性能也就一般般,根本就没有我优秀!”   小兵兵在边上嗤之以鼻:“切,人家起码比你优秀两代!”   王小敏气得要跳脚:“你讨厌啦!不许说新手机的好话,我才是王汀最爱的手机!王汀最爱我了!”   它反反复复地强调着这些话,仿佛说够了成百上千遍,咒语就会显灵一样。   小兵兵同情地来了一句:“噢,谎话说多了起码可以自欺欺人。”   售货员小姐露出了甜美的笑容:“我们的手机现在有以旧换新的促销活动,旧手机可以抵一部分钱。”   王小敏吓得立刻打起嗝来,在口袋里头嚎啕大哭:“王汀,不要换掉小敏啊。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后不欺负新手机,跟它和平共处就是了。”   小兵兵冷笑:“谁给你的勇气啊?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哪有放着新手机不用反而用你的道理。”   周锡兵道谢:“好,刚好我们的旧手机就是这个牌子的,我们带出来了。”   王小敏哭得快要抽搐了。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王汀的名字,它不要被换掉。它不要孤零零地被丢在这里,它怕。   王汀的手放进了口袋中,一下下摸着王小敏的脑袋。   王函催促姐姐:“哎,你快点儿把手机拿出来啊。”她姐不会是舍不得那只发了暧昧信息的手机吧。她越想越心慌,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掏她姐的口袋。王汀赶紧往边上挪。   “在我这儿。”周锡兵笑着道,“你姐手机摔坏了以后我随手揣口袋了。”他掏出了裂得跟蛛丝网一样的手机。   不过巴掌长的手机,套着五彩缤纷的手机套,上头还有个粉色的小Kitty猫挂坠。是她姐的手机,她看到过好多次的,还用它打过贪吃蛇的游戏。可是,她刚才明明看到她姐将手机揣进了口袋中啊?   哭哭啼啼的王小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得打起了嗝来。嗝,它一直在王汀身上啊,它什么时候去了帅哥的口袋?它才不要跟小兵兵那个幸灾乐祸的坏家伙待在一起呢。那个坏家伙还在嘲笑它要被王汀丢了。才不会呢!明明王汀最爱它了!   周锡兵掏出了小兵兵扫码买单,王函一把将姐姐拽到了边上,毫不客气地要掏她口袋:“姐,我眼睛度数没加深,那么近,我看的到手机。”   王汀猝不及防,被妹妹摸了口袋,捞出了一支手机。一上手,她就愣住了。假手机跟真手机做的再像,仔细看一下也能发现区别。王函将手机翻来覆去地看,结结巴巴道:“姐,你干嘛带个玩具手机啊?”   王汀伸手呼了一下妹妹的脑袋,不悦道:“干嘛呢?还会掏人口袋了!过年回家熊孩子那么多,随便摸我手机玩怎么办?我特意买了个玩具手机对付他们。”   王函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她刚才真的看花眼了?是这只玩具手机没错。就是,她真的看到她姐在手机上敲字了啊。   王汀颇为得意地跟王小敏示范玩具手机:“看,这假手机做的真吧,还能编写短信,就是发不出去而已。”   王函的脑子陷入了浆糊当中,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OK,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她姐为什么要跟玩具手机语音啊,还说什么爱不爱的。   周锡兵已经结完了账,大踏步朝姐妹俩走来,招呼道:“走吧,我们该上路了。”   他跟王汀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也没有在卖场中发现奇怪的窥伺者。如果真有人对王汀的手机感兴趣,那么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拿到她的旧手机。只要盯着这条线,说不定就能有收获。   周锡兵的瞳孔微缩,伸手搂在了王汀的肩膀上,带着人往门外走。他早在一个月前就在齐鸣面前透露过王汀并不参与破案的意思。如果这些人跟齐鸣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希望他们得到这部旧手机以后不要再来纠缠王汀了。   齐师兄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话题。周锡兵也不愿意在王汀面前透露她遇袭可能与齐师兄有关的怀疑,这样子,实在太伤害王汀的感情了。如果不是齐师兄坚持声称已经买好了明天回老家的火车票,原本他们是打算开车送齐师兄一家去火车站的。   手机大卖场之行的收获没有王汀想象中的大,她的心情一时低落又一时庆幸。她希望一切都是她想多了,这些人其实并不是关注她的手机。专门偷手机的小偷盯上手机很正常。那个中学生说不定真喜欢王小敏挑选的手机套,直男的审美一贯惨不忍睹。   上了车以后,解除了被以旧换新危机的王小敏拼命地跟王汀强调它有多出色。它还能跟王汀聊天呢!那个新手机就是花瓶虚有其表,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小兵兵在边上嘲笑它王婆卖瓜,它都不肯放弃为自己打call。   王汀迅速地拆了手机盒,将说明书丢给王函,让她自己看注意事项。趁着这个机会,她自己偷偷地完成了李代桃僵的工作,将新手机壳跟手机链又装回到了王小敏身上。为了安抚心灵受到沉重打击的王小敏,她在大卖场里头特意重新挑选了手机壳跟手机链。这东西,还是在网上买比较实惠。   王函拿着说明书看了半天,主动请缨帮姐姐贴手机膜。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心里头始终疙疙瘩瘩的,总觉得有古怪。   王汀立刻在王小敏的尖叫声中,扒了它的手机膜,丢到了王函手中:“好好贴,别贴歪了。”   王函握着这只手机,不知道是不是车厢里头暖气开的足,她总觉得手机有点儿发烫。她仔仔细细将手机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好几遍,还是没有胆子偷偷解锁看里面的内容,只能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贴起膜来。周锡兵将车子开得稳稳当当,一点儿没影响她发挥。   等到王小敏重新回到王汀手中后,王汀悬着的那颗心才算是勉强落了地。她一点儿也不想将妹妹卷进这件事当中来。她知道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既往对于恶的认知。   重新装扮好了的王小敏终于不哭了。嗯,王汀如果不要它了的话,肯定不会再给它买新衣服。它一安慰起来,立刻小人得志地强调:“王汀最爱的是我,新手机肯定不是用来取代我的!哼!小兵兵,你危险了!”   小兵兵气急败坏:“王小敏,你不要脸,刚才是谁安慰你的?”   “你明明就嘲笑我来着!”   王汀伸手捂了下脸,直接靠着车椅背,睡觉。她随便王小敏吵架去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周锡兵轻轻地从储物柜中拿出了毛毯盖在王汀身上,然后又将空调风换了个方向,防止王汀会感觉太干。   王函在后座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什么都没说。等到姐妹俩去高速服务区的卫生间去上厕所时,她才忍不住吭哧吭哧地喊住了她姐:“嗯,姐,我知道你聪明,我笨。可是,有句话叫聪明反被聪明误。我……还是希望你跟周哥好好的,周哥是个好人。你别给人家发好人卡。”   她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她看到了听到了,她就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她姐都带着周哥回家过年了,初一下午还跟人一块儿回家。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姐就该对人专一。   这些话,是她一个当妹妹的无法对姐姐说的。但是,道理从来不是由说的人的年纪来决定对错的。   王汀笑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调侃道:“不是说人家是你的情敌吗?怎么,这么快就倒戈了?”   王小敏完全没听明白姐妹俩究竟在说什么,可这丝毫不影响它积极地跟王汀邀功告白:“我最爱王汀了!一辈子都不变!”   王汀哭笑不得,准备去卫生间隔间里头叮嘱一下王小敏以后的注意事项。她的袖子却被人轻轻拽住了。王函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姐姐,鼓足了勇气道:“姐,智商高低与对错不成正相关,越是聪明的人越容易做错事。因为他们觉得自己不容易被抓到。可是天下从来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是做过了,肯定会留下痕迹。”   王小敏听得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王函在说什么。呃,只有到这时候,王小敏才能感受到王函即使实习,也是一位老师。好吧,老师说话都爱云遮雾绕,不把学生忽悠晕了才怪。   王汀笑了,伸手揉了揉王函的脑袋,轻声道:“你放心,你姐的胆子非常小,只会做最稳妥的事情,没有什么冒险精神的。不然我为什么要当旱涝保收的公务员啊。”   王函深深地看了眼姐姐,小声嘀咕了一句:“我希望你换了手机,也能重新整理好生活。”   王小敏跳脚:“不要!你胡说八道,王汀才不会换掉我呢!”   旁边的抽水马桶凉凉地安慰着王小敏:“好啦,人类是最喜新厌旧的物种。他们最爱换东西。”   王小敏坚定地强调:“才不会呢!我主人跟一般人类不一样,她是我们固定资产的好朋友,对我们最好了,她不会换掉我的!”   “好吧,天真的孩子。”抽水马桶无所谓地呵呵了一声,然后开始跟王小敏聊起了天:“反正人类最奇怪不过了。我跟你说人类搞笑的事情啊。刚才啊,有个女人过来上厕所,拉下来一坨东西。然后她吓得跟什么一样,打电话给她的老板。哈哈,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她老板竟然让她再吞进去了。好搞笑噢,拉出来的东西居然还要吞回头!”   倘若是往常,王小敏肯定跟发现新大陆一样叫起来。人又不是狗,怎么能拉出来的东西再吞回肚子里头呢。可这一次,它还担心着那只小妖精一样的新手机,生怕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拱掉了自己的位置,只兴致不高地回了一句:“是吗?有这种事啊,呵呵。”   王汀却没有自家手机的淡定。她立刻变了脸色,在手机上打下了一行字:“快,问抽水马桶那个人长什么样子,穿什么衣服,现在人又再哪里。拉出来的东西到底呈什么状态。”   王小敏立刻激动了。对,这就是它大显神威的时刻,它立刻跟连珠炮一样不停地催问抽水马桶:“快点,这个人很重要!”   抽水马桶不明所以,奇怪这只小手机怎么突然间反应这么强烈,它结结巴巴道:“我没仔细看啊。嗯,大概是半个小时前吧。穿着蓝色的防寒服,好像蛮胖的,嗯,拉出了一小段。要滚下去的时候,那个人吓坏了,还伸手往坑里头捞,好容易才捞到的!”   王汀深吸了口气,赶紧给周锡兵发微信。除了人体藏.毒以外,她想不到其他合理的解释。 第95章 下雪天(五)   高速公路车来车往, 半个小时的功夫足够这位身份不明的运毒人远在几十里之外了。从服务站为圆心, 画一个几十里的圆,这个人有可能在圆周的任意一点上。   王汀急急忙忙跑出了卫生间。口袋里头,王小敏拼命地问旁边的洗手台跟吸水吸尘机, 那个奇怪的女人往哪个方向走的。抽水马桶将这个笑话告诉了洗手台,洗手台又跟吸水吸尘机说了,然后一路的柜台跟空调都知道了。   “王汀, 王汀,她出门以后往左边去的!”王小敏激动不已, 大声招呼王汀赶紧追出去,赶紧抓住奇怪的人。   女卫生间门口,周锡兵正站在拐角边上跟一位中年妇女说话。他听到脚步声, 立刻抬起了头大踏步朝王汀走去。王汀急急忙忙地伸出手抱住了他, 轻声道:“往左边去了。”   周锡兵搂着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只说了两个字:“不管。”   王汀有些茫然, 不理解周锡兵的意思。后者已经直接搂着她的肩膀走到了中年妇女跟前,笑道:“李姐,我先去拜见岳父母,等初一下午再回家。”   健身馆的经理李姐是周锡兵的老乡,王汀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她朝李姐点点头, 笑道:“我还以为李姐要坚守到大年三十呢。”   李姐笑着摇头:“算了, 腊月二十八把面发, 我得回家该收拾的赶紧收拾起来了。不然这个年实在来不及过了。”   往常过年的时候, 周锡兵要么买票坐火车,要么就直接搭李姐的顺风车。李姐开玩笑道:“成家立业才是真长成了,等你们结婚了,我给你们包个大红包。”   周锡兵算是李姐看着长大的,在她面前不拘小节的很:“那我等着李姐的大红包啊!”   李姐中午没来得及吃饭,她开车回家的时间也比周锡兵到王汀老家要多近两个小时。几人在服务区简单说了几句话之后,李姐又拿了一盒子水果愣是让他们带在路上吃,自己去餐厅吃饭了。   王函看着自己姐姐跟周锡兵相当亲热的模样,又疑疑惑惑地将她姐跟不知名姓的人发信息的事情往心底下压了压。她个性中的一大特点便是很难真正为一件事犯愁,她的注意力很快就会被新的事情吸引住。王函好奇地看着李姐的背影,轻声问自己的姐姐:“这个姐姐好酷啊,一看就是女强人型,我最爱这种风格的姐姐了。她肯定没结婚吧!噢,千万不要结婚,婚姻会毁灭掉独立的女性。啊,姐,我不是说你啊。”   王汀没好气地拍了下妹妹的脑袋,警告道:“别总是口没遮拦的。”   她有点儿焦急地看着周锡兵,不明白对方到底打算怎么处理那个藏.毒女的事情。体内藏.毒的人,携带的毒.品数目一般都不会小。她背后的指使者跟接头对象都有可能是大毒.枭。   周锡兵却不急不慢地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笑着道:“既然有橘子了,那咱们路上也不用再买水果了,继续走吧。”   王函还在缠着姐姐问李姐的事情。王汀知道的不多,加上心里头又牵挂着人体运.毒的案子,只三言两语敷衍了妹妹。没想到周锡兵却饶有兴致地说开了:“李姐是没结婚。她年轻时耽搁了,后来也不想成婚了,就一直一个人过。”   王函立刻露出了迷妹脸,赞叹道:“看着就超级帅。”   周锡兵点了点头,表示附和:“嗯,李姐的确是独立坚强的女性代表。”   王汀没什么心思听他们闲聊。周锡兵已经带着他们上了车,连王小敏都在焦急地喊:“啊!王汀,我们还不知道坏人去哪里了呢?我们不抓坏人了吗?”   面对女友疑惑的眼神,周锡兵又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安慰道:“再过两个小时,咱们就可以回家吃饭了。”   这一次,他不想让王汀再牵扯到案子当中去。他怀疑,王汀之所以有可能被盯上,是因为他在案子当中牵扯得太深了,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警觉。他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尽可能淡化王汀与案件的联系,让这些人忽略掉王汀的存在。既然有了线索,那么通知缉.毒队的同事布防抓捕就好。他实在不愿意再让王汀冒任何风险。   王汀有些焦急,隐晦地又催促了一声:“我们要不要在服务区逛逛?看是不是买点儿特产回去。”   王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以为然道:“姐,才隔了多点儿远,能有多特色的特产。再说了,全国各地的特产网上哪儿买不到的。就是过年不送快递,超市也有的卖啊。”   她现在就想赶紧回家。等回了家,她姐应该就不会再有什么暧昧信息之类的了吧。   周锡兵看王汀焦急的模样,搂住了她的脖子,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再一次强调:“我们回家去。”   王汀的心中涌现出一种疲惫的失落感。周锡兵的眼神十分坚定,他一句话没有说,王汀却能隐约推测出他的用意,他并不愿意自己跟案子靠的太近。可这并不是一桩拆卖的小案子,它的背后很可能联系着更多的事情。她起码可以清楚这个人离开服务区之后,到底上了什么车,或者是往什么方向去了。   王小敏的情绪也低落了下来。咦,帅哥不需要它跟王汀帮着破案了吗?王小敏以它极其有限的机生阅历,惊恐地联想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它现在存在的最大价值不就是当个破案小能手吗?它跟王汀可是帮着警方找到了陈洁雅还有凶手!   难道帅哥是不高兴王汀隐瞒了齐师兄的事情,又不舍得责怪王汀,所以要迁怒到它身上吗?嗯,先消除了它能破案这个最大的光环,然后再逐步边缘化它,让王汀觉得它不重要,接着被新手机那个小妖精勾走。   小兵兵还在边上凉凉地diss王小敏:“呵呵,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警察不需要你也可以破案的。哼!真以为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呢。”   王小敏要跳脚,立刻跟王汀强调:“王汀,我还可以干很多事情的。我会努力跟大局长的手机交朋友的,这样你以后就知道局长到底在想什么了。”   成功地揣摩出上官的意图,是每一位下属梦寐以求的事情。王汀却敲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拒绝了它的提议。是的,单位的一桌一椅一电脑一一空调,都是固定资产。她的确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将所有领导跟同事的想法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是王汀却跟掌握着小金库的出纳一样,以近乎于严苛的态度克制自己窥探人心的欲望。不同的是,小金库出纳还有领导跟机制约束着,而她只能靠自己的理智去克制。   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一旦轻松品尝到了掌握人心的甜头,那么下一步她就会忍不住去掌控人心。直到后来,越走越远,再也收不住迈出去的脚。而世人并非傻瓜,古往今来,有哪个超能力者掌控了整个世界?更多的,应该是被反噬了吧。   王汀掏出了王小敏,在屏幕上义正辞严地敲下两个字:不准!   王小敏被感叹号吓到了,委委屈屈地对手指:“人家想当一个有用的手机宝宝嘛,这样你才会更爱小敏啊。”   王汀继续在手机上敲字:不,我爱你是因为你就是你,而不是因为你多有用。即使你什么都不会做,只要陪着我,你依然是最可爱的手机宝宝。   周锡兵看着一直垂着脑袋不再吭声的王汀,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她的脸低垂着,眼睛拒绝再看着他,她在生气。   坐在后座上的王函战战兢兢,她姐又开始盯着手机不理睬周哥了。好端端的,她姐这是怎么了?不就是周哥拒绝了她逛高速服务区的提议么。天寒地冻的,高速服务区有什么好逛的,早点儿回家待着不好吗?   王函轻轻咳嗽了一声,仿佛十分好奇的模样:“姐,你这么早就开始发祝福信息了啊?”   王汀没有说话,周锡兵空出一只手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着回答了王函的问题:“你姐做事一贯都有计划。”   王函的心悬到了嗓子眼,生怕周锡兵会突然伸过脑袋去看她姐的手机信息内容。万一她姐再发一条什么最爱你之类的信息,岂不是妥妥的凶案现场了。王函立刻催促周锡兵:“姐夫,你好好开车。路上车子这么多,多危险啊。”   周锡兵笑了笑,将手从王汀的脑袋上拿了下来。他感觉到了王汀的抗拒与不甘,可是他还是坚持不让王汀再碰任何案子。破案势必承担着风险,但这是他身为警察的职责之所在。王汀只是一位普通的公民,她应该是他的保护对象。   高速公路上车流涌动,已经有不少人迫不及待地归乡。王汀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青松绿柏与大片灰色的土地,微微吁了口气。算了,他们煞费苦心的用旧手机掉包王小敏,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跟王小敏被盯上么。既然连警察先生自己都认为破案是警察的事情,她干嘛要多管闲事!   王汀撇过了脸,不肯再看周锡兵。   周锡兵从后视镜中看到她难得流露出近乎于孩子气的神情,忍不住笑了。即使王汀还在不高兴,起码她现在的情绪已经慢慢走了出来。   一直在后面心惊胆战的王函真是要忍不住大喘气了。她真搞不懂她姐到底是怎么跟周锡兵相处的了。她姐这样臭着脸,周锡兵居然还笑得一脸宠溺。算了,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才不要多事呢!王函摸出了自己的手机,开始兢兢业业地进行自己的网店生意。凌夕要到大年三十才回家,趁着这最后两天,她们说不定还能再发出去一批货。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着,周锡兵一直没有掏出手机看一眼。他似乎真的跟他说的那样,不再关心之前服务区可能存在的那一起人体运.毒案件。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前方发呆。等车子靠近高速收费站开始接受交警的酒驾临检时,周锡兵才空出手来去握王汀的手,冒出了一句:“你是最重要的。”   后座的王函生生打了个哆嗦,简直要抓狂!太过分了,这么冷不丁地发狗粮是几个意思啊?这都要大过年的了,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她偷偷地看她姐的反应。比起她的情绪跌宕起伏,她姐简直可以称之为冷漠了,只“嗯”了一声就没有了下文。   王函有点儿着急。她特别愁她姐个性过于理智,会让人认为她姐太冷漠。眼下周锡兵这样深情款款,她姐的反应却是意兴阑珊,实在太浇人冷水了。她正火急火燎地琢磨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劝她姐温柔点热情点。要是她姐真另有新欢,那也早点儿好聚好散,别把人钓回家过年了,反而还给人甩脸子啊。   可惜出乎王函的意料,周锡兵好像特别吃她姐这一套,竟然一点儿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而继续情深义重地告白了下去:“比起你,其他的什么都没有那么重要。我只希望你好好的,一直都好好的。”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心中最后那点儿郁结似乎也随着这一声叹息烟消云散,只留下一点儿微微的惆怅。算了,她就是普通人而已,不该牵扯进去太多。反正还有那么多的警察呢,她咸吃萝卜淡操心。   车子停下了,等待着临检。周锡兵趁机又揉了揉王汀的脑袋,甚至在女友的脸上捏了一下,被王汀挥手拍开了。后座上的王函如坐针毡,妈呀,她的眼睛到底摆在哪儿才是最合适的呢?他们秀恩爱时能否考虑一下单身汪的心理感受?   警车拿着测试仪器一个个地过来进行检查,除了查酒驾外,还查超载。每逢节假日,交警们就分外繁忙。周锡兵在交警身后看到了几个略有些眼熟的身影,那是缉.毒队跟下边派出所临时抽调的民警。他笑了笑,主动摇下车窗接受了酒精测试。警察仔细查看了车厢中的乘客,又让周锡兵打开了后备箱,这才挥手通知他可以走了。   王汀微微皱了下眉头,侧着脸看周锡兵。后者又摸了摸她的脑袋,微微点了下头。坐在后面的王函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在打什么哑谜。反正她姐的情绪似乎一下子又好转了起来,虽然朝周锡兵翻了个白眼,脸上却露出了笑。   其实她心中依然无比担忧。那个人体运.毒的女子比他们早离开告诉服务区半个小时,现在设卡拦截还来得及吗?只是无论如何,做总比不做好。如果她什么都没做,说不定警方压根不知道有这样一桩案子发生。这么多毒.品散出去,又会害了多少人。   车子还在以龟速慢慢地朝前挪动着,王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长龙。她知道有很多人在抱怨,可是为了公众的安全,这些检查都是必须的。那些车子里头,有没有藏着那位运.毒的女人呢?   王函顺着她的视线朝外面看,突然惊讶地喊了一声:“哎,姐,那位李姐吃饭开车一样快啊,都已经到我们斜后方了。”   本来以王函的两百度近视眼是不太容易看清楚斜后方车里头的驾驶员,然而李姐的装扮颇为明丽醒目,王函又认出了她的车子,自然一眼就看出了人。   王汀有点儿惊讶,立刻转过头。他们离开高速服务区的时候,李姐还没有开始点饭呢,她倒没料到对方的速度会这么惊人。周锡兵开车一点儿也不慢啊。   因为角度问题,王汀看得没有妹妹清楚,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了一位中年女人的侧影。   交警过去做检测了,女司机十分配合地伸出了头做呼气试验,焦急地催促警察:“能不能快点儿啊?她肚子疼,羊水破了,我得马上送她去医院。”   外头太冷了,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王汀也没有听到车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周锡兵没有继续开车朝前走,而是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眼那辆灰色的小轿车。   警察正仔细盯着车上后排座椅上的女人看,她的肚子高高隆起,额头上沁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头发散了,粘在脸上,整个人看上去痛苦不堪。警察还想再问两句,前面的司机已经急得快哭了:“警察同志你们行行好,赶紧让我送她去医院吧,不然她肯定得生在车上了。”   前后左右都是车子,那孕妇的情况又不好随便移动,交警只能想办法帮忙将车子给引导出去。车子从周锡兵的车旁通过的时候,他微微皱了下眉头。不对,司机并不是李姐,只是个差不多年纪的中年女人,穿着打扮跟李姐有点儿像而已。   王函从缓缓关上的车窗中看到了女人一闪而过的脸,也讪讪道:“呵呵,真巧啊,她车子跟李姐也有点儿像。”   不是像,而是相同的车型颜色,甚至连车牌都一模一样,这是一辆□□!周锡兵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已经来不及再打电话回缉.毒队。一旦这辆车子离开了警方的视线,下一步想要再抓到她就难了。   王汀突然喊了一声:“不对!这女人的肚子有问题。”   后门的车窗关起来的有点儿慢,王汀恰好看到了她□□出来的肚子。按道理来说,疼到那人的份上,她的肚子应该硬邦邦的才对。可是王汀却没有看到一点儿肚子紧绷的表现。也许是她看错了,毕竟时间太短了,她压根没机会观察什么。也许是那人刚好在宫缩间歇期,所以肚子是软的。可是王汀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有点儿奇怪。   长得很胖的女人,孕妇多半都是富态的,那个出现在高速服务站的运.毒女人,有没有可能就是一位孕妇?利用怀孕的身份作为掩饰,从事毒.品运输交易。   王小敏跟打了鸡血一样,拼命地朝那辆渐渐离开的车大喊:“喂,有没有手机听到我说话啊!前面那辆车子里,他们是不是在身体里头藏了坏东西啊?”   可惜车门紧闭,没有声音理会王小敏。正当手机沮丧的时候,周锡兵突然摇开了车窗,大喊了一声交警:“警察同志,麻烦你赶紧过来帮我看一下车子,我动不了了。”   交警走过来以后,周锡兵快速报了一下车牌:“前面这车有问题,这个车牌号是我朋友的。我朋友人在后面还没上路呢,怎么有人用了她的车牌号开车。这司机我都不认识。那孕妇看着有点儿怪,哪有破水的孕妇是这样的。警察同志,你可千万别说是我举报的,我可不想多事。”   车窗又摇上了。   王函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周……周哥,你是警察,还怕这些啊?”   周锡兵避重就轻,没有回答王函的问题,反而关心起另一件事:“怎么一下子又变成周哥了?姐夫不是叫的挺好的嘛。”   “你别想啦!”王函习惯性地跟人抬起杠来,“重申一下,咱们是情敌关系,请你注意啊!”   周锡兵笑了笑,没有接王函的话,反而跟炫耀一般强调:“没事儿,你姐承认就行。”   王汀却微微蹙着眉头,想到了另一件事,怎么又是李姐?上次是她管理的健身馆的储物柜被一个员工利用传送毒.品,这次又是她的车子被套.牌用来接送疑似人体运.毒者。如果说套.牌车的使用在毒.贩运输毒.品的过程中司空见惯的话,那么相同的车型颜色甚至连司机乍一看上去都跟原主差不多,那这件事的背后,到底又藏了什么东西了?   她抬起了眼睛,刚好在后视镜中迎上了周锡兵的目光。他正在笑:“那你承不承认啊?”   他握着她的手很温暖,半点儿不再提刚才发生的事情。好像那些真的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王汀忍不住念出了李姐的名字,脸色带着点儿苍白:“李姐可真够倒霉的,车子被套牌了,人家用她的车牌号违章了,她还得自己想办法去证明清白。”   王函在后座上义愤填膺:“太恶心了这些人,专门做这种讨厌的事情。妈呀,这人想干嘛?她身上还拖着个大肚子呢。难不成她想对大肚子做什么坏事?对了,周哥,你怎么知道生孩子破水是怎么回事?”   周锡兵安抚性地拍了拍王汀的手,笑着敷衍王函:“我知道什么啊,我随便乱扯的。反正这人有古怪就对了。挺好的车子,为什么不能正经上牌照,还是个套.牌车,肯定有问题啊。”   他轻轻握了下王汀的手,然后松开,安慰道:“没事,别担心,李姐也不是什么风浪都没经历过的人。她有办法解决事情。”   王汀担心周锡兵没有明白她的意思,特地又强调了一句:“加上健身房储物柜茶叶那次,李姐最近运道还真有点儿悬。”   周锡兵笑了笑,像是一点儿都没放在心上,只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嗯,我得劝李姐过年时去庙里头好好拜一拜,求个平安符什么的。我们那儿有座庙挺灵验的,等大年初三,咱们也去拜一拜吧。”   王函好奇地问了句:“哎,周哥,你们那儿什么庙啊?当真灵验。”   周锡兵笑得跟朵花儿一样,语气颇为自豪:“那当然了。我去年过年时求月老赐我一段好姻缘,今年不就如愿了嘛。”   王函立刻不齿地“切”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冷冷的单身二哈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去。然后她撺掇她姐:“姐,别去求那个啦,你就求一道平安符给周哥才好。”   见周锡兵一直在外头打着转转不进入正题,王汀有点儿着急了,冒出了一句:“我的平安符不就是他吗?”   王函的叹气声几乎能把车顶给掀翻了。这世道,过不下去了,她真的受不了了!   王汀却盯着周锡兵的眼睛,用唇形无声的描绘出“李姐”两个字,强调了一句:“人民警察本来就是人民的护身符啊!”   周锡兵在心底叹了口气,只能插上耳机给李姐打了个电话。王汀能够想到一而再发生在李姐身上的事情有古怪,他一个工作了十来年的老刑警自然不会忽略。只是当着王汀的面,他并不愿意多任何事情。他的工作已经让王汀置身于危险当中了,他只想竭尽所能,将她推出去越远越好。   李姐正在开车,感谢了周锡兵的关心。她正要往前面赶,好接受交警的检查:“你说好笑不好笑,有人套了我的车牌号,车子居然就在这一条高速上开着。现在违章出情况了,交警把电话打到了我手机上。这要大过年的,我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锡兵安慰了几句李姐,又主动开口说要给交警那边打招呼,拉拉杂杂地说了十来句话才挂掉手机,安慰王汀道:“没事了。交警那边已经发现了问题,李姐过去处理了。”   如果这些事情真的跟李姐有关系的话,那么李姐应该无法镇定自若到这地步。如果李姐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话,那么一连两次被牵扯到案子当中,究竟是偶然还是这两件事中存在着其他什么联系?   周锡兵微微皱起了眉头,在脑海中画出一张示意图来。两宗事情的相同点都是毒.品,这二者之间是不是有着更紧密的关系?他思索了片刻,在前面又一次堵车的时候,联系了赵处长。也许围绕着这两件事情挖一挖,他们警方能够有更大的收获。   再次收回手机以后,周锡兵的手就再也没有离开方向盘,一路向北直接开到了王汀老家所在的城市。此刻,已经暮色低沉,远远的,天边出现了月牙儿与零散的星子。灰蒙蒙的天色因为有了它们的点缀,呈现出一种非比寻常的宁静的柔美。   周锡兵看着窗外,露出个笑容来:“果然是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只有这样的好地方,才能孕育出你。”   这夸人夸的,王函听了龇牙咧嘴,感觉牙齿要酸倒。王汀却似笑非笑:“亲,不要幻想了,我不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我是我妈孕育出来的。”   车子停在了小区楼下,王汀潇洒地推门而出,撂下了这句话。周锡兵正要笑,耳朵里头先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哎哟,还是我女儿知道心疼妈,晓得十月怀胎的辛苦。”   这一声响,吓得周锡兵连忙将调侃咽回了肚子,跟着王汀姐妹喊:“爸,妈!” 第96章 下雪天(六)   门一开, 周锡兵就闻到了里头飘出的浓郁饭菜香气。跟天下所有的妈妈一样,王家妈妈为两个女儿的归来准备了丰盛的大餐, 挤挤挨挨的七个盏八个碟,愣是将偌大的餐桌都摆的没地方看了。   王函一见, 立刻尖叫:“妈, 我得保持身材啊,你这是在引诱我犯罪。我告诉你啊, 我坚决不吃肉的,我只吃菜。”   王家妈妈已经去厨房盛汤了, 闻声义正辞严地反驳:“哪儿来的肉啊,全是菜,你看鸡鸭鱼虾蟹,我就没准备一块肉!嗯,这是羊杂汤,也没有肉。”   周锡兵已经被一家之主的爸爸拉着坐了下来, 听到这二位母女的对话, 总算明白王函的鸡鸭鱼都不是肉的理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了。   王汀跟着妈妈一块儿进的厨房, 帮忙端汤拿碗筷。王函想跟上去,被母亲怼了回头:“行了, 你给我老实待着吧。厨房就这么点儿大的地方,你别给我把碗又给摔了。”   王函不服气地强调:“妈, 你得给我锻炼的机会。”   当妈妈的人冷笑:“你在外头上大学这么长时间还怕没机会锻炼?想锻炼遍地都是机会。估计煮方便面的水平上涨了不少。”   王函立刻乐呵地将自己卖了个底朝天:“哎哟, 煮泡面多麻烦啊。直接揉碎了干吃。”   王汀朝妹妹拼命使眼色, 示意她自求多福。果不其然, 按照有一种饿叫做妈妈觉得你没吃饱,有一种瘦叫做爸爸觉得你脸上都没肉了的原则,王函愣是被爹妈连说带催地干掉了一大碗米饭一大碗汤外加一只散养土鸡的大腿还有半条鱼跟半只螃蟹,等到她再站起身的时候,她总怀疑自己肚子上挂了个沉重的口袋。   “完了!”她垮着脸看自己的姐姐,“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又圆了一圈?”   妈妈立刻反驳:“胡说八道,你这是天生的小圆脸,是福气。来,喝点儿汤吧,原汤消原食。”   王函被吓得立刻“嗷”了一声,躲回房间里头去了。   周锡兵忍不住笑了,转头看王汀,发现对方也在笑。王函人进了房间又伸出脑袋来,痛苦地问她姐:“姐,我今晚摄入了多少卡路里啊?”   王汀一本正经:“还好,不到两千大卡。”   王函又开始哀嚎,绝对在家这几天坚决不上秤。人家是每逢佳节胖三斤,她这是要胖三圈的节奏。   一直到王汀带着周锡兵去妈妈帮他准备的客房时,她都眉眼弯弯。周锡兵伸手抱住了她,言笑晏晏:“来,抱一个,我的大宝贝。”   也许是因为王函年纪小又有些没肝没肺的,周锡兵总觉得王家父母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小女儿身上。相形之下,王汀几乎没有多少存在感。父母除了问了她两句工作上的事情外,就半个字的话题都没落到她身上。   周锡兵现在有些理解为什么杨绛女士一直到丈夫过身后好些年,写散文集子时还为丈夫年轻时被家里头忽视而愤愤不平。因为爱,所以认定了这个人值得更好的对待。   她哭笑不得地拖着从背后环抱着她的周锡兵,走到床边,给他拢好被窝,解释道:“在我们家,某种意义上,我跟父母是平等的,我充当了王函半个家长的职责。不是我爸妈对我冷淡,只是他们也不知道该关心我什么。”   周锡兵亲着她的耳垂,小声道:“你太独立太能干了,所以你爸妈不知道该怎么在你面前当家长?”   家长的职责是引导教育,但如果孩子太懂事太聪明了,家长就没有了被需要感。王汀笑着想躲开周锡兵使坏的嘴唇,却被人扣在怀里脱不了身。周锡兵搂着她不撒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嗯,我不嫌你懂事。”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父母有心偏袒,但父母会有意无意地将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年纪更小更需要照顾的孩子身上却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王汀靠在周锡兵肩膀上,轻声道:“嗯,王函出生的时候我已经上小学了。我总不能跟小婴儿争宠吧。”   懂事一些独立一些,尽可能不要让父母费心。可是人的感情就是在付出中积累起来的,不然怎么会有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这种说法呢。等到父母好不容易将小的也拉扯大些了,才惊讶地发现大的已经习惯了独立,独立到可以自己独自应对所有的事情。他们想要再伸手,已经找不到位置了。   王汀笑了起来:“其实原本应该可以有机会的。不过那时候我爸生意失败了。因为债务问题,我爸妈不得不出国打工去了。我跟妹妹留在国内,自然我得当家长了。所以在为人子女这一项上,我经验不足。”   周锡兵亲着她的脸,诱导着她说下去:“后来呢?”   “后来——”王汀像是怔忪了片刻,才缓缓开了口,“后来王函被人绑架了,救回来的时候人跟傻了都没的差了。我说王函非常聪明真不是滤镜效应。她小学的时候数学竞赛获过好几次奖,真的是那种天才级别的孩子。到现在,她的小学老师都还对她惋惜不已,觉得她应该是拿奥赛奖牌的料子。但是那次绑架彻底毁了她,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足足有一年多的时间不敢跟任何人接触。”   这也是王汀最后悔的一件事。当时父母原本是要带她们姐妹一块儿去国外的,但是她上高三要高考了,王函又特别信任自己这个姐姐,认为有姐姐陪伴什么都没关系。   “当时我们家的大房子为了还债已经卖掉了,我们住在老房子里头。但仍然有人陆续摸上门去讨债。我们从来不敢给任何人开门,王函也很乖,但那次我出门的时候钥匙忘带了,她以为敲门的人是我。”   王汀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个性倔强,总觉得自己能够搞定所有事情,太过于自负,结果却是害了我妹妹。王函花了大约两年多的时间才逐步从心理创伤中走出来。从那以后,她身上的灵气也被这件事耗光了。她很难集中注意力在学习上,因为看书的时间长一些,她就会头疼恐慌。”   周锡兵亲吻着她的眼睛,小声安慰道:“这不是你的过错,别怪自己。你太容易将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了。”   她的眼角沁出了泪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跟周锡兵说这些。这些事情即使在她第一次谈恋爱时,都没有跟邱阳提起过。事实上,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因为被绑架,尤其被绑架的对象是女性,即使只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外界也会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受害者。这就是悲哀的地方,肯定是受害人做错了什么,所以灾难才会降临。被欺负被加害,也是活该,谁让你不够强大。   可是周锡兵不一样,他会懂这其中的痛苦与折磨。   周锡兵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凶手被抓到了吧。”   王汀点了点头:“嗯,警察找了半个月才将函函给救出来。凶手当时就被逮到了,可笑吧,他还算是我爸的一个朋友。那时候还一心想让我妹妹认他当干爸。王八蛋!”   周锡兵亲了下她的眼睛,安慰道:“哭出来就没事了。你也说你性格上的一大弱点就是太爱扛事。放松一点,你还有我。”   王汀怔了一下,没有说话。   周锡兵做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开玩笑道:“我有强健的胸膛,可以倚靠。”   王汀用脑袋撞了下他的胸口,然后笑着又被他揽到了怀里头。她微微点头:“嗯,我承认,这个习惯很不好。就说今天的事情,如果我一早跟王小敏解释清楚的它,它也不用吓成这样。”   “因为你总是把它当成孩子,不忍心它知道太多的事情。”周锡兵从王汀口袋中摸出了又开始偷偷看动画片的王小敏。   王小敏正欢欢喜喜地看《花仙子》呢,一下子大白于天下,吓得它立刻磕磕巴巴地强调:“王汀,我以后再也不自己看动画片了。我真的很乖的。”   王汀半躺在周锡兵怀里,轻轻弹王小敏的脑袋:“好了,等说完了正经事,你再看,只准看半个小时。以后你不能随便自己发出声音,知道吗?有可能你在破案的时候,被坏人盯上了。”   王小敏吓得立刻开始打哆嗦,眼泪哭成了喷泉:“那他们会不会打我,用火烧,用水泡我啊?”   “不知道。”王汀摸着王小敏,轻声安慰道,“不过,我会尽力保护你的。但是你也要乖乖的,知道吗?”   周锡兵温柔地摸着王汀的头发,静静地听她和王小敏说话。   身为刑警,周锡兵在大学里就修过心理学,他一直觉得王汀将王小敏当成小孩子对待,却有些奇怪她为什么这样溺爱王小敏。然而今晚,听了她说在王函身上发生的事情,他却隐隐约约明白了,也许王汀是在无意识中弥补着过往的疏忽。她像一个小妈妈一样,因为照顾第一个孩子王函的过程中,存在着失误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所以潜意识中就想要弥补第二个孩子王小敏。   他在王汀的脸上亲了一下,又安慰王小敏:“别怕,我会保护王汀跟你的。”   王小敏立刻开心了起来,满屏幕的撒小花花比小心心:“帅哥是superman!一定可以保护好我们的。”   王汀又敲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刚才你答应我什么来着?你正在干什么坏事?”   王小敏又开始撒娇:“王汀,现在只有你跟帅哥啊。我保证,只要有外人在,我都不自己来了。”   王汀摸了摸它的脑袋,坏笑道:“那今晚就还能看二十分钟的动画片了。”   王小敏尖叫:“不要!王汀,我给你抢秒杀好不好?我可以打工挣看动画片的时间的。”   王汀笑着倒在了周锡兵的怀里。她得承认她的坏心眼,她挺喜欢故意撩王小敏,看它哇哇大叫,各种撒娇卖萌的样子。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王函喊姐姐一块儿过来喝核桃仁牛奶。她们的母亲坚信这样可以美容养颜,所以在家的时候,每晚入睡前必须得喝一杯核桃仁牛奶外加一小把枸杞。当然,只要她们回到南城,这个习惯就被姐妹俩自动放弃了。开玩笑,核桃仁多高的热量值啊,临睡前吃核桃仁,简直就是妥妥长肉的节奏。   可惜母亲大人态度强硬的很,毫不客气地拍了下扭得跟绞股糖一样的小女儿:“胖什么胖,你一个小孩子还在长个子呢,哪儿有肉能长。”   王函瞪大了眼睛:“妈,我已经成年好几年了!”   王母娘娘不以为然:“小孩子,二十三了还嫩窜一窜,怎么就不能长个子了。”   王函立刻装模作样地要哭,委屈兮兮:“你就会忽悠我,我怎么蹿了三年多,不,要四年了,也没蹿高一厘米啊!”   王汀一本正经地看着妹妹,煞有介事道:“肯定是你基数太大了,所以蹿不动。”   周锡兵也跟着忽悠王函:“对,我上大学才开始长个子呢。”   王函怀疑地看了他一眼,小声嘀咕道:“那你基数该多小啊!”   周锡兵笑了笑,谢过了王汀母亲递到他手里头的牛奶杯子:“我十五岁上的大学。”   正在客厅里头看晚间新闻的王家爸爸立刻强调自家基因的优秀:“嗯,我们王函本来可以进少年班的。”   王函吓得立刻摇头:“不要!爸,我就想好好享受生活。”   当爸爸的人赶紧附和:“行行行,我们不逼你学习,你高兴就好。来,过来陪爸爸看电视。”   “不要。”王函一点儿也没给老爸面子,断然拒绝了,“我还要盯着店里头的生意呢。”   王爸爸还想用自己的生意引诱女儿,可惜王函直接回房关门了。王汀笑着摇摇头,拿着妹妹喝过的空杯子一块儿去厨房里头洗。周锡兵伸手接过了:“我来就行了。”   王汀哭笑不得,压低了声音道:“算了,我家不兴这一套,你别表现了。”   “不。”他的声音也低的近乎于耳语,“我心疼你,我照顾你。”   王汀愣了一下,直到周锡兵去厨房洗干净了杯子再出来,她都站在原地没动身。   王家父母以为是这个毛脚女婿想要好好表现,全都眼睛盯着电视机看,故意假装没有在意,耳朵却竖得老高。   周锡兵擦干了手上的水出来,看到岳父母这种假装不在意却暗地里十分关心的模样,心中的郁结才减轻了一点。他得承认,他刚才有点儿不满了。因为岳父母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王函身上,他替王汀委屈。   王汀带他去卫生间洗漱的时候,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王汀,王函已经不是个孩子了。”你们不用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王汀愣了一下,点点头道:“嗯,我以后会尽量慢慢克服的。”   “你爸在那件事之后是不是骂过你甚至打过你。”周锡兵突然开了口。   王汀的身体抖了一下,惊讶地抬起了头,似乎在问,你怎么知道?   周锡兵心疼不已,伸手紧紧地搂住了王汀。大孩子带小孩子的家庭中,小孩子倘若出事了,家长通常都会怪大孩子没有看好小孩子。王汀跟她母亲关系不错,母女之间的互动比较多。可是对于父亲,她却带着一种微妙的客气的疏离。   王汀被勒得死紧,不得不开口替父亲辩解:“爸爸当时也是急坏了。他后来跟我道过歉,我们也讲和了。”   只是裂痕一旦造成,就会像手机屏幕上碎裂的蜘蛛网一样,也许永远都无法再彻底消弭掉。已经被妹妹的绑架案折磨得心力交瘁的王汀,在父亲气势汹汹的一巴掌下,彻底懵了。父亲甚至指责她是故意的,因为她嫉妒妹妹聪明、讨人喜欢。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多少怨恨与伤痛都在时光中消失不见了,可王汀依然不愿意回忆这一切。她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再次强调了一句:“牙齿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何况是父母跟子女。没什么的,谁还完全没有挨过父母的打呢。”   也许父亲没有说错,那个时候她的确嫉妒着妹妹。妹妹从小就是小神童,妹妹从出生以后就占据着父母全部的注意力。即使她再认真再努力,跟妹妹取得的成绩相比,也是不值得一提的。   周锡兵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安慰道:“别怕,以后我保护你,不让任何人伤害你。”   王汀不自在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矢口否认:“我没有害怕啊。”   “不。”周锡兵轻轻摸着她的脸,“你要相信一位老刑警的观察能力跟判断能力。如果你不害怕,今天下午就不会表现得那么急切了。你在害怕,所以你潜意识里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害怕,所以你坚持想要去追踪那位运.毒的女人。”   即使可能存在暗中盯着她的人,她也想证明,她不会被吓倒。她的倔强与固执让她时刻认定了她可以再支撑下去。这也是人类都不缺少的叛逆心理。   王汀本能地抗拒着这个话题,伸手想要推开周锡兵:“好了,我承认是我多管闲事,以后我不会再多事了。”   周锡兵捏住了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小声道:“不,你不是在多管闲事。我知道你一直想要多做一些事情,你不想毒.品流通出去害了人。但是,王汀,我想要你好好的,没有一丁点儿危险。我不想因为我的工作让你陷入危险当中。”   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可这一次,他的表情分外郑重。他捧着王汀的脸,温柔地抚摸着,轻声道:“你比我所有的一切都重要。”   卫生间门上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久久不见女儿跟她男朋友出来的王家爸爸终于忍不住过来敲门了,还催促女儿:“王汀,早点儿睡觉吧。你们今天赶路太辛苦了。”   周警官的情话被硬生生地打断了。女友直接推开了他,慌慌张张地回应岳父大人:“噢,爸,我马上就睡觉去。”   可惜没有看到女儿出门,当父亲的人一丁点儿离开卫生间门口的意思都没有,他继续跟女儿聊着天:“哎哟,王汀,你出来帮我量个血压吧,我老觉得电子血压计测的不准。”   周锡兵只好放开了拉着王汀的手,好让女友出去伺候岳父大人测量血压。起码岳父关心着王汀,害怕女儿会被人欺负。大概真的像王汀说的那样,他们父女都在小心翼翼地修补着彼此间的关系。   一直到王汀帮父亲测量完血压,周锡兵跟她在房间门口道别的时候,他还不忘又叮嘱了一句王汀:“别负担太多,王函不是个孩子了,你得学会放松。”   王汀愣了一下,勉强点了点头。她的个性太强,其实非常讨厌别人对她指手画脚。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必然要磨合。她愿意为了周锡兵去试着改变一下。   她入睡的时候想的挺好,可惜第二天上午这个计划就被打破了。   家里来了位不速之客。   王汀正跟周锡兵一道在母亲的指挥下重新布置客厅,好迎接新年的来到。   门铃响起的时候,站在边上给他们看东西位置摆得正不正的王函主动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她先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声“郑叔叔”,然后略有点儿好奇地看着站在父亲朋友身后的男人,似乎有些眼熟,可她不记得这人到底是谁了。   郑叔叔冲王函露出个笑容来,大声夸奖道:“函函已经是个漂亮的大姑娘了。来,老陶,刚好趁着孩子也在家,大家把话说开了吧。”   说着,那个形容有点儿畏缩的男人被郑叔叔推到了前头。   王函茫然地往后退,下意识地从鞋柜中拿鞋套给他们。当她的手伸向那个老陶的时候,对方明显缩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个讨好的笑容:“函函都长这么大了啊。”   王汀刚好回过头,目光落在那位老陶的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这个王八蛋,即使老了瘦了,可他化成灰她都认得!他怎么来了?他什么时候出狱的?他怎么这么快就出狱了?他不是被判了十五年吗?   王母听到了家中来客人的动静,立刻笑着从厨房中出来了,准备待客。当她看到老郑背后的男人时,立刻变了脸色,厉声呵斥:“滚!谁准你进我家门的?滚!老郑,你们一起滚出去!”   老郑面上浮出了尴尬的神色,强笑着试图劝说这家的女主人:“哎,嫂子,别这样。你看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郑在里头也没少吃苦。现在他就是想来亲自跟你们道个歉,大家就把这事儿掀过去吧。”   王函有点儿好奇地看着家中的客人,不明白为什么母亲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激烈。她正想偷偷问姐姐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姐姐的面色青白交加。她有点儿吓到了,结结巴巴问:“姐,你怎么了?”   王汀二话不说,推着妹妹回房去:“你不是说今天要备课吗?赶紧干活去!”   “哎哎哎,姐,干嘛了你,我下午备课也来得及。”王函企图逃避备课任务。   门口响起了那个老陶的声音,带着试探性的讨好:“函函,你还记得陶叔叔吗?叔叔来跟你说一声对不起。”   王函的身子猛的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往姐姐怀里靠。这个声音她记得,就是这个声音喊她:“函函,叔叔来看你们姐妹了,你开一下门。” 第97章 下雪天(七)   不能开门, 她清楚地记得姐姐叮嘱过自己,不能给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开门。可是她的手已经扭住了门锁开关,她知道自己应该松开手, 然后立刻给门上好保险。   门外的声音亲切而温和,引诱着她:“函函,开门啊。”   她的手一抖, 锁的簧片没能弹回凹槽中。她心慌气短地去掰保险栓,门已经被大力推开了, 男人对着十岁的小姑娘笑:“函函, 叔叔带你走吧。”   后面的很多事情, 王函都已经记忆模糊了。据说因为惊吓过度,她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发着高烧, 人已经神志不清了。后来, 她每天都去做心理治疗;再后来,这个频率变成了一个礼拜两次,一个月两次,每个月随访,一直持续到她上高中为止。   这件事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大烙印就是,她一紧张就分辨不清开门跟反锁门的区别。   王函沉沉地睡着了,她姐帮她点了香薰灯, 说让她好好睡个午觉。   王汀给妹妹掖好了被子,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妹妹, 才轻轻地推门出去了。等在门外的周锡兵伸手揽她入怀, 轻声安慰道:“都过去了, 不是你的责任。”   王家的房子是复式的,姐妹俩的房间都安置在楼上。   楼下的客厅中,妈妈还在抹着眼泪打扫卫生,那里在半个小时前经历过一场剧烈的争执,或者说是厮打。如果不是那位老郑夹在中间拦着,妈妈可能已经砸破了王八蛋老陶的脑袋。爸爸整个人像是陷进了沙发里头一样,正皱着眉头一根接着一根抽烟。近年来因为血压高,他已经基本上戒烟了。家中的香烟也是备着给客人来时招待用的。此刻,他却跟忘记了这件事一样,烟雾完全遮盖住了他略有些发福的头脸。   争执发生的时候,王家爸爸出门排队去买当地限量供应的老字号小吃,好招待远道而来的准女婿。等他回来的时候,中间人老郑跟刚出狱的老陶刚好被妈妈赶出门。老陶拎在手里的枣子掉了一地。王家爸爸踩上了,险些跌了个踉跄。还是周锡兵眼明手快,大步跑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然而现在,王家爸爸甚至希望自己能够摔上那一跤,这样他的心里才能好受一点儿。   妻子一直在抹眼泪,不时发出沉重的叹息声。她的沉默仿佛无声的指责,压得王家爸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他更愿意妻子大吵大闹甚至哭喊着打他一顿,这样发泄出来,或者他们都能好受一点。可惜妻子抿紧了嘴巴,默默地流泪。她不骂出口,他就只能在心里头始终憋着,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折磨。   王汀站在楼梯上,微微动了动唇角,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安静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周锡兵自身后抱住了她,再一次强调:“不是你的责任,都过去了。”   背后非常暖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周锡兵的心跳,然而她的胸腔却依然空空荡荡。王汀的脸上浮现出苦涩的笑容,她眼睛盯着窗帘上的格子图案,轻声道:“你不好奇王函为什么会开门吗?”   大约是比姐姐小的岁数多,尽管人人都夸奖赞叹且围绕着王总家的二小姐转悠,但是王函十分亲近信服自己的姐姐。王汀教导过她不许给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开门,她就牢牢地遵守着。   “王函从小就是个极为聪明的孩子,也会察言观色。家里发生变故的那年,我上高三。爸妈都不在身边,我不得不承担起照顾自己跟王函的责任。其实王函很乖,从来不惹事,除了早晚饭我需要多做一份以外,事实上她就连作业也完全不需要我辅导。尽管如此,我还是不高兴,我非常的烦躁难受。”   她的话没能说完,周锡兵就开口打断了:“这不怪你,你正准备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王汀胡乱地摇了摇头,挣脱了周锡兵的双臂。他的怀抱非常温暖,可她更愿意自己站着撕开记忆的伤疤。   她猛的拉开了窗帘,直直看着外面冻得几乎停滞住了的世界,轻声道:“我在迁怒。因为我在学校考试跟人际交往上的不顺利,我迁怒了更加弱小的妹妹。那个时候,王函其实是看着我的脸色过日子的。她竭尽所能地做更多的家务活,能不麻烦我的尽量都不麻烦我,还会小心翼翼地讨好我。那天是礼拜六,王函没有课,一个人待在家里,我去学校补课了。我的钥匙落在了家里。我出门后没一会儿,家门就被敲响了。王函没问门外的是谁,是因为她下意识地当成了是我回头找钥匙,她不敢问。因为当时我非常不耐烦跟她说话,嫌她麻烦。老房子的门,没有猫眼,等她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她才十岁。”   王汀清楚地记得,那天放学回家后,她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期中考试卷子发下来了,她的成绩一落千丈,在年级中的排名也掉的一塌糊涂。回家敲门时,她还因为王函没有及时给她开门而大发雷霆,甚至抬脚踹了门。家庭的变故对当时的她而言,是生命所难以承受的沉重,她的负面情绪累积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我妹妹被人绑走了,我一无所知,还在门口不停地咒骂咆哮,甚至连邻居都忍不住伸出头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脸上浮现出自嘲的微笑,那笑容是刀,一刀刀地解剖着她自己的心脏。也许是天太冷了,也许是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太久了,她竟然感觉不到刀子割在心脏上疼痛,甚至挤不出一丁点儿的鲜血来。   “好了,不说了,这不是你的责任,你自己都还只是个孩子!”周锡兵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伸手紧紧搂住了她,强调道,“不怪你,不是你的责任。”   王汀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一点儿也不肯停下来:“我妹妹被绑架了,我竟然以为她是自己跑出去玩了,一点儿出去找她的意识都没有。”   她的嘴唇被堵住了,周锡兵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个吻是苦涩的,因为舌头都碰到了眼泪。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氯离子果然是苦的啊。   周锡兵紧紧搂着她,一直吻住她不肯松开。直到王汀喘不过气来了,他才在她的嘴唇上轻轻咬了一下,摩挲着她的头发安慰:“这不是你的责任。准确点儿讲,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又在读高三,根本不具备照顾另一个孩子的能力。这是你父母的失职。”   所以为了小女儿的失踪才匆匆从国外赶回来的父亲,情急之下,给了大女儿一个耳光,因为他同样是在迁怒。人性的弱点,会让人类在困境中迁怒更弱小的对象。这个耳光又强化了大女儿心中的愧疚,认定了是她的疏忽导致了妹妹被绑架。   周锡兵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才十七岁的女孩是如何在煎熬中度过艰难的高三的。那原本就是一段相当艰苦甚至可以说是不堪回首的时光,那个时候,她明明需要来自外界的最大支持,最重要的是父母家人的支持。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她甚至被指责控诉着。   可她终究走了出来。   “王函被救回来的头几个月,甚至连我爸妈都怕,都不敢接触。她唯一信任的人只有我。”王汀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声音已经带了哽咽,“其实我更希望她能怪我,或者骂我两句都好。也许这样我会更好受一些。”   周锡兵再一次紧紧地拥抱了她,亲吻掉她眼睛跟面颊上的泪水,语气不容置喙:“任何人都没有资格责怪你,这不是你的责任。”   她的腰靠在写字台的边缘,身子往后倾倒的时候,棱角压着她的腰有些疼。然而此刻,这疼痛是她需要的,身体上的疼痛似乎能够减轻她内心的沉闷与痛苦。周锡兵越吻越深,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拉上窗帘。帘子发出了滚轮的声响,周锡兵的手却停在了中间,没有继续下去。   窗外,街道对面的公园里,有个男人正昂着头,朝王家房子的方向看。隔得有点儿远,周锡兵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勉强辨认出他佝偻的身形跟拎在手中的一个袋子。如果他没判断错的话,那里面装着的应该是枣子。   王汀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想要回头看窗外。周锡兵的手却继续动了,“呼啦”一声响,窗帘被拉下了。他伸手将王汀直接抱起来放在了床上,后者吓得赶紧推他:“你别乱来,我爸妈都在楼下呢。”   她气息不稳,因为泪水的浸泡,脸上有些发皴。周锡兵一下下的亲着她,将她身上干活时穿的卫衣给脱了。在王汀挣扎的动作变大了的时候,他摊开了被子,把人给裹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王汀感觉自己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温热的吻,然后阴影离开,周锡兵只说了两个字:“睡觉。”   非工作日里,王汀几乎没有午睡的习惯,可是周锡兵的话音一落,她就闭上了眼睛。回忆与哭泣消耗了她太多的心力,此刻她神思疲惫,委实需要好好睡一觉。   周锡兵坐在床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安慰道:“睡吧,我看着你睡觉。”   他的手干燥且温暖,给了王汀无声的安慰。很多时候,我们需要一个人坚定地告诉自己,你没错。人类是社会动物,总是会忍不住寻求来自社会的肯定与支持。这种温暖,让王汀紧绷着的神经渐渐地松弛了下去,疲惫如潮水一般涌来,轻轻地摇晃着她的身体。这一刻,她成了摇篮中的婴孩,沉沉地睡了过去。   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周锡兵轻手蹑脚地过去开门,迎接上了王汀母亲略带着点儿鼻音的招呼:“吃饭了。”   因为房间里头光线昏暗,王汀母亲又背着光,周锡兵只能看到一点儿她微微有些发红的眼皮,大约是哭的时间太长了,所以有点儿浮肿。不用看清她全部模样,光她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疲惫与无力都能感染到周锡兵的灵魂。他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句:“妈妈,这不是你的错。”   一名罪犯施加在一个人身上的罪恶,伤害的是整个家庭。   话说出了口,周锡兵就赶紧出了房间合上了门。他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清的愧疚,好像背叛了王汀一样。她的痛苦,实际上大半要归咎于王家父母。正是他们的失职,加深了她的负罪感。可是看着同样痛苦煎熬的王汀母亲,他又怎么能再开口说出指责的话。   午饭烧迟了,两个女儿都已经睡下了。当着大女儿男友的面,家里的女主人露出个掩饰般的笑容:“哎呀,一不小心就到这时候了。让她们睡吧,女孩子多睡觉对皮肤好。”   周锡兵捧起了饭碗,埋头吃饭,只含混地应答了一句:“嗯,王汀太辛苦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句话一箭双雕意有所指,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王家父母也神情恍惚,好像没有在意到一样。一时间,他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庆幸还是失望了。   饭厅是开放式的,与厨房跟客厅都没有阻隔。即使屋子已经开窗换过气了,烟草燃烧留下的气味依然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尖。王汀的父亲看上去兴致不高,就连动作都有些迟疑缓慢,他与妻子之间眼神也不碰一下,似乎只要交上了眼,痛苦就会弥漫在他们中间。   那个人,那个老陶为什么不能一直待在牢房里头?最不济也别出现在他们一家人的面前啊!函函花了那么长时间才从噩梦中走出来,他们一家人经过了多少年的努力才逐渐摆脱这件事的阴影。他如果永远不出现,时间的流逝就可以将一切都冲淡,淡到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可惜的是,他偏偏又舔着脸凑上门来了。   王家爸爸的怒气简直要膨胀到炸开了。这座城市这么大,函函过年后就会回南城继续实习,不过只在家中待几天而已。以后不出意外的话,函函大概会跟着她姐姐一起留在南城发展,老陶那个老王八蛋根本没必要出现在她面前。他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想干嘛?还有那个老郑,完全就是缺德冒烟!   筷子重重地落到了碗上,王家爸爸沉闷地嘀咕了一句:“不吃了,饱了。”   一直努力在准女婿面前维持形象的王汀母亲突然间暴怒了,厉声呵斥起来:“你甩脸子给谁看?啊!你耍威风吓唬谁啊?”   王汀的父亲毫无招架之力,连连往后退,胡乱地应付着:“没,我就是早饭吃多了。小周,你多吃点儿。”   他不敢摔门而出,只能躲进书房里头去。   王汀母亲的眼睛又蒙上了一层水光,即使极力隐忍,她还是啜泣出声了。   周锡兵赶紧递上面纸,轻声安慰道:“妈妈,都过去了。”   是的,事情已经过去差不多十二年了,可是他们受到的伤害却不会真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王汀母亲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脸,泣不成声:“我真不该啊,我真不该。”   周锡兵没有出声再说什么,只沉默地不断递上面纸给她。其实作为刑警,他清楚得很,如果那个老陶动了绑架王函来逼迫王家爸爸还债的心思,即使父母都在,他也能寻到下手的机会。况且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哪里会有什么如果呢。   这餐饭,到最后还是潦草地结束了。即使王家爸爸排了好几个小时的队伍,特意为几个孩子买回来的羊蹄筋香气扑鼻,也没能勾引起上桌吃饭的三个人任何食欲。最终,羊蹄筋还是冷了,又被王汀母亲端下了桌。   “妈妈,你歇着吧,厨房我来收拾。”   周锡兵伸出手去准备接王汀母亲端着的碗碟,却被对方谢绝了:“算了,我手上有事情做,反而好。”   她不敢放开了声响哭,怕惊扰到楼上睡着的两个女儿。睡吧,能够睡着了度过这段难熬的时间,对她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她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来,劝周锡兵道:“你看会儿电视,或者回房去玩电脑。过年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别担心了。”   作为母亲,她抱歉极了。她没有招待好大女儿的男友。人家大老远的赶过来,甚至连陪自己父母过大年三十都顾不上,到了他们家里头,却碰上了这档子不尴不尬的事情。   周锡兵缩回了手,点点头道:“那辛苦妈妈了,我出去转转。”   王汀母亲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连忙点头附和:“对对对,出去转转。要过年了,我们这儿还是很热闹的。”   家里头这种气氛,大概这个准女婿也待得别扭的很。   周锡兵笑了笑,没跟王汀母亲再解释什么,径自换了鞋子出门,直接朝街对面的公园走去。   当年的事情对王汀的影响势必非常大,甚至可以说从某种程度上摧毁了她对家庭的依恋。如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毕业以后独自在外打拼的话,往往都会接受家人的资助,凑齐首付再去买房。周锡兵知道王汀正在看房子,准备挑一套位置偏点儿的小户型,可是她并没有从家中拿钱。从她大学贷款交学费开始,她似乎已经从经济独立开始,完全从家中独立了开来。   直到此刻,周锡兵才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当初王汀会跟邱阳交往了好几年才意识到不对。以她敏锐的观察能力,按照常理推断,邱家兄妹不应该成功地隐瞒她这么久。只能说,那个时候,她太疲惫,太需要一个肩膀靠一靠了。   周锡兵走到楼下时,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王汀的窗口。此刻的她,应该还在沉沉地睡着。窗帘遮盖得十分严实,阻断了一切窥伺的目光。周锡兵在楼下站了几分钟后,才大踏步地穿过了马路。   旧历年的年尾,街上热闹非凡。靠近公园的空地上,更是支起了不少临时摊位,上面摆放着林林总总的各色年货,全都花团锦簇,一派热闹非凡。不远处有城管执法车停在路边,上头的工作人员却懒洋洋地靠着车椅发呆,居然一个都没下来驱赶小商贩。商贩们也毫不畏惧城管车,继续吆喝着张罗生意。   周锡兵穿过了这一派的热闹非凡,在公园门口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进去。天气虽然寒冷,但午后的太阳照在人身上却是暖融融的。公园当中有不少游玩的人。周锡兵一边走着,一边观察周围的环境,查看有没有形迹可疑之人。   那个老陶究竟是出于什么心态,热脸贴上冷屁.股一样地非得凑到明显不欢迎他的王家人面前去?如果是案子还没有判的时候,采取这样的策略获得受害者及其家属的谅解,从而获得从轻发落还情有可原。可是他已经服刑完毕,根本没有再登门的必要。王家人需要的不是他的忏悔,对于他们而言,他彻底从他们面前消失才是最好的选择。   公园里头人来人往,周锡兵的脑海中也展开了一张公园的地形图。这张平面示意图就摆放在公园的入口处,不过入了周锡兵的眼,就直接成了立体景观。他大踏步地朝公园的小山上走去。果不其然,那两个中年男人还站在那里。   老郑劝着老陶:“行了,我们心里头都有数,你那会儿也是被逼急了。谁不晓得你最喜欢函函啊,你就是资金周转不开,急着逼老王出面给个说法而已。”   老陶的眼睛直勾勾的,还盯着王家的房子看,目光恨不得能穿破砖墙一样。他口中讪讪的:“我就是想跟孩子道个歉。”   周锡兵没有立即走过去,而是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那起绑架案发生后,王汀的父母并没能拿出钱来付赎金,因为当时他们的确没钱了。就连匆匆赶回国内的机票钱,都是问朋友借的。他奇怪的是,按照当时老陶跟王汀父亲的关系,前者难道还不知道后者手上是真的没钱了吗?   老郑还在劝说老陶,后者却跟不愿意放弃一样,始终嘟囔着:“我就是想跟她说句对不起,当年是我不应该。”   “你这个人啊!”老郑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耐烦起来了,“何必呢!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在牢里头吃的苦头也不小啊。再说当年你也没少了孩子一根手指头,最后钱也没拿到一分,你也没捞到好处啊!”   老陶讪讪地笑:“那个啊,总归是我不对啊。”   周锡兵沉下了脸,十分不满王汀父亲的这位朋友。什么叫做没少了孩子一根手指头又没拿到赎金?听他的口气,活像是绑架犯才是受害者一样。他那十几年的牢狱生涯也是被王函害的一样。   相类似的话,他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已经听到过无数回。诸如“你都害他(她)坐了牢,你还想怎样啊?”之类,多不胜数。仿佛坐了牢受了惩罚,受害者遭受的伤害就从来不存在了一样。   他走出了松树林,站到了这两个中年男人面前。老陶一直眼睛朝王函的卧室方向看,所以先见到了周锡兵。他本能地瑟缩了一下,露出个讨好的笑容来。多年的牢狱生涯似乎已经在他身上打下了惊弓之鸟一般的烙印。他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袋子往周锡兵面前送了送,近乎于谄媚地开了口:“枣子很甜,你尝尝?”   老郑猛的抬起头,注意到了周锡兵的存在,一时间也有点儿讪讪的,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周锡兵没有看他,目光只落在老陶的身上:“我岳父母年纪都大了,禁不起惊吓。以后,我不希望任何人打扰他们。”   老郑尴尬地出了声:“这哪是打扰呢。老陶是诚心诚意登门道歉的。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陶吃了这么多苦头,孩子也没受到什么伤害,何必要跟生死仇人一样呢。”   周锡兵的目光没有从老陶身上挪开,话却是对着老郑说的:“我现在打断了你的腿,我坐牢了,你的腿还是瘸的。犯罪受惩罚是天经地义,不是受害人欠了你们的。”   老陶瑟缩了一下,没敢吭声。   周锡兵再一次强调:“别去打扰我岳父母一家人。不然以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个肯定找你算账!” 第98章 下雪天(八)   周锡兵在公园中转了一圈。临近春节, 午后的阳光底下,来来往往的游人脸上都镀上了温暖的金色。大家姿态惬意,谁也没有往街对面的王家屋子投注过多的注意力。等他再折回小山边上,老陶跟老赵都已经离开了, 旁边的垃圾桶边上还留着几颗枣核。   他看了一眼,默默地拿纸巾垫着, 捡起了枣核。   周锡兵买了一张地图, 又按照当地人的指点,去了曾经的老工人小区。十二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城市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眼前的场景,早已不复王汀描述的模样。原本的老工人小区其实不足以被称为小区, 而是典型的几栋筒子楼, 每家每户一个单间,不过十几平方米的面积。现在,这些筒子楼早就被推土机推倒了。这里,将会建起新的市民公园。   他站在废墟跟前沉默地看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回岳家的路上,他还没忘了排队买上老字号刚出炉的梅花糕。他估计王汀胃口好不了,但是一天下来光吃一顿早饭哪里扛得住。王汀说过她高三的时候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每次考试进步了就会买一只梅花糕奖励自己。当时她没有零花钱,想要吃梅花糕, 就得将饭钱省下来。   卖糕点的师傅十分训练有素, 还给周锡兵在包装盒外头套了个小布袋子, 说是能保温。也许是梅花糕出炉的时候太烫了, 也许是这小布袋子的确保暖,直到周锡兵拎着盒子进王汀的家门,梅花糕还是温热的。   王汀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中帮母亲一块儿准备晚饭。王函人坐在客厅当中对着电视机发呆,听到门铃响,她抖了一下,愣是没敢起身去开门。王汀走出了厨房,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她:“你看你的电视。”   好像她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妹妹的畏葸一样。   姐姐的话拯救了王函。她在心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然而她却依然本能地畏惧。多年前的往事,她本以为自己早忘光了。可惜即使记忆模糊,那种恐惧与绝望还是烙在了她的心底。一旦被人提醒挖掘,痛苦的反应就会自带激发功能重现。她蜷缩在了沙发中。   王汀一边擦着手里头的水,一边急急忙忙朝门口走。等从猫眼当中看到拎着老字号袋子的周锡兵时,她开门都皱着眉头:“大冷的天,干嘛跑这么远。”   “没事儿。”周锡兵笑着进门,自己换好了棉拖鞋,晃了晃手里的袋子,“我也馋梅花糕了。”   王函的理智告诉她应该说话了,她不能跟个木头人一样杵在客厅里头。其实她更想在卧室当中待着的,只是醒过来时,发现房间里头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她有点儿害怕。王函清了清嗓子,努力笑着揶揄姐姐:“噢,周哥跑那么远,就是为了给姐姐你买梅花糕啊。”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舌尖感受到了一股甜蜜的香气,还温热着的馅料柔软地侵占了她的口腔。姐姐塞了块梅花糕进她嘴巴里,还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吃你的吧,东西都塞不住你的嘴。”   周锡兵看着女友活泼了不少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了翘。王汀的母亲也从厨房之中探出了脑袋来,嘴上嗔怪道:“哎哟,哪有让你跑老远的道理,让她们爸爸去买就好。”   一家之主人还在书房当中没有出来。周锡兵笑了笑,过去帮王汀一块儿择蒌蒿,只说是他嘴馋,晃过去了就顺便买了。   蒌蒿是春节前后的时令菜,无论是炒干子或者炒咸肉亦或者是清炒,都带着股淡淡的清香。王汀喜欢这个味道。然而冬天里头择蒌蒿不是件轻省的活计,厨房里头没有装空调,手碰到冷冷的水生蔬菜相当冰凉。   周锡兵伸手捏了下王汀的手,然后碰了碰,示意她看又开始发呆的王函,轻声道:“你去陪你妹妹说说话吧。”   王汀的手缩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王函从午睡醒来以后就一直蜷缩在沙发中发呆,她早看到了,可是她始终留在了母亲身边帮忙干活。因为她也不知道该对妹妹说些什么才好。   遥远的十几年前,她甚至模模糊糊地希望过被绑架的人是她自己。然而她年纪大,个子高,相对于才十岁的妹妹来说,是个更加不好掌控的对象。况且,谁都知道,比起不起眼的自己,王函才是父母最看重的那个孩子。   “没事。”手上沾了蒌蒿叶子,周锡兵只能用肩膀撞了撞王汀,鼓励女友,“你们随便聊聊天,你指导王函备课也好。”   这话提醒了王汀,她站起身去洗了手,过去找妹妹问备课情况。一向对自己的专业深恶痛绝的王函,这一次却无比感激她自己手上还有事情做。姐妹俩总算找到了可以共同讨论的话题。王函曾经遭遇绑架这件事,在这个家庭中是个禁忌,谁也不愿意揭开旧伤疤。   晚饭上桌了,王家爸爸才从书房中推门而出。王汀的母亲责备了他一句:“有你这么甩手当大爷的吗?小周都忙前忙后的给我打下手。”   王家爸爸勉强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这不是他表现的时候嘛。我当年不也在你家这么表现的。”   王函被她亲姐压着将课件改了一遍又一遍,幸亏要吃饭了,她才能逃出生天。听了爸爸的话,她立刻好奇起来:“哎,爸,你当时都是怎么表现的啊?”   王家妈妈立刻嗤之以鼻:“怎么表现啊,直接被你们外公一顿酒给干趴下了。”   姐妹俩都笑了起来。王家爸爸悻悻道:“看我多好啊,多年媳妇熬成婆,都没想着趁机磋磨一下小辈。”   屋子里头的人全露出了笑脸。笑声是冲淡压抑与尴尬的最好利器,原本紧张不已的家庭气氛终于缓和了下来。王家爸爸甚至想要开瓶酒跟周锡兵一块儿喝,最终却被王汀给拦住了,他血压高,应当戒烟戒酒。   身上还弥漫着烟草苦涩气息的王家爸爸,面对大女儿的轻言细语,露出了讪讪的笑容。他看了眼周锡兵,像是在告诫这位准女婿又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们家王汀需要人更加关心。”   她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底。   王家妈妈也跟意有所指一样,白了丈夫一眼,没好气道:“得了,人家做的比你好。”   大约是觉得不能当着外人小辈的面太拆自己丈夫的台,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反倒被丈夫挥挥手反将了一军:“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王家妈妈却拉下了脸,深恨丈夫掉了女儿的身价,厉声呵斥道:“吃你的饭吧,就你话多!我还想留女儿在家多待两年呢。”   王函的眼睛瞪得滴流圆,那句“哪次打电话你不催着姐姐找对象结婚”的话,在母亲的怒目而视下,硬生生地被她给咽回了肚子中。她乖乖地端起了饭碗开始扒饭。   周锡兵脸上还绷着,一点儿笑容不敢露出来,生怕惹恼了丈母娘。王汀倒是笑了笑,继续埋头吃她的饭。周锡兵帮她挟到碗里的菜,她也悉数吃掉了。王函原本还在哀嚎自己晚饭吃多了,看看姐姐的饭碗,她又欣慰了,很好,要胖一起胖。   在众人不约而同的努力下,这一餐晚饭终于不复中午那一顿饭的尴尬。等到碗碟都进厨房后,周锡兵甚至获准洗碗顺便清理厨房了。王函也跟父亲下起了象棋,客厅里头不时响起她试图悔棋的叫喊声。   “王函以前是下遍周边无敌手的,无论是象棋还是围棋,我爸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王汀在厨房中指点周锡兵碗碟摆放的位置,听到客厅方向传来大呼小叫的声音,突然间开了口。   周锡兵放下碗,擦干了手,轻轻用胳膊蹭了她一下,轻声道:“不要想这些了。其实你们这样,也会给王函带来很大的心理负担。”   比起姐姐王汀,开过年来就二十二岁的王函身上保留了太多孩子的特性。除了父母跟姐姐宠爱保护过度以外,这未尝不是王函潜意识中希望消弭家人担心的下意识反应。她不想家人为她忧心,所以在遭遇了不幸之后,她努力保持着既往的天真活泼。人是一种周围人希望他(她)是什么样的人,且他(她)自己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就会真正变成什么样人的生物。天真活泼,对应的就是孩子气。王函的孩子气健忘是她自我保护的机制,也是她用来安慰家人的方式。   王汀长长地嘘出了一口气,点点头道:“也许吧,我们都太小心了。”伤口挤破了,脓液流出来才会好得更快。可是,那样的疼痛,谁又忍心让这个曾经遭受过不幸的姑娘再经历一次?   客厅里头热热闹闹,父女俩正在下棋,当母亲的人则在边上织着毛衣,不时说上两句。收拾好厨房的王汀跟着周锡兵一块儿出去的时候,被妈妈叫住了。妈妈拿着织了一半的衣服在她身上比划了一下,皱着眉头道:“哎哟,怎么又瘦了。你别跟王函学什么减肥,那都是歪魔邪道。”   在原则问题上,王函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姐姐:“嗐,妈,你偏心眼。明明我姐收藏的减肥办法是我的好几倍!”   妈妈气定神闲地从大女儿腰上收回了手,继续优哉游哉地织着毛衣,还不忘挤兑一句小女儿:“你姐那都是科学研究专业知识,你折腾的那些全都是邪教,走火入魔的邪教!”   王函龇牙咧嘴,嘟着嘴巴开始撒娇:“今年的毛衣没我的份儿吗?妈,你区别对待!”   妈妈头也不抬,相当淡定:“我可不热脸贴你冷屁.股。我给你打的毛线裤我可没见你穿过。”   王函急了:“穿了毛线裤没办法配衣服啊!你要给我织一件毛线裙子,我肯定穿。”   “迟了!”妈妈盖棺定论,“现在后悔也没有了。”   王汀看妹妹被妈妈挤兑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模样,忍不住靠在周锡兵的胳膊上笑了起来。周锡兵趁机摸了下她的脑袋,煞有介事道:“听到没有,妈都说你太瘦了,要多吃点儿。”   王汀嗔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威胁:“你别拿着鸡毛当令箭啊。”   一直埋头织毛衣的王汀母亲却突然间冒了一句:“我支持你,小周。你什么时候让王汀再长五斤肉,什么时候你在我这儿就享受最高规格的待遇。”   王函立刻“哇哇”乱叫,趁机又悔了一步棋。理由是老妈的话太震撼了,她一时间脑子晕了,所以才走错了。   王汀没好气地在她鼻子上拧了一下,嫌弃道:“你看你都悔了多少步棋了?”   王函眼睛滴溜溜直转,企图装傻躲避现实。王汀突然伸手抱住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好好跟爸爸下棋,你又不是小孩子,别老想着悔棋了。”   她抬起眼来,周锡兵正冲着她微笑。   王家父母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忙着自己时候上的事情,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王函愣了一下,才重新不情不愿地又将自己的马丢进了棋盒当中。刚才她的马已经被爸爸的炮给干掉了。   王汀蓦地有点儿尴尬,清了清嗓子问他们要不要吃水果,她去拿橘子出来。周锡兵笑着去牵她的手,刚碰上,门铃就响了。王家父母都有些惊讶,大年二十九的晚上了,这么冷的天,谁还过来窜门啊?   周锡兵按住了王汀的肩膀,自己朝大门方向走去:“我来开。”   隔着猫眼,他看到了门外站着惊慌失措的老郑跟个穿着制服的警察。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将门开了一道缝,轻声询问:“你们有什么事?”   警察看上去有些尴尬。这人坚持说自己的小女儿被人强行带走了,非得让警方出面来讨要人。再问他事情发生的经过,他又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民警恰好值班,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过来找所谓的犯罪嫌疑人。   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王函连趁机将军的好机会都顾不上了。老郑说自己的小女儿今天下午在街上被人带走了,直到现在都没有回家。白天还对王函被绑架一事不以为意的中年男人,此刻跟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彻底蔫吧了。他的眼睛死死钉在周锡兵身上,苦苦哀求:“我知道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女儿吧。她还小,什么都不懂啊。”   王家爸爸皱着眉头,正要厉声呵斥白天里头刚断绝了朋友关系的老熟人时,周锡兵直接将自己的工作证递到了出勤民警面前,微微笑了一下:“我还不至于知法犯法。今天下午我离开外面这条街对面的公园以后,我直接坐了211路公交车,去老城区的胡记糕点铺买了梅花糕。当然,我也在附近逛了逛。街上的视频监控应该有显示。”   年轻的警察脸上尴尬之色更甚,近乎于羞愧地将周锡兵的工作证给推了回去:“这个,我们也是例行调查。年底了,总要保个平平安安过年,你说是不是?”   周锡兵还没说话,老郑就“扑通”一声,竟然跪在了他面前,苦苦哀求:“我知道你能耐。你要是愿意肯定一点儿马脚都不会露出来。我求你,我错了,我不该说混账话。你要打要骂冲着我来都行,求你放了我小女儿吧。她才十一岁!”   “啪”的一声,王函手中的棋子落在了地板上。客厅中的气氛太沉郁了,这一声脆响被气氛放大了无数倍,落在人耳中简直可以说是振聋发聩。她惊惶地跳了起来,脚还撞到了摆着棋盘的茶几角,原本想要弯腰捡棋子的,结果脑袋却碰到了茶几角,蹭破了一块油皮。   王汀眉头皱得死紧,连忙去橱柜中拿医药箱里头的碘伏跟棉签,给妹妹的额头上的破皮消了毒。   王家爸爸终于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老郑,你有完没完?你个缺德冒烟的!”   老郑毫不犹豫地拍起了自己的脸,只差声泪俱下了:“我王八蛋,我不是个东西。可是我女儿是无辜的啊。我求求你们,赶紧放了我女儿吧。”   王家父母都被这人给气得不轻。民警尴尬地提出了要求:“就让他进来看一眼吧。他看不到自然也就死心了。”   可惜民警低估了老郑的执着程度。即使王家所有的房间他都看遍了,甚至连橱柜也一一拉开了展示在他面前,他依然相信是周锡兵为了报复他,故意带走了他的小女儿。   这人也不吵闹,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周锡兵放过小孩子。警察都被他搞得无从下手,最后不得不强行拉走了这个人。   屋子大门合上了,时间却不能再回到半个小时前。王函慌慌张张地从沙发上起身,嘀咕了一句:“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她人朝楼梯上走,王汀喊住了她:“嗯,今晚你跟我睡吧,两个人一起睡暖和。”   姐妹俩在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王汀母亲咬牙切齿地来了一句:“活该!让他尝尝孩子丢了的滋味。我看他还说不说风凉话!”   周锡兵沉默地收拾好了棋盘,像是无意识般的问了句:“他小女儿年纪这么小啊。二胎政策刚开放也没几年啊。”   王汀母亲鼻孔中出气,冷笑地表达了鄙薄之情:“小老婆自然就有小女儿了。”   周锡兵将棋子一个个地整齐地码好了,继续问了下去:“那他前妻呢?跟前妻生的孩子呢?”   王汀母亲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又惊讶地看着周锡兵。这个还没有转正的毛脚女婿露出了个微微的笑容来,轻声道:“既然孩子没有哭闹,那么多半是熟人作案。”   姐妹俩洗漱完毕出了卫生间的门,周锡兵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夸奖了一句王汀母亲毛线活真好。   等到姐妹俩一起躺在床上时,王函犹犹豫豫地问姐姐:“姐,周哥不会真的替我们出气,将那个小姑娘给丢在什么地方了吧?”   王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嗔道:“你别侮辱了他的个人道德水平跟职业道德水平啊。这种事情他怎么会做。”   “可是这样真的很解气。”王函突然说出了心里话,“其实每次听到别人说那有什么要紧啊,要学会宽恕与自我宽恕的时候,我真想让他们自己也经历一回同样的遭遇。幸运的人高高在上地去指责经历不幸的人,难道不可耻吗?”   王汀搂紧了妹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轻声道:“以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王函摇了摇脑袋,眼神放空:“其实我根本都想不起来了。从那个人把我带走以后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清楚了。有的时候,我甚至糊涂,我究竟是真的经历了这些,还是我自己以为我经历了这些?那些印象到底是事实留给我的,还是后来别人说,我将它具体化了烙在了我脑海中?”   王汀温柔地摩挲着妹妹的脑袋,安慰道:“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没什么好想的。”   王汀点了点头,微微地吁了口气。她此刻的模样褪去了孩童的天真,更加接近于她的年龄。可是王汀从心底,并不希望妹妹是现在的样子。她轻轻拍着妹妹的背,再一次安慰道:“睡吧,不用管那么多。”   夜色沉沉,腊月二十九的月光不过是道虚弱的影子。姐妹俩安睡的时候,被她们讨论的老郑却失魂落魄,彻夜难眠。他的小女儿不见了,真正意义上的不见了,凭空消失,人间蒸发。 第99章 下雪天(九)   即使老郑报警的时候,派出所的值班警察立刻出动了帮他前往王家寻找小女儿, 其实当时民警心里头并没有太看重这件事。   十来岁的小姑娘, 跟妈妈吵了一架出门,很可能自己跑到朋友或者亲戚家去玩了。不接电话甚至关机都不是什么稀奇事。警察前头才处理过离家出走在网咖里头通宵了一个礼拜的小学生失踪案, 实在是见怪不怪了。   到了年底,派出所警察忙得不可开交,却又不得不在老郑的强烈要求下立案帮忙寻找他家的小女儿郑妍。所有的亲戚朋友电话都打遍了,连小女儿幼儿园同学以及培优班上同学,老郑与妻子都联系过了, 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警方调看了老郑家小区的监控视频。录像当中,小姑娘郑妍的确是自己离开的家, 看上去气呼呼的, 步子迈得非常大。只是出了小区以后, 因为附近老城区改造, 监控装的不到位,警方失去了郑妍的踪迹。   她走的时候身上没带钱包,只拿了只手机, 显然是怒急之下匆匆离开,并没有做好离家出走的准备。现在天气这样冷,她的身上又没带钱, 除非有人收留她,否则按照常理, 她肯定早早就跑回家了。   警方在郑家人居住的小区内外仔仔细细地搜索了一遍, 防止这小姑娘人已经趁着天黑回来了, 却因为跟家里人赌气故意躲在附近不见。可是即使小区物业的保安跟周围邻居还有附近居委会的人帮着找了一个白天,也没有发现她的踪影。   天擦黑的时候,邻居们安慰了老赵跟他妻子,各自回家吃年夜饭去了。今天大年三十,过年是头等大事,大家已经尽了自己的一份力。一个活生生的孩子,有手有脚,谁知道她到底跑到哪儿去了呢?   附近公交站台经过的十几辆公交车,警方也去公交公司调看了监控视频,没在里头发现类似郑妍装扮的小姑娘。离郑家小区最近的地铁站,警方也没有在监控中看到郑妍的踪迹。光是看监控录像,整个派出所除了紧急出警的民警以外,其他人连着实习警察一起足足看到了大年初一的第一缕阳光撒在这座城市的大地上。   每一年,全国有近千万的失踪人口。其中有主动离开不愿意回来的,也有被拐卖甚至惨遭更多人身伤害乃至殒命的。郑妍虽然只有十一岁,但警方依然不能排除她主动离开不愿意回家的可能。毕竟,现在的十一岁女孩完全可以早熟到让成年人都瞠目结舌的程度。   火车票与汽车票都需要有效身份证件实名制购买,警方联系了相关车站的工作人员调看了相关记录,没有发现郑妍的购票信息。当然,他们也不能排除郑妍在中途拦下长途大巴的可能性。这是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大巴司机会在途中带人,车费一般抹去车票的零头,钱直接交给司机本人。不少人都心照不宣地采用这样的交通方式。   郑妍虽然只有十一岁,但是小姑娘已经身高一米六,而且穿着打扮极为时髦,司机不一定能够判断出她只是个小学生,很可能会直接放她上车带她走。从这个思路出发,她还有可能在街上拦了车要求搭顺风车或者是出租车甚至黑车之类的,从而离开了家里附近,前往更远的地方。   人就像是大海中的一滴水。人海茫茫,每年全国都有上千万的人在寻找失踪的家人。如果真那么容易找到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沉浸在寻找亲人的痛苦当中了。更何况,郑妍主动离家,并不意味着她在后面的时间里头也是处于自由主动的状态。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被拐卖甚至遭受更多不幸的可能性都存在。   在老郑夫妻痛苦不堪的时候,旧历年的日历被撕掉了最后一页,新年的钟声终于敲响了。王汀跟妹妹就着标配春节联欢晚会呵欠连天地守到了钟声响起,就赶紧回房间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王家爸爸的手机倒是响起了,他接通以后才发现并不是拜年电话,而是老郑涕泪齐下的哀求:“王哥,我求求你,你让你女婿放了我女儿吧。我知道他肯定跟你们一块儿过节,你们也不晓得他把我女儿绑到了什么地方去。妍妍还小,她叫你伯伯啊。王哥,你跟嫂子就行行好吧!”   王家爸爸不小心按错了键,手机话筒成了公放模式,恰好叫周锡兵听了个正着。正准备去卫生间洗漱的他微微皱了下眉头,略有些惊讶地抬起了眼睛看王家爸爸:“还没有找到?”   他听当地警察描述过老郑女儿出走前后的情况,还以为很快就能在亲友家中或者附近的网咖之类的地方找到人。他倒是没料到已经过去了三十几个小时,从发现人不见了就开始出动找人,一直到现在竟然还一无所获。   王家爸爸还没开口,正在收拾果盘跟零食盒子的王妈妈先不满了:“老郑,你女儿找不到了,我们也着急。但东西不能乱吃,话更不能乱说!小周一直跟我们家人在一起,就是出去逛了趟街也就是买东西而已。监控视频里头都拍的清清楚楚的。我在说句不好听的话,你女儿根本不认识小周。难道她就轻狂到看见个不认识的男人也跟着走?好端端的,别拿话祸害孩子!”   王汀上了楼才发现自己忘记拿保温杯。她年夜饭吃了不少羊肉,看春晚的时候又吃了各种瓜子,都躺上床了,却忍不住渴的又爬起来下楼找水喝,刚好听到了母亲怼人的这段话。她忍不住心头的诧异:“还没找到人吗?”   父亲冲大女儿点了点头,神情颇为严肃。尽管老郑得罪了他们一家人,但是郑妍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身无分文,就带了个手机跑出去三十几个小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纵使不相干的路人也会担忧这个小姑娘的际遇。   周锡兵看她舔了下嘴唇,立刻倒了杯水递过去,叮嘱了一句:“吹吹,有点儿烫。”   王家妈妈眉心中皱着淡淡的褶子,颇为不耐烦地催促女儿:“喝完水早点儿睡觉。这不是该你烦心的事情。”   王汀看了眼周锡兵,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早点休息吧。也许她跑到哪个不常联系的亲戚家中去了。”   “有没有可能是网友呢?”王汀喝完了半杯水,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现在的孩子很早熟的。”   周锡兵没有压制王汀的意思,他点点头:“也有可能。放心吧,这边警察会好好调查的。你早点睡吧。”   王汀点了点头,没有再费心思揣度这件事。   老郑的妻子是后来娶的,奉子成婚小三上位,据说老郑原本以为小三肚子里头的是个男孩,所以才坚持跟前妻离了婚。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据说B超看的清清楚楚的,生下来却成了女儿。为着这件事,王汀母亲没少在大女儿面前奚落老郑这个人。她也不待见老郑后来的妻女,两家人的来往更多的是在两位男主人之间。   用王函的话来说,她就不稀罕她爸跟这种抛弃妻女的人来往。可惜的是,所谓的成功人士人到中年换老婆仿佛是一种时髦病。要真的严格按照道德标准寻找生意往来对象,王家爸爸的生意估计早就做不下去了。   王汀对郑妍没什么印象。也许这个小姑娘曾经跟着父母来王家做过客,但王汀一年到头难得回家几趟,实在不记得有这一号人了。临睡前,憋了一整天的王小敏终于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她该不会是跟网友私奔了吧?”   “很好,少女,你的脑洞非常大。”王汀打了个呵欠,钻进了被窝当中,摸摸王小敏的脑袋,安慰道,“睡吧,警察应该会调查的。”   过年从来都是跟打仗一样,新年钟声敲响之前是在自己家里头忙,等到大年初一天一亮,没到儿孙满堂地位的人都奔波在拜年的路上。王汀的爷爷奶奶已经过世了,她带着周锡兵跟在父母后头匆匆忙忙去外祖家拜完年便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往周锡兵家里头赶。   周锡兵冲王汀笑得不怀好意:“哎,我觉得外婆给我的红包比你大啊。”   王汀微笑:“没什么,我外婆一贯对外人比较客气。”   跟着下车的王函闻声哈哈大笑,调侃周锡兵道:“周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   为了送大女儿跟准女婿出门,王家父母没有在她们外婆家多待,也跟着回家了。王家爸爸笑道:“这没几年功夫,我也能等着女儿女婿上门拜年了。”   王妈妈嗔了丈夫一眼,相当高姿态地强调:“哎哟,我可舍不得。我两个姑娘我都想再多留两年。”   “得啦吧,妈。”王函毫不客气地拆了亲妈的台,“只要你别催着我姐结婚生孩子就行。”   王妈妈伸手拍了下小女儿,呵斥道:“就你个死孩子话最多,哪儿都有你的事。”   王函吐了吐舌头,然后跑去跟她姐邀功:“看吧,妈就是口是心非。”   王妈妈作势要拍她的头,王函吓得立刻朝前面跑,一边还不忘回头跟亲妈斗嘴。她跑到拐角处的时候,里头突然间冲出个女人,一把抱住了王函:“函函,求求你劝劝你姐夫,让他放了我女儿吧。你知道那种感觉的,你肯定能理解对不对?”   王汀距离妹妹最近,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一把推开了那个女人,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你谁啊?神经病!”   那女人大约三十多岁,保养得相当不错。此刻,她脸上的妆容花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王汀的那一推用力不小,她一个踉跄,背撞到了墙上,眼睛却依然直勾勾地看着王函,语气哀切:“函函,我求求你,你们放了妍妍吧!”   周锡兵原本在后面帮着王家父母拎东西,听到动静立刻奔了上前,护在了女友跟姨妹前头,皱着眉头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王汀的母亲也跑了过来,一看这女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厉声呵斥:“你要吓到我女儿,我撕烂了你的脸!别给你脸不要脸!”   王函躲在姐姐身后,原本跑的泛红的脸蛋此刻面色惨白,她嘴唇打着哆嗦强调:“我没事,姐,我没事。”   你一定知道是什么感觉。可是王函忘了,她一点儿也不想回忆起到底是什么感觉。已经过去差不多有十二年了,为什么他们还得让她回忆起是什么感觉?   周锡兵紧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他沉沉地盯着这女人的眼睛,声音已经带上了从事刑侦工作多年后所特有的严厉:“你们夫妻俩为什么认定了你们女儿的失踪跟我有关系?我没事拐个小姑娘干什么?”   女人的眼睛像是被针刺到了一样,明显瑟缩了一下。她惊惶地看着王函,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王家妈妈跟护着小鸡的老母鸡一般,直接推着女儿往家走,还不忘回过头来厉声呵斥老郑的妻子:“你别上来!小区的保安是死了?每年交那么多物业费,怎么什么猫啊狗啊都能往里头放!”   老郑的妻子嗫嚅着嘴唇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只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始终盯着王函的方向看。走在最后面的王家爸爸忍不住吼了一句:“你家孩子丢了,自己找去不就行了。好端端的,赖上我们家算怎么回事啊!”   周锡兵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这个女人。他眉头紧锁,反复揣度郑家夫妻态度如此奇怪的原因。难道就因为自己说过类似于“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之类的话,他们就认定了自己会绑架或者更准确点儿讲是人身禁锢了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也许病急乱投医能够解释的通,可是从逻辑上讲,他们如此想当然似乎又说不过去。   一种强烈的难堪冲击着王家爸爸的心脏。当初小女儿被绑架,凶手老陶是他的朋友。十几年以后,老陶提前出狱了,带着他来自己家里头说风凉话的老郑,还是他的朋友。他怎么净有这种王八蛋的朋友?现在老郑两口子的孩子找不到了,居然还要上他们家讨要孩子来。他们吃饱了撑的,要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用?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还要挑年龄呢,不然上哪儿出手去?   王函被母亲推着朝前头走的时候,惶惶不安地问了一句:“妈,你说那个小孩到底去哪儿了?”   “鬼晓得啊!”王妈妈的怒气在丈夫一块儿上了电梯的时候简直膨胀到了极点,她忍不住抱怨起来,“你看看你都认识了些什么牛鬼蛇神!这种人搁在以前就是外室,压根上不了大台面!”   王爸爸脸上也不好看,只能胡乱地劝妻子:“好了,不用理睬她。本来就不是脑壳多清爽的人,这下子估计疯了。”   王妈妈冷笑:“哟,你还怜香惜玉上了啊。脑壳不清爽,晓得挺着肚子逼梅丽跟老郑离婚?呵!你们男的啊,看到这种嗲声嗲气的,骨头都酥了吧。”   王汀清了清嗓子,开口将妹妹揽到了自己胳膊下。大女儿的声音提醒了暴怒的王妈妈,女儿的男朋友还在呢,不能说过头的话。她扭过了脸,没好气地回答小女儿先前的问题:“这事儿还真说不清楚。上梁不正下梁歪,当妈的就是小小年纪便给人当情人,谁知道养个女儿会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说不定,就跟人跑了。”   倘若不是怒到极点,王妈妈不至于说出这样刻薄的话。她与老郑的前妻梅丽交好,十分不屑于这位小三上位的郑家新任女主人。现在这人还跑到他们家来胡搅蛮缠,她没只能挥着扫帚赶人就不错了。   王爸爸尴尬地反驳妻子的话:“哪能这样讲呢。他家孩子才多点儿大,小学五年级的人,哪有这种事情呢。别说过头话,估计小孩就是赌气出去玩,不肯回家而已。等到她把手机微信红包什么的钱都花掉以后,应该就会自己回来吧。”   王汀母亲冷笑:“这事儿可真难讲。”   当着两个女儿的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现在人的玩什么的没有?前几年不还有小学校长跟官员带着小学生开房的案子发生吗?只是再这么想下去,就太恶毒了。王妈妈虽然讨厌老郑的妻子,却也不愿意对个孩子继续说三道四。她皱着眉头催促两个女儿:“快点回家去,外头冷。”   王家父母领着孩子进门后,王妈妈又赶紧收拾起给女儿带去男友父母家的东西,这是要跟给他们带回南城的吃食分开了放的。王汀与周锡兵大年初四都要值班,他们就初三下午直接从周锡兵家往南城赶了。   大女儿现在也算是有自己小家的人了。王妈妈给她准备的东西多到王汀不得不劝母亲别再拿了。再拿下去,冰箱里头都塞不下了。   “行了,这个香肠跟咸鱼都可以放在外头晒着或者拿个缸存着,能吃几个月呢。我还不晓得你们,肯定是没心思灌香肠晒咸鱼的。这个蒸了炖着吃都行,又简单省事,香的很。”王妈妈的手上不停。为了方便女儿跟准女婿拿东西,她还特意准备了行李箱装着,好让他们直接拖着走。   母女俩在厨房里头放东西的时候,王妈妈突然间叹了口气,抬起眼来看着女儿。她脱了手套,给王汀整理了一下衣领,轻声道:“在外头自己小心,注意身体。工作都是做不完的,不要太好强。跟小周相处,脾气放软和一点儿。他当警察忙,肯定不太能顾上家里头。你要多包容点儿,别老是给人冷脸。”   王汀嘴上“嗯”着,接过了母亲收拾好的箱子。   王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了一下,感慨万千:“才一转眼,你们都这么大了。”   王汀鼻子有点儿酸,眼睛也湿润了起来。她清了清嗓子,抿了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王妈妈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那宽厚带着茧子的手心让王汀的头皮感受到了一阵酥麻。其实隔着头发,她应该什么都感受不到,可是那温暖却像是能够穿透头发一样。   王函喝了杯热水以后,脸色好了不少,已经有心情凑到厨房门口好奇母亲究竟都给姐姐准备了哪些吃的了。这直接影响了她去姐姐家蹭饭的频率。她们的母亲微笑:“你别担心,我也给你准备了吃的。”   王函傻笑:“那你得准备能直接放在面条里头煮着吃的,不然我估计还是塞在冰箱里头不动弹的命。”   当妈的人正要敲小女儿的脑袋时,门铃又响了。这一次,王函的身子明显抖了一下。原本捧在手里的水杯都差点儿掉到了地上。   王汀握住了妹妹的手,跟没有发现她的恐惧一样半是安慰半是嗔怒:“让你多穿点儿衣服你非不听,看你手冰的。走,回房加衣服去。”   其实人在家中,客厅里头暖和和的,进门脱了大衣服都不打紧,哪里需要额外再加衣服呢?王函却乖乖地跟着姐姐朝楼梯口走。   房子大门开了,门口是张依稀熟悉的脸,来人正是老郑的前妻梅丽。她跟王家妈妈关系倒是没有随着与老郑的离婚而冷淡下来。大年初一的下午,她就拎着一桶泥鳅过来了:“哎哟,你们姐妹都回来啦。刚好,我从我娘家村里头带回来的泥鳅,野生的,让你们妈妈给你们烧汤喝。”   王家爸爸有些尴尬,生怕梅丽跟老郑后来的妻子打个脸碰脸。   王妈妈道谢,接过了泥鳅,感慨道:“你也真是的,大老远的还给我送这个。”   梅丽笑了笑,不甚在意的样子:“就是让孩子尝个鲜而已。刚好他们出去玩抓了不少泥鳅,吃不完不是浪费了么。”   王妈妈拿了自家的桶来装泥鳅,招呼丈夫赶紧泡茶待客,嘴里头也不含糊:“你碰到那个不要脸的没有?我的天啦!这都是什么人啊,她小孩找不到了,居然跑到我家来纠缠。我家是学校还是我是保姆啊,给她看孩子,多大的脸啊!”   梅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他们两个连你们也吵?呵!昨天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老王八蛋一句佳佳的事情都没问,劈头盖脸就说他小女儿。合着我们离婚这么多年了,我还得给他跟那块烂肉看孩子?原来发疯还发到你们家里头来了。” 第100章 下雪天(十)   王汀带着妹妹跟梅阿姨打完招呼以后, 就往楼上去了。王函踩上最后一步台阶时, 忍不住轻声问姐姐:“那个小孩, 会去哪里了呢?”   今天已经是大年初一。即使郑妍再不懂事,自己跑去亲友家玩,对方或者对方的家人应该会主动联系她的父母,将人给送回家。然而直到现在,郑妍依然半点儿消息都没有。即使王汀不愿意将一个小孩子的际遇往不堪的方向想,她也清楚, 郑妍的遭遇很可能不太妙。   王函自言自语一般开了口:“我当时是被抓走了半个月吗?那他们是什么时候问爸妈要钱的啊?”   王汀摸了摸妹妹的脑袋, 安慰道:“别想这些了。警察会继续找郑妍的。说不定她是去朋友家了。虽然现在过年, 但也有可能留守家庭当中父母不在。我以前还看过新闻报道, 有个小孩在朋友奶奶家躲了一个多月, 老人压根就没有察觉。”   孩子之间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有的时候,他们本能地排斥成年人,拒绝跟他们做任何沟通。   王函点了点头,兀自说了下去:“嗯, 要是绑架的话,她父母肯定收到消息了。拿到钱,他们也会放人了吧。”   不是的!王汀心头一阵激荡。在妹妹被绑架后的十多年里,每次她想到这件事都心悸不已,后怕到半夜都会惊醒。一般绑架案如果是熟人作案,为了防止被绑架人被赎回之后指认自己, 罪犯即使收到了钱也往往会撕票。甚至, 在大部分类似的案件中, 罪犯会在得手的一开始就杀了被绑架对象,然后使用被绑架者的小手指以及录音来威胁对方的家人。   王函最终能够全须全尾地回来,王汀一直认为这是个奇迹。她不知道为什么老陶最终没有伤害王函。漫长的半个月时间,他始终没能收到钱,单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老陶暴跳如雷了。王汀不相信老陶是因为喜欢王函,拿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所以才下不了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根本就不应该绑架当年只有十岁的王函。   一直到上车往周锡兵家出发的时候,王汀的思绪还停留在多年前的那起案子当中。   那天一直到天黑透了,王汀才在邻居的催促下打电话询问王函的去处。她十分不愿意回想起当时的自己,因为那时候她甚至有种“你跑出去就别回来了”的厌弃心理。后来她无数次自我剖析,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如果当时她身上有钥匙进门,说不定她就随王函去了。   国际长途电话费用高,那时候老房子里头没有拉网线,她们姐妹与父母的联系基本上是一到两个礼拜才一次。她并不担心在父母面前无法交代妹妹的行踪。   “其实我爸的话并没错。那个时候,我应该是真的嫉妒甚至厌烦王函的存在。她让我觉得没有办法承受这样重的负担。”王汀靠着副驾驶座的椅背,苦笑着吁了口气,然后自我解嘲,“我当时太穷了。开一次锁起码得好几十块,可以够的上我们一个礼拜的菜钱了。我舍不得花这个钱,就只能在邻居家打电话。等到一圈电话都打完以后,我才感觉事情有点儿不对。王函很懂事,她不会无缘无故跑出去,一点儿音讯都不留。”   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周锡兵停下车,脱了手套,摸了摸王汀的脑袋,安慰道:“不用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王汀长长地叹气,抿了下嘴唇,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个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我跑遍了整个筒子楼,问了无数人,谁都说没注意到。我打电话报警,警察说才不见了几个小时,现在立不了案。我跟警察在电话里头吵了起来,强调我妹妹才十岁。要是她被拐了,警察却不去找人,我就去投诉值班警察,他行政不作为。”   “对不起。”周锡兵有些难堪,“警方的工作还不到位。”   王汀笑了,摇摇头道:“哪行哪业都不会是十全十美。当时王函从家里离开的确只有几个小时而已,况且我们的情况很不好。父母不在身边,我这个姐姐又对她冷漠的要死。她完全有理由一言不合离家出走。”   她报警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当时她还没有满十八周岁,王函的监护人也不是她。警察反复追问她父母的情况,甚至让王汀到了难堪的地步。当年的监控远远不像现在这样星罗密布,老房子附近压根就没有监控。警察也不知道王函究竟是怎么离开的。   “后来我们才知道,老陶迷晕了王函,直接背着她走的。当时也是冬天,天冷的很。他用大衣盖在王函身上,自己又戴了帽子口罩,人家只以为是背着生病的孩子去看医生的父亲,根本没有多注意看。还是警察走访的时候,从附近收破烂的人嘴里头听到了情况。不过那个人当时没怎么留心,只知道他好像是开着辆车子走了。”   车子已经上了大路,周锡兵打断了王汀的回忆:“好了,都过去了的事情,你别再多想了。”   王汀点了点头,没有特意再提起郑妍的事情。郑妍的母亲疯成了这样,可见他们真的已经想方设法只差掘地三尺了,但还是没有女儿的任何线索。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家中消失了。也许此刻她正在某个地方悠闲自在地吃着东西玩着游戏。也许她现在已经遭遇了不幸,等待着警方跟亲人发现她的踪迹。   从王函被绑架到现在,差不多十一年多的样子。现在,又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从家中消失了。时间的变化,有的时候就跟日出与日落一般,定格在静态的照片中,根本分不清其中的区别。   大年初一的下午,街上的车子川流不息。有人急着去拜年,有人急着往家赶,来来往往,各有各的去处。高速公路的入口也忙碌的很。周锡兵排队等着上高速的时候,接了个电话,他“唔唔”了几声,道了声谢,挂断了手机。   车轮重新滚动之前,周锡兵伸手揉了下王汀的脑袋,安慰了一句:“别担心,派出所那边已经找到线索了。”   王汀“啊”了一声,从往事的回忆中挣脱出来,茫然地看着周锡兵。对方无奈地笑了,像是指责一般:“说好的不管这事儿呢?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当年老陶为什么没有伤害王函?”话一出口,她觉得不妥,又补充了一句,“我所说的伤害是人身伤害。王函被找回来时,除了发烧昏睡以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一个大男人,到底哪儿来的耐性花半个月的时间去照顾个十岁的小姑娘?”   这件事,王汀曾经在脑海中回忆过无数次。每次她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了,可她依然忍不住,将事情从头到尾拆分开来,一遍遍地反复回忆分析。跟一般的绑架案不同,老陶是直到王函被掳走以后三天,才隐晦地寄了封信。收件人写的是王汀,收件地址也是王汀所在的高中,信却是写给王家爸爸的,里头只有一句话:人我带走了,你知道该怎么办。   “我爸急急忙忙地从国外赶回来,看到那句话都快疯了。当时他拼了命四处借钱,可是一个生意失败的商人,根本就借不到钱。”王汀看着高速入口处的收费站,声音平板板的,没有任何起伏,“我不明白,一直没有收到钱,老陶是怎么忍住不伤害王函的。”   周锡兵轻声安慰王汀:“不要想这么多了。以后王函应该也会留在南城发展。她不想再见到那些人,那就不见好了。”   王汀点了点头,像是回过神来,开始追问郑妍的事情:“你说警方有线索了,是怎么回事?”   案子还在侦破中,周锡兵说的含混:“她是自己主动离家的。警方走访了她的同学朋友,技术员又破解了她的电脑。她不是通过Q.Q之类的聊天工具跟网友联系的,而是在游戏平台上跟人私聊。”   王汀皱了下眉头,疑惑道:“她跟她妈吵完架不就气鼓鼓地走了吗?还有心思登录游戏跟网友聊天?”   周锡兵笑了笑,语焉不详:“对方在之前就说她可以随时过去找他,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去找人了。”   王汀转过脸看周锡兵,不可置信地问了句:“该不会是福利姬吧?”   “差不多。”周锡兵跟着前头的车子上了高速,语气平静的很,“从双方的聊天记录来看,有点儿这样的性质。”   警方破解了郑妍的电脑,发现她经常玩一款类似于养芭比娃娃的游戏。小女生们需要自己掏钱给游戏中的小女孩换漂亮衣服。一套衣服几十块钱,看着不贵,可是能够供挑选的衣服实在太多了,越好看的衣服越贵。小姑娘的虚荣心在自己的零花钱承受不起的时候,自然就有人钻空子了。   不少有特殊癖好的成年男人盯上了这款游戏,利用小女孩的虚荣心,以帮她们给游戏中的人物更换新衣服为诱饵,引诱小女孩发裸.照或者跟他们裸.聊,甚至还有人会约在线下见面,趁机猥.亵女童。   警察越看越心惊胆战,完全理解不了这些小姑娘的想法。能够有时间有条件玩游戏,这些孩子的家庭环境肯定不至于穷到吃不上饭。仅仅为了几套虚拟的游戏人物服装,她们就能够对着屏幕那头的人裸.露自己的身体?即使对方的引诱蛊惑罪无可恕,这些小姑娘自己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责任?   老话说,男娃贪吃要欠债,女娃贪吃要吃亏。其实,无论贪什么,人类的贪婪之心一起来,都会容易沦为被犯罪分子盯上的目标。十一岁的小姑娘,个子已经有一米六,如果还说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信息爆炸的当下,真的很难站住脚跟。从大学生裸.贷门到中学生援.交案再到福利.姬,社会在某些负面上的发展足以让成熟的社会人心惊胆战。   警察通过游戏公司提供的客户资料,又甄选了郑妍在游戏里头跟对方的聊天记录,才确定了犯罪嫌疑人的方位。由于游戏可以语音,此人非常狡猾地没有选择打字告诉郑妍自己的地址。   让警方大吃一惊的是,郑妍的这位游戏好友家住的位置压根就离郑妍家的小区不远。警察甚至怀疑在他们大张旗鼓寻找郑妍的时候,这个人就在边上围观,甚至嘲笑这一切的发生。   警方一开始推测对方是个单身宅男,等找上门才发现此人不仅有妻子,而且儿女双全。派出所的民警找上门的时候,他们一家正准备出发去岳父母家拜年。   面对警方的质问,这个名叫徐远的工程师一开始矢口否认,坚决不承认自己跟郑妍有任何关系。后来警方将证据摆在他面前,徐远才脸色惨白地要求警方保证绝对不会透露给自己家里人知道,勉勉强强承认了他确实见过郑妍。   “我是做网络测试,开发APP的。进那个游戏,我就是为了搜集客户数据,为开发新的APP做准备而已。”徐远说的冠冕堂皇,完全不提他在游戏当中以点卡诱导小姑娘跟他裸.聊的事情。这些人在聊天使用的都是暗语,直接视频又不留录像。这种事情除非被逮个正着,否则警方压根就没证据。   根据徐远的交代,腊月二十九当天下午,与母亲大吵了一架的郑妍主动登门找了他。   警察敲了敲桌面,正色道:“一个小姑娘跑上你们家门找人,你老婆就不奇怪吗?”   三十多岁的男人狼狈地扶了扶眼镜,镜托完全没办法停留在油汗上头,一个劲儿往下面滑。他不得不摘下眼镜,拿面纸擦了擦脸,这才勉强让眼镜重新停留在脸上。徐远轻咳了一声:“我有个工作室,她是上我工作室去找的人。”   警察冷笑:“狡兔三窟,你倒是会安排工作跟生活啊。人呢?赶紧带我们去你的工作室。”   徐远大吃一惊:“她早就回去了啊!大年三十当天下午,我急着回家过年,给了她两百块钱,让她自己打车回去了啊!”   办案民警变了脸色。徐远的反应不像是撒谎。他家所在小区的视频监控的确显示他从大年三十当天下午返回家中之后就没有单独外出过。今天一早又带着妻儿一道去自己父母家拜了年,正要再去岳父母那头。   徐远始终不承认他对郑妍有不轨的举动。什么裸.聊、索要裸.照之类的统统都没有。就连私底下约小姑娘见面,都被他说成了想要劝一劝准备离家出走的小姑娘,她应该多体谅一下父母的不容易。这般清新脱俗的恋童癖变态,真是全身心充满了对世界的爱。   游戏中存在的弊端与漏洞,由专门的部门人员去负责跟进了。民警反复盘问徐远,他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说任何谎话,还一再强调:“小丫头原本是想出去旅游的,我好说歹说才说服了她回家。我要是有什么不轨的想法,就由着她去了。”   警察跑了徐远在另一个小区租住的工作室。通过调看附近的监控视频还有走访附近居民,证实了徐远在送走郑妍这件事上的确没有撒谎。当然,按照附近居民的话,郑妍在他们面前时,到了徐远的口中就变成了他的侄女儿,寒假作业不会写,过来问叔叔的。   按照徐远的指认,警方找到了小区附近他们分手的地方。当时徐远的老婆一直打电话催促他,徐远就直接给了郑妍两百块钱,让她自己回家去了。至于徐远本人,则是往另一个方向走,没有送郑妍。   警察在徐远的工作室里头取到了几根郑妍的头发,但没有发现郑妍受到性.侵犯的证据。加上监控中,郑妍离开时表情颇为平静,他们姑且只能教训了徐远一顿,就放人离开了。也许他猥亵了这个女孩,然后拿钱财解决了对方。但即使如此,除非郑妍站出来指控对方,否则警方也不能做什么。   只是这个早熟的小姑娘到底会怎么做,警察也不知道。她身上有了钱,却没有在大年三十当天赶回家,而是在这座城市中又失去了踪迹。警方调看了徐远跟郑妍分开地点当时的监控,发现郑妍并没有上附近的车子,而是自己抬脚朝前面走了。   附近的监控录像一直持续到不远处的商场。郑妍进去后,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给自己买了条小丝巾。她心满意足地戴着丝巾出去了,在假山喷泉附近失去了踪迹。   警方不得不调看更多的监控来判断她的方位。大年三十的下午,不少人都匆匆忙忙地朝家中赶,好吃上热乎乎的年夜饭。这个小姑娘却像是还没有消气一样,坚决不肯朝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晃悠。查看监控花了警方大量的时间,一直到大年初二的凌晨,他们才确定郑妍最后出现的地址是双龙街附近的梧桐大道附近。她在那里晃悠了足足有一刻钟,然后失去了踪迹。   累极了的警方不敢松懈。郑妍当时身上的钱应该都花的差不多了。大年三十当天气温极低,郑妍离开了徐远,肯定需要下一个目的地。最起码的,她不能在街上活活冻死。大半夜的,警察又跑到了双龙街,在梧桐大道附近查找近一步的信息。双龙街辖区派出所的民警也过来协助调查,提供了一个信息。这附近有不少黑车会等着带人做生意。   警察等不及天亮,按照同事找来的几个常在此处兜揽生意的人的电话号码打了过去。一开始所有人都说不记得没印象,还有人矢口否认自己非法载客。后来还是当地派出所的民警连拍带哄,强调了孩子父母都急疯了,找到了小孩肯定有重谢,其中有个人才吞吞吐吐地承认,他好像带过一个差不多的小姑娘。   “那小孩脾气大的很,上了车就开始各种嫌弃。我看她年纪不大,才不跟计较的。本来好好的,结果开到半路上的时候,我跟旁边一个卖菜的车子擦了一下。大过年的,这人却不依不饶,非得跟我扯皮拉筋的,拽着我不肯放我走。哎哟,那些外地人跟乡下人就是这样,不讲理的很!我被拽的都没办法了。那个小丫头一开始很不高兴,一个劲儿催着我走。我倒是想走哩,实在走不了。后来她烦了,威胁我她要下车走了。卖菜的又拽着我不松手,她就走了。”   警察追着这个黑车司机问细节:“她当时是自己走的?”   “哪个花你啊!是她自己走的。我一开始就收了她五块钱,亏本买卖的很呢。我好不容易才从卖菜的手里脱身,她已经自己走了。我看看天也不早了,就没再做生意,直接回家吃饭去了。”   一路奔波着的警察又找到了黑车司机跟郑妍分开的地方。这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警方再次调监控,又询问了周围的居民,确认的确有这场争吵发生。至于郑妍的去处,谁还关心一个小女孩啊。对黑车司机最有利的一件事是,监控拍到了郑妍怒气冲冲从黑车上跳下来的场景。最后黑车开走的时候,车上的确只有一位司机。   这个小姑娘,竟然又一次从大家的眼皮底下消失了。警方反复看当时的监控,愣是没看到郑妍究竟是从哪个方向离开的。周围几个路口的监控视频也被调过来看,警察却没有在里头发现郑妍的身影。她好像一下子长出了翅膀,直接飞走了一样。 第101章 下雪天(十一)   一直到大年初二, 王汀跟着周锡兵去他爷爷奶奶家拜年时, 才从与母亲的电话中得知了郑妍还没找到的消息。王妈妈叹了口气:“这个小丫头,气性也太大了吧, 这都多长时间了,好歹跟家里人说一声啊。”   王妈妈没有往绑架的方向想, 因为郑家父母到现在也没收到勒索电话或者信件。要真是求财的,这都几天功夫了,早该要钱了。   王汀大吃一惊:“还没找到?!警方不是已经有线索了吗?”   王妈妈叹了口气:“不晓得哎。反正现在人还没到家, 她那个妈跟疯了一样, 一会儿纠缠梅丽一会儿又往我们家跑。函函被她给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王汀皱起了眉头, 心中满是对郑妍父母的嫌恶。她理解父母失去子女的心情,可他们缠上自己家就毫无道理了。民警都调查的那么清楚了, 郑妍是主动跑出去找网友的,关他们家什么事。   周锡兵刚跟亲戚们打完招呼,到房间里头去找她, 见她眉心微蹙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柔声道:“怎么了?”   王汀挂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句:“郑妍还没找到。”   这回就连周锡兵都惊讶了,他本以为昨天下午郑妍就能回家了。这个小女孩虽然极为任性不懂事,但这并意味着她应该遭遇不幸。她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他掏出了手机,往墙角处走了几步, 然后拨打了电话。   王汀站在了原处, 没有跟上前。王小敏这只好奇宝宝则是竖起耳朵听小兵兵那头的动静, 实时跟她汇报:“王汀,王汀,她从黑车上下了车以后,就突然间消失了。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天啦!她不会是又跑去找另一个网友了吧!”   这个可能性并不能被完全排除。即使郑妍一开始是想回家的,但中途经历了车程不顺后,她极有可能临时改变主意。尤其当时她的情绪相当不好,很容易让她想起跟母亲争执时的不快。她倒未必是执意要离家出走,也许她只是厌烦面对父母。   周锡兵挂了电话,回到王汀身旁,安慰了一句:“别担心,警方还在调查。”   王汀点点头,忍不住提出了王小敏的推测:“她会不会去找另外一个网友啊?比方说短时间开机上网联络一下人什么的。”   “有可能。”周锡兵伸手拿了个橘子剥了,将橘子瓣递给王汀,“那边警察会盯着的。”   王汀点了点头,心不在焉地张开嘴巴吃橘子。她有些恍神,牙齿咬到了周锡兵的指尖才慌忙松开,然而周锡兵却不让她退了,抱住她狠狠亲了上去。从腊月二十八到现在,他们一直在长辈面前规规矩矩的,半点儿不敢僭越。嘴唇一碰到彼此,两人的气息都有些乱了。橘子汁水带着酸甜的清香,在他们的唇齿间弥漫着,天然的芳香精油熏得王汀脑袋都昏昏沉沉起来。   周锡兵掐着她的腰身,一边吻着还一边小声逼问:“想不想我?”   明明身子靠在一起,明明这几天他们形影不离;这一个想字大有深意。王汀的耳朵红的简直跟毛细血管爆裂了一样。她死命推周锡兵,警告道:“你别胡来啊!”   周锡兵笑着在她耳朵上啄了一下,如愿以偿看到她轻轻颤抖了一下后,才心满意足地松了手,笑得不怀好意:“反正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王汀窘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一钻,想要跺周锡兵的脚时,又心疼他的鞋子是自己给他秒杀来了,只能气得掐他胳膊内侧的嫩肉。   周锡兵哪里怕这点儿小招小式,趁机又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轻声安慰道:“别担心了,派出所那边的警察会处理这件事的。”   王汀白了他一眼,矢口否认:“我没担心。”   周锡兵笑了笑,没有戳穿口是心非的女友。同样是在十岁左右的年纪突然间人间蒸发,好几天都没消息。王汀不将郑妍的事情跟多年前王函的被绑架案联系到一起,才奇怪呢。只是这一回,距离郑妍失踪已经过去了三天。今天下午,郑家夫妻会不会收到绑匪的勒索信呢?   他看了眼手机,最终还是没有再动。   房间外头响起一阵笑闹声,周锡兵的奶奶喊孙子出去见客。客人却笑着表示不必了,让年轻人自己在一起说话就好。   房门开了,王汀跟在周锡兵身后进了客厅,笑着跟到周锡兵爷爷奶奶家串门的李姐打了声招呼,解释道:“跟我妈打了个电话。”   李姐笑容满面地招呼王汀到她面前去,夸奖了一句:“还是王汀懂事,现在年轻人都不稀罕跟家长说话的。”   “哪个讲的,这还是要看人的。”周奶奶端了茶给李姐,笑着说了句,“你们姐妹不就一直都很乖。”   王汀有点儿惊讶,她一直以为李姐家里头只有一个人,倒是从来没有听她说起过其他亲人。   周锡兵连忙扶着奶奶坐到阳台边上晒太阳,笑着问奶奶要不要睡个午觉。周奶奶有点儿老年痴呆的先兆,记性已经越来越差了。王汀清楚这种疾病没有什么好的治疗措施,只能改善老人的生活环境。   周爷爷在边上接亲戚的拜年电话,听了老妻的话就皱眉:“越老越糊涂,瞎说什么话啊。”   周奶奶不满道:“我瞎说什么了?芹芹跟晶晶本来就是乖的很嘛。”   王汀十分识相地没有追着问下去。口袋里头的王小敏倒是好奇的不得了:“哎,晶晶是谁啊?爷爷干嘛要骂奶奶?”   周锡兵笑着给奶奶捶了捶肩膀,轻声安慰了几句,又转过头说爷爷:“哎哟,爷爷你都不让着奶奶的。”   周爷爷看着李姐,一个劲儿地催促她吃碧根果跟松子,讪笑道:“你周奶奶脑子不好使了。”   李姐倒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笑了笑:“没事儿,奶奶这是喜欢我们姐妹呢。”   周锡兵将话题岔了开来,问李姐什么时候回南城。   “差不多要初五吧。”李姐抓了把松子在手中,一颗颗地剥着,转头看王汀笑,“我明天还得去你家那边一趟。年前有个大师说我今年不太顺,给我点了你家那边的青岩寺让我去拜拜。我得赶紧过去好好烧两炷香。”   王汀正端着杯子喝水,闻声差点儿呛到了。青岩寺最有名的是算姻缘,据说准的要命,每年都有很多人过去求姻缘。   周锡兵挑了挑眉毛,不满道:“你怎么没跟我说啊。不然二十九那天我们去拜一下也是好的。”   礼多人不怪,福气也一样。   王汀看着他,凉凉地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还想安生过个年么。”   周锡兵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当她抗议的时候,又抓住了她的手,抬眼看李姐:“你什么时候过去啊?有朋友接待不?要不要给你联系个人帮忙当导游啊?”   李姐神色有点儿尴尬,自嘲道:“嗐,也不晓得是哪个朋友捉弄我。算了,不去了,我可没工夫去求什么姻缘。”   周锡兵劝了她一句:“青岩寺虽然求姻缘最灵光,但其他的估计也不错。既然是找了大师算命,那不如过去烧烧香吧。起码可以求一个心安。”   李姐笑着点了点头:“嗯,反正这边的事情我也忙得差不多了。刚好玩两天,初五回去上班。行了,我就是来跟你们打声招呼的。我回去拿个包就出发,刚好过去吃斋饭。”   王汀颇为惊讶:“这么快就走啊,干嘛不等明天再出发?”   “明天还烧什么头柱香啊。明天是大年初三,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可是有讲究的。”李姐笑着点了下王汀,然后揶揄周锡兵,“好了,你现在已经是有家有口的人了。我就不给你包红包了。”   周锡兵哭笑不得:“姐,你老是埋汰我。”   李姐在周家坐了一会儿,又跟爷爷奶奶说了几句闲话,便起身离开了。王汀要送送她,却被她推拒了:“行了,你好好坐着吧。我熟门熟路,不会走错的。”   王汀只得讪讪地打了声招呼,退回后面去。   周锡兵摸了摸她的脑袋,没有说话。周爷爷突然间冒了一句:“王汀啊,你别在意。芹芹这是心里头不得劲儿呢。大过年的,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可不得难受。”   王汀笑了笑。如果换做她,也许这个时间段中,她会选择出门旅行吧。在陌生的环境跟陌生人面前,反而容易放松下来。   王小敏在王汀的口袋里头叫:“王汀,王汀,你快点儿问问帅哥,晶晶是谁?她为什么不跟着一块儿来拜年啊。”   王汀伸手弹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让它乖乖待着就好。周奶奶却突然间问孙子:“兵兵啊,你今年多大了?”   周锡兵立刻强调:“哎,奶奶,我这不是把孙媳妇领回家给你看了么。你怎么还催我啊。”   周奶奶却瞪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你要是三十二了,晶晶也该三十了吧。”   周爷爷的脸一下子拉得老长,声音也粗嘎了起来:“哎,你个老太婆,怎么脑子越来越糊涂了。大过年的,你怎么老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周奶奶像是没听到老伴的话,一声接一声地叹气:“小丫头可怜啊,孤零零的一个人。人人都有伴了,就她一个人。”   周爷爷愈发不耐烦了,催着老妻回房休息去:“我就说让你别看电视看这么晚。睡得不好,人越来越糊涂了。”   两位老人都回房去了,客厅里头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了王汀和周锡兵。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王汀都不得不伸手抓了松子开始剥掉壳,免得静的让人尴尬。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踌躇了半天才开口:“那个,晶晶已经走了有十六年了。”   王汀“嗯”一声,继续剥着手中的松子,没有再吭声。王小敏吓得“啊”了一声,自己算起了减法:“王汀,她去世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也许是多年学医的本能,这句话倒是引起了王汀的注意,她抬起眼看周锡兵,轻声问了句:“她是怎么走的?”   周锡兵抿了抿嘴唇,轻声道:“生病,人就走了。”   王汀没有继续追问到底是什么病。能够致一个十四岁少女死亡的疾病,左右不过是那些。每一种都会让得病的人无比痛苦。又或者说,天底下哪有不让人难受的疾病呢。她看着周锡兵,下意识地问了句:“其实你最早想要我通灵的对象,就是晶晶吧。”   客厅里头静悄悄的,隔了半晌,周锡兵才点点头:“嗯,我想问问她现在过得好不好。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样了。”   其实如果是真的,大约所有人都希望还有另一个世界,可以让死去的亲友们生活。   周锡兵抓了把松子,也跟着剥起壳来:“李姐跟晶晶的父母走的都早,晶晶算是李姐一手带大的。最早,李姐也是为了晶晶才耽误了婚姻。等到晶晶走了以后,她就更加没兴趣成家了。”   王汀点了点头,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周锡兵的父母工作非常繁忙,他的少年时代基本上是在爷爷奶奶家度过的。他跟那个晶晶,从小一块儿长大。   王小敏在口袋中叹气,十分同情周锡兵:“青梅竹马哎,他的青梅死了,他肯定很难过吧。”   王汀抿了下嘴唇,放下了手中的松子,自己站起身倒了杯水喝。她的嘴唇边上多了一只大手,周锡兵将剥好的松子递了过来,招呼她:“吃吧,多吃松子对头发跟指甲好。”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态,王汀张嘴含住了这些松子之后,咀嚼半天咽下去,却吐出了一句话来:“晶晶肯定非常可爱吧。”   周锡兵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后才微微吁了口气:“嗯,晶晶非常聪明,成绩很好,而且十分乖巧。李姐很为她骄傲。”   王汀又“嗯”了一声,捧着杯子走到了床边,看着远处屋顶上的雪发呆。这个冬天太冷了,即使雪已经停了快一个礼拜,不少屋檐上还残存着积雪的痕迹。她想到了很久以前做过的题目,为什么雪化的时候比下雪天更冷?嗯,好像是因为从固态变为液态会吸收更多的热量。   她的身后多了一道身影,周锡兵从背后拥住了她,轻声道:“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好了,都过去了。”   他的声音带着种缥缈的恍惚,似乎在安慰女友,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情绪失控了。王汀冷静地想着,不然他的胳膊不会这么大力,以至于让她都觉得自己被勒疼了。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叫:“哎呀呀,帅哥不要扣着小敏啊,小敏会不舒服的。”   小兵兵忍不住冷言嘲讽:“你行了吧啊,我主人才不稀罕碰到你呢。”   王小敏气得要跳脚,王汀艰难地动了一下胳膊,想要挣脱开周锡兵的拥抱。后者这才反应过来一样,不好意思地跟她道歉:“我老是控制不好力道,以后一定注意。”   王汀吸了口气。OK,再说这个话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不管那个晶晶是谁,她毕竟已经走了十几年了。王汀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小气。她的前男友周锡兵都见过还打过交道,她又何必为了周锡兵的青梅而不高兴呢。   可是人的情感与理智永远没有办法完全同步。即使做了心理建设,王汀依然感觉有些不舒服。这个晶晶对周锡兵来说,肯定很重要吧。王汀知道自己应该重新选择个话题,好让气氛不再尴尬低迷。可是人总有任性的时候,她现在并不愿意说话。   科技的发展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让人类再无所适从的当口,总能够找到事情来缓冲这种别扭。她不想说话,电视机可以发声消除掉客厅中令人难堪的安静。为了缓和自己跟周锡兵之间的气氛,王汀还刻意开了个生硬的玩笑:“今天不会所有的台还在复播春晚吧。”   周锡兵相当配合地笑了笑,建议道:“要不我们看个电影吧。”   王汀直接调到了电影频道,随便挑选了一部译制片看了起来。周锡兵试探性地坐到了她身边,见她身子微微有些僵硬,却并没有起身离开后,又大着胆子搂上了她的肩膀。   电视机里头传出的电影配乐完美地掩饰了他们之间的尴尬气氛。王汀在心中默念着让自己的身体放软和下来。她没有发脾气的理由,她不该无理取闹。周锡兵小心翼翼观察着王汀情绪的变化,不时轻轻摩挲一下她的头发。两人的心思都没放在电影上,倒是被王汀握在手中的王小敏看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声惊呼:“天啦!她藏在后备箱里头跑掉了。”   这是部青春喜剧片,说的是一位少女在跟父母出去旅行的途中,因为母女间发生了争执,女儿藏进了旁边车子的后备箱,然后胜利大逃亡的故事。   周锡兵将王汀往怀中搂得更紧了,试图低头亲她的面颊,王汀却突然出了声:“你说,郑妍有没有可能是藏在现场的车上离开了?”   监控画面中没有拍到郑妍离开的场景。除了她从监控死角中走开的可能性以外,还有可能是她上了其他车子。所以当车辆都离开之后,她反而成了凭空消失的人。   王汀没有让周锡兵亲上自己,而是稍稍坐远了一点,开始一条条地分析郑妍去向的可能:“第一、她重新找了辆车子,想要回家去,但是中途发生了意外,她一直都没能返家。第二、她心情不好,放弃了回家的念头,转而去了其他地方。后者又分成两种情况,一种是有目的,一种是无目标。”   周锡兵试图靠近一些,可是王汀却弯下了头,随意在沙发前的茶几下拿了便利贴跟铅笔,画起了示意图来。周锡兵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唇角往上动了动,没有再说什么。   “其实即使郑妍可以为了游戏里头的装备或者说是钱出卖自己,总的来说,她还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姑娘。她的行为模式很可能具有随机性的特征。从她得了那个男人给的钱之后就倾其所有买了条丝巾来看,她在报复性消费。而这个目标达成以后,她又会进入到不知所措的状态中。她未必是想再一次得到钱,也许她只是单纯地不想靠近父母。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不联系网友,她也有可能继续离家出走。以她的年龄,也许她还来不及考虑更多的现实问题,比方说路费之类的。说不定,她真的相信可以身无分文走遍天涯。”   王汀一直没有抬头,嘴巴不停地往下说。   周锡兵微微蹙额。他并不想王汀对案件关注过多。出于一位老刑警的直觉,他认为郑妍的失踪有些玄妙。大概是他太过于紧张以致于精神过敏,他总觉得郑妍在这个时间点里头失踪,带着股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空气一下子又陷入了安静,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响。王汀无端想到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这两句诗。眼下她跟周锡兵之间的气氛可不是如此么。她深吸了口气,继续抓着笔画了下去:“那么等她上了车之后,情况又可以分成两种。一种是司机没有发现她,她中途趁着司机停车休息或者其他机会,自己又溜走了。另一种则是司机发现了她,出于种种原因,司机没有报警或者联系她的家人。至于是什么情况,那就得等找到这位司机才知道了。”   周锡兵抿了下嘴唇,还是回应了王汀的话:“目前警方还没有发现郑妍使用过聊天工具联系谁,游戏方面也没有发现。但是,派出所那边还不能排除郑妍玩其他游戏或者通过其他方式联络别人的可能性。”   王汀点了点头,微微地叹了口气:“是啊,现在讯息四通八达,联络方式实在太多了。”   电影中出现了女主角跟路上遇见的帅哥亲吻缠绵的画面。王汀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赶紧重新胡乱换了个台。结果运气不好,刚好又碰上船戏。王小敏还在不满地抱怨,它还没看完电影呢。小兵兵在边上嘲笑它,一点儿都不害臊,专门看这些内容。   王汀一连换了好几个台,总算找到了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放新闻。春节阶段,自然是各路领导下乡慰问,好让困难群众感受温暖。果然还是新闻最安全,坚决不会出现妖精打架的少儿不宜画面。王汀清了清嗓子,终于镇定了下来。   这个岔子一打,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倒是减轻了不少。周锡兵翘了翘唇角,最终还是问出了口:“郑妍的父母是十一年前结的婚吗?”   王汀“嗯”了一声,勉强想了想,才给出肯定的答案:“应该是我高三下学期的事情。那时候梅丽阿姨整个人崩溃的厉害,一度要寻死,是我妈拉住了她。”   周锡兵盯着电视机里头的新闻画面,脑海中却不断地翻滚着王函跟郑妍母亲的脸。他手上没有纸笔,只在心中铺陈出笔记。王函被绑架后没多久,老郑就坚持与妻子离了婚,郑妍的母亲据说是奉子成婚。这二者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联系?十一年后,郑妍又失踪了。这件事跟当年的王函绑架案是否存在关系? 第102章 下雪天(十二)   电视机里头新闻还在继续播放着, 王汀放下了手中的遥控器, 突然间轻声开了口:“你不觉得郑妍的母亲非常奇怪吗?她为什么认定函函知道郑妍失踪的事情?是不是,其实她心里清楚她女儿的失踪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者说,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 而且认定了这件事跟函函相关?”   周锡兵伸向王汀脑袋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他沉默了片刻,才反问女友:“你在怀疑什么?”   沙发上的抱枕是周家爷爷奶奶为了准孙媳妇的到来特别准备的。王汀怀抱着粉色的大狗,脸上的神情带着说不清的恍惚:“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她的反应太奇怪了。当年我妹妹被绑架也很奇怪。老陶是我爸的生意合作伙伴, 其实应该清楚我爸的经济状况。他绑架了我妹妹,我爸也拿不出钱来赎人。他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周锡兵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劝阻女友:“好了,不要再想下去了。王函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最重要的是,她还平平安安的就好。”   客厅里头静悄悄的, 只有电视机发出的声响。领导去基层慰问困难群众的新闻一波接着一波。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神色依然有些恍惚:“郑妍的父亲也非常奇怪。老陶坐牢之前没有结婚,父母也在他入狱之后相继去世了。人情冷暖半杯茶,老陶这样的情况,旁人躲都来不及,郑妍她爸爸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我们一家人的风险带着老陶上我家来?从利弊关系上讲,明显交好我们家要比同情老朋友来的更加重要。”   周锡兵轻轻咳嗽了一声,试图将女友的思绪从这件案子中拽出来:“人的感情是很难说清楚的。也许老郑是为了在老陶面前显摆自己能耐, 能够左右你爸爸。也许他只是单纯地可怜老陶, 想搭把手。”   “孩子才分对错, 成.人只谈利弊。”王汀微微笑了,抱紧了怀中的粉色大狗,“老郑是生意人。商人的天性会算支出与收益,这是职业生涯留下的本能。他的生意做的不错。要真是光讲哥儿们义气,他也早就做到头了。”   窗外的太阳悄无声息地挪动着位置,周锡兵的脸一半落在了阴影中,声音也随着太阳的走向下沉:“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王汀身子往后倾,靠在了沙发背上,轻声道,“你问我郑妍的父母是什么时候结婚的,又是为什么?”   新闻中的领导困难群众慰问工作终于结束了,改去高校看望老教授。   周锡兵迟迟没有回答女友的提问,电视机里头传出的声响衬托的客厅中两人安静的近乎于尴尬,空气也像是停止了流通一样。   王小敏不喜欢看新闻,所以它的注意力能够放在主人身上,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王汀,你们吵架了吗?呃,吵架不是应该大喊大叫吗?”   “你真笨。”小兵兵强调自己的见多识广,“这叫冷战。”   王汀却似乎没有一丁点儿冷战状态的自觉,依然对着电视新闻发表自己的评论:“呵,换的多快啊。这几年,南省的领导班子都换的差不多了吧。从上到下,全都换人了。”   电视新闻真是个好东西,永远有内容可以让无话可说的人找到开口的点。王汀看着领导们的名字,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刘波,以前在我们市工作的,现在也进省里头了。他的前一任还是出了名的政治明星呢,现在已经下了。”   王小敏稀里糊涂:“王汀,他们上不上,关你什么事啊。”   小兵兵已经要晕倒了:“你好笨啊,明显是你主人在讨好我主人,没话找话讲。”   王小敏要跳脚:“才不是呢!我家王汀才不会讨好人呢!哼,肯定是你主人不对,惹王汀生气了。他要道歉!”   王汀安抚性地摸了下王小敏的脑袋,考虑要不要再找个动画片给它看。她的手伸向茶几上的电视遥控器时,一只色度要比她黑上两个色号的大手覆盖了上来。她的手被周锡兵揉进了掌心之中。男人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严肃了:“王汀,破案是警察的事。从现在起,我们不谈论这件事了,好不好?”   王汀的手是所谓的骨头手,细细长长,附着的肉很少。周锡兵一直觉得王汀浑身上下都柔软的不可思议,只有对上她平静无波的眼神,再握着她的手时,他才感觉到她的骨头有多硬。周锡兵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女友。十一年前的事情同样是她生命中的沼泽,甚至可以说在在某种程度上重新塑造了她,成就了现在的她。   “王汀。”周锡兵收紧了手,试图跟女友沟通,“这件事,交给警方来处理,好吗?我不是不相信你的推理能力跟判断力,我只是不想你再牵扯进案件当中。”   屋子大门突然开了,周锡兵的父母带着寒气走进来。周父脚步迈的大,三两步就靠近了茶几,看到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还惊讶了一句:“王汀冷啊?冷就开空调啊。兵兵你也真是的,连空调都不知道要开吗?”   周母作为妈妈,明显要比当爸爸的人细心多了。她开了空调以后,借口让儿子帮自己拿东西,将人给拽进了厨房训话:“你怎么回事?不晓得自己脸黑吓人吗?你看看你刚才对着王汀的脸色。人家姑娘不直接甩你一耳光走人就不错了。”   王汀性情温和,手脚勤快,而且工作稳定,加上相貌跟家庭背景都不错;即使以最俗气现实的标准去评判,也是婆婆心目中好儿媳的人选。更何况,周妈妈看得出来,儿子跟她的感情相当融洽,她也知道关心自己的儿子。   “你看看你啊。这么多年也不正经谈女朋友,光晓得说工作忙。再忙,能忙过国家主.席去?我看人家主席也家庭和睦美满嘛,一点儿也不耽误结婚生孩子。你的工作本来就顾不上家,王汀又正好朝九晚五,两人能搭伙过的起来。你对人家姑娘温柔一点,别老是跟审犯人似的对着人。”   面对母亲的训斥,周锡兵找不出话来辩驳,只能含混地强调:“没有,我没凶她,我们闹着玩呢。”   周母一点儿高举轻放的意思都没有,目光相当锐利地在儿子脸上梭巡了一圈,才冷笑道:“你当你妈的眼睛是摆设?好好对人家,别老是心不在焉的。”   周锡兵这回真是被冤枉大发了,不得不开口为自己辩解:“没有,我是诚心诚意要跟王汀过的,不然我也不会跟她回家过年又带她到咱们家来。”   当妈妈的人逮着了机会训斥儿子,就没立刻歇下来的道理。她一边削着土豆皮,一边数落周锡兵:“你知足吧,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条件。不要再想三想四的,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有什么好想的。”   周锡兵帮母亲剥蒜的手停了一下,他头也不抬,直接否认:“没有,我什么都没想过。”   “算了吧。你是从我肚子里头出来的,你眼睛一睁,我就知道你在看哪里。”周母嫌弃地瞥了儿子一眼,强调蒜瓣要多剥一点,她好给王汀做剁椒鱼头吃,又接着前头的话说了下去,“你要是什么都不想,那你好好的金融专业为什么又改考警校的刑侦专业去了?”   “妈!”厨房与客厅只隔了薄薄的一道门板,周锡兵的声音压得极低,语气却不容置喙,“我说了,这件事跟晶晶没关系。”   周母放下了手中打蛋的筷子,压抑不住的火气:“你别脑壳不清爽,被你奶奶说几句就晕了头。那丫头已经走了十几年了,跟咱们家没关系。什么娃娃亲,那不过是小时候大人开的玩笑而已。你还当真啊!”   “妈——”这一次,周锡兵的声音已经带了淡淡的哀求,“好了,你别说这些了。”   “我要说!”周母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一点儿也没软活下去的意思,里面还蕴藏着隐隐的怒气,“让你一个大活人结阴亲娶个死人,亏你奶奶想的出来,老糊涂!”   周锡兵不得不放下手中的蒜瓣,伸手抱住母亲劝解:“你也说奶奶是老糊涂了。她的身体就摆在这里,一时清醒一时迷糊的。她就是说了也不过随口说说而已。妈,你别跟奶奶一般见识了。”   周母跟着丈夫去婆家亲戚那头拜年时,被老辈不轻不重敲了几句,话里话外嫌弃她没有照顾好婆婆。她回家的路上就已经是一肚子气。现在借着话头说开了,哪里会不趁机发泄一通。儿子帮着婆婆说话,反倒是让周母心中的不忿更加激烈了:“对对对,生恩不如养恩大,谁叫我这个当妈的没尽到责任呢!”   周锡兵有点儿无奈。因为父母工作忙碌,他幼年时基本是在爷爷奶奶处长大的,感情自然十分深厚。可是这种祖孙情深无意间又伤害了母亲的感情,让母亲愈发觉得自己成了外人。这几年,随着奶奶的老年痴呆症逐渐加重,婆媳之间的矛盾也愈发激烈。即使两人中还隔阂周爷爷跟周父缓冲打岔,在对周锡兵的事情上,两代女主人依然不时产生大大小小各种矛盾。   周锡兵甚至不得不庆幸自己以后跟王汀会生活在南城,否则夹在两层婆婆之间,实在太为难王汀了。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试图跟母亲开诚布公:“妈,奶奶已经这样了,你再怄气也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算了,都过去多少年的事情了。”   周母发泄了一通之后,情绪终于缓和了下来。她叮叮咚咚地切着菜,警告了一句儿子:“活人就好好过活人的日子,管个死人干什么?你奶奶要真这么心疼,直接认她们当孙女儿不就得了。反正是贴心小棉袄!”   “好了好了。”周锡兵不得不打起了马虎眼,企图和稀泥,“人都走了,就别再说了。”   周母听到客厅当中,丈夫招呼准儿媳妇吃零食的声音,心中的郁结总算是消了一些。兵兵这些年一直不带人回来,她就担心自己儿子实心眼,被婆婆没完没了的唠叨给诓住了,真的给个死人守着。她可是一心盼着儿子早日成家生孩子的。谢天谢地,兵兵总算是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以前的那些事情,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死人永远不可能是活人的对手,活着才叫生活,才叫过日子。   厨房当中,母子俩忙着做晚饭。客厅里头,王汀不得不硬着头皮接受周锡兵的父亲不停拿出来的各种零食。周父是搞科研的,不太擅长跟人交际,尤其是面对着自己的准儿媳,真是手足无措。他不时催促着王汀:“你尝尝这个,这个是兵兵妈妈特意给你准备的,说女孩子吃了好。”   王汀勉强吃下了一块阿胶糕,蚊子哼哼一般跟周父道谢。对着这样的周父,她也不知道怎么接话才好,只能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叔叔,今天路上堵车吗?阿姨本来说吃过饭就回来的。”   周父扶了一下眼镜,皱起了眉头:“本来是不堵的,结果你阿姨非要绕一条近路,都到了郊区那块了。有个当官的回家迁坟,请了风水先生做法事,愣是把路给挡了。绕近路变成了兜圈子,我开着导航,好不容易才上了大道。你说说,既然是当官的,好歹低调点儿啊。迁个坟回老家,也要搞得这么兴师动众。”   越是官员越迷信风水。不然“大师们”怎么会成为高官的座上宾呢。王汀笑了笑,附和了一句周父的话:“这人胆子不小,也不怕被人举报。”   周父刮了刮茶碗盖子,拂去茶末子,冷笑了一声:“到了一定的位置,眼里头哪里还有人啊。”   他报了一下官员的名字,王汀立刻了然。能到那样的级别,眼中会放着的人的确不会太多了。   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深聊,王汀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其他话题来消除自己跟周父独处时的尴尬。正在她挖空心思都找不到话说的时候,原先午睡的周爷爷周奶奶总算及时起床了,出了房门拯救了整个客厅的气氛。   周奶奶睡了一觉,看着精神好多了。她问了儿子自家老亲戚的事,又开始叹气:“能等着小辈上门拜年的越来越少了,今天他走了,明天你走了,后天就要轮到我了。”   大过年的说这些真是不吉利,尤其家里头还有王汀在。周父尴尬地扶着自己的母亲坐下来,埋怨道:“妈,你怎么说这个呢。”   周爷爷不满道:“越老越糊涂了呗。以后她要再说三道四,你们干脆别理她。”   他的话虽然硬气,在电视柜底下拿小毛毯盖在老妻腿上的动作却麻利得很,口中还抱怨着:“别受凉,受凉了腿走不了路,吃亏的还是我。”   王汀的唇角微微翘了翘。周爷爷口是心非的别扭劲儿简直叫人忍俊不禁。他伺候着周奶奶,又喋喋不休地抱怨,直到周奶奶要发火,他才悻悻不乐地住了口。当儿子的人在边上旁观耄耋之年的父母互怼日常,难得想起来要给自己的儿子也讲讲好话:“王汀啊,我们周家的男人都不太会说话,关键看怎么做。”   “做的也不怎么样!”周母端着一盘春卷出来,招呼王汀吃,没好气地白了一眼丈夫。   周父尴尬地搓着手,为自己辩解:“这不是厨房地方小,有你跟兵兵两个人,我再挤进去的话就连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   周母已经不指望丈夫脑袋瓜子有机灵的那一天了,干脆不理睬对方,只看着王汀和颜悦色:“来来来,王汀,你尝尝阿姨的手艺。这春卷的做法可是我娘家祖传的。”   王汀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到了周爷爷周奶奶身上。当着长辈的面,哪有她一个小辈先动筷子的道理。   周爷爷挥挥手:“王汀,你吃你的。我跟你奶奶哪里还能吃春卷啊。你多吃点儿,就当是替我们也吃了。”   原本盯着电视机一个劲儿看的周奶奶,闻声却立刻不高兴了:“你吃不下是你,我要吃的。兵兵妈,去喊晶晶过来,她也喜欢吃春卷。”   客厅里头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隔着门板,厨房里头锅铲碰撞的声音都分外清楚。周锡兵端着鸡爪出门,笑着喊王汀:“你也尝尝鸡爪,跟外面卖的不一样。”   周奶奶高兴起来:“哎哟哟,太好了。兵兵,你快点儿去喊晶晶啊。她最喜欢吃鸡爪了。反正我是叫不动你妈了。”   空气彻底冻结到了一起,即使空调都吹不散严冬的寒冷。王汀微微垂着眼睛,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面上依然是一派温和的神色。   周母勃然大怒,脸色简直可以算得上青红交加了。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丈夫,想要直接转身摔了厨房门,却又顾忌着王汀在场,只能手不住地颤抖。   周爷爷也变了脸色,呵斥了一句老妻:“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啊!都死了多少年的人了,你脑袋瓜子还能清楚点儿啊!”   周奶奶不悦地怼了回头:“你又乱讲话。前儿才说等他们大了,晶晶就给你当孙媳妇。你怎么净说鬼话。晶晶才多大,我们都没死,她怎么会死!”   这婆婆是在装疯卖傻,存心拆台呢!周母的目光几乎掩饰不住恨意了。她朝王汀露出个笑,丝毫没有给婆婆面子:“王汀,你过来吃春卷。我的春卷可不是什么猫三狗四都能吃到的,我只做给我儿媳妇吃!”   正常人跟老年痴呆患者的确难以沟通清楚。他们常常会后脚就忘了前脚说过的话。周锡兵放下了手中的鸡爪,特意夹了一只递到王汀嘴边赔罪:“奶奶的记性不太好,老记混了以前跟现在的事。”   王汀朝后面让了一下,微微一笑:“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奶奶也不想的。”她抬起了眼睛,看着周锡兵,态度冷淡,“我不喜欢吃鸡爪。”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惊讶不已:“哎,王汀,你不是最爱吃泡椒凤爪的嘛。这个卤鸡爪看上去也很香啊。”   小兵兵难得有一次希望王汀能够被王小敏说动了。因为它的主人现在看上去好尴尬好可怜。   周母毫不客气地将儿子的手给挥开了。她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婆婆都说鸡爪是晶晶最喜欢吃的了。他还端着鸡爪往王汀嘴边凑?人家姑娘该有多缺心眼才一点儿芥蒂都不会有?搁在她身上,她都能翻脸!   周母直接身子一转,拦在了儿子跟儿媳妇之间,笑眯眯地催促王汀:“来来来,春卷要趁热吃。我跟你说,趁热吃最香。”   周锡兵手中的筷子被母亲推歪了,挟着的鸡爪也掉在了地板上,落下一片污渍。正在跟周爷爷争执强调自己一点儿都没糊涂的周奶奶,见状立刻不满地皱起了眉头:“哎哟,真是没赶上过□□吃不上饭的时候,连鸡爪都能随便乱丢。果然金贵,金贵的很。”   周母脸上露出个笑容来,朗声道:“那当然了,女孩子都是千金,到哪家哪户都是,当然得金贵。”   要是没有王汀在场,她说不定就跟婆婆吵起来了。凭什么婆婆老年痴呆了,她就得让着婆婆啊。谁晓得婆婆是不是人老成精,故意使坏呢!   王汀仿佛没有听到周奶奶的话一样,自顾自地吃起了春卷来。周锡兵不好跟从小养大了自己的奶奶争执,况且以奶奶目前的脑袋,这样的争执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徒劳地清理完地上的鸡爪,然后去厨房洗了手,才过来试图安抚地摸摸王汀的脑袋。可惜这一次,王汀依然避开了。   周锡兵看着自己落空的手,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他告诉自己,他没有理由发火,可他的胸腔中的确充满了不知道该如何排解出去的郁气。王汀在生气,她生气时也是沉默的,几乎从不会大吵大闹。他倒是希望她会又哭又喊又吵又闹呢,可惜那就不是王汀了。   周爷爷跟周父都在拼命地插科打诨,想要缓解屋中的气氛。周父甚至开始问起了王汀的工作情况,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股脑儿死命尬夸,试图营造出其乐融融的氛围。   周锡兵深深看了眼王汀,去阳台上打了个电话。等到他回来时,爷爷已经想方设法地将奶奶又给拉回房间去了。爸爸则是赶紧跟着妈妈去厨房,好安抚妻子。客厅当中,只有王汀在一个接着一个吃春卷。她似乎忘了饮食克制,完全不在乎春卷的高油了。   “我已经联系了派出所,将你的猜测跟他们说了。他们会盯着郑妍的父母跟那个老陶的。”   这算是讨好自己吗?王汀放下了筷子,抬眼看周锡兵,声音平静无波:“我不会耍这种心眼达成目的。如你所说,这都跟我没关系。” 第103章 下雪天(十三)   周锡兵嘴巴张了张, 半晌才勉强找回自己的舌头,试图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单纯地想让王汀高兴点儿。这几年奶奶的脑子越来越糊涂了,记忆动不动就错乱。明明已经好些年不再提起晶晶, 明明今天早上他带着王汀跟父母一块儿过来时, 奶奶还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劲儿拉着王汀说话。可是到了下午,她突然又莫名其妙地提起晶晶来。周锡兵没办法跟记忆力严重衰退的奶奶讲道理, 他只能想方设法讨好王汀。他的女友个性倔强,他只能从她感兴趣的地方下手。   可惜的是, 周警官的策略失效了;不仅失效,而且可以算得上是弄巧成拙。一直到初三下午离开他家之前, 王汀始终保持着温和礼貌的状态, 就连周妈妈都在儿子面前夸奖准儿媳懂事识大体。周锡兵却清楚, 他跟王汀之前,已经出现了不小的裂缝。   等到他们返回南城家中以后, 最后一层掩饰性的面纱也被王汀撕掉了。她拒绝跟周锡兵待在一个卧室当中,抱起被子直接往次卧走:“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值班。”   周锡兵愣住了。他本来想着今晚两人坦诚相见的时候,好好哄一哄女友, 可是没想到女友根本不给他表现的机会。身上的大外套在进屋的时候已经脱下来挂在客厅的衣帽钩上了,只穿了长毛衣跟打底裤的王汀看上去细条条的, 几乎要被手中的被子淹没了。   周锡兵伸出手去。王汀立刻朝后面退, 却拦不住周锡兵的长胳膊, 两条前臂都捞了过来。她手上一空, 被子已经被周锡兵捧了过去:“你睡主卧吧,我过去。”   房间里的灯熄灭了,周锡兵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也许是因为床单是新换的,蹭着皮肤不舒服。也许是因为被窝里冷清清的,只有一个人。尽管周锡兵清楚明天他得值二十四小时班,可他仍然没办法睡着。   据说饿久了的人不能立刻吞下眼前的那一小片面包,因为胃肠一旦被食物刺激得蠕动起来,人就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忍受饥饿。他已经习惯了王汀的体温,接受不了跟女友分居的事实。   周锡兵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最终爬起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正月初三的晚上,南城的夜空中只有朦朦胧胧的散落的星子,月牙儿单薄得让人一眼看过去,甚至会忽略它的存在。整个城市都陷入了沉睡,就连一贯在夜色中最招摇的霓虹灯都成了渴睡人的眼。他微微地吁了口气,慢慢喝下杯中水,折回了客厅。   小书桌还立在客厅的拐角处,上面整齐摆放着王汀临回家过年前为它准备的书。周锡兵伸手摸了下书桌,尽管他听不到书桌说话,却还是忍不住小声叹了口气:“王汀生气了。”   书桌沉默地看着周锡兵。它当然知道王汀不高兴。王小敏说了,周警官非常严重地得罪了王汀,王汀都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可惜书桌没有办法安慰周警官,何况他都让王汀生气了,书桌觉得很有必要响应王小敏的号召,一起跟着生气。   客厅里头静悄悄的,周锡兵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他想了想,去次卧室的床上抱了被子出来,直接躺在沙发上准备凑合一夜。因为房子设计的角度问题,客厅的沙发距离主卧室的床更近一些。   可惜即使这样,周锡兵还是无法安眠。失眠就是这样,明明理智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想,先好好睡一觉再说,可是脑海中永远杂乱成一团,思绪纷飞,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安睡。他深吸了口气,坐起身来,看了眼书桌。反正他也听不懂书桌说话,索性就当书桌看不到好了。他轻手轻脚地靠近了主卧室的房门,耳朵贴在门板上,想要听听里头的动静。   让周锡兵失望的是,主卧室中静悄悄的,王汀似乎并没有受到跟自己冷战的影响,一点儿辗转反侧的声音都没传出来。周锡兵轻轻吁了口气,挣扎着想自己要不要进去看看。   晚上入睡前,王汀似乎忘了在保温杯中灌上开水,也不知道她半夜睡醒了会不会渴的慌。冬天气候干燥,她习惯醒了的时候喝点儿水的。另外如果太热的话,她会忍不住将被子踢开,这样容易感冒。   周锡兵拉拉杂杂地给自己找了一堆理由,想要理直气壮地进主卧室看看王汀。起码端杯水或者帮她盖一下被子也好。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理由充分,总算鼓起了勇气准备朝里面走。手刚搭上金属的门把手,周锡兵就感到了一阵冰凉。主卧室门是反锁的,王汀拒绝他的进入。   一时间,周锡兵有些心灰意冷。他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满身心的疲惫。从家中开车到南城,足足要花近四个小时。其实他也非常疲惫。   书桌冷眼旁观,在心中默默地吐槽了一句“活该”,谁让这个人惹怒了王汀呢。难怪王汀回家时,脸色看着就不好。   周锡兵的手贴着冰冷的金属,寒意透过肌肤,朝他身体内部传递过去。他甚至忍不住觉得身上发寒,几乎要打寒颤了。算了吧,他告诉自己,在气头上说什么都不对等王汀消了气就好了。脑海当中另一个声音却在催促他:“别,你再不想办法,你俩这回说不定就崩了。”   他左右为难,不知所措,只得又将耳朵贴到了门板上,想再听听动静再说。这一回,卧室里头倒是有声音了,只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声响。周锡兵有点儿紧张地轻声喊了一句:“王汀。”   里头的声音似乎又大了一些,他甚至听到了一声短促的疾呼。周锡兵也顾不上惹恼王汀了,赶紧敲门喊她的名字。只是门一直关着,始终没人来开。作为刑警,周警官其实一点儿也不缺乏关于凶案的想象力。他吓得连去沙发前茶几抽屉中拿主卧室门房钥匙的手都是抖的。   卧室门终于被周锡兵打开了,客厅的灯光迫不及待地越过他的身子,朝主卧室中涌去。房间里暗沉沉的,窗户也关闭的紧紧,没有他臆想出来的其他身影。躺在床上的王汀却像是在大海或者沼泽中挣扎一样,手紧紧抓着被子,牙齿咯咯作响,终于发出了一声“啊”的惊呼。她似乎极力想要从噩梦中挣扎出来,梦境却伸出了无数触手紧紧缠绕着她的身体,将她死命拽向深渊。   “王汀,不怕,没事了。”周锡兵慌忙坐上了床,半躺着抱住了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不怕,我在呢,没事了。”   怀中人的身子渐渐平缓了下来。她似乎打了个哆嗦,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周锡兵不敢松手,又害怕主卧室的窗台外还有什么未知的人。理智告诉他应该松开王汀,赶紧去窗户边再仔细查看一回,情感上他却不忍心。虽然他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缘故,可是王汀的反应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她,十几年前的事情,在她的灵魂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郑妍的失踪,像是打开了记忆之门,让许多陈旧的往事又重新冲击着她的心灵。   “没事了。”周锡兵轻轻摩挲着王汀的后背,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郑妍的失踪案件自然会有当地警方调查。即使这件案子跟王函当年的失踪案有关系,只要好好调查了,自然能够发现其中的端倪。   周锡兵亲了亲王汀的头发,帮她擦干了额头上的冷汗。他不希望王汀再牵扯到任何案子当中去了。那个对王汀手机分外感兴趣的人,他还不知道是谁。他不愿意王汀以身涉险。   王汀在睡梦中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梦境中的她面色阴郁地走出了老房子的家门,钥匙却丢在了餐桌上。无数次猜测过的现实在梦境中清晰地呈现了,多年以后长大成.人的自己看到了老陶,他果然是等着十七岁的王汀离开家门以后才去敲门找的王函。   十岁的小女孩昏睡着趴在了老陶的背上,她还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将是长达半个月的囚禁。最后警察是在城郊一处荒山的山洞找到王函的。那里原本是老陶的一个小矿场,算他最早发迹的地方。如果不是几个无线电发烧友去山上探险,警方也许永远都找不到王函的下落。除了最初那封寄到王汀学校中的信件外,老陶就再也没有对王家人发出任何信号。警方推测他是察觉到了警察的介入,所以才选择不再跟外界接触。   那是一段王汀多年以后都不愿意触及的回忆。因为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以为王函会被撕票。绑匪索要的赎金没有得到满足,而且警察还在满世界的抓捕他,即使是为了方便逃命,绑匪也会直接撕票。毕竟,丢下一个死人要比带着一个活人藏身来的容易。   尽管反复猜测了多年,王汀也始终没搞明白,老陶当时为什么要一直留着王函。尤其到被捕前几天,王函发着高烧一直退不下去,老陶居然还给她买了退烧药。也就是丢掉的药盒子被无线电发烧友看到了,他们才推测山洞里头有人生活,以为自己是碰到了穴居版的“天梯恋人”,这才好奇地进去查看,继而发现了被绑的王函。   据说老陶被抓的时候,冒了一句:“这都是命。”   很多细节被王汀翻出来一再细想的时候,她心中的疑窦就越来越大。长达半个月的时间里,王函身边真的只有老陶一个人吗?只要是人,必然不可能一直不吃不喝不睡。这其中的任何一处松懈都可能成为王函逃脱的机会。十岁的王函,是省里领导都亲自颁过奖还慰问过的小神童。当年电视台新闻的采访画面,妈妈都还偷偷留着录像,只是不敢再看而已。   王汀不相信,单单一个老陶能够控制住王函。即使他可以通过不断地喂安眠药片的方法让王函昏睡,但以王函的脑袋瓜子,她肯定会想办法装睡,瞒过老陶,找机会跑出去。   王函的身上并未留下明显的伤痕,这意味着被囚禁的时间里,她起码没有遭受身体上的虐待。这同时也意味着王函并未经历逃跑失败然后被暴打的遭遇。   老陶为什么要这样礼遇王函?单纯地因为他喜欢王函吗?   多年以后再度发生的少女失踪案中,作为老陶朋友的老郑两口子,为什么一点儿都没将女儿的失踪往老陶身上想?毕竟,小偷很少只做一次案,罪犯也通常会在不同的时间点犯下相同性质的案件。因为绑架十岁小姑娘被关押多年到现在才刚刚出狱的老陶,十一岁的失踪少女,正常人都会将两者再联系到一起。   除非,除非他们之间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十岁的小姑娘,身边应该有一位女性照顾,这样才比较稳妥。两个大男人即使轮班也容易出纰漏,但如果再加上个成年女性,那么控制住小孩的成功概率就会大上很多。   十一年前的绑架案,老陶是不是还有这样两位助手?是不是为了保守住这个秘密,老郑才不得不被小三裹挟着,坚持净身出户(当然,他事先偷偷转移了财产)也要跟梅阿姨离婚?   成熟的中年男人出轨的人不少,但真正离婚再娶的概率却不高。因为他们厌倦改变稳定的社会关系,玩玩可以,真正伤筋动骨的在他们看来都是脑壳不清爽,纯粹分不清主次。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人对着她狞笑。王汀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她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身子拼命地往上拱,不想记忆的深海里头的海藻缠绕着自己的腿。   周锡兵紧紧搂着她,不停地拍她的背,轻声安抚:“别怕,我在呢。”   大约是熟悉的声音安抚住了王汀,她总算渐渐平静下去,又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夜,周锡兵始终没敢睡死。他脑袋中悬着一根线,时时抽着,提醒他要注意王汀的情况。即使有他陪伴,王汀依然睡得极为不安稳,中途被魇着了起码三回。也许多年以前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已经反复分析过很多次。现在,郑妍的失踪从某种程度上证实了她的一部分猜想,所以她的脑袋会控制不住地继续想下去。   跟王汀一样,周锡兵也在思考当年老陶的举动究竟是何用意。如果是为了勒索钱财,那么他为什么只单纯地通过信件联系过王家人一次之后就不再传递消息。如果已经放弃了勒索,他又为什么要留着□□一样的王函?   他轻轻地吁了口气。这一切,要么老陶愿意老实交代,要么就只有随着郑妍的案件水落石出,真相才能见天日了。他看了眼床头柜上关了机的王小敏,心中想着,等到天亮后,他得再联系一次王汀家当地的派出所警察,看看郑妍案件的进展情况。因为最早老郑强行指认过周锡兵是掳走郑妍的凶手,所以他倒是能够勉强借着为自己彻底洗刷冤屈的由头关心这桩案件。   天快亮的时候,周锡兵终于熬不住,趴在王汀的身边睡着了。这件事直接导致的惨烈后果是,他没来得及趁热打铁,用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彻底挽回女友的心,最终两人都是空着肚子出门的。   周锡兵送王汀去单位的时候,一直希冀王汀可以喊他一块儿去她单位食堂吃早饭。倒不是他想占王汀单位食堂物美价廉的便宜,而是一张床上醒过来再吃上一顿美美的早饭,即使有再多的龃龉,也都过去了。可惜的是,王汀下车时依然没有缓和的意思,更加别提什么邀请他一道吃早饭了。   大年初三的早晨,街上的热闹程度有限。南城也算是座移民城市,每到过年的时候,起码有一半人口会离开这座城市,回自己的老家去。不再拥堵的上班高峰期,周锡兵扶着方向盘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轻轻吁了口气,重新发动车子往派出所开去。经过十字路口时,他的目光落在了街角的花店上。他是不是应该买束花给王汀?女孩子好像都喜欢浪漫的。   王小敏在口袋中小小声地说王汀:“你要不要跟帅哥说清楚你在生气什么啊?我看他好像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王汀抿了下嘴唇,慢慢朝自己的办公室走。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为了那个已经过世多年的女孩跟周锡兵闹不痛快。大家都不是两三岁的小孩了,谁没自己的过往?当初她被邱阳带着上南城的头条时,周锡兵难道就不尴尬吗?   至于周奶奶,作为医生出身,她也明白老年痴呆的确会极大地损害患者的记忆,得病的人到后面甚至会连生活自理能力都彻底丧失,因为他们会逐渐忘掉一切。跟一位思维与记忆都混乱了的老人,她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可是理智上再冷静,情感上她依然会难受。她想她还是不够成熟,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裹挟着她的心脏,甚至让她隐隐喘不过气来。她没有回答王小敏的话,而是直接开了电脑,继续修改自己准备年后正式上班时交给领导的工作计划。   王小敏没能说服王汀,只能趴在桌上无聊地吐着泡泡叹气。周围的固定资产都欢天喜地,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跟王汀还有王小敏打招呼,纷纷询问过年时都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王小敏愁眉苦脸:“本来很好玩。后来一个小女孩失踪了,再后来王汀跟周警官吵架了,就不好玩了。”   固定资产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肯定是周警官不对,惹王汀生气了。必然要让周警官好好道歉,否则王汀坚决都不能再理睬他!   身为事件的女主角,王汀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好好写自己的计划,好像压根没有听到固定资产们的义愤填膺一样。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门板迫不及待地提醒王汀:“啊,是余磊!王汀,余磊来看你了,还带了吃的!”   王小敏尖叫:“不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王汀,你不能随便乱吃别人给的东西啊,万一是坏人呢?”   王汀没好气地弹了下王小敏的脑袋,扬起头朝门外喊了一声:“谁啊?自己进来吧,我没锁门。”   余磊果然捧着一碗牛肉粉丝汤笑吟吟地站在门口,揶揄道:“哟,王大小姐这是过年在家吃的太好了,完全看不上我们食堂大师傅的手艺了吗?可怜大师傅在食堂里头眼巴巴地等了半天,都没见你过去吃饭,愣是催着我端了他的拿手菜来献殷勤。”   王汀笑着示意他自己坐,调侃了一句:“哎哟,余主任亲自给小的送早饭,小的真是受宠若惊。我早上在家吃完了才过来的。”   余磊将碗送到了王汀面前,笑着示意道:“尝尝吧。你放心,我这从出锅到端过来的一路上,绝对没有在里头偷偷倒盐或者放了一大勺子的辣椒油。”   王汀笑了笑,没有再拒绝,伸手接过了碗,开始拿筷子捞粉丝。她的耳朵竖着,从食堂到办公室,一路上固定资产们都在传着话:“没有,我没有看到余磊在粉丝汤里做手脚。”   一筷子粉丝送到了嘴巴里,王汀笑着拍马屁:“这领导送来的粉丝汤到底不一样,果然分外鲜美。”   余磊哭笑不得,轻轻敲了敲桌子:“行了吧你,专门挤兑我们这种小人物。”   王汀立刻反驳:“哎哟,领导,你要是小人物的话,我岂不是小蚂蚁了。说真的,你这大过年的怎么想起来到局里头来了?你这样给基层同志送温暖,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余磊没好气地扶了一下眼镜,鄙视不已:“你积点儿口德吧。总局的领导也好意思说我们这些偏远地区的分支局同志?”   “那不一样,你那是外放的封疆大吏。这内阁里头的小吏能跟封疆大吏比嘛。”王汀笑吟吟地看着他,煞有介事一般,“要想进入内阁,必须得外放磨砺。领导,我就等着跟你混了。”   她话音刚落,桌上的电话就响了。门卫室的保安说她有一束花要签收,保安不敢随便放花店的人进来。   电话机有点儿漏音。余磊好奇地挑高了眉毛,惊讶不已:“这时候还有花店开门?”   王汀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相当惋惜地摇摇头:“领导,你不知道情人节是哪天吗?”   她站起了身,招呼余磊自己坐,兴匆匆地往门外去了。也许是因为她太高兴了,就连桌上的手机她都没有带。 第104章 下雪天(十四)   王小敏一听到“送花”两个字,那颗成了精的少女心立刻澎湃的不要不要的,欢呼雀跃着要第一时间拿到第一手资料。结果主人居然丢下它就这么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它登时炸毛了,整个大楼的固定资产都能听到它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王汀,王汀,你不能丢下手机宝宝。孤男寡机的,小敏会害怕的!嘤嘤嘤,王汀,小敏要保存名节啊!”   可怜小手机白白给自己加了无数戏码,依然拦不住恋爱中女人的步伐。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主人扬长而去,自行代入了悬疑剧戏码,紧张兮兮地招呼旁边的电脑:“要是这个坏人欺负我的话,你要立刻放电,直接电死他!嗯,我看过新闻,有人被电脑电死过。”   台式电脑还没发话,一直闲置在旁的笔记本电脑先嘲笑起王小敏来:“你是戏精本精吗?多大的脸,谁吃饱了撑着要欺负你一个国产低档机?”   笔记本电脑的话尾巴还没着地,就倒吸了一口冷气。办公室中,余磊掏出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桌面上的一个APP,然后王汀就走近了手机屏幕中。一整个办公室的固定资产全傻眼了,个子高看得清楚的橱柜更加冷不住喊了起来:“卧槽,他想干什么?他在监视王汀吗?”   电脑要比橱柜更精通电子仪器设备,立刻反应了过来:“他应该是连了走廊上装着的摄像头,整个大楼办公室以外的地方,他用手机都能看到。”   王小敏开始“嘤嘤嘤”,各种惊恐:“好可怕啊,他变态吗?他干嘛要监视我们家王汀?不会吧!他肯定是看上我们家王汀了。天啦,好可怕!”   它这头还在替已经走到传达室门口的王汀真着急,不提防自己身子一轻,已经被余磊抓在了手里。王小敏吓得哇哇大叫,简直要忍不住震动起来了:“你,你要干什么?余小磊,你主人是个变态!他要非礼手机美少女!”   余磊的手机也被主人的反应吓了一跳,却还是本能地为余磊辩解:“你别胡说八道了,我主人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机膜跟手机壳而已。”   它的解释苍白又无力,余磊从口袋中掏出了指纹膜,迅速开了王小敏的解锁键。王小敏立刻哭喊了起来:“呜呜呜,大坏蛋!怎么可以看小敏的身体呢?呜呜呜,他要把小敏看光了。”   这下子连余磊的手机都彻底傻了,完全不明白自己的主人究竟在做什么。这个,王小敏是王汀的手机啊,他怎么能这样随意翻看王小敏。   余磊扫了眼自己的手机,确认王汀还在跟传达室门口的送花小哥说话,目光又转向了王小敏。他尝试着登陆王汀的微.信跟其他聊天工具,结果跳出来的页面都提示他需要重新输入密码登陆。王汀的安全意识颇为强烈。他在手机中仔细查找了一通,只有一些比较普遍的APP,没什么特殊的。   手机画面中,王汀已经签收了鲜花,笑容满面地捧着花束大步朝办公室方向走来。   余磊迅速地退出了界面,重新锁屏,将王小敏放回了原处。橱柜还在倒吸凉气:“他,他哪儿来的王汀的指纹膜?”   电脑叹了口气,猜测道:“应该是在打卡机录指纹的搞到手的吧。”   自从全局上下爆出了多件人不到岗工资照发的丑闻后,从来没有上下班打卡制度的总局也开始推行指纹机了,试图以这种方式来加强人事管理。   一杆子固定资产们都瑟瑟发抖,大家集体跟重新认识了一回余磊一样,完全没料到这个人竟然会这样坏,趁着王汀不在,偷偷开了王小敏。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办公室的门开了,王汀的脸刚出现在门口,所有的固定资产都忙不迭地跟她汇报余磊趁着她不在,偷偷开了王小敏的事。王小敏更是哭得要打嗝了:“他摸我,还看光了我里面的东西。”   王汀捧着鲜花走到了办公桌边上,伸手摸了下手机,当着余磊的面用指纹开了锁,然后点出了一个不起眼的APP,里头跳出了一只小猫的动态图,她笑着跟小猫打招呼:“王小敏,喜不喜欢漂亮的花啊?”   小猫软萌萌地发出了电子音:“喜欢。”   余磊在边上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似乎颇为好奇的模样:“这是什么?电子宠物?”   王小敏立刻要跳脚:“不要!王汀有手机宝宝就够了。王汀肯定是随手下的,王汀才不要电子宠物呢?”   橱柜有些迷糊:“啊?到底几个王小敏啊?为什么它也叫王小敏?”   王汀在手机屏幕上亲了一下,笑容甜蜜:“真乖,我家小敏最可爱了。”   王小敏忍不住要打哆嗦。它最喜欢王汀亲它了,可惜王汀很少亲它。它一被亲亲。立刻忘了要跟电子猫争宠的事情。哼!它才是王小敏。   王汀随意放下了手中的手机,转身开了衣橱的门,试图从里面找出容器来安置鲜花。她没有按锁机键,也没有退出电子猫界面。那只应该是使用真猫为原型制作的电子猫还冲盯着它看的余磊吐了一下粉红色的小舌头,发出了一声软软的奶音。倘若是爱猫之人见了,肯定会忍不住跪拜在猫主子的粉色小肉爪下。   余磊像是分外好奇一般,伸手点着手机屏幕上的小猫,饶有兴致地问王汀:“你要喜欢猫,干嘛不自己养一只真猫?你家周警官不是有现成的房子嘛。”   “太忙了,怕顾不上。”王汀埋头翻找了半天橱柜,总算捞出了一个原本是装水果的小篮子。她又找了一个收纳盒盖子,准备将篮子放在盖子上,里头摆上点儿水,然后再将花直接放在花篮中。   她一回头,余磊就将目光转移到了鲜花上,姿态轻松地调侃道:“哟,你俩忙什么呢?连养猫的功夫都没有?这话太不真诚了吧。看看周警官,今天还不忘给你送花,明显富有生活情趣啊。真是铁汉柔情,妥妥逼死广大男同胞的节奏。”   王汀叹了口气,拿着花束摆在小篮子中比划了一下,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余磊的话:“那可说不清楚。咱们单位你又不是不知道,万一领导说要出差搞全线调研,一走就能走半个月。他们派出所人少事多,动不动就要值班的。他总不能带着小猫去派出所吧。搞不好进派出所的人,一发起火来,直接一脚踩死了小猫。”   余磊失笑,指控王汀太夸张了:“小猫这么可爱,谁忍心伤害它们啊。”   就跟要应和余磊的话一样,电子小猫摇头晃脑地又“瞄”了一声,水汪汪的大眼睛各种卖萌。   王汀笑着伸手摸了摸它,然后朝余磊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杯子:“哎,我去卫生间接点儿水养花啊,你自便。”临走之前,她也没忘了点了点手机屏幕,叮嘱道,“王小敏,你要听话,乖乖等着啊。”   电子猫“喵”了一声,王小敏也不甘示弱地争起宠来:“嗯,小敏是最乖的手机宝宝。”   王汀微笑着又亲了亲小猫,转身出了办公室。橱柜怯生生地问电脑:“哎,你有没有觉得王汀是在故意套这个人啊?我们明明都告诉过她,余磊在看王小敏哎。”   整间办公室的固定资产都沉默了,只听见王小敏在尖叫:“啊啊啊,你不要碰我啊,干嘛又抓手机宝宝?”   余磊默不作声地盯着手机中那只还在对着他吐舌头卖萌的电子猫,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他又仔细将手机放在太阳底下看了看,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   按照单位规定,职工上班的时候需要穿黑皮鞋搭配制服。鞋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声渐行渐近的时候,余磊放下了王小敏,朝走进门来的王汀露出了个笑容来:“还挺好玩的啊。你这电子猫养了多久了?”   王汀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余磊对她的手机过分关注一样,自顾自地开始插起花来,随口作答:“有好几个月了吧,去年下半年开始养的。嗐,我妹妹原本养着好玩,后来又没耐性了,直接转给我的。”她回过头,冲余磊笑了笑,“要不,你也给肖小姐养一只吧,多好玩啊。”   余磊白净的面庞上浮出了个浅浅的笑容来,语焉不详:“那我可得先打听清楚了,万一马屁拍到马腿上,岂不是上赶着往枪口上撞。”   王汀颇为讶异:“啊?你不会不知道你女朋友喜不喜欢猫吧?余主任,这我可得批评你,你这样钢铁直男会注孤生的。”   余磊嘴角两旁的肌肉网上缩了缩,露出个近乎于笑的表情。他似乎并不想在这话题上多谈,而是又一次将目光落在了手机上,仿佛急着转移王汀注意力一般开了口:“你又换手机套跟贴膜了?看着就跟新的一样。”   “本来就是新的。”王汀笑了笑,没有继续再谈论余磊的私人生活,而是熟练地给电子小猫安排了晒太阳吃小鱼干的生活模式,顺口解释了一句,“年前我手机摔了,要换个屏幕的话不划算。刚好家里小区附近的大卖场搞以旧换新的促销活动,周锡兵就给换了个新手机。”   电脑奇怪地问王小敏:“哎,那你怎么还在啊。你不会是伪装的王小敏吧。”   王小敏立刻强调自己的正身:“才不是呢!那个手机已经被周警官收起来了!”   余磊伸手虚指了一下王汀:“你这样不厚道啊,摆明了秀恩爱。”   王汀没好气道:“你单身吗?有家有口的人值得我炫耀吗?”   余磊没吭声,大步走向了办公室门口,朝外面看了一眼,然后才合上门。其实他从自己的手机上已经知道,整栋大楼除了在七楼办公室中的值班领导还有大门口的保安外,并没有其他人。   等转过头,他再面对王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不少:“行了,王汀,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就咱俩在,我就老实告诉你,我今天特地过来,一是跟你拜个年,二就是想跟你聊聊。”   开诚布公也算是不错的选择。王汀笑吟吟地抬起头,揶揄道:“我就知道领导人忙事多,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领导有何指示?”   “蔡敏的事情。”余磊面上的笑容已经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严肃,“当初,到底是谁举报的蔡敏?”   “不是说她儿子的同学吗?”诧异之色布满了王汀的脸,她甚至扬了扬眉头,奇怪地盯着余磊,“怎么了?你有新八卦?难不成蔡敏也跟那位胡老师一样,是小三举报的?那到底是男小三还是女小三啊?”   “王汀——”余磊突兀地打断了她的话,眉心中显出道褶子来,“现在就咱俩在,大家都别打马虎眼了。当初那个人酒驾的时候,咱俩都亲眼目睹了。后面什么事情,你大概能够猜得到。在你面前,我也不瞒着。”   王汀的笑容一点儿减掉的意思都没有,她继续自己慢悠悠的腔调:“猜测什么啊。我什么都没猜过。不就是他太蠢了,一点儿基本素养都没有,竟然在大街上直接跟交警杠起来,还自报家门。旁边人那么多,谁还没手机,不能拍个照录个视频直接传上网去啊。”   太阳走到了半空中,阳光透过窗户玻璃,斜斜地落在她脸上,明晃晃的暖黄色,配着她漫不经心的笑容,真能刺疼人的眼睛。余磊甚至不得不微微合了一下眼皮子,才能继续睁开跟她面对面地交谈下去:“王汀,我想我们应该可以成为事业上的合作伙伴。”   王汀困惑地皱了下脸,仿佛他的话有多不可思议一样:“我们已经是同事了啊。余主任,我们原本就是合作伙伴,今后在工作中自然会加强合作。”   办公室里头静悄悄的,墙上挂钟秒钟走动的声音都分外清晰了起来。王汀姿态惬意地坐在办公椅上,一点儿被凝滞的气氛影响到的模样都没有。   余磊长长地吁了口气,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办公桌:“王汀,这个系统里头的人说话都爱兜圈子。我不喜欢这样,我也不想你变成这样。今天我来,就是我最大的诚意。我这么跟你说吧,不管外头流言传成什么样子,我们自己内部的人都清楚,除非是自己人,否则绝对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内情。考试流程是怎么样的,只有在考场里头的人最有数。”   王汀微微蹙额,细长的手指头靠在了一起,颇为惊讶:“你又调岗了?这回改到纪检管内部调查了?”   见她怎么也不肯接话头子,余磊相当无奈。他站起身,在办公室中走了两圈,又自己拿着一次性杯子从自动饮水机里头接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然后才回到王汀面前,满脸肃穆之色:“我不瞒你。王汀,你也清楚,在这种单位里头,想要朝上面走,关系人脉实力运气不可缺一。我外放到了分支局,你人在总局,咱们原本可以是最默契的搭档。没有关系人脉,我们就自己经营关系。”   他的话总算稍稍打动了一点王汀,后者面上严丝合缝的浅笑终于裂开了一点,声音也多了几分真诚的味道:“余磊,你别误会。我一直当你是关系最亲密的同事中的一个。”   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余磊满意,他索性将椅子拉近了两步,正坐在王汀面前,豁出去一般开了口:“其实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我对你很有好感,当初非常想追求你。不过我一无所有,不好意思连累你。”   据说女性在面对自己的追求者,尤其是个人条件还不错的追求者时,情绪总会分外微妙。人人都有当玛丽苏与杰克苏的心理需求,没有被接受的追求者就是满足这种心态最好的存在。王汀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样应对眼前的情况,只能结结巴巴道:“这个,我……”   余磊似乎不忍心看她无措一般,直接开口拯救了她的窘迫:“但是我什么都没做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在这个城市一无所有。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我始终相信我会从一无所有进化到衣食无忧乃至事业有成。我隐藏我自己的感情,唯一的原因是,我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与态度,你是我一直想要寻找的合作伙伴。这种欣赏,甚至压过了男女之情。我不希望小格局的男欢女爱毁了我们在工作上的默契。我总会找到一个合适对象结婚生子,但是默契的工作伙伴很可能一辈子我只能碰到一个。”   真是厉害啊。王汀在心中默默地想,她一直知道余磊是个十分精明能干目标坚定的人,却没想到在运用性别魅力方面,他竟然也如此地恰到好处。女人最大的优势与劣势都是擅长脑补。余磊的话听上去是那么的坦诚又充满了遗憾,实在是打动人心,分分钟引人沉沦。   有多少女人为自己是某位男性的红颜知己而沾沾自喜,认定了自己在对方心目中是白月光一般非比寻常的存在?为了男颜知己,她们可以倾尽所有。   王汀微微地垂下了脑袋,清了清嗓子,强调一般:“肖小姐人很好。”   “对,她的确很好。”余磊并未反驳王汀的话,而是保证一样,“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今年会成婚。也许很快,我就妻儿满堂了。”   这是在激发“红颜”的吃醋心理吗?毕竟,刚刚才被表白,转眼对方就说要跟其他女人结婚生孩子,的确有伤女性自尊心。在感觉到自己被忽视的时候,“红颜”是不是该强调一下自己的存在价值跟能耐了?   王汀笑了笑,点点头:“挺好的,等你们结婚了稳定下来,肖局长应该会让你锻炼两年。为了避嫌,他大概会安排你去其他直属局好好历练一番,当然,也有可能是部里。”   余磊笑了,这一次他的眉眼完全舒展了开来,甚至可以说的上是眉开眼笑:“王汀,每次跟你说话的时候,我都坚定了我的选择,你的确是我最合适的合作伙伴。你放心,即使我从这个局里头调出去,咱们的合作关系依然不会改变。我想不到比你更加适合的人选了。肖局长一直都非常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希望手下能有几个实打实能做事的人。”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半晌才看了眼手机,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哎哟,玩电子宠物就是容易耗电,我得给手机充会儿电了。”   她没有拿充电器,而是直接将数据线连在了电脑主机上,一边充电一边小声嘀咕:“别自动给我备份啊,不然其他人看到了要尴尬的。”   余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盯着电脑轻声问:“蔡敏的电脑现在分给谁用了啊?”   “应该是新来的同事吧。”王汀无所谓道,“等正式上班以后,我再过去清查一下吧。反正固定资产交接就得事事都盯着,不然没几天东西换了人都不清楚。”   余磊的目光依然落在电脑屏幕上,继续问了下去:“蔡敏配个电脑有什么用啊?她都多少年没接过任何工作了。”   王汀笑了笑:“该配置的还是要配置的,不然预算要下来干什么?想挪到其他地方去啊?再说了,我们蔡老师最爱在办公室电脑上下载歌曲听。”   余磊微微笑了,感慨了一句:“占公家便宜的人,总是不该的。”   “可不是么。”王汀自顾自地做着手上的事情,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谁家还没装个网路啊。非得蹭这点儿油水,她也不嫌来回麻烦。”   一直到余磊告辞的时候,他依然未能从王汀口中听到一句关于蔡敏事件的肯定话。王汀的口风紧到让他都忍不住佩服的地步。可同时,她已经暗示了他,她究竟是怎样获得蔡敏微信聊天记录的了。这是一个示好,意味着王汀愿意跟他达成合作关系。   临走的时候,余磊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眼王汀。这个容貌娟秀的女子正站着目送他离开,阳光打在她白皙的肌肤上,她的容色仿佛透明了一般,可他却清楚,她的脸上必然挂着笑容。   这就是王汀。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她就是这样。他被她吸引,却清楚地明白他绝对掌控不了这样的女人。   余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今天值班领导是总局办公室主任,余磊以前的直属领导。大过年的,他自然要带点儿自家的土特产过去,联络一下感情。   原本沉默在旁的固定资产们全都叽叽喳喳地开了口:“天啦!余磊想干什么?他发现王汀能跟我们说话了吗?”   王小敏一边奇怪余磊的举动,一边又吃电子猫的醋,强烈要求:“王汀,我才是小敏,你最喜欢小敏宝宝了,对不对?”   王汀安抚地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然后又安慰固定资产们:“别担心,以后咱们小心点儿就好了。”   她直接拨打了周锡兵的电话,在王小敏“啊,你怎么这样快就原谅他了,起码得让他连着送三天花才行”的惊呼声中,电话接通了。   周锡兵正忙着处理两个喝高了大打出手的堂兄弟之间的纠纷,看到王汀的来电,立刻示意林奇过来接手。不压着这对堂兄弟的话,他俩能在派出所里头继续上演全武行。尽管从接班之后,周锡兵就忙得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但看到王汀的来电,他还是兴奋得跟吃了人参果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个毛孔不畅快。看样子,他没做错,的确是应该给女友送花。王汀再独立再倔强,也是女人,她同样喜欢鲜花。   周警官快步走进了值班室,想在一隅静谧的小天地中跟女友好好说两句话,再趁机道个歉。尽管他到现在也没搞明白王汀生气的点儿究竟在哪里,但既然王汀都不高兴了,他主动道歉总该是没错的。   门板合上了,周锡兵含情脉脉地喊着女友的名字,正琢磨着要怎样开场白才好。女友跟完全没有体会到他声音中的饱含深情一样,直接开了口:“余磊,余磊对我的手机非常感兴趣。他甚至做了我的指纹膜开了手机查看内容。”   试探余磊,是王汀突发奇想。她之前一直怀疑是她在帮警方调查案件的时候露出了马脚,所以被犯罪分子给盯上了。但今天余磊特地到自己办公室逗留的时候,王汀突然想到了另外一个可能。她利用自己的特殊能力扳倒蔡敏时,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从利益冲突上讲,明面上,她是蔡敏倒台最大的获益对象。尽管这件事情裹挟在一系列的职工吃空饷事件当中,并不算多显眼。但只要有心人细细摸索,怀疑的目光还是会落在她身上。余磊很可能是无意间看到或者听到了她跟王小敏说话,所以才怀疑她的手机有什么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当初那两个小偷才会交替作案,将周锡兵引开才抢夺王小敏。   “我告诉他,我的旧手机已经交给了手机大卖场。”王汀一边听着办公大楼跟她汇报余磊的行踪,一边轻声道,“如果他还不死心的话,应该会想办法弄到那只旧手机。”   周锡兵的脸严肃了下来,立刻叮嘱王汀:“你小心一点,办公室的门反锁好了。明天等我过去接你,你再下班。这事儿我会盯着的,你别怕。”   他想了想,愣是将自己的推断给咽了下去。联系两位小偷,而且是让小偷当着警察的面以身涉险犯案。这件事,并非余磊一个普通的副科级公务员能够轻易办到的。他的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   还是别说了,王汀的情绪已经够紧张了。周锡兵艰难地吞咽了两口唾沫,硬生生地将话题给转开了:“那个,花,你喜欢吗?”   “好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挂了。”   周锡兵想要挽救一下时,值班室的门被砸响了,林奇的声音听着有点儿慌乱:“周指,出事儿了,出人命案了。”   逢年过节,是各个单位都要强调综治安全的时候。尤其对公安机关而言,就怕大过年的还出案子。然而这种事总是避无可避,越来忙乱的时候,越容易出事。周锡兵只是惊讶,打架斗殴都不稀罕,聚众赌博吸.毒的从大年三十到现在也抓过两起,可没想到竟然真出了人命案。   案件比天大,即使周锡兵清楚自己应该赶紧多哄哄王汀,却不得不丢下一句:“有案子,回头我再跟你说。”   他直接挂了电话,赶紧开了值班室的门,问林奇具体情况。   林奇面色有点儿慌,声音甚至跟打哆嗦了一样。他垂着脑袋,咬紧了牙关才吐出话来:“是和平村小区外头的狗肉馆,老板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捅死了一个小孩。”   周锡兵伸手套上了棉制服,继续追问:“怎么会不知情呢?小孩子再小也不是蚂蚁看不到啊。”   林奇又跟挤牙膏似的艰难地吐出了一句话:“小孩被装在麻袋里头的,老板以为是狗。”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语气已经强硬了起来:“一口气说完,到底怎么回事?!”   林奇破罐子破摔了,声音也提高了起来:“是黄进!他拿麻袋套了他儿子伪装成草狗,去狗肉馆骗了钱。”   周锡兵的面色彻底变了,声音倒还平稳:“这是又吸上了?”   林奇搓了把脸,咬牙切齿:“我就不该休这几天倒头的假。前面一直好好的,每次来我都给他尿检,都没问题的。他自己也想戒掉的,过来报到的时候手里都带着手工活,想多挣点儿钱,好让儿子将来上学用。这群王八羔子,肯定是趁着过年的时候又引着他,害了他。”   在边上负责接电话的实习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他自己有问题,意志不坚定。”   周锡兵拍了拍林奇的肩膀,安慰道:“先不说这些,咱们先过去看看情况。”   大年初四,街面上已经逐渐热闹起来。初五是传统的迎财神,商家正式开门做生意的时候,从正月初四开始,大家就陆续返回,准备夜里十二点燃放烟花爆竹,好为新一年的生意取个好彩头。   和平区小区门口有一排店铺,狗肉馆算是其中开门较早的店铺,昨天就开始做生意了。大过年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在家吃饭。   周锡兵带着林奇还有小实习生一起到达狗肉馆门口时,周围已经站了一圈人,个个嘴巴里头都念叨着“造孽”。那个叫阳阳的小男孩仰头躺在地上,嘴里塞着的抹布还没有拿下,眼睛紧紧闭着,身上的衣服全是血跟泥浆。   “没气了。”狗肉馆老板声音发着颤,似乎还带着哭音,高大的身子也瑟缩了下来。警察靠近他的时候,要不是周锡兵伸手扶了他一下,他就直接跪倒在地上了。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腔调,愈发哽咽起来,“我自首,我杀人了。我自首,杀人偿命,我不亏了这个小娃娃。”   旁边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开了口:“啊,这哪里能怪你的!那个粉.呆子说口袋里头装着是是乡下亲戚捞给他爹妈的草狗。你哪能想这么多。”   今天上午吃过早饭不久,狗肉馆老板刚开了店门,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黄进提着个口袋来要卖狗,央求老板意思意思给几个钱。   “一看他那样子就晓得是瘾头犯了。”一位五十来岁的阿姨站了出来帮已经连话都说不清爽的狗肉馆老板说话,“本来陈老板是要验货的。可当时我们家老太太从昨儿夜里头就睡不着,念叨着要吃清汤狗肉。我没办法,一早就过来催陈老板赶紧起锅给我做。粉.呆子来的时候,陈老板手上就没空下来验货,直接让他拿了钱走了。”   陈老板急急忙忙地解释:“我哪里敢惹这种人啊。再说他家之前的确有亲戚送了条草狗过来,说是当成宠物养,陪他儿子玩。我没想那么多啊。我就想赶紧拿钱打发了他,别耽误了我做生意就好。”   黄进送来的口袋一开始被陈老板随意丢在了门口,陈老板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结果他在外面清洗狗肉的时候,那个袋子里头的东西居然跳了起来,打翻了盆不说,还溅了陈老板一身脏水。   旁边看到的人全都哄笑起来,纷纷打趣陈老板做了一辈子狗肉生意,终于要吃狗的亏了。   陈老板一怒之下,直接提着把尖刀,捅进了袋子里。那装着的东西居然挣扎的更厉害了,陈老板怒火攻心,又连着捅了几刀,这才怒气冲冲地割开了袋子。然后他彻底傻眼了,旁边围观杀狗的食客们也发出了尖叫:“杀人了!” 第105章 下雪天(十五)   今年冬天特别冷,年前下的雪一直积在狗肉馆子旮旯角落中,到现在才完全被太阳晒化了,浆水横流,黑乎乎的一地狼狈。四五岁的孩子半个身子都被脏水给泡透了,原本红扑扑的小脸蛋此刻已经冻成了青白色,再没了一点儿活泛气。   陈老板嘎着嗓子,声音微微发颤:“警察同志,我认罪。你们看完了的话,我给孩子换件干净衣服,送他走,下辈子让他投个好人家。我没敢破坏现场,一直都没动。”   狗肉馆的服务员站在边上跟着抹眼泪,嘴里头念叨着:“这娃娃可怜噢。多好的一个小娃娃。”   边上的人也跟着议论纷纷。老小区的居民们多半都互相认识,他们基本上都看过黄进的父母带着小孙子进进出出。孩子天真的笑容是照亮那个愁云惨淡的家庭的最明亮的一道光。   现在,太阳还没有来得及升起,就这样早早陨落了。留给人们的只剩下无边的黑暗。   服务员被老板催促着,去店里头拿出了一件簇新的儿童羽绒服。他接过来,哆嗦着手,扯了两次拉链才划拉开,嘴唇嗫嚅着:“是好料子。本来我是给我姐姐家小孙子买的,他们明天过来看我。”他的声音哽咽了,没能再说下去,最后只含混念叨了一句,“先给这娃娃穿上吧。”   旁边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唏嘘声,里头冒出了一个声音:“不管陈老板的事情。警察要抓也该抓那个粉.呆子,要不是他把自己儿子捆在麻袋里头还堵了嘴巴,陈老板怎么会当成草狗啊!这是当爹的要杀小孩,把人往刀口上送!”   “对对对!”其他人也跟着附和起来,“人家机器开着,有人按着小孩的脑袋往里头送,出了事难不成还怪开机器的人?”   林奇绷着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黄进是他给自己定下来的帮扶对象,黄进家里他也跑过好些趟了。黄进的儿子贝贝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每次林奇拎了水果零食过去,他都不肯吃。小孩子也有小孩子的自尊心,他就是馋嘴也要脸呢。他说等爸爸挣了钱会买给他吃的。他在幼儿园布置的绘画作业本上把爸爸画成了超人,说爸爸是超人。   实习生在边上小声分析着自己的推断:“黄进应该就是单纯地想要讹钱,他没想到狗肉馆的老板会不开袋子。反正他骗到钱就好了,人家也没办法再从他手上把钱抠出来。”   跟个粉.呆子要钱,无异于痴人说梦。狗肉馆的老板即使发现自己上当受骗了,也只能自认倒霉,白白花了两百块钱。可是陈老板宁可多掏十倍甚至百倍的钱,也不愿意自己的刀子上沾了一个小孩子的血,这娃娃开过年来也才五岁不到啊!   天气太冷了,鲜血的腥气都被冻住了,没能引来苍蝇。周围嗡鸣声冲击着陈老板的脑袋,老实了一辈子的狗肉馆主人可怜巴巴地看着警察,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周围群情激奋,众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警察不能欺负老实人,要抓就抓那个粉.呆子。”   吵嚷声不断,周锡兵跟林奇还有实习生小江不得不往后面退了一步,避免跟群众起正面冲突。叫骂声跟呵斥声交杂在一起,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林奇甚至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让他们都离远点儿,不要破坏了案子现场。   按照惯例,群众报警都会拨打110,然后由接警台安排警力出现场处理案情。现在已经闹出了非正常死亡的人命案,派出所民警接不了,应该是刑警大队派人过来。不过他们派出所辖区内警民关系颇为融洽,群众相当信任派出所的民警。尤其是老城区这一块,大家有事都会直接打派出所的值班电话。他们出来前已经上报了刑警大队,现在得维护好现场,等刑警大队的人过来取证调查。   “什么案子啊!就是粉.呆子杀人,我们都看得清清楚楚!”叫嚷声中,几个二三十岁的男人拖着黄进朝警察走来。   黄进颧骨处的面皮蹭破了,血珠子还在往外头冒。他眼角印着大团淤青,眉弓处也破了皮,显然挨了一顿好揍。   拖着他的人将他往警察面前一丢,领头的人咳了一声,一口浓痰重重地吐在了黄进脸上,鄙夷道:“这个人我们也不麻烦警察满世界找他了,我们给你从厕所里头拖出来了。呸!龌龊的粉.呆子,好好的地方好好的人,就被你这个畜生给糟蹋了!”   黄进的眼神还有些涣散,看着像用过毒.品以后尚未来得及恢复清醒神智一样。兜头一盆冷水下来,水里头飘着的脂肪跟散落的狗肠子沾了他一脸。服务员捧着手中的盆,气得胸口上下起伏,厉声呵斥:“黄进,这个畜生东西,睁开眼睛看看你儿子!”   这一盆凉水彻底将黄进从毒.品为他炮制的黄粱美梦中惊醒了,他打了个哆嗦,目光总算聚拢起来,茫然地看着四周。等到他的视线落在地上的儿子身上时,他慌忙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儿子面前,惊慌失措地喊着:“贝贝,贝贝你怎么了?睁开眼睛看看爸爸啊。”   “你装什么死啊!”旁边人一脚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黄进冷不防挨了这一下,身子往后倾,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溅起了好大一片污水。   众人纷纷咒骂:“你个畜生东西,你拿你儿子当狗卖给陈老板啊!人家陈老板得罪你什么啦?你家没钱开不了荤腥,陈老板少给你爸妈拿狗肠子狗杂碎了吗?畜生!狼心狗肺,狗都比你像个东西!”   黄进的身上挨了无数下,出警的三人不得不拦在他面前,阻止义愤填膺的群众再打他。不然等不到警方把人带走,黄进就能在这儿被活活打死。挨了好几下的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一样,只哆嗦着身子企图去够在地上蜷缩成小小一团的儿子,口中哭喊着:“贝贝,你睁眼看一下爸爸啊!”   林奇忍无可忍,伸手在黄进的脑袋上呼了一下,厉声呵斥:“你把孩子装在麻袋中丢到狗肉馆门口的时候,你就没想到他是你儿子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人家说你不好,你儿子这么小都知道冲出去护着你啊!”   “我没有,我没有。”黄进嘴唇颤抖着,身子也抖成了一团。他又沾上毒.品以后最怕看到的就是派出所的警察,因为心虚。可此刻,他连躲避平常跟他接触最多的林警官都顾不上了,只反复哑着嗓子强调,“我没有,我装的是我堂叔叔送给贝贝的大黄狗。”   过年时,黄进带着妻儿跟着父母一块回乡下老家过年顺便祭祖。贝贝跟堂爷爷家的大黄狗玩的非常开心,老人就把大黄狗送给贝贝了。他是畜生他承认,他忍不住想要再来一口。身上没钱,他就将主意打到了大黄狗身上,拿麻袋装了狗扛到了狗肉馆门口。   “真的是狗,大黄狗。”黄进瘫在地上拽着自己的头发,大声哭喊,“贝贝是我们一家人的命啊,我怎么会害我儿子。”   他哭得声嘶力竭,几乎完全喘不过气来了。旁边有人动容,小声念叨了一句“也是作孽”,周围立刻有声音驳斥:“你当真啊!粉.呆子为了骗一口抽的,什么谎话不敢讲?扯谎摸屁.股,没的一句话能听!”   众人的议论声更大了。就是这样,你要是真信了粉.呆子的话才是傻了哩!他们连大白天撞鬼都能瞎说的出来。是人是狗,黄进心里头能没数?没数的话,他干嘛在儿子嘴里头还塞上一块烂抹布?不就是怕小孩子出声毁了他的好计划吗?   有看着心里头不忍的人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至于,他家有大黄狗,哪至于存心拿自个儿的娃娃当成狗来卖啊!”   对啊,狗呢?周围街坊多半都见过黄进家的那条大黄狗。社区防疫所的人还过来给大黄狗打过狂犬疫苗,准备年后正式帮他家上狗证。一条这么大的狗,总不能凭空失踪了吧。   黄进既然手上有大黄狗,干嘛还拿自己儿子卖。大家嘴上虽然恨得要死,但也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多少老邻居是看着黄进长大的。黄进跟儿子感情好,甚至会扛着儿子上街。买不起好东西,父子俩看着笑也是出门玩过了。从内心深处讲,大家也不愿意相信黄进故意拿儿子当成狗来诓骗陈老板。   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抬高了嗓音:“大家伙儿帮忙留心。狗认路恋家,不会跑远了。这条大狗到底跑哪儿去了?”   话音刚落,大家还没来得及应和周警官的要求,旁边的小巷子里头传来一阵“汪汪”声,一道土黄色的身影朝人群方向奔来。大约是闻到了同类的血腥气,大黄狗的脚步生生刹住了。等它脑袋转向还躺在地上的贝贝身上时,它显然以为小主人在跟自己做游戏,欢快地踮着脚又跑了过去,亲热地要伸出舌头舔舔小主人。   林奇呵斥了一声,这狗吓得立刻蹲坐在地上,身子硬是拦在了贝贝前头,像是要保护自己的小主人一样。   旁边人看的心酸,有中年妇女甚至转过头去抹眼泪。巷子里头跑出了个气喘吁吁的老头子,手里还拿着根木棍,看到大黄狗蹲在狗肉馆前头,立刻气得冲陈老板嚷嚷:“你看好你家的狗啊!难得今天太阳好,我把萝卜干再拿出来晒晒。这个狗东西,一爪子拍翻了我一大簸箕的萝卜干!赶紧杀了这瘟生的狗东西!”   周锡兵伸手邀请老人走近。他认识这位退休老工人。老人无儿无女,老伴也过世了,只自己一个人住在一间老房子里头,能不出门基本上从不出门。平常他们派出所的人到附近巡逻时也会特意绕到他家门口去看看,怕他有个什么麻烦又不好意思开口。   老人个性虽然孤僻,对派出所的警察们倒还算客气。周锡兵问他大黄狗是什么时候到他家门口的时候,他也照实说了:“本来吧,狗不上绳子又没人看着跑出来就不应该。但我早上八点多钟从窗户看到狗的时候,也没当回事。谁晓得,我再出门看的时候,这狗东西不晓得怎么又绕回来了,竟然打翻了我的萝卜干。”   周锡兵又细问了一回时间,老人回想了一下,肯定他今天第一次见到狗的时候是早上八点半,因为他到点儿听广播。   黄进跟疯了一样,反复强调:“不是的,我真把小黄装进口袋了。我装的是小黄啊。”   最早帮陈老板说话的妇女扯着嗓子骂了一声:“你装鬼吧!你过来的时候是八点二十,我催着陈老板十点钟之前一定要狗肉出锅。我特地看的时间,我一直在这儿等着。这口袋就在我眼皮底下看着,谁要是调换了,我眼睛也没瞎。”   吸.毒的人所说的话可信度的确需要打折扣。有的时候是因为毒.品产生的幻觉,有的时候则是由于毒.品侵蚀了他们的神经,影响了他们的心理,使得他们产生了人格障碍,习惯性撒谎骗人。   黄进失魂落魄,眼睛还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儿子,嘴里头反复强调:“不是贝贝啊,我明明是放的小黄,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啊。”   “呸!谎话说了一千遍,你就能骗自己是真的啦?”带头把他拖过来的人又朝他脸上吐了口浓痰。   周锡兵皱着眉头开了口:“说话归说话。”   他朝实习民警小江使了个眼色,后者默默地掏出了口袋里的面纸丢给黄进:“擦擦脸吧。”   纸落在了黄进手边,他却跟呆了一样,完全愣在那里,动都不晓得动一下。他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儿子,嘴里嘟囔着破碎的“贝贝”。   刚才朝他吐痰的人悻悻道:“装什么样啊。肯定是你家的狗知道你图谋不轨,跑出去了。你犯了瘾头,直接将儿子当成狗给套进了麻袋里头。”   旁边的附和声此起彼伏:“对对对,就是这样,这样就讲的通了。”   粉呆子不就是这样,清醒的时候还分得清点儿好赖。等到瘾头一上来,亲娘老子都能动刀子捅下去,完全就不是个人了。   大黄狗冲着人群靠近马路的方向发出了一阵汪汪声。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手中拎着大包小包朝大黄狗喊:“贝贝,你又带小黄出来玩啦?你爸爸呢?怎么也不给小黄套个绳子啊。”   人群挤挤挨挨,黄进的妻子没有看到躺在地上的儿子跟跪坐着的丈夫。直到众人自觉让开一条路,她才看到自家大黄狗面前被打的鼻青眼肿的丈夫。她惊慌失措地过去拉人:“老黄,你怎么啦?”   丈夫没有回答她的话,周围人刚喊了一声“你理这个畜生干嘛?”,黄妻就看到了大黄狗背后躺着的儿子。贝贝身上穿着她昨晚给找出来的橙黄色的棉衣。   袋子滚了一地,里头装着的剩菜跟炖汤也淋淋洒洒泼了出来。为了方便照顾家里,黄进的妻子从娘家回来后就一直在饭店打工。这样还能时不时弄点儿剩菜回家给家里头开开荤。过年阶段,饭店二十四小时都营业。她想多挣点儿钱,主动要求上夜班。现在都过了中午饭的点儿了,她才忙罢了回家。   周围人你一言我一语,述说了她不在家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公公婆婆昨天去走亲戚了,晚上太迟错过了公交车跟地铁又舍不得花钱打的,索性留在了亲戚家住一晚。她临出门上班的时候,黄进信誓旦旦他一个人能照顾好儿子,她就赶着上班去了。   黄妻痛苦地扯着自己的头发。她怎么能真相信了丈夫了呢?明明她晓得丈夫算不了个全须全尾的正常人了。   “你还我儿子!”失去了孩子的女人拼命抓着丈夫的脸,又踢又打,“你个畜生!你还我儿子!”   周锡兵跟林奇连劝带拉,才将黄进从妻子的手下拯救下来。他的脸上又多了好几道血口子,表情却木呆呆的,跟不知道痛一样,只反复强调:“我没装贝贝,我装的是小黄啊!”   黄妻失声痛哭:“你个混账!我说你为什么要跟我儿子一块儿套在蛇皮口袋里头跳着玩呢。你就是用这种方法诓我儿子被你捆了都不晓得反抗。你个畜生!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怎么不死,你怎么不干脆从楼顶上跳下来啊!”   黄进跪在妻子跟前,魂儿已经不在身上了,嘴里头反反复复的还是那句话:“不是我,我真的没绑贝贝,我抓的是小黄啊。”   失去了孩子的女人已经不愿意再听丈夫任何辩解了。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轻这样冷过。多少人劝她跟黄进赶紧离婚,舍不得儿子的话带走了重新开始生活。她却心存侥幸,以为这个男人千不该万不好总归是疼儿子的。贝贝跟爸爸的关系最好。她错了,她到今天才知道她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不该心软,不该还以为面前这个家伙还是个人!   “你怎么不去死!”黄妻平静地看着眼前烂泥一样的男人,“我这辈子做过的最不该的事情就是那天晚上,我竟然劝你不要跳楼!你去死啊,你怎么还不死!”   黄进呆呆地跪在地上。周锡兵等人都提防着他妻子突然间再扑上来揍他的时候,黄进却猛的从地上蹿了起来,一头朝店门边上的笼子冲过去。那上头摆着陈老板用来杀狗的尖刀。因为那把刀捅了贝贝,所以他没敢收起来,当做凶器等着刑警大队的人过来举证。   周锡兵被他冷不丁撞了一下肋骨,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从接警过来之后就一直留心观察着周围环境。按照犯规心理学的常规,如果是非意外事件造成的死亡,凶手常常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混迹于围观人群中,观察受害者家属的反应以及警察的举动,借以获得心理满足。   可惜周警官还没有来得及锁定可疑人群,他就差点儿被黄进给撞到了。他也顾不上害疼,赶紧扑过去,一把卡住了黄进的手腕,厉声呵斥:“你松手!”   “你别拉着我,周指导员。我早就该死了,我对不起贝贝,我对不起贝贝妈,我对不起我爹妈,我不是人。贝贝,不怕,爸爸下来陪你。”黄进使出了蛮劲来,拼命想要将刀子朝自己胸口捅,林奇招呼小江看牢了现场,赶紧奔过去给领导帮忙。   黄进的妻子平静地看着丈夫,开口道:“周指导员,林警官,我家都晓得你们是好人,一直在帮我们。好心贴给了驴肝肺,你们别拦着他了,他早点儿死也祸害不了我儿子了。”   周锡兵皱眉,伸手在黄进的手腕子上摁了一下。黄进握刀的手一麻软,刀子就落了下来。林奇眼明手快,赶紧拿旁边的木板给接住了。要是掉在了地上的水中,刀柄上的指纹就不好采集了。   黄妻轻蔑地冷哼了一声,转过头看仍然躺在地上的儿子,轻声道:“我儿子没爸爸,到了下头就安生了,不用再被拖累。”   原本议论不休的街坊们,此刻全都噤了声。这个可怜的女人碰上了这样的丈夫,又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实在是让他们连想要安慰都不知道该怎样开口。空气陷入了可怕的沉寂,死亡是永恒的静默。   警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死水一样的沉默。刑警大队的人终于从分局赶了过来。刑警从警车上跑了下来,大踏步地朝周锡兵走去:“不好意思啊,老周,路上两辆车子擦了,堵得一塌糊涂,开着警笛都不管用。”   周锡兵冲对方点点头:“没事儿,过年就这样。”   他领着刑警大队的人看现场,压低了声音:“情况大概就跟我先前说的那样。不过孩子的爸爸否认他将孩子装进了口袋中,坚持说他装的是这只大黄狗。”   刑警冲周锡兵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   周锡兵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才眼神示意依然躺在污水旁,正在由技术人员取证的贝贝:“孩子的手指头有点儿淡淡的烟味,有可能捡过烟头。”   这是物资匮乏的年代,小孩子才有可能做的事情。家里头的大人烟瘾重,买不起烟,小孩子偷偷捡了地上的烟头回去给大人抽。周锡兵现在还不能肯定,贝贝是不是做了同样的事。不管外人怎样看待黄进,这个小男孩对自己的爸爸充满了爱与崇敬。眼下,孤零零躺在泥水当中的小男孩显得分外恓惶可怜。   案情可谓是一目了然了。动刀误杀了贝贝的陈老板一点儿推诿的意思都没有。这个朴实的男人认定了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杀了人就该承担责任。临被警察带上车去做进一步调查之前,他还“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朝失魂落魄的黄进妻子实打实地磕了个头,跟她道歉:“对不住,我不是成心害了你孩子的。”   黄妻眼泪簌簌往底下掉:“不是你的错,陈老板,不怪你。我给你写谅解书,不该你担这个责任。”   黄进也跟回过魂来一样,被警察扶着往警车里头走的时候,赶紧附和了妻子的话:“不怪陈老板。是我王八蛋,不是陈老板的罪。”   他像彻底死心了,也不再强调自己装进口袋中的并不是儿子贝贝,而是大黄狗。周围人的议论声让他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抽多了,所以产生了幻觉,将儿子当成了狗装进了口袋。   黄进再一次回头看了眼儿子小小的身体。他早该死了,没错。他那天就该跳下去,阎王爷这是在惩罚他呢。所以,阎王爷带走了他的儿子。   众人默默地推开了,贝贝的尸体被抬到了担架上,法医要对他身上的伤口做进一步检查。陈老板怒急了,在他身上足足捅了有三刀。这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当时该有多痛啊。他是不是还在挣扎着,拼命地想喊“爸爸,救命!”?   刑侦大队的技术人员带走了那把尖刀,装着贝贝的蛇皮口袋以及原先塞在贝贝嘴巴里头的抹布。   大黄狗不知所措地看着小主人,见人们要将小主人带走的时候,发出了一连串的汪汪声。技术人员看着带头的刑警,请示对方的意思:“这狗要不要带走?”   刑警皱了下眉头,似乎有点儿迟疑。   黄进的妻子却意兴阑珊道:“你们带走吧,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它。贝贝最喜欢小黄了。”   周围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众人怒骂黄进不是个东西。就算他一开始是真的想拿大黄狗换钱买粉抽,都不应该。贝贝有什么玩具啊,人家小孩都不稀罕跟贝贝玩,好不容易能有条大黄狗陪着他。   “带走吧。”领头的刑警一挥手,示意将大黄狗也牵上车。这狗看着乖顺的很,也不躲着黄进,不知道到底是记吃不记打,还是有其他原因。   大黄狗又连着汪汪汪叫了几声,坚持要守在小主人身边。大家伙儿看了都忍不住抹眼泪,愈发觉得黄进猪狗不如。这狗对小娃娃的感情,都要比黄进这个亲爹来的深。   人群的外围慌慌张张跑进了两位老人,林奇一眼就认出是黄进的父母。老人家冲着穿制服的刑警露出了个可怜巴巴的笑容来:“同志,我们不是无证养狗。居委会的人已经上门看过了,就准备年后一上班,就带着狗去办狗证。你们不要拉走它啊,我小孙孙眼睛离不开这条狗。”   两位老人分辨不清楚执法车的区别,看儿媳妇失魂落魄的站在车子前,穿着制服的人又拖着狗上车,下意识地就当成了有人来管养狗的事情了。老人的目光落在了林奇身上时,就跟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立刻求情:“林警官,你帮我们说说吧。这狗真打过疫苗了,是居委会的陈主人带着防疫所的人帮忙打的。陈主任说年后就能上狗证的。”   “妈。”黄妻突兀地露出了个笑来,声音木板板的毫无波澜,“不用了,你别麻烦林警官了。贝贝以后都不需要小黄了。”   “哎哟,你讲的啊。”黄进的母亲着急起来,怕儿媳妇是担心养狗费钱,连忙强调,“乡下的土狗,好养的很,什么都吃。我跟菜场的鱼贩子讲好了,我每天去捡菜的时候,过去拿点儿鱼杂就够它吃了。”   黄进的父亲却察觉到了不对劲,颤抖着声音问儿媳妇:“贝贝妈,黄进跟贝贝呢?”   领队的刑警于心不忍地皱起了眉头,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告诉老人真相,他们的儿子涉嫌害死了他们的孙子。   林奇一直担心黄进的父母会晕厥过去。他们不过是趁着过年的时候,短暂地松快了一天,悲剧就无法逆转地发生了。周锡兵开口安慰了老人两句:“你们先放宽心,警察会调查清楚的。”   黄进的妻子却出奇的冷静,轻声喊公公婆婆:“爸爸妈妈,我要给陈老板写谅解书,贝贝的事情不怪他。”   黄父黄母都木木地点着头:“对,应该的,我们家不能再害了别人。”   黄妻“嗯”了一声,声音依旧轻柔:“爸妈,等办完贝贝的丧事,我要跟黄进离婚。”   两位老人没有一点儿惊讶,仍然木木地点头:“对,应该的,是我们家连累了你这么多年。”   去黄家走访将孩子捆绑进了蛇皮口袋的第一现场时,警察想伸手帮着搀扶一下两位老人,却被黄进的妻子拒绝了。她会服侍好公婆的,丈夫是个畜生,但公公婆婆没亏待过她。   太阳藏在了阴云背后。两位老人蹒跚离去的背影瑟缩着,寒风吹乱了他们花白的头发。阳光消失了,他们的世界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阳光。   周围的议论声更大了,有人说黄妻傻,有人说黄家老两口造孽,嗡嗡嗡的声响吵得林奇头疼。他不得不粗嘎着嗓子吼了一句:“看到吸.毒的后果了没有?哪个再敢碰试试看?”   旁边人都不自在起来,有人小声地嘀咕:“我们又没碰。”   “等你们碰到了就晚了!”林奇猩红了眼睛,吼了一句。   周锡兵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强调道:“要有什么新发现,都及时通知警方啊。知道咱们国家的破案率为什么高吗?为什么治安全世界都羡慕吗?就是因为有群众的支持。咱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了一个无辜的人。”   大家伙儿吵吵嚷嚷地强调知道了,派出所的车子才离开了现场。如果是平时不忙的时候,他们大概会陪着刑警队一块儿走访。只是现在所里头值班的人太少,他们就只能赶紧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这孩子真可怜。”车子开出去后,实习生小江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周锡兵面颊上的肌肉动了动,没有接话。他看过更多惨烈的刑事案件,可是今天躺在污水中的小小身子依然刺得他眼睛疼。他不是没有听到现场群众的议论。他们在怪派出所的人多管闲事,要不是之前民警硬拉着不让黄进跳楼,哪里会有贝贝的惨死呢?   即使让周锡兵自己选择,如果在贝贝跟黄进当中只能活下来一个,那么他也会选择贝贝。成.人具有保护未成年人尤其是孩子的天然义务,贝贝是那样可爱的一个小男孩。   实习生小江问出了车上两位老师不敢宣之于口的疑惑:“咱们是不是救错人了?”   “不要胡说八道!”周锡兵沉下了脸,强调道,“作为警察,有义务保护公民的生命安全。即使是重刑犯被押送到监狱的路上,警察拼了命也得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是职业道德。”   小江被吓得不轻,赶紧缩下了脑袋,不再说话。   低气压一直笼罩在派出所中每个人的头上。黄进到所里头报到的时候,也带着贝贝来过。小男孩还认真说过长大后要当警察的心愿。就连所长都拿这事教育黄进,他要争气,别再走歪路,不然他儿子考警察时政.审都过不了关。   这个小精灵一样可爱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下午的派出所照样忙碌不堪。周锡兵又带着实习生出过两次警,最后一次连着林奇一块儿出去解决了一起斗殴案件后,三个大老爷儿们总算彻底饿趴下了。   小贝贝的事情梗在心口,中午饭他们一个都没吃。然而警察的神经总是强悍的,天黑了以后,他们还是得吃晚饭。   派出所食堂师傅还没有上班,今天街上开门的店还不算多,周锡兵看着所门口不远处的一家牛肉粉丝汤,冲林奇点点头:“就那边吧,我请你俩吃晚饭。”   林奇勉强露出个笑容来,硬生生地想让气氛欢快一点:“那敢情好,领导请客,必须得拣最贵的点。”   车子要开回所里头停放好,不然被人拍了传上网去,他们就有嘴说不清了。林奇转了个方向盘,车轮子朝所里头院子滚,快到门口时,他才猛的发现门口站着个老人。他吓了一跳,摇下了车窗,认出了黄进母亲的脸。   林奇赶紧停下车,询问黄母:“阿姨,你怎么在这儿?有人找我们的话,去里面坐着啊,这天多冷啊!”   黄母搓着手,露出个不好意思的表情:“没……没事,我这才过来的。”   这里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周锡兵从钱包里掏出了两百块钱塞给小江:“你跑个腿,去店里头买回来吃吧。今天他们肯定没人手送外卖。”   小江也算机灵,赶紧跑到所里头询问其他值班人员想吃什么了。周锡兵下了车,招呼黄母进车里头坐着:“阿姨,你要是不想在所里说,在车上说也是一样的。”   车子的暖气开的足足,突如其来的暖流让老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喷嚏,她实在吹了太久的冷风。林奇连忙拿了面纸盒子递给她,示意她自便。老人脸上红的一塌糊涂,慌慌张张擦了鼻子又不知道用过的纸该放在哪儿了。   “没事。阿姨,你看后背口袋里头有垃圾袋,你丢进去就行了。”周锡兵安慰了她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题,“阿姨,你找我们有事?”   老人总算解决掉了手中的面纸,神情有些惶恐又惶然:“没……没什么大事。”   周锡兵没有再吭声,而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黄家人更为熟悉的林奇。后者抿了下嘴唇,轻声道:“阿姨,有什么事情你就说吧。我们能帮上忙的,绝对不会推辞的。”   黄母絮絮叨叨地开了口:“你们是好人啊,我晓得,我都有数。居委会的陈主任还给我们家往上面交申请,办理困难补助。你们一直帮忙看着我家那个不争气的畜生,我心里头感激的很。”   “阿姨,你别见外,我们都想大家好好的。”林奇深吸了口气,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你别恨黄进了,他,他也不想贝贝出事吧。”   黄母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面淌,声音哽咽着:“我晓得,我对不起我小孙孙。贝贝是个好孩子啊。我千不该万不该,为什么要歇在外头呢。我怎么就没想到他又抽上了呢!这个畜生啊,明明过年前还好好的。”   周锡兵看了眼林奇,这话跟他们年前最后一次给黄进做尿检的结果对的上。那么黄进又沾上毒.品,应该是他跟着父母回老家的事情了。毒.品不仅仅侵蚀着城市,农村中也存在着常常被大众忽略掉的吸.毒人群。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地等待着老人发泄完心中的痛苦。她连哭泣都是压抑着的,生怕给人添了麻烦一样。大年初四的夜晚,街上灯火辉煌,人们还沉浸在新年的喜气当中。再过几个小时,街上会响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大家集体迎接财神,那是丰足美满的象征。   而对警车后座上的这位老人而言,她此生都无法再填补空掉的那一大块了。丰足圆满对她而言,永远都只是个可望不可即的梦。   “周指导员,林警官,你们是好人。你们就当我不要脸吧,只会缠上诚心诚意帮我的好人。黄进是从我肚子里头出来的,他说他没把贝贝装进口袋里头送到陈老板面前。我晓得,大家的眼睛都看的清清楚楚,除了他,没有旁人了。可他说了,我就信。黄进是个畜生,可他是真心疼儿子啊!”老人说到后来已经泣不成声,每一个字都是破碎的。   林奇抿了抿嘴唇,又将面纸盒子递过去,轻声解释:“这是命案,我们是民警,管不了,现在由刑警大队的人接手调查。”   “我晓得,我晓得。”黄母抽了面纸擦眼泪鼻涕。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打了个哆嗦,抓在手中的纸也不晓得丢进垃圾袋当中了。她抽了抽鼻子,苦笑道,“我没有证据,我没办法证明我儿子的清白。可我是他妈妈,这个世界上,如果连我都不相信他了的话,还有谁能相信他?”   林奇沉默了。他原本想劝告黄母,毒.品对吸.毒者的人格重塑有多么大的影响,它可以轻易的让正人君子变成卑鄙小人,让品德高洁的人匍匐卑微。他们的话往往是谎话连天。可是,黄母说的又没错。父母是子女天然的港湾,如果当妈妈的人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了,那么还有谁相信他们。   “你放心。”一直在旁沉默着倾听的周锡兵突然开了口,“既然立案调查了,警方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疑点。”   黄母木木地点头:“嗯,我相信警察会调查清楚的。是我儿子害了孙子,我绝对不会胡搅蛮缠。可要是有人存心害我孙子,我也绝对不能放过这个人。”   林奇立刻引导她:“那阿姨你就好好想想,你们家有没有什么仇怨,这样警方也好有方向调查。”   其实目前的证据基本上可以断定事实真相就是黄进将孩子装进了口袋,当成狗卖给了陈老板。在拿到两百块之前,黄进身上没钱买毒.品,也不存在吸.毒致幻的问题,错认了狗跟人的可能性理论上根本就不会有。谁会给狗嘴巴里塞抹布?袋子被丢到狗肉馆门口后,大家的眼睛也都看着,想要掉包,哪有那么容易。这可是个大蛇皮口袋,谁动一下,目标都显眼的很。   林奇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安慰黄母,让她好有个活下去的奔头。老人点了点头,沉默着“嗯”了一声:“我回去跟老头子一起好好想。黄进是混账,可他不会忍心伤了贝贝的。”   老人离开的时候,周锡兵原本想让林奇送送她,却被她坚定地拒绝了。她不能再给警察添麻烦,他们家给警察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周锡兵坚持帮她叫了辆车子,提前付好了账,让司机把人送回家去。   临上车的时候,老人冲他们苦笑:“没法子,我也恨,可这就是命啊。”   关车门的动作带起的风吹乱了她头上的白发。她的年纪其实比周锡兵母亲大不了多少,可她跟黄父看着却和周锡兵的爷爷奶奶一样颤颤巍巍了。儿子吸.毒这件事,将他们的人生硬生生地往前快进了数十年,明明不过六十几岁的人却已然是风烛残年。   周锡兵缓缓地吐出了一团白雾,转身招呼林奇:“走吧,回去吃晚饭,粉丝估计都糊了。”   他抱着凑合一顿的心,却不料打开饭盒子,里头装的竟然是米饭,上头铺着的菜还冒着热气。他抬头看了眼忐忑不安的实习生,笑了,夸奖道:“不错,小伙子很有眼力劲。”   小江的肩膀松弛了下来,想要趁机跟领导说笑两句。这饭菜是牛肉粉丝汤店老板自家吃的晚饭,他估计领导要跟那个老太太说话,也不晓得到什么时候,粉丝不禁放,不如米饭随时可以在微波炉里头转一转就热乎了。他是看着领导给老太太从网上约车的时候,才赶紧将饭菜放进微波炉里热的。   林奇没给自己的小徒弟抖机灵的机会,直接拽着人往外间去喝萝卜牛腩汤。这孩子,机灵劲儿真有限,没看领导的眼睛一直盯着手机看么。这明摆着是要趁着吃饭的功夫给人打电话。   周锡兵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拨通了王汀的号码。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都没顾上催王汀吃晚饭。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余磊窥探她手机的事,索性连门都不出了。找了这么多理由,其实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他想王汀了,非常非常想。   在看到黄进的妻子心如死灰的时候,在听到她态度坚决地要跟黄进离婚的时候,周锡兵清楚地见证了一个女人在全世界都与她为敌时依然坚持跟丈夫风雨同舟,到彻底怨恨悔不当初的过程。不过是短短的一个多月时间,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什么感情是源源不断的,它总会有被彻底耗尽了的时候。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声响,他懊悔自己没有超能力,不能跟电话那头的王小敏联系,好知道王汀现在到底怎么样。电话铃声响起了许久,连周锡兵都怀疑王汀不会接听了的时候,对面终于传来了她的声音:“喂——”   “我爱你,我很想你。” 第106章 下雪天(十六)   话筒中一阵沉默,周锡兵只听见王汀的呼吸声,却听不到王小敏正在各种激动地叫:“啊啊啊,帅哥,你这样不行,你这样是在犯规。王汀,你不能被三言两语就被他忽悠了。王小花说了,太好哄的女人,男人是不会珍惜的。”   王汀弹了下手机链子,警告王小敏不许再插嘴。她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发生什么事了?”   据说面对“我爱你”的告白时,二十多岁的女人会直接回复“我也爱你”,三十多岁的反应则是“酒喝多了吧”。王汀似乎永远都处于一个冷静现实到无趣的状态,她会第一时间觉察出不同寻常的地方,然后指出来。   周锡兵轻轻吁了口气:“没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想你。”   话筒那头重新恢复了沉默。王小敏憋不住地感慨了一句:“太狡猾了,简直就是大杀器。”   可惜大约王汀是天生的医者,她总是会不合时宜的冷静。她再一次清了清嗓子,重新问出了相同的问题:“发生什么事了。”   牛肉粉丝汤馆的老板做家常饭菜的手艺也不错,虎皮青椒跟酸萝卜鱼都做的颇为地道。在微波炉里头转过之后,香气依然扑鼻。周锡兵却分外怀念王汀给他做的味道。他轻咳了一声,没有再打马虎眼:“其实真的没什么事。”   他没有撒谎。在他的职业生涯中,比小贝贝更惨的案件他亲手处理过的也不在少数。然而在这一个晚上,他依然感受到了强烈的难过。为小贝贝,为小贝贝的母亲,为小贝贝的爷爷奶奶,甚至为一再犯错的黄进感到难过。   “今天实习生问了我一个问题,当初我们去救那个瘾君子是不是错了?如果没有他,孩子就不会死了。我当时告诉他,保护公民的生命安全是警方职责之所在。可我有时候也会问自己,有些人是不是真的值得我们这样做?”   “当然值得。”王汀的语气十分肯定,“生命权是每一个自然人最重要的权利。这不是受个人主观喜恶所左右的。”她想了想,拿自己的导师举例子,“我跟着沈教授读研的时候,曾经有位病人因为不满意沈教授对他的病情解释,一拳将教授打成了熊猫眼。后来,他的病情恶化了,还是沈教授给他做的手术。”   王汀的声音轻缓柔和,落在周锡兵的耳中,有种奇异的抚慰效果。他甚至能够略带点儿调侃意味地发表自己的评论了:“沈教授还差病人?他完全可以拒收吧。”   王汀微微笑了:“是啊,当然我们都替教授打抱不平。这种人,随他去好了。既然他这么能耐,让他自己能耐去。但是教授说,医生对病人应当一视同仁,不该随着自己的个人喜恶去决定是否救助对方。这是医生最基本的职业道德。”   话筒中沉默了一会儿,周锡兵还没有来得及想好该怎样评价时,王汀又笑了,带着点儿自嘲的意味:“是不是挺傻的?其实在医院里头,前脚挨了病人跟病人家属的打,后脚还给他们看病的比比皆是。职业道德需要职业人摒弃私人感情的喜恶。不然的话,电工看谁不顺眼就断了谁的电,水厂的人讨厌哪个家伙,直接断了人家的水,整个社会秩序都会乱了的。”   大约是她的语气实在太认真了,周锡兵忍不住调侃了一句:“你妹妹说的没错,你的确适合当老师。”   这话不知道哪里惹到王汀了,她的声音一下子冷淡了起来:“我没那么闲,没空管别人。”   多年的刑警生涯总算让周锡兵培养出了敏锐的直觉,他立刻强调了一句:“我喜欢被你管,你要一直管着我就好了。我脑袋瓜子挺不灵光的,就需要老师多教教我。”   王汀轻轻地啐了一口,没好气道:“十五岁上大学的人,也好意思装。哟,您这是要北大还行清华随缘的节奏吗?”   一直凝滞两人之间的僵硬气氛总算破冰了,周锡兵趁机又向女友告白:“我这人脑袋瓜子其实真不太好使。有的时候,我惹人生气了,还不知道到底哪儿做错了。我就想让你知道,我爱你,我希望你能高高兴兴的。我没想过拿郑妍的事情当交换什么的,我就想让你高兴点儿。”   王汀抿了抿嘴唇,轻轻地吁了口气,忍不住还是将话题落到了郑妍身上:“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我问过我妈郑妍的生日,再对照着她父亲当时闹着跟梅阿姨离婚的时间,我推断郑妍父亲要娶她母亲的时候,女方怀孕应该还不到三个月。常规判断胎儿性别的方法有抽羊水检测跟做B超。前者能开展的医院少,而且流程控制严格。后者理论角度上在胎儿满三个月之后就能通过B超看出来,但实际到了临床上,一般得四五个月才能看的比较清楚。当然,怀孕三十七周到四十二周都是足月正常胎儿。我不知道郑妍到底出身的时候是多少周生出来的。我想,也许警方可以调查一下。”   郑妍的十岁生日,老郑给她在王汀的家乡安市最大的酒店举办了生日宴,将所有认识的有头有脸的人都请过去庆祝小公主的生日。王汀跟母亲打电话探听郑妍出生日期时,母亲颇为不满地埋汰了一句:“给小女儿过生日有钱的很。大女儿出国读书,他就一毛不拔。这人啊,真是现世报!”   为着这个缘故,王家妈妈牢记了郑妍的生日。其实如果王汀想的话,她也能够通过关系找到郑妍出生时的病历,看一眼郑妍的孕周。不过,既然有警察的话,那她还是不要多这个手了。   周锡兵有点儿无奈。他并不想王汀再关注郑妍的案件,可眼下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才缓和了一点儿,他实在不敢冒险踩雷,生怕再惹王汀不快。   临离开老家的时候,周母拉着儿子的手左叮咛右叮嘱,中心思想就是一个,千万别错过了王汀。就周奶奶搅和出来的闹心事儿,搁着稍微有点儿脾气的姑娘早就直接翻脸走人了。人家好好的姑娘又不是上赶着求嫁,好端端的凭什么受男方家里头的气啊。低头娶媳妇抬头嫁女儿,从古到今,都没女方受气的道理。   周锡兵不能说自己的奶奶,就只能在王汀面前愈发放低了身段:“嗯,你放心,我会联系安市警方的。他们会做进一步调查。”   郑妍的案子到现在似乎也没多大的进展。周锡兵不知道安市那边警方监听郑妍父母电话有没有收获。他想,也许可以趁着提供这个线索的机会,再问上两句。郑家夫妻十多年前的举动的确奇怪,女儿失踪后的反应也委实反常的很。   他正琢磨着要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正大光明地关心这桩案子,那头结束了通话的王汀已经按下了郑妍母亲的手机号码。她找对方的原因完全能够摆在台面上说,她要正式警告对方不许再骚扰自己的家人。   也许是女儿的失踪让郑母的神经变得无比敏锐,即使是陌生手机来电,她也立刻忙不迭地接了,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喂——”   听着她饱含期待的声音,王汀的心也颤了颤。十一多年前,十七岁的自己也是这样没日没夜守着家里的电话机,渴望着能够有妹妹的消息传来。她忍不住清了清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严肃一些:“我是王汀,王函的姐姐。今天我给你打电话的原因,想必你自己心里有数。”   “是你们,对不对?”郑母突然间打断了王汀的话。   连一直拼命勾引郑母手机说话的王小敏都呆住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们是谁们啊?王汀,她在说什么?”   王汀的声音平静的很:“什么我们?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我求求你,把我女儿还给我,好不好?你要杀要剐冲着我来,不要找我女儿,她才十一岁啊!”郑母的声音一直发着抖,不停地强调,“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求你了,你要有什么不痛快,冲着我来就好。我绝对不躲开,你想怎么样都行。”   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郑母的精神状态似乎非常不好,已经快要到崩溃的边缘了。   王小敏冲着对方手机喊:“你主人疯了吗?我主人可是警察家属,怎么可能当绑架犯?”   原本一直不理会王小敏自来熟的郑母手机,这一次却忍不住嘟囔了起来:“就是你们。你们写了信,说我主人知道该怎么办,又说我主人自己心里头有数。不是你们还有谁?你们还是放了我主人的女儿吧。她还是个孩子呢。”   王小敏忍不住惊呼:“什么时候的事情,什么信啊?我主人可没有给你主人写过信!”   “就是初二那天傍晚啊。肯定是你们找了人给我主人塞的传单,里头就是威胁我主人的信。”   王汀还想再从郑母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阵怒吼,打断了郑母喋喋不休的忏悔。   郑妍的父亲过来了,冲着妻子骂了两句,然后才一把夺过电话,朝王汀赔笑道歉:“对不住啊,王汀,你郑叔叔我跟你阿姨两个,这几天过的不是人的日子。妍妍找不到了,我们的魂也飞了。你阿姨不是故意的啊,她是太急了。”   郑母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拼命地要从丈夫手中抢手机。两人争夺的时候,手机的公放键被碰到了,王汀听足了夫妻间的争吵。   郑母冲丈夫怒吼:“反正你不缺女儿!没了妍妍,你还能去找那个老女人跟她女儿。我就一个女儿,这是我的命根子。你松手,肯定在她手里头。我求她,我求她抬抬手,放过妍妍。下十八层地狱下油锅煎,我认了。只要她把妍妍还给我就行了。”   老郑气得要揍妻子,后者梗着脖子朝他嚷嚷:“你打啊,你打啊。别以为我心里头没数,你都等了多少年了,你当年要不是为了那件事,你愿意娶我?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你那时候就想逼着我去打胎!”   电话那头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砰”的是凳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嘣”的是遥控器砸在沙发木质把手上的声响。然后抽屉跟烟灰缸相继撞上了地板和墙壁,发出一阵阵的脆响。   郑母声嘶力竭地喊着:“你想杀了我,我有数!你一直想杀了我,你存了十几年的心了。”   “你别发疯!”老郑似乎在竭尽所能让妻子闭嘴,防止她说出更加耸人听闻的话,“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对你跟妍妍的,你还看不到吗?你不让我给梅丽钱,我给过一分没有?”   可惜他的哄劝与甜言蜜语似乎都没能奏效,郑妍的母亲依然歇斯底里:“你的心有多黑多狠,以为我不晓得吗?”   “你闭嘴!”手机被摔到了地上,收音口恰好盖住了,王汀只能听到模模糊糊的声响,老郑似乎在训斥妻子:“你想害死我们所有人吗?”   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震慑了郑母,后者哭了起来,反反复复地强调:“你还我女儿!”   砸在地板上的手机又被老郑捡了起来,他的声音中带着讨好的笑:“王汀啊,请你见谅。妍妍她妈妈急疯了,现在只要有人有声音让她看到听到,她都会冲着对方要女儿。妍妍是我们的命根子啊,我也快疯了。”   王小敏相当看不上眼地嘀咕:“要脸不?大女儿就不是他生的?还命根子。”   郑母的手机突然间瓮声瓮气地冒了一句:“其实也只有大女儿是他生的啦,妍妍不是他女儿。”   王小敏大吃一惊:“喜当爹啊!”   电话被老郑匆匆忙忙挂断以后,王小敏还没办法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它喋喋不休地反复强调:“天啦!郑妍居然是老陶的女儿?她妈妈用另外一个手机另一张卡给老陶打的电话,那肯定是真的咯。王汀,会不会是老陶带走了郑妍啊?”   王汀整个人也沉浸在无法置信的情绪当中。老郑疼爱后妻幼女,在父亲的朋友圈里头都是出了名的。母亲为此对老郑一直没什么好感,替好友梅丽母女打抱不平。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郑妍竟然是老陶的孩子。   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初绑架了王函被抓的只有老陶,是不是另有隐情?他会不会为了保护郑妍母亲肚子里头的孩子,所以一个人出来领罪?最有意思的是,老郑似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郑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把个孩子宠上了天,完全不管跟前妻生的大女儿。   这些人的关系有多乱,王汀真想呵呵一声啊。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王小敏,轻声叹了口气:“好了,乖乖的,小仙女不能生气。”   值班室门口的监控摄像头突然间喊了起来:“王汀,王汀,余磊过来了!”   屋里头的固定资产全都齐齐打了个寒噤。写字桌颤巍巍地问门:“你锁牢了没有啊?你千万不能让这个坏人进来啊!”   它们都知道了上午余磊企图欺负王小敏的事情,又怕又气,现在真是恨透了余磊。亏它们以前还当余磊是好人,会帮助王汀呢!   余磊没有敲门,而是站在女值班室门口。他刻意放轻了脚步,耳朵靠着门,听里头的动静。王汀似乎在跟那只电子猫玩耍,声音也像是哄孩子一样:“好了好了,小敏宝宝最乖了,我们不生气,我们一起玩球好不好?”   王小敏被哄得心花怒放,立刻忘了郑妍家的稀奇事,娇声娇气地要求看动画片。哼!它才不怕门口的坏人呢?门大哥会锁得牢牢的,保护它和王汀的。   “你个小傻瓜哟。”王汀捞起手机,又亲了一下,点点头道,“好好好,你玩吧。谁让你是小敏宝宝呢。”   余磊有些讶异,他没想到王汀竟然如此喜爱这只电子宠物。看来,到底是女人啊。余磊哑然失笑,伸手敲了敲门,声音轻快:“哎,在里头不?我上你办公室门锁了。”   这个人居然不偷听完了立刻就走!屋里屋外的固定资产们全都警惕起来。大晚上的,余磊找王汀,到底想要干什么?   “谁啊?”王汀跟才发现余磊的存在一样,朝门外喊了一声,“要是没什么急事,明天再说吧,我睡了。”   “我,余磊。”门外的人并没有打算就此放弃的意思,反而嘲笑起王汀,“至于吗?这才几点钟,你就睡觉了?王汀,一码归一码,咱们以后还是朋友。你不用躲着我的。”   王汀的鼻音重了起来,嗓子也有些哑,她咳嗽了两声:“我没躲你,我是真扛不住了。估计感冒潜伏期过了,现在是临床表现阶段。没十万火急的事情的话,你后面再说吧,我得早点儿睡了。”   余磊本想趁热打铁,今晚好好跟王汀谈谈。起码,得确保王汀是自己的盟友才行。   他知道局里头的人是怎么笑他的,女婿路线呗,找对了人少奋斗二十年。酸溜溜的怪话多了去了,不过是羡慕嫉妒恨而已,他并不放在心上。如果说出生是第一次投胎,那么婚姻无疑是第二次命运的转折点,无论男女都一样。前者自己控制不了,后者却可以好好选择。   余磊相信自己没有选择错误。至于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以后,如何再次选择,那是另外一回事。他从不会在虚无缥缈的事情上投注太多的精力。王汀是个合适的伙伴人选,比起庸俗的肉体关系,精神上的联系可以让他们之前的感情更密切。   值班室里头传出了抽面纸的声音,王汀又清了清嗓子,然后叮嘱电子猫:“再玩一会儿就睡觉了。”   余磊微微地笑了。王汀难得显露出来的柔弱让他心情微妙,他甚至放弃了今晚跟对方长谈的打算,而是安慰了一句:“没事,就是随便聊聊。你早点儿睡吧,把身体养好了才是最重要的。要不要我去药店给你买点儿感冒药?”   “不用了,谢谢领导关心。”王汀擤了下鼻子,催促道,“你自己早点回去休息吧,晚安。”   值班室的灯灭了。余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王小敏紧张兮兮地问走廊上的监控摄像头:“他走了没有?天啦,好紧张啊!他肯定是觊觎我很久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自家这只臭美兮兮的小手机啊!她没有开灯,而是继续静静地躺在床上。果不出她所料,五分钟后,余磊又轻手轻脚地出现在值班室门口。   值班室的门发出了嫌恶的声音:“真恶心,他干嘛老贴着我,我真不想被他碰。”   王汀沉默地听着门外的监控摄像头还有门板跟她汇报余磊的动向。这个人,足足在门外等着十分钟,才再一次离开。余磊的执着,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这个思维缜密的男人,一旦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就绝不会轻易错过。   她微微眯了下眼睛。等到大楼向她反馈,余磊已经离开局里头了,她才重新摸出了王小敏,警告对方看动画片都超时了,然后拨通了周锡兵的电话。   周锡兵正在准备出警的路上。   有人喝醉了躺在大街上,不知道自家门朝哪个方向开了。周围路过的人怕他会在大街上直接冻死了,只得打电话求助警察。实习生接电话的时候都无语了。大过年的,能不能老实在家呆着,别给人添乱成不?   林奇朝他脑袋上胡噜了一下,瞪眼道:“你以为呢?干民警,基本上这辈子都是跟这种事情打交道。你当是福尔摩斯啊!”   实习生小小声嘀咕了一句:“福尔摩斯才看不起警察呢。”   林奇眼睛又瞪了过去,正要好好教训一下自己带的实习生时,身上的棉制服套了一半的周锡兵又大步朝后面走,一边穿衣服一边接电话去了。   林奇朝天花板露出个诡谲的笑容来:“得,不过要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话,还是干派出所最省心。”   周锡兵没工夫教育属下,他捞起手机赶紧按下接通键,想着要怎么跟王汀解释他还没来得及联系安市警察的事情。忙不是借口,按照恋爱学理论,再忙都能抽出空来。可他的确忙得吃过晚饭后,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电话一接通,王汀就迫不及待地交代起情况:“郑妍很可能是老陶的女儿。郑妍她妈妈曾经用另外一个手机跟号码打电话给老陶,说了这件事。另外,初二那天傍晚,有人趁着发传单的机会,给郑妍她妈妈塞了一封信。”她说到这儿的时候,声音顿了顿,才轻轻道,“信的内容,跟当年寄到我学校的那一封差不多。”   你知道该怎么办。   周锡兵穿衣服的动作停住了,他朝话筒匆匆招呼了一声:“你等一下。”然后对林奇跟另一位民警挥挥手,示意道,“劳驾,你俩跑一趟吧,我这边有点事要处理。”   民警立刻乐呵呵地起了身,笑道:“那敢情好,这个留守重任就交给领导了,我们出去兜兜风。”   周锡兵点点头,人朝后面走,进了值班室,锁上门以后才问王汀:“他们又找你麻烦了?”   “没有。”王汀叹了口气,“不过郑妍的妈妈一直缠着我们家不放。我打电话过去警告她了,是她的手机告诉小敏的。后来老郑过来了,就拦着她不让她再说。她情绪非常激动,说了当成老郑是被迫娶她之类的话,还说老郑一直想让她死。”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轻声道:“王汀,这件事交给警方处理,好吗?我会盯着安市那边,询问进展情况的。”   话筒里头是长久的静默。王汀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我不多管闲事了。但是,这件事,牵扯了王函。” 第107章 下雪天(十七)   周锡兵无数次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踩雷区。王汀参与案件侦破调查这件事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雷区。更何况,这桩案子隐隐约约地牵涉到了她的家人。他清了清嗓子,耐着性子劝说自己的女友:“交给我处理好吗?这件事,我来跟进。”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小兵兵都忍不住主动跟王小敏说话,好替自己的主人辩解:“我主人是警察哎,破案是警察的事情。你主人又没有能力保护自己,就应该交给警察来处理。”   王小敏立刻跳脚:“可是警察到现在也没有调查出事情的真相来,哪里有我主人厉害!”   小兵兵正要反唇相讥的时候,周锡兵开了口:“王汀,相信我一次,好吗?这件事,我来解决。”   王汀微微地吁了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哀乐:“你打算从哪方面入手?”   周锡兵糊弄不了女友。拥有一位聪明而冷静的女友,对男人而言,总是喜忧参半。他掏出了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写,一边念给女友听:“从郑妍的母亲入手。既然郑妍的生父身份存谜,那么先弄清楚这件事。她的出身成长情况,以及她是如何认识老陶与老郑的,几人之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些我都会去调查。”   他原本疑惑郑妍的母亲为什么无差别攻击中竟然会漏了嫌疑最大的老陶。毕竟,这个人因为绑架幼女,刚刚才从监狱中刑满释放出来。如果老陶是郑妍的父亲的话,那么郑母的反应就说的通了。老陶没有必要绑架自己的女儿。   “就这些吗?”轻轻的叹息声从话筒中传出来,王汀似乎并不满意男周锡兵的表现,若有若无的失望即使隔着半个城市,周锡兵依然能够从话音中感受出来。   他轻咳了一声,安慰王汀道:“先一件件的调查,说不定这个过程中有新的发现。”   沉默再一次笼罩在这对情侣之间。王汀不吭声,周锡兵就只能试图拔掉梗在两人间的那根刺:“你放心,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   轻轻的叹息声再一次响起,这回王汀没有回避,而是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你还需要调查,当年的事情,我爸爸到底知道多少。”   据说真正的利刃看上去朴实无华,丝毫不会寒光四射,但一刀切下去,削金断铁。   周锡兵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女友:“你不要想那么多。交给我来处理就行了。”   王汀却跟没有听到他的安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原本我已经忘的差不多了。都过去十几年了,我真的不愿意再回想这件事。但是他又出现了。当年,老陶给我爸写的那封信,你知道该怎么办,到底是什么意思?当年我一直以为老陶是在逼我爸想办法赶紧给他筹钱。可是后来我爸迟迟没给钱,老陶竟然也没有想办法催促我爸,或者是采取其他行动。我曾经以为是老陶发现我已经报警了,为了躲避警方的调查才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回想起来,我选择报警这件事是不是出乎了老陶的预料。他给我爸留的那封信实际上已经交代了我妹妹的去向。”   “王汀。”周锡兵匆匆忙忙打断了女友的话。他一直在回避,努力让女友转移方向不再去想的禁忌,终于还是被她主动提了起来。   他从女友口中断断续续知晓了当年发生在王函身上的绑架案时,最大的疑惑就是那封语焉不详的勒索信。一般绑匪都会态度鲜明地提出自己索要赎金的金额,而不是这样跟打哑谜一样。老陶究竟在跟王汀父亲暗示什么?周锡兵甚至想过,如果不是王汀发现妹妹失踪的第一时刻就选择报警的话,那么当年的那桩案子究竟会怎样定性也许都难说。   绝大部分情况下,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发现十岁的妹妹失踪以后,首先的求助对象都是父母。孩子对父母有种天然的依赖。可惜老陶大概没预料到,王函的出生在某种程度上迫使王汀过早成熟独立了,她选择了第一时间报警,然后才通知远在国外的父母。   “我一直以为那是勒索信。可是如果换个角度看,那有没有可能是他写给我爸的解释或者说是威胁信?”   王汀的声音依然平静到不可思议。她述说着往事,仿佛她嘴里谈论的人跟她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她完全可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剖析这个问题。周锡兵记得王汀曾经跟他自我调侃过,她个性中的冷淡非常适合学医,因为够漠然。   老陶发现了警方在满世界地寻找王函,所以慌了。王汀的父母已经去了国外。为了躲债,他们切断了跟朋友们的联系。老陶一时半会儿联络不上王汀的父亲,所以才将信件投递到王汀的学校。他清楚王汀肯定会拆看信件,所以不能在信里头说的太清楚,只能语焉不详地写下:你知道该怎么办。   多年以后,差不多内容的信件被塞到了郑妍母亲的手中。所以她惊慌失措了,她完全陷入了疯狂。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多年前的事情重演。   这些事一点点地出现在王汀脑海中时,王汀也惊讶自己竟然会这样镇定。她一字一句地述说着自己的猜测与分析,居然没有颤抖,也没有哭泣。也许所有的情绪的爆发都要在特定的时机内。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再澎湃激昂的情绪也会被时间磨成平平展展的一面镜子,看到了,噢,原来是这样。   “王汀。”周锡兵又一次喊了女友的名字,非常肯定地跟她强调,“你父亲很爱你们。”   “我知道。”王汀轻轻地笑出了声,出奇的平静,“不然的话,也许王函早就不在了。”   她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够禁得住放在显微镜下一寸一寸的细看。每个人身上都藏着无数的秘密,甚至连身负秘密的人自己都疑惑,究竟怀揣了多少秘密。她微微叹了口气,人躲在被窝中,轻声道:“我没怪过我爸,我也没有怨恨过他。”   甚至连多年前的那一记耳光,她也早在时光的流逝中释然了。人都这样,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心情好的时候,阴天也是清朗舒爽的一天。心情糟糕的时候,看谁都不顺眼。有多少孩子挨打真正是因为他们罪无可恕?他们挨打的时候通常都是父母情绪最糟糕的那一刻。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弱小的孩子就成了最理所当然的发泄口,可以让他们理直气壮地发泄。   王汀不想再批判父亲。尤其在多年后,她已经长大成.人,而父亲也苍老衰弱的时候。她更加像一个冷眼旁观的人,默默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怨恨早已消失在时光的流淌中,维系着的只剩下复杂难言的亲情。   她再一次吁了口气,在周锡兵沉吟着该怎样安慰她的时候,抢先说了话:“我只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有权利知道这一切。”   那片压在她十七岁后成长天空中的乌云,几乎要将她摧毁掉的乌云,她有权利知道乌云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她不想去报复谁,她只是想替十七岁的自己讨回一个公道。那沉重的心理负担,是不是真的该由那个正上高三,备战高考的女孩来承受?   “王汀。”周锡兵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沉吟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她,只能叹了口气,“这些,你可以等下班后再跟我讲的。”起码,那个时候,他可以伸手抱一抱她。   “无所谓,反正都是说了。”王汀的语气听上去颇为轻松,然而她自己却清楚,如果面对着周锡兵,她一句话也不会说的。因为害怕自己会哭,所以她宁可什么都不说。   两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周锡兵思考了片刻,终于开了口:“我来调查这件事。”想了想,他又加了一句,“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别再多想了。”   怀疑自己的父亲,对王汀而言,应当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她虽然个性独立,并不怎么恋家。可是周锡兵也清楚地看到了,变天的时候她会打电话回家叮嘱父母注意身体,尤其是父亲的血压,天一冷,心血管疾病就容易发。她爱自己的父母。也许她不会像一般的女儿一样冲着父母撒娇,可她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关心着父母,维系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王汀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也许是我疑心生暗鬼。我总觉得这十多年的时间里,我爸的身体每况愈下了。我妈说他睡眠不好,睡不好血压更加控制不好,反复恶性循环。我想,其实这些年他心里头也很不好受吧。”   发生在十岁的王函身上的那桩绑架案,从某种意义上讲,也强行改变了王家人的生活轨迹。没有谁真正意义上幸免于难,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父亲的苍老衰弱,除了大自然与生俱来的规律之外,是不是也与她的心境相关?王汀告诉自己不要去想这些事,然而生而为人,她却无法控制住自己。   “我爸爸,知道老陶、老郑跟郑妍母亲之间的关系吗?我爸爸,到底知不知道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真正的意思?”王汀又一次忍不住强调了,“我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周锡兵“嗯”了一声,郑重其事道:“我会好好调查这件事的。你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多想了。”   通话结束以后,王小敏瑟瑟发抖:“王……王汀,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爸爸知道王函绑架的事情?”   因为藏在被子当中,值班室里头只有王汀躺着的床听到了整个通话内容。承载过无数人间分量的床板急忙打断了王小敏的话:“好了,王汀已经很累了,让她睡觉吧。周警官不是说他来调查吗?你要相信警察。”   王小敏茫然地“噢”了一声,乖乖地被王汀关机睡觉了。嗯,它要当一个懂事的手机宝宝。   王汀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她一直都有睡前不能存着心事的习惯,否则一夜都睡不好。没想到,这一晚睡眠却来得又急又快。等到她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她却觉得睡了还不如不睡。这一夜当中,十多年前的事情在她脑海中反复不停地回闪着。她甚至清楚地将那封投递到她学校的信件拆开了好几次,每一次那句“你知道该怎么办”都刺痛了她的眼睛。   一直到她走到食堂吃早餐的时候,王汀的眼睛依然干涩而酸胀。食堂里头只有寥寥数人,打饭的师傅还嘲笑了一句她:“别仗着年轻就熬夜,看看你这黑眼圈噢,快赶上大熊猫了。”   “怎么,没睡好?”王汀还没有来得及从神思恍惚中反应过来打饭师傅的话,身后就响起了一个声音。   她端着羊肉粉丝汤的手一抖,差点儿没打翻了汤碗。   余磊慌忙伸手上来扶,笑了一声:“至于吗?你老实交代,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所以才这么心虚啊。”   王汀没好气道:“你试试重感冒去,我能活着爬起来上食堂吃饭就不错了。”   因为没睡好,她整个人精神都有些萎靡,不用装都能让人看出不舒服来。余磊看了眼她碗里头的羊肉片,笑了:“王医生啊,你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专业性的。感冒了还喝羊肉汤?怎么着也该是清粥配小菜吧。”   王汀神色倦怠,声音也哑哑的:“你这就不懂了吧。风寒感冒最重要的是要把汗给发出来,喝羊肉汤暖身子正好。”   王小敏一觉醒来,早就忘了昨晚上纠结的事,开始斗志昂扬地大声问厨房的燃气灶跟洗水池还有循环风系统:“他们有没有在王汀的碗里头放什么东西啊?”   红白案操作台先喊了起来:“你放心,我们一直盯着呢。哼!这个坏人,要是敢欺负我们王汀,就让他踩着香蕉皮摔死!”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当着余磊的面也毫不避讳地拿出它,笑着对屏幕道:“来来来,吃不了让你看一看,上好的羊肉汤。”说着,她又转过脸来咳嗽了两声。   余磊赶紧递上面纸,目光从王小敏的屏幕上一晃而过。那只电子小猫正在摇头晃脑地冲着他卖萌。   王小敏哼哼唧唧,看什么看,这只小猫是王汀给它养的,它才不让坏人看呢!   余磊的目光一触即收,笑着道:“你还真是喜欢这只小猫啊。王汀,你这种行为算得上是母爱爆棚了吧。怎么,已经打算要孩子了?”   王汀又拿面纸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过了足足有十秒钟,她才缓过来,鼻音听上去相当重:“是有这个计划。再过几年我就高龄产妇了,生孩子的风险系数会提高。”   整个职工餐厅连着后厨的固定资产全都沸腾起来:“天啦!王汀要生小宝宝了。小宝宝肯定也能跟我们说话。”   余磊沉默了一瞬,目光落在了王汀脸上,表情认真了起来:“你认真的?”   王汀喝了口羊肉汤,又开始抽面子挡着鼻子,声音依旧沙哑:“这有什么认真不认真的,有计划就准备呗。”   她早晨起得晚,此时餐厅里头其他人已经陆续吃完了早饭离开了,只剩下她跟余磊面对面吃羊肉粉丝汤。   余磊放下了筷子,神情颇为严肃:“你不打算再拼两年事业了?趁着现在机会好,你拼一拼,等过个两三年升到正科的位置上了,你再要孩子不迟。”他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用我说了吧,设备科的科长没两年就要退居二线了。你不把握好这个机会的话,想再找位置,就不容易了。”   王汀没有吭声,似乎被热气腾腾的粉丝汤一熏,她愈发容易流鼻涕了。面纸一张接着一张被她抽出来,放在鼻子上。她的声音从面纸底下传出来也瓮瓮的:“再说吧。装修婚房筹备婚礼还有备孕都需要时间,走一步看一步。我还得事先调理好身体。”   “王汀,不管你心里头是怎么想的。反正在我这儿,我当你是自己人。我跟你说的也是心里话。别急,趁着年轻好好拼一拼。上了正科以后,起码你手里头有的是实权。”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说出的话过于露骨了,余磊轻咳了一声,呼呼啦啦地吃了一大口粉丝,等灌下好几口汤也没听到王汀的回应后,他才又一次开了口,“你好好想想我的话。周警官那边,他要是真尊重你,想你好,就该支持你。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跟了他,从事业助益角度上讲,你吃了大亏。”   “余磊。”王汀放下了手中的面纸,声音没有提高,却让人不得不正视她说的话,“人各有志。我尊重你的选择,也请你尊重我的选择。我有我自己的人生规划,关于职业和家庭,我并不需要任何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余磊自嘲地笑了笑:“行,算我多嘴。”   餐厅的电视机没有跟正常工作日一样放新闻,而是换到了一个电影频道,正在播放一部好莱坞老片子《101忠犬》。电视画面中,打扮得巫婆一样梅丽尔·斯特里普正翘着手指头训斥女主角也是她的助理:“看看,婚姻毁掉了多少独立的女性。”   余磊的笑声放大了,他看上去为这微妙的赞同而洋洋得意。   王汀舀了一勺子羊肉汤递进嘴巴中,慢慢咽下去之后,才将目光放到了余磊身上:“稳一点吧。”   余磊的眼神深了一些,他慢条斯理地跳着粉丝汤里头的羊杂,轻声道:“什么意思?”   “低调,别张扬。”因为睡眠不佳,王汀的眼泡有点儿浮肿,她不得不费力地睁大了点儿眼睛,“你已经够显眼的了,别搞得所有人眼睛都摆在你身上。毕竟——”她压低了一点儿声音,“肖局长刚起来,而你,现在准女婿的那个准字还没有去掉。儿媳妇不是女儿,同样的女婿最多算半个儿。”   余磊沉默了,目光一直落在王汀的脸上没有转移开。他现在不能完全笃定王汀是出于朋友的关心才对他说的这些话,还是单纯地认为他并不是最合适的伙伴人选。他放下了筷子,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话一说出口,余磊就知道在这一局当中,他已经失了先机。原本他的局面要比王汀好,他握了一手好牌,然而此刻掌控局面的人却成了王汀。对,因为王汀可以不在乎。这也是一种隐形的性别优势。身为女性,王汀可以有十成十的理由退居家庭,而整个社会都会支持她的决定。但作为从一无所有开始的余磊,却没有这样悠闲自在的底气,他半秒钟都不能松懈。   比起余磊,王汀显得厚道多了,起码她没有在对方面前展现自己的得意,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稳扎稳打,低调行事吧。自古都是枪打出头鸟,我们都已经冒出过一回头了。你见过哪个系统欢迎刺儿头?即使嘴上说年轻人要锐意进取,实际上不过是秋后算账而已。余磊,我并不希望你是最后那个被拎出来的替罪羊。女婿,不是儿子。”   余磊的瞳孔微微往回缩,似乎在考量王汀说的话。后者微微笑了:“也许我天生胆小,小心驶得万年船,总不会错的。”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不耐烦起来:“王汀,你干嘛要跟他说这么多话啊。关你什么事情呢?”   王汀伸手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像是漫不经心一般又调出了那只电子猫:“好了,小敏,我们玩会儿毛线球吧。”   王小敏前脚还在嘀咕“我才不要跟小猫玩呢”,后脚已经看着小猫玩球“咯咯咯”的笑个不停。旁边的桌椅甚至连挂在墙壁上的电视机都跟着帮小猫摇旗呐喊:“加油,快,够到那个球了。”   王汀的面上浮出了笑容。她对着余磊,轻轻地拨弄了一下餐桌上的绢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其实有女儿的爸爸比谁都敏锐。他们最需要的是爱他们女儿的女婿。所有的事情都得建立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嘲笑爸爸老了思想过时了的时候,爸爸比谁看得多清楚。”   余磊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语气放轻松了起来:“看样子,周警官是通过了老丈人的审核了?”   王汀笑了,答非所问一般:“我爸说我是一根筋,找对象也只能找简单点儿的。太聪明的,我爸怕我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余磊的食指跟中指并在了一起,轻轻靠着嘴唇,唇角朝上翘了翘:“我能理解成,你是在夸我聪明吗?”   “当然。”王汀拿筷子搅了搅快要坨到一起的粉丝,扫了眼还在看着电子猫玩球咯咯傻笑的王小敏,伸手摸了摸它,轻声道,“不然你怎么能入肖局长的法眼呢。”   余磊露出了一个标准的社交礼仪式的二度微笑。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摊开手,笑容加深了一点儿:“你要相信,我对你抱有极大的好感与善意。”   王汀笑了笑:“当然,我总是跟在领导后面混的。”   餐厅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周锡兵大踏步朝角落里的王汀走去。他还没开口喊王汀的名字,就见到了对方扬起的笑脸。大年初五早上,他带着满身寒气跟爆竹炸开后释放出的硫磺味匆匆而来,食堂中的人间烟火气跟她明亮的笑容点亮了他一天的好心情。呵,今天是迎接财神的日子呢。   食堂师傅已经吃罢了早饭,一直在橱窗后头玩手机。听到有人进来,师傅才笑着道:“我就说也该来了,周警官,来接我们王科长下班了?”   周锡兵笑了笑,冲师傅点点头。王汀已经欢快地喊了出声:“哎,方师傅,还有什么吃的啊,给他弄点儿呗。”   方师傅笑了起来:“放心,绝对不让你在婆家人面前丢脸。粉丝没了,我给他下个米线行不?”   “随便,只要是吃的就行。”王汀笑吟吟地扫了周锡兵一眼,“反正他好养。”   电视机发出了好奇的声音,问王小敏:“他们是不是在秀恩爱啊?”   王小敏笑得跟个小傻子一样,相当嫌弃电视机的少见多怪:“他俩什么时候不秀恩爱了。”   王汀难得有点儿害臊,脸都红了,拉着周锡兵在自己身边坐。   余磊放下了筷子,笑道:“哎呦,我这可是让电灯泡了啊。”   周锡兵笑了笑:“余主任自便,我才是过来蹭饭的。”   职工餐厅的所有人跟固定资产都以为余磊会直接告辞离开,毕竟,他碗里的粉丝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想到他竟然坚持着,又坐在凳子上,一直到周锡兵吃完了米线,才跟这对情侣一块儿离开了总局。   “他想干什么?”周锡兵微微皱着眉看余磊离开的背影。吃饭的时候,这人一直杂七杂八地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他都不明白对方到底要说什么。   “不知道。”王汀换到了驾驶位上。派出所值班跟王汀局里头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的繁忙程度堪比医院急诊,至于后者,大概就是疗养院的工作量吧。她没让周锡兵继续开车,而是自己掌控了方向盘。等车子预热的时候,她才轻轻冒了一句,“我猜,他可能遭遇什么瓶颈了。他现在非常焦躁。”   余磊年前太过风光得意了。过了个年,整个人反而燥了,完全沉不下来的感觉。也不知道他这个新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事。   王汀摇摇头:“随他去吧,女婿路线也不是那么好走的。你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喊你。”   周锡兵笑了。盘旋在他们之间好几天的低气压,总算是随着迎财神的鞭炮声被炸走了。王汀用了粉底液,又画了眼线,对于他这样的直男而言,已经足够掩盖掉黑眼圈了。他压根不知道黑眼圈跟眼影的区别,自然不敢在这时候再乱说话,免得招来王汀的白眼。   见周锡兵的手又不老实地摸了过来,王汀毫不客气地拍了开去,冷哼道:“哟,不想睡觉是吧?行啊,简单的很。说说安市那边的情况吧。郑妍到底是谁的女儿?”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伸手摸了摸王汀的头发,轻声道:“你得给他们时间去调查啊。如果从郑妍母亲那边获得信息没错的话,那么当年很可能是老陶跟郑妍母亲关系更密切。”   前面十字路口出现了红灯。王汀停了车,轻轻敲了下方向盘,提醒道:“还有个人,不要忘了,给郑母塞广告传单的人。”王汀侧过了脑袋,轻声道,“你不觉得有点儿巧吗?当初于倩也是在街上随手接了个传单,然后拿到了那套打了个六五折的房子优惠。”   周锡兵微微眯起了眼睛,手又伸过来轻轻摸了摸王汀的头发:“嗯,安市那边的警察昨晚已经开始调监控找了。锁定这个人的话,说不定能顺藤摸瓜,找到他背后的人。”   王汀微微点了点头,重新松开了脚下的离合器,车子过了十字路口后,她才提出了自己的猜测:“我有个想法,随便瞎想的。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当年绑架我妹妹的事,郑妍的母亲不仅仅是个从犯,而是主谋?”   周锡兵抬头看后视镜中王汀的脸,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她摇了摇头:“我说不清楚。大概是因为她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吧。”   当初的绑架案发生后这十几年的时间中,可以毫无愧疚地以长辈身份出现在王函面前,郑妍的母亲绝对不会是那种道德感完善的人。相反的,她极为自私冷酷见利忘义。如果不是因为女儿的事情极度心虚,即使在情急之下,她也不会说出“一切都是她的错”之类的话,而是会替自己辩白。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能堂而皇之当小三的人,都极度自私。”   王汀“扑哧”笑出了声来,调侃了一句:“哟,周警官的思想道德水平还是挺高的嘛。”   周锡兵傲娇地回过头:“那当然,我可是个正经人。”   正经的周警官一到家就想不正经了,从进门开始就搂着人亲个不停,然后又一把抱起了连大衣都只解开了扣子的王汀,直接把人抱到主卧室的床上去了。还是这张床舒服,他少睡一晚上都亏大发了。   可惜王汀没让他如愿以偿,人都已经进了被窝了,又钻了出去,勒令周锡兵:“睡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凌晨还出过两次警,一晚上加在一块儿总会只睡了三个多小时。”   周锡兵拉着她的手让他摸自己,强调他精神正好,尚有余力可贾,却被王汀直接一巴掌给挥开了。她没好气道:“睡你的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容易发生猝死吗?周警官,你已经过了熬一夜洗个冷水澡又是一条好汉的年纪了。”   扎心了,老铁。可怜的周警官捧着颗脆弱的老心脏委委屈屈地钻进被窝里头老实睡觉了。王汀看他睡熟了之后才轻手蹑脚地下了床,出去打扫卫生。前天他们一直到天擦黑才到的家,她又窝了一肚子的火没地方发,哪里还有心思整理家里头。好几天没住人了,厨房跟客厅早就落了灰。   王小敏正在跟小书桌聊天,这会儿看到王汀做家务,立刻又想起了周锡兵惹怒了王汀的事,焦急道:“王汀,你怎么这么快就原谅他了啊。你让你不高兴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他已经在努力想让我高兴起来了。不是说所有的努力一定能够得到最好的结果。但即使结果不尽如意,我们也不能否定掉付出的努力。”   “好深奥噢,我听不懂。”王小敏有点儿小委屈,开始对起手指头来。王汀笑着摸摸它的脑袋,安慰道:“你跟小桌桌一块儿看会儿动画片吧。我先收拾屋子。”   她将厨房所有的厨具全都擦洗了一遍,然后抹桌子,擦板凳,扫地拖地,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家里。看看外头天气还不错,她又将次卧的铺盖全都搬到阳台上去晒了。   正午的阳光正好,暖暖的打了一地的黄。她坐在阳台的椅子上晒着太阳发呆。早饭吃的迟,又是一大碗羊肉粉丝汤,王汀一点儿也不觉得饿。家里头冰箱中满满当当的,全是周锡兵妈妈跟她妈妈给他们准备的各种吃食。周锡兵睡醒了饿的话,随便弄点儿热热或者下面条都能解决掉一顿。   客厅里头,王小敏还在跟小桌桌就动画片的内容争执不休。中间还夹杂着几句王小敏diss小兵兵的声音。显然,即使没有一起看动画片,也不耽搁王小敏跟小兵兵吵架。王汀穷极无聊的时候也问过王小敏到底跟小兵兵吵什么,结果发现这两只手机竟然会为了一朵花究竟是红色的好看还是黄色的好看就能吵上好几个小时,王汀就放弃了调停的打算。随它们去吧,反正总能找到吵起来的点儿。   王汀眯起了眼睛,盯着太阳看了两眼就吃不消了。她微微叹了口气,起身走到了客厅中,又拿起了刚想偷偷摸摸点下一部动画片的王小敏。后者立刻释放了乖巧坐的表情包,各种无耻地卖萌。王汀哭笑不得地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小声道:“好了,不要瞎闹了,我得打个电话给老陶。”   王小敏吓得一哆嗦,差点儿跟着电子猫学喵喵叫。它结结巴巴道:“王汀,你干嘛要打电话给那个坏人?他真的很坏啊。”   王汀带着王小敏进了次卧室,关上门以后才轻声道:“所以,一会儿你要好好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陶的手机号码王汀是从母亲手上拿到的。这人还打电话到王家来,表示想要当面道歉。差点儿没让母亲气得直接砸了电话。王汀借口让周锡兵以警察的身份警告对方,拿到了老陶的手机号码。她担心从郑妍母亲手机那里获得的号码是老陶与对方联系的秘密电话,要是自己贸贸然打过去的话,就打草惊蛇了。   不过也许是因为老陶刚出狱不久没顾得上,也许是现在的不记名手机卡已经越来越难买的到了,老陶倒是对外跟对郑母都用了相同的手机号码。电话响了五声长长的“嘟”之后,终于被接通了。王汀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自报家门:“你好,我是王家的大女儿王汀。”   像是为了让老陶有更加直观的认识一样,她又加了句话:“当年那封勒索信,你是寄到我手里的。”   对面响起了一阵板凳倒地的声音,老陶慌张不已:“你,你好,王汀,叔……我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扛过你玩呢。”   王汀清了清嗓子,将这一页迅速地掀了过去,直接切入主题:“其实我找你的原因,我男友已经说过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打扰我家里人。当年的事情过去那么久,我妹妹好不容易才从心理创伤中走出来。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们不需要你的道歉,因为道歉没有任何意义。”   王小敏扯着嗓子跟对方手机说话,可惜迟迟没能掐中对方的点,人家手机压根不搭理它。客厅里头的书桌跟主卧室中的小兵兵都急着给它支招。小兵兵扯着嗓子喊:“你怎么这么笨啊,你都不会套话吗?”   王小敏气得大叫:“关你什么事儿啊!你行你上啊,有本事你让它说话。”   没想到对方手机竟然直接来了一句:“就是,我跟你又不熟,你干嘛要和我讲话。”   王小敏被噎得直打嗝,竟然还能这样操作。   王汀安抚性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体,继续跟老陶东拉西扯地说话:“当年的事情,不用我说,你自己心里头也明白,我们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原谅你。我家又不是有钱不还债,你明明知道我爸的经济情况,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老陶声音有些讷讷的:“是我脑子糊涂,我不对。”   王汀的情绪似乎激动了起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当年被绑架的人是我妹妹,现在郑妍也失踪了。你是不是专门盯着十来岁的小姑娘下手?”   老陶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强调:“没,没有的事情。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初就是脑子犯抽而已。”   电话那头响起了敲门声,王小敏惊呼起来:“哇,有人来了。”   老陶给手机插了耳机,然后过去开门,惊讶地喊了一声:“老郑,你怎么过来了?妍妍呢?有消息了没有?真不是我,我再怎么也不会对自己人动手。”   “我艹你妈!”砰的一声响,是拳头落在面部的声音,夹杂着老郑咬牙切齿地咒骂,“骂的!狗男女,骗老子给你们养野种!”   老郑的这一拳打的相当扎实,老陶脸歪到一边,插在耳朵里头的耳机也掉了下来。王汀只能听王小敏转述的现场情况了。   老郑怒不可遏,整个人都沉浸在喜当爹的愤怒当中。他伸手掐老陶的脖子:“老子亏待过你啊?当年你老娘走的时候,还是我当的孝子送的葬。你出来作妖,非要跑到王家人面前去显摆,也是老子拉下这张脸,不惜跟老王闹翻了陪你去的。”   老陶被掐的眼睛直翻,身子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拼命想要挣扎。他的手总算摸上了茶几上的烟灰缸,直接朝老郑砸了过去,才总算救回了自己的一条命。老陶喘着粗气冲对方吼:“你他妈的少装了。要不是怕老子在里头供出了你,你会帮我老娘送终?老子在里头挨过好几次,差点儿没命。我说怎么这样巧都盯着我呢?保不准就是你想要杀人灭口。”   “我灭你祖宗的口!”老郑暴怒起来。   王小敏光听着老陶手机的叙述,都吓得心惊肉跳,不停地哎呦:“杀人了!他俩要闹出人命案来了。啊啊啊,菜刀,王汀,他们动菜刀了!”   王汀立刻变了脸色,也顾不上再让王小敏探听更多的消息,赶紧朝门口走去。他不知道老陶目前的家庭住址,只能找周锡兵联系安市那边的派出所。警方还在找郑妍,已经去过老陶家了,肯定有记录。   房门一开,睡醒了的周锡兵正站在门口准备进来。一见她,他就笑了,伸手搂住人:“我怎么命这么好,我老婆才貌双全,还这么贤惠。”   王汀没有时间跟他腻歪,直接道:“快,打电话给安市那边,老郑知道女儿不是自己生的了,正在找老陶拼命。”   周锡兵的嬉皮笑脸一扫而空。人命关天,容不得他半点儿拖延。他立刻奔回主卧室拿手机拨电话。   旁边,王汀轻轻地念叨一句:“老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郑妍她妈会这样不小心?” 第108章 下雪天(十八)   屋里头的人已经扭打成一团,王小敏吓得不时发出尖叫。有人动刀子了,有人出血了。他们的动作太快,连老陶的手机都分不清到底谁在挥刀子,又是谁在鲜血淋漓。   不管是什么人透露给老郑的消息,单纯这个消息本身就足以让他陷入癫狂之中。他抛妻弃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了这么多年,结果却是叫人给耍了,把个生来就是下流胚子的野种当成自己祖宗一样供着。   老郑恨得厉害。他心中的愤怒从警方调查出郑妍电脑里头的东西就开始了。仅仅为了几套网络游戏里头的衣服,这个贱种就能对着男人露胸脯露屁.股搔首弄姿的,还自己送上门去给男人艹。自己是缺了她吃还是缺了她穿,非要她出去卖,果然是从骨子里头带出来骚.浪.贱。   原先老郑心里头恨归恨,再不满也毕竟是自己的孩子。从腊月二十九失踪到现在,郑妍一直了无音讯,他纵使心中羞恼难当,也绞尽脑汁寻找这个小女儿的下落。此时,他这几天陪着笑脸忍着奚落,大把撒钱,求爷爷告奶奶央着三教九流的人帮忙找小女儿的难堪,全都成了笑话。   老郑十分怀疑很多人对他头戴绿帽子的事情都心知肚明。不然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个都笑得暧昧,甚至有人意味深长道:“郑妍啊,我知道,小姑娘跟她妈挺像的啊。”   他第二任妻子是个什么出身,老郑心知肚明。尽管这个时代笑贫不笑娼,老郑自己也认为英雄莫问出处。尽管当初他娶郑妍的母亲是迫于无奈,可这么多年下来,他也觉得有个人面广玩得开的妻子,对他的事业大有裨益。   可现在,这些都成了一记又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甩在他脸上。那个胆敢骗他的老贱人该死,那个野种小贱货更是生都不该生下来。找什么找?有什么好找的?天生的贱货还不知道在哪个野男人的床上躺着呢!说不定这些被他央告着的人就睡过那个小贱货,个个都不怀好意地嘲笑着他。他甚至猜测这些人在暗地里讥讽他,睡过他老婆不算,连他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儿也一并睡了。他就是八辈子的龟公。   老郑怀着莫大的羞辱感杀到了老陶的家中。多少年的朋友了,他自认为没亏待过老陶。就算他们当初老实跟他交代了,看在老交情的份上,难不成他还能真不管那母女两个?成了心蒙骗他,害得他妻离子散,简直就是无耻下作。   这个时候,老郑已经完全忘了,他跟郑妍母亲勾搭成奸的时候,自己已经有了妻女。当然,在他的认知中,哪有男人不在外头玩的道理。   老郑眼睛猩红,黑眼珠、白眼球以及密布的红血丝,与他手中抓着的菜刀交相辉映。黑的是刀柄,白的是刀身,红的则是刀刃上沾着的鲜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白瓷砖开出了映雪红梅。   他一刀砍上了老陶的手臂,用力极大。老陶身上的羽绒服都没能拦住刀锋,飞出了白鹅绒洋洋洒洒飞了满天,飘飘荡荡落在地上,沾上了红色的血迹,漫天的雪一直下。   老陶痛得“嗷”了一声,急急忙忙朝沙发后面躲。这一刀彻底斩断了他与老郑最后那点儿香火情,他连遮羞布都撕下了:“老子在牢里头待了十几年,你在外头吃香的喝辣的,到底是谁亏欠谁?”   当初郑妍的母亲告诉他,她怀了他的孩子,但想让老郑认下来时,老陶没反对。事情已经走到那一步了,警察满世界地追着找王函,对方又迟迟不过来接人。这桩事肯定得有人出面认下来。他跟郑妍的母亲不过是露水情缘,对方要跟谁过,他管不着。但他当时已经四十好几了,仍然无儿无女,家里头的老娘成天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等着抱孙子孙女。他人进去了,留个种在外头也是好的。   至于郑妍的母亲想要老郑来当这个爹,老陶没意见。他人都进去了,指望一个靠男人养着的女人独自拉扯孩子?他可没那么大的心。再说了,一个绑架犯的女儿跟一个成功商人的女儿,换成他,他也愿意选择后面的身份。老郑嘴上说的好听,会替他照顾妻女。算了吧,亲生的跟别人的崽子能一样么。   “我不亏欠你的。你又不是无儿无女,都有个自己的种了,帮我养女儿又怎么样?这十几年的牢我还白替你坐了不成?”隔着厚厚的羽绒服,老陶看不到自己的胳膊是不是还在冒血,那股钻心的疼痛倒是越来越厉害了。他喘着粗气,一边躲闪一边吼,“这是你该我的!”   老郑手里头的刀砍到了沙发背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他恨极了老陶的态度,这人甚至连一句愧疚道歉的话都没有,活该他当王八一样。老郑死命想拔出卡在了沙发背上的刀,哑着嗓子嘶吼:“当初可是你硬拉着我去的。要不是你财迷心窍想要捞偏门,哪里会有这么多事。我不说不行,你非不听。老子是冲着兄弟义气给你帮的忙,你自己折腾的事情收不了场了,还想赖在我头上?”   沙发成了老陶的护身符,他推着沙发阻拦着老郑的刀刀相逼。多年的牢狱生涯已经摧毁了老陶的健康,曾经铁塔般的汉子已经沦为身形佝偻的老头,论起单打独斗,根本不是养尊处优的老郑的对手。老陶痛又气,指责对方翻脸不认人:“如果不是你,我能想到这一招?妈的,坏人全都是老子当了,亏也是老子吃的一干二净,你还得了便宜又卖乖。”   老郑气喘吁吁,简直气急败坏了:“当初我是怎么说的?你非要留下活口被警察抓个现行。你要下不了手要了她的命,直接卖到乞丐堆里头不就行了么。割了舌头打断了手脚,她还怎么指认你?就你事情多,还给她买什么退烧药,根本就是多此一举,生怕自己死得不够快。”   老陶一边躲避,一边反唇相讥:“她要是烧傻了,那人还会要吗?人家要的是小神童,我们辛辛苦苦忙了多少时候,总不能折腾出个傻子来。”   客厅中满地狼藉,茶几也被沙发撞歪了,上头摆着的金鱼缸也打翻了,碎玻璃簇拥着的小金鱼翻着眼睛死命地挣扎。老郑一脚踩烂了试图跳起来的金鱼,金鱼烂成了一块鱼饼的同时,老郑也滑了一跤,腰重重地撞上了沙发把手。他握着的菜刀飞了出去,削掉了老陶下半个耳朵。   汹涌的鲜血喷薄而出,老陶痛得一声惨叫,大吼道:“你疯够了没有?老子已经坐了十几年的牢房,不用再进去一趟。你要是想尝尝牢饭的滋味,老子成全你!”   如果说老郑先前杀到老陶家中是出于激愤,存的是狠狠教训对方一顿的主意,那么现在老陶的这句话却让他彻底动了杀机。这个混账,联合着那个贱人骗了他十几年,不思悔改,竟然还敢威胁他!   毕竟是在监狱中死里逃生好几回的人,老陶在求生本能上直觉极为强烈。当初老郑一力主张杀了王函以绝后患,他就知道这个人有多心狠手辣。这么多年了,老郑竟然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大摇大摆地继续出现在王家人面前,还跟老王称兄道弟。这人寡廉鲜耻,肯定在心里头得意着他自己多聪明,王家人又多愚蠢。他不能让老郑再抓到刀,不然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老陶纵身一跃,强忍着耳朵跟前臂上的剧痛从沙发背后扑出来抢刀子。   其实老郑并没有打算这样简单粗暴地杀了老陶。他来的时候情绪过于激动,一点儿伪装掩护都没打。如果他今天杀了老陶的话,警察肯定会迅速找到他头上来。可惜这些在刀光霍霍中都没办法跟老陶解释了。已经杀红了眼,两人只能拼命地去抢那把菜刀。   老郑一反应过来,老陶就半点儿优势不占。原本他已经拿到了刀柄,还没等他捡起菜刀,老郑的脚就踩了上去。后者穿的是皮棉鞋,一只脚足足有斤把重,他又将全身的重量全都压在了脚上,简直就是千钧压顶。   十指连心,老陶痛得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恨不得手不是自己的。   老郑趁机捡起了菜刀,恶狠狠地卡在了老陶的脖子上,恨声道:“别逼我,兄弟一场,你别逼我!我不亏欠你的。当初的事情是你自己搞出来的,别想拖累我。他妈的是你说的,你们说好的,绝对不会有事。既然出了事,责任自然得你自己担着!”   他的刀越逼越近,刀锋已经在老陶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老陶拼命地翻滚挣扎。奄奄一息的几条金鱼在两人的扭打中被碾成了肉泥,逃过一劫的鱼头翻着两只死鱼眼睛。   血越来越多,老陶的脖子已经血肉模糊,抵在上面的菜刀却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老郑还随手从地上捡了掉下来的沙发靠垫,死死捂住了老陶的口鼻。他没有想立刻杀了老陶,他就是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而已。   门板被砸响了,外头响起警察的吼叫声:“开门,立刻开门,有人举报屋里有卖.淫.嫖.娼活动!”   这是警方用来迷惑屋里人的招数。房中只有老陶跟老郑,显然不会存在什么卖.淫.嫖.娼,他们自觉理直气壮,就有底气过来开门。   老郑身子猛的一个哆嗦,警察,是警察。警察找上门来了,警察要看到屋里头的这一切,他就彻底完了。他慌慌张张地扭过脑袋,朝门口喊了一句:“哪儿来的卖.淫啊,哪个王八蛋胡说八道。”   他得赶紧收拾好现场,对,不能让警察意识到不对。老郑惊慌失措地想着,要怎样才能成功地忽悠住警察:“你们等等啊,房门反锁了,我得找钥匙才能打开。”   他的话音刚落,只觉得脚被人拽了一下,身子直直地朝前倾倒,然后脖子上一凉,他本能地翻过身子,只见蓬的一注红色的东西直直地打在了天花板上,开出了满天的红星。   屋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匆匆赶来的民警破门而入时,看到的就是老郑仰面躺在地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天花板上的鲜血。他脖子上伤口鲜血喷涌而出,大约是速度太快了,甚至已经翻出了泡沫。   老陶呆呆地握着手中的刀,他终于拿到了这把菜刀。可他还没有来得及朝老郑挥过去,老郑就自己摔倒了,脖子砸在了破鱼缸的裂口上。老陶惊恐地看着门外的警察,不明白警察怎么会突然出现。先前警察砸门的时候,他被老陶用靠枕捂住了口鼻,窒息让他耳朵中满是嗡鸣声,完全没有听到门外警察的动静。   说不清楚了,全都说不清楚了。老陶张口结舌,看着警察直哆嗦。这是他多年牢狱生涯留下来的后遗症,面对大盖帽就会浑身发抖,什么都说不出来。谁会信他呢?屋子里头就他跟老郑两个人,打的一塌糊涂,客厅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老郑脖子断了,死了,他的手里捏着菜刀,刀上还沾着血。   警察见势不妙,赶紧冲上去拼命堵老郑脖子上的血口子,可是他们根本堵不住。急救电话已经拨出去了,人还有没有的救,警察却完全不知道。   老陶失魂落魄地站在客厅中央。血,全是血,他眼睛看到的地方都是血。他乖乖地伸出手,等着警察给他套上手铐。警察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老陶竟然会这样配合。可是当一只手铐碰到他的皮肤时,那种刺骨的冰冷却让老陶猛的打了个激灵。他不能被抓到,他再也不要蹲大牢了,他这辈子死都不要再蹲大牢!   民警猝不及防,被老陶大力推开了。这个看着干瘦的老头在这瞬间迸发出了惊人的力气,他拼了命地朝门口奔去。民警立刻撒开腿跟在后面追。他恨极了老陶的虚与委蛇,不愧是蹲过牢房的老油条,竟然以退为进,假装配合却暗地里发作。   一跑出家门,寒冷就迫不及待地从每一个毛孔钻进老陶的身体中。他的耳朵跟胳膊还有脖子上的伤口,被冷气一激,全都锥心的疼。不能被警察抓到,他模模糊糊地想着。他当年就是太蠢太想当然,以为坐牢也没什么了不起的。等到他真正进去以后才知道,坐了牢,他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风在他耳边呼呼地刮着,少了一截的耳朵疼得越来越厉害,他几乎痛得要晕过去了。他的脑海中跟跑马灯一样飞快地游走着一帧帧画面。画面中的小女孩含着眼泪央求他放她回家,她以后喊他爸爸都行。   失血太多了,原本就干瘦的老陶感觉自己真是撑不住了。这小姑娘是谁呢?王函还是郑妍?他搞不清楚,好像两个人他都渴望着能从她们嘴巴里头听一句爸爸。可是她们谁也没有喊过他爸爸。   大概她们都恨她吧。不过没关系了,反正他已经赔了十几年的时间给王函;又让郑妍当了十几年的富家小姐。他没亏待了谁。   王函在哭?唉,要是当年的事儿成了的话,说不定她会笑呢。自古笑贫不笑娼,那是多大的官啊,真要成了那人的干女儿,王函说不定早就是人上人了。小姑娘家,讨人喜欢就好,等到年纪大了,自然有个好前程。郑妍她妈果然能耐,什么人都能搭得上。可惜她自己资质有限,不然说不定早就给她还有她女儿挣上好大的一份前程了。   那人那时候怎么能被带走了调查呢?明明他们都准备好一切了,结果人却送不上去。要是那人就此垮了台,他还心里头安慰一点。是气数到了,反正成不了。可是没想到人家化险为夷,竟然步步高升了。老陶在监狱里每次接受思想教育,从电视新闻里看到他,都恨得牙痒痒,真想揪着对方的领口骂一句,你当时怎么就被带走调查了呢。   肯定是他折了自己的运道,成全了对方的仕途亨通。   老陶遗憾地想着,可惜他不能找到对方邀功了。老郑是知道的有限,郑妍她妈大概有自己的门路,至于他则是自觉主动地跑出去领罪乖乖坐牢。不然的话,哪里还有他们十几年的喘气功夫。   眼前的黑影越来越大,老陶觉得自己深一脚浅一脚的,好像始终踩在棉花上头,找不到落脚的点儿。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满手黏糊糊的液体。他眼睛发花,分不清手掌上的颜色究竟是红的还是黑的。据说红到了极点,就是红的发黑。   这事儿真有意思。老陶微微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来,然后点了点头。没什么,这些都不算什么事儿。他不说,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赌局,愿赌服输呗,他有什么好认的。   喘气声越来越沉重,脚却越来越轻,好像下一秒沉的跟秤砣一样的脑袋就会重重地砸在地上。陷入昏迷前一刻,他想的不是自己生死未卜了无音讯的女儿妍妍,而是一直让他琢磨了十几年的谜题。心理治疗真的那么厉害?王函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呵!要是这个小丫头片子是装的话,一装就装上十几年,连他都没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那也真够厉害了。   不愧是他自己当年相中的干女儿。老陶满意地想着,可惜他钱财不够又没权势,的确没资格给个漂亮的小姑娘当干爹。   他的脚一软,终于踩空了一级台阶,当着气喘吁吁追上来的警察的面,骨碌碌从楼上滚了下来,脑袋重重地撞上了台阶的尖角。眼前一黑,他的世界终于陷入了永恒的安静。   救护车拉着警报,风驰电掣地朝医院奔去。警察已经对这两个人的生命都不抱希望了,然而死亡证明没那么轻易能开出来,医院的常规性抢救总要进行的。车子停下,两幅担架被匆匆忙忙从担架车上推下来,然后消失在冰冷的金属门后面。   接到警方通知,着急忙慌从家中赶过来的郑妍母亲,人瘫软在了金属门口。她的女儿还生死未卜毫无音讯,她的丈夫已经躺在医院里,基本上没了命。她年轻时也混过社会,看过人被碎酒瓶子插到了脖子的下场,人还没送到医院就没气了。   有穿白大褂的人从金属窗口露出了脸,藏在蓝色口罩后面的嘴巴似乎在喊老郑的名字,嗯,他们在叫老郑的家属。她慌里慌张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死死抓着窗台,像是抓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老郑一定还没死,所以医生才有话对她说。   她的身子踉跄了一下,被人挤到了边上。她看见了一张惊慌失措的脸,似乎跟老郑有点儿像。那人问医生:“我爸爸怎么样了?”   这是老郑的大女儿吧。嗯,到底是血缘亲情。她没想到老郑的大女儿居然能够出现在医院中。老郑明明早就不管她们母女了。她感受到了一种崇高的骄傲,这对母女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在她们面前找到了十足的存在感。   送病人来医院的警察没有给老郑第二任妻子太多骄傲的时间。他们表情冷漠地问她,为什么要在这时候透露郑妍的生父是老陶的消息。   警察看了她一眼,语气奇怪:“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郑妍母亲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道:“不,没有的事,妍妍是我家老郑的孩子啊!”   警察轻轻敲着桌子,冷笑道:“你对陶鑫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脱口而出:“我那不是怕他不肯回护我嘛。”话音一落下,她就意识到不对了,赶紧改口道,“我怕他拐骗了我女儿,所以才骗他的。” 第109章 下雪天(十九)   眼前这个女人的后半截话更加让人目瞪口呆,可警方并没有放过她的第一句话,立刻追问了下去:“回护?陶鑫为什么要回护你,你又做了什么事情需要他回护?”   女人脸上的慌乱之色一闪而过,她立刻用手捂住了脸,开始嘤嘤嘤哭着喊老郑。她的悲伤起码有大半是真的。多年养尊处优的平静生活,已经让她输不起了。她的女儿不见了,她的丈夫也要没了,她的生活遭遇了灭顶的灾难。她辛辛苦苦经营的家庭,已经分崩离析了。   “吴芸!”警察大约都是铁石心肠,一点儿也没被眼前这个女人楚楚可怜的姿态所打动,尽管她容色姣好风韵犹存。讯问的警察敲了敲桌子,沉声道,“请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吴芸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过了。人们通常会喊她郑太太甚至是郑夫人。她也很多年没面对过这样不客气的警察了。她生活优渥,认识着这个城市里头一堆有头有脸的朋友,所有人都对她笑脸相向,谁也不会如此言辞锋利。   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吴芸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了。她的生活,果然不过是她自己臆想出来的平稳安定。即使已经过去十几年了,她依然还是被人捏在手里头的蚂蚁。当年的事情,明明已经由老陶出面认下,老老实实坐了十几年的牢。老陶是自己表现好,获得了减刑的机会,才提前出来的。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再做,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们。   吴芸在脑袋里头拼命地想着,对了,一定是这样。当年那个人说后续他来处理,让他们不要再去管王函的事情。肯定是老陶疑神疑鬼,总以为王函那个小丫头片子还记得当年的事情,非得凑上前去找人家。对,肯定是这样。那个人担心会将他扯进去,所以才借刀杀人。   她从来没在老郑面前说过任何妍妍的爸爸是陶鑫之类的话,她肯定她一点儿话风都没漏过。老陶也说他一个蹲过大牢的人,压根就不想什么老婆孩子了,他完全没兴趣打扰她们母女俩的生活。他哪里会跑出去胡说八道。这人的口风要是不紧,又怎么能将当年的事情严严实实地瞒到了现在?   吴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恐惧终于让她几乎控制不住她自己了。即使女儿失踪了这么多天,她满心惊惶,都快急疯了。她心中依然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安慰着她自己。没事的,她的女儿骨子里头像她,天生能够在社会上生存。一般的男人面前,妍妍肯定吃不了大亏。等到妍妍玩累了玩腻了,自然就会想办法回家了。   可是,如果妍妍碰到的不是一般人呢?如果妍妍碰到是他呢?   吴芸已经很多年没跟那个人联系过了。当年王函的事情到最后差点儿收不了场。外头警察在满世界找人,那边又迟迟没有消息。她怕极了,怕的要死。她从来没有一次那么害怕,她明明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她甚至可以说是熟练工了。可那一回,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头一直发慌,总担心会出事。   当时她跟老郑都想直接解决掉了王函,卖给乞讨集团或者直接卖到国外去什么的都行,其实最好直接解决掉性命。那个人却皱着眉头说她残忍,他总是喜新厌旧的,说的好像他没要过旧人的命一样。   老陶也不肯。他也跟那个人一样虚伪。明明都把人绑来了,居然还说什么要好好待王函。将来王函发达了,他们还要靠着王函提携。   多么愚蠢啊!当年的她简直要忍不住放声大笑。他们以为是什么?给皇帝选妃子,将来好凭借着后宫的荣宠在朝堂上风光得意?呵呵,她们都是见不得光的。等到过了好时候,谁还记得她们啊!要么像她一样,要么像猎物一样。   吴芸深深地吸了口气。她不能认输,这么多年她都熬过来,她都过上好日子了,她绝对不能认输。这股子狠劲硬撑起了吴芸的底气,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听上去娇媚可人又柔弱无辜:“你们要是想查,自然是能够查出来我的来历的。我生来命不好,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只能靠自己过日子。人嘛,谁还没有点儿故事。当年我没跟老郑结婚的时候,也认识老陶也就是陶鑫。我一个弱女子,自然想多个人照顾我。”   她这么肆无忌惮,警察反倒不好继续说什么了。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医生要找老郑的家属谈话签字,警察皱了皱眉头,领着吴芸出了临时借用的院方办公室。   那扇小窗户又开了,这一次,出现在窗户边上的是位戴着帽子口罩的中年医生。他语气平静地宣布了患者郑东升死亡的消息。颈动脉被锐器切断了,人送来的时候其实已经没生命体征了。他们尽力了,但没办法起死回生。   白色的纸上印着黑色的字,她明明应该认识这些字的,她接受了资助上学,她识字,她真的识字。可是现在,那些字全都变成了一只只小蝌蚪,在白茫茫的天地中游来游去,她怎么也抓不住。   医生好像不耐烦了,又冲着她说了句什么,然后将笔塞到她手里。签字,她知道要签字,反正不管她愿不愿意高不高兴,她总归都是要签字的。吴芸的手在颤抖,抖得几乎抓不住笔了。医生见惯了生死别离,丝毫没有恻隐之心,只给她指点了签字的地方就不在说话。   周围哭声不断,一张张脸在吴芸眼中都成了叠影,哭声也出现了连绵不断的回响。她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不是老郑的亲朋,也许他们是在为其他人哭泣。就算为了老郑哭,又有多少人是真心的呢?她才是老郑的妻子,她跟妍妍才是老郑的家人。   对,她要签字。她是老郑的妻子,她才有资格签这个字。   她哆哆嗦嗦的手终于握紧了蓝黑色的签字笔,在医生引导着的空白处开始写自己的名字。“吴”字只写了一个口,她的身体就被人猛的推开了。来人有张跟老郑五分相似的脸,气势汹汹,简直是杀气腾腾。   “这个贱货害死了我大哥,她算哪门子的郑家人?贱货带着野种糊弄了我大哥这么多年。我大哥要不是人善心软,至于被这种贱货骗的妻离子散吗?”老郑的弟弟一把将吴芸推得老远,然后硬是将在边上拍着女儿的背安慰女儿的梅丽拽了过来,“你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才是我大嫂!我们郑家人只认正正经经的大嫂!”   吴芸身子一个踉跄,如果不是警察出手拦了一下,她简直要立刻摔倒在地上了。警察皱着眉头看老郑的弟弟,沉声问:“怎么说话呢?你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大约是警察身上的制服天然具有威慑力,老郑的弟弟明显瑟缩了一下,然后悻悻道:“本来就是。正好,警察同志你们在,抓这个女的走。她骗婚!当初她骗我大哥说她肚子里头的野种是我大哥的。我大哥这人重情重义,立刻离婚娶了她,对她肚子里头的孩子负责。可我大哥一颗心坦坦荡荡,却不想被这骚娘们给骗了!那个野种明明是陶鑫那个吃牢饭的!”   他最后一句话成功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就连小窗口里头催着喊吴芸赶紧过去签字的医生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陶鑫他知道,另一个跟着一块儿过来抢救,还找不到家属拿死亡通知书的人。难怪这两个大老爷儿们都浑身是血,原来还有这样一出家庭狗血剧。   在场的几位警察齐齐变了脸色,带队的人严肃道:“饭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讲。你大哥人才刚走,你不能空口说瞎话,胡乱冤枉人啊。”   老郑的弟弟嗤之以鼻,冷笑道:“我污蔑她个鬼,是我大哥亲口跟我说的。”   “你胡说!”吴芸总算从丈夫去世的打击中反应过来了,厉声呵斥,“你大哥根本就不认你这个浪荡鬼。他会找你说话!老郑啊,你看到没有,你才刚走啊,他们就这样欺负我。”   吴芸捂着脸不停地哭。   还被老郑弟弟硬拉着的梅丽总算挣脱了对方的纠缠,皱着眉头道:“我不是你们郑家的人,我带女儿过来不过是成全我女儿的一片孝心。你们闹你们的,不要扯上我。”   警察没有心情看这出家庭伦理纠纷。人死了,第一个跳出来主持正义的人往往都有利所图。要真跟他大哥有感情,要为大哥打抱不平,现在人都走了,这个郑二怎么会连眼眶都不红一下。   先前为了郑妍的失踪案,警方调查过她父母的周边关系,确认老郑跟其弟弟关系的确不怎么样。后者因为好赌欠了一屁.股的债,没少给老郑惹麻烦。兄弟俩基本上已经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因为这个缘故,警方一度将郑二列为犯罪嫌疑人,怀疑郑妍的失踪跟他有关系。后来盯了好几天,警方都没发现可疑之处。   这样的兄弟关系,老郑会在得知女儿并非自己亲生的第一时间通知关系极度僵硬的弟弟?从逻辑上讲,这件事难以成立。老郑从内心深处就极度看不起自己的弟弟,因为后者游手好闲,一事无成,让老郑抬不起脸来。对方还以老郑的名义对外借过钱,给老郑捅了不少篓子。被戴绿帽子,帮人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对老郑而言,绝对是奇耻大辱。这件事他藏着掖着还来不及,怎么会主动告诉自己一直轻视的弟弟?这简直就是生怕对方不会嘲笑侮辱他一样。   郑二的反应也证实了警方的推论。这人反复强调郑妍并非自己兄长所出,每次都言辞夸张,表情激动,生怕不能吸引到更多的人围观一样。看看,他大哥多可怜,看着那么风光,原来不过是只乌龟啊!也许在郑二的一生中,都没有比现在更风光的时候。他可以借着给兄长讨回公道的名义,明目张胆地将兄长的阴私公之于众,大肆嘲笑。   “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警察将郑二带了回去正式讯问。郑妍的生父之谜是一桩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知道的人极为有限。郑家兄弟二人都知情,既然不可能是老郑告诉弟弟的,那么很有可能反过来,是郑二告诉了老郑。   从两人的个性与处事风格来看,后者成立的概率极大。郑二不知道从何处知晓了这件事。他自然会拿出来告诉大哥,一方面是为了狠狠打大哥的脸,另一方面也有讨好对方的意思。不管怎么样,他都不太可能憋着不说。   郑二态度坚决,再三强调,这件事是他大哥亲口告诉他的。他大哥气得七窍生烟,一直强调要给那对狗男女好看。他还苦口婆心地劝了他大哥好久。   “明明我大哥都说找他们好好谈谈了,谁知道他竟然会这样想不开呢。”郑二装模作样地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叹了口气,十分惋惜的模样,“我大哥就是太重感情了。”   讯问的警察嗤之以鼻,直接表示自己根本不相信:“你少吹牛了!你大哥这几天一直忙着满世界找他女儿,根本就没找过你。你信口雌黄胡说八道,别以为嘴巴一张瞎几把怪扯淡,不用承担任何责任。我告诉你啊,吴芸已经准备告你诽谤,损坏她跟她女儿的名声了!”   郑二气得一蹦三尺高,带着坐在屁.股底下的椅子也被勾起来重重地砸上了桌子腿,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他的眼睛有点儿外凸,此刻更加像是金鱼眼睛一样了,瞪得让人担心眼睛珠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直接从眼眶中掉出来。他喘着粗气,怒极反笑:“她告我去啊!我还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破鞋呢!贱货!以为我大哥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我大哥还没火化呢!做亲子鉴定去啊!”   警察皱着眉头敲敲桌子,冷笑起来:“你说做亲子鉴定就做啊!满嘴跑火车,嘴巴上一句实话都没有。我看你就等着上法院吧。你大哥多少年都不跟你讲话了!”   “哪个讲的啊!”郑二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立刻梗着脖子强调,“我跟我大哥干系好的很呢。不信你问问梅丽,那才是我大嫂。就是这个不要脸的骚货生怕露出了狐狸尾巴,才哄得我大哥不认亲情,一心只把她跟她的野种当成祖宗供着。”   警察不耐烦的很,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嫌疑:“行了行了,我看你根本就一点儿实打实的料都没有,专门胡说八道。等着吧,等着法庭传票找你。”   郑二眼睛一瞪,语气激动:“我怎么没有证据啊!明明就是我大哥亲口跟我讲的。大年初四那天,我大哥跟我打的电话。”   警察直接放下了手里的笔,站起身做出要走人的态度:“行了,又来这一套!明明那天只有你打过电话给你大哥。你大哥才没给你打电话呢!浪费我时间,亏我还以为你嘴巴里头能有一句能听的话呢。”   郑二吓得不轻,他没想到警察居然连这个都查到了。的确是他主动打电话给的他大哥,这个帮人养野种的傻子哎,平常根本都不接自己兄弟的电话,那天他一打电话过去,大哥就接了。   郑二不知道他主动打电话给他大哥这件事是警方猜测的,故意直接说出来忽悠他用的。他强行狡辩了两句,他打电话给大哥是为了拜年,顺便再关心一下小侄女失踪的情况,到底还有消息了没有。   “结果我大哥直接说了,找什么找,一个野种,他白帮人养了这么多年,够便宜她的了。我就问大哥怎么回事,这才知道妍妍是陶鑫那杂碎跟吴芸那贱.人私.通生下来的。”   警察轻咳了一声,强调道:“当时吴芸还没跟你大哥结婚,你大哥也有妻女。陶鑫更加是单身,这个,没有私通这回事。”   “啊!她吃我大哥喝我大哥住的是我大哥给她租的房子,她就是我大哥的人!”郑二眼睛一瞪,作势要拍桌子。被警察眼睛一瞪,他才悻悻地松了手,咬咬牙道,“反正就是她对不起我大哥!”   警察冷笑:“全都是你鬼扯淡,一句能听的实话都没有。算了,我不浪费时间,你就等着上法庭拉倒吧!”   也许是连着几次被警察强调要上法院,郑二明显有些慌了。他抹了一把脸,连着喘了好几口粗气,才狠狠晃了晃脑袋,咬牙道:“行,我说!本来这事儿我不想扯上外人的。我是听刘老四说的,刘老四是我一个朋友,以前也在牢里头待过,跟陶鑫恰好在一个地方改造。过年的时候,我跟刘老四一块儿打牌,又喝了点儿酒,说到了那个小野种失踪的事情。我是想让朋友帮忙打听打听,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你们警察同志办案不也说要依靠群众发动群众么。结果刘老四大概是输了钱心里头不痛快,又喝了酒,嘴上不把门,就直接嚷了出来,找个鬼,那又不是你大哥的种。”   警察皱眉,简直像是看一个笑话一样:“就这句话,还是喝了酒的话,你就当真了?你害死了你大哥啊,你知不知道?”   “关我什么事啊!”郑二激动起来了,“刘老四说是陶鑫亲口告诉他的。他有女儿,女儿在外头养的好好的,就等着他出去父女团聚呢。”   警察拿着笔敲了敲桌子,冷笑:“人家怎么说你就怎么信啊?你这是生怕坑不死你大哥啊!”   郑二梗着脖子强调:“没有!我长着脑子呢,我会这么莽撞吗?我当然是认真调查过了。”   警察脸上浮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语气近乎于调侃:“难不成你还给他俩做亲子鉴定去了?”   郑二冷笑:“哪里要这么麻烦啊!陶鑫的老娘没等到他出来就没了。呸!这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是我大哥帮忙发的丧。他老娘是大年初三走的,初三是忌日,今年又是陶鑫出来后第一次给他老娘办的忌日。我就偷偷地跟过去看了,陶鑫果然去陵园里头看他妈了。他跪在他妈的墓碑前头,让他妈给他托个梦,问问那个小婊.子,噢,妍妍的情况。他亲口说的,妍妍是他的女儿。”   警察依然满是狐疑:“你一说,你大哥就相信了?”   郑二脸上浮出了讽刺的笑容来:“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我大哥恨不得把她们当祖宗供起来呢,哪里肯相信。幸亏我当时存了心,把老陶的话给录下来了。然后我直接将录音发给了我大哥,他这才相信我没诓骗他。当时我大哥就气坏了,说要找狗男女算账,我死命劝我大哥,他答应我好好跟人谈,我这才放心下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大概意识到自己的情绪看上去实在太不悲伤了,郑二又伸手捂着脸,发出了几声不知道是哭还是嚎的声音:“哎哟我的大哥哎,他怎么能这样傻!”   那份录音材料还保留在郑二的手机当中,在警方的一再要求下,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交了出来。至于那个主动爆料给他的刘老四,郑二也留了对方的联系方式下来。他出刑侦队门的时候,还一再回头跟警察确认:“这能证明我绝对没有撒谎污蔑诽谤了吧。就是奸.夫.淫.妇!吴芸没资格继承我大哥的遗产,我大哥就是被她给害死的!她应该向我们家属赔偿精神损失费!”   他的眼睛揉了半天也没掉下一滴眼泪,他似乎又忘了要装好一个心痛自己亲大哥惨遭毒手的伤心弟弟的形象。 第110章 下雪天(二十)   一份不明真伪的手机录音,就能让老郑直接被牵着鼻子走?他也算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了多年,会这样轻易相信明显不怀好意的弟弟?这个弟弟为了钱,可没少骗过自己的哥哥。   即使有了录音在手,警方依然不能轻易相信郑二的说辞。比起已经坐了十几年牢的陶鑫,这桩乍一看简直荒谬到极点的互杀命案中的另一位受害人老郑临死前的社会关系,明显要更复杂一些。多年刑侦工作的经验,让警方更加趋于相信,看似简单的命案背后,还藏着更多的东西。郑二口中的刘老四到底是不是那位爆料人?如果真是他,他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说出这桩事的?   刘老四的电话没人接,警方去他临时租住的地方也没找到人。房东的脸阴沉的厉害,指着刘老四门上涂满的红漆怒骂:“早知道这样,打死我都不租房子给他!看看我好好的房子,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便宜的房租,我要不是可怜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会租给他一个从牢里头出来的东西!烂赌鬼!欠着我的房租还没给,又留下一屁.股赌债害我房子成这样!”   房东没敢将刘老四的东西给丢出去。她倒是想丢来着,放债的人不让。他们还想着等刘老四回来,好从他骨头缝里头榨出油来,哪里能这么白白便宜了他。   警察让房东开刘老四的房门,房东愤愤地掏出钥匙,一边扭动着还一边强调:“他做了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都跟我还要我的房子没关系啊!我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这个不还有个人隐私权么。”   门开了,房东又强调了一遍:“他的东西我可没碰过,少了什么都不要找我,找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   警察不理会房东的聒噪。这里是城中村,治安环境一向复杂,房东个个都练就了跟警察打交道的能耐,第一要素就是撇清干系。警察追问平常都有什么人过来找刘老四的时候,房东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这我知道。我不管别人的闲事的。”   她话音落下,还没等警察追问,又憋不住一样嘟囔了一句:“这人爱慕虚荣,成天打扮得油头粉面的,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个阔老板呢,哪晓得他穷的叮当响。他哪里会领人回来,这一回来不就漏了底细嚒。穷成这样!”   房东急着跟人抱怨,这会儿又忘了刚才她还强调她的房子都是雅舍,只租给有头有脸的人住。   屋子里头的东西凌乱不堪,典型的单身懒汉住房,桌子上的泡面碗不知道放了多久,这么冷的天里头也发出一股馊臭味,上面还漂浮着绿毛。墙壁上有大片水渍的黑影,地上更是脏的让警察都找不到下脚的地方。整间屋子当中,唯一能让人看的就是衣橱了,里面剩下的几件衣服倒还模样齐整。   刘老四显然离开的十分匆忙。他被追债的厉害,甚至没有好好收拾行李,就这么偷偷地跑掉了,留下了欠了三个月的房租跟几件衣服。   像他这样毫无稳定经济收入来源也没有资产作为抵押的赌徒,一般的民间借贷公司都不会借钱给他,怕收不回本金。好在他还是个自然人,总有网贷平台对他伸出双手。拆东墙补西墙,从万把块钱的债务开始,短短的几个月时间,他就成功地积累成了好几十万块钱的欠债。   网贷平台基本上都游走在黑白之间,暴力逼债比比皆是。刘老四一个坐过牢的中年男人,真是肉.偿都没地方接收他。要想不被催债的打死,除了跑路外,他似乎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这头寻找关键人物刘老四的追查工作进行着,那边关于老郑郑东升的社会关系也在迅速推进中。   大年初五,明明是欢天喜地的日子,春节假期都还没结束,安市却发生了这样一桩血淋淋的非正常死亡案件。   如果为了工作业绩着想,安市的刑警完全可以将案子定性为情感纠纷导致的相互砍杀,迅速结案。可从受害人之一的郑东升的女儿郑妍失踪案开始,这件事的走向就透着诡异的气息。郑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现在她的生父身份存疑,名义上的父亲郑东升也死了。而另一个牵涉到这桩事情中的陶鑫,恰好在郑妍还孕育于她母亲怀中的时候,因为绑架幼女案,被关进了牢房。   安市警方宁可多花点儿精力,好好调查清楚这桩案子背后的内容。郑妍的失踪,跟郑东升以及陶鑫的死亡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他们还没有发现的关系。   陶鑫在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关系密切的亲友了。十几年的牢狱生涯足以彻底改变一个人的人际社交圈子,据说他出狱之后,唯一还跟他有联系的旧友只剩下一个郑东升。其他人都对他避之不及。愿意找上陶鑫家门的狱友们,陶鑫本人却不待见他们。警察从监狱方面了解到的情况是,陶鑫在监狱中并不算十分合群,他始终觉得自己跟那些罪犯是不一样的,他们太低级了。   与陶鑫相比,郑东升可以说是交游广阔。他能够在安市商界混得开,很大一部分原因得益于他的好人缘。郑东升为了陶鑫,得罪了王函父亲的事情,在安市的生意人圈子里头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众人都嘲笑郑东升是义气过头了,竟然会为了一个早就趴在泥潭里头翻不了身的人,惹毛了对他事业意义重大的王远。   警察去郑东升家中调查的时候,恰好赶上了有人上门讨债。一帮子打扮怪异的人堵着郑家门口,拼命砸门,他们手里头有郑二的欠债凭证,今天就上门来搬东西走。   吴芸在屋子中吓得不轻。家里保姆还没有上班,她一个人几乎要被折磨疯了。从医院一回家,家里的大门就被人泼了红油漆,刷着“娼.妇”两个字。门外头还有人丢了只死狗,不知道究竟死了多久,发出一阵让人恶心的恶臭。她进了门以后更是吓得不敢再出去,永远有人会冷不丁地冒出来逼债。   债务自然不是郑东升欠下的。郑家的经济大权实际上掌握在吴芸手上,她太清楚丈夫的经济情况了。这些人,竟然拿着郑二的欠条上门讨债。吴芸打电话找郑二理论时,这人竟然大言不惭地强调,她一个破鞋烂货,没资格住在他哥的房子里头,赶紧带着野种滚蛋。亲不亲,连着筋。他才是他哥财产最有资格的继承人。   跟赌徒讲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最艰难的工作。他们根本没有理智和逻辑可言。郑东升的死亡对于郑二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狂欢。他可不认什么继承法。偷野汉子的女人就该浸猪笼,至于野种也该扫地出门。什么?你说郑东升还有前妻跟大女儿啊!那不是早离婚了么,离婚了还跟郑家有什么关系。自古以来都是儿子继承老子的家业,既然大哥没儿子,那当然都是留给他这个亲弟弟的了。   郑二自有他自己的一套人生观价值观跟世界观,浸淫了几十年,压根不为外界任何言论所动。吴芸骂得再狠,他也半点儿反应都没有,反复强调一件事,吴芸对不起他大哥,罪该万死。她没资格留在郑家的房子里头。   警察登门调查郑东升生前情况当天,郑二更是干脆带着讨债公司的人直接找上门来叫嚣,死命拽着吴芸的头发,逼她掏钱出来还债。   以吴芸目前的警惕心,她本不会轻易出门,可对方往她手机中发了张她女儿疑似她女儿妍妍的照片。如果是平时,吴芸会对这种可笑而笨拙的骗局不屑一顾。但是一位一个多礼拜没有女儿半点消息,又刚刚失去丈夫的女人,总是无比脆弱的。她轻易地陷入了这个愚蠢的骗局。   郑二逼着吴芸掏钱,理直气壮,他大哥的家就是他的家,他拿自己家里头的东西有什么不对了。旁边催债公司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嘴上假惺惺地劝着都是一家人不要太生分了,多少拿点钱出来意思意思。   吴芸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小区的保安被惊动了也只能在边上徒劳地看着,试图劝解的时候差点儿没被对方打趴下。两边吵吵嚷嚷,吴芸要求保安报警,却直接挨了郑二一个耳光:“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你非得闹到官面上去,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给我哥戴绿帽子了?”   吴芸一个踉跄,刚好摔到了从电梯间走过来的警察身上,半边脸顿时肿成了发面馒头。   郑二还在叫嚣:“我要替我大哥教训你!”一见警察,他立刻萎了,坚持声称是吴芸不让他去给他大哥上香,他才拉着朋友过来讨公道的。   警察看了眼郑东升家门外的情况,哪里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立刻通知了属地派出所,直接以治安案件将郑二等人给带走了。   郑二气急败坏,指着警察破口大骂,坚持声称他们跟吴芸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所以才一再维护这个荡.妇。领队的警察直接朝电话里加了一句:“嗯,还有妨碍公务执法,诽谤执法人员。”   这些人被带走了以后,郑家门口终于恢复了清静。警察说明了来意,他们想好好看看郑东升的的房子:“好端端一个人,说没了就没了,总该好好调查一下是怎么回事,你说对不对,郑太太?”   吴芸明显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道:“怎么,怎么回事?不是郑二在我家老郑面前污蔑我。老郑以为老陶欺负了我,所以才去讨公道的么。警察同志,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我正想问问你们,什么时候我才能让老郑好好安葬啊。”   这个女人还真是擅长美化自己的爱情故事。领头的警察微微眯了下眼睛:“你好像很急着让你丈夫下葬啊。你都不担心背后另有隐情,你丈夫死得冤枉吗?”   吴芸的脸色变了变,旋即又浮现出强烈的悲伤。不知道是怕这样的表情没办法持续时间太久还是她真的悲恸难忍,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呜呜哭了起来:“我只想老郑少受点儿罪啊!他给我托梦,说大冷的天在外头游荡,就想早点儿回家来啊!”   这个解释倒也勉强能说得过去。不少命案的受害人家属都不愿意亲人的尸体被解剖。甚至有人对着警方叫嚷过,有没有凶手,抓不住得住凶手,人都走了。他们只想让家人早点儿安葬,好下辈子再投个好命的胎。   警察仔细看了郑家的房子。其实从郑妍的失踪案开始,警方已经来过郑家好几趟。这一次,他们重点查看的是郑家夫妻的卧室以及郑东升的书房。到底是什么促使郑东升几乎是毫无疑虑地相信一向谎话连天的郑二,他明明对这个弟弟不屑一顾的。   在郑东升的笔记本电脑中,警方查到了一次网上交易。郑东升将两段音频发送给了一个提供声纹比对的服务号,对方在大年初五早上提供了比对结果,这两段录音应该都没有经过剪辑,声音中的男子从声纹上分析是同一个人。   从郑二提供给郑东升这段录音以及女儿并非自己所生的消息开始,一直到大年初五的上午,郑东升究竟是怎么过的?警察询问吴芸:“你丈夫有没有跟你提过这件事?你们是否因此发生了争吵?”   吴芸头摇得厉害,坚持声称绝无此事。他们夫妻相互信任,从来不会被外头的流言蜚语影响:“老郑生意做的大,多少女人往他怀里钻,主动得不得了,我都不会理睬。我们是夫妻,自然对对方有信心。”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小三上位的事实,坚信她与丈夫的爱情情比金坚。   警察再三询问吴芸,吴芸都一口咬定了郑东升生前从未跟自己提过这件事。她说着说着甚至痛哭流涕起来。如果丈夫一早跟自己说了的话,她肯定会和丈夫解释清楚,就绝对不会发生后面的惨案了。   警察默默地观察着吴芸的反应。从头到尾,她一直表现得有点儿奇怪,仿佛十分害怕警方深入调查郑东升的死亡,但唯独对于郑东升从未质疑过她出轨欺骗他这件事极为肯定。她在医院中的反应,似乎也提示了她事先的确不知情。   除了那份网上交易外,警察没能从郑家找到更多有效的信息。从郑家离开后,两位刑警聊起了郑东升为什么不在吴芸面前质疑女儿的身份,其中一人笑了起来:“要么就是坚信不是,如果是这样,他就不会去找陶鑫讨个公道了。要么就是深信,根本不愿意给吴芸解释的机会。”   如果是后者的话,郑东升难道真的打算就这样翻过此事,不再跟吴芸计较吗?他的死亡,对于那个真正的泄密人来说,是不是也是个意外?郑东升有没有打算在以后的时间里,想办法报复吴芸?   安市的刑警大队中,一屋子的警察围坐在一起讨论大年初五发生的这桩血案。   如果不是陶鑫屡次骚扰多年前绑架的那位小女孩的家庭,惹毛了对方,对方打电话警告陶鑫,意外发现了郑东升找上门,两人扭打成一团这件事。也许命案被发现的时间会推后。也许陶鑫也不会死。郑东升的死亡原因是他在跟陶鑫的扭打过程中,意外摔上了破碎的金鱼缸,碎玻璃割断了他的颈动脉。   “这桩案子处处透着古怪。如果我们胆子放大点儿,将十一多年前的那桩绑架案跟郑妍的失踪案还有这桩命案放在一起看,这里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联系?”   参会的一位警察笑了起来,语气带着点儿调侃:“放开脑洞想的话,这几件案子的联系可以是这样。十一多年前的绑架案,作案凶手除了后来被前辈们逮了个正着关了十几年的陶鑫以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郑东升,一个是吴芸。这件事过后,郑东升不惜净身出户坚持离婚娶了吴芸。然后,过年前,陶鑫出狱了,郑妍失踪了。再然后,陶鑫跟郑东升都死了,吴芸很可能意外逃过了一劫。”   最开始发话的警察却没笑,正色道:“从这个角度出发,那么幕后策划这件事的人很可能是绑架案受害人以及受害人的家属。不过非常可惜,因为郑东升从女儿失踪后也这样想,所以王函跟她的家人以及她姐姐的男友,噢,也是我们系统里头的人,一早就暴露了。后面他们算是一直在我们眼皮底下,完全没有作案时间。”   脑洞大开的那位警察笑得却更厉害了:“说不定这也是个意外。幕后人压根没料到郑东升反应会这样大,我们安市的民警又这么积极主动工作。他一说怀疑,我们就立刻去调查了。”   参会的其他人却笑不出来了。要是这个推测成立的话,这人究竟是什么用意呢?单纯地为了将自己从这桩案子中摘出来,还是想要趁机再干点儿什么?   同一个时间点,与安市隔着四个多小时车程的南城的一套普通二居室中,王汀也靠着周锡兵的脑袋问出了同样的问题。陶鑫跟郑东升竟然就这么以一种可以称得上是乌龙的方式死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置信,王汀的母亲在和女儿打电话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也处在震惊当中。她是恨透了这两个人,可她真的没想过他们会死的这样惨烈而可笑。   “所有人都会觉得我们家是最开心的吧。”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自嘲地笑了笑,“看,得罪我们家的都没好下场。绑架了我妹妹,坐牢也不管事,必须得死。郑东升不过是出于哥儿们义气,帮陶鑫说了两句好话,结果女儿下落不明不说,最后连自己都死得这么惨。我不回去,都能猜到他们在背地里头怎么说。”   周锡兵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没事,身正不怕影子斜。”他现在甚至庆幸自己一早就警告了那两个人,以至于郑妍失踪的第一时间,安市警方就因为郑东升的指认,将他纳入了嫌疑人的行列。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们反而被摘除了出去。   从表面上看,过年前后发生在安市的这些事情,获益最大的的确是王家人。时隔多年,他们狠狠地出了口恶气,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多嘴。就像王汀说的那样,这一切真的是巧合吗?   周锡兵拿手指头缠绕王汀的头发,她的发质有点儿硬,卷起来费劲的很,然而他却乐此不疲。他主动开了口催促王汀:“你说说看,这个幕后人会是什么身份。”   王汀伸手拍了他一下,没好气地白了自己男友一眼。瞧他手贱的,好端端的又弄她的头发,真是一分钟都不让人安生。她漫不经心道:“知情人呗,起码知道当年我妹妹的绑架案是怎么回事的人。至于目的,应该是为了报复吧。”   周锡兵又搂住了她的脖子,轻轻叹了口气:“也许你的猜测是对的。”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这个人很可能有另一个身份,绑架案的受害人或者受害人家属。犯罪具有重复性,小偷很少只偷一次,其他类型的案件凶手也有这种情况。   王汀轻轻道:“哪里那么容易收手呢?在他们体会到犯罪的快感之后。”   她的话音刚落下,小兵兵就发出了来电提示。周锡兵在女友脸上亲了一下,回房间去接电话。他有点儿惊讶赵处长会在此刻找他,等到对方开口的时候,他的惊讶更强烈了。赵处长开门见山:“你,把手头的事情安排一下,准备去安市出个差。那里有桩命案,怕牵扯到当地官员,从南城调人过去调查。” 第111章 下雪天(二十一)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自从在王汀面前允诺会跟进这桩案子开始,周锡兵就一直思考要如何参与调查。每件案子都分门别类,交由不同的公安机构处理。他在南城派出所,想要插手安市刑侦大队的案件,实在不方便。   周锡兵考虑过私底下利用自己个人时间进行调查,只是派出所里头人手紧张,老所长的身体又不太好,他虽然有年假却完全调整不出休假时间。况且私自到别人的地盘上去调查案件,也容易犯同行的忌讳。   正当他苦思冥想甚至考虑要不要动用私人关系硬插一脚的时候,机会光明正大地送到了他面前,专案组直接将他抽调走了。   他应该心中一块巨石落地,甚至大喜过望的。可是赵处长通知他报到的时间地点时,周锡兵的第一反应却是犹豫。他前往安市的话,独自留在南城的王汀怎么办?如果这桩案子有人幕后操纵,那个人费尽心机要将王家人牵扯进去的目的究竟是单纯地为了开脱自己,还是另有所图?   风过必留痕,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即使所有的事情走向都暗示着王家人与这桩案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警方最终也能证明王家人的清白。只是这个过程中,他们势必会觉得不好受。如果真到了这一步的话,王汀会怎么做?她会不会想方设法证明自己跟家人的清白?她是不是会再度运用她的特殊能力,通过和固定资产的沟通来调查这桩案子?   如果这个人的目的正是如此,对方在幕后布局就是为了诱导王汀出手呢?   与王汀凡事有因才有果推断方向不完全相同,身为工作十多年的刑警,周锡兵见识过的人性恶意更多更可怕更加没有逻辑可言。有的时候,作恶的人未必跟受害者有多大的仇怨,甚至根本不认识对方。受害人之所以成为受害人,唯一的原因就是凶手的存在。他们不过是在凶手想作案的时候,恰好出现在凶手动手的能力范围内。   话筒中久久没有声音响起,赵处长都忍不住疑惑起来:“怎么回事?怎么不吱声了?信号不好?”   周锡兵双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沉默了一瞬,才回答了领导的问题:“没有。”   隔着电话线,周锡兵都能感受到赵处长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葳葳蕤蕤的,一点儿精神气都没有?”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声音跟着清朗起来:“没事。”   赵处长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起来:“大过年的,带着老婆回家见了爹妈,刚回来不想动弹,我理解。但是,人命关天,把手上杂七杂八的事情都给我放一放,服从组织安排是第一位的。”   赵处长话一出口,就嫌自己说话太生硬了,徒弟三十好几岁了才找到老婆也不容易,他一个当人师父的应该理解。他半是开玩笑强调了一句:“安市的案子,不就是王汀老家嘛。正好过去好好表现表现,也是保护了你老婆娘家的安全。”   周锡兵“嗯”了一声,应下了领导的安排,允诺安排好派出所这边的工作后,就去过去报到。他挂了电话,手扶在主卧室门锁把手上时,依然犹豫不决。他不放心王汀,舍不得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南城。他将王汀通过陶鑫手机听到的对话告诉自己在安市刑警大队的朋友,为的就是尽可能不让王汀露面,就帮安市那边破案。   不管案子是谁破的,只要破案了就好。   他的手在门锁上磨蹭了许久,卧室门终于还是开了。他看到了王汀,她正坐在沙发上叠着刚从阳台收进来的衣服。下午的阳光还没来得及休息,透过客厅的窗户玻璃照进来,斜斜地打了她一脸的暖黄。她的脸在阳光下近乎于半透明一样。   王汀听到了脚步声,半晌却没见人出来。她疑惑地抬起了眼睛,挑了挑眉毛:“怎么了?有事?怎么不说话。”   周锡兵看着她,笑了:“太美了,看呆了。”   王汀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娇嗔了一句:“好好说话。”   周锡兵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走到了身边坐下,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脑袋埋在她的颈窝中,深深地吸了口气,近乎于呢喃一般:“真香,真美。”   人在家中,屋里又开了暖风,为了舒服,王汀身上套着的是宽松的棉质家居服。周锡兵呼出的气沿着她的脖颈,向上向下蹿,像小蛇一般,往上钻进了她的耳道,朝下顺着锁骨中间的凹陷游走上了起伏。王汀身上的皮肤立刻战栗了起来,小疙瘩一个接着一个,摸上去硬硬的。她半边身子都酥软了,咬牙切齿地拽出了周锡兵趁机作乱的手,嗔道:“别闹。”   如果是往常,周锡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起码要餍足一回才会松手。这一次,他倒是老老实实听了话,手没有攀上高峰就从山峦边缘撤了回头,只搂紧了她纤细的腰身,轻轻叹了口气:“我得出差了。”   即使他什么都不说,王汀想知道的话,她也可以通过王小敏从小兵兵那里打听出究竟怎么回事,但周锡兵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告诉她:“陶鑫跟郑东升的案子,安市那边考虑案情不简单,往上面报了。上头怕里面可能会涉及到某些安市的领导,调查起来不方便,就从省里其他地方调人过去了。”   郑东升的生意做的不小,前前后后接过好几个政府部门的工程,在安市算得上有点儿脸面。警方目前不能排除郑东升在这个过程中得罪了某些领导,结果被人设局借刀杀人的可能。   王汀在周锡兵的怀里点了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示意她知道了:“哪天走?我给你收拾东西。”   她的姿态大方的很,是最模范的警嫂做派。相较于她的洒脱,周锡兵简直可以说是黏黏糊糊了。他的手在王汀的腰腹间反复流连,最后才嘟囔出一句:“我舍不得你。”   王汀笑了,五指张开,插.进了他的发茬中,指腹轻轻摸着他的头皮,跟哄王函一样哄着周锡兵:“工作为重,好好出差去吧,我给你收拾箱子。”   再恋恋不舍,周警官也不能真成天搂着老婆热炕头。王汀留在家中帮他准备出差要带的东西,他自己则得赶去派出所安排他出差这段时间所里头的工作。   大年三十过去好几天了,春节却还没走出节日的氛围。派出所里头照旧是忙得热火朝天。一到过年亲朋团聚的时候,七大姑八大姨积攒了一整年的矛盾总算有了爆发的时机。民警们成天处理的纠纷当中,一半以上源自家庭内部矛盾。清官难断家务事不是行政不作为的推辞,而是实际处理起来只能一边拉着一边劝,不然只能落个被所有人埋怨的下场。   林奇站在桌子前头,一手拦着一位中年妇女,睁着眼睛说瞎话劝两位美女有话好好说,亲姐妹有什么不能坐下来聊的。结果美女不肯给警察小帅哥面子,差点儿没把他身上的警服给扒了。还是周锡兵进去救属下于水火当中,打个巴掌给颗甜枣,连哄带劝总算把人打发走了。   林奇抓着好不容易抢救回来的警服领口,龇牙咧嘴道:“领导,我能不能抓她们袭警啊?”   周锡兵还没说话,刑警队的老邢就从门外走进来,笑着接口:“别想了,除非你想让你们所里直接被打砸光了。兄弟给你个忠告,绝对的经验之谈,中老年妇女的杀伤力,可以横扫千军。”   派出所里头的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周锡兵亲自泡了杯茶端过来给老邢,笑道:“哟,这是刑警队的领导来给我们基层同志传授工作经验来了?”   老邢哭笑不得,立刻摆手:“不敢当,您可是市局下来扶贫的高手。来,周指,小贝贝的案子您是第一波到场的警察,给我们也传授点儿破案经验呗。”   幼儿被当成狗误杀的案子交给区分局的刑警队后,周锡兵就没再顾得上追问情况。此刻听了老邢的话,他脸上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怎么了,还是没找到人?”   老邢叹了口气,强调道:“走访了,我们在周围都走访了,也发动群众提供线索了,还是没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小区里头监控录像我们看的眼睛都花了,只看到黄进背着个袋子出小区门,怎么看怎么都是他瘾头上来又让狗给跑了,脑子不受控制的,抓了小贝贝伪装成大黄狗给送到狗肉馆门口了。”   周锡兵正色道:“塞小贝贝嘴巴的那块抹布你们查了没有?”   老邢还没回答,一直没吭声的林奇突然开了口:“是黄进家的抹布,我去他家随访的时候,在他家桌子上看过。”   也是这一块抹布,让黄进的老母亲在探视儿子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他一个耳光。她多少年没对儿子动过手了,当时却完全忍不住了。身为母亲,她只能是儿子最坚实的后盾。可身为奶奶,她真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不论到底是不是黄进将小贝贝装进麻袋中的,如果没有他想方设法弄钱去买毒.品这件事,小贝贝也不至于惨死。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又问了烟头的事。他抵达命案现场的时候,小贝贝的手指头上有淡淡的烟味。小贝贝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黄进也没有教儿子抽烟的坏毛病,小贝贝手指上的烟味很有可能是捡烟头时沾上的。   老邢露出个苦笑,咂嘴摇头:“老小区的环境你又不是不知道,加上过年走亲戚的人多的很,小区地上烟头到处都是,谁也说不清小贝贝到底有没有捡烟头,又是在哪儿捡的烟头。”   黄进一开始坚持说他走的时候儿子在家里,后来再审问,他又不敢肯定了。家里门是开着的,他不舒服,他也说不清楚小贝贝是不是跑出去给他捡烟头了。   老邢叹了口气:“时间点也不好。太早了,大冬天的,不少人还在家里被窝中躺着,没看到小贝贝是不是被人偷偷给塞进袋子当中了。老房子的楼道也不装个监控。”   周锡兵皱了下眉头,提议老邢:“你们要不要从大黄狗入手?这狗很维护小贝贝,而且也比较乖。如果当时它挣脱开来,小贝贝却被黄进堵着嘴巴硬塞进口袋里头的话,大黄狗应该会跑回来护着小贝贝。”   狗对主人的依赖性强的很,甚至到了打都打不走的地步。这也是警方对小贝贝的意外死亡存疑的地方。不同于人类只能靠眼睛看,狗辨认主人主要是靠鼻子闻。即使黄进打了大黄狗,大黄狗情急之下跑开的话,从常理推断,狗也不会跑远。后面它还会主动跟上黄进。   “最重要的是,大黄狗后面跑到狗肉馆门口时,身上并没有严重的伤。”林奇突然间冒出了一句。他一直对小贝贝的死耿耿于怀,觉得是自己工作没到位没看好了黄进,才导致了这场悲剧。   周锡兵点点头,看向老邢:“黄进没有下狠手打大黄狗,这狗就更加没有理由跑远了,完全不理会小贝贝。”   一开始他的理智让他倾向于相信黄进一手造成了小贝贝的死亡。可是等冷静下来再分析,周锡兵怀疑有人偷偷动了手脚的可能性更大。否则的话,大黄狗的反应就说不通。   老邢点点头,然后目光落到了林奇身上:“这也是我过来找你帮忙的原因。小林,黄家人都很信任你,黄进也说你是好人。我就想让你帮忙想想,到底是谁这么恨黄家人,以至于要对个孩子下这种狠手。”   黄进自从染上毒.瘾之后,以前生意圈子的朋友基本上不来往了。他几次戒.毒又复吸,家中的亲友关系还算亲密的也不多了。但尽管此人是个瘾.君子,在外头的风评并不算太差,如果不是出了小贝贝的事情,老邻居们对他更多的是抱同情惋惜的态度。他不是个爱找事的性子,跟人也基本上不起冲突。   老邢喝了口茶,长长地吁了口气:“小贝贝虽然还是个小娃娃,可也不能不明不白地就这么死了。黄进这小子虽然混账,我也想抽他。可做了就是做了,没错就是没错。真稀里糊涂地把罪名安在他头上的话,那个下了黑手的热闹怕是要在背后笑死我们了。小林,你帮忙想想,黄进还有可能得罪了谁。这个人很有可能认识小贝贝,甚至还相当熟悉,以至于他(她)抓小贝贝的时候,小贝贝一开始根本就没激烈的反抗。”   小贝贝是个懂事的孩子,因为爸爸的事,他有点儿腼腆内向。如果是素不相识的人,他肯定不会毫无戒心。凶手与黄家人有仇,对小区环境极为熟悉,另外也能取得小贝贝的信任。这样一个人,看似非常容易推断出身份,可事实上,单有仇这一点就难以界定清楚。因为对方完全可以是单方面仇恨,黄家人丝毫不知情的状况。   林奇仔细想了想,摇摇头道:“我这几天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可我想来想去都没想到有谁能跟黄家人仇恨大到这份上,竟然对着小贝贝下手。黄进的爹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从来不跟人吵架。黄进他老婆也是个性情和软的人,从不议论别人的是非。至于黄进本人,我也想不出他能得罪谁到这份上。”   老邢催促林奇,强调道:“仔细想,一点儿小事都不要放过。我们当警察的,要破案就得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犯罪分子的动机。你把你以前碰到过听到过的案子全都翻出来好好想想,看看有没有情况跟黄进家里头类似的。”说到这里,他又叹了口气,“你们说说看,这要是能有个监控摄像头多好。什么都拍的清清楚楚了,也不用我们跑断腿了。”   林奇眼睛一亮,突然间转头看周锡兵,嘴巴动了两下,还是没敢当着老邢的面出声。等到老邢去后面所长办公室找吴所长时,林奇才试探着问周锡兵:“周指,能不能让王汀……”   他的话还没说完,周锡兵就变了脸色,简直可以说是疾言厉色了:“怎么,你不是警察,自己就没能耐破案?好好想想到底什么人可疑才是真的!”   实习生小江吓得脑袋一缩。指导员工作时虽然严肃,可对待他们这些小的还是非常和气照顾的。他没见过指导员这么吼人。   周锡兵自觉失态了,伸手拍了拍林奇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自己去办公室。等到门板合上了,他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急得慌,我也急。我做梦都想尽快抓到真正对小贝贝下毒手的人。可是我们不能有这种依赖思想。我也不怕你说我自私,我是坚决反对王汀通灵的。历史上能开天眼的都不得善终。以后,你也别再想这些了。”   如果让王汀参与这桩案子的话,即使居民楼全是私人财产,说不定王汀也能通过王小敏或者其他媒介找出破案的线索来。可就跟周锡兵说的那样,他自私,他舍不得让王汀再参与到案件中。她牵涉的案子越多越深,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拥有这样的特异功能,周锡兵都不敢想象,王汀一旦被别有用心的察觉的话,将会遭受怎样的命运。   将自己最大的秘密毫无保留地告诉自己,王汀又对他倾注了怎样的信任。周锡兵唯一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保护王汀的安全,尽可能减少她暴露的概率。   林奇有点儿尴尬。他承认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了,没考虑到周锡兵的立场。他们都默认一个事实,通灵伤身,所以即使王汀的灵力能够帮助破案甚至说可以在事业上为周锡兵提供极大的帮助,周锡兵还是相当反对王汀通灵。从陈洁雅的案子过后,林奇就再也没见过王汀参与到任何案件当中去。   周锡兵肯定很爱王汀吧。作为一只曾经被人跟王汀凑成对的单身汪,林奇心里头百味杂陈。黄老邪能够为了一本武学宝典直接坑死了自己的老婆,人对于自己执着的东西肯定都轻易不能松手。入宝山而空手归,说的就是周锡兵现在的状态吧。   林奇点了点头,直接道歉:“对不住,周指,我太心急了。”   周锡兵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促道:“你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谁的嫌疑最大吧。我要出个差,这段时间都不在。我等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有好消息告诉我。我相信你,你肯定不会趁着我不在,去找王汀说这件案子的,对不对?”   王汀喜欢小孩,对孩子充满了感情。如果她知道了小贝贝的事情,说不准就会忍不住想办法探听更多的消息。在王汀的安全问题上,周锡兵就是一只惊弓之鸟。他以一种笨拙而强硬的方式竭尽所能地维护着女友的周全。   林奇被他期待的语气逼的,愣是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硬着头皮咬牙应下。他绝对不会去主动找王汀。   结果周锡兵一点儿也不含糊,强调道:“她来找你也不行。保密意识知道不?她不是警察,不准对她透露任何案情!”   林奇无奈,只能悻悻地应下。   周锡兵警告完了下属,赶紧去所长办公室交接手上的工作。赵处长已经联系过吴所长了,后者一见周锡兵就笑,调侃道:“精兵强将永远都要好钢用到刀刃上啊。我们周指导员还是得上刑侦战场。”   正跟吴所长说事情的老邢也笑了,揶揄周锡兵道:“哎哟,吴所长,我估计你留不了周指多长时间了,保不齐没多久他就又得调回市局去。周指还是得去办大案子。”   周锡兵连忙摆手:“二位老哥,都别笑我了。大过年的,谁愿意出差。也就是我现在没有家小拖累,这种事情不找我找谁。”   吴所长又关心了周锡兵过年跟着女朋友回家见老丈人的事,笑道:“搞定丈母娘,老婆一只脚就进门了。”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系统基层优秀青年干部的推荐表,塞给周锡兵,“回去填了,这个月交上来吧。”   周锡兵谢过了领导,直接拿着表去办公室填写。他填了一半才发现附录的表格中还需要填写大学毕业证书号,只得放下笔,带回家去填写。好在吴所长不急,让他出差回来交也没关系。   发动车子等预热的时候,周锡兵思前想后,还是给赵处长打了个电话。他不放心王汀的安全。王汀单位有警卫室,而且固定资产们都是她隐形的卫兵,外人伤到她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下班以后,周锡兵就不放心了。尽管王汀以电子宠物的名义模糊了王小敏真正的身份,可周锡兵还是担心会有人对她下黑手。   失足少女小玉、自由摄影师卢浩以及失足坠楼的邱畅跟陈洁雅,这几件案子背后的东西实在太广了。到现在省厅专案组还在往检察院不断递交新的人证物证。周锡兵只要想到这些案子,就恨不得王汀从来没碰过它们。任何一项遭遇落在王汀身上,他都不敢想象。   赵处长听他说着自己的担忧,半天才微微吁了口气:“行,你放心,从今天开始,我这边会安排人手过去保护王汀的安全。这也是我们警方欠人家姑娘的。要不是我们无能,哪里需要她帮着找线索呢。”   周锡兵心中的愧疚更甚。如果不是他,王汀也不会在案子中牵扯这么深。先前王汀帮林奇他们时,都是些起码不涉及生命安全的案子。他回到家中,打开门看见王汀本人,那种愧疚的情绪愈发膨胀起来。王汀信任他,他却没能力让王汀无安全之虞。   王汀看他发呆就忍不住奇怪:“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嘛老发呆?”   周锡兵叹了口气,伸手摸她的脸:“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孤单单的,多可怜啊。”   王汀白了他一眼,一点儿都没给他面子:“快走快走,我正好清静清静。函函明天就回南城了,我还嫌你碍事呢!”   周锡兵立刻作势要挠王汀痒痒,强调自己的地位不能动摇。他跟王汀闹了会儿之后,才想起来得接着填写推荐表,又去卧室里头翻自己的毕业证书。王汀拿着推荐表一边翻看一边调侃:“哟,周指,你这是要受表彰升官的节奏啊。”   周锡兵见招拆招:“还要请王科长多多指导工作。”   他翻出了自己的毕业证书,找到毕业证号,朝客厅走去,正要习惯性地伸手揉王汀的脑袋时,手却落空了。王汀指着他履历表上的大学求学经历,抬起了脑袋,轻声道:“你是为了她才改考警校的吗?”   周锡兵的毕业院校在业内也算赫赫有名,可是他第一次上的大学放在全国也是排的上名号的,可以说全国人民就基本上没有不知道的。周锡兵为什么选择退学?除了这所大学里头没有刑侦专业外,王汀想不到任何理由。他原本上的金融专业算是这所百年老校中的王牌专业。   周锡兵的父亲从事科研工作,母亲是教师,家中并没有人当警察。好好的,大学都上了一年多,再退学改考警校,他又是为的什么呢?   王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直接将原因想到了晶晶身上。也许是女性的直觉,也许是周锡兵对晶晶一言难尽的态度。她看到周锡兵完整的求学经历时,第一反应就是跟晶晶相关。   周锡兵愣了一下。王汀没有直接点出晶晶的名字,仅仅以“她”指代。可是他一听,就知道王汀说的是晶晶。 第112章 下雪天(二十二)   “周锡兵,你是不是撒谎了?”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她的语气并不重,声音里头还带着淡淡的笑意,甚至连唇角也微微上翘着,整个人的姿态慵懒而随意,漫不经心地,仿佛在开玩笑一样。这样轻描淡写的口吻,周锡兵却明白,它绝对不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聊。他的嗓子开始发干,简单至极的“是”跟“不是”,不过是张张嘴的事,话到了喉咙口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沉默弥漫了整个客厅。太阳已经落山了,客厅的大灯开着,灰白的灯光此刻看上去如屋外的晚风一样冷清清的,不带半点儿温度。王汀看着灰蒙蒙的光,心想灰白果然是冷色调,让人无端就生出寒意来。   “我……”周锡兵黏得紧紧的上下唇动了动,终于发出了一个音。然而这声音逶迤了一个半音节,最后却没了下文,空气重新回归沉默。   一直欢天喜地看着动画片的王小敏都迟钝地察觉到了不对,下意识地问身下的小书桌:“他们吵架了?”   明明刚才还好好的啊。   周锡兵双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试图说点儿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组织语言。大脑死机了,语言中枢瘫痪了,好像每一个开头都糟糕到不能更糟糕。   一天的时间已经逐渐走向尾声,太阳离得越远,气温下降的就越快。即使人在屋中,王汀也疑心暖气进入了暂歇状态,寒气悄悄地透过墙壁侵袭入内。   她的上半身微微朝远离周锡兵的方向挪了挪,然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平静地仿佛一部纪录片旁白的声音:“你在大二上学期结束后选择了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进入警校学习刑侦专业。那个时候,金融专业大热,你上的第一所大学的金融专业在全国能排进前五。基本上,从这个专业中毕业的学生都有相当不错的前程,起码从世俗的价值观来看,发展的起点就远远高于普通警察。然而你放弃了,你突然间放弃了这一切,却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她抬起了眼睛,静静地看着身旁的男人,“你到底在瞒我什么呢?”   窗外的大厦顶端绽放着大朵大朵的烟火,不知道是谁在庆典。王汀整个人陷在沙发中,半边脸被烟火映出了斑斓的色彩,异常明亮,另外半边脸则沉入了阴影当中,看不出它的模样。   周锡兵的喉结动了动,艰难地挤出了几个字:“我没想骗你。”   王汀似乎听到了又好像根本什么都没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退学重新参加高考进警校,是晶晶去世之后的事吧。”   与周锡兵的奶奶相反,周锡兵的母亲似乎不太喜欢晶晶。王汀推测,这应该跟周锡兵在晶晶去世后的选择相关。名校金融专业的毕业生职业生涯的起步价很可能都比警察职务升到顶点后还要高,况且警察工作辛苦而且风险系数高;作为母亲,周锡兵的妈妈的确有理由不高兴。   周锡兵想要说点儿什么,最终却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又一朵烟花点亮了夜空,明亮的光芒下,王汀的脸却说不出的黯淡,她的眼睛没有星光闪烁,平静如深海:“晶晶不是生病去世的,她死于谋杀。”   那个女孩,在最美好的豆蔻年华,死于非命。除此以外,王汀想不到周锡兵强行改变自己人生轨迹的原因。当年,那个还不满十七岁的少年,是以怎样强硬的姿态坚决选择了退学重新考取警校。王汀完全可以想象出,他要顶着多大的压力,说不定因此还跟父母闹翻了。   王汀平静地看着周锡兵:“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身体里所有的水分仿佛一下子全都蒸发了,周锡兵的喉咙干的几乎要完全黏在一起,喉管振动发声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了撕扯的疼痛。客厅的上空漂浮的声音干哑而粗嘎,好像是旅人在沙漠中长途跋涉了许久以后,被风沙磨砺出来的嗓音:“我,我没想骗你。”这一次,他似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又艰难地补充了一句,“我就是觉得没必要说这件事。”   这也算是个解释。死于非命在传统观念中属于横死,是极为忌讳的一件事。少女夭折本就让亲友不愿意提起,何况她死的时候并不平静。王汀轻轻点了头,算是认可了周锡兵的说法,可她并没有就此掀过这一页的意思,而是继续追问了下去:“晶晶是怎么死的?凶手是不是还没有抓到?”   周锡兵本能地想要跳过这个话题,他一点儿也不想跟王汀谈论晶晶的事。那个女孩的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他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却始终没能找到任何线索。   他的沉默像是在论证王汀的猜测,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其实你最早跟着我上地铁的时候,不是怀疑我装神弄鬼,而是想让我帮你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吧。”她微微笑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扇动着,仿佛蝴蝶的翅膀,掀起了大洋彼岸的风暴,“周锡兵,你不用这样的,你一早直接说,我也不会拿乔。你真不用做到这样。”   最伤人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王汀清楚,作为成熟的社会人,她应该对晶晶的事情三缄其口。已经去世十几年的人,她特地再翻出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谁的白月光不会最终随着太阳的升起烟消云散,谁又会在人生的前三十多年中没有任何故事。但凡她冷静理智有点儿,她都该保持沉默。   可是王汀不想成熟冷静了,她心中的不满像面粉中和了的小苏打一样,迅速地膨胀了起来。如果不是她的教养让她说不出更加恶毒的话,她会更加歇斯底里。这算什么?她又算什么?周警官为了查案还真是豁的出去!   王汀猛的从沙发上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周锡兵,唇角微微上翘:“不如你说说情况,我去找找看能不能发现什么线索。这么长时间,真是辛苦委屈你了。”   她的怒火突如其来,周锡兵甚至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向王汀隐瞒晶晶的事情,他的确处理的不够妥当,然而他真的不想让王汀跟这件事产生任何联系。当年的命案,他不愿意王汀牵涉到哪怕只有一点点。   说不清的失望与疲惫像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拍击着王汀的心脏。她没有表现出任何一点儿软弱的迹象,反而近乎于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你当时,不就是为了晶晶的命案,才主动跟我接触的吗?周警官,你不至于到现在还要否认这件事吧。”   周锡兵一时间完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说清楚这件事。他无法否认,最初见到王汀时,她能“通灵”这件事的确让他精神一振,王汀的超能力为他提供了破获十几年前那桩命案的可能。可是,他不过顺带着想了想而已。很快他就改变了主意,他不想让王汀再牵涉到任何危险当中去。   “说吧。”王汀的态度不耐烦起来,脸上的笑容也透出了嘲讽的意味,“总归也有香火情,我不至于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的。”   她烦躁得想要大吼大叫,甚至挥手打人。可是理智是个冷酷无情的坏东西,它严格控制着她的一举一动,不让她逾矩半分半毫。去他妈的理智,她恨死了理智,她现在就想发泄。悲哀的是,循规蹈矩太久的人,连怎么发泄都不知道。   王汀没有等到周锡兵的回答,她直接抬脚往主卧室走,将周锡兵要出差的行李箱拖了出来,朝他露出个笑容:“你放心,你出差回来之前,我会搬走的。”   周锡兵猛然抬起了头,完全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一下子会跳到王汀要搬走。他情急之下一把抱住了王汀的腰,强调道:“你别闹,太危险了,我找了赵处长安排人手暗中保护你。”   他的手勒得死紧,却被王汀一根接着一根指头掰开了。王汀的声音依旧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温和有礼,礼貌中透着说不出的疏离:“有劳周警官费神了,我有自主民事能力,我会照顾好自己。”   “王汀。”周锡兵的声音严肃了起来,“我知道你不高兴,但这事你必须得听我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就被王汀态度尖锐地打断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凭什么让我听你的。OK,晶晶的案子,只要你有需要,我会尽我所能随时配合警方工作。我没那么小气。”   周锡兵收紧了手,死活不肯放开王汀。长期坐办公室的女公务员哪里是长期锻炼在一线的男警察的对手,王汀根本就挣扎不开。她扭动了两下没能从周锡兵怀里挣脱出来以后,终于情绪崩溃了,失声大喊:“你到底要怎样啊?你还想怎样?你不就是想找出杀害晶晶的凶手吗?我都答应帮忙了,你还想怎样?我不用你自我牺牲,周警官!”   平常他们说笑着玩闹时,王汀总会故意称呼周锡兵为周警官,别有一种暧昧旖旎的气氛。可现在,从她口中喊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冷淡疏离。周锡兵又急又慌,想要跟王汀解释,却舌头打结,刚笨嘴笨舌地说了第一句话“我承认,我当初是想找你帮忙”,他的脚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王汀突兀地笑了,平静地看着周锡兵,吐出了三个字:“王八蛋!”   她真荣幸啊,她多能干,永远都有利用价值。一个邱阳,一个周锡兵,看上去多好的男人啊。她果然是中国好儿媳,当妈的对儿子的心头好无可奈何,全都指望着她来“拯救”她们的儿子呢!   周锡兵被骂愣了,连接下来的解释都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王汀抬腿,下蹬,狠狠地踢到了周锡兵的小腿上,冷笑:“这是你欠我的,再见!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你。”   多好啊,周锡兵对她多好啊,人人都羡慕的好。曾经邱阳也一样,多少人羡慕嫉妒恨,惊讶她的好运气。她以为命运总会对她温柔一次,她终究遇到了良人。可是,说到底,不过是她足够有用,恰好能够被所用罢了。她应该骄傲的,利益关系最可靠,她总有被利用的价值。   王小敏吓得哇哇乱叫,声音都带上了哭腔:“王汀,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啊?”   眼睛有点儿痒,王汀还以为是有小飞虫撞进了眼睛,伸手一摸,才发现掌心都湿了。她胡乱抹了下脸,招呼王小敏:“走,我们走,我们回家去。”   王小敏不知所措,哭哭啼啼:“我们已经回家了啊,我们还要去哪里?”   “这儿不是我们的家。”王汀伸手拿起王小敏往口袋中揣,又艰难地搬起了书桌,举目四顾心茫然。她还要做什么?对,收拾行李,她要收拾行李。她的东西已经侵占了这套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不过没关系,她怎么进来的,就怎么走好了。她总能全部搬走的。   周锡兵猝不及防,被王汀那一脚踹得相当不轻。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听到王汀再一次说要搬走,他彻底急懵了。明明也是个成熟稳重的大男人,他急起来竟然就只会拼命伸手抱人,怎么也不肯让王汀走:“你上哪儿去啊。咱有事说事,你别来离家出走这一套啊。”   “滚!”王汀一巴掌甩向了他的脸,因为身高差距,巴掌落到了周锡兵的下巴上。饶是如此,两人还是都愣了一下。王汀伸手推人,神情疲惫:“好了,我们好聚好散。没什么好闹的。”   “散什么散!为什么要散?”周锡兵顾不上生疼的小腿跟下巴,急得又伸手抱人。王汀不让他碰,他索性直接将人抱了起来,往卧室的床上放。王汀又踢又打,甚至一口咬在了周锡兵的脖子上,他都不肯撒手松开。   王小敏吓坏了,连电子音都冒了出来:“你放开王汀,你是坏人!我要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叔叔抓你!”它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个坏人就是警察。王小敏放声大哭,“王汀,我打110有用吗?”   原本他就劝不住王汀,现在再听到王小敏火上浇油,周锡兵顿时怒了,直接吼了王小敏:“你别添乱了行不行?大晚上的闹什么闹?”   王小敏一受惊,立刻打起嗝来,模样可怜急了。   王汀一巴掌挥上了周锡兵的脸,冷笑:“你冲小敏一孩子撒什么气?自己有鬼,欺负没能耐的孩子算什么本事?”   周锡兵被怼得脸红脖子粗,张了张嘴巴,想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王汀好,只能辩解了一句:“我有什么鬼了?”   王汀失望极了,看着周锡兵跟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一样:“你有意思吗?你到现在还藏着掖着有意思吗?你为了你的晶晶接近我,跟我交往,不过想让我帮忙找凶手,我认了!对,我命不好,我认了!”   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艹蛋的世界,人不认命都不行。她认了,行不行?放过她,行不行?   周锡兵捞起被子裹住王汀,不让她翻身下床,喘着粗气道:“没有,我不是为了那件事。你当我什么啊,我爱你,你搬进来第一天我就做春.梦了。我想到你都要硬。”   王汀勃然大怒,挥手抓了周锡兵的脖子。多年的医学生涯让她习惯性将指甲剪得秃秃的。即使这样,因为用力极大,周锡兵的脖子依然感受到了一股刺痛。她气得一把将周锡兵推下了床:“你滚!你当我是什么?”   她也不想直接这样撕破脸。都是成年人,大家点到即止,没必要彻底撕破脸。王汀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话赶话说到了这份上。强烈的委屈与失望充斥着她的心,她本来以为周锡兵不一样的。   周锡兵总算智商在线了一回,即使摔得尾椎骨生疼,还是赶紧爬起来去安慰泪流满面的王汀:“我当你是我老婆啊,我爱你!”   王汀的委屈膨胀的厉害,依然伸手推他:“你滚,你找你的晶晶去。”   这一次,有了准备的周警官总算没再一次丢脸地让女友给踹下了床。他伸手搂着王汀,拼命地亲她的眼泪:“你说什么傻话啊,她都不在多少年了。”   “你是不是特别惋惜?你走吧,别委屈了你!”王汀的眼泪簌簌往下掉。   周锡兵怔了一下,伸手摸她的脑袋,又想亲她的脸,被她一把攘开了。周锡兵脑袋偏到了边上,身体却不肯动。他搂紧了王汀的肩膀,叹了口气:“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现在连晶晶长什么样儿都记忆模糊了。”   王汀并不为所动,相反的,她冷静的可怕:“越是害怕忘记就越会反复回忆,时间久了,反而会记忆模糊。”   周锡兵无奈:“反正道理都在你那边。”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赶紧解释,“我真没有。我承认,在认识你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确经常想到她。”   王汀挣扎的更加厉害了。   周锡兵收紧了胳膊,语气重了一些:“你听我说完,我一直非常想知道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会遭受这种事。”   王汀的动作幅度小了一些,追问了一句:“到底怎么回事?”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轻声道:“你有没有听说过雪娃娃案?”   王汀愣了一下,有点儿迟疑:“不是说那案子是谣传吗?”   十几年前,南城发生过一起碎尸案。那一年,南城下大雪,大雪过后郊区一个树林旁边出现了一只雪人,堆得相当精致。人们发现雪人的时候,没有意识到任何不妥。那年冬天,南城的气温相当低,郊区更甚。那只雪人一直到过了足足有一个多礼拜才渐渐融化。等到雪人完全融为雪水的时候,人们才愕然发现雪人的脑袋之所以看上去那么栩栩如生,是因为它里头的支架就是一颗人类的头颅。   这桩案子在南城的高校圈子传的相当广,医学院尤甚。据说那只头颅骨被剔除的十分干净,不是专业人士根本没有这样的手段。为了这桩案子,当初南城所有的医学院师生都被列入了怀疑对象,全都接受过调查。   王汀读大学的时候,这件案子已经过去了好几年。她还是从给他们当助教的博士生学长口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大雪完美地掩盖掉了所有痕迹,等到雪融化之后,无论是现场脚印还是其他痕迹,都彻底消失了。   “赵处长当时是这件案子的主要负责人。”周锡兵陷入了回忆当中,“市局成立了专案组调查这件案子,光是确定受害人的身份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   王汀惊讶地挑挑眉毛:“李晶失踪了,你们都不知道吗?”   周锡兵长长地吁了口气:“那个时候,手机不算特别普及。晶晶当时跟李姐说参加学校的海外游学了。她每天都发了电邮给李姐报平安,还描述了当天都参加了哪些活动。李姐根本就没发现任何不妥。一直到学校的游学团回来,李姐到学校没接到人,才发现晶晶根本没参加这个游学活动。学校组织的游学是自费的,一个人要掏好几万块钱。当时李姐的经济条件一般,晶晶就放弃了名额。”   王汀皱起了眉头:“晶晶是有意隐瞒了李姐,故意让李姐误以为她去参加海外游学了?”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后来警方走访晶晶的同学,有人谈论过晶晶曾经提起想要去打工挣钱。但具体怎么回事,他们也说不清楚。因为当时他们都以为晶晶是在开玩笑,都没有细问。”   王汀蹙额,疑惑道:“晶晶怎么会出现在南城?”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王汀的头发:“晶晶非常聪明,小时候是出了名的小天才。当时李姐在南城打工。她小学毕业那年,南城有所私立中学免费招收了晶晶,希望她能够取的好成绩,好替学校打出知名度来。”   在李晶的命案发生以后,警方曾经将这所学校从里到外翻了个遍,试图发现有用的线索。私立中学,天才少女失踪,被谋杀,只剩下一个头颅被做成了雪娃娃;这简直就是暗黑系校园暴力凌虐案件的天然组成元素。然而,即使警察将全校都翻遍了,查问了几乎所有的师生以及学校的工作人员,依然一无所获。   那个时候,周锡兵正在读大二,专心致志地准备上学期的期末考试。直到李姐察觉晶晶并没有参加游学团,开始急得满世界地寻找晶晶以后,周锡兵才知道晶晶失踪的事。他想方设法联系了所有可能跟晶晶接触过的人,却始终没能有一点儿线索。后来还是警方开始将凶案的犯罪嫌疑人往高校医学师生的方向考虑时,周锡兵才心惊胆战地怀疑跟晶晶的失踪有关。   十六年前,DNA技术运用还没有大规模开展。警方又花了不少精力确认那就是晶晶的头颅。可是身份确定以后,案件的调查却陷入了困局。谁也不知道晶晶为什么会欺骗李姐说自己去国外短期游学了。晶晶的生活圈子也非常简单,学校跟家里两点一线,而且她相当聪明,属于不太容易被骗的那种人。   王汀沉默了片刻,轻声道:“有没有考虑过连环案的可能?这人能够处理掉李晶尸体的其他部分,同样可以让头颅不被发现。凶手用李晶的头颅做雪娃娃是故意的,凶手并不忌讳被人发现。这样的人,一般不会只满足做一回案子。”   周锡兵点了点头:“警方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将近十年发生的少女失踪案全都翻出来进行筛查。结果,专案组意外破获了一个专门拐卖少女的犯罪团伙,却还是没有找到晶晶案子的凶手。”   雪娃娃的案子越传越玄乎,到后来,各种说法都有。警方不得不开了新闻发布会通告案情的侦破进展情况,允诺会一直继续调查下去,直到将凶手绳之于法。   “我想过很多次,在晶晶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发给李姐的电子邮件是邮箱定时发送的,按照学校的游学计划表进度描述的内容。因为这个,警方特地仔细调查了游学团的人,但是一无所获。而且因为游学地点的天气变化,实际的游学安排跟计划表有出入。”   王汀突兀地打断了周锡兵的话:“你们没有考虑过这些邮件全都是李晶自己事先写好的可能性吗?她有意欺瞒了她姐姐,事先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她是有计划离开学校跟家里的。”   也许她是在信心十足地奔赴一个约会,只是她并没有想到这是一个死亡之约。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才开口继续说下去:“专案组后来也考虑了这个可能。但是在筛查晶晶周围社会关系以后,还是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晶晶的生活非常简单,接触的人群也有限。”   当年的那桩案子,警方花了大量的时间跟精力,最终却还是没能锁定犯罪嫌疑人。同样的作案手法也没有再次出现。   “所以你决定退学重新参加高考?”王汀突然间将话题转移了方向,“你最初到南城上大学也是因为晶晶在这里吧。”   周锡兵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话:“我十五岁上的大学,我家里人也不希望我去外省。刚好南城的大学不错,所以我就来南城了。”   王汀的心里头依然非常不舒服。为了李晶,周锡兵放弃了更好的大学。他当初是他们市的理科前十,完全可以考虑去京中读大学。当然,他选择的金融专业从某种程度上讲也算是抵消掉了这种遗憾。又是为了李晶,周锡兵强行退学考了警校,彻底放弃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冷静下来后,王汀仔细思考了一个问题,周锡兵爱不爱自己?答案是肯定的。起码他跟自己交往,是冲着结婚这个目标去的。然而这并不能让王汀完全释然。周锡兵大她三岁,他的年纪本就是想要尽快结婚安定下来的时候。周锡兵的妈妈说他以前从来没领女孩子回家过,其实也不能说明什么。也许只是之前,他还没有想要安定下来。   王汀知道自己钻牛角尖了。所有的爱情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能够唯一长期维持下去的稳定关系无一不是要出现在特定的时候。人是一种以满足自我需求为本能的生物。或者说,所有的生物都这样。   她早就过了爱做梦的年纪,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心中依然会有关于完满的幻想。王汀抿了下嘴唇:“你来南城,你们都很高兴吧。分离了两年的时间,你们终于可以朝夕相处了。”   周锡兵摇了摇头,实话实说:“那时候学校已经搬去郊区的大学城了。地铁还没通到那边,公交车半个小时才有一班,还动不动就晚点。我到市区一趟也相当不容易。晶晶在准备少年班的考试,我计划考精算师的证,其实我们见面不多。”   少年时的感情就是这样。即使关系再亲密的青梅竹马,在进入不同的环境之后,也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社交生活上。   “我一直非常后悔,如果当年我能多关心晶晶生活的话,也不至于对她的个人情况一无所知。”   直到命案发生以后,周锡兵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位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女孩知之甚少。她有哪些朋友,她日常都跟哪些人交往,他都一无所知。   王汀在大学上写作选修课时,曾经学过关于如何塑造人物,连着问一个人物十几个诸如“头发颜色”到“社会保险号码”后,被问的人就会发现,他们对自己以为十分熟悉的人其实远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熟悉,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回答出这些问题。   谁又能说自己有多熟悉谁呢?朝夕相处甚至同床共枕的人,都无法肯定自己对枕边人有多了解。王汀微微抿了下嘴唇,唇角动了动:“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故意瞒着我做什么?”   周锡兵哑口无言。刚开始认识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不足以让周锡兵将这件事倾盘相告。等到熟悉以后,他已经对王汀产生了强烈的好感,再谈论这件事似乎也不合适。再到他爱上王汀,爱生忧,爱生怖,他完全不想让王汀跟命案扯上任何关系。   当初陈洁雅的那桩案子,在周锡兵心中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他十分害怕王汀会成为下一位受害者,如陈洁雅,也如晶晶。   “我不想你有危险。”   周锡兵伸手碰了碰王汀的脸。当他跟王汀的关系到了可以坦诚说起曾经经历过的大小事件时,他已经不敢让王汀再碰案子了。他一直还在想办法调查晶晶的案子这件事,在警方系统内部并不算秘密。如果那个对王汀特别感兴趣的人一直盯着,那么晶晶案子,这位幕后人也肯定不会漏掉。他想做的事情是,尽可能将王汀与这些案件隔离开来,太危险了。她不该承担这些危险。   “我怀疑,从郑妍的失踪案开始,那个幕后操纵者的目标就有可能是你。”周锡兵叹了口气,额头蹭上了她的,轻声道,“我一直不想说,因为我不想你害怕。”   王汀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的胆子没那么小。”   “可是你会睡不好。”周锡兵摩挲着她的脖颈,忍不住抱住了她。也许是年纪很小的时候,王汀就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凡事自己拿主意。所以一旦有事,她的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身边人,而是自己默默地承受。直接表现就是,她的睡眠会受到影响,很难睡安稳。   王汀想要辩解。可周锡兵是她的枕边人。她的睡眠情况,他再清楚不过。她只能保持沉默。   周锡兵轻轻拍了拍她的脸,放低了声音正色道:“这一次我去安市出差,我对你的唯一要求是,不要再参与任何案件了。在找到那个别有用心的人之前,你都不要再有任何动作。好吗?”   王汀沉默了片刻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周锡兵如释重负,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准备抱她去卫生间洗澡,却被王汀拒绝了。她想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个晚上,王汀最终还是没让周锡兵跟自己亲近。她蜷缩在被子中,周锡兵只能隔着厚厚的棉被虚虚抱着她的腰身。 第113章 下雪天(二十三)   王汀睡得不好。   她看到了十七岁的自己,穿着高中母校的校服,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风雪交加,每往前迈一步,脚都像陷进沼泽一样的雪窝中,风雪几乎要将她完全吞没。她焦急地喊着妹妹的名字,对,函函不见了,她要找妹妹。她一开口,风便裹挟着雪粒子往她嘴里钻,可是她完全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她甚至急得额头冒汗,恨不得直接钻进雪窝子里头去。   怎么办?函函找不到了,她弄丢了函函。   她跪倒在雪地里,眼泪刚淌下来就冻结在脸上。她的眼睫毛都挂着冰珠子。理智模模糊糊地告诉她,安市没有这样冷的。即使最寒冷的冬天,气温也应该不会低于零下十度。可是,梦境中的自己,十七岁的自己,却遭遇着这个世界最严酷的寒冷。她躺在雪地中,忘了呼吸,只绝望地看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她身上。   时间好像静止了。王汀自己都分不清地上到底有没有人的时候,十七岁的女孩又爬起了身,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跑去。这时候,王汀才看到前面模模糊糊的,仿佛有个雪人。她距离雪人越来越近,然而风雪阻碍了她的视线,她始终看不清雪人的模样。好不容易要碰到了,雪人却又迅速朝前面移出老远。她急得厉害,拼命在后面追。   白茫茫的雪地,她察觉不出自己方位的变化,刚踩出的脚印也瞬间就被大雪掩盖了。白雪皑皑,她的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世界。   王汀绝望了的时候,前面的雪人突然间转过头来,冲她露出了个笑容,嘴里喊着“姐姐”。   那是王函的声音。她欣喜地抬脚向前,朝妹妹挥手。雪人肩膀上的脑袋突然间掉了下来,砸在了地上。原本软的跟棉花糖一样的雪地突然间冻成了冰场,雪人的脑袋砸得四分五裂,碎开的雪块之中,滚出了一颗小小的少女头颅。   风雪茫茫中,响起了一个近乎于慈悲的声音:“雪人是不能回头的。”   王汀猛的抬起头,睁大了眼睛,只看到了一室的黑暗。床头响起了沉重的闷声,床身都微微晃了晃。她的动作太猛了,隔着被子楼主她睡觉的周锡兵被冲得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床头的挡板上,他眼前直冒金星,第一反应却是赶紧伸手去捞女友,焦急地喊着:“王汀。”   床头的壁灯开了,房间里十分暖和,王汀却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从天寒地冻的梦境回归温暖的人间,让她有种不真实的感觉。灯光下,她脸色惨白,整个人好像萎了一样。   周锡兵的视力恢复了正常,看到她的模样顿时慌了,赶紧伸手去摸她的肚子,焦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王汀紧紧地摁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只有掌心感觉到心尖的搏动,她才能相信自己的心脏还在正常地运作。她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周锡兵:“没事。”   她的身体在发抖,从心底深处往外头冒的寒气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身后的怀抱实在太温暖了,王汀不由自主地蜷缩到了周锡兵怀中。周锡兵摸到了她的手,凉的让他心惊。他顾不上会激怒王汀的可能,赶紧自己钻进了王汀的被窝,将人紧紧地搂在了自己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胸口:“不怕,我在呢。”   王汀这是做噩梦了。周锡兵有点儿后悔,他不该告诉王汀关于晶晶的命案的。当年那桩命案是他多年的梦魇,他不该让王汀也承受同样或者说是更强烈的冲击。   额头上冒出的冷汗被周锡兵擦干净了,他亲着她的脸,不断地小声安慰:“不怕,我在呢。”   暖意从背后一点点朝身体深处渗,冻僵了的身体又一点点的活了过来。王汀反手握住了周锡兵的手指头,脑袋朝他的肩窝中蹭了蹭,张嘴喊了他的名字。   周锡兵应了一声,又在她头顶上亲了一下,强调道:“我在,怎么了?”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话到了王汀的嘴边,她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改口询问:“我能看看晶晶的照片吗?”   卧室中的空气一下子忘记了流通,原本温情脉脉的氛围也僵硬起来。周锡兵在心底叹了口气,又亲了一下王汀的脸,强调了一句:“你最好看。”   这话也许是周警官的求生欲望下的本能结果,有言不由衷的嫌疑。他从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中翻出的相片集子当中,照片中的少女可谓是亭亭玉立。十六年前,数码相机并不算多普及。除了,电脑中的电子照绝大部分都是翻拍的。可即使画质再渣,也掩盖不住豆蔻年华少女的姣好容颜。   李晶是个生的非常好的小姑娘。这种好不仅仅是说她容色娟秀,而是说她的三庭五眼睛相当标准,而且一眼看上去就冰雪聪明。这是个极为出挑的小姑娘。纵然是在大合照中,人们也能一眼就注意到她,并且相信她一定会有锦绣前程。   王汀上大学的时候,出于好奇曾经旁听过风水学的选修课,那位老师也说人的面相。以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记忆,王汀觉得李晶有点儿观音相。如果不是事先就知道了李晶的命运,王汀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这个小姑娘会是那样残酷的结局。   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就这样硬生生地被折断,然后践踏了。   王汀伸手摸着照片中少女的脸,一时间甚至理解了周锡兵多年来的念念难忘。这是个太美好的女孩,她的生命在最粉嫩的年华戛然而止,人们甚至没有机会去厌烦她的成熟与衰老,她就永远地定格在相片中了。   “晶晶的照片不算多,这些是当时能够找出来的所有照片。”周锡兵沉默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每张照片我都仔仔细细地看过无数回。我想在里头找出可疑的地方,但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照片中的女孩或者独自一人,或者跟姐姐抱在一块,或者站在同学们中间,她总是镜头中最引人注目的那道光。王汀仔仔细细看了许久,悬着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去。李晶跟王函不像,李晶是鹅蛋脸,王函是小圆脸,她们的眉眼也不一样。十岁的女童和十四岁的少女恰是人生不同的两个阶段。   王汀承认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即使她同情李晶的遭遇,但只要不牵涉到妹妹身上,她就能抱着旁观的态度。   那颗从雪人肩膀上滚落下来的头颅,不是王函就好。   王汀不知道自己的睡梦中为什么会冒出那句话。雪人的确不能回头,一动脑袋,不就会断了么。可是那句话在睡梦中出现的时候,她却有种浑身的血都被冻住了的感觉。不要回头,回头脑袋就掉了。   电脑页面突然间关闭了,周锡兵摸着鼠标点击着关机。他伸手将笔记本电脑抱到了旁边的床头柜上,催促王汀道:“睡吧,别看了。”   王汀转过头去看着他,他又加了一句:“我的笔记本密码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没对哪个文件夹加密啊。”   周警官试图让自己的表情更坦然一些。在晶晶的事情上,他的确选择了三缄其口,可他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也许是他胸腔自有一股正气在,无端就底气十足,即使在王汀的目光注视下,他也没有眼神游移。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周锡兵大喜过望,赶紧抱着人小心翼翼地往被子里头送。床头灯关了,他的怀里终于又满满当当的了。被窝里头暖融融的,是一方小小的温暖的天地。   第二天早上,周锡兵送王汀到单位下车的时候,依然有点儿担忧。他怕王汀还会做噩梦。   在认识王汀之前,周警官是坚定的无神论拥护者。可遇见王汀以后,他就彻底沦落了。尽管他知道王汀只是能够跟固定资产交流,可周警官还是觉得这跟王汀阴气重有关,就跟小孩子容易看到脏东西是一个道理。他是刑警,天然带着阳气跟煞气。有他在王汀身边镇着,她连睡觉都会安稳很多。   王汀哭笑不得朝他翻了个白眼,自己解下安全带:“您老可真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合着您老人家还身兼定海神针,哼哈二将?”   周锡兵笑了,伸手搂着她的脖子,在她嘴唇上啄了一下。王汀皱着眉头抱怨他弄花了自己的口红时,他摩挲着她的头发,沉声道:“答应我,不要轻举妄动。有任何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烦人,我头发都乱了。”王汀伸手拍他,嘴上嫌弃得厉害,“走走走,赶紧走,烦死人了。”   周锡兵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在王汀弯腰下车的时候,又伸手拽了一下她的手:“等我回来,咱们去挑拍婚纱照的店吧。”   王汀怔了一下,轻轻地“嗯”了一声,总算有点儿为人女友的样子了:“你路上小心点。算了,我也不指望你飞黄腾达,安全第一,你别逞强。”   周锡兵眉开眼笑。要不是王汀强行挣脱了手,重重地关上车门催促他快走,他非得再拉着人腻歪一会儿不可。   王汀下车的时候还在翻白眼,一路翻到了总局大楼底下的台阶时,身后响起了一阵笑声。王汀转过头,看到余磊跟徐佳有说有笑地走过来。   一见她,余磊就咂嘴:“我的天啦,真是秀恩爱没下限啊。”   徐佳也乐不可支:“哎哟,王汀,我看周警官恨不得能再把你拖上车直接开车带回家了。”   王汀笑了笑,一点儿害臊的意思也没有,大方的很:“他要出差了。总算想起来出差就没人给他收拾东西了,顿时感觉到我的存在意义有多大了。”   徐佳哈哈大笑,拍了拍王汀的肩膀,煞有介事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宜室宜家的好女人。”   余磊略有些惊讶地挑挑眉毛,诧异道:“这么快?这才刚开始上班呢!你家周警官怎么就出差去了?”   王汀漫不经心道:“谁知道他们啊。动不动就加班出差的。好像是要打击哪个地方客运站附近非法拉客吧,从异地抽调警力过去处理。”   余磊笑了:“瞧瞧警嫂的素养,都不打听警方行动的,果然有保密意识。”   王汀哭笑不得:“我打听这些做什么。反正他们一年到头都有事,我又没打算帮他们打免费工,我才不问呢。——对了,你俩今天怎么过来了?余主任,你是不是应该去江市上班了啊。”   余磊嗤之以鼻,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看看你的素质。知道你一心谋划小家幸福,可也不能放弃大局观吧。今天局里头要给青年职工开大会,加强政治思想教育。你都忘记了?”   王汀眉毛扬了扬,似笑非笑:“对不起,我没站好革命的最后一班岗。腊月二十八我就回老家过年了。这是又有了新动态?”   徐佳伸手挽住了王汀的胳膊,眉毛满天飞,压低了声音道:“这不,革命教育要趁早,先从年轻人抓起。咱们局去年点儿太背了,所以今天一开始就得加强职工的思想教育工作。这个月人事处的重点工作之一呢,临时抽调我过来帮忙。”   她俩脑袋碰到一块儿,王汀立刻就想到了年前隐约听到的议论。去年部里派调查组进驻他们局,重点提出了一个干部老龄化问题。跟全系统平均水平相比,他们局里四十岁以下的处级干部占比实在是严重拖了后腿。据说局里头今年还要选调一批人进总局。   王汀轻声跟徐佳咬耳朵:“这事儿从人事处走,你留心着点儿,看有没有机会选调进来。”   舞台有多大,世界才有多大。相同的人在不同的平台上,展现出的可以是完全不一样的自己。不然为什么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呢。   余磊不远不近地跟着,等到两个女孩讲完了悄悄话,他才笑着轻咳了一声,提醒王汀:“你在总局,也帮着徐佳多留意点儿。别到时候报名日期都截止了,徐佳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汀毫不客气地怼回头:“便宜好人要你当,我跟徐佳是什么关系啊。”   余磊立刻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全是我的错。还请美女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春节过后,局领导召开的全局上下第一场视频大会就是强调作风纪律问题。王汀作为青年职工代表参会,听完了局领导的报告后,又听局人事处从省委党校请来的教授讲授新时期下公务人员如何加强自身职业修养与道德修养。   徐佳坐在王汀旁边,偷笑道:“这回局里头是要狠抓严抓了,千万别再出一点儿事。”   去年年底的风波让全局的人事班子都剧烈震荡了。一直有传说,他们大局长的位置也会动一动。现在大家都在旁边默默看着,等待着下一步的变动。   王汀翻了一页笔记本,在新的页面上写下了课程标题跟讲课教授的名字职务以及联系邮箱,笑着道:“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   徐佳看她认真听课的样子就忍不住想叹气,压低了嗓音道:“我服你,你怎么能听得下去这些。你看看,有几个人不趁着现在玩手机啊。这是在上思想教育课啊,大人!”   王汀笑了笑,迅速记下了党校教授讲课第一部分的标题,轻声道:“你要是认真听,也很有意思。看新闻,听报告,进行理论学习,都很有意思。”   徐佳作势要趴倒。她扫了眼斜前方的余磊,这人也在认认真真地听课做笔记。她无奈地吐了口气:“这就是学霸跟学渣的差距,我还是继续老老实实地堕落吧。”   王汀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徐佳的脚,示意她别玩手机。既然是在领到眼皮底下,就是装模作样也得老老实实装下去。想要升职,起码得拿出认真踏实的态度来。   党校教授的课程要持续两个小时,中途十分钟休息的空当,余磊过来找王汀跟徐佳说话。原本跟他坐在一起男同事立刻嘲笑他道:“看看你这急色的!这么迫不及待地朝美女身边靠。没听教授说么,公务人员一定要管好自己的手和脚,不要老往美女身边靠。”   当然,教授在说这部分内容的时候,看着台下的女同胞还特意加了一句:“帅哥们也一样,这除了美人计以外还有美男计。”   余磊没好气地白了男同事一眼,嫌弃道:“你起开。我不亲近美女难不成还亲近你啊,我可没打算研究男同性恋心理文化。”   这是教授上课时发散开来说的内容。在不正当性关系上,除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倒台的贪官们身上已经司空见惯不道德男女关系外,还存在着恋童问题。这几年各地陆续有官员猥亵女童甚至男童的案件发生,影响非常恶劣。其中有个处级干部在猥亵了好几位男童被逮到以后,辩解自己不是猥亵,而是在“研究男同性恋的心理文化”。   当时徐佳正在喝水,闻声直接呛到了。果然是落马官员金句多,不断刷新着大家的认知底线。   余磊diss完男同事后,冲着王汀跟徐佳龇牙咧嘴:“世道啊世道,我看以后无论男女老少都得小心点儿,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盯上了,名节不保。”   男同事笑了起来:“这个,重点看脸。这要是白富美猥亵我,我保证躺倒任摸,坚决不会反抗,以免不和谐。”   徐佳大笑:“那人家可不是猥亵,而是扶贫。”   她话音一落,余磊就敲敲桌子,冲他们几个使眼色:“你们怎么看?有兴趣不?”   这一次全局开大会,领导除了讲话动员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鼓劲前行外,人事处还发了一份关于省里头选调乡镇扶贫干部的通知。全局三十五周岁有意向的青年职工都可以递交申请,参加考核,前往南省经济欠发达地区的一个乡镇进行定点扶贫。   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个机会。如果能在基层扶贫岗位上做好,说不定能有升迁的机会。起码相较于大部分局里头的普通岗位而言,扶贫岗位上更加有事情可做。   王汀冲余磊露出个笑容,相当没有志气地摇摇头:“我就算了吧,我们家周警官得有人照顾,我怕我不在家,他能把自己折腾出胃病来。”   余磊相当看不上王汀这没出息的样子,伸手硬是将省委扶贫办编写的材料塞给了王汀:“有舍才有得,看看,有多少人是从扶贫岗位上起来的。同志们,这是发展的机会。”   因为都是差不多时候进的单位,徐佳虽然年纪小余磊几岁,也丝毫不怯懦地朝余主任翻白眼:“少来!余主任,你去的话,振臂一呼,肯定有很多人积极响应的。”   余磊煞有介事道:“谁说我肯定不去的?我这不正在考虑中,咨询你们的意见么。”   中午到食堂吃饭的时候,徐佳还在同王汀嘀咕:“余磊来真的还是耍滑头啊?他会跑去云县扶贫?他在江市分局混得不如意吗?”   王汀喝了一勺子紫菜蛋汤,摇摇头:“不知道。反正吧,人家是看一步走一步,余主任是看十步才迈一步吧。”   徐佳压低了嗓音,八卦兮兮地问王汀:“哎,难不成他跟肖小姐感情有变了?他在想怎么另谋出路?”   王汀直接冲徐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八卦,我们在边上好好吃瓜就行了。”   按照墨菲定律,说曹操,曹操就到。余磊端着餐盘到王汀她们这一桌,直接坐下了空位上,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游说:“说真的,你俩都可以考虑一下,这真是不错的机会。你们看那个被表彰的团委干部没有?他就是从基层扶贫干部开始的,一旦出了成绩,很容易被上面发现。”   王汀微微笑,兴趣不大的模样。   徐佳好奇地看着余磊:“你来真的啊?老实交代,余主任,到底领导允诺了你什么好处。你把我们全局的年轻中坚力量全都忽悠去云县扶贫了。这选调晋升的名额是不是全空下来了?”   余磊高深莫测:“总要让人永远都能看到希望吧。同是七品,给事中跟县太爷谁的能耐大?级别跟能做的事情是两码事。”他抬头看王汀,伸手敲了敲之前他硬塞给她的材料,“你好好看看吧。一步步的磨,有的磨呢。”   多少公务员一辈子都没升职。想要升上去,起码得有机会做出事情来。   王汀不知道余磊的打算。王小敏已经开始发散性思维,跟食堂里的桌椅还有刷卡机讨论起余磊的别有用心来。天啦!这人该不会贼心不死,想要勾引王汀出轨吧!穷乡僻壤,孤男寡女,很容易出事的。   王汀满头黑线,狠狠地拍了下过年阶段跟着她妈看了不少八点档狗血剧的王小敏,这破孩子,成天不着五六的。   她点点头,敷衍地拿起了宣传材料,表示自己回去一定好好研读,慎重考虑问题。   余磊这才满意起来,笑着道:“我相信你的判断力。”   吃过饭,三人在食堂门口分了手。王汀带徐佳去自己办公室拿家乡土特产。她离开家的时候,她妈给她准备了不少特产,好让她跟同事分着,搞好彼此之间的关系。   办公室的门一合上,徐佳的表情就古怪起来。她盯着王汀看了半天,迟疑地半开玩笑道:“哎,我说,余主任该不会是想撬周警官的墙角,要追你吧。”   王小敏被王汀拍了一脑袋瓜子,正悻悻不乐呢。一听到徐佳的话,它顿时跟找到了知音一样,欢天喜地地嚷嚷起来:“就是就是,王汀,余磊肯定不怀好意。”   王汀朝徐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觉得我有陈圆圆的潜质,足以冲冠一怒为红颜吗?且不说余磊有没有吴三桂的气魄,起码他反水投靠清廷的原因绝对不会是为了一个陈圆圆吧。”   徐佳点点头:“这倒也是。”   少女时代,我们总是幻想有男人能够为了自己上刀山下火海甚至打下一片江山。事实上,男人打下江山也不是为了我们。   王汀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脸道:“我有自知之明。余主任是事业型,我的魅力远远还不到能够影响他的事业规划的地步。不过,他跟肖局长家的千金到底怎么样,我真不知道。”   徐佳跟王汀说笑了一会儿,拎着王汀从家里带来的香肠走了。王汀妈妈灌香肠是一绝,相当受大家欢迎。   办公室中重新恢复了安静。王汀脸上懒懒散散的笑容也褪的一干二净。她仔细翻看了余磊硬塞给她的资料,每一个角落都翻遍了,也没发现有任何夹带的小纸条之类的东西。余磊为什么一再对她强调应该去云县扶贫呢?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王汀思前想后,最终将目光落到了她认为最狗血的那条上:余磊该不会真的在创造机会让自己跟他多接触吧?   这个男人的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难不成他真认定了自己有什么特殊的门路或者能力,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严格来说,只要王汀愿意,她的确可以知道领导的想法,好投其所好。这在职场上,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神器,多少人挖空了心思揣摩上意还不得门路而入。   王汀觉得不舒服极了。周锡兵刚开始态度强硬地要求她不要再参与案件侦破时,她嘴上虽然不满,心里头却是甜滋滋的。就跟王小敏对着王小花还有相机抱怨时,相机说的那样,他肯定很爱她,害怕她受到任何伤害,所以才不想着靠她的能力帮他破案,好快速晋升的。   没有人希望自己被利用,王汀也同样厌恶余磊不断的窥探。她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余磊为什么这样执着。她明明已经退避三舍,半点儿锋芒都不露了。这人到底凭什么认定她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呢?   王汀将扶贫资料抓在手中又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回,直到午休时间结束,她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只能无奈地放下了。下午完善提交给领导的材料时,王汀特意又改了点儿内容,好让领导能有指点她的地方。   她关了电脑,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她不想承认,才跟周锡兵分开十个小时不到,她就开始想他了。以往两人从上班到下班,起码会有十一个小时不见面。可因为知道很快就能见到,所以从来不会慌张。   要命,交往以后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长时间的分离。   王小敏催促着王汀看手机,帅哥给她发微信了,只有两个字:“想你。”   王汀靠在椅背上,捂着脸咬牙切齿说了三个字:“讨厌你。”   乖乖充当打字员的王小敏懵懂的很:“王汀,你为什么要讨厌他啊?你们不是和好了吗?”   笔记本电脑在边上鄙夷:“切,因为女人都是最口是心非的东西。”   王小敏欢快地又开始念起微信:“我爱你。”   一整个办公室的固定资产们全都大声抽起气来,哎哟哟,这可真是的。   王汀的手都没办法从脸上拿下来了,只能恨恨地来了一句:“不要脸。”   王小敏十分迷茫,却还是乖乖地转述了王汀的意思。然后它发出了一声尖叫:“啊啊啊,帅哥说,只要有你,他就不需要脸了。你就是他的脸。”   固定资产们大声叹气,这个男人果然够不要脸的。   王汀拿下手,没好气道:“谁是他的脸啊,吃了辣的还长痘痘呢!”   笔记本电脑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王汀,直接嘲笑起来:“女人啊,是这个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东西。”   王汀没好气地敲了一下它,冷笑道:“你不是电脑吗?记性还这么差?好好仔细想想,到底是谁看的那个网站。”   笔记本电脑被人踩了痛脚,顿时没了嘲笑王汀的立场,只能悻悻道:“我这不是还在努力地想着嘛。”   骆远被警方逮捕后,否认他跟那个神秘的网络有任何关系,他对着这个网站一无所知。王汀没有听周锡兵提起过关于这桩案子的进展情况,她去市警局大楼找陈露玩的时候,也没从固定资产们的口中听到神秘网络的消息。这条线索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断了。   王汀总希望她还能做更多点儿事情。浮出水面的永远是冰山一角,她不相信那个网站上的观众仅仅只观看了吃人肉。也许还有更多没有下限的内容,视频不是演的,里头的内容都真实发生着。   她拿起了手机,看了眼周锡兵的微信。不能轻举妄动,她知道。可是她心中却充满了厌烦和不满。余磊对她手机的莫名关注,那个幕后人若有若无想要引诱她参与进案件的举动,都让她的不快膨胀了起来。   王汀本以为她的不快出了办公室的门就好。然而一直到她回了家,那种郁结的心情也一点儿消散的意思都没有。周锡兵的这套房子两室一厅,实际使用面积不到一百个平方米,其实真的算不上太大。王汀却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觉得房子居然如此空当。   她瘫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半点儿都不想动弹。原本打算给王函炖的汤,她也懒得动了。过了一个年,刚好空空胃,晚上一人吃一个苹果得了。至于送王函过来的她爸,反正她已经从食堂打包了一份盒饭,直接热热吃吧。   王小敏趴在书桌身上跟它聊天,闻声立刻同情起王函来:“好惨噢,你都不烧饭给王函吃了。嗯,王函的地位果然下降了。”   王汀没好气地敲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就你话多。”   门锁响了,王汀听到了妹妹的声音:“这里,这里,好了,放在这儿就行了。非常好,年轻人,尊师重道,老师家里烧水壶坏了,就不请你喝茶了。”   王汀皱眉,朝门口走去。为了方便妹妹进出,她给王函拿了把备用钥匙,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就到。原本说的是大概要晚上七点钟到,爸爸送她过来以后,在这边住一晚,然后明早回去。   门开了,站在门口的除了王函外,还有个高个子男生,却不是王爸爸,而是个要比她们的父亲年轻足足三十多岁的小男生。他冲屋里的王汀露出个笑容来,小虎牙隐隐一现:“师姨在啊,师姨好。”   王函立刻要从男生的手上拿过一袋子的大白菜,强调道:“没用!我姐在,也不会请你吃饭的。郭宇同学,你可以回家写寒假作业去了。加油!老师相信你明天一定能够准时交上作业的。” 第114章 雪人(二十四)   王汀目瞪口呆看着面前的四颗大白菜,王函还在跟她得意洋洋地炫耀:“才十块钱噢,菜农从地里头才收上来的。姐,你看,多新鲜啊!”   王汀头痛。家里是短了王函吃啊还是短了她喝,要她买这么多大白菜?就是天天吃的话,一颗大白菜起码能吃一个多礼拜。王函这是打算要吃成兔子的节奏吗?   王函手一挥,一本正经:“不,我这是在排毒养颜呢!连吃三天水煮大白菜,持续到一个礼拜,再到三个礼拜,彻底排毒。我要佛系养生,从清静开始。”   当着妹妹学生的面,王汀已经懒得再纠正自家妹妹的胡说八道了。她笑容满面地跟郭宇道谢,叮嘱人家高中生回家路上小心一点。转过头,她又追问王函:“爸爸呢?不是说七点钟才到的吗?”   “嗐,老爸晚上还有应酬,我们三点钟就到了,爸爸自己开车又回去了。”王函推着自家姐姐往里走,看郭宇有跟进来的意思,她的圆眼睛立时瞪成了老灯泡,一点儿慈爱之心都没有地开口赶客,“哎,同学,尊师重道懂不?你给老师拎一回大白菜就想着硬要蹭饭?同学,你这样想是不对的,极度损害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王汀一听妹妹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说八道就头疼得厉害,很想直接揪着妹妹的耳朵好好教训一顿这丫头。   郭宇好像已经非常习惯了实习老师放纵不羁爱自由的语言风格,又笑出了两颗小虎牙:“王老师,多把筷子唻。我妈身体不舒服,去疗养了。我们家阿姨得过了正月十五才能从老家回来。”   王函一点儿也不觉得多了人就是多双筷子的事,那是多了一张嘴啊,一张属于自助餐厅老板最不欢迎顾客群体之一高中男生的嘴,绝对能一个人干掉一家人的口粮。   郭宇笑得丹凤眼都弯成了月牙:“王老师,我肯定不跟你抢大白菜。”   可怜王函一个数学老师,经过大学四年的蹉跎,语言智商已经急剧下降了。在对博大精深的中华语言的运用上,她明显不是正处在巅峰尖端的准高考生的对手,直被自己的学生气得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王汀面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朝郭宇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家里没准备什么吃的,粗茶淡饭,还请你将就一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开口赶人肯定不合适。王函小圆脸硬生生地拉成了椭圆形,一点儿关心爱护学生的意思都没有:“进来吧。年轻人,食谷者慧,食肉者鄙,要多吃蔬菜少吃肉。”   郭宇相当乖巧地领命受教,笑得见牙不见眼:“嗯,这些天老是下雪,现在蔬菜可比肉贵多了。”   王函垮下了脸:“那你还是多吃点儿肉吧,省的到了学校你冤枉我,说我不给你肉吃。”   王汀喊了一声妹妹,将人拽到厨房里头帮忙收拾晚饭食材。   既然来了客人,原本她计划的自己跟妹妹一人一颗苹果的晚餐方案肯定得推翻了。好在她从单位食堂打的羊杂汤可以做火锅底料,冰箱里还有从老家带过来的香肠跟手工鱼丸,加上土豆和泡发的木耳跟海带还有王函刚买的大白菜,勉强也能凑出一顿火锅来了。   王汀从厨房里伸出脑袋来,冲着郭宇笑了笑:“你自便啊,家里有WiFi,你自己上网玩。”   王函总算想起了为人师表这回事,立刻冲到自己房间里翻出了一本数学高考模拟题集,眼睛亮晶晶地硬塞给郭宇,煞有介事地强调:“上什么网啊!你这都要高考的人了,赶紧的,好好学习,时时刷题。”   如果不是她眼睛里头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的话,王函这时候看着还真有个老师的样子。   郭宇看着茶几上的习题集,无奈地看了实习老师一眼,只得硬着头皮抓起笔开始做题。   王汀看不下去了,又喊了一句妹妹,招呼妹妹进厨房帮忙削土豆皮。王函成功地压了学生一头,自觉维护住了身为老师的尊严,立刻欢快地答应了,兴匆匆地往厨房去。   郭宇抬起了头,看着王函的背影,唇角往上翘了翘。他的目光对上王汀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相当讨喜地道谢:“辛苦师姨了。”   王汀沉默地注视着这个介乎于少年与成.人之间的男孩子,没有吭声。王函已经相当不满地挥舞起手上的刨子,恶狠狠地强调:“你是沾了你老师我的光。”   王汀直接拽着妹妹的袖口又进了厨房,压低声音问妹妹:“你怎么找学生帮你拎东西回家啊?拎不动的话,买这么多大白菜干什么。”   王函不服气地强调了一句:“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多好的大白菜啊。我可没找他,是他自己不好好复习备考,在大街上瞎晃悠的。”   说的义正辞严的,好像当年参加高考前天天在参考书底下夹着看漫画的人不是她一样。王汀没好气道:“那你也不能拉着学生帮你拎菜啊。”   王函无辜极了:“跟我没关系,是他硬要帮我拎的。我要太大公无私不近人情的话,学生会讨厌我的,我得给学生留下讨好我的空间。”   王汀被妹妹满嘴的歪理带的直接翻了个白眼。王小敏在她口袋里大声招呼着客厅中的书桌:“小桌桌,他有没有做坏事啊?你要看好了这个人。现在帅哥不在家里,我们要努力,好好保护王汀。”   书桌发出了欢喜的声音,简直高兴得要打哆嗦了:“他很好啊,他可乖了,他趴在我身上写作业呢!他是好学生!”   郭宇嫌坐在沙发上趴着茶几写习题不舒服,直接转坐到书桌前刷题去了。   王汀微微蹙额,追问妹妹:“他妈妈身体不好,去疗养院了?”   “嗐——”王函撇撇嘴巴,不可置信地看她姐,“姐,你不至于这么天真吧。疗养院不就是公费报销的高档休闲娱乐场所么。天寒地冻的,去温暖如春的地方好好疗养疗养,这才体现了生活质量呢。姐,同是公务员,你们的差距怎么这样大呢。你什么时候才能混上疗养院休养的节奏啊。”   王汀挑了挑眉毛:“他父母是什么级别?”   王函得意地跟姐姐炫耀她土豆皮削得漂亮,不是很肯定地开了口:“起码得处级以上吧,他爸好像是省里头的,能上南省新闻的那种。他爸到现在还在基层慰问没回家呢。哎哟,姐,什么时候你跟姐夫能到那级别,估计我出门买个东西都能有警卫员了。”   王汀哭笑不得:“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警卫员是谁都能配的?再说公车私用都查的这么严,何况是公家人还帮家属做事呢。”   王函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个人设特好的女明星刚拍戏的那会儿,她爷爷还派警卫员在边上看着呢。不也没人说什么嘛。”   王汀冷笑:“警卫员是他家的私人保镖还是他家自己掏钱找的家政?不是的话就不允许。只能说有些事情司空见惯就习以为常了。以前开着单位的车送孩子上学多正常的事情啊,学生暗地里靠车牌是市委的还是省委的来偷偷较劲呢。现在查起来,谁还敢做这种事。”   王函笑得厉害:“那她是凹人设过头了吧。一方面强调他们家没有任何特权,一方面又要强调她家教很严,结果两边没对接好,让你们知道内情的人看出不对劲来了。”   王汀叹了口气:“想要什么都占全了,哪儿有那么容易。白富美跟不享受任何特权的高.干.子弟原本就是不兼容的人设。南城财政局局长一年的收入都不到十二万。公务员不允许兼职,家人做生意也受限。正常情况下,他们的子女压根就不可能是白富美高帅富。所以,凹人设是一门大学问。真要扒起来,分分钟打脸的节奏。”   王函歪了脑袋想了想,点头道:“嗯,分开来看都没什么奇怪的,放到了一起看,就全是漏洞了。”   王汀愣了一下,有什么念头飞快地从脑海中晃过。太快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只模模糊糊地记住了几个字“放在一起看”。把它们放在一起看,就能够找出蹊跷的地方来。   除了年前郑妍的失踪案要跟多年以前王函被绑架的事情放在一起看,还有什么东西是她漏掉的吗?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洗菜的动作也迟疑了起来。   王函看她姐一片白菜叶子冲了半天也不见好,实在不符合她姐节约水电的风格。她奇怪地看着她姐:“怎么了啊?姐,你不舒服吗?”   王汀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王函鬼鬼地看着她姐,“嘿嘿嘿”怪笑起来:“你老实交代,昨晚你到几点钟才睡觉的。是不是那个春.宵苦短啥啥啥啊?”   王汀甩干了手上的水,没好气地拍了下妹妹的脑袋,板起脸道:“土豆削好了?”   王函立刻献宝地捧出了两个削得干干净净的大土豆,结果她姐不仅没表扬她,还趁着抓了她的壮丁,让她接着洗大白菜去了。理由是,谁让她买这么多白菜的。王函愁眉苦脸地洗着菜叶子,带梗子多的白菜瓣放一个箩筐,主要是叶子的菜瓣放另一个箩筐。   王汀切好了香肠,转过头看妹妹分成两堆小山的白菜瓣,她忍不住想捏自己的太阳穴:“你可以了。人家好歹也是你学生,你非得让人家单独吃老白菜帮子?”   王函立刻将白菜叶子往自己身边拿了拿,强调道:“这可是我的晚饭。我晚上就吃水煮白菜叶子。嗯,姐,辣椒呢?里头能加点辣椒跟生姜。我跟你说啊,吃了三天过后,身体立刻大不一样。先是排肠胃里头的毒,然后吃到二十天往后,就会排出五脏六腑身体的毒素,到时候我排出就是果冻一样的五彩粪便,然后我就身轻如燕,浑身充满了能量。”   果冻商上辈子得罪你了?!   王汀跟妹妹确定了一句:“晚上就吃这个?”   “就吃这个!”王函紧张兮兮地捧着白菜箩筐,满脸严肃地跟她姐强调,“你不能毁了青春少女对于生活的追求。苗条不是体型,而是一种生活态度。你不要再劝我,我就吃大白菜。”   小样儿,还跟她装,光吃水煮大白菜?王汀冷笑,她劝她个鬼!当姐姐的人直接开了煮着羊杂汤的锅盖,喷鼻的香气扑面而来。王函的眼神立刻直了。   王汀微笑,跟没看到王函垂涎欲滴的神色一样,态度自如地指挥着妹妹:“噢,我拦着你上进。你洗一下火锅,把冰箱里头的麻酱拿出来。这个铁锅很干净,没油花,你自己煮大白菜吧。放心,肯定没有油。”   王函恋恋不舍地将自己黏在羊杂汤上的眼珠子又硬生生地拽下来,重新塞回眼眶中,一步三回头地“喔”了一声,腿脚跟有千斤重一样艰难地朝冰箱走。   经过客厅的时候,郭宇吸着鼻子,表情期待的很:“好香啊,王老师,真香。”   王函立刻垮下了脸,愤恨道:“身处闹市而浑然不觉,知不知道?三月不知肉味的精神呢?”   郭宇一脸坦然:“我又没打算只吃大白菜。”   王函的心脏受到了猛烈的重击,她咬牙切齿道:“你的寒假作业是我检查!”   即使威胁了学生,王函的心情也没有变好一点儿。等到火锅上桌的时候,王函更加郁卒地想要躲进房间里头吃她的水煮大白菜了。眼不见为净,她不看羊杂汤火锅还不成嘛。可惜她姐是个妥妥的法西斯,不让她缩在房间里头吃饭,吃东西必须得上饭桌。   身为能够吃垮自助餐厅的高中生,郭宇咬着香肠跟鱼丸,吃的那叫一个香。他还好奇地看了眼王函碗中的水煮大白菜,挑了挑眉毛道:“王老师,这个好吃吗?”   王函嚼着菜叶子,真心体会着什么叫味同嚼蜡,还要死鸭子嘴硬:“味道不错,大白菜有种天然的清甜。”   王汀微微笑,慢条斯理地吃着海带,笑着招呼郭宇:“你别管她,你们王老师喜欢吃大白菜。你自己多吃点儿。”   王函强撑着表示赞同她姐的话:“就是,知道老师皮肤为什么这样好吗?全是经常吃大白菜的功劳。”   郭宇默默地看了眼王函下巴上冒出的红痘痘,难得想到了尊师重道,没有直接打自己老师的脸。   王函轻咳一声,煞有介事道:“就是因为过年的时候吃肉吃太多了,所以我才冒痘痘的。”   王汀默默地吃了筷子白菜,没有戳穿妹妹鸡鸭鱼都不是肉的歪理。她给王函从火锅汤料中捞出了一碗大白菜,然后推到妹妹面前:“吃吧,要不要加点儿醋?”   有没有在羊杂汤里头滚过,滋味就是不一样,王函的眼睛立刻就黏在新碗上挪不开了。她还煞有介事地跟她姐强调:“不许给我加麻酱,我不要麻酱的。”   王汀扶额,点头道:“你自己不加就行。”   号称要只吃一碗水煮白菜的王函,最终欢快地干掉了从火锅里头捞出来的一碗白菜、一碗木耳以及一碗海带。要不是她姐提醒她,她还打算尝尝羊肝的味儿。她意犹未尽地放下了筷子,不忘给她姐的厨艺打分:“锅底淡了点儿,要再多放点儿羊肉,味道就出来了。”   郭宇憋笑憋到脸通红,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是王老师自制力强,说不吃肉就不吃肉。”   原本还想着趁帮她姐收拾餐桌的机会偷偷吃个鱼丸子的王函,闻声立刻一本正经道:“那当然,你老师我可是相当有原则的。”   郭宇看着还在盯着火锅眼睛不挪窝的王函,笑而不语。   王汀轻咳了一声,朝郭宇露出了礼貌的笑容:“不早了,你早点回家休息吧。我给你叫辆车吧。”   王函嗤之以鼻:“姐,你太夸张了。给他叫什么车啊,公交地铁任选其一,又不是小姑娘,还要专车送。”   王汀拍了下妹妹的脑袋,催促道:“去,把锅碗都洗了去。”   郭宇站起身道:“我来吧,好歹让我表现一下,我就光吃不动了。”   他没能接过王函手中的碗筷。王汀笑着拦下了,冲他微笑:“你家在哪儿,我给你叫车。”   姐姐的气场显然要比妹妹强大很多。郭宇对着王函时甚至带着点儿逗小孩玩的意思,可王汀一发话,他立刻不敢再插科打诨了,乖乖点头听安排。他出门的时候,王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今天谢谢你了。不过这个时候,你还是以学业为重的好。王函拎不动自然会打电话找家里人帮忙的。”   郭宇背上一凛,赶紧陪着小心强调:“没事没事,我就是顺手而已。”   门合上了以后,王小敏好奇地问王汀:“他要干什么啊?啊!王汀,他该不会是想追王函吧?天啦,他还在上高中,师生恋的话,女生是老师会被骂得很惨的!”   王汀头痛,实在是怕极了王小敏的乌鸦嘴。她折回厨房看妹妹洗锅刷碗,旁敲侧击地问:“这个郭宇跟你很熟?”   王函冲着手里的洗洁精泡沫,语气坦然:“他是班长啊。班里头学生有事都是他出面跟学生沟通的。”   王汀轻咳了一声,转了个方向:“老师里头,他对你特别熟悉?”   王函茫然地抬起了脑袋:“不算吧。他跟所有的老师都挺熟的啊。呃,不过我们组队打过游戏。”也就是这次打游戏让她丢了大脸,完全在郭宇面前落了下风,撑不起老师的面子了。   王汀还没瞪眼,王函立刻强调:“就打过一回,我以后都没再跟他组队过了。”   看妹妹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王汀无奈地拍了下她的脑袋,拐弯抹角地打听了起来:“王函,你有男朋友了没?”   “不要。”王函将洗干净的碗往橱柜里头摆,然后跟她姐掰着手指头算,“我老公太多了,我不知道该挑哪个好。”   王汀听她爆出来的当红小鲜肉的名字,冷笑起来:“行了,你也不用选了,哪个都不会是你的。”   王函立刻捂耳朵:“我不听我不听,王八念经。”   毫无悬念的,乱说话的王函又被她姐教训了。王汀拎着妹妹回了客厅,摆出长谈的姿态:“师生恋是禁忌,尤其在年长的一方是女性的时候,女方遭受到的攻击会翻上好几番。”   王函擦着手里的水,茫然地看她姐:“又发生什么社会新闻了?我刷手机怎么没看到。”   王汀轻咳了一声,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不打算当老师。可是你实习的时候,还是要注意跟学生保持交往的距离,别给自己惹麻烦。”   王函属于可爱挂的小清新美女,样子看上去就比实际年纪小。加上她个性活泼,为人随和,很容易吸引高中男生的注意。无论她有意还是无意,如果准高考生们对她动心的话,首当其冲被推上道德审判席的人肯定是她。   王汀摸了下妹妹的脑袋,正色道:“我不管别的,起码你在学校实习的时候,不要闹出任何绯闻来。不然的话,你会非常吃亏。”   小男生高考发挥出色还好,要是高考砸了的话,王函一旦被拎出来就是天然的靶子。他家家长恰好还位高权重,而且是现管。万一碰上家长不讲理的,王函后头可能会碰到无数的麻烦。   王函嘟起了嘴巴,嫌弃道:“姐,你也太杯弓蛇影了吧。没有的事儿,我才不喜欢小男生呢!三次元的男人我一个都不爱,我才不会为了一个男人放弃全部的老公呢。”   “行了,你姐我年纪大了,喜欢胡思乱想。”王汀拍了拍王函的手,叹了口气道,“我就是让你小心点儿。很多时候,作为女性,总是在舆论上容易吃亏的。”   王函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嘟囔道:“要不是实习期不满,学校不给毕业证的话,我才不要跟他们这群小孩子玩呢,耽误我开店挣钱。不说了不说了,我要打坐了。别拦着我,我得好好养生。”   王汀冷笑:“你确定?不到十分钟你就能抱着手机玩个不停。”   王函二话不说,直接拿出手机调整出了佛乐,在沙发上盘起腿来:“你监督我,看我会不会玩手机。”   王汀头疼,哭笑不得:“行了,你别为难自己了。要真想锻炼的话,上跑步机上走走,或者练练平板支撑什么的。我给你在健身房办张卡也行,别瞎折腾了。打坐首先得能静下心来。”   王函圆眼睛又瞪成小灯泡,坚决反对。开什么玩笑,谁听说过佛系养生要进健身房啊。不,一切都要随性,不能刻意,打坐就好。她煞有介事地跟姐姐强调:“我这是修行,真正意义上的修行。我要打通任督二脉,斩赤龙,转河车。”   王汀一听她胡说八道就头疼:“什么斩赤龙转河车的,你别瞎胡闹,搞出事情来。”   王函不服气:“我这是修行晚了,已经不是童身,破了身子修行肯定不行,得修复童身。”   王汀愣了一下,惊讶地看着妹妹,半天才冒出一句话:“那你以后千万注意避孕,流产太伤身了。”   王函傻眼了:“姐,你说什么呢。我连个男人都没有,难不成雌雄同体,自己受孕啊。”   王汀被妹妹搞得头昏脑涨,连佛乐都听得耳朵发胀,她硬着头皮追问下去:“不是你自己说你破了身子不是童身么。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没必要瞒着我。”   “哈哈哈哈。”王函压根就坐不到双盘,听了她姐的话直接笑倒了:“姐,你好迂腐啊。破了身子就是来月经的意思,女人来了月经就不是完整的童身了。要修行到斩断月经,就是斩赤龙,然后才能翻河车。”   王汀没有听妹妹解释什么是翻河车。光听完斩赤龙,她就已经想要揍妹妹的脑袋了,她冷笑道:“噢,简单点儿讲就是绝经啊。你也别折腾着修行了,卵.巢早衰绝了经之后,直接就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王函急了:“那不一样,绝经之后得先修行出月经,再斩断赤龙。这样才能返老还童。”   王汀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叹气道:“少女,请问你到底想重返回高考考场呢,还是中考考场?”   王函“嗷”的一声惊叫,立刻摆手:“不要,这是人生最绝望的事,打死我都不要!”   王汀应邀狠狠拍了下妹妹的肩膀:“那不就结了!瞎胡闹,你十五岁才来例假,现在连七年之痒都还没到,你就忙不迭地想走了例假?成天胡思乱想的。赶紧好好准备准备,早点儿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王函嘟着嘴巴,老大不情愿地往房间里走,到了门口还不服气地冲她姐龇牙咧嘴:“姐,你在阻挠我上进!”   见她姐眼睛一瞪,她立刻吓得蹿回房间里头去了。王汀看着妹妹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与她同龄的女孩相比,王函属于例假来的比较晚的。一直到初三毕业那年夏天,她才来例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王函的心理状态终于彻底稳定了下来,不需要继续进行心理治疗了。   那个时候,妈妈曾经偷偷跟王汀说过这件事,欣慰地表示来了例假就是大姑娘了,函函长大了,自然也就好起来了。   要是妈妈知道王函又折腾着想把例假给消了的话,她估计得崩溃。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替王汀叹气:“哎,王汀,孩子好难养噢。王函这还只是妹妹呢,就这么难带。”   它老气横秋的,完全忘了自己比王函更加难带。王汀哭笑不得地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叹了口气道:“你乖一点,我就能少辛苦一点。”   “才不是呢。”王小敏撒起娇来,“小敏宝宝是最乖最可爱的。”   王汀对王小敏的蜜汁自信已经见怪不怪,她摇摇头,让王小敏自己去玩电子猫游戏,她则再一次翻开了那份宣传材料。余磊硬将这份材料塞给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看着材料皱了下眉头,打了个电话给徐佳,询问这份材料到底是哪里出来的。   徐佳有点儿惊讶:“你真对申请扶贫干部有兴趣啊?算了吧,王汀,你现在手上有事情做啊。你要是将全线的固定资产都管好了的话,肯定能被当成典型塑造的。局里头后面几年不是要推干部年轻化么,多好的机会啊。除了你,谁能将固定资产们管好。”   王汀轻咳了一声,笑道:“我就是看看。要是一点儿门道都没有,余磊干嘛老拉着我们说这事儿。这人多精明啊,没理由犯傻吧。”   徐佳迟疑了一下:“那你看看吧。嗯,这是省委扶贫办出的材料。余磊没给你在里头夹杂情书吧。”   最后一句话,她说着笑了起来。王汀没好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这年头还有人写情书嘛。”   徐佳乐呵完了,终于想起来:“你上扶贫办的官网看看吧,我记得人事处的邹老师提过一句,好像官网上有电子版的扫描件,可以直接下载了看。”   王汀谢过了徐佳,赶紧上了扶贫办的官网,找了一会儿才翻到这份宣传材料。她将纸质版的材料翻开,跟电子版进行对比,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十页,没有找到任何不一样的地方。   王小敏好奇道:“咦,书也没有动过手脚,那余磊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他在引诱你跟他一块儿去云县扶贫吗?”   这也是王汀疑惑的地方,难不成余磊就是单纯地想要对她释放感兴趣的信息,希望跟她发展进一步关系?他跟肖小姐的感情进展不顺利?肖副局长有了更加合适的女婿人选?   王汀抿着嘴唇,将这份材料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最终还是选择关了电脑去卫生间洗漱。她不明白余磊为什么对自己这样感兴趣。这个人怎么到现在还不死心呢?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坚信她跟别人不一样呢?   刷牙的时候,白色的牙膏沫子中混出了红色的血丝。王汀怔怔地看着牙刷上的红色,这应该是牙龈上火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飘过了“斩赤龙”这几个字,赤龙就是经血,斩断经血。   王函十五岁才来的例假。   脑海中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往外头冒时,王小敏在房间里大声喊着她:“王汀,接电话,帅哥给你打电话了。”   周锡兵不仅是打电话,他还要求王汀视频通话。王汀实在很想选择拒绝,视频里头脸很容易特别大,很丑的。她哀嚎了一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下了接受键。周锡兵的脸显在手机里头相当好玩,因为看着头大,还带出了一种与年纪不相符的稚气来。他一见王汀就笑:“我想你了。”   王汀拼命将脑袋往后移,希望自己的脸能在对方的手机屏幕上看上去小一些。她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我一点儿也不想你。”   周锡兵笑了,伸手在屏幕中作势要点她,问了一句:“爸爸跟王函到了没有?都安顿下来没有?王函呢?你们姐妹不睡一块儿?”   王汀摇了摇头:“我爸下午一早就把王函送过来了。他晚上还有应酬,自己先回去了。”   周锡兵笑了笑,安慰她道:“那你早点儿休息,别担心。”   两人谁也没有说起关于王汀父亲的事。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今天没有跟父亲碰面,对王汀来说,她也暗地里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父亲。怀疑父亲是大逆不道,可是让她什么都不想,她又完全做不到。   周锡兵伸出手,摸了摸屏幕中王汀的脸,笑了:“咱们说好的,这件事交给我处理,你不要再烦神了。”   王汀直接隔空在周锡兵的手上拍了下,抱怨道:“把你的手挪开,老实点儿,我还没有消气呢!”   周锡兵笑得厉害,直接对着手机做起了鬼脸逗王汀笑:“原谅我吧,主人。我是那么的可怜弱小又无助。”   王汀伸手戳他在屏幕中的脸,咬牙切齿:“你要不要脸啊。”   “我不要脸,我就想要你。”   王汀气得想打人:“你再胡说八道试试?小敏还是个孩子呢!”   正跟小兵兵拐弯抹角地打听着安市那边案情进展的王小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茫然地“啊”了一声:“王汀,你找我有事啊?”   王汀顿时羞得想要钻地洞。要是周锡兵在她面前的话,她先一脚将周锡兵给踢下去。她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安抚王小敏道:“你自己玩儿,乖啊。”   周锡兵相当不要脸地撒起娇来:“你看看你,区别对待。你对王小敏就比对我温柔多了。”   王汀挑眉:“王小敏多大你多大?王小敏犯错我打它屁.股,你呢?”   “我给你打,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说着,视频那头的人毫无礼义廉耻可言地脱了长裤,露出了只穿着内.裤的臀部。嗯,弧度不错,十分挺翘。   王汀气得要打人,厉声呵斥:“周锡兵,你给我注意点儿影响!别带坏了小孩子。”   周锡兵叹了口气,试探着问王汀:“要不,我们转战笔记本?你让王小敏睡觉吧。”   王小敏立刻反对:“不要,宝宝还没到睡觉的时候呢。宝宝不睡觉!”   王汀咬牙切齿:“你休想!好好睡你的觉去,别成天想着有的没的。”   周锡兵企图想要争取更多的福利,结果王汀丝毫不为所动,坚决地掐灭了他心头的那点儿小火苗:“好了,别想了,我有正事跟你说。”   周锡兵还想黏黏糊糊地强调这是最正经的事。等王汀说出了余磊拼命撺掇她去申请扶贫干部的时候,他脸色才严肃了起来。余磊对王汀有点儿想法的事,周锡兵能够感觉得到。然而意.淫跟采取实际行动是两回事。警察也不能因为对方脑海中想要毁灭地球就直接抓人入罪。   “他也打算过去?”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他不是年前才升的官,在江市那边当办公室副主任么,这算是个待在领导眼皮子底下的实缺了。”   王汀的眉心也起了淡淡的褶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话里话外都是很感兴趣的样子,还让我好好考虑一下。我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那你先别动,等我回来再看。”   他已经托人仔细调查过余磊的背景了,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这人对王汀跟王小敏出奇感兴趣,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周锡兵养着余磊这条线调查他那位年前在局里头的人事斗争中成功上位的副局长准岳父,也一无所获。对方跟余磊的关系似乎没有明面上看着那么紧密。周锡兵依然倾向于余磊并不是单兵作战,他的身后肯定还有什么人。   王汀“嗯”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呢?你今天怎么样?都报到安顿好没有?”   周锡兵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在安市的情况,中午吃过饭以后,专案组已经开过了碰头会。现在初步定下来的意向是全面调查吴芸的情况。这个女人很可能是联系起好几桩案件的关键人物。警方准备盯着她,好摸出她背后的人。   王汀皱着眉头想了想,迟疑地问周锡兵:“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一种可能性,郑妍的失踪是吴芸的自导自演。她将女儿藏了起来,又想办法隐晦地透露了女儿的生父之谜,然后诱导郑东升跟陶鑫自相残杀。”   周锡兵点点头道:“这种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也许是陶鑫出狱这件事让她觉得不安了,她害怕当初参与进你妹妹的绑架案这件事会暴露,所以索性一次性解决掉两个知情人。”   王汀“嗯”了一声,咬了下嘴唇,皱眉道:“我瞎猜的,你随便听听。如果绑架案是真的存在,那吴芸很有可能知道对方的身份。之前郑东升跟陶鑫对砍的时候,曾经提到过有人来接王函。他们说的模糊,我大致推测出来的结果是因为那个人迟迟未到,所以他们才没能将王函带走。那个人为什么不到?他(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有就是,当时我爸是破产了,可陶鑫不到破产的份上,郑东升的生意更加是做的风生水起,这个人的身份肯定不低,否则他轻易差使不动郑东升跟陶鑫。”   周锡兵也应声表示知道了。他安慰王汀:“睡吧睡吧,早点儿睡觉。你昨晚就没休息好,今天早点儿睡。”   王汀点点头:“嗯,你也早点休息吧。对不起,昨晚害得你撞到了脑袋。”   周锡兵一边整理着手上的调查材料,一边笑着道:“没事儿,我那一撞就茅塞顿开了。”   王汀哭笑不得,飞了他一眼:“又胡说八道,快点儿睡觉吧。”   周锡兵非要闹着跟王汀亲亲,手中的材料放在了桌上,脑袋朝屏幕凑过来。王汀伸手拍屏幕,厉声警告他不准胡来。周锡兵无奈,只能挥舞着手里的材料,抱怨道:“王汀,我要求跟王小敏同样的待遇。”   王小敏得意得厉害:“才不会呢!王汀最爱我了,其他的都要往后站。”   王汀正要嘲笑周锡兵这么大的人还要跟王小敏争宠。她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周锡兵手中的材料上,笑容褪去了,皱着眉头问:“那上头的女的是谁?”   周锡兵看了眼手里的材料,解释道:“是吴芸,我们调看了她的全部资料。这是她小学时候的照片。”   王汀的脸色立刻变了,她快速翻着那位扶贫材料,果然找到了相同的照片。在材料中,她是以被扶贫的儿童代表出现的。 第115章 雪人(二)   吴芸,女,三十五岁,南省云县葛家镇大宏村人。   云县是南省少数几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葛家镇大宏村的吴家更加穷困潦倒。吴家两位老人体弱多病,儿子帮人盖房子的时候从房梁上摔了下来,在床上瘫了几年走了。儿媳妇实在过不下去,说是回娘家,回去了就再也没回来。剩下一个小孙女吴芸,全靠自己走路都喘气的爷爷奶奶带着。   扶贫干部到了大宏村以后,帮吴家办理了贫困指标,又为小吴芸联系了学校,免掉了所有学杂费,让她得以入学读书。   王汀知道,真正实行九年制义务教育还是近些年的事情。起码在她上小学时,是要交几百块钱的学费。这笔支出对于完全依靠两亩地生活的吴家老人孩子而言,实在太沉重了。   她看着照片中小女孩的脸。从时间上推断,当时的吴芸大约八九岁,是个容色娟秀可爱的小姑娘。如果不是周锡兵提供的资料上头写得清清楚楚,王汀根本不相信资料中那个笑得一脸天真明媚的小姑娘是吴芸。时间带走了太多的东西,资料留下了她最纯真的笑脸,时光却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   王汀的喉头动了动,她抿紧了嘴唇问周锡兵:“吴芸后来怎么样了?”   对于一个无父无母且爷爷奶奶体弱多病的农村小女孩来说,学习几乎是唯一能够让她改写自己命运的方式。材料中写她入学后成绩十分优秀,可王汀知道吴芸在嫁给郑东升之前的身份,好听点儿讲叫交际花,官方说法是失足妇女。她最终并没有通过求学改写自己的命运。   “小学毕业后就没再上学了。”周锡兵翻看了手中的资料,声音有点儿沉重,“她八岁多才上学,小学毕业的时候十四岁了。当地人算虚岁,认为她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了,不上了就不上了,她跟着人出去打工了。”   扶贫不同于短期救助,最艰难的就是追踪。工作人员可以盯着看一年两年,可是持续时间更长了,万事就难讲了。   周锡兵联系了大宏村小学的退休老师。老教师倒是对吴芸还有些印象,他记得吴芸当初的成绩还可以,上初中不至于跟不上。只是全镇只有一所初中,大宏村位置偏,要上学就得自己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吴芸当时要去报名的时候,在路上摔了腿,车子也摔坏了,推回家被她奶奶打了一顿,她就没再上学了。   经济越是不发达的地区,人们对于女孩子的教育越是忽视,这简直已经成为一个恶性循环。任何一点儿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算事情的事情,都能让女孩子轻易断了求学之路。年纪太大了,女孩子上多少学有什么用,这些观念成为压在她们稚嫩的肩膀上最沉重的负担。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催促王汀早点儿休息。警方目前正在重点调查吴芸从离家打工到嫁给郑东升之间这十年的人生经历。没有固定单位,没有稳定的社会关系,吴芸这十年间的生活实在太复杂了。警方希望从中摸出关键的线索,比方说,她为什么要跟当年的绑架案扯上关系。那个带走了郑妍的人,是不是就是她在这段时间里认识的?   “睡吧。”周锡兵督促王汀放下手中的资料,放低了声音哄她,“你睡觉,我看着你睡着了再关机。”   王汀点了点头。也许是疑心生暗鬼,也许是她对于自己的女性魅力从来都不以为意,比起余磊在引诱她跟他一块儿去云县,她更倾向于余磊在暗示她什么。这种认知让她更加毛骨悚然。余磊知道什么?他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调查她?他怎么清楚他们正在调查吴芸的事情?   “别怕。”周锡兵隔着屏幕轻轻地摸王汀的脸,安慰道,“有人一直保护你。余磊那边,市局也有人盯着。”   王汀“嗯”了一声,钻进了被窝,合上眼睛睡觉。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轻蹙着,似乎心事重重。周锡兵隔着屏幕看她的睡颜,忍不住想要叹气。这一晚,王汀肯定会睡不好,她势必又要想案情了。   如果可以,周锡兵愿意走进她的睡梦中,将她拽出来,让她不要再为这些事情烦心。他不停地抚摸着屏幕上王汀的睡颜,似乎可以隔着冰冷的屏幕,将指尖的温暖传递给自己的女友。这个人,他想照顾她,不让她再受哪怕是一丁点儿的伤害。   一直到夜深了,周锡兵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没舍得关手机,王小敏也乖乖地没有自动关机。王汀好可怜啊,一个人睡觉都没人陪她。   小兵兵不满地嘟囔:“可是我的主人也很累啊。你主人为什么不能体谅他?”   王小敏怕吵到了王汀,只能对小兵兵瞪眼,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因为我主人非常非常好,要是你主人对她不好的话,就会有人把她抢走了。”   哼,它要看好了王汀。帅哥不在家,它要联合好所有的固定资产,不让坏人欺负到王汀。王小敏信心十足,结果睁着眼睛没坚持半个小时,小兵兵就听到了它的呼噜声。切!它要相信王小敏才真的有鬼。   第二天一早,闹钟又将王小敏给吵醒了。它赶紧揉揉眼睛,精神抖擞起来。它才没偷偷睡懒觉,它就是小小地打了会儿盹。王汀睁眼看它偷偷摸摸切换到视频上,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它的脸。恰好对面的周锡兵也睁开了眼,看到的就是女友温柔到近乎于宠溺的笑容:“困了你就睡觉啊,干嘛硬撑着。”   周锡兵出差这么多回,头一次后悔自己不是在家中的床上醒来。如果是在家里的话,他还能伸手将王汀搂在怀里好好亲热一会儿。被窝里少了一个人,再暖和都冷清的不行。   王汀本以为自己是逗了只小猫,结果却让日天日地的日泰迪会错了意。隔着几百里的距离,周锡兵都竭尽所能地展现他的火热。要不是王汀作势要翻脸,还不知道这人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王汀连忙喊停,她一点儿也不想跟周锡兵全方位的打招呼。她揉了揉眉心,总算想起了正经事:“吴芸上小学阶段的事情也要好好调查。我总觉得,里面可能有什么事情。”   吴芸离开家乡的时候,差不多十四五岁,是人生的少女阶段。可是她上小学时的年纪差不多又刚好是王函被绑架,郑妍失踪时的岁数。究竟是哪一年让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周锡兵叹了口气,放弃了索吻的坚持,皱着眉头道:“宝贝,你这么给我泼冷水,实在有害我的身体健康啊。”   王汀冷笑:“纵欲才更加不利于身体健康吧。我只听说过纵欲早衰的,可没听说谁清心寡欲身体亏虚啊。好好工作,周警官,人民的生命安全还靠你们保护呢!”   被督促的周警官只得放弃了隔着电话耳鬓厮磨的打算,爬起床往保护人民群众安全的路上去了。调查吴芸背景的任务主要由另外两位警察负责,周锡兵给他们打了电话,提醒注意吴芸离开家乡之前的经历。与其大海捞针一样找她混迹社会时的经历,不如先看看这一段里头有什么内容可以捞出来。   他翻着从南省扶贫办官网上下载打印出来的资料,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如果那个余磊知晓内情,那么他肯定是在暗示王汀一些事。这个人,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事的?他怎么知道自己会进安市的专案组,还会调查吴芸?   周锡兵微微蹙额,给赵处长打了个电话。余磊的所作所为看似不经意,却每一个小动作背后都大有深意。盯紧了这个人,注意他的社交关系,也许他们能挖出更多的内容。   让周锡兵意外的是,余磊并没有在南城多留,今天一早就开车回江城上班去了。周锡兵皱了皱眉头,心中想法一个接着一个,最终他只是抿了下嘴唇,按照既定计划朝王家走去。   来安市公干,准女婿不上老丈人家的门,实在说不过去。他在街上买了一袋子水果,直接去敲王汀家的门。   王汀的母亲现在基本上都是待在家里头料理家事,听到门铃响赶紧过来开门。见了周锡兵手上的水果便拉下了脸:“小周你这样的话,阿姨不让你进门的啊。人来了就行,还拎什么东西啊。家里头吃的一堆,我还指望你回去的时候给王汀跟函函多带点儿东西呢。”   王汀,函函,即使是不经意的小细节,父母对两个女儿不同的态度还是显现了出来。周锡兵笑了笑:“也没什么东西,就是天挺干的,王汀说多吃水果好。”   王家妈妈笑了:“王汀啊,就是喜欢什么都操心。”   “能有人操心是福气。”周锡兵微微地笑,“我运气太好了,才有她操心我。”   王家妈妈愣了一下,旋即笑容更深了:“对对对,能有人跟在后头操心,那真是天大的福分。你叔叔人在书房里头呢。昨晚没少喝酒,今天就在家歇着了。”   周锡兵放下了手里的水果,又让自己的准丈母娘不要忙了,他当这里是自己家;然后才敲了书房门,听到“进来”以后,推开门迈进了脚步。   昨晚的应酬,王汀父亲似乎真没少喝酒,到现在看上去精神还是一般。周锡兵来之前打过电话,对于他的到来,王汀父亲并不惊讶。他冲周锡兵点点头,招呼这个年轻人坐下:“你问吧,我知道的都会说的。”   周锡兵笑了,伸手摊开了笔记本,跟自己的老丈人解释:“爸爸,你别误会,我就是想来问点儿陶鑫的情况。按照明面上看到的,陶鑫当时经济状况尚可,他没必要狗急跳墙,直接犯下绑架重罪。”   王家爸爸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没有说话,而是听周锡兵继续谈了下去:“现在我们怀疑陶鑫当时可能有其他开销,所以才承受不住铤而走险。爸爸,你知道他有什么癖好没?当年他的朋友现在基本上都散光了,郑东升也死了,我们想了解的更清楚一些。”   王爸爸摇了摇头:“陶鑫这个人胆子比较大,豁的出去,做事不怎么考虑后果。他一直没结婚,有些爱玩,但是特别烧钱的嗜好,我没见他碰过。”   周锡兵问的更加具体了:“比方说黄赌毒之类的?”   “没有。”大约是谈起了一个让他不快的人,王家爸爸的兴致始终不高,“陶鑫也找小姐,不过他对这些兴趣不算大,这是玩玩而已,不会在她们身上多花钱。”   “所以当初吴芸明知道郑东升有老婆孩子,还硬是跟上了他?”周锡兵的姿态看上去颇为轻松,好像真的只是作为一个晚辈在跟长辈闲聊一般。   王爸爸哑然失笑,半晌才摇摇头,叹了口气:“郑东升这个人呢,眼界比较窄,心眼也不大。要说陶鑫呢,他就是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也不会太上心,他的注意力都放在生意上。你要问我他对什么最感兴趣,他对生意兴趣最大。”   周锡兵突然打断了老丈人的话:“那当年您跟他合伙做生意失败了,他肯定非常失望吧。爸爸,当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生意一下子就出问题了呢?”   这个问题已经相当失礼了。可当着准女婿的面,王家爸爸却不得不回答:“生意场上哪里有保险的。你看到一个亿万富翁,他的背后就有起码一百个血本无归的人。有人赚了就有人亏了。王汀不喜欢做生意,也是叫吓坏了。”   他避重就轻,似乎非常不愿意提起自己狼狈不堪的历史。公司倒闭了,债主天天登门,家里的大房子被银行收走抵债了,他跟妻子不得不出国打工寻找更好的机会,两个女儿也被迫留在了国内。后面的事情,他更加不愿意再想起。   可惜周锡兵这个毛脚女婿实在差了点儿眼力劲,居然还在追问:“是政策突然调整了还是对方跳单了?那时候,陶鑫一定很崩溃吧。”   他的态度如此坚决,王汀的父亲甚至没有办法躲避,只能勉强回答:“有块地的开发出了问题,资金链一下子断了,后面就绷不住了。”   周锡兵像终于察觉到岳父的不快一样,赶紧将话题转移到了另一桩事情上:“难怪陶鑫会疯。这人也真是的,竟然会想到对王函下手,实在是丧尽天良。王函那时候才多点儿大啊。”   王家爸爸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喝了口浓茶,捏了捏太阳穴,只说了一句:“这个人太疯了,他想做的事情就要不惜一切代价。这个混账!郑东升不杀了他的话,我也不会放过他。”   “他是自己从台阶上摔下去的。”周锡兵没在老丈人面前遵循保密原则,详细解释了情况,“郑东升当时已经死了,摔在金鱼缸的断口上切断了大动脉。”   王家爸爸愣了一下,才点点头:“嗯,老天爷自然会收拾他的。”   尽管周锡兵想跟自家老丈人多聊聊当年的事情,但是王家爸爸似乎昨晚喝的太多了,到现在也没缓过神来。两人聊了没一会儿,他就捏着太阳穴又回房间里头躺下来了。   王家妈妈对于丈夫昨晚的酩酊大醉十分不满,当着周锡兵的面也没给丈夫留脸:“你就喝是了,等王汀回来,看她怎么说你!”   王家爸爸的脸色很不好看,是不健康的灰白当中显出了丁点儿潮红。他不耐烦道:“一天到晚叨叨叨,王汀就是像你这个坏习惯,也不晓得吵不吵的人耳朵嗡嗡响。”   周锡兵笑了:“王汀挺好的,有她念着我,对我身体也好。”   王家爸爸叹了口气:“你现在说这话简单,等你二十年三十年以后还能这样说,才真是能耐呢。”   “呸!你个老头子,你自己做不到干嘛说人家小周。”王家妈妈朝丈夫进卧室的背影啐了一口,又喊他,“你药吃了没有啊?别到时候你躺下来了,还是我倒霉。”   她收回眼神,才看到周锡兵脸上的笑,不由得叹了口气:“王汀有的时候是爱唠叨,函函都怕她姐说。可是吧,要是换到外人面前,你看她说不说话,她根本理都不理人家。”   周锡兵点点头,伸手帮王家妈妈择荠菜,这个时令的荠菜最鲜嫩清香,王汀也爱这个味儿。他摘掉了枯黄的叶子,表示赞同:“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王家妈妈放下了手中的野菜,正色道,“你不知道,我的大女儿也是个脆弱的姑娘家。你别嫌我偏心我自己的女儿,专门要求你。王汀啊,她跟其他女孩子不一样,你要多体谅她。”   周锡兵笑了:“嗯,她是最独一无二的。”   这样的回答并没能让王家妈妈满意。年过半百的女人将菜篮子往边上推了推,做出了长谈的姿态:“不,你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如果王汀跟你吵架跟你闹,那说明她非常在意你。”   周锡兵也放下了手中的野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知道。”   他的态度看上去诚恳极了,却不足以打动一位母亲的心。王家妈妈长长地吁了口气,问周锡兵:“你上一次跟父母抱怨工作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周锡兵愣了一下,摇摇头:“我不说这些。”当初他选择考警校,连一贯极为开明的父亲都坚决反对。虽然最终父母还是尊重了他的决定,可是这件事在某种意义上已经成为了他们家庭内部的雷点。一旦他有抱怨的意思,他妈肯定立刻让他辞职,改去干别的工作。   王家妈妈笑了:“你还是抱怨过的吧。”   周锡兵点点头,不好意思起来:“那时候年纪小,总看什么都不顺眼。”   “王汀没有抱怨过,一句都没有。”王家妈妈突然打断了周锡兵的话,整个人都像是陷进了回忆当中一般,强调道,“无论是上学还是打工,或者是参加工作以后,她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的话。我已经不记得我女儿哭起来是什么样子了,因为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在我们面前哭过了。”   周锡兵有点儿尴尬,不知道该怎样安慰神情怅然的岳母,想了半天他才勉强冒出一句:“她是不想让你们担心。”   王家妈妈笑了,笑容中带着点儿苦涩的意味,说话也像是叹气一样:“我跟她爸爸都知道啊。谁都知道王汀懂事。说起来你恐怕不相信,当年王汀上大学办理贫困生证明也是她自己跑的。家里头那时候经济状况不好,我本来是打算卖掉她外婆传给我的一套首饰给她筹措学费的。”   结果王汀却说不需要了。   王家妈妈到现在还记得自己找女儿谈话时,她直接推到自己面前的证明。十八岁的女儿眉目平静,声音温和地让她签个字就行了。至于助学贷款,她自己去跑。   “我们家是城市户口。我跟她爸爸都不是残疾人也不是下岗工人什么的。人家根本就不肯让她拿贫困证明,她愣是从居委会磨到了街道办事处,一个个地盖到了章子,拿下了证明。为了这份证明,她给街道办主任家的孩子免费补了一个暑假的课。进了大学以后,系里头的贫困生指标也有限。大家心照不宣,都是只考虑农村生源个父母残疾或者单身家庭。又是她自己,一点点地去磨,一个个办公室找过去,愣是把名额给要到了手。人家笑她不要脸,她说她要这个脸的话,就没学上。她要不起。”   王汀的母亲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十八岁,是一个女人最要脸面的年纪。可是她的大女儿已经放弃了少女的自尊心,将自己的脸面全都扯了个稀巴烂,因为她要独自生存下去。   在王汀更小的时候,她的母亲高兴于大女儿的懂事。可从女儿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已经处理好一切时;王家妈妈才强烈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女儿已经不需要他们的存在了。   后面这十年,无论是学习还是恋爱或者是参加工作,王汀都没有跟父母提过,也没有咨询过他们任何意见,她始终独自生活。   “你不知道,王汀把你带回家的时候,我跟她爸爸到底有多高兴。函函嘲笑我总是催王汀找对象,实际上,我哪里敢催呢。”王家妈妈叹了口气,看着周锡兵,“她如果跟你吵架或者发脾气,那她一定是很相信你才这样做的。王汀几乎从来不发火,她非常能忍。”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我知道,妈妈,你别担心王汀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王家妈妈垂下了脑袋,眼睛有点儿发红:“你别亏待她就好了。我们当爹妈的做的不够,现在想要补偿也晚了。希望你能做的比我们好。”   其实作为女方家长,王家妈妈跟周锡兵说这些有交浅言深的嫌疑。可是两人似乎都跟没有察觉到不妥一样,自然而然地就说起了这个话题。等到王家妈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周锡兵才将话题又转移到了十多年前王汀父亲生意失败的事情上。   王家妈妈叹了口气:“也是你叔叔他太鲁莽了。那块地原本说是不能开发成商业住宅的,后来一个主管领导说可以帮忙想办法,将土地用途改一改。这种事不稀罕,操作成功的人也不少。那个时候房地产大热,你叔叔就把所有的钱全投进去了。结果省里头开会严抓非法用地问题,你叔叔成了典型,项目被紧急叫停。”   那个年代的房地产开发都是靠银行,先贷款把房子建出来,然后再卖房回笼资金。土地的开发搁浅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重启,每天需要还给银行的利息都是个惊人的数字。   最终,资金链断了,叱咤商场十几年的王家爸爸,最终折戬在一块地的开发上。 第116章 雪人(三)   中午,王汀母亲留周锡兵在家里吃的饭。她喊了丈夫两次,王家爸爸才从卧室中出来,面上恹恹的,看上去很不舒服。   周锡兵取了电子血压计出来,给老丈人量了血压,发现有些偏高。王汀母亲赶紧让丈夫又加吃了半颗药,等着半个小时后再复测一次。她拿了毯子给丈夫搭在腿上,心疼道:“生意的事情就缓缓吧,反正王汀上班了,函函马上也要毕业了。哪里需要你这么拼。”   王家爸爸摆了摆手,挣扎着在沙发上坐直了身子,嘟囔了一句:“总要给她们安排好嫁妆吧。我准备过两天去南城给她们看看房子。”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递给他喝水的杯子,轻声道:“王汀已经看好房子,交过首付款了。”   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了起来。王汀的母亲尴尬地笑,像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也是,南城房价涨得这么快,早点儿买套房当投资也好。王汀的公积金不用的话,放着就不值钱了。”   周锡兵点点头:“她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买房这事儿,王汀在跟周锡兵交往之前就定下了。经同事介绍,找到了合适的房源之后,王汀和周锡兵提了一句。周锡兵目前的房子是在南城房价飞升之前买的,供应起房贷来,他倒不觉得吃力。签合同的时候,还是他开车陪着王汀一块儿过去的。   王家爸爸皱了下眉头,语气有点儿僵硬:“你们手上有多少钱?都是拿死工资的人,还两套房子的贷款哪里吃得消。”   周锡兵笑了笑:“还好,有公积金,能应付的过去。”   王家爸爸还想再说什么。妻子瞪了他一眼,他才悻悻地闭上了嘴没再说话。周锡兵赶紧将茶杯递了上去。王家爸爸喝了口茶之后,合上了眼睛叹了口气,突然间又不满地冒出一句:“早就让她们回来发展的。省人医留不下的话,到安市人民医院不也蛮好的。一个个,都不想待在家里头。”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重新抬起了眼睛,目光恳切地看着准岳父:“爸爸,王汀跟王函都爱你和妈妈。”   王家爸爸神色有点儿不自在地挪开了眼睛,嘀咕了一句:“都是大姑娘了,说什么爱不爱的。”   周锡兵却笑了:“王汀说,她很感激你。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   饭菜都快要冷了,老两口才跟准女婿一块儿上桌吃饭。比起之前跟王汀母亲一道准备午饭时的交谈,餐桌上的气氛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沉闷。王汀的父亲僵硬地问了几句周锡兵父母的身体情况,就再也找不出新的话题。倒是周锡兵自己,主动提起了他你出差回去以后跟王汀拍婚纱照的事情。   “你们挑家好点儿的店。”王家妈妈的兴致看上去要比丈夫高,连忙强调,“宁可多费点儿心,拍好看点儿。不然以后翻起来,会遗憾的。”   王家爸爸突兀地打断了妻子的话:“你要遗憾的话,就再拍一次。刚好三十周年了,也算是个纪念吧。年轻的时候,没让你拍上婚纱照。”   “瞎说什么啊。”王家妈妈的脸立刻红了,嗔怒地瞪了丈夫一眼,“当着小周的面,你瞎讲什么东西啊。那时候哪里来的婚纱照。”   周锡兵给自己舀了碗汤,笑着附和:“妈妈拍婚纱照肯定好看。”   王家妈妈还是害羞,连连摆手:“不拍不拍,要拍的话就拍全家福好了。拍什么婚纱照的。”   “不一样的。”王家爸爸坚持着,“婚纱照是婚纱照,全家福是全家福,不用混在一起。”   王家妈妈急了起来:“这婚纱照有什么好拍的,全家福摆出来才有意义。”   周曦放下了汤勺,脸上微微笑:“妈妈,你还是听爸爸的吧。先拍婚纱照,全家福的话,以后总有机会的。”他的目光落在了王汀父亲的脸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态度温和地征求着老丈人的意见,“爸爸,你说是吗?”   王家爸爸没有吭声。他的妻子已经给自己找好了理由:“这倒也是。函函还没找对象,等函函有了对象,最好你们也生了小孩,三世同堂在一起,拍的全家福才有意义。”   吃过午饭以后,周锡兵帮忙收拾了碗筷便告辞。王家妈妈想要留他再坐会儿,被丈夫呵斥了一句:“瞎胡闹,小周没工作要做啊。”   他瞪了妻子一眼,站起身送周锡兵出门,顺便将家里的垃圾丢出去。   也许是面对准女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许是他天生就不是特别健谈的人,领着周锡兵往楼下去的路上,王汀的父亲一直沉默不语。进了正月就算如春,可惜即使秋尽江南草未凋,小区花坛中绿意盎然,身处冷风中的人依然能够清楚地感受到春寒陡峭。   沉默,让初春的寒意在翁婿之间愈发明显。最后还是周锡兵率先打破了僵硬的气氛,他跟王汀父亲挥手告别的时候,轻声道:“爸爸,我和王汀都等着跟你还有妈妈函函一起拍全家福。”   寒风吹乱了王汀父亲脑袋上的头发,显出了夹杂在里头的银丝。原本身材魁梧的男人此刻陷在羽绒服中,也显得佝偻瑟缩起来。这是位年近六旬的老人了。时间残酷冷静地带走了他的器宇轩昂,留下的只有沧桑。   周锡兵看着他,又重复了一句:“爸爸,王汀跟王函都爱你。”   离开王家所在的小区,往公交车站走的时候,周锡兵看了眼街对面的公园。腊月二十九那天,曾经有两个中年男人站在公园的山坡上,盯着王家的窗户看。当时,将自己锁在书房中的男人,是否注意到了他们盯着自己女儿的眼神?   周锡兵又深深地看了眼公园,然后抬脚上了公交车。他的下一站是安市规划局,他要查看安市近十几年房地产界的风云变化。周锡兵一直在规划局待到天擦黑才走。接待他的办公室秘书一个劲儿要喊他一块儿吃晚饭,要好好招待省城来的同志。周锡兵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表示他还得去丈母娘家报到。秘书哈哈大笑,这才作罢。   王汀的母亲给周锡兵发了条短信,让他忙完了就去家里吃饭。   周锡兵盯着手机看了会儿,最终还是婉拒了邀请,回复说他得去局里头开会。   王汀母亲的短信回复的很快,只说让他以工作为重。   市局也到了下班的时候,他赶过去也做不了任何事了。周锡兵却依然上了前往市局的公交车,好像这样,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也许是方向正好与人群流散相反的缘故,虽然是交通晚高峰,车上的人却并不多,起码后面还有好几张空位子。周锡兵却选择站在了车厢的中央,一只手扶着栏杆,默默地盯着公交巴士中不停播放的广告看。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翻着一张张图纸,那是安市十几年来的城市变化示意图。多年前,王汀的父亲是安市房地产界的风云人物,一朝资金链断裂,他的人生轨迹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块让他倾家荡产的地,最终没有开发成商业小区,而是成为了安市新开发的旅游景点的一部分。   公交车经过老城门的时候,周锡兵转头看了眼门外。远远的,苍茫的绿色在暮霭下变成了一团团黑色的阴影。这大片的阴影应该笼罩了陶鑫十多年的牢狱生涯,也压在王汀父亲的肩上,让他喘不过气来吧。   周锡兵在脑海中一个个列着当初有权插手这桩土地开发方案的人员名单,重点在王汀母亲提到那位主管官员的名字上画了个圈。当初王汀父亲跟陶鑫合作的拿地计划失败,究竟是他们商业眼光不足判断失误,还是有人特地挖了坑让他们往里面跳?到底是谁在安排这一切?这个人的目的大抵是求财还是其他?   公交车晃荡的厉害,站在车厢中央的高个子男人却纹丝不动。直到车子到站以后,他才面色平静地下了车,大踏步朝安市警察局走去。这时候,黑夜已经完全笼罩了安市,只远远的从大楼中透出的灯火,温暖着晚风中行走的人。   与周锡兵所料差不多,市局里除了几位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其他人都下班离开了。周锡兵朝前台值班的接线警察点点头,径直往后面的档案室去。他还要再借阅一下十一年前王函被绑架案的宗卷,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新的收获。市局的人并不干涉他们办案,所有的资料只要他们需要,随时都可以调看。   周锡兵思考着安市这十几年官员升迁的变化,脑海中列出了一棵树状图。曾经插手过当年那桩土地开发案的人,现在都怎么样了?经过电梯门口时,金属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嘀”响,里头呼啦啦地下来一堆刑警。   周锡兵在警校时的同学大张夹杂在一堆人中间,皱着眉头走了出来,身上的烟味浓郁得熏人。大张不抽烟,他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在烟雾中浸润了不短的时间。周围的警察们脸上也少见笑意,众人兴致都不高的样子。   大张一见周锡兵人,立刻伸手招呼:“走走走,陪我再去吃点儿。从三点钟开到现在的会,我现在恨不得能抢了食堂。”   周锡兵笑了:“又有大案子了?”   大张胡噜了一把脸,摇摇头,皱起了眉毛,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要真是大案子也没话说了。就是这案子吧,让人什么都说不出来。”   去年七月份,安市下面的一个村子发生了一桩溺亡案,受害者是个七岁的小男孩。他家里WiFi没续费,拿着父亲的手机去村口小店蹭网玩游戏去了。玩到一半时,村里有个小孩过来找他出去玩。当天晚上,小男孩没有回家。   一开始,家里头的大人都没放在心上。农村的孩子满村子的跑,基本上不会有大人跟在屁.股后头追。玩累了,跑去小伙伴家里头蹭饭的也常见的很。很少有人会特地打个电话通知对方的家长,都是等着人找上门再说。后来天渐渐完了,到了孩子该睡觉的点儿,小男孩还是没回家。他的家里人就开始屋前屋后满村子的找,却始终不见小男孩的踪影。   有人白天在村口小店见过小男孩,小男孩的父母得到了消息就去小店找。店主提供了喊走小男孩的小伙伴的信息,大人们又去找上了那个五岁的小孩。小孩说他跟小男孩玩了一会儿,村上一个女人过来叫走了小男孩。刚好小孩家里人喊他进屋吃东西,小孩后来就没看到那个小男孩了。   大张一口气喝完了一碗瘦肉豆腐汤,抹了把嘴巴,沉声道:“那段时间,安市城里乡下,雨下的跟瀑布一样。第二天下午雨小点儿的时候,才有人在田边的沟渠里头看到了小男孩鹏鹏的尸体。他母亲当时就晕厥了。村里头的集聚地跟田地有一段距离,加上那段时间田埂什么的全是烂泥巴,当地派出所的人就考虑小孩不像是自己跑过去玩,然后失足落水淹死的。”   周锡兵点了点头:“嗯,他知道去小店蹭网玩游戏,又跟小伙伴一块儿玩打仗,不像是个爱独自钻田里头的孩子。那个女人,派出所的人调查了没有?”   大张露出个苦笑:“怎么可能不调查呢。当时民警就过去了,那女人一开始说另一个小孩看错了,她没找过鹏鹏。后来另一个村民作证,说见到她跟鹏鹏说话,她又表示当时她叫了小孩问了几句话,就自己回家去了。她没把人喊走,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暴雨冲刷干净了所有现场痕迹。尸体发现地点附近几乎要淹成威尼斯了,哪里还有什么现场可勘测。农妇坚决否认自己跟小鹏鹏的死有关系,唯一目击她带走了小鹏鹏的证人才五岁,证词压根难以被采用。人证物证都不齐全的情况下,警方的侦破工作就陷入了僵局。   周锡兵皱了下眉头:“你们没考虑过其他可能性吗?为什么要认定就是这个女人下的手呢?”   大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盖浇饭,含混不清道:“你听说过水鬼吗?”   周锡兵点了点头。这几乎是他们那个年代每个小孩想要下水玩时,被大人们恫吓的传说了。水里头有水鬼,专门抓小孩下去淹死。他和王汀谈起各自的童年时,还拿这件事说笑过。传说中水鬼入了水就力大无穷,会直接咬着人拽下水去。就是通水性的人,也会活活淹死。   大张艰难地咽下了嘴里头的饭,又喝了一大口汤顺过了喉咙之后,才再度开了口:“传说里头还有一项,水鬼抓了人淹死之后,这个人也会变成水鬼。想要脱身的话,新的这个水鬼就得再淹死另外一个人,这样它才能转世投胎去。”   周锡兵的脸色立刻变了。果不其然,他听到了大张开口打补丁:“这个女人原本有两个孩子,都在今天六月份的时候下河游泳,淹死了。”   周锡兵面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大张,后者狠狠地擦了擦嘴巴,摇摇头,像是说不下去一样了:“这女的说她当天找小鹏鹏就是为了问他为什么骂自己,小鹏鹏说他没骂过她。后来女人就自己走了。”   反正死无对证,除了农妇以外,谁也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城镇化的进一步推进,加速了乡村的凋亡。村里头的青壮劳动力基本上都出去打工了。那几天动不动就下雨,不下雨的时候太阳又晒得人皮肤痛,在村里头溜达的人委实不多。   周锡兵微微挺直了一下身子,追问大张:“从这女人两个孩子的死到小鹏鹏死的当天,过了多少时候,中间有没有下过暴雨?”   大张咧了下嘴巴,面上的表情古怪极了:“自从那两个孩子被淹死了以后,就陆陆续续下了好几场大雨,到后面更是天都要塌下来了一样。”   周锡兵轻轻敲了下桌子:“她要找人当替死鬼救孩子的话,为什么不早点儿。前头不是下过好几次大雨,都要淹水了吗?”   “四十九天!整整四十九天!”大张放下了擦嘴的餐巾纸,脸上的五官几乎要聚成一团了,“这个女人的孩子死了四十九天后,小鹏鹏也被淹死了。”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民间说法当中,四十九天是七七,七七过后,死去的人就要正式投胎了。   大张灌下了一大口茶水,龇牙咧嘴:“整个逻辑链全都能对的上,没用!一点儿用都没有。派出所那边处理不了,报给了分局。分局照样找不到证据,最后又递到我们这儿来了,还是白搭。村里头不像城里,根本没有监控。小鹏鹏是怎么走的,除了那个五岁的小孩外,谁也没看到。可那小孩的话当证据也不行啊。这才五岁啊!”   缺乏证据链作为支撑的案件,虽然警方找到了犯罪嫌疑人,可提交送检后还是被检察院打回了头。警察不能单纯地依靠推理破案定罪,检方要的是充足的证据。既然他们提供不了,那就只能发挥重查。   有的时候,案件就是这样的让人头痛不已。警察知道是谁做的案,但就是找不到有力的证据。   周锡兵从大张那儿看到了犯罪嫌疑人的照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妇。摆在人前,谁都难以相信这个面相就老实到三拳打不出个闷屁来的中年女人,会是一桩谋杀案的犯罪嫌疑人。看着她的模样,平日里也是很喜欢孩子的。   这桩命案让周锡兵心里头极为不舒服。跟大部分人一样,当惨剧发生在孩子身上时,人们的反应会更剧烈。成年人具有保护照顾未成年人的天然义务,身为刑警的周锡兵也格外接受不了受害者是孩子的情况。   王汀跟他闲聊的时候,也曾经说过。大医院里几乎每天都会有人抢救不过来,走了。大家司空见惯,几乎都不为所动。可只要走的人是个孩子,所有的医务人员就都会情绪低落。因为那是个孩子啊,孩子原本就意味着未来,意味着无限的希望。   原本周锡兵今晚不打算跟王汀视频,他怕女友又会因此而睡不好。可是强烈的情绪冲击着他的心,让他忍不住想要看一看王汀的脸,听一听她的声音。其实王汀大部分时候都是个相当闷的人,然而她的存在对于周锡兵而言,却如同暗夜中的一道光,照亮他周边的孤寂与寥落。   在他的理智掌控住身体之前,情感已经让他主动联系了王汀。   王汀有点儿惊讶,没想到周锡兵今天居然会这么早就收工了。她本以为他们晚上还要开个会什么的。她笑着问男友:“你怎么现在就歇下了?”   周锡兵看到对方接受了视频的提示后就一阵懊恼,再见了王汀脸上的笑容,本能的喜悦冲击着他的心脏,让懊恼与喜悦参半。他轻咳了一声,神差鬼使地提到了今天中午去王家吃饭的事:“爸爸说要跟妈妈重新拍婚纱照。”   王汀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硬。她努力让自己唇角上翘的弧度更加自然一些:“嗯,那我得帮我妈好好挑一挑,看安市有没有好的婚纱摄影店。”   她终究没有说让父母来南城重拍婚纱照的话。   周锡兵伸手摸了下屏幕中的女友,仿佛是在安慰她一样,又说了王汀父亲准备给她们姐妹在南城买房的事情。他努力想让气氛欢快点儿,故意揶揄道:“王汀,没想到你是深藏不露的白富美啊。”   日常说笑的时候,他们也会拿各自父母的职业开玩笑。周锡兵是书香门第的少爷,王汀则是商贾人家的小姐,当真有意思的很。可是现在,王汀却没能笑出来。她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淡淡的:“我不需要。”   迟了终究是迟了。如果在王汀刚毕业那会儿,做父亲的人张罗着给大女儿在南城买好了房子,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现在,王函要毕业了,王家爸爸准备给两个女儿买房子,到底谁是顺带着那位呢?   周锡兵想到了王汀母亲在厨房里近乎于请求地叮嘱他的话:“请你好好对我的女儿,凡事将她放在第一位。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姑娘。”   他清了清嗓子,附和了一句:“嗯,我们不需要。我们想要的话,可以自己买。”   话虽然这样说,可哪有为人子女的不在意父母感情的道理。为了安慰女友,周锡兵又跟王汀说了他今天的调查结果:“当年你爸爸破产这件事,有可能不是偶然,而是背后有人动手脚。”   出乎周锡兵的预料,王汀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反而直接将话题岔到了其他方向:“噢,这样啊。你今天还有没有碰到其他事?”   周锡兵本想告诉王汀,如果真是有人对她父亲的生意使了阴招的话,那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起码能够证明她父亲的清白。如果他知道陶鑫为什么绑走王函,很有可能意味着事先已经有人拿王函跟他明示或者暗示过什么。他拒绝了,所以他的生意出现了纰漏。周锡兵甚至怀疑陶鑫到后面急急忙忙地出来认罪,是因为他被抛弃了。王汀的父亲做了什么,让陶鑫背后的人察觉到危机,慌忙舍车保帅。   这本是王汀最愿意与周锡兵谈论的话题,可是今晚,王汀却表现出了抗拒。她不想再说关于父亲以及当年案子的任何事。她无法解释自己突如其来的心慌。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件事背后的一切。   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已经超乎了她承受底线的事情,就要露出本来的面目。   王汀艰难地扯了扯脸,又追问了一句:“今天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周锡兵顿了一下,才跟她说起那桩明明简单至极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儿童溺亡案。那位母亲为了给自己的孩子找替死鬼,竟然将毒手伸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那个孩子还喊她一声婶婶。   “现在警方都疑惑她为什么不服罪。如果是单纯的负隅顽抗,她应该编出更多的谎言。比方说这个孩子被一个陌生人叫走了之类的,或者他自己跑去田里钓小龙虾什么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始终不吭声。”   警察们甚至在这个女人脸上看到求生的欲望。她说着笨拙的谎言,咬死了嘴巴不吭声,即使警方想尽了办法让她备受心理煎熬,她还是以惊人的意志力扛了下来,坚决咬紧牙关不说。她的丈夫两年前就病逝了,剩下她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旁人喊她改嫁她也不肯。用当地人的话来说,孩子没了,她活的连个奔头都没了。就这样,她怎么能咬牙硬扛着呢?   “两个孩子。”王汀突兀地开了口,“她淹死的是两个孩子,现在还只有一个替死鬼。”   周锡兵惊了一下,他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在多年前的那桩绑架案上了,完全没有往这点上考虑。   王汀抿了抿嘴唇,跟男友分析起来:“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神奇最不可思议的生物,她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所有在外人看来极度不可思议的事情,为了她们的孩子,她们都能做出来。这个人并不是对小鹏鹏的死无动于衷,她甚至可以说是备受煎熬。但是,为了给她的孩子找替死鬼,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轻声道:“以前我参与过邪.教的案子,当时就觉得封建迷信害人不浅。现在看来,即使不是邪教,封建愚昧还是会害死人。”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陷入了偏执当中。也许孩子们生前过的清贫,加剧了母亲心中的愧疚。她要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孩子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去。冷酷的母爱,让另一个家庭沦为了牺牲品与悲剧。   “小鹏鹏被挑中了,是因为他当时刚好跟另一个小孩一起玩。其实这个女人的目标是两个孩子,只是凑巧其中一个人被自己家里人喊了。为了安全起见,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目标,选择只朝小鹏鹏下手。”   周锡兵微微地吁了口气,点点头道:“也许你分析的就是事情真相。”   王汀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强调了昨天说过的话:“盯紧了吴芸,郑妍只要不是她自己藏起来的,那么那个掌控了郑妍的人就能将吴芸变成提线木偶。”   十一岁的吴芸获得了资助,正在大宏村上小学。十一岁的郑妍,同样也是小学生。也许吴芸内心深处最恐惧的事情不是女儿被人绑架,而是承受跟她相同的命运。她会怎么做?她会不会主动去找当年绑架王函的幕后人?郑妍的失踪跟那个人有没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因为吴芸做了什么让对方不快的事,所以这个人带走了郑妍,作为警告与威慑?   王汀皱起眉头来冥思苦想。如果真是这个人带走了郑妍,后面发生的事情是不是也是这个人一手安排的?当年陶鑫即使以一己之力抗下重罪锒铛入狱,都没有开口供出这个人,应该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畏惧,害怕说出来的话会遭受更严重的后果。另一种则是讨好,他相信自己抗下罪名以后,对方会给他梦寐以求的补偿。这两种可能性都指向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幕后人势必位高权重,起码能够在陶鑫的事业蓝图上翻云覆雨。   也许这个人当年的级别并不算高。王汀不记得的究竟哪位商业大佬曾经说过的话,一个处级干部就可以决定一个企业的生死。官不在大,在能不能管。   她摇了摇头,清了清嗓子:“你早点儿休息吧。我今天也打算早睡。”   周锡兵点了点头,表示要看着王汀睡着了他再睡。王汀拗不过他,只得去卫生间洗漱了,然后钻进被窝中合上了眼睛。二十分钟后,王小敏到点儿关机了,她又睁开双眼,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发起呆来。   她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一直在重复着游走“封建迷信”这几个字。王汀甚至不得不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轻微地压迫着视网膜,才能够获得片刻安宁。脑海中有个声音在提醒她,她该睡了,不要再想任何事情了。可是她的手却忍不住开了笔记本电脑,在搜索框中敲下了“雪娃娃案”三个字。   十多年前发生在南城的雪娃娃案轰动一时。这几年,全国连着破获了几件陈年悬案之后,南城的雪娃娃案又在网上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王汀看到了有人发帖分析当年的这桩悬案,基本上集体作案跟变态杀人狂作案的可能性分别占据了半壁江山。前者倾向于是当年晶晶参加的游学团甚至是全校集体参与了谋杀晶晶。晶晶没有对家人撒谎,那些人就是用免费作为诱饵骗了晶晶。至于他们为什么下狠手,看晶晶不顺眼呗。一个穷人家的聪明孩子,天生就能引起有钱人家的蠢孩子的嫉妒心。垃圾就是垃圾,想要上天啊?好,成全你,雪人点天灯。   后者则是晶晶的头颅骨被发现的方式太诡异了。这必须得是心里极为变态的人才能够做出来的。他郑重其事,简直将谋杀当成了一桩宗教仪式来完成了。   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脑海中又盘旋起“封建迷信”这四个字。是的,网上流传的晶晶头骨被发现的照片,看上去简直就是一种充满了邪性的宗教活动。   那几年,正是邪教肆虐的时期,南省境内也有好几股邪教势力,还发生过身为教徒的母亲自觉得道飞升,砍死了自己的孩子跟着一块儿“飞升”的惨案。南城警方也朝这个方向调查过,可惜一无所获。   王汀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她连着变化了好几次关键词搜索宗教仪式跟冰雪的关系。她输入关键词的时候,冰雪二字后面自动加上了“聪明”。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智能输入法提示,冰雪聪明。王汀的脑袋却像是遭遇了重重的一击。对,当年李晶以这样的方式被处理尸体,是不是寓意着冰雪聪明?头颅是脑袋,有脑袋的人才聪明。   雪塑身,留下头颅,意味着冰雪聪明。 第117章 雪人(四)   王汀的心跳得厉害,她甚至不得不用力捂住胸口才能遏制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心慌。网上流传着的据说是当年雪娃娃的照片,那照片中的雪人跟她睡梦中不停地引诱着她朝前跑的雪人,完美地重叠到了一起。王汀甚至从雪人的脸上看到了微笑的弧度。   这显然是她的错觉。做的再精致的雪人,也不会有皮肤与肌肉的纹理。   王汀抹了把脸,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用力甩了甩头。她起身下了床,再一次进了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镜子中的人即使刚刚用热水捂了脸跟眼睛,还是显出了苍白与疲惫。王汀不得不伸手仔仔细细将脸完全搓了一遍,脸上才显出了些血色来。   她看着镜子发了会儿呆,然后再度返回到床上,继续搜索网页内容。如果是宗教仪式的话,为什么非要选择冰雪聪明的寓意?倒是是什么教派有这种奇怪的习俗?王汀一点点地找着。这绝对不会是什么正规的教派。她不信教,但对于宗教持温和的态度。她坚信一点,所有正规的修行以及教派都是劝人向善的,绝对不会用杀戮来实现修行者的目标,那是邪魔外道。   王汀找了很久都没有发现有用的线索。这并不代表李晶的死亡与宗教仪式没有关系。因为一些邪教里面的规矩,除非是内部人士,外人根本就无从得知。   王汀上大学的时候,有舍友选修过相关选修课。也是从舍友带回来的资料中,王汀才知道即使时间已经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但是邪教在部分地域的影响力达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它们信众甚广,除了传统观念中文化水平不高的农民跟城市低收入人群外,其中不乏教师、医生以及官员等社会普遍认为地位较高的群体。   这些人群的参与,让邪教造成的恶果更加惨重。   王汀在搜索框中再一次输入了邪教陋习这几个字,开始新一轮的搜索。人工智能总是机械化,也许她自己筛选的话,能够找到更加有效的信息。可惜王汀的策略失败了,她找了很久,眼睛都发花了,只看到了一大推稀奇古怪的封建迷信陋习。什么撞红走霉运啊,什么男人走在女人的内衣下面会走霉运,反正一定要扯到□□上面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   盯着电脑看的时间太长了,王汀伸手捂了下眼睛,将笔记本推开,起身去厨房中倒水喝。这个时候,她分外想念周锡兵。如果他在家的话,肯定早早就将暖水壶跟保温杯准备好了拎到房间,哪里会让她上了床还要出房门挨冻。   客厅中一室清冷。王函吃过饭就被王汀勒令回房间备课去了。王汀听到了次卧室门后响起了笑声,也不知道妹妹究竟是在打游戏还是跟朋友聊天。反正备课能备到哈哈大笑的可能性,在王汀看来,绝对不算大。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去敲妹妹的房门,而是直接进厨房倒了杯水。窗外灯火通明,没有星星的夜晚,人造灯光带着冰冷的疏离。王汀盯着窗外,慢慢地喝着杯子中的水。今天在单位忙了一天,她忘了开空气加湿器,晚上回家准备做唇膜的时候,周锡兵又早早打了电话过来,此刻她的嘴唇干的厉害。贴在杯子上的时间长了,再一动,嘴唇就生疼,裂开的口子里的嫩肉黏到杯子壁,扯一下,就有丝丝缕缕的血迹像蛇一样在水中游走。   血,雪,血红,雪白。   王汀怔怔地看着杯子,似乎有什么在她脑海中飞快地旋转着,小荷才露尖尖角。她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拼命地想让自己的脑子清爽一点,那几个字在她脑海中反复出现,好像有什么东西联系到了一起,她却始终看不清那根线。   脑海中的情绪太激烈了。王汀甚至不得不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中,靠在沙发背上才能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她知道她需要休息,她需要充足的睡眠。可是周锡兵不在她身边,没有他的怀抱与安慰,满怀愁思的她根本就睡不好。   王汀双手抱住脑袋,好像这样就能为自己开辟出一方小小的静谧的天地。   小书桌在边上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问王汀:“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王小敏打120啊?”   王汀迅速摆了摆手,示意小桌桌保持安静。她现在不能受到打扰,她想她已经抓到了关键点,她不能让关键点从她手中溜走。   小书桌乖乖地“噢”了一声,又恢复了沉默。然而客厅中的安静只持续了不到半刻钟的功夫,就被从次卧室推开的门后传出的声响打破了。王函手里握着手机,一边笑着一边朝主卧室走,她敲了门以后,才反应过来看沙发,“啊”的叫了一声,抱怨道:“姐,你干嘛一声不吭坐在那里,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王汀示意了一下手中的杯子:“我出来喝杯水。”   王函一点儿也不害臊,直接朝她姐身边扑过去,伸手就要接杯子:“哎哟,刚好我说的嘴巴都干了。”   她总不能直接将妹妹赶走。王汀无奈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只得暂且放下雪娃娃的案子,笑着问了句妹妹:“你跟朋友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王汀不说还好,一说王函就跟被按动了笑开关一样,完全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她一直笑得捂住肚子叫唤疼,才勉强止住了笑意,八卦兮兮地跟她姐分享好玩的事情:“是娃娃啦。她搞笑死了,她例假提前了,跟她男友为爱鼓掌的时候,她男友遭遇了开门红。然后两个人就崩溃了啊。娃娃她男友从那天以后,手里买的理财产品都在一路下跌,他不高兴,认为是撞了红所以才走霉运。娃娃更不高兴,她还怕自己会得妇科病呢。哎,姐,是不是真有撞红病啊?娃娃说他们找了老中医看,对方还给开了方子拿药。”   王汀感慨现在的姑娘们真是什么都敢跟朋友说。也是,游戏中的网友大概更加能让人放松。她摇摇头:“没听说过,起码我没在任何正规医学书籍中看过相关记载。如果让我开药的话,药方就是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胡思乱想。男方能有什么损失啊,女方经血逆流兼经期抵抗力下降,倒是容易得盆腔疾病才是真的。”   王函不服气地拿出手机给她姐看:“可是撞红真的很不吉利啊?你看看,很久以前都说撞红以后一定要想办法化解,不然男方会走霉运的。”   王汀不以为然:“那是疑心生暗鬼,即使没有撞红,谁就能一帆风顺了?想要找理由,总归都能找出理由来。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算命这个行当能够流传到今天。混得好的算命先生都是心理学大师,专门投人所好。”   王函龇牙咧嘴,最后撅起嘴巴道:“可是娃娃她男友最近的确诸事不顺啊。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   王汀哭笑不得:“你也知道这是心理安慰啊。别当回事,根本就没这种事。”   王函冲姐姐做鬼脸,鄙视道:“你就是什么都要弄清楚,所以才一点都不好玩。姐,做人要难得糊涂,这样才比较开心一点。”   王汀敲了下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我看你不是难得糊涂,而是难得不糊涂。”   旁边的小书桌闻声笑了起来。王函在王汀面前就跟小学生见到老师一样,好玩极了。   王汀教育了一顿妹妹以后,又催着人回房间去早点儿睡觉,然后拿着空水杯去厨房里头清洗。粘在杯口上的那一点血迹沾了温热的水化开来,像一尾小小的游蛇,又像是蛇口中伸出的猩红的信子,似乎随时都会露出锋利的獠牙。   血,撞红,血红,雪白。   王汀不得不又一次捏住了自己的太阳穴,跌跌撞撞跑回了主卧室,钻进被窝中。她没舍得更换床单,被窝里似乎还有周锡兵的气息,熟悉的味道给了她些许安慰。撞红是不吉利的,撞红的男人会走霉运。走了霉运以后要怎么办?必须得想办法化解,不然霉运会一直跟着这个男人。   王汀捂住了嘴巴,颤抖着手去点鼠标,搜索撞红的破解办法。网上提供的方法都温和的很,除了有点儿无聊以外,王汀没有看出任何血腥残酷的方式。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她不该去这样揣测一个十四岁少女临死前的遭遇。李晶那时候还小啊,才不过十四岁,她怎么会承受这样残酷的命运。   这一瞬间,王汀甚至希望自己是出于嫉妒才会想出这些事情来。她的内心得多龌龊多肮脏,才会如何残忍地编织那个她不曾谋面的女孩的遭遇。李晶是主动赴约的,她赴的是个死亡之约。也许对方起初并没有想要杀她,但是李晶激怒了对方,她来例假了,对方撞红了。也许刚好是那个时间段,对方的运势不太美妙或者即将面临人生重大的转折,为了保险起见,他对李晶下了毒手。   据说在一些地方有吃还没来得及生下来的婴孩的习俗,因为这样可以壮阳。还有一些人信奉处女采补,认为这样可以增加自己的运势。   王汀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她想到了王函跟自己说的修行之人的看法,女性来了例假以后,就是破了身子,不干净了。月经血在传统习俗中,一直被认为是污秽之物,会让男人走霉运的。   这个人认为的干净的处女,会不会就是还没有来例假的小女孩?来了例假之后,女孩的身子就破了,就不干净了,反而成了累赘。   王汀在被窝中翻滚了好久,依然没有办法入睡。她咬咬牙,重新开了机,给周锡兵打电话。等到电话拨出以后,她才开始后悔,不该打扰他的,他昨晚上同样没睡好,应该早点儿休息。   没想到周锡兵接电话的动作非常快,他几乎是在电话铃声刚响起的时候就接听了手机,轻声道:“怎么了?做噩梦了?别怕,我在呢。”   王汀清了清嗓子,半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随口问了一句:“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睡觉。”   “噢,没什么。”周锡兵轻描淡写道,“跟我们所长打了电话,有点儿事情要交代。”   周锡兵没跟王汀说实话。他的确是打了个电话,但不是打给派出所,而是打给了分局刑侦队的老邢,老邢正在调查小贝贝被杀一案。分局方面一直还没有找到有力的线索,如果始终无法取得突破的话,这桩案子最终大约也只能以意外事故结案。   与王汀从安市乡下小孩溺亡案中获得灵感一样,周锡兵也在这桩案子中得到了启发。也许小贝贝的死亡也是一种替代,有人想用小贝贝的死去替代自己的孩子。他给老邢打了电话,让他留心老小区附近是否有人家中近些年有孩子死亡。最最重要的一点是,也许这个人并不是小区的常住居民,他(她)完全可能是当时过来拜年或者是做其他事情的。这样一来,即使后面警方将附近都翻了个遍,走访再多的人家都没用,因为他(她)的常住地并不是这里。   跟老邢通完电话以后,周锡兵的心情依然沉重。无论是去年夏天溺亡的小鹏鹏还是今年正月被乱刀捅死的小贝贝,他们都只是天真无辜的孩子,他们甚至什么都不懂,就沦为了成.人自私残忍之下的牺牲品。   周锡兵接到王汀的电话时,虽然无比担忧女友的情况,可在听到她声音的一瞬,依然有种被抚慰被治愈的感觉。越是在这种时候,他越是渴望女友的陪伴。因为她的体温让他感受到了真真切切的人间温暖。   王汀迟疑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你说李晶到南城来上初中,那个时候,具体是什么时候,她当时多大?”   这个话题实在不算美妙,盘旋在两人之间的旖旎情思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周锡兵甚至有点儿不知所措,在关于晶晶的话题上,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王汀才是最稳妥的。两人现在分离两地,一旦起了冲突,他甚至连当面哄女友都做不到。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小心翼翼地作答:“是她小学毕业那年,大概十岁半的样子。”   王汀捏紧了被子角,含混不清地“嗯”了一声,然后跟自言自语一样:“一般人都是六岁上学,十二岁小学毕业。她的确是神童,十岁就能上完小学。”   周锡兵不知道该怎样接王汀的话了。如果他表示赞同的话,会不会让王汀认为他是在为晶晶骄傲,同时也贬低了王汀的成绩,因为她是按部就班完成的学业。可要是他替晶晶谦虚的话,又更加不对头了。他是晶晶什么人,凭什么替她谦虚。   周锡兵更加不敢告诉王汀,他小时候被人打趣的内容。   当年他是出了名的小神童,十五岁上大学。其实如果不是他父母都对少年班不太感兴趣的话,也许更早的时候,他已经被大学少年班特招走了。晶晶是他的邻居,又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同样是个天资聪颖的孩子。他们年龄相近,自然少不得要被人拿来放在一起说笑。大人们常常拿他跟晶晶开玩笑,说不知道将来他们的孩子会聪明成什么样儿。   周锡兵一直到多年以后,才隐隐约约猜测出他母亲始终不太喜欢晶晶的原因。周奶奶一直骄傲于自己儿子的聪慧,他儿子负责安市的科研所呢!相形之下,儿媳妇不过是位普通的中学老师,在智力上完全不足以跟儿子匹配。儿媳妇的人选,周奶奶没能插上手。等到了孙媳妇时,她早早就看上了天资聪颖的晶晶。在这一点上,他的奶奶跟他的母亲是天然的对手。   很多年后,周锡兵都会想起晶晶离开安市前往南城读书前,跟他告别时的场景。那个小小的眼睛明亮的女孩子对他骄傲地昂起了头,强调道:“我以后一定不会比你差的。”   那个时候,他觉得是晶晶是好胜心作祟。可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他却又不得不猜测,也许当初他母亲对晶晶的冷淡态度,伤害了这个生性骄傲的女孩子的自尊。他甚至想过,如果不是他母亲的厌烦,也许晶晶就不会那样孤注一掷,离开了家乡前往南城求学。   在晶晶惨遭毒手后的几年中,周锡兵对自己的母亲甚至带着隐隐的恨意。他痛恨他的母亲为了与婆婆斗气,拿一个无辜的小姑娘作伐子。他无法气他的奶奶,因为晶晶死了以后,周奶奶就大病了一场,几乎跟着她一块儿去了。从此以后,她的记忆力就开始急剧下降,到后来就已经完完全全是老年痴呆的症状。   这些事情,周锡兵无法跟王汀细谈。任何细节都禁不住放在显微镜下观察,否则肯定是一地鸡毛。有的时候,我们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然为难的只能是我们自己。   周锡兵的沉默让他与女友之间的气氛愈发僵硬起来。他怀疑房间里头太久没有通风换气了,氧气变少了,所以他连喘气都变得艰难。他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开了口:“那个,你问这些做什么?其实上中学以后,我们的联系并不多。我忙着上课参加竞赛,她也要适应新学校的环境,我们都挺忙的。”   王汀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些,强调道:“也就是说,其实你对她十岁以后的行踪并不了解,对吗?”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咬牙承认了:“嗯,毕竟我们人都不在一块儿。”话音一出口,他就想拽自己的头发。这话会被会被王汀反唇相讥,嘲笑他是在惋惜啊?   那个晚上王汀激烈的反应从某种意义上讲,已经吓到了周锡兵。他怕王汀会在激怒下直接抬脚走人。反正她总有地方可去。可他想象不出,她离开自己以后,他要怎样才能熬下去。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爱生忧愁,爱生恐怖,会患得患失,生怕发生变故。   王汀轻咳了一声:“那你知不知道李晶是什么时候开始来例假的?”   这个问题过于私密,除非是极亲近的人,否则男性是很少知道女性的生理期问题的。周锡兵分不清楚王汀问这话的具体用意,他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不知道,反正我没有看过她买卫生巾什么的。”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苦笑道:“周锡兵,下面我的猜测阴险而恶毒,你可以当做没听见,或者随时喊停。”   周锡兵很想立刻喊停。他并不希望王汀在晶晶的案子上消耗太多的精力。这不是他心虚,而是他在恐惧。王汀陷在案子里头太深了,他害怕漩涡中会伸出一只手,将她狠狠地拖拽进去,让她永远都没办法摆脱。   可是最终,周锡兵还是选择让她说了下去。他阻拦不了王汀,他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李晶的案件要往前推,也许从她抵达南城或者更早一点儿就开始了。或许你们可以查一查,当初李晶获得免费入学名额究竟是怎么回事。毕竟,她不是南城人。那所私立学校即使想要打出名号来,也可以就近从南城附近寻找合适的生源。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已经进入了凶手的势力范围。中间具体经历了什么,我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是太好的事情。到最后,她被杀,有可能跟她来例假有关系。因为在一些人看来,来例假就意味着女孩已经脏了,不是童身,没有了存在价值。” 第118章 雪人(五)   从李晶离开家乡前往南城起的夏天,到她的头颅骨被发现的那年冬天,女孩子也从生如夏花走向了人生的寒冬。中间三年半的时间,她究竟遭遇了什么?是不是问题很早就发生了,因为持续的时间太久,周围人都已经司空见惯,谁也没有将它视为异常?   警方来调查李晶的案件时,人们也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事,以为它们的存在是正常的。   王汀盯着天花板上的节能灯,灰白色的灯光仿佛暗夜下的雪原,明明洁白无瑕却偏偏像是蒙上了一层灰。她微微吁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吴芸、李晶、我妹妹还有郑妍,她们都是在十岁左右时生活发生了变故。吴芸获得了上学的机会,李晶到南城来上中学了,我家遭遇了破产的变故,到了郑妍,就是陶鑫出狱了。我仔细想了她们之间的共同点,相貌不俗,成绩优异,都是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在周围人群中也比较受欢迎。”   这也许就是她们被盯上的原因。因为那个人想要的是冰雪聪明。   王汀没有说出口,可是她怀疑这几个小姑娘都是系列案的受害者。原本她只是认为王函的被绑架案跟郑妍的失踪案之间存在联系,但当她尝试着将时间往前推以后,才发现无论吴芸还是李晶,都可以归拢进来。这两个人当中,李晶在十四岁那年惨遭杀戮。吴芸在差不多的年纪离开了家乡,晃荡了好几年以后才前往安市落脚。也许那个时候,她已经来例假了,没有了“进补”的功效。   没了用的吴芸,又是为什么成功逃脱了跟李晶一样的命运?从成本收益的角度来说,直接结果了吴芸被发现的概率更小。她的爷爷奶奶年事已高,而且吴芸离家后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也没传过任何音讯。即使当年她失踪了,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   那个人为什么没动手呢?他是笃定了她绝对不会报警抓他,还是因为他开发出了吴芸新的用途?为虎作伥,吴芸是不是在进入青春发育期以后,充当了这个伥鬼的角色?   十几年以后的今天,吴芸十一岁的女儿失踪了。当年参与绑架王函的郑东升跟陶鑫自相残杀,都死了。如果不是王汀恰好跟陶鑫打电话,听到了案发现场的话,她真的要怀疑那是一场精心安排的谋杀。当然,事实上那也是一桩完美的谋杀,幕后人甚至没有出现在现场,就成功地让两个人永远闭上了嘴巴。   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当年王函被绑架案中,浮出水面的三个人里头已经有两人永远保持了沉默。再度幸免于难的人又是吴芸。这个人到底想留下吴芸做什么呢?难道他到现在还需要一个伥鬼的角色?如果郑妍是被他带走的话,那么他的目的是不是在威胁吴芸?   王汀停顿了一会儿,才迟疑地开了口:“我猜还有一个可能性,陶鑫跟郑东升并没有直接接触过幕后人,他们之间的联络员是吴芸。吴芸才是三人当中真正掌握话语权的人。”   能够左右王汀父亲当年的房地产开发生意,又能够在吴芸十岁左右时就正大光明地接触吴芸,还能够在十多年前坦然地出现在李晶面前,这个嫌疑人的范围已经非常小了。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试图让王汀不要一直陷在这案子当中:“还有其他可能性,也许这个人是通过媒体报道来筛选受害人的。毕竟,她们三人都曾经上过新闻。”   “郑妍呢?”王汀提出了疑窦,“郑妍虽然算是比较出挑的小姑娘,但并没有被采访过啊。”   严格来说,这四个人当中,李晶跟王函的相同点更多。与她俩相比,吴芸和郑妍两母女只是普通聪明的女孩。   周锡兵微微叹了口气,提醒王汀道:“你别忘了郑妍离家最初的投奔对象。如果这个人存了心盯着十岁左右的女孩作案的话,那么他完全可以通过网络来筛选目标。”   十几二十多年前,网络远远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人们获得信息的主要方式还是传统媒体,可是现在,人在家中坐,尽知天下事的方法已经转变为网络。犯罪分子也在与时俱进。   周锡兵安慰王汀:“你别担心,这边已经在彻查郑妍玩的那个游戏了。她应该不止有一个帮她掏钱换装的人。”   郑妍的失踪案也被并入陶鑫与郑东升的死亡案件中一块儿调查。只是案情的关键人物吴芸始终不肯吐露一个字。对于警方质疑她与王函当年的绑架案相关时,她的反应异常激烈,甚至在审讯室里头又哭又闹,指责警方跟郑二沆瀣一气,拼命朝她身上泼脏水,为的就是想夺走老郑的家产。   警方的DNA检测结果出来了,郑妍的确是陶鑫的女儿。警方告诉吴芸结果的时候,她自己都完全难以相信。忽悠人的谎话成了真,说谎的人自己也是晕的。警察问她当初为什么没想着要跟了陶鑫,毕竟陶鑫单身,而郑东升有妻有女,况且陶鑫的母亲一直急着抱孙子。吴芸完全可以凭借肚子成功地踏进陶家大门。   吴芸一个劲儿地强调当初是意外,她是一心跟老郑过的。   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意思。王汀叹了口气,轻声道:“郑东升的父母过世的早,陶鑫的母亲可是前几年才走的。她哪里愿意上头有个跟她爷爷奶奶差不多大的婆婆。”   话音一落,王汀就怔住了。如果当年吴芸遭遇的是被长期猥亵甚至强.暴的命运,她的爷爷奶奶到底知不知情?如果知情的话,他们又是采取了什么样的处理方式?是将孙女儿毒打一顿,嫌弃她丢人现眼还是拿了那个人给的好处,选择三缄其口?   不,她不该这样想。王汀告诫自己,她不能让偏见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王汀本科期间,在医院实习的时候,曾经遇见过留守女童被村民侵犯怀孕,月份大了才到医院引产的病案。   当时医生想要报警,因为那个女孩还不满十四周岁,无论她本人愿意与否,这都是毫无悬念的强.奸。但是女孩的家人坚决不肯让医生报警,甚至在第一次提供病史之后又更改了女孩的年纪,来证明这不是强.奸。护士在劝告他们时,女孩的妈妈哭着说她女儿以后还要做人,等到孩子打掉以后,她就带女儿出去,再也不在村里听流言蜚语。   谁也没有办法保证,这件案子报警甚至在警察抓走了凶手以后,被□□的女孩不会遭遇周围舆论更多的伤害。   王汀看过新闻报道中的案例。留守女童被全村十几个男人诱.奸,罪犯甚至不乏她爷爷辈的人。警察抓走了这些人之后,女童被全村人孤立咒骂,因为她害得这些人坐牢了。这些人的妻女儿媳都在咒骂她,咒骂那个第一次被侵犯时还不满十岁的小女孩骚.货,咒骂她无耻地勾引了那些男人。   王汀不愿意将吴芸的爷爷奶奶想的不堪。无论如何,在儿子去世,儿媳又跑了的情况下,身体孱弱的他们依然竭尽所能照顾小孙女;仅凭这一点,她就愿意用更加善意的眼光去看待他们。   云县是南省的贫困县,这里重男轻女的现象更加严重。女孩在当地农村的存在价值极低。即使这样,吴芸的爷爷奶奶还是没有放弃她。   王汀翻着宣传资料里吴芸跟爷爷奶奶的合影,那是两位被沉重的生活负担压垮了脊背的老人。在宣传资料当中,吴芸的奶奶还抹着眼泪告诉扶贫干部,她孙女很聪明很懂事,她孙女想要读书。   王汀不清楚这里面有没有春秋笔法修饰的成分。可如果记者在写稿件时,没有掺水分的话,为什么后来吴芸的奶奶会拒绝让孙女继续上学,而是让她出去打工了?是长期的艰辛生活令老人不堪重负,希望孙女早点儿帮忙减轻生活负担,还是因为其他什么缘故?   “他们在怕什么?”王汀喃喃自语一般,“是不是继续上学的话,吴芸会遭受更加不堪的命运?老人强行让孙女放弃读书,其实是在用最无奈的方法保护自己的孙女?”   这一切,只能等吴芸向警方坦白。因为她的爷爷奶奶已经在她离家后没几年就过世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吴芸对自己爷爷奶奶的冷淡,会不会是一种迁怒,迁怒他们没有保护好自己。又或者,在长期遭受欺凌的过程中,吴芸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剧烈的变化。弱者始终被欺负就会不由自主地痛恨自己的羸弱,反而更加认同施暴者的行为,因为他们强大,所以他们能够为所欲为。   在这样的心态引导下,吴芸成为了帮助凶手引诱其他小女孩的伥鬼。   警方对吴芸的讯问工作进行的并不顺利。即使警方暗示她女儿的失踪跟那个幕后人有关系,吴芸还是一口咬定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没有参与过多年前王函的被绑架案,也不知道郑东升有没有在里头掺一脚。她就是个什么能耐都没有的弱女子,警方不能这样欺负她一个失去了丈夫女儿也失踪了的可怜女人。   周锡兵在监控室中旁观过专案组对吴芸的讯问。因为王家人的关系,吴芸曾经见过他。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周锡兵并没有直接在警局跟吴芸打照面。这个女人在拼命隐藏着幕后人的存在,她在怕什么?是不是她坚信这个人可以只手遮天?又或者,她坚信只要她乖乖听话,这个人就不会对她跟她的女儿下毒手?   郑东升跟陶鑫的死亡,在某种意义上讲,强化了吴芸对那个幕后人的敬畏心理。这两人的所作所为也许触犯了幕后人对他们的叮嘱,他们死了,在吴芸眼中就成了他们不听话遭受的惩戒。   从这个意义上讲,吴芸也是被豢养的对象。她已经彻头彻尾沦为了对方的奴隶或者说是玩偶。   周锡兵微微蹙了下眉头,将自己的思绪硬生生地扯了回来,只跟王汀强调了一句:“警察现在二十四小时盯着吴芸。她有什么动静,我们这边都会跟进的。”   没有吴芸涉案的有力证据,警方只能在二十四小时的最长期限后放走了吴芸。   王汀当时录下的手机录音只有前半截她单独跟陶鑫通话的部分。后面陶鑫与郑东升发生争执时,陶鑫的手机已经插了耳机,无法再收集现场争吵的声音。也是这个缘故,郑东升才没有发现陶鑫正在打电话。后面的那些内容,全是王汀的描述,完全没有办法当成证据使用。   更何况,王汀还是绑架案受害者的姐姐。郑东升得罪了王家的事情,整个安市的生意圈子里头都传的差不多了。王汀完全有充足的理由将郑东升夫妻也拖下水,好借警方的手报复他们。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现在最该着急的人是她,因为郑妍还下落不明。”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突然间开了口,郑重其事道:“王汀,你答应我一件事,你别去晶晶案子的现场。别去,答应我,不要去。你要是出事的话,我会疯的。”   他没敢跟王汀提过。在王汀做噩梦,冰天雪地中的雪娃娃换上了王函的脸时,他也曾被自己噩梦中端立在雪人肩膀上的王汀的脑袋吓醒了。   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过类似的场景,每一次雪娃娃的头都换成了他记忆中的晶晶。她对他笑,对他叹气,有的时候还跟他聊起小时候两人一起玩耍的经历。晶晶甚至还让他去看一本名叫《可爱的骨头》的小说。他当时欣喜若狂,以为晶晶是在梦中暗示他破案的关键。他将那本书翻烂了,最终不得不相信也许她只是在安慰他,即使她死了,生活也还会继续。生活就像一个人的骨架,即使残缺了一块骨头,骨架终究能够融合到一起,重新长全了。   大约是已经习惯了雪娃娃长着晶晶的脸,接受了晶晶早已离世的事实,在无数次同晶晶的交谈中,周锡兵的情绪也逐渐从愤怒悲伤转为平静。这是个残忍的事实,死者终究会被遗忘或者说是忽视。人类拥有强大的自愈本能,人们总能看到美好跟希望,不会永远地沉浸在痛苦悲伤当中。   永远沉浸在痛苦折磨当中的,始终只有受害者自己。   活着的人终将会活下去,开始新的生活。   周锡兵在睡梦中看到雪娃娃朝自己微笑,眉眼分明是王汀的时候,硬生生地被吓醒了。他有种说不清楚的愧疚,他能够接受晶晶的死亡,却不敢想象王汀遭遇不幸。可他无法欺骗自己找出更多的理由。他的确受不了王汀有任何损伤。   “答应我,别去。我会跟市局这边打报告,看能不能把晶晶的案子也并过来一起调查。你相信我,这么多年了,我们的破案率还是很高的。”周锡兵简直有点儿语无伦次了。他被吓醒时,躺在床上久久都没办法动弹。那种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到仿佛是他去了案发现场,亲眼所见一样。   王汀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男友一般:“对,我看到了。去年南省好几个地方的破案率都达到了百分之百,你们很厉害的。”   这句话让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缓和了不少。其实王汀没有对男友兴师问罪的意思,只是他们谈论的是身边人发生的案件,实在难以不硬邦邦而冷冰冰的。死者为大,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用轻快的口吻去谈论李晶的事情。这个女孩的遭遇,让她心中充满了同情与愤怒。   只有魔鬼,才能如此残忍无道。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问了王汀今天的工作情况,又关心了一句王函:“她今天没惹你生气吧。”   王汀立刻开启了护犊子的模式:“王函还是很乖的,我说她,她都会听的。”   周锡兵笑了,心道他又不是没见过王汀板着脸训斥妹妹,王函缩着脑袋各种胡说八道替自己辩解的场景。不过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拆自己女朋友的台。既然王汀说王函很乖,那就姑且认为她的确很乖好了。即使这个实习老师成天在学校里头打酱油,他也决定捏着鼻子不说话。   王汀听了周锡兵的笑声,莫名心虚,有种自家的孩子拿不出手的感觉。她脱口而出:“王函聪明又能干,一点儿也不比李晶差。”   话音落下,两人都陷入了沉默。王汀知道自己又将气氛彻底搞砸了。王函的幸免于难,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在嘲笑李晶的不幸。她提起这件事,又是在朝周锡兵的伤口上撒盐。偏偏李晶还是周锡兵的小青梅,让她安慰周锡兵,总有种说不出的阴阳怪气。   周锡兵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淡淡的怅然:“是啊,她们都是非常聪明的小姑娘。”   生命永远停留在十四岁的李晶,跟被绑架后烧坏了脑子智力回归寻常还遗忘了很多事的王函,谁能说得清楚,她俩到底谁更幸运一些。经历了不幸之后,她们都不在是古灵精怪的天才女童。   周锡兵始终难以理解,为什么那个人要特意挑格外聪明的小女孩下手。是为了满足他的虚荣心还是为了借什么运势?如果按照王汀分析的结果来看,这人想要冰雪聪明的话,是不是在借助什么运势?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才”字,然后在周边画了个圆圈,又标上了一个问号。到底是谁想要借助才势呢?晶晶死的那一年以及王函被绑架的时候,他的人生轨迹是不是都发生了重大变化?   周锡兵放下了手中的笔,安慰了一句王汀:“不要想了。现在王函也已经长大了。”   身为警察,他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很少有持续犯案的犯罪分子会主动收手,除非是他们的情况不允许他们继续作案。吴芸长大了,晶晶死了,王函是个大姑娘了,可还有郑妍,还有无数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她们都会成为被罪犯盯上的目标。   可是作为姐夫,作为王汀的男人,他只能这话安慰自己的女友。人的爱总是有限的,不可避免地会倾斜给自己关心在乎的人。起码,王函已经成功地逃离了那个危机重重的世界,她不会成为被狩猎的对象。   王汀“嗯”了一声,接受了男友的安慰,又叮嘱了一句对象:“你早点休息吧,不要太累了。工作永远都不可能完全做完,该睡觉的时候就睡觉吧。”   周锡兵笑了笑,又跟女友腻歪了一会儿,直到对方钻进了被窝睡好了,才挂掉电话。他的笔记本已经写满了第二天的工作计划,他要查云县二十多年官员的升迁情况。这个人,要在云县、南城跟安市都任过职,等在安市任职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影响安市土地开发的能力。   周锡兵想了想,又在吴芸跟晶晶的名字之间画了个箭头。如果吴芸是伥鬼的话,那么晶晶很可能就是她引诱的目标。   吴芸今年三十五岁,她离开家乡后不久,晶晶就去了南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满脸稚气,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当成应该提防的对象。甚至比起同龄人,她更加容易获得十岁女童的信任。   周锡兵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搓了把脸又去卫生间打了个热毛巾把子敷在脸上。这是王汀在他极度疲惫的时候常常为他做的,热毛巾敷脸,疲惫至极的精神就能好一点。人若是累极了,反而不容易入睡。王汀说这是因为人类的自我保护系统害怕会一睡不醒,所以干脆不让睡。   才刚挂了电话没几分钟,他就又想对方了。也许只有在她身边,他才能够感受到宁静的温馨。   隔着几百里地远,同样在床上辗转反侧的人还有王汀。她睡不着。纷乱的思绪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地游走,少了一双宽厚的大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脑袋,她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王汀在床上翻了几个身,都没有找到最好的入睡姿势。她叹了口气,爬起了身,下床穿鞋,扭开了卧室门。   小书桌正安安静静地待在客厅里头发呆,看到王汀,它语气疑惑:“咦,王汀,你怎么还不睡觉啊?是不是忘了拿暖水瓶进房间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书桌,叹了口气。   房门被敲了好几下,王函才着急忙慌地过来开门。她一见她姐就露出个心虚不已的傻笑来,亲热得生怕人家猜不出她心中有鬼一样,跟只树懒似的往她姐身上挂:“姐,你找我有事儿啊?”   王汀看着自己的妹妹,半晌才问出一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王函立刻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举手发誓:“没有,姐,我没有事情要说。”   王汀轻轻地叹了口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无奈道:“算了,你不想说就不说吧。也没什么。”   王函的圆眼睛眨巴了两下,看起来迷茫极了。她的嘴巴张开了,发出了近乎于傻气的“啊”,似乎完全反应不过来她姐在说什么。   妹妹的傻样子显然极为辣姐姐的眼睛。当姐姐的人直接皱了下眉头,催促她道:“别光想着玩了。既然实习了,就给我有点儿实习的样子。你看看你,到底有没有好好备课?桌子上都放着什么东西?”   王函心虚地回头看了眼床头书桌上一堆零食跟漫画,这显然是她姐眼中堕落的证据。她嘿嘿地干笑了两声,然后死鸭子嘴硬坚决给自己找借口:“天这么冷,我只能在被窝里头活着。”   王汀眼睛一瞪,随手指着客厅里头的小书桌,勒令妹妹搬进去:“就放在你床边,我成全你坐在被窝里头看书备课。”   王函想要负隅顽抗,被她姐眼风一横,多年积威下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只差直接腿一软跪下来抱大腿了。王函哪里还敢再啰嗦,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去搬桌子,在她姐的淫.威压迫下,老老实实地摆在了床边,又翻开了一本高中数学课本,装模作样她在勤奋地上着进。   她姐盯着她发愤图强的时候,王函还愁眉苦脸地抱怨了一句:“差不多就行了啊。姐,做人要难得糊涂,不然肯定会活活累死的。你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王汀看了她一眼,王函立刻埋下脑袋,乖乖继续看书。   次卧室的门板合上了,王汀径直回自己的房间。王小敏打了鸡血一样地朝小书桌喊:“你要看好了王函,她的一举一动都要跟王汀汇报。”   小书桌茫然不已:“噢,王汀,你是不是怕王函做坏事啊?”   王汀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神经过敏。她只是不太相信偶然。当年的案子发生之后,医生也说王函烧坏了脑子,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从医学角度来讲,很少会有真正的失忆。这么多年下来,王函真的对当年的事情一无所知吗?她一而再地提起斩赤龙以及撞红,真的完全出于偶然吗?   王汀不知道。她只能自己去求证。 第119章 雪人(六)   主卧室里头静悄悄的,王汀蜷缩在被窝里头发呆。她记得当初妹妹被警察带回来的时候,她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看到妹妹的。小小的人儿脸上烧得通红,嘴唇干的起壳,原本鲜润饱满的小姑娘像被抽了精血一样,彻底干瘪了。王汀学医以后,知道妹妹当时的情况是高热引起的脱水症状。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她却忍不住心惊胆战,总疑心妹妹遭遇了更多的不幸。   妹妹在医院昏睡了三天之后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在此之前,她只偶尔睁开一下眼睛,然后很快又陷入昏睡中。王汀那时候上高三,准高考生是没有寒暑假的概念的。每天晚上九点四十下晚自习,她就匆匆忙忙赶去医院。王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连离家数月的父母都在她眼中变得陌生了,她只肯跟姐姐说话。   那些奔波在医院与学校之间的时光,王汀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累,累到快要崩溃的累。强大的学业压力,悬在头顶的高考利剑,周围人的指指点点的奚落与嘲笑;像一张密密匝匝的网,铺天盖地而来,让她找不到一寸逃跑的出路。   小姑娘被绑架了,找回来也要承受别人怪异的眼光。更何况,落毛凤凰不如鸡,她家又破产了。不趁机踩一脚,真是对不起他们看热闹的心。   王汀平生第一次跟人打了一架,因为那个男生在她面前说妹妹的怪话。王汀一贯信奉能不动手坚决不动手,她宁可在背后报复。可那一次,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她直接打破了那个男生的脑袋,吓呆了一整个教室的学生。王汀是连架都不会跟人吵的淑女啊。   如果不是班主任及时赶到拉住了她,也许当时她真的会闹出命案来。厚厚的大字典的硬角砸在人的太阳穴上,后果不堪设想。   王汀记得班主任将她拉出教室时,同学们惊恐的眼神,仿佛她脚下踩着的是地狱的烈火一般。教育心理学硕士出身的班主任跟她说了很多话,她都始终一语不发。后来不上课的时候,班主任都喊她去办公室看书写作业,一直到她参加完高考。她记得她去学校拿高考成绩的时候,班主任曾经跟她长谈了两个多小时,让她在以后的人生中学着去放松一点。   至于那个挨了她一顿胖揍的男生,被家长发现脸上有伤,找到了学校。男生却坚持称是自己不小心被凳子绊到了,砸到了桌角。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王汀记得妹妹在医院足足住了近一个月的院,直到过年前医生各种明示暗示他们已经帮不了王函任何忙,父母才给妹妹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等待着妹妹的是漫长的心理治疗时光。   那个时候,王函好像已经暂时休学了。她当时的情况没有办法正常上学。她出奇地恐惧书本与学校。周围人躲躲闪闪的目光跟指指点点的议论,都极大地刺激着她的神经。从小将书本当成玩具的她惊恐地挥掉了桌上的书,跑出了教室。她休学的时间一拖再拖,等到两年后她的精神状态平稳下来,她才开始复课。   王汀记得当时她从大学放假回家,给妹妹读《□□的葬礼》,里头有句话叫”起个大早赶个晚集”。王函靠在客厅的竹椅上,笑嘻嘻地跟她说:“能赶上集市买东西就好。”   那个时候,她是怎么回答妹妹的?王汀已经不记得了。她只来得及庆幸,妹妹人还在,她还能继续生活下去。曾经的小天才成了人们茶余饭后偶尔唏嘘的对象。王家人没能够阻拦传入妹妹耳中的时候,王函就像跟听西洋镜一样好奇地瞪大眼睛,然后发出欢快的笑声,好奇地拉着姐姐的手,圆眼睛瞪得大大的:“真的吗?”   前尘往事对她而言,仿佛梦境一场。她痛痛快快忘了个精光。旁人的遗憾与唏嘘对她而言,全是过眼云烟。她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无拘无束地成长。   王函完全结束心理咨询,从心理医生的诊所告辞的那天,是王汀陪的妹妹。   与大人们的猜测不同,王函被找回来以后跟姐姐的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了。很多时候,她只愿意跟姐姐分享小秘密。安市与南城,数百公里的距离并不能阻隔她们之间的联系。王汀用自己打工挣到的第一笔钱给妹妹买了手机,这样,她们就能够随时听到彼此的声音。   只要放假,王汀都会回家陪妹妹。最后一次心理咨询,也是她陪着妹妹一块儿去的。王函跟护士小姐打游戏的时候,人到中年的女心理医生安慰王汀:“不用担心,王函要比你们想象中的坚强。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   所有的话被掰开了揉碎了去品味时,总能咂摸出不一样的滋味来。时隔多年再回想这一切,王汀总怀疑心理医生所说的“我帮不了她了”其实另有所指。她虽然是临床医学专业,却也要修医学心理学,她甚至还考了张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的证。如果病人刻意隐瞒或者伪装,心理医生也会束手无策。   能够决定治疗时间长短的,永远都是病人的情况转变。跟生理上的疾病可以通过各种辅助检查手段来判断不同,只有短短数百年历史的心理学治疗,治疗效果的判断更加模糊一些。   如果王函愿意,她的确可以精准地控制自己的治疗时间。   就像那位女心理医生感慨的一样,王函是个小天才。她的头脑在她遭受了重大打击之后,依然本能地为她选择了最好的自我保护机制。   记忆是种伤害,始终沉浸在痛苦的回忆当中,她会受到源源不断的伤害。   也许被救回来之初,王函确实在沉重的打击下,遗忘了很多事。可是人的记忆自带修复功能,或许在后面的时光中,她已经逐步回想起了一些事。然而出于自保的本能,她刻意掩盖了这一切。   王汀下意识按住了自己的眉心,似乎只有这样,她才能守住眉间一点清明,不受干扰地思考下去。王汀自认为是个观察力比较强的人,因为妹妹曾经受过的伤害,她也一直注意着妹妹的情绪状况。在此之前,王函没有跟她提过任何类似“斩赤龙”之类可能是暗示当年那桩案件的话题。   王汀以一位医生的记忆力在脑海中反复搜索,始终未能发现更多的痕迹。她姑且认定在此之前,王函的确没有透露出更多的信息。那么,究竟是什么刺激妹妹回想起当年案件更多的细节,甚至有意无意说出来暗示她这个姐姐呢?她为什么要暗示王汀?   周锡兵在调查陶鑫跟郑东升的死亡案,他没瞒着王汀跟王汀的父母,王函如果想知道,一定可以知晓。她通过如此迂回的方式暗示自己的姐姐,是不是想通过姐姐来提醒周锡兵,从而引导着破案的方向?   王汀又想到了她在大学写作选修课上老师说到人物塑造时所举的例子。如果有人突然间问你母亲的身份证号码或者你父亲的出生地,你能够一口就报出来吗?这两个问题可以轻而易举地问倒很多人。因为我们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家人的一切。   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王函选择了如此隐晦的方式?偏偏是在这个时间点,将暗示送到了她的面前?   王汀清楚地记得,王函被找回来后没两年,郑东升就带着吴芸登王家的门了。那个时候,她的父亲还没有来得及从生意一败涂地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的学费要靠助学贷款,生活费也全是打工赚来的。她家当时的家境可以用寒酸两个字来形容。   郑东升主动跟王汀父亲恢复联系的时候,周围人还夸郑东升仁义,古道热肠。王汀虽然不耻这人出轨还带着小三逼走了梅阿姨母女,却也为父亲跌在低谷中仍然有朋友相助而感慨。现在想起这一切来,真是说不出的讽刺。画皮画骨难画心,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又能轻易看清楚一个人的真面目呢。   王汀唯一肯定的是,王函一直并不恐惧郑东升与吴芸,起码不是特别抵触他们。在她被找回来的头两年时间,王函有些怕生,不太愿意跟人说话,总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间中发呆。她对郑东升跟吴芸的态度,与其他人没有太大的不同。   思路持续到这儿的时候,王汀愣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在自己的脑海中打了个问号,到底是什么让郑东升跟吴芸如此胆大,难道他们就不害怕王函在刺激之下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从而指证他们吗?   王汀忍不住从床头柜中翻出了笔记本,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大写的字母“Z”并画了个问号。随时在笔记本上记下自己的想法,这是王汀从周锡兵身上学到的习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突如其来的想法也许就是问题解决的关键。   她放下了笔,盯着笔记本雪白的纸张发了会儿呆。从来没有一刻让她如此清楚地感觉到,什么是亲爱的,你怎么不在我身边。她曾经以为独处是思考最重要的必须条件,现在,她更加愿意身边有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雪白的纸张蔓延成漫天的雪海,大片大片的白,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王汀不记得王函失踪的时间里,安市是否下过雪。也许有,也许没有,反复的思考回忆,让她的脑海出现了大片的空白,也像是漫天的雪。   她摇了摇头,将笔记本合上,重新放回了床头柜中。   郑东升与吴芸之所以有恃无恐,一种可能是他们在王汀被绑架的过程中没有露面,也许他们做了伪装,也许王函的耳朵被堵住了,眼睛也被蒙上了,没有看到他们的真实面目。   王汀仔细考虑了这件事的可实现性,心中满是疑窦,当年的王函是真正意义上的小神童,相当聪明。她的聪明程度甚至到了家人带她去寺庙中算命,那位名气不小的师父都摸着她的头忧心慧极必夭的地步。为此,王函身上挂了很多年的隐命锁,说是怕她太聪明了,会被邪祟发现带走。   如此聪明的王函,即使捂住了眼睛耳朵,又怎么会完全发现不了郑东升与吴芸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么这两个人又是凭借什么笃定自己不会被指认?   王汀下意识地咬了下嘴唇。如果周锡兵在她身边的话,肯定会亲过来,不许她咬自己的嘴巴。可是现在,房间里只有她自己,她只能轻轻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让它跟王函的手机套近乎。   这么多年,王函一直对往事保持沉默。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一而再地暗示姐姐关于多年前悬案的内容,势必有什么事情触动了或者说是影响了她。   王小敏有点儿恐慌。它很喜欢大大咧咧的王函。比起扮演着妈妈角色的王汀,王函更加像它的姐妹。王小敏几乎快哭了,小心翼翼地问王汀:“王函真的做坏事了吗?”   什么是坏事,什么又是好事?世间的事,倘若都那么容易分辨,也就不会有那么多苦涩与无奈了。王汀摸了摸王小敏,鼓励它道:“问吧。”   王小敏揣着一颗惶恐的心,声音打着哆嗦问起了王函的手机:“小函函,你的主人有没有做奇怪的事情啊?”   小函函立刻“卧槽”了一声,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的啊。没……没有,我家王函什么事情都没做。”   王小敏虽然资深傻白甜,可作为一只警察家属的手机,它的警惕心一点儿都不小。它立刻扯起了嗓子喊:“小函函,你不许撒谎!王函是不是在做坏事?”   小函函更加慌了,连忙强调:“没有,你不要污蔑我家王函。”   即使听不到王函手机发出的声音,光听王小敏急得快要哭了的追问,王汀的脸也立刻垮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问小桌桌。”   没想到书桌也支支吾吾,什么都说不清楚。王小敏气得忘了自己立下的flag,它不当小淑女手机了,直接破口大骂:“小桌桌你个叛徒!你才去王函房间多点儿时间,你居然都背叛王汀了!”   书桌结结巴巴地企图辩解:“没……没有,我没当叛徒。”   王汀直接翻身下床,二话不说出了主卧室就去敲妹妹的房门。她可以忍受妹妹对她的隐瞒。谁都有秘密,谁都有不想跟任何人说的时候。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走歪道而无动于衷。   这么多年,王函始终都保持着沉默。为什么一到陶鑫与郑东升的命案发生后,她就突然暗示起自己姐姐关于多年前发生的案件内情。王函跟陶鑫以及郑东升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包括郑妍的失踪,她是不是也知道什么内情?那也是一个才十一岁的小姑娘!没有谁可以代替法律去裁决任何事!   王汀冷下了脸,催促妹妹:“开门,我有事情要问你。”   王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惊慌,她结结巴巴地表示自己已经要睡觉了,她姐有事明天再说。   王汀火冒三丈。王函在撒谎,现在撒谎这件事轻易就能拨动王汀敏锐的神经。   姐姐的怒火实在太强烈了,王函压根招架不住。她颤巍巍地下了床过来开门,朝她姐露出个谄媚的笑容,讨好地喊了一声:“姐——”   这样的王函,她应该非常熟悉。多少年了,王函都是这样出现在她面前,圆眼睛笑成了弯月牙,像只求抱抱的小狗一样讨好地看着她。如果身后有尾巴的话,王函肯定会乖巧地摇一摇。   可头一回,王汀不得不用审慎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妹妹,这个很多时候都让她头痛担忧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才能真正懂事的妹妹。她想也许是她错了,在她笨拙地学着去照顾十岁的小女孩时,她的妹妹其实已经足够成熟冷静地隐藏起对自己不利的一切。她聪明地选择了最合适的自保方式。   王函有点儿发慌。作为一个动不动就闯祸的熊孩子,她对家长的情绪向来敏感的很。开玩笑,哪个熊孩子不是忽悠自家家长的高手啊。她姐以前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她,活像她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一样。王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撒起娇来:“姐,我好冷啊。”   如果是以前,她姐肯定会一边要揪她耳朵,一边直接将她塞进被窝里头去,还会再揣进个热乎乎的热水袋,顺便教训她一顿,为什么不穿棉睡衣就下床?可是这一回,她姐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王函,你刚才在干什么?”   王函哆嗦了一下,试图跟她姐撒娇,坚决耍赖:“没有,姐,我没干什么啊?我就准备睡觉来着。”   短短两天功夫,次卧室已经不复先前的整洁。如同一切深切厌烦着收拾房间的年轻姑娘一样,王函总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窗明几净的屋子变成抽象派。东西永远胡乱地塞着,还不许收拾的人整理清楚,理由是旁人一动,她就弄不明白东西到底都在哪儿了。事实上,旁人就是不动,王函也整不明白自己东西的位置。   王汀没再询问妹妹,而是直接拎起了推在床边的笔记本电脑。   王函大吃一惊,赶紧扑上来要自己接着:“哎,姐,大晚上的,你就别帮我收拾房间了。我明天自己整理,你……你赶紧回去睡觉吧。”   笔记本主板还带着温热的暖意。王函情急之下没来得及关机,只匆匆忙忙合上了笔记本电脑。王汀的手轻轻地碰了一下主板,目光微沉,直接开了笔记本的盖。她的动作没能一气呵成,因为她的手背上多了双肉乎乎的手。   那是王函的手。王函的手跟她的脸一样,呈现出一种孩子气的圆润与柔软。可是此刻,她展现在王函面前的还有力度。妹妹早已不是那个十岁的小姑娘,时间在奔跑,她也长成了拥有着成年人骨骼与肌肉的年轻女性。   王函的脸上闪烁着慌乱,灰白色的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折射出来的光芒躲闪着,似乎十分不愿意跟她姐打照面。她双颊的肌肉微微抽搐着,勉强定格成一个类似于笑容的表情,声音打着抖,像是害冷一样起了哆嗦:“姐,我自己收拾就好。”   灰白的灯光落在姐妹之间,节能灯散发出来的光芒永远带着清冷的意味,仿佛她们中间隔了一个白茫茫的雪原。王汀的喉咙发干,抓着笔记本电脑的手也在发抖,她抿了抿嘴唇,再一次询问妹妹:“你到底有没有什么要告诉我?”   慌乱的神色从王函的脸上一扫而过。它是如此的轻微,甚至连王函皮肤纹理都没有出现明显的波纹。然而那一瞬的不知所措依然被王汀捕捉到了。就像很多人打趣的一样,从某种意义上讲,王函是被她养大的孩子,她太清楚王函的情绪变化了。   她的妹妹在害怕,害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王汀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妹妹脸上,突然间伸手夺下了笔记本电脑。王函大惊失色,连忙想要上去抢,却被王汀躲开了。她的态度出奇的强硬:“你要是还当我是你姐姐的话,就老实待着别动!”   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疾声厉色的姐姐,王函一时间被惊到了,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王小敏恨恨地骂着小桌桌跟小函函,这两个叛徒,竟然想帮着王函隐瞒。   电脑打开了,屏幕提示需要输入密码。王汀看了眼妹妹,让出了键盘。   空气陷入了沉默的静默。王函站在床边,咬着下唇,一动不动。她再一次开了口,企图说服自己的姐姐:“姐,你睡觉去好不好?我马上关电脑睡觉。你别什么事情都要管行不行?”她的语气已经濒临崩溃,似乎忍耐了许久,“姐,我已经二十二岁了。我知道我是谁,我在干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指导我该做什么事!”   “把电脑打开。”王汀的语气十分平静,一点儿都没被妹妹的情绪所影响。   她的平静显然激怒了王函,她越平静,王函的反抗越像是个无理取闹的孩子。王函意识到这点以后,终于忍不住叫了起来:“不,这是我的电脑,我有权力保护我的个人隐私。”她的手挥动着,直接又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因为激动,王函的声音有些发抖,她指着房间门口,脸皱成了一团,“这是我的房间,你出去!你一点都不尊重我!”   这话说的有些可笑。这里是周锡兵的房子,是王汀的家,其实真的跟王函没什么关系。也许只有恃宠成骄的孩子,才能够这样理不直气也壮,一点儿也不心虚地赶自己的姐姐出去,还无比委屈。   王汀敲了敲企图在姐妹间劝和的小书桌,后者正小心翼翼地劝王汀:“你别生气啦,你们不要吵架啊。王函没有干坏事,她就是看电脑视频而已。”   王小敏立刻惊叫:“她是不是在看不好的视频啊?她是不是在奇怪的网站上看视频?”   小桌桌吓得“啊”了一声,颤颤巍巍道:“你怎么知道她在看奇怪的视频啊?” 第120章 雪人(七)   合上的电脑又被打开了,屏幕正对着王函脸,王汀的手离开了笔记本电脑,平静地开了口:“输密码。”   王函的脸紧紧绷着,愤怒让她的圆眼睛瞪得分外大。她猛的从床上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开始往双肩包里头塞自己的衣服。她不干了,她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她不稀罕她姐给她烧早晚饭还给她准备午餐饭盒了!她也是有尊严的!   房间里叮叮咚咚响个不停。王函从来都不擅长收拾东西,从安市离家往南城来的时候,她的行李全是妈妈帮忙整理打包的。她想起来要用什么了就去行李箱中扒拉,扒拉完了她也没有丁点儿归位的意识,都是随手一丢。等到再用的时候,她再满世界去找。这种生活习惯模式下,整个房间乱成粥不说,她想短时间内收拾好行李真是比登天还难。   然而跟大部分生活自理能力欠缺的年轻姑娘一样,即使行囊干瘪得成纸片,也拦不住她们随时抬脚走人的那颗膨胀的心。王函放弃了搜寻打底裤的工作,伸手背起双肩包,将手机往口袋里头一揣,就要去收自己的笔记本电脑。   王汀像是没看出妹妹离家出走的企图一样,迅速在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密码栏上输入了一串字符,回车键敲击了一下,电脑解锁了,被隐藏在屏保背后的画面跳了出来。镜头下的画面光线十分暗淡,似乎是两个人的身影。   王函发出一声尖叫:“你侵犯我个人隐私!你法.西.斯,没有人.权!”   王汀真没亏待妹妹的指控,非常富有封建大家长特色的直接又点击了播放键。画面中的人动了起来,暧昧的喘息声也从音箱中传了出来。王汀不得不眯起眼睛仔细观察了几秒钟,才敢在心中下定论,这是小钙片,画面中动着的人性别都是男。   小桌桌羞耻得哼唧了一声,结结巴巴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好羞耻啊!它可是正正经经的书桌。它身上可是浸润着书香呢!它怎么能成为播放这种东西的地方。   王小敏常年被王汀管着只能看看动画片,此刻见到了电脑画面中光.溜溜的两个人,茫然地问王汀:“咦,他们是在玩相扑吗?可是为什么连兜裆布都不穿,是被拽下来了吗?”   王函伸手狠狠一推,笔记本从书桌掉到了床上。笔记本连着的电源线刮到了书桌上的零食盘子,暗红色的车厘子撒了一床单。即使是她最爱的零食七零八落,都没能让她变色。她面无表情地合上电脑,甚至连关机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直接往电脑包里头塞。   电脑包从床上拖下来时,车厘子被一并带下来好几个。王函的脚踩了上去,薄薄的果皮轻而易举地被压破了,暗红的汁水在地板上留下了一个个脚印。灰白的灯光下,殷红如血。   王汀垂了下眼睫毛,眼睁睁地看着王函气势汹汹拧开了次卧室房门,扬长而去。直到大门锁发出声响时,她才猛然反应过来。王函不是在赌气,她是真的要离家出走。   王小敏还在茫然地问小函函:“干嘛啊!天这么冷,要吃夜宵的话叫外卖啊,你们要去哪儿?”   大门重重地合上了。王汀浑身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赶紧追出去。她的靴子穿起来有点儿耗时间,情急之下拉拉链的时候,拉链还卡到了肉,钻心的痛。她疼得“嘶”了一声。   远远的,电梯发出了疑惑的声音:“哎,王汀,你妹妹怎么现在要出去啊。”   王汀顾不上再换鞋子,直接趿拉着棉拖跑了出去。她刚才不该跟王函置气,随她去的。大晚上的,天又这么冷。现在地铁都停运了,她跑出去碰上不怀好意的黑车司机怎么办?万一有人存了心盯着单身独行的女孩子怎么办?   脚蹭到棉拖鞋毛茸茸的耳朵上上,被拉链卡破皮的地方钻心的疼。王汀皱了下眉头,脚步不停地往走廊奔去。   王小敏正在催促电梯:“停下啊!你别让她下去啊!”   电梯委委屈屈:“可是她按了下一楼啊,我又拦不住她。”   电梯箭头朝下,王汀等不及电梯再返回头。她匆匆忙忙下了安全通道,准备抢下一层电梯。王小敏大呼小叫:“到哪一层了?”   电梯惊慌失措地喊着:“六层六层,不,现在已经到五层了。”   王汀跌跌撞撞地朝下跑着,好不容易到了五层,电梯却按部就班地下到了三楼。她最后直接跑到了一楼,冲去电梯门口拦人。然而她还是慢了一步,王函已经头也不回地朝大楼门口奔去。   棉拖鞋踩在脚下跟棉花一样。待在家里时,这样的鞋子舒服又暖脚,只是奔跑起来就臃肿又累赘。王汀抬脚冲出大门的时候,棉拖鞋还飞了出去。她焦急地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不敢太大声,怕吵到了一楼的住户。时间实在太晚了。   王函也许听到了也许没听到,脚步一点儿停下来的意思也没有。   “你站住!”王汀急了,连棉拖鞋都顾不上再找回头,就这样光着一只脚追了上去,“有什么不能回家说。你大晚上的跑什么跑。”   王函头也不回,依然气呼呼地朝前面走。   王汀一只脚光着,踩到了地上冷的刺心。她却顾不上这些了,只想赶紧将妹妹拽回家。可惜她脚步放快了,王函的步伐也加快了。到后面,王函干脆跑了起来。   夜风冷的跟刀子一样,寒光凛凛的,直接就能削掉人的耳朵。王汀从自己卧室里头出来时身上穿的就是棉睡衣,跑出家中大门前也没来得及穿戴好帽子围巾,此刻真是如坠冰窖般,浑身都瑟瑟发抖。她跟在妹妹后面追,嘴里呵出的气都是一团团白雾:“你回来,有事回家说。”   王函气呼呼地回头大喊:“我不回去!我不是你的玩偶,我有我的思想跟自由!”   她回头太急,再扭过去时没注意到身前出现了个人,一头撞进了人的怀里。   王函过年阶段养的相当不错,小脸圆滚滚红扑扑,身上肥啾啾肉嘟嘟,体现到了体重上就是欢快地飙了整整十斤,一点儿水分都不掺的十斤肉。六子愣是让周大哥家的这位小姨子撞得差点儿一个踉跄,脚下打滑摔倒了。他赶紧伸手扶住王函,朝王汀露出个夸张的惊讶表情:“呀,嫂子。大晚上的,你跟妹妹上哪儿去啊。”   王汀见是市局刑侦队的人,更是又羞又气又委屈。当着外人的面,她得给妹妹留脸,只能尴尬地笑:“没,没什么,我们正要回家去。”   她上前朝王函使眼色,伸手想要抓住妹妹,带她回家。   王函挨了一下撞,委屈的情绪就像是膨胀的气球被戳了,直接爆炸开来。她胳膊一抡,直接将王汀的手拍到了一边,加强了语气:“我不回去,不用你管!”   六子傻眼了。他就是按照赵处长的吩咐,帮忙看着王汀姐妹俩的行踪,防止有人对她俩下黑手。这活儿原本简单的很,他们这一组轮班的都说到底是周大哥的家属,两人下班回家后就待在屋子里,完全不出门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轮班到他这儿了,姐妹俩突然炸窝了。   两姐妹吵架,六子一个大老爷儿们压根插不上话。他看着王汀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企图劝王函先跟她姐回去,未果。情急之下,六子只好拨通了周锡兵的电话。没办法,这是前辈的老婆跟小姨子,他哪个都不敢得罪。   周锡兵的手机二十四小时都保持开机状态。他收拾好东西,又将第二天要做的事情从头到尾过了一遍,在重点事项上做完标注之后,正准备入睡。六子的电话拨过来时,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大晚上的,如果不是急事,六子根本不可能找还在外地出差的他。六子能有什么急事?队里头总共就那么多人,周锡兵随便在心里头一排列,都能扒拉出赵处长究竟会安排哪些人帮忙暗中保护王汀。   跟王汀之前的通话内容回荡在周锡兵的脑海当中。恐惧一瞬间便攫取了他的心,他感觉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这是心肌缺氧的表现,王汀曾经跟他说过。周锡兵几乎忘了呼吸,完全靠着多年警察生涯的本能接通了电话。六子的声音急吼吼地冲了出来:“周哥,大事不好了。”   周锡兵不得不手撑着床头柜才能坐直了身体,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只问了一句:“王汀现在人在哪里?”   她会不会直接跑去了当年晶晶头颅骨被发现的地方?今晚他不该就那样轻易挂了电话的。他明明已经察觉到了王汀的情绪有点儿反常。他应该多关心一点儿她的。她是那样的骄傲又倔强。有的时候,他甚至从她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近乎于枯寂的孤勇。他一直想要阻拦王汀接触案子,可是有些事情似乎怎么都拦不住。   周锡兵深吸了一口气,等待着六子的答案。   六子跟只老母鸡一样拦在王函面前,两只手张开了,坚决不让王函再往前面跑。他带着耳机冲周锡兵吼:“周哥啊,我真没辙了。你小姨子一个劲儿嚷着要离家出走。嫂子根本拦不住她,鞋都跑丢了。这孩子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听。”   周锡兵一听就急了,让六子赶紧把手机给王汀。别的先不管,起码得让王汀到暖和的地方待着吧。这么冷的天在外头,光着脚就穿个棉睡衣,直接能把人冻出肺炎来。   王汀一直在拼命地劝王函。六子把电话塞给她时,她原本能撑住的,虽然着急又难过,可她真能撑住的。结果一听到周锡兵的声音,她膨胀了整个胸腔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倾泻口,直接汹涌而出:“王函要走,她不肯回家。”   话还没说完,王汀的眼泪就簌簌往底下掉。她浑身跟掉在冰窟窿一样,她的脚冻得已经没有知觉了,风刮着她的脸,割肉一样的疼。有一瞬间,她甚至想随王函去了。她凭什么,凭什么要大冷天的大晚上,这么形容狼狈的追出来。她也是个普通女人啊!   周锡兵听到王汀抽泣的声音,二话不说,立刻让人赶紧往暖和地方待着去。   王汀不肯。她心里发狠也只是发发狠而已,哪里真能不管妹妹了。她委屈地朝周锡兵哭诉:“王函不肯回家。”   “你把手机给她,我跟她说。”周锡兵心疼得厉害。他心道这也就是小姨子下不了手,要是小舅子,分分钟上手揍个皮实,让知道什么是规矩。大晚上的往外头跑,成心折腾人好玩呢。把她姐冻出个三长两短来,她就高兴了!   王函不肯跟周锡兵说话。她不蠢,周锡兵明显跟她姐是一国的。现在她凑上去,除了讨骂还是讨骂。   六子在边上只差拱手作揖了。他最怕跟这种年轻小姑娘扯皮。打不的骂不得,讲道理的前提是人家肯理你。这位小姑奶奶明显就不是愿意理睬他的主儿。当着人家姐姐姐夫的面,他还能吓唬她不成?   周锡兵喊六子放公放,不接电话也得听着:“王函你给我站住!”   警察的声音似乎天生具有威慑力。王函一直有点儿畏惧周锡兵,此刻被他的声音一震,原本迈出去的脚也吓得缩回了头。可是强烈的自尊支撑着她,她不愿意就这样在周锡兵面前认了输,明明是她姐侵犯了她的隐私权。她梗着脖子强硬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就不回去!你谁啊,不用你管!”   周锡兵忍无可忍,吼了一句:“你以为我乐意管你!要不是为了我老婆,我管你?”   王函直接嚷嚷起来:“轮不到你们管!我不用你们管!”   周锡兵的声音中压着火气:“够可以了你,王函!你作什么作啊!你不就是仗着你姐宠你惯你什么都让着你,你才有恃无恐么你!”   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说她无理取闹?王函也来火了:“你怎么不说我姐不尊重我,直接看我电脑啊。我电脑设了密码都没用!我以后还能在你们家放东西吗?”说到了“你们家”这三个字,王函愈发委屈起来,“反正你们是一家的,我就是外人。我不要你们管!”   周锡兵一点儿哄哄王函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冷了声音:“你这就委屈上了?你有没有心啊!这么多年,你姐受的委屈还少啊!你自己摸摸良心问问你自己。你姐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你这么作的吗?大晚上的往外头跑,害你姐穿着睡衣鞋都跑掉了。我这是人不在面前,我要人在面前,我分分钟跟你翻脸。我老婆,我声音大点儿我都心疼她害怕,要她受你这么磋磨?”   王函气得嗓子都劈了,简直气急败坏:“我姐不尊重我,她看我电脑!她从来都不尊重我!”   周锡兵冷笑:“退一万步讲,就是你姐有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又怎么了?只要是人,都有情绪。你还不带你姐有点儿情绪了?你藏着掖着鬼鬼祟祟的,你姐能不担心吗?这么多年了,你姐为你受的委屈少吗?你自己摸着你的心好好想想,你们之间,到底是谁亏着了谁?这么多年了,你们全家都亏着你姐!”   六子在边上听得心惊胆战,乖乖,周哥的胆子真是通天了。他竟然敢这么跟小姨子说话,真是不怕得罪嫂子的娘家人。他不知道的是,在周锡兵的逻辑当中,首先有了王汀,他才跟王家人建立起联系。在这个基础上,王汀是唯一的关键人物。惹毛了王家人就惹毛了,他还嫌王家人亏待了王汀呢。   六子帮王汀找回了棉鞋。然而冻木了的脚即使揣进了棉鞋里头,依然感觉不到任何温暖的气息。王汀捂着脸,一个劲儿跟六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麻烦你了。”   周锡兵在手机当中安慰她:“没事,回头我请他吃饭。别怕欠人情。”   六子护送两姐妹上了楼,又进屋坐了一会儿。王汀回自己房间换衣服,王函在客厅当中郁闷地抱怨:“又这样,明明是我姐不尊重我,为什么到头来还是我的错?”   周锡兵这次被王函气得不轻,尤其听到卧室里头传来王汀打喷嚏的声音,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你姐对你的付出,远远抵消了她在跟你相处的过程中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你别忘了,你姐不是你妈,你姐也是个年轻的姑娘家!你姐不欠你的!不欠你们家任何一个人的!欠了的是你们!”   六子直觉这种家庭内部会议,他不能深入地参与进去。他跟王汀打了声招呼,赶紧走人。   王汀匆忙地换上了家居服,尴尬地从房间里头出来送客。她手上拿着一袋子零食硬塞给了六子,让他带回去尝尝嘴儿。当着王函的面,六子借口自己是路过。可王汀又怎么会心里头没数。如果不是周锡兵找了人帮忙暗中保护她。谁大正月里的一大晚上,恰好路过到她们姐妹面前。   六子拗不过王汀,只得接了她给准备的各种吃食,才赶紧告辞走人。   王汀打着喷嚏进了厨房,她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厨房熬上姜汤。现在已经煮的差不多了。她盛了姜汤,还没有端到客厅里头,周锡兵的电话就追了过来。王汀哭了一场,鼻音有点儿重,加上受了凉打喷嚏,即使看不到人,光听声音,手机那头的人就能勾勒出个凄凉的模样。   周锡兵火了,难得在王汀面前用命令的口吻说话:“睡觉!喝了姜汤你自己立刻睡觉。她多大的人了?你还伺候她喝姜茶。她要喝自己不会弄啊!”   王汀哭了一场,情绪已经缓解了不少。被周锡兵这样疾言厉色地怼着,她还帮王函说话:“是我不对,我不该强行看她的电脑的。”   周锡兵冷笑:“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她还觉得她看小钙片很正确了?如果没有她们这些观众,这种网站还能生存吗?”   王函大叫:“我是成年人,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方式。”   王汀连忙将王小敏调到了非公放模式,省的妹妹再跟周锡兵吵起来。   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派更激怒了周锡兵。王函这么能折腾,就是她给纵容的。可惜王汀一个喷嚏接着一个喷嚏打着,光听声音就可怜极了。周锡兵没忍心训斥王汀,只强行逼着她立刻回房睡觉去。王函要是再想离家出去就随她去。人心肉长,她要没那个心,再拉着都没意义。   即使人都已经回了家,姐妹俩之间的气氛依然没能彻底缓和下来。周锡兵硬拽着王汀,不许她去哄王函,要王函自己好好反省。王函虎着脸,气冲冲地拎着自己的东西回房间去了。   次卧室的门板合上了,王汀阖了下眼睛,泪水忍不住就滚了下来。   周锡兵听到了她啜泣的声音,立刻催促道:“睡觉,马上给我上床睡觉。”   人蜷缩进被窝以后,王汀的委屈也像是遇到了热气膨胀开来:“我没想侵犯她隐私的。她一直藏着不肯让我看。她最近说话又怪怪的,我真的很害怕。我怕她被人盯上了。”   一个齐师兄已经让她变成了惊弓之鸟。要是王函再有什么事情,她真要崩溃了。   从逻辑上讲,王函完全有报复的动机。时隔多年,即使王函已经回想起了当初绑架她的人当中有郑东升跟吴芸,也难以将他们绳之以法。法院不可能单纯凭借受害者的口供判决。事情过去这么久,警方想要再去搜集证据也是千难万难。更何况,谁都知道王函在经历绑架后因为情绪受到了强烈的刺激,还失忆了呢。案发当年,她才十岁,她的口供可信度也要打上折扣。   在这种情况下,她为什么不想办法报复当初害了她的人呢?她完全有动手脚的理由。   王汀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淌,她甚至不得不伸手抹掉,否则眼泪会流进耳朵当中:“我不想王函有事。我宁可当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我不想她有事。”   郑妍失踪的那天,王函一直没有离开过家中。从腊月二十八晚上到安市以后,她始终都跟家人在一起。无论是郑妍的失踪案,还是在陶鑫跟郑东升的死亡中,王函都没有办法单独行动,去促成案件的发生。如果跟她有关系,她势必需要同伙。   向郑二透露了陶鑫与郑妍父女关系的刘老四,给吴芸递信暗示她女儿的失踪与多年前王函被绑架案有关的那位塞传单的人,这些人哪里是寻常人会接触且能够指挥的动的。王汀不敢想象,一旦跟这些人扯上关系,王函以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王函的确非常聪明,可往往聪明的人反而会误于聪明当中。   周锡兵安慰她道:“没事。她要是存了对你的心,就会理解你,不会去做违法犯罪的事情的。要是她没心,你也不用再对她费心。她已经是个大人了,有义务为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王汀你记住一件事,你不欠他们的。你不欠任何人的。你不用一直这样委屈自己。”   他的声音到后面已经带上了严肃的色彩,像是在做鉴定一样。王汀捂着脸,哭得不能自已,她不停地跟周锡兵道歉:“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这样神经过敏的。”   周锡兵心疼地恨不得能立刻飞到王汀身边。他以前看书上说什么插上双翅飞到谁的身边,只觉得荒唐又可笑。与其指望长翅膀,为什么不考虑现代交通工具更现实呢。直到此刻,他总算明白了这种心情。等不及上飞机上车,只想立刻展开翅膀,快快地回到那个需要安慰哄劝的人身旁。   “不是你的错。从头到尾都不是你的错。你要是不关心她,你会为着她的事情这么劳心劳力吗?说到底,这其实跟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没做错任何事。王汀你给我记住了,你没对不起任何人。”   王汀抹着眼泪,被周锡兵哄了半天,直到夜色深了才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周锡兵让她早点儿睡觉,等她睡着了,他再休息。   王汀躺在床上,耳边是小桌桌在尽心尽力地汇报王函的一举一动。它没料到自己的隐瞒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风波。它被姐妹俩之间发生的冲突吓坏了,一个字都不敢再替王函瞒着。   王函坐在床上发呆了,王函看着窗外走神了,王函的东西还丢在墙角没整理,王函躺下来时还压破了一颗车厘子,她郁闷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直接将床上的车厘子全都塞进嘴巴里,一边吃一边鼓着脸。   时间渐渐走向零点,王函终于起身换睡衣准备睡觉。临进被窝前,她总算想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还没正儿八经地关上,又板着脸从电脑包中抽出了笔记本,重新进入系统,然后一个个地关闭了界面。   小桌桌看到那个奇怪的界面终于被关上之后,兴高采烈地跟王汀汇报:“王函关机睡觉了。”   小桌桌没有注意到的是,王函还删除了自己浏览器的历史记录,那里头有一条标题写着“南城雪娃娃案”。 第121章 雪人(八)   王汀这一夜并没有被梦魇纠缠。她甚至怀疑真的有阴阳气之说,因为周锡兵的阳气重,所以即使隔着手机,梦魇也不敢找上自己。   然而这一夜,她睡得并不算好,寒气深入骨髓,迟迟排不出去,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的嗓子开始发干,身上一阵阵作冷。王汀心知不妙,先前积累的疲惫趁着这一次受寒一股脑儿的爆发出来了。   手机那头,熬不住的周锡兵已经发出了浅浅的鼾声。他这段时间劳累奔波,也没有时间好好休息。王汀冲王小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轻掐断了电话,艰难地爬起身来。   病来如山倒,明明才过了几个小时而已,她身上的力气却跟被一下子都抽干净了一样。下床的时候,她甚至不得不手撑着床头柜,才能勉强站起了身体。身子站直的那一瞬间,她又闭上了眼睛,来抵抗头昏脑涨的眩晕感。   王小敏担忧地问她:“王汀,你怎么了?”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轻声叮嘱它:“睡吧。”   声音一发出来,她才惊觉自己的嗓子哑了,开口时喉咙也痛得厉害。王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裹上了棉衣跌跌撞撞朝房门口走。昨晚她情绪过于激动,忘了将姜茶装进保温杯放在床边了。   跟很多医生一样,王汀蜜汁不爱吃药。生病了,除非迫不得已,否则基本上都让它自愈。既然现在身上发冷,王汀就打算灌上一大杯姜茶,然后泡个热水澡,把汗发出来。   她一出房间门,身体的正面离开了空调,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寒气。即使房子门窗都紧紧关闭着,寒气依然透过墙壁渗入屋中。王汀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的棉服,艰难地朝厨房走去。   即使天寒地冻深更半夜,也拦不住远远的街面上灯火辉煌。王汀不用开灯,都能摸索到灶台边上。她晚上熬好的姜汤还在,只要点火再煮一滚就好。可惜的是,王汀的手抖得厉害,她怎么都没办法成功地点燃煤气灶。   “我来吧。”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然后是轻微的厨房灯开关被触动的声响,莹白色的灯光如满月时的银辉一样,倾泻了整个厨房。王函抿着嘴唇走上前,绕过她姐的手,拧开了灶台的点火器。   厨房里的气氛依旧尴尬,“嘭”的一声响后,蓝色的火苗腾了出来,舔舐着锅底。只是微微跳动着的火苗并不会说话,无法打破尴尬的沉默。王函笼了下袖子,盯着灶台的打火器没话找话地冒了一句:“打火器有点儿不灵光了,等姐夫回来你让他修一下吧。”   王汀“嗯”了一声,勉强找话附和妹妹:“等他回来弄吧。”   厨房里重新恢复了沉默。好在姜汤并不需要烧滚了,只要热一热就好。锅里头传出了“滋滋”的声响,王汀就嘱咐妹妹关火,然后去橱柜拿碗。   “我来吧。”王函看着她姐手都在抖的样子,连忙抢先一步把碗给端了出来。   王汀没跟她争,只招呼了她一声:“你要不要也喝一碗,别感冒了。”   这一回,王函没掉头走人,而是默默地盛了两碗姜汤,一碗推给了她姐,一碗自己皱着眉头一股脑儿的喝了下去。跟味觉就像失灵了一样,可以喝下各种奇奇怪怪味道东西的姐姐不同,王函相当讨厌姜汤的味道,还有大蒜水之类的。可是她姐偏偏每次感冒都会让她喝这些。如果是往常,她肯定会跟她姐据理力争。可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晚,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姐妹俩喝完姜茶之后,王汀喊妹妹回去睡觉。王函别扭了一会儿,吭哧吭哧地要跟她姐一块儿睡。她强调道:“我是怕你重感冒直接晕倒了没人知道,会很危险的。”   王汀哭笑不得,伸手摸了摸还在犯别扭劲儿的妹妹的头发,安抚道:“睡吧,早上还要上班呢。”   一开始姐妹俩各睡各的被窝,后面王函一上床睡着了,就朝王汀的被窝里头钻。她的身上热乎乎的,王汀抱着她,就跟怀里揣着个小太阳一样。王汀笑了一下,闭上眼睛,终于沉沉地睡着了。   夜色酽酽,因为受凉感冒,王汀的鼻音有点儿重,可她还是睡熟了。王函偷偷地睁开了眼睛,看着黑暗中的姐姐发了会儿呆,然后收紧了手,在姐姐的怀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蹭了下脑袋,也合上了眼睛,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早上周锡兵跟女友打电话时,发现她的嗓子虽然有些哑,精神却好了很多。他再问起王函的情况,王汀甚至不掩小小的得意:“姐妹哪有隔夜仇啊。早饭还是函函插了电饭锅烧的。你这样的独生子女是难以理解兄弟姐妹间的感情的。从某种程度上讲,我们的关系甚至比跟父母更亲密。”   周锡兵心道自己怎么不理解。他从断奶起就跟着他爷爷奶奶过,小时候没少跟晶晶怼过。吵完了再和好的戏码,他熟悉的很。可周警官虽然某些地方脑袋瓜子不太好使,但少年天才的智商还在。他相当明智的在话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又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改成了另一个话题:“你不舒服,请一天病假就是了。怕什么啊,你也没有绩效工资可以扣。”   王汀擦了擦鼻子,拒绝了周锡兵的建议。她情况还好,一个小感冒而已,犯不着还要专门请个病假。再说了,请病假需要病假条,她有那个时间去医院排队挂号看病开病假条,估计感冒得加重了。   周锡兵劝不了虽然早已离开临床工作但依然以医生自居的女友,只能叮嘱她将办公室的空调温度打高一点,中午也别加班了,赶紧好好睡一觉。他放下了手机,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用黑色签字笔在命格这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起身准备出发时,周锡兵想了想,又给区刑警大队的老邢打了个电话,问了声小贝贝的案情调查情况。这孩子的意外之死,是压在所有人心头上的巨石。老邢也没有跟周锡兵讲纪律,直接说了调查的进展:“照你说的,我们把附近几个小区的人全都调查了一遍,包括当天到这些人家里头走亲戚拜年的,也一并都查了,总共找出了近三年来,家里头或者是关系亲密的人家有夭折孩子的,总共有九户,目前还在进一步排查当中。这缺德冒烟的,别让我们逮着了,逮着了我们就当谋杀罪来办。这明摆着是要害死小贝贝啊。”   周锡兵“嗯”了一声,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仇什么怨,冲着大人来。对个孩子下手,实在是龌龊。”   他跟老邢又闲聊了几句,才往市局方向去,出门前,他得跟专案组的领导打声招呼。招待所就在市局边上,周锡兵走了没两分钟,就碰上了老同学大张。   大张见了他,立刻挤眉弄眼地笑,还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怎么着,你还真去庙里头问姻缘啊。这,你要对不起我们安市的姑娘,可是全民公敌啊。”   周锡兵笑了笑,摊摊手:“就是我老婆吩咐的,要我拿个什么姻缘福牌回来。过年那两天,我急着带她回家看我爸妈,没顾得上过去求。”   大张悻悻道:“你说这些女的吧,大活人在面前不愿意相信,偏偏就爱信这些神神鬼鬼的。难怪现在的大师们一个比一个能挣钱,这女人啊,都太好忽悠了。”   周锡兵唇角翘了翘,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这可不能性别歧视。只要心里头有想法,都好忽悠。你没看大师们多受欢迎。一个大师倒了,能牵连出一堆人。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小鹏鹏的案子怎么样了?有新线索没有?”   大张脸上的笑停滞了,他皱了皱眉头,无奈地晃了晃有点儿大的脑袋:“没有。整个村子都跑遍了,前前后后反反复复找了村里头谈了好几次,还是没有目击证人。不能再谈了,再谈我们都怕成诱供了。”   有的时候,案子就是这样。明明知道是谁做的,可没有人证物证,就定不了罪。同样的,定不了罪就得放人,不能无限期的将犯罪嫌疑人关着。警方找不出更多的证据,只能将那个死了两孩子的农妇给放了。   周锡兵的眉头皱紧了,看了眼大张,提醒了一句:“她没了两个孩子。小鹏鹏只有一个人。”   大张的面色也严峻了起来,轻声“嗯”了一声:“盯着呢。除了我们的人以外,村里头我们也安排了网格长注意她的动向。”   微网格原本是安市基层派出所建立了用来打击非法传销活动的。城市居民小区平均一百到一百五十户为一个微网格。农村因为居民住宅相对分散,平均二三十户就是一个微网格。每个微网格选出一名网格长,网格长的身份对外保密。作为居民,他们有着更加便利的条件观察周边的动态。现在,除了打击非法传销外,微网格在安市其他案件的侦破中也发挥用场。   周锡兵朝大张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他的心情有些沉重,他跟大张都没说出口的是,他们其实是在等待犯罪嫌疑人再一次出手,好将她逮个正着。   周锡兵想到了自己跟王汀闲聊时讨论过的话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永远都是犯罪先发生了,然后整个社会机构才能想办法去解决问题。比起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有的时候,他们这些人是那样的孱弱而无能为力。   领导十分爽快地批准了周锡兵外出调查的申请。现在关于陶鑫跟郑东升的死亡案跟郑妍的失踪案,似乎又牵涉到了多年前一桩悬案。上头有意要并案一块儿处理,他们目前的主要工作一个是继续寻找郑妍的去向,另外一个则是追踪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刘老四。周锡兵有了新想法,要去查查其他可能性,领导没有表示异议。毕竟多年前的那桩悬案,知晓点儿内情的人都觉得诡异。   周锡兵没有打车,而是按照导航结果找了最近一班公交车坐。有的时候,在晃荡车厢跟拥挤的人群中,他反而能够更加冷静地思考问题。   当初晶晶死的诡异,王汀推测那个奇怪的雪人寓意着冰雪聪明。后来王函被绑架后失去了小时候的高智商,其实也是一种才气的被剥夺。一个死了,一个还活着。王汀想到的原因跟撞红有关,晶晶来例假了,冲撞了凶手,所以对方残杀了晶晶,并且用了一个古怪的仪式来消除或者说是夺取了她的才气。   周锡兵觉得荒诞极了。武侠小说中有所谓的吸星大法,可以吸干人的内力。到了现实生活中,真有人会相信一个人可以夺走另一个人的才气吗?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改命换运真能实现吗?倘若真可以,那位对着所谓的“大师”当众磕头的高官,又怎么会落马呢。   可笑的是,到今天,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深信不疑。古诗里头写的“不问苍生问鬼神”,现在依然存在。   周锡兵端坐在公交车上,盯着前面山脚下的寺庙,微微眯了下眼睛,然后伸手掏出了手机。他给李姐发了微信,询问晶晶的例假。除了李姐以外,现在也没人知道晶晶被害之前到底有没有来例假了。   李姐已经返回南城上班了。大概是太忙了,这条微信发出去两个多小时,李姐都没有回复。公交车站到了,周锡兵看了眼外头山脚下的寺庙,准备重新将手机揣回口袋时,手机屏幕提示李姐来了电话。她没有直接回答周锡兵的问题,而是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直截了当开问:“你们终于又开始重新调查晶晶的案子了吗?”   公交车停靠稳了,车门打开,周锡兵混在一堆香客当中下了车。他斟酌了一下,没有将话说死:“现在有个案子,可能跟晶晶当年的事情相关。姐,你别着急,案子从来都没丢下过,这些年来,我师父他们一直都在盯着。”   电话中传来了长长的叹息声,李姐发出了苦笑:“我着急什么呀。这都过去十六年了,我还能急什么。”   十六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仿佛一切都还是昨天,闭上眼睛再睁开,当初的少年已经成了现在的模样。周锡兵看了眼莲花池水中自己的倒影,没有跟着李姐感慨下去,而是再度问了之前的问题。   李姐有点儿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是不是发现晶晶的尸体了?”   妹妹年少早夭,甚至连全尸都没有,这是李姐此生难以承受的剧痛。她们姐妹自小相依为命,好不容易妹妹上了高中,眼看着辛苦终将有所收获的时候,妹妹却惨死在荒郊野外,死无全尸。   周锡兵无法欺骗李姐。其实到了现在,晶晶剩下的尸块还能被找到的可能性已经微弱到根本不存在了。她也许被分尸了,也许被埋在了地下或者水底,甚至有可能跟先前案子中的小玉一样,成为了某种动物的饲料。除了凶手,谁又知道她的身体究竟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暂时还没有。”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锡兵的内心充满了羞愧。他是警察,他知道李姐这么多年其实一直没能从晶晶被害的痛苦中走出来。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没能抓住害了晶晶的凶手,他甚至连安慰李姐都不知道该怎么找话去说。   李姐发出了失望的叹息,反过来安慰周锡兵:“这么多年了,就算有线索也断的差不多了。算了,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吧。晶晶,毕竟早就死了。”   周锡兵的喉头有点儿发堵,他不得不轻咳了两声,顺了顺嗓子,才发出声音来:“姐,我们一直在查。这案子,会一直查下去,不存在什么诉讼失效期的。”   李姐勉强应答了一声,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中是掩饰不住的疲惫:“没有,晶晶发育迟,直到走的时候,一直都没来例假。”   周锡兵微微皱了下眉头,难道王汀的推测是错的?王函提到撞红什么的也只是偶然?他沉默了一瞬,又安慰了李姐两句,匆匆挂断了电话,暂且压下了心头的疑惑。这一点,等他回去再慢慢推敲。现在,他得先拜访了普云大师再说。   因为事先找人打了招呼,周锡兵进了寺庙后没多久,就有戴着眼镜的中年和尚过来,领他去后面的禅房见当家主持。虽然名义上是主持,但老和尚近些年来已经很少管庙里头的事情了,全都交给自己的大徒打理。   中年和尚笑得一团和气,自我解嘲道:“我师父也说我身上俗气太重,断不了根子。没办法,人食五谷杂粮,哪里能跳出三界外。既然还没到得道的时候,我就只能继续当俗世中的人。”   周锡兵不懂这些,只能泛泛地应和了一句:“心中有佛,就是修行了。”   中年和尚笑道脸都成了白团子,他乐呵呵道:“哎呀,这话也没错,佛系修行嘛,总要随缘。”   两人说话的功夫,已经从香火缭绕大殿绕到了后面的禅房。这间寺庙不算安市最大的一家,可名气在外,全都是冲着当家主持普云大师来的。据说还有人特地跋山涉水,穿越了好几千公里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让普云大师看看命格。   王汀姐妹俩小时候都请普云大师相过面,那时候庙还是小庙,普云大师也没现在这样出名。他给王汀看相时只简单说了些虽然有小波折但总体而言一生还是比较顺畅的客气话,但到了王函的时候,却罩着王函的头顶感叹了许久,最后还给了一把锁随身带着,好锁住她的光,别让魑魅魍魉给盯上了。   这些都不算稀奇。周锡兵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过好些各个地方出名的和尚道士。命格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世界变化莫测,人类不过是整个世界中小小的一份子,谁能笃定人一生的际遇呢。   中年和尚笑得欢畅:“我们哪能算的出来,不过是请菩萨帮忙看看。菩萨愿意看,愿意给指示最好,不愿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师父要能算出来,第一个我就跪在师父面前,抱住他的脚求他老人家赶紧帮我算算。我还有没有机会得道,又是什么时候得道,要是得不了,我也就早点儿死了这份心。”   可惜普云大师也算不出来。他甚至回答不了禅房里头一位女香客的问题,他也不知道她的女儿究竟在哪儿。   周锡兵被中年和尚带着,立在禅房外头等待。   其实禅房门原本隔音效果不错,里头人说话,除非贴着门板听,否则根本漏不出来声音。可是里面的女香客情绪实在太过激动了,她简直就是扯着嗓子在喊:“你就不能告诉我,到底是不是他带走我女儿的?我女儿到底在哪儿啊?”   周锡兵微微蹙额,他一下子就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禅房里头的香客是吴芸。   中年和尚有点儿尴尬,轻声嘀咕了一句:“本来说只跟她谈一刻钟的啊。这都半个小时了,她怎么还没走。”   周锡兵装作没发现他的不自在。与普云大师交谈,自然不可能直接朝大师手里头塞钱。可香客总该要表示的,起码香火钱不能少。多少人排队等着普云大师点化呢,这香火钱哪里能少。也就是周锡兵找了人当说客,否则他一个月的工资都未必能扛得住功德箱。   “我们且等等吧。”中年和尚总算勉强镇定了下来,尬笑道,“无论什么际遇,都是缘。”   人到了寺庙当中,任何一句话都能自行覆盖上意味深长的光。周锡兵双颊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安静地立在了一旁。   禅房门开了,吴芸失魂落魄地从房中走出,跨过门槛的时候,她又不死心地回过头追问老和尚:“师父,您就不能给我一句明示吗?”   蒲团上,盘腿坐着个身形干瘦的老和尚。比起他在外的盛名,普云大师简直就是其貌不扬。他叹了口气,目光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悲悯:“女施主您已经认定了的事,由何必再问呢。” 第122章 雪人(九)   禅房中没摆放香炉,然而也许是家具器皿摆设都熏过了的缘故,屋子依然自带一股檀香。隔着案几,干瘦的老和尚坐在半旧的蒲团上,手中捏着念珠,眼睛似乎睁着又似乎像要闭目养神。   他的腿是双盘。周锡兵看王汀练瑜伽时,也跟着尝试过双盘,一只脚刚搬到大腿根,另外一只脚再碰膝盖都艰难,他是决计完成不了双盘的。周锡兵暗自感慨了一回老和尚的腿脚功夫,开门见山地追问了吴芸的事情:“师父,您说之前那位女士已经认定了,请问她认定的什么?您又肯定了什么?”   老和尚笑了:“她认定的自然是她自己认定的事情,我肯定的是她认定。”   这两句话跟绕口令一样,听的人云里雾里。周锡兵以他一贯两点连成一线的逻辑思维,直接切入了结论:信则有,吴芸信了她自己信的事情。普云大师知道她信了,也只能由着她去相信。至于事情的真与假,老和尚哪里知道。   周锡兵暗道,难怪王汀说什么人算命都是玄学,玄之又玄,全靠揣测。刚好说中了,那就是提点。要是没说中,那也没什么,都是你想多了,大师根本就没这么说,是你自己理解出了问题。   当着普云大师的面,周锡兵自然不能说自己的心里话,只微微一笑:“大师所言甚是。既然她信了她想的,自去验证就好。”   普云大师一张脸干瘪瘪的,原本距离世俗眼中的佛相甚远。可他此刻面上那种挥之不去的悲悯之色却又让他周身笼罩着一层说不出的光芒。太阳从窗户透进来,光晕显在他脸上,模模糊糊的慈和,只让人生出如沐春风的感受。   瘦小苍老的和尚默默地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嘴唇轻轻地上下嚅动,像是在念什么经文。周锡兵没敢打扰他,只默默地在边上等着。老和尚念完了一小段经文之后,才轻轻地吁了口气:“都是缘法。”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周锡兵不知道普云大师口中的缘法到底是什么。他甚至怀疑普云大师自己也说不清楚。能说清的,早就肉身成佛了。哪里还需要待在庙里看他们这些凡夫俗子。   眼看着老和尚三缄其口,周锡兵也没在吴芸的话题上多做纠缠。基督教里头,牧师有义务为忏悔的信徒保守秘密。到了佛家,他想应该大概差不离。普云大师声名在外,如果连丁点儿给香客保密的意识都没有,想必他自己惹来的麻烦足够掀翻了整个寺庙。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开门见山:“大师,我这次来是想问问姻缘。”   普云大师笑了,人一上了年纪,嘴巴就往里头缩,瘪瘪的分外明显:“哪儿来的大师啊,叫大师都去地底下了。你要问姻缘,直接去前头求个姻缘签就好。况且,人们总是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命里没有莫强求。其实啊,还有一句话,叫正气内存邪不可干,姻缘好不好,看的是两个人自己。”   周锡兵没在称呼上纠缠,笑了笑道:“可我女朋友小时候有缘请您看过命格,城南王家的大女儿,不知师父您可记得?”   他过来是请人打了招呼,普云大师哪有不清楚背后关系的道理。老和尚轻轻点了点头,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记得,王家的一对女儿,都是好孩子。”   至于怎么个好法,普云大师就矢口不提了。   案几上摆着一壶新茶,来了新香客之后,作为大弟子的中年和尚十分殷勤地换了茶水茶具。普云大师笑着示意周锡兵:“请用茶。”   周锡兵摸不清他是不是想跳话题的意思,只得硬着头皮追问下去:“说到茶水,我倒是想起来我岳父说,我老婆的妹妹,小时候原本叫王涵的,后来还是您给改了名字。你说,她不该多水。”   普云大师沉默了一瞬,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半晌,他才点了点头:“对,那是个聪明孩子。水生智慧,孩子太聪明了,会压不住命格的。”   周锡兵端起了茶碗,拿碗盖轻轻刮了刮茶末子,抿了口茶水。等到略带着点儿甘冽的苦涩味儿从舌尖滚下喉咙后,他放下了茶碗,目光落在了普云大师的脸上:“师父,您说,王函是什么命格?”   禅房里头静悄悄的,窗外远远的有撞钟声传来。周锡兵不知道这钟声到底提示着什么,只听长长的钟声,似乎将整个寺庙的时光也拉的悠长起来。长长的,是一条时间的长河。普云大师就在这长河中徜徉,他跋涉了许久,才轻轻嘘出了一口气:“是文曲星的命格,生来就是文曲星。”   周锡兵笑了,目光盯在普云大师的脸上一瞬不瞬:“师父,那您说,我是什么命格?”   普云大师面上也浮出了笑容,微微摇了摇头:“你自小天资聪颖,应该也被人称为神童。不过,你不是文曲星的命格,命中注定了会更改方向。你十几岁的时候,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原本计划好的人生,全部被推翻了。”   周锡兵面色不变。他的人生轨迹谈不上秘密,只要有心,都能调查出来。他笑了笑,像是在质疑普云大师一样:“可是王函现在,每次考试都在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挂科。她现在,还是文曲星的命格吗?”   悠长的钟声终于停下了。普云大师微微眯着的眼睛也睁了开来。他轻叹了口气,像是颇为惆怅一般:“文曲星哪里能待的长呢。那姑娘现在身在何处?”   周锡兵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普云大师的脸,他清了清嗓子:“南城,王函在南城上学。”   普云大师捏着念珠数了七颗子,才又开了口:“难怪呢。她的命格被借走了,现在已经不是文曲星的命。也好,慧极必伤,什么锁都锁不住,还是一生平平安安的好。”   “命格还能有被借走的吗?”周锡兵的面上浮出了疑惑的神色,眼睛也恰逢其时地微微睁大了,似乎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人的命格能被借走?”   茶碗盖开了,白色的雾气氤氲开来。普云大师的身形原本就瘦小,盘坐在蒲团上更加是形销骨立的一抹影子。茶水上的雾气,几乎遮盖了他大半张脸,周锡兵只看到他眼中的悲悯之色:“借势,人有的东西,想要借的,自然会想方设法去借。”   “能借到?”周锡兵还是难以置信,看着老和尚的目光充满了怀疑。   普云大师没有喝茶,只闻着茶香,轻轻开了口:“借的人相信能借到,被借的人心甘情愿出借。他们都相信了,自然也就借到命格了。”   “你是说,我老婆的妹妹心甘情愿被借走了她的文曲星命格了?”周锡兵瞳孔微缩,目光已经从香客转为了刑警模式,“她为什么会愿意被借走命格?”   普云大师哑然失笑,半晌才摇摇头:“我不知道。这个,除了菩萨以外,也就是她自己知道。不过王家的小女儿小时候受过伤,很多事情都忘了。”   周锡兵不肯放弃:“她是自己忘了,还是因为被借了命格,所以才忘记的?”   普云大师没有回答周锡兵的问题,反而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轻轻地叹息:“文曲星的命格有什么好啊。老天爷给的越多,要承受的越多。无知无识平平安安才是大福气,否则怎么说人生苦从识字起呢。”   这话越说越混乱了。周锡兵不愿意由着老和尚这么绕下去,直接追着问:“您的意思是,王函被人借了命格,所以才变成了现在这样。那么,到底是谁借走了她的命格呢?”   普云大师再一次笑了起来:“命格是天生的,谁能真借的走呢?要借的,总要付出千百倍的代价,跟高利贷一样,谁敢跟老天爷赖账啊。”   他现在的说辞,似乎又在打先前的脸。可是周锡兵还是隐约咂摸出了意思,有人想借王函的命格,因为她所谓的文曲星命格。   大约是周警官的神色太过于严峻,简直到了黑脸判官的地步。普云大师尚未来得及得道成佛,也是畏惧黑脸警察的。他安慰了一句周警官:“平安是福,你爱人的妹妹以后都是福禄命,这辈子衣食无忧,这才是最好的命。”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缩,沉声道:“因为她舍了文曲星的命格,所以她才能平平安安的。”   普云大师将冷掉的茶水倒进了茶盘当中,像是在应和周锡兵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有舍才有得,世间万物,莫不如是。”   “如果她不肯借命格呢?”周锡兵突兀地开了口,“如果她不同意借命格,是不是就成了这杯被泼掉的茶水?”   普云大师捏着茶碗的手停滞了一瞬,然后才重新摆放回桌上。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周锡兵的问题,这位心急的警察已经追着问了第二个问题:“借命格,除了这种生门,是不是还有死门?”   要是寻常人家会面,这还没有过正月十五,说什么死不死的,实在是大忌讳。不过佛家不忌惮这些,普云大师心平气和地告诉周锡兵:“我惭愧的很,修行浅,我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生门死门。”   周锡兵将话题又绕到了前面:“那活着借命格的,是不是要走什么仪式?”   普云大师依旧不接他的话,还是摇头:“我不知道,命都是老天爷定的。我只见过修行改命的,多做善事,人的面貌精神啊,都大不一样。”   “那借了命格的呢?”周锡兵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尤其是借了死门命格的呢?”   普云大师微微叹了口气:“逆天的,终究会反噬。不是自己挣来的,而是骗来抢来的,肯定得付出千百倍的代价。你是警察,应该比我这个不通俗世的人知道的多啊。”   禅房门被敲响了,那位笑起来跟个弥勒佛一样的中年和尚在外头小心翼翼地唤师父:“有位施主想请您老人家帮忙去看看风水。”   普云大师对周锡兵露出个苦笑:“看,出家人不打妄语,老和尚一说谎,就当场被打脸了。人在俗世中活着,谁还能不通俗物啊。”   话虽然这样说,普云大师却没有请新香客进来的意思,直接让徒弟去回绝对方:“让他另请高明吧,我哪里会看什么风水。我就是个没用的老和尚,就等着什么时候两条腿一蹬,走了。”   一位声名在外的高僧嘴巴里头说出这种话,实在有些不合时宜。普云大师却浑不在意,反而叹了口气:“得道高僧,谁得了道啊?反正我是没本事得道的。我要真得道了,也不会有人跑来喊我看风水了。”   当师父的人一推五六三,在外头的徒弟急的不得了,支支吾吾道:“师父,您老人家还是拨冗给看一下吧。这位先生来的急,事情也比较棘手。”   普云大师冲周锡兵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个算是不好意思的神色:“叫您见笑了啊。你看,我也是俗人一个,说是修行,可还不是净做着俗事。”   周锡兵站起了身,冲普云大师微微鞠了个躬:“叨扰师父了,您老且忙吧。”   来人的身份势必非同小可,起码是中年和尚惹不起的角色,否则他也不会犯了忌讳,强行中途插.进来。   周锡兵伸手,想要扶起盘腿坐着的普云大师。老和尚身子一耸,竟然连扶着案几都不必,就自己这样站了起来。双盘了这么久的功夫,他的腿脚也没有半点儿酸麻的表现,竟然就这样自自然然地抬脚往禅房门口去。光这手腿脚功夫,没有时日,寻常人都练不出来。   禅房门开了,中年和尚那硕大的跟葫芦瓢一样的脑袋伸了进来,粉团团的一张脸上,眼睛挤到了一块儿,冲屋里头的周锡兵露出了个告罪求饶的神色,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实在是对不住,还请施主海涵。前头的姻缘签,我已经跟解签的师父说过了,您可以不用捐香火钱。”   周锡兵笑了笑,也回了个合十礼,只说没关系,是他叨扰普云大师的时间太长了。   普云大师对着徒弟,脸上的神色算不上好看:“我又不会给人看风水。能看风水的地方多了去,你捡几个告诉他们不就行了。非得急吼吼的喊我做什么?我看风水,不是在砸庙里头的招牌么。”   这位老和尚,还真是个妙人。如果不是心头沉甸甸的,还在思考生门与死门的关系,周锡兵几乎要忍不住笑了。可惜唇角才微微上翘,脑海中翻滚的思绪又硬生生地将笑纹给抹平了。同样是被绑走的少女,晶晶死了,王函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难道跟借命格的方式有关系?这个人为什么一定要借少女的命格呢?难道是所谓的采阴补阳?   他陷入了沉思,脚下的步伐不免停顿了一下。走廊中,中年和尚迫不及待地跟自己的师父诉苦:“我哪里没少给他们推荐人选啊。再说了,人家看上的人选也不是我能推荐的。那都是相当有名的大师,万里挑一。结果选好日子,也迁了坟,都安置好了,法事也做了。他家的坟被人打了三个大洞,还钉了钉子。”   周锡兵的脚步停下了,想要再听个究竟,普云大师师徒已经往前面去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头,隐约猜到了是那位从安市走出去的能耐人。兴师动众地折腾了这么久,他家的祖坟还没有迁好?现在可是过了春节假期,要再弄不好的话,上赶着过来溜须拍马的大小官员,上班要怎么安排啊。   周锡兵不由得同情起此人祖坟所在辖区的同行了。他家的坟墓被人打了三个大洞,可不得特事特办,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给挖出来。想到后面,周锡兵又摇了摇头,自嘲地翘了翘唇角。大概也用不到他们这些基层小警察,自然有人上赶着要好好表现。   他长长地吁了口气,转身又绕到了前头的大殿中。也许是普云大师始终没有给她明示,吴芸即使笃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却还是没有立即去验证,而是转到了大殿里头不停地烧香求签。连专门坐在门边给香客们解签的和尚都不让她继续求下去了,求的次数太多就不灵验了,菩萨也会忙不过来。   周锡兵抬脚迈过了门槛,眼角的余光睇着吴芸。这个女人的魂跟不在身上了一样,两只眼睛木呆呆的,间或一轮,才带出了点儿活人的气息。她焦灼不安地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涂了唇膏却依然干裂出口子的嘴唇神经质地上下嚅动着,不知道究竟在念叨什么。她从口袋里掏出了百元大钞,塞进了功德箱中,然后用满怀希冀的眼神盯着佛像,似乎在请求佛像的启示。   可惜佛像见多了芸芸众生,她的目光再可怜再狂热再殷切,也不能打动佛像真佛上身,给她指出一条明路来。   吴芸失魂落魄地瘫在蒲团上,她的双眼像是失去了焦点,只能茫然地睁着却没办法在视网膜上形成完整的投影。她愣了一会儿,当目光碰到门外头一角黄色的□□时,她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焦急地喊着普云大师的名号,语气哀求:“大师,生门好不好?我求求你,给我女儿开生门吧!她就是个傻子,我养她一辈子,我也认了。”   禅房与佛殿之间的小院子中,普云大师被徒弟们簇拥着,立在廊下。他闻声转过头来,朝吴芸露出了个无奈的神色:“我是个没用的和尚,哪里会开什么生门。我帮不了你,你还是另请高明吧。”   吴芸浑身打了个哆嗦,手指头抠在门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普云大师脚步不停,转过身子来,带着徒弟们迎接侧门中走进的一连串身影。大约是觉得不妥,连接着两边的门被合上了。再打开的时候,院子中已经不复那几张在安市本地新闻里头也出现过的脸。周锡兵这几天一直在研究安市等南省城市这几年官员的动迁状况,因而对他们的脸分外熟悉。   看到这些人的脸,再听他们嘴中说出的“领导难得回来一趟,就出了这种事,我们安市上下脸上都没光”,周锡兵只觉得说不出来的讽刺。他抬起眼,眼观鼻鼻观心的佛像的视线刚好对着他。大佛在拈花微笑,是不是嘲笑世人的愚蠢荒唐?   吴芸跌坐在门边,手指甲扳断了半截也浑然不觉。她像是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周锡兵看着这个痛苦不堪的女人,心中的感受百味杂陈。是她引诱了晶晶吗?像伥鬼一样,将无辜的晶晶引诱进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中。可惜现在,他还找不到证据,他只能沉声问吴芸:“你是不是有什么要告诉警方?警方一直在努力地寻找你女儿。”   吴芸打了个哆嗦,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慌张地摆着手,连连否认:“我不知道,我知道一切早就跟警察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踉踉跄跄地朝佛殿外头跑去。经过门槛的时候,她脚上的长靴还被绊了一下,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到了地上。这一下应当不轻,魂不守舍的女人也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周锡兵斟酌着要不要过去扶她一把时,吴芸已经艰难地撑着门槛又站了起来。仿佛他是厉鬼,会对她穷追不舍,她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死活不肯透露,他们就只有等待着她下一步的行动。   时间已经走到了中午。周锡兵有心再找普云大师好好聊聊。所有的行当都有相应的圈子,否则警察办案就不会需要线人提供线索了。既然晶晶当年的死亡与神神道道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与其他们警方自己挖空了心思去想,不如找专业人士指点迷津。   更何况,当初王函被救回家之后,是这位普云大师主动给她改了名字,从王涵改成了王函。周锡兵记得王汀曾经说过,她父亲生意失败后好几年都没缓过来。一直到她本科毕业读研之后,王家才逐步恢复元气。也就是说,普云大师给王函改名字的时候,王家根本不是什么富贵之家,需要老和尚巴结。   普云大师主动给王函改名字,究竟是出于对这个遭遇不幸的女孩的怜悯,还是有其他原因?   水生智慧,慧极必伤,平平安安是福。   周锡兵微微蹙额,沉默地走出了佛殿。大殿之前的池子中,有几尾金鱼晃着尾巴摇曳生姿。周锡兵盯着鱼池看了会儿,听到了旁边人的议论:“哎哟,到底是开春了。过年那几天,这池子晒着太阳,上头的冰都不化。”   水能结成冰,冰雪聪明。周锡兵的瞳孔猛然一缩,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禅房的方向。隔着宝相庄严的佛殿,除了袅袅的香火跟佛殿的屋脊,他什么都看不到。 第123章 雪人(十)   通往禅房的小门关上了,普云大师正在与香客说禅。团团脸的中年和尚笑得愈发像汤团子一样,只再三再四地邀请周警官去斋堂用膳:“小庙的斋饭还是不错的,师父都说我们将精力全花在了口腹之欲上了。”   贸贸然再闯进去,普云大师恐怕也不会再说什么。这个老和尚三句话有两句半是虚的,还剩下半句也是打哈哈。你能猜出什么样儿都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没说,全是你自己猜的。   周锡兵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朝中年和尚露出个自嘲的苦笑,双手合十行了个礼:“听师父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太心急了。”   中年和尚乐呵呵的,然后叹了口气:“是我们愚钝啊,身在宝山空手而归。师父点化了这么多次,我还是愚钝得厉害。”   他领着周锡兵去了专门招待香客们用膳的斋堂。正是用午饭的点儿,斋堂中的香客不算少。中年和尚给周锡兵推荐了他们的招牌汤面,三鲜面,里头用了油豆腐、黄花菜跟木耳,汤色清爽,不小的一碗也就十块钱,倒真算得上便宜。   中年和尚笑着示意周锡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原本我们汤头里头放的东西更多,有十几样。师父说那叫杂烩,面条的味道都被压掉了,还算什么面。”   周锡兵沉默地看着汤头中的三样配料,想起了那位领导新迁的祖坟被人打了三个大洞。这动手的人,显然是冲着主家来的,这是想主家满头包,处处都是漏洞啊。他抬眼看中年和尚,笑着问了句:“师父,这三是不是力量很大?”   中年和尚点点头:“自然,三、五、七、九这些数都是有讲究的。其实数也是念力。”   周锡兵继续追问:“那三到底有什么讲究呢?”   中年和尚露出个苦笑,一点儿也不怕丢面子:“我哪儿能说得清楚。我师父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这是无穷无尽的意思。”   学业不精的学生都怕被抓住提问,中年和尚冲周锡兵露出个和气生财的笑容,连忙借口自己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就不陪周警官一道用膳了。走的时候,他简直是脚下生风,步伐敏捷的跟逃跑一样。   纵然他的情绪还陷在案情当中,可看到大和尚这样的姿态,周锡兵却还是忍不住唇角翘了翘。他端着三鲜面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来。这张桌子在承梁柱后面,光线比较暗淡,故而成了膳房中难得安静的一角。   此刻,安静对周锡兵来说是最需要的。他的脑海中,思绪像沸腾的岩浆一样不住地翻滚着。他甚至想到了火山喷发的场景,白茫茫的雾气,冲天的火光,巨大的喧嚣,然后一切烟消云散,他的眼前只剩下一碗还冒着热气的三鲜面。   周锡兵沉默地捞起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巴中,熬得上了火候的汤头即使没有荤腥,也带着素食的鲜香。他尝了一筷子面条,鲜美饱满的汤水冲击着他的味蕾,唤起了他被禁锢住了的味觉。他终于迟钝地察觉到肠胃的饥饿,大口大口得吃起面条来。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吴芸开始到晶晶然后是王函,恰好是三个人,后面的万物,联系着的关键点是三。三是连接着这一切的关键?周锡兵咀嚼面条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他不敢保证这个过程中是不是还有其他受害者。不过郑妍的失踪看着的确跟王函当年的案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王函获救了,郑妍出生了。这是不是正好一个轮回?所以十一年以后,这个命盘重新开启了。   不对,王函被绑架的时候是十岁。如果严格按照流程来,郑妍应当提前一年被绑架。那么这个关键点不仅仅是陶鑫的出狱,它必须要有一个更明确的触发点。   吴芸知道这个触发点的关键人物是谁,所以她才会这样恐慌畏惧。她让普云大师帮郑妍开生门,是不是意味着普云大师曾经在她面前给人开过生门?普云大师拒绝了她,她才彻底绝望了。   周锡兵看着斋堂中佛号,脑海里在普云大师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这个人势必非常信任普云大师,否则吴芸不会想要借普云大师的手来救女儿。普云大师为什么要拒绝她呢?既然他给人开过生门,为什么不再开第二次?就像吴芸说的那样,即使郑妍痴傻了,也要比丢掉性命强。   想到这一点时,周锡兵猛的顿住了。他发现自己像是被牵着鼻子进入了一个漩涡中一样。哪里来的借命格呢?所谓的生门死门借命格,连普云大师自己都摇头。迷雾如同面碗上方的热气,腾腾地往上冒,氤氲了一片。那座火山又在他面前喷发了,巨大的裂口是一张狰狞的笑脸,仿佛能够吞噬掉一切。   周锡兵猛的合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后,他捧起了面碗,大口大口吞着剩下的食物。   油豆腐吃在嘴巴里头,带着汤水的鲜香。这里用的油豆腐跟平常市场上卖的不太一样,是将老豆腐捏碎了,然后搓成豆腐圆子再下油锅炸,当地人称为砧肉。在南省的绝大部分地方,砧肉却是肉圆子也就是狮子头的俗称。王汀曾经跟周锡兵笑着讨论过这件事,怀疑是先民们吃不上肉,所以才拿豆腐当做肉糊弄嘴巴的。   才隔了短短几个小时,周锡兵又忍不住想王汀了。没有她在边上收拾着家务或者端坐在书桌前看书写文章,空气里头都像是少了一种温度。他分外怀念与女友耳鬓厮磨的时光。即使两人在一起时也没有做什么特别意义深重的事情,可只要这个人在身边,心就会完全安定下来,不再犹豫迷茫。   他掏出了手机,看了眼时间,怕打扰到王汀开会,只发了条微信过去:吃饭了没有?感冒没胃口也要吃,吃点清淡滋补的,别吃辣的咸的,不然容易上火。   王汀大概在忙,没顾得上手机。微信发过去之后,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周锡兵看了会儿手机,忍不住笑了,又重新将手机揣回口袋中。桌子上摆放着宣传牌,印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他笑了笑,将最后几口面汤也灌进了肚子中。   斋堂里头暖融融的,有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如金波一样在人身上流淌,有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提醒着每个身在其中的人自己的幸运。周锡兵甚至赞同起普云大师对王函的评论,平平安安才是最大的福气。   旁边的桌子上,祖孙三代都在用斋饭。小男孩吃的是跟周锡兵一样的汤面。他的母亲在边上点着iPad寓教于乐:“你看,你吃的是汤面条,就是这个汤字。”   小男孩用筷子不太灵光,懵懵懂懂地一筷子面条塞进嘴巴中,烫得他滋溜了一下。当妈的人一边给儿子吹吹,一边还不忘继续现场教学:“汤面条是用火烧起来的,汤下面加个火就成了烫。”   周锡兵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这位年轻的妈妈手忙脚乱地在iPad屏幕上又点出了烫字的象形解释,吊着的汤罐子上面飘着白色的雾气,下头是熊熊燃烧的火苗。天空还挂了火辣辣的太阳。小男孩的手一挥,画面变成了用冰取火,拿磨成了凸透镜的冰块对着太阳光,然后阳光透过凸透镜凝聚成一点,堆着的木柴熊熊燃烧了起来。   这个软件也真够偷懒的,用冰取火的画面中木柴的形状位置都跟“烫”字配图中燃烧的火苗一模一样,真的省事。   周锡兵哑然失笑,拿起纸巾擦嘴巴时,笑容却凝固在了他脸上。涵字是命中带水,晶晶呢?晶晶是三个太阳,命中带的是火。晶晶姓李,李字有木头,太阳透过冰镜,燃烧起了木头。   脑海中的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周锡兵甚至不得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笔记本,迅速在上头写下了“王涵”跟“李晶”两个人的名字。他狠了狠心,又画了雪人,在雪人身上标注出李晶的名字。是不是李晶本人就是燃烧的火,所以只能燃烧殆尽?   周锡兵无法理解行事人的思路。他总觉得中间有地方不对劲,没办法解释清楚。一个李晶,一个王涵,她们的生死真的是由她们的名字定下来的吗?在这中间,普云大师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晶晶的死亡实在太过于惨烈了,充满了邪祟的味道。这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到底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呢?   膳房里头的客人越来越多,旁边桌子上的小男孩已经吃完了半碗汤面条。周锡兵沉默地坐在餐桌前,盯着手中的笔记本看。手机响了,周锡兵被铃声硬生生地从苦思冥想中拽了出来。他看见屏幕上跳动的王汀的名字,整个人猛然松懈了下来,接起了电话。   王汀的嗓音听上去还是带着点儿鼻音,不过精神头尚可。她跟周锡兵解释说,刚才他微信到的时候,她正在肖局长的办公室里头听领导指示。她那份关于加强全线固定资产实物管理的材料,领导看了也上会了,认为很有必要。会开完了,肖局长又将固定资产管理涉及到的几个主要部门的具体人员都叫到了办公室开了个小会,准备这个礼拜就开始调研工作。   “要出差了。”她叹了口气,有点儿不想动弹。   独自一人住宿舍的时候,王汀还挺愿意出差的。他们单位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出差虽然旅途奔波辛苦点儿,但并不会去什么偏远到没手机信号,危险到要把脑袋挂在腰上的地方。况且出差来回两天都会有一百八十块钱的补助,一趟下来就是三百六,快抵得上她十分之一的月工资了,蚊子再小也是肉。   可是现在,王汀真不愿意去外头奔波。春节过后回来,她还没来得及给家里彻底大扫除一遍。阳台上养的花要定期浇水,鱼缸里头的金鱼也得注意看着,暂住在家中的王函能把自己养活了就不错了,指望她,家里肯定全乱套。王汀到现在还愁妹妹的三餐怎么办。老在外头胡乱吃东西,她真怕王函的胃会坏了。   周锡兵也舍不得王汀出差。即使出差在外住的是标间,吃的也不会差,可哪里比得上在家中自在。何况王汀并不喜欢跟人待在一个房间里。这会让她不自在。还有一件事,周锡兵没敢跟王汀提,怕吓到了女友。他现在依然担心有人盯着王汀。离开南城沿着全线奔波的话,他担心王汀的安全问题。   王汀无奈道:“没办法,新人嘛,科里头都盯着呢。材料是我准备的,也是我交上去的。”   设备科的科长签字的时候,嘴上夸着年轻人干劲十足,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以后肯定都是年轻人的天下,话里话外却都在嫌弃她事情多。她想在领导面前求表现,带累着整个科室的人都要给她打工。即使所有的事情都是王汀自己一手做的也不行,谁让她借了设备科的名头呢。   机关里头的弯弯绕,王汀不愿意跟周锡兵说。没意思,她不是应付不来,她就单纯地觉得没意思。她和陈露逛街时聊到这个话题,陈露给她做的分析是,她骨子里头其实还是技术型,不合时宜地清高着,所以厌烦这种人事斗争。   王汀叹气:“我不是厌烦,我纯粹是觉得这种无聊的内耗没意思。有这种精气神,干嘛不多花点儿在自己手里的工作上。不管怎么样,自己做出来的事情终究都是自己的成绩啊。别人承认不承认是另一回事,自己做了多少自己心里有数。”   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她所能做的就是夹缝中生存,争取让自己更强大一些,可以有更多的话语权。   工作上的事情,周锡兵安慰不了王汀。他从来没干过行政,只能宽解对方:“没事,做的开心咱就做,做的不开心咱就换地方。反正你别看现在年年都是史上最难就业季,可任何地方都缺能做事的人。”   他没敢说大不了王汀辞职在家当家庭主妇,他来养她的话。王汀个性倔强,说这话会伤到她的自尊心的。   王汀“嗯”了一声,自我安慰:“没事,我现在挺好的,我就是矫情一下而已。”   周锡兵忍不住甜言蜜语了一回:“没事,我就喜欢你的矫情。”   空气里头的温度一下子就不一样了。即使人在自己的小办公室中,王汀也忍不住有点儿脸红,轻咳了一声:“我不跟你说了,徐佳喊我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呢。”   难得看王汀流露出这种小女儿的娇羞,周锡兵在电话这一头笑了起来:“快去快去,不要耽误了吃饭。有炖汤的话,喝点儿,一会儿别忙了,先睡一觉再说。”   他挂了电话之后,又给赵处长发信息。王汀还要正常工作,不出差不现实,他得找领导安排人手跟着王汀,防止有人对她下手。那个余磊从回到江市上班之后,表现得一直都十分正常,盯着他的人没发现他跟任何身份可疑的人接触过。   周锡兵甚至怀疑他背后的人就在王汀工作的系统内部。假设这些人偶然间发现了王汀似乎有什么超能力,他们是不是想拉着王汀成为他们的秘密武器呢?周锡兵宁可是这样,起码这样王汀距离血腥与暴力更远一些。他捏了捏眉心,站起身朝卫生间方向去。虽然天寒地冻,可他仍旧觉得自己需要洗把脸冷静一下,他脑袋里头现在揣着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多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了,却被各种线头缠绕到了一起。   寺庙的卫生间门口也佛音袅袅,似乎这样就能够净化污秽之气。周锡兵站在洗手台前面,伸手接了把冷水扑在了脸上,头脑中沸腾得火山总算停止了翻滚。他搓了把脸,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又觉得自己在厕所门口深吸气挺可笑的,忍不住摇了摇头。   旁边两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急匆匆地往卫生间走,其中一人抱怨另一个姑娘:“你身上来了,你都不知道吗?这儿是和尚庙又不是尼姑庵,上哪儿给你买姨妈巾去啊。”   被抱怨的女孩羞得脑袋都抬不起来,不满地嘀咕了一句:“我怎么知道我会来例假啊?我以前又没来过。”   周锡兵愣了一下,等他再转过头的时候,两个小姑娘已经匆匆忙忙跑进卫生间里头去了。初潮,对,是初潮。李姐说晶晶失踪前还没有来过例假,有没有可能是她失踪期间恰好第一次来例假。   即使身为钢铁直男,对女性的生理期问题知之甚少,周锡兵也知道在一些传统的陋习当中,女子的经血被视作污秽。那么少女的初潮,是不是会被看作极大的晦气?他双颊上的肌肉微微抽了抽,抿紧了嘴唇。   手机响了一下,提示有新信息。周锡兵掏出手机,看到是赵处长回复了他的信息。关于王汀的人身安全保护问题,赵处长来安排,他需要王汀的行程表,好给他们的人买票。   周锡兵看着手机,沉默了一瞬。他想到了李姐说的话,人死了以后终究是死了,活着的人即使再怀念,也会重新投入到自己的生活当中去。比如现在,因为手上有了关于王汀的事情,他瞬间便将晶晶的案子推到了脑后。   除了受害者本人以外,其实所有人都会遗忘。   那本在睡梦中,晶晶推荐给他看的小说《可爱的骨头》阐述的没错,失去了一块骨头,骨架固然痛苦不适,可是生命强大的自愈能力会让骨架重新长好,继续生活下去。骨头再留恋这个世界,也要消失不见。   手机屏幕到时间自动锁屏了,周锡兵不得不输入密码重新解锁。几乎是在屏幕亮起的一瞬间,王汀的电话就来了。   周锡兵的心猛的跳动了起来,甚至有种难言的羞愧,好像他上课走神被老师抓了个正着一样。   王汀没有察觉他的心虚,她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喘,甚至带了惊慌:“余磊,余磊可能认识李晶。”   她去人事处找徐佳一块儿去食堂吃饭。徐佳这段时间被人事处借调过来做人事档案整理的工作。王汀到人事处办公室的时候,徐佳急着关电脑,手头几本职工档案掉在了地上。王汀帮她一块儿捡的时候,翻到了余磊的档案记录。余磊小学时曾经在周锡兵的家乡上过两年学。   王汀察觉余磊对自己的手机分外感兴趣之后,曾经私底下调查过余磊的履历表。他们单位中,党办填材料,工会搞调查,几乎都会用到个人履历。王汀没费什么力气就知道了余磊的籍贯、出生地以及主要经历。余磊是南省吴城人,大学在南城上的,履历上并没有特别之处。   “余磊今年三十二岁,他小学一年级时跟李晶应该同级。他们很有可能认识。”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了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但按照常理,一般人知道别人来自哪里以后,如果自己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都会主动提起,以便拉近距离。小学生有记忆了,他不会不记得自己小学时的事情。”   周锡兵面颊上的肌肉急剧地抽搐了起来,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回应王汀抛出的话题。一直盯着王汀的余磊,很可能跟晶晶之间存在着某种联系,这种认知让他本能地产生了强烈的不适感。   晶晶是个非常出挑的小姑娘,可以说全校都没有不认识她的人。晶晶被害以后很多年,他们小学同学聚会时,还有人提到晶晶,全是极为惋惜的语气。   周锡兵比晶晶高两届,他印象当中没有关于余磊的记忆。可他们是在一起上的小学,周锡兵完全有底气自负地说一声,只要跟他同校,就没有不认识他的人。一直到他毕业后很多年,他跟晶晶还是传说中的学生。以至于他现在当了一名普通的警察,回老家碰上同学跟学弟学妹们,对方都有种幻灭感。在他们的认知当中,他应该去一个遥远的让大家都无法触及的地方。   余磊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曾经跟周锡兵同校的事。他对周锡兵表现得也像是个从来都不知道的人。到底是当年的余磊年纪太小,根本就没注意过这些事,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周锡兵深深地吸了口气,安慰王汀道:“嗯,我知道了。你别担心,注意安全,不要单独跟这个人相处。”   王汀狂跳不已的心脏终于缓缓落下了。她跌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苦笑着跟周锡兵道歉:“我有点儿精神过敏了。抱歉,其实这也没什么。说不定是他当时年纪太小,已经没多少印象了,就懒得再提。”   周锡兵也笑了:“是啊,我又不是什么大领导,他没必要套近乎。说不定他还怕我凑上去套近乎,嫌烦呢。”   虽然这样自我安慰,但挂掉电话之后,周锡兵的眉头还是紧紧地皱在了一起。余磊跟晶晶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关系?他突然间对王汀这样感兴趣,到底又是什么原因?   周锡兵沉吟了片刻,还是请赵处长帮忙仔细调查一下余磊的背景。之前,他们调查的重点都放在了余磊工作以后经历上了。也许像王汀说的那样,一切都应该再往前面推一推。   他的手机还没有来得及重新揣回口袋当中,专案组同事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对方的声音有点儿着急,吴芸失踪了。她出了寺庙门之后,盯着她的人就失去了她的行踪。原本一直跟着她的人以为她是去卫生间了,可是她就这样从警察的眼里底下消失了。 第124章 雪人(十一)   禅房中檀香依旧,就连新沏上来的茶水都跟先前的那一壶没有差别。好像中途不曾有人拜访,普云大师面前的香客一直就只有他一样。   倘若不是吴芸突然间不见了,一切的确跟一个半小时前没有任何差别。那些身份响当当的访客们不曾在这间厢房中留下任何痕迹。   周锡兵的身边坐着专案组的同事老李。吴芸的失踪太突然了,先前她一直是一位非常配合的被跟踪者。警方甚至怀疑她知道自己被盯上了,所以表现得分外乖巧。可是这一回,她没有准备任何行李,就这样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   “大师,叨扰了。”跟一闭关参禅可以参上一两个月的老和尚比磨性子,警察显然不是对手。老李率先打破了沉默,直截了当提出了问题,“吴芸去哪儿了?”   普云大师帮他们倒茶的手没有丁点儿停顿,细长的浅黄色的茶水,带着温热的气息与茶香,从壶口缓缓地流入到茶碗中。等到水差不多七八分满的时候,他才放下了茶壶,将两碗茶推到了两位警察面前,示意他们取用。   侍奉在普云大师身边的中年和尚脸上适时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来,强调道:“我师父亲手倒的茶,可是连我们这些做徒弟的都喝不到。”   普云大师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呵斥大弟子:“你们是出家人修行人,难道喝茶还要我倒了送到嘴边不成?”   中年和尚像是没料到师父会突然翻脸,立刻讪讪起来,摆出了讨好的笑:“师父说的是,我就是劣根不断,所以修行才永远没有进益。”   普云大师不耐烦起来,摆摆手,虎着脸让自己的大弟子出去:“既然公安同志找我,你就去忙你自己的吧。”   中年和尚变了脸色,焦急地喊了一声“师父”,然后小心翼翼看普云大师脸色。老和尚到底上了年纪,午后总是免不了倦怠,脸上看着不比午间阳光照着时有光彩。他挥了挥手,语气缓和了一些:“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早就不中用了,外头的事情还得靠你们打理撑着。”   他的眉毛都已经花白了,脸上也是皱巴巴。干瘦的老人嘴里头说出这样的话来,总让人觉得蓦然鼻尖发酸,一阵难言的伤感。   中年和尚也露出了恓惶之色,连忙强调:“师父您说笑了,整个庙里头,我们师兄弟,全指望着师父你呢。”   普云大师点点头,叹了口气:“这也是魔啊,贪恋着人间的感情,都是贪。”   中年和尚没敢再跟自己的师父说下去,他朝前面的两位警察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正色道:“我师父其实已经很久不问人间事了。诸位要有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   周锡兵看着这位团团脸的中年和尚,并没有直接推却对方的毛遂自荐,而是直接开问:“吴芸经常到贵庙上香吗?”   中年和尚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瞒两位公安同志,敝寺虽然因为我师父出名,但一直比较受香客们欢迎的是问姻缘,求月老。所以来上香的,除了想请我们一起说说禅以外,主要就是问姻缘。那位女施主已经成婚有孩子了,家庭幸福美满,又不信佛,哪里需要到我们庙里头来。她是丈夫意外过世了,女儿不知道为什么又离家出走了无音讯,这才病急乱投医,找到了我们这里。既往,起码小僧是对她没什么印象的。”   周锡兵与老李对视了一眼,老李的目光又移回了普云大师身上:“那么请问大师,这位女施主为什么会找到您呢?她究竟又跟您说了什么?”   中年和尚的表情尴尬了起来,他扯了扯面皮,正色道:“女施主是问佛,问的不是我师父。”   这话显然不适合应答警方的提问。老李端起了茶碗,微微抿了一口,目光猛的锋利起来,直直刺向对面干瘦的老和尚:“大师,人命关天,这可是关系着一对母女的性命。还请大师能够配合我们的调查。”   普云大师微微吁了口气,摇摇头,十分惋惜的模样:“上天有好生之德。倘若这位女施主有难,我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是这位女施主并没有跟我说过她要去哪儿。”   老李耐着性子追问:“那她有没有提起哪个人?她是不是要去找什么人?”   普云大师依然摇头:“我不知道,其实这位女施主什么也没告诉过我。宏德,你拿录音过来。”   中年和尚大吃一惊,结结巴巴道:“师……师父,这……这个……”   普云大师面上的神色缓和了一些,冲弟子点点头:“没关系,你拿过来吧。我虽然是出家人,自诩离了红尘,可到底男女有别。有个录音在的话,我也能说清楚。”   老李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盯着普云大师道:“原来大师与香客说禅还会录音?’   普云大师的表情近乎于苦笑了:“没办法,我修了一辈子的佛,却远远还不是佛。瓜田李下,总还是要避嫌的。今天这位女施主来的时候,神色焦灼,我看她印堂发黑,精神极差。我也怕她会出事,这才将我们的对话录了音。”   中年和尚已经拿出了录音材料。现代社会,和尚也是要跟上时代发展的,只是手机放在这古香古色禅意深远的禅房当中,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怪异。身为大弟子,中年和尚免不了要为自己的师父辩解一番:“我师父没有窥探人隐私的意思。只是先前别的□□在于女香客说禅的时候,对方突然间指责他对自己行为不轨。禅房里头就两个人,那位□□说破了嘴皮子,还是被泼了好大一盆脏水,弄得狼狈不堪。”   不管是为了避嫌还是生怕吴出事,总之,普云大师是拿出了给自己开脱的最好证明材料。录音当中,吴芸除了说自己女儿不见了的部分比较有条理,虽然只三五句,但好歹将事情说清楚了。除此以外,她就一直在追问普云大师:“是不是ta?ta是不是过来找过你了,大师?”   录音当中的对话简单至极,反反复复就是吴芸在追问普云大师,到底是不是ta带走了自己的女儿。可惜的是,普云大师始终没有回答她。   中年和尚过来给两位警察又续了一道茶,苦着脸抱怨道:“我师父只与人说禅,这找失踪的小姑娘,应该是你们公安同志的事情。她追着我师父问个不休有什么用?先前她缠着我非要找我师父说话,我就觉得她的精神头不太好。”   周锡兵看着普云大师,轻咳了一声:“师父,您为什么不回答她呢?”   普云大师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近乎于怅然:“我回答不了她,我也不知道她女儿在哪里,又是跟谁在一起。”   “ta是谁?是男人是女人,今年多大年纪,哪里人,做什么事情的,ta带走吴芸的女儿做什么?”周锡兵的手指头轻轻叩击着茶碗,目光盯着普云大师一动不动,“师父,您知道吴芸问的ta到底是谁吧。”   禅房中的气氛一下子僵硬起来。中年和尚的脸上都急了:“公安同志,您也听了这段录音,您说,这里头,这位女施主有一句话提到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吗?”   “您的意思是,您不知道?”老李突然开了口,“师父,您不知道的话,还由着吴芸自说自话这么长时间?”   普云大师转了七颗手中的念珠,轻轻叹了口气:“其实,香客们过来跟老和尚说禅,不过是找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我又不知道她女儿究竟在哪里,何必非要再追着问这位女施主口中的ta到底是谁呢?我要是知道她女儿在哪里,又怎么会在你们面前隐瞒呢。是女施主高看了老和尚,其实老和尚什么也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老李将手放在了长案上,目光继续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语气轻快的近乎于嘲讽:“师父实在是妄自菲薄了。您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什么特意做了录音,好让我们过来查证呢?”   普云大师的脸色已经近乎于无奈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念珠,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来惭愧,我自小跟着师父修行,可到今天也没能得道。我只是和尚不是佛,吃着人间的五谷杂粮,又怎么能够超脱。老和尚也怕跟人扯皮,也要自保啊。”   老李还想再追问什么,外头已经有和尚匆匆忙忙地过来,朝中年和尚的耳朵边上说了几句话。原本团团脸的和尚脸上立刻绷紧了,赶紧又过去将话传给了自己的师父,然后冲两位警察露出了抱歉的笑容:“真对不住,公安同志,我师父现在有点儿事情要处理。这对话的录音,你们办案要拿走的话,现在拿走都没问题。我师父知道的,都已经跟你们说了。”   从禅房中出来后,老李面上的神色相当难看。他几乎可以肯定,这老和尚是知道什么的,但是他不说,他们就不能硬逼着他说出来。   临出门的时候,普云大师还站起身,亲自送两位警察出去。   周锡兵谢过了普云大师,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脸上:“师父这是要去帮人看风水了吗?”   普云大师脸上露出了个无奈的笑容来,叹息声简直要让正月里冒出头的春光都暗黯淡了:“人只要有所求,就难以超脱。比方说和尚想要寺庙扩大,想要政策更加倾斜于教派的发展,就不能光修行,得跟外头打交道。只要没成佛,都跳不出三界外,还陷在里头。”   周锡兵没有就此放过这位老和尚,反而近乎于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可师父您不是说您不会看风水吗?”   普云大师还是苦笑摇头:“没办法,你说你不会看,别人非说你会看,那你也只能会看了。”   周锡兵的瞳孔微微缩了缩:“别人也说师父您会开生门,您为什么要拒绝给吴芸的女儿开生门呢?”   远远的,寺庙里头的钟声又响了起来。周锡兵不知道这钟声是香客们花钱撞的,还是寺庙中的和尚们到点儿开始做功课了。   悠长的钟声里头,普云大师的眼神十分平静,他看了一会儿周锡兵,轻轻摇了摇头:“风水好不好,其实看的是主家自己。不然金銮殿上的皇帝换了那么多人,风水又怎么会轮流转呢。可生与死,却不是老和尚能糊弄过去的。我开不了生门,帮不了她。”   周锡兵盯着普云大师的眼睛:“师父,您给谁开过生门?吴芸又看您给谁开过生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师父,您是在行善。”   普云大师的念珠在手中轻轻滚动着,他口里头念了一声佛号,然后面上浮上了一层惭愧之色:“警察同志,你说笑了。我又行过什么善?惭愧的很,我在这世上,其实没做过任何真正有益的事情。我吃了这么多米面蔬菜,其实都是浪费。”   “师父您真的不打算帮一帮那个小姑娘吗?她才十一岁。”周锡兵不死心,即使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依然想要努力尝试一下。   普云大师看着周锡兵,正色道:“警察同志,万事都讲究一个因缘际会。缘分没到,老和尚无能为力。”   周锡兵对着他合十行礼,面色同样认真:“那我恳请师父在缘分到的时候,能够搭把手。上天有好生之德,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牵扯到孩子。”   普云大师沉默了一会儿,微微颔首,回了一个礼:“如果缘分到了,老和尚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放下手的时候,突然又跟感慨一样冒了一句,“耳聪目明,是为聪明。我年纪大了,眼睛耳朵都不行了,等真没了眼睛耳朵,稀里糊涂地过着,自然也就不讲究这些了。”   老李听这两人跟打机锋一样你来我往,等普云大师的背影消失在廊下时,他才转头看周锡兵:“没看出来,你年纪轻轻的,倒是研究起佛法来了。不过也是,这不都流行佛系么。”   周锡兵一直目送普云大师离开,收回视线看老李:“怎么样,李哥,这附近的监控,组里头的人看的怎么样了?”   老李的表情不太好看,他摇摇头:“这边太偏了,监控太少。”   其实原本按照规划,这附近是有好几个监控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除了寺庙门口有监控外,附近的监控都没安装。   周锡兵也听大张提过,普云大师给人看命格的名声在外,能找上他看命格的都非富即贵。有钱人倒还好说,谁在家里头供个财神爷也不会有谁说三道四。可这在位置上的人,不好好想着怎么工作,却将精力花在求佛上头,那影响就难看了。偏偏普云大师又是出了名的不爱出寺庙的门,想要找他就只能自己往庙里头来。这些人自然不希望被监控拍到,所以这附近的监控都少。   “这边只有一班公交车来回。”老李随手在寺庙门口买了蒸糕当午饭。他中午压根就没找到机会吃饭。他咬了口蒸糕,话音有点儿含混,“吴芸来的时候没开车,坐的公交车。但是这边的公交车半个小时才一班车。她消失的那个时间段中,恰好刚开走了一班公交车。”   周锡兵没有抢老李的话,接下来的内容,他们心知肚明。这里位置相当偏僻,吴芸既然没有坐公交车走,那很有可能是坐别人的车走的。   老李咽下了一口蒸糕,灌了一肚子茶水的肠胃终于有点儿踏实的东西能够垫一垫了,连说话声音都中气足了不少:“到这边上香的,要么是自己开车过来,要么干脆等公交车,很少有出租车出没。我们从监控中只找到了两辆出租车,都没有搭载吴芸。”   周锡兵朝老李的肩膀上捶打了一下,笑道:“你跟我弯弯绕什么?不就是那群老爷最可疑,干嘛兜这么大的圈子。”   吴芸在普云大师拒绝对她伸出援助之手时,还将希望寄托在神佛身上,甚至捐了不少香火钱。可她在普云大师不愿提起生门的时候,却突然间崩溃了。那个时候,普云大师正在迎接新到寺庙中来的客人。当时的场景当中,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呢?换一个角度想,令她崩溃的,未必是普云大师的回避,而是当时出现的某个人。   这些人都有车子,而且他们的车子,寻常情况下根本就不会有人查。吴芸很可能是坐他们的车子走的。她要去见一个人,一个她认为掌握了她女儿行踪的人。普云大师虽然矢口否认他与吴芸相熟,他甚至表现他对吴芸没有任何印象。可在吴芸心中,却明显不是这样。普云大师对她而言,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周锡兵反复思考着生门的事情。他的手中还握着那只录了普云大师与吴芸对话的手机。他已经反复将对话听了好多遍,除了肯定吴芸认识普云大师,起码是单方面对普云大师印象非常深刻以外,他没有找到更多有效的消息。   假设当年王函是通过普云大师做法,以生门的手法逃过一劫的,那么普云大师这一次为什么要拒绝吴芸的请求?他所说的缘分未到,究竟是指他没有参与到这件事当中还是说吴芸推测错了她女儿的行踪?他说如果缘分到了,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到底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周锡兵从招待所的床上坐了起来,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继续做推论。下午专案组开碰头会时,组长正式宣布了当年南城的雪娃娃案也一并加入进来调查的消息。后面专案组还会陆续有新人加入。   目前通过调看监控视频跟现场调查,专案组已经初步肯定吴芸是通过搭乘私家车离开的。这些车辆的主人有个共同点,就是来游说普云大师去给那位大人物看被破坏掉的祖坟风水。   周锡兵写下了这位大人物的名字,然后在他与吴芸之间画了一条线,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他翻出了手机,直接上网搜索起这位大人物的履历表,对照着吴芸的人生轨迹开始细细查看。   让周锡兵有点儿沮丧的是,这位大人物并没有去吴芸的家乡扶过贫。那几年,他人在外地任职,与吴芸产生交集的概率非常小。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到底是谁呢?周锡兵的目光落在这两个名字中间,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捏了捏眉心,随手打开了电视机,准备用电视剧的声音帮自己放松一点儿。这两天脑子里头转悠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有点儿头脑发胀。电视里头正在重播一部去年大火的电视剧,周锡兵带看不看地瞥了眼,自己插了电热水壶烧起水来。当电视镜头播放到剧中有人培养了一对双胞胎姐妹花送给高官的时候,他突然间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名词:性.贿赂。   对,既然有人为高官送美女,那么同样会有人为特殊癖好的人选送小姑娘。从这个角度上讲,也许这个人自己先有这种癖好,然后发现可以通过性.贿赂的手段讨好位高权重的人,然后为自己谋利。   周锡兵连忙翻出了南城扶贫办的那本宣传材料,在里头继续搜索。这个人,势必从这位大人物手中获得了非常丰厚的利益报酬,所以才有了后面的晶晶跟王函。周锡兵眼睛扫过桌上的笔记本时,在郑妍的名字上画了个圈,然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他的房间门被敲响了,老李在外头问他睡没睡。   周锡兵连忙收好了自己的笔记本,站起身去给老李开门。他们几个从外地抽调过来的警察都住在招待所同一层。时候已经不早了,老李却穿戴整齐,甚至还带了个耳朵捂子。他旁边站着的大张冲周锡兵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走,要不要去看热闹?绝对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寻常人都看不到。”   大人物的祖坟被人挖了三个大洞,哪里能不做法事来挽救。跟平常都是日间做法事不同,这一回的法事要阴克阴,所以选在了大晚上。 第125章 雪人(十二)   虽然从周锡兵上小学起, 全世界就天天都在宣传警惕全球变暖,可南省这几年冬天却是一年比一年冷,今年尤为冷得出奇。已经进了正月, 安市郊外依然滴水成冰, 冷风挟着寒气直往人骨头缝里面渗。   老李下车的时候打了个哆嗦,看着云遮月的天空啐了一口, 呵出了一团白雾, 冷笑道:“这阴气可真够重的。大晚上的, 他们还要折腾老祖宗, 也不怕老祖宗真跟他们回家。”   夜空黑黢黢的, 月色单薄的很,在乌云的遮挡下,愈发瑟缩可怜,连透出的那点儿银辉都淡的跟被水冲洗过一样。就这样, 等到黑云被风吹动着盖上了月亮以后,地上的人才真切感受到有月亮跟没月亮的区别,真心是一丁点儿微光都要比天空完全黑下来的好。   顾家迁坟动静闹得不小,据说已经坐到了上面去的那位顾部长亲自安排的。树挪死人挪活, 迁坟动土虽然累了祖宗,却能保佑后辈风生水起。这几年, 南省地面上动静一直不小, 大大小小的官员就跟轮值一样, 来来往往不休。顾部长倒是跟定海神针, 安稳的很。据说他也被查了, 最终却平稳着陆。   大张轻轻呵了口气,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才从口袋里掏出了皮手套心不甘情不愿地套上了,揶揄了一句:“听说这位大人可是请了不少高人做水陆道场,就想着能祖坟冒青烟,再往上头努力一把。”   老李冲大张笑得不怀好意:“哟,这要是上去了,那可是造福一方啊。有没有人在关键时候帮忙说句话,那可太重要了。”   大张悻悻道:“关我什么事。我就指望着这些祖宗消停点儿,没惹事就好。”   周锡兵一直盯着云背后的月亮看,没有参与老李跟大张的闲磕牙当中。此刻,听着大张的抱怨,他才开口:“那个对顾家祖坟动手的人逮到了没有?这可真是太岁头上动土了。”   大张摇摇头,脸上的表情说不清楚到底是笑还是什么:“他家没报案。我打电话到下头派出所问过了。据说当时顾家留在安市的人大发雷霆,扬言要把这人挖出来活埋了。结果过了没两个小时,他家又改了主意,没跟公安系统打招呼。我估摸着,说不定他们自己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能对他家动手的,都不是凡人啊。”   老李嗤之以鼻,坏笑起来:“这说不准啊,说不定跟挨了贼不敢报案一个道理呢。”   周锡兵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刨人祖坟,缺德了。”   “可不是么。”大张曾经在附近派出所干过几年,对周边环境相当熟悉,他在前头领着路,摇摇头道,“挖人祖坟,照老话说,这是断子绝孙的勾当了,完全算得上不共戴天之仇。”   前方的小路颇为狭窄,车子开不过去,他们只能步行穿过一条类似于田埂的小路。只是周围只有疯长的野草,像是早就抛荒的农田。   老李一边走一边笑:“我给我手机调了大公鸡的叫声,这万一真撞上了,我就放鸡叫吓唬吓唬。”   大张笑得厉害:“别,你早说啊,你早说的话,我起码备个黑狗血什么的。”   等远远看到了灯火闪烁,三人脸上的笑容都收敛了起来。   顾家新迁的坟地据说是整个风水圈子里头相当出名的一位大师帮忙挑的,相当旺福气,对子孙的仕途大有裨益。因为是晚上,即使有灯火照着,周锡兵也看不出这风水宝地到底有什么地方特别。   大张朝坟墓后头遥遥一指,示意同伴看:“那边特地挖了条水沟,就是为了给他家的坟头引活水,风水先生特地吩咐的。”他脸上浮了层意味不明的笑,像是感慨一般,“这以后哪儿想要修路修水渠,也该曲线救国啊。最好能拉拢了风水先生,从风水上说事。”   三人渐渐走近了,隐隐约约的,和尚念经的声音随着风飘了过来。他们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经文,只听那经文越念越快,像是在追赶什么东西一样,听不出祥和,只让人心惊肉跳。   他们再想往里头走,旁边站着的人就过来拦住了。这人态度倒是和顺,语气带着商量:“我们这边在做法事,几位要不还是绕个道,省的冲撞了,对你们也不好。”   大张冲对方点点头,直接翻出了自己的证件给这中等身材的男人看:“我是这边的公安,自己人。过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人缺德冒烟搞破坏,我们也好搭把手。”   大约是这些天,到顾家新坟前头拜祭的人实在太多了,上赶着想在领导面前露脸的人也实在多的很。这人仔细地看了大张的证件之后,便没有阻拦,只叮嘱了一句:“不要随便走动,免得冲撞了,多谢你们费心了。”   大张收回自己的工作证,朝对方微微躬了躬身,语气无限感慨:“这缺德冒烟的,嗐,不破不立,总归会更好的。”   周锡兵目光梭巡着,一直寻找普云大师的身影。墓地前头布置了道场,盘腿坐着数十位和尚口中念念有词。他看到了那位中年和尚的身影,正是他领着一堆和尚念经。此刻的他,神情肃穆,半点儿不复当知客僧时的惫懒油滑。然而普云大师却迟迟没有现出身影来。   三人再想往前头走,好靠近一点儿看清楚时,就有穿着冲锋衣的男人过来拦下了他们,示意他们与其他观礼的人一道在外围观看:“到底是阴事,别冲撞了你们。谢谢你们费心了。”   道场的周边已经围了不少人。周锡兵的目光睇过去,看到了几张在地方新闻上露过面的脸。好在天够冷,人人带上帽子围巾,全都是庄严肃穆的模样,倒是省了不知道该如何寒暄的尴尬。众人心照不宣,谁都没在这个场合上跟人套近乎。   老李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些人,比上自己家的祖坟更经心吧。”   大张的唇角翘了翘,没吭声。他们站的距离其他观礼的客人略有点远,眼睛似乎一直看着道场中做法事的和尚,目光却已经将周边每一个角落都观察了个遍。   顾家的祖坟是年前请风水先生新选的地址,周边配套设施完全还来不及跟上,没安摄像头监控。根据大张打探来的消息,现在顾家人对到底是谁在他们家祖坟上挖了洞还钉了钉子,也是一头雾水。   主导这件事的人,会不会站在观礼的人群当中,默默地看着这场法事,然后再做第二步安排?   现在安市地面上,知道顾家祖坟被人挖了洞的,都在议论纷纷。有人说是顾部长太心急了,强行将所有的福气都硬生生地改到了自家祖坟上,结果顾家的命数压不住,所以祖坟才破了三个洞。那钉子就是上天对顾家的警示,让他们钉住自己的命。也有人说这是因为顾家新选的坟地风水太好了,借了别家的运势。被借了运势的人家恨不过,所以干脆挖了顾家的祖坟。更有人说这就是顾部长的对手使的坏,怕他仕途太顺畅了,要给他添堵。   总之,这是大事,顾家人必须得赶紧处理的大事。   和尚念的经文冗长又枯燥,即使声音快的跟下雨一样,也让人听了昏昏然。好在夜风足够寒冷,足以冻得所有观礼的人都不会直接站着打起盹来。   天上的黑云晃晃悠悠的,终于完全遮挡住了月亮。道场高台上的经幡后头走出了一个干瘪瘦小的身影。眉毛花白的普云大师终于显现在了人前。夜风瑟瑟,他身上的□□被吹得东摇西摆,然而老和尚面上的神色却是纹丝不动。   普云大师一现身,所有的和尚都停止了念经文,不知道究竟是这段经书恰好念完了,还是因为师父已经有了新的吩咐。他们站起身,自觉地一个接着一个,跟在老和尚后面排成一队,然后绕着坟墓大步走起来。普云大师领头,朗声念着经文。   在这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外,所有人身穿厚棉服都冻得瑟瑟发抖,而这位老和尚仅仅不过一身单薄的□□,却面色如常,声音没有半点儿颤抖。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集中到了普云大师身上,这一刻,这位眉毛雪白的老和尚身上似乎有佛光在流淌。   绕着墓地足足走了七圈以后,普云大师才又回到道场上,双腿盘坐,开始了新的一篇经文。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缓缓落下。旁边有人小声议论着:“普云大师看风水比不上他师弟普仁,但修行肯定是到家了。”   另一人同样压低了声音:“普仁大师是谁?我去庙里头也去过不少次,没听说过还有位老和尚啊?”   先前发话的人嗤笑了一声,微微叹了口气:“别提大师这两个字。早死了,死了都十几年了。你当他们这些给人看风水挡煞的是好交易?收了钱给人挡掉的煞气以后都会反噬到自己身上的。不然为什么普云大师名声在外,却从来不愿意给人看风水。”   周锡兵转过头,想要靠近了再多听一些时,那人却一指道场,提醒同伴:“来了来了,顾家人准备好的法器来了。”   可惜法器上了道场,也没人能看明白究竟是什么。因为这人口中的法器装在一个大箱子当中,由四个身形颇为健壮的男人给抬了上来。   周锡兵微微眯了下眼睛,死死盯着那长方体形状的木箱看。很快,木箱的周边就撒上了一层黄纸跟一串串的纸钱。普云大师身形不动,还在念着经文。负责撒纸钱的人是他的大弟子中年和尚。   “砰”的一声响,众人齐齐将目光从法器跟和尚身上挪开,看到了火盆中燃烧的竹子炸了开来。   中年和尚拿胸腔发力,送出了气息绵长的一声告示:“时辰已到——”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坟头上的土被一锹锹地挖动了。   周围旁观的人有的盯着坟头看,有的则注视着还在念经的老和尚。老李跟大张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看周锡兵。被注视着的人眉头锁了起来,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紧绷的姿态。   那个箱子当中,究竟装了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了仍然还在念经的普云大师身上,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相信这位眉毛雪白的老和尚。   先前提起过普云大师有位师弟的人,似乎对安市佛门中的典故颇为了解。他示意自己身边的同伴,努嘴朝长方形的箱子点了点下巴:“这是要下法器安魂了。普云大师到底是个慈和人,总是行善事。”   他的话音还没有落下,道场边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众人看着一道身影跟被什么东西追赶一样,飞快地蹿上了道场。等身影停顿下来,大家才发现这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她脸上戴着大口罩,头发被帽子严严实实地遮挡了干净。如果不是身形还能看出玲珑,众人连她的性别都判断不出来。   周锡兵等人全都面色一凛,是吴芸!即使她做了伪装,可三人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身份。这个今天中午莫名其妙失踪的女人,此刻为什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她不应该是去找那个她认定了带走了她女儿的人吗?   电光火石间,三人都变了脸色,一起朝道场上跑。   道场边上追上了几个人,嘴里头喊着:“下来,别冲撞了!”说话间,已经有人伸出手去拽吴芸。   吴芸瘦小的身体在这一刻迸发出了巨大的力量,她居然摆脱了壮汉的追赶,匆匆忙忙跑到了法器箱子边上。道场上,所有的和尚纹丝不动,全都在继续齐齐念着经文。普云大师的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只捏着念珠继续诵经。   在他们身边,逃跑的跟追捕的人乱成了一团。周锡兵等人也终于跑进了道场中。   旁边围观的众人发出了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不少人口中大喊着:“下来!”   吴芸充耳不闻,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那个装着法器的长方形大木箱。她的举动如此明显,旁边人哪有发现不了的道理。追着她的人大惊,赶紧快跑几步,想要抓住她。吴芸急着逃脱,直接朝普云大师跑去。   周围的和尚们全都眼观鼻鼻观心地念着经文,眼看着吴芸就要撞到老和尚身上时,普云大师突然间朗声喊了一句:“生门开,往者安息!”   这一声宣告,端的是中气十足,简直难以想象这是从一位瘦小干瘪的老人口中发出的声音。普云大师突然睁开了眼睛,内敛的目光也霎时间精光四射。从他身前跑过的吴芸却刹不住脚,已经直直地扑向了那个装着法器的大木箱。她伸手推箱子盖,口中焦急地喊着:“妍妍,妈妈来救你了!”   她的声音是如此的凄厉,就像是从坟墓中发出的悲鸣。先前还在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浑身一个激灵。   有人认出了吴芸。郑东升在安市生意场上名气不小,跟不少头头脑脑都打过交道。为了寻找失踪的女儿,他拉下脸求了不少人帮忙。郑东升的离奇身亡事件,在安市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拜他那位心疼大哥的二弟所赐,整个安市的人几乎都知道吴芸给郑东升带了绿帽子的事情。   这些都是八卦,不是重点。重点是吴芸还在满世界的找离家出走的女儿,而她现在对着顾家的法器箱子大喊女儿的名字。   所有人的背上都生出了寒气。夜色愈发深了,寒意更甚,让每个人都忍不住想要打个哆嗦。   顾家的那位部长是信风水的,这风水如何信可大有讲究。里头的门门道道实在太多了。   吴芸总算抱住了木箱子,死命地想要推开箱子盖。可几乎与此同时,追她的人已经抓到了她的肩膀,将她硬生生地拖拽开。也许是对孩子的担心压过了她内心的恐惧与无助,这个满世界找女儿的女人竟然硬是赖在了地上,让人没有下手的余地。   和尚还在道场上做着法事,追吴芸的人不能在这样的场合下让人淌血,只能加大了力气要拽开对方。   吴芸死死抠着箱子盖,还想继续往前推,好推开这棺材板。周锡兵等人摆脱了顾家请来的保安的纠缠,嘴上喊着“吴芸,不要滋事”,手却趁机一块儿推起了箱子盖。一旦这箱子被埋进了顾家的祖坟当中,就他们三个小警察,想要再把箱子给挖出来,比登天还难。即使他们能够请示领导,获得了挖掘的许可,那也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后的事情了。   两边的人乱成了一团,各自用力。那箱子竟然硬生生地被推动了。为了方便将箱子抬入坟墓当中去,这箱子原本就放在道场的边上。结果被两拨人这般推着攘着,箱子一歪,竟然半边跌了下去,搭出了一个斜梯。箱子盖也在这样的撞击下打开了,就像是一扇门,开启了另一个世界。   周边围观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箱子恰好是近乎于竖着的,所以箱子中的人就这样直接站在了他们面前。   对,那是个人。尽管这年轻的女人一动不动,身上还贴满了画着符咒的黄纸,但她满头的乌发,饱满的皮肤,无不提示着这是个真实的人。   周锡兵等人立刻跳下了道场,快步朝这箱子中的女人走去。大张更是厉声叱问:“这怎么回事?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家还来殉葬?”   顾家人也被眼前的变故吓呆了,惊慌失色地解释:“不,不是的,你们误会了。”   周锡兵已经跑到了箱子跟前,一把揭下了贴在女人眼眶上方的符纸。他的动作牵动了对方的眼皮,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看向了周锡兵。   “妍妍!”周围人发出了一阵惊呼,原本已经被制服住了的吴芸不知道从哪里迸发出的力气,竟然又挣脱了顾家请来的安保人员,直直朝箱子里头的女人扑过去。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顾家人完全来不及阻拦。暧昧不清的灯火下,众人的眼睛只来得及看吴芸的身子撞开了站在箱子前面的周锡兵,一把抱住了里头的女人。她的动作实在太猛了,那女人原本就站的不稳当,被这样一撞击,身子往边上倾。   吴芸大惊,拼命地想要伸手拽住对方,结果她自己身体先不稳,在重力作用下,两人一道摔倒在地上。头脸与身体都还贴着符纸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然后脑袋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围观者的脚边。   现场的尖叫声简直要将整个坟墓都震塌了,那女人的眼睛居然还是睁着的。符纸在滚动的过程中掉下了不少,完全露出了她面上浮着的那朵浅笑。   周锡兵瞳孔猛的一缩,立刻伸手去扶那掉了脑袋的女人身体。等他的手一碰上,他顿时感受到了怪异的地方,这人身上皮肤的触感,不像是真人。   “要命噢!这可怎么办是好?大师,普云大师,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帮帮我们啊。丧尽天良,才会挖人祖坟啊!”顾家人急得不行,指着地上身首两处的女人,怒火冲天,“我们就是送个假人下去啊!现在可怎么办是好?”   顾家祖坟被挖了,坏了运数。顾家人找了假人,然后由普云大师给假人安了四柱全阴的命格,再贴上符纸,当成法器送下坟墓,来安抚被惊动了的顾家老祖宗。现在好端端的法器已经毁了,这法事可如何做下去?   旁边观礼的人过了老半天才把心重新放回胸腔当中去。谁家做法事的时候不是直接扎个假人了事,哪有人安排这样逼真的假人。当是兵马俑吗?竟然还做的这样栩栩如生。如果不是摸着上察觉到不对,谁看了都以为这是个真人。   大张跑到了周锡兵边上,跟着一起查看这个造型逼真的假人。他的手在颈子的断口处摸了摸,才敢确定这的确只是个假人。   普云大师微微叹了口气,正在众人都等着他发话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吴芸突然间又跳了起来,朝坟墓奔去。她的脑海中回荡着普云大师的那句告诫“生门开”,老和尚帮她女儿开了生门,可是她又毁了这一切。   生机已断,就只能是死门了。她拼命跑着,她得占据了死门,这样就没人能够再被硬塞进来。这样,妍妍就安全了。   没关系,即使开过年来只有十二岁,即使才小学毕业,都没关系。她的女儿肯定随她,再艰难都能活下去。郑二是个白痴,不足为惧。她都用自己的命来填了,那些人该放过她女儿了吧。杀孽造多了,运势也会受到反噬。   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着。   吴芸想起了很久以前,她在电视里头看到那张小姑娘的脸。身边的男人叹了口气:“既然你想走,那就把她带过来吧,一个换一个。”   后来,后来已经由不得她去想。坟墓近在眼前,好不容易挖开的坟头迎接的不是顾家人安排的法器,而是她这个活祭。 第126章 雪人(十三)   道场周边围观的众人齐齐发出了惊呼,眼睁睁地看着吴芸跑到顾家祖坟口子上, 抬脚往下跳。   顾家人急得大叫:“拦住她, 别让她下去。”   他们请来的人手赶紧去拽吴芸, 还有人伸出了手上挖土用的铁锹, 试图拦住吴芸。吴芸的背上挨了重重的一下, 身子一个踉跄,直直朝前面跌去。   大张和老李缠住了顾家找来的人,周锡兵趁机追上了吴芸, 拦下了一把挥向她的铁镐。天寒地冻的,坟地也被冻得硬邦邦, 没有铁镐敲打,坟头根本就起不动。那铁镐的长柄砸到了周锡兵的胳膊上, 他左前臂一阵发麻。   旁人的惊呼声一阵接着一阵, 跟风吹林涛一样。在这一片涛声中,普云大师的声音响若洪钟:“不能见血!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泰山压顶一样的铁锹被硬生生地收了回头,周锡兵趁机拽着吴芸往边上跑。坟墓周边围着的人全都伸手过来抓吴芸,想要将这疯癫了一样的女人拖出去, 丢得远远的。吴芸的身上落下了无数双手,她就要被揪着拖开时, 周锡兵眼前晃过了一道光,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光的来源时, 手背上就传来一阵剧痛, 他的耳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唤声。   “刀, 快抢下她的刀!不要起血光之灾。”顾家人急得在边上大喊, 只恨为着吴芸的人太多了,他们根本就找不到空隙插过去。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居然身上还带了刀,趁着黑灯瞎火光线黯淡的便利,划伤了抓她的人。   冷风刮过了周锡兵的手背,暗淡的光线下,他不知道从自己伤口中流出的血有没有凝结起来。大张跟老李在外围喊着他的名字,问他怎么样了。周锡兵顾不上这一切,他的目光撞上了吴芸的眼睛,形容狼狈的女人已经被人抓住了棉服的袖子。她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一样,突兀地冲周锡兵笑了一下,然后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对不起,可我不想死。”   是的,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像曾经对采访她的记者说的那样好好活着,生活优渥,舒舒服服地活着。她不认命,她凭什么不能住在干干净净的大房子里头,活得舒舒服服的。她没有错,她即使生的贫贱,也想活得更好一点。她记得当年采访她的记者鼓励她的话,读书改变命运。她真的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啊。   那个小姑娘脸色惨白地瞪着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也是这么回答的,是的,她想好好活下去,她不想死。那个小姑娘威胁说要报警,她是真心实意地劝她不要想了,还不如琢磨着怎样才能过好一点来的有意义。看,她姐姐不是一直工作不顺畅嘛,只要那个人发句话,情况立刻就不一样了。   她真不想死啊,吴芸悲伤地想着,她都已经做了那么多事了,她只想好好活下去。可是没办法,真没办法,这就是命,那个和尚逃不过,她也逃不过去。   吴芸的的眼睛在对面警察脸上转了几转,姗姗来迟的歉意充斥着她的心。   真对不起,她也不想那个小姑娘死的,她没想到她会死。她认出了警察的脸,十几年前,这个警察也是个少年大学生呢。他跪在地上,哭得整个人都软了。她听到了旁边人的议论,说他是那个小妹妹的小男朋友。   她以为一切都过去了。连那个小妹妹的小男朋友也长大成.人,有了新女友新生活。明明一切都过去了,噩梦怎么还会找上她?鬼才不可怕呢,可怕的永远是人。   吴芸的脸上浮现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她的手一缩,硬生生地从宽大的棉服中脱了出来。到底是瘦了不止一圈,她心疼地想着,自己眼下肯定是尖嘴猴腮,跟小时候一样瘦的可怕。她本想自己这辈子生的卑贱,死的时候起码能够体面一点的。可没想到到最后还是要打回原形。   人想不认命,真的是不行啊。   周锡兵的瞳孔猛的收缩,立刻飞身扑了上去。吴芸这是在求死,她要血溅祖坟,引来所谓的血光之灾!   众人发出了一阵惊呼,目瞪口呆地看着吴芸挥刀刺向自己的胸口,刀子在碰到她身上的毛衣时,她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周锡兵卡着刀柄死死摁住了她的手,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吴芸,不停地追问:“谁?谁带你来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吴芸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来,警察知道多少事情啊?她还以为他会问她为什么说对不起呢。他竟然什么都没问。呵!也许他早就忘了那个小姑娘了吧。他都已经有自己的新生活了。除了他们以外,谁还记得曾经有那么个小姑娘啊。   坟头被挖开了一半,土石摇摇晃晃,吴芸被扑倒了以后,身子一直往里面陷。旁边顾家人喊着让人赶紧把她拽出来。众人急着上前,却一脚踩塌了坟头。身旁的同伴赶紧一把抓住人,把人拖到了边上。   然而被踩踏了的土堆下落的砂石不会自己停下。破洞越来越大,周锡兵的脚下都晃动了起来,他不得不自己往旁边挪了挪。他大声呵斥着还在挣扎的吴芸:“你杀人了吗?你没杀人寻什么死?要死也是凶手死!”   吴芸愣了一下,挣扎的动作小了一点。周锡兵立刻往前再进一步,好找到新的着力点,用另一只胳膊去拽吴芸的身体。旁边的人见状赶紧过来抓她,结果却一脚踩踏了边上原本还算稳固的一块地方,吴芸的身子直直朝底下坠去。周锡兵伸手往下捞,只抓住了吴芸脖子上的一角纱巾。   周围的喧闹呵斥声越来越大,顾家请来的人赶紧过来帮忙拽吴芸,破洞终于彻底坍塌了。那抓着吴芸毛衣后领子的人与周锡兵一道跟着跌了下去。整个坟头全部垮了,在道场周边围观者的尖叫声中,踩在坟头上的人接二连三的全都掉了下去。一时间,尖叫声哀嚎声不断。   所有人都手忙脚乱地想要站起来,被踩到了打到了的人发出沉闷的哼声。墓穴中的布置全都乱成了一团,墓穴的上方还传来了其他人的惊呼跟顾家人的哀鸣。明明是为破了洞祖坟做法事,结果却闹成了一团糟。有人的头撞到了石头,有人的脚踢到坛子,然后有人大喊大叫:“见血了,见血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里头,周锡兵终于艰难地从人堆里钻了出来,掏出口袋中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昏暗的一束光在墓穴中转来转去,他看到了散落的黄纸,上面有朱砂写的符咒,旁边还有些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法器。   那个喊着“见血了”的人还在大叫,身体拼命地往后缩,周锡兵循着他的声音看过去,果然在他手掌周边看到了一片濡湿。光线太暗淡了,他分辨不清到底是不是血液。他吸了吸鼻子,只觉得墓穴中的气味十分古怪刺鼻,没等他辨别出究竟是什么味道时,旁边的人借着灯光也赶紧找出了自己的手机照明。   七零八落的灯光一道接着一道亮了起来,众人才看到那液体是从棺材边上的一个坛子中流出来的。也许坛子原本是放在棺材上的,但是大家掉进来的时候,坛子滚到了底下,砸在了垫着棺材的石板上,摔碎了。   灯光齐齐集中到了破了的坛口上,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效果加成,那液体泛着黄色,从破口中不断的往外冒,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吴芸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声,捂住了嘴巴急急往后退,嘴里念叨着:“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没想过这样的。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他们好了,真的不是我!”   原本想要自杀的女人惊慌失色地急急想要离开。周围的人却想凑近了好好看一看这坛子中究竟装的是什么。吴芸被人墙挡了个踉跄,脚踩上了石块,一个不稳,直接朝坛子砸了过去。   那坛口即使破了也不算大,但吴芸的口鼻就像是瞄准了坛口一样,恰好栽了进去,鼻子跟嘴巴都浸泡入了坛子当中。   这阴森鬼魅的一幕让墓穴中的人都脊背发凉,连洞口外面招呼他们赶紧出去的声音都跟远在天边了一样。墓穴上方的土石还在簌簌地往下落,好像要将所有人彻底吞没。普云大师大声念着的经文此刻听在人们耳中,也成了安魂曲。   吴芸的身子供成了桥,手胡乱地挥舞着,想要找到着力点让自己站起来。她卡着的位置实在太巧妙了。坛子仿佛有魔力一样,紧紧地卡在她脸上,无论她怎样挣扎,都没有办法摆脱。   周锡兵不得不随手捞起一块石头,直接砸碎了那坛子,好将吴芸的脸拯救出来。“啪”的一声响,黄白的液体四溅,刺鼻的气温熏得人连眼睛都不由自主地分泌泪水。四散的碎片飞溅开来,浸泡在液体里头的东西也掉了下来,砸在了手机的照明范围内。   抓着手机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呼:“鬼啊!鬼挖人眼睛割人耳朵了!”   惊恐的人群拼命想要逃散,窄小的墓穴中乱成了一团。一张脸血肉模糊的吴芸再一次被人推倒,然后她的身子上落下了无数的脚。   等到普云大师带着大张跟老李终于安稳住周边人的情绪后,吴芸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的瞳孔已经散大了,脖子上往外喷着带着泡沫的血。她被人踩踏的时候,散开的坛子碎片刺进了她的脖子,割开了动脉。   众人循着她眼睛注视的方向看过去,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坛子里头原本装着的东西,是两颗人的眼珠子跟一对人耳朵。   难怪液体这样刺鼻,这分明就是俗称的泡尸水,也就是福尔马林。   警报声响彻云霄,救护车与警车几乎是同时到达的现场。   顾家的坟地在郊外,车子赶来需要时间,何况中间还有一段路救护车根本就没办法开,等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匆匆抬着担架过来时,周锡兵已经完全感受吴芸的生命体征了。他徒劳地捂着吴芸的脖子,拼命追问:“谁?到底是谁?”   吴芸张着嘴巴,跟濒死的金鱼一样,想要说话,却只有出的气,再也不能吸进来气体。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也像是濒死的金鱼。原来这就是命啊,老郑被割断了脖子死了,轮到她也一样。吴芸的嘴巴张的老大,拼命地喘气,想要说话,最终会发出了一个破碎的“妍”字,不甘心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周锡兵的手上全是血,医护人员将吴芸搬上担架的时候,他才松开了自己捂住吴芸伤口的手。愤怒与悲伤充斥着他的心脏,吴芸有罪,罪无可恕,可她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服罪。她背后的人呢?让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驱动着的幕后人呢?   大张去跟出警的警察交代现场情况,老李跑过去一把拽住周锡兵,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周锡兵的目光落在了从福尔马林坛子中滚落的人眼和人耳朵,出离的愤怒让他直接朝满脸不快的顾家人咆哮起来:“你们家祭祖用活人啊?假人还不够,还用人眼睛跟耳朵,耳聪目明,是为聪明!你们家祖祖辈辈是该多笨啊!”   顾家留在老家主持大局的是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人称顾二。他神色阴郁,不悦地训斥道:“你这位同志怎么讲话的?空口白牙,就随意污蔑人吗?”   坛子里头的眼睛与耳朵交由法医鉴定后,确认是真的人体器官,然而顾家人矢口否认这件事跟他们家有关系。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什么装了人眼睛和耳朵的坛子。好端端的,他们弄这些做什么。   “这是我们家的祖坟!”顾二原本看着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作为高官的弟弟,虽然神色略带倨傲,但总的来说还是要端着身份的。此刻,他完全忘记了自己要保持的风度,拍着桌子大叫,“我家的祖坟被刨了,也不知道是哪个丧尽天良的东西干的!我哥哥怕麻烦你们,才说这件事算了,我家就想重新好好做场法事,让地底下的先人安息就好。肯定是有人搞鬼!先是那个女人莫名其妙跑来闹事,又是什么福尔马林液泡着的眼睛耳朵。祖坟是我看着迁的,我都没见过那个坛子!”   他的情绪实在太过于激动了,问话的警察都不得不开口安抚了一句:“理解理解,挖人祖坟缺了八辈子的德了。就是这个,顾先生,吴芸人已经死了,我们也找不了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麻烦您帮忙想想看,吴芸为什么会跑过来闹事。她女儿丢了,老公死了,但我们打交道的时候跟她接触过好几次,这个女人精神正常,没疯。”   顾二的火气更加大了,简直要一脚踢飞了坐着的椅子,他指着警察的脸,呵斥起来:“你什么意思?合着出门撞到疯狗,我还得看看是不是自己今天穿错了衣服啊?”   整个询问的过程简直就是一场灾难,到后面双方更加是不欢而散。   顾家的法事彻底毁了,不仅辛辛苦苦大老远动用手段运过来的法器砸了个身首各异,连整个坟墓里头的布置也被毁了个一干二净。吴芸脖子里头喷出来的血飞溅了整个墓穴,无可避免的血光之灾。按照当地僧道以及风水先生的看法,顾家还得另外为吴芸做法事,防止她成煞,盯上了顾家。   在一片哀嚎声中,普云大师勉为其难地应下了给这场中断的发誓念经祈福。等到再选了黄道吉日,他还得另外安排一场盛大的法事。   周锡兵找了安市警察局的法医,追问那坛子中浸泡着的眼睛跟耳朵的情况。尽管后来普云大师对此三缄其口,可他总觉得当日这位老和尚特意提到的耳聪目明就是指这坛子中装着的眼睛跟耳朵。如果是寻常的标本,为什么坛子上的花纹全是各种符咒,是特别烧制的。   这眼睛与耳朵的主人,究竟是谁?   法医摇了摇头,朝周锡兵露出个苦笑:“别看我,看我没用,这全世界都知道福尔马林液泡久了,尸体的DNA就全都被毁坏了。大哥,要是全尸带着骨头牙齿的那种,我还能想办法看看能不能从骨头上想办法。你这是眼睛跟耳朵,这泡了起码十年往上了,神仙也没办法做鉴定,判断它到底是从什么人身上割下来的。”   这些他都知道。他在大学时也修过法医学,只是他不甘心,总还抱着一线希望,期待能够有奇迹出现。这保存了许久的眼睛跟耳朵,难道在他们的侦破工作中派不上一点儿用处吗?   大学时,大张跟周锡兵一个寝室,对他突然改上刑侦专业的事情也了解些缘由。他拍了下失魂落魄的周锡兵的肩膀,安慰了一句:“怎么叫没用呢?这起码证明是人身上的东西。顾家人说不是他们家放进去的就不是了?谁家弄个跟真人一样的死人祭祀,这里头还不知道究竟藏了多少肮脏事呢。”   顾家人在安市当地老家的口碑不错。到了一定的层别之后,高高在上的人与下面的人也就没了直接对面的利益冲突。所谓阎王好找,小鬼难缠,倒未必是阎王和蔼可亲,不过是红脸全让小鬼出面唱了而已。顾二留在老家主事,口碑不错。周围乡亲有事请他帮忙,多半都能达成心愿,当然好处也要给。但人在社会上,有人拿钱肯帮忙办事,求人的人就该烧高香喊阿弥陀佛了,还敢有什么更多的要求。   警方对顾家祖坟所在的村庄做了全面调查,走访了几乎所有村民。现在顾家祖坟里头出现了人类的残尸,那这桩挖坟案件就没办法再私下解决了,必须得立案调查。人的器官不可能从天上掉下来也不会从地里头长出来,有器官就意味着有人,而且那很可能是个死人。   村民们对这事忌讳的很。即使二十一世纪已经到来了十几年,但还是有很多人相信鬼神的存在,天然就存着畏惧。警方磨破了嘴皮子,又动用了网格长帮忙,最后也没能得到确切的消息。顾家迁坟的时候,虽然有不少人围观了。可里头的布置却是顾家人亲自动的手,外人无从得知他们到底安放了什么。至于坟墓上被人挖了洞,那也是有人三更半夜做的。这么冷的天,谁大半夜闲得发慌去坟地上晃荡啊。村里又不比城里头,哪来的那么多娱乐设施?   周锡兵的手受了伤,被勒令在招待所好生养着。   老李跑了一天也没能有更多的收获,回来就跟他龇牙:“真不好打交道。领导的家属就是不一样,人家不说话,我们连声音都不能大一点儿。”   周锡兵扯了扯嘴角,安慰了同伴一句:“也是够心烦的,闹成了这样。这哪是迁坟改运啊,这简直就是送命。”   老李的脸色变了变,轻咳了一声:“可不是吗,这事儿真心玄。”   “走吧。”周锡兵站起了身,招呼老李,“劳驾,麻烦您陪我走一趟吧。我去趟庙里头找一下普云大师。”   老李匆匆咽下了嘴里的水,放下了杯子,好奇地看周锡兵:“你怎么想起来这个点儿去找老和尚,等我们到了天都黑透了。”   周锡兵披上了外套,唇角动了动:“我打电话问了,这时候普云大师才能出关。他现在闭关给顾家的法事收拾摊子呢。”   老李拿起了桌子上自己刚脱下来的皮手套,跟着周锡兵往外面走:“怎么着,你还想从那老和尚嘴里头撬出来,吴芸临死前到底去找了谁?这老和尚的嘴巴可比蚌壳还严实。”   “不。”周锡兵回头看了老李一眼,“我要去问普云大师,他的师弟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不相信什么反噬,人死总要有原因的。”   他话音刚落,端着一盒子点心上楼来的法医突然间开了口:“你是说那个专门给人看风水的和尚普仁?嗐,别问了,我知道,哪儿是什么反噬啊。就是吸.毒过量死的,怕外面说的难听,这才说是反噬。” 第127章 雪人(十四)   洁白柔软的A4纸已经苍黄发脆, 抓在手中总叫人害怕会直接裂成碎片。十五年的时间, 足够让档案积满了呛人的灰尘。   灰白的灯光底下, 法医指着死亡鉴定书跟周锡兵强调:“没错儿, 肯定是这样。这案子出来的时候,我才刚工作, 当时办公无纸化还没全面推广呢。你看, 这是我师父写的鉴定书。后来输入电脑的时候,这份鉴定书也是我经手输入的, 我的印象不深刻也就怪了。我说直接在电脑上给你调出来看,是不是一模一样?你还非得钻档案室。”   周锡兵没吭声, 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鉴定书。A4纸的抬头标注着安市公安局(200X)X公刑技法尸检字第107号,正文内容清清楚楚打印着:200X年3月11日凌晨, 我刑警局接指挥中心报称:在安市西城区和平大道三洋街路边发现一具成年男尸……。经查,死者男, 1963年生,南省安市前桥镇七里村人。200x年3月12日上午9时,我局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现将有关情况报告如下:   ……   在漫长的尸体检验描述过后,是法医的分析说明跟结论,死者生前摄入甲基.苯.丙胺致血液中浓度达到3.05mg/L,导致中枢神经与交感神经过度兴奋, 造成呼吸循环功能衰竭而死亡。   周锡兵盯着鉴定书看了一会儿, 抬眼问法医:“是他自己注射的?”   注射过量毒.品致受害人死亡, 伪装成对方自己吸.毒过量的案件, 周锡兵也碰到过。人们对于瘾.君子天然就带有一种说不清的轻蔑厌恶心理,犯罪分子就利用了这种心态犯案后减轻自己的嫌疑。   法医苦笑了一声,拿出了一根香烟又想起自己站的地方不对,只含在了嘴里没点火。他点了点头:“是的。那时候我刚工作半年多,还没过见习期呢,就碰上这么个案子。别看普云大师名声在外。十几年前,他师弟普仁在附近几个省的风水圈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特别擅长改运。”   老李打断了法医的话,皱了下眉头:“这个,不是道士的活儿吗?他一个和尚掺和这些干什么?”   法医笑了,将咬过烟嘴的香烟又夹到了耳朵上,叹了口气:“可不是么。普云大师的这位师弟跳脱的很,据说在他们圈子里头有老顽童的称呼,什么神神道道的东西他都能掺和一脚,而且水平相当高。那个时候,围在他身边的人什么来路都有。”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目光落在了法医脸上:“那当时,你们是怎么判断他是自己吸.毒过量死的呢?”   法医长长吁了口气,表情说不出的怅然:“因为他有吸.毒史。他有两次被逮到了吸.毒。”   安市警方规范娱乐场所经营的时候,抓到了吸了.毒的普仁。后来还是有人打招呼,这和尚才重新获得自由。   老李发出了嘶嘶声,相当不可置信:“这什么和尚啊?还能逛酒吧夜总会?他修的是欢喜禅吗?欢喜禅也不会有这嗜好啊!”   法医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这谁能说的清楚。有人说他是花和尚,有人说他早就不是和尚了。不过当年他死了以后,我师父倒是推测过他可能是想借助致幻剂入定。和尚嘛,打坐入定,要摒除外界的干扰。普仁和尚应该是入世太深,没办法超脱了,所以求助于致幻剂。结果时间长了,就把他自己的命给搭了进去。这也就是我们私底下猜猜而已,到底怎么样,除了他自己,谁也说不清楚。”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又仔仔细细将这份死亡鉴定书看了好几遍,依然没有更多收获。他也觉得自己荒谬了,当年参与鉴定的法医就站在自己面前,法医还在普仁猝死后又暗地里调查过;如果有什么疑点,早就发现了。一个瘾.君子,猝死简直就稀松平常。   从档案室出来的时候,老李拍了下法医的肩膀,笑得满怀深意:“我看你对着花和尚的死还挺芥蒂的啊。他不会是你真正亲眼看到的第一具死尸吧,记到了今天。”   法医摇了摇头,哑然失笑:“怎么可能,我实习时就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其实吧,我算是认识普仁和尚。这和尚跟别的和尚不一样,喜欢在外面乱跑。我小时候在乡下老家,他跑累了到我家讨水喝。完了他随手一指我家院子里头用来蓄水浇菜的缸,让我妈赶紧拿掉,不然我爸就要得胃癌了。要是不信的话,让我爸去医院做个检查,胃肯定有问题。”   老李瞪大了眼睛,狐疑地看着法医。   法医苦笑了一声:“我们家真没任何人说过我爸胃不好。而且我爸也没任何感觉,他不胃痛,胃口很好,吃嘛嘛香。他以前也从来没有体检出胃有毛病。但是和尚说的实在太笃定了,我爸刚好又单位体检,他就去做了个胃镜,活检的见过提示有癌前病变。医院要我爸开刀,我家当时都吓傻了。开刀嘛,你们也知道,医生一谈话,我妈被吓得根本不敢签字。她做不了这个主,就又去找普仁和尚。和尚临走时留了寺庙的名号,我妈过去的时候,是普云大师转达了他师弟的话,只要把水缸挪走就好。他还说,缸拿掉了,我爸的胳膊上会起大疙瘩,等到疙瘩消了就没事。”   这话已经近乎于玄学了,老李的面上的表情相当微妙。周锡兵也沉默着,一语不发。   法医脸上的苦笑更甚,他摇摇头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你们也能猜测到了吧。水缸拿掉的当天晚上,我爸胳膊上就起了大疙瘩,不痛不痒,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才消掉。我爸又等了一个礼拜去医院复查胃镜,胃部已经光滑了,检查没有一点儿毛病。这事情要不是发生在我爸身上,去医院也是我跟着我爸一块儿去的,我也不相信是真的。”   老李秉着唯物主义原则,以老刑警的本能质疑:“医院方面该不会被买通了吧?”   法医摇摇头:“这不可能。我爸做检查是随机的,事先也没想好到底去哪家医院做。而且,我家非富非贵,就是平头老百姓,忽悠我们家压根没任何好处。我父母也不是喜欢在外头说三道四议论的人。更何况,普仁和尚自己本人一年到头就没几天是在安市待着的。那事以后,我妈还在家给他供了个长生牌位。他算是我们家的救命恩人了。”   因为这个缘故,当法医发现普仁和尚吸.毒过量死亡的时候,他的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荡。   “我恨得厉害,是真恨。不管他是算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总之他是有能耐的。要真一点儿能耐也没有,他也没办法在风水圈子里头混得那么好。可就是这个人,最后却死的那么不体面,根本提不上嘴巴。我都不知道该跟我爸说这事儿。”   三人都陷入了沉默。在这个世界上,未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很多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连最负盛名的科学家都不敢否认超能力的存在,何况是他们。周锡兵追问了一句:“普云大师跟他师弟关系很好?”   法医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也说不清楚,但起码不像外头传的那样。什么两人彻底闹翻了,完全老死不相往来之类的。我是不怎么信的。我妈那次去庙里找普仁和尚,就是普云大师帮忙传的话。后来普仁和尚人没了,又是普云大师过来收的尸。和尚嘛,无儿无女的,最后除了一个老师兄,还有谁能管他。”   到警局来办手续,领走师弟的尸体时,普云大师一下子就垮了。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和尚,就像是被妖魔吸干了精气神一样,瞬间就成了干瘪的老头子。这个小了他足足近二十岁的师弟的死亡,对老和尚的打击极大。从那以后,原本还时不时就出来做做法事参加一些佛界举办的活动的普云大师,就轻易再难出寺庙大门了。   “这回要不是顾部长家里的面子,我估计普云大师根本就不会出手。”说话间的功夫,三人已经到了招待所门口。法医朝周锡兵跟老李点了点头,转身自己走了。   老李撞了下周锡兵的肩膀,朝他努嘴:“哎,怎么了?我看你今天一直闷着不像话啊。”   周锡兵摇了摇头,突然间开了口:“顾部长是不是又回南省了?”   老李立刻笑了,意味深长道:“可不是么,从国字号到南省的政法委书记,这可不是小动静。他又不是什么清水衙门的部长,那是正儿八经的实权派。要不然他会急着迁坟?听说就是为了占据风水宝地的灵气。”   周锡兵“嗯”了一声,朝前面走了两步,快到自己房间门口时,他又转头问老李:“普仁被抓到吸.毒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老李愣了一下,摇摇头:“这我倒没留心。”   心里头存了疑惑,两位警察都没了歇下来的心思。周锡兵看了眼外头黑沉沉的天空,原本现在月亮应该越来越圆,可要变天了,外头全是黑漆漆的一片。   在晶晶遇害后十四个月,普仁和尚也死于吸.毒过量,这二者之间,是不是存在着什么联系?周锡兵沉默地看着黑黢黢的天空,远远的天际,似乎有一颗星星若隐若现。他无声问出了口:“是你吗?晶晶。”   那已经没有办法判定生物学身份的眼睛与耳朵,是不是属于你?耳聪目明,所以那些丧尽天良的人拿你的头颅骨去挡煞,却留下了你的眼睛跟耳朵作为引来才气的器具?   正月的凌晨冷得能冻酸了人的牙齿,开口说话都成了一种艰难的考验。老李不得不抽了下鼻子,才抱怨出声:“春寒冻死牛,我们就是那任劳任怨的老黄牛!”   两人翻了一夜的资料,才找出普仁和尚在安市吸.毒被抓的两次记录,都是在他临死前一年。他们翻了全网的信息,也没有找到普仁更多的违法记录。   老李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档案室里头的空调压根不好用,简直就是个摆设,还专门制造嗡嗡嗡的噪音。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转头看周锡兵:“这事儿,你怎么看?”   周锡兵停顿了片刻,才谨慎地开了口:“一种可能是他是临死前一年里刚染上的毒.瘾,另一种可能是他只在这一年中有可能被抓到吸.毒。”   招待所的房间空调也有些够呛,老李伸手从暖水壶中倒了杯开水,捧到了手中。隔着白色的水汽,对面比他小好几岁的南城警察看着眉眼都显出了高深莫测的意味。老李轻咳了一声,吹了吹杯子上的热气,声音同样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他很可能不止短短一年的吸.毒.史。在此之前,他没被抓到过,其实另有隐情。”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除非,普仁和尚能有一个非常隐秘的固定吸.毒场所。   “一个和尚,上哪儿固定获得毒.品去?且不说有钱没钱,光他和尚的身份就够扎眼的了。他肯定有一个相对稳定获得毒.品的途径。”周锡兵抿了下嘴唇,自己也从暖水壶中倒了杯水进杯子,等到一口热水进了肚子,他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这最后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稳定获得毒.品的途径断了,他不得不冒险出去散买,结果被一再抓到。”   那个持续给普仁和尚提供毒.品的人是出于什么居心?单纯地为了挣这份毒资还是有其他用意?那么这一年中,究竟是这个人出事了,还是他跟普仁和尚之间产生了矛盾?   周锡兵的眉头越皱越深,老李看他眼睛底下两团淤青,忍不住劝了一句:“别想这么多了,说不定他就是在这一年里头染上的毒.瘾。碰上这玩意儿,就是时刻都在找死,出事快的很。”   周锡兵立刻反问:“那他身上之前究竟又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会在这一年里头染上毒.瘾?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情绪有点儿激动,老李也跟着放大了声音:“这我哪儿知道啊?除非那眼睛跟耳朵告诉我们它们到底是从谁身上掉下来的,否则谁也不知道。”   当年的雪娃娃案轰动一时,只要是吃刑侦这碗饭的,无论接触没接触过,都对这个案子知晓一二。更何况,现在雪娃娃案已经并过来调查了。当时受害人只有一个头颅骨遗留在现场,尸体的其他部分去了哪里,谁都不知道。   时隔十六年之后,重新出现在警方视线中的眼睛跟耳朵,真的很难不让警方往雪娃娃案的受害者李晶身上想。   “你说说你的看法,我再说说我的看法。我先说,从外形上看,那就像是个小姑娘的耳朵。我看着李晶的照片比对得眼睛都要花了,我认为就是。”老李挥挥手,示意周锡兵道,“你说说你怎么看的。”   周锡兵微微合了一下眼皮,比起老李,他对晶晶的模样更为熟悉。晶晶耳朵上有个小肉丁,那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中的耳朵也有同样的特征。然而看着像的耳朵千千万,已经被福尔马林液彻底破坏了核酸的耳朵,又怎么能断定它到底属于谁呢?   昨天夜里,那双灰蒙蒙的眼睛一直在睡梦中盯着他。他又看到了晶晶的脸,她正看着他微笑。然后,女孩黑亮的眼睛珠子从眼眶中掉了下来,只留下两个黑森森的血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被晶晶的样子从睡梦中惊醒了。可昨天夜里他直接坐在了床上,大声喘着粗气。   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他即使猜测到了眼睛与耳朵的主人是晶晶,而且直觉告诉他就是这样,也没有任何用处。警方不可能靠直觉断案,漫长的时光与福尔马林液的共同作用,让证据失去了效应。   从睡梦中惊醒之后,周锡兵久久无法安睡。早晨跟王汀打电话彼此汇报行踪的时候,他都心神恍惚,只草草说了几句话就找理由挂了电话。王汀不明所以,以为他是一直忙案子的事情累到了,还喊他找时间多休息一会儿,反正案子是永远破不完的,工作也永远做不完。   周锡兵有种说不清的羞愧,只能含混地应了声,又安慰了两句女友,便结束了通话。   现在,他又是一夜未眠。   “要是知道到底是谁把那坛子埋进顾家祖坟的就好了。”老李龇牙,打破了房间中的沉默,将问题又绕了回头,“他家动作快点儿,装个监控也好啊。现在好了,除了坟头自己跟旁边的荒地、水渠什么的,鬼也没看到到底是谁去挖的坟,又是谁往里头塞的坛子。普仁和尚那么能算,居然没算到自己的命数。普云大师得道高僧一个,就不能开个天眼,跟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没人开天眼我们也破了这么多案子!”周锡兵猛的打断了老李的话,态度简直算得上失礼了。老李年纪比他大,是前辈,他竟然这样语气生硬地跟老李说话。他察觉到不妥之后,又硬生生挤出个仿佛被冻住了的笑脸来,“眼睛跟耳朵告诉我们,它们是从谁身上下来的有什么用?我们能拿它们说的话当证据交上去?检察院不拆了我们才怪呢。”   老李搓了把脸,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随口一说么。谁有这能耐啊!有这能耐的人早就被关起来送实验室了。不,直接作为高层情报人员用起来。人能提防人,总不能防着东西吧。”   他越说越乐呵,到最后干脆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奇思妙想。让他沮丧的是,他的同伴似乎一点儿也不欣赏他的脑洞,反而面色沉重,整张脸比外头的天色还阴沉。   老李有点儿尴尬,不得不开口又缓解了一次气氛:“行了,你赶紧歇会儿吧。我也回去眯会儿,今天说不定还有其他安排。我一把年纪了,可扛不住熬夜。”   他离开了周锡兵的房间,临走前还不忘催促周锡兵赶紧上床睡觉。这一次,周锡兵没有拒绝,而是直接脱了外套钻进了被窝里头。可惜的是,即使新晒过的被子暖融融的盖在身上十分舒服,他还是没有办法进入沉沉的睡眠。比失眠更加糟糕的是,他明明已经神思困倦,连动一下手指头或者发出一个音节都艰难了,他却陷入了睡眠前的状态,迟迟进入不了下一步。   那双眼睛跟那双耳朵一直在他眼前飘荡。老李的声音还在他耳朵边上回想,要是有人能够问出来旁边的沟渠究竟是谁过来挖坟,又到底是谁放进了那个坛子就好了。   周锡兵知道王汀能跟沟渠说话。这些农村基础建设都是固定资产,只要是固定资产,她就能说上话。这个认知充满了禁忌,让他陷入了罪恶感当中。他知道有捷径可走,这是最可怕的诱惑。   再一次,他从混混沌沌中惊醒了过来,坐在床头大口喘着粗气。   敲门声冲击着他耳朵的鼓膜时,他还处于混沌状态。老李一边敲门一边喊:“醒了没有啊?醒了跟我一块儿去开个紧急会。从寺庙里带走了吴芸的那辆车找到了!”   专案组的警察将附近二十公里内所有的监控视频全都翻出来一个个查找着,终于锁定了一辆黑色奥迪车。这辆车子中途经过收费站的时候,被监控扫到了后排上女人的脸,正是吴芸。   周锡兵一跃而起,匆匆忙忙拿了自己的外套就裹到了身上。他每天的换洗衣服,王汀是给他一整套一整套的拿袋子装好的,怎么换都不怕找不到衣服穿。   门一开,老李兴奋不已的脸就显现在了周锡兵眼前:“咱们没猜错,就是那群去请普云大师的老爷们中的一个,带走了吴芸!”   周锡兵赶紧拉上衣服拉链,追着老李继续问:“到底是哪个?”   老李摆摆手,正要跟周锡兵仔细描述这人的身份时,周锡兵的手机响了,是王汀的专属铃声。   周锡兵十分愧疚。他一忙起来就忘了和王汀打电话。现在都上午十点多了,王汀肯定急得厉害,怕他出事了。他一边按下接通键,一边琢磨着要如何安抚女友。   没想到电话刚一接通,王汀的声音就急忙忙地闯进了他的耳朵:“周锡兵,你们找到郑妍没有?”   周锡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还没有,正在找。”   王汀深吸了口气,试探着问:“那你们要不要安排人手来江市走一趟,这里有个被火车轧碎了上半截身子的小姑娘,有可能是郑妍。” 第128章 雪人(十五)   周锡兵出发去安市后没两天, 王汀也开始了自己的出差行程。她跟着总局的固定资产管理调研组开始全线的实地调研工作, 昨晚才抵达江市。今天一早,江市的分支局就派了车子过来接他们去局里头的食堂吃早饭。   余磊作为办公室副主任, 全程接待陪同总局调研组工作。他在车上笑着示意所有人:“今天我们食堂大师傅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一锅最拿手的鱼汤面, 好好招待领导们, 检查的时候手下留情。”   车上人全都笑了起来。   财务处的许副处长开玩笑打趣余磊:“敢情你们陈局长安排你来接待就是为了打感情牌啊。放心, 我们是搞调研的,不是来检查。大局长发过话了, 历史遗留问题只能慢慢消化。真扒开来看, 哪家单位的固定资产实物管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啊。这东西又不是人, 就是撒谎也能套出真话来。东西只能当哑巴,要放一段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就难讲清楚了。这次我们来, 主要摸摸底子,看看到底有多少东西能慢慢清理。还有就是要强调一件事情,别全积累着等每年清查的时候再申请报废。一个季度上报一回,局里头有三百万以下资产价值的批复权限。做事要灵活机动, 非得积累出近千万报到上面去等批复, 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设备处的邹副处长也接过了话头:“这回还要强调一个重点, 东西入账的时候明确好责任人,贴好条码。别全部资产都挂在部门长头上, 一个部门长能用十几台电脑, 二十来张桌子?看看也是假的啊。以前的东西慢慢清理, 先把新买进来的东西给好好贴好条码,认真用起来。部里头不是推广了新的实物管理系统嘛,用起来再说。”   正说着话,前面的路突然拥堵了起来。财务副处长笑了:“看看,前脚我们还夸江市安静舒服宜居,交通不拥堵,这下子打自己脸了。”   余磊眼睛弯了弯:“早高峰嘛,再说现在有车的人越来越多,堵起来也要人命。”他说着话,目光转移到了王汀身上,笑着揶揄,“王汀啊,我们设备科的孙科长昨晚上还跟我打电话,问能不能临时请你帮忙清点江市这边局里头的固定资产。他私人给你掏钱发加班工资。”   两位副处长都笑了起来。他们日常接触固定资产的实物管理,自然晓得清点资产这件事多崩溃。经常是清点一回就重塑一次三观,日常怀疑人生。   邹副处长笑着感慨:“一样的,也就是王汀调过来以后,我名下的七台电脑才找到了去处。我就是触手怪,也用不了这么多台式机啊。这亏得是台式机,要是笔记本的话,人家还不得怀疑我拿回家倒卖了去。”   王汀抿嘴笑了笑,没接腔。   余磊却并没有直接跳过她的意思,反而又提起来:“所以说王汀还是厉害。我是真佩服。邹处长,往年你们一发通知说清点固定资产,就我们局办那几间办公室外加几位主要领导的固定资产我就没点明白过。每次到时间要交清点结果上去了,我就开始傻眼了。我真不知道这些东西去哪儿了啊。问我们办公室主任,他也说不清楚。这工作调动,人来人往的,谁说得清楚啊。我就是好奇,王汀是不是真小仙女啊,有法术,什么都能弄清楚。”   王小敏正跟车子侃大山,听了余磊的话,立刻吓得瑟瑟发抖:“王……王汀,他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呜呜呜,以后我再也不发出电子音了。”   车子也惊恐得厉害,结结巴巴道:“那他们会不会抓走王汀啊。要是抓走了王汀的话,他们会不会用王汀做实验啊?”   王小敏吓得“哇”一声哭起来,满屏幕都是喷泉一样的哭脸。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拍了拍它的身子,将它揣回了口袋。她长长地吁了口气,故意做出悲伤的表情:“明显不是仙女。我要真是仙女,余主任还不仔细研读我写的材料啊。我花了那么长时间写了,两位处长又好好读了给我提出了意见修改。余主任竟然看也不看一眼,果然全是嘴上情分。”   余磊立刻否认:“没有的事儿,我嘴笨,不会讲话,我认罪。”   “多假啊。”王汀笑容满面,“这么多青年才俊追求我们肖大美女,你要是不会说话,早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了。”   车上的人爆发出了一阵笑声,邹副处长还追问了一句余磊什么时候办喜事。到时候大家集体便装,上他们家吃顿饭去,总不违规了吧。   余磊赶紧拱手求饶,故意将头扭到了车窗边,摇下窗户大声问了句旁边的车子:“师傅,你还晓得前头怎么了?这堵了有一刻钟了吧。”   旁边的司机说了句什么,余磊脸上的笑凝滞住了,嘀咕了一句:“至于么,大正月里头的殉情,怎么是女的一个人,要殉情也该拉上男的一起。”   车窗关上了,喧嚣的声响被隔绝在外头,车厢中只剩下暖风口发出的“呼呼”声。余磊朝众人摇摇头,表情有些唏嘘:“出车祸了,前面铁道口有个女的被轧死了,听说是殉情。死的真惨,上半截身子全成肉泥了。前头的闸口封了,警察过去处理了。”   车上人全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许副处长还冒出了一句:“好端端的,为个男人死什么死啊。她爹妈还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呢。她死了,男的不还好好活着么。”   总局的人经常到各分支局开会检查工作什么的,负责接待的司机也是老熟人了。他笑着调侃了一句许副处长:“这一车全是大老爷儿们,就王科长一个姑娘啊。”   许副处长正色道:“就是要说给王汀听。不要一心就想着家庭,还是要把注意力放在工作上。什么都可能变心,唯独你的工作是永远不会背叛你的。你付出多少,就能收获多少。”   邹副处长第一个鼓掌:“还是我们许副处长高瞻远瞩,富有战略性眼光。小王啊,这可是你们许副处长的肺腑之言,你要好好记在心上啊。年轻人,还是要好好奋斗的。不要怕领导加担子,领导给你加担子,是在栽培你。”   余磊笑着打哈哈:“那我可得赶紧多跟王科长套套近乎,不然得王科长被栽培起来了就来不及了。”   邹副处长大笑:“那可真是。X部的顾部长以前跟我们是一起在下面分处大队的,人家麻溜儿换了系统,直接升到了X部去了。我眼光不行啊,没意识到这是人中龙凤,否则就该早早抱好了金大腿了。现在看看差距,人家是什么级别,再努力努力说不定就更上一层楼。我有眼不识金镶玉啊,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车上的人笑了起来。   前头的道路被封了,所有车辆行人全都得绕到另外一条路上走。司机打了下方向盘,终于拐上了能通行的路。车子顺畅以后,他追问了一句八卦:“哎,听说顾部长回南省了,当了政法委书记?”   邹副处长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能干到这份上,真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其他人也跟着笑,没谁会不识相地讨论什么从实权部长到省政法委书记究竟是升还是降。反正不管是什么,都不是他们这个层级能够接触到长短的。   王小敏通过他们坐的车子,已经从前面别的车辆口中听了一耳朵关于铁轨卧尸的惨状,一刻不停地大呼小叫着:“王汀,好惨哦!它们说她的上半身都没了,只剩了下半截身体。如果不是有血肉出来的话,它们还以为是断了半截的塑料模特呢。”   王汀头痛,小孩子听什么恐怖故事,真是少儿不宜。她弹了弹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好好跟电子宠物猫玩耍,不许再打听这些东西。   可惜的是,王小敏那颗熊熊燃烧的八卦心哪里能够这样轻易熄火。即使是一只走软萌萝莉风的手机,它也会对血腥又怕又好奇。车子载着他们抵达了江市分局以后,王小敏还忍不住问其他公务车辆以及手机,关于那桩卧轨女尸案。   王汀刚掏出手机,警告性地强调它不能这样八卦,这样会非常影响它的形象;食堂里头其他吃早饭的人全都交头接耳地讨论起这桩惨烈的卧轨自杀案了。王小敏不服气地指了出来:“可是大家都在说啊,我又没有特别八卦。”   奶白的鱼汤面被端上了桌,推到了王汀面前,上头的切得细碎的芫荽跟青蒜沉浮在鱼汤中,混合成迷人的香气。王汀却被王小敏一句话给堵得胃口全无。   的确,整座食堂的人都在讨论那个卧轨的女人。有人信誓旦旦说这女的是网恋,结果被男方骗了,愤而卧轨。还有人在朋友圈里头看到了所谓的内情,据说这女的是婚内出轨,要约情人一块儿私奔,结果男的就是玩玩她而已。她有家不能回,只能卧轨了。   总之,年轻女性的死亡,在八卦中心总要跟这些揣测脱不了关系。   王汀不太相信这些就跟赌咒发誓一样的说法。既然这女人上半身已经被压得血肉横飞,完全成了肉泥,那么即使她有遗书的话也只能放在裤子口袋里。她无法想象报案的人胆子大到能从下半截尸体口袋中掏遗书。如果是警察看了的话,那更不可能对外大肆宣扬。   食堂大楼发出了嗤笑声,相当鄙夷:“才不是呢,那明明就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   王汀愣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王小敏。奉旨八卦的王小敏立刻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朝食堂楼喊起来:“你怎么知道啊?”   “铁轨告诉考斯特车子的啊。”食堂里头的固定资产们对大楼的话题兴趣缺缺,终于有个声音能跟自己搭话了,大楼兴奋的很,“考斯特车子今天一大早从局里头出发,准备去火车站接人的。它跟警车差不多时候到的闸口边上,它还看到了现场呢!铁轨说那就是个小姑娘,虽然个子不矮,那脸都没长开呢!”   王汀的睫毛朝下面扇动了一下,微微蹙额。   余磊坐在她旁边,见状问道:“怎么,你吃不惯鱼汤面?没事,还有粥什么的。要不,我给你端碗过来?”   王汀摇摇头,露出个笑容来:“不,挺好的,就是有点儿烫,我吹吹。”   她竖起耳朵倾听王小敏跟大楼的对话:“那考斯特车子有没有看到那个小姑娘长什么样子啊?天啦,好惨噢,他们说她断成两截了。”   大楼叹了口气:“可不是嘛,考斯特车子都被吓到了。她腰部以上全没了,一点儿都不剩。嗯,没有样子了啊,就剩下两条腿了。”   王小敏焦急地追问:“那她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她有没有什么特征?她为什么要去卧轨啊?她真的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吗?”   大楼被这连珠炮的提问直接给问蒙了。它结结巴巴起来:“我,我不知道啊。我只知道她穿的是黑裤子,上衣,上衣都碎了啊。嗯,她不是小姑娘嘛,哪里来的男朋友。”   王汀轻咳了一声,掏出了手机,准备写字提示王小敏如何提问。她瞥了眼余磊,压低了声音似笑非笑:“别看啊,我得提醒我们家周警官吃早饭。”   余磊立刻做出了嫌弃不已的表情,挥挥手,还故意嘀咕了一句:“谁稀罕啊。”   餐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邹副处长还调侃了一句:“还是咱们局里头的姑娘能干,出的厅堂入得厨房。”   王汀适时害羞了一下,在手机上迅速敲下一行字:“她是怎么到铁轨边上的?是她自己来的还是别人送她来的?”   大楼彻底被问的哑口无言了。它哪里知道这么详细的内容。它扯着嗓子问考斯特车子:“哎,那个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卧轨的啊?”   考斯特车子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开走了。它还得出发去车站再接人。   王小敏重重地叹了口气,十分惆怅:“我就该直接问考斯特车子的。”   食堂大楼愧疚得哼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跟王小敏道歉:“对不起啦,我不知道这件事对你这样重要。”   王小敏难得大度了一回,表示它原谅大楼了:“有什么办法,你们的法律意识都太淡薄了,一点儿也不知道留心身边的诡异事。坏人都是隐藏在这些诡异事情后面的。我们要帮助警察留意,这样才能维护世界和平。”   也不知道这小家伙到底从哪部动画片上学来的乱七八糟的台词。王汀哭笑不得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唯一到达过现场的考斯特车子也开走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从车站回来。她心中纵使有无数的疑问也没办法获得解答,只得暂且放下。   尚未成年还一团孩子气的小姑娘为什么会卧轨?即使小孩子想不开要自杀,通常情况下也不会选择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如果不是她自己主动卧轨的话,那又是什么人将她带到了铁轨边上?   早饭后的工作会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就结束了。总局调研组的人简单听了江市分局关于固定资产实物管理现状的报告后,带队的许副处长就笑着抬起了头:“行,老规矩。听你们报告完了,我们就走现场看实况。”   江市分局设备科的孙科长立刻笑了:“为了迎接领导的检查,我们可是从年后上班就一直加班加点忙到现在,昨晚上我辗转反侧,心虚得一宿没睡。”   邹副处长哈哈一笑:“不,哪能为难你呢。不查你们,上你们的鹿山办事处走一趟。”   江市分局分管固定资产管理工作的张副局长笑着拍了下余磊的肩膀,叹了口气:“这还是我们小余主任的接待工作没做到位啊,领导这是要给我们杀个措手不及啊。”   邹副处长笑容可掬,连连解释:“一样的,都一样,每个局都得这么走一趟。”   总局调研组要看现场,江市这边的张副局长以及余磊跟设备科的孙科长都得陪着。从他们出会议室开始,张副局长的手机就没歇下来过。   王小敏兴奋地跟王汀汇报:“他们在作弊哎,那边已经在准备了。”   这算哪门子的作弊呢。从来检查都是提前通知,不然检查什么内容。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   余磊在边上继续揶揄王汀:“咱们全线管固定资产的这一块都说了,要是每个分支局都有王科长这样的人才,肯定能查得一清二楚。二十一世纪,这最关键的还是人才啊。”   王汀立刻点头:“那是那是,这当着领导的面,咱俩赶紧商业互吹一把,好歹让领导留下印象。”   车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跟王汀预料的一样,他们的车子没有绕路,还是走那条经过火车闸口的路。果不其然,警戒线还在,警方设置的标志尚未撤掉。张副局长十分应景地惊讶了一趟,说了顿司机:“怎么搞的,这儿封路了,你怎么也不事先绕个道?”   司机连忙道歉:“哟,还没解封啊。我前头听他们说警察已经撤走了,道路解禁了啊。”   余磊适时加了句:“估计差不多了吧。早上六点来钟警察就过来了。这都三个多小时了,应该要解封了。”   司机又赶紧打了个电话出去,然后请示张副局长:“要绕路的话得走兴业路,那边堵了有半个小时了。”   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许副处长总算开了口:“没事没事,就在这边等会儿吧。反正现在改道也走不了。”   邹副处长也接了话:“迟就迟点儿吧,反正今天能看完就行。”   张副局长笑了:“也行,刚好去吃他们的工作餐,等肚子饱了好干活。”   哪有吃过中饭就直接工作的道理,领导要加班也该体谅下属想要午休的心情啊。那就等下午两点钟以后再开始检查吧。紧赶慢赶,好歹张副局长为自己的下属们争取了五个小时的准备时间,这样也不至于满头包。   车子离着闸口有点儿远,王小敏扯着嗓子喊外头的铁轨,也没有声音回答它。公务车被王小敏教育了一路要时刻保持警惕,努力抓坏人。此刻也加入到呐喊大军里头去了,一并发出了瓮声瓮气的声响:“到底是谁送那个女孩过来的啊?”   远远的,好像有声音传过来,然而却被周围嘈杂的声响给掩盖住了。王汀朝领导们笑了笑,手扶在了车门开关上:“我下去问一下吧,我看那边还有警察在。问问看他们到底什么时候解封。”   邹副处长点了点头:“也行。”   余磊立刻摁住王汀的肩膀:“别,这种跑腿的活儿哪能让总局的美女做呢?我去我去。”   王汀故意做出了为难的表情看邹副处长,满眼都是对下车的渴望。   邹副处长哈哈大笑:“去吧去吧,这出动是警察帅哥。好钢用在刀刃上,这要是警花再让余主任上。”   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王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下了车,大踏步朝铁轨方向走去。公务面包车还在后头冲王小敏大喊:“你问清楚点儿,回头告诉我啊!”   看来全世界除了人类以外,固定资产也是热衷八卦的。越靠近铁轨,金属的脆响声就越清晰,铁轨有些不耐烦地回答王小敏:“你们怎么都问这个啊。反正是人类的事情,你们干嘛这样关心。”   王小敏立刻神气活现起来:“我主人不一样噢!我主人能听到你说话的,她能告诉警察帅哥,然后抓到坏人!”   只要一骄傲,王小敏的电池板都要比平常温度高一些,屏幕更是闪亮。旁边的警察立刻过来阻止她:“别拍照!”   正准备跟王小敏手撩的王汀赶紧收了手机,尴尬地一指前面铁轨:“什么都没有啊,我拍什么。我就是想问问这边的路到底什么时候解封,我们好决定要不要绕路走。”   警察表现得相当不近人情:“我不知道,我也在等上面的通知。”   铁轨上的尸体已经被运走了,现场也经过了清理。起码以王汀肉眼观察,如果不是事先知情,她根本就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卧轨事件。   铁轨的声音带着金属脆响,它心情相当糟糕:“太讨厌了,为什么要搬到我这儿来啊。本来我还想着新年新气象呢,还没过正月十五呢,居然闹出了血光之灾,真讨厌!”   王小敏安慰了它一句:“所以我们赶紧要将坏人给找出来啊!这样警察帅哥才能坏人统统都抓住,让他们吃枪子儿,用他们的血来洗刷你身上的血!”   这话有点儿绕,铁轨不像王小敏成天看动画片看电影,还理解不了这么复杂的逻辑,只能傻愣愣地“噢”了一声,乖乖回答问题:“当然不是她自己来的啊。她是被人搬过来的,就是今天夜里雾最大的时候,有个人把她搬过来了。嗯,是开了车子来的,把她搬到了我身上。太坏了,那个男人肯定是对这个小姑娘做了坏事,所以他才想让火车轧她。”   果然,如果不是受害人自己抵达铁轨现场的话,凶手必须得有车子。王汀摸了下王小敏的脑袋,王小敏立刻从义愤填膺的谴责状态反应过来,它还有正事要做:“那车牌号码呢?那辆车的车牌号码你有没有看到?还有那个小姑娘到底多大啊?”   铁轨有点儿愧疚:“没有,那个车子没开灯。我听到声音时还吓了一跳,下着这样大的雾,他居然敢不开灯。嗯,他下车以后靠着手机屏幕照明时,我才确定是个男人。当时这个小姑娘,嗯,我觉得应该在十五岁以下吧,具体的我也看不出来。”   王小敏急了,追问道:“那她长什么样子啊?这你总该知道的吧。”   铁轨的声音小了一点,近乎于小心翼翼了:“我,我就靠着手机屏幕光扫了一眼啊。人类的小姑娘不都长得差不多么。嗯,你要是问我火车的样子,我肯定能分辨清楚。”   王小敏要着急上火,王汀只能安抚地摸着手机的脑袋。铁轨没错,就跟人类基本上做不到从一堆同品牌同型号同色的手机中看出区别一样,人类对于固定资产而言其实也是差不多的存在吧。   她站在铁轨旁的时间实在太久了,警察又过来催促道:“别围着了,没什么好看的。”   王汀赶紧随口找了个理由:“听说这卧轨的是个年轻小姑娘?嗯,我们家一熟人的女儿离家出走了,半个月没消息。我有点儿怵得慌,想看看是不是那小姑娘。您这儿有现场照片吗?我看看她身上穿的衣服。”   警察的表情严肃起来:“不要试图套话!人家尸骨未寒,你们这些记者又想乱写什么?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把现场照片传的满天飞,你们亏心不亏心的慌?”   王汀尴尬不已,连连摆手:“没没没,我不是记者,真不是!我也是国家公职人员,真是。我们正赶路去开会,这才急着过来问这条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封。”   警察依然没放松警惕心,重复了前面的说辞:“我也在等通知。”   他禁止王汀再靠近卧轨现场,又再三强调不要乱传乱说。警方调查得出结论以后,自然会对外界公布消息。至于要辨认尸体的话,等警方的通知,警方也欢迎提供线索:“你那个熟人家的女儿的情况,现在提供给我也行,我帮你交上去。”   王汀有点儿骑虎难下,总不能说自己是随口胡诌的。她硬着头皮找了郑妍的照片,指给警察看:“就是这姑娘,腊月二十九失踪的,到现在都没给家里人传递消息。她家里人都急疯了。我刚才听同事在车上说这里发生了卧轨案件,就赶紧过来看了。”说着,她面上浮现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现在小孩子早熟,这小丫头可能是出来见网友了。”   警察打断了她的话:“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我会把她的具体情况上报的。警方自然会调查清楚。”   然而王汀有点儿迫不及待。   昨夜起了大雾,凶手将女孩的尸体(或者是昏迷中的女孩)拉到铁轨边上,然后货运火车开来,将女孩的上半截身子给轧成了肉泥。按照常理推断,凶手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隐藏受害者的身份跟真正的死因。可王汀总觉得,一个谨慎到在下着大雾的夜晚开车都不打灯的人,会不知道人活着被火车轧死跟死后才被轧死,法医有能力区分出其中的差别。   况且,如果想让受害者彻底无法被判别身份,他为什么不将尸体再往里面放一放,好整个身体全都散架了呢?   王汀无法从警惕的警察口中得到更多的有用信息,只能带着王小敏重新返回车上。   余磊笑着揶揄她:“噢噢噢,老实交代,你刚才是不是背着周警官跟前头的小帅哥交换微信了?我可是看到你掏手机的。”   王汀表情无辜:“我那是让他看我手机时间,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封。再等下去,中午饭都不一定赶得上了。”   司机结束了跟朋友的对话,苦笑着汇报领导:“兴业路那边有车子撞上了,堵得更加厉害了。”   邹副处长呵呵一笑:“那我们就再等等吧。我看前头尸体什么的也被挪走了,那边警察撤的差不多了,估计没多少时间。绕兴业路的话,我记得前面好像还有个单行道,得再绕个圈儿。”   “可不是么。”司机愁眉苦脸,“这真是,经济命脉啊!”   大家十分应景地笑了起来。王汀假装在玩手机,将刚才拍到的铁轨照片输入到网络图库中,开始了比对。她还加入了一个关键词:断头女尸。很快,就有十几页的搜索结果跳出了手机界面。   王小敏赶紧停下了跟公务面包车的侃大山,乖巧地投入到比对工作中去了。它看一张就发出一声尖叫:“好可怕啊!”   王汀让它自己玩儿去,它也不肯。它跟小桌桌还有整个总局的固定资产都商量好了。帅哥不在,它们要保护好王汀,还要照顾好她。它们固定资产可是很能干的。王小敏颤颤巍巍地继续比对着照片,突然指着一张照片招呼王汀:“这张!是不是这张?”   余磊好奇地转过头来问她:“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王汀笑了笑,直接将手机亮在了余磊面前:“外头的事情啊,现在真是说什么的都有。”   余磊冷不丁地看到了一具只有下半截身体的尸体,身子一耸,然后才尴尬地笑:“我的天,这么吓人。”   “嗯。”王汀退出了这个尸体爱好者的论坛,叹了口气,“据说发现尸体的两个人都吓傻了,连打报警电话都拨成了120,还是120的接线员帮忙打电话报的警。”   尸体的半截身子断了,简直就要是拦腰砍断的一样。王汀在脑海中反复琢磨着照片中的画面,铁轨明亮,简直就跟闪闪发光的刀一样。她下意识地抿了下嘴唇,微微蹙额,铁轨属金,金克木。   想到这里时,她本能地摇了下脑袋,简直要苦笑出来了。她肯定是魔障了,怎么什么事情都能想到那桩案子上头去。这二者又有什么关系呢?   王汀的笑容凝滞到了脸上。不对,有哪里不对!   她飞快地又进入了那个论坛,赶紧重新点开那具女尸的照片,然后再翻出郑妍的照片对着看。郑妍有一张穿着练功服趴在地上的照片,恰好跟身着黑色打底裤的女尸的双腿姿势一模一样。   王汀仔细盯着这两张照片看,发现这两人就连腿型都差不多。她又依据照片推断出女尸的腿长,然后翻找了郑妍的记录。郑妍失踪前没多久,吴芸曾经在朋友圈中发过自己给女儿测量腿长的照片,骄傲自己有个长腿的女儿。   这两人,就连腿长也是差不多的。   王汀忍不住吸了口气,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假如这个人真是郑妍的话,那么郑妍死了,同样是死无全尸,用的是五行中的金。   面包车中的暖气实在太足了,王汀简直要觉得燥热了。她看了眼车窗外的动静,再一次主动请缨:“我再去问问看吧,说不定马上就能解禁了。”   余磊笑着站起了身,弓着腰要跟下:“我一块儿去。省的这警察为了多跟我们局里头的美女说说话,故意不给个准话,好引得我们美女一趟趟地过去找他。”   这一次,王汀没有拒绝。一下车,她就笑着看余磊:“太好了,你去问吧。我刚才当着领导们的面没好意思说,其实我想去卫生间来着。正是雪中送炭啊,余主任,劳驾您忙一趟吧。”   她转过头,笑着朝旁边不远处的公共厕所走去。铁轨说这个人就是朝公厕方向开走的。余磊只来得及在后面“哎”了一声。   王小敏唉声叹气:“好坏噢,他的手机小石头什么都不知道。他都不用手机跟其他人联系吗?”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让它赶紧好好问眼前的案子。余磊既然已经怀疑她的手机有古怪,那么肯定会特别小心避免用手机传递重要信息。毕竟,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特殊能力。   王汀总觉得自己错过了什么关键点,正是这个关键点导致了余磊跟他的同伙一直盯着自己。她摇了摇头,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集中注意力到眼前的案子上面去。   王小敏一路问了路旁的广告牌跟垃圾桶,一直快要走到厕所门口的时候,才有个太阳能发电的夜光垃圾桶提供了重要线索。它看到了车牌号以及车子离开的方向。   王汀悬着的心终于落到了胸腔中。昨夜的雾那样大,这人不可能始终什么灯都不开。他肯定是在进入铁轨周边一定的范围内才关了车灯。只要沿着车辆行驶的方向找下去,自然就能发现车子的行踪,说不定监控也会拍下车牌号。   王小敏大声跟垃圾桶道了谢,然后兴奋地问王汀:“我们是不是要抓到坏人了啊!那个大坏蛋肯定很快就会被抓住的。”   王汀没有王小敏的乐观精神,她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脑袋。从公厕口中确认女洗手间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后,她赶紧冲进去进了隔间,给周锡兵打电话。这具残尸很可能是郑妍。   “这个车牌号你记下,还有就是——”王汀不得不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脸才能继续说下去,“铁轨是金,腰斩,古代刑罚中用腰斩,是为了让受刑人永世不得超生,生生世世都无法报复。——周锡兵,这两天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这人才用这样残忍的方式对待一个小姑娘?”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才艰难地回答:“吴芸死了,毁了一场重要的法事。死在一个人的祖坟里头。”   王汀的脑袋嗡嗡作响,是了,如果母亲做了个煞,那么用她深爱的唯一的女儿来挡煞是最残酷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他们才这样残酷地对待了郑妍。   周锡兵安慰了一句女友:“别担心,我们已经找到嫌疑人了。你好好工作,郑妍这边,我们会尽快派人过去的。”   卫生间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公厕大叫:“哎呀呀,女厕所啊,这人想干嘛?他不会进女厕所吧。”   余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王汀,你在里面吗?路解封了,车子要开了。” 第129章 雪人(十六)   “哗啦啦”的冲水声掩盖住了手机的声音, 王汀扭开了女卫生间的门,直接往洗手台走, 手上依然握着手机。   余磊的笑容多了揶揄的味道, 近乎于调侃的语气:“这手机真是你的命根子了, 上哪儿都不能落下。”   王小敏虽然时刻警惕着余磊, 此刻一被说成是王汀的命根子,依然忍不住得意地小尾巴要翘上天:“那当然了,我是王汀最最可爱的大宝贝。”   王汀伸手拍了下手机壳, 直接揣手机入兜里,不以为意:“你没听说手机改变了人类的生活交流方式啊。手机充电宝, 才是居家旅行必需品。开会时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手机没电了, 手边居然还没带充电宝。要是哪天谁发明了即时空中充电技术,那这人肯定有机会问鼎世界富豪。”   不锈钢水龙头发出的水流声哗啦啦响,她纤长莹白的手指头在水中宛如银鱼般出没。余磊往前走了半步,一张斯文白净的脸露出了笑容来,声音压低了半度:“我还以为你跟周警官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非得趁机再打个电话呢。”   洗手台前的镜子大概有些日子没人好好料理了,上面积了层薄薄的灰, 余磊的笑容映在上头, 薄灰也在节能灯光下显出了光晕的效果, 说不出的暧昧不清。   王汀抬起了眼睛,眼神明亮地仿佛能穿透灰尘, 她没有打太极拳, 而是直接正面给出了回答:“我们是情侣, 找时间打电话联络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很形象很贴切。”   余磊像是受到了伤害一样,自嘲地按了一下胸口,语气也怅然起来:“你就非得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吗?好歹现在他不在,你没必要故意提起他来刺激我。”   “你就非得故意来这套吗?”王汀的目光锋利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轻嗤了一声,“你这么做,既侮辱我的人格也侮辱了我的智商。”   这样强硬的态度让余磊本能地朝后退了半步,他露出个无奈的笑容的来:“嗐,你可以拒绝我的感情,但你无法阻止我的感情。”   王汀的语气已经近乎于尖锐了:“你对女性究竟有什么误解?到底是什么错觉让你认定了只有成功地勾引了一个女人,就能无往而不利?”   余磊立刻做出了一个求饶的姿势,连连告饶:“不,王汀,你对我有误会。我不是登徒子。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永远没有办法完全用理智去控制自己的内心。”   “我没有误会。”王汀终于慢条斯理地洗完了手,转过身子直面余磊,声音没有放大一点儿,却坚硬的跟磐石一样,“相信我,余主任,女性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蠢。男人到底对我有没有意思,我能够感觉得到。或者说,只要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地给自己加戏,所有人都能辨别出来。你对我没意思,起码不是男女之情的意思。也许在某个阶段,我符合了你找一个女友或者老婆的标准,这也是因为我条件合适,与你心动与否毫无关系。”   余磊似乎招架不住了,一刻不停地苦笑:“王汀,你对我太警惕了。”   “那也是因为你居心叵测。”王汀笑了笑,目光落在了余磊身上,“你一直在撒谎,余主任。你所谓的欣赏什么的,其实从来不成立。我不知道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特别关注,但我想告诉你,你这样做让我非常厌烦。”   公厕外面响起了脚步声,打扫卫生的环卫工人进来用厕所。王汀抬起脚,朝余磊笑了笑,直接往外头走。   余磊立刻跟上,试图解释:“王汀,我欣赏你是事实。你别误会,我没打算做什么事情破坏你们。”他清了清嗓子,做出无奈的表情,“真羡慕周警官啊。像你这样严格自律的女孩真不多了。”   王汀突兀地笑了,简直可以算得上好心指教:“余主任,诋毁一个群体去捧这个群体中的某个人,其实很low。在你的心目中,这个群体都不堪了,那么这个群体中的个体又能好到什么份上去?”   余磊长长地叹了口气,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语气软和的很:“我认输,王科长,我坚决认输。你厉害,我真不是你的对手。我错了,我向你真挚地道歉。”   王汀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继续晃悠悠地朝前面走,声音轻轻的:“本来我想看看,你背后到底有什么人,你们为什么会对我这样感兴趣。”   她突然转过头,余磊的脸上却还是纹丝不变的苦笑:“这只是我的一点儿小心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人类的情感总是无法完全被理智所控制。”   他的言语如此含情脉脉,王汀却一点儿也没被打动,她甚至完全没有理会余磊的话,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可是我改主意了。我每天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我的世界已经满满当当。我懒得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心思。先前你说的我们结成互助关系的提议,我现在正式拒绝你。因为我不需要一个始终看不起我的同伴。”   公厕门口就是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余磊朝王汀做了个手势:“为什么你不能以更加温和一点的方式看待我们之间的关系?”   “因为你并不是以温和的目的接近我的。”王汀露出了个笑容,“余主任,在你认识或者说知道我男友是谁之前,我们的关系还是对彼此充满善意的。”   余磊急急忙忙地解释:“因为他的出现意味着我没戏了,我受到了刺激,所以我失态了。”   “因为你很久以前就认识他。”王汀脸上的笑容加深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余磊的脸,“余主任,有个东西叫做档案,跟随我们一生。也许我们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翻看自己的档案,可起码你的人生经历,你的小学究竟是在哪儿上的,档案上都会记录的清清楚楚。”   余磊的表情凝固了,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就小时候在那边待过两年不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谁还记得清啊。我哪儿记得住那么多事。”   “非常漂亮可爱的小姑娘。”王汀微笑着下了定论,“应该没有谁会彻底忘记她。”   余磊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王汀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平静无波:“你跟父母回老家上学后,中学时曾经来南城上过不短时间的竞赛辅导班。那个时候,那个女孩也在南城上私立中学。”   也许是天气太干了,好两个小时没有喝水的余磊嗓子被唾液黏到了一起,他嘴巴动了动,始终没有再发出声音。   王汀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也许你们重逢了,也许你们再也没见面。如果我想查,终归都能查到。全世界的人都长着眼睛跟耳朵呢,看的见,也听的到。只是——”她抬起了眼睛,眼睛中似乎有淡淡的笑,“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其实周警官跟她关系更密切。”余磊脱口而出。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落了下层,他说错话了。   果不其然,王汀的长睫毛微微地扇动了一下,她的声音近乎于叹息:“真可惜啊,少年早夭,她已经走了十六年多了。”   余磊的脸急剧地抽动着,表情简直可以称得上扭曲了。然而他毕竟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年,三十二岁的男人有足够的能力做好表情管理,他最终还是平静了下来,没有接王汀的话。   王汀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我不管你到底是抱着什么目的这样接近我。我只想告诉你,我对你跟她的事情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坦白讲,我真不喜欢今天我们之间的对话,简直无聊透顶。但是我愿意配合你,余主任。”她的目光在余磊的的脸上扫了一遍,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总有一个姑娘会让一个男人变成少年。余主任,我也希望这个让你变成少年的姑娘来生幸福圆满。”   余磊沉默着,似乎在斟酌自己的语言。绿灯亮了,王汀大步朝前走,丢下一句话:“回首往昔,我们总会受益匪浅,但生活只能往前看。”   “不!”余磊的语气笃定起来,他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拉住王汀的胳膊,被后者冷冷地瞥了一眼。余磊立刻放下手,解释道,“我是真的希望咱们能通力合作,我们能够互利共赢。”   王汀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儿惋惜:“真抱歉。你的表现让我无法相信跟你结盟会有任何前景可言。不要再窥探我的手机了,我的手机今年春节前刚买的,□□还在呢,连APP都没下几个,真没什么特别的。”   就连王汀搬出李晶都没能让他真正色变的余磊,听到这句话时,终于脸上绷不住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好像成了跳梁小丑。”   王汀声音平静的很:“不要低估一位医生的观察力。我的手机有没有被人翻过,我心里头怎么会没数。我的人脉不比你广,背后也没有什么神秘大佬帮忙。人生第二次投胎,我更加没有寻找任何快捷键。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对我这样感兴趣,都可以停下了。别浪费了你们宝贵的时间,打扰我的生活。我这人脾气不怎么好,没了这份工作也饿不死。光脚不怕穿鞋的,别逼我撕破脸。”   公务面包车已经近在咫尺,王汀笑容满面地上了车,没再跟余磊说一句话。   王小敏吓得心惊胆战。王汀这样直接摊牌,会不会激怒余磊跟他背后的人啊。   王汀将手揣进口袋中,轻轻摩挲着王小敏瑟瑟发抖的小身子。如果余磊都已经表现得这样露骨,她还没有半点儿反应的话,反而不正常。既然余磊以对她有男女之情开撩,那她就顺水推舟,将这件事定性为暗恋白月光的男配不忿男主重新开始生活,故意出来捣乱算了。   退就是进,凶鬼怕恶人。她态度强硬一些,对方如果还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的话,就会相应收敛一点,避免彻底激怒自己。   王汀担心警方对那辆车子的调查不会一帆风顺。如果这桩案子跟十六年前的雪娃娃案系出同门的话,那么凶手不会如此轻易地就露出马脚。大雾虽然能够掩盖行踪,可十六年后的现在,在监控摄像头星罗密布的今天,用这样的手段逃脱警方的视线,对这位凶手而言,似乎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   也许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周锡兵与他的同事们按照王汀提供的线索调查那辆车子后,发现这是一辆套.牌车。真正的车主也是江市人,原本几天前就该回江市上班的,但因为家里老人突然生病了,他不得不在老家多待了几天。警方以他涉嫌交通违章通知他来处理的时候,他还庆幸,这亏得他尚未回江市,不然自证清白也要费不少功夫了。   一辆□□,让案件的线索暂时中断了。案发当夜,江市的雾气实在太大了,能见度极差,警方翻看了无数监控录像,又沿着行车路线严密走访,却还是在车子离开公厕一条街以后就无法再确定车子接下来的行踪。大雾限制了监控的能力,黑夜又让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谁也不知道这辆车子最后到底去了哪里。   从满怀希望到叹气失望,专案组的成员们经历的时间不过是短短的十多个小时。屋漏偏逢连夜雨,女儿这边的案件陷入胶着时,母亲的案子也成了沼泽地。那位开车带走吴芸的人找到了,可这位安市某个开发区的管委会袁副主任却坚持声称自己跟吴芸的事情没关系。   专案组的组长亲自上阵审问袁副主任:“人是你带走的,没错吧?人家都看到了,你要说不是就真没意思了。”   袁副主任点点头:“这事儿我承认。我认识她丈夫郑东升,听说了他们父女的事情。不管外头传成什么样子,大过年的闹出这种事情来,瘆人得慌是真的。那地方车子少,她从庙里头烧了香出来魂都掉了。我是怕她一个女同志这样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被车子撞到了都不晓得,才带她往市区去的。”   组长“嗯”了一声,手指头点了点桌子:“吴芸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就是死亡的当天……”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袁副主任匆匆打断了:“她不是自杀嘛。死了老公,孩子又找不到了,她受刺激过度,烧香也没结果,闹坟场自杀的事情,多少人都看到了。”   组长等他说完了,才轻轻开了口:“她为什么要跑去人家的祖坟自杀呢?她如果是被烧香的结果刺激到了,那她就是想不开,也该直接在庙里头当着和尚的面动手啊!”   “这我哪儿知道。”袁副主任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人都疯了,做起事情来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   组长似笑非笑:“她疯了,才抓破了袁主任你的脖子?”   袁副主任大惊失色,想要矢口否认,转念一想警方肯定能从吴芸的手指甲中提取到什么DNA,索性故作镇定道:“可不是嘛,我就安慰了她几句。老郑走了,人死不能复生。她女儿也是个大姑娘了,说不定出去玩两天就自己回来了。她还是放宽点儿心好。哪晓得她突然间发了疯,伸手就抓我脖子。我真是学了雷锋还要遭罪,一到市区就赶紧让她下车了。”   吴芸下车的地方恰好是监控死角,摄像头完全没有拍到她下车的画面。专案组无法轻易相信袁副主任的说法,况且做法事的当晚,袁副主任也来观看了。吴芸不可能从市区步行去郊区顾家祖坟,她必须要借助交通工具。   大约是警局的暖气开的太足了,袁副主任愣是急出了满头大汗,他拼命强调一件事:“真不是我带她去坟场的。我没事给自己找事么,我带她去坟场做什么。我对天发誓,车子开到市区以后,她就下车走了。她突然间跑去闹事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这疯劲儿真大发了啊!”   袁副主任坚决否认他是将吴芸带去坟场的人,警察没有能咬死的证据,只能按规定到时间就放人。   专案组开了个碰头会,汇拢手上现有的调查结果。组长简单说了目前的状况后,指出了他们现在面临的几个急需解决的问题:“有三个人是我们现在要尽快找出来的。刘老四不说,这是基本明确了身份的人,就是得想办法把他给翻出来,看他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另外两个关系到吴芸跟郑妍母女,究竟是谁将她们带到了案发现场。郑妍的情况也算比较明确,追那辆套.牌车。至于吴芸,究竟是谁带她去坟场的,犯罪嫌疑人不承认,大家都谈谈自己的看法吧。”   老李算是专案组中年纪比较大的同志,他一直在追着吴芸这边的情况,还监视过对方一段时间,就谈了自己对吴芸案件的看法:“吴芸求死的心很强烈。当时我跟小周还是江市局里头的小张都在现场。她那时候是一心求着死来的。她为什么要求死?她女儿还没有找到,她死了,她女儿怎么办?”   众人都等着老李接着说下去时,他突然将话题丢给了周锡兵:“小周,你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周锡兵摇了摇头:“我现在还说不清楚。不过吴芸死的时候,我刚好跟她一块儿掉进了顾家的祖坟。吴芸曾经喊出过一个‘妍’字,也就是说她到临死也放不下女儿。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吴芸临死前认定了女儿还没死。她去抢顾家订做的那件所谓的法器假人时,也是因为怀疑那个假人是她女儿。”   周锡兵停顿了一下,老李接过了话头:“她为什么这样认定?吴芸并不是什么长期不与外界接触,生活极为简单的女人。相反的,她可以说是见多识广,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形形色色的人人鬼鬼都见了不少。她并不容易上当受骗。她必定有相当笃定的理由,才会相信顾家的这场法事,关系着她女儿的性命。”   专案组中有人提出了相反的看法:“关心则乱,不然哪儿来的那么多人上当受骗。关系她女儿的事情,她在接连受到打击以后,很难继续保持冷静。”   周锡兵没有提出更多的证据来支持自己的论断,而是将话题延伸了下去:“那究竟是什么支持着吴芸相信假人是她女儿呢?顾家做法事使用什么法器,这件事除了有数的几个顾家人以及普云大师以外,并没人知道。顾家人肯定他们没有透露给吴芸,普云大师跟吴芸谈话时干脆录了音,而且他们谈话还是顾家托人去请普云大师之前。这短短的一个下午,吴芸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消息?”   老李又补充了一点:“郑妍失踪不是一两天的事情。在此之前,吴芸表现得一直都比较正常或者说是平静。也就是说,她之前倾向于相信郑妍还活着。一直到顾家重新做法事当天,她才彻底失态,可以说是不惜一切代价去救自己的女儿。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她?”   这话已经说得非常露骨了。这中间发生的跟这桩案子关系最大的事情就是顾家祖坟被人挖了洞。紧接着,吴芸失态,然后在顾家人以及普云大师再三强调不要起血光之灾的时候,硬是血溅当场。   顾家的祖坟好不好,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笃定顾家祖坟出事,她女儿就要死了呢?   周锡兵记得普云大师当时喊了一句“生门开”。这位老和尚虽然当天上去拒绝了吴芸的请求,可是到了法事现场,他还是满足了吴芸的心愿。只是,假人摔断了,法器被毁了。这个生门,是不是硬生生地又关上了。所以吴芸才会选择以死堵住死门,阻止自己的女儿坠入死门?   组长点了点头:“虽然封建迷信荒谬,但要是按照他们的逻辑来,这事儿讲得通。你们不要忘了一件事,吴芸没有对郑妍接下来的生活做任何安排。也就是说,她去顾家坟场时,并没有抱着想死的心,她的初衷应该是带走自己的女儿。”   他话音刚落,会议室门口有人敲门。一位年轻的警察进来汇报:“外头有位叫梅丽的女士有东西交给警方,说是吴芸寄给她的。”   众人面面相觑。梅丽不是郑东升的前妻吗?吴芸这个上位的小三给她寄什么东西。   等众人看到了吴芸寄给梅丽的东西时,更加惊得目瞪口呆。她快递给梅丽的是房产证、好几张□□以及她自己的身份证跟一本书,书的内层夹了□□的密码。梅丽去ATM机上查了□□上的金额,加在一起有百万之巨。郑东升是生意人,名下资产众多,然而一下子拿出大笔现却不是那么容易。这些钱,警方估计是吴芸短期内能拿出的最多金额了。   除了这些以外,吴芸还给梅丽手写了一封信,请求对方将来能够帮忙照顾自己的女儿。   “大姐,你是我见过的最好最善良的人。我龌龊肮脏,我天比天高命比纸薄,我死了应该下十八层地狱。当初是我耍了手段,硬逼着老郑跟你离的婚。我不辩解,我没什么好辩解的。我罪该万死。可是妍妍是无辜的。她要是能选择,肯定愿意清清白白地托生到你肚子里,而不是我的。我这辈子失败透顶,到最后女儿也跟我不亲,离家出走了。我自己做人都做不好,哪儿来的能耐给人当妈妈呢。可是妍妍再恨我,她也是我女儿。   我要死了,大姐,我不想死,可没办法。我不死的话,妍妍就要死。大姐,人以群分,我肮脏,我身边也没什么好人。郑二那个无赖你是知道的。东西要到了他手上,没两天他就能输光了。我谁也信不过,就信大姐你。看看女儿养成什么样儿,就知道当妈的是什么样儿了。你看你把你女儿养的多好啊。我羡慕也没用,谁让我自己就不是个东西呢。   这些东西,只有交到大姐你手上,我才放心。我不求别的,只求大姐能让妍妍继续上学。这孩子被我带的一身坏毛病,我就求大姐你能多管教点儿她。别把她当个小姐养着了,告诉她好好上学。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继续读书,可我那时候真的太难太难了。   大姐,我没爹妈,爷爷奶奶也去世了。这世上我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托付了。我知道我不要脸。大姐,我求求你,你怎么骂我都好,将来不给我收尸也没关系。求你,求你帮帮妍妍吧。错都是我的,不该她担着。”   这封信的最后一页,是吴芸手写的委托书。她死后,委托梅丽监护她的女儿,坚决不能让郑二当她女儿的监护人。   晚上,周锡兵和王汀打电话时,提到了吴芸托孤给梅丽的事情,王汀也惊住了。吴芸这女人真是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想找被自己挤下郑家女主人位置的梅丽当郑妍的监护人,可真够心思巧妙的。   王汀叹了口气:“她也就是欺负梅阿姨老实又好面子。接下了这桩事,梅阿姨就是亏待了自己女儿都不会亏待郑妍。”   就连王汀母亲都说好友实在太轴了。郑东升不掏钱给大女儿,她就不会去闹啊。赡养费可不是她狮子大开口。可是梅丽愣是犟着说自己不能低这个头,丢了脸。这个社会上,或者说人类发展史上,要面子的通常都失了里子。   可惜的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吴芸一腔为女儿费尽了的心思,最终还是落了空。郑妍死了,她不再需要任何监护人。   周锡兵心头唏嘘。吴芸这人可怜可恶又可恨,却充满了浓郁的悲剧色彩。命运的最初,她也不想遭遇那样的不幸。直到临死,她还对上学这样耿耿于怀,可想当初的事情对她伤害有多大了。不管后来的她怎样,起码那个十几岁对未来满怀憧憬的小姑娘,没有任何罪过。   一朵还没有来得及开放的花骨朵,就这样被残忍地碾碎了。   王汀轻咳了一声,将话题转移到了顾家祖坟身上:“你们查的怎么样了?吴芸总不会无缘无故就跑去人家的祖坟闹事。况且,顾家是轻易能惹的吗?他家这样郑重其事地迁坟,谁搅乱了他家的事情,肯定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才开口:“顾家人什么都不承认。他家的确非常介意吴芸的事情,这些天,普云大师一直都在念经祈福。”   “那我们要不要先假设吴芸的死与顾家迁坟有关。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那么吴芸突然间孤注一掷就有可能是因为她见过类似的情况。”王汀的声音轻了下去,“十六年前,她目睹了一场仪式。她知道祖坟被破坏了以后,必须有人去填。这有生门跟死门的区别,普云大师拒绝了开生门,她绝望了,才想到了托孤。虽然她耍了心眼,可那时候她就有心以自己的性命救回女儿了。”   周锡兵“嗯”了一声,纠正了细节上的问题:“吴芸去找普云大师时,很可能还不知道顾家祖坟被人打了洞的事情。”   王汀脑子飞快地转着,轻声补充道:“吴芸死了,她给自己开了死门,以血光之灾阻止了法事继续。那为什么郑妍还会死?”   除非,吴芸去找普云大师并不是因为顾家祖坟被破坏了,而是她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严重到可以威胁到她女儿的性命。紧接着,顾家祖坟出事的消息传来,加深了她的推测,所以她才彻底不管不顾了。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推测:郑妍的死亡有可能是个意外,或者说,其实跟顾家法事无关。   这个想法如同闪电一般,刹那便照亮了周锡兵的天空。对,郑妍从一开始始终就和顾家的法事没有任何关系。吴芸做贼心虚,疑心生暗鬼,所以才主动将女儿和顾家扯上关系。   “在这个过程中,有人推波助澜,加强了她对自己看法的认定。”王汀补充了一句,“别忘了,她收到的那张奇怪的传单是怎么来的。你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他们一直苦苦寻找的那个跟吴芸接触,带着她去顾家祖坟的人根本就不存在。吴芸是在自己的主观臆断跟外界暗示下,主动去了顾家坟场,搅乱了那场法事。 第130章 雪人(十七)   二十六年前, 南省云县某个乡村,天资聪颖的孤儿吴芸获得了救助,成功入学。小学毕业后, 她在抚养她长大的爷爷奶奶的坚持下, 没有继续升学, 而是外出打工。期间,她去了南城。   二十年前, 差不多相同的时候, 有个天才少女李晶获得了免费就读南城私立中学的机会, 同样前往了南城。四年后的冬天,南城的郊外出现了一尊制作精美的雪娃娃,雪融化后, 她的头颅骨滚了下来。   十二年前的冬天, 另一个天才少女王函被人从家中带走。警方发现她的时候, 她正发着高烧。清醒过来以后, 她失忆了。   半个月之前, 绑架王函的陶鑫出狱了。吴芸的女儿郑妍失踪了。陶鑫的狱友对吴芸的丈夫郑东升透露了郑妍并非他所生,而是陶鑫的孩子。两个男人在争执中双双丢掉了性命。然后吴芸死了,郑妍也死了。   “假如这些都是相关联的,那么在这一系列的案件当中, 有个联系着前后的人物是吴芸。她是最早的受害者,也是中途的帮凶, 更是最后的……”王汀迟疑了一下才选择了一个名词作为定义, “被报复对象, 或者说是诱饵。”   王汀不惊讶精明或者说市侩的吴芸为什么会在没有任何石锤的情况下,就轻易相信她女儿的生死联系着顾家的祖坟。人是社会经验获得性生物,她既往的人生经历让她想当然地“推理”了事情的发展过程。   “她自己当年的遭遇,雪娃娃案多年未破获以及王函的被绑架案最终不过是陶鑫出来顶缸,让她对这个背后的大人物充满了畏惧。”王汀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种心态,在谨小慎微长大的人群中极为常见。小人物只敢偷偷摸摸地揣摩大人物的心思,甚至不敢亲口去求证,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去求证。人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只要想法一旦种植在她心中,后面所有巧合或者是幕后人有意识的引导,都会让她强化既定的认知。幕后人甚至不需要出面,就可以让这位原本以精明著称的女人按照自己的意图一步步走向深渊。   即使吴芸扛住了,坚决不自杀又怎样?搅乱了顾家的祖坟法事,坏了顾家的运势,她能有好果子吃?   “我……爸妈最近怎么样?”王汀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还是艰难地问出了口。   无论是之前死亡的陶鑫与郑东升,还是现在殒命坟场的吴芸,甚至是她的女儿郑妍的死亡,都影影绰绰联系着当年王函被绑架案。所有的当事人都受到了报应,不得善终,甚至连吴芸的女儿也遭受了相同的命运,被人绑走。   当年王函被绑事件,一直都是自己家人心头的一根刺。陶鑫出狱后被郑东升带进他们家门后,王汀曾经听到妈妈哭着跟爸爸说,他们有没有良心?让他们自己女儿被人绑架试试?   她的父母大概下不了手去主动绑架郑妍。可当绑架案发生的时候,他们会不会推波助澜呢?让你们也尝尝这种绝望的痛苦,让你们在我家的伤口上撒盐。   “爸妈挺好的。”周锡兵的反应十分迅速,“最近变天,爸爸血压不太稳定,没怎么出门,一直在家里头休养。日常就是出太阳的时候,跟妈一块儿上附近公园里头溜达溜达。”   周锡兵怀疑过自己的准岳父母。多年前的那桩绑架案,女友的父亲显然知道更多内情。彼时他破产被追债,狼狈不堪。他的对手阴狠而强大,他选择了暂时隐忍。十多年后的今天,情况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积累起了不小的资源,他完全有能力对这些人动手。   吴芸收到的那张夹杂在传单中的字条:你知道该怎么做。与多年前陶鑫寄给王汀转交其父的字条内容一模一样。   时隔多年,能够对此事了解这般清楚的人,除了王汀与当年的办案警察以外,就是陶鑫、郑东升、吴芸以及那个神秘的幕后人,还有一个王家爸爸了。当初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那个幕后人身上。但现在看来,会不会是郑妍失踪后,王家爸爸通过这样的手段故弄玄虚,给郑东升以及吴芸施加心理压力?以此报复他们?   如果这个推论成立的话,那么就证明,当年王爸爸知道绑架王函的人还有郑东升跟吴芸。当这个念头闪进周锡兵的脑海时,他忍不住捏了下太阳穴。能够跟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坦然自若地相交十几年,王爸爸的心思之深,也是常人难以企及的。   不,也许王爸爸知道更多。他知道郑东升跟吴芸背后的人是他惹不起的,他采取这样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再次受到伤害。这么多年,王函始终记忆模糊,跟她父亲不停地给她暗示到底有没有关系?能够养育出一双聪明的女儿,从跌入谷底后还能再站起来,王爸爸的心智与忍耐力都非同小可。   陶鑫出狱了,与郑东升一道找上王家,说是要给王函道歉,可他们真实的用意到底是什么?王函是开生门后的幸存者,陶鑫想再用她达成什么目的?事情后面的发展走向是王函再度安然无恙,被拉出去的人成了另一位幸存者吴芸的女儿郑妍。这件事当中,王爸爸到底有没有推波助澜?   这些,周锡兵没有跟王汀提。女友与岳父的关系再僵硬,也是父女。父亲的形象在女儿心目中坍塌,对女儿而言,是一种沉重的打击。况且,在女友家庭的父母子女关系投射中,女友更多地是随了父亲的性子。她与父亲的感情更微妙。周锡兵不希望女友再受到任何感情上的伤害。   “没事,爸妈基本上一直在家里头。最近也没什么人来找他们。”周锡兵语气故意放轻松了一些,“上次去家里吃饭,妈还担心你出差在外头旅馆会认床头,睡不好。爸从电视上看到了一个睡眠枕头,说要买给你。结果妈说那都是忽悠人的,一点儿都不实用。两人为着这个还吵了一架。”   王汀配合地笑了起来:“我爸老爱买这些,放在家里又派不上用场。我妈气得都扣了他一半的零花钱了。”   话筒里传来“噗嗤嗤”的笑声,两人笑了一阵之后,周锡兵才轻轻地吁了口气,安慰她道:“王汀,爸爸妈妈爱你和王函,我能感受的到。虽然有些时候,他们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王汀“嗯”了一声,反过来劝周锡兵:“你也跟叔叔阿姨多打几次电话吧。”她停顿了一下,字斟句酌道,“叔叔一心扑在工作上。阿姨又要忙工作又要顾家里。爷爷毕竟年纪大了,照顾奶奶力不从心,阿姨的压力肯定非常大。”   一阵暖流淌过周锡兵的心头,他高兴起来:“我妈说你给她买的充电艾灸包特别好用,她颈椎跟腰不舒服的时候,敷一敷,立刻轻松多了。我妈还说到底女儿细心,比我强多了。她让咱们休假的时候回去吃饭,她给你包春卷。”   看来周家父子的个性还真是如出一辙。王汀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委婉地劝说男友:“你要多陪你妈聊聊天。我打一百次电话的效果也比不上你打一次啊。”   周锡兵有点儿发懵:“可我跟我妈能说什么啊。嗐,吃饭了没有?吃过了。都吃了什么?吃了一二三四五。那不行,这样营养不够,你得吃六七八九十。”   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自己跟母亲之间的对话,老实跟女友交代:“真没什么好说的。和我爸还能说说工作上的事情。和我妈一说,她就让我改行。”   周锡兵硬生生地刹住了车尾巴。原本累了一天,跟女友打会儿电话,整个人就完全放松了下来,昏昏然地都想钻被窝睡觉了。现在他浑身一个激灵,那点儿困意完全一扫而空,哪里还有睡觉的心思。他妈为什么想让他改行,原因他再清楚不过了。   周警官结结巴巴地强行打哈哈:“那个,你陪我妈多聊聊吧。我妈可喜欢你了,嫌弃我的不得了。”   “没关系。”王汀微微吁了口气,“这没什么的,真的。我们人生中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刚好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影响了我们的决定。你不当警察的话,我还未必会认识你呢。”   周锡兵有点儿忐忑,不太敢接话。王汀虽然声音柔软语气温和,可刑警的直觉告诉他,要是他接错了话,后面天气会发生变化的。   话筒中长久的沉默让一向自诩大气正派绝不八卦的小兵兵都忐忑不安了。它放下了它高贵的自尊心,小心翼翼地问王小敏:“哎,你主人不会在给我主人下套吧?”   王小敏自信心爆棚,难得在小兵兵面前高贵冷艳了一回:“切!就你主人那个智商,需要我主人下套吗?哼!下套都侮辱了套!”   王汀轻咳了一声,警告地弹了弹王小敏的新手机链,看着眼睛前方的天花板,轻轻笑了:“我没别的意思。她终归是你从小一块长到大的朋友。我想,如果我能早点儿认识她的话,我们应该能够成为不错的朋友。”   “她是个很好的人。”周锡兵突兀地开了口,“真的,你会喜欢她的。”   晶晶的早夭在周家也是个禁忌的话题。死讯传来后,奶奶伤心得病倒了,后来脑子也越来越糊涂。他选择退学重新考警校,让母亲怒不可遏。后来双边的关系虽然缓和了下来,但大家也默契地选择了对晶晶的死亡三缄其口。少年早夭,本就不是什么能够拿出来说的话题。   她死了以后,各种各样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上私立学校的穷人家的漂亮小姑娘,还父母双亡,又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死亡;人们的猜测中不乏最大的恶意。   有人说她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小地方来的人,进了省城,周围的同学非富即贵,她哪里有不眼红的道理。长得漂亮成绩好,肯定想出挑,结果脚踩几条船,被人发现了怒而分尸。她要是不虚荣,为什么眼巴巴地跑到省城来啊。她要安贫乐道,就没这么多事情。   这已经算是温和的猜测了。更不堪的说法是她搞援.交,惹了惹不起的人,又分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重,所以才叫人给杀了。留下头颅骨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好歹长长脑子。   凶手一天不抓住,那一盆盆往她身上泼的脏水就不会停歇。总有人认定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凶手不杀别人,而是杀了你?肯定是你做得不对嘛。你要是完美无瑕,凶手怎么会找上你。人类对于受害者的残忍,往往超乎想象。   这些话,周锡兵对着王汀说不出口。他只想说,晶晶不是那样的,她是个很好很努力很上进又很善良的姑娘。每个人都有权利凭借自己的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认命,从来都不是过错。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重复了一遍:“她是个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王汀点头,“所以你跟阿姨更加不应该为了这件事心存芥蒂。你想找出害了晶晶的凶手没错,阿姨希望你生活工作顺利也没错。你不能因为你心存正义,就认为阿姨自私。”   “我没有。”周锡兵急急地打断了王汀的话,“我也知道我妈辛苦。”   “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王汀叹了口气,“人们总是认为女人照顾家人是理所当然,一句辛苦了就已经算非常领情了。可如果你自己试着照顾人,就知道这事情有多崩溃了。我以前床位上有个老太太也是老年痴呆,在我们科里头保守治疗摔坏的的胳膊。她女儿从国外回来照顾她,三天两头的,老太太嫌她服侍的不周到。她女儿说,要不是她妈的话,谁给她一个亿她都不愿意照顾人。这比她在会计事务所连着一个星期加班还累。”   周锡兵想说什么,王汀却让他听自己说完:“叔叔的个性呢,嗯,他不是不心疼阿姨,只不过他没这个意识。毕竟,在绝大部分人眼中,奶奶又没有卧病在床,能跑能动,还有爷爷能够搭把手;根本费不了阿姨什么事。但实际上,阿姨需要付出的心力远远超乎你们父子的想象。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见照顾病人有多难。”   周锡兵沉默了。他想告诉女友,以后他们生活在南城,老家的事情基本上用不着他们插手。可转念一想,要是老人生病了在老家处理不了,那肯定还是会来南城,到时候依然得王汀帮忙照顾。这样想非常残酷,好像想要推卸责任一样。可只要是居家过日子,这些都是现实摆在面前的问题。   “我以后,多帮你干活。”周锡兵吭哧了半天,只想出了这一点,“你多说说我,可能有的时候我注意不到。我妈也说我跟我爸眼里没活。”   “我不是说这个。”王汀轻轻叹了口气,“老人年纪大了,做晚辈的照应老人是理所当然。我就是想告诉你,多体谅阿姨。不要一旦奶奶跟阿姨产生争执了,就认为跟老年痴呆症患者计较什么。这不是计较,而是无论谁跟什么人相处,都会有情绪产生。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有的感情都是被一件件的小事给磨干净的。”   周锡兵忍不住替奶奶辩解:“奶奶也不想这样。她生病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病人做错了事情,就强行变成对的。阿姨可以宽容奶奶,但这是出于她对老人的包容与谅解,并不意味着她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没有人天生应该一直受委屈,旁人还理直气壮地认为应该这样的。”王汀轻轻加了一句,“别把情分当成本分。”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僵硬。周锡兵没想到他们在讨论晶晶的问题时没呛起来,反而在说到自己母亲跟奶奶时,暗潮汹涌。他试图缓和彼此间的氛围,半开玩笑地来了句:“我妈可真会给自己挑儿媳妇。你看,我都要吃我妈的醋了。”   王汀却无意接话圆过去,而是态度坚定地强调道:“该怎样就是怎样,没必要和稀泥。阿姨辛苦,我们就该承认。奶奶身体不舒服脑子不清楚,我们也体谅。但我们更应该体谅阿姨的不容易。”   王小敏有点儿害怕,小心翼翼地问王汀:“你们不会吵架吧?”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子,长长地吁了口气:“我无意跟你争执,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得说清楚了。”   周锡兵的脑子转了又转,终于找到了突破点:“王汀,奶奶不是不喜欢你。我带你回去过年,奶奶特别高兴。一早就念叨着要给你准备东西了。”   王汀沉默着不吭声。如果她不是肉眼就能看出来周奶奶的确老年痴呆了。那么周奶奶在自己过去时的表现,对照着之前在周锡兵面前的说辞,真可以算得上是戏精了。她没办法跟老年痴呆的人计较,可这并不意味着周奶奶当时的表现不失礼甚至是过分。那简直就是当面打她的脸。   周锡兵头痛:“奶奶的记性有一时没一时的,我们也判断不清楚她到底什么时候会想起什么事又忘了什么事。她,她其实真的已经很久都不提那些事了。”   “噢,那可真凑巧。”王汀的声音极为平静,“她为什么会在那天特意当着我的面提起来呢。”   “王汀!”周锡兵的语气加重了一点,“奶奶没装病,她自己也非常痛苦。”   小兵兵吓坏了。它主人竟然这样跟王汀说话,王小敏的主人还不得翻脸啊。那个女人跟王小敏的脾气一样不好。   果不其然,王小敏叫了起来:“太过分了,你怎么可以凶我家王汀!你太差劲了。”   出乎小兵兵预料的是,王小敏虽然要跳脚,它的主人却语气平静得很:“我没说奶奶装病。我好歹学了八年医。我想说的是,奶奶当着我的面提起李晶,是不是太巧了点儿?就算想给我下马威也不用闹得那么难看吧。”   已经好几天没能得到充足休息的周锡兵,只觉得跟有钢针在扎他的太阳穴一样,他疲惫地捏着自己的眉心,耐着性子解释:“奶奶没想给你下马威,她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人在有意引导她。”   王汀的话慢悠悠的,却像一把刀子劈开了周锡兵原本就胀痛欲裂的脑袋。他一时间甚至有点儿反应不过来,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意思?”   “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周锡兵精疲力尽,感觉浑身的力气被抽空了一样。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语气近乎于哀求:“王汀,你就别让我猜了,我在你面前什么都猜不出来。”   王汀的脸上似乎在笑,传递到话筒中的声音却清洌洌的跟刚刚融化的雪水一般:“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天他们上午就到了周锡兵的爷爷奶奶家,之前气氛一直颇为融洽。直到她进房间和母亲打了个电话,又和周锡兵在房里头待了会儿之后,回到客厅当中,奶奶才突然间提起李晶的。这个过程中,谁来了周家?谁又会姿态自然到让爷爷也察觉不出任何不妥地提起李晶?   那个人,他们都认识,谁也别装傻。   周锡兵张了张嘴巴,想要解释却找不出话来。他想说李姐是无心的。可李姐的确有动机这样做。每逢佳节倍思亲,也许平常她能够用理智控制情感。可在热热闹闹的新年,连一个能够陪伴她过年的家人都没有的李姐,面对王汀的时候,真的一点儿芥蒂都没有吗?周锡兵不敢打这个包票,他只能沉默。   酒店房间的墙壁涂成了漂亮的橙黄色,天花板上灰白的大灯却让亮色蒙了一层灰。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声音轻轻的:“李晶出意外,对李姐打击很大吧。”   如果说要报复,李姐的报复欲望应该比王家人更强烈。毕竟,王函还活着,而李晶已经死了。   “郑妍失踪的当天,李姐人在老家,一直忙着收拾屋子置办年货,没有出过市区。这点,周围很多邻居都可以作证。郑妍的尸体出现在铁轨的当夜,李姐早就返回南城上班了,她也没有去安市。况且,你也说了,将郑妍的尸体搬下车的人是男性。”周锡兵的声音中透着无奈的疲惫,“王汀,我没有区别对待,我们也调查了李姐的行踪。”   干干净净的行踪。就连去安市拜佛,她求见普云大师失败,都没有再接再厉,而是在安市逛了逛就走了。周锡兵当然清楚李姐对晶晶死亡的耿耿于怀,但警方断案得讲究证据,不能武断地依靠猜测下定论。有动机不代表会作案。谁没有经历过一瞬间想杀了某个人的时候?如果单纯以动机定罪的话,每个人都有罪。   周锡兵有点儿累了。似乎他们的谈话总会在他认为无关紧要的地方陷入僵局。他叹了口气,勉强打起精神安慰女友:“好了,睡吧。这件案子的水不浅,领导正在考虑要不要往上面报。”   到了一定的层别,就不是普通人可以触碰得到的了。幕后人为什么诱导吴芸去破坏顾部长的祖坟法事?那个动手在顾家祖坟上挖了三个洞的人又是什么来历?专案组现在将目标放在了顾部长的对手跟仇人身上。如果不是仇怨到达了一定的程度,一般人是不用使用这种近乎于伤阴鸷的招数的。   周锡兵担心自己的语气过于生硬,又清了清嗓子,刻意安抚王汀:“睡吧,你也累坏了。我们还在追查那个开发区管委会的副主任。”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艰难地开了口,“当年,他在区国土局,手里也有审批权。”   王汀像被人捏住了后脖颈,身体一下子就僵硬了。   周锡兵轻轻叹了口气:“现在我们眼前好像有无数的线索,又好像迷雾重重,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们必须得搜集到更多的证据,才能论证我们的猜测。”   “我明天要在江市这边参加局里头团委组织的活动。我看一下时间,要是下午来得及,我下午过去找你。”王汀主动请缨,“吴芸的手机还在吧。只要她的手机在,王小敏就能问出关键来。即使吴芸不是通过手机获得的信息,但只要手机在她身上,手机就能知道她临死前几天,究竟都去过哪些地方,接触了哪些人。”   “王汀!”周锡兵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我们说好的,你不再正面参与案件调查。”   他始终怀疑那个幕后人搞出这么多事情来的最终目的是为了逼王汀出来。这个人耐心十足,一点点地挖着坑,试图引诱王汀往底下跳。拖延的时间越长,王汀就会越不耐烦,越想尽快搞清楚事情真相。   周锡兵从心底深处渴望立刻抓住凶手,那个残杀了晶晶的凶手,是他少年时代的噩梦。恐惧与愤怒支撑着他走完了自己的警校生涯,他比谁都渴望将凶手绳之于法。可是就像李姐说的那样,死了的人终究是死了。比起抓获凶犯这件事,他更在意的是王汀的安全,他承受不起意外发生在王汀身上。   王汀试图劝说周锡兵:“我只是回家看望父母而已。我爸最近血压一直不稳定,作为女儿,还是学医出身的女儿,我放假回家陪父亲去医院体检再正常不过了。你既然我男友,陪着我一块去也理所当然。”   “王汀。”周锡兵打断了她的话,“你我都清楚,那个人的目的就是引你入局,根本不存在你的举动是正常还是反常的区别。”   “可你不觉得我这样刻意避开反而奇怪吗?明明案子的相关人员涉及了多年前我妹妹的绑架案。我却避之不及,我到底在躲什么呢?我难道不应该格外关注这桩案子吗?你在安市又不是什么秘密。我始终不过去找你,难道符合常理吗?”   周锡兵说不过王汀。他一到王汀面前嘴巴就会变得格外笨。他当然知道从整体利益上讲,让王汀参与案件的侦查是最合适的。这桩案子迁延的年份实在太久了,浮出水面的三个人还前后死于意外和自杀。他们需要强有力的线索寻找幕后人,即使有人故意引导着王汀入局都应该顺应对方的心意。他们完全可以加强对王汀的保护,来解决问题。   然而周锡兵依然不愿意,只要想到梦境中出现的雪娃娃的脸变成了王汀,他就不寒而栗。他不愿意冒这个险,即使冒险能够获得高收益,他依然不愿意让王汀冒险。   查案子,是警察的事情。他不能拉着王汀陷入险境。   “OK,这件事我们暂且不讨论。”王汀也有些疲惫了。周锡兵是不会跟她正面争执,可是这人会使用沉默以及反反复复的“我不想你有事”刷屏。好像她态度再强硬一点就是欺负老实人一样。王汀怀疑周锡兵是故意的。她可是见识过周警官演技的,隔着手机,这人照样可以用呼吸跟声音上演一场大戏。   她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好无奈地退而求其次:“等我明天参加完活动再说。我不是想出风头,我只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   王汀不肯放弃,周锡兵只能皱着眉头暂且答应等明天,他们再抽空讨论这件事。他现在也是千头万绪满心烦忧。   当年的案件涉及的几位当事人,唯一已经明确了身份并且还活着的人只有王函。王函却因为创伤后应激反应,忘了当初的事情。另外一位疑似当事人普云大师借口闭关为顾家的祖坟祈福,暂不见客。他们追查普仁和尚当年吸.毒致死的案件,却一直没能找到持续给普仁提供毒.品的人。当年在安市主要几个毒品供应途径卧底的线人跟缉毒警察,也说对普仁和尚没有印象。   这个不守清规戒律的和尚一直到处跑,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吸.毒的大本营也许不在安市,而是在其他地方。   周锡兵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南城两个字,然后在周围画了个圈,又打了个问号。到目前为止,可以比较明确的死门与生门各开了一次。晶晶那次是死门,王函是生门。可是如果可以开生门的话,为什么要开死门?从法医的描述来看,普仁和尚虽然不守清规戒律,却不是个喜好杀戮的人。   这当中,究竟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个意外不仅导致了晶晶的死亡,还让普仁在一年多以后也丢了性命。 第131章 雪人(十八)   “师兄,我闯大祸了。”   铜香炉上霉绿斑驳, 袅袅的三线檀香。佛前三炷香, 香烟后头, 普仁青白的脸如同燃烧殆尽的烟灰。他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 舌头打了结一般重复着嘟囔了一句:“我闯大祸了。”   他伸出手,本能地揪着师兄的袖子,仿佛小时候犯了错误怕被师父叱骂, 也是这样可怜兮兮地躲在师兄背后。只要师兄帮他求情, 师父总能放过他一马。   普云大师微微地叹了口气, 没有拽走被师弟揪成一团的袖子。深更半夜, 他被不知从哪里赶来的师弟硬生生地唤醒了。他等待着师弟的倾述,可师弟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句话:“我闯大祸了。”   安市的冬天极冷,佛门是清修的地方, 不装暖气。普仁衣衫单薄, 一张脸青白交加,不时神经质的哆嗦一下,好像是冻的,又好像是吓的。他看人的眼睛也木呆呆的, 像是魂儿被收走了一样。   普云的心中一阵空茫茫的痛。师弟比他小了十几岁,是他看着长大的。师弟闯了大祸, 是他没管教好师弟。   那年月到处都饿死人, 师父从庙门前抱回了一个瘦骨嶙峋的婴孩, 小奶猫一般, 正津津有味地啃着自己的手, 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清透滴亮,一点儿也不怕人。师父跟他说小孩有慧根,留了下来。从此一把米两碗水变成了三碗,稀米汤养活了一老一大一小三个和尚。   师父圆寂前肚子鼓得老高,整个人像是在水里头泡发开来了一般。师父拉着他的手,艰难地指着还在罚跪的普仁,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嘴巴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知道师父的意思,师父是让他看牢了普仁,怕这个聪明透顶的小师弟闯出祸来。他艰难地点了头,师父才放下心合了眼。   可是他没能看住普仁。师父走了不到一个月,普仁也偷偷地溜走了。他说要给庙里头挣钱去,佛像塑金身,这样菩萨才能想起他们这间寺庙。   普仁一走就是好些年。每年到师父走的日子时,他才会晃晃悠悠地赶回来。师兄弟对坐着吃一碗斋饭。用粮票的年份,他会留下一沓子粮票,足够寺庙里头所有和尚吃饭。粮票废了的年份,他会丢下一大信封钱。他要给庙里塑最大最好的佛像金身。   普云大师早就管不住这个师弟了。普仁小的时候,师父和他两个人都压不住这聪明得叫师父害怕的小家伙。何况师父走了,普仁又长大了呢。他修法总是比旁人快,执着到最后成了执念。心魔起,挥剑斩心魔,可普云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到师弟的那把慧剑。   “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能够被一向叛道离经的师弟都称为大祸,还让他吓得这样六神无主,那肯定不会是小事。   果不其然,普仁的干裂的嘴唇惊恐地收缩了一下,终于吞吞吐吐地开了口:“我……给人开了死门。”   香炉中插.着的檀香烧落了一截白灰,掉在普云的手背上,他却感觉不到痛。强烈的恐惧紧紧攥着他的心,他甚至伸手拽住了师弟的衣领,失声怒吼:“你怎么能开死门?这是要下阿鼻地狱的,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他一伸手,才发现师弟已经成了纸糊的风筝,单薄得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普仁像个闯下弥天大祸的孩子,痛哭流涕:“我不想的。我没有害人,她已经死了!我不是故意说出来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怎么能说呢?!”普云痛恨不已地一巴掌挥上了普仁的肩胛骨,尖锐的骨头硌得他掌心生疼,“师父让你烂在心里头,你怎么能忘了呢。”   那本被幼年时的普仁从庙里头的角落中翻出来的册子上写的东西,师父训斥说是一派胡言,直接丢进火盆中烧了。他们以为普仁根本看不懂,却没料到这个还没开始识字的小家伙已经将册子上的字形记在了心里。等到他跟着师父学完了两本经书,就一本正经地问:“什么是生门?什么是死门?”   普云那时候已经长成了个长手长脚的青年和尚。他从来没见过师父发那么大的脾气,小师弟第一次真正挨了揍。师父说没有生门跟死门,小师弟不服气,一个字不错地当初那本小册子上的话给背了下来。师父大发雷霆,将他一并拽了过去问究竟,训斥他为什么要教师弟这些。小小年纪,连路都走不稳当的普仁却拦在了他面前,奶声奶气地强调明明是书上这么写的。   后来普仁挨了揍,师父开了荤戒,狠狠给了他一顿竹笋炒肉,罚他站在院子里头晒太阳。可是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师父却又将为数不多的几个香客偷偷送上山的一块豆腐跟蘑菇一块儿炖了给普仁吃了顿干饭,让他忘了生门跟死门。   才豆丁点儿大的孩子能记住什么事?师父到临死的时候都不晓得自己的小徒弟不曾忘了生门死门。他这个做师兄的也是到师弟闯下大祸之后,才知道他不仅没有忘记,还竟然用它害了人。   “你用它害了谁?你给谁开了死门?你到底做了什么孽障事?”普云又心痛又悲愤,连手掌下瘦成了一把骨头的师弟都顾不得心疼,只拼命晃着纸人一样的普仁,“你怎么能害人呢!”   “我不想的,我不想。”普仁痛哭流涕,身子朝后仰着,两只大而圆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烧落的烟灰。他绝望地看着铜炉上方袅袅的香烟,声音透着无限的恓惶,“他们给我下了药,诓我说出来的。”   普云勃然大怒,厉声呵斥师弟:“下什么药?你自己不带脑子,能着了迷.药的道儿?”   他一边吼着一边摇晃师弟的身子,师弟却一个呵欠接着一个呵欠,鼻涕眼泪齐齐往下来,到后面索性在地上打起了滚,身子撞到了禅房门口,发出了一声巨大的轰隆声。普云都被师弟的动静吓到了,完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疑心师弟这么多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头,伤到了脑子,得了羊癫疯。   徒弟慌慌张张地在外头敲着门,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发生了什么事。普云一个人按不住师弟,只得将自己的大徒弟叫了进来,让他赶紧想办法弄车子送师弟去医院。羊角风发作起来要是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没命的。   徒弟迟疑着不动,半晌才指着普仁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师父,你看师叔。”   普仁的袖子在打滚的过程中捋了上去,露出了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那一个个小黑洞刺痛了普云的眼睛,像万蚁噬骨万箭穿心。   陷入疯狂的普仁一刻不停地嘶吼着,眼泪鼻涕齐下,嘴里头反复念叨:“给我,给我。”   等他终于发作完毕,沉沉地睡着了再清醒过来时,他已经被普云五花大绑丢在了闭关的石洞当中。师兄清癯的脸上满是痛惜与愤怒:“你到底都做了什么?”   普仁又变成了多年前那个无助的孩子,跪在地上抱着师兄的腿嚎啕大哭:“他们用了药,问什么我都说了。等到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没了啊。全都没了,只剩下……”   “只剩下什么?”普云变了脸色,严厉地叱问着师弟。   然而普仁却像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一样,拼命捂着嘴巴摇头,反反复复念叨着:“不能说,我不能说。死门真的启动了,师兄,真的动了。”他的眼中射出了狂热的光,既害怕又疯狂,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摆子,“它启动了,它真的将才命转了出去。”   普仁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可遏制地哆嗦了起来,一时拼命地摇头,一时又眼睛亮得跟鬼火一样。   普云摇晃着师弟的肩膀,整整一宿没睡而上火的牙龈现在已经沁出了鲜血,一开口便是血气冲天:“你转了什么才命?转了谁的,又转给了谁?”   普仁身子明明虚弱的连站都站不来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松口。他不能说,他真的不能说。一旦说了话,整个庙里头的人都会死。他们不会放过的。那么大的老板,那么大的生意,说没了不也没了么。   “我不知道。”普仁拼命摇着脑袋,半晌又神经质地抽搐了一下,“他真的通过考察了,他真的升官了。”瘦骨嶙峋的野和尚眼睛像灯泡一样,狂热地盯着自己的师兄,“他真的改命了。他们说他不会上的,他要倒霉了。可他真的上了。我给他看的运势本来不是这样的。我改了他的风水格局,可是谁也没有他的效果好。他真的抢到运势了。”   普云跟师弟最后一次对话,就是在普仁疯疯癫癫的颠三倒四的反复描述中结束的。他一时提到了彻夜狂欢的大房子,一时提到了那些排着队想找他的人。他累极了,他想打坐歇一歇,可是每个人都在找他。他们答应给庙里头塑金身,他们答应庙里头的要求都特事特办。他心烦,他想入定,他入不了定,然后有人给了他丹药,说能够入定。   普仁再一次发作完以后,普云留师弟在洞中打坐参禅。等到三天后,他重新进入山洞时,普仁已经偷偷摸摸地走了。   再相见,就是在警察局中,普云给师弟收的尸。那个少年时总是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师弟,已经成了真正的鬼样子。   他把普仁的尸体运回山洞里头烧了,没留下任何舍利子。他的师弟,就这样完全化为了灰烬。   普云大师在山洞中枯坐了一夜。等到他再出来以后,他的大弟子惊讶地喊出了声:“师父,你的眉毛。”   眉毛一夜变成了雪白。普云大师也将庙里头的事情逐步转交给了徒弟们处理,只每日诵经,打坐,与人清谈。那些由普仁构建起来的社会关系,他要学着去维护。寺庙这样多,多少千年古刹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他们这些佛门中人,修的是出世,可却时时刻刻都在入世啊。   普云大师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一室雪白的月光,想到了多年前,他带着师弟的尸体回了庙中。在山洞门口火化的时候,外头也是同样雪晃晃的月光。   罪孽一旦造下了,哪里是一个和尚的死能够抵消的。他念再多的经文,在佛主面前祷告再多次,白骨不会化作红颜,死人也不能复生。罪孽始终都是罪孽。   他已经很多年不做梦了。有点儿修为的和尚都一夜无梦,安睡到天明。可今夜,普仁出现在他的睡梦中,还是那张恓惶无措的脸,忐忑不安地看着他:“师兄,我闯大祸了。”   普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又不能让死人复生,让时间倒转回头。他即使帮人开了生门又怎样?同样抵消不了罪孽。况且又有谁真的能改掉命格呢,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不是的!能改掉的!真的能改的!你看到了,开了死门以后他不仅没有倒霉,还上去了!开了生门之后,他都被双规了,竟然还能逢凶化吉!明明是有用的!”原本可怜兮兮看着他的普仁突然间疯狂地大叫了起来。   普云悲哀地看着自己的师弟:“你陷入魔障了,根本就没有生门死门。佛主都是劝人向善,什么时候会帮助恶人了?所有借的抢的,将来都要加倍的还回去。”   “可是借到了抢来了,不是吗?”普仁两只眼睛跟灰玻璃球一样,死死盯着普云,然后他的眼珠子滚了下来,耳朵也掉到了地上,“耳聪目明,钱财权势都是假的,聪明才能无往而不利。”   普云对着那两个血窟窿发出了一声惊叫。他看到了师弟身上的皮肉全都掉了,然后骨架子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头颅。他的世界下起了鹅毛大雪。冰天雪地里,一个活灵活现的雪娃娃对他歪着头,像小丑一样咧开了血盆大口:“你看到了,明明是有用的。”   “砰砰砰”,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大徒弟惊惶地喊着师父。师父闭关,他为师父护法,可是师父像是走火入魔了。   普云大师睁开了眼,他的面前只有光秃秃的石壁,雪娃娃早就消失不见。那个雪娃娃长着脚,飞快地躲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制造梦魇。普云大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回应了外头徒弟惊惶无措的询问:“没事,我没能入定。”   中年和尚跪坐在门边,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师父,您别闭关了。您要是有了什么事,丢下我们可怎么办?”   普云大师长长地吁了口气,茫然地看着石壁。都是贪欲,贪着佛门清净也是贪欲。他从蒲团上站起了身,缓缓地走向了洞门口,轻轻摸了摸徒弟的脑袋,叹气道:“我总有走的那天,谁都改不了天命。”   中年和尚一抹脸上的泪,急急忙忙道:“不怕的。现在医疗这么发达,再厉害的病都能治。我看科学家说了,人只要没灾没病,能活到一百五十岁。”   普云大师哑然失笑。只要是人,谁又没个三灾两难呢。贪恋着活,也是贪欲啊。他看了眼满脸狼狈的大弟子,又看向禅房的方向:“那个警察还没走?”   中年和尚脸上显出了恼恨:“我都说了跟我们庙里头没关系。现在师父您忙着闭关念经,让他别老过来。现在死了好几个人,他们警察不应该很忙吗?他为什么老盯着我们庙里头?”   “我去见见他吧。”普云大师长长地吁了口气,“既然他坚持要见我,那就见见好了。”   “师父!”中年和尚吓得脸上变了颜色,再三强调,“您别担心,他就是个小警察而已。咱们在公安系统里头也不是没关系,我让人去打个招呼好了。”   普云大师面上显出了怅然的神色,摇摇头道:“没事,见见他,就见见吧。”   禅房中照旧是一张长案,两个蒲团外加案几上摆着的茶具跟一壶清茶。普云大师走进去盘腿坐下之后,才恍恍惚惚地觉出了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等到茶香萦绕在四周,他方想起来是少了香炉跟檀香。   那一年,普仁走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在禅房中拜访过香炉。一寸心痛一寸灰,那灰烬总让他想起普仁灰白的脸。   周锡兵已经在禅房等了许久。案子陷入了僵局,除了一个郑妍可以明确是谋杀以外,郑东升与陶鑫是意外,吴芸更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目睹了全部过程。他们的侦破像是被人拽着鼻子拖进了一个看不到头的胡同。他们不停地往前走,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不是死胡同。   细细的水柱在碗中聚集成一汪,淡淡的茶香萦绕在他的鼻端。普云大师轻轻将茶碗推到了他的面前,微微颔首道:“说是从梅花上采的雪,到底能不能喝,我也不知道。”   周锡兵没能嗅出梅花香,他本来就不是个多有生活情趣的人。水入了他的嘴巴,只有能喝和不能喝的区别。他轻轻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碗时,目光落在了普云大师身上:“从前有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有人觉得她太聪明了,想要借点儿她的智慧。”   普云大师哑然失笑:“哪里有借智慧的,都是痴心妄想。”   “可是那个小姑娘被借到了智慧,而且她还活着。”周锡兵看着老和尚,“师父,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她活着,有人却死了?”   “已经死了的,不可能复活。原本活着的,又为什么要死?”普云大师长长地叹了口气,“和尚也是人,人是改不了命的。”   “开死门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已经死了?”周锡兵的手捏紧了茶碗,目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她是怎么死的?”   普云大师摇摇头:“老和尚不知道。”   “难道帮她开死门的普仁和尚没有告诉过你这位师兄吗?”周锡兵的眼神成了刀子,狠狠地刺向面前干瘪瘦弱的老和尚,“你可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能信赖依靠的人。”   普云大师苦笑着摇头:“报喜不报忧,出门在外的人,是不会说这些事情的。”他的目光温和而亲切,“这种心情,为人子女的你应该了解。”   周锡兵勉强平复了心情,继续追问普云大师:“那么,普仁师父报喜又是在报什么呢?”   “他说他入世以后,交到了很多朋友。所有人都围着他转悠,每个人都捧着他。”普云大师说的是报喜,面上却是浓郁到化不开的悲伤,“他们带他去了一个漂亮的度假村,在那里,什么都有,他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也包括源源不断的毒.品,对吗?”周锡兵突兀地打断了普云大师的话。   老和尚的脸上淌下了两行清泪,最终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没说过。”   如果他一早知道的话,肯定会拦住师弟的。以药物入定,从来都是旁门左道,又怎么会得到善终。等他深陷毒海,想要逃出生天比脱离阿鼻地狱还难啊。   周锡兵沉默了一瞬,等到普云大师从怅然中回过神,才接着追问下去:“那个漂亮的度假村在哪里?”   普云大师摇了摇头,黯然神伤:“哪儿有度假村不漂亮的呢。佛主没有告诉我,我又怎么知道到底是哪一座?”   那个时候,普仁拼命地摇着头,惊惶不安地说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的人都会死,他不想死,他也不想坐牢,他躲不开这一切的。那么大的生意都没了,那么能耐的老板都走了,他一个和尚能怎么办?   周锡兵没有再逼着普云大师好好想一想,而是换了另一个说法:“他走之前几年,最长待着的地方是不是南城?他又给多少人开过死门?”   普云大师静默不语,只不停地转动着手上的念珠。过了足足有一刻钟的时间,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生门跟死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在想当然。如果真能借命,秦始皇早就长命百岁了。人总是贪心,可是再贪心也没有办法抢得过命。”   “死门和生门,都是替同一个人开的吗?”周锡兵看着普云大师,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问题。即使是假的生门死门,只要开了,那终究是开了。   普云大师长长地吁了口气,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周锡兵面颊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最终还是摊了牌:“你开了生门,你不知道吗?你告诉那个小姑娘必须得发烧,然后救了她,你不知道到底生门开了以后,运势会被谁拿走吗?”   普云大师默默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等到数完了一百零八个子以后,他才轻声道:“人的八字也可以被掩盖的,一套明八字一套暗八字,经过了调整之后,投到明八字上的运势会加倍地转到暗八字上头。施法的人,是看不到暗八字的。”   “那么是谁将八字拿给你的呢?”周锡兵轻轻敲了敲案几,“师父,八字是不会走到你面前的。”   普云大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等到周锡兵从茶壶中倒出的茶水都冰冷了以后,老和尚才看着窗棱边上的一抹阳光,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看,外头的猫儿只要被喂过一次食,就会以为这儿始终会有吃的。人啊,从一个河蚌中挖出了珍珠,就以为个个河蚌当中都有珍珠。看过开生门开死门的人,才会相信能开生门跟死门。其实都是胡说八道,除了一心向善能改运以外,没有任何办法改变人的命格。”   “吴芸拿了那个人的八字给你,你为什么会去开生门呢?是不是你不开生门的话,那个小姑娘就会死?”   普云大师的手指头一刻不停,一颗颗菩提子在他的指腹间被揉捏出了静谧的润泽。他轻轻叹了口气,又说起了自己的事情:“多少人带着孩子来找我看命格,其实哪里能个个都看出来呢。除非那命格光芒太胜了,老和尚老眼昏花都看得到以外,其他人的命格,我从来都看不清楚。”   “你必须得救那个姑娘,因为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如果不是你断定了她文曲星的命格,也许她就不会被盯上。”周锡兵看着老和尚,“可是你当时为什么要替他们隐瞒呢?吴芸手上到底捏了普仁师父什么把柄?” 第132章 雪人(十九)   普云大师哑然失笑, 微微合了一下眼睛。禅房中明明没有焚香, 他的声音却如青烟一般袅袅, 上达了佛主所在的地方:“不修今生修来世,人的一生就是把柄啊。”   周锡兵耸然, 惊觉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普云大师还能忌惮什么?他唯一忌惮的就是他师弟的名声。修行祝由十三科也好,帮人看风水改命挡煞乃至横死也罢, 甚至连吸.毒过量瘐毙街头,那都是自作孽不可活,归根结底全是自己的事情。但是给人开了死门就不一样了, 那是在害人啊!普仁和尚还要怎么在佛门立足。酒肉穿肠过, 佛主心中留。这不是穿肠的酒肉,这是让他死了都无法解脱的罪孽。   雪娃娃的案子专案组一直没有解散。每年案子都会被南城公安局拿出来再梳理一遍相关档案。十二年前, 正是网络开始逐步深入影响国人生活的时候。因为网友的热心加入, 雪娃娃案在网络上的知名度颇高, 更多的民众开始知晓这件事。   普云大师即使当年不知道雪娃娃案跟自己的师弟相关。在师弟横死街头后好几年的时间, 已经足够让他将那桩阴森鬼魅的雪娃娃案与自己的师弟联系到一起。他报了警的话, 警察第一个怀疑的凶手就是已经死了的普仁和尚。诡异的法事是他主持的。偏执狂会为了执念杀人, 一个深陷毒.海的疯和尚又怎么会绝无可能害死一个无冤无仇的小姑娘呢?甚至连悬案成为悬案都有了更加可以被原谅的理由。谁会想到和尚而且是个相当有名的和尚杀人, 谁又会无缘无故搜查寺庙, 干扰了和尚的清修。   死人最没有办法替自己辩解。当年种种事情,已经随着普仁和尚的死,都被掩埋进了黄土中。   也许普云大师自己, 也不敢完全相信那个小姑娘的死亡真的不是自己师弟动的手。甚至就连普仁和尚自己都不能确定。就算人不是普仁和尚杀的, 既然普仁是个瘾.君子, 凶手也可以趁他吸.毒之后,将凶器跟尸体都丢在他面前,他也难以分辨清楚。一个吸了.毒的人,意识原本就是错乱的。更何况,他完全有可能在错乱中杀了人。   悬案之所以能够在多年后破获的,基本上都是案发现场留下了犯罪嫌疑人的有效生物身份信息,当犯罪嫌疑人或者其近.亲属涉及新的案子被抓时,通过庞大的基因库对比,才提示了嫌疑人的身份,从而案情侦查获得重大突破。   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当年的雪娃娃案,警方始终没能找到第一案发现场,更加别说采集到嫌疑犯留下的指纹或者是毛发、血液以及唾液等标本了。普云大师上哪儿找证据去证明师弟连他自己都怀疑的清白。   普云大师的脸上满是深深的寂寥:“修行人本当远离世俗,不生贪恋。贪着庙宇高大辉煌,贪着佛众声势浩荡,贪着弘扬佛法,都是一个贪。那么多修行的人,又有多少能够得道成佛呢。”   日影移动,老和尚的脸陷在光晕中,仿佛已经坐化成佛。他的双颊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色苍黄,干瘪的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下。   周锡兵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没有再开口追问或者说是指责眼前的这位老和尚。十二年前,有人硬生生个地拽着他去借运改命。他不接手的话,那个小姑娘会没了性命。他除了硬着头皮想办法救下了那个小姑娘以外,他又有多好的办法完美地解决掉这件事?   报警的话,且不说会牵连出他一直想要维护的师弟;况且即使报了警的话,被推出来顶罪的也只会是那三个人。时隔多年,联系着这一切的吴芸宁可丢下才十一岁的女儿独在世间,都坚决不肯透露幕后人的信息,可见她对这人的畏惧到了什么地步。一份语焉不详的八字又能说明什么?只要他们咬死了不松口,又能证明什么呢?普云大师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为谁施法。这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又怎么能登上大雅之堂?   不对!周锡兵的目光落在了普云大师脸上,两侧面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他的手落在了茶碗边,轻轻叩击着轻薄的瓷碗,发出了一声清越的脆响。那脆响声还没落下,他的声音混在其中响了起来:“那几个发现了王函的人,不是闲着无聊偶然走到那座荒山的吧?他们是受到了提示才去山中游玩的。当年的案卷记录写的非常清楚,他们听人说那里风景非常美,据说还有山洞可以探险。”   普云大师像是没有听到对面警察的话一样,继续默默地数着自己手中的菩提子。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默诵经文。   “王函受寒发热不是偶然。有人给了她暗示,她得发烧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很快就想办法让自己发起了烧来。而与此同时,师父你借口她发热,水被烧得蒸发掉了,不能借命格给其他人。那些人逼问你怎么办,你勉为其难提出了开生门,将运势引过去。如此一来,王函的文曲星命格就被借走了。”周锡兵一条条地分析下去,“但就跟师父你说的一样,人的命格是不可能被借走的,运势疾病也一样。祝由十三科运用的是心理学疗法,借助患者的心理暗示和人体自愈能力治疗疾病。改命换运也是一样的。说曹操,曹操就到。曹操每一次都到了吗?当然不是,只是他没打的时候被下意识地忽略了。”   所谓的开生门其实是拖延之术,甚至连无法开死门以及只能开生门的条件都是老和尚随口乱编的。他的目的不过是为了稳住当时控制了王函的人。   普云大师微微地睁开了眼睛,面上是悲天悯人的微笑:“哪里有生门,又哪里有死门啊。老和尚愚钝得很,老来多健忘,哪里还记得好几十年前匆匆一瞥的东西。”   人贵健忘,人贵无执念,人贵不痴狂。愚钝是福,平凡是福,人生苦从识字起。   周锡兵只停顿了一刻,接着说了下去:“陶鑫去帮王函买药也不是出于怜悯之心。他是希望王函尽快退烧以后,你就可以给她开死门了。”   他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陶鑫最初带走王函的目的应该不是开死门,否则他不会给王家爸爸留下字条说,你知道该怎么办。多年后,有人给吴芸传递了同样的字条,吴芸虽然恐慌,但还能稳住,这就代表着这个“你知道该怎么办”,不是等同让孩子去送死,而是承受吴芸小学时代要承受的命运。   “这个过程中发生了意外。王函没被送出去,有人碰上了大麻烦,情况十分紧急。这个人一旦出事了,对他们来说都是大麻烦。陶鑫拿不到他想要的土地开发,郑东升与吴芸也骑虎难下。在这个时候,曾经见过普仁师父开死门的吴芸或者说她背后的人想到了开死门。对,之前他们见识过开死门之后的效果,对此深信不疑。所以,吴芸找上了你。”   这些人中,有人会去买药也是普云大师的料想之中。毕竟,他们知道开死门之后发生的奇迹逆转,却没人知晓开生门以后到底会怎样。命格究竟能不能逆转,他们心中没有底数。   当时安市警察已经在到处寻找陶鑫,警方的介入对他们来说是巨大的心理压力。绑架犯一旦是受害者的熟人,那么为了防止被认出来,罪犯基本上都会选择撕票。毕竟,尸体只要能处理好,死人比活人被发现的概率要低上很多。在这样的背景下,他们随时都有可能杀了王函,利用王函的尸体开死门对他们来说,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普云大师应该是想让这些人带着王函去医院,毕竟小孩子身子弱,一旦发起高烧来,得不到有效的处理,是很难自愈的。在这个过程中,为了确保王函不被活活烧死,普云大师很可能向他们强调了发烧致死的人是没有办法开死门的。死门会反噬,开了死门借命格的人终将会不得善终,得了一时的便宜,往后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化解。   不对不对,不仅仅如此。他应该还暗示了开了生门以后,借命格的人跟被借命格的人,实际上已经形成了关联。就像是寄生,一旦寄主遭遇不测,寄生的生物也会跟着受到打击。普云大师用这样的手段,间接着保护了王函后面的人身安全。   既然是权宜之计,那么为什么王函的创伤后应激反应会那样强大?王汀曾经跟自己强调过很多次,当年的王函极为聪明。甚至在十多年后的今天,再搜索“王涵”这个名字,他依然可以找到关于这位天才小女孩的旧年新闻。她一直封存着回忆,唯一的原因就是威胁始终不曾解除。她自保的潜意识让她真的像普云大师当时随意描述的一样,变成了一个极为平凡的年轻姑娘。   据说,人是自我意识和外界对自己认知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一个人相信自己是什么样的,周围人也这样认为,那么最终这个人就会长成这样。   十一岁的王函虽然被解救了出来,却选择三缄其口。好像疾病的反复一样,她的失忆肯定也有变化的过程。最初的大病以后,她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可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周围不安全,所以她自保的本能让她的脑子再度删除了这些记忆。   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在发现凶手还逍遥法外甚至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她为什么不选择报警或者向家长求助?答案也许只有两种,一种凶手太强大,强大到寻常人根本不敢触碰的地步,还有一种解释就是,她不相信警察或者父母。后者又分两种情况,一种是无论警察还是父母都不能帮她解决任何问题,她宁可选择遗忘,烂在肚子里;另一种就是她认为警察或者父母跟罪犯是一伙的。   王汀的话回荡在周锡兵的脑海中。她的声音清洌洌的如同山泉水,说不出的清冷剔透:“当年的事情,我爸爸到底知道多少?那句你应该知道怎么办,是不是意味着他的确知道更多的事情?”   王函从被带走到被找回,中间经历的时间并不短。那时的她是个极为聪明的小姑娘,她肯定是从绑匪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端倪,发现了一些极为可怕的事情。这些事情让她在被警察解救回来以后也选择装傻充愣甚至在时间久了以后,她真的已经分不清哪些是真实的回忆,哪些又是假的了。   被警方营救出来的王函大病了一场。她不亲近父母,甚至觉得他们陌生,唯一愿意接触的人只有大她七岁的姐姐王函。她为什么这样信任姐姐?因为姐姐在第一时间报了警,所以姐姐跟他们绝对不是一伙的。   周锡兵沉重地阖上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任何话来。漫长的岁月中,背负着痛苦前行的人或许从来不止是王汀,还有陷入了对至亲恐惧与提防的王函。周锡兵难以想象,这个年纪小小的姑娘记忆清楚时,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自己的父亲的。她又是如何的恐惧与厌恨。强烈的不安全感,让她严格扮演着普云大师当年描述中被借了命格以后的少女形象。演的时间太长了,她自己渐渐的,也就忘了她本来是什么模样。   远远的,寺庙中响起了悠扬的撞钟声。周锡兵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本海明威的小说名《丧钟为谁而鸣》。他不记得这本小说究竟说了什么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看过这本小说。也许他只知道小说的名字而已,这个时候,这个名字闯入了他的脑海当中。   犯罪行为对受害者的影响往往是漫长的一生。有多少人在遭遇不幸后,人生轨迹被强行扭曲了。想要再将命运倒带重来,谁又能拨动命运的时钟呢。   从禅房中出来之后,周锡兵的心情极为沉重。在这漫长的罪恶中,不幸死掉的人惨不忍睹,“幸运”存活下来的人,难道真的值得无比庆幸吗?明明她们可以有更美好灿烂的人生。   沉重的心情让他的步履无法轻盈起来,以至于从走廊上匆匆忙忙赶来的中年和尚迎面而至的时候,他都没来得及避开。   中年和尚大吃一惊,赶紧朝周锡兵匆匆行了个礼,连客气话都来不及说,就急慌慌地去叩击禅房的门板:“师父,出大事了。您供奉在佛主旁边的坛子被人调包了。我刚才亲自去擦拭坛子上的灰时,才发现不对头。那坛子的花纹走向似是而非,绝对不是原先的那一个!” 第133章 雪人(二十)   普云大师的弟子们已经记不清楚那只坛子究竟在佛前供奉了多少年。曾经有香客好奇地询问坛中的奥妙之处, 被询问的和尚都笑而不语。光阴荏苒, 佛前的香炉中燃烧的檀香留下的灰烬积满了大鼎换了几回,那坛子周身也染上了重重的檀香。   中年和尚不知道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坛子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也许他问过师父里头供奉的东西,也许他没问过。庙里头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师父这么些年来又撒手诸事不理。不管师父想供奉什么,他们这些当弟子的人且随着师父就是。   曾经有刚皈依不久的小和尚擦拭佛坛的时候, 偷偷地想要一探究竟,却怎么也打不开坛子盖。私底下,他们议论纷纷, 被中年和尚听到后,全都挨了严厉的的呵斥。久而久之, 佛前的这个坛子就成了庙中近乎于法宝一样的存在。   “真不是原先的坛子了。”中年和尚面上惊惶不定。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这个被人悄无声息掉了包的坛子, 阴沉沉地压在了他的心底。山雨欲来风满楼,牵一发而动全身, 它的消失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大事的发生。   禅房的门并没有上插销, 而是虚虚掩着,谁也不会贸贸然地去打扰普云大师。中年和尚这一着急,敲门的动静大了些,门竟然自己开了。阳光刚好透过窗户笼罩了普云大师全身, 如同佛光普照。然而光与尘同在,阳光下尘埃无处遁形, 他的师父也成了落满了灰尘的佛像。   普云大师双眼微垂, 手里捏着的菩提子一颗一颗地被拨弄滚动,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着,正在诵经。   中年和尚立刻背上一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明明不过是一个坛子被人拿走了而已,那个坛子平平无常,又有什么好特别稀奇。除了师父带领他们做功课时,偶尔会注视坛子一会儿以外,根本就不见任何特别的地方。师父甚至从来不曾提过要他好好照应这个坛子,他又何必这样大惊小怪毫无体统可言。   普云大师完完整整念完了一段经文之后,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低沉而寂寥:“该来的终究会来,该走的始终要走,且随它去吧。”   中年和尚的嘴巴张了张,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只恭恭敬敬地朝师父行了礼,手扶着门板上的扣手,脚步后移,朝禅房外退去。原本角度极小的扇形慢慢转大,阴影渐渐覆上师父的脸。   房门是木板制成的,古香古色,材质却普通,也并不厚重。中年和尚关门的动作却分外缓慢,好像他的胳膊每动上一分,就要耗掉他无数的力气。阴影越来越重,几乎要盖住了师父的班长脸。他的心头流淌着说不清的情绪,他又一次喊了师父,然而普云大师并没有说话,只是闭上眼睛继续默默地诵经。   没能得到师父回应的大弟子轻轻闭了下眼睛,然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手上使了全部力气,要一鼓作合上门板。可惜的是,纵然他打定了主意,门最终却没有能合上。   门板上多了一只手,那个本该已经离开的警察站到了中年和尚的身旁,目光盯着禅房中枯坐着的老和尚:“师父,您真的不知道你是给谁施的法吗?”   普云大师默默地捏着菩提子,半晌过后,他终是摇了摇头。   “您难道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   禅房门明明是半开着的,里外的空气完全可以自由流通。但随着周锡兵的这一句话落下,整间禅房像是凝固住了一样。中年和尚一向和气生财的弥勒佛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已经近乎于冰冷了:“周警官,我们出家人是不问世间事的。”   周锡兵像是没听到中年和尚的话一般,目光只注视着依旧沉默的普云大师:“师父,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开死门的是普仁和尚,开生门的是他的师兄。即使前者在改命格对象的八字上做了加密处理,身为普仁和尚从小担着半个师父责任看着他长大的师兄,普云大师难道会对他的手法一无所知?纵使当年情况紧急,他来不及多想。此后这十多年的光阴也足够他将一切都琢磨清楚。所谓的一无所知,周锡兵无法相信。   禅房里的老和尚默默地数着手中的念珠。直到庙中的钟声响起时,他仿佛才从冥想中被惊醒了一样,微微地摇摇头:“我不知道。”   周锡兵死死地盯着他,这样的回答完全不能令他这位工作了十来年的老刑警信服。   他的情绪过于激动了,原本被他扶着的门板也微微晃动了一下,光影的交界处,普云大师的脸半明半灭,面上的表情半喜半悲:“他不想我知道的事情,我自然不会去知道。我答应师父的话没能做到,到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他的心愿了。他既然想让我清修,那我就清修好了。”   几十年前,那个面庞还带着稚嫩的少年不耐烦地冲他一挥手:“你去清修证道,我要入世证道,不入世何谈出世?”   那个小师弟总是会冒出各种奇谈怪论。倘若师父在的话,肯定会训斥他。然而他这个师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山门之外。   其实师兄弟二人中,有慧根是普仁。可修行到现在的是普云。活的长久的人,生活才有更多的希望。   中年和尚不安地看着他的师父,师父就是他们的依靠。   被注视着的人心中流淌着怅然的无奈,整间寺庙倚靠着他,他又能依靠谁呢?无论是师父还是师弟,他们都一个个地走了。不修今生修来世,死才是最大的解脱。   周锡兵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的情绪去面对普云大师。他深深地看了眼老和尚,后者的脸已经完全陷入了阴影当中,嘴唇紧紧闭了上。周锡兵没有继续追问普与大师,而是转头将目光移到了中年和尚的脸上。比起对待师父的苛责,他对这位普云大师的大弟子呀温和多了,他甚至露出了个微不可见的笑容,语气恳切:“麻烦师父带我去看一看那个坛子吧。”   寺庙里头的钟声已经停下了。周锡兵的话语却比钟声更加振聋发聩,明明他的声音低沉的很,中年和尚却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肥胖的身子甚至抖了一下。他结结巴巴地敷衍着:“不必了,原本就不是什么多珍贵的东西,就是一个普通的坛子而已。香客们总以为庙里头的东西带的佛性大,就会偷偷摸摸地想要拿走。其实一旦犯了贪嗔之念,原本有佛性的东西也就变成了平平无奇。”   他的解释颠三倒四,话是对着周锡兵说的,目光却一个劲儿偷偷瞥向自己的师父,全身心地渴望着师父的提示。奈何普云大师像是真的陷入了冥想,根本就没注意到眼前的人跟事一样。   中年和尚得不到师父的指示,只能硬着光秃秃的头皮,企图打消这位周警官突如其来的主动请缨。   警察微微一笑,坚持的很:“既然有人做了贼,那我们警方自然应该调查。”   中年和尚强自镇定起来,他原就是知客僧,常年与各路香客打交道,精明得近乎于圆滑。听了周锡兵的话,他的脸上也堆砌起笑容来:“警察同志的事情太多了,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坛子,粗糙的很。这庙里头人来人往的,谁顺手带走了都说不定,警察同志您还是不必再费心了。”   周锡兵朝这和尚行了个合手礼,然后做了个请的姿态,目光灼灼地看着对方。   中年和尚一时间竟然有点儿不知所措了,他下意识地又一次看向自己的师傅,迟迟不知该怎样做才对。普云大师这回终于又睁开了眼睛,他朝徒弟露出个几不可见的颔首动作,然后再一次合上的眼睛诵经。他不再沉默,而是大声念诵着:“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不可说不可说一切诸佛,及大菩萨摩诃萨,皆来集会。”   普云大师朗朗的诵经声护着徒弟带领周警官去了佛堂。这里的佛像高大而精美,修饰的极为尊贵,所谓庄严宝相。连原本对神佛之说不以为意的周锡兵,看到这样一尊佛像时,都忍不住肃然起敬。   中年和尚老大不情愿地示意佛像旁边的一个坛子:“就是这个。”   这样的坛子在乡间十分常见,几乎家家户户都有。有人用来装梅干菜,有人用来装腌泡咸菜,也有人家自己酿酒,会将这样的坛子放在干燥阴暗的地方好好贮藏。   中年和尚再一次强调了坛子没什么特别:“外面哪儿都能买到,只不过我们日日擦拭,所以上面的釉光显得特别了一些。今天我过来擦坛子时,才觉得这釉色不对劲,再摸上去,果然不是先前的那只坛子了。”   这坛子密封着,用的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周锡兵目光在坛口上细细地转了一圈,没有伸手上去摸,而是朝中年和尚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的目光落在中年和尚的脸上:“这坛子里头装的什么东西?”   中年和尚连忙摆手,舌头都打起了结:“没,没什么东西。”说着,他强自笑了起来,“大约那贼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宝贝,所以才过来找吧。”   对于他语焉不详的回答,周锡兵不置可否,只继续问自己的问题:“你是在今天才发现被掉了包吗?”   中年和尚连忙点头称是,他有点懊恼:“这些天太忙了,没有顾得上,也不知道被谁趁机也拿走了。”   周锡兵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套戴了上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捧起了坛子。坛子的分量不轻,里头不知道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满满当当。他上下摇晃一下,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周锡兵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普云大师去给顾家祖坟做法事之前,庙里头有没有来过什么特殊的人?”   中年和尚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原本松垮垮的脸此刻也紧绷了起来。他像是察觉到自己太过肃穆了,又强行动了动唇角,浮现出一个看上去轻松了点儿的表情:“逢年过节的时候,庙里头的香火尤为旺盛,人来人往的多得很,我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   周锡兵点了点头,继续问了下去:“平常都是谁在负责这边的卫生?”   中年和尚立刻将日常负责洒扫的和尚叫了过来。这是个十七八岁,看上去有点儿愣头愣脑的年轻和尚,他冲周锡兵行了个礼,老老实实地作答:“我每天都要扫洒佛堂,可是如果师父不说的话,我也没留心到坛子被换了。”   中年和尚恼恨得一闭眼,叹了口气:“真是一分钟不看着,都不行。”   周锡兵冲那个自觉闯祸的小和尚露出个安抚的笑容,轻声道:“那这些天,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人进出?”   年轻和尚的脸色愈发茫然:“我不知道,我,我平常不负责待客。”   “师父,您又是怎么察觉到这坛子被人更换了呢?”周锡兵突然间转过了脑袋,目光犀利地盯着中年和尚,“师父您平常日理万机,怎么会比这位小师父对坛子的情况还了解?”   日常负责管理坛子的小和尚尚且分辨不出坛子是否被掉包,长年忙碌着庙中大小事务的大和尚却了如指掌。这个貌不惊人的坛子,到底有哪儿值得关注。   中年和尚的脸绷着,朝周锡兵念了声佛号,声音镇定的很:“他年纪小性子不定,哪里愿意留心这些事。我自小在庙中长大,自然更在意一些。年前我过来擦拭的时候还特意摸过一回,所以今天一上手就知道不对劲了。”   周锡兵微微点了下头,目光在坛子周边梭巡了好几回。小和尚虽然对坛子不比大和尚上心,可这里的确被擦拭的十分干净。隔了好几天的功夫,那个偷偷换走坛子的人能够留下来的线索几乎已经等同于没有了。   中年和尚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似乎在禅房门口急得语无伦次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不过是个普通的坛子,丢了就丢了,又何必在意呢。   周锡兵的目光在佛殿中扫视了几圈,突然间落在了中年和尚的脸上,声音低沉:“师父您是什么时候知道坛子中装着的东西的?”   仿佛炸雷在头顶上炸开了,中年和尚的笑脸也崩开了,他扯了好几次脸皮之后,才勉强镇定下来:“周警官您说笑了。这个坛子都不知道摆在这里多少年了,庙里头谁也不清楚究竟装了什么。师父只让我们修行,从不曾说过。我又从哪儿知晓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十五年,或者是十六年,不会更长。师父您应当印象非常深刻。”周锡兵的视线像是能够穿透中年和尚脸上面具一般的假笑,狠狠地戳进他的内里。   普仁和尚去世之后,普云大师就不再管理庙中的事务了。庙中的实际管理者哪儿来的时间对一个坛子分外在意?唯一的解释是身为大弟子的他,已经隐约猜测出坛子中的东西跟自己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又惨遭横死的师叔有关。   中年和尚的脸微微抽动了一下,他旋即摆摆手:“警察同志真是高估我的记性了。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清。”   周锡兵的目光始终未从和尚的脸上挪开,他的声音一直不算高,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刻意压低了:“正月初八是释迦摩尼佛出家日,最近一次佛的生日要到下个月。师父您如此繁忙,到底为什么还亲自过来擦拭坛子呢?你是不是想验证一下,当日看到的坛子就是佛前的那一樽?”   坛子这东西说常见极为常见,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就不太容易见到了。周锡兵最近一次看到坛子,就是在顾家祖坟当中。那个原本摆放在棺木上的坛子在众人的推攘中摔落了下来,砸成碎片。当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坛子中的福尔马林液跟眼球还要耳朵上了。即使再看坛子本身,他也是更多地关注在坛身的符咒上。专案组特意请教了擅长此道的僧道,得到的答案都是镇压恶鬼的符咒。这种符咒常见的很,甚至在网上都能随意买到或者是自己买了黄纸朱砂依葫芦画瓢。   中年和尚沉下了脸,他双手合十,朝周锡兵行了个礼,念了声佛号之后才开口说话:“警察同志,我不知道。”   周锡兵置若罔闻,只自顾自地说下去:“为什么不贴上符咒镇住呢?因为心中有愧疚,因为心中有敬畏,想要借助佛主的力量让坛子中的冤魂不要生出怨念。”他的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近乎于讥诮的表情,“你们觉得,枉死的冤魂能够释然吗?”   惨死的痛苦会永远萦绕,逍遥法外的凶手一天不抓到,冤魂就一天不得安宁。   中年和尚的面色愈发阴沉,最终他还是朝周锡兵合手行了个礼,声音硬邦邦的:“阿弥陀佛,出家人不问世间事。如果有人枉死了,那么也该是警察同志你们多费心。”   这句话像一个耳光一样重重地打在警察的脸上,挨打的人却一点儿也没受到影响。他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和尚,沉声道:“警方破案不是凭空想象,需要的是线索与证据。如果师父您第一次对这个坛子生疑就报警的话,也许凶手早就抓到了。枉死的人当中,可还包含着佛门中人。”   洒扫的小和尚早就退下了。偌大的佛殿当中只剩下周锡兵与中年和尚。警察盯着和尚,眼睛都猩红了:“那个人死了,他纵使做了再大的恶,造了再大的孽,你们也躺在他身上享受了这么多。他死了,你们全都无动于衷吗?他费劲心力的供养,又算是什么呢?”   中年和尚的脸像是开了染料铺,各种颜色撒了漫天,悉数粉墨登场又杂糅在一起,端的是复杂。他抿了抿嘴唇,终于还是选择了否认:“警察同志,说这话,你也要拿出证据来。”   呵,证据,到了这个时候还哪儿来的证据。残尸泡在福尔马林液中这么多年,所有的生物学身份信息全都消失了,上哪儿找证据?当年凶案的第一现场到现在都没被警方找到,哪儿又来的证据?   周锡兵摆了摆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泡发馒头脸的中年和尚:“师父,您但凡多想丁点儿这人对你们的好,就该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警方。查案抓凶手是警察的事情,任何人都有义务积极提供线索。知情不报,实际上也是帮凶!”   他转过头,不再跟中年和尚说话。这个人肯定知道更多的事情。普仁死后的十几年中,普云已经鲜少离开寺庙。周锡兵不相信那个老和尚会半点儿都不曾调查过师弟的死亡原因。他既然不离开寺庙,那么必然需要有一位帮手替他去搜集信息。他这位被人戏称为花和尚的大弟子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周锡兵离开寺庙时,心情依然十分沉重。技术鉴定科的同事到庙中来采集指纹,结果一无所获。顾家祖坟被破坏到现在已经过了好几天,足够辛勤的小和尚将所有的指纹跟其他可能携带生物学信息的东西清扫的一干二净。   也许那个人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或者头发。冬天最大的好处在于,人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戴着手套帽子,穿着厚重的大衣服。这样的衣服里头揣上一个坛子都不是问题。   周锡兵沉默地走在路上,下意识地给王汀打了个电话。等到手机的嘟嘟声响起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女友今天要参加单位组织的团委活动,他似乎打扰了自己的女友。   可是没等他掐断电话,王汀就接听了。她轻轻柔柔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来的时候,他甚至有种鼻子发酸的冲动,为此他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能勉强保持声音的正常:“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打扰你了吧。”   王汀笑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有这么凶吗?你干嘛小心翼翼的。”   周锡兵放松了一些,开玩笑道:“你可是我领导,我能不察言观色么。”   王汀调侃了一句:“那周警官可得继续努力。领导教育我们了,做实际工作情商很重要。”   徐佳在边上喊了一句:“周警官,我要报警,有人公然虐狗!”   车上的人发出了一阵大笑。王汀也笑着调侃徐佳:“我这可是积极响应单位的号召,努力解决单身职工的个人问题。坚决不给组织添麻烦。”   徐佳立刻假哭:“泥奏凯!这个天坚决聊不下去了。”   王汀笑了起来,索性招呼司机在路边停车,扭头跟徐佳挥手再见:“好,坚决不伤害我们徐佳小美人。”   组织活动的团委书记问王汀:“要不要车子转个弯,送你去火车站?你可别在江市迷路了啊。”   大家笑得愈发厉害了,徐佳朝她挤眉弄眼:“没事儿,迷路了就去找警察叔叔。”   王汀连忙笑着摆手:“不用,不用,我查好了公交车,我自己坐车过去就行了。”   江市火车站在城北,他们的活动地点在城南。领导不过是客气话,她哪能蹬鼻子上脸呢。   周锡兵听了她跟同事说的话,十分无奈,企图做最后的劝说:“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别再跑来跑去这么辛苦了。”   王汀直接回了一句:“我回去看我爸,你忙你自己的吧。”   她朝车上人挥了挥手,拎着自己的包下了车。开往江市火车站的公交车有不少,这个公交车站左边一百米远的地方,就是王汀目前掌握那辆拖着郑妍尸体的车子最后出现的地方。   周锡兵依然没有放弃劝说王汀:“我们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   经过专案组成员跟地方派出所民警反复查找监控视频跟走访现场,他们终于逐步完善了郑妍失踪后的行踪。在黑车司机跟送菜师傅发生碰擦争吵之后,郑妍怒气冲冲地下了黑车。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监控的死角中走了。事实上,她在暴怒中上了那辆运菜的货车。 第134章 雪人(二十一)   王汀觉得不可思议:“那个送菜的司机跟黑车司机吵完架之后, 就没发现自己的驾驶室里头多了个人?大过年的,他就这样把一个小姑娘带走了?”   周锡兵第一次听专案组的同事说到这件事时,反应也跟女友差不多。当天是大年三十, 无论如何,司机都不该直接拉着小姑娘走人。货车的驾驶室狭窄的很, 根本不存在郑妍躲着, 司机没发现的可能。   结果同事告诉他,郑妍上的不是货车驾驶室, 而是货运车厢。车厢门一关上, 前面驾驶室的司机哪儿还知道后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即使知道郑妍最终结局十分惨烈, 可王汀还是忍不住在微信上说了一句:“这姑娘可真够能折腾的。”   她不仅扒了货车, 而且相当肆无忌惮地糟蹋了人家车上的大白菜。大过年的, 司机运着这一车大白菜跟胡萝卜回家去,就是想趁着最后过年的时候再卖出去一波,也好把回家的油钱给挣回来。这下子好了, 车上的一堆大白菜被郑妍糟蹋得不成样子。   警方再一次上门询问他跟黑车司机争吵的细节时, 刚好有人上门向他讨债, 他与对方争执的时候才偶然间提到了这件事。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才让警方的追踪有了明确的突破方向。   沿着货车司机回乡的路线, 警方继续往下追, 最终将目标锁定在出城的路上。大年三十下午, 很多人都在匆匆赶回老家过年的路上, 交通相当拥挤。大约是在车厢中糟蹋大白菜糟蹋得累了, 她竟然又自己从车厢中跳了下来,随手拦了一辆长途汽车。   这辆车不是从安市发出,而是途中经过了安市城外的道路,所以警方在第一次排查长途客车时,并没有查到它身上去。等警方通过监控视频基本明确车辆身份以后,司机一开始还矢口否认。这种中途带人的行为是违规的,一旦被公司知道,他会被罚钱。后来警方连哄带劝,强调这件事非常严重,涉及到刑事犯罪之后,司机才扛不住,承认的确在路上带了这么个小姑娘。   他印象深刻的原因是,这姑娘身上没带钱,还横得很,一直抱怨着没位子。司机原本想赶她下车,车上的乘客却劝说大过年的不容易,这孩子肯定是遭了难处,赶紧给送回家过年吧。最后司机才捏着鼻子将车开到江市的客运站。至于那姑娘后面去了哪儿,他可不知道,谁关心这个啊。   郑妍是自己坐车到达的江市,这件事出乎专案组预料。警方原本以为是有人故意诱拐她前往江市,对她行不轨之事。因为上半身已经完全被压成了肉泥,法医目前尸检的结果尚未完全确定她的死因。结合抛尸现场的血迹考虑,初步排除了锐器伤所致的大出血死亡可能,目前认为窒息导致死亡可能性较大。尸检最为明确的一件事是,这个只有十一岁多的小姑娘,在死前曾经有性.生活。法医无法判断她究竟是自愿还是被人强行侵犯了。   尽管一早就猜测到了这个可能性,王汀的心中依旧充满了愤怒。才十一岁多的小姑娘,哪里来的自愿?这是诱.奸!凶手禽兽不如!   周锡兵轻轻叹了口气,尸检结果让专案组的所有人都心情沉重。即使这个小姑娘再叛逆再不懂事,她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纵然她不够自爱,旁人也无权伤害她。宪法赋予每个公民的生命健康权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现在警方的主要侦查方向放在郑妍从江市客运站离开以后的行踪上。当天是大年三十,她到达江市时天已经黑了。这座距离她家乡三个多小时车程的城市,她摸着黑来,又摸着黑走完了短短的一生。   考虑到室外低温对尸体的影响成分,法医初步断定郑妍的死亡时间是在尸体被抛弃在铁轨上损毁的前一天下午五点钟到七点钟之间。不过具体时间可能提前也可能推后,这也只是推论而已。   周锡兵不用解释,王汀也能理解。学医出身的她本科生阶段就修过法医学,清楚地明白单纯依靠法医对尸体的检测就能将受害人的死亡时间明确在某时某刻,那简直是在痴人说梦。按照他们法医学教授的话来说,反正他不知道什么时期什么地方有这样牛人存在过。   微信的聊天界面停顿了一会儿,王汀才不放心地问周锡兵:“能顺清她的行踪吗?要是知道她后面又去了哪儿就好了。”   周锡兵安慰王汀:“还在调查,正在反复调看监控视频。”   客运站的人流量大,冬天气温低,大家喜欢戴帽子口罩或者围巾。郑妍从车上下来时,天都黑了,从监控中辨认出她的衣服其实难度系数不小。人一多,身形以及服装相类似的人出现的概率就大。面对面都有可能认错人,何况是从模糊的监控视频中明确目标呢。   王汀轻轻吁了口气,反过来安慰周锡兵:“能确定到这一步就很不错了。”   她甚至庆幸凶手最后的抛尸决定。即使残忍冷酷到令人不寒而栗,这个人的所作所为起码让郑妍的死亡暴露在了阳光底下。如果凶手采取更加隐蔽的处理方式,那么很可能郑妍就这样无声无息地人间蒸发了。   从这个意义上讲,他们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所谓的死门?   可是普仁和尚已经死了,谁来给这个凶手开死门呢?况且,这真的是开死门吗?王汀迟疑不定地盯着聊天界面,始终怀疑。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却难以说清楚。难道是普仁和尚在临死前透露过开死门的具体方式,所以凶手依葫芦画瓢,自己开了这个死门?   王汀越想越糊涂,这样从逻辑上解释不清楚。当初吴芸冒着被警察发现的危险硬是联系了普云大师去开死门。后来普云大师强行地改变了条件,给王函开了生门,而且还获得了这些人的认同。这从某种程度上意味着开死门开生门是需要特定身份的人才能完成的,这人为何这样草率行事。他(她)究竟想干什么?   对话框中,王汀沉默的时间实在太长了,周锡兵不得不追问了她一句:“公交车到了没有?不行的话,你打个车吧,别等了。”   王汀回复了他一个“嗯”字,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时候还早,我去边上的公园逛一逛吧。”   周锡兵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才敲下一行字:“天冷,公园里头容易有风,你还是找个暖和的地方等着吧。长途客车站附近应该有肯德基什么的,进去坐坐。”   隔了半晌,王汀才回复了一个“嗯”字,将手机揣回了口袋中。王小敏正在跟小兵兵吵架,后者听到了它追问旁边广告牌当夜郑妍的行踪。小兵兵焦急不已:“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主人不是答应我主人去车站了吗?”   王小敏嗤之以鼻:“哼!如果没有我主人出手的话,你主人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郑妍死了呢!”   虽然有DNA比照技术,但是对于警方而言,最常见的判断尸体的身份方式依然是通过尸体身上的有效身份证件以及外貌来查找。这些都需要时间。   小兵兵急得要跳脚,王小敏就拼命地扮鬼脸玩小狗吐舌头,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王汀伸手拍了下王小敏的脑袋,王小敏才意犹未尽地从跟小兵兵的互怼当中脱离出来,大声询问着路旁的荧光垃圾桶:“你看到那个车子了吗?嗯,就是那辆黑色的车子啊。那个坏人特别可怕,不仅害死了一个小姑娘,还把人家的尸体拖到了铁轨上轧坏了。”   江市的治安相当不错,这桩命案是全城最近的热门讨论话题,就连固定资产们都议论纷纷。托它们蓬勃好奇心的福,纵使当夜大雾,能见度极低,固定资产们还是为王汀提供了不少线索。她扫了一辆电动车,按照固定资产们指点的方向朝城中而去。   她坐着的电动车唉声叹气:“哎,可惜我没看到那车子,不然我也能帮着破案。”   王汀有点儿汗颜。王小敏对她吹捧永远不遗余力,简直要把她碰上神探的高位了。她轻轻咳嗽了一声,小声道:“你已经非常好了。”   电动车有了王汀的鼓励,立刻兴奋起来,跟着王小敏一块儿追问路上的固定资产跟电动车们,企图寻找更多的线索。然而浓雾的确是最有效的掩饰,等王汀行到城中的商厦附近时,线索就断了。雾太大了,旁边的商厦隐约记得是有一辆车经过,但到底去了哪儿,它没印象。   王小敏沮丧地叹了口气,难受得不得了。王汀明明都已经出马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坏人呢?哼!这个坏人就是故意的,故意在大雾天中抛尸。坏人实在太坏了!   电动车也愁眉苦脸:“要是坏人是骑着电动车抛尸的就好了。那我只要喊一声,全城的电动车都可以提供线索的!”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车把手,转了方向朝安市汽车站去。郑妍生前最后的行踪既然是出现在长途客运站,那么顺着这条线也能摸下去。即使郑妍出了长途客运站密切接触的第一个人不是凶手,只要明确了她走的方向,就有助于缩小嫌疑犯的寻找范围。   安市长途客运站距离城中商厦并不太远。车子风驰电掣地行驶在路上,王小敏却有点儿犹豫了,小小声地问王汀:“你是不是还在跟帅哥吵架啊?你俩都怪怪的。”   王汀一听王小敏那别别扭扭小心翼翼地声音,就忍不住想要扶额。果然教育专家说的没错,孩子是最敏感的,能够轻易察觉到父母的情绪变化。即使她跟周锡兵聊天都客客气气的,可王小敏还是能感觉到不一样的地方。   人在骑车,王汀没办法跟王小敏多解释眼下的情况。感情亲疏影响着人对事物的认知,古今中外,莫不如是。这桩案子分别牵涉到了她跟周锡兵都十分在意的人,想要完全跳出去,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看待,那基本上是不可能。人永远无法剥离了情感,只存理智。   千言万语到了喉咙口,王汀最终却只说了一句:“这些以后再谈,现在正经事要紧。”   大概是她的语气被风吹得太过冷淡了,王小敏吓得不轻,结结巴巴问:“那,那你们还去拍婚纱照吗?嗯,那个婚纱照很漂亮啊,你还跟老板谈了那么长时间才拿到最佳折扣的。你,你还说让爸爸妈妈也拍婚纱照来着。”   王汀嫌骑车说话一张口就灌了一嘴巴的风,没吭声,结果彻底吓到了王小敏。它委屈得厉害:“人家还帮你一块儿挑婚纱呢!人家连动画片都没看,挑了好久!人家很辛苦的啦,你真的不拍婚纱照了吗?”   王汀哭笑不得,放低了声音道:“你不是说帅哥是大坏蛋吗?现在你又喜欢他了啊。”   “可是他很爱很爱你啊!”王小敏困惑得很,“相机姨跟王小花都说了,最重要的不是他多聪明多能干多有钱多有地位,而是他多爱你。”   电动车也插起嘴来:“那你赶紧拍去啊。现在什么都涨价,就是工资不涨。你不赶紧的,后面涨价了,就得多掏钱!”   王小敏立刻附和:“对哦对哦,不能多花钱。你还要还房贷呢!”   两个小家伙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一路说到了长途客运站,还意犹未尽。王汀伸手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推着电动车往车站走。出口处的广告牌跟旁边的小店都不曾留心郑妍到底去了哪里。大年三十,很多人匆匆忙忙赶回家过年,车站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是杵在这里二十四小时不离开半步的固定资产们也不会特别在意郑妍。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有什么特别好值得留心的。   王小敏有点儿发慌,它还等着大展拳脚,好好嘲笑小兵兵呢。可是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啊!它扯着嗓子喊:“她独自一个人啊,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吗?”   广告牌嗤之以鼻:“独身的旅客多了去了,她又没脖子上挂着大金链子,有什么好看的。”   王小敏急了:“可是,可是她还那么小,那么小不应该跟爸爸妈妈待在一块儿吗?”   旁边的小店都笑了:“小妹妹,你太小了,这种事情有什么好奇怪的。除非是出车祸了或者是起火了,不然谁都不会注意这些人。再说了,人类都长得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   王小敏被气得不轻,连表情包都委屈了起来。王汀摸了摸它的的脑袋,自己推着电动自行车朝出入口走。前面突然响起了喇叭声,一辆长途汽车朝里面开来。王汀推着电动车,慌慌张张地朝后面退。电动车发出了一声尖叫:“不要啊!我还没来得及当神探呢!我可不想现在就残疾了!”   长途汽车立刻嗤笑:“你好无聊哦,小家伙,你当什么神探啊。那都是人类玩的东西。”   电动车不服气的很,简直要亮起了闪光灯:“我们就是在查案子,我们正在找一个叫郑妍的小姑娘,她大年三十独自一人从安市跑到这里来了。下了车以后不知道去了哪儿。那个铁轨抛尸案你知道吗?尸体就是她哎!这是悬案迷案,我们一定要抓到凶手,惩治坏人!”   王汀很有冲动想掏一掏耳朵。王小敏不搞宣传工作实在是浪费了。这才多会儿功夫,它就将电动车完全拉拢成了它的同伴,甚至比它还热血沸腾。   王小敏时刻不忘自己身上担负着的重任,相当应景地问出了口:“你看到没有?嗯,她就是从长途汽车上下来的,然后走了。”   长途客车叹了口气,仿佛它面对的是两个可怜的傻子,咸吃萝卜淡操心。跟它们有什么关系的事,这一个电动车一个手机倒是热心得不得了。客车“嗯”了一声,总算屈尊纡贵:“算了,我给你们问问看吧。”   话音刚落,王汀就觉得天上打雷了。当然不是晴天披露,而是客车大声冲着所有的车子吼:“那小姑娘是从你们谁身上下来的啊?知道的吱一声。”   王汀要伸手捂耳朵的时候,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吱”,声音有气无力:“我。”   王小敏跟电动车都急了:“刚才我们问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吭声,你太欺负我们了。”   这辆天蓝色底子的大客车声音冷淡得很:“我是黄标车,已经走程序报废下账了,就等着被拖走卖废铁。我不是固定资产了,跟你们说什么话。”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在手机上敲下一句话,示意自家手机好好安抚一下大客车。刚退休的人会情绪低落,怼天怼地怼社会,满腹牢骚。同样被迫出局的大客车也委屈得很:“明明我还可以在城外面跑啊!为什么直接把我当成废铁卖?他们还要砸碎我的玻璃,把所有不是铁的东西都拆掉,直接将我当废铁卖。只有能在城里头跑才是车子吗?我明明可以在城外头跑得非常好。”   蓝色大客车嘀嘀咕咕地抱怨了好几分钟,最后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示意了王汀,郑妍离开车站后去的方向。当时,郑妍就是从它身上下来的。那个时候,它还是一辆神气活现的客运大汽车,现在,它已经等同于一堆废铁了。   王汀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大客车,只能让王小敏跟对方道谢,匆匆忙忙地往外头走。任何存在于世间的人和东西,都想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王小敏执着于它是一只好手机,周锡兵执着于他是一名合格的警察。谁都一样吧。   她沿着车站外的大道朝左边走。因为郑妍在车上跟司机发生过争执,所以大客车特别留意了一下她。这个小姑娘根本就没人接,自己独自一人臭着脸朝车站门口走,转了左边,一直走到前面差不多红绿灯的方向,客车就没再看到她了。   王汀骑着电瓶车到达了红绿灯边上,左右搜寻固定资产的踪影。对面的银行倒是能说上话呢,但跟车站中的小店和广告牌一样,它没有留心郑妍到底去了哪里。这个小姑娘实在寻常的很。   王汀站在十字路口沉吟了一会儿。这个十字路口四通八达,郑妍很可能在这附近找到了车子,然后离开了。大年三十当晚,气温相当低。郑妍身上没钱,玩也没地方玩,她肯定得找一个落脚点。当天她原本有意回家,就代表着她已经厌烦了在外面漂泊的时光。只是归家途中小小的意外,让她的情绪又崩溃了,选择了再次朝外面走。可她又累又饿,肯定迫切希望着能够有地方安身。   谁会对她伸出援助之手呢?这个人必然要得到她的信任。大年三十当晚,为了确保城市安全,江市当地的警察都加强了巡逻。郑妍不是个胆小的姑娘,如果有人胁迫她,她很容易就会向警察求救。   谁会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信任的对象呢?她的朋友还是师长?到底什么人会让她深信不疑,甚至会在大年三十晚上跟着对方走?毕竟这个特殊的日子,几乎所有人都默认是合家团聚的时光,不会轻易招待外人。   王汀在脑海中为这个人勾勒了一副画像,他必须要能够得到郑妍的信任,这意味着他之前肯定见过郑妍,而且在郑妍的心目中他具有一定的地位。王汀想着想着又不确信起来。十一岁的小姑娘的想法天马行空,她能够连续随意拦车,就有可能在江市也这样做。也许在车上,对方就控制了她。郑妍的尸体上没有明显伤痕不意味着她没有被胁迫,并不是所有的被胁迫对象都会殊死反抗。   她站在十字路口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红绿灯都走了两拨。旁边帮忙维持交通秩序的辅警走过来看了她一眼:“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助的吗?”   王汀从怔忪中惊醒过来,连忙想要摆手,才发现自己手中还扶着电动车。她摇摇头,勉强朝辅警露出个笑容来:“没事,谢谢你。”   辅警还想说什么,绿灯又亮了,他开始帮忙引导车辆跟人群。王小敏发出一声惊呼:“小函函,你在吗?你的主人什么时候跟男人有□□了?我主人为什么不知道!” 第135章 雪人(二十二)   马路对面,王函双手插.在兜里, 百无聊赖地看着前面的红绿灯, 一张脸生无可恋。身旁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正侧脸跟她说着什么。王函的表情看上去无奈极了, 只是不停地点头, 相当敷衍地回答着:“行行行,好好好,我答应你成了吧。”   小函函大声朝王小敏喊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喔,我主人是老师,她只是陪她的学生去看学生的妈妈,才不是什么奸.情呢, 你在污蔑我主人。”   王小敏的八卦魂熊熊燃烧着,跟打了鸡血一样激动:“她为什么要去陪学生看妈妈啊?她学生又不是幼儿园的小孩子, 还要老师陪着。”   小函函结结巴巴:“那……那个,她联机打游戏输了嘛, 那……那个,郭宇就让她陪他一块儿去看他妈妈了。王小敏, 我告诉你哦, 郭宇的妈妈好可怜, 精神不好,都在疗养院待了十多年了。”   王小敏惊讶地“啊”了一声:“不会吧!他妈妈不是公费疗养去了嘛, 怎么会精神有问题。王函好挫噢, 为什么打游戏老输。”   王函朝天空翻着白眼, 长长地吁了口气, 双眼无神地盯着红灯上跳闪的秒数。   郭宇忐忑不安地看着她,小心翼翼提议:“那个,老师,你要是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吧。我虽然很想让你陪我去看我妈,但我不想你勉强。”   王函的身子像个不倒翁一样转了过来,表情沉重:“你休想来这套!别想在学校里头污蔑我输不起,言而无信。”   绿色的行人通行标志灯终于亮了,王函抬脚朝前面走,态度冷淡:“走吧,少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   可惜行走的小船说翻就翻,惊涛骇浪就在眼前。王汀轻轻喊了一声妹妹的名字,笑容满面:“你怎么到江市来了?你们学校组织春游吗?”   王函只觉得自己脊梁骨一寒,原本闷头行走如风的女汉子秒变软萌小猫,朝她姐露出了讨好的笑:“嘿嘿,对,姐。高——三的学生压力太大。学校带他们出来散散心,顺便烧烧香拜拜佛求个好兆头什么的。”   王汀笑得比她妹妹更灿烂:“其他人呢?怎么就你们两个在这里?”   王函的眼睛珠子转了一下,瞎话张嘴就来:“我俩是出来买水的。我们班同学走累了,班主任派我跟班长出来买水。哎,姐,你忙你的去吧,我们晚上就回南城了。”   王汀的笑容纹丝不动,柔声细语道:“可是你们班今天正常上课啊,学校近期没有任何特殊活动。难不成你俩是老师跟学生的代表,你俩来了,等于给整个年级都烧了高香?”   王函的脸一下子垮了,跟考试作弊被巡考主任逮了正着一样。她立刻采取转移目标政策,抓着她姐的胳膊扭来扭去,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可怜兮兮道:“嘿嘿,姐,我跟你回家吧,你晚上给我鱼香肉丝好不?哎哟,我跟你说,你出差了,我可惨了,我都饿瘦五斤了。”   王汀毫不客气地捏了下她的小圆脸,语气冷淡:“没发现你瘦了。”   王函分分钟戏精上身,捂着胸口哀嚎她受到了一万吨的沉重打击,她晚上要求喝老鸭笋干汤好好补补。她一边说话一边拼命地朝郭宇使眼色,示意对方赶紧闪人。她只要把她姐拽回家就搞定战斗了。   王汀由着妹妹闹,一点儿反应也不给,只冲着郭宇露出个笑容来:“郭同学,您来江市散心吗?”   王函立刻发出夸张的假笑:“哈哈哈,是啊,好巧啊。我们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其实是郭宇他自己想去文昌庙里烧烧香拜拜佛,这不准高考生么。”   王汀转头看妹妹,轻轻地笑:“我看他是想拜你,文曲星。”   王函白眼翻上天,跟个树懒一样挂在她姐的身上,开始哼哼唧唧:“哎呀,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好了,姐,我们走吧。回家晚了就来不及炖汤了。”   说着,她抬脚想往前面走,却被王汀拽住了过完年才能勉强扎起来的小辫子。当姐姐的人态度冷淡而严肃:“为人师表,答应了学生的事情就必须得做到。郭同学,你们想去干什么,我陪着一块儿。”   王函快要哭了,死命拽她姐到边上:“不要啊,姐。其实没什么的,我就是跟他打游戏输了一局,然后高考生嘛,情绪比较那个脆弱。他说他想他妈了,很想有人陪他一块儿去看他妈。朋友不行,因为朋友会戴着有色眼镜看他的。他妈精神不好,一直待在疗养院中。他爸又常年忙工作,他不想保姆陪他一块儿去,他讨厌别人同情他。”   王汀听自己的妹妹念叨了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忍不住开了口:“那他为什么找你去?王函,他是高三的学生,不是小学三年级。你跟他去看望他妈妈,你真的认为合适?”   王函郁闷得要揪自己的头发,愁眉苦脸道:“他说我够没肝没肺,压根就没啥同情心的。我输了游戏嘛,刚好周六就上半天课,我就陪他走一趟呗。哎,好了好了,我们回家吧。我不去了,大不了回头请他在校门口的小饭店吃顿烤鱼呗。”   王汀有种闭眼睛的冲动,她抬手看了眼时间,立刻拿出手机改签火车票,正色道:“人贵言而有信,你答应了人家就该做到。你是老师,即使实习老师也是老师,你有义务为学生做出榜样。”   王函苦着脸,支支吾吾:“他都多大了,三观早就形成了,哪里需要我做榜样。”看她姐瞪她,王函立刻怂了,赶紧缩着脑袋不敢再吭声。   王汀转头看郭宇,笑容可掬:“好了,郭同学,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跟着一块儿去见令堂。你放心,我的同情心也非常匮乏,只会比王函更冷酷。”   郭宇没料到会在江市碰上实习老师的家长。长姐如母,这位师姨可是比师祖更厉害的存在。他朝王汀露出个心虚的笑容,结结巴巴道:“嘿,那个,那就辛苦师姨了。”   王小敏在口袋中忧心忡忡:“王汀,这个小孩不会真的想追王函吧。小函函,他可是学生,王函是老师啊!”   作为一支酷爱看各种八卦的手机,它可是清楚地明白师生恋大忌讳,尤其年长的一方是女老师。每个人都被骂得好惨,还有女老师供着男学生读完了大学,然后被一脚蹬了的。旁边人只会骂女老师活该,才不会管男生已经成年了呢。   小函函结结巴巴:“不……不会的。我家王函不喜欢男生的。”   王小敏立刻激动起来:“那她喜欢女生对不对?她喜欢哪个漂亮小姐姐啊?”   王汀在路边停好了电动车,安抚地摸了摸车座椅,她得陪着王函去疗养院了。   电动车有点儿忧伤:“你不带着我继续查案子去了吗?嗯,你们可以一起骑电动车的啊。”   停车的时候,车灯闪了好几下,就是电动车满怀期待的大眼睛。王汀对着这样的大眼睛没什么抵抗力,她迟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警告这傻孩子不许问稀奇古怪的问题。王函是不喜欢男生,她就是个腐女。当姐姐的人转头看了眼妹妹跟妹妹的学生,试探着问了句:“疗养院远吗?不远的话,我们骑电动车走吧。”   郭宇囧囧地看着这位师姨,王老师的姐姐还真是不遗余力将他跟王老师分开,坚决不让他们待在一个空间里。他朝王汀露出个小奶狗一般的人畜无害的笑容,特别讨喜地乖乖点头:“可以,我会骑电动车。疗养院没多远。”   话是这样说,可他们还是足足骑了有快半个小时才抵达疗养院门口。王函下车的时候,还愤怒地朝郭宇抱怨:“你的没多远跟我的理解有点儿不一样啊!”   郭宇笑得可乖巧了,特别无辜:“我以前都是坐车过来的,真的没多远啊。”   王函翻了翻白眼,人快要进去的时候,才迟疑着问郭宇:“哎,我跟我姐要不要给你妈拎点儿水果什么的,这好歹也算看望……”她总算脑子过了一回门,没有直接说出比病人两个字。说是长辈也不合适,师长是一个辈分,最后她只能咬咬牙称呼大姐。   郭宇嫌弃地白了王函一眼:“得了吧,王老师,你比我们年级大部分女生看着都小。你第一次到我们班的时候,大家还以为是高一的学妹走错了教室呢!”   王函要冲学生瞪眼,强调学生好好尊重老师,却被她姐拽到了边上,抬头示意前面的快递小哥:“走吧,我们去拎水果。”   看看王函两手空空的样子,王汀就明白自己不能指望这个妹妹能记得看望他人要记得带点儿小礼物表示一下。她问清楚了目的地,就直接在网上下了单子要了水果,好直接在疗养院的大门口汇合。王汀拎着苹果走到了郭宇面前,笑容可掬:“你说你母亲睡眠不太好,每天放个苹果在床头,有助于帮助她睡眠的。”   郭宇尴尬地道谢,摆摆手道:“师姨,你太客气了,我妈不喜欢苹果。”   “不是吃,摆在床头就好。”王汀笑着解释。   郭宇摇摇头:“师姨,您真不用这么客气。我妈就不爱闻苹果的味儿,她不喜欢水果。”   王汀笑了:“嗯,是我想当然了。也许令堂喜欢鲜花,我该订一束花的。”   郭宇也摇头:“您不用这么破费,您能过来看看我妈妈,她肯定非常高兴。我妈不爱花束,她说鲜花被剪掉了收藏,是件非常残忍的事。”   “噢,令堂肯定是位非常温柔善感的女士。”王汀一直隔在妹妹跟郭宇中间。她不管这个男孩子到底对自己的妹妹抱有什么想法。从她的立场来说,她反对王函跟学生有任何感情上的羁绊,起码在王函还是实习老师的身份时,坚决不行。她不愿意自己的妹妹遭受到任何莫名其妙的伤害。   郭宇点了点头,笑了起来:“我妈有点儿像林黛玉,只差葬花了。她非常温柔善良,总是竭尽所能帮助别人,为别人的不幸而难过。”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疗养院的入口处。郭宇显然经常过来探望母亲,门卫对他极为熟悉,还笑着打听了一下他父亲的行踪:“我还以为你们父子会一块儿来呢。”   王函朝姐姐挤眼睛,压低了声音喜滋滋地推测:“这人肯定是找郭宇的爸爸,想求人办事。”   王汀警告地瞪了妹妹一眼,示意妹妹不许多嘴。她的目光一直没从郭宇身上挪开,她想知道这个介于未成年人跟成年人之间的男孩子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他想追求王函的话,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带王函来看望他精神状况不稳定的母亲。人在坠入爱河之初,都希望呈现出最好的自己,甚至过度包装。拥有一位精神不好的母亲,在婚恋关系上讲,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减分项。毕竟,这意味着不稳定,甚至会让人担心病人的后代精神也不好。   郭宇完成了进门的登记,笑着回答了门卫的问题:“过年嘛,我爸太忙了。等他有空就会过来。”   门卫立刻笑得跟朵花儿一样:“对对对,就是。像你父母感情这样好的,真不多了。多少人都是将家人往疗养院一丢,能定期续费就是仁至义尽了。”   郭宇笑了笑,没有接这个露骨的吹捧。他转头示意王汀姐妹:“老师,我们可以进去了。”   王汀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不好意思,我想冒昧一句,令堂现在怎么样?”   郭宇笑了笑,露出了颇为可爱的小虎牙:“其实我妈特别安静,或者说,就是人家常常讲的文疯子,对其他人没有攻击性。”他在前头带着路,也许是很早以前就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的语气甚至可以算得上轻松,“我妈原本就比较感性,后来生我的时候产后抑郁。原本治疗效果挺好的,后来我都一岁多了,她的抑郁症又反复了,还出现了精神分裂。后面虽然一直在治疗,但状况都不太理想。不过这几年,她的精神已经稳定多了。”   王汀点了点头,安慰了郭宇一句:“她也不想这样的,她肯定很爱你。你别自责,她一点儿都不会后悔生了你。”   郭宇笑了起来,语气轻快:“那当然,我妈最高兴的是事情就是看到我。要不是南城环境没有江市好,我妈肯定愿意待在南城。”   江市的这家疗养院占地面积不小,特色是温泉疗养,因为此地是颇为有名的温泉胜地。   王汀没在路边看到露天的温泉池子,温泉水大约都是通过水管引到了各个房间里头去了。他们沿着林荫道走了数十米,又绕过了一个花园广场,最后才到了病房所在的楼层。王汀注意到,这儿的窗户都是特制的,为了防止病人自杀。不伤人的精神病患者,通常都有自伤的倾向,这在抑郁症患者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郭宇的母亲已经在病房里晒着太阳等待儿子的到来。   这是个苍白虚弱的女人,说话的声音极为细弱,是真正意义上的声若蚊吟。王汀虽然是学的是现代医学也就是所谓的西医,却也赞同中医上的精气神的概念。中气不足的人,说话往往声线细弱,根本发不了洪亮的声音。   陪同着她的护工正在帮她梳头发,夸奖她福气好,家庭幸福美满,丈夫跟儿子只要一有空就会过来看她。她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然后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模样,怯生生的,神态竟然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般。还不到跃跃欲试的时候,对外面的世界更多的是畏惧。   这间病房布置得颇为少女风,床上跟柜子上都摆放了不少洋娃娃,一眼看上去跟病房主人的年龄极为不搭。可是当这位已经四十多岁的女人用一种怯生生的眼神小心翼翼看着人的时候,被注视者却都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怜意。她的怯懦跟无助,并不少于小女孩。只有面对自己的儿子时,她的神色才多了几分母性,提醒着别人,她也是一位母亲。   郭宇伸手拥抱了一下母亲,笑嘻嘻地介绍王汀姐妹:“妈,这是我的老师,她们过来看你了。”   郭母小心翼翼地将目光移到了王汀姐妹脸上,当她发现这两人都在看着她的时候,她立刻胆怯地缩了一下,面上的笑容简直就跟哭一样。   王汀察觉到郭母的反应非常迟钝,郭宇跟她说话的时候,她常常是处于茫然的状态。因为血气严重不足,即使她在这里生活无忧且营养全面,她的头上还是早早出现了银丝,整个发色简直可以用花白来形容了。   母子俩的对话基本上是单方面进行的,郭宇说着,他的母亲听着。王汀没听到郭母插一句话。   王函悄悄拽了下王汀的袖子,压低了声音跟姐姐耳语:“她好可怜。”   王汀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没有吭声。在外人看来,这个女人丈夫事业有成,儿子聪明懂事,她完全没有任何需要烦恼的地方。她得了抑郁症还精神分裂,简直就是世间本无事,庸人自相扰。可是,生病这种事,谁能拦得住呢。   王汀静静地看着郭宇跟他母亲聊天。郭母不吃水果,王汀买的水果在楼下就送给了疗养院的医生护士。此刻,郭宇正拿着一张彩纸,陪母亲一块儿折纸。他的动作极快,手指上下翻飞,一个简单的纸娃娃就呈现在手边。纸张有大有小,他从面积小的折叠到面积大的,最后呈现出来的娃娃就跟俄罗斯套娃一般。   郭宇得意洋洋地冲母亲显摆着,骄傲得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妈,你看,我把大娃娃也带来了。娃娃长大了,现在很好,一直都很好。”   他一面说,一面将娃娃一溜儿摊开,指给自己的母亲看:“这是小学生,这是上中学了,这是大学生,这是大学要毕业找工作了,娃娃一直都很好。”   这些纸娃娃都是简单的折纸,要说栩栩如生,那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谁家娃娃长成这样,还不得抱着大树哭死。只是郭宇的手艺不错,娃娃看上去颇为精致。他还用水彩笔给每个娃娃都画出了小裙子的图案,点了眼睛、鼻子跟嘴巴,个个都笑容灿烂的圆脸小美女,看上去美好极了。   郭宇冲母亲笑:“妈,你看,娃娃长大了是不是也很好。”   这种近乎于过家家一样的游戏,在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跟她已经人高马大的儿子之间进行着,总让人觉得怪异。王汀看了眼郭宇,郭宇转过头来冲王函笑:“王老师,你也过来叠纸吧。你的手总该比我巧吧。”   王函警告性地瞪了郭宇一眼,相当无所谓地走了过去,拿起一张彩纸叠了起来,然后瞪郭宇:“你怎么把娃娃画成我的卡通造型啊?”   郭宇立刻矢口否认:“王老师,自信过头就是自负,您还是别多想比较好。”   王函翻了个白眼,手指头翻飞,没叠娃娃,而是叠了一只千纸鹤递到郭母面前:“大姐,你放心,你家郭宇在学校挺好的。只要别混玩,高考肯定能拿个不错的成绩。嗯,你就甭担心了。嘿嘿,我也挺好的。能碰到我这样的老师,是郭宇的福气。这个送给你,祝你以后平平安安的。郭宇都跟我说了,你特别好特别善良。好人有好报,你帮过的每个人都会为你祈福的。”   姐妹俩结伴出了房间,往公共卫生间走去。王小敏大声招呼着病房中的床要随时往外头汇报郭宇跟他母亲单独谈话的内容。刚才它跟小函函轮番轰炸,都没从郭宇的手机嘴巴里头撬出任何郭宇的秘密。因为郭宇的手机是个十足的中二期少年,认定了它是男孩子,不要跟女孩子一块儿玩。   王小敏恨恨地丢下一句:“那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哼!装什么大尾巴狼。”   王函上厕所也哼着小曲儿,看上去一派无忧无虑的模样。王汀看了眼妹妹,心中反复思量了一回,最终还是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好好问一下郭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从病房的床跟柜子口中,她知道了郭母非常安静。郭母每天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房间中静静地发着呆。除非护工每天定点带着她去楼下的广场上转两圈以外,她根本就不踏出房门半步。   很多病人都这样,实在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郭宇带王函来看望她的母亲,到底是什么用意呢?王汀的脑袋中似乎天生缺少浪漫细胞,大概是年纪大了,她更加倾向于目的。人类做绝大部分事情都是有目的的,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们会从方方面面进行努力,看似毫无关联,却最终能够两点连成一线。   病房中,郭宇握着妈妈的手,将脑袋轻轻地靠在了母亲的肩上:“妈妈,那个圆脸的姑娘你喜欢吗?我很喜欢她,她非常非常好。”   郭母沉默着没说话,半晌才像是迟钝地反应了过来:“嗯,是个好姑娘。”   她的气息分外微弱,病床不得不集中了全部精力,跟她边上的柜子一块儿讨论才确定她说的是什么,再尽职尽责地传递到外面去。嗯,这个病人非常好,从来没有拍过桌子掼过板凳。嗯,要是能帮到她,它们也很开心。   王小敏简直要尖叫了:“要命了,小函函,你还说你主人跟他没奸.情呢!这就是见家长啊,你知不知道?”   小函函委屈得想要哭:“那主人天生丽质难自弃,聪明可爱宇宙无敌,有人追她关她什么事情呢。”   王汀任由着王小敏跟小函函争吵师生恋问题,继续竖着耳朵倾听病房中动静。   郭宇细细地向自己的母亲描述了妹妹的履历,包括是哪里人,家庭基本情况以及上的学校等等,一直反复地强调王函非常好。他很喜欢王函。   “妈妈,你会懂我的对不对?因为当年你也是不顾一切嫁给了爱情,嫁给了爸爸。我想我肯定是遗传了你的浪漫细胞,我将来也只会忠于我的爱情。”   病床忧心忡忡:“那个,王汀啊。你妹妹可是郭宇的老师啊,这样真的可以吗?”   王汀敲了敲王小敏的脑袋,后者才赶紧传话:“哎呀,你别关心这个了。你要仔细看,到底他们想要做什么。哼!我跟小函函商量好了,我们才不要把王函给这个小子呢。他太狡猾了,太腹黑,我们王函会被欺负的。”   病床忍不住想替郭宇辩解两句,最后还是没能说过牙尖齿利的王小敏,只能唉声叹气地继续传递病房中的消息。嗯,他们一直在说王函的好话。嗯,郭母笑了,很开心的样子。嗯,郭宇说以后他会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这样妈妈就能有人常伴左右了。   一直到他们离开病房的时候,王汀也没能发现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郭宇的父亲的确有点儿肉麻,每次到疗养院看望妻子,都要给她念诗集。不过考虑到最初身为官小姐的郭母能够看上郭父,就是因为后者在文艺汇演上念了一首普希金的诗,迷倒了她。郭父这样做,也谈不上有多奇怪。   妻子长期卧病在床,不能正常履行妻子的义务,丈夫却始终不离不弃。感情好自然是可能存在的原因,但大部分情况,也跟妻子娘家的势力相关。郭父最早是靠岳父路线起来的,他的仕途发展少不了岳父的助益。人是社会性动物,这种家庭关系的助力,在各行各业都普遍存在。否则所谓行业世家的形成,就没了存在的基础。 第136章 雪人(二十三)   郭宇冲王函露出了标准的小奶狗笑容, 连眼睛都湿漉漉的, 模样儿乖巧极了:“王老师,谢谢你。我妈是不是特好特面善啊。”   王函瞅了眼自己的学生, 疑惑道:“按道理说, 你跟你母亲长的挺像的, 怎么给人的感觉就大不一样呢。”   “荷尔蒙。”少年郎挺起胸膛为自己正名,“荷尔蒙的气息不一样, 当然气场就不一样了。”   王函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嗤之以鼻:“少年, 年纪轻轻就这么油腻,绝对是你自己的锅。你也不怕这么多油会起火!”   她的话音刚落下, 后面就响起了惊叫声:“着火了,快来人啊, 快来救火!”   三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他们刚离开的病房楼梯口,浓烟滚滚而出。郭宇眼睛立刻红了,口中大声喊着“妈!”,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他们是从另一个楼梯下来的, 刚才根本没有察觉有任何不妥。   王汀立刻打了119报警。疗养院的病房都经过了特别装修, 为了怕病人掉下楼,所有的窗户都安装了防盗网, 而且几乎所有窗户都是关着的。这些疗养的病人大多精神不济或者身体衰落, 一旦发生火灾, 他们的情况会非常危险。   救火车到来的十分迅速, 然而却几乎没有派上任何用处。楼上的所有病人已经被疏散到楼前的花圃旁,医护人员也找到了灭火器,将燃烧物给扑灭了。那是几只玩具小熊跟洋娃娃,放火的女人精神极不稳定,一直强调说这些东西都成精了,会害死她的。医生与护士劝着她,企图想让她安静下来。   消防员跳下了车,见状也上去做安全教育。纵火犯是个精神病患者,除了让她以后别放火以外,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宇抱着瑟瑟发抖的母亲安慰道:“妈,别怕,这不算什么。过年放烟花爆竹架势都比这个大。”   郭母靠在儿子的肩膀上,像个孩子一样看着消防车,慢慢地念着车牌号:“ MJ**X*119。”   在一旁照应着她的护工笑了:“哎哟,我的夫人噢,那是W,不是M。”   郭母的身子瑟缩了一下,露出了极为腼腆的笑容,看上去不好意思极了:“对,我错了,不是W,是M,你说的对。”   “没事没事,妈,你别害怕。”郭宇轻轻拍着母亲的脊背,安慰道,“W反过来不就是M嘛。”   郭母轻轻地笑了,一下子从母亲的身份转换为了孩子,成了那个需要被保护被支持的对象:“反过来才对。”   王函在边上插了句嘴巴:“你一准高考生不能没关系,千万不许搞错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知道不?”   王小敏大声问着楼梯口的监控器:“她为什么要放火啊?是不是有人指使了她?疗养院怎么可以给病人拿到火柴打火机呢?这实在太危险了。”   监控器的声音听上去简直快要哭了。它刚才也被突然蹿起来的火给吓到了,它差点儿毁容啊!   “我哪儿知道她为什么要放火。”监控器又气又委屈,“她根本就没有用打火机跟火柴啊,她用的是小孩子玩的打火石,摩.擦两下就起烟起火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示意它询问这人点火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结果监控器说不知道。这里的病人不发病的时候还好,一发病就会歇斯底里。如果他们都正常了,也不会待在这个疗养院当中了。   王小敏没有放弃,王汀还在摸它的脑袋呢,肯定有地方不对劲。   它继续朝着大楼喊,询问纵火者的房间中的固定资产们,这个人到底为什么突然放火呢?床铺十分茫然,它也不知道到底哪儿出问题了啊。它的病人趁护工去卫生间的时候,突然抱着洋娃娃跟毛绒玩具出去了,要不是大楼喊失火了,它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小敏疑惑地问:“她想烧了整座大楼吗?她很讨厌这里的人吗?放火对她有什么好处啊?”   大楼发出了一声闷响,插了句话:“大概,起火了,她就能逃跑了吧。”   王小敏十分惊讶:“她为什么要逃跑啊?啊!我知道了,因为这里有坏人,坏人欺负她。你快点说谁是坏人,我们报警去抓坏人!”   大楼嗤之以鼻:“哪里有什么坏人啊。她不愿意一直被关着而已,谁喜欢一直待在精神病院啊。”   王汀的目光向右移动,落在了那个纵火的女人身上。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正在情绪激动地打着电话,要求家人接她回家:“这里着火了,这里不安全!你们快点儿来接我回去。”   王小敏小心翼翼地告诉王汀:“她家里人不肯接她走哎,她儿子还让她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他们一家早就吃不消了。”   遭受了拒绝的女人情绪十分激动,大声嚷嚷着:“你们就是嫌弃我累赘!你们根本没有心。人家爱自己妈妈的孩子一定会带走自己的妈妈的。”说着,她的眼神突然变了,直勾勾地看向了郭母的脸,语气狂热而急切,“213,你跟我儿子说,是不是这样子。你儿子一定会接走你的是不是。啊!这是你儿子媳妇吗?他们来接你了对不对?”   她忽然抬起腿,大步朝王汀等人的方向走去,眼睛始终盯着郭宇不放:“你跟你爱人来接你妈妈了,对不对?”   医务人员赶紧伸手拦住她,照顾她的护工哭笑不得:“哎呀,213的太太孩子还在上高中呢。你们不是经常一块儿聊天嘛,你怎么连她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太好了。”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大步朝花圃走来,停在了郭母的身旁,冲她露出了极为温柔的笑,“你愿意跟人说话就好,我总是担心你老不爱讲话。”   男人的身后跟着个身穿工作服的中年男人,旁边不少病人称呼他为胡院长。这位院长对着自己的跟随对象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还是我们的工作不够到位,有疏忽,影响了大家的正常休养。真是太抱歉了,吴厅长,真是让你看笑话了。”   “哎,不能这么说。”吴厅长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先是笑了一下,柔声细语地说着妻子,“手怎么这么冷,你该多穿点儿衣服的。”   护工阿姨在边上讪讪地笑:“太太怕是吓到了,原本手上很暖和的。郭宇,你说是不是啊?”   她目光求助地落在了郭宇的身上,后者点点头,握住了母亲的另一只手,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爸,你不是今天有会吗,怎么特地跑过来了。”   “上午开完了。”吴厅长对着儿子也是和颜悦色,还用空着的一只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夸了一句,“又长高了啊,真是几天不见就是个新样子。”   郭宇冲着父亲露出个有点儿腼腆又有点儿羞涩的笑容,像大部分不经常和父亲朝夕相处的孩子一样,在父亲面前,格外拘谨。   比起母子俩对家庭男主人到来时有点儿拘谨的反应,那位纵火犯就激动多了,她拼命挣扎着,朝吴厅长高喊:“你来带你老婆回家了,对不对?你们绝对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的!你看,这里都着火了,这里多不安全,根本不能继续待人了。快点把她带走吧,快点儿带走。你们带走了她,我儿子才会过来接我。”   吴厅长转过头,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嘉阳,你要不要跟我们回家?”   郭母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立刻摇头,甚至躲到了护工的身后。郭宇赶紧追过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勉强朝父亲露出个笑容:“爸,你工作这么忙,我又快要上大学了,实在都没空陪着妈,还是让妈待在疗养院吧。妈挺喜欢这里的,院长他们对妈都非常照顾。”   一直在边上插不上话的院长赶紧主动请缨:“吴厅长你就放心吧,我们一直秉承着人文关怀为主的原则,誓要让所有的人都宾至如归,不,就是自己的家。”   王汀垂了一下眼睫毛。这位院长的确非常会说话,从头到尾,他都不曾称呼这儿的病人为病人。包括那位歇斯底里,明显已经情绪失控的纵火犯,在他的描述中也不过是心情有点儿波动。   心情澎湃起伏的女人情绪激动地冲着郭母喊:“你不想离开这儿吗?这是监狱,这里是囚笼,它禁锢着我们的肉体,却没有办法禁锢我们的灵魂。我们渴望自由,我们需要自由。快点儿,不要做叛徒,赶紧奔向自由。”   她斗志昂扬的演讲没能持续下去,被护士伺机推了一针镇定药剂,昏睡了过去。   旁边看热闹的人群这才慢慢散开。   吴厅长这时候才注意到妻儿身边的这两位年轻女性,他冲两人点了点头,露出了歉疚的笑容:“真抱歉,刚才没留神,不知二位是?”   王汀抢在了妹妹之前开了口:“你好,郭宇爸爸,我们是郭宇班上的老师。郭宇快要高考了,情绪有点儿波动,我们听说他想来看望他妈妈,就陪着孩子一块儿过来了。”   吴厅长的目光在王家姐妹脸上转了一下,笑容愈发亲切了:“那真是麻烦两位老师了。今晚还请二位赏脸,一块儿吃顿便饭吧。”   王汀笑着摇头:“郭宇爸爸,您太客气了。既然您来了,那么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郭宇,别忘了你答应老师的,后面要静下心来好好学习。”   姐妹俩朝外走的时候,王函出奇的沉默。王汀不得不揉了揉王函的脑袋,安慰了妹妹一句:“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会有很多风景很多人,会经历很多事。”   王函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朝门口走。在经过小广场的时候,她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姐姐:“姐,郑妍的案子怎么样了?我打电话给妈的时候,听说她和那个吴芸都死了,好像还是前后脚死的。”   大概是说到了死亡,王函的表情十分畏葸,她甚至不由自主抱住了姐姐的胳膊,似乎这样能够让她汲取到热量。   王汀就势搂住了妹妹的肩膀,安慰道:“警察在查着呢,别担心。吴芸好像受了家庭变故的刺激,精神不太正常,当着警察的面自杀的。至于郑妍,她一个人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横穿铁轨,结果出事了。”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王函却小声嘟囔了一句:“吴芸多精明的人啊。老妈都说她只差成精了。现在天这么冷,大晚上的,郑妍会跑出去横穿铁轨?反正我觉得不像。”   王汀笑了笑,漫不经心地问妹妹:“你觉得像什么呀?”   王函一下子就来劲了:“谋杀啊!说不定是谋财害命呢!她们死了对谁利益最大,那凶手肯定就是谁!”   王汀扑哧笑出了声:“那么阿加莎·王同学,请问谁获利最大呢?”   王函开始朝着天空各种翻白眼了:“那难说啊。要么为了钱,要么为了色,要么就是母女俩身上都背负着重大的秘密。对了,姐,郑妍到底是谁的女儿啊。如果既不是郑东升也不是陶鑫的,那她的生父就嫌疑最大啊。好多侦探小说都写了为了掩盖子女的身世,父母动手杀人的。”   王汀叹了口气:“真抱歉啊,阿加莎·王同学,她生物学上的父亲已经明确了,就是陶鑫。对了,你现在不怕陶鑫了?”   王函嗤之以鼻:“他都死了,我怕什么!可怕的永远是活人,不可能是死人的。”   “为什么?”王汀笑着问妹妹,“人不都见了死尸吓得腿软么。”   王函大笑:“多傻啊,死人永远无能为力。除了凶手可能做贼心虚惶惶不可终日以外,其他人根本就不应该害怕啊。只听说过人杀人害人的,谁见过鬼杀人啊。”   王汀点了点头,轻声道:“那这两人自相残杀的可真不错。”   “是不错啊!”王函相当放肆地挑起了修得整整齐齐的眉毛,声音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两人的厌恶,“真讨厌,要是他们自己没鬼,至于为着个到底谁给谁戴绿帽子就朝对方挥刀子嘛。鬼知道他们做了多少缺德的事儿。”   王汀叹了口气,突然间搂紧了一些妹妹,安慰道:“他们罪有应得,做坏事终将都会遭到报应的。即使他们不自相残杀,只要他们做过的坏事被查到,都会受到惩罚。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没有谁能够真正逃脱法律的制裁。”   王函有点儿不服气:“真的没有吗?可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奇案悬案?”   “因为社会上所有的法规制度都是滞后,只有事情先发生了,后面才有相应的技术跟规章跟上,再进行处理。正义追赶邪恶的过程虽然缓慢,但终究能够赶上。否则为什么坏事会被称为见不得人呢。你看,这两年是不是破了不少悬案。只要做过的事情,都会留下痕迹,然后终将被人发现。”王汀轻轻地探口气,“除了天眼以外,还有很多人的眼睛。人是社会性生物,人的一生都会跟其他人产生联系,所以任何人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在他们不在意的时候,被另一双眼睛所看着。”   王函摸了摸自己的胳膊,抽了抽鼻子,嫌弃道:“姐,你说的好渗人噢。总觉得有人的眼睛盯着我一样。”   王汀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只要你不违法犯罪,怕什么,人走在路上就是给人看的。”   两人说话间的功夫已经到了疗养院门口。电动车正在跟旁边的电动门侃大山,然后得意洋洋地向王汀邀功:“你放心,我刚才跟所有经过的公交车还有电动车都说了。它们答应帮着一块儿找线索。不仅仅是固定资产噢,还有其他只要可能属于固定资产的东西的同物种,都会帮你找的。哼!我就不相信,我们会找不到那个带走小女孩的人。太坏了,怎么能够做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王小敏开心坏了:“嗯!我们要一起努力,为了世界的和平!你加油啊,小车车。我主人下个礼拜还到江市来开会,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小函函,你也要加入我们。不能电动车跑在前面,我们手机反而落后了!”   小函函委委屈屈:“可是电动车能满城跑,可以见到很多人很多事啊。我天天待在王函的身边,我又不会碰到很多人。”   “你真笨!”王小敏一点儿都不客气,“你可以问其他手机啊。人会动会跑,装在他们身上的手机不就同样跟着跑,能见到很多人跟事情了嘛。咱们多留心一点,就能搜集到很多有用的信息。”   可惜虽然王小敏信心十足,但无论是郑妍到达江市的时候还是她被抛尸的时候,都正值晚上。不仅仅是人不会特意留心一个小姑娘,一路上的固定资产也差不多。等到王家姐妹抵达火车站时,王小敏跟小函函还有电动车,依然一无所获。   王汀摸了摸电动车的座椅,示意再见,然后拉着妹妹取了车票进入候车大厅。她现在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回南城,索性带她回家过了上灯节再说。郭宇的家庭关系看上去实在有点儿奇怪,比起丈夫的温柔缱绻,做妻子的人似乎有种说不清的畏葸。   按照常理来说,她不应该更加亲近依赖丈夫吗?王汀学的是临床医学,精神病学以及心理学不过是沾了点儿皮毛罢了。她想了想,给自己大学时代的精神病学教授以及心理学教授都发了微信询问。等待对方回复的时候,王函打了个呵欠,毫无形象地往她姐的肩膀上一靠,跟姐姐抱怨起来:“都怪郭宇那小子啦,我午睡都没捞到。”   王汀捏了下她的鼻子:“说的好像你有午睡习惯一样。昨晚打游戏打到几点钟了?我一不在家,你就要上天了。”   王函嘿嘿地讪笑着,赶紧闭上眼睛躲避姐姐的唠叨。她的眼睫毛很长,在眼眶上投下了两道弯弯的阴影。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隔着眼睫毛跟眼皮,王汀也找不到通往自己妹妹内心深处的捷径。谁都有秘密,也许她看着长大的这个姑娘已经不愿意再跟她这个姐姐分享一切小秘密了。   王汀微微皱着眉头,反复思考着郭宇一家人看着有点儿说不出别扭的关系。郭宇为什么非要拉王函来看望自己的母亲,他跟他母亲之间的那些对话到底是别有深意还是她反应过度,不过是普通的母子对话而已。   她看了眼微信,两位教授都很快就给了她回复。抑郁症患者到了后期,的确会逐步丧失跟外界的正常交流能力。他们的自责意识非常强烈,也许患者自觉拖累了丈夫,又害怕丈夫终究有一天会不耐烦。所以即使丈夫对她非常温柔体贴,她依然会害怕。既然她的娘家有背景,那如果丈夫对她不好的话,她完全可以向娘家人求助。   王汀盯着微信看了半天,最终还是像两位教授都道了谢,然后将微信内容转发给了周锡兵。紧接着,她又简单解释了今天在疗养院的所见所闻。她觉得别扭,即使从医学跟心理学角度上都能解释郭母的反应,可她还是觉得别扭极了。   周锡兵的回答非常迅速:“嗯,我知道了。我会找人查的。你放心,王函也是我妹妹,谁想当咱的妹夫,都要好好把把关。”   王汀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下了几行字:“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是怕他接近王函别有目的。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他能从王函身上得到什么。”   救火车到的时候,郭母为什么会突然念车牌号码?那句反过来了,是W不是M,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还有那个突然间纵火的女人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才放火的。按照大楼的说法,她是在他们刚离开郭母的病房,就偷偷摸摸跑去了楼道放火。难道她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让他们回头?   王汀找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只能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甚至有点儿后悔逼着王函一定要坚持完实习了。其实,既然王函不想当老师,自己给她托托关系,找个学校开上一纸实习证明也不是完全做不到事。   周锡兵安慰了女友一句:“别怕,搞不清对方的底牌时,以不变应万变就是策略。对方如果有所图,那就肯定不会一直佛系地等下去,肯定会采取进一步的措施。只要对方一动,那就必然会露出马脚。”   王汀回复了一个“嗯”,然后推醒了妹妹,喊她检票上车。   当动车开始启动时,周锡兵也匆匆忙忙地出发了。刘老四出现了,那个向郑二透露了郑妍并非郑东升女儿的刘老四重新回到了安市。他压根没让警察再大费周章的找,因为他自己先大摇大摆地去找了郑二,要求对方分他几个钱花花。   “哎,郑二。咱们也算是兄弟一场了。好歹不能你吃肉,都不让兄弟我喝口汤吧。”他伸手捶了一下郑二的胸口,笑得暧昧极了,“你说,要是没兄弟透露那么重要的消息,你哥的财产可不得被那个潘金莲跟野种给占了么。现在多好啊,我在外头都听说了。潘金莲跟野种都是不得好死的命。你看现在她们不都死了么。你大哥的钱不归你还能归谁啊。照我说,那潘金莲就是太贪心了,要是早点儿认清了自己是怎么回事,还不至于中邪,死的这么惨。” 第137章 雪人(二十四)   郑二报了警。   他满心恼怒。本以为兄长死了, 又没有留下个儿子,那么多家产肯定要跟着郑家人姓。结果那个浪货小嫂子居然伙同着律师骗人, 翻出了一张他大哥好几年前写的遗嘱, 他死后的所有财产全都归吴芸跟女儿郑妍所有。   郑二一心指望着靠大哥的遗产还债翻本,却碰到了拦路虎。他想着女儿三十似狼四十如虎, 他大哥走了,吴芸那么个浪货哪里守得住。于是他准备曲线救国, 先拿下了这小嫂子,只要睡服了她, 还怕没钱花?结果吴芸将计就计,居然设了局报警,让他在派出所待了好几天。   吴芸跟郑妍的死讯传来时,郑二刚好才被放出来。他仰天大笑好几声,直喊着苍天有眼, 兴匆匆地想着这些钱财总算归他了。没想到吴芸那个贱女人, 临死了都不忘算计钱, 竟然将他大哥所有的财产又转给了前任嫂子梅丽管理。这不是有毛病么?一小三二.奶的角色, 居然敢把脸硬生生地凑到大老婆面前去讨打,简直就是嫌人家打脸打得不够痛快!   郑二自认为了解自己的这位前任嫂子, 自诩清高有骨气,其实是个蠢不可及的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 只要别人拿两句话一激, 就恨不得能将自己的手砍断了, 示意自己绝对不会看上任何人的钱财。   郑二找梅丽的过程非常顺利, 果然没两句话,梅丽就气得面红耳赤,表示自己绝对不要郑家的脏钱。可惜的是,梅丽的女儿没遗传她妈的骨气,反而态度强硬地表示,她现在是她爸爸唯一的女儿。她爸爸留下来的全部财产就应该归她。   没能顺利拿到钱,又在自以为能拿到遗产的当晚痛痛快快地输掉了好几万的郑二,哪里愿意看刘老四挤眉弄眼。要没有这家伙多嘴多舌,说不定他大哥还不会死的这么不明不白的呢。大哥再无情也是大哥,不会真看着他被人砍死了不吱声。嫂子侄女儿就不同了,才不会把他当回事。追债的人威胁要在梅丽家门口砍了他的胳膊,他大侄女儿居然面无表情地叮嘱债主,别忘了接盆水冲一下血迹,干了就太麻烦清洁工了。   郑二对刘老四没好脸色,认定了他的坏运气就是刘老四这么个瘟生给带来的。   刘老四气得破口大骂:“当初可是你硬逼着我说的。我都说了,这事儿说出去以后保不准你大哥会被活活气死,而且西门庆跟潘金莲联合起来,可不是会要了武大郎的命!”   郑二的脸上挂不住。他就是想着他哥留下来的遗产,也不能被人当面这样说。他一怒之下报了警。   警察赶到的时候,刘老四还在数落郑二不是个东西。明明当初在牌桌上大家说好了的,谁有肉吃也别忘了给兄弟们喝口汤。自古以来,血脉都是重中之重,郑二立了这么大的功劳,难道他大哥还没半点儿表示?   人都被带去警局了,刘老四还横的很。他梗着脖子朝警察喊:“我犯什么罪了?我犯哪门子法了?我说的句句属实!不信的话,你们去找当天一块儿打麻将的人,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你们别看郑二在你们面前装的有多悲伤。我敢打赌,他哥死了,他比谁都高兴,做梦都能笑醒了!他一直都说他们老郑家的财运全被他哥使阴招给抢走了,不然他也是大老板的命!这些都是他哥欠了他的!”   负责审问他的警察互看了一眼,敲了敲桌子道:“什么抢财运?你说说清楚。”   刘老四也不知道多久没睡了,两团黑眼圈简直跟被人左右开弓打了两拳一样,又浓又重。他吸了吸鼻子,悻悻道:“郑二说他哥养小鬼,全靠小鬼招财运。所以郑东升的女儿失踪了,其实就是小鬼反噬,把人给抓走了。我听了好笑,这又不是郑东升的种,抓她有个什么用。我这才忍不住说了实话。嘿嘿,郑大老板就是个乌龟,白给别人养了多少年的野种。”   这人形容猥琐,失了一身光鲜衣服,愈发模样不堪,得意洋洋的笑容落在人眼中,简直令人作呕。   警察看了他一眼,等他一个人笑得尴尬了,才皮笑肉不笑地继续下去:“你倒是老实,不推三阻四地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刘老四立刻得意了起来:“这有什么好不能承认的。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吐沫一个钉,说话哪能不算话。”   从一个常年依靠坑蒙拐骗为生的人嘴巴里头冒出这话,真是说不出的讽刺。警察打断了他没人捧哏也能自嗨的吹嘘,冷声道:“谁告诉你的?你又都跟谁说了?”   刘老四瞪大了眼睛:“哎哟,警察同志,你们不能戴着老眼镜看新人啊。我可是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监狱里头的警察们可都说了,只要我愿意改过,你们警察第一个就重新接纳我们。”他唾沫横飞地说了半天,看到对面警察的脸越来越冷,才悻悻地转到了正题,“我没撒谎,真没撒谎,这就是老陶也就是陶鑫亲口跟我说的。那会儿我们在牢里头吹牛,我跟老陶上下铺。大家聚在一起说老婆孩子。斜对过的那个小四眼嘲笑老陶是个老童子鸡,没老婆孩子。老陶就说他睡的都是人家的老婆,而且人家还心甘情愿的帮他养孩子。”   警察嗤笑了一声:“陶鑫会将这种事情摆在嘴巴上说?他吹牛的话,也值得你拿出去说?老实交代,别净鬼扯淡!”   “啊哟,警察同志,你得让我把话说完哎。”刘老四不满道,“一开始我也以为他在吹牛。坐牢的人,张嘴就是日天日地日地球,哪个女人不能上床。我们就是哄笑了一回,没当回事。后来有天下暴雨,老陶为了救那个小四眼,掉进了烂泥塘里头差点儿没了命。我以前当过卫生兵,嗐,差点儿就当上了,被大队书记家的儿子挤了名额。我当过赤脚医生的,在牢里头也给狱医当助手。老陶当时高烧不退,快要死了。他面前只有我,拉着我的手说求我帮忙,等我出狱以后帮忙看一眼郑妍,然后去他妈坟前烧点儿纸钱,告诉他妈,他给老陶家留了根的。”   警察静静地听着,等他讲完了以后才问:“陶鑫就这么跟你说了?”   刘老四连连点头,举着手发誓:“这是我要是说了谎,那就天打五雷轰!绝对是陶鑫亲口说的。我判的年份比他短啊,他个老小子在牢里头老怀疑有人要害他,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好的朋友。当时忙的要死,医生去看其他人了,就一个在边上。他说他也不晓得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了,就托我帮个忙去看一眼。”   “他为什么怀疑有人要害他?”警察敲了下桌子,皱着眉头道,“陶鑫没有前科,而且也不是混道上的,他在牢里头有什么仇家呢?”   刘老四的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连连摆手:“这我可不知道。”   警察冷笑起来:“我就不信你们不好奇。”   刘老四脸上全是苦笑:“哎哟,警察同志,我们怎么可能不好奇呢。可他不说,我们总不能真撬开了他的嘴巴吧。再说了,不是有句话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隐匿的城么,谁还能没点儿故事,没点儿秘密呢。”   监控室里头,老李看着画面中挤眉弄眼的刘老四,忍不住摇了摇头:“这瘟生东西,难怪能骗那么多大姑娘小媳妇,瞧瞧那样儿,他还以为是诗朗诵呢!”   周锡兵没有吭声,只抬手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女友跟妻妹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快到安市高铁站了,可惜他现在却不能抽身过去接人。他在手机上迅速地敲下了几个字,跟王汀道歉,然后继续观察着审讯室里头的刘老四。   刘老四在警察的冷眼下,总算结束了他叹咏调一般夸张的诗朗诵,乖乖回归了正题:“有的时候,我们都觉得老陶有点儿精神过敏。他老怀疑有人害他,其实我们都没觉着到底有谁针对他。就说那次掉进泥塘里头吧,他说是有人想让他死,可实际上他因为见义勇为救了小四眼,监狱还给他报了功劳,他这才减刑的。”   这些内容,专案组的警察们已经从监狱方面调了宗卷详细地调查过了。原本他们怀疑陶鑫提前出狱是幕后人想办法运作的。但经过了反复调查走访之后,他们基本上确认陶鑫的减刑的确是有章可依,他的立功表现也没有找到作伪的表现。简而言之,警方未能发现在这件事上有背后的力量运作的证据。   警察敲了下桌子,提醒刘老四:“那你们有没有注意到,有人的确在针对陶鑫,甚至想要置他于死地?”   刘老四这回头摇的挺坚定的:“真没有。在牢里头无聊嘛,又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他老是这么疑神疑鬼的,我们牢房里头的人就商量好了,偷偷盯着看。一个人看漏了没话说,整个房里头的人都不会全看漏了吧,我们盯着看了足有好几年的功夫,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就是有点儿什么小摩擦,这坐牢呢,又不是上大学,有什么好奇怪的。”   警察等他嘀咕完了,才追问:“也就是说,陶鑫一直处于精神过敏状态,害怕自己会遭遇不幸?”   刘老四点了点头:“是有点儿那个意思。他一时说什么真是生不如死,一时又念叨着说不能光他一个人倒霉,人家吃肉,他连汤都喝不到。我们也追问他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其实是替人顶缸的,背后还有人。他不肯说,还说是为我们好,省的我们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我们这才不多嘴了。嗐,不瞒您们,您们也用不着我瞒着。这大人物犯了事情,找个替死鬼出来顶缸的多了去。古今中外,不胜枚举。他就是替人顶了罪,也没什么稀罕的。”   警察放下了手中的笔,目光落在刘老四的眼睛上:“你们不问?难道一点儿都不好奇?”   刘老四咧嘴笑了,语气中带了点儿自嘲:“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活法。不是我们能碰着的人跟事情,我们才不往上头凑。”   警察也笑了:“这得多大的人物,你们才这么识相,坚决不凑上去?”   刘老四神秘地一眨眼睛,压低了声音:“能上新闻的那种,对,就是那个新闻。”   “陶鑫说的?”警察一副完全不相信的模样。   刘老四立刻摇头,得意起来:“陶鑫也不想死,他还绷着劲儿想翻身呢!我们每天都要看新闻接受教育的。我就盯着陶鑫看,有一次是个什么大会,这老小子就冒了一句,改命换运果然有用,看看,这不就上去了么。反正被踩在脚底下的都是底下人。我当时心里头就有数了,陶鑫说的那人就在这个会场当中。不过他没说到底是谁。能上那种大会,哪里还是一般的人物啊。这种人物啊,除非是有比他高或者起码同等能耐的人搞他,不然就是你们警察查到了,上头一道命令下来,你们还得放人。这当管家的,哪有抓主人的道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警察冷下了脸,面无表情:“国家的主人永远都是人民。”   刘老四一张脸快要皱成包子褶儿了,他咧着嘴巴怪笑:“对对对,反正人民总是被代表。”   “好好说话!”警察警告性地瞪了眼刘老四,“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当时新闻上播的又是什么会议?”   刘老四的眉毛快要飞上天了,得意得鼻毛都翘出了鼻孔,笑容毫不掩饰满满的恶趣味:“警察同志,你也相信吧,陶鑫他就是给上头的大人物顶了缸!”   警察冷笑:“合着你戏还不少啊?要不要我们敲锣打鼓,给您专门安排一座戏园子啊!”   刘老四总算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赶紧又一副积极接受改造的模样,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那可不敢麻烦警察同志。我哪里还记得清这些啊。谁喜欢天天看新闻联播,我们当时根本就没注意到。等他说完了以后,我们再去看,已经是下一条新闻了。”   “第二天复播新闻的时候,你们就没有再找找吗?”   警察的提问让刘老四笑了起来,带着种说不清的嘲笑的意味:“警察同志,我们是蹲大牢的啊!蹲大牢!谁会让我们看复播的新闻啊!没有,一点儿也没有。”   警察冷冷地看着刘老四,追问道:“你们就没有再问陶鑫?完全没问过?”   刘老四笑出了声:“有什么好问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跟我又没关系的事情,我问个什么劲儿。我才不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照我说,陶鑫就是这回不死。就他那样半截子说甘心又不甘心,下不了狠手还想着能偷偷捞点儿好处的,人家也会想办法宰了他。死人才可靠啊!”   “是啊。”警察唇角朝上翘了翘,似乎笑一般,“这不是拜您所赐,死人最可靠了吗?”   刘老四连忙摆手:“这可跟我没关系,谁知道郑东升会这么发疯啊。多大点儿事,要想生活过的去,头上总得带点儿绿。他又不是不知道他老婆是个什么出身。”   “跟你没关系?”警察冷笑起来,“你没事特地跑到人家耳朵边上去说这些?照你说的,陶鑫那是相信你,才告诉了你他最大的秘密。你转手就把他给卖了?”   刘老四的眼睛迅速地眨了两下,又换了一套说辞:“他自己都不承认这事儿啊。他抢救成功活过来以后,完全不承认这回事,还说我听错了。他明明就是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才念叨他妈妈的,根本就没什么女儿。人家都不承认的事,我拿出去吹个牛而已,多大的事情。”   “ 你这牛逼可真够会选人选地方吹的。”警察看着刘老四,突然间转换了话题,“你那网贷怎么样了?还有人追着你讨债不?”   刘老四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费劲儿地搓了搓脸,开始支支吾吾。   警察不做声,就冷眼看着他,突然间冒出了一句:“我看有些网贷合法性有待商榷啊?也不知道经警他们查不查。”   刘老四的眼睛立刻放出了光,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国家是不允许放高利贷的!这是非法的,专门坑骗无辜的老百姓!”   警察不接他的话茬,只冷冷地盯着他看。刘老四头上的汗水越来越多,他咬咬牙,狠下心来:“我说。我跟老陶吵了一架,我有心找他不痛快!”   他骨碌碌地灌下了一杯子水,鼓足了勇气说了下去:“老陶减刑了,跟我前后脚出的监狱。说是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可谁会把蹲过大牢的人当人看啊!我们要活出个人样子来,就得找门路。我跟老陶说,他不能给人白顶缸。既然他老娘都死了,这世上也就是光杆一个,没什么好怕的。十几年的牢房都蹲了,还不如豁出去搞回大的。他不是上头有个大人物么,找人家去,人家是如来佛,手指缝里头漏出点儿来,就够我们吃香喝辣的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个大领导,还养不活几个工程了?”   警察朝旁边的书记员示意了一眼,后者过去帮刘老四续了杯水。刘老四二话不说,骨碌碌地又全都喝了下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陶鑫拒绝了刘老四的要求,还嘲笑他说,什么吹牛的话都当真,真是傻了。   刘老四发狠:“他这明显是蒙人的。他跟我们又不一样,是在社会上活不下去才铤而走险上了歪道的。他以前就是个老板,好端端的绑架朋友的孩子,还没勒索到钱,就被抓了。这可笑不可笑啊,他要是背后没什么目的,除非大白天见鬼。你们警察居然也就这么结案了,都懒得往下头多想想。行了,我接着说。陶鑫不肯带我一起干,就是看不起我,觉得我这人没能耐。他都不把我当回事了,他有房子住也不肯留我一块儿住,我干嘛还给他脸,我就是要让他不痛快!”   警察面无表情地看着刘老四,突然间笑了:“看来网贷跟高利贷还是两回事,不能放在一起看啊。”   刘老四的面上慌里慌张的,他几乎快要哭出声,连连摆手道:“别别别,我真的没撒谎。我就是不痛快,也想让陶鑫不痛快。这王八犊子看不起我,我也让他尝尝叫人看不起的滋味。”   审讯室的灯光发灰发白,泛着冷意,一如警察冷冷的眼神。刘老四实在怕极了这样的场所,在经过了漫长的自由被剥夺时期,他一点儿也不想再回大牢去。牢房跟外头就隔了一堵高墙,可墙里头跟墙外头的空气都不一样。   他喘着粗气道:“我没骗你,警察同志,我真没骗你。我说,我承认我有其他目的。我缺钱花,我想找点儿钱花花。陶鑫不肯跟我合作,我又欠了人钱,我就想,就想从那个乌龟那边弄点儿钱花花。说来也巧,刚好这郑东升也是停妻再娶的,他还有个大女儿。我在外头找人打听了,知道郑东升对前妻跟这个大女儿是不闻不问,连女儿的学费生活费都一分钱不掏。那不用想啊,这大女儿肯定恨死了那小妈跟小杂种。这真正的公主流浪在外头,反而叫个野种鸠占鹊巢,谁能受得了啊!”   原本以为已经是死局,没想到却出现了生机。刘老四兴高采烈地找上了郑东升的大女儿梅雪,想拿这条重要的绝密消息换钱。郑东升就两个女儿,一个小的是野种,那他的财产以后还不都给大女儿。不料那个大女儿对这消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纵使他表示自己可以想办法拿到郑妍跟郑东升还有陶鑫的头发去做亲子鉴定,她还是不理不睬。   “那个小丫头冷漠的很,说什么她姓梅,郑家的事情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要是想讨赏钱,有种就去当着郑东升的面说。说不定,郑东升一高兴,直接赏我一套房子呢!她还说我一个大老爷儿们就想着骗骗小姑娘,真是无聊!”刘老四龇牙,冷笑连连,“你们评评理,这女的多狡猾啊!坏人她不当,好处她全都占光了。郑东升那么多财产,现在可不都归了她。啧啧,这才是真能耐,兵不血刃。坏事全是别人做的,她在边上冷眼旁观,等着收好处就行了。”   警察没有顺着他的话走,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为什么跑去找郑二了呢?郑二可没钱,这事儿你应该心里头跟明镜一样。你跑去找他有什么用?”   刘老四抹了把脸,嘟囔了一句:“我也是听人随口说的。我走出大楼的时候,碰到有个人在打电话训斥什么人,骂对方太笨。什么事情要当着人面儿说,不能迂回一点么。比方说,有人头上戴了绿帽子,你要当着他的面说,就是再打他的脸。应该想办法告诉能跟他说上话关系又微妙的人。这人肯定憋不住,会跟他说的。我一听有道理啊。我本来都想放弃这件事了,听了这人的话以后,我就想到了郑二。这人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能跟他搭上话,他能跟他哥搭上话。”   审讯室里头的警察还在追问刘老四关于那天新闻的事情,争取缩小时间范围,好去找录像确定对象。顾部长的祖坟惨剧到现在还没平息下来,这件事究竟是有人在故意将调查方向引到这位新任的政法委书记身上,还是真的跟他有关系,都说不清楚。身为警察,他们只能靠证据说话。   梅雪人还在安市,她准备陪着母亲过完了元宵节才出发。现在又有了生父意外死亡,留下了财产的纠纷问题,她更加不能走了。   警察登门的时候,梅雪正跟母亲争执,梅丽嫌郑东升留下的钱脏,不愿意让女儿沾上。既然不当郑家人了,她们母女就不碰一点儿郑家的钱。   “砰”的一声响,梅雪重重地砸下了手中的杯子,朝母亲大声吼了起来:“我受够了!你要清高你的清高去!你凭什么剥夺我的权利去满足你的虚荣心!你不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有多高贵多独立多不依靠男人吗?你凭什么不要生活费,逼着我跟你一块儿吃咸菜泡饭!你又凭什么剥夺我的继承权,让我一边打工一边求学!你的伟大就在于你足够自私!你没有资格把我当成傀儡去凹人设!” 第138章 雪人(二十五)   梅丽的嘴唇哆嗦着, 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原本坚强到强势的女人此刻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气神,失魂落魄的,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她的眼睛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木呆呆地愣在了远处, 抖得上下牙齿都要打颤的嘴巴, 喊出的声音却低的跟蚊子哼哼一样:“你, 你再说一遍!”   最后一个字音,她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已经喊破了音, 却也就是烟花当中最不起眼的仙女棒回光返照的那一下,自以为璀璨夺目,其实不过是米粒微光。   梅雪冷淡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她的爱恨情仇已经随着那一场歇斯底里的发泄全都蒸发了出去, 剩下的只有冰冷的漠然。她当然有更锋利的话去嘲笑自己的母亲, 慷他人之慨的圣母.婊, 越是不怎么样的人越是要在人前拼所谓的面子,连里子都没有了, 哪儿来的面子。谁会念她的好, 人人都笑她是个白痴而已。这么上赶着让人占便宜, 人家不来吸口血都对不起自己。   只是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她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了眼自己的母亲, 冷淡地想着, 呵, 所谓的母爱也不过如此。孩子不过是她们凹人设的工具, 任何时候, 她们都可以将自己糟糕的生活归咎于她们对孩子的伟大牺牲。任何时候,她们都可以在孩子面前抱怨,我这么辛苦这么努力全是为了你。多好啊,反正如果没有孩子,她们肯定个个都是世界女王。其实,活的失败的人,在方方面面都是失败的。母爱,不过是块蜘蛛网一样可笑的遮羞布。   门铃还在响着,梅雪语气平静地应了一声“谁啊?”,越过了满地的碎玻璃渣子,只留给她母亲一个冷淡的背影。她到了门前,从猫眼看到了警察,小心翼翼地开了一道缝,警惕地询问:“请问你们找谁?”   梅家的门隔音效果其实有限,加上她们母女争吵的声音实在太大,耳朵一向敏锐的警察哪里有听不清的道理。撞上人家的家务事,警察难免尴尬。老李微微皱着眉头询问:“请问梅雪在吗?我们有点儿事情想找梅雪女士了解一下。”   良民除了办身份证户口以外,从不跟警察打交道。梅丽慌慌张张地跑到了门口,一脸紧张地盯着警察,结结巴巴道:“她才回国没几天,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什么。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情,问,问我吧。”   老李看了眼梅雪,声音低沉:“就算你妈跟你有再多理念上的不合,起码你妈关心你爱你是半点儿不掺假的。”   梅雪冷淡的脸上浮起了近乎于笑一样的表情,声音却是说不出的讽刺:“那当然了,以爱之名嘛,爱是最好的绑架方式。不孝顺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看也不再看自己的母亲一眼,抬脚跟着警察走了。   老李看这年轻姑娘决绝的姿态,在心中发出一阵苦笑。如果世间真有魂魄,那么临死前将自己的女儿托孤给梅丽的吴芸见到了眼前这一幕,该做什么感想。吴芸给了女儿优渥的生活环境,一心想要将郑妍培养成淑女,结果郑妍却能够为了游戏中的几套衣服就去干类似援.助.交际的事情。梅丽以坚强的单亲妈妈形象,独自咬牙抚养女儿,甚至将她培养到出国留学。人人都羡慕她苦尽甘来,终于将女儿培养成才。现在梅雪看她的眼神,却像是仇人一般。   都说父母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获得工作,因为没有准入证。可父母同样是这个世界上最难从事的工种,没有细化的工作准则,一样米养百样人,怎样做都有可能是错。   到了警察局之后,端坐在长桌另一端的梅雪已经恢复了高材生的冷静自持。对于警察的询问,她也没有绕弯子,而是痛痛快快地承认她的确见过刘老四。   “是他过来找我的,神神道道的,说什么有天大的重要消息要告诉我。只要我得了这个重要消息,立马就是千万富翁。”梅雪摇了摇头,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我当时就说我不需要。既然这消息这么重要,还是他自己留着去当千万富翁吧。”   老李看着她,沉默了一瞬,才接着问下去:“你就没问他是什么消息?”   梅雪微微摇了一下脑袋:“没有。这人还让我给他从网上转十万块钱,说是百分之一的抽头,让我占大便宜了。我不想搭理他,让他赶紧走。他急了,嚷嚷出了说郑东升让人戴绿帽子,喜当爹了。”   “你当时是什么想法?”老李的目光没有从梅雪眼睛上挪开,依然盯着对方。   梅雪微微挑了一下眉毛,摇了摇头:“没什么想法,只觉得这人挺无聊的。所以我让他去当着郑东升的面去说。”   老李轻轻敲了下桌子,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转,问了个好像不相关的问题:“你直呼你爸的名字?”   梅雪突兀地笑了,语气冷淡:“警官,死者为大,您还是尊重死者遗愿吧。郑东升生前就不认我这个女儿的,强行叫他爸爸,说不定他在坟地下都会不安生。”   “你不认他当爸爸,却要继承他的遗产。”老李也笑了,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是不是说不大过去?”   梅雪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声音轻柔而缓慢:“依法行事,法律既然制定出来了,就是为了让人遵守的。一切照着法律来,总不会错的。”   监控室里头,专案组没有出去跑的成员都盯着监控录像看。周锡兵的身份有点儿尴尬,梅丽与王汀母亲关系极好,他去审讯梅雪不太合适,于是就坐在了监控室里头看录像。组长倒是不怎么在意这种事,直接询问周锡兵的看法:“小周,说说你的意思。”   监控中,梅雪的表情相当平静,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漠然:“没什么信不信的。吴芸是什么出身,很多人都心知肚明。只不过这个世界笑贫不笑娼,多少人想着法子接近交际花,好搭上路子呢。苍蝇爱烂肉,多少人都好这一口。这种事情,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怎么知道郑东升是不是心甘情愿帮别人养孩子的啊。”   周锡兵盯着监控中的梅雪看了一会儿,沉声道:“她的说法有点儿奇怪。她好像早就知道郑妍不是郑东升的女儿,或者说,她知道郑东升跟陶鑫的关系不一般一样。”   审讯还在继续,组长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周锡兵,而是一起接着看了下去。   老李提出了跟周锡兵差不多的问题,眉头微挑:“你好像一早就知道了刘老四说的事情一样。”   梅雪摇头否认:“我哪儿知道。我又不跟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哪儿知道人家的家务事。我不过是觉得既然郑东升爱吴芸爱的死去活来,那么喜当爹,想必他也是乐意的。多少人丢着自己的孩子不养,屁颠屁颠上赶着帮别人养孩子的。伟大的爱情让他们浑身充满了力量。我怎么可以轻视他们之间冲破一切世俗偏见的爱呢?”   这种说法可真是又尖酸又刻薄,此刻这位年轻姑娘的形象终于有点儿接近她冲着母亲大喊大叫时的模样了。   监控室中的人相互看了看对方,好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比起那位似乎相当风轻云淡的母亲,女儿对自己的生父真是充满了怨恨。十多年的冷漠与忽视,已经足够一个小女孩成长为满怀怨怼的年轻女人。知道生父过的其实不好,她也就高兴了。   梅雪的表情有点儿不耐烦,对于警方反复追问她到底是出于什么用心才撺掇刘老四去郑东升面前透露这个消息的,她表现得颇为不以为意:“有什么用心啊?我不过是嫌那个油头粉面的男人太恶心,想让他得到点儿教训罢了。郑东升爱他的妻子如珍似宝,别人这样侮辱他的爱妻,他还不得疯了。”   老李直接表达了自己的不相信:“就为这个原因?你教训人的手段这样迂回?”   “您以为呢?”梅雪反问道,“我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了不起的人物。我有什么能力对付一个流氓啊?”   “你认为他说的是谎话,一定会被郑东升教训?”老李点出了梅雪言辞前后的矛盾之处,强调了一句,“你倒是对你的父亲深信不疑。”   梅雪微微勾了下唇角,语气冷淡:“好吧,我承认,我与郑东升之间的关系相当糟糕。或者说,我们基本上没有任何关系。从他跟我母亲离婚以后的十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没有来看过我们母女一次,没付过一分钱的赡养费。在我心目中,他跟一个陌生人一样,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但是这个陌生人却突然间打扰了你们母女,因为他的小女儿丢了。”老李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冷笑道,“这件事,让你非常愤怒。”   审讯室中有一瞬间的沉默,梅雪将已经冷掉的茶杯握在手中,足足过了两分多钟的时间,她才又突兀地笑了:“我知道,每个人都说要宽容别人。因为宽容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可惜我小鸡肚肠睚眦必报。我嫌弃这个人恶心,恶心得要命。他女儿丢了,关我们母女什么事?他跟那个贱人有什么资格跑到我们面前叫嚣,发神经。既然他这么爱他的宝贝女儿,那就继续爱下去吧,最好至死不渝。”   周锡兵眼睛一直盯着监控中梅雪的脸,在心底叹了口气。梅雪虽然说得狠辣,可也许在她撺掇刘老四去向她的生父透露消息时,她也没料到生父会死。也许在这个年轻的姑娘看来,这件事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郑东升跟吴芸摊牌,然后与这个女人离婚,不再管郑妍的事情。   “你恨郑妍吗?”老李突然开了口,“这个小丫头鸠占鹊巢,抢走了你的父亲。”   梅雪冷淡地笑了:“没有郑妍,还会有郑丽郑燕。男人多占便宜啊,快要死了都能生孩子。只要有钱,郑东升还缺给他生孩子的人?”   警方没能从梅雪口中得到更多关于案件的信息。她否认有任何人指使她去撺掇刘老四去郑东升面前透露消息,她也否认自己的行为属于撺掇。她只是觉得这件事跟她没关系,有热闹就看,没热闹拉倒。郑妍跟她又不是一个母亲肚子里头出来的,没有任何姐妹情谊可言,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刘老四跟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注意到身边有什么人经过,刚好听到了你们的对话?”   梅雪摇了摇头:“我没注意这些,应该没有吧,反正我没注意到。”   这也是警方颇为疑惑的一件事。他们找到了当天的监控视频,画面中的确有刘老四跟梅雪的身影,两人之间的对话大约只持续了三四分钟,梅雪就态度强硬地赶人。但是他们身边,空无一人。   那个恰好打电话从刘老四身边经过的男人,说的那些话,难道真打不过是凑巧而已?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人只要想往哪条路上走,周遭的一切风吹草动都会成为指引他(她)这么选择的指示。   郑妍失踪的时候,梅雪还在赶回家的路上,机票跟车票都是能够随时拿出来的证据。这些天,梅雪也没有离开安市前往江市。警察在询问了她之后,除了要求她暂时不要离开安市以外,并没有拘留她。   这个消息让梅丽整整悬了一个多小时的心终于重新落回了胸腔当中。她搂着王汀母亲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   梅丽从女儿被警察带走以后,就彻底六神无主了。刚好王汀的母亲打电话过去,邀请她带女儿明天一块来家里吃晚饭。今年过年,王汀急着跟周锡兵回老家去见长辈,匆匆忙忙的,根本没来得及一起坐下来吃顿饭。   梅丽一听到老友的声音,立刻绷不住哭了。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在警察局也没什么熟人。除了王家那个准女婿以外,她真想不起来还有谁在警察局有关系。她坐在警察局的大厅里头,跟个傻子一样找不到北。   王汀母亲听她哭得凄惨,又心疼她这么把年纪了,身边一个能够依靠的人都没有。老伴老伴,少年夫妻老来伴。即使身边人再不如意,等到紧要关头,有人能伸出手让你握着,那就意味着不是全世界都抛弃了你。   王妈妈实在不放心梅丽,从饭桌边上匆匆赶来了。   她下饭桌的时候,刚刚端上饭碗的王函颇为崩溃,催促她妈好歹吃了饭再走,又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再说姐夫不是在警察局么,有事给姐夫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了。   王妈妈一边在玄关鞋柜前换鞋子,一边教育女儿:“函函,你记住了。作为女人,除了自己的家人跟亲戚以外,一定要有能够任何时候都能向对方伸出手,对方也能任何时候都对你伸出手的朋友。这样,女人的一生才不会满是遗憾。”   妻子都起身走了,王家爸爸自然也得跟着出去。他抱怨了两句,还是开着车送老婆去了警察局。王汀跟王函也想跟着,却被她们的母亲拦下来了。   王妈妈坚持要两个女儿在家先吃饭。原本赶路就辛苦的很,再不好好吃饭,肠胃会坏掉的。   王函急得不行:“哎哟,妈,你要是想给梅阿姨帮忙,就得让我们去啊。我姐在我姐夫面前说一句,抵你们说十句。”   王妈妈伸手拍了下小女儿的肩膀,虎着脸训斥:“不要胡说八道,别影响了你姐夫工作。本来就敏感,你还事情这么多!”   王函立刻嘿嘿地笑了起来:“哎,妈,你承认他是你女婿了嘞。我要去找姐夫,让他给我发红包。我可是大功臣了。”   王妈妈又训斥了小女儿几句,照例让姐妹俩在家里头关好了门,不要随意给人开门。   门板合上了,王函朝着门外的方向做鬼脸:“耶耶耶,说的好像我们都是小孩子,在火车上能够被一颗糖就骗走了一样。”   王汀笑了笑,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轻声道:“对父母而言,孩子就是七老八十了,依然是他们的孩子。”   王函趁机用脑袋蹭姐姐的肩膀。她从小就爱这么做,跟只爱往人怀里头钻的小奶狗一样。蹭了一会儿,被她姐揪回饭桌上继续吃饭的时候,她才试探性地问姐姐:“姐,你知道梅雪跟梅阿姨吵架的事情吗?她俩为什么吵起来啊?”   王汀摇了摇头:“不清楚。人家的家务事,我哪儿知道。”   王函被她姐硬塞了一碗笋干老鸭汤,愁眉苦脸地喝着,脸纠成了一团:“哎,姐,你说梅丽恨不恨郑妍啊?要是没有郑妍的话,她现在可真是妥妥的小公主。”   “万事万物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吧。”王汀给自己夹了一筷子清炒蒌蒿,声音平静,“也许没有吴芸,郑东升还发展不到今天的地步。”   王函“扑哧”笑了起来,挑了挑眉毛,坏笑道:“那你得说,没有吴芸,他还丢不了那条性命。”   王汀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妹妹的眼睛:“这大概是命里头不该有的,强行弄来了,反而会失去的更多。”   王函低下头,咕噜咕噜地喝下了一大碗老鸭汤,跟她姐邀功:“你看我吃了多少啊。”   王汀大了妹妹七岁,从小照顾对方,尤其要看着妹妹吃饭。所以小时候,王函每次吃完了饭都会去姐姐跟前邀功,强调她今天特别乖特别好。   王汀笑了,伸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夸奖了一句:“不错,真乖。”   姐妹俩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一顿饭吃了有半个多小时。王汀刚招呼妹妹一块儿收拾碗筷时,门口就响了。她们的父母回来了,后面还跟着眼睛哭红了梅丽跟面无表情的梅雪。   警察并没有拘留梅雪,问完了话就放人走了。尽管王汀的父母根本没打任何招呼,梅丽依然对着夫妻俩千恩万谢,还要女儿一块儿道谢。梅雪却没有动,她的腰没那么软,对着谁都得点头哈腰。她的母亲离婚了,不意味着她就莫名其妙地矮了别人一截子。因为她没有父亲,所以她就注定了非得苦大仇深?   王妈妈看这对母女依然之间的关系依然僵硬的很,生怕她们回了家也会吵翻天,索性硬拉着母女俩回家吃饭了。反正梅家母女出门前光忙着争执了,也没准备晚饭。   “好了,吃饭!”王妈妈连拖带拽地将梅丽推进了家门,示意王汀过来帮忙招呼梅雪,还喊了一声王函,“去,到橱柜里头拿了碗筷出来。”   她转过头来安慰梅丽:“行了,儿女都是债。谁当孩子的时候没被爹妈气哭过,谁当了爹妈又没被孩子气哭过?都一样,能进一家门的全是缘分,都不容易。”   一贯君子远离庖厨,都是等着吃现成饭的王函进了厨房门,也分不清东西摆在那儿,还要继续问她妈。王妈妈满脸无奈:“你看到了没有,哪家的孩子真省心啊。要都这么省心了,要爹妈有什么用,把他们往地里头一丢,他们自己就能长好了。”   梅丽脸上勉强挂着笑,十分不好意思打扰了老友。   梅雪的表情依然平静。不能说她绷着脸,王汀拿鞋套给她用的时候,她还跟王汀道了谢。只是,那么没有说出口的疏离感却始终笼罩在她周边。   王汀在心底叹了口气,无奈地想着,长辈们总是一厢情愿。她妈经常让梅丽带着女儿到家里头来玩,的确是出于对朋友跟朋友孩子的关心。可是看着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梅雪真的愿意吗?   我知道我吃不起蛋糕,我只能吃馒头。我不需要任何人反复提醒我这件事,这只会让我厌烦。有的时候,关心是负担,我宁可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王汀朝梅雪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去厨房重新盛了热汤。那些硬菜诸如红焖牛尾之类的,她拿进了厨房里头,翻出了蒸锅清洗了,放在煤气灶上加热菜。一个个的用微波炉的话,实在太慢了。   梅丽没精打采地看着眼前忙碌的身影,冒出了一句:“怎么就没有?看看你家王汀,不是从来都不要人烦心么。”   梅雪嘲讽地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冷笑道:“王汀要真是你女儿的话,大概你就不会这样认为了。反正好的永远都不可能是你女儿。”   梅丽气得浑身直哆嗦,连捧着汤碗的手都颤抖了起来。王函虽然吃过饭了,也被她妈勒令坐上桌陪客,她看着梅丽手中碗里头的汤就心惊胆战,害怕她一激动会直接将滚热的汤泼到梅雪脸上去。   梅雪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似乎对方的痛苦让她获得了自虐般的快感。她讽刺地勾起了唇角:“真抱歉啊,我就是贪财好利,庸俗不堪,我就是爱钱。我受够了没钱的苦,人前打肿脸充胖子,人后多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凭什么要活的这么辛苦?该是我的东西,我动手抢都要抢回头!”   梅丽重重地放下了汤碗,嘴唇直打哆嗦,指着女儿恨声道:“我怎么养了你这样的东西,眼皮子浅的只看得到钱。为了钱,你是不是什么都不顾了?郑东升再不是东西,他也是你爸爸,你怎么能推着他去死?”   梅雪突然间笑了起来,丝毫不掩饰恶意地看着母亲:“怎么了,我的存在亵渎了你伟大的爱情吗?你的爱忠贞又隐忍,绝对不会给他带来任何负担?真是不好意思啊!虽然恶毒,但我还是要劝你,在你做白日梦的时候先在房间里头安一张镜子,看着镜子里头的你自己,就应该能清醒了。郑东升早就不要你了!”   王家姐妹都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她们这位同龄人会当着长辈的面,这样肆无忌惮地说自己的母亲,这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恶毒而残忍了。   梅丽气得捂住胸口,脸色发白。王汀赶紧过去帮她拍背揉胸口顺气,害怕她会突发心脏骤停或者脑溢血什么的。王妈妈也紧张地在边上看着自己的朋友。屋子里头唯一能够发话教训梅雪的人只剩下了王家爸爸了。他皱着眉头训斥道:“梅雪,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样跟你妈说话?”   梅雪突然间笑了起来,眼睛盯在了王家爸爸的脸上,满满的全是嘲讽的语气:“真有意思,你们装的不累吗?你们难道不高兴吗?陶鑫跟郑东升死了,最开心,难道不是你们吗?你们全家应该放鞭炮大肆庆祝啊!王叔叔,压在心口上多少年的石头应该落地了吧,死人才能够永远保守秘密啊。你这么多年装好爸爸好丈夫,累不累啊!”   “啪”的一声响,梅丽慌乱间挥掉了手边的汤碗,滚烫的老鸭汤倒在了她只穿了一层棉袜的脚背上,她也跟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因为经常登门,王家甚至有梅丽专属的拖鞋。梅丽厉声呵斥女儿:“闭嘴!你别胡说八道!”   “什么是胡说八道?”梅雪冷漠地瞥了眼自己的母亲,然后讽刺地笑了,“大人总以为孩子是不存在的生物,他们都没有脑子,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呢,脑子是个好东西,但愿每个人都有,这话是对着自以为是的大人说的。”   王小敏从梅雪一进家门开始,就在拼命地跟梅雪的手机套近乎,一会儿叫对方小梅梅,一会儿叫人家小雪雪,怎么肉麻怎么来,连小函函都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小兵兵说的没错,王小敏的确够不要脸的。可惜啊,这个世道,不要脸才能横扫天下。不要脸的王小敏终于从梅雪的手机那里掏出了重要信息。   刘老四去找梅雪的时候,梅雪正在和王家爸爸打电话。王妈妈喊丈夫去给她们家送过年的回礼,有人送了好几只野生甲鱼过来给王家。他们家吃不完浪费,索性拎几只过去给梅家母女一块儿吃。   刘老四突然间蹿到了梅雪跟前,她没来得及挂电话。   梅雪讽刺地看着王家爸爸:“王叔叔,最高兴的人应该是你啊。你看,多完美啊,所有的人全都死了,你终于太平了。你的高血压都该能降下来了。你巴不得郑东升跟陶鑫死,你巴不得吴芸死,你巴不得这些人都死了。现在的情况,不正是你心心念念要达成的目标吗?我做了一件你们盼望已久的事情,我拿点儿回报有什么不对?你们别又当又立的,真叫人恶心。”   梅丽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脸涨得跟猪肝一样,厉声呵斥女儿:“闭嘴!你在家里头发疯还不够,还要到人家家里头来发疯吗?”   梅雪冷漠地扫了眼自己的母亲,嘲笑道:“那个时候,爸爸一直神神道道的,就跟中了邪一样。我就不相信,妈,你会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多少年的夫妻,睡在一个被窝里头,你会不知道?”   梅丽急得想要捂住女儿的嘴巴,简直想撕烂她的嘴:“我知道什么啊!你爸早就不着家了!我能知道什么?啊!你非得要我拿把刀死在你面前,你才痛快是不是?你知道什么啊,你又胡说八道什么?”   “别,你要死要活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求您别搞道德绑架。”梅雪一摆手,冷笑道,“我知道什么?我知道郑东升跟人打电话说,老王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还装什么装?王叔叔,您装的累不累?”   王汀立刻丢下了梅丽,急忙跑到妹妹旁边,伸手捂住了她的耳朵,命令她:“不许听,跟姐姐回房去。”   王函浑身打着哆嗦,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乖乖地点了点头,跟她人生前二十二年一样,乖巧地跟着姐姐朝楼梯走去。   王家爸爸惊惶地喊了一声:“函函。”   王函的肩膀抖了一下,然后她躲进了姐姐的怀中,没有回头。   门铃响了,一声接着一声。王家妈妈一边招呼着两个女儿“上楼去,上楼去,早点儿睡觉!”,一边急急忙忙去开门:“来了,谁啊?”   门外站着的是警察,老李冲王家妈妈露出个礼貌的微笑:“你好,我们想请你丈夫回去,了解点儿情况。” 第139章 雪人(二十六章)   过道的廊灯散发着柔和的暖白光。以色温作为区分标准, 这种光色在视觉效果上,舒适感宁馨美好,照明也清晰。发光的灯具是王家爸爸反复考量后选择的结果。然而此刻,灯光照在警察的徽章上,却太亮了,亮得简直刺眼。   王家爸爸似乎承受不起这样的明亮。他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冲登门的警察点点头,语气平静而温和:“好的, 我换一下鞋子。”   他似乎对于警察的登门一点儿都不意外,好像门外的警察不过是真的邀请他去警察局喝杯茶聊聊天。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家爸爸从鞋柜中翻鞋子时发出的声音。灯光下, 他微微发胖的身子蹲下去换鞋, 总有些动作不利索, 好像朱自清的《背影》中描述的画面: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他显出来给众人的就是他的背影,穿着藏青色棉服的背影。过年前他忙得忘了剃头发, 正月里又不作兴剃头, 此刻, 他花白的头发已经长的有些长了,暖白色的灯光下, 头发随着他换鞋的动作轻轻上下颤动着, 好像风中瑟瑟发抖的飞蓬。   王汀的母亲看着丈夫的背影, 失魂落魄地喊了一句:“老王!”   她的丈夫转过了头, 朝妻子露出个安抚的笑容:“没事, 你在家里带孩子,我去去就来。”   他的目光越过了妻子,落在了大女儿的脸上。因为两个女儿已经踩上了楼梯,隐隐呈现出居高临下的姿势,他不得不艰难地昂起了脑袋,才能对上女儿的眼睛。他露出个笑容来:“王汀啊,帮爸爸照顾好妈妈和妹妹,好不好”   灯光实在太明亮了,照在人脸上都模糊了五官,只能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那强光的冲击下,男人的笑容闪烁着讨好的色调,已经近乎于祈求的意味。他的大女儿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小女儿蜷缩在大女儿的怀中,始终没有抬起头。   王汀的目光轻轻地扫过了父亲的面庞,最终落在了母亲的脸上。她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叮嘱母亲:“妈,帮爸爸把降压药拿上。”   “啪”的一声响,梅丽重重地拍了一下女儿的后背,声嘶力竭地喊着:“要你闹!你闹死了两个人还不够,非得闹得所有人家都散了,所有人全都歇火了你才高兴!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恶毒心黑的东西?你对得起你王叔叔跟阿姨吗?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要闹成什么样子,你才心满意足?”   厚重的手掌一下下地拍在梅雪单薄的脊背上。这个年轻的女孩面若冰霜,始终没有低下一分脖颈。她的脑袋一直高高的昂着。   王函没能听清梅家母女后面的争吵,因为她姐姐捂住了她的耳朵,告诉她:“我们上去睡觉吧。”   就跟过往的很多年一样,无论大人们吵成什么样子,外面闹的怎样天翻地覆,只要关上她们的房门,那就是只属于她们的一方天地。脚步踩上最后一层台阶的时候,王函感觉到了地板的震动,那是大门合上时发出的动静。姐妹俩谁也没有回头,她们将声嘶力竭的哭喊跟冰冷的防盗门统统丢在了身后。   那里,有她们的父亲和母亲。   门板一关上,就是另一个世界。此刻,静谧对于惊慌失措的女孩来说是最大的慰藉。暖光的光芒撒满了整个房间,她的姐姐为她的小世界亮起了一盏灯。   王汀牵着妹妹的手走到床前,妹妹的手跟在冰箱里头冻过了一样冰冷。其实她更愿意让王函先泡个热水澡,然后再钻进暖融融的被窝。然而,直觉告诉她,此刻对于妹妹而言,安静,绝对的安静,沉浸在黑暗中的安静,才是最切实的需要。   王汀帮木呆呆的妹妹脱了身上的大衣服,将她塞进了被窝中,嘱咐道:“睡吧,好好睡一觉。”   王函乖乖地“嗯”了一声,整个人陷进了被窝中。棉被是新晒好的,姐姐早上就跟妈妈说晚上回家,妈妈给她特地晒好的被子,暖暖的,带着阳光的味道。棉被是新棉被,妈妈过年的时候特意请乡下师傅新弹的棉花,整整有好几床。妈妈说,姐姐要结婚了,要弹新被子,要三铺三盖。   一切都是新的,新的一切。   姐姐站在床边,给她掖好了被角,又一次催促她:“睡吧,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她“嗯”了一声,眼睛却看着姐姐。   王汀脱下了身上的棉服,同样钻进了被窝当中,安抚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轻声道:“别怕,有你姐夫在呢!”   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爸爸不会在警察局吃亏。有当警察的姐夫在,所以不用担心秘密被掩埋。   有姐夫在,意味着这两点的哪一条,姐姐没有说,她也没开口询问。   灯光灭了,黑暗与轻松如约而来。王函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这样安静的黑夜的。明明她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非常害怕黑夜,她甚至必须得开着一盏灯才敢入睡。她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厚重的天鹅绒窗帘跟门板一道,遮住了所有刺眼的光亮,黑暗如温暖的流水一样,抚慰了她的焦灼与惶恐。   那个苍老温和的声音告诉她:“冰雪融化了就是水,水烧开了就会蒸发,水蒸气会自己飘走。飘走了,一切就都好了。”   她在冷风口子中整整吹了一个下午,果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都烧得迷迷糊糊。她听到了那个声音在跟谁解释着什么:“不行了,水都化了,那就只能这样,让水都蒸发出去就好。”   嗯,水生智,她已经烧糊涂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摸着头,告诉她的父母:“没事了,都好了,她的命已经压住了。”   断断续续的画面像走马灯一样在黑暗中轮流上映在她眼前。她平静地看着那个剪着齐刘海的圆脸小姑娘,微微挥了下手,冲对方微笑,你好,我一直都很好。她的手晃动着的时候,打到了姐姐的肩膀上。姐姐已经睡熟了,没有睁眼,而是直接伸出手,跟既往无数次她蹬被子的时候一样,紧紧地压好了她的被角。   泪水从王函的眼角静静地流淌了下来,直到所有的眼泪都干涸了,她才转头,扎进了姐姐的肩窝,蹭了蹭自己的脑袋,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沉沉地陷入了梦乡。   王小敏担忧地问王汀:“会不会真的是爸爸啊?爸爸是不是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   王汀沉默着没有作答,小函函却快要哭了。为什么会这样呢?明明她们一起回家的时候还很开心啊。爸爸今天还特意去乡下买了野生的昂刺鱼跟草鸡蛋回来,前者烧给她们吃了,后者要她们带回南城去。   王小敏伤心得厉害,抽抽噎噎地问王汀:“我要给帅哥发微信了,我要问爸爸是不是坏人。呜呜呜,怎么可以真的是大坏蛋呢。明明帅哥说爸爸爱你们啊。”   王汀没有阻止王小敏,小手机就委委屈屈地给小兵兵发了微信,它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警察局中,专案组的成员除了还在跑外勤的人以外,都待在审讯室跟监控会议室当中。审讯室不能抽烟,情况还好。监控室中云遮雾绕,给他们进来送开水的行政人员都觉得应该随手带个灭火器,防止里面直接烧了起来。   牵一根线,带出一串葫芦,说的是就是专案组今晚的情况。原本案情一直处于胶着状态,迟迟没有大的进展,他们都愁的恨不得掘地三尺。现在,挖出了一个刘老四,后面干脆连着带出了两个人。   按道理说,周锡兵连监控室都不该待着,应当出去回避。可是组长不发话,大家谁也不会吭声,就任由着他坐在角落里,眼睛一直盯着审讯录像。   王汀的父亲王远面容平静,他在面对警方对于他身份的询问时,肯定地点了点头:“是的,我是王远。”   出门的时候,他只简单套了一件半旧的藏青色大衣。袖口下方的衣料还磨出了绒球,没有来得及拿滚毛器除掉。他的形象距离衣冠楚楚甚远,或者说可以算得上狼狈了,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打理一番。然而这个人端坐在警察面前,却是巍然如山,半点儿怯懦或者紧张的情绪都没有。   老李盯着王远看了一会儿,眼睛不眨,始终盯着。十几年的老刑警了,他的目光早就练得锋利如刀。普通人叫老警察这样看着,都会浑身不自在,不由自主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叫发现了。王远在这样的目光洗礼下,脸色却如深潭中水面一样,一丝裂痕也无。他平静地迎接着警察的目光,似乎在耐心地等待着对方的询问。   老李喝了口水,没有直接提问,而是耍了个花枪,绕着弯子来:“王远,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   年近花甲的男人摇了摇头,声音还是不卑不亢:“不知道。”   老李轻轻地敲击着茶杯的把手,慢条斯理道:“我们调查了梅雪的通话记录。刘老四找上梅雪的当天,你们之间有一通长达四分钟的通话。”   王远抬起了眼睛,看着对面的警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喙:“警察同志,梅雪是我的晚辈,算是我妻子的干女儿。你的说法,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不太好。”   老李笑了起来,眼角上显出了褶子,他略有些玩味地注视着接受讯问的男人:“王远,她给你惹了麻烦,你倒是还护着她。”   王家爸爸摇了摇头,正色道:“她是晚辈,还是个孩子。”   老李清了清嗓子,转换了审讯策略,单刀直入切进了问题:“那么,到底是什么吸引着你要跟你的晚辈进行长达四分钟的通话,这个过程中,甚至有人来找她,她完全中断了跟你的通话,你却一直没有挂电话。”   “我不知道。”王远平静地看着警察,“我以为她只是简单地跟人说两句话。所以,当有人喊她的时候,我没有立即挂掉电话。”   老李脸上的笑加深了,声音平稳,说出的话却丝毫不掩饰讽刺:“所以你等了整整四分钟,才确定自己需要先挂电话?”   王远脸上的神色没有变:“突兀地挂电话,对方还是一位女士,似乎不太礼貌。”   监控室中,周锡兵平静地看着录像中的王家爸爸。他注意到,王汀的一些微表情很像她的父亲。即使父女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但潜移默化中,父亲还是影响了女儿的成长。   周围的同事不时向他投来一瞥。审讯室中的人是他的准岳父这件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时候,他的存在本该是尴尬的,可他始终沉默着,不动如山。如果旁边人注意看,就会发现,这一对准翁婿的姿态其实非常相像。   老李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不再迂回:“算了,都大晚上的了,谁都别兜圈子。监控都拍下来了,咱们还是痛快点儿说话,完了大家都好早点睡觉。”   王远的表情依然平静,继续摇了一下脑袋:“警察同志,您还是直接说吧。我年纪大了,没有多好的记性。”   监控室里头已经有人挪动了一下坐着的椅子,不耐烦这样的转圈圈。好在老李总算亮出了他们的杀手锏,他一边敲着杯子,一边盯着王远的眼睛:“照常理说,楼下那个位置不应该有监控。可惜啊,不巧的是,有人一直反应遛狗的人不看好了狗,由着狗在楼下随意大小便,所以那里装了监控。我们调了监控过来看,看到了你站在刘老四的身边,正在打电话。“   审讯室中,沉默静悄悄地弥漫在整间屋子中。王远没有作声,而是静静地看着警察,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老李在心里头暗自念叨了一句,能够跌到谷底再咸鱼翻身,周锡兵的这位老丈人的确能沉得住。他看了眼时间,打破了沉默:“按照时间看,这个时候,你已经结束了跟梅雪的通话。非常有意思的是,我们没有查到这个时间段里头,从你的手机拨打出去的通话记录。现在,我们非常好奇,究竟是什么驱使着你,特地当着刘老四的面,表演这出打电话的戏码呢?”   这一次,沉默笼罩着审讯室的时间更长了。甚至连会议室中,大家都静声屏气等待着王远的回答。   周锡兵微微坐直了身体,他知道王汀的父亲肯定会回答的。因为他已经摸到了警方手中的底牌。即使王远怀疑这张底牌根本没有多大的威慑力,但他还是愿意配合警方一次。   用来拍摄小狗随地大小便的监控清晰度能有多高?警方找到的监控录像只能勉强辨认出大概是刘老四跟王远的人影。监控录像没有声音,谁知道王远当时说了什么?刘老四的一面之词也根本不能证实他的确说过那些话。警方找到王远身上,一方面是调查梅雪的通话记录产生的怀疑,另一方面则是看进出口监控录像,大致推测王远的行踪路线。   王远完全可以否认这些。只要他想否认,他甚至可以表示他根本就没听到梅雪跟刘老四的对话,毕竟隔着手机又不是亲临现场,他完全可能根本没听到。但这一次,他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你说的是那件事,我承认,的确是我故意说给刘老四听的。”   监控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周锡兵脸上。周锡兵面色依然平淡,或者说他是面无表情,依然注视着审讯录像。   画面中,王远的表情始终平静,声音也不高不低,好像他并不是在接受审问,而是简单回答朋友的问题一样:“我是一位父亲。如果你也是父亲的话,你会理解我的心情。假如杀人不用偿命的话,伤害我女儿的人根本就不会在世界上活这么久。”   老李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所以,你想让他们死?”他明明是用的问句,语气却是斩钉截铁,好像自己说出口的是一个肯定句。   王远轻轻地合了一下眼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他的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目光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温和了:“没有一位父亲会真的甘心放过伤害自己女儿的人。陶鑫那个畜生做出了那样猪狗不如的事情,毁了我女儿的一生。要是杀人不用付出代价的话,我早就杀了他。郑东升那个王八蛋,居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说什么,我女儿又没死,有什么好不能原谅的。这种话,只要还是个人就没脸说。”   老李轻轻地敲了一下桌面,没有接着往下挖,而是围绕着一开始的问题问了下去:“你恨他们,你希望他们死,所以你故意提醒了刘老四通过郑二将这件事透露给郑东升知道。”   王远微微颔首:“没错,我巴不得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老李笑了,却摇头:“不,你巴不得他们去死。你巴不得他们的家庭水深火热。因为你知道当年绑架你女儿的人,除了一个坐牢的陶鑫以外,还有你的好友郑东升跟他的妻子吴芸。你希望他们都去死。你一点儿也不惊讶我说的话,我没有说错吧?”   监控室里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几位同事都在小声议论着什么。当年的那桩绑架案的确疑点重重,最大的疑点就在于,单单一个陶鑫,是如何控制一个聪明到叫人目瞪口呆的小姑娘的。被抓的人只有陶鑫,难道受害人的父母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怀疑吗?   周锡兵不由自主地握起了手,等待着岳父的回答。   王远平静地看着老李,声音几乎可以算得上舒缓了:“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既然警方告诉我,就是陶鑫绑架的我女儿,我自然选择相信警方的调查结果。无论是警察局,还是检察院或者是法院,这么多专业人士,谁都没说还有其他人,我又有什么好怀疑的呢。”   老李点点头,正色道:“任何工作都可能存在疏忽。一桩没有办圆满的案子放在一百件中间,不过是百分之一的概率。但对于当事人跟他的家庭来说,却是百分之百。你就没有向任何方面提出质疑吗?”   王远的唇角微微上移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声音平静到听不出半点儿波澜:“没有,我选择相信警察。查案子破案是警方的工作,我们一家人还有自己的正常生活。我作为一家之主,最重要的就是让我的家人好好生活下去,而不是孤注一掷,偏执地去怀疑什么,调查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郑东升以及吴芸牵涉到你女儿的绑架案中去了?”老李的目光陡然锐利了起来,声音也严肃了许多,“你真的不知道?”   王远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陶鑫出狱之后,郑东升的反应让我有些怀疑。后来郑东升的女儿失踪了,他跟吴芸的反应更加诡异。如果说这么多年下来,我对当初的事情一点儿怀疑也没有,那么我肯定在撒谎。但是我的确没有多想什么。伤害已经造成了,比起真相,我更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忘掉当年的一切,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这样的说法也不是说不过去。毕竟对于受害人跟受害人的家属而言,伤害很可能会伴随着他们一辈子。对他们而言,也许遗忘跟放下,才是让他们生活得更加轻松一点的最好方式。   老李的手在茶杯上转了一圈,突然间问:“你知道该怎么办,那到底应该怎么办呢?你又是怎么办的?”   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压着,到最后一句话时,已经像一座山一样重重地压在王远的头顶。这个年近花甲的男人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所谓的怎么办究竟是怎么办。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想方设法救我女儿回来。我害怕我女儿会被撕票,这是我唯一害怕的事。”   老李盯着王远的眼睛,轻声道:“那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么害怕呢?害怕到忍受了这么多年,还是绝口不提。”   王远的表情依然平静,声音也温和:“我唯一害怕就是我家人的安危,我只希望我家人健健康康太太平平。”   即使老李翻来覆去地想从王远嘴巴中挖出更多当年的事,可这个男人始终三缄其口,坚持强调他不知道。人与人的认知总是存在差异的。陶鑫认为他应该知道的事情,他其实并不知道。   老李在这一点上打不开话题,只能将方向稍微转了转,落在了郑妍的身上:“你恨郑东升跟吴芸,郑妍失踪了,对你来说,这是对他们最大的报复吧!”   王远摇了摇头:“不,大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小孩子身上。郑东升混不混账,跟他的女儿没关系。对一个小孩子的事情幸灾乐祸,我没那么下作。”   “也就是说,所有的事情当中,唯一出乎你预料的事情就是郑妍的死亡。其余的一切,其实你早就预料好了。”   王远抬起了眼睛,平静地看着老李,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警察同志,你的说法有点儿奇怪。我又不是算命先生,我能预料什么啊。非要说的话,那我承认,这三个人死了,不管是怎么死的,我都高兴。但造孽是大人,跟孩子没关系。整件事情,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监控室里头的人全都面面相觑,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够可以的,居然一点儿口风都不露,真是比蚌壳都嘴紧。”   周锡兵感觉到了手机的震动,他站起了身,抹了把脸,去卫生间了。给他发微信的人是女友,可说话的语气一看,他就知道是王小敏。王汀怎么可能会问出“我爸爸到底是不是坏人”这样的问题。   他想了半天,才斟酌着敲下一行字:我认为不是。   世间事就没有简单的。王汀爸爸提到的那句“我选择相信警方”,也许另有深意。只要细想都能察觉到不对劲的案子,为什么公检法一路走下来都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究竟是大家都急着了结案子,还是另有隐情?作为警察,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普通老百姓以自己全家人的生活为赌注,却拼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现的真相?比起真相,也许重新开始生活更加具有实际意义。   周锡兵微微地叹了口气,将手机塞回了口袋中,他又冲了把冷水脸,才往会议室去。快到门口的时候,从外面匆匆跑进来的警察差点儿跟心事重重的他撞个满怀。对方随手扶了一把他,然后兴冲冲地朝里面喊:“找到了!找到那个签收符咒的人了!你们猜猜是谁?签收的人是郑妍!”   那些贴在装了眼睛耳朵坛子周边的符咒,果然是从网上买的,签收人竟然是郑妍! 第140章 雪人(二十七)   顾家祖坟中坛子周身贴着的符咒并不是印刷品, 而是有人亲手绘制的。沿着这个方向, 警方排查了安市佛道界人士,所有人都否认自己年前年后曾经给人绘制过镇鬼符。大过年的, 就是登门求符咒的人想要的也是祈福灵符, 求家宅平安,求财源广进, 谁愿意跟鬼扯上关系。   线下的调查不顺利, 警方将目光放到了线上。电商已经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模式,单单在一家知名电商平台上输入符咒两个字, 跳出的搜索结果就多达一万多条。全网加起来,这个数字更加惊人。对这么多信息一条条地进行筛查,警方不仅没有这么多人力物力更加没这么多时间。他们不能陷在这个泥沼中不动弹。   好在坛子从寺庙中消失再到重新出现在顾家祖坟的时机非常巧妙,恰好在春节前后。这个时间段,网店确实不会停止营业,但绝大部分店铺都只能节后发货。因为物流公司放假了,没有快递,网络销售就玩不起来。   专案组汇总了调查的全部信息, 倾向认为这个购买镇鬼符的人对坛子的煞气深信不疑。倘若不是如此, 他(她)也不会孤注一掷, 大费周章地将坛子偷出来后再塞进顾家祖坟当中。在传统观念中,对人家的祖坟下手,那就是不共戴天之仇了。如此煞气冲天, 连普仁和尚都被反噬死了的坛子, 他(她)哪里敢长期放在自己身边。   既然他(她)偷坛子就是冲着顾家祖坟去的, 那必定要在顾家确定迁坟之后才好动手。为顾家看风水的大师在业内赫赫有名,据说挑选的墓地聚集了极大的灵气。按照顾家人的说法,真正确定新坟地址跟迁坟时间,也就在春节那几天。   内外因素一综合,警方判断此人应该是春节期间决心将坛子偷出来后才购买的镇鬼符。既然他(她)这样迷信,想必镇鬼符也不敢在身边多放。   按照这个思路,警方调查了春节期间还发货的网店,然后将收货人的地址放在了安市极其周边五个小时自驾车程所在的范围内。这人既然要去寺庙中偷偷换掉坛子,那肯定得事先踩点,他(她)应该不会距离安市太远。如此一筛查之后,警方获得了总共十四家购置了镇鬼符的买主信息。这里头没有一人是专门购买了镇鬼符,大部分都是买了灵符的大礼包,然后被附赠了镇鬼符。平常也少有人特意购买镇鬼符。   依据常理,直接调查这十四位买家的身份背景,寻找与顾家有关系的人,应该就能够锁定嫌疑人身份了。但十四位买家当中,有三人的网上信息包括身份证跟银行卡等等都并非真正由本人持有,而是冒用了他人信息,还有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是不记名卡。这三位收货人的地址分别在南省的临省以及南城和江市。   警方通过联系快递员来排查收件人的信息,这个过程也不太顺利。因为春节期间他们的送货量实在太大了,还有不少包裹是被层层分包下去的,调查起来颇为费了一番周折。这么大的工作量,指望送货员能够记住收货人的相貌身材,实在不太现实。警方反复调看监控,又拨打收货人的联系号码,发现其中一个号码始终无人接听。这个人的收货地址写在了江市的一个街心公园。   送货的快递员反复回忆之后,隐约回想起收货人可能是个年轻姑娘。因为对方戴着帽子口罩,他还特意看了一眼,才留了点儿印象。至于她的口音什么的,快递员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街心公园门口的监控视频,只隐约拍到了收货人的背影。再往后,她是朝什么方向走的,快递员完全不记得了,监控也没有拍到。   警方在街心公园周边走访了一圈后,没有太大的收获。春运号称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人类迁徙。在这个阶段上,常住居民相对稳定的状态被打破了,不断有新鲜面孔加入进来。留守的居民对这样一个普通姑娘毫无印象。   到这个时候,警方的调查又陷入了僵局。他们除了继续调查已知身份购买者与顾家的关系之外,就只能继续排查这位身份不明的年轻姑娘的信息。案情真正的转机是出现在一张自拍上。专案组一位原本主要负责文字整理工作的女警察浏览相关购物信息的时候,看到了卖道袍的店铺。她福至心灵,怀疑这位年轻姑娘可能也购买了道袍。警方追问快递员,对方又调看送货信息后,确认他当时的确是给了对方两个包裹。   女警立刻兴奋起来,开始查找买家秀。按照快递员的回忆,这位姑娘虽然没看清相貌,但个子有一米六往上,看着挺清瘦。女警怀疑她会忍不住发买家秀。果然,在另一件包裹的出售店铺中,警方找到了一张少女的道袍自拍。虽然她使用了美颜相机又加了狗耳朵跟鼻子作为装饰,但警方还是认出了郑妍的脸。   大年初三,她的父母为她的失踪心急如焚,满世界地寻找女儿。她不给父母任何信息,还有心情发身穿道袍的自拍传递到网上。起码从照片中,警方没有发现任何她有被胁迫的迹象。原本警方以为她在进入江市后不久就失去了人身自由,所以一直没办法联系上父母,可是她有手机,能够自由行动,却任性地选择让父母在痛苦与恐慌中煎熬。仅仅因为她和母亲吵架了,所以她就用这种残忍自私的方式去报复父母。这个女孩子的心,冷酷到让警察都悚然。   会议室中,最早怀疑郑妍可能发自拍到网上的女警微微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据说离家出走一天就回去的,基本上都会挨揍。要是变成了一个月,那就是妈妈抱着孩子哭了。”   也许郑妍也是抱着同样的态度。在最初的回家计划意外受阻之后,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急着回家去。只是当时的她大概没有料到,她短暂的一生即将结束,她再也没能活着回家,她也没有了家。   组长轻轻敲了一下桌子,沉声提醒众人:“这个人的动机是什么?他为什么要让郑妍去拿符咒跟道袍?”   郑妍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根本没有能力获得假身份证跟网上信息。购买符咒以及道袍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杀害郑妍的凶手。他完全可以自己去拿快递,这样更加稳妥。   先前一直负责埋头记录的女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认为他不拿符咒,是不想镇鬼符的杀伤力祸及到他自己。或者说,他不想得罪坛子凝聚的煞气。因为拿来符咒封住坛子的人不是他,即使煞气想要报复,也会报复到郑妍的头上。”   会议室中众人都吸了口气,十分不齿凶手的恬不知耻。他居然物尽其用到了这种地步。   女警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分析:“至于道袍,我想有可能是郑妍要求购买的。从让郑妍去取快递可以看出来,起码在当时,凶手与她的关系还是比较缓和的,或者说凶手尚还没有对郑妍产生杀意。否则他不会对郑妍如此疏忽。拿快递的过程中,郑妍完全可以随时离开。郑妍想要穿道袍也许是为了赶时髦,想要凹造型。也许是凶手心理变态,想进行角色扮演。”   说到这儿的时候,女警有点儿尴尬地端起了茶杯,喝了口水。她接下来没有再说什么,可是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或者对于这个人来说,与一位小道姑进行X运动,能够给他带来无上的快感。一个对小女孩下手的变态,是没有任何下限可言的。   组长点了点头,又提醒众人:“那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凶手在后面又残忍地杀害了郑妍,还让特地让火车碾压郑妍的尸体?”   “这个人目睹了吴芸的死亡。”周锡兵一直跟着被同事们戏称为“封建迷信活动”这条线,又亲眼看着吴芸死在了自己面前,对相关情况比较熟悉。他抬眼看着组长,一条条地说出了自己的分析,“在看到了吴芸的惨死之后,他生出了恐慌,害怕煞气会反噬到自己身上,所以想用吴芸的女儿也就是郑妍来挡煞。”   作为母亲,吴芸最放不下的人是自己的女儿。假如人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恶煞的话,唯一能够挡住她的也就是她的女儿。   “古代行刑中的腰斩就是为了让被斩杀的人不能再报复,据说这样鬼魂就找不到杀他的人了。我认为使用火车碾压掉郑妍的上半身,一方面是为了让我们警方难以判断郑妍的身份跟真实死因,另一方面就是他害怕被报复。”   从吴芸开始,这就是一条罪恶的产业链。其中已经基本可以被明确身份的死者是李晶。李晶惨死以后发生的一些事,包括普仁和尚的横尸街头以及其其他警方目前尚不明确的事情,在这个凶手的心中形成了极大的威慑。所以在吴芸自戮之后,凶手又慌慌张张地赶回了江市,杀害了吴芸的女儿郑妍,将她丢到了铁轨上进行“腰斩”。   “时间,时间上讲不通。”组长指出了关键点,“吴芸的死亡时间是明确,晚上八点二十分左右。按照法医的判断结果,郑妍的死亡时间是晚上五点钟到七点钟左右。考虑到这个时间范围有可能延伸,我们再放宽一点儿,下午三点到晚上九点钟这个区间。即使凶手会飞,他也没办法在目睹了吴芸的死亡之后,立刻赶回江市杀了郑妍。”   会议室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要实现这样一个目标,除非凶手有两个人。其中一人在安市目睹了顾家祖坟中吴芸的惨死,立刻将消息传递给人在江市的同伙,后者杀了郑妍,然后将尸体拖到铁轨处毁尸。   凶手如此迫不及待,甚至都等不及自己赶回江市,可见他对于生死门的恐惧有多强烈。   “我现在怀疑这个凶手就是最早将吴芸带上邪路的人。也许正是因为看到了他,吴芸才会坚信对方就是想害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才用自己的死亡去阻止对方开死门。”周锡兵指着投影幕布上郑妍跟吴芸少女时代的照片道,“其实仔细看,虽然吴芸的这张照片相当模糊了,还是能够看出这对母女在少女时期的相貌相当接近,都是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净。”   就像强.奸.犯会有特地的喜好侵犯人物类型一样,残害小女孩的凶手往往也有自己特别的喜好类型。当初他将魔爪伸向了吴芸,多年以后,这个受害人变成了吴芸的女儿。已经化作伥鬼的吴芸,当初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罪恶也会降临到她最爱的女儿头顶上吧。   到现在为止,这个人的形象又具体了一些。二十多年前,他曾经在云县就职,有机会正大光明地接触吴芸而不会引起任何人怀疑。十六年前,他在南城,或者说活动的范围可以涉及到南城,与普仁和尚有交情,参与或者目睹了雪娃娃案。十二年前,他又到了安市,或者说他已经对安市某些部门具备了相当强大的影响力,在幕后指挥了王函的绑架案。这个过程中,他的客户出现了问题,王函获得了普云大师的救助,开了所谓的生门,侥幸留下了性命。   这一次开生门的结果非常好,那个借了王函文曲星命格的人肯定获得了升迁或者化险为夷。所以到了现在,他对生死门之说才深信不疑。   会议室中云遮雾绕,专案组所有的成员都保持着沉默。现在,涉及到这些事情里头的人,除了凶手以外,也只有一个王函跟她的父亲王远有可能知道更多的事情了。死人无法开口,警方也没办法从死人嘴里获得有效信息。   王函在被解救回来之后就失去了当时的记忆。与此一块儿消失的,还有她惊人的天赋。这个女孩子成长为了最稀疏平常的模样,上着普普通通的大学,成绩也马马虎虎。当年曾经见识过她有多聪颖的人哪里能够想到她会变成现在这样。伤仲永,她是被伤的那个人。   翻看过当年绑架案卷宗,对此事有所了解的警察都不忍心再去揭这个女孩子的伤疤。对于才二十出头的她来说,忘记过往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也许才是最重要的事。   警方无法从王函的口中获得更多的有效线索,那就只能将希望放在她的父亲王远身上。这个人,知道的事情应该比他透露给警方的更多。只是不知道是出于什么顾虑,他保持了缄默。或许真的跟他说的那样,当年无论是警方还是检察院或者法院,谁也没有想要再去挖掘案件背后的内容。好不容易找回了女儿的他,又为什么要再去冒险寻求所谓的真相呢。   一个陶鑫被推出来不够的话,也许还有郑东升甚至吴芸,舍车保帅从来不是多难的事。这三人一直到临死前都不肯透露幕后人半点儿信息,这个人的能耐肯定非同小可。王远选择沉默,必然有他自己的考量。   组长看了眼周锡兵,然后敲了敲桌子,将目标转移到当晚参加顾家祖坟前法事的众人身上:“能够去观看法事的,势必起码表面上跟顾家不错。但这个人实际上已经对顾家非常不满了。我们从这个方面切进去好好调查。重点查这些人离开顾家祖坟之后的行踪,看到底是谁又赶去了江市。不亲眼看到郑妍被处理了,他肯定不会安心。”   大家点了点头,又开始新一轮的分工。有目标有方向就好,只要明确了路线,他们就一定能够抓到凶手。   周锡兵走到了组长身边,轻声道:“我去送送我老丈人。”   组长点了点头,又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吩咐道:“你就留在你爱人娘家过夜吧。时候不早了,再来来回回的,你也别想睡了。”   夜色的确深了,周锡兵没有谢绝组长的提议,只点头应下了。   王远人还在审讯室当中。老李去会议室开会之后,就剩下两个年轻的警察跟他大眼瞪小眼。可即使这样,他依然保持住了翩翩的风度,没有一点儿变色,也不曾主动与警察攀谈或者说打听任何情况。   周锡兵进门的时候,他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水,思考着要不要喝半片降压药,又怕他用茶水喝药,会挨老婆跟大女儿说。见了周锡兵,他就笑:“没办法,我是受人管着的,不听她们的,她们能念叨死我。”   周锡兵伸手帮老丈人倒了小半杯白开水,递到他面前,安慰道:“妈妈跟王汀是关心你。”   头发已经花白的男人咧了咧嘴巴,轻轻地念叨了一句:“是啊,我总是让她们烦神。”   翁婿俩谁也没有提现在家中的状况,这一次,王远回去之后,妻女是否还会一如既往的对待他,谁也不知道。   裂痕一旦产生,就永远不会恢复到最初的模样。   时节已经入了春,然而夜风极大极凉,刮在人脸上跟刀子一样疼。王远裹紧了脖子上的围巾,又拉了拉出门时妻子硬套在他头上的绒线帽,笑了一下:“还是我大女儿手巧啊,织的帽子围巾都这么暖和。”   周锡兵点了点头,赞同道:“嗯,我爸妈也说王汀手巧,特别高兴她给他们织的帽子围巾。他们很喜欢王汀。”   王远笑容加深了,像是极为骄傲的模样:“那当然,我姑娘这么好,谁会不喜欢她啊。”   周锡兵看着老丈人的脸,认真道:“对,这是我的福气,我爱她。”   王远没有嘲笑小年轻总是将爱不爱的挂在嘴边,只大步朝前面走。通常人们被叫到警局去调查,都会有所忌讳。他却像是单纯地到警察局看望了一回女婿一般,半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   行到警察局门口的时候,传达室里头的门卫正在听广播中的新闻评论,主播字正腔圆的念着:举报信装了一箩筐,频频出现带病提拔为哪般?司法机关就该更“走心”地保护检举人,不能让秦香莲的告状信落在陈世美手上。否则举报人的信息曝光了,岂不是落了个精准打击的下场?   周锡兵出来时忘了拿门禁卡,不得不伸手敲了下传达室的门,好让门卫帮忙开大门。后者惊了一下,朝周锡兵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一边开门一边解释:“嗐,听入迷了。啧,这举报也是高风险了。我刚听了一个什么地方国税局的女公务员举报他们工作单位违法违规为企业减免巨额增值税,结果惨了,被辞退了不说还被劳教了。好不容易平反了,自己疾病缠身,在家乡也待不下去了,到了新单位连医药费都报不了。她丈夫工作丢了,跟记者说,以后再也不举报了,他们还要告诉别人,千万不要举报,永远不要跟权力斗。”   电动门的开关有点儿失灵了,门卫不得不从传达室里头出来,用自己的门禁卡帮周锡兵开了门。他摇头叹气:“听的真瘆人的慌啊。老百姓啊,还是得安分守己能忍就忍吧。”   “英雄永远不会因为一时的误解和不公平就丧失了英雄的价值与意义。”周锡兵听门卫一说,就知道是好几年前一桩震动全国的案件。这桩案子在他们警察系统内部做反腐倡廉教育的时候,经常被拿出来讲。他非常佩服那位女公务员的勇气,这人不仅自己拒绝同流合污,还勇敢地站出来揭发举报,避免了国有资产进一步流失。   门卫笑了,立刻摆手:“妈呀,这当英雄的代价实在太大了,真不如当狗熊算了。”   大门已经开了,周锡兵没有再跟门卫就这件事再说什么。他只笑着点点头道谢,微微叹了口气:“人类历史上任何进步,都是无数人努力奋斗的结果。”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去当那个坚持奋斗的人,但那些奋斗者永远不该遭受民众的嘲笑。因为他们奋斗的目标是为了人民群众能够生活的更好。谁都不该去落井下石,吃人血馒头。   走出了警察局大门,周锡兵侧头看着自己的岳父:“爸爸,是不是你当年对警方说了什么,结果却遭到了打击报复?”   王远看着自己的准女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道:“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耿直了。”   说什么,有什么好说的。那个人明明都被双规了,居然又化险为夷,反而升到了部委去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老百姓还能说什么呢?他的女儿已经活着回来了,他还敢多要求什么呢?他奋斗了近二十年的事业,人家一根手指头轻轻地一推就化为了乌有,他能鸡蛋碰石头?如果那么容易,陶鑫那个心黑手狠的家伙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乖乖扛下所有的罪名去坐牢。   作为小老百姓,他想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该跟那个女公务员的丈夫说的一样,永远不要跟权力作对。即使赢了又怎么样?他们的生活也被彻底毁了。生而为人,他为什么要赌上一家老小的未来去折腾?他的小女儿还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能够继续上学,将来也能好好工作。他还能要求更多吗?他绝不会再用一家人的生活去冒险。   “已经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王远长长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女婿,“现在我们家生活的很平静,我不想当任何英雄。我什么都不知道。” 第141章 雪人(二十八)   王家客厅的灯还亮着。   王汀的母亲一再强调她没事, 让梅家母女早点儿回去休息,她张罗着要给她们叫辆车。   梅丽伸手按住了王妈妈, 表情坚定:“不, 我陪着你, 等老王回来再说。”   客厅的灯光实在太明亮了,照的每一个人的脸都像是被曝光过度的照片,五官全成了糊掉的奶油。黏黏糊糊中, 只能模糊地显出了一点梅雪微微上翘的唇角,她丝毫不掩饰自己讽刺的表情, 冷淡地瞥了眼自己的母亲, 懒得再说一句话,你以为自己是在唱样板戏吗?   这笑容在大团白色的光中, 明亮得分外刺眼,像一根尖利的长针,直直扎进了梅丽的眼球, 戳着她的脑袋。她哆嗦着嘴唇, 想要厉声呵斥女儿。她刚发出了一个破碎的起音,就惊讶地发现整个屋子静的可怕。她的声音在这样的寂静中突兀的已经近乎于可笑了。她倏然就成了一只没脖子的鸡,那声音闷在胸腔中,怎么都没法子再吐出来。   王汀的母亲疲惫瘫坐在沙发上, 脑袋靠着靠枕, 面色在这样耀眼的灯光底下也显出了灰白。她微微阖着眼睛, 似乎浑身上下都集聚不出一丁点儿力气来。梅丽看着她的模样有点儿害怕, 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喊王汀。她妈妈看着不舒服, 她这个做女儿的难道不下来照应着吗?   “不要吵孩子了。”王汀的母亲轻轻睁了一下眼睛,摆摆手道,“没事,我没事,我歇会儿就好。”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仿佛只要这样,一刻不停地往上蹦的心就不会跳出嗓子眼。   梅丽不由自主地朝老友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想要给她一点儿安慰。   梅雪冷淡地看着母亲跟自己的干妈,突然间做出了一个受不了的手势,仿佛快要崩溃了一样:“你们到底累不累?你们明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直这样装腔作势,到底可不可笑?藏着掖着瞒着,事情就没有发生过了吗?”   “阿姨不怪你。”王汀的母亲疲惫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看着梅雪,“我们有很多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没有立场去指责你。到了今天这一步,不是你的过错,你不用这样。你自己坐吧,阿姨现在没有力气招待你。”   梅雪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桶雪水一样,她张了张嘴巴,没有按照王汀母亲的意思坐下来,而是抱着胳膊站在了旁边。太安静了,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她想要发出什么声音来打破这死亡一般的沉寂,却觉得自己是被排斥在整个屋子之外的。   然而直到王汀的父亲跟周锡兵回家的时候,梅雪也没有独自一人离开。再多的不满怨怼甚至是痛恨纠结在一起,让她成为了鼓足了气的河豚子,可她最终还是没有丢下自己的母亲。   门是梅雪开的,王远对上了她的脸,甚至还微微点了下头,说了一句“谢谢”。好像之前在餐桌上的争执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切还跟往常一样。梅雪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评价这家人,为什么到现在他们还能这样?他们的女儿躲上了楼,她们的母亲在给丈夫和女婿拿棉拖鞋,她的丈夫跟女婿再向她道谢。   呵,梅雪的唇角浮起了自嘲的笑容,她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轻声嘀咕了一句:“其实你们一早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只有我还以为自己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她身子往后默默退,脊背骨碰上了墙边的锐角,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直接将她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倔强,一半在冷漠地嘲笑着自己的荒唐愚蠢。   “我送送你们吧。”周锡兵冲梅家母女点了点头,又向岳母交代情况,“爸爸半个小时前吃过半颗降压药了。”   王汀的母亲脸上露出了局促的笑,一边点头一边冲着周锡兵笑:“麻烦你了,小周,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周锡兵摇摇头:“没事,妈妈,我们是一家人。”   王家妈妈“嗯”了一声,拿了车钥匙给周锡兵,然后又随手从口袋中掏出了家里的备用钥匙塞给他:“你拿着,省的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上次来家里就想给你的,结果忘了。”   梅雪一声不吭,直接抬脚朝外面走。她实在没兴趣看什么合家欢的大团圆场面。说这话的时候,难道他们都没意识到王汀跟王函根本都在楼上避而不见吗?   梅丽尴尬地向周锡兵道歉:“我是真没办法了,我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会这样。”   周锡兵笑了笑,接过了岳母递给他的手套:“没事,阿姨,我送送你们。”   人在过道上的时候,梅雪还能大踏步朝前走,跟身后两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等进了电梯中,她就不得不忍受跟他们同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头的憋屈。年轻的女孩子绷着脸,撇过了脑袋,只将后脑勺留给电梯中的另外两个人。   电梯门缓缓地合上了,周锡兵的声音在电梯中平静地响了起来:“你知道多少?”   梅丽慌慌张张地开了口:“不,她什么都不知道。”   周锡兵微微侧了一下脑袋,目光直直地落在了梅丽的脸上,声音依旧平静:“阿姨,我问的人是你。”   梅丽更加慌张了,她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睛不由自主地垂了下去,看着梯箱的地面,声音微微发颤:“我知道什么啊。不怕你笑话,小雪没几岁大的时候,郑东升就不着家了。他的事情,根本就不跟我说的。”   电梯发出轻微的“嘎啦”声,显然有点儿年头了。王汀上次告诉他,电梯跟她抱怨每次检修都要拖三拉四,而且检修人员动作粗鲁的很,弄得它非常不舒服。如果王汀在这里的话,电梯大概会对着她嘲笑人类究竟有多无聊多怯懦又多卑微。他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庆幸女友此刻正在酣眠。   “我说吧。”梅雪冷淡地瞥了眼母亲,嘲讽地勾勾唇角,“人都死了,而且是为了另一个女人争风吃醋死的,你还替他要什么脸?”   梅丽勃然色变。当着警察的面,她不能厉声呵斥女儿,只能眼睛猩红地瞪着自己的女儿。不,准确点儿讲是这个跟自己女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因为直到今天,她才突然间发现,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自己的女儿。那个年轻气盛到傲慢的女人用一种嘲讽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挑衅,你认识的从来都是想象中的我,从来不是真正的我。   梅雪从母亲脸上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了周锡兵,声音又轻又快:“我听到了他在打电话,他问电话对面的人,老王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又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后文。梅雪却突兀地笑了,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她轻快地抿了一下嘴唇,嘲讽地勾了勾唇角:“后来,我妈就把我叫走了,让我立刻回自己的房间去。”   她转过了头,声音轻轻的:“妈,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我不能听啊?”   梅丽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的一干二净,她费力地拽着自己的手套,声音在电梯的杂响中甚至有些破碎:“郑东升不喜欢我们母女俩过问他的事。他那段时间心情非常不好,我不过是担心他会迁怒女儿而已。”   电梯门终于开了,扑面而来的寒冷几乎能将人彻底冻成冰块。梅丽却像是获得了拯救一般,惊慌失措地朝外头跑。她的脚步刚跨过电梯门,身后就响起了年轻女孩的声音:“真可惜啊,郑东升的书房跟卫生间只有一墙之隔,我进了卫生间。窗户开着通风,我听到了他的电话。”   梅丽猛的回过头,死命地想要去捂住女儿的嘴巴,已经快要哭出声了:“你闭嘴!郑东升已经死了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你就不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吗?”   梅雪脚步往后退,嘲讽地看着身材高大的警察,冷笑道:“你打算做壁上观,收渔翁之利吗?”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母女之间的争执,并没有出手做任何阻拦。   梅丽还要伸手的时候,却惊讶地发现女儿已经比她高出了半个头。她的手伸出去,只能高高地抬着才能碰到女儿的嘴巴,呈现出一种可笑的投降姿态。她突然间崩溃了,捂着脸痛哭了起来。夜风猎猎,她的哭声也被刮得七零八落,连悲伤都支离破碎。   她的哭泣像一块巨石重重地冲击着梅雪的心,可是越痛苦越兴奋,年轻的女孩在汽车预热的声音中品尝着将自己的心口撕开的快感,声音像刀子一样一下又一下地剜着自己的伤口:“我听见了他说,老王到底闹什么闹。那块地到手以后,大不了他拿六成,我们喝点儿汤就好了。一个女儿而已,他还缺女儿吗?再说又不是要他女儿的命。”   到底是父女,即使十多年里头关系冷若冰霜,梅雪模仿起郑东升的声音依然惟妙惟肖。她说话的过程中一点儿磕碰都没打,显然这件事已经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想了不知道多少回。焦灼不满的男人语气停止了,换成了轻快的少女声音,梅雪像是在笑一般:“每次我听到有人小声议论,我很一定很羡慕王汀跟王函,因为她们有个好爸爸的时候,我都非常想笑。的确很好啊,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周锡兵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嘲讽,启动了车子,只提醒对方说重点:“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陶鑫,我听到了他喊老陶。”梅雪的手轻轻地拨弄着安全带,脸微微地垂着,只在后视镜中露出了小半边没有血色的脸跟微微上撇丝毫不掩饰嘲讽的眼睛,“他们的关系十分亲密。后来,更郑东升关系亲密的人就变成了王叔叔。”她说最后三个字的时候,特地加了重音。   周锡兵的手平稳地握着方向盘,车子驶离了小区,他的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他们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梅雪突兀地抬起了头,眼睛盯着后视镜中母亲的脸,嘲讽地笑了,“后来我母亲敲了书房的门,他们吵了一架。我不知道我母亲到底又知道多少。”   梅丽的嘴唇上下哆嗦着,被女儿强行推到了悬崖边上的她,只能不停地绞着手套,拒绝看周锡兵的眼睛。车厢中的气氛愈发沉闷,还是梅雪轻笑着再一次打破了沉默:“我觉得非常奇怪,奇怪极了。那个时候,我跟王函一个学校,她虽然小我两岁,但却跟我同班。我知道她失踪了被绑架了的事,我还知道警察在找陶鑫。”   “你很关心王函。”周锡兵用的是一个肯定句。如果不是特别关心,一个十三岁不到的女孩子不会知道这么多。   “谈不上。”梅雪嘲讽地笑了笑,“永远有个别人家的孩子在你面前晃悠的时候,你会很崩溃的。当然,如果你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大概体会不到。”   周锡兵没有开口打断她的话,而是听她继续说了下去:“我是看到了王汀。虽然我跟王函的年纪更接近,可我觉得我和王汀更像同一类人,永远在王函的阴影下生活。即使我们再努力,王函轻轻巧巧地往前面迈一步,就将我们轻轻松松地丢到后面去了。天才的存在,就是为了让周围人怀疑人生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轻轻地笑了一下,充满了自嘲的味道。她伸手捏了一下眉心,头微微向后靠着,拒绝了母亲投向她的焦急目光,整个人沉浸到了回忆当中去:“王汀跟疯了一样到处找王函。她追问了我们班上每个人,希望王函只是去同学家玩,忘了跟她说一声而已。那个时候,我觉得王汀很可怜。我们家楼上也有个高三学生,全家上下四个大人齐上阵,为高考保驾护航。王汀呢,还得照顾王函的生活,王函不见了,她还要满世界的找。多有意思啊,这样的父母,人家还以为我会很羡慕。”   这种强烈的打抱不平的语气微妙地获得了周锡兵的共鸣,即使有再多的苦衷,当年王家父母的所作所为还是严重地伤害了王汀。即使她学会了释然,伤害早就造成了,绝对不会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所以,你是因为同情王汀,才特地关注王函的案子的。”   这一次,梅雪不曾摇头,但也没有点头,只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察觉到了不对劲,想要追问我妈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一直在吵架,我的作业还没有写完,于是我就先回房间去了。后来我妈送牛奶去我房间,我问她为什么跟郑东升吵架,她说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我再想说话的时候,郑东升出了书房门。”   即使经过了十多年,甚至郑东升现在已经死了,梅雪的脑海中再出现郑东升当时阴郁的脸时,依然忍不住握了一下手心。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地尖锐了一些:“他的表情非常阴郁,眼睛当中布满了血丝。我突然间觉得非常害怕,所有的大人都非常可怕。明明我妈跟王函妈妈的关系非常好,明明我们两家非常熟悉,经常往来,为什么他们会这样?那天晚上我没睡着。我反复思考这件事,觉得很奇怪。第二天放学以后,我去找了王汀。”   “那你为什么没有告诉王汀呢?”   梅雪突兀地笑了,像是感慨一样:“你们的感情真好,你真信任她。所有人都在隐瞒,谁都会为了自己掩盖真相。你为什么要相信她没骗你呢?”   周锡兵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似乎它根本就不足以被称为问题一样。   梅雪瞥了一眼后视镜中警察的下颌,平静地开了口:“我看到王汀的时候,她脸上还肿着。我听到旁边人说她的父亲,再怎么着也不能打孩子啊,孩子报了警也在到处找妹妹了。”   十三岁的梅雪慌慌张张地跑走了。她突然间意识到了,其实大人们什么都知道。那个时候正是房地产业疯狂开始发展的时候,谁搭上了那班顺风车,谁就能一夜暴富。她的眼前又浮现出父亲猩红的眼睛,耳边回荡着那句“老王不是都知道了吗,还闹什么闹?”。   那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王汀的脸上,也摧毁了梅雪对长辈们的信任。王汀仅仅是情急之下报了警而已,就被殴打了。如果自己戳穿了这个丑陋的秘密,那么等待着自己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强烈的恐惧让梅雪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慌失措地逃走了。从此以后,她的人生也背负上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我非常害怕,我逃回了家中,钻进了被窝里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不值得信任了。从那个时候起,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是人性的虚伪。我一直都非常奇怪,为什么他们要绑走王函。王函再聪明再天才,也就是个普通的初中生而已,她又有什么能耐值一块地呢?”   这个疑问一直到梅雪有一次身体不舒服提前回家,偶然听到了书房里头郑东升跟人打电话,才得到了解释。   “那个时候,郑东升已经很少回家了。我直到关上了家门,准备去卫生间的时候,才意识到书房中有人。我怕的要命,我听到了郑东升再说,到底什么时候来把人接走。再不接走的话,就只能弄死了,不然留着是麻烦。警察迟早会找到老陶的。到时候,他们一个都逃不掉。”   “他在跟谁打电话?”周锡兵的瞳孔微微地收缩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也抓紧了。   “我不知道。”梅雪轻轻地摇了一下头,“我真的不知道。郑东升一边打电话一边往书房门口走,我吓得赶紧躲到了卫生间里头。我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赶紧弄死了拉倒算了。”   十三岁的梅雪吓得几乎快要疯了。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明明之前他们还想用王函去换一块地的。现在是买家出现了问题,不想要王函了?她的脑袋里头乱糟糟的,全是各种犯罪恐怖片。等到家门重重合上的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瘫软在地上动弹不了。一股热流涌出,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肚子为什么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个上午。在这一天,她来例假了,她经历了从女童到少女的真正转变。   梅雪抿着嘴唇,轻轻地喘着气。在她的身旁,她的母亲正在捂着脸啜泣,口中一直念叨着:“没有了,真的没有了。郑东升也不知道背后的人到底是谁,他不知道。”已经走向了生命衰落阶段的女人抬起了头,悲哀地露出了个绝望的苦笑,眼泪还沾着她的脸,“要是他知道这人是谁的话,吴芸还能让他往东,他就不敢往西吗?”   陶鑫被警方抓了个正着之后,郑东升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梅丽才开始正儿八经地怀疑她的丈夫与王函被绑这件事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与梅雪猜测的不同,在此之前,她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捉.奸上头。她以为郑东升那段时间的反常是因为生意不顺利以及搭上了狐狸精,想要谋划什么。   直到梅丽听到了郑东升跟人打电话,催着对方去联系那个人。要是他被抓了,他不保证自己会什么都不说。她才猛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劲。   “后来对方嘲讽了他,大概是问他究竟想说什么,要说什么。他情急之下吼出了声,你们什么都瞒着我,到底想干什么?我也要跟他说话,别想把我推到外头去。惹毛了我,我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可是对方态度非常坚决,一直不肯吐露口风。郑东升发了很大的脾气,直到对方承诺那个人肯定会补偿他,他才将信将疑地放下了电话。”   周锡兵的手紧紧地捏着方向盘,因为用力太大,灯光下,他的指节都泛出了白色。他的嘴唇微扯了一下,开了口:“谁?跟他打电话的人是谁?”   十三岁的梅雪没有能力查到更多,但是三十多岁的梅丽只要想,完全可以调查出郑东升跟谁打的电话。   梅丽轻轻地叹了口气:“我先是去营业厅查,发现是个陌生号码。我偷偷用公用电话打这个号码,结果一直没人接。后来,我趁着郑东升洗澡的时候,用他的手机拨打了这个号码,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对方很不耐烦地说,这段时间小心一点,没事不要给她打电话。我吓得立刻挂掉了电话,对方喂了两声就骂了一句。后来郑东升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很快就答应了。我只想我的女儿离他们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   下限不在一个标准内的人,是没有办法相安无事的。   “你为什么不报警?”前面是红灯,周锡兵点了刹车,眼睛像刀子一样锋利,“既然你几乎是净身出户,你为什么不报警?你又在求什么?”   “有什么好报警的。”梅雪突然间开了口,“她的父母都那样了,报警了又能怎样?她的父母还活着好好的呢,凭什么要我妈出头?”   梅丽微微地笑了,像看待一个真正的晚辈一样看着周锡兵:“小周啊,如果你有孩子的话,你就能够为了你的孩子不惜一切。我可以离婚,可以被王家人拒之门外,可是我还有女儿。她的父亲是绑架犯,这个污点会背在她身上一辈子。以后她政.审什么的都会受牵连。别的不说,起码警察她是当不了的吧。我不能让她未来的路因为这个而变得狭窄。我承认我自私,为了我女儿,我根本不在乎是非曲折。”   周锡兵的手捏紧了方向盘,即使眼前的交通灯已经转为了绿灯,他依然没有办法立刻开过去。他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才重新驶动了汽车。   梅丽的声音透着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无奈:“后来,很快郑东升就接到了一笔大生意。虽然那块地没有给他,可是从那以后,他接的都是别人抢破了头的工程。当我知道这件事以后,我就决定永远闭嘴,绝对不多事。王家的生意原本多兴旺啊,说垮了就垮了。郑东升说起来了就起来了。这里头的门道,小周,你不是第一天参加工作了,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水有多深吧。陶鑫咬着牙坐牢都不吭声,这只能说明他要是吭声的话,他付出的代价就更大。我虽然没什么见识,可我也知道,人贵有自知之明,该装聋作哑的时候就得装聋作哑。”   既然王函都已经平安无事地回来了,那些过往的秘密,那些过往的罪恶,就由时间去埋葬吧。   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梅雪搀了一把她的母亲。在漫长的岁月中,母女俩的自以为是在她们的关系中划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大概也只有时间,能够慢慢地去修复消弭这道伤口。   周锡兵一直到重新返回岳父母家里,都在思索这个问题:我们自以为的好,也许其实已经在无意间深深地伤害了我们最想保护的对象。尽在不言中,说不如做。可是一个举动却可以有千百种含义供人解读。一本《红楼梦》尚能读出世间百态,何况是活生生的人呢。   客厅里头只留了一盏壁灯。王汀的母亲在鞋柜给周锡兵留了字条,让他今晚睡王汀的房间,客房她没来得及收拾,被子没晒,睡着不舒服。   昏黄的灯光下,周锡兵捏着那张字条,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换了拖鞋,又去卫生间洗漱一番,然后软软地陷进了被窝里头。那被子晒得极为蓬松柔软,带着阳光的暖意。他就在这暖意当中,沉沉地睡着了。他实在太疲惫了,在这一刻,他奇异地获得了安宁,陷入了酣眠。   睡梦中,没有雪地中滚动的头颅,也没有脖子喷血的女人,更加没有上半截身子断了的尸体;只有平静的黑甜。   这是周锡兵近来睡得最酣畅淋漓的一觉,甚至连吃过早饭,王汀说要跟他一块儿出门的时候,他都有点儿回不过神来。他迟疑地看了眼王汀,又下意识地将目光落在王函的脸上。这个一贯大大咧咧的女孩此刻看上去却有些蔫蔫的,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   王汀顺着周锡兵的目光看自己的妹妹,清了清嗓子:“函函今天要去看一下陈老师。过年的时候没顾上,我妈准备了年礼,我们送她过去。到时候再过去接她。”   王家爸爸轻轻咳嗽了一声,点点头道:“你们去忙你们的事情吧,我送函函就好。你妈的车子也该开出去晒晒太阳了。”   “姐。”王函突兀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了姐姐身后,拽住了姐姐的衣角,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饭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僵硬了起来,空气就跟忘记了要怎样流通一般。昨晚王家爸爸回家的时候,他的女儿们已经入睡了。今天早上,大家起的都有点儿晚。妻子将早饭端上桌后,女儿们都是直接上桌吃饭的,小女儿更加是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王家爸爸准备放下筷子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周锡兵清了清嗓子:“爸,你别忙了,我们顺路捎一下的事情。你别再特意跑一趟了。”   王函一直低着头,手抠着姐姐的衣角,跟着小鸡仔不敢离开母鸡半步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姐姐出了家门。   王汀轻轻地揉着妹妹的头发,安慰道:“别怕,有姐姐跟你姐夫在呢,没事的。”   王小敏在口袋里叫了起来:“不要!王汀,我还没有承认帅哥是姐夫呢,我还要考验他!”   帅哥说了爸爸不是坏人,王小敏就神气活现起来。嗯,王汀说他们今天要去找坏蛋,那个给吴芸塞字条的人肯定是知情者。这个人故意引导着吴芸一步步走向他(她)设好的局中,引发了后面这么多事。哼!终于到了它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小兵兵毫不客气地给王小敏泼冷水:“呵,好像你们在江市也没有找到郑妍的落脚处。还是警察确定了她大年初三时,曾经去街心公园拿过快递。”   王小敏气得要爆.炸,愤怒地强调:“那是时间不够!警察调查了多久,我跟我主人又才调查了多久。哼!小车车已经说了,等下次我们去江市,它肯定有好消息告诉我们。它会发动全市的固定资产帮我们一块儿寻找的!”   车子开到心理诊所的时候,小函函还在试图劝王小敏跟小兵兵,它忧愁道:“你们真的能抓到坏人吗?那你们要赶紧啊。我的主人好惨啊,本来它可以有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王小敏十分护短,立刻强调:“我的主人也很辛苦啊,原本她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人生。”   小兵兵瓮声瓮气:“嗯,其实我的主人也一样。可我觉得他当警察很好啊,可以维护世界和平,除暴安良。”   王小敏立刻嫌弃地“哼”了起来。   王汀将妹妹送到了心理医生面前,安抚地拍了拍妹妹的脑袋,轻声道:“别怕,我跟你姐夫都在,你永远都不需要害怕。”   王函乖乖地点了点头,小小声地央求道:“姐,你要过来接我啊。”   王汀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她送妹妹去上幼儿园。那个小小的粉团子奶声奶气地要求她,一定要记得过来接她。其实幼儿园放学早,每次都是父母去接的王函。可到了第二天,她还是会这样对姐姐提出要求。   王汀点点头:“好,姐姐一定过来接你。”   春节假期已经过去了,然而元宵节被认为是春节真正的终点,此刻街面上年味依然浓郁,可以说是相当热闹。周锡兵将车子开到了吴芸拿到传单的街角,王小敏开始扯着嗓子询问周围的户外广告牌以及超市大楼,有没有看到那个给吴芸塞传单的人。   广告牌对这事儿没什么印象。过年的时候,它一直忙着看热闹,完全没留心到还有什么人发广告传单。   超市大楼想了半天,终于不太确定地问:“是不是那个女的看上去有点儿不太正常?嗯,她还差点儿撞到了一个小朋友。小朋友的奶奶非常不高兴。那个给她发传单的人啊?嗯,他在这边大概发了半个小时的传单吧。中途到我这边来,买了瓶饮料,然后又出去发了一会儿传单才走的。当时外面的户外显示屏一直在放春节还奋斗在工作岗位上的人。所以我才多看了眼那个发传单的男孩子。真不容易,大过年的还要打工。”   街角边上有家小店,从大年初二起就继续营业了,卖的饮料价格跟超市差不多。这个发传单的年轻男孩到底为什么非得跑去超市买饮料呢?王汀看了眼周锡兵,轻声道:“我们去超市看看。”   在超市中,他们没能问出什么。男孩虽然使用过储物柜,但是储物柜非常肯定他绝对没有跟别人换储物柜的密码纸,用完了就走了。储物柜认真地强调:“他可是发的另一家超市的广告单,我才不会让他耍花招呢。”   周锡兵动用了自己的身份,调看了超市当天的监控录像。可惜镜头中,这个男孩戴着帽子口罩,几乎盖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春节期间天气寒冷,他这样的打扮完全不突兀。王汀盯着监控视频,紧紧地抿着嘴唇。她原本以为这个人是在超市里头获得了命令,拿到了那封打印出来的信,可是现在看来,他可能在过来发传单之前就获得了这封信。   “我们从他来的路径开始调查吧。”王汀抿紧了嘴唇。   她总觉得这桩案子背后有不止一拨人在策划。最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在顾家祖坟上打了三个大洞跟将坛子放进顾家祖坟的人应该就不是同一拨。因为两者的行为是自相矛盾的。打了洞之后,顾家人肯定会察觉到祖坟被动过了,他们势必会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样一来,突然多出的坛子就无所遁形了。这两方面显然都对顾家深恶痛绝,但他们之间应该没有合作从属关系,否则也不会弄成后面的状况。   周锡兵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道:“嗯,没事的,爸爸不会有事的。”   岳父并不愿意这件事被重新翻出来,他应该不会特意去找吴芸。况且,事关一个孩子的安危,岳父不像是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的人。大人的恩怨是大人的事情,不该牵扯到无辜的孩子。   王汀胡乱地点了下头,没有说什么。   王小敏急急忙忙地强调:“不是爸爸,我肯定,我问过爸爸的手机了。手机说那天爸爸根本就没往这边来。爸爸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发传单的人。”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催促周锡兵:“我们过去吧。”   大概是大过年的,街上发传单的人虽然不是绝无仅有,但还是比较容易吸引周围固定资产们的注意力——好惨哦,过年还得工作。王小敏问了十来分钟之后,终于带着自己的主人到了街道的拐角处。在这里,一个垃圾桶看到了有人塞给了发传单的男孩信封,让他递给前头正失魂落魄地走着的吴芸。   王小敏立刻兴奋起来,大声询问:“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啊?穿什么衣服?个子多高?”   垃圾桶有点儿委屈:“嗯,是个女人。她戴着帽子跟口罩,我看不清脸。穿着的,嗯,好像是浅紫色的羽绒服吧,我,我不是很记得了。嗯,那个时候,刚好有人碰瓷,车主跟碰瓷的人吵架。哎哟,要不是车主的行车记录仪给记下了,那个车主就说不清了。我没注意看发传单的人了。”   王汀看着周锡兵,轻声地转述了垃圾桶的话:“穿浅紫色羽绒服的女人,个子在一米六往上,具体的,垃圾桶判断不准。”   垃圾桶委屈起来,别别扭扭地强调:“不是我想自己这么矮的。”   王小敏大声夸奖它:“不会的!我主人说了,伟岸永远都是灵魂,而不是身材!你很高大!”   小兵兵非常想说自己不认识王小敏,好羞耻噢,王小敏真是没下限,总是满嘴胡说八道。   周锡兵深深地吸了口气:“车牌号码有吗?那辆车子既然是靠行车记录仪证明了自己的清白,那么很有可能行车记录仪拍摄下了边上情况。”   他的手攥得紧紧的,面颊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动了起来。他记得非常清楚,吴芸拿到传单的那天,李姐已经到了安市。   一只洁白柔软的手覆盖在了他手上,王汀轻声安慰道:“这起案子当中,真正可以算的上是被谋杀的只有郑妍,凶手是男性。”   周锡兵心中的绝望更加强烈。王汀还不知道,现在专案组已经考虑凶手有两人了。那个一直对王汀过度关注的余磊,人就在江市。如果李姐能够想办法诱导吴芸的话,那么她同样而已设局诱导郑妍。   浓郁的悲伤压着他的心脏,周锡兵几乎快要忘记该怎样思考。王汀曾经提出的问题又盘旋在他的脑海中。晶晶从被盯上到惨遭横死,中间显然有好几年的时间。她为什么始终保持沉默呢?其他人她不愿意说,情有可原,毕竟是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可是她为什么连自己相依为命的姐姐也隐瞒呢?晶晶明明是个相当聪明勇敢的女孩子啊!   究竟是什么,阻挡了晶晶向自己的姐姐求救?难道情况类似于王函跟岳父?王函并不信任后者。可是王函毕竟是活着回来了,且并没有遭受侵犯。晶晶却死了,死无全尸,惨不忍睹;李姐难道能够忍耐这么多年?   周锡兵从情感到理智都没有办法接受这种猜想。他知道,李姐一直没有放弃追查晶晶的死因。每年专案组将案卷拿出来再梳理的时候,她都会找找赵处长去了解情况。   王汀紧紧地攥着男友的手,试图向他传递温暖与支持:“没事的,先找到行车记录仪的录像再说。要不,我回避一下吧。”   “不。”周锡兵握紧了王汀的手,摇摇头道,“你跟我一块儿去看。我找一下大张,既然交警都出动了,还去做了笔录,交警队那边很可能就有录像存证。”   他不给自己任何以权谋私的机会。 第142章 破局(一)   大张来的相当快, 接了电话没多久,他的身影就出现在街道的拐角处。比起周锡兵沉郁的心情,他简直可以说是兴高采烈了, 脸上的表情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人还隔着十几米远,他已经欢天喜地地跟周锡兵打起了招呼:“哎哟,这可总算是带我弟媳妇出门了。瞧瞧你噢, 就是我弟媳妇这么漂亮, 你也不用这么防着吧。”   王汀朝大张点头微笑。周锡兵简单地为双方做了介绍, 然后开玩笑地捶了一下对方的肩膀,帮他开了后座的车门,笑着问:“怎么着, 这是股票涨了还是买彩票中奖了?”   大张立刻龇牙咧嘴,捂着胸口表示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他前段时间一直忙着查案子,没来得及盯着个人理财,结果说被割韭菜了就被割韭菜了, 损失惨重。他捂着胸口自我安慰:“为了人民群众的安全, 我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了。”   周锡兵丢了口香糖罐子给他,沉郁的心情也稍稍轻松了一些:“到底什么好事, 瞧你嘴巴咧的,挂耳朵上了吧。”   “抓到了。”大张半点儿不客气地朝嘴里塞了两颗口香糖, 一边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回答,“那个推小孩下沟渠的女的抓到了。”   周锡兵挑了下眉头, 有点儿惊讶:“你们怎么找到证据的?”   “什么证据啊, 哪儿来的证据。”大张嚼着口香糖吐了一个大大的泡泡, 泡泡破了以后,露出了他的笑脸,“人赃并获。她推另一个小孩掉进水里的时候,被抓了个正着。谋杀,动机明确的谋杀。”   因为缺乏有力的证据,检察院将农妇杀人案退回警方重审。案发时连日暴雨,警方根本就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只能将这位已经精神相当萎靡的女人放了回去。   “就跟我们那时候猜的一样,她死了两个孩子,光一条命根本就不够填,她还会对孩子下手。”大张的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口香糖被他用劲咀嚼着。他吹第二个泡泡失败之后,啐了一口,接着说了下去,“人放回去了,我们也不能放松啊,一直盯着看。虽然我们这儿没有什么证据,可这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伙儿心里头都有数。她在村上的日子也不好过。鹏鹏他妈已经精神恍惚了,差点儿将她推下河偿命。”   说到这儿的时候,大张苦笑了一声,感慨不已:“这事儿搞的,要不是旁边人眼明手快拽住了,又是一桩案子。”   村民们的情绪非常激烈,当地派出所都被人围过好几回。明明大家都知道谁是凶手,警察为什么不抓人?警察肯定是收了什么好处,才这样颠倒黑白。   大张叹了口气:“这亏得是这女的扛不住了。她又找了乡下专门给人看这个的神婆,神婆告诉她,她还有个孩子没投胎,所以才夜夜哭泣。”   王汀沉默着在一旁倾听,微微皱起了眉头。给人看相看命格的比比皆是,有凶险想要化解,基本上都是拱上香火钱。古代医学的起源就是巫医,中间掺杂了最原始的心理学原理,不是没有它存在的现实意义。可这个神婆如此说的话,就是在暗示凶手再一次作案,实在有伤阴鸷。   大张的腮帮子一抖一抖的,还在试图吹泡泡,白色的口香糖到了牙齿边上依然没能成形之后,他终于无奈地放弃了,继续说这件案子:“那神婆本来是准备想要从那女的手上捞一笔钱的,当然,人家的说法是消灾。结果那女的直接失魂落魄地走了。当时,我们的网格长发现她从神婆家里出来不对劲,就留心眼了。原本村里头的人都提防着这女的,怕她什么时候突然间又发疯了。但不是过年嚒,还有人家走亲戚拜年什么的。她就拐了个外面来的小孩,把人骗到村子外头的长沟边上,说要带他去钓鱼。这孩子没什么戒心,就这样跟着去了,结果被她一把推下了水。”   王汀本能地“啊”了一声,紧张地追问:“孩子怎么样?”   大张摇摇头:“没大事,受了惊又着了凉,高烧肺炎了,上医院稳定下来了。”他嘴上说的轻松,可知道农妇又下手被抓到的时候,他还是悬着一颗心的。如果又有一个孩子遭了难,那么即使抓住了凶手,又还有什么意义呢?比起抓凶手,更有意义的事情是阻止犯罪的发生。因为抓到了凶手,就意味着已经出现了受害人。   周锡兵的心情有种说不出的沉重。明明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但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能等待着凶手再一次作案,才能寻找到破绽,才能抓凶手。这个过程中的煎熬,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如果这个农妇在被关押的过程中被吓到了,就此放手了,不再犯案了,那么是不是法律就永远没有办法去惩罚她曾经的罪行。   “往左边吧。”王汀的声音听上去颇为轻松,“往左边转过大市口,也能到交警中队。”   周锡兵有点赧颜。他刚才走神了,开过了路口。   大张也从自己经手的案子中脱了出来,清了清嗓子道:“哎,我给问过了。交警那边留了备份。这老小子总是碰瓷,车主已经是第二次碰到他了,所以火气非常大,坚持要告他讹诈,直接报了案。”   周锡兵连忙附和:“的确该告,得让他吃到了教训才不敢再来这套。”   有了这个碰瓷的案子打岔,后面的车程中大家终于都能找到话说了,车上的气氛也轻松了一些。下车的时候,王汀还是有点儿犹豫:“要不,我就在车上等吧。你们看完了再过来。”   “我们一起看。”周锡兵身后帮王汀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抿了下嘴唇,“看完了以后,我们去接王函。”   大张有点儿奇怪。严格来讲,王汀不应该参与进来。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王汀一块儿看录像就一块儿看吧。他冲王汀笑了笑:“别别别,多生分啊。一块儿看完了以后,你们去接孩子,我把录像捎回局里头去吧。”   大张找了熟人,没费什么功夫就看到了备份的录像。为了确保整个碰瓷的过程被拍下来,这段拷贝的录像一点儿也不短。在录像的背影中,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向了手中抓着传单的男孩。男孩塞给了她一张传单,然后她掏出了一封信黏在传单上,好像对男孩说了句什么,一同塞过去的还有一百块钱。   画面中,远远的,吴芸正精神恍惚地走来。   王汀死死盯着抓着钱的手,整个人不受抑制地颤抖起来。即使年轻的女孩戴上了帽子口罩,连身形都在粉紫色的羽绒服下变得臃肿,可是她依然一眼就认出了这是昨晚还跟她睡在一个被窝中的妹妹。这是她的妹妹王函。   大张感慨了一句:“现在人的反侦察意识多强啊,看看,这简直就是打劫银行都不会被认出来了。”   他再转过头,看到王汀雪白的脸色,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你认识她?”   周锡兵伸手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女友,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的。”   他说不清楚自己在认出录像中给吴芸塞信的人是王函之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好像楼上房间的另一只拖鞋终于落地了,又好像更多的迷雾涌现在漆黑的夜色当中,阴冷而潮湿,掩盖着无数的秘密。他紧紧握着女友的手,如果不是大张跟交警队的人还在的话,他真想直接把女友抱回家去,塞进被窝里头,让她好好睡一觉。所有的事情他来处理,等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恢复太平了。   王汀的脑海中有山崩地裂有海啸汹涌。无数的念头像飞蝗一般的利箭争先恐后地射向了她的脑袋。她甚至不得不抓紧了男友的胳膊,才能勉强让自己站稳了,而不是直接瘫软在地。   她一直害怕的事情在她的面前露出了扉页,那个残酷的事实,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心理医生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中回荡着,王函是个特别聪明的孩子。   王汀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出现在妹妹面前的。车子仿佛行驶在时间隧道中,路过的一切都是她们过往种种。她看着自己的小妹妹从一个软手软脚的小团子长成了个子快跟自己差不多的大姑娘,她以为自己真的参与了妹妹的全部人生。   心理诊所的会客厅中,陈医生已经结束了上午的咨询工作。王函在跟一个年轻的小护士讨论热播剧的男主角,争辩谁是新一轮的国民老公。圆脸的年轻姑娘看上去比早上出门时开朗了一些,说起小鲜肉们眉飞色舞。门口一响,她立刻转过了头,言笑晏晏,笑容甜美地喊着:“姐。”   会客厅的落地窗占据了几乎整面墙,幔帘拉开了,阳光白晃晃的,晃花了年轻女孩明亮白皙的脸。阳光是那么的热烈,仿佛一下子就到了三伏天。王汀的嗓子干得要冒烟,喉带的每一次震动都像是要磨出血来了一般,她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函函,你姐夫有点儿事情想要问你。”   虽然说是姐夫问话,可真正审讯的时候,周锡兵却必须得回避。这已经是王家第二个牵扯到这桩案子的人了,周锡兵身为王家的女婿只能坐到边上去。   审讯室中,坐在王函对面的人是专案组组长。王函局促不安地对他点了点头,然后又可怜巴巴地看着门口,活像是被父母独自丢在了老师办公室的学生。   组长微微地在心里头叹了口气。面前的这位年轻女孩,是这个系列案件中唯一还活着的受害人。从警方破案的角度来说,他无比渴望这个女孩子记得一切,可以提供最重要的线索。但从一位长辈的立场出发,他更加希望这个女孩子能够早早摆脱了既往的阴霾,重新开始生活。   即使作为一个平凡人,而不是天才,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种生命的慈悲。   组长看着她瑟缩的样子,轻声安慰了一句:“你姐跟你姐夫都在外头。放心,我们有监控,他们都看着。不会有人欺负你的,不然你姐跟你姐夫肯定都会跑进来跟我拼命。”   他半开玩笑的口吻缓解了王函的紧张,圆脸的女孩子露出了笑容,肯定地点点头:“嗯,我姐最爱我了。”   组长笑了,没有在王家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上绕圈圈,而是直接问出了疑问:“你为什么要给吴芸那封信?你想干什么?”   王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飞快地垂下了眼睛,像考试作弊被老师逮了个正着一样忐忑不安。她的手抠着衣角上装饰用的扣子,看上去紧张极了。   组长平静地看着这个年轻的女孩,并没有立刻催促。与一般人想象的不同,警察并不都是因为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跟各种残酷的案件,所以缺乏同情心。恰恰相反,正因为他们看尽了人间的险恶,所以他们对案件受害人有着更多的同情心。受害人之所以成为受害人,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而且因为凶手的存在。   沉默弥漫在审讯室中,足足过了有五分钟的时间,才有个细弱的女声轻轻地响起来:“我讨厌她。”   她的声音实在太像蚊子哼哼了,组长不得不确认了一句:“什么?”   “我说,我讨厌她。”王函鼓足了勇气,抬起眼睛,因为不满,她的腮帮子鼓了起来,圆嘟嘟的小脸蛋看上去更圆了,也让她的年龄显得更小了一些。她少女感十足地皱了一下鼻子,抱怨道,“她太烦了。她女儿失踪了,关我什么事?她老追着我要女儿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你觉得,郑妍的失踪跟你没关系?”   女警端了杯茶水送到了王函面前,王函轻轻点头致谢。听了警察的话,她立刻抬起了头,眼睛瞪得溜圆:“跟我有什么关系啊?要不是他们家三天两头跑到我家来发神经,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杯子中的水都晃荡了出来,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烫得她“哎哟”了一声,眼睛里头立刻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上去委屈极了。女警立刻拿出了自己随身带的芦荟胶,给她抹在手背上。王函看着女警的头顶,咬着嘴巴,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就是讨厌她。”   “那你为什么要在信上写那句话,你知道该怎么办。这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组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王函的眼睛,轻声道,“还是,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函的身子微微瑟缩了一下,她咬着嘴唇的动作更大了,下唇几乎要被她咬出血来了。她不安地捏着杯子把手,手背上被烫到的红点覆盖了一层透明啫喱一样的芦荟胶。灯光下,烫伤也模糊不清了起来,让人看不出伤口的形状。   她咬了半天嘴唇,下意识看了一眼录像机,似乎想从录像机的另一头看到自己的姐姐,好向对方求救。   因为王函的特殊情况,这个刚刚从心理医生处离开就直接被叫到了警局的女孩,被获准有姐姐保驾护航。王汀坐在监控室中,紧张地看着录像中的妹妹,她抿紧了嘴唇,既期待又害怕从妹妹的口中听到任何东西。周锡兵轻轻捏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无声地安慰着女友。   也许是知道对面有姐姐在,王函紧绷着的肩膀松弛了一点儿。她垂了一下眼睫毛,小声道:“这是那个人写给姐姐的信。”   “你记起来了吗?”组长突然间发话,“你是不是记起来当时的事情?”   监控室里头的老李等人全都将目光集中到了录像上,还有人飞快地瞥了眼王汀跟周锡兵。现在,他们是处境最尴尬的人。   屏幕上,王函轻轻摇了下头,表情有些困惑:“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有个声音告诉我,忘了这一切,忘了它们,我就安全了。我有的时候做梦会看见一个黑黑的山洞,里头黑乎乎的,好像有人说话。可是无论我怎么睁大眼睛,我都看不到说话的人长什么样子,也听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虽然大家告诉我,我被绑架过,可我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那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王汀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甲掐到了掌心也没有吭声。她看着屏幕上的妹妹继续往下说:“可是我看到那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特别害怕。其实我认识郑东升,我好像在哪儿看过他们同时站在我面前。”   组长平静地看着这个困惑的女孩子,轻声诱导着她说下去:“那个告诉你忘了一切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还是女人的声音?你能辨认出来是谁说的吗?”   王函微微地摇了摇头,脸上的困惑更甚:“有的时候是男人的声音,有的时候又变成了女人,还有的时候是小孩子的声音。我分不清楚了,每一次好像都不太一样。”   “那你看到了这个说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子吗?”组长想了下,“比方说,说话的人做什么打扮,个子是高是矮?”   “很高,很白,周边有光,声音是从光里头传出来的。光照在我身上非常暖和,然后我就被晒得发起了高烧,然后,警察叔叔就来了,把我送去了医院。”王函轻轻地睁开了眼睛,“我醒过来的时候,就躺在床上。这个场景在我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我很害怕,我问过陈医生。陈医生让我不要再拼命去想。因为每次再想的时候,我就睡不好,我那个时候已经神经衰弱了。”   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警方没能从王函口中知道更多的信息。这个年轻的女孩子承认自己是为了报复郑东升跟吴芸对自己的骚扰,所以才故意写同样的信件偷偷塞给吴芸的。   “我被绑架的时候差不多十岁多一点,郑妍也在差不多的年纪不见了,这件事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王函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微笑又像是写满了困惑,“我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就那样做了。”   “因为你想起来吴芸也参与了绑架你,对不对?”组长继续引导她说下去。   可是王函却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想不起来了。我只觉得他们很讨厌,我不喜欢他们。嗯,因为梅阿姨跟我们家关系很好,所以我一直都不喜欢他们。我说不清是为什么,我就是讨厌他们。”   等到王函朝审讯室门口走去,组长突然间开了口:“对警察来说,寄希望于凶手良心发现,突然间收手,是一件极其愚蠢的事情。比起将希望寄托在魔鬼身上,我们更加相信亲手将罪犯绳之与法。”   王函的脊背轻轻地颤抖了一下。她转过了脑袋,乖巧地点着头:“嗯,我要是想起来了,会告诉我姐夫的。”   尽管到目前为止,警方只能将王函的行为定性为小孩子的恶作剧报复。但是在一连两天王家父女被相应叫到警局去配合调查后,专案组组长还是委婉地让周锡兵暂且休息。他需要向上面请示,看后面的案件调查,周锡兵到底还适不适合参与进来。他与王家的密切关系决定了,他的存在微妙而突兀。   王函瑟缩地站在姐姐身边,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可怜兮兮地道歉:“姐夫,对……对不起,我,我就是突然间忍不住了。他们好烦啊。”   周锡兵在心中微微地叹了口气,安慰了一句妻妹:“没关系,别怕,没事的。”   因为父亲跟妹妹的事情,影响了周锡兵的工作,她没有立场轻易说出原谅妹妹的话。王汀轻轻地吁了口气,最终还是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声道:“我们回家吧,妈包了汤圆。”   王函又跟小时候一样,抓着姐姐的手不停地揉着。她每次犯了错误之后,都会这样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活像一只害怕被惩罚的小奶狗。王汀看着自己的妹妹,久久地说不出话来。她的耳边正响着王小敏跳脚的声音:“小函函!你给我老实交代,王函到底瞒着我主人做了什么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主人,王函给吴芸塞信的事情!”   小函函已经快要哭了,它不知道啊。那天主人把它留在家里充电了,它根本就不知道还发生了这种事情。   王小敏愤怒不已:“你就是在包庇你主人!你们全都瞒着的话,凶手永远都逍遥法外,凶手是不会停止犯罪的。你们不能光想着独善其身!哎哟喂,瞧把我给急的,我都说成语了。”   一场手机之间的争吵,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落下了帷幕。王小敏骄傲于它是一只非常有文化的手机,小函函被它勒令着努力回想王函还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兵兵则在忙着工作。它的主人知道了王小敏能够和它说话之后,开车时收到的微信跟短信,都是由它读给王小敏听,然后王小敏再转述给王汀。   呜呜呜,小兵兵好委屈,明明他主人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样感觉好堕落啊。   王小敏大呼小叫:“啊!王汀,爆炸性消息!原来郭宇的妈妈出轨被捉.奸在床过啊!”   王汀猛的一惊,赶紧问周锡兵要手机看。   王小敏在边上委屈不已:“王汀不要看小兵兵啦,小敏可以读给你听的。”   王汀伸手拍了一下王小敏的脑袋,小孩子专门盯着这些看算怎么回事。她解了周锡兵手机的屏幕锁,然后点进了微信页面中看。   周锡兵托了一位对郭家事情比较了解的老警察打听郭母的情况。他给的说法是,郭家的外孙子在她妻妹的班上,他老婆怕妹妹招惹了不能惹的人,所以想摸摸底子。老警察表示理解,然后才简单说了郭家的情况。   郭宇的父亲的确是走岳父路线,他岳父当年是南省的实权派人物。郭宇能够从一位普通干部一路畅通,中间少不了这位岳父大人的保驾护航。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当年他妻子出轨被捉.奸在床之后,吴厅长选择了隐忍。据说当时他的妻子嗑药滥交,被警方扫黄打非时捉了个正着。   郭家人花了不少力气,才将这件事给压了下去。后来郭宇的母亲精神就愈发不正常了。这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有限的知情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心理诉求,加上她又是个柔弱的女人;所以渐渐的,不再有人议论这件事。不过坊间有传闻,郭母被抓的时候,孩子还没多大,众人一直议论纷纷,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根本就说不清。   王汀沉默地看着手机,细细地思索微信上的内容。一个已婚女人出轨甚至还是滥交,连孩子生父的身份都存疑的话,那么这个女人在某种意义上已经被彻底地钉在耻辱柱上了。她努力在脑海中回想着那个娟秀苍白女人的脸,那怯生生的表情,那孱弱的身影。王汀微微地叹了口气。一地鸡毛,这是她最大的感想。   如果是这样的,吴厅长跟他妻子以及儿子之间的古怪关系倒是可以解释了。有句话说,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即使吴厅长对妻子有再多的怨言,只要她的娘家还在,只要他们还是利益共同体,那么他们就没有离婚的必要。到了吴厅长这个级别,只要他想,根本就不用他费心思,自然有人忙着张罗一堆年轻貌美的小姑娘送上门去了。况且这么做的话,对外,吴厅长还能凹情深不悔不离不弃的人设。   “姐,你在看什么啊?”王汀长久的沉默,给了王函沉重的心理压力。她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姐姐,脸上露出了一个怯生生的近乎于讨好的笑容。   这笑容刺痛了王汀的眼睛,将无数的话又压回了她的胸腔。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只简单地说了一句:“郭宇家的情况非常复杂,他家不是普通人家,一般人最好少沾惹。”   王函的脸涨红了,她有点儿委屈:“他就是我学生而已,我跟他真没什么关系。”   王汀轻轻地叹了口气,将手机又揣进了周锡兵的口袋,目光落在后视镜中妹妹的眼睛上:“我不管你们之前是什么关系,但以后只能是普通师生关系。”   王函不满地嘟起了嘴巴:“本来就是!”   王汀合了一下眼睛,突然间睁开了:“王函,我不蠢。”   车上的暖气还在呼呼地开着,可气氛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以下。王函带着点儿惊惶的情绪,哆哆嗦嗦地喊了一声:“姐。”   “你将那封信塞给吴芸,不是因为你想报复她,而是你要确认一件事。你恢复的记忆到底是真是假?吴芸到底有没有参与绑架你?你需要通过她的反应去确认。”   王小敏发出了惊呼:“王函已经恢复记忆了?她都记起来了?”   小函函直接哭了,它不明白为什么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王汀对它的主人好凶噢,她不是最喜欢它的主人吗?   王汀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心,长长地吁了口气:“郑妍的失踪的确跟你没关系,但是她失踪以后,郑东升跟吴芸的反应触动了你的记忆。你想起了一些事情,可你没有办法求证,于是你就写了跟当年一样内容的信偷偷塞给了吴芸。如果她跟这件事无关,她会接着缠上我们家,认定了郑妍的失踪是我们家的报复。如果她的反应不一样,就代表了她在心虚,她认为女儿是被当年真正想要绑走你的人带走的。”   王汀转过了头,盯着妹妹:“现在,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以后也不用说了,我不想听了。”   王函“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不停地重复:“我不知道,姐,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看到了他们三个人。我好害怕,他们说爸爸知道的,爸爸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绑走我的。”   她哭得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她有多害怕,她有多绝望,在她重新睁开眼睛看到父亲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吓得连喘气都不会了。   在医院的那些日子里,只要姐姐不在的时候,她从来不敢睡着了。她闭着眼睛,耳朵却竖得老高。她知道爸爸有多想拿下那块地,爸爸曾经在她面前说过只要拿下那块地,她以后就是真正的小公主了。她是个早慧的孩子,看过很多书听说过很多事,比起想当然的感情用事,她更加相信自己看到自己听到和思考过后的东西。   王函不想当什么小公主,她只想好好活下去。就像那个老和尚说的那样,只要忘掉了这一切,就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她唯一能信任的人只有姐姐,因为姐姐知道了她被绑架以后就报警了,而爸爸打了姐姐一个耳光。   姐姐为她挨了爸爸的打。   在刚刚被救回来的那段时间,王函并没有失忆。她的记忆虽然混乱,却还保留着。可当她看到了爸爸的时候,自保的本能告诉她,她必须得失忆。除了忘掉这一切以外,她没有任何选择。在极度的恐惧和因为惊恐而不断高热的折磨下,渐渐的,她真的忘了这些事。据说演小丑的人扮演的时间久了,就忘了自己真正的模样,只能继续像小丑一样生活了。   “你为什么不说,你既然相信我,为什么不告诉我?”王汀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一双巨大的黑手紧紧地捏着,因为缺氧,她浑身每一个细胞都炸裂一样的疼痛。她没有办法想象,漫长的时光中,才十岁的妹妹是在怎样的惶恐中度过的。她抓着妹妹的肩膀,不甘地喊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她为她们姐妹既往的十多年时光不甘,她为本不该她们承担的命运不甘,她为她们被强行扭转地人生不甘;她们本该拥有更加灿烂的未来。她们的人生,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毁了。   “你还在上高三。”王函抱着姐姐的手哭到喘不过气来。   告诉姐姐又能怎样?十岁的自己,十七岁的姐姐,她们还在上学,她们必须得依靠父母。她要说什么?她要姐姐为了她背叛爸爸妈妈吗?报警,让警察将爸爸也抓走吗?她们以后要怎样生活?周围人会怎么看她们?她们以后又能怎么办?姐姐已经为她牺牲的够多了的。她不能再强行拉着姐姐承担这一切。   王函没有说出口的是,人心是这这个世界上最禁不住试探的东西。那个时候的她,对于十七岁的姐姐来说,是沉重的负担。她将难题抛到了姐姐面前,没有能力去背负两个人的人生的,却不得不跟着她一道担惊受怕的姐姐,也许终有一天会恨她的。人有敬畏强者的本能,当无法战胜强者的恶时,那么能够怪罪的就只有让他们知道了强者之恶存在的人了。   十岁的女孩在斟酌了这一切之后,选择将她知道的事情全都埋藏在过往的时光中。她宁愿姐姐什么都不知道。这件事,本来就跟姐姐没关系。时间能够消磨掉一切,等到她真的忘了这些事的时候,那么她也可以假装这些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第143章 破局(二)   车子停在了路上。王汀离开了副驾驶座,转而上了后排。她伸手搂住了已经哭懵了的妹妹。她不敢想象, 在既往的很多年里, 那个十岁的女孩是怎样躲在被窝里头, 连流泪都不敢发出声音的。   王汀轻轻地揉着妹妹的脑袋,帮她拍背顺气,安慰道:“没事了, 都过去了。”   她有什么立场去指责妹妹的隐瞒了。明明在妹妹被绑架之前, 自己已经对她非常不耐烦了。常常是妹妹连着跟自己说三四句话,自己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一声。十七岁的自己,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严酷的高考压力,又有多少精力去关注妹妹。   能怪谁呢?甚至二十九岁的自己,现在都不敢保证当年妹妹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时候,自己不会厌烦。漫长而阴郁的成长期,那些无数可发泄的苦闷, 会不会一并发泄到妹妹身上。如同掐死了自己残疾孩子的父母, 如果不是你的拖累, 我会生活得更轻松。   久病床前无孝子,人类的感情太珍贵, 完全禁不起消磨。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强调了一句:“都过去了, 不要再想了。”   谁都禁不起在放大镜下细看, 否则谁都不堪入目。   王函趴在姐姐的肩膀上, 小声地抽噎着, 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 圆溜溜的眼珠子全然没有了平常的活泼,只木呆呆地看着前面。街上有车水马龙,今天是吃元宵的日子,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欢喜的笑容,因为阖家团圆。她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我毕业以后接着开网店行吗?凌夕也不想回家乡发展。”   王汀拿了面纸给妹妹擦被泪水浸湿了的刘海,轻轻“嗯”了一声,叮嘱道:“没钱跟姐姐讲,慢慢来,不着急。”   周锡兵在后视镜中看着姐妹俩,等到王函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了,他才开口询问:“那个发传单的人,你认识吗?”   因为长久的哭泣,王函的脑子还处于轻微的缺氧状态。她有些茫然地“啊”了一声,张了张嘴巴,摇起头来:“我不认识他,我就是在街上看到他发传单才让他帮我将信夹在传单里头给吴芸的。”   周锡兵沉默了一会儿,又追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比方说眼睛大小,身高什么的。”   王函回想了半天,才不确信地描述:“眼睛不大不小吧,有点儿下垂眼。个子,嗯,大概一米七五上下吧。当时他的脸刚好被太阳照着,有点儿反光,我没注意看。他戴了帽子口罩,嗯,还有半指手套。我不太注意看男生的相貌。”   确切点儿讲,王函对男性一直有点儿轻微的恐惧状态。只要不是在熟人面前,她下意识地要求自己更接近一位二十岁出头姑娘的形象,实际上,她对男性的外貌并不关注。况且当时她心神恍惚,注意力全都在吴芸身上,哪还有精力去关注路上偶然碰到的发传单的人。   王函抬起了眼睛,敏锐地询问自己的准姐夫:“怎么了,姐夫,他有什么问题吗?”   周锡兵唇角上方的肌肉微微动了动,摇摇头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而已。”   那个恰好出现在街头的发传单男生,真的是凑巧出现吗?假如王函没有撒谎的话,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人有可能真正等待的是另外一个人?假如王函在隐瞒的话,她究竟又想隐瞒什么呢?她到底又有什么苦衷呢?   周锡兵在后视镜中深深地看了眼王函,这个圆脸的姑娘还瑟缩着靠在姐姐的怀中。他收回了视线,继续将车子朝王家所在的小区开去。   这一顿午饭,是周锡兵在王家吃过的第三顿沉默尴尬的饭。或者说,是有生以来,他吃过的最沉闷的一顿饭。餐桌上,当父母的人一直在试图劝孩子们多吃一点儿,然而包括王汀在内,姐妹俩都保持着持续的沉默。一时间,餐桌上只能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   王汀的母亲显然也哭过,眼泡有点儿红肿发亮。周锡兵在王汀父亲的衣服上闻到了浓郁的烟味,号称已经戒烟了的男人又在烟熏火燎中待了整整一个上午。这张餐桌上,唯一还能跟王家父母有点儿互动的人,只剩下了周锡兵这个准女婿了。王汀的母亲一直劝他多吃点儿,他只能硬着头皮往肚子里头咽下去。   王汀吃了小半碗米饭就放下了筷子,轻轻道了一句:“我吃完了。”   一直在数饭粒的王函也赶紧松了手,跟着姐姐一块儿站起了身。姐妹俩准备离开餐桌回房间去。   她们的母亲试图喊她们再喝点儿汤:“喝点儿猪脚汤吧,我把油给撇掉了,美容养颜的,一点儿也不油腻。”   王函没动,王汀抿了下嘴唇,转过头来强调了一句:“我吃饱了。”   说着,姐妹俩又往楼上去。   “站住!”一直在饭桌上闷着没开口的王家爸爸突然间拍了筷子,沉着脸训斥两个女儿,“你们在你们妈面前摆什么脸子?你们摆给谁看?你们妈妈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成天忙着伺候你们,还要看你们的脸色?”   王汀的肩膀僵滞了一下,却还是抬脚继续往楼上走:“我们下午会回南城去,明天我们都还要上班。”   “砰”的一声响,这一次,王家爸爸直接拍了桌子。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厉声呵斥:“我不求你们施舍。别回来一趟像给了我们天大的脸一样,我不稀罕!”   王汀突然间回过了头,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轻声道:“其实我们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稀罕。”   周锡兵快速走到了自己女友面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担心她父亲会再给她一个耳光。   王汀倔强地抬起了头,脸上的神色不变:“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王家爸爸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开始发青,然后变成了惨白。因为家中窗帘拉开了,他的脸处在了逆光之中,站在楼梯上的姐妹俩只能看出隐约的轮廓。直到母亲发出惊呼,拼命喊着“老王”的时候,王汀才猛然察觉到不对。她患有高血压的父亲,在强烈的情绪波动下,瘫软在了地上。   王汀脑子“嗡”了一下。爸爸有长期高血压病史,他的情绪不能强烈波动,否则可能会出现中风。   王家妈妈惊惶地想要掐丈夫的人中,被大女儿推到了旁边。   “别动!”王汀厉声呵斥着,开始指挥所有人,“王函打120 ,妈妈你去拿冰箱下下面的冰帽,周锡兵你过来,帮我一块儿把爸爸侧卧着。”   王家妈妈慌慌张张地开了冰箱门,手抖得怎么也拉不开下面的屉子。她的手边多了一双肉乎乎的小手。王函一边打着电话,一边从屉子中翻出了冰帽。当妈妈的人怔怔地看着小女儿,然后突然跟反应了过来一样,慌慌张张地强调:“我去拿药,拿你爸的降压药。”   然后降压药送到了丈夫嘴巴边上,却被大女儿一巴掌挥开了。她的手劲那么大,甚至在她母亲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红印子。   王汀的父亲瞪大了眼睛,张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大女儿声音冷静到冷酷:“你要是不想一辈子瘫着的话,就闭嘴,保持安静。”   急救医生抬着担架进门的时候,夸奖了一句家属送院前的处理专业有效:“这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用个冰帽给头部物理降温的重要性。低温能降低大脑细胞的坏死速度啊,减轻出血对大脑的损害。”   王汀冷淡地抬起了眼睛,沉声道:“麻烦您手脚轻点儿。我爸受不住。”   救护车一路呼啸开道。作为家属,王汀坐在后车厢中陪伴着担架上的父亲。看着那张吸着氧气的苍白的脸,强烈的茫然与懊悔冲击着她的心脏,她几乎要承受不住。   周锡兵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脸色其实并不比担架上的人好丁点儿的女友:“不是你的错,不要自责。”   王汀小幅度地摇着头,挣扎着从男友的怀中出来。她还得打电话联系医院的熟人,即使她鄙视一切利用特权加塞的人,等到了她亲人的身上,她的第一反应却依然必须加塞。医院的急诊永远是人山人海,你急,别人更急,凭什么就说你比别人急?   手机里响着“嘟嘟”声的时候,王汀恍恍惚惚却又无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权势与钱财的好处。有权有钱,就意味着在有限的资源面前,你可以占据最好的那一份。电话被接通了,她瞬间恢复到了清醒的状态:“喂,卢主任,我是王汀,王远的女儿。王爸爸可能中风了,正往你们医院赶。”   救护车呼啸着飞驰进了医院大门,急诊楼下,已经有身穿白大褂的医务人员等待。人刚从救护车中拖下来,就被连着担架车匆匆忙忙推走了。卢主任脖子上挂着听诊器,一路小跑着过来,安慰了一句王汀的母亲:“嫂子你别慌,没事儿,王汀处理的很好。”   被夸奖的人却瘫软在冰冷的等待椅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她恼恨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发作,她完全可以跟父母坐下来好好谈论这件事。可是强烈的愤懑冲击着她的心。也许是在漫长的时光流逝中,她已经丧失了跟父母正儿八经交流的能力。所有的事情,包括高考填志愿,大学毕业读研,放弃进医院改考公务员以及跟前男友交往分手,再到带周锡兵回家,等等等等,这些事情,她只是负责通知一声父母而已。   她没办法欺骗自己,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她没有怨怼只有感恩。实际上,她的怨怼从来没有消失过。即使理智上告诉她要理解,情感上,她依然会怨会恨,会想要远离。   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出来了,要跟家属交代病情,让家属签字。王汀知道这些不过是流程而已,到了这个时候,除了签字,患者家属没有任何选择。当然,家属也可以选择直接将人给拖走,但这基本上就意味着放弃患者了。   原来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听医生一条条地念着各种可能出现的危险情况时,她才能真切地明白病人家属认为医生残忍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一个个冰冷的医学术语,像柳叶刀上的寒光一样,仅仅凭借着锋芒,就能开肠破肚,让人血流成河。   王汀机械地听着医生的话,艰难地拿起了蓝黑色的签字笔,“嗯”了一句,寻找签字的地方。明明很熟悉的,即使已经离开医院好几年都不曾忘记丁点儿的熟悉,可她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怎么也找不到签字的地方。   “我来吧。”手上的笔被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的母亲拿走了,她飞快地在好几张纸上都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轻声念叨一句,“你们爸爸,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们的事。”   王汀突然间爆发了,重重地摔下了手上并不存在的笔,声音压得很低却沉得像一座山一样:“所以错的人是我对不对?对不起你们的人是我,对不对?真是对不起啊!”   她的母亲皱起了眉头:“你爸爸现在人还躺在里头……”   “所以错的人肯定是我。”王汀的嘴唇哆嗦着,眼睛不知道应该落在哪处才是对的。   王函跑了过来,紧紧地搂着姐姐的胳膊,却被周锡兵拽开了。他揽着女友的肩膀朝岳母点了点头:“妈,你跟王函好好聊聊吧,我带王汀去那边坐会儿。”   躺在里面的人其实已经脱离了危险,只是暂时还需要观察。王汀大踏步地从门口走开,并没有进去看。严格来说,这件事当中,受到伤害最大的人是妹妹王函,可现在反应最大的却是姐姐王汀。她心中郁气像是碰到了发酵剂,一下子膨发开来,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撑破了。   周锡兵不得不伸手捏住了她的手,将她往怀里带,轻轻拍着她的背:“抱一会儿,让我抱一会儿。”   突如其来的热气蕴热了她的眼睛,王汀只觉得眼角发痒,她以为自己掉了眼泪,可从周锡兵怀中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不过是蹭到了大衣的翻领,所以才会痒。呵,真是连眼泪都不愿意让她依靠呢。王汀紧紧地抿了下嘴唇:“走吧,我们去实验小学。”   安市的实验小学,是郑妍生前读书的地方。吴芸临死前一天,有人曾经在学校中看到了她的身影。   周锡兵没有放女友离开,盯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睛道:“爸爸还在里面。”   “没事。”王汀惊讶于自己的冷静或者说是漠然,“他已经过了最危险的阶段了,现在就是静养。我不出现反而好,免得他情绪更加激动。”   周锡兵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擅长处理家务事,尤其是女友的家务事。他只希望女友不要再继续遭受伤害,无论是来自家人的,还是来自于她固执的个性本身。   当初她们的父亲到底有没有动过跟陶鑫一样的心思,除了他自己以外,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谁又敢保证自己不曾软弱过,不曾对家人存有半点恶意过。假如王家爸爸之所以破产,正是因为有人盯上了他的小女儿,那么谁又能真正清楚他当时的心境呢。   任何安慰都是徒劳的,因为是家人,所以我们的要求会更高。倘若换成一般人,只要最后的结局是好的,谁还会在意中间的曲折。可偏偏是家人啊,是父母啊,是孩子全身心信赖的父母。   周锡兵一下下地摩挲着女友的头发,甚至有种感觉,王函不愧是天才儿童。她在那么小的时候,选择遗忘才是最好的自保方式。而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生活中一切的少女王汀,其实也只在清醒地承受各种伤害。   “对不起。”王汀平静地看着周锡兵的眼睛,“很抱歉,因为我的缘故,你不能继续跟下去了。”   这一次进专案组,是周锡兵最接近雪娃娃案的机会。他甚至已经摸到了案件的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凶手的影子。因为她,他又被硬生生地拽了出来。   周锡兵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王汀究竟说的是什么事。他面上的肌肉急剧地抽动了两下,瞳孔也缩紧了。现在,他是真的生气了。他没有因为女友带来的所谓麻烦生气,也没有因为女友的情绪失控而不满,可是女友如此生疏的态度却让他火气蹭蹭地往外头冒。他紧紧地抿了两下嘴唇,硬生生地将不满给咽了下去。王汀现在非常难受,他知道,她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女友接下来的话,让周警官的隐忍也破了功。王汀的脸微微侧开了,轻声道:“我会揪出那个人的,既然他已经出现了,我一定会揪出他的。”   周锡兵的脸色立刻变了。他有种受到了强烈的屈辱的感觉。王汀是什么意思?坚决不欠他一丁点儿吗?他抓住了女友的肩膀,强迫对方看自己:“你当我是谁?你跟我这么生分是什么意思?”   王汀高高地昂起了脑袋,穿着高领羊绒衫的脖子也露出了雪白的一截,她的牙齿咬到了嘴唇,坚决不肯看周锡兵的眼睛。可惜的是,两人身高之间的差距,让王汀的努力化为了徒劳。周锡兵只微微地歪了一下脑袋,就吻住了她的嘴唇。然后,他感受到了她面颊的濡湿。   在人来人往的医院急诊大楼下,他们接吻了,她哭了。   眼泪大约是所有人在爱人面前最好的武器。周锡兵心中的愤怒在碰到她泪水的一瞬间就化为了乌有。他心疼地搂住了王汀,一遍遍地强调:“没事,没事,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两人抵达安市实验小学的时候,恰好正赶上一年级的小学生放学。   王汀感慨了一句:“这么早就放学,孩子能放在哪儿呢?”父母要上班,爷爷奶奶还没退休怎么办?   周锡兵随口答了一句:“我妈差不多年底办退休,可以过来帮忙带孩子。”   王汀看了他一眼,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可能说错话了,连忙补救:“奶奶不过来。奶奶还在老家。”   王汀叹了口气,微微垂了一下眼睫毛。因为哭过,所以此刻她的睫毛看上去分外纤长黑亮,仿佛沾着露珠的点翠。周锡兵收紧了自己搂着她腰的手,再一次强调:“会好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先前警方已经为着郑妍的失踪来过好几次实验小学,试图从中发现蛛丝马迹。可惜的是,即使他们挨个询问了郑妍所有的同学,都没能从这些孩子口中得到有效的信息。郑妍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到了江市之后始终不曾联系家人,会不会忍不住联系同学?然而这些孩子都表示不知道。   郑妍失踪的时候已经放寒假了,学校的态度也非常微妙,一再强调孩子不是从学校不见的。周锡兵能够理解这种态度,毕竟,从家里头离家出走然后惨遭不幸跟从学校离开,对校方的意义大不相同。   教务处主任正帮着一年级的老师维持学生纪律,她见过周锡兵一次,对这个警察还有印象。一看到警察走过来,她就忍不住露出苦笑:“周警官,我们知道的,真的已经全都跟你们警方说了。你看看我们学校,我们实验小学的管理严格学风严谨,是全市都出了名的。她的失踪,真跟学校没关系。”   周锡兵点了点头,解释道:“我就是过来看看。主任,您忙您的吧。”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郑妍的妈妈临死前一天,来过学校,对不对?”   教务处主任的脸都白了,立刻强调:“那时候我们还没开学。是门卫看她样子实在可怜,才让她进来的。”   周锡兵看着立刻进入戒备状态的教务处主任,微微一笑:“那您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到学校来吗?”   主任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了:“这我哪儿知道,当时我根本就没上班啊。”   因为门卫放了吴芸进学校,等到吴芸跟郑妍的死讯相继传来之后,校方颇为恼火,还训斥过门卫自作主张。这好端端的,本来恰好是寒假发生的事情,跟学校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硬生生的又扯上了联系。   周锡兵对主任做了个请她自便的手势,慢腾腾地在学校里头走着。王小敏从靠近校门口起,就拼命地跟各种固定资产打招呼套近乎。就是它不能动弹,否则肯定春花未开,它先变成一只穿来穿去的花蝴蝶了。   按照学校电动门的提示,王汀带着周锡兵朝校园的左边走过去。吴芸到学校以后,目标相当明确,没有在校园里头转来转去,甚至没有去女儿的教室,而是直接奔去了学校的宣传栏。   可惜的是,实验小学的宣传栏并没有被划归为固定资产。王汀没办法和宣传栏直接对话,只能求助于位置有点儿远的校园广播。广播倒是对吴芸有些印象,大过年的,还在学校里头晃悠,广播也觉得吴芸非常奇怪:“她是盯着宣传栏看了好一会儿,可我没看到她究竟在看什么。”   实验小学的宣传栏里头,有学校的各种宣传资料,包括杰出校友以及各路上级领导来学校视察的内容。她和周锡兵盯着一张张照片看着,企图从里头发现特别的内容。吴芸急急忙忙跑到学校里面,肯定是为了求证什么内容。而这些内容定然隐藏在宣传栏里头。否则她走的时候不会失魂落魄,也不会第二天一早,急急忙忙地跑去找普云大师。   到底是什么,让她认定了女儿的失踪跟她的过往有关系呢?   王汀正盯着宣传栏上的一张张照片跟宣传语看的时候,王小敏突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呼:“小兵兵,你在勾引女孩子的手机,你不脸红吗?”   小兵兵结结巴巴道:“我没有啊!是,是它主动跟我讲话的。是它主人认为我主人很帅。呃,现在的小学生都关心这些了吗?”   那只新加入的手机说话细声细气的:“哎,你主人是警察啊?啊!我知道了,肯定是又来调查郑妍的案子的。哎,她真可怜,她还跟我主人炫耀过她认识了了不起的大人物,以后跟我主人她们不一样了呢。” 第144章 破局(三)   十二岁的小姑娘忐忑不安地坐在警察的对面, 黑葡萄一样的眼睛飞快地瞥了眼警察, 又落在了自己绞着的手上, 米白的牙齿下意识地咬住了菱角状的嘴唇。   周锡兵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放轻了声音:“不用紧张, 你照实说就好。郑妍跟你讲的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   小姑娘小小的脑袋立刻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声音也有些颤抖:“不……我不知道。郑妍她没说。”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这个紧张到连呼吸都急促起来的女孩,又追问了一句:“你没有问过她吗?”   “没有。”小姑娘快速地摇着头,急急忙忙地否认, “我跟她关系一般, 哪里知道这么多。”   王小敏也没闲着,跟小兵兵一唱一和询问这小姑娘的手机。在这个遍地都是低头族的时代,手机知道的内容远远超过手机主人想象。这只小手机胆子比主人可小多了,细声细气地解释道:“郑妍跟我主人关系的确不是很好。她们总是比来比去。我主人交男朋友了, 郑妍嘲笑她只能跟小孩子一块儿玩。她是绝对看不上这些人的。嗯,我主人的男朋友之前追过郑妍, 没追到。”   王汀很想捏一捏眉心。她轻轻敲了敲王小敏的脑袋, 王小敏这才意犹未尽地从八卦中挣脱出来,煞有介事地关注重点:“那郑妍看上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这个人肯定年纪要比郑妍大不少,起码不是她眼中的小孩子。   手机有点儿困惑:“我不知道啊。郑妍没说啊。我主人问她, 她只说她绝对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对她没有帮助的人身上。嗯, 女人要早点认清自己的价值,不要胡乱浪费最好的时光。”   王汀听王小敏转述了一耳朵的包装过后的物化女性价值观。她感到了一种浓郁的悲哀, 一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居然这样直接把自己当成了商品, 明标价码, 理由是只有这样才不会成为廉价可怜的女人。难道没有人告诉她,当女性自我物化的时候,那才是最可悲的事情吗?为了几件游戏中的衣服就出卖自己,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廉价。   “郑妍她妈妈管着钱,不肯多给她零花钱。所以,她都是从她男友那里拿零花钱的。她在游戏里头特别舍得花钱,整个区里头,她衣服换的最勤快,她特别受欢迎。班上好多人都特别羡慕她。你看她的朋友圈,每次给她点赞的人都特别多。我主人可生气了。”   王小敏不死心,拼命地催促这只小手机好好想想,既然郑妍虚荣心这么强,那么她肯定会忍不住炫耀她交往的这位大人物的。   手机被催的没办法,还是郑妍的课桌发了话:“有啊,她经常看她手机朋友圈的。有一次还跟这个同学说,他来过我们学校,只是大家不知道而已。”   王汀的脸绷得紧紧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吴芸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之后,才又失魂落魄地跑到学校的宣传栏中来求证的。宣传栏中的东西在某种意义上证实了她的猜测,所以她才魂不守舍地前去求救普云大师。   “让我看一下郑妍的朋友圈。”周锡兵跟王汀同时伸出了手。   王汀愣了一下,没想到周锡兵已经从这位六年级的姑娘支支吾吾的交代中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从郑妍失踪起,尤其是陶鑫跟郑东升意外死亡之后,警方一直注意着吴芸的行踪。她并没有跟什么特别的人接触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通讯联络。吴芸那样惧怕那位幕后人,必定是通过其他已经存在的信息推测出女儿在对方手中。   郑妍的朋友圈,在她失踪立案之后,警方已经仔细查看过了,企图从中发现她可能的行踪。可惜的是,警方始终一无所获。   女学生被眼前的两位大人吓了一跳,赶紧交出了自己的手机,然后点击进入了郑妍的朋友圈当中,怯生生地举着手机:“我真不知道什么了。郑妍老觉得别人都非常蠢,谁也没她聪明。”   王汀的目光在女生的脸上转了一下,接过了她手中的手机,轻声道了谢。她不奇怪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之前从未跟警方提起过这件事。对大部分人而言,能不和警察打交道就不打交道。况且,她显然并不太喜欢郑妍。这个人离家出走失踪了,后来又死了,关她什么事。   跟大部分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样,郑妍的朋友圈当中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除了一些日常自拍以及各种不知所云的小清新和故作老成之外,还有一些学校里举办的活动。王汀跟周锡兵主要的关注点就放在了这些照片上。因为只有这部分内容跟宣传栏可能产生重叠。   “郑妍是什么时候提起她认识的这个了不起的人的?”   小女生瑟缩了一下,微微侧了一下脑袋,不是很确定的口吻:“嗯,好像是去年下半年吧。嗯,她嘲笑我的时候说的。”   王汀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想起了本科时辅导员说过的一句话,人最可怕的是自以为聪明,蠢而胆大包天。以为自己走的是捷径,却不知道是深渊。   周锡兵圈定了几张跟学校宣传栏内容可能重叠的照片,仔仔细细地一张张查看着。六年级最后一堂课是活动课,教室里头只有三个人,静的可拍。   教室门口突然传来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瑶瑶,今天怎么这么慢,快点收拾书包,培优课要迟到了。”   小学生慌张地看着自己的妈妈。陪着学生家长一块儿来的教导处主任尴尬地问:“周警官,你问完了没有?孩子还要去补课。”   周锡兵平静地看着教导处主任:“不是说小学生不让补课吗?”   主任无奈地摆了下手:“不是我们学校补的,是学生课余的安排。什么时候,学生不需要通过分数入学,再说取缔补课的事情吧。”   小学生赶紧去收拾自己的书包,小声解释道:“妈,警察叔叔就问了两句郑妍的事情。”   没想到这话捅了马蜂窝,家长立刻柳眉倒竖:“这种一看就不正经的东西,当妈的是小三上位,她能好到哪儿去。我们家瑶瑶可是懂事的好孩子,才不会跟这种人凑在一块儿呢。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要问也该找不正经的东西去问。”   周锡兵的脸沉了下来,轻声强调:“死者为大,这位同志,还请你说话时注意一点。”   学生家长冷笑:“自己不干净还不让人说了?就她那个妈,丈夫还没过头七吧,才下葬吧,就能在车上跟男人拉拉扯扯的。也不怕她丈夫变成厉鬼夜里找她算账。听说她当天晚上就自己发疯自杀了。说不定就是被她丈夫的鬼魂给吓的。”   周锡兵脸色立刻严肃起来,追问道:“什么男人?在什么车上?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学生家长不屑一顾:“不会吧,你们警察不是一直在查案子吗?听说那位开发区的副主任都被你们请过去喝茶了。敢情你们还什么都不知道?那你们查什么案子啊?”   “警察没有开天眼,警察只看证据。”周锡兵平静地看着她,“警方办案,一直都积极寻求群众主动提供信息。”   大概是被老刑警盯着看委实不舒服,这位话里头夹枪夹棒的女士总算放弃了diss警察的办案能力,说了重点:“那天我开车去超市买东西。车子跟人蹭了一下,我们在路边协商的时候,我看到了郑妍她妈也就是吴芸从那个开发区副主任的车上下来了,那副主任还在她屁.股上拧了一下。你别觉得稀奇,吴芸是出了名的交际花,郑东升能拿下这么多工程,他这位二.奶上位的老婆可没少出力。最后两人还拉拉扯扯的,光天化日之下,那位副主任还想叫吴芸上他那儿坐坐去。我估计吴芸那时候应该就撞鬼了,太阳底下脸色都惨白的,看着就像是撞了邪。”   周锡兵朝她点头道谢,表示实在麻烦她了,耽搁了她的时间。   王小敏躲在王汀的口袋里头瑟瑟发抖,小心翼翼地问:“王汀,真的有鬼吗?呜呜呜,好可怕!”   小兵兵嘲笑只会嘴狠的王小敏,一身正气凛然:“正气内存邪不可干!”   王汀安抚地摸着王小敏的脑袋,抬头看周锡兵。后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走吧。”   哪里有什么鬼神,吴芸之所以会那么害怕,应该跟那位开发区副主任在车上打的电话有关。正是这一通电话,让她毅然踏上了前往顾家祖坟的路。   警察局中,周锡兵这次连监控会议室都没能进去,而是坐在办公室里头等待。上头的意思已经返回了,鉴于他身份的特殊性,他暂时无法继续参与专案组的调查工作。组长冲周锡兵点了点头,安慰了一句:“这是纪律,希望你能理解。”   周锡兵点头笑了笑,自我调侃道:“估计我们派出所的所长会很高兴。所里头的事情已经压了一堆了。”   组长笑了,拍了下他的肩膀:“放心,案子破了的话,往上头报的时候,不会落下你名字的。你出了不少力,现在能查到这份上,你功不可没。”   王汀坐的位置距离两人有点儿远,正在努力倾听审讯室里头录像机跟整个警局大楼向他传递的审讯内容。这位开发区副主任一开始坚决否认自己对吴芸有不当举止,后来警方暗示他们有视频监控,这人才改口称他当时就是想安慰一下吴芸而已。一个女人,丈夫死了,女儿又了无音讯,他就想拥抱一下她,给她点儿鼓励。结果吴芸的情绪很不稳定,在路上强行下车走了。   “你当时正在跟谁打电话?”警察没有理会他对于自己行为的辩解,直接问了重点内容。   副主任强行保持镇定:“没谁,就是我们区政府的陈主任。我们也没说什么,就寒暄了两句。那个,说了一下去顾部长老家看一看这个事情。我们不是搞封建迷信,这是尊重民俗。”   王汀默默地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可怜的小手机正声嘶力竭地隔着一整个房间朝副主任的手机喊话:“不要以为当了官,就可以为所欲为!哼!你的主人非常糟糕,太坏了。”   对方的手机不以为然:“要怪就怪她自己不正经,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王小敏气得要跳脚:“利用的自己的特权,引诱女性进行不道德的交换,该被唾弃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不管有没有缝,首先错的是苍蝇!”   小兵兵难得跟王小敏站在一个阵营当中:“就是!你应该深刻地认识错误,老实交代他们都说了什么!”   副主任的手机相当无奈:“我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啊!嗯,他们就聊了得去顾部长家的祖坟看看,起码态度要表示出来。那个,就是聊了还有哪些人会过去啊。江市这边的人不少,还有从省里头过来的。像顾部长的老部下啊,政协的,文化厅的,教育厅的,好几个人呢。”   王汀伸手捏了一下王小敏,聪明的小手机立刻反应过来:“到底是哪几位啊?”   吴芸那么害怕幕后人,可见这人平常绝少有机会跟她接触。王汀微微抿了一下嘴唇,当年李晶的案子可是发生在南城。这人有可能从云县起家,然后去了省里头,再然后到地方上历练,重新回到省里头时,他的位置就不一样了。   “哎呀,不就是省政协的路副主席嘛,还有文化厅的方处长嘛,再就是还有教育厅的吴厅长。嗯,他们还说吴厅长最近不顺,本来要升正职了,上面来了个人把他给顶下去了。所以,吴厅长一定要借顾部长家的风水宝地好好拜一拜。”   周锡兵转过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女友雪白的一张脸。她连嘴唇上的血色都退的一干二净,整个人就跟呆了一样。他紧走几步,过去蹲下身子,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怎么了,王汀,我在呢。”   王汀茫然地摇了摇头,小声道:“照片,我们看一下照片。”   郑妍的朋友圈当中,有一张她作为代表学生给来学校参观领导献花的照片。因为拍摄角度的缘故,两人像是并排站在了一起一样。吴厅长那张温文尔雅的脸,看上去真是意得志满。   王汀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脑海中拼命地翻找着吴厅长的履历表,她对这个人只知道寥寥无几的信息。除了知道他是走岳父路线,妻子出轨精神失常,儿子对王函怀有别样目的之外,她真的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了。   她的脑海中翻滚着旁人对吴厅长的溢美之词,什么情深不悔,从来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光这一点,他就足以成为当代丈夫的楷模。她一直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有了解释。人有七情六欲,一个人的妻子长期无法履行身为妻子的义务,而他却从来没有传出跟哪个女性走的过近。这不一定是说明此人道德境界高,还有可能是另一种情况,他的癖好非比寻常。   王汀忍不住打起了哆嗦,强烈的恐惧攫取着她的心。郭宇将王函带去疗养院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对父子俩究竟想干什么?郭宇的母亲长期在江市疗养,那么身为她丈夫的吴厅长在江市有固定住宅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吴厅长的社会地位足够高,起码对郑妍这样的小姑娘来说,吴厅长已经不是她原本的世界能够接触到的人物了。原本警方调查的方向一直集中在郑妍的网络交往对象上,却疏忽了在现实生活中,她照样有可能会碰到变态。   周锡兵轻轻地摩挲着女友的后背。   不明所以的组长远远地看着这对情侣,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句:“你爸爸的事情,我们听说了。还请你放宽心,好好照顾家人。”   王汀含混地点了点头,手哆哆嗦嗦地握着周锡兵。如果没有男友支撑着她,她怕自己会直接晕倒过去。   审讯室的门开了,警方终于从这位开发区管委会副主任的嘴里头挖到了电话内容。现在,他们得按照这些人的任职履历,尽快筛选出目标嫌疑人。   周锡兵轻轻点了一下自己手机中吴厅长的照片,朝组长点了点头:“先查这位吧。吴芸生前应该是看了女儿的朋友圈,才去学校的宣传栏确认的。这三个区间的共同目标人物,就是吴厅长。”   组长紧紧皱了一下眉头,从心底涌出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来。都说五百年前是一家,当年的吴厅长到底该有多龌龊,才将毒手伸向一个天真的乡下小姑娘。   王汀没有在警察局多待。周锡兵匆匆忙忙向组长打了个招呼之后,就陪着女友一块儿回医院去了。王汀的父亲已经脱离了危险期,但还需要住院静养。   托了在医院有熟人的福,即使现在窗外紧张,王家爸爸依然住进了单人病房。隔着门板,看着里头还在挂水的父亲,王汀突然间理解了为什么这么多人都要拼命地去站在更高的位置上,拥有更多的钱财。因为权势与财富,能够带给人更多的安全感。资源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是有限的,而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地位更高的人占据更好的资源。   她坐在病房中,看着沉沉入睡的父亲,好像一下子完全无话可说了。她的母亲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大女儿重新出现时,情绪终于平静了下来,开始催促两个女儿赶紧走:“没事,你们爸爸还有我在。我请了个护工帮忙,能忙的过来。你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赶紧去忙你们的吧。”   王汀沉默地看了一眼母亲,没有再要求留下来。她叮嘱了护工几点注意事项,然后告诉母亲有事打电话,就抬脚走了。王函悄无声息地跟在姐姐的身后,眼睛红红的,大约是下午哭过了。   周锡兵用力搂紧了女友的肩膀,安慰道:“没事了,抓到人就好了。”   回到南城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透了。王函跟着姐姐回家住,临进房门前,姐姐喊住了她,轻声道:“忘了这些事情。我不管你想起了多少,忘了它们。还有,听姐姐的话,离郭宇远点儿,离他们家里头的人远点儿。你说的没错,不是所有人我们都能招惹得起。”   王函惶恐地看着姐姐,张了张嘴巴想要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周锡兵冲她点了点头,安慰道:“你早点儿休息吧,警察是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   王函乖乖地去洗漱睡觉了。   王汀躺在床上,浑身上下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来,还是周锡兵抱着她去卫生间洗的澡。   王小敏还在好奇为什么她主人老是没力气,是不是周警官采阴补阳了。明明它主人以前没有这么虚弱的。它正嘀嘀咕咕的时候,突然间发现自己要关机了。它立刻跳脚:“王汀,人家可以十一点才睡觉觉的。”   可惜小手机的抗议没能完全说出口,它就悲伤地到点儿关机睡觉了。   在浴室的时候,王汀就抱着周锡兵不肯松手。周锡兵担心房子的隔音效果有限,让王函听到了动静还是王汀难堪。他哄着女友,好不容易才将两个人都洗干净了塞进了被窝当中,女友又缠了上来。   周锡兵微微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轻轻地吻着她的嘴唇,被她凶狠地咬住了。这一晚,王汀无比主动。她渴望着身体的沉沦,因为只有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快.感当中时,她才能够得到灵魂的平静。她蜷缩在周锡兵怀中,小声的念叨着:“谢谢你,我爱你。”   潮水的余韵还怕打着他们的身体,她的眼前仿佛若有光,白的亮眼。她想到了《圣经》上的那句话: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   她在极度的疲惫中沉沉地睡着了。周锡兵紧紧地搂着女友,心疼地亲吻着她微微破了的嘴唇。担心被次卧室中的王函听到,整个过程中,女友一直紧紧地咬着嘴唇。只有她湿漉漉的眼睛跟额头上的濡湿的汗珠提醒着他,她究竟有多投入。   周锡兵在心中微微地长吁了口气,搂着女友也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每个人都想着,这一回,终于要抓到背后的凶手了,可是案件的侦破形式却并不乐观。专案组的警察找到了吴厅长要求配合调查,吴厅长却一问三不知。   即使警方列出了相关证据,要求吴厅长提供吴芸跟郑妍母女死亡当晚的行踪,吴厅长照样表现得极为坦荡。他的确来过顾家祖坟前,不过他来的目的不是观看法事,而是为了安慰顾家人。毕竟祖坟被人毁了,落在谁身上,都难受。他当天中午就到了安市,还跟老同事们一起吃了顿中午饭,很多人都可以作证。至于离开,也是顾家祖坟的法事结束之后,他又去找顾家人说了几句话才走的。因为第二天他要去疗养院探望自己的爱人,所以他是去的江市。   什么吴芸,什么郑妍,他完全不认识。   警方将多年前他在云县扶贫时跟吴芸拍的照片推到了他面前,他哑然失笑:“这么久的事情,我哪里能记得。实在是事情太多了,对不起,我没办法提供更多的信息。”   组长看着面前这位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比起官员,他看上去更加像一位教育工作者。组长点了点头,微笑道:“那么郑妍呢?”他将另一张照片推了过去,“这个小姑娘曾经给你献过花。”   吴厅长茫然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我的事情太多了。每天要见到的人有点儿多,真的记不清楚有这么一个小姑娘了。”   监控室里头的老李简直要暴跳如雷了:“这家伙是笃定了我们没证据,嘴巴真是比蚌壳还紧,一点儿口风都不漏。”   “废话!谁这么蠢,两句话就被忽悠出来了。”专案组年资最长的警察冲同事们笑了笑,“挖这个家伙吧。这人太镇定了反而不正常。他好像对郑妍的死亡时间非常了解,现在有完整的不在场证据,所以才这么有恃无恐。” 第145章 破局(四)   吴厅长步履沉稳地出了警察局的审讯室。他身姿挺拔, 神情自若, 如果不是身后的房间上招牌还明晃晃的,看到他的人简直要以为他是刚刚从演讲台上下来的,而且还做了一篇精彩绝伦的演讲。   当然, 对专案组的人来说,他在审讯室中的表现已经堪称是教科书级别的表演了。所谓演讲,不演戏还怎么讲。   组长冲他点点头, 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吴厅长, 耽误您的工作了。”   吴厅长在警察面前展现了十足的风度, 相当客气地微微欠身,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手,用力握了握组长。他的脸上浮着微微的笑,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 反而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亲和与惋惜:“我还是今天才知道发生了这种事。真是可惜了, 好好的一个小姑娘, 居然就这样没有了。”   组长的手像钳子一样, 紧紧地攥住了面前这位以儒雅而著称的官员,沉声道:“她的母亲也同样可惜。”   吴厅长点了点头,表情依然温和, 声音里头隐隐带着惋惜的意思:“女人到底脆弱啊,即使已经是孩子妈了, 还是扛不住事情。”   组长意有所指地强调:“现在的妈妈, 曾经也是个孩子。”   吴厅长似乎并没有理解他话里头的意思, 只礼貌性质地点点头,表示自己得走了。   “我送送吴厅长吧。”组长主动往外头走,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实在是不好意思。马上又要开会了,吴厅长您事情这么多,还要劳您亲自跑一趟,真是对不住了。”   吴厅长这回的笑容加深了一点儿,语气相当客气:“哎哟,您可说笑了,配合警方的工作,首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谈不上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组长笑着一路帮吴厅长推开警局大楼的玻璃门,像是不经意般的询问:“您往哪边去?要不要我们这边给您联系好车子?”   吴厅长微微笑了,像是一点儿也不介意警察的刺探,相当坦然地回答了问题:“我要去顾部长的老家坐坐。我们不搞封建迷信,但也要尊重感情。顾部长家里头出了这种事情,我心中也难受啊。”   组长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感慨万千:“还是吴厅长您情深义重,对老领导就是感情深。”   “我们不拉帮结派,不搞小团体,可还是要讲感情的。”吴厅长朝警察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停下,“您忙您的吧,人民群众的安危还要靠你们警方的努力。我也期待着凶手早点儿被缉拿归案。真可惜,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组长笑了,眼角显出了深深的皱纹:“有吴厅长您的支持与鼓励,我们定然能够早日破案,还所有的冤魂一个公道。”   吴厅长年纪跟专案组组长差不多,看上去却足足年轻了这位老警察十岁不止,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正当年了。他的笑容也加深了,脸上终于显出了一点儿岁月的痕迹,却让他看上去更加富有魅力了。他微微点了点头:“嗯,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一屋子的警察都沉默地目送这位意气风发的厅长大人。等到人都走远了以后,老李才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人可真够能装的。这会儿还要去顾部长家中表忠心。呵,巴不得顾部长倒了的人就是他吧。”   组长看了一眼老李,正色道:“好好查案,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老李悻悻地强调:“这就是作案动机,这位吴厅长要是对顾部长没仇的话,为什么要把李晶的眼睛跟耳朵都埋在他家的祖坟里头呢?这不是借着煞气行凶又是什么?”   组长收敛的神色,表情严肃起来:“现在我们没有证据证明那坛子里头的眼睛跟耳朵就属于李晶。既然这样,那么所有的可能性,我们必须都得考虑到,不能犯想当然的错误。单纯靠着推理破案那都是神探小说,检察院跟法院认的只有真正的证据。”   老李烦闷地点了根香烟,狠狠的吸了口,然后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证据,对就是证据,该死的他妈的证据,明明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证据,知道了也都是白搭。”   组长点点头:“对,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没用。我们得把证据给挖出来,证明我们知道的东西就是真正发生过的事。”   即使他们现在基本上已经肯定,无论是当年的吴芸、李晶还是王函亦或者现在的郑妍,这位吴厅长在这几个女孩子的遭遇中,很可能都扮演了极不极为不光彩的角色。可是只要没有证据,那他们就没有办法对他怎么样。   组长手指头轻轻敲了敲桌子,询问刑侦技术部门的同事:“怎么样?在他的车子跟房子里头有没有什么发现?”   技术部门的人摇了摇头。吴厅长的确在江市有一套住房。作为一位情深不悔的丈夫,他经常去看望长期住在疗养院的妻子,拥有一套在江市的房子,十分正常。技术部门的同事将这套房子里里外外仔细翻找了一遍,没有找到任何郑妍留下的痕迹。或者准确点儿讲,这套房子中除了他本人生活的痕迹以外,再没有其他人居住过的迹象。包括他日常使用的车子,里头也清洗的相当干净,一点儿头发之类的东西都没有留下。   老李冷笑:“这人这么狡猾,哪里会将郑妍带到他长期居住的地方呢,不然岂不是要让人落下话柄,他必定要有一个极为妥当的地方来安置郑妍。郑妍死亡原因是窒息,又没有血迹,她在车上留下的痕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不是凶手最后采取了一个相当残酷显眼的方式来处理尸体,那么郑妍也许会一直失踪下去,直到最终被人遗忘。每年全世界都有那么多失踪人口,这些人当中哪些还活着,哪些已经悄无声息地死了,谁又能说得清楚。   那么,凶手为什么非得将郑妍的尸体搬到铁轨上头呢?这么明目张胆地让火车呼啸而过?他明明可以用更稳妥更不引人注意的方式来藏尸或者彻底毁灭掉尸体。只要没有尸体跟其他可以笃定死亡的证据,那么警方就没有办法判定命案的发生。都没有命案了,又哪儿来的凶手呢?从理论角度上讲,这才是完美的脱身方案。只要没有凶案,那就没有凶手。   整个专案组的人都陷入了沉思。老李轻咳了一声,踌躇了片刻,试探着提出了自己的猜测:“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开死门?他是想借着开死门转运。既然他之前见识过开死门跟开生门,那么他就难以不受这个诱惑。”   多年前的雪娃娃案也是这样。明明尸体的其他部分都消失了,凶手却偏偏留下了受害者的头颅丢在冰天雪地里,告诉了人们命案的发生。从凶手事后并没有向警方进行挑衅跟炫耀来看,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诡异的虚荣心,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组长从来不打击专案组成员的积极性。这桩案子前后经历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又荒谬且诡异,如果不放开了想,根本就连一丁点儿边都摸不到。他朝老李点了点头,肯定道:“你说的很有可能。如果从这个方向走的话,那么到底是谁帮郑妍开的死门呢?普云大师当晚一直留在安市,为顾家祖坟的事情善后。按照普云大师的说法,这世间其实早就没人会开生门死门了。所谓的生门死门也不过是前人杜撰出来的,不过是胡言乱语,根本就登不上大雅之堂。”   老李笑了:“那些大师们的鬼蜮伎俩,哪个能登大雅之堂啊。把他们奉为座上宾,对他们言听计从的老虎苍蝇都不少呢。这条线我来往底下摸吧,说不定找到了那个帮着开死门的人,就能抓住关键点了。”   碰头会散了之后,老李给周锡兵打电话。虽然上头的意思是要让周锡兵回避,可专案组里头的成员倒是没有特别在意这件事。毕竟,即使王家父女在郑妍的事情的上,对当年绑架案的三位凶手进行了小小的报复,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现在凶手基本上已经锁定了。对老李来说,跟周锡兵聊聊,更加有助于他捋清楚案情的走向。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年轻警察,常常能够发现他们注意不到的地方。   手机足足响了有七八声才被周锡兵接了起来。通话一开始,他就忙不迭地向老李道歉:“实在对不住,积压了不少事情,我今天连水都不敢多喝。”   老李笑了:“理解理解。我老实告诉你,我宁可追着歹徒跑上好几千里,都不愿意处理派出所里头那些事情,能把我给逼疯了。”   周锡兵也笑:“那可不行,我要是疯了,我们所长也得逼着我赶紧清醒过来。总共就这么几个人,疯了一个少一个。”   两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老李也老实不客气地切入了正题当中。现在吴厅长的确被他们带回来问话了,可惜的是,没有任何结果。到现在为止,他们连第一凶案现场都没找到,更别说什么确切的证据了。   “我以我工作了二十年的直觉判断,郑妍那个小孩子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他对郑妍的死亡时间了如指掌,有完整的时间证据。现在我们根本拿他没办法。”   周锡兵笑了笑,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要真就这么容易被抓住把柄了,我倒要怀疑他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了。”   这么多年,这么多桩案子,这个人一直隐藏在背后,一点儿端倪都不曾露出来。他岂是会轻易就伏罪的人。能够一无所有走上高峰的人,从来都不可能简单。   老李叹了口气:“我现在准备再去庙里头一趟,看看到底是谁给郑妍开的死门。如果不是为了开死门,凶手完全可以将郑妍的尸体处理得更妥当。说句不中听的,把她灌醉了,丢在铁轨上让火车轧成两截,都比这样来的强。喝醉了酒,自己醉倒了卧轨,结果叫火车给轧断了,这完全就可以当成意外事故收场了。”   周锡兵仔细想了想,微微皱起了眉头,不是很确定:“也许条件就是这个人的死亡必须要为大众所知道,甚至说是要引起轰动。”   当年的雪娃娃案喧嚣一时,到现在热度依然丝毫不减。郑妍的案子受关注度也不小,各种说法层出不穷,警方开了新闻发布会澄清不实传言也收效不大。尤其是在吴芸的离奇自杀事件跟之前郑东升以及陶鑫的事情被传播出去之后,关于郑妍的死亡,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不少人倾向于她是中邪了,所以才会卧轨的。   周锡兵上学的时候,曾经在一门选修课上听那位自称年轻时练过气功的老师提到过,人的念力也是一种能量。之所以舆论对人的影响非常大,就是因为这么多人的念力集中到了一处,汇集成巨大的能量。   当初开死门的人普仁和尚,他对生死门的研究最为透彻。也许当时,被毒.品控制了的和尚向吴厅长透露了更多的东西。所以在见识了开死门的威力之后,他又如法炮制了一回。而这个死亡必须得是谋杀,要让大众知道受害者是被人抢走了性命。   电话挂断了以后,周锡兵还沉浸在思索当中。他不知道固执的普云大师跟他的那位大徒弟究竟会不会向老李透露关键的信息。这两个将佛门不管人间事挂在嘴边的和尚,什么时候又真正脱离过人间呢?   小兵兵拼命地记着跟老李手机的对话。它必须得打听那边案子的进展情况。王小敏恃宠成骄,仗着它主人宠它,一直逼着自己打探案情,还大言不惭如果没有它主人的帮助,警方肯定破不了案。结果王小敏挨了它主人的揍,还被勒令减少了看动画片的时间。然后这个不要脸的王小敏,就将怒气撒在了无辜的自己身上,非得让它探听案情进展情况;王小敏还恬不知耻地表示它要自己破了这个案子。   小兵兵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这亏得当时王小敏的主人将它留在房间里头充电,没听到。不然的话,估计王小敏又要挨教训了。最叫小兵兵头痛的是,每次王小敏爱教训了之后,都会想着法子折腾一回它。它真是倒霉透了,才会跟王小敏待在一个屋檐下。   可怜小兵兵嘀嘀咕咕的时候,没有耳听八方,一点儿小抱怨全被王小敏那个耳朵尖的要死的手机给听得清清楚楚。王小敏那小暴脾气,什么时候能吃这种哑巴亏啊,立刻告状:“王汀,小兵兵欺负我,趁我不在说我的坏话。今天你得小兵兵放动画片给我看!”   林奇的手机立刻笑得直打跌,不怀好意地问小兵兵:“哎呀,你们今晚一块儿看什么?《小猪佩奇》吗?”   小兵兵羞愤地非常想找个地方钻地洞。明明以前他是整个派出所里头手机中的老大,所有的手机都听它的话。就怪王小敏,完全毁了它的名声。它本来是一只形象威风又严谨的好手机,结果现在大家一见到它,就会问它昨晚上又看了什么动画片。   林奇不知道这些手机已经吵翻天了,还乐呵呵地招呼王汀:“哎,我怎么记得你说邀请我吃饭来着。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王汀笑了笑,转头看周锡兵,然后冲林奇晃了晃脑袋:“今晚看情况吧,我跟周锡兵去黄进看看。”   林奇立刻变了脸色,脸上的笑容一扫而空。他嘀咕了一句:“你要是看到了那小家伙,帮我问一声,他在那边是饿了还是冷了,我给他多烧点儿东西。”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警告地瞪了林奇一眼,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林奇抹了把脸,苦笑起来:“算了,你就当我发神经吧。贝贝太可怜了,真是太可怜了。”   这件事成了他心里头的一根刺,刺得他一想起来就生疼。好好的一个孩子,居然就这么凄惨地离开了这个世间。分局刑警队那边一直忙着走访调查案件,但是到现在为止,依然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他们都非常清楚一件事,距离案子发生的时间越久,案件被破获的希望就越小。一些关键性的证据,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跟着消失,谁都没办法阻止这样的事情。   王汀点了点头,安慰了一句林奇:“你放心,我要是真看到了他,我一定会将你的话转告他的。我会告诉他,让他不要害怕,这么多人都会想办法照顾他的。”   周锡兵有点儿担忧地看着王汀。经过了郑妍的死亡以及王家的家事之后,他已经找不出理由阻止王汀参与案件的侦破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注意不到的角落当中,会有案件的发生。即使他们花费了所有的力气,也还是找不到关键的线索。   王汀笑着反握住了周锡兵的手,心头出奇地平静。她不再害怕了,她稀里糊涂的过往生活中,也许经历过更可怕的时候,只是她自己不知道而已。既然如此,那为什么还要害怕呢?老天爷给了她这样的能力,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够让她成为那双隐形的天眼,能够将罪犯绳之以法。   黄进人还被关押着,警方没能找到其他犯罪嫌疑人,那么目前导致贝贝死亡的凶手就只能考虑是他。就算他不是成心,就算他当时心神恍惚,这个孩子的确是被他送到了狗肉店门口,匆匆忙忙结束了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开始的生命。   家里的孙子死了,儿子被警察带走了,儿媳妇也明确表示会在孙子的七七结束之后就离开黄家。黄家的老两口没有再挽留,他们开不了口再耽误儿媳妇。千错万错,都是他们的错。他们不该管不好儿子,还不好好带好了孙子。   王汀是第一次见到黄家的两位老人,如果不是事先听周锡兵说过他们家的情况,她简直怀疑面前的两位老人已经是耄耋之年垂垂老矣。他们的模样跟他们的实际年龄相比较,完全就是两代人。   来的路上,周锡兵跟王汀都挑了点儿老人爱吃的水果零食。黄奶奶看到东西就要推拒,脸上的笑容无比苦涩:“周警官,你千万别再这样了。是我们家的黄进不争气,辜负了你们的期待,害得你们这么辛苦。我们哪里还有脸吃你们的东西啊。”   老人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捂住脸泣不成声。从孙子出事以后,她跟老伴就跟死了没差别了。可悲哀的是,孙子的丧事还没有完全办完,儿子人被关着还需要照应,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倒下去。不然的话,他们又得祸害无辜的儿媳妇了。   王汀听着他们絮絮叨叨的说话。两位老人身体都不好,只靠着糊纸盒来挣点儿零花钱。以前孙子还在时,生活有奔头,他们脚下能够使出力气来,还出去捡矿泉水瓶来卖钱。现在,他们根本就不愿意出门了。   王小敏听着心酸,愈发大声地喊起来:“有没有谁听到我说话啊?快点,大家一起帮帮忙,说说看到底是谁害了小贝贝。这个人怎么能这样坏呢?小贝贝好可怜啊!”   可惜的是,这个老式居民小区里头,根本就没有电梯。周围的东西当中,除了小区门口的监控摄像头之外,压根就没什么固定资产。王小敏愁的厉害,它刚在小兵兵面前吹过牛啊,怎么能露馅?它愈发大声地喊了起来。最后还是远远的,有个发射塔回答了它的问题。   发射塔倒是能够透过楼梯口的窗户看到这边,但是窗户太脏了,它看不清楚,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当时好像是有个人影跑了过去。 第146章 破局(五)   王小敏立刻来精神了, 拼命地喊:“那个人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啊?长什么样子?穿的是什么衣服?什么时候来的啊?”   为了能让发射塔听到它的声音,王小敏真是费了老鼻子的力气, 粗门大嗓的,简直就是打雷, 连旁边的小兵兵都觉得炸耳朵。它同情地看了眼王小敏的主人, 这个人可不得被震聋了。没想到王汀居然只是鼓励性地摸王小敏的脑袋,一点儿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小兵兵暗自撇嘴,继续认命地跟黄家两位老人的老年机唠嗑。因为家境实在不富裕, 两位老人只共有一支充话费送的老年机。小兵兵的任务是努力从这只手机当中寻找黄家的仇人, 好锁定可能的目标嫌疑人。可惜这只手机被命名为老年机之后, 反应也相当迟钝。它嗯嗯啊啊了半天, 认为黄家人跟周围人的关系都很好, 没有人不喜欢小贝贝。   王小敏不愧是聊天小能手,旁边有人类寒暄,还有两只手机在说话, 都不耽误它连珠炮一样追问发射塔:“你快点想想啊!我们要赶紧抓住凶手。不然凶手再害人怎么办?”   发射塔没好气地回答王小敏:“你自己到我的位置试一试?你能看到这么多才怪呢!嗯, 我也不知道究竟是男是女。衣服的颜色啊, 好像是黑色的吧。太暗了, 我根本就看不清。”   “时间, 时间!”王小敏跳着脚拼命大喊,屏幕都忍不住亮了起来。   王汀不得不伸手安抚自家的小手机, 竖起耳朵倾听发射塔的回答。   后者为难了半天, 才不是非常确定地想了一会儿:“嗯, 应该是早上八点钟。钟楼那边有报点的声音, 我倒是看到了那个黄进,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周围人好像都这么叫他。他好像很不舒服,靠在门上一直发抖,然后还摔倒在地上了。我还以为他是生重病了,后来才听人说他是毒.瘾发作了,所以才躺在地上打滚抽搐。嗯,我真以为他是发羊癫疯了。钟声传过来的时候,那个穿黑颜色衣服的人就来了,手里头拎着个蛇皮口袋。我那时候没注意到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个人出楼梯口的时候,手上还是拎着袋子的。我那时候还想这里的人真实在,上门拜年居然都拎着蛇皮口袋。”   王汀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黄家没有摆放小贝贝的照片,害怕两个老人触景生情。她只在林奇的手机里头看过小男孩的照片,是一家人的全家福。被四个大人簇拥在中间的小贝贝,眼睛笑成了月牙儿,露出了一点儿白白的牙齿,模样羞涩又开心。这个孩子,就这样匆匆离开了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的世界。   “住在这边的人经常用到蛇皮口袋吗?”王汀抬眼看周锡兵,轻轻地开了口。在她的印象当中,城市居民已经很少用到那种装化肥的蛇皮口袋了。即使搬家,基本上也是靠各种箱子或者旅行式的大袋子,起码有个拎手的地方。   小贝贝的奶奶茫然地抬起头,嘴唇打着哆嗦:“除了我们这两个老不死的拿蛇皮口袋捡矿泉水瓶子外,哪还有人用啊。”   他们的宝贝孙子不明不白地没了以后,两位老人也想方设法地寻找线索。可惜的是,蛇皮口袋是他们家的,就放在他们家的杂物柜子里头。过年的时候,倒是有的人家乡下亲戚过来,会用蛇皮口袋装鸡鸭跟菜蔬。可让让他们绝望的是,连卡在编织口袋缝隙里头的那点儿污渍,都是黄爷爷自己手破了之后沾在上头的血迹。分局侦查技术科的警察发现血迹的时候,还激动了半天。最后鉴定结果一出来,他们就又走进了死胡同。   王汀追问下去:“那么,会不会有人借用了你家的蛇皮口袋了呢?比方说装什么东西之类的。”   黄奶奶疲惫地摇了摇头:“没有。都是人家借东西给我们,哪有我们借东西给人家的。”   袋子都整整齐齐地放好了,周围邻居也鲜少上他们家串门,除了他们自己家里头的人,根本不会有谁拿蛇皮口袋。小贝贝死的那天上午,家中两位老人都还在从亲戚家回来的路上,小贝贝的母亲则在饭店打工,除了黄进跟小贝贝以外,再没有其他人。   林奇剥了砂糖橘,推到老人的面前,安慰了一句:“我们还在调查。”   他本想说,警察不会让贝贝白死的。可想到了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就是孩子的父亲,他只能将剩下的话合着橘子瓣一块儿咽下去。明明卖砂糖橘的老板说甜的很,然而此刻,林奇的舌头只能品尝到满嘴的苦涩。   周锡兵也剥了个橘子,直接送到王汀的嘴巴里头去。小贝贝的案子一直在分局刑侦队的老邢他们在跟着。从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几天了。如果依然找不到新线索的话,那么最大的嫌疑人还是黄进。   王汀在手机上敲下了一行字,示意周锡兵看:有个带着蛇皮口袋的黑衣人出现在了黄家门前。   周锡兵瞳孔微缩,朝林奇使了个眼色,然后冲黄家两位老人点点头,表示要先走一步。   黄奶奶苦笑着站起了身,要送他们:“林警官,你也一块儿去回去吧。你们事情多,别再浪费时间在我们家这烂摊子上了。我们没把黄进给教好,是我们的责任。命该如此,我们认了。”   林奇心里头十分难受。他一个一米八的大老爷儿们,差点没掉下眼泪来。还是周锡兵伸手拍了下他的肩膀,转过头正色道:“你们放心,任何疑点,我们警方都不会放过。我不瞒你们二位说,眼下人证物证都摆在那儿,就是警方现在就定下来是黄进下的手,也没人能说刑警队做事不地道吧。”   头发花白的老人连连点头:“不冤枉的,一点儿也不冤枉。是那个畜生不是东西,白白害了我的孙子。”   周锡兵的手轻轻地拍到了黄爷爷的肩膀上,安慰几乎已经彻底垮了的老人:“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说,我跟林警官都相信黄进是真爱孩子的。不仅我们,刑警队的邢警官他们也信这一点,他有良知,他想当好你们的儿子,贝贝妈的丈夫,贝贝的爸爸的。”   黄奶奶哽咽着哭出了声:“你们莫要再帮他说话了。他是畜生,我跟老头子都知道。他就是畜生啊!”   王汀伸手抱住了黄奶奶,轻轻拍着老人的背,帮她顺气:“阿姨,你们没做错任何事。警方一定会给你们家一个公道的。就是因为警方相信黄进不是十恶不赦,所以到现在,警方还在想办法寻找真正作恶的人。”   刑警队手上的事情也多,自然不可能只有小贝贝这一件案子。老邢从分局队里头赶过来的时候,跑的额头上都冒汗珠子。他朝送着周锡兵等人出门的黄家老两口点了点头,安慰了他们一句:“黄进现在状态不错。最难的几天过去了,现在人已经缓过来了。要是这回他发了狠心,以后应该都不会再沾那玩意儿了。”   老人心灰意冷:“以后他沾不沾都跟我们没关系了。反正就当我们白活了一遭,没这个儿子。”   老邢不知道该再说什么,只能笑了笑,含混道:“话不是这么说的。”至于应该怎么说,他也说不清楚。   周锡兵提出了要看小区门口的监控录像。这个人肯定会忍不住盯着黄进接下来的举动,确保黄进一定会将蛇皮口袋送到狗肉店门口。他们难以想象,这个凶手究竟是揣着一颗怎样冷酷残忍的心,目送着才丁点儿大的小贝贝走向死亡的。   监控录像中,上午出现的穿黑色衣服的人足有六位。可是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人手上拿着蛇皮口袋,并且谁也没有鬼鬼祟祟地尾随黄进。   王小敏冲着监控大喊,非得逼问对方究竟凶手是谁。监控被这个不讲理的手机逼得没法子,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强调,它真的不知道。它也想早点儿抓到凶手。小贝贝多好玩啊,那么乖,从来不跟其他熊孩子一样,总是东踢一脚,西踹一下。   周锡兵皱着眉头看监控录像,询问老邢:“你们排查的有结果了吗?”   老邢摇了摇头,神色带着点儿疲惫:“都查了,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些家里头有孩子没了的人家,我们统统都上门走访过了,实在是没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都怀疑的确是黄进在毒.瘾发作的时候,脑子不受控制,将孩子给塞进了蛇皮口袋中当成狗丢到了狗肉馆门口。   周锡兵站在小区大门口,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环境。这里距离出事的狗肉馆不远,走路也就三两分钟。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狗肉馆大门。出了小贝贝的事情以后,狗肉馆的陈老板也没心思再做生意了。他倒是没离开南城,还等着警方随时找他问话。   “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周锡兵转头看老邢,“凶手当时根本没有出小区。这个人一直都在小区里头,通过窗户或者其他什么,盯着外头的动静。”   老邢苦笑着点点头:“是啊。这里的每一扇窗户后面都可能藏着凶手。凶手就这样看着自己安排下的一切。”   装小贝贝的口袋是从黄家拿出来的。如果拿袋子的人不是黄进,那么就意味着凶手一定跟黄家人非常熟悉。当着黄进的面调换小贝贝跟大黄狗,难度系数比较大,很可能会被当场发现。毕竟这二者都是活物。可是换两个袋子就不一样了,毒.瘾发作的黄进很可能完全意识不到。   案发当日,技术科的警察就去黄家仔细搜查过,但是没能发现有黄家以外的人留下的痕迹。   王汀抿着嘴唇环顾四周,轻声念了一句:“其实,拿蛇皮口袋出门的人跟凶手很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当时黄家只有黄进跟小贝贝在。如果不是黄进拿了那个有污渍的口袋,那在没有第三人出现的情况下,还有一个人有可能拿蛇皮口袋出门,那就是小贝贝本人。   老邢哑然失笑,摆了摆手:“不会。小贝贝当时出门是去捡烟头了。”   他话音一落,脸上的笑容就凝滞了。既然小贝贝可以捡烟头,那么他也可以捡其他东西。这是个极为乖巧懂事的孩子。他的爷爷奶奶经常捡废品卖钱,那么他也会有样学样。大过年的,他看到了饮料瓶子的话,肯定也会去捡。也就是在他捡废品的过程中,凶手盯上了这个小男孩。   “大黄狗是小贝贝的新宠,一直跟小主人形影不离。如果这个凶手一直盯着黄家人看的话,那么只要小贝贝的身边没有大黄狗的身影,凶手就能意识到不对劲。既然这个人对黄家的情况非常了解,那凶手很可能会去黄家门前看一下。只要看到了黄进将大黄狗塞进了口袋里头,那这个人就可以行动了。”   也许是小贝贝手里头的蛇皮口袋给了凶手灵感。残忍的凶手将无辜弱小的孩子捆绑了起来,然后也塞进了蛇皮口袋,完成了更换的工作。而此时,本该是孩子的保护神的父亲,却因为毒.瘾的折磨,神智陷入了恍惚之中。光线昏暗的楼道中,隔着狭小的玻璃窗无意间看过来的灯塔以外,还有谁注意到这一场罪恶的发生?   老邢饱经风霜的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显出了高高的颧骨。他面沉如水,轻声道:“贝贝的个子还不到我的腿高,他够不到大垃圾桶。”   这边的小区老旧归老旧,但环境卫生工作一直都不错。谁家也不会故意将饮料瓶子丢在外头,好叫人看了骂。小贝贝看到的废品要么数量多,要么体积比较大,否则他不会特地去找一个大蛇皮口袋。黄家老两口出门的时候也会随身带着能揣在口袋的布袋子,这样不至于一直拎着蛇皮口袋叫人看了嫌恶。   王汀带着王小敏匆匆忙忙跑到了大垃圾桶边上。这里的垃圾每天都会固定有清洁工过来,推着垃圾桶倒在垃圾车上。垃圾桶十分自豪地强调,它的周围可干净了,谁也不会随便丢在外头。王小敏说到了小贝贝,垃圾桶也很沮丧。这个小孩子经常跟着爷爷奶奶过来捡废品,它很喜欢小贝贝的。   “没有,他就在我边上转了一圈,然后捡了两个烟头。”垃圾桶努力地回想着,声音里头透着股难受劲儿,“哎,他当时可开心了。那边的棋牌室不是关门了嘛,老板娘过来收拾东西,将饮料瓶子还有大纸箱子什么的都给他了。他当时可开心了。可惜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能拿到。”   王小敏大叫:“是棋牌室的老板!这个坏人用瓶子跟纸盒子骗走了小贝贝,然后害死了他!”   垃圾桶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强调:“不会的,老板娘人很好啊。以前还给小贝贝东西吃呢!但是小贝贝从来不吃人家给的东西。”   王小敏跳脚:“你不要被糖衣炮弹蒙蔽了。这个人肯定是故意的,早就对小贝贝不怀好意了!”   垃圾桶不服气强调:“才不会呢!老板娘明明还给小贝贝烧纸来着,让他一路好走!哼!头七烧过纸了,今天二七,她肯定还会接着烧纸的!”   王汀变了脸色,连忙拽周锡兵的手,朝垃圾桶示意的棋牌室方向使了个眼色。老板被抓了,棋牌室也不得不关门整顿。现在这家的儿子死了,丈夫人又关着,只有一位妻子里里外外忙碌。她还想让丈夫少关几天,自然得想办法尽快将棋牌室转让出去。   垃圾桶有点儿疑惑:“哎,人呢?我今天下午明明看到她的。她还带了黄纸过来呢,肯定会烧给小贝贝的。嗯,一定会。”   老邢顺着周锡兵的目光看过去,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对,这个棋牌室老板家的孩子刘元也算是夭折,死的相当不光彩。他家关门了,有大量的废品清出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家被警察抓住的当晚,正是因为黄进要跳楼,才惊动了警方。   几人匆匆忙忙朝棋牌室走去,结果是铁将军把门。老邢拍了好几下门,发出了“噗噗噗”的声响,里头也没有动静。   对门的居民小心翼翼地伸出了脑袋,看了一会儿才解释:“出去了,好像是有什么事情,匆匆忙忙地出去了。”   王小敏找不到更多的固定资产沟通,就专门盯着其他手机,拼命地想挖出线索来。那手机叫自来熟的王小敏吓得不轻,被逼着回想当时有什么奇怪的,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冒出一句:“嗯,她在打电话,说什么她实在吃不消了,到底要怎样。嗯,对方说,要是她不想吃枪子儿的话,就老老实实地交出钱来。”   小区的监控提示刘元的母亲神色慌张地出了小区大门。王小敏跟监控搭上了话,确认了刘母离开的方向,兴奋地催促着王汀:“快点快点,我们去抓坏人!”   老邢疑惑地看了眼自己同事的女友,不明白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跟着。先头,她陪着周锡兵看望黄家二老是正常的。可现在他们是要出去办正经事啊!   周锡兵轻咳了一声,朝老邢表达歉意:“待会儿,我就不上去了。我老婆胆子小,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林奇立刻跳出来毛遂自荐:“我跟邢老师过去。”   话虽然这样说,周锡兵却没有离开。他们一路往前面追着刘元母亲的行踪走。老邢从缉.毒大队的同事手上要到了刘母的手机号码,借口要再问问他们家棋牌室涉.毒的情况,让她赶紧回来配合警方调查。   刘母的声音有点儿慌张,结结巴巴地表示她现在人在外头,赶过去需要点儿时间。   老邢立刻追问她到底在哪儿,刘母却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王小敏积极地向王汀汇报:“就在街口那边!嗯,有个男孩子从她手上抢走了钱,说什么要是不想被警察抓,就老实听话!哎呀,王汀,那个人已经问她要过好几次钱了。每次都要成千上万的,她已经吃不消了。”   人到中年的女人没了孩子,丈夫又被关在了看守所,生活完全看不到一丁点儿光。她支支吾吾地挂了电话,看着已经空荡荡的手提包,悲从中来。儿子的死,是压在她心中的一块巨石,悲伤与痛苦几乎完全将她压垮了。儿子才十五岁,就惨遭横死。每次她梦见儿子的时候,儿子都在哭着求她救命。   她有什么办法呢?她要怎么救命呢?她恨透了黄进,如果不是这个人要买毒.品,那么她儿子也不会出车祸,最后惨死在医院里头。凭什么,凭什么作恶的人还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一副阖家欢的幸福模样。被连累的他们家,却是死的死,散的散,凄凄惨惨。她做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不过是将个孩子绑了,丢在他家门口而已。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人拍下照片来。   一次又一次,一次比一次胃口大,已经无依无靠的女人觉得自己实在是吃不消了。   不行,我得跟他谈谈。葛覃他不是元元的好朋友吗?肯定是这小子带坏了元元,元元才走上这条路的。我要跟他好好谈谈,他不能再这样下去。   刘母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再一次看到空荡荡的手提包时,她终于拿定了主意。这些钱,她原本是要用来给丈夫请律师的。她听人说了,这打官司,要是律师火候不够,明明罚钱就能解决的问题,还得坐上好几年牢。她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这样填无底洞。   失魂落魄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追在了抢走她钱的葛覃后头。她心里头有数,这小子拿到了钱,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去买抽的。这些粉.呆子的脑袋里头,早就装不下其他任何东西了。   女人又是害怕,又是紧张,手不停地打着哆嗦,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提包的夹层。她的手摸到了硬硬的东西,那实在的触感让她更加慌张不已。她不得不停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只有这样,她的心脏才不会从嗓子眼里头蹿出来。她扶着旁边橱窗玻璃站直了身体的时候,看到了玻璃窗中一张陌生的脸。她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然后跟着橱窗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毅然追了上去。   葛覃如愿以偿地拿到了一支注射器跟一个小纸包。他跑进了路旁一个几乎要被废弃掉的公厕。离这儿不远处有一座更大更漂亮更卫生的公共厕所,所以这里基本上已经没人来了。面颊深深凹陷下去的男孩子哆哆嗦嗦地抽了一管子自来水,然后简单地混合了纸包里头的东西,准备脱下裤子。正当他迫不及待地准备迎接后面飘飘欲仙的享受时,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抓住了他的手。   刘母的声音不住地颤抖:“你到底要怎样啊?咱们今天一次性了结掉这件事。你把视频跟照片全都给我,我一次性给你五万块,好不好?”   葛覃被这女人强行打扰了兴致,立刻一把将人推了老远。他一边捋起了大腿上的裤子熟悉地从密密麻麻的针眼当中找到了静脉,一边毫不客气地嘲笑刘母:“你就别做梦了。既然刘元是我兄弟,他走了,自然是我孝敬你们二老。咱们之间的感情,哪里只有五万块呢。”   刘母急得简直要哭了。这样一个无底洞,到底要填到什么时候。她企图跟眼前与他儿子一般大的少年打感情牌:“你也说了,如果不是黄进,我家元元就不会死。你体谅一下一个当妈的心啊!我又做什么了?是我将蛇皮口袋送到狗肉馆门口的吗?”   葛覃一针扎进了静脉当中,迫不及待地推下了冰凉的液体。他嗤笑道:“这话,你去跟警察讲吧。再说了,你们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啊?黄进当晚都要跳楼了,怎么还会要货呢?明明是你家棋牌室里头的人点的货。”   少年形容枯槁,看着跟个游魂一样,脸上的神色却是得意洋洋:“我这是体谅你们的心情,怕你们知道是你们自己害死了你们儿子,才随口一说。啧,没想到你的心这么狠啊!竟然真会对个小孩子下手。”   他的神色涣散起来,陷入了毒.品带来的虚幻快感当中,脸上还是冰冷的嘲笑。那笑容刺痛了刘母的眼睛,她伸手,从手提包中拿出了一个注射器。透明的针筒中,装着微微浑浊的液体。   注射了毒.品的人瘫软在地上,痴痴地傻笑着,浑然不觉一根冰冷的针头已经对准了自己。 第147章 破局(六)   “不好!啊啊啊!扎进去了!”王小敏惊恐地尖叫着, 简直要从王汀的口袋里头蹿出来,伸手捂住自己的小心脏,“天啦!王汀, 他是不是要死了?”   公厕里头,陷入恍惚的葛覃本能地意识到不对劲, 身子一抖,抵住了他大腿的注射器划了开来。然而毒.品侵蚀了他的神经,让他所有的反应都变得迟钝不已,连躲避都笨拙恍惚。刘母的手抖了一下, 注射器被甩到了边上。她拿手紧紧地摁了一下胸口, 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烂泥一样的少年。她鼻翼微微扩张着,似乎一点儿都意识不到周围弥漫着难闻的气味。少年昏昏然地感觉到了危险,想要挪动身子。可惜毒.品麻痹了他的四肢百骸, 他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刘母蹲下身捡注射器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却始终没有丢开。   公厕“嗷”的叫出了声,惊恐地催促王小敏:“快让你主人叫警察过来啊!这女的想杀了这男的。只要打多了针, 肯定会死人的!”它见过这样的粉.呆子。这些粉.呆子就跟阴沟里头窜来窜去的老鼠一样, 总爱往厕所里面钻, 真是讨厌死了!   街边服装店的老板送警察们出店面, 意犹未尽地强调:“就是被这帮粉.呆子给搞坏的!哎哟, 警察同志, 我可不是讲瞎话。是不是粉.呆子, 我在这儿这么多年了, 心里头还没点儿数吗?那小子跟骷颅骨一样的, 直接抢了他妈.的钱就跑,肯定不是好路数。人往那边去的吧,我没看清楚。刚才有人过来要买衣服的。”   老邢刚抬头想跟周锡兵讨论一下摸索的方向,眼前就黑影一闪,周锡兵已经大踏步地朝废弃的公厕跑过去:“那边!”   王汀拼命地跟着三个警察的身后朝前面跑。自老邢的手机从刘母手机嘴里头知道了它主人的包中装了注射器以后,王汀就知道不好了。一般人除非糖尿病人以外,几乎都不可能随身携带注射器。刘元的母亲本人并不碰毒.品,身上带着吸足了“药水”的注射器干什么?她又追着那个抢她钱的少年进公厕做什么?   暗淡的光线下,中年女人死死摁住了枯柴一样的大腿,一次性注射器扎在上头,针筒随着女人的手微微颤抖。一只穿着皮鞋的脚狠狠地踢了过来,女人的手带着针筒被周锡兵踢飞到了一边。注射器的针头上还沾着血,针筒已经空了,滚动在地面上,反射出了幽幽的光。   刘元的母亲被老邢一把摁住了,死死地钉在地上。老邢恨恨地瞪着她,怒骂了一句:“你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少年的身子跟濒死的鱼一样抽动了两下,然后瘫了下去。他的头往后仰着,往上翻的眼睛瞳孔急剧缩小,这是典型的吗.啡中毒表现,医学上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针尖样瞳孔,常见于吸.毒过量的病人。   王汀跪在少年的身旁,赶紧将自己的丝巾紧紧地扎在少年的大腿根上,然后开始现场心肺复苏。血液在人体内循环一周只需要大约二十秒的时间,大腿上的股静脉是人体的大静脉,从这里出发,高浓度的毒.品到达心脏只需要寥寥数秒,侵蚀所有的神经跟脏器也用不了半分钟。王汀只希望刘母不是瘾君子,难以在这样的大腿上一眼就找准了大静脉,只完成了皮下肌肉注射。她的丝巾扎住大腿根,能够停止静脉回流,延缓少年身体对毒.品的吸收。   少年的手机从口袋里头滚了下来,忧郁地对着自己的同类感慨:“果然会这样。他给人家送毒.品,让人家吸.毒过量死了。现在轮到人家的妈妈给他注射毒.品,该死了的人是他了。”   晴天霹雳炸在头顶上,就是王小敏现在的感受,它急得大喊大叫:“王汀,你不要管他啦!他的手机说了,就是他带着毒.品去医院给刘元的,所以刘元才死了。他这是罪有应得!这就叫做现世报!”   小兵兵急了,大声训斥王小敏:“不能死!不能让他现在死了!他为什么要给刘元送毒.品啊?刘元又没钱,他跟刘元的关系要真那么好的话,他为什么还逮着刘元他妈不停地要钱!”   老邢的手机也附和:“对,就是的,必须得把他先救回来。他背后肯定还有大鱼。说不定刘元就是被杀人灭口的!”   王小敏快要哭了:“可是他好脏的!我才不要我家王汀碰他呢,他那么脏,还那么坏!”   小齐齐跟王小敏交情最久,一看它被其它两只手机作用围攻,赶紧出来当和事佬:“好啦,嗯嗯,王小敏也没说错。这个的确是坏人,根本死不足惜。不过,王小敏,我们可以等一等,等到他把幕后的凶手给交代出来,再让他死吧,反正他是死不足惜。”   周锡兵跪在了王汀身边,提防着这吸.毒过量的少年突然发狂,伤到王汀。他轻声念了一句:“尽力就好。”   王汀手下不停,还在一次接着一次做胸外按压:“他不能死,他给刘元送了毒.品。”   警车与救护车几乎同时呼啸而至,林奇领着戴着穿着白大褂的医务人员匆匆跑进来。他们手里头抬着担架,身后跟着戴着大盖帽的警察。120的急诊医生出发时已经备下了足量的纳洛酮,一针药品下去,少年被抬上了担架床。   警察匆忙过来从老邢手上接下刘元的母亲。这个女人嘴唇颤抖着,不停地强调:“是他逼我的,是他给我下了套,是他一直盯着我害我的。全是他,他害了我儿子,又害我。他就是吸血鬼,他就是无底洞!”   “他勒索你,你为什么不报警?”林奇狠狠地啐了一口,愤怒地瞪着眼前的女人,“你居然对着小贝贝都能下得了手,你根本就不是人!”   女人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是黄家害了我们家!要不是他们家,我们家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王汀拿消毒湿巾慢慢擦着手,目光落在了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脸上。她对这个人没有一丁点儿的同情。即使这是个人到中年失独的母亲,丈夫还被关在看守所中,可她的残忍与冷酷已经让所有人心寒不已。   人要掩饰一个罪恶,就得犯下更多的罪恶。如果刘母不是当着警察的面对这个叫葛覃的少年下毒手,那么即使对方手上有刘母将小贝贝捆绑在蛇皮口袋中,跟装着大黄狗的蛇皮口袋调换了的证据,这桩案子究竟会怎么判照样难说。毕竟,拎着小贝贝去狗肉馆门口的人是黄进,刘母完全可以解释说她只是厌烦那个到她家棋牌室门口捡废品的小男孩,绑了他,丢到黄家门口不过是为了教训小孩子一顿。   周锡兵轻轻地拍了下女友的后背,安慰道:“没事了。正义也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只要是犯下了罪恶,那一定会有被逮到的一天。”   王小敏在口袋中唉声叹气:“可惜小贝贝死了,再也不会活过来了。”   那些伤害已经造成,纵然凶手受到了惩罚。那些留在受害人身上跟受害人家属心中的痛苦,却永远也没办法消失了。   林奇跟着老邢,一块儿上了警车去做笔录。抓到了害了小贝贝的凶手,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如释重负。相反的,他的心头的怅然更甚。好像憋足了怨气的气球一下子被戳破了,剩下的只有茫然。   周锡兵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还没完呢,后面还有很多事。”   支离破碎的黄家要怎样继续生活下去,指使着葛覃给刘元送毒.品灭口的幕后人还没有被抓获。他们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对周警官而言,眼下第一件事是去商场帮女友重新买一条丝巾。   120急救车上的医生一看到葛覃大腿根上紧紧扎着的丝巾,就感慨了一句:“现在警察真是专业啊。一般人根本就想不到还能这么急救。”   老邢临上警车的时候也看了眼王汀,朝周锡兵笑了一声:“要不,周指,你让你老婆也进我们系统吧,专业素养很强啊,还很有刑侦意识。”   周锡兵朝老邢笑了笑,调侃道:“行了啊,祸害了我还不够,还想拖我家属下水啊。门儿都没有。”   他伸手搂住了女友的腰,带着人回小区取车子:“走吧,咱们去买条新的丝巾。”那条丝巾无论如何都不能再要了。   王汀看了眼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迟疑道:“算了吧,我还有丝巾用。再不够的话,我在网上挑一条就是了。”   “不行。”周锡兵难得坚持了一回,正色道,“我得送你一条丝巾。”   王汀笑了,趁着天黑,故意朝周锡兵的耳朵里头吹热气:“哟,我家周警官也会浪漫一回了?”   周锡兵整个耳朵跟半边脸全红了,赶紧用安全带绑牢了王汀,恶狠狠地警告道:“看回家我怎么收拾你。”   黑夜果然能够让人胆儿肥,王汀头往前倾,啄了一下男友的耳垂,牙齿轻轻刮了刮,声音压得低低的:“周警官可不能刑讯逼供啊!”   可怜周锡兵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被女友调戏的整张脸都熟透了。明明还没出正月,大晚上的气温挺低的,他整个人却像是坐在了火炉上面,活像车椅垫子上长出了牙齿,一直在不停地咬着他。   王汀终于开心了,靠着椅背,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   周锡兵看着后视镜里头的女友,总算放下心来。他不愿意带王汀到黄家来查案子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怕王汀看了黄家的情况会难过。即使抓住了凶手,小贝贝也再也回不来了。王汀心软,尤其喜欢小孩子,她看着林奇手机里头小贝贝的照片时,就难过的不得了。   等红绿灯的时候,周锡兵揉了揉女友的脑袋。王汀只觉得头顶上一阵酥麻。橙黄的车内灯像流水一般柔柔地撒满了整个车厢,暖暖的色调和在暖暖的暖风当中,说不出的惬意舒服。她不由自主地在周锡兵带着薄薄茧子的掌心里头蹭了蹭,发出了一声餍足的叹息:“真好。”   到底是什么好?自然是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正好。   元宵节还没过多久,天上的月亮近乎于是圆的,只是朦朦胧胧,如同笼了轻纱。王汀无端的想到了那两句诗: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现在梨花未开,柳絮未起,可清风逐明月,正是最好的开春时节。她看着身边开车的男人,心中翻腾着安定与满足。   都说电子商务抢占了实体店的存在空间,可商场里头的顾客一点儿也不少。周锡兵一心想给王汀挑个好点儿的丝巾,虽然他内心深处觉得这点儿布料还不够半片衣服,贵得实在离谱。可贵总有贵的道理,王汀喜欢就行。但最终,王汀只选了一条打折处理的丝巾。   周锡兵连忙让她换一条,他不想这样委屈了王汀。即使那些动辄好几万的大衣服,他承担起来有些吃力。可千把块钱的丝巾,他还是能买的。   王汀摇了摇头,正色道:“不用,这条我就很喜欢。即使它打了折,也不会影响它我心目中的价值。我喜欢它,不是因为它的吊牌标了多少钱。”   出专卖店的路上,王汀就迫不及待地裹上了丝巾,笑着看周锡兵:“好不好看?”   商场大厅顶上吊着的水晶灯,流淌下水银一般的光亮。朦胧的月色提供不了的光芒,此刻照亮了她整张脸。她暖暖地笑着,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说不出的柔软美好。连旁边甜点屋中,现烤出来的蛋挞都比不上的甜蜜美好。   周锡兵在她的脸上亲了一口,认真地点头:“好看,特别好看。”   他想告诉王汀,他以后一定会好好工作,争取多挣钱,给她买更多更好的丝巾。可是他的女朋友却踮起了脚尖,主动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抢先说出了口:“我爱的是你。钱当然是好东西,可比起你来,钱就什么都不是。”   周锡兵紧紧地抱着女友,久久说不出话来。整个过年阶段里两人之间隐隐存在的那些坚冰一样的隔阂,终于在温暖的怀抱中,慢慢地融化掉了。只要是人,只要有相处,那么必然会有问题产生。但只要他们心中有爱,愿意理解包容沟通,那么这些问题也都能够得到解决。他想起了母亲的告诫,两个人一起过日子,就得互相扶持,多为对方想一点。   他们依偎着彼此朝前面走。商厦前面的广场上,孜孜不倦的喷泉又开始了绽放透明的礼花,亮晶晶的水珠在色彩斑斓的霓虹灯下折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彩虹。他们穿过广场,就像是漫步在彩虹桥下。王汀笑眯眯地指给周锡兵看,周锡兵就时不时在她脸上嘬下一口,引的王汀老忍不住掐他的胳膊。结果周警官不仅身手敏捷,胳膊上的腱子肉也是硬邦邦的,根本就不怕被掐。   广场上人来人往,热热闹闹,激昂的音乐声响彻了一角的天空,是广场对面有新店开张,搭了舞台搞酬宾活动。主持人卖力地吆喝着,煽动台下的观众上去对着恋人唱情歌,然后就能参加抽奖活动。作为一家婚纱摄影店,他们的奖品自然是各种婚纱照的优惠以及免单。   周锡兵牵着王汀的手,准备穿过广场去地下停车场将车子开出来。他经过舞台旁边时,那位主持人突然间指着台下的两人大喊:“这位帅哥,婚纱摄影了解一下?”   王汀一愣,旋即看着周锡兵忍不住笑。周锡兵用额头碰了一下她的,然后扬起眉毛冲主持人笑:“好啊!”   他跳上了简陋的舞台,拿着麦克风,看着台下笑得不能自已的女友:“我想唱一首《夜空中最亮的星》给我的爱人,你就是我天空中最亮的唯一的星星。”   王小敏憋了一路了,此刻终于忍不住拼命地下星星雨撒花瓣:“天啦!帅哥太犯规了。王汀,他在犯规啊!”   可惜的是,它的主人完完全全地中招了。她的心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悸动不已。她以为她讨厌这样大张旗鼓的方式,好像作秀一样。可是这个男人跳上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她唱情歌的时候,她整个人都陷了进去。身后有暗沉沉的夜色跟沸反盈天的喧嚣,可此时此刻,她仿佛置身在星空下,只有那颗最明亮的星星,只有他的声音。   如果用专业的眼光去评价,周警官的唱功只是KTV水平,最多算是KTV达人。副歌部分的高音对他而言,难度系数不小,他的演唱远远达不到完美的标准。然而王汀即使听过原唱跟大牌歌手的翻唱,可她还是觉得,周锡兵唱的最好听,直直穿过耳孔,钻进了她的心中。   台上的男人唱完了歌,主持人怂恿他去抽奖,大声喊道:“要是一把头抽到了我们价值8888元的婚纱摄影免单大礼包的话,那么闪亮的星星小姐要不要答应这位帅哥的求婚啊?”   周围的人跟着起哄,王汀捂住脸不停地笑,终于点了点头。   站在台上还没下来的周锡兵,立刻做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姿势。周围的哄笑声更大了,大家跟着催促他:“快点儿抽,抽到了就一把头搞定战斗!”   他深吸了一口气,竟然不由自主地陷入了紧张,连按着抽奖按钮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的影像被放大投影到身后的显示屏上,引起了众人一阵哄笑。一个个字符串在显示屏上不停地闪烁,最后定格到大礼包时,突然间又跳到了二等奖打对折上头去了。   众人发出了长长的嘘声。周锡兵的心也微微往下沉,难掩说不出的失望。主此人出来,准备插科打诨。王汀却突然在旁人的低呼声中,走上了舞台,笑着问主持人:“打完对折后,给不给免了尾数?给的话,我们就在你家拍了。”   口哨声跟鼓掌声不断,周锡兵一把抱起了王汀,直接在台上转起了圈来。他真恨不得能朝着天空大喊大叫。王汀哭笑不得地拍他的胸口,让他赶紧放自己下来。这个男人脸上的笑容,才是她夜空中最闪亮的星。   回家的路上,王汀看着周锡兵刚刚放过血的支付宝,调侃了一句:“周警官今晚破费了啊。”   周锡兵认真道:“你现在千万别跟我说话。再说话,我激动过头的话,那就得真放血了。”   王汀捂着脸笑,拿起了他们交了定金的婚纱摄影店的宣传册子看。其实她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完全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胆子这么大。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晕乎乎的,完全不可思议:“啊?王汀,你真的要跟帅哥结婚了吗?”   小兵兵很想直接给王小敏发送大白眼,明明成天催着他们结婚的是它,现在装什么傻白甜啊。   王小敏不服气:“哼!我就是说说而已嘛。王汀还没有好好考验帅哥呢!”   小兵兵充分展示了自己钢铁直男的属性:“要怎么考验啊?好好的和平年代你不珍惜,难不成还想战火纷飞啊?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   王汀轻轻地摩挲着气鼓鼓的小手机,安抚地拍了拍它的背。所谓的考验,从来都只有生活。能够经受住平凡的生活,从中获得幸福,那就是最成功地经受了考验。不去经历生活,又怎么能够知道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   两人回了小区,人还没进家门,电梯已经迫不及待地跟王汀汇报:“哎呀呀,你们今晚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小苗苗肯定等着急了。”   王汀颇为惊讶,没想到齐师兄一家会登门拜访。她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妹妹:“王函这丫头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句啊。”   周锡兵笑了笑,搂着王汀的胳膊更紧了一些。   王小敏开心不已:“啊啊啊!王汀,我要跟小苗苗一起看动画片!你让笔记本姐姐放给我们看。”   小兵兵心中还存着一股浩然正气,警告王小敏道:“哼!你不能被糖衣炮弹腐蚀了,你要警惕那个齐师兄。”   王小敏立刻diss回头:“哼!我不要理你,我拒绝跟你讨论小苗苗的话题。”   王汀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只要一涉及到齐师兄一家,王小敏总能跟小兵兵吵起来。而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无法说自己问心无愧。   周锡兵轻轻地拍了拍王汀的背,然后搂着女友朝家门口走去。他刚按下门铃,门就开了,齐师兄探出了脑袋,微微地笑:“哈,终于过完了二人世界了?”   小苗苗跳下了沙发,欢欢喜喜地奔过来,开心地扬起了小脸:“阿姨,你回来啦!”   王汀顺手抱起了小苗苗,直接朝客厅里头走。身后周锡兵帮她放好了换下的鞋子,笑着问齐师兄:“师兄,你过来怎么不打声招呼啊,我们也好早点儿回家。”   “没事。”齐师兄微微地笑,“就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们,不想打扰你们的安排。”   师嫂笑着从厨房里头端了两杯水果茶出来,招呼王汀跟周锡兵喝:“刚好在路上碰到了函函,我们就一块儿过来了。我们还以为你们下班就回来了。不过反正也没什么事,你跟小周难得出去约会。你们就该多出去活动活动。”   王函在边上苦着脸跟姐姐汇报工作:“师兄师嫂没说,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结果后来他们又不让我说了。嗯,晚上我大家煮了火锅吃。”   王汀笑着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夸奖了一句:“不错,我家王函也是大姑娘了,会招待客人了。”   师嫂接了王汀的话:“王函很能干啊。苗苗跟她玩的特别好,以后她肯定是个好妈妈。”   可怜王函最怕听到这样的夸奖,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我跟人家的孩子玩玩还行,真要我自己带孩子,我肯定分分钟就得崩溃。”   师嫂嗔了她一眼,笑道:“总有那么一天的。别怕,小孩子带起来也很好玩。”   王函缩头缩脑地躲到了自己姐姐背后,下巴搭在姐姐的肩膀上蹭啊蹭的,撒起娇来。小苗苗看到了,立刻冲着她做羞羞脸:“哈,函函阿姨这么大了,一点儿都不害臊!”   王函直接朝她吐舌头:“耶耶耶!我再大也是我姐的心肝宝贝!”   屋子里头的人都笑了。齐师兄跟周锡兵完成了见面的寒暄,朝沙发走来。他对着王汀点点头,然后眉开眼笑:“行了,我也不兜圈子了。这趟来,我跟你嫂子其实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孙成安加刑了,从死缓改成了死刑,要立即执行了。”   王汀惊讶地抬高了眉毛,一时间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孙成安就是那个烫伤了小苗苗的凶手。这么多年了,王汀听多了从死缓转为无期徒刑,然后表现再好的话就减成减为十五年以上二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甚至还有可能继续减刑的。   当年小苗苗被恶意烫伤,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最终法院是以故意杀人罪定的罪,判处了孙成安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王汀本以为这个人大概会坐十几二十年牢,然后出狱。却没想到,他竟然会由死缓改成死刑。在实际判决中,一般只要不是必须得立即执行的,即便罪行恶劣,也会宣告有两年的缓刑期。   周锡兵也抬起了眼睛,正对着齐鸣,似乎在询问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师兄微微地笑了:“这人在牢里头也不安生,一直寻事斗殴,好几次伤到了人。现在法院判了他破坏监管秩序罪,一旦判决生效,报到最高法核准,死缓就撤销了,直接执行死刑。”   他看着已经被王函抱到边上一块儿看动画片的女儿,轻轻地吁了口气:“总算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齐师嫂紧紧地抓住了王汀的手,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太好了,我可算是等到这一天了。每次苗苗做植皮手术,那么痛苦还要笑着告诉我,她一点儿也不疼的时候,我真想杀了那个混账啊。太好了,终于有这一天了。”   王汀紧紧地抱住了师嫂,同样心情激动。在那件案子发生之后,他们好多同学同事都要请愿,想让法院判处凶手死刑立即执行。这件事实在太恶劣了,残忍的已经突破了人的底线。有再多的仇再多的恨,也不该朝一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孩子下手。   师嫂趴在王汀的肩膀上,终于掉下了眼泪。等到这一天,她才真正觉得自己受的苦没白挨,女儿跟丈夫遭的罪,总算有了说法了。   周锡兵安抚地拍了拍王汀的背,转过脑袋对齐师兄点点头:“真好,他是罪有应得。”   齐师兄看着妻子跟女儿,像是陷入了恍惚之中,半晌才点点头附和:“对,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终于叫我等到这一天了。”   时候已经不早了。小苗苗看完了一集动画片之后,齐师兄夫妻俩就带着孩子告辞了。周锡兵跟王汀将他们送出了门,快到电梯的时候,夫妻两人坚决让他们回去。   齐师兄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两人点点头:“今晚实在是太冒昧了。原本没想过来的。可我们得到了这个好消息以后,想了一圈,竟然也没什么人能分享。跟谁说,都奇奇怪怪的。后来还是你嫂子说,刚好从老家带了咸秧草回来,给你们拿点儿尝个意思。我们这才憋不住过来了,忍了半天还是没能忍住说了。”   周锡兵笑了:“师兄你太客气了。我们都喜欢苗苗。”   齐鸣看着怀中已经犯起了困的女儿,轻轻地在女儿脑袋上亲了一口,抬起头,正对着周锡兵:“嗯,我们知道你们的心,所以才这么冒昧。周警官,以后你跟王汀有了孩子,切记要保护好孩子。别跟我一样,等到苗苗吃了大亏,才追悔莫及。” 第148章 破局(七)   电梯门合上了,梯厢缓缓往下落。王汀沉默地看着红色的指示箭头上方, 一层层变换的数字, 直到梯厢到达了一楼, 她才轻轻地念了一句:“师嫂说等苗苗做完植皮手术就回老家去了。师兄在家乡找了一份新工作, 时间比较有弹性,能够帮着照顾家里。”   周锡兵点了点头, 然后安抚地揉了揉王汀的脑袋, 微微笑了:“总归是有个结果了。苗苗年纪还小,手术恢复得好,复健跟上的话, 以后应该影响不大。”   王汀“嗯”了一声, 嘴唇微微抿着。   电梯有点儿小小的感伤:“啊, 小苗苗以后都不来了吗?她好可爱的, 还对我做鬼脸呢。”   王小敏难得正经了一回:“她不过来了就代表她不用再接着做植皮手术了。以后她也可以留长头发,扎漂亮的小辫子。嗯,以后王汀还会去看小苗苗的。我拍了照片跟你一起看啊。”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她的小手机也长大了, 知道很多事情了。   王小敏可得意了:“我本来就很懂事啊,我知道的事情可多了。王汀最喜欢小敏了, 对不对?”   对这个任何时候都要见缝插针撒娇卖萌求关注的小手机, 王汀实在是没办法。她只能哭笑不得地拍拍王小敏的脑袋, 表示它最好它最棒了。   王小敏立刻开心地在口袋里撒起了小花花, 比起小心心。它最喜欢王汀摸它了, 王汀可好可好了。   王汀笑了, 从心底羡慕王小敏的天真单纯。大约真的是越简单越快乐,想的越少越容易满足。   防盗门开了,王函没等姐姐姐夫掏钥匙,就主动打开了房门,笑嘻嘻地跟她姐邀功:“我都把客厅收拾好了。姐,你早点儿休息吧。”   暖暖的灯光从客厅顶上倾泻而下,照亮了妹妹圆溜溜的眼睛,里头全是快活的光。王汀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夸奖了一句:“嗯,我家王函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王小敏在口袋里跳脚争宠:“才不是呢!她根本没做什么啊。明明小苗苗的妈妈临走前就已经帮忙收拾好客厅了。她就是换个垃圾袋而已。她才没有我能干懂事呢!”   王汀啼笑皆非,只能将手伸进口袋中,揉了揉谁的醋都要吃的王小敏。   周锡兵去主卧室帮王汀放洗澡水,王汀送妹妹回次卧室睡觉,合上门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那个,齐师兄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啊?”王函茫然地看了眼姐姐,仔细想了想,然后摇头,“没有啊。嘿嘿,姐,其实我挺害怕跟不熟的人说话的。幸亏他们还带了小苗苗,我还能跟小苗苗一块儿玩。不然的话,我都要犯尴尬癌了。”   王汀有点儿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那你们到底是在哪儿碰到的?”   “就在小区门口啊。”王函有些迟疑,小心翼翼地问,“姐,有什么问题吗?”   看着妹妹忐忑不安的模样,王汀最终只是伸手拍了拍妹妹的脑袋,叮嘱了一句:“早点儿睡觉,不许再熬夜打游戏。”   王函立刻嘟起了嘴巴,企图狡辩:“没有,我才没打游戏呢。”   王汀朝妹妹露出了完美的二度微笑,轻声念了一句:“你忘了你姐是学什么出身的了?你是不是熬过夜,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王函立马拿手捂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以肩膀推着姐姐出去。她要睡觉了,她不能再跟她姐聊天了。   王汀推了下妹妹的脑袋,训斥道:“刷牙洗脸,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不在家时你是怎么混过来的!”   王函心惊胆战,从手缝中偷偷看她姐,警惕地瞪圆了眼睛:“姐,你该不会在家里装了隐藏式摄像头吧?你好可怕啊!”   王汀嗤之以鼻,随手揉了把妹妹有点儿散乱的头发,轻声提醒对方:“牙膏的用量,水以及电的用量,还有角落里头的灰尘。这些只要用眼睛认真看,就能发现问题。”   王函发出了一声惊呼,连肩膀都抖起来了。   周锡兵推开了主卧室的门,走出来,看着姐妹俩的互动,忍不住笑了:“怎么了,王函这是又做坏事,叫你姐给逮到了?”   王函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对着周锡兵一本正经地强调:“姐夫你完了。以后你在我姐面前没有任何秘密。她一双眼睛能把什么都看穿。”   周锡兵摸了摸王汀的脑袋,催促她去洗澡。对于王函的警告,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这有什么啊。我的事情,你姐都知道。”   王函毫不掩饰地撇撇嘴,嫌恶道:“我要减肥,拒绝夜宵还吃狗粮。”   周锡兵笑了笑,抬脚去厨房给王汀准备睡觉前喝的牛奶了。他热牛奶的时候,王函到客厅里头倒水喝。周锡兵端着杯子,想了想,问出了声:“王函,齐师兄一家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见你的?最早看到你的人是谁?”   王函轻轻地“啊”了一声,圆溜溜的眼睛快速地眨了一下,模样儿困惑极了:“就是我下班回家,然后在小区门口碰到的啊。那个,是小苗苗先看到的我,跟我打的招呼。我就是客气客气,说家里有好吃的,要带小苗苗回家吃,跟她一块儿看动画片。我比较讨孩子喜欢吧,小苗苗就跟我走了。然后她爸妈也跟着上来了。我都傻了,又不好当着他们的面通知我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天就晚了啊。那个,姐夫,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周锡兵摇了摇头,安慰着王函:“没事。”他转过身,去端热好的牛奶,想了想,还是又加了一句:“一个人在家里招待客人,还是跟你姐先说一声比较好。万一家里头吃的不够,我们回来的路上也好带点儿。”   王函连连点头:“可不是嘛。幸亏小苗苗她妈带了从老家拿来的野菜还有各种丸子什么的,不然我就要丢脸了。我总不能招待他们晚饭吃薯片吧。哎,姐夫,那个野菜烫火锅真香,剩下的我放冰箱了。”   周锡兵示意王函:“喝点儿牛奶吧,你少吃点薯片,不然你姐会念你的。”   王函撇了撇嘴巴,端走了一杯牛奶,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周锡兵默默地看着妻妹的背影,脑海中反复思索一个问题。齐鸣带着家人过来,却不提前跟自己还有王汀打招呼。究竟是因为他们突发奇想,认为没必要事先说一声;还是齐鸣想单独跟王函说些什么?   手中的牛奶微微发着烫,周锡兵看着透明的玻璃杯里头盛放着的乳白色的液体,迟疑了片刻,才回到主卧室当中去。   王小敏趴在床头柜上充着电,也不忘扯着嗓子跟王函房间里头的小桌桌聊天:“哎,你说王汀为什么要问王函这些问题?是不是小苗苗的爸爸又做了什么啊?”   小桌桌还没回答它,小兵兵先激动起来:“啊!我就知道他是不会收手的!”   小函函也不甘示弱:“明明就没有做什么啊!我主人根本就没跟他说几句话,我主人都是一直跟小苗苗玩的。嗯,还有帮小苗苗的妈妈一起准备火锅。”   王小敏“哼”了一声,十分怀疑小函函的马虎劲儿,强调道:“你仔细想想,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啊?”   小函函比它的主人更茫然,想了半天才一条条地往外头背诵。呜呜呜,它就知道王小敏这个不讲理的家伙肯定会逼问它所有关于王函的事情的。嘤嘤嘤,它的主人说的没错,王汀是法.西.斯。那么,王小敏就是盖.世.太.保。   “的确没有什么。”王汀的脑袋贴在墙上,认真倾听着小桌桌的复述,“反正从进家门开始,我只听到了齐师兄问王函爸爸妈妈的身体可好。然后王函夸奖了小苗苗越来越漂亮了,以后肯定是大美女。齐师兄就说孩子愁生不愁养,长得都快的很。嗯,他还说王函也一样。第一次从你的手机中看到王函的照片时,还是个小丫头,没几年的功夫,已经当老师了。然后,齐师兄就没再跟王函说话了。王函跟小苗苗一块儿玩。”   王汀微微皱着眉头,仔细分析齐师兄说的每一个字。她抿了抿嘴唇,努力从中提取出什么另有深意的东西,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关键点。浴室里热气氤氲,白茫茫的雾气如梦似幻,迷影重重。她伸出手,试图拨开这迷雾。   眼前一亮,白晃晃的光倾泻而入。门开了,周锡兵穿着浴袍走进来,捉住了她伸出去的手,笑道:“是不是累了?我来伺候辛苦的王科长,给你好好按摩一下吧。”   王汀慌得赶紧缩回手,警告抵住了男友的胸口,压低了声音:“别胡闹,王函就在隔壁。”   周锡兵没有就此放过她的意思,而是顺势挤进了浴缸当中,朝她的耳朵里头吹气:“那辛苦你了,王科长,你得好好忍着。”   他话音刚落,王汀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破碎的吟哦。气得她拼命地掐周锡兵胳膊内侧的嫩肉,可惜她的男朋友皮糙肉厚,根本就不在乎这点儿疼痛。据说阿基米德泡澡的时候,看到从浴缸中溢出的水,发现了浮力定律。周警官虽然是少年天才,但显然不适合走科研路线。因为虽然浴缸中的水不停地拍击着缸壁,晃荡着溢了出去,但他的浑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怀抱中的人身上,哪里还想的到什么浮力。   狭小的浴缸让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半点儿缝隙也不留下。王汀的头颈被迫高高地昂起。昏暗的灯光,氤氲的雾气以及害怕被发现的紧张,让她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处在了高敏状态,只要稍微一丁点儿刺激,她就会呈现出汹涌的反应。   一墙之隔的次卧室中,洗漱干净的王函靠在床上,慢慢地翻着姐姐带回家的婚纱摄影店的宣传资料。嗯,姐姐要结婚了,人生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一切都很好。她想到了姐姐的师兄说的话:“糟糕的总会过去,能够好好生活下来的肯定会好的。你们父亲既然已经抢救回头了,自然能够康复的。”   对,能活下来,都会好的。   她紧紧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目光已经只剩下平静。年轻的女孩子放下了手中的婚纱宣传册,伸了个懒腰,钻进被窝中,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她得好好养精蓄锐,这个礼拜是高考模拟考试周。全市的高中都调动起来了,按照高考的标准组织考试,监考任务特别重。   王函一觉睡到天亮,要不是她姐催着喊她起床,她一准能迟到了。   王汀拎着她去刷牙洗脸,又逼着她吃完了一大碗米粥跟一整个鸡蛋,最后将午餐饭盒分别塞进了她跟姐夫的包里,才推着她出门,赶紧去上班。   王函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她姐,脑袋蹭了又蹭:“姐,我爱你。”   王汀叫她这肉麻劲儿给恶心到了,赶紧推她走:“快去上班。别蹭,粉底都让你给蹭没了。”   王函嘿嘿地笑,背着她的双肩包,跟个学生一样蹦跶去学校了。   王汀看着这样的妹妹直犯愁。算了,王函不当老师也好。否则很可能现在高年级的小学生看着都比她更有气势。   毫无老师气势的王函相当欢实地跑进了学校。饭盒子在她背包里头撞得咚咚响。校门口等着校车送他们去对街学校考场的高中生们全看着她乐呵。王函教书水平纯属水货一个,然而跟学生说笑逗闷子缓解准高考生们过于紧张的情绪却是一把好手。基本上整个高三年级的学生都认识王函。   一群介于未成年跟成年之间的孩子起着哄,朝王函大喊:“王老师,加油!快点儿,考前布置会快到时间了。主任已经去会议室了。”   王函伸手指了指这群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学生,做了个让他们等着的手势。学生们发出了哄堂大笑,还有人对着王函吹起了口哨。真是春天到了,这群家伙连装乖都不愿意了。   几个女孩子发出了一阵尖叫,中间夹杂着大喊:“班长,你这么拍王老师的马屁合适吗?班长,说好的两袖清风公正廉洁呢?”   在学生们的哄笑声中,郭宇骑着自行车停在王函的面前,相当耍帅的单脚着地,催促王函:“王老师,快点儿!要迟到了!”   王函立刻想推他下车,企图鸠占鹊巢:“江湖救急,你把车子给我吧!”   郭宇一点儿也不给实习老师面子,直接□□裸地diss王函腿短:“算了吧您,就您的小短腿,跑过去还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呢!快上车!”   王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叫这学生直接带进沟里头去了,稀里糊涂地坐上了自行车后座。等郭宇蹬着车子在口哨声的欢送下往前头骑了足足一百米远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不对啊!我腿再短也有一米六五,完全不影响骑车啊!你下来,把车子给我!”   “行了吧,老师,就您的平衡感。我真怕一骑上去就直接摔个大马趴。您老皮糙肉厚耐摔打。我的小车可是身娇肉贵不禁摔。求求您了,行行好。这万物皆有灵,车子摔了,它也会喊疼的。”   都说男人天生比女人会吹牛逗闷子,论起嘴上功夫,王函虽然比郭宇多了四年的人生经历,也完全不是自己学生的对手。她只能徒劳地喊着:“行了,少年。最身娇肉贵的是小爷您。学校还指望着您蟾宫折桂,一中以你为荣呢。求您呢,放小的下来吧。小的当不起您的伺候。您这要是磕着碰着了哪里,我恐怕连自杀都不足以谢天下。”   郭宇直接扭过头来,朝王函露出了两颗小虎牙,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王函吓得赶紧催促他好好骑车:“少年,求您,这是两个轮子,不是四个轮子!”   郭宇哈哈大笑,得意洋洋地扭过了头:“那你等着啊,等我拿到驾照,我开四个轮子的带你去兜风。”   王函不得不抓紧了车后座上那几根铁丝,战战兢兢道:“那也得我有命坐啊!”   车子从教导处主任身边呼啸而过,主任只来得及喊了一句:“赶紧停下来!”就被车子远远地丢在了后面。   郭宇身上穿着的是运动款的校服。今天模拟考,为了方便区分各校的学生,所有准高考生们都被勒令穿校服。开了春,风大的很,风从少年的校服领口灌了进去,鼓鼓的,像是扬帆远航。他的头顶上是丽日蓝天,流云飞转。   车子总算停在了行政大楼台阶底下。王函捂着胸口跳下车时,脚都是软的。从校门口到行政大楼,步行足足需要十来分钟的路程,被他在短短的两三分钟内解决了战斗。郭宇伸手服了一把腿软的王函,又笑得露出了那两颗参差不齐的小虎牙,双颊上隐隐梨涡乍现:“快上去吧,王老师。”   王函捏着自己的背包带子,往后退了一步看郭宇。她抿了一下嘴唇,正色道:“好好考试,不要当玩闹。”   郭宇笑得更深了,调皮地冲王函眨了眨眼睛,大有给她挖坑的意思:“那我考得好的话,王老师是不是该有奖励啊!”   王函“呵呵”了两声,直接翻了个白眼:“考得好,应该是老师我拿奖励吧。”   郭宇深深地看着王函,点点头道:“那老师你就等着拿奖励吧。”   王函直接摆手催促他快走:“去去去,好好考你的试去。”   郭宇笑了,一点儿心理负担都没有的冲正拾级而下的班主任挥了挥手,大声喊了一句:“陈老师,你今天穿的特别漂亮!”   老班主任无奈地看着自己的班长就这么毫无校规校纪地蹬着自行车又骑远了,又好气又好笑,恨恨地骂了一句:“等着啊!这没多少天了,等高考完了,看谁还把他们继续当祖宗供着。”   王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就是!这帮子家伙一个比一个不像话。刚才还好意思跟我说,要是这次模拟考,我们班上拿全校第一的话,我得请他们吃饭。”   陈老师瞪眼:“要死了,这帮小崽子们,真是会敲竹杠啊。你这还实习呢,请他们吃个鬼饭,别理他们!”   王函笑得一脸鬼鬼的,得意洋洋道:“不怕,到时候我就把他们全领到教职工餐厅。反正我姐每天都给我准备饭盒,我饭卡上的钱还剩了不少呢。”   陈老师摇摇脑袋,告诫王函:“你别以为他们当着老师的面会收敛,不敢吃啊。我跟你说,现在的学生跟以往可大不相同。一个比一个贼,就没见他们有怕老师的时候!”   王函跟班主任插科打诨着,总算将她竟然坐着学生车后座在学校里头横冲直撞这件事给糊弄过去了。等走上台阶的最高处时,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校园大门方向。远远的,郭宇好像已经到了。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围着他。男孩子脸上是什么表情,两百度近视眼的王函看不清。她疑心,即使她左右眼睛都达到了5.0,以他们之间的距离,她依然看不清郭宇的模样。   “忘了吧,小姑娘,把这些都忘掉。”王函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很白很漂亮,她穿着蓝白相间的衣服,神情紧张地握着圆脸花苞头小女孩的肩膀,不停地催促着,“好好活下去,什么都不要想。活着最重要,什么都不要管。”   远远的,阳光底下,有个六七岁的男孩子跑了过来,嘴里头大声喊着“妈妈”。他的身后,有保姆一样的人追着,一直在喊:“别跑啊,小宇,嬢嬢跟不上了。”   阳光明亮得刺眼,她一时间头晕目眩。陈老师伸手扶了一下王函,紧张地问:“小王,怎么了?你怎么脸色这样难看?”   王函伸手搓了把脸,摇摇头:“没事。”   陈老师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戳了戳她光洁明亮的脑门儿,教育道:“这是睡过头了,没吃早饭吧。还是减肥,不吃早饭?我跟你说,一天三顿,最不能落下的就是早饭!”   王函嘿嘿地笑,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刚才就是想起了点儿事情来。我要敢不吃早饭,我姐能直接端起锅来往我嘴巴里头倒。”   陈老师笑着点点头:“有个姐妹就是好,彼此还是相互照应着。行了,你走路时别发呆,不然从台阶上摔下去。这是算工伤呢还是算工伤呢?”   王函嘴上答应着,可一直到她跟着陈老师领了密封好的试卷进考场,她还是忍不住发呆。预备铃声打响之后,还是陈老师连着提醒了她两声,她才反应过来。王函讪笑着去发试卷,回到讲台上以后继续发呆。   好在监考过程原本就无聊的很,监考老师只要不在讲台上玩手机看报纸,发发呆也没人盯着管。王函微微垂下了眼睫毛,盯着讲台前方的桌面,脑海中不受抑制地又出现了一幅画面。   有人在吵架,那个穿着蓝白色衣服的女人正在跟一个男人吵架。她大声喊着:“你想干什么?你想学那个丧尽天良的老东西吗?你别做梦了,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放这个孩子走,她还活着,她没死。催眠,让她消了记忆,什么都好,别造杀孽了!不然的话,我不会放过你的。你以为,你毁掉了U盘就什么都不怕了吗?”   小小的女孩蜷缩在柜子里面,她记得是那个穿蓝白色衣服的女人把她塞进柜子当中的。周围很黑,可是她宁可世界没有光。   “王函。”有人敲了敲她的肩膀,她猛然一惊,差点儿跳起来,带翻了椅子。   陈老师真想扶额叹气。这一个个都不是省心的孩子。一群混世魔王一样的学生也就算了,逮着个小实习老师也是愣头愣脑的。她无奈地拍了拍王函的后背,示意她看外头走廊:“别坐着了,一会儿领导该来巡考了,意思意思。”   王函连忙“噢”了一声,乖巧地站起身,跟着陈老师下了讲台。这时候,有个学生举手示意想要上厕所。陈老师陪着学生去厕所了。临走前警告地强调了一句:“注意考场纪律,以严谨踏实的态度对待考试,别给自己留下污点。”   王函清了清嗓子,先环视了一圈教室,然后在过道中间走了一圈。快要回到讲台边上时,她突然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一开始,她以为是教室外面的杂音,可她晃到了窗户边上,那“沙沙”声反而小了。王函竖起了耳朵,仔细搜寻声音的方向,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位男生的身上,那沙沙声,就是从男生的耳道里头传出来的。   内置式耳机,大学四六级考试时最神出鬼没的作弊工具之一。有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信号都能被屏蔽掉。   王函的眼睛盯着男生,缓缓地走到了男生身边。她轻轻敲了下桌面,示意这个手已经发起抖来的男生抬起脸来。明明教室中没有暖气,明明正月的下半旬气温也不高,男生全是满头大汗,脸涨得通红,整个人就跟从热水里头捞出来的一样。   王函伸手去收学生的试卷,那男生却死死压着,鼻翼急剧地扇动着。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头摸出了什么东西,极快地压在了试卷下头。王函趁他压东西的时候,一把扯过了卷子,压在下面的东西顿时无所遁形,是一张粉红色的百元大钞。   网上段子里头的内容出现在自己面前,实习老师王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敢情现在的学生还真是与时俱进,都知道直接塞钱贿赂老师了。她伸出手,正要将行贿的证据一并收缴上交时,那男生却轻轻念叨了一声:“安市传单。”   王函的手停住了,甚至微微地颤抖了。每一张百元大钞上头都有编号,王函的目光落在编号上,认出了这是自己给那位发传单的少年的钞票。自从她习惯了手机支付之后,她已经很少经手现金了。这一张百元大钞还是她的压岁钱,她无聊时数了好几遍,每一张钞票的编号她都记得。   男生紧张地盯着王函,手心不停地往外面冒汗,他的眼珠子微微地凸显了出来,像是再用点儿力气,就能直接瞪出来一样。   王函的脑袋中翻滚着她姐夫的话:“这个人也许不是偶然出现在路边发传单的。他可能在等什么人。”   去上厕所的学生回来了,经过王函身边的时候,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王函放下了手中的试卷,死死盯着试卷的主人:“行了,你现在可以去上厕所。” 第149章 破局(八)   学生与老师一前一后走出教室。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 两个人的影子叠加在一起, 好像前面的学生正踩着老师的头。原本瑟缩紧张的学生, 走着走着,也渐渐挺直了身体,仿佛肆无忌惮。   走到教室门口, 两人跟陈老师擦肩而过,陈老师眉头紧锁,忍不住强调了一句:“真到高考的时候, 都给我提前把厕所给上了。一来一回的,多耽误时间。”她看了王函一眼,主动提议,“要不,还是我去吧。”   王函的手紧紧捏着, 立刻摇摇头,挤出一个笑容来:“不了,陈老师,我来吧。”   真正到高考的时候, 老师是要陪同着如厕学生进厕所的,所以同考场的老师必须得起码有一男一女。不过模拟考试的条件自然欠缺一点儿, 王函只需要将人送到厕所门口就行。从考场到顶头的卫生间,足足要走一整条走廊。为了方便搭监考时穿的教职工制服,王函今天脚上穿的是矮跟的小皮鞋。可就是这样的皮鞋, 她此刻都觉得分外硌脚, 好像前面太挤了, 脚趾头被磨得生疼。   “这个人,应该不是偶然出现在街上的。也许他在等什么人。”   他在等谁呢?难道他在专门等自己?他等自己做什么?王函死死地掐着手心,不算长的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皮肉当中,依然疼得锥心。那股子痛意逼得王函强行镇定了下来。姐夫说的没错,这个学生的确不是单纯地在街边发传单。否则他今天作弊被抓,为什么别有深意地掏出了那张一百块钱的纸币。   “把耳朵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快要到厕所门口了,王函的手捏成了拳头,露出的骨节根根泛白,“拿不出来就关掉信号接收器。”   男生个头比王函高,他转过了脑袋,几乎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王函,露出个大有深意的笑容:“老师,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真是意外的惊喜。”   王函的脑子里头乱糟糟的,纷杂的思绪像一根根纠缠在一起的钢丝,扭曲成一团,无论她碰到哪里,都扎得她脑仁疼。她张张嘴巴,下意识地冒出了一句:“我不认识你。”   学生咧嘴笑了,阳光透过窗户玻璃,照在他的牙齿上,反射出来的光白森森的,刺得王函不由自主地瞳孔紧缩。还介乎于少年跟成年人之间的男生饱含恶意地上下打量了王函一圈,然后才意有所指地强调道:“对,老师不认识我,老师也没听到任何声音。”他吹着口哨,特地绕着王函走了一圈,声音压得低低的,“算了,本来就是小众群体,谁也别为难谁了。我没碰见过老师,老师也没听到任何东西。嘿,听说那个女人的老公跟女儿后来都死了,她自己也死了。这事儿真有意思,老师,您说对不对?”   钢丝一瞬间全都断了,变成了一根根钢针狠狠地扎进了她的脑仁里头。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催促她:“对,就是现在,你得出来了,你不能一直躲下去了。”   尖锐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的身子一瞬间像是失去了控制,整个世界天旋地转。“砰”的一声响,王函的脑袋撞到了贴满了瓷砖的墙壁上,钝钝的闷痛集中到了一起,像一记重拳重重地砸到了她的脑门上。急剧的眩晕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这种感觉太熟悉了。在她记忆快要浮出深海的时候,常常会发生,世界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她记得姐姐的医学书上写着:从暗处突然间到明处,眼睛需要经过一分钟才能适应。这个过程中,眼睛的感受性不是提高,而是降低。   王函的后背紧紧贴着瓷砖墙,只有这样,她才不至于直接瘫软在地上。她的脑子里头有沉重的嗡嗡声,好像熬夜太久之后的反应。王函紧紧地抿了一下嘴唇,哆哆嗦嗦的从口袋里头摸出了一颗话梅糖,胡乱塞进嘴巴里头去。   这颗糖,还是昨晚她跟小苗苗玩的时候,从小孩子手上赢来的。那微微的酸甜裹在一起,侵袭着她的味蕾,她整个口腔连着心脏,越往里头越能品味出梅子肉的酸涩。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脸,强迫自己不要哭出来。   “噔噔噔”的脚步声响起,教导主任领着巡考组的老师走出了楼梯口。王函看到主任鼻梁上驾着的眼镜片,吓得立刻从蹲着的地上跳了起来。她的背紧紧地靠着墙壁,一时间分不清楚自己的身后究竟是瓷砖还是橱柜壁。   “躲好了,不要出来。”那个温柔的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叮嘱着小小的女童。还没来得及长成少女模样的小女孩捂着嘴巴,拼命地点头,生怕自己发出了一丁点的声音。可是她明明很乖很安静,蜷缩在柜子里头跟布娃娃一样。可是门还是开了,突如其来的亮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只看到两片眼镜。   “王老师!”教导主任皱着眉头瞪了眼这个心不在焉的实习老师,早上看到她坐在学生自行车后座上的怒气一下子就膨胀了起来。他伸手点了点厕所门,语气不善,“你不好好监考,杵在这儿干什么?一个个小年轻,半分钟都离不开手机,又想跑出来偷偷玩手机?”   王函胡乱地摇着头,结结巴巴道:“不,不是的。有,有学生要上厕所。我送学生出来的。”   巡考组里头跟王函相熟的老师笑着帮忙打圆场:“主任可别冤枉人家小丫头,她手上根本就没抓着手机。再说了,屏蔽仪都开着,手机没信号还怎么玩。别吓唬小王老师了,看她脸白的,跟刷了石灰一样。”   王函的脸色的确非常难看,主任见了眉头皱得更深,嫌弃地加了一句:“现在的小孩子,一个个都是爱得俏冻得跳,还都不爱吃早饭。一点儿为人师表的自觉性都没有。”   老师们正说着话,进去上厕所的男生吹着口哨出来了。他没预料到门口有这么多老师,原本的得意洋洋凝固在了脸上,下意识地就缩下了脑袋,慌慌张张地想要回教室去。男生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想要快速穿过老师身边。王函本能地抬起脚,想要跟着回教室的时候,教导主任手中的检测仪突然间亮了起来,发出了急促的“滴滴”声。   “站住!”主任脸色一变,厉声呵斥前面的学生,“把身上的东西给我交出来。”   男生的肩膀抖了一下,抬脚就朝前面跑。这下子连证据都不用了,怀疑直接就成了定论。男生撒开脚丫子往前跑,老师们在后头拼命地追着。除了教导主任以外,其他老师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等他们抬起脚的时候,作弊的男生已经一溜烟地跑了老远。   王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跑了起来。她甚至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追,还是被追着的人。强烈的眩晕感冲击着她的脑袋,她却没有办法停下来抱住自己的脑袋。她的身后像是有一双巨大的手,推着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她来不及停下,别说是两旁的风景,甚至连前面的目标,她都看不清。她想起了童话中那个穿上了红舞鞋的女孩,不停地跳舞,直到力竭倒下为止。   “老师,你一定要救我。”有人狠狠地拽住了她的衣服袖子。   强烈的眩晕感散开了一些之后,王函才恍惚看清了对方的脸。男孩脸上的得意洋洋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惊惶无措。   王函的嘴巴跟喉咙都干得快要冒烟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跑得太用力的缘故,肺腔有种快要炸裂的锐痛。她喘着粗气强调:“我帮不了你。那是我们主任。你老实交代吧,反正这也不是高考。”   男生的脸色立刻变了,近乎于歇斯底里一样,他低声吼叫着:“你必须得帮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你还想不想在学校里头继续待下去了?”   王函脑袋中的眩晕感又来了,像是飞机刚起飞时的那种感觉,耳朵非常不舒服。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再一次强调:“我没办法,那是主任。你跑不出去的。没事,你们学校丢不起这个人,你又要高考了,学校肯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男生一把将王函推倒在了地上,恶狠狠地威胁道:“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要是有事,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王函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背又磕到了台阶的尖角,疼得眼前直发黑。她想人的身体果然靠脑袋控制,脑袋混乱的时候,连身体都没办法随心所欲了。她撑着手,艰难地想要站起来。   她的面前突然间多了一双手,郭宇抱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扶住她冲着男生怒吼:“干嘛?趁着我们学校的人不在,连我们老师都敢欺负?”   男生面色一变,抬脚就跑。郭宇刚想追,王汀“嘶”了一声,他只得转过头来看人:“怎么了?碰到哪儿了?我的天,你脸色真难看。”   王函胡乱地摇着头,结结巴巴道:“没事,我没事。”她扶着郭宇的肩膀,想要站稳了,结果脚下一滑,又踩空了一档台阶。   郭宇眼明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咯吱窝,自己的脸先吓白了:“我求您了,王老师,您可别工伤。不然外头肯定传是我们把你给气到医院去的。这脸我们暂时还想要呢!”   嘈杂的脚步声响起,巡考组的老师们终于追了过来。直到此刻,王函才意识到自己跟在那男生的后面,居然从生物实验楼一口气跑到了学校的小礼堂跟阶梯教室楼。教导主任气得够呛,厉声讯问王函:“人呢?跑哪儿去了?胆子不小啊,能耐啊,作弊被抓还当场跑路?”   王函哆哆嗦嗦地说不出来话,还是郭宇先开的口:“啊?作弊?就那个男生吗?跑了,他还狠狠地推了王老师一把。主任,老师这算是工伤了吧。”   教导主任刚想训斥王函堂堂一个老师连学生都压不住。再看看站在自己学校学生边上,跟个小鸡仔一样的实习老师,只能头痛地摆摆手,冷笑了一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东西都还丢在考场里头呢,我看他能翻天!”他睇了郭宇一眼,还是没好气,“干嘛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考场不在本校。这考着试呢,你跑回来又想干什么?   郭宇立刻笑得跟朵花儿一样,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卷子挺简单的啊。我一早就做完了,老想改选择题答案。您不是教导我们,不要轻易改选择题答案么,直觉往往最准确。我怕我手贱,看久了就忍不住,就提前交卷走了。”   主任瞪眼,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不省心的倒霉孩子:“下午就没考试了?你跑回来干什么?”   郭宇委屈不已:“主任,他们学校的饭太难吃了,还是我们食堂师傅给力。”   主任的头更痛了,捏着眉心不想搭理学生。   郭宇赶紧扶着王函当挡箭牌,主动请缨:“主任,王老师受伤了,我陪她去医务室看看吧。”   王函连忙摆手:“没……没事,我还得回去监考呢。”   教导主任看看王函那三魂少了两魂半的样子头就疼,胡乱挥了挥手:“去吧去吧,我已经找了人顶替你了。先好好休息一会儿,等下午再过来监考。”   郭宇朝王函做了一个“法.西.斯”的口型,等到走远了两步,确信身后的巡考组老师听不到了,他才撇撇嘴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要脸不?这不到半个小时也好意思说是让你休息了。”   王函的脸色依然惨白,连嘴唇上都半点儿血色都没有。他们穿过学校的小卖部时,郭宇要了杯珍珠奶茶硬塞给她:“你喝吧,王老师,我绝对不讹你回请两杯。”   要是平常,王函肯定会跟他怼上两句。可现在,她浑身像是泡在冰窟窿当中一样,每个毛孔里头充斥着的都是寒意。她摇了摇头,将吸管插.进了杯子中,贪婪地喝了起来。   郭宇吓坏了,连忙伸手抢:“王老师,你真不用这样。这刚冲的呢,烫破了皮又得说我谋逆弑主了。”   王函这才察觉到舌头跟口腔上方都木木的。她茫然地想着,大概已经烫下了一层皮吧。不过,这又怎么样呢?她抬脚朝自己监考的考场走,走了半天,终于到了生物实验楼底下,却怎么想不起来,考场究竟是哪个教室了。好像所有的门都一样,却没有一扇门是为她而开的。   “王老师。”郭宇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担忧地看着她,“你是不是磕到脑袋了?要不,我送你去医院看看吧。”   王函不敢摇头,她一摇头就天旋地转,只能继续摆手:“没事,我没事,我要去拿我的包。”   郭宇看她走路脚下都打飘的样子,赶紧扶着她在台阶上坐下,解了自己的书包给她垫着坐:“你好好歇着吧,我去给你拿包。”   王函还想坚持,却发现自己的确腿软得厉害。她胡乱地点了下头,结果又直接坐到了书包上。   脚步声“噔噔噔”地跑远了。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可是声音却像是无孔不入:“别藏着了,就是你,该你了。”   王函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脑袋,小声念叨着:“我不知道,我全忘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对,全忘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什么也不想知道。苗苗的爸爸说的没错,活下来就好了,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不要找她,别找她,她不知道。   肩膀上传来了一下拍击,王函吓得“啊”了一声,跳起来的时候撞到了郭宇的下巴。郭宇叫这飞来横祸装得龇牙咧嘴,当着失魂落魄的王函的面又不好抱怨,只能苦笑着道:“王老师,我还是送你去医院吧。”   “没事,我休息一会儿就好。”她瞪得大大的眼睛总算看上去稍微正常一点儿了,伸手从郭宇手里头捞双肩包的时候,肩带蹭到了她手上的蹭伤,疼得她又“嘶”了一声。   郭宇看她这样儿,眉头揪成了一团,恨声道:“这王八蛋,我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作弊被抓到了还敢推老师,他疯了吧他。”   “他叫什么名字?”王函抬起了头,突兀地开了口。   “跑了有什么用,这么多老师看到了,他能飞天啊!”郭宇嘀咕了一句,才听到王函的话,摇了摇头,“我没问,回头我问问其他人吧。我倒是看他还能不能跑。”   “有用的。”王函突然间侧过头,认真地看着郭宇,“要是有一天你碰上同样的情况,立刻跑,赶紧跑。捉贼捉赃,只要老师还没从你身上搜到作弊的工具,那么就说不清楚,最多你这门考卷不能继续做下去了。”   郭宇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然后半开玩笑地调侃王函:“王老师,你这是要教坏学生啊。”   王函怔怔地看着他,在郭宇下意识地要摸自己的脸,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却突兀地说了句:“谢谢你。”   郭宇作势要扶着她,笑嘻嘻的:“老师你跟我客气什么啊。”   “不用。”王函甩开了郭宇的手,自己慢慢朝医务室走,“你去食堂吃饭吧,趁人少,能挑选的菜色多,我自己去医务室就好。”   郭宇愣了一下,看到王函的背影走出了七八米远才反应过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追上,不由分说又抢走了王函的包:“不行,你要是倒在了路边可怎么办?求您呢,没看到我们主任的头发都快掉光了嘛。您这一晕过去,主任剩下的那点儿毛估计都保不住了。您就行行好,体谅体谅老同志的不容易吧。”   王函没有力气跟他拉拉扯扯,只能任由他半推半攘着自己进了医务室。校医帮王函处理了手掌心的蹭伤后,他还偷偷摸摸地跟着校医到治疗室的角落里,小声让校医给她来瓶补血药。   校医没好气地瞪了眼这个嘴上还没来得及长胡子的学生:“行了啊,你,夸张不夸张,你们老师手上就是破了点儿皮,还补血?”   “不是!”郭宇的脸红的要滴血了,“那个,不是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么。”   校医很想直接把这学生给打出去拉倒算了。这都什么孩子,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头乱说。   王函人靠在医务室的诊疗床上,眼睛盯着外头的窗户发呆。   影影绰绰的,穿着蓝白色条纹病号服的女人嘴里喊着“骨头,骨头”,惊恐地推攘着身边的人。   画面一转,有人拿了苹果放在她的床头,劝她闻闻苹果香,这样有助于睡眠。她一把挥掉了苹果,大吼大叫:“别想再害我!”   有个小男孩跑进了画面当中,被她一把抱住,喃喃自语地强调:“妈妈不会让你死的,妈妈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你的。你放心,妈妈有杀手锏。我们不用怕。”   背景里头,一群人此起彼伏的喊着:“疯子,疯子,她疯了。”   “老师,王老师!”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伸手拿她又抓在了手上的包。   王函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干嘛?!”话音一出口,连她自己的耳朵都被震得“嗡”的一声。   郭宇猝不及防,叫她吓得不轻。可怜的男生委屈不已:“我,我就是想帮你热下饭啊,医务室这边刚好有微波炉。”   王函捂住自己的胸口,胡乱地摆摆手:“不用了,你去吃饭吧。我坐一会儿就好。”   郭宇压根不搭理她,相当嫌弃王函的身体素质:“行了吧您,您老人家安生躺着,还是弟子我伺候师父您吧。”   他去微波炉边上,给王函热饭菜。王函盯着他的背影看,小小的孩童跟初初长成的少年的身影不断地重叠,她的耳边反复回荡着“妈妈”。远远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穿着蓝白色衣服的女人露出了温柔的笑。然后女人身上的皮肉一块块地掉下来了,只剩下一具骷颅。头骨上黑黢黢的两个眼洞直直地盯着圆脸的小女孩,突然间头颅骨一歪,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来:“该你了,别躲着了。”   王函惊恐地坐起了身体,眼睛瞪得大大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不已。   郭宇放下了手中的饭盒,赶紧扶着她坐稳了,惊讶得很:“王老师,你到底连着多少天熬夜打游戏了?这点儿功夫都能睡着了做噩梦。你的脸色真跟鬼一样了。我跟你说啊,你可别学那些人,为了提神吃什么咖啡.因片,会猝死的。”   王函疲惫地摆摆手:“没事,我没事。我姐在家呢。”   郭宇笑了,调侃了一句:“啧啧,这孩子不乖就得有家长管着。”他将饭盒端到王函面前,做出了垂涎欲滴的表情:“王老师,你这一顿饭的量,赶得上徐老师一日三餐的分量了吧。我看看,清蒸鱼、清炒西蓝花、西芹炒虾仁还有蘑菇烧面筋,天啦,还带着汤。王老师,你家的午餐饭盒要逆天的节奏啊。”   医务室的诊疗床跟医院的病床一样,带了活动的餐桌。郭宇放下了饭盒,王函费了不小的力气,还是没办法打开饭盒盖子。   郭宇看她那副游魂的样子,实在眼睛疼,忍不住伸出手去帮忙:“得了得了,我来吧,看你吃个饭真累得慌。”   饭盒终于打开了,王函机械地舀了一勺子饭塞进嘴里头去。舌头是木的,品尝不出来半点儿滋味。她知道她得吃饭,必须得吃饭。吃饭才能活着,好好地活着。   手机在包里头响了好几声,还是郭宇翻出来塞到她手里:“王老师,您还是接电话吧,这好像是您家的东宫太后。”   王函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姐”,半晌才按下通话键。手机一接通,姐姐的声音就淌了出来:“吃饭了没有?饭记得热过了再吃。别偷懒直接泡开水啊!”   王函呆呆地“噢”了一声,半天又没动静了。   王汀有些奇怪,赶紧追问道:“怎么了?不舒服?”   王函摇摇头:“没事,我困了,吃过饭想睡觉。”   王小敏又惊又怒:“哎呀,王函受伤了。有个学生作弊跑出去了,还把王函给推倒了,王函的手心都蹭破了。太坏了!这种学生就应该取消高考资格!不然他这么坏,上大学也是在浪费教育资源!”   王汀担心得厉害,连忙追问妹妹:“到底怎么样?你的声音不对。”   王函拿手按着胸口。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份婚纱照的宣传资料,耳边回荡着“姐姐要结婚了”,她咬了咬嘴唇,最终斩钉截铁道:“没事,就是手心蹭破了点儿皮,我在学校医务室呢。”   王汀从手机口中确认了王函的伤势的确不严重之后,才叮嘱妹妹吃过饭以后好好休息一下。监考的时候坐在讲台上就好,那里一览众山小。   结束了跟妹妹的通话之后,王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开始打电话给周锡兵。发短信跟微信都不行,一忙起来,这人哪里还想的到吃饭这件事。   周锡兵的确在忙。他托在监狱系统里头工作的朋友找来了烫伤了小苗苗的凶手孙成安的材料。一般情况下,判了死缓的人因为身处观察期,都会特别小心夹着尾巴做人。这个孙成安难道真不怕死,居然在监狱里头也滋事斗殴?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人在故意挑衅他?   鼠标点击着滚动条,一点点地往下拉。孙成安与人发生争执的原因非常琐碎,洗澡时争水龙头,看电视时因为电视机的音量而挥拳相向,吃饭时为了座位大打出手;根本就不是事情的事情,他也能直接将人的鼻梁骨给打断了。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仔细看着孙成安的材料。他是家乡服刑的,而齐鸣却是在南省跟家乡省之间的监狱服刑的。两人根本不在一处。齐鸣就是再能耐,手也没法子伸到其他监狱里头去,诱导着孙成安与人打架。   难道,这件事里头真的没人动手脚?周锡兵死死盯着孙成安的脸,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之后,依然打开了另一个文件,里头是齐鸣服刑时的资料。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点大了齐鸣的照片。   手机响了起来,是王汀的专属铃声。小兵兵嫌弃地看着自己主人一下子就柔和下来的神色,没精打采地回答了王小敏的问题:“嗯,在忙呢,很忙很忙。”   周锡兵睁眼说瞎话:“不忙,还好,饭已经去热了,马上就吃。”   王汀催促了一句:“快点去,我要听到你吃饭的声音。”   周锡兵没办法,只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好好好,我的领导,都听你的。”他伸手关电脑网页的时候,突然间停下了。那是一篇新闻报道,讲的是两家监狱一起搞新春联欢会,上面正好是齐鸣在表演独唱。联欢的另一家监狱恰好是安市监狱。   “哎,你到底吃饭去了没有?”手机里头迟迟没有动静传来,王汀忍不住催促,“快点啊!”   周锡兵深深地看了眼照片,然后才关掉了页面,笑着回答女友:“好了好了,刚刚备份一份材料,我马上就去吃饭。” 第150章 破局(九)   饭盒在微波炉里头转着, 发出“嗡嗡”蜂鸣声, 橙黄色的灯光隔着薄薄的半透明的微波炉门板,像是迷雾中的交通指示灯一样,明明还是努力地亮着, 却照不清前面的方向。   周锡兵沉默地盯着微波炉,犹豫了半晌才掏出手机, 开始编写微信。   林奇端着方便面碗过来, 准备给自己改善一下伙食。光开水泡面哪行,怎么着也该加个鸡蛋在微波炉里头转一转。他瞥了眼领导的微波炉里头的领导的专属大饭盒跟微波炉外头小饭盒中摆放整齐的荸荠跟小番茄,感慨了一句:“这世道啊, 还给不给单身狗一条活路了?我要投诉,有人公然虐狗。”   周锡兵按下了发送键,相当冷酷地给下属泼冷水:“真抱歉啊, 刑法并没有将虐待动物列入犯罪, 因此,虐狗不能判刑。”   林奇夸张地捂了一下胸口,龇牙咧嘴道:“领导,您能否不要提醒我, 弱势群体饱受忽略与歧视的事实?”   “叮”的一声轻响,微波炉里面的转盘停止了转动。迷雾中的指示灯灭了, 只剩下一片黑暗。然而门一打开, 里面的一切却又都无所遁形。周锡兵端出了发烫的饭盒, 冲林奇点点头:“你热吧。对了, 我那儿有苹果, 你一会儿拿两个吃。一点儿维生素都不补充哪行呢。”   林奇很想翻白眼,嘴上还得笑嘻嘻:“谢谢领导啊,蹭您的口粮了。果然有家属就是不一样,都讲究营养搭配了。”他默默地咽下一句话,以前可没见您这么瞎嘚瑟穷讲究来着,方便面研究的比我还透彻。   周锡兵没搭理他酸溜溜的口气,一边塞饭盒进饭盒包,一边问正经事:“对了,那个叫葛覃的小子现在怎么样了?老邢他们有什么说法没?”   林奇死乞白赖的从周锡兵水果盒子里头要了颗荸荠塞进嘴巴当中,声音有点儿含混不清:“那个女的是老邢他们这边负责,基本上没什么疑问了。葛覃那小子这回吓得不轻,生怕警察不管他死活了,进ICU的时候倒是交代了不少话。现在转缉.毒大队那边处理了。刘元那自己找死的小东西,临死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葛覃。毒.品也是他带进病房的。呵!最讽刺的事情是,原本葛覃的瘾.头比不上刘元,还没到静脉注射那一步。咱们在医院差点儿逮着了他的那一回,他还是烫.吸呢。结果完成了这么个大任务,他的待遇就直接上去了,直接改静脉注射了。我真服了这小子,看着刘元在自己面前断气的,他竟然一点儿心理阴影都没有。有点脑子的人就该吓死了,立刻戒.毒了,他反而越陷越深。”   周锡兵敲开了林奇还想再拿第二颗荸荠的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毒.贩子怎么会让他戒.毒脱身。这个人,一定得烂在毒.贩子手里头,死也不能脱离了这个烂泥潭。他拎起了自己的饭盒包,追问了一句:“小贝贝的爷爷奶奶怎么样?黄进人放回去了没?你注意点儿,别冤冤相报何时了。他再拿把刀去捅了刘家人。”   林奇的嬉皮笑脸一扫而空,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来。他捏着手里的鸡蛋,连着磕了两下,差点儿将鸡蛋壳给丢进泡面碗当中。林奇低声咒骂了一句,然后才胡乱擦了两把黏到了鸡蛋液的手,谢过了周锡兵递给他的面巾纸:“艹,真是,抓到了人又怎么样,小贝贝还是没了。这个家还是散了。”   就算黄进不是有心又怎样?拎着小贝贝去狗肉馆门口,拿那个口袋里头的活物换了毒.品的人不还是黄进吗?况且人心禁不起细细地揣测。如果当时真的跟大家猜的那样,大黄狗跑走了。被毒.瘾支配着的黄进,会不会真的将儿子绑了塞进口袋中,先混到毒.品过了瘾头再说?   周锡兵拍了拍林奇的肩膀,安慰了他一句:“别想太多。善恶到头终有报,总还要再过下去的。”   微波炉发出节拍齐整的嗡鸣声。林奇轻声问道:“那个,王汀能看到小贝贝不?我想问问他要什么玩具不?我能不能烧给他。”   周锡兵拍他肩膀的手,直接挪上去拍了他的脑袋:“滚蛋!别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没有的事情,好好干你的活去!我看你就是太闲了。”   林奇嘀咕了一句:“至于嘛,别这么小气啊,领导。我认识王汀比你早。”   周锡兵瞪眼,脸上一下子就跟挂了冰霜一样,吓得林奇赶紧转过头看微波炉了,大气也不敢再喘一声。   周锡兵点了点林奇,示意他闭紧自己的嘴巴,接了朋友打来的电话:“喂,对,就是,我想要他在监.狱里头的全部资料。尤其是他跟监.狱外头,包括其他监.狱的人接触时的资料。”   周锡兵的朋友有点儿迟疑:“怎么了?他犯事儿了?应该不会吧。凭良心说,这人真挺倒霉的。我都不敢保证我到他那份上时,会不会拿把刀子捅了那家人。这话说了不合适,可一个当爸爸的人的心,总还是能理解的。他在里头表现的也很不错。人缘蛮好的,不惹事,也能劝得住人。你给我露个底儿啊,他到底怎么了?”   “烫了他女儿的那个家伙最近又加了刑,最高法审核下来以后就立即执行死刑了。”周锡兵空着的手打开了饭盒,氤氲的热气缓缓上升,扑了他满脸的温热。他慢条斯理地放下了饭盒盖子,然后拿消毒湿巾又擦了擦饭勺,才加了一句,“这事儿,真巧。”   朋友“嘶”了一声,自言自语一般:“这个能耐,可真不小了。”   周锡兵舀了一勺子饭塞进嘴巴当中,米饭混合着菜蔬的滋味,分外咸香可口。他咀嚼了十来下,咽下去之后才再度开了口:“麻烦你了,这事对我来说,比较重要。”   结束了跟朋友的通话以后,周锡兵发了张自己正在认真吃饭的自拍照给女友。等待女友回复的时间里,他也没有安生吃饭,而是给人还在安市专案组的老李发了条微信:“忙着呢?”   老李没回他微信,而是直接电话追了过来:“忙,马上就得忙。艹,老子面刚泡好,得带上车吃去了。”   周锡兵没什么同情心的瞎嘚瑟,笑着炫耀:“真不凑巧啊,我这正吃着呢。我老婆给我装了一大饭盒,我还怕一个人吃不完。要你在我面前,我刚好分你点儿。”   林奇端着泡面碗从他身边走过,敲了敲桌子道:“领导,吃不完可以分我。”   周锡兵警告性地瞪了眼他,将饭盒扒拉到自己面前了。   隔着电话,老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行了吧你,不指望,半点儿都不敢指望。不跟你说了,我得出发了。”他压低了声音,“按纪律不该跟你说,要保密。不过,谁让咱们并肩作战过呢。不瞒你了,找到了,从街心公园接走郑妍的车子找到了。”   周锡兵手中抓着的饭勺停在了半空中。他原本想问问老李关于刘老四的事情,看这人对齐鸣是不是有印象,没想到警方这么快就有突破了。他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排查出结果了?”   老李得意地笑了:“这还是人民群众功劳大。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有人过年去江市拜年的时候,在街心公园隔壁的街上拍全家福,背景扫到了郑妍的脸。他修照片时,刚好看到网上新闻,反应过来好像是同一个人。也巧了,正式拍之前,他随意抓拍了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拍到了郑妍从一辆车上下来。”   周锡兵立刻来了精神:“是那辆套.牌车?”   老李愈发得意了起来:“哪有那么简单,照片里头根本看不清楚车牌号码。不过知道了她从哪儿下车的,我们可以找监控啊!那人虽然可能是有意识的找了个监控的死角,但是人下车需要时间。仔细比对,看哪辆车子在前后监控中出现间隔的时间比其他车子长,那就是它了。”   没有了夜色跟迷雾的掩盖,即使车子经过了套.牌处理,警方依然能够追踪下去。与他们一开始预测的相反,郑妍的暂住地距离街心公园足足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凶手的谨慎程度出人意料。郑妍并不是到了暂住地才下车的。她下车以后又直接抬脚往前面走,很快消失在监控视频中。   “艹!”老李愤怒地拍了下桌子,对着监控中定格的小姑娘恨铁不成钢,“我现在真理解那句当妈的抱怨跟有妇之夫乱.搞的女儿的话了。好歹也找间豪华酒店啊!让她自己下车走,她就这么乖乖的走啊?她就不能硬气一点,要求车子送她回去?”   临时被抽掉进专案组的大张嗤笑出声:“被包养的人,就是把尊严送到人家脚底下任踩的,哪儿来的什么硬气可言。压根就不是平等的关系。”   组长皱着眉头看监控视频,从车上下来后不久,郑妍就走出了监控范围。但是周围并没有住宿区。   “应该不远。”一直没吭声的女警突然间开了口,“你们注意看郑妍的动作。她下车时并没有不痛快。如果距离非常远的话,即使对方事先已经跟她说好,她也会不高兴。郑妍并不是个多能吃苦的人。我推测,她的步行时间应该在半个小时左右。因为一般认为步行半个小时能够达到减肥的效果。”   离家出走,却获得了圈养的郑妍,并不愁吃穿。只要对方说一句“脸都吃圆了”之类的话,有讨好对方意图的郑妍说不定会主动提出要多运动多走走。这时候,帮忙去拿快递的路上,步行一段距离就成了最好的选择。人的正常行走速度一般是一小时五千米左右。郑妍虽然年纪不大,但个子跟成年女性几乎没什么差别,那么她的目的地范围放宽一点,应该以下车地点为圆心,半径在三千米的范围内。   “找吧。”组长发了话,“已经把范围缩短到这份上了,再找不到的话,我们真的是棒槌了。”   所有手上没有任务的人全都出动了,一家家的开始摸索。最终帮助警方确定郑妍在江市的暂住地的,是她的自拍照背景。她传到网上的那几张道姑服自拍照中,有一张背景虽然修过图了,还是看到了一角宝塔尖。单看照片不好判断,但女警站在公寓楼的窗户边时,突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终于找到了郑妍的暂住地,这里也很可能是第一命案现场。   没有监控视频,这个公寓楼小区的门口监控录像早就满了,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就没有再保持下录像来。警方对这座复式公寓进行了全方位的搜索,最终在卧室的地毯边上,采集到了一根长头发。   公寓是租住的,租客叫吴彬,是吴厅长的远房侄儿,同时也是他的司机。专案组的人精神为之一振,忙活了这么久,他们终于摸到凶手的边了。也许从这个姑娘踏上江市开始,等待着她的就是一条死路。吴厅长小心翼翼地隐藏着她的行踪,除了不愿意让旁人发现他令人胆寒的恶心癖好外;还有重要的一点,他应该在郑妍来江市之前就做好了将这个女孩抛出去当替罪羊的打算。   世间人才济济,警方能够最终依据网上的线索找到了拿符咒快递的人是郑妍,那么顾家人想必也有能耐发现。顾家祖坟被人动了手脚,肯定会彻查这件事。这个时候,吴芸的女儿郑妍,就成了被推出去的挡箭牌。吴厅长再一次成功地隐藏于幕后。此后,郑妍的尸体被发现腰斩于铁轨上。吴芸自戕于顾家祖坟前。恰好是这对母女以死来对付顾家。   如果这个推断成立的话,那么有意识提醒吴芸,她的女儿在他手中的人,完全有可能是吴厅长本人。   可惜的是,警方没能见到吴厅长的面,他去开会了。按照他的级别,根本不是小小的专案组能动的。就在组长往上头打报告,想要获准的时候,吴彬投案自首了。他承认是他开车带回了郑妍,并且在郑妍死后,将女孩的尸体抛弃在了铁轨上。   “够可以的啊,这关系,连杀.人都能出头帮忙扛下来。”老李拍下了手中的宗卷,冷笑不已,“他是没见过更大的官还是觉得一个厅长,噢,不,是副厅长能够只手遮天了?连杀人罪都能替他洗脱了?等着吃枪子儿吧,我看他还能不能硬!”   “我没杀人。”吴彬坐在审讯室里头,没等警察问话,自己先开口了,“郑妍不是我杀的。”   组长平静地看着这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沉声询问:“那是谁杀了她?小伙子,杀人偿命,这可不是小事。”   吴彬摇了摇头,表情有点儿奇怪:“没人杀她,她是自己死的。”   组长轻轻敲了敲桌子,耐心地敦敦善诱:“郑妍身体很健康,去年十二月份才做的全面体检,并没有什么疾病。好端端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自己死掉?”   “这小丫头不是一般的小丫头。”吴彬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没有立即回答组长的问题,反而从头说起,“我是在游戏上认识她的。这丫头鬼里鬼气的,不是凡人。我闲着无聊,有时候就逗她说说话什么的。不过我真没想到她年纪这么小。大年三十那天,她突然间跑过来找我,说跟家里人吵架了,要求住在我这儿。”   组长的目光落在吴彬脸上,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依然平静:“你答应了?”   吴彬吁了口气,点点头:“对,大过年的,我父母早就过世了,我身边也一个人都没有。我就同意了。”   “你们的关系这么密切,她知道你的家庭住址?”组长看着吴彬,意有所指,“这不是单纯的游戏网友了吧。”   吴彬立刻皱起了眉头:“都说她不是一般人了。我是跟她聊天的时候,有一次无意间开了定位被她发现了。老实说,她大过年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都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她为什么会跑过来。”   “她跑过来的?从车站一路跑到你家去?”组长狐疑地看着吴彬,微微笑了,“这距离,可不短啊。”   “我哪儿知道。”吴彬眉头紧锁,“我看到她的时候,都吓懵了,根本没注意看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审讯室的门被敲响了,有人传了材料给组长。从江市汽车站接走郑妍的人应该不是吴彬,因为当天晚上他陪同着吴厅长下基层慰问。郑妍下车的时候,他人还开着车在高速公路上。   组长的目光死死盯着高速上的监控摄像图片,这是吴彬在进入江市市区收费站时被拍到的照片。车子的后排上,影影绰绰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应当是吴厅长。   “吴厅长人呢?”组长将材料压在了桌子上,继续询问吴彬,“你见到郑妍的时候,吴厅长人在哪里?”   “厅长去陪阿姨了,也就是他爱人了。”吴彬吸了口气,看上去比刚进审讯室的时候又镇定了一些,“他爱人精神状态不怎么好,一直住在江市的疗养院里头。过年了,厅长忙到一大晚上,又匆匆忙忙去疗养院了。”   组长点了点头:“那你们究竟是在几点钟分手的?你是送完了吴厅长才回家的吗?”   “具体时间我搞不清楚了。”吴彬主动端起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应该时间不早了吧。结束慰问活动再回市区,具体什么时候我真不记得了。我当时又累又饿,就想赶紧回家煮点儿速冻水饺睡一觉。郑妍就是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说真的,要不是我当时一点儿精神都没有,特别懒得跟人拉筋扯皮的,我也不会放她进家门。”   组长笑了:“大年三十的晚上,一个小姑娘孤身跑来找你,你为什么不联系她的父母?”   吴彬有点儿头疼的样子:“手机没电了,当时我手机没电了。苹果的手机,气温低还不容易充电,我塞进被窝里头才好充上电。我让她回家,可她不搭理我。大过年的,我总不能跟个小姑娘在门口拉拉扯扯的,影响不好。我当时不怎么舒服,下乡的时候吹了冷风,头疼得厉害,我就干脆让她进家门了。”   组长点点头,没有驳斥吴彬的话,只沉声道:“你又累又饿还生病了,居然敢放个不熟的人进家门,你的心也够大的。”   吴彬嗤笑了一声:“就是个小丫头,我怕什么啊。她能把我怎么样?”   组长“嗯”着点头,表示赞同:“的确,她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你能把她怎么样。住在你那儿,她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吧。”   吴彬居然没有否认,反而点了点头:“对,她答应等过完年回家以后,就把钱还给我。在江市吃的住的开销,先当我借给她的。”   组长唇角微微向上,目光突然间锋利如刀:“你感冒了多久?瘫在床上起不来了吗?你为什么不让她赶紧回家去?你又为什么让她买符咒跟道袍?”   “孤独,警察同志,你懂吗?强烈的孤独。”吴彬煞有介事地看着组长,“每逢佳节倍思亲。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强烈的孤独就充斥着我的心。她既然不愿意回家,我家又不是没地方给她住,就让她待着陪我两天好了。至于符咒跟道袍,是她自己买来玩的。她怕被她父母发现踪迹,追过来打她一顿,问我借了网购的账号。我刚好有个闲置的账号,就借给她玩了。”   “真有意思。”组长坐直了身体,不想再听这人胡说八道,直接切入了正题,“你的账号信息好像是买的别人的身份证号办理的。”   “我不记得了。”吴彬漫不经心道,“这个也是网友好几年前送我的。我一个单身汉,总免不了要买点儿不太方便叫人看到的生活用品。我担心网店店主会泄露顾客信息,我毕竟给我叔叔开着车,叫人发现了,恐怕会招惹是非。所以,我就用这个账号。”   组长盯着吴彬,抛出了杀手锏:“郑妍临死前有过性.生活,这件事,你怎么解释?”   “我都说她不是一般的小姑娘了。”吴彬嗤之以鼻,“她自己用人造的玩意儿的自己玩自己。她说她也有生理欲.望。”   组长嘲讽地盯着吴彬:“我们查过了你的网购记录,过年阶段,你只网购过道袍跟符咒。请问,你一个男人,买人造的那玩意儿做什么?还是说,你的性取向比较小众?”   “买一送一,送的!”吴彬胡乱地抹了把脸,“双十一搞活动,满多少金额减免多少,我凑数的时候随手买的。买了以后我就丢在卧室里头了。”   组长放下了手中的笔,目光愈发严厉:“她有需要?用人造的东西自己玩自己?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不是有你在吗?”   “我又没特殊嗜好!”吴彬像是被羞辱了一般,反应十分激烈,“她才多点大,我就是真憋不住了,出去找个女的也比将就着她好吧。我又不傻,这么小的丫头,就是她勾引我,闹出来也还是我吃不了兜着走。”   “她是怎么死的?”组长突然间抛出了最初的问题,“她为什么会死?”   “不知道。”吴彬喘了口粗气,“我陪着厅长从江市回来的当晚,一见家门,我就发现她已经死了。她头上套着塑料袋,我怀疑是她玩窒息.性.体验玩脱了,把命丢了。当时我非常害怕,我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我担心警察找上门来,我说不清楚。我就连夜开车将她拖到铁轨边上丢下了。”   “这么害怕,是不是因为你看到吴芸死了?”   吴彬的身子猛的瑟缩了一下,然后摇头:“不,当时我根本就不知道她跟吴芸之间的关系。后来案子闹大了以后,有人议论,我才知道这两人居然是母女。其实我很早就后悔了,但后来案子越传越玄乎,说是她爸爸死不瞑目,化成厉鬼来杀了她们母女的都有。我再仔细想想这两人死的时候的样子,就恐慌。所以我就一直拖着,没敢投案。”   “这人嘴里头有几句真话?”老李抬眼示意审讯录像中的吴彬,转头朝大张龇牙,“我怎么觉得一句实话都没有?”   “有。”大张笑了,“动手杀郑妍的人不是他,他一直陪着吴厅长,没有作案时间。郑妍的死亡时间段中,他的确有足够的时间证人。”   同样的证据,也能洗脱吴厅长的杀人嫌疑。缺少必要的作案条件,最重要的一条,没有时间。同样的,他的谨慎让他没有留下任何精.液在郑妍体内,所谓的自.慰一说,也能解释的通郑妍的性.生活史。   吴彬当然敢站出来认罪了。现在,警方能够定下他的罪名只有使用套.牌车跟损毁尸体。前者不过是罚款扣分拘留,后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即使他坐了牢,也不必在牢房中待多久。就算一时自由受限,等熬过了这段时间,他以后的人生有吴厅长扶持,前途自然不可限量。   组长深深地看着吴彬,突然间开了口:“你的工资是多少?租下这套房子要花不少钱吧。”   吴彬摇摇头:“不,虽然说是我住的,其实算是我帮朋友看房子。朋友出国了,怕房子没人住会坏掉,又不放心租给其他人,怕租客会故意糟蹋房子。我阿姨身体不好,我经常要陪着厅长到江市去,所以刚好可以帮忙照应房子。”   老李已经被气笑了:“这人可以啊。借人家的房子杀人,他真能想出来啊!”   女警端了几杯茶过来,推给同事,轻声道:“可是他没时间作案。难不成,还有第三个人?但是现场目前没有发现第三个人的存在痕迹。”   吴彬承认自己抛尸之后,彻底打扫了家中。他待在那里觉得害怕,后面就很少再回去了。至于郑妍用过的东西,他也一并清理掉了,什么都没留下,包括曾经借给郑妍用的手机卡等等。   这就是窒息死亡最难办的地方,尸体表面没有明显伤口,也不会留下大量的鲜血。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案发现场可以干净的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隔了这么些天,能够再被警方发现的证据已经彻底消失了。   “真好。”老李龇牙咧嘴,“上半身被压成了肉泥,根本就没办法从她鼻腔里头提取纤维什么的。就是她真被枕头什么的捂死了,也找不到证据了。”   组长阴沉着脸,敲了敲桌子,抬头看一直盯着吴厅长的警察:“吴思远是个什么态度?”   警察嗤笑了一声,摇摇头:“这位吴厅长开完会就匆匆忙忙地赶到江市了,直接去了疗养院。据说他爱人情绪不稳定,他过去安抚他爱人。”   组长挑了下眉头,嘲讽道:“他爱人不是严重的抑郁症吗?据说安静的不像话,还要怎么安抚?”   警察有点儿为难,挠挠头道:“我也不懂,据说是抑郁躁狂双相,反正情绪经常不稳定。”   “查!盯着他继续查下去!舍车保帅啊?”组长冷笑,“只可惜啊,吴彬太小了,十几年前,他还不具备作案条件!”   被警察们咬牙切齿地恨着的吴厅长,此刻人正坐在疗养院的病床边,面上带着慈悲的笑容,缓缓地削着苹果皮。旁边负责照料郭母的阿姨,看着他的动作,支支吾吾道:“那个,太太不喜欢吃苹果。”   吴厅长点了点头,示意看护阿姨:“辛苦你了,我来照顾我爱人吧。”   病床上,苍白瘦削的女人刚用过药,此刻浑身半点儿力气也使不上来。她圆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艰难地想要挪动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吴厅长同情地看着女人,面色已经近乎于怜惜了:“你看看你,乖乖地待着,在这儿晒太阳看电视不都很好吗?你为什么非得折腾自己呢?你明明知道,我有多关心你。”   女人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急促起来。吴厅长将苹果放在了自己的嘴边,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微微笑了:“看,多好吃的苹果,营养全面又丰富。你就是不爱吃,闻闻苹果香也是好的。”   “滚!你出去!”女人艰难地指着门口,试图挺直自己的脊背,“别让我再看到你。”   吴厅长微笑:“不,即使你出轨了,给我戴绿帽子,我依然不会放弃你的。你要知道,你对我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女人浑身都打着哆嗦。对,她对他来说,怎么会不重要呢。她是垫脚石,她是青云梯,她是挡箭牌,她是他的遮羞布。有了情深不悔的她,外人怎么会知道,衣冠楚楚的吴思远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她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那个人把偷拍的录音带寄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没有抵住眼前这个男人跪在地上的哀求,还将U盘交给了他。   后来,等到那个人也不明不白地死了。她再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别想了。我的夫人,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吴思远拿起了水果刀,一片片地切着苹果,微微笑了,“我的岳父大人可是宝刀未到,表现十分勇猛啊。”   女人的眼睛的眼睛红了,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沓子的照片。里面有她最敬重的父亲,身上一件衣服也没穿,旁边是白花花的年轻女人。   那强烈的白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的耳边又回荡起吴思远当时说的那句话:“哪个身边没三五红颜知己?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吧?你不会真的相信被抓出来当靶子的才有这些事情吧?在他们被抓到之前,个个可都是能够竖起榜样的典型啊!谁都不干净,真干净的,早就在脚底下了。拔出萝卜带出泥,谁也逃不了。”   她的手在颤抖,一沓子照片撒了一地。   女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指着门口道:“滚,你出去!” 第151章 破局(十)   病房门终于合上了, 她渴慕已久的安静总算又回到了她的身边。可是郭嘉阳并没能获得安定。浓郁的苹果香气充满了整间病房,疯狂地刺激着她的鼻翼粘膜。有个声音在蛊惑着她:“来一口吧, 来一口。”   郭嘉阳的鼻翼急剧扩张着,神差鬼使地伸手去够摆放在桌上的苹果。可是床脚的滚轮不知道什么时候松开了, 她的身子一动,整个人直直向前倾倒, 重重地撞到了床头柜上,然后整个人翻滚到地面。放在床头柜上的镜框也掉了下来, 照片中少年的脸呈现出放射线状的裂纹。郭嘉阳顾不上脑袋传来的剧烈疼痛,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够儿子的照片。   妈妈不会让你有事的,妈妈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女人的手已经被碎玻璃划破了,嫣红的鲜血染满了玻璃裂痕的纹路,少年的脸也像是浸泡在血海当中了一样。女人又看到了那张仰卧在马路上的脸,鲜血淋漓, 滂沱的大雨都不能冲洗干净他脸上汩汩往外头冒的鲜血。她听到了吴思远的声音:“真是可惜了, 都让他不要喝了酒开车了。骆老板非要不听。”   风雨中, 路边的梧桐叶飘摇而下, 瑟瑟发抖。举着伞站在他旁边的郭嘉阳也抖得像风中蝴蝶一般, 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雨裹挟走。她瞪大了眼睛,哆哆嗦嗦地嗫嚅着嘴唇:“我不是已经把U盘给你了吗?”   吴思远怜惜地看着妻子,仿佛她是个不谙世事的洋娃娃:“琳琳,我已经劝过了骆老板不要醉驾。”   女人惊恐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昏暗的车灯闪烁中, 她第一次看清了丈夫眼底的阴霾。这个人是魔鬼, 可怕的魔鬼!她发出了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朝前面跑去。黑暗的雨夜中,一辆汽车呼啸而来,她记忆的最后一瞬间就是明亮到刺眼的车灯。   等她醒过来时,郭嘉阳已经躺在了病床上。她受了严重的伤,甚至需要戴着氧气罩,像个木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她的旁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吴思远。所有人,包括她的娘家人都说是吴思远为了救她才受的伤。因为她心情不好,非要在大马路上强行下车,结果旁边的骆老板为了避开她,紧打方向盘,结果自己撞到了防护栏上,当场死亡了。她吓坏了,大吵大闹着在马路上奔跑,车子撞上来的时候,她的丈夫吴思远用身体护住了她,从车轮底下捡了一条命。   郭嘉阳看着自己的父亲,想要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母亲的身体非常差,血压高,心脏也不好,根本不能受任何刺激。她的嘴巴张了张,当着母亲的面,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旁边吴思远奄奄一息却还深情款款凝视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剧烈地呕吐了起来。她的身下一热,鲜血流淌了出来。   小宇原本是要有个弟弟或者妹妹的,可是在那一场车祸过后,她失去了自己第二个孩子。这一次,郭嘉阳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况下又发生了大出血,影响到了内分泌。她的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常常陷入躁狂当中。镇定的药物用多了之后,她渐渐产生了药物依赖。再到后来,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糟糕,常常彻夜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吴思远每天晚上都放一个苹果在她的床头,说苹果香能够镇定安神,帮助睡眠。她的睡眠渐渐好了,精神却比并没有好转,反而常常出现幻视幻听。人人都说她的产后抑郁症加重了,所以才出现幻觉。有好几次,她被儿子哭着抱住脚的时候,才惊恐地发现自己站在了窗台前面,正准备跳下去。   郭嘉阳没办法解释自己的情况,她听到了有声音诱导着她。可是所有人都说家里一个外人都没有。她的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她没办法,所有人都相信她生病了。家里甚至给她找了和尚道士驱邪,结果她最终却被发现跟一个和尚躺在同一张床上。   那个早晨的混乱,郭嘉阳已经完全想不起来。她的脑海中只剩下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尚跟她一样惊慌失措,甚至拿烫了戒疤的脑袋不停地撞着墙壁,然后发狠将苹果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直到那个时候,郭嘉阳才隐隐约约意识到苹果不对劲。和尚哭得不能自已,不停地抽着自己的耳光,说他不应该凭借着致.幻.剂入定,那根本就不是入定。   郭嘉阳恍然大悟,这不是普通的苹果,苹果被做了手脚。所以,天天闻着苹果香入睡的她,精神才越来越差,直到完全陷入了恍惚当中。   房门被推开了,她看到了自己的母亲,拼命地抓着母亲想要告诉母亲,吴思远在害她,他想害死自己。然而母亲却重重地打了她一个耳光,不停地骂着她。她嗑.药还滥.交,被她的丈夫捉了个正着。   她想要解释的时候,母亲按着胸口,脸色煞白的倒下了。那一天早上,她失去了自己的母亲。而她的父亲,却在千里之外没有回来。等到父亲返回南省的时候,情绪彻底崩溃了的她已经被送进了精神卫生中心,开始接受治疗。   郭嘉阳用了整整好几年的时间,才模模糊糊勉强搞清楚自己的状况。可是她的思维一时清醒,一时混乱。很多事情,她自己也不清楚是真的发生过,还是出于她的幻觉。她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相信她的父亲。也许比起女儿来,一个能够能够在事业上为他提供助益的女婿更重要。   父亲在逐渐地老去,吴思远在慢慢往上走。天平的两端,砝码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增减。郭嘉阳看着被鲜血染红了的镜框,默默地想着,也许用不了多少时间,吴思远就可以彻底解决掉她了。   没错,她就是一颗隐藏着的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能将吴思远彻底炸成粉末。留下她,吴思远固然可以无穷无尽地享受折磨她的乐趣。可是,这是个谨慎的男人,他不会愿意冒这个险的。   再等等,等到小宇成功地出国留学之后,一切就能结束了。她的手缓缓地摩挲着镜框碎裂的玻璃面。门突然间被撞开了,对面病房的女人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一把抓住了郭嘉阳的手,眼珠子像要掉出了眼眶一样,夸张地喊着:“天啦!你的手受伤了。看!这里是不能住人的,完全不能住人!对,你应该让你先生立刻接你出去!”   “他不会接我出去的。”郭嘉阳轻声念叨着,“我是累赘。”   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凶狠了起来,口中不停地重复着:“对,没错,我们都是累赘。他们巴不得我们早死早好呢!不,我不要死,我要自由,自由!该死的是他们。”   郭嘉阳木木地看着女人,被她嫌恶地推攘着肩膀,也没有任何反应。女人突然间奇怪地笑了起来,轻轻地问郭嘉阳:“杀了他,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   外头响起了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跟人闲聊到此刻的看护阿姨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慌慌张张地跑进了病房,对着郭嘉阳鲜血淋漓的手大呼小叫:“哎哟,我的太太,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郭嘉阳突然间发怒,拼命地拿脚踩着地上的苹果,怒气冲冲地让阿姨赶紧把苹果全都丢出去。   看护阿姨委屈不已,嘴里头小声地嘀咕着:“我就说太太是最讨厌苹果的,厅长他就是不听。”   对面病房的女人露出了个诡异的笑容:“不,他听了。他就是听了才故意带苹果过来的。他们都想害死我们,不想让我们有丁点儿好。”   看护阿姨被女人的笑容吓得不轻,赶紧住了嘴巴,拿起扫帚来扫撒了一地的苹果瓣,然后又洗了拖把来拖地。   女人脸上的笑容终于满意了起来,对着郭嘉阳点点头道:“213,这个人能留下来。对,乖乖的,听话的,才应该留下来。”   郭嘉阳的脸是木的,半晌才胡乱地应和了一声:“没错。”   看护阿姨愣是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仿佛身边真坐了个女鬼一样。她不想让自己的主家再跟这个疯女人搭话,情急之下,赶紧将电话塞给郭嘉阳,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哎哟,太太,打电话给小宇吧。小宇肯定想你了。”   郭嘉阳愣愣地点了点头,果然不再理睬她的病友,而是拨起了电话号码。她还有儿子可以联系,病友的儿子却不太愿意搭理这位母亲。病友不满地站起了身,撇了撇嘴巴,身子一扭,气呼呼地朝外头走去。她的嘴里头一直念叨着:“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自由了。”   没有主语,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人死了,什么人才能好,什么人才能自由。   明明隔着电话线,根本就看到儿子的脸,郭嘉阳的声音还是柔和了下来。她轻声询问了儿子的考试情况,然后让他注意休息,不要太过于劳累。   郭宇挂了电话,转头对王函笑:“是我妈,我跟我妈说送你回家,她还让我注意安全。”   王函的脸色并不好看,即使脸上打了粉底,眼底淡淡的黑眼圈还是显出了端倪。早上出房间门时,为了这个,她姐还犯了半天愁,早饭桌上都在给她研究营养食谱。春天容易肝火旺,睡不好,得想办法调理一下。   郭宇看着王函乐呵的厉害:“王老师啊,你老实交代吧,你到底偷偷打游戏到几点钟。你这眼睛,完全连眼影的钱都能省下来了。”   王函双手抱在胸前,表情丝毫没有平常的活泼生动。相反的,她的脸简直跟木板一样。   那个男生叫杜晨,是二中的学生。跟她预想的一样,因为没有当场从他耳朵里头搜出来隐形耳机,所以后面的几场考试,他依然可以参加。呵,不过是模拟考,杜晨根本不用这样煞费苦心。他这么做的唯一理由就是替高考练兵,如果能够成功混过了模拟考试,那么使用同样的作弊方法应对高考的成功率就会大很多。   接下来的考试中,王函没能继续监考杜晨。监考老师每天都会重新抽取考场。王函每次从杜晨的考场经过时,那个男生都会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让她不寒而栗。   年轻的圆脸姑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轻声对郭宇开了口:“你不用送我的。”   郭宇笑嘻嘻的,两颗调皮的小虎牙看着分外活泼可爱:“那怎么行呢?王老师,你可是我们全班人的心肝宝贝,我有义务好好照顾你的。”   “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任何东西的。”王函没有放下手,继续捂着眼睛。黑暗能够带给她更多的力量,“什么也没有,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郭宇立刻抽气,做出了嫌弃的撇嘴动作:“王老师,您老人家实习工资真不多,我没敢指望能从您身上挣到钱。”   “什么也没有。”王函小小的嘴巴在白皙的手掌下方一张一翕,“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忘光了。不要在我身上白费力气。”   郭宇的脸上写满了困惑,他伸手去拽王函的手,焦急不已:“王老师,你是不是发烧了?妈呀,我送你去医院吧。现在真是流感的高发时期,你别不当回事啊。流感也能死人的!”   王函疲惫地靠着车椅,不肯松开手。郭宇急了,拼命地去拽。公交车刚好停下来,他们的身子由于惯性不由自主地往前头冲,王函没坐稳当,上半身栽到了郭宇的怀中。郭宇吓得不轻,手忙脚乱地抱起了王函。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年纪比他大的女人,其实非常的轻盈。仿佛就像是个易碎的水晶娃娃,一不小心就会摔破了。   王函挣扎着起身,没有等到自己要下车的站就急急忙忙地跳了下去。   郭宇想要跟上的时候,却被从后门挤着上车的人挡住了。车门合上了,司机拒绝在出站以后还开门放他下去。少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交车窗外头,王函的身影越来越小。   初春的太阳带着懒洋洋的味道,漫不经心地撒在人身上,似乎阳光自己也迷糊着还没有睡醒。王函茫然地走在大街上,她现在应该回家去。最好帮着姐姐将早上抱到阳台上晒着的被子跟褥子收回房间。可是这个下午,她浑身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她只能在外头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她的脑海中反复回荡着这句话,手不由自主地握成了拳头。对,已经过去这么久了,那三个人都死了,那么,一切也该结束了。王函的后背上一层接着一层冷汗。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因为她没能睡好,身体太过虚弱所导致的;还是那颗惊慌不已的心在不停地扑通扑通跳动,所以连汗水都淌了出来。   她抬起了脑袋,茫然地看着四周,终于将目光落在了自动饮料贩卖机上,投币进去拿了一瓶饮料胡乱地拧开了盖子喝了起来。一瓶饮料没有下肚时,旁边突然有人拍她的肩膀:“喂!”   王函被呛到了,咳得死去活来。   杜晨嫌恶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女教师,身子往后退了好两步,嘴巴却迫不及待:“喂,你好了没有?这件事情,你负责搞定。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客气。死了那么多人,你到底什么时候发上来啊?真有创意,居然用火车来撞。”   王函咳得喘不过气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的脑袋当中,各种念头飞快地转着。发上来,发到什么东西上头去?她抬起了咳得沁出了泪水的眼睛,摇摇头道:“我没办法,你是被主任给抓到的。”   杜晨不满地瞪着王函,恶狠狠地威胁这个个子比他矮大半个头的女人:“你别给你脸不要脸啊?大家好商好量的,你好我好最好。不然我倒霉了,绝对也不会放过你的!”   王函张了张嘴巴,想要开口。郭宇突然间跑了过来,一把将杜晨推到了旁边:“妈的!没完没了了?这两天是为着考试,我们才没对你下手的。你找死啊你!我们王老师你也敢动!”   杜晨猝不及防,身子撞上了自动贩售机,发出了一声“哐”的巨响,引得周围人都转过头来看他们。王函怕闹大了会引起警察,进了派出所的话,事情就麻烦了。她伸手拦住了正捋袖子的郭宇,摇摇头道:“算了,别闹大了。”   郭宇冷笑着看杜晨,轻蔑道:“看在我们老师的面上,今天先放过你。你等着,后面有你好瞧的!”   杜晨眼睛猩红,眼睛死死盯着王函:“你自己看着办。到时候,别怪我翻脸!”   说着,这学生怒气冲冲地从王函身边走了,经过王函的时候,他还转过头狞笑了一声:“那人真惨啊,死无全尸!”   郭宇作势又要揍人,王函拽住了他,摇摇头道:“算了。”   旁边人看着这三人,纷纷投来探究的眼神。高楼上,站在落地窗前头的李姐笑着指点他们给周锡兵看,感慨万千:“年轻真好啊!你的小姨妹看着真像个孩子呢。”   周锡兵沉下了脸,默默地看着跟郭宇站在一起的王函。他的视力极好,即使隔着不短的距离,他依然看清了那个身上还穿着校服的男生脸上的担忧。这种担忧,不该是一个学生对着老师的。   “多好啊。晶晶要还在的话,现在大学毕业,说不定也当老师了。她以前说过,她想当老师的来着。”李姐突然间长长地吁了口气,然后掩饰性地端起了茶杯喝水,“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都过去这么久了,警方找不到线索也是正常的。毕竟,那个时候,技术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   周锡兵收回了落在王函身上的视线。作为姐夫,他的立场微妙,实在不太适合管教姨妹。这件事,还是由王汀出面处理会比较好。他轻咳了一声,没有转移话题,反而顺着李姐的话说了下去:“说到晶晶的事情,我想问一下,当年那个私立初中的免费入学名额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主动跟你说的这件事?”   李姐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露出个苦笑来:“我最后悔就是这件事。晶晶走了以后,我反复问自己,当初我将她带出来是不是错了?也许她留在老家那边会有更好的发展,起码不至于丢掉性命。”   “不是你的错。”周锡兵安慰了一句李姐,“凶手不会因为被害人穿了什么衣服才下手,错的只有凶手。”   “我那时候在健身馆打工,有个客人来锻炼的时候,听到了我跟同事聊天,偶然提到了这件事。同事嘲笑我,说外地人就不要想这种事情了。我不服气,特地跑到那个学校去打听,果然有这么回事。我把晶晶的成绩跟获奖情况一报,他们就说要免费招收晶晶。”李姐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好像只有这样,那漫长的时光才能暂时消失,妹妹就能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我不甘心。我以为人的高度不仅仅取决于知识,还取决于见识,我必须得让晶晶到大城市来长长见识。”   周锡兵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李姐苦笑着摇摇头:“早就走了。像健身房这种打工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实在太多了。我也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   周锡兵没有勉强李姐再想下去,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晶晶是在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异常的?”   李姐眨了一下眼睛,像是没有听明白周锡兵的话:“什么异常?”   “凶手从看上晶晶到动手杀人,中间经历了好几年的时间,你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吗?”周锡兵平静地看着李姐,“姐,晶晶是跟你住在一起的。”   李姐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没有意识到。我们年纪相差大,她并不太愿意跟我讲话。”   周锡兵的眼睫毛微微地垂了一下,轻声道:“其实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晶晶不告诉你?即使是再难堪的事情,你毕竟是她唯一的姐姐。她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晶晶父母双亡,在她的生活中,周锡兵的奶奶扮演了奶奶的角色,李姐则是扮演了父母的角色。晶晶碰上事情了,不告诉周奶奶情有可原,一来老人年纪大了禁不起,二来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奶奶。可是李姐呢?李姐年富力强,又不是个性软弱的人。晶晶究竟是出于什么顾虑,不告诉李姐?   王函毕竟还活着,即使她选择埋藏秘密保持沉默,这件事也能勉强说的过去。可是晶晶不一样,晶晶已经死了。   周锡兵深深地看着李姐,声音发沉:“晶晶死了这么多年了,凶手到现在还没有抓到。我想她连投胎恐怕都不安生。姐,你努力想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你疏忽了。是不是凶手就在你身边。”   李姐打了个寒噤,立刻摇头:“没有,我当时已经将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警方了。他们也都排查了,没有发现问题。”   “一件事不正常的时间久了,人们就会自然而然地将它当成正常的事情看。就好比,以前公车私用所有人都习以为常不当回事。但这绝不意味着,它是正常的。”周锡兵从窗台边上收回了自己的手,又对李姐点点头,“姐,你好好想想吧。”   李姐连忙应下,叹了口气道:“已经这么久了,真希望凶手立刻就抓到。”   周锡兵“嗯”了一声,突然间转移了话题:“你见到普云大师没有?据说他庙里头算姻缘极准。”   李姐愣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你别拿我开涮了。我这把年纪了,算什么姻缘啊。我就在庙里头逛了逛,没见到普云大师的面。”   周锡兵点了点头,转过了脑袋,意有所指:“也许普云大师是想见你的。”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中年和尚那张慌慌张张的脸。   是了,不是凑巧,而是刻意。和尚其实是在提醒身为警察的他,那个坛子被换掉了。中年和尚不是直到那天才发现坛子被换了。他们不声张,只不过是以为换坛子的人是李姐罢了。他们已经早就猜出了坛子中装了什么,那眼珠子跟耳朵又到底属于谁。所以,李姐离开了,坛子换掉了,他们就以为坛子是李姐换走的。直到在顾家祖坟中发现原本的坛子时,普云大师跟他的徒弟才意识到这坛子并非李姐拿走的。李姐绝对不会这样糟蹋她的妹妹。   李姐平静地回望着周锡兵,轻声道:“见我做什么啊,我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第152章 破局(十一)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重要性, 并不是以前者的身份地位来决定的。周锡兵深深地看了眼李姐,再一次强调:“姐,你要是想起了什么,还是早点告诉警方吧。那个人能够在背后藏这么多年, 他的能耐绝对不会小。”   李姐的脸上无悲无喜, 微微颔首道:“我当然清楚。他的能耐要是小了,又怎么能隐藏这么久呢。”   人到中年的女人, 即使平常保养得宜,可眼神中已经流露出疲态。她长长地吁了口气,突然间开口道:“有的时候,我甚至希望他能够再犯下案子来。这样的话, 警察就能获得更多的线索,起码不会迟迟找不到突破口。”   周锡兵的目光始终落在李姐的脸上, 久久不曾离开。隔了半晌, 他才像是回应一般开了口:“做过的事情永远都是做过了, 绝对不可能跟没做过一模一样。没有完美的犯罪,因为犯罪本身就是反人类,绝对跟完美不搭边。”   李姐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目光温和, 看着周锡兵的表情如同自己的亲弟弟:“对,罪犯肯定会受到惩罚的。沾了血的手,永远都洗不干净。”   周锡兵看了眼时间, 朝李姐点点头, 再一次告辞:“我先回去了。”   李姐送他出门, 到了健身馆门口时,恰好碰上她的朋友。朋友看着周锡兵笑,热情地邀请他留下来一块儿吃顿饭,被周锡兵谢绝了:“不了,我老婆还在家里头等我。说好了我回家吃饭的。”   已经过了三十而立年纪的男人冲她们点头微笑,大步走出了健身馆。李姐的朋友看着周锡兵不停地咂舌,感慨不已:“李芹,这要不是你弟弟,我肯定要下手睡一次。看看这背,这翘.臀,这公狗.腰,你真是暴殄天物。邻居家的弟弟又不是你亲弟弟。有这么一条小狼狗暖被窝,起码能年轻十岁!”   李姐突然变了脸色,声音也沉了下去:“这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弟弟!”   朋友叫她这突然变脸吓得不轻,连连摆手:“好了好了,我不说就是了。看看你,真是有异性没人性。我说你这么多年了,好歹也找个人啊。当初是别人拿钱挑我们,现在咱们有钱了,也该到挑小狼狗的时候了。”   李姐没有接朋友的话茬,反而将话题跳到了另一桩事情上头去了:“没说这些有的没的。对了,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笑话,到底有没有下文啊?甲帮乙坐牢,乙戴着绿帽子帮甲养女儿?这事儿到底真的还是假的啊?”   朋友的脸上一下子亮了,像是有重大八卦要跟李姐分享的模样。她推攘着李姐朝贵宾接待室走,然后合上门板,眼睛里头是憋不住的得意色:“骗你做什么?你别成天就忙着健身馆的这点儿事情,也睁开眼睛看看外头的世界。哎哟喂,那事情可闹大了。RURU的那个客人没憋住,跑去找那绿帽子大老板了。唉,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总要带点绿。这人就是想不开,居然抓着把刀去找那个坐牢的拼命了,结果好了,两人就这么互相砍死了对方。事情闹得挺大,安市那边都搞了个专案组调查这事儿。后来那出轨的女的也没落到好处,据说是疯了,跳进了人家的祖坟,摔死了。她女儿更惨,前两天江市那边不是有个卧轨的女的嘛,就是这家人的女儿。得,全死了。”   李姐给朋友倒了杯今年的南方刚产的新茶,微微笑了:“没憋住?这人怕不是听了枕头风吧。”   朋友也笑了,语气中不掩得意:“可不是嘛。小丫头的想法就是多,总想着自己能耐了,能出去单干。嗐,活像谁稀罕带着她们一样。累死累活的,天天还得跟在她们后头擦屁.股,我这是看她们可怜才帮着看看的。这丫头心却大的很,以为自己多能耐。撺掇了人去找绿帽子那头,想忽悠到钱。结果她那客人被警察逮到了,几乎脱了一层皮。人家能善罢甘休,还不得跑过来找她闹。”   李姐摇摇头,轻言细语地安抚着朋友:“算了,小孩子不懂事,你多教教就好。到时候闹得不好看,还不是你出面收拾烂摊子。”   朋友却冷笑:“让她吃点儿亏,晓得教训才好。一个个真以为自己是千金大小姐,脾气比谁都大。哪儿像我们当年啊,全都乖得很。”   李姐没有接朋友的话头子,朋友笑着推了一把她,然后拍自己的脸:“你看看我,没事说这些干什么。”朋友站起身,掩饰性地看着落地窗外头,周锡兵刚好走到她视线的尽头。她语气依然满是惋惜,“你可真是白白浪费了啊。这么好的条件,白瞎了人家那腰身。”   李姐站在朋友身旁,轻声道:“不要满嘴跑火车。我弟弟有女朋友了,马上就要结婚了。人家有人家的生活。”   那个满脸稚气的少年已经慢慢长大了,一步步地,走出了她们的世界。   李姐的目光缓缓收回,落在了原本那几个小孩子站着的地方。周锡兵的那个小姨妹跟她的学生已经走了。呵,年轻真好,活着真好,能在太阳底下吵架都是那么的美好。   王函的心情并不算好。其实春光明媚的时候,人反而容易忧郁。每当春暖花开,看着周围一片嫩嫩的花红柳绿草长莺飞,绝望的人往往更绝望。因为整个世界都那么好,唯一不好的只有自己。   郭宇在她旁边绕来绕去,努力地想要引起她的注意力。他突然从旁边的花坛跳了下来,然后将手中的早樱花塞到王函面前,笑道露出了两颗小虎牙:“来,送给你,美女!宝剑赠侠士,鲜花送佳人。就是你了,美人!”   一枝浅粉色的樱花在她面前绽放着,边上点缀着绿叶,除了粉嫩以外,王函想不到其他更加合适的词汇来形容。她盯着那株樱花,似乎要数清楚究竟有多少花瓣又有多少根花蕊一样。   郭宇的笑容愈发深了,双颊上的酒窝明晃晃的,盛着满满的阳光:“美女,赏个脸收下吧。”   王函没吭声,只抬起眼睛看郭宇:“你到底想干什么?”   郭宇似乎有点儿手足无措了,捏着手中的樱花,结结巴巴道:“那个,我就是想你高兴点儿。你放心,我不会放过杜晨那小子的,我肯定会帮你好好教训他。”   “不必了!”王函冷淡地撇过了脸,抬脚往前走。   “那可不行!”郭宇又跳到了她面前,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看上去颇为严肃,“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王函微微眨了一下眼睛,心底默默念着:真有意思。第一次她监考抓到了杜晨作弊,然后反被对方威胁,接着郭宇从天而降。第二次她随机下了公交车,杜晨居然也能莫名其妙地跑出来说怪话,然后明明留在公交车上的郭宇竟然又像踩着七彩祥云一般,从天而降了。   多巧啊,人们通常管巧合叫做缘分。真是好大的缘分。面前这个面容白皙笑容可爱的小虎牙帅哥,到底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呢?王函的长睫毛缓缓地翘了上去,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我不懂你的意思。”   郭宇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抓上了他蓬松柔软的头发,支支吾吾道:“那个,老师,你能不能等我上大学……”   “上大学怎么样?”一直看着比郭宇还像个高中生的王函,突然间多了成熟的气质,让人猛然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确是老师,即使只是实习老师。   郭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像是鼓足了勇气一样,伸手将早樱花再一次送到王函面前,正色道:“等我上大学……”   “煦——”的一声尖锐口哨响,一位戴着红袖章的大妈气势汹汹地跑过来,口中大喊着:“没看见警告啊!谁让你们折花枝的?”   郭宇大惊失色,立刻拽着王函拼命地朝前面跑。他本以为这位大妈只是虚张声势,没想到不晓得什么缘故,大妈竟然真在后头跟着追了起来。这一回郭宇真是跑的半条命都快没了。他肩上背着自己的书包,怀里还拿了王函的背包,一只手扶着两个包不让丢了,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王函,不停地朝前面跑。   大约是最近采早樱花的人太多了,大妈想杀鸡儆猴,居然追着他们整整跑出了一条街,还是郭宇拽着王函躲进了旁边的老居民巷子,才避开了这位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的大妈。   郭宇气喘吁吁,手撑着墙跟王函解释:“肯定最近要来人检查参观,不然没可能这么拼命。”可惜他手中的早樱花,在这一路狂奔中,粉嫩的花瓣已经散落了一地,零落成泥碾作尘。   王函的背紧紧贴着老巷子的砖墙,后脊冰凉,前胸却跑的热气腾腾。郭宇转回了脸,看着王函红扑扑的脸蛋,原本还带着点儿小得意的笑容慢慢地凝固住了。他撑着墙壁的手像是黏在了上头一样,迟迟不肯松开放放王函出来,还冒出了一句:“王老师,我——”   少年想要往前面倾的身子被两人前胸之间夹着的书包给挡住了。王函推开了他的脸,声音冷淡:“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从我这儿获得什么。我只能告诉你,我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你。我们不是一个世界里头的人。”   既然当年你的母亲放过了我,那么现在也请你放过我。   年轻的女人面容光洁,青春在她的眼角眉梢流淌着,然而她的目光里头徜徉着无尽的悲伤。她看着郭宇,露出了微笑:“我愿你一切安好,前程远大。”   郭宇惊慌失措地想要再去抓王函的手,可惜年轻的实习老师已经干脆利落地朝前迈开了步伐。高中男生不甘心地在后头喊着:“王老师你别跑啊!你的包还在我这里呢!”   “这个包拿货价四十,里面没有任何证件或者□□,最贵的东西是饭盒。超市搞特价时一套三十块买的。放心,七十块钱的东西,我丢的起。”   郭宇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哪里能真的丢了王函的包威胁她,只能认命地继续拎着小老师的包跟在身后,企图为自己辩解:“王老师,我对你没恶意的。我对天发誓,我本将心向明月,我心日月可昭。”   王函压根不理睬自己的学生,只不停地抬脚往家里头走。她的脑海中不停地出现着那个作弊的学生杜晨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威胁。到底是因为什么,让杜晨跟抓到了她的把柄一样,这样有恃无恐?他所说的上传上去又是怎么回事?上传什么?上传到哪儿去?难道他真正等待着的那个人还会将这些人的惨死上传到网上去?   王函的心中满是疑惑,越想越觉得奇怪。其实无论是陶鑫还是郑东升亦或者是吴芸跟郑妍的死,网络上都有讨论。除了吴芸的死亡过于诡异而且牵涉到了不该提的人物家的祖坟以外,其他的人都有照片传出来。那么,杜晨所谓的上传上去,究竟又是上传到哪儿呢?又或者,难道他说的上传内容并不是这些人的死状?而这些,这个跟着她的男孩子郭宇,究竟又知道多少?他到底想干什么?   她不搭理郭宇,可怜的男生也不敢再追着她纠缠不休。刚才在巷子里,他双手抵着墙壁,看到被他圈在怀中的王函时,他的眼前好像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那强烈的光刺激着他的眼睛,刚刚迈进成.人行列的少年,一时间居然恍惚起来了。   王函的目光落在了心神恍惚的男生脸上,眸光微闪,眼神一收,她的眼底暗了一分,面上却丝毫不显端倪。她没有再开口逼问郭宇究竟想要干什么,而是继续抬脚朝家中走。她的步伐频率极快,连腿长的郭宇都不能闲庭信步,否则就得被她丢在后头了。   郭宇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函挺得笔直的后背。他的视线有点儿模糊,隐隐约约的出现了那个剪着童花头的圆脸小姐姐。刷得雪白的房间中,旁边有尖叫声跟打骂声,小姐姐拉着他躲在橱柜里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们不要发出声音来。”   他们的身边有一具人体骨架模型,他看了动画片里头的骷髅骨,吓得不停地发抖。小姐姐抱着他,小声地安慰:“不怕,这是假的,这是模型。”   可是他还是吓到了,后来发起了高烧。等到他好了以后,小姐姐就不在了。他问妈妈小姐姐去哪儿了。妈妈说,没有什么小姐姐。这是他们母子共同的秘密。   现在,这个秘密终于要大白于天下了。   郭宇跟着王函,一直将她送到了小区门口。他还想接着往里头走,年轻的实习老师却态度坚定地拒绝了:“不要了,请你走吧,你该回你自己的家去了。”   郭宇笑嘻嘻的,企图耍赖:“王老师,你都不请我吃顿饭吗?我还有问题想要请教你,关于高考填报志愿以及调节情绪。老师,我可是脆弱的高考生,您应该多关心多爱护我的。”   王函却没有理睬他的嬉皮笑脸,态度坚定地拒绝:“你走吧。”   “你别这样。”郭宇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摆了,他可怜兮兮地看着王函,小小声地央求,“你可怜可怜我吧。我都好久没吃过家里头的饭了。”   王函皱了下眉头,刚想翻脸,远远的传来她姐的声音:“函函,你怎么在门口不回家啊?”   王汀摇下了车窗,看着妹妹跟她的学生,声音亲切又温和:“郭宇啊,你怎么还没回家啊?早点回去吧。考试辛苦了,早点休息,争取尽快调整出状态来。后面还有恶仗要打呢。”   虽然这位大师姨看上去极为平易近人,可郭宇每次看到她,总会不由自主地紧张。他硬着头皮,强行挤出笑容来:“那个,我家没人在,我……”   “没人啊,没人你不是更自在么。”王汀笑得异常温和,“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函函,上车。”   可怜郭宇连蹭饭的请求都没能说出口,就被直接丢在了车外头,留给他的只有汽车尾气。   王小敏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要不是手机功能所限,它简直要去摇晃小函函的肩膀,咆哮着大问:“小函函,你主人究竟怎么回事?我主人不是让你主人离郭宇远点儿吗?为什么还有奸.情?”   小兵兵难得赞同王小敏:“嗯,没错,郭宇家里头的情况很复杂的。嗯,警方正在调查他爸爸,他爸爸很有可能就是杀害了郑妍的凶手!而且这些案子都跟他爸爸有关系,当年绑架了你主人也可能是他爸爸!”   王小敏吓得不轻,它对吴厅长的关注点还在郑妍被杀案上,压根没往里头想太深的内容。现在被小兵兵直截了当地点出了绑架王函的幕后人就是郭宇的爸爸,一时间,它的小心脏乱颤,却强行压下了惊恐,语气严肃地跟着强调:“就是!王函应该离郭宇远点儿!”   小函函委屈极了,强调道:“才不是呢!你们又冤枉我主人。明明是有坏学生要欺负我主人,郭宇来英雄救美的!”   王小敏要跳脚:“反了天了!哪个混账东西敢欺负我家王函,让帅哥去教训他!哼!当学生的居然敢欺负老师,真是无法无天!”   小函函一下子像是找到倒苦水的地方,开始强调它主人的种种不容易:“现在的学生科嚣张了!他们不仅不怕老师,还有人会欺负老师。那个坏学生被我主人抓到了作弊,他竟然还敢威胁我主人,让我主人给他想办法。”   王汀微微皱起了眉头,抬眼看后视镜中还有些神情恍惚的妹妹,轻声道:“函函,是不是在学校里头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啊?”   周锡兵也看了眼坐在后排发呆的王函,想了想,还是没有插嘴。姐妹之间的事情,他这个做姐夫硬要掺和进去的话,反而会尴尬。   王函摇了摇头,抿了一下嘴唇:“没什么事情。就是监考的时候,有个男生装了隐形耳机在耳朵里头,被我发现了。我带他出教室的时候,刚好教导主任领着巡考组过来了,检测仪响了,他就跑了。然后那男生现在死活不肯承认自己作弊了,还想我帮他作证。”   王汀像是听天方夜谭一样听完了整件事情,忍不住摇头:“呵,胆儿挺肥的啊。这是在给高考作弊练兵吧。”   王函有点儿紧张地看着姐姐,小声解释:“我都说了,这事儿主任他们都知道了,他又做贼心虚跑了。想要洗白,肯定不现实。可是这人却像是认准了我一样,非坚持说我是监考老师,我说了算。”   “这事你别挡在前头,就坚持说他是被主任抓到的。”周锡兵看了眼后视镜中的王函,追问了一句,“哪个学校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王函下意识地握紧了手,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了问题:“杜晨,二中的学生。姐夫,你可别去找人家学生啊。不然,那个,影响就太不好了。”   周锡兵将车子拐进了停车位,语气平静地点了点头:“我心里头有数。”   王函微微垂下了头,手心捏得更紧了。她默默地看着自己怀中的双肩包,还是她姐催促她,她才反应过来要下车。   王汀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轻轻叹了口气,安慰妹妹道:“你要是有事,就别跟我们回安市了。爸爸出院,有你姐夫在,我们能安排的过来。”   王函的心中弥漫着茫然。她想告诉姐姐,其实她早就忘了爸爸还在住院的事情。当年的那些事情,无论是对还是错,甚至连事实的真相究竟是怎样,他的父亲又在她被绑架这件事情当中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其实都不关心了。她的确是个冷酷自私的人,她只知道,因为她的父亲,她整个少女时代都在惊恐中度过了。   “不想去就不用去了。”王汀拍了下妹妹的后背,“我给你准备好吃的放冰箱里头,你自己拿出来热一热。爸妈那边,我来解释,就说模拟考刚过去。学校正组织你们加班加点的把卷子给改出来。”   王函乖乖地点了点头,十分听话地跟着姐姐回了家。   晚上睡觉的时候,王汀忍不住对着周锡兵叹气:“其实如果换作我是王函,也许我连装都装不下去。”   尽管有人曾经嘲笑过她最会装了。可是如何让一个还不到十一岁的小姑娘,在至亲面前一直伪装着自己?当所有应该相信的都不能相信了,那么这个世界对她而言,还是真实存在着的吗?   周锡兵搂紧了王汀,在她脸上亲了亲,安慰道:“睡吧,一切都过去了。”   是非对错直至现在,其实谁也说不清楚了。他的岳父究竟在王函的被绑架案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隐藏着的共犯还是猝不及防的受害者。既然没有实证证明前者,那么他愿意用最大的善意去猜测这件事。因为他是王汀的父亲,也是他的家人。   也许当年曾经有人跟岳父提起过用王函换前程的事情,但是被他当成玩笑话拒绝了。随即而来的,就是他被人设了局,直接破产了。他以为这种事情是你情我愿,他拒绝了就已经表明了态度。对方自然会寻找其他目标。可是他没想到,那些人居然会那样的丧心病狂。他打王汀,是害怕报警了激怒了对方,王函反而有危险。   当年的案子那样潦草地结束了,连显而易见的疑点都被集体全部无视了。这里头的水,有多深,的确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去趟的。   齐鸣所说的,一切都过去了,所有人都开始了新生活。是不是在暗示他,也不要去趟那趟浑水呢?   周锡兵搂紧了女友,累了一天的王汀已经蜷缩在他怀中沉沉地睡去了。他却像是陷入了迷雾当中。郑妍到底是谁杀的?吴思远跟他的的那位司机侄儿都有不在场证据,那个神秘的第三人到底是谁呢? 第153章 破局(十二)   闭上眼, 迷雾在黑暗中愈发浓郁,整个世界都弥漫着白色的氤氲。周锡兵看着睡梦中的自己在迷雾中踽踽独行。当黑暗被彻底的白色侵占之后,世界并没有因此而清明起来,反而因为白光太强烈了, 他完全没办法睁开眼睛。   周锡兵不知道自己在白雾中究竟走了多久, 渐渐的,有鹅毛般的东西飘落在他身上。他伸出手接住了, 才发现天空开始了飘雪。白茫茫的雪花铺天盖地而来,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暴雪之中。雪花原本应该是轻盈柔美的,可是这一刻,那些疯狂的雪花却成了棉絮成了鹅毛, 编织成了被褥,直直地盖在他头上, 棉絮与鹅毛无孔不入, 他几乎要窒息在里头, 活活闷死了。   他忍不住挥舞起双手,想要挣扎出来。   “啪”的一声,橘黄色的灯光柔柔地笼罩了一隅天地。王汀紧张地拍着男友的肩膀,焦急不已:“怎么了?做噩梦了?”   周锡兵的上半身蹿出了棉被, 喘着粗气摇摇头:“没,没事,大概是不小心闷被子了。”   王汀跟着坐了起来, 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 安慰道:“睡觉别拿被子蒙头。你怎么跟王函一个样儿啊。”   周锡兵狂跳不已的心脏缓缓地平息了下来, 他笑着搂住了女友,就势往被子中钻,一边吻着女友一边道:“怎么,现在觉得除了养了个妹妹以外,又多了个孩子了?我可比你大。”   王汀伸手帮他掖好了被子,嫌弃得很:“这话可难说。据说男人的心理年龄要比同龄女性小起码五岁。”   周锡兵佯怒,手往被子底下钻,就要伸进睡衣领口当中,被王汀一把摁住了。女友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正色道:“睡吧,你太辛苦了,要多休息。”   橘黄色的灯光柔和且朦胧,照在王汀的脸上,她的轮廓都虚幻了。周锡兵收紧了胳膊,脑袋在她的颈窝中蹭了蹭,轻声道:“真好,我有你。”   王汀温和地抚摸着男友的头发,轻轻按着他头上的穴位帮他促进睡眠,柔声安慰了一句:“睡吧,明天你还要开车呢。”   这一次,周锡兵倒是顺利地进入了睡眠状态。可惜,他依然没能安眠无梦。闭上了眼睛,漫天的雪花还在飞舞,等到他都绝望了,不知道雪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时,眼前突然间豁然开朗了。银装素裹,一片洁白的世界。远远的,那模样精致的雪人正朝着他笑,是十四岁的晶晶的模样。那个堆雪人的家伙似乎就是照着她的脸捏出来的。   周锡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即使不睁眼看,他也能猜测到接下来的画面。雪化了,小小的头颅从雪人身子上滚下来。那黑乎乎的两个眼洞,直直地看着他。他很想大声问晶晶,为什么她不告诉她姐姐,她究竟遭遇了什么?   睡梦中,雪娃娃突然间开口了:“你知道的,你知道为什么?”   周锡兵惊讶地睁眼,雪娃娃的脑袋过来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了他面前。那颗小小的少女的头颅发出了声音:“我看到你了,你很好,真好。”   他忍不住蹲下了身子,大声问那颗头颅骨:“在哪里?你什么时候看到我的?”   突然间,火炉一样的太阳挂在了天空中,周围的雪一下子全都融化了。雪娃娃的身体也瞬间坍塌。这一次,雪水中多了一具骷髅。身首两处,头颅在污水中对着他笑:“你也看到我了啊。”   周锡兵猛的睁开了眼睛,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的气息。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女友平稳的呼吸声。他竖起了耳朵,才察觉到帘外雨潺潺。淅沥沥的小雨声提醒着他,春天真的来了。   可惜的是,这个时候下雨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件好事。雨天路滑,车子得开四个小时才能到王汀家里头去。周锡兵默默地听着窗外淅沥沥的细雨声,伸手搂住了女友,闭上眼睛养神,无声地期待着等他们出发的时候,雨能够停下来了。   然而直到车子快要上高速公路,绵延的细雨依然没有停歇的意思。王汀给王函打了个电话,催促她不要赖床忘了吃早饭。她看了眼男友,拍了拍对方的胳膊:“我来吧,你精神不太好。”   周锡兵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可是王汀却坚持:“算了吧,雨天路滑,本来就危险,再来一个你疲劳驾驶,那还不得出事啊。”   周锡兵还想再坚持一下,王汀已经下了副驾驶位,绕到了车子这一边,不由分说将他拽了下去。   周锡兵怕她在外头淋雨,不好跟她争执,只得乖乖地让出了方向盘。他重新系上安全带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昨晚,我梦到晶晶的骨头了。”   王汀重新启动车子,闻言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转了方向盘,将车子开向了高速公路。   周锡兵背靠着车椅,眼睛微微半合着,轻声道:“这一次,我不仅看到了她的头颅骨,还看到了她身体的骨头。最奇怪的是,她说,我见到她了,她也见到了我。”   “她还好吗?”王汀的手扶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后视镜中的男友,“你还好吗?”   周锡兵点了点头:“还好,没事。她早就不哭了,也早就不让我给她报仇了。”   王汀调整了车速,接着问了下去:“你有没有问她,你们到底是在哪儿相见的?”   周锡兵的脑袋晃了晃,声音沉了下去:“没有,我醒了,外面下雨了。”   春雨细如针尖密如牛毛,很快,车窗上就沾满了水雾,即使刮雨器不停地工作着,车窗外的世界依然朦胧模糊。王汀清了清嗓子,安稳男友:“没事,雨总会停下来的。”   她没有问周锡兵,却隐约猜测到了他昨天应该是去见李姐了。也许他猜到了一些东西,也许他印证了一些事情。不过他不主动开口提的话,王汀并不打算问。   王小敏远远没有自己主人的耐性,它立刻着急忙慌地问起了小兵兵:“说!你老实交代,你主人是不是背着王汀做了什么?哼!为什么老是提那个晶晶,明明王汀才是他老婆。不要了,我要告诉王汀,不要给他当老婆了。”   小兵兵急了:“你不要胡说八道!明明我主人是去查案子了,想要从李姐那儿知道更多的事情。”   “那他知道了什么啊?他为什么不告诉王汀?”王小敏不依不挠,“他应该告诉我们的。这样我们能帮他判断李姐有没有撒谎!”   小兵兵有点儿慌张:“可是,李姐也说她知道的全都告诉警察了啊。”   前方车子排起了队伍,一个个经过收费站。王汀伸手摸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小声道:“好了,不要跟小兵兵吵架。”   王小敏委委屈屈:“可是,人家不想你受委屈吗?”   王汀伸手安抚着王小敏,抬眼看着后视镜中的周锡兵笑:“没事,他不会让我受委屈的。”   周锡兵的手探了过来,紧紧地握着王汀,轻声道:“有些事情,我还在查,现在一两句话说不清楚。”   王汀点了点头,没有追问男友,反而又重新提起了先前的话题:“你应该真的见过李晶……的身体,你的潜意识猜到了那是李晶,所以,你昨晚才会做那个梦。嗯,反正路上没事,你睡会儿吧。”   周锡兵摇摇头:“没事,我不困。”   王小敏不满地强调:“王汀,你得强硬一点,你就是脾气太好了。这样会被欺负的!”   王汀摇下了车窗,伸手去取卡,王小敏还在嘀咕:“王汀,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王汀还没来得及哄王小敏,收费站里头的电脑突然间大喊道:“啊!你就是那个可以跟我们固定资产说话的王汀吗?太好了!我都等了你两天了。那个,嗯,江市的固定资产们打听出那个人了!”   王小敏立刻忘掉了儿女情长的八卦,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问:“哪个人啊?谁啊?”   电脑还没来得及说话,后头的车子就不耐烦地摁响了喇叭催促王汀赶紧开车走。收费员也示意王汀快点儿把路让出来。电脑大惊,着急忙慌地喊着:“男人,是个男的,开着一辆黑色的车子,车牌号是……”   喇叭声更大了,后面车上的司机已经伸出了脑袋,不耐烦地冲王汀吼:“干嘛呢?快点开啊!”   王汀一边竖起耳朵听,一边尴尬地解释:“马上就好!别催我,越催我越慢。”   周锡兵不明所以,心疼手忙脚乱的女友:“到前面还是我来开吧,你一早上忙着就没歇下来过。”   他们去安市接王家爸爸出院,王汀做了满满一冰箱的硬菜,生怕这两天的时间会饿死了王函。从大清早起床开始到他们出发,厨房里头的灶火就没停过。他们吃早饭的时候,厨灶上还炖着黄豆焖猪手。王汀是理由是,妹妹脸色不好,得好好补补。   王汀朝收费站喊了一声“谢谢,麻烦你了”,在后面司机的骂骂咧咧声中,总算启动了车子。她没回应周锡兵的提议,而是直截了当抛出了重磅炸.弹:“从江市汽车站接走了郑妍的人找到了,是辆黑色的车子,车牌号是南CXXXXX。”   周锡兵面色立刻严肃了起来,正色道:“是吴思远还是他那个侄儿?”   王汀摇摇头:“这我不知道。后面车子催的厉害,收费站的电脑没来得及跟我说几句话。带走她的人是个男的。”   周锡兵沉吟了片刻,有点儿犹豫:“吴思远跟他的司机都没有时间去车站接郑妍。同样的,郑妍死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作案时间。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亲自动手杀了郑妍的人?还有一点,郑妍往江市走好像是随机的。她上了车以后,还问了别人车子往哪儿开。这个过程中,她到底是怎么跟吴思远取得联系的?”   “不清楚。”王汀手握着方向盘,没有给出肯定的回答,“我得抽时间去一趟江市,应该能够有更确切的消息。”   紧跟在王汀车后头的出租车大声喊着:“哎哟喂,可急死我了。你老是不去江市,那边的固定资产们都急疯了,它们一直在找你呢!我去江市拉了个活儿,它们就催着我想办法传话给你。我又不知道你住哪儿,只能看到一辆车子就追着求人家帮忙传话。可惜你家车子说的话,你又听不到,白耽误了这么多功夫。”   王小敏急得要跳脚:“哎呀,你说重点好不好?”   它的声音是不小,奈何王汀开着的车子是周锡兵买的私家车,根本听不到它说话。隔着车窗,它那点儿声音根本就传不到出租车的耳朵里头去。   王汀没办法,只能自己在车里头抬高了声音说话:“那个人是在哪儿接到郑妍的?他又把郑妍送到了哪儿去?”   出租车只能经过私家车的传话才能跟王汀联系上,它粗门大嗓地拼命喊:“郑妍出了汽车站以后就随意在街上走,过了两条马路才碰到的那个人。”   “碰到的?”王汀有点儿奇怪这种描述方式,“不是对方等她的吗?”   “不是的!”出租车大喊,“就是在路上碰到的。那个人等红绿灯的时候,摇下了车窗问她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帮忙。然后郑妍就上了他的车。”   王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大年三十晚上,一个小姑娘晃荡在大街上。随便有个开车的男人问一声,她居然就这样上了人家的车。这个孩子到底有没有自我保护的意识啊?还是她觉得大不了被占点儿便宜就是了,反正她也无所谓。可惜的是,那个时候的郑妍,大概也不知道,自己上的是一辆通往死亡的车子吧。   出租车继续高门大嗓地喊着:“那个车子在路上开了有一个小时吧。好像是因为郑妍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要去哪儿。嗯,司机后来把她放在宁江路边上了。临下车的时候,司机还问她到底到了没有。”   王汀皱起了眉头,追问下去:“那个司机后来有没有去郑妍死的地方?他有没有去郑妍住的那个公寓?他有没有跟吴思远还有他那个司机联系?”   出租车被问蒙了,茫然不已:“不知道啊!它们没有看到,现在就知道这些。噢,好像除了那个厅长跟他的司机以外,没有其他人去过那个小姑娘死前待过的公寓了。”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仔细询问司机的相貌特点。经过了上一次的套.牌车事件之后,王汀现在也不敢以为只要摸到了车牌号码,就一定能够找到车主人了。   出租车这回是真的羞愧了,因为它说不清楚司机的长相。江市的固定资产们并没有直接联系到那辆车,所有的信息都是其它目击者描述了又整合出来的结果。除了交通工具以外,绝大部分物品都不能移动自己的方位。它们不能随心所欲地去它们想去的地方,它们只能凭借口口相传的方式,想方设法地搜集信息。   王汀听出租车支支吾吾的,立刻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笑着夸奖出租车道:“已经很好了!非常棒!真的非常感谢你们,你们是最棒的!”   王小敏与有荣焉,骄傲地亮起了屏幕:“没错!我们固定资产都特别厉害!”   小兵兵有点儿委屈:“其实我们也很厉害的!”   出租车听了私家车的转述,有点儿不好意思,大声向王汀保证:“你放心,我们肯定能找出那辆车子。到时候,我们就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   出租车被自己车上的司机控制了方向盘,变换了车道,只来得及跟王汀说了声再见,就飞驰而去。   王汀长长地吁了口气,口干舌燥。她刚才也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声音,现在嗓子有点儿发干。   周锡兵往她的嘴里头塞了一颗薄荷味的口香糖。   她快速地嚼了两下,微微皱起了眉头:“有点儿奇怪,按照它们看到的情况,郑妍碰上那个司机,好像是偶然事件。后面它们也没看到有其他人出入郑妍待着的那个公寓。”她沉吟了片刻,自言自语一般,“要是我能去一趟命案现场就好了。”   周锡兵安慰了她一句:“别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那是私宅,里面没有什么固定资产的。”   王汀嘲讽地笑了笑:“公器私用的还少吗?说不定能在里头发现单位的笔记本电脑跟照相机什么的。有些人,只要是单位里有的东西,就绝对不会自己再花钱买的。”   周锡兵不知道该怎么接王汀的话。王汀也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命案现场现在肯定已经被封了,周锡兵人都退出了专案组,再带她去那间公寓中,操作起来的难度系数肯定不小。   “有手机,有手机就好。”王汀轻轻地吁了口气,抿紧了嘴唇,“不知道你们专案组的手机会不会跟王小敏一样爱闲聊。如果它们喜欢闲聊的话,说不定它们已经搞清楚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思远跟吴彬叔侄二人对警方戒备心非常强,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洗清自己的嫌疑。可是他们的手机却不会完全跟主人一条心。这就跟两个人互看不顺眼,可他们养的猫主子完全可能玩的特别好是一个道理。   王小敏立刻逼问小兵兵:“哎呀,你跟它们打电话的时候,有没有问啊?天啦!你居然一点儿破案的意识都没有。哼!如果没有我们,看你们怎么办!”   小兵兵委屈得很,他主人根本就没有跟专案组的同事联系几次啊!它主人其实一直在忙着查齐鸣的老底。可惜齐鸣的手机是他出狱以后才买的,根本不清楚齐鸣以前的事情。而且这只手机特别傲慢,跟齐鸣一样,都不太爱理人的。齐鸣的太太好像又什么都不知道。   周锡兵听不到手机之间的争吵。他点了点头,突然间笑了,语气怅然:“有的时候,我觉得人类其实也很好笑。虽然我一直都说,风过必留痕,所有做过的事情肯定都会有迹可循。可是,仔细想想的话,我们知道的,未必比地球上其他的生物跟非生物知道的多。我甚至在想,如果不是你提供帮助,那些命案是不是会永远被隐藏在黑暗中。那个自由摄影师跟那个失足妇女还有那个村上的傻子,他们连死都死的不明不白,甚至都不会有谁留意他们死了。”   他没说出口的是,如果没有王汀,没有她的特殊能力。已经早被时间湮没了所有证据的连环案,是不是也彻底变成了谁都不说的秘密。吴芸、晶晶、王函以及郑妍,这横贯了二十多年的案子,谁能猜到它们之间的联系。即使猜到了,又上哪儿去找证据?指望凶手大发慈悲幡然悔悟主动投案?这大概比案件本身更加荒谬。   “没有我,也会其他人其他技术。地球的其他生物跟物品之所以能够知道的更多人们不知道的秘密,是因为人只会提防人,人也只畏惧人。他们作恶的时候,想着的是背着人,忽略了其他东西的存在而已。”王汀笑了笑,调侃周锡兵,“知道我的存在有多重要了吧,还不赶紧讨好我。”   周锡兵认真地看着后视镜中的女友,正色道:“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心中弥漫着浓郁的悲哀。他一直努力地想将女友从案件中拽出来,不希望她再牵扯到侦破工作中去。可惜的是,王汀还是在案子中参与的越来越深了。那铺天盖地的浓雾,将他们每一个人都裹挟了进去,谁也躲不开逃不掉。   周锡兵不知道那些对王汀兴趣浓厚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如果他们想让王汀也参与案件的话,那么他们已经得偿所愿了。悲哀的不是稀里糊涂中被牵着鼻子走,而是明明已经察觉到了,却不得不继续被牵着鼻子走下去。   王汀笑了笑:“没什么。硬币有两面,世界的本质就是矛盾。我不可能享受着特殊能力带给我的便宜,而不去承担任何义务。权利跟义务都是对等的。”   小兵兵响了,是周锡兵在车管所的朋友发来的微信。朋友已经帮周锡兵查了那个车牌号码,车主人是肖灵。   王汀的脸沉了下来。她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肖灵是肖副局长的千金,也是余磊的未婚妻。 第154章 破局(十三)   肖灵, 女,二十七岁, 南省南城人, M国X大毕业。回国后先在海城一家外企就职, 后跳槽到江市一家国企从事金融工作。   “从海城到江市,超一线到三线的落差啊!外企再到国企,更加是两套江湖路数。”大张朝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点头道,“果然高手在哪儿都是高手。”   老李嗤笑了一声, 眼睛瞥着企业的巨型logo, 眼皮子都不撩一下:“肉烂在锅里头,外人不知道有多肥。”他压低了声音,表情微妙, “我告诉你, 这里头普通一个职工拿到手的钱,都能让电网的人羡慕到流口水。”   大张不可置信:“你别忽悠我啊!电网多牛掰啊,他们比电网还牛掰?你早说啊,你早说他家招人的时候, 我怎么也要来报名啊。”   “做什么梦啊!你以为, 一般人能进来?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多少双狼眼睛盯着呢。”老李嘲讽地笑,“知道什么是世.袭吗?这就是。好了,别想了。程队长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   专案组这两天一直待在江市搜集更多的线索。目前他们手上的证据仅仅只能以侮辱尸体罪将吴彬送检。他们甚至无法证明这四位死者其实是被人用精妙的手法谋杀的,就连郑妍的死亡也疑窦重重。   组长找上肖灵, 询问她是想跟他们去警局配合调查,还是在办公室问话的时候,肖灵仅仅只吃惊了一瞬,就将人引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脸上挂着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大概四十分钟后,我有个会必须得参加。您就在这儿问吧,四十分钟能问完吗?”   组长点了点头,在肖灵的办公桌前面坐下了:“我的问题不多。我开门见山,大年三十晚上,你在哪儿?”   肖灵的表情有些茫然,重复了一遍问题,然后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大年三十,当然是在家了,过年啊。”   “几点钟到的家,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是江市的家还是南城的家?中途有没有出去过?”组长面色平静地看着电脑桌后面年轻优雅的女白领,又加了一句,“身边都有谁?”   肖灵扯了扯面皮,神色困惑且无奈:“应该是上午就到的家,我带我男朋友回家吃的午饭,然后我就一直待在家里头,直到大年初一上午跟父母一块儿出去拜年。中途没有出去过,是在南城的家里头的。身边只有我父母。”   组长点了点头,突然间提到了车子:“可是当天晚上,有人看到了你的车子出现在江市,而且车上还载了个人。”   肖灵面颊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极为敏感地追问道:“男人女人?”   组长看着她,没有回答问题。   肖灵深吸了口气,语气不快道:“车子当时我借给我男友开了。我们从江市回南城的时候,开的是我的车子。他的车子有点儿小问题,放在江市4S店检修了,三十那天下午才能拿。他从我家走的时候,我把车借给他开了。”   组长点了点头,没吭声。   肖灵的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她伸手掏出了手机,然后翻到一个页面上给组长看:“那天从傍晚起,我就一直在跟朋友互发祝福视频。你看一下拍摄的背景,这是我在南城家里头的,我不可能分.身去江市。”   组长仔细地看了肖灵的手机,提出了要看一下她的行车记录仪。   “行车记录仪?”肖灵愣了一下,见组长的目光盯在她脸上,她才皱着眉头微微颔首,看了眼手表之后站起了身,“不过我恐怕来不及陪您一块儿看完记录仪的内容了。我一回儿还有会。”   组长笑着点头:“没关系,已经非常麻烦你了。”   肖灵带着警察去了车库,当着警方的面取下了行车记录仪里头的芯片,交给了组长:“那个,我办公室的电脑可以用。不好意思啊,我要先去一趟会议室,有些资料要准备。”   组长冲肖灵点点头:“你请自便。”   周锡兵那边提供线索时,说消息来源是一个隐藏比较深的线人。这人主要盯着的是另一桩案子,不方便出面作证。在这种情况下,行车记录仪里头的信息就是最好的证据。少了人证,起码能有物证。况且,专案组并不相信这辆车子真的是纯属偶然出现在郑妍身边,将这个十一岁的叛逆的离家少女送上了黄泉路。   肖灵打开了自己的电脑请警察用,又给他们倒了茶水,才匆匆忙忙拿着资料夹朝外头走。她推门而出的时候,高跟鞋踢到了门板,眉头皱得更深了。   因为夜色暗淡,行车记录仪拍下的画面不算多清晰,但还是能够勉强辨认出人影。警方从余磊进入江市的部分开始重点看,过了大约半个小时,车子的前方出现了少女的身影。   “停下。”   大张按下了暂停键,组长点着鼠标,将人物放大。因为车灯比较亮,少女下意识地转过了头,果然是郑妍。继续播放的三角形标志点下了,车子停在了郑妍身边。余磊摇下了车窗,朝外头说了什么。   “艹,这小子怎么选光有画面没有声音的模式啊!这画面连认口型都看不出来。”老李龇牙咧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一动不动。   “省电省空间吧,装行车记录仪不就是为了防止碰瓷么。有画面也基本上够用了。”大张看着郑妍上车,皱眉道,“我要是有女儿,一定得告诉她一个最基本的道理,男人的车跟家里头还有办公室,都不是轻易能走进去的地方。”   “制服!”组长点了点电脑屏幕上余磊的穿着,“他身上穿着的制服,乍一眼看上去非常像警服。而且你看,他还戴着肩章,很有迷惑性。”   余磊所在的单位属于行政执法机关,这些制服之间的差别在黑暗中更加模糊不清。大冬天的晚上,郑妍一个人走在寒风里头。这时候,一个身着“警服”的男人开着车出现,说要送她一程,对于饥寒交迫的她来说,应该十分具有诱惑力。   “艹,这画面也太模糊了。”大张也龇起了牙,从记录仪中可以看到郑妍跟着余磊上了车之后,两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余磊就重新发动了车子。此后,足足有一个小时的功夫,车子就一直在不停地转来转去。中途余磊好像跟郑妍说过几句话。   “他应该是让郑妍给家里人打电话。”组长仔细辨认着余磊的口型。画面中,郑妍像是在辩解什么,然后她的手机到了余磊手中,后者拿着充电宝给手机充电。   老李摩挲着下巴,语气不确定道:“这么看,这个余磊对郑妍好像没恶意。他不仅没有试图跟这小姑娘搭讪,还一直在让她赶紧联系家人。你们看这个口型,应该是爸妈。”   组长正要说什么的时候,郑妍飞快地冲余磊说了两句,然后车子停在了路边,郑妍下了车,朝前面走去。众人静声屏气,等待着画面中出现郑妍的目的地,车子方向盘转了一下,然后录像停止了。   老李“嘶”了一声,再看电脑录像,发现是芯片已经存储满了。后面的内容,一点儿都没能再存储上。   门外响起了高跟鞋碰击地面的声音,肖灵敲了下门才进来,朝他们露出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啊,会议才结束。那个,我可能得先用一下电脑发封邮件。”   组长点了点头:“我们看完了。对了,你的行车记录仪芯片已经满了。从大年三十晚上起,后面的内容都没能再录进去。”   肖灵“啊”了一声,有点儿尴尬地解释:“这,我还真没注意到。我住的地方距离单位不远,平常我走路上下班的。小区停车位紧张,我就把车子放在单位了。那个,真是不好意思,我的疏忽给你们添麻烦了。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们做的吗?”   组长看了眼大张,后者将郑妍的照片递到了肖灵面前:“这个人,你见过吗?”   肖灵盯着照片看了许久,才不确定地问:“是……是那个铁轨上的女孩吗?我好像在网上看过她的照片。”   组长不予置否,继续追问:“你认识她吗?”   肖灵摇摇头:“不,我没见过她,还是看网上的新闻才看过她的照片。”   “这个小姑娘,大年三十晚上,搭了你男友的车子。”组长看着肖灵,“或者说,余磊认识她吗?你有没有在余磊处看过她的照片什么的?”   肖灵像是吐出了一口闷气,语气不悦:“我不知道,我没见过她的照片。”   组长看着面前这位神色不虞的年轻女人,点点头道:“好的,我们知道了。你要是想起了什么,请打这个号码。”他从怀中掏出了名片,推到了肖灵面前,然后拿着行车记录仪的芯片请求,“不好意思,这个我们恐怕得拿走了。”   肖灵心烦意乱地挥了挥手:“没事,我换一个芯片就好。”   三位警察走出公司的时候,老李笑着调侃:“这下子,余磊的日子要不好过了吧。大小姐肯定得发火了。”   大张上了驾驶座,接过了老李的话:“搁着谁不发火啊!莫名其妙地摊上这种事情,谁都得喊一声晦气。而且,显然余磊没把这事儿告诉肖灵。开着女友的车,带着个小姑娘晃荡一个多小时,肖大小姐不怄死了才怪!”   老李朝大张怪笑:“哟,小张看来很了解嘛,是不是经验之谈啊!”   大张啐了一口:“逻辑推理,简单的逻辑推理!”   两人说的热闹,组长却合着眼睛养神,嘴里头慢慢吐出了一句话:“余磊为什么隐瞒这件事?”   对女友瞒着此事,可以理解成不愿意女友多想。可是郑妍的命案发生之后,警方一直在呼吁群众提供线索,郑妍的照片传的到处都是,余磊没理由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不吭声?   老李跟大张对看了一眼,表情都有些微妙。虽然从行车记录仪来看,余磊对郑妍似乎并没有恶意,但是人心难测。看得见的道路很简单,看不见的心路很复杂,谁也不能保证余磊不是那个闷死了郑妍的第三人。   大张清了清嗓子:“问他呗,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余磊对此事的解释十分简单:“我没认出来。”   他是办公室副主任,但单独享用着一间办公室。见组长一直打量着房间,他也大大方方地承认:“是超标了,十三个平方米,超了四个平方米的科级办公面积。没办法,写材料旁边不能有人,不然思路太容易被打断了。”   组长微微垂了下眼皮:“理解,理论跟现实总是要有差距的。要符合工作的客观实际需要。有些地方为了不超标,直接把领导办公室封掉了一半,反而是白白浪费了空间。”   余磊帮他们沏了茶水,送到三位警察面前,苦笑着摇头:“我一开始真没认出来。这不怪我,因为那小姑娘跟我说她上高中了。我完全没有朝小学生的方向想。我哪里想的到一个小学生敢大年三十晚上在街上晃悠啊。”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组长并没有反驳余磊的说法。郑妍个子有一米六,说自己是高中生,其实也并非完全说不过去。   余磊催着警察们喝茶,这是他老家新采的茶叶:“不是什么名茶,不过够新。她说她跟家里人吵了一架,跑出来了。我就劝她赶紧回家。她说公交车已经停运了,我便开车送她回去。”   “她说地址没有?”组长盯着余磊,翻开了笔记本。   余磊摇摇头:“没有。她说她认识路,但是突然间想不起来小区的名字,她可以给我指路。我没多想,虽然觉得有点儿奇怪,可毕竟就是个小姑娘,我怕她大晚上的一个人在路边会出事,就开车带她走了。可是她一直不停地让我开车,却说不清楚家庭住址。我就让她打个电话给父母,她说手机没电了,还记不清家里的电话号码。我就拿我的充电器给她充电了。可是后面,她又说她想起了地方名字了,我就开车带她过去了。”   “什么地方?”   余磊报了个地名,正是郑妍下车的地方。   大张跟老李对视了一眼。按照余磊的说法,郑妍是主动去找吴思远的。那在此之前,他们是通过什么方式取得联系的呢?   “在你车上的时候,她有没有打电话给谁?”组长端起了桌上的一次性纸杯,轻轻吹了口浮叶,茶面上荡起了一阵阵的涟漪。   “没有。”余磊回答的非常干脆,“一开始是手机没电。后面面前能开机了,她又说想起住址了。她就说了路名,没具体说小区。我想大概小姑娘有戒心,也就没问。”   “那到底是谁接走了她?”组长轻轻抿了一口茶,语气闲适,“茶不错,味道很醇。”   余磊笑了,像是与有荣焉,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就看到她朝前面紧走了几步。我就转方向走了。毕竟是大年三十嘛,实话实说,我招呼她上车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会耽搁这么长时间。我本以为能陪我父母看春晚的。可人都上了车,我总不能赶人家小姑娘下车吧。后面我催她打电话给父母,也是有点烦了。”   “你真没认出她来?”组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自顾自地点头,“也是,没事儿谁愿意跟警察打交道呢。”   “没有的事儿,都是为人民服务。”余磊拎起水瓶给组长续茶,解释道,“实话跟您说了吧。我有点儿脸盲,平常认人都不太容易,何况当时是晚上。后来我根本就没再想起来这一茬。网上不是说那个郑妍是安市人,又还上小学么。可她当时说自己是江市本地的,又说上高中了。我就完全没往这方面想。”   组长微微颔首,像是认可了余磊的话:“那么郑妍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你在哪里?”   余磊愣了一下,仔细回想,十分肯定地回答:“我在单位。第二天总局来人检查工作,办公室这边是我负责具体招待工作。所以前一天我一直在单位准备材料。我当晚还加班了,一直忙到晚上大概十点钟才下班回宿舍。对了,这事我女朋友还有单位值班保安以及走廊上的监控视频都能给我作证。那晚因为我加班,我还跟我女朋友闹了点儿不痛快。”   组长点点头:“这些,我们都会证实的。抱歉,这是调查的正常流程,希望你能够理解。”   余磊立刻跟三位警察一一握手,送他们出去,脸上的笑容丝毫看不出勉强的意思来:“理解理解,为人民服务,都是为了工作。该我说抱歉,从开过年来上班,我手上的事情就一直没停下来过。我要是早点注意到网上的新闻,留神一些的话,说不定早就想起来这件事了。对了,这小姑娘不是横跨铁轨时出了意外?是有人杀了她?”   “现在还在调查。”组长的目光在余磊的脸上扫视了一圈,突然感慨万千,“她才十一岁啊,还是小姑娘呢。”   余磊喃喃道:“可不是么,要听我的话,早点回家去了,哪里会有这种事。”   警察们上了车以后,老李先发表自己的意见:“我看着不太像是余磊动手杀了郑妍。他应该早知道郑妍死了,虽然他装的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他又的确蛮遗憾郑妍死了的,好像十分惋惜。”   大张点了火,龇牙微微前后晃了一下脑袋:“这点,我同意李哥的看法。最重要的是,余磊缺少作案时间。也是邪门了啊!所有跟郑妍接触的人,都没有作案时间。难不成真跟吴彬说的那样,她自己玩窒息体验死掉了?”   组长搓了搓自己的脸,狠狠眨了眨眼睛,缓解了眼睛的疲劳:“这也不是不可能。小孩子的好奇心强,每年因为性.窒息死亡的人群当中,有大部分都是青少年。”   郑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爬上男人的床,也许除了想要好吃好玩以外,她的确有性.快.感的需求。   老李看了眼后视镜当中的领导,犹豫着道:“我看能不能再问问小周,看他那个线人能不能挖到更多的内容。”   周锡兵挂了电话,情绪有些复杂地看向王汀,隔了半晌他才发出声音:“开车带走郑妍的人是余磊。”   王汀微微抿了下嘴唇,轻轻地拍着王小敏的脑袋,示意自家的小手机不要大呼小叫。在周锡兵开口之前,王小敏已经逼着小兵兵老实交代了问题。居然是余磊,余磊带走了郑妍!   “余磊怎么说?”王汀的手搅上了王小敏的手机挂坠,轻声道,“是他将郑妍送到吴思远手上的吗?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到底又知道多少事?这些事情,他从什么地方知道的?”   周锡兵摇了摇头:“现在没证据证明余磊特地将郑妍送给了吴思远。他们好像是偶然在路上碰到的,然后余磊开车送了郑妍。余磊说他不知道郑妍到底去了哪儿,当时他急着赶回自己家去。”   “你的意思是,这是个偶然的随机事件?余磊是在做好人好事?”王汀失笑,声音轻轻的,像是从唇齿间溢出来的一样,“你觉得,这说法可信吗?”   如果余磊没有对她一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如果余磊没有诱导她去调查吴芸在老家云县时的事情,如果余磊没将手伸向王小敏;这些说辞,说不定,王汀也懒得去怀疑。   十六年前,余磊的小学同学李晶在吴芸的诱导下走向了不归路。十六年后,余磊开车将吴芸的女儿郑妍送到了吴思远跟前。生命真是一个可怕的轮回。而在这个过程中,李晶的姐姐究竟又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   王汀紧紧地抿了下嘴唇,摇摇头道:“我去一趟那间公寓吧。现在,可能除了凶手以外,全世界也只有我这一个人类能弄清楚她临死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锡兵越过了档位,抱住了女友:“对不起,是我做的不好。”   “跟你没关系。”王汀伸手拍了下男友的胳膊,抬眼看时间,“今天我们先接我爸回家,然后去一趟市局。要是王小敏它们问不出来东西,那就明天去江市。你想办法找找关系,看能不能带我去一趟现场。”   周锡兵沉默着,久久不说话。   王汀突然间发起火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抓不到凶手的话,这件事会变成一根刺,永远刺在我们的心里头。我老实告诉你,我已经忍了很久了!我不喜欢你叫李晶什么晶晶,我很烦!对,我就是不讲理,我就是心眼小!”   小兵兵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王……王小敏,你主人怎么说风就是雨啊,干嘛发这么大的脾气。”   王小敏还没来得及替自己主人辩解,周锡兵就伸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肩膀,拼命地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我一直都是这么叫晶……她的。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王汀伸手捂住了脸,疲惫地靠在座椅背上,轻轻喘着粗气:“该结束了,必须得结束了。其实一直装着没事,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看看我,再看看王函就知道了,那到底有多痛苦。粉饰太平有多荒谬,并不死好到哪儿去。”   也许比起生命来,精神上的追求看上去是那么的羸弱可笑。所以,永远不要谈理想,有理想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悲的事情。你还活着,你有什么资格去要求更多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强调你的痛苦,而不是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好的一面上。你就是贪婪自私狭隘阴险,你没有资格要求更多的东西,尤其是精神上的东西。   “早点结束吧,抓到凶手,一切就能平静下来了。”王汀放下了自己的双手,平静地吩咐周锡兵,“去医院吧,我爸的水应该挂的差不多了。”   王家父母对小女儿没有跟着一块儿来,全都掩饰不住失望之情。   王汀脸上挂着笑,轻声细语地解释:“函函学校组织老师批模拟卷子,所有人都得加班。她早上出门时,老大不高兴的。”   王家爸爸勉强笑道:“你妹妹那丫头啊,哪里是当老师的料。她比学生都皮。”   王汀笑了笑,冒出了一句:“挺好的,总比自闭强。”   病房里头一下子沉寂下来。王汀掩饰性地招呼周锡兵:“你再帮忙看看,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没有。”   王家妈妈也顺着话说:“对,我也点点看,别落了东西。”   王汀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只有流水才能带走她满心的疲惫。她觉得一切都有意思极了,明明在场的四个人都知道王函为什么不肯来,可所有人都要努力做出“王函很忙很忙”的模样,并且集体表示理解。这大概也是家人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到了最后就是三个字——都挺好。   她从卫生间出来时,脸上已经重新涂抹了护肤品,还上了粉底跟唇彩,看上去终于精神一些了。管床医生跟护士过来发出院带回家的药物跟出院小结,王汀站在父亲的旁边听着,不时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王家爸爸突然间开口:“谢谢你,王汀,对不起,一直都让你这么辛苦。”   “别这么说,你也不想的。”王汀将药塞进了包里头,突然间眼睛发色鼻子发酸。时隔多年,她恍然发现自己早就不怨不恨了。因为那些太耗费力气。生活原本就让人疲惫不堪,哪儿还有那么多力气去恨呢?徒然剩下惆怅,徒然剩下天凉好个秋。   王家爸爸从病床上翻身下来,眼睛并没有看大女儿,他低头找自己的鞋子,声音听上去有些含混:“说到底,还是我这个爸爸没用,让你们受委屈了。”   周锡兵觑着女友的神色,安慰老丈人道:“爸爸,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王函没有受到侵犯,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现在,还上了大学,将来前途有无限的可能。在这一系列的案件当中,她已经是结局最好的受害者了。比起李晶,比起吴芸,比起郑妍,他们又能对王家爸爸要求什么呢?当厄运来临时,有多少人能够扛住厄运。黑云压顶,并不是站在黑云笼罩范围外的人能够指点江山的。   “我出去一下。”王汀匆匆忙忙地站起了身,语焉不详地抛出了一个理由,“我去护士站看一下现在能不能下楼结账了。”   周锡兵匆忙对岳父岳母点了下头,然后大步追上去。王汀已经跑到了走廊尽头,对着窗外的风景,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不想让人看到她掉眼泪,可是泪水已经沾满了她的脸。   “对不起。”周锡兵从身后抱住了女友,“对不起,我没能让你高兴一点。”   王汀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大滴的泪水盈眶而出:“这跟你没关系。”   “会好的。”周锡兵收紧了胳膊,再一次强调,“肯定都会好的。”   她靠在他的怀抱中,听着他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让开让开!”外头的电梯口边,有穿白大褂的人催促着,急急忙忙推出了一张抢救床,进了旁边的内科ICU。   金属门合上了,跟在后面跑的两位年轻医生喘着粗气道:“哎哟,我的天啦!这真是没事找事儿?绳.艺?我嘞个去,折腾死人了吧。把人绑成那样,不得体位性窒息才怪呢!这真是生怕麻烦不够多。”   王汀的脑海中回荡着大学时期上法医学课时,教授说的案例。有一对情侣,男方吸.毒想戒掉,就让女方将他绑在椅子上,好扛过毒.瘾发作时的疯狂。女方不忍心看男友这么痛苦,就躲出去了。结果由于男方头部持续下垂,导致了上呼吸道堵塞,最后窒息死亡了。   “对!他的目的不仅仅是想要再现腰斩,还因为他想掩盖真正的死亡原因。”王汀的眼珠子快速左右转了两下。只要是捆绑过了,那郑妍的身上肯定会留下捆绑痕迹。但只要火车将留下了捆绑痕迹的上半身彻底碾压成了肉泥,那么这些痕迹就会被掩盖住了。   按照江市固定资产们的说法。郑妍死的当天,她没有离开公寓,而且也没有除了吴思远跟吴彬以外的人进出过公寓。这二人偏偏有明确的不在场时间证据,警方一直都在苦苦地寻找那个神秘的第三人。   如果第三人根本不存在呢?如果凶手恰恰就是这两个人呢?他们将郑妍捆绑成一个特殊体.位,然后离开了房间。被捆绑住的郑妍没有办法活动身体或者求救,于是她就在痛苦中慢慢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那漫长的时间里,她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   少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被封住了,只能发出绝望的呜呜声。她拼命地挣扎,想要解脱,最后她的身子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她获得了最终的解脱。   屏幕中的少女垂下了脑袋,一动不动。捏着手机的男人看着屏幕也不动如山,隔了许久,他才在电脑上敲下了一行字:有件东西,很有意思,你也许会感兴趣。   发送键的标志就像一根利箭,狠狠地戳向了收件人的心中。   等了足足有好几分钟,电脑面前的人才收到了回复:你想干什么?   发出消息的人拧开了矿泉水瓶盖,狠狠灌了一大口,慢慢地敲击着键盘:当然是拿你能给我的东西换。   “什么东西?”电脑上出现了一行字,“坦率点儿对你我都好。”   电脑前的人捏着自己的手机,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敲下了两个字:是吗?给我看看你的诚意。   “对不起,顾叔叔,我来晚了。”身穿着香奈儿格纹外套的肖灵言笑晏晏地出现在茶楼包间门口,连连道歉,“叔叔,我真是太失礼了。冒昧地打扰了你,还迟到了,太不像话了。”   顾部长看了眼自己的手表,摇摇头道:“不,你没迟到,还早到了十分钟。这个习惯非常好,是我没事,就先过来了。”   肖灵冲顾部长微微鞠躬行礼,然后恭恭敬敬地做到了茶桌的对面,动作娴熟地开始了茶艺展现。等到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结束后,她终于将茶杯递到了顾部长面前,笑着道:“顾叔叔,我贻笑大方了。”   顾部长哂然:“我算什么大方之家啊。小肖,你就照实说吧。你的工作也忙,不至于要找我这么个老头子喝茶。”   肖灵抿嘴笑了:“顾叔叔您这是自谦了。您跟我爸差不多年纪,我爸都觉得能再奉献十几年,何况是您了。”   “算了,丫头,不要给我一个老头子戴高帽子了。”顾部长端起了茶杯,只沾了沾唇,目光落在肖灵的脸上,“究竟是什么事,你在电话里头都不方便说。”   肖灵脸上浮现出为难的神色,再三强调:“顾叔叔,这就是我的一点儿胡思乱想,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爸爸。不然他肯定得削我。是这样的,今天我发现我的行车记录仪已经内存满了,我就想清理一下。我想把里头拍到的一个碰瓷的家伙的片段给找出来备份一下,怕这人以后还会找我麻烦。结果我发现了这个。”   肖灵将手机推到了顾部长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一个年纪小小的女孩正大踏步朝一辆车走去,车门开了,她一只脚上了车,头半偏着,露出了大半张姣好的脸。照片忠实地记录下了车子的车牌号码。   “我越看这小姑娘的脸越熟悉,我就上网搜了一下,果然,新闻里头出现过她。她叫郑妍,她的母亲叫吴芸。”   顾部长的手又伸向了茶杯,脸上看不出半点儿喜怒。   肖灵叫他的眼睛一瞥,几乎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手,强撑起一股气:“我觉得奇怪,这张照片是大年三十晚上拍到的。听说那个小姑娘前两天就失踪了。我查了一下车牌号码,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是公车,车子这两年来是配给吴思远吴副厅长使用的。” 第155章 破局(十四)   照片是斜着拍摄的, 完整地记录下了少女上车的动作跟车牌号码,清晰度相当不错, 看来截取的角度也奇妙。   手机屏幕发出了幽幽的光, 像是要照的相片中的人无所遁形。   顾部长的目光落在照片上, 夸奖了一句:“记录仪不错,双相的吧,挺好的。这年头碰瓷的多,是该多装几个行车记录仪。”   肖灵的手抖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浅浅的一层笑:“我是被碰瓷的弄怕了。明明是对方不遵守交通规则闯红灯, 只要碰上了车子的边, 就是司机不对。我没办法,只能想办法尽可能自保。”   “法律总有局限性嘛。”顾部长的面色依然温和。   他话音刚落下,手机屏幕就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操作, 自动锁屏了。肖灵眼睁睁看着屏幕黑掉了, 慌忙伸手去解锁操作。   “好了。”顾部长重新端起了茶杯,夸奖了一句,“这茶真不错。”他的嘴唇并没有沾到茶杯的边。   肖灵尴尬地笑:“他家名气不大,茶叶跟水倒是还算地道。”   “就是要这样。”顾部长点了点头, 意有所指, “搞一些滑头花架子没意义,茶嘛,就得能让人喝下去。”   肖灵喏喏,只点头,没敢接话。   “你到单位的时间也不短了吧。”顾部长的手轻轻地拨着茶杯, 点了点头道,“是该出去锻炼锻炼了,市里头的总工会可以去转转。年轻的时候,就该多见见人,多转转地方。”   肖灵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她的模样甚至有些委屈:“顾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从发现这件事开始,就吓得六神无主。我想来想去,连我爸妈都没敢说,就冒昧地来打扰您了。我是觉得这件事实在太可怕了。先是当妈妈的死的莫名其妙,然后做女儿的又死的那么惨。我越想越恐慌,这才找到顾叔叔您的。您要是把我往那个意思上想,我真是不该来这一趟。”   顾部长或者现在准确点儿说应该是顾书记,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年轻姑娘。他微微地点了点头:“你的心意我理解。不过,年轻人,该出去锻炼还是应该锻炼的。你们才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未来必定是你们的。听叔叔一句话,出去转转吧。叔叔还是期待着你们这些优秀的年轻人赶紧成长起来的。”   茶香袅袅,白瓷杯中的茶水还没有来得及冷下。肖灵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扫视了一眼行车记录仪的APP客户端,眸光微闪。她抿了下嘴唇,然后看着通讯录中余磊的名字,手指尖点了上去,唇角微微勾了一下,似乎是在微笑又像是嘲讽。人总爱豢养狗,因为狗能够替人做一些人不方便出手的事情。只可惜,太聪明的狗也会反过头来咬主人。尤其在狗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而主人给予的肉骨头太少的时候。   年前教育厅那边人事班子调整,众人一致看好的吴副厅长没能顺理成章地往上抬抬脚,而是空降了一位路厅长。最让人玩味的是,路厅长恰好是顾书记的老下属。当时爸爸跟她分析形势的时候就提到了,顾书记虽然明面上在走下坡路。可这人能够一路走到今天,能耐绝对不容小觑。只要布置得当,那么不说再绝地翻身,起码安全着陆是不愁的。   肖灵微微笑了,直接拨通了余磊的电话,柔声细语地询问:“喂,你在哪儿,今天还要加班吗?”   余磊的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敲下了一个字:好。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唇角微微撇了撇,脸上浮现出一种名为微笑的表情。他接了手机,语气既温和又抱歉:“对不起啊,手上还有点儿事情要忙。实在没办法。”   肖灵笑了笑:“嗯,理解,工作为重。”她主动提议道,“要不要我过来陪你?”   “别累着你了。”余磊表现得十分体贴,“你工作也辛苦,放假就好好休息吧。等忙过了这段时间,我们一块儿出去转转吧。”   肖灵笑了一声,即使清楚对面的人看不到,她还是点了点头应和:“好啊,趁着春暖花开,出去走走也不错。”   余磊又对女友说了几句抱歉的话,才挂断电话。他还没有来得及将手机揣回口袋中,新的电话又来了。他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的“王汀”两个字,伸手插.了把头发,然后才接了电话:“喂,王科长贵人事忙,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了?”   王汀公事公办:“就是催一下余主任,你们局的自查报告尽快交上来。我说,余主任,你们怎么没把公关搞好啊,第一个就拿你们开刀。”   余磊打着哈哈:“这还不是王科长您铁面无私么,事先也不打个招呼。我们简直就是措手不及,直接被抓了个现行。”   王汀脸上笑容满满:“这可真不怪我。一条线都是这么检查的,谁知道领导就对你们情有独钟呢。张弛有度,你们就是那个度啊。”   说完了正事之后,王汀并没有挂电话,而是杂七杂八问着江市的情况,表示等过两天不忙了,他们家打算自驾去江市好好玩一玩。   王小敏一个劲儿地催促余磊的手机:“大石头,我跟你讲啊,你看到了吧,警察都找上门了。你赶紧老实交代,让你的主人悬崖勒马,不然你的主人就完了!”   大概是被警察约谈这件事,吓到了余磊的手机。原本对着王小敏颇为高冷的手机也快嘤嘤嘤了:“你别吓唬人!警察已经证明我的主人没有干坏事了。我主人就是做好人好事,主动搭载了一程郑妍而已。郑妍死的时候,我主人也在单位上班,好多人都能作证的。”   王小敏哪里会被它的色厉内荏给吓到,嗤之以鼻:“哼!我还不知道你的主人嘛。无利不起早,他才不会大年三十晚上无缘无故地去搭乘一个走在路边的小姑娘。他难道不怕惹麻烦上身?”   大石头气得要命:“你讨厌!难道只有你的主人才是好人吗?我主人为什么不能做好事?”   “快点儿交代!我不信你主人没看到郑妍到底去了哪儿?你老实说,郑妍是不是上了吴思远的车子?”王小敏义正辞严,“大石头,你不可以帮着坏人做坏事!”   大石头支支吾吾的,委屈得厉害:“我不知道啊。我当时要没电了,主人把我放在口袋里头,我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啊。我主人也没有说什么。嗯,后来我没电自动关机了,更加什么都不知道了。”   王汀微微蹙额,手机没电可以使用充电宝。余磊的车上明明有充电宝,他为什么不用?对于现代人而言,手机的存在意义可不仅仅只是通讯工具而已。王汀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有件事情,我听周锡兵的朋友说了。大年三十晚上,你搭载过郑妍?”   余磊吁了口气,苦笑道:“很奇怪对不对?是不是特别不合理,不符合我的做事风格啊?算了,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不瞒着你了。正常情况下,我的确不可能多管闲事。可当时,我想到了李晶。你没猜错,我认识李晶,不仅仅是小学时同学过,后来她转学到南城读中学,我来南城上竞赛辅导时,我们又见面了。因为她的名字是三个太阳,我刚好是三个石头,所以我们对彼此都有印象。”   十来岁的少男少女沐浴在盛夏光年,每天最大的烦恼不过是考试分数是高了还是低了。即使时隔多年以后再想起来,余磊依然认为那是一段他曾经历过的最美好的时光。青春是什么?青春是阳光,李晶就是那个小太阳。   “她死了,天就像一下子暗了一样。我知道她的死讯时,已经过去很久了。那个时候不像现在,人手一部手机。我一直到开过春来下学期开学了,去南城上辅导班的时候,才知道她死了。”余磊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了,我不瞒你。我看到郑妍一个人在路上走的时候,我想到了李晶。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李晶当年是不是走在路上,被人哄上了一辆车,然后就再也不见了。要是当时我在她身边的话,会不会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你没有看到郑妍最终去了哪儿?”王汀的眼睫毛垂了一下,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怀疑,“你不关心李晶去了哪儿?”   余磊苦笑了一声,像是在搓自己的脸:“我要告诉你我当时就是神差鬼使,你相信吗?其实我看清楚了她的脸以后,我就后悔了。那不是李晶。但是我既然已经开了口,就不好再立刻改口。我也没想到,我让她上车,她就上车了。其实一路上我都在后悔,想快点儿把她送走。但是她老是不说清楚具体地址,我又不好大冬天晚上的直接把人给撵下车。后来她说到了,我赶紧让她下车。我本来就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我怎么还会注意她到底去了哪儿,她又不是李晶。”   “不认识她?”王汀直截了当地切入了要害,“她是吴芸的女儿。你不认识她?”   余磊的语气十分平静:“不认识,我也不认识吴芸。”   王小敏催促着余磊的手机:“你再仔细想想啊!你的主人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没有?他肯定有问题!”   可怜的大石头已经委屈地快哭了:“我真的不知道啊!主人好像不太喜欢我,经常关机的。”   王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余磊似乎一直坚信她对手机拥有神奇的掌控能力,所以他做事都要避着手机。她得想办法去余磊的宿舍走一趟。余磊个性谨慎,应该不会在办公室做隐秘的事情。   “我没想到她会死。”余磊的声音充满了惆怅,“其实要不是警察找上门,我都完全忘了这件事了。我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时我为什么不多管闲事一回。好歹看着她跟父母汇合了,我再走。”   “她是吴芸的女儿。”王汀强调了一遍,“你对这个名字难道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余磊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困惑:“吴芸是谁?噢,对,我今天上网搜了一下,知道她们母女死的蹊跷。不过我是不相信鬼神之说的,杀人的,永远都是人,不可能是鬼。”   “这么多年了,你对李晶念念不忘,难道就没有调查她的事情吗?你千方百计地提醒我去注意那份扶贫材料中的吴芸,又是为了什么?余磊,我也很遗憾李晶的死。我想要凶手早日归案的心情一点儿也不比你少。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更多的内情?”   手机对面的人沉默了片刻,余磊的声音十分平静:“不知道,警方调查了十几年不也什么都不知道么。我又能知道什么?”   “小孩子有小孩子之间的秘密。李晶未必会告诉家人的事情,有可能会告诉你。人的眼睛有马里奥特盲点,明明存在的东西也会视而不见。也许你知道的事情,就是李晶案情大白于天下的关键。”王汀的声音轻柔而有力,“余磊,我知道你有这样的能力跟决心。你说的没错,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的确会是非常好的搭档。因为我们都擅长在暗地里寻找机会。”   沉默的时间延长了,余磊最终还是表达了歉意:“实在不好意思,王汀,我辜负你的期待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来。她突然间提高了嗓门:“你们都想瞒着,谁也不说实话。你们都以为自己是为了她好,对不对?如果李晶能够站在你们前面说话,你们自己问问她,她到底高不高兴你们这样做?比起性命,其他的都是虚的!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瞒来瞒去,也许李晶也不会死!”   “她已经死了!”余磊的声音也拔高了,“她已经死了!她有再多的不是,她也已经死了!”   王汀伸手拍开了周锡兵想要抱过来的胳膊,语气不快:“既然你都知道她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想想最重要的事情是抓住凶手呢?再多的不堪也比不过死亡,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抱歉,我不知道。”余磊狠狠地咬了一下牙齿,斩钉截铁道,“我一直等待着案子破了,我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王汀郁闷地看了眼被挂断的电话。王小敏在边上有点儿委屈:“对不起啊,王汀,大石头它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余磊不喜欢大石头,余磊也不写日记。他好像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头。”   “去一趟江市吧。”王汀站起了身,催促周锡兵,“只有知道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才能有方向的去寻找证据。我不信余磊会一点儿后手也不留。所有的巧合加在一起,只意味着一件事,背后有人在巧妙地布置着这一切。”   周锡兵没说话,只将手机推到了王汀面前。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中,曾经囚.禁了陈洁雅的骆远正在跟剃了光头的齐师兄握手,从照片背景墙上的标语看,这张照片的拍摄地点是监狱。   “什么意思?”王汀抬眼看周锡兵,“齐师兄认识骆远,这件事我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周锡兵点点头:“可是还有一件事我们之前不知道。齐鸣曾经跟刘老四还有陶鑫曾经有过交集。两家监狱搞新春联欢,齐鸣曾经去过刘老四他们的监狱。那个时候,监狱里头的人一直在猜测陶鑫到底是替谁顶的缸。齐鸣在监狱中表现非常好,他有机会帮着狱警处理一些事情,这意味着他有机会调查出陶鑫背后那位大人物的身份。”   王汀盯着周锡兵,抿了一下嘴唇,点点头:“然后呢?”   “齐鸣非常聪明。这一点,我想我们都不会否认。当他调查出了幕后人的身份之后,他就有了同骆远谈条件的资本。”周锡兵翻开了微信,指给王汀看,“而这个骆远,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叫做骆国华。”   王汀的长睫毛微微合了一下,继续听周锡兵说了下去:“骆国华曾经在南城商业颇有名气,占据了娱乐业的半壁江山。十五年前,也就是李晶死后不到半年的时间,他也死了,死于酒驾,当场毙命。非常有意思的事实是,当时发现他尸体的人正是吴思远跟他的妻子。”   王汀的脑子飞快地旋转着。她不知道齐鸣到底是怎么摸清楚这其中关系的。可只要他从刘老四还有陶鑫口中知道了吴芸、郑东升以及那个能上新闻的幕后人存在时,他就有了同骆远谈条件的资本。他的猜测,骆远可以通过自己手中的力量去调查清楚。作为交换条件,骆远自然也能帮齐鸣完成借刀杀人式的复仇计划。   “我认为连起这一串事情的人不是齐师兄。”王汀在短暂的震惊之后就恢复了平静。她将手机重新推回周锡兵的手边,分析道,“烫伤小苗苗的凶手的案子年前就送审了,只不过是流程走到了年后而已。骆远本人已经被关押在看守所。你们也查过,基本上没有人去探视他。这是客观情况,最实际的一点是,齐鸣不会做风险系数这么高但收益却很小的事情。这一系列的案子最终凶手抓到了,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上的好处。”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他是在报恩。”周锡兵将手机揣回了口袋,面颊上的肌肉抽动着,顺了顺气才继续说下去,“因为这桩案子牵涉到了王函,所以他想将幕后凶手给揪出来。”   “不会的。”王汀的声音非常平静,“即使陈洁雅的死亡当中,我没办法完全撇清齐鸣存在的痕迹。但是你不要忘了一件事,这桩案子当中死的人是一个小女孩,才十一岁的孩子。这个孩子再作再折腾,她没有杀人放火,她没有恶毒去伤害别人。齐鸣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因为成年人天然具有爱护孩子的义务。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郑妍走上死路而不伸手拉一把的。”   周锡兵做了个手势,示意王汀听自己说完:“我的意思是,这桩案子之所以这个时候爆出来,跟齐鸣有着脱不开的关系。他偶然得到了线索,提供给骆远。后者进行调查,然后查到了一些事情之后,开始进行布局。这一局的激发点是陶鑫的出狱,从他出狱开始,多米诺骨牌被推下了第一块,后面就全面坍塌。这个过程当中,之所以出现了一些漏洞,被警方抓到把柄,是因为骆远入狱了。陶鑫出狱之前,他就被抓了。这导致了后面的一系列事件虽然有大方向,但是细节处考虑不到位,所以出现了顾家祖坟既被打了三个大洞又放进了煞气极重的坛子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   王汀点了点头:“这么说也不是没可能。这样吧,既然已经到了安市,我们先去一趟顾家祖坟。看一看到底是谁打了那三个大洞。不管到底谁才是幕后人,只要所有冒过头的人都出现了,那么这个人也就藏不下去了。”   车子行驶在路上时,夕阳已经挂在了枝头。他们出门前,王家父母一直追问两人会不会回家吃晚饭。王汀犹豫了一下,还是让父母自己先吃了。   王家妈妈表情有点儿讪讪的:“对,你们也该有自己的二人世界。”   王汀笑了笑,没有接话,直接拿着车钥匙推周锡兵出去了。   斜阳渐渐落下,车子从白天驶向了黑夜。暮色四合,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沉沉的暮霭。王汀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从哪儿看到的一句话:黄昏的天空,是时间的转门。也许这道门,也通向过往的世界。   周锡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建议王汀:“我们就在车上看看吧。万一有情况的话,开着车也好赶紧走。”   王汀点了点头,笑着安慰了周锡兵一句:“你别紧张,我这人怕死的很,特别惜命。”   周锡兵伸手握着王汀,字斟句酌地开了口:“我知道我以前很多事情做的不够好,我只希望能有机会做好点儿。你能给我这个机会吗?”   王汀冲周锡兵笑了笑,表情有点儿无奈:“那我能怎么办呢?婚纱照的订金都交了,想要回头的话,婚纱摄影店的人肯定要扯皮拉筋的。我好歹也是公职人员吧,总得注意点儿形象。”   周锡兵眉开眼笑,伸手去搂王汀的肩膀,后者推开他:“滚滚滚,好好开你的车子去,天都要黑了。”   顾家祖坟周边颇为安静。墓碑后面种着安市的市树,树是移栽过来的,已经活了,能看出绿芽。周锡兵指点给王汀看:“原本这边是村里人养羊的地方,顾家人说了话,对方就让出来了。”   王小敏立刻愤怒起来:“这是以权谋私,仗势欺人!”   “不是仗势欺人,他家哪里还需要欺人啊。提一句,补偿到位了,人家巴不得能跟他家牵上关系呢。”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   周锡兵点点头道:“顾家在老家这边名声不错。他家比较低调,不闹事情,而且愿意帮忙,有事情找上门,能帮着解决的都解决了。村里的池塘啊,水泥路什么的,都是顾家想办法弄到款子修建的。”   王小敏有点儿茫然:“可是,那本来就不是他们家自己掏的钱啊,还是上面拨下来的!”   “等着要钱的地方多了去,给谁不给谁,跑部钱进是客观存在的现实。好了,小敏,开始工作吧。”王汀摸了摸王小敏,催促道,“快点问问有没有人看到究竟是谁在顾家祖坟上打了洞。”   王小敏嘟着嘴巴,哼唧了两声,开始扯着嗓子喊:“喂!谁能听到我说话啊?我想问一下,到底有没有谁看到了人在坟墓上挖洞啊?”   王汀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周围只有风声。她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咬咬牙道:“我们下去看看吧,可能是隔得太远了,小敏的声音传不出去。”   周锡兵正犹豫着,车子旁边就来了人,举着手电筒,语气不悦:“你们到这儿干什么?”   王汀脑子一激灵,讪讪地笑:“那个,我就是想来拜祭一下。本来一早就该到的,但是导航仪错了个字,把我们带到了城北那边去了。绕来绕去找不到路,后来还是问了人,才调转方向过来。这不,我们连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想过来聊表一下心意。”   “大晚上的,不作兴拜祭。”守坟的顾家人语气温和了一些,然而态度依然严肃,“你们明天再来吧。”   “哎,别,大哥,您帮个忙。”王汀直接下了副驾驶座,轻声道,“我先前得缘分拜见过普云大师。大师说了,这边情况不太一样,走的是阴气,晚上拜祭也不打紧。实不相瞒,我们明天一早的飞机,求您行个方便吧。”   顾家人皱了皱眉头,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王汀立刻从车后座上拿了祭祀用的东西。王小敏先前在她口袋当中没看到,现在才惊讶:“哎呀,王汀,你居然连这些都准备了。”   王汀脸上一直陪着笑,小心翼翼地跟顾家人解释:“我们领导下个礼拜过来,还麻烦您跟书记打声招呼。”   王汀胡乱编了个名字跟单位。她其实很想孤注一掷提肖副局长的,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王小敏在她的口袋中一刻不停地大喊着:“喂,到底有没有谁听到我说话啊?快点回答我的问题啊!”   坟墓后头的水流发出了哗啦啦的声响,隐隐约约的好像有声音传过来。可惜无论是王汀还是王小敏都听不清楚。王汀暗自皱眉,匆匆拜祭结束后,讪笑着提出想去后面的水渠边上洗把手。   顾家人看了她一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周锡兵赶紧陪着王汀朝水渠边上去,可惜水渠只有哗啦啦的流水声。无论王小敏怎么喊,水渠都不说话。王小敏急了:“你不是固定资产吗?你为什么不说话啊!”   前头的池塘突然间发出了笑声:“切,它属于基础建设还没转固定资产进行管理呢。”   王小敏茫然:“啊,我知道了。上次我跟王汀去下面一个分支局,房子都建好两年使用了,归在基建费用里头买的笔记本电脑都找不到了,资产转固居然才开始。”   王汀咳嗽了一声,王小敏赶紧言归正传:“那个,你看到了没有啊?”   池塘哼哼了两声:“我没看到,不过水看到了。水告诉我,有两拨人靠近过顾家的祖坟。有个人挖了洞,往里头放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然后把洞给填补上了。后来没过多少时间,居然又来人了,又开始挖洞。水当时还特别奇怪,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埋了洞又挖洞。嗯,后来我们仔细看了,第二个人是女的,有长头发。不过长什么样子,我们就不知道了。”   王汀点了点头,拍了下王小敏的脑袋,小手机立刻大声道谢:“辛苦你们了!”   池塘好奇道:“你们还在查到底是谁破坏了顾家祖坟吗?照我说,嗯,太夸张了吧。虽然这件事不好,可是警察难道不应该将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情上面吗?那个,那个死人,警察为什么不查?”   “可是她是自杀啊!”王小敏无奈道,“她当着众人的面自杀的,警察也没办法。”   “哎呀,我不是说这个。”池塘有点儿着急,“是另外一个死人啊!过来的时候已经死了。警察为什么一直忙着调查一个坟墓打洞的事情,却完全不管死人呢?再说了,那个打洞的人说了,说顾家丧尽天良,罪有应得。”   王汀眉头微皱,越想越气怪,直接问周锡兵:“当天除了吴芸死了以外,这儿还有第二个死人吗?”   周锡兵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当时虽然混乱,但我跟老李还有大张都在,要是还有死人,现场那么多人不会发现不了的。”   “就是有!”池塘开始发火了,“明明就是死人,我都看到死人骨头了!”   王汀脸色微变,轻声道:“你说你见过李晶,最近见过她,对不对?”   周锡兵“嗯”了一声:“虽然时间太久,已经没办法做鉴定,但我相信那坛子里头装着的就是李晶的眼睛跟耳朵。”   “不止是这样。”王汀声音压得极低,“梦境其实是现实的一种变形投射,或者说是你潜意识里头的东西,你起码曾经怀疑过自己看到了李晶身体的其他部位,比方说,骨头。”   “可是当时我们检查过那个假人,断口处没有人体组织。”周锡兵脱口而出,陡然变了脸色。是的,他怀疑过,可是下意识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案发之后,普仁和尚拿走了李晶的眼睛跟耳朵,会不会她身体的其他部分也被其他人拿走了。器官可以流通入地下市场,器官移植市场的需求非常大。我上医学伦理学课时,教授就曾经提过这方面的案例,不少涉案的医生都是业界大拿。人体是可以分割成一块一块的,每一个部分都能够成为商品被消耗掉,只要有门路。李晶的头颅因为做法的需要,必须得曝光。那么她身体的骨头呢?有没有可能被作为标本,完美地隐藏在警方的眼皮底下?”王汀双手搓了把脸,长吁了口气,“既然有人煞费苦心地从普云大师的寺庙中将坛子偷出来,那么这具遗骸同样也可以被二次利用。”   也许是普仁和尚对于开死门后煞气的描述吓到了当年的凶手跟帮凶,所以有人心动了。富贵险中求,这个人动了心思,将骨头保留了下来。多年以后,将他制作成了雕塑假人,费尽心思地带到了顾家祖坟边上来。   “因为做法事的话,肯定要打开坟墓。这样他放坛子在坟墓中的事情就会大白于天下。普云大师在,必然会做法消除。于是这个假人就成了他的后招,他可以凭借假人的煞气压住顾家的福运。”   王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既然霍金都相信上帝的存在,那么她也没有资格理直气壮地去否认鬼神之说。她只能说,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一件事,就是任何真正的宗教都是劝人向善,绝对不会采取杀戮这种方法来增福或者消灾。   周锡兵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王小敏第一时间向小兵兵逼问八卦。小兵兵却态度坚定:“不,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人家的隐私!”   “你到底说还是不说?”王小敏开始耍赖,“你不说的话,我让王汀拿你放动画片!”   旁边的池塘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好啊好啊,我们一起看动画片吧。”   王汀刚想教训王小敏不要胡来,先前带他们到坟前的那位顾家人又打着手电筒过来了,狐疑道:“你们在干什么?”   “没……没事。”王汀甩了甩手,指着天空道,“都说这里风水好,果然不错!”   那人的手电筒在周锡兵的脸上转了转,突然间皱起了眉头:“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到底是谁?”   周锡兵心中一惊,立刻否认:“没有吧,大概是我长着大众脸,谁看着都有点儿像。”   那人“噢”了一声,微微点头,转过身子道:“走吧,既然祭祀过了,你们就回去吧。”   王汀跟周锡兵应了声,急急忙忙朝前头走,快要跟上顾家人时,这人猛的又回过了头:“不对!就是你!那天做法事的时候,就是你惹的事情!”   周锡兵悚然色变,立刻拉着王汀朝前头跑,嘴里头还胡乱解释着:“没,没有的事情,您看错人了。”   那天晚上过后,据说他们整个专案组都上了顾家的黑名单。顾家人认定了他们是兵。兵者,凶也。就是因为他们这三个警察的出现,才硬生生地斩断了祖坟的运势,才导致了后面吴芸血溅祖坟。整场法事被彻底毁了。   “站住!都说了我们家的事情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大晚上的跑来做什么?”这个顾家人看上去非常紧张,一直想要追上两人,他甚至还吹了挂在脖子上的口哨。   周锡兵二话不说,拉着王汀就跑。好在车子距离坟墓不算远,两人今天为了方便出门又都换了运动鞋,总算在村民们被惊动之前上了车。周锡兵直接踩了油门冲出了村庄。   “其实,他们也追不上来。”王汀喘着粗气道,“现在农村基本上都是留守老人跟儿童,哪里能够有多快的反应能力啊。”   周锡兵小心看着周边路况,将决定权交给了王汀:“下一步我们去哪儿?那个假人后来是怎么处理的,我还得再问问。”   “去庙里,找普云大师。”王汀总算呼吸平稳了下来,“他应该知道更多的事情。” 第156章 破局(十五)   车子在路上飞快的行驶着, 王汀又一次拨了余磊的手机号码,可惜的是电话没能接通。听着长长的嘟嘟声, 王汀发出了愤怒的咒骂:“王八蛋, 他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即使当时不知道, 后来也很快就会就明白过来了。他这是亲手将郑妍送到了吴思远跟前,看着她死掉的。”   周锡兵没吭声,插上了耳机给专案组组长打电话。池塘跟流水都不知道那个栩栩如生的假人现在究竟安放在哪儿。但根据他们的分析,假人最可能待着的地方是顾家的祖坟。以顾部长,哦, 不, 是顾书记的身份,如果警方没有严密的措施跟十分强硬的态度,顾家人肯定不会同意自家祖坟再被动一次。拿不到假人, 警方就没办法分析里面的骨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汀放下了手机, 叮嘱王小敏每过五分钟就给余磊拨打一次电话,侧头看着周锡兵:“先去庙里头找普云大师吧,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最清楚的人应当是他。”   人上了年纪就少眠。普云大师即使出了红尘外, 也不能免俗。他近年来已经很少彻夜安睡了, 大部分时间都被他用来打坐。王汀跟周锡兵到达寺庙时,是普云大师的大徒弟,那个脑袋圆滚滚的中年和尚负责接待的。   中年和尚看了他们就苦笑。出家人就贪图一个出家的清静,可惜的是,他们往往连这亲近也没有。   周锡兵冲中年和尚点了点头道:“叨扰了, 我们有重要的事情,要打扰普云大师。”   中年和尚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往禅房请示去了。出来的时候,他表情有些奇怪,伸手招呼王汀跟周锡兵:“你们过来吧。师父说他愿意见你们。”   两人进了禅房,惊讶地发现房内竟然点着香。袅袅的青烟打着旋儿升上去,像是要直达天庭一般。白色的烟灰顽强地竖起了拇指长的一段,最终还是轰然倒下。仿佛是人的生命,在一寸寸的燃烧为灰烬。   王汀冲普云大师行了个礼,然后跪下来,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师父,谢谢你救了我妹妹的命。”   普云大师手中捏着念珠,摇摇头道:“我不曾救任何人,我也不曾做任何事。我犯下的,全是罪孽。”   王汀紧紧地抿了下嘴唇,截下了老和尚的话:“不,犯下罪孽的人,不是你。你已经竭尽所能去保全这一切了,谁也没有资格要求被裹挟进罪恶中的无辜者,拼死去对抗这一切。因为每个人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保全自己,好好活下去。”   周锡兵沉默着,一直注视眼前干瘦的老和尚。隔了半晌,他才轻声道:“师父,您考虑好了没有?已经有人死了,后面可能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只要一天不抓住老虎,老虎就会吃掉更多的人。它们的贪欲是没有止境的。”   香炉中的灰越积越多,淡淡的檀香味弥漫着整间禅房。普云大师微微地睁开了眼睛,慢腾腾地开了口:“二十年前,南城有个非常出名的商人叫骆国华。当时,全市大部分餐饮娱乐业都在他的掌控中。在他的地盘上,人来人往,高朋满座。很多平常人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都能在那儿找到。当然,有人说他是掮客,通着黑白两边,专门负责拉拢两头生意,做中间人。”   王汀看了眼周锡兵,然后将目光重新落到普云大师身上。   老和尚的眼睛还是半眯着,声音不急不慢:“这人手眼通天,能耐大的很。屡次涉案,都能逢凶化吉。我那不成器的师弟在骆国华的会所里头呆过好几年的时间,基本上算是被他供养着。他每次回庙里头来,都会带很多东西。时间久了,我们自然就能发现一些端倪。”普云大师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贪生怕死,贪图清静,自私自利。我是管不住师弟,或者说,我没能好好地管他。后来,他闯大祸了。再后来,骆国华出车祸死了。再有一天,我师弟也死了。过了好几年以后,有人拿着一份八字来找我,让我帮着开生死门。那八字是我师弟写下来的,我不能拒绝。他又加过密,我认不出来。后来,我慢慢地反向着推,推出了一个名字。我一直在查,这个人到底是谁。却始终找不到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永远对不上。”   王汀抿了下嘴唇,突然间开口:“但是有一天,有人找你做法事。他家祖坟被动了。你看到了墓碑上的名字以后,突然间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对不上号是有原因的。因为那个人曾经改过名字。祖坟上的名字,用的是他的原名。因为他需要家族的庇荫。”   普云大师的眼皮又合上了。他继续捏着念珠,并没有否认,只接着说了下去:“大概是去年起,有个人断断续续来找过我好几次,说了很多奇怪的话。那个人后来因为杀了人,被抓起来了。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周锡兵面颊上的肌肉狠狠地抽动着,他努力压抑自己心头的怒火:“大师,到了现在,你还想瞒着什么?已经死了人,后面还会再死人的!”   普云大师摇了摇头,露出苦笑来:“我什么都不想瞒着,我也没什么好牵挂的。只是,我所知道的都是我猜测的。你不是也已经猜到了吗?我知道地并不比你们多。我唯一能够告诉你的是,执念能够成魔。人的心中只要有了执念,那就会成魔。”   王汀反问道:“为什么不是成佛呢?任何人心中都要有执念。”   干瘦的老和尚笑了:“没错,魔即是佛,佛即是魔,四方魔就是四方佛。这才是真的。”   他们还想继续问什么,普云大师就闭上了眼睛,一声不吭。   中年和尚过来请他们出去:“师父已经入定了,二位还是莫要再打扰师父。”   王汀紧紧地盯着普云大师,最终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师父,麻烦您带我们去看一下你们供奉的坛子的地方。”   王小敏细声细气地跟禅房里头的桌子跟床榻告辞,小声告诉王汀:“没有哎,这位大和尚没跟什么人见面。它们没有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王汀扯了扯嘴角,安抚地摸了摸王小敏。和尚说话爱打禅语,似是而非,什么都不肯定也什么都不否定。即使普云大师见了什么重要的人说了什么重要的话,单纯的固定资产又怎么能够发现其中的玄妙呢。她抬眼看着满脸难色的中年和尚,轻声道:“怎么,师父不方便吗?”   中年和尚摇摇头,改口道:“施主如果想去的话,那自然是可以的。不过,我也可以直说了。那天,坛子里头魂魄的姐姐来了。”   王汀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地盯在了和尚白胖的团团脸上。   大和尚苦笑:“当年的案子闹得那么大。那个小姑娘的头颅骨又是那么蹊跷,师父怎么可能猜不到?就是我,愚笨又学艺不精,什么都不会。到后来,也隐隐约约地看出了情况。正月过年的时候,那个小姑娘的姐姐来了,坛子被掉包了。我们就猜到了她将坛子拿走了。可是偏偏不巧,顾家祖坟被人破坏了。顾家找上门,喊我们去做法事,我们才突然间反应过来,拿走坛子的人,不可能是那个人的姐姐。她是不会让那个魂魄禁锢在那儿的。”   周锡兵狠狠地闭了一下眼睛眼睛,压不住心头的愤怒:“你到底要隐瞒到什么时候?到现在,你该全部说出来了!”   大和尚摇摇头:“能告诉你们的,师父肯定已经告诉你了。我们也是猜测。时间过得太久了,找不到证据的。我只知道,那个骆老板的弟弟,能调动的不止他一个人。他曾经隐晦地跟师父提起过,凡事要因势利导。也许不能用这项罪名扳倒一个人,但是换了另一项罪名,虎落平阳了,自然就有了动手的时机。他让师父等着看,那个局势已经开始动了。”   王汀看着中年和尚,轻声道:“然后你们看到了有人走下坡路了。其实,那个触发的动机,并不是陶鑫出狱。他还没有这样的分量。事情出现转机的真正时刻,是有人开始倒霉了,从巅峰时刻往下掉了。这是一个信号,一切被启动的信号,被压迫的人开始反攻了的信号,对不对?即使他们的反攻手段是制造更多的杀戮。那个女孩的姐姐来找普云大师的时候,到底是怎么自我介绍的?”   中年和尚沉默了半天,脚步不停地走到了一间禅房面前停下,含混地说了一句:“她说是骆老板的弟弟介绍来的。只是师父拒绝见她。”   周锡兵的手猛然握成了拳头。小兵兵发出滴滴的声音,提醒他有微信进来了。他缓缓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掏出了手机,是赵处长发来的微信。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今天上午他发给赵处长的问题:“我一直非常奇怪,李芹当年究竟做了什么?所以李晶并不信任她相依为命的姐姐。即使她遭遇了再多的不堪,也没跟姐姐说一个字。”   王小敏发出了惊呼声,结结巴巴道:“王……王汀,那个什么李晶的姐姐她去居然以前是干那个的。”   王汀微微地松了口气,没有多惊讶。其实,在她疑惑李晶对李芹守口如瓶的时候,已经隐隐约约地猜出来了。李芹的个性并不软弱,从性格上讲,应该是值得依赖的对象。正常情况下,李晶没有理由瞒着姐姐。除非,有特殊原因,让她对着姐姐开不了口。   一个父母早亡的年轻女人,漂亮却没有背景和能够依靠的对象,学历也不高,还要照顾一个年纪小了她十来岁的妹妹。即使她有了能力,别人为什么要提供平台给她呢?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女儿是穷人的原始股,对她而言,最好的资本就是她自己。   王汀并不想指责什么。生活原本就极为不容易,天与地之间,存在着许多灰色空间。能够用力活下去就已经是一件相当艰难的事情了。李芹的妹妹还在上学,上的又是赫赫有名的私立学校。即使学校减免了她的学费,可是日常开销,难道就不要钱了吗?况且,她还想着,给妹妹备下出国留学的费用。这样的年轻女人,她能够挣到钱的手段相当有限。   即使王汀不赞同她的行为,可是她也没办法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向上的路永远艰难,每往上头爬一步都痛苦的很。只是这些,对于当年的李晶而言,却是一项致命的打击。小少女的世界中,是没有灰色空间的。她的姐姐从事的兼职,让她选择了在姐姐面前尘封住自己,彻底隐瞒了不堪的遭遇。   不能问,不能说,因为一旦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会难过得死掉。王汀努力地揣摩着十多岁的李晶的心路:也许在漫长的时光中,那个小小的女孩对姐姐有猜疑,甚至会怀疑她遭受的一切,其实是姐姐默许的。生活原本就艰难,姐姐只是姐姐,不是父母,没有抚养妹妹的义务。凭什么所有的重担要压在姐姐的肩头?《半生缘》里头,做舞女供养一家人的顾曼璐到后面对妹妹曼桢不也充满了怨恨。   赵处长在微信中写道,当年警方调查时已经发现了李芹确实有一份不光彩的兼职。他们还以此为突破点,重点调查了李芹的周围关系。可是警方反复调查都并没有发现疑点。所以,这件事情到最后并没有落在案件宗卷里头。   一个年轻的姑娘,无父无母,没有任何亲人可以依靠,还要努力抚养妹妹。她的生活原本就艰难的很。警察并不会对这种事情揪着不放。相反的,他们看多了人间的悲欢离合,知道这世界有诸多事情都是不尽如人意的。   周锡兵看完了微信,没有吭声。他飞快地在手机键盘上按下了一行字。   王小敏还没有来得及逼问小兵兵,中年和尚已经推开了旁边的禅房门,叹了口气道:“你们想要的东西在这里。师父一早就说你们肯定会来的,让我把它交给你。师父已经帮它连着做过七天法事了,灵魂应该可以安歇了。”   空置的禅房当中,赫然躺着一具栩栩如生的假人。假人的头颅大约是用胶水处理过,已经重新粘连到身体上了。   “这假人是顾家人托吴厅长帮忙弄来的。在此之前,师父也给它做过法事。”   中年和尚的话音刚落,王汀突然变了脸色,惊呼道:“不好,大师有危险!”   大和尚惊慌地“啊”了一声,跌跌撞撞地朝外头跑。王汀跟周锡兵也赶紧跟上。可是等他们到达禅房的时候,普云大师已经圆寂了。老和尚的身子还端坐在蒲团上,王汀摸不到脉搏,朝大和尚摇了摇头。   大和尚抱着师父的尸身嚎啕大哭。佛家讲究不修今生修来世,不忌惮死亡。然而对大和尚而言,师父不仅是师父,也是父母家人。   王小敏吓坏了,结结巴巴地问王汀:“为……为什么会这样啊?他……他为什么要死?他没有杀人。他是好人啊,他还救了王函的命。”   王汀沉默着没有吭声,如果不是普云大师已经决意要死的话,他大概永远也不会说出口。过往的这一切,他会当成秘密全都带入另一个世界。   周锡兵看着普云大师肉.身坐化,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打电话给专案组组长;“普云大师圆寂了,李晶尸体的残骸找到了。大师稳住了顾家人,留下了这具尸骨。尸骨是顾家人托吴思远弄来的。”   主持的圆寂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原本静悄悄的寺庙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当中。好在庙里头的日常事务都是由大和尚打理的。这位大弟子从慌乱中恢复平静后,便指挥众人开始准备普云大师的后事。   王汀一直对于宗教的态度都是淡淡的,没有信与不信的区别,只是她并不执着。而在这一刻,看着那些光头的和尚,忙而不乱地各司其职,她突然间感受到了一种死亡特有的庄重。她想到了一篇小说《□□的葬礼》。小说的内容她已经忘记了,只记得小说的最后好像是男主角的葬礼。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因为内心永远都有所依托。   警车的鸣笛声到来的极快,警方抬走了那具栩栩如生的假人,却对普云大师的尸身犯起了难。依照案件调查的需要,普云大师的尸身最好接受解剖来明确死亡原因,排除他杀的可能。但是和尚们的情绪都非常激动,坚决反对警方带走普云大师的尸体。   “有遗书哎。”王小敏小小声地告诉王汀,“床说有遗书在枕头底下。”   普云大师的遗书非常简单,只让众人一切便宜行事,不要劳师动众。无论警方有任何要求都要好好配合。贪恋肉.身的完整,也是贪欲。   王汀抿了抿嘴唇,走出了禅房。   周锡兵的手机响了,他看着手机上跳动着的“姐”,一时间怔忪起来。王汀轻咳了一声,催促男友:“你接电话吧,我去边上打个电话。”   周锡兵听了一会儿“嘟——嘟——”声,才接起了电话,轻轻地开口:“喂——”   “你问我后不后悔?我想告诉你,我的人生每一天都在后悔中度过。”落地窗前,李芹看着窗外南城的灯火,声音中是说不出的落寞,“我后悔将晶晶带到了南城,我甚至后悔想要跳出原本的世界。老祖宗说的没错,各个阶层的人都该安守本份,不要妄图突破,否则就会找来没顶之灾。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谁让我们卑贱,承受不起这块璧呢?”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小男孩冲着她大吼大叫:“都怪你!呸!不要脸!肯定是你招来了不干不净的人,才害死了晶晶!”   那一句话像晴天霹雳,她的脑袋嗡嗡作响。此后的十几年时光中,她一直不敢彻底跟那个行当的人断了联系。因为她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一直在追查,她要给妹妹讨回一个公道。可惜的是,直到那个人过来找她之前,她始终苦苦求索而不得其门入。   “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小姑娘去死?”周锡兵的声音带着倒春寒的冷意,“你没有想错,李晶最大的不幸就是摊上了你这样的姐姐!以她的名义去作恶,去害人,李晶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的!”   “我什么都没做,我的手上没有沾过一滴血。”李芹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残忍而冷酷,“你看,你已经叫晶晶时都连名带姓了。除了我这个姐姐以外,所有人都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时间久了,连照片都褪色,名字都模糊了。除了我以外,谁还知道晶晶曾经在这个世界上生活过?”   疑案又怎么样?悬案又怎么样?每年都将卷宗翻出来整理一遍又能有什么意义?时间飞快往前面走,失去唯一一位亲人的痛苦却将她牢牢地钉在了原地。无论她如何嘶吼挣扎,她都如困兽。只要有一丁点儿希望,只要有一点点的可能,她就会飞蛾扑火,不顾一切。   “把羊羔送到狼群当中,狼吃了羊,送羊的人就没有罪过了?”周锡兵反唇相讥,“你做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这个世界上从来不存在犯罪而不需要付出代价。”   周锡兵挂了电话,脑海中瞬间清明无比。他给南城缉毒大队的同事发了微信,提醒他们注意李芹这个人。骆远贩.毒一案中,那个一直连不上的关键人物很有可能就是李芹。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骆远凭什么帮李芹找杀害李晶的凶手?共同的敌人可以让他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当时,骆远去健身房真正要找的人,其实是李芹吧。即使骆远已经被关押起来,这条线依然没有彻底断掉,因为外面还有一个李芹可以坐镇。   “快!想办法赶紧找到余磊。”王汀一路从廊下的另一头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气喘吁吁,“余磊手上肯定有能够摁死吴思远的证据,是视频,肯定是视频。你记不记得,余磊动过郑妍的手机,就是在帮她手机充电的时候。后来郑妍只是换了卡,并没有换手机。只要郑妍的手机被监控,就跟当时的陆娴一样,骆远随时随地都能监控到她的行踪,包括她做了什么事又跟什么人相处,余磊肯定都知道。”   周锡兵一边给专案组的组长打电话,一边向王汀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如果是这样,他怎么会不知道郑妍买了符咒的事情?那李芹没有理由再去多此一举在顾家祖坟上打洞啊!”   “不知道。”王汀还在紧张地拨着余磊的手机号码,“一种可能是他的目的不仅仅是复仇,还想趁机捞到切实的好处。另一种可能就是吴思远没有将坛子带去江市,直接在南城处理的。余磊以为郑妍买符咒跟道袍仅仅是为了cosplay。”   问题的答案只有余磊本人才清楚。可惜的是,现在所有人都联系不上余磊。这个男人从单位宿舍离开以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包括他的父母跟女友,都没有他半点儿消息。   “吴思远呢?盯紧了吴思远,余磊想要资源变现的话,必定会找上他。”王汀将手机重新揣回了口袋,催促周锡兵,“走,余磊跟吴思远今天都在江市,他们很可能会在江市碰头。”   “王汀!”周锡兵伸手拉住了女友,“你放松点儿,你太紧张了。”   “再放松的话,这条线很可能就断了!”王汀脚步不停,态度坚决,“我已经受够了这件事。现在到了应该结束的时候。”   周锡兵点点头,嘱咐王汀:“给爸妈打个电话吧,就说我们在外面碰到了朋友,玩的晚了,不回去了。”   王汀点了点头,给母亲发了微信。   王家妈妈的回复来的很快:“没关系的,你们住一起,我们也不会反对的。还是回家住吧,回家方便。”   王汀有些尴尬,母亲大概是误会了。她字斟句酌地回应道:“不是的,难得碰到老朋友,大家都玩的晚,已经开好房间了。”   她哪里能够跟周锡兵在外头开房啊。所有的酒店房间里头的床都会对他们指指点点的,她还要脸啊!   周锡兵发动车子前,手机响了。赵处长给了回复:“没有,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王汀的事。”   即使赵处长守口如瓶又怎样?王汀最早是在李芹的健身房发现毒.贩子的踪迹的。即使当时她掩饰得非常好,李芹只要留心,总能发现端倪。陈洁雅的失踪案、汽车音箱藏.毒案以及孕妇运.毒案中,都有王汀的身影。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勾连起这一切的人总能查找出相同点,然后挖掘出那个关键人物。   所以,才有了那两个莫名其妙对王小敏格外感兴趣的人。所以,余磊也对王小敏疑神疑鬼。所以,在学校门口的快餐店里头,那个中学生有意无意地想要对王小敏下手。   他的直觉并没错,不是他紧张过度,而是王汀已经被盯上了。那股神秘的背后力量,企图将王汀拉入泥沼当中去。 第157章 破局(十六)   “你盯着我没用。”王函满脸不耐烦地看着对面的男生。她就是出门到楼下拿个快递而已, 居然又被杜晨给拦住了。   这个家伙像认准了她一样,不停地死缠烂打。即使王函再三解释, 作弊的事情处理, 她帮不上任何忙。谁让杜晨运气不好, 直接被以教导主任为首的巡查组给抓到了。这一次全市教育系统都在严查作弊事宜,尤其是新型手段作弊。据说前一年高考的时候发生了疑似作弊事件,闹得挺大的。虽然最终没有什么处理结果,但让南城教育界狠狠丢了回人。今年抓得尤其厉害。   杜晨恶狠狠地瞪着眼前年轻的女教师,冷笑道:“王老师, 你别以为你能洗干净。我老实告诉你, 只要你敢撒手不管,我就绝对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王函嗤之以鼻:“怎么,你有什么能够威胁我的?对, 我承认我是托你给吴芸递了一封信, 这又怎么样?这件事情警察都知道。就算我有点儿什么小嗜好,那也是我个人隐私,碍不着别人的事。”   杜晨蓦地笑了,意味深长地看着王函:“王老师你很清楚, 我说的不止这些。”   王函警惕地盯着杜晨, 脸色不变:“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让我看看你手上到底有多少牌?口气这么大!”   杜晨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嗓音:“手机,你姐的能耐不小啊,你姐姐能够控制所有的手机吧。别忙着否认, 论坛上都已经讨论疯了,不少人都看到了。别想瞒着,你姐姐根本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王函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手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脑袋里头一片空白。她的嗓子干得厉害,简直连吞咽唾沫这个动作都没办法完成。她哑着声音道:“呵,空手套白狼啊,说的跟真的一样,好像你什么都知道。”   杜晨轻轻地打了个响指,眯起了眼睛:“你真不信还是假不信?别装了,我就不信你根本不上论坛里头看。像你姐这样的人,肯定会被盯上的。多少人会盯着她,你知道吗?”   王函的脑袋里头像是有漩涡在飞快地旋转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旦被盯上了,就是无穷无尽的绝望。天知道她来例假的那一天,她有多高兴啊!她终于解脱了,她终于不会再被抓走了。   杜晨满意地看着对面年轻女教师惨白的脸色,得意洋洋道:“视频都拍下来了,你还以为是假的吗?”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这位老师连嘴唇都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的惨状,心里头无比的亢奋。太可惜了,他的积分不够。不然,他也可以想办法养这样一只娃娃。看看她圆嘟嘟的脸蛋,粉嘟嘟的小嘴巴,还有圆溜溜的眼睛。天啦!她就是最合适的娃娃人选。十八岁的少年几乎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心情。他得想办法抓住这位女老师的把柄,对,只要让她乖乖地听话,他就有机会将她驯养成自己的娃娃。   然而王函的表现让杜晨失望了,她的惊恐与彷徨只持续了一瞬间,很快王函做出一副不屑一顾的表情,漫不经心道:“别开玩笑了,莫名其妙,神经病。我姐又不是特工,不会搞商业窃密这一套。同学,我告诉你,你最好老实点儿,别惹事情出来。你既然调查过我姐,你应该清楚一件事,我姐夫是警察。你想老虎头上拍苍蝇,到时候别说我们仗势欺人啊!”   王函的心狂跳不已,脑海中不断地回荡着齐师兄的那句话: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事情都应该翻篇了,不要再牵扯进去。   她默默地警告着自己,即使一切都启动了,那也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深受其害多年,她不想再牵扯进去了。那是一个巨大的沼泽,任何想要试探的人都被吞噬掉了。   杜晨不满地瞪着王函,然后伸手拽她走:“你别装什么事情都没有,老子把东西摆在你面前给你看,看你还能不能抵赖?”   王函被拉了个趔趄:“你想干什么呀?”   话音落下没一会儿,杜晨就拉着她进了一家街边的一家网咖。店主查看了他的身份证以后,就放他上网去了。杜晨怒气冲冲地在电脑上操作了一通,然后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洋葱头一样的图标。   王函直觉不对,在繁琐的路径之后,网页终于调转入一个类似于论坛的页面。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楚这个论坛的名称,杜晨就急吼吼地点击了一个骷颅骨一样的图标跳进去了。他迅速地搜索到了一段小视频,点开来以后,朝王函冷笑:“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以为你能瞒得过谁?”   视频有些晃动,里面有一个在奔跑的女人身影。杜晨塞了一只耳机给王函,耳机里头传来了一阵娃娃音“王汀,王汀,你快救我,坏人会摔死我的”,紧接着是她姐的声音“不会的,小敏不怕,我马上救你”。   王函收在口袋里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她面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语气嘲讽不已:“我还以为是什么呢!王小敏是一只电子宠物,电子猫,我姐养的电子猫!你看上去就不像是个老古董啊,不知道电子宠物会自己说话吗?手机被碰到了,电子宠物说话有什么好奇怪的,莫名其妙!”   “你很清楚是怎么回事!”杜晨一点儿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态度强硬的很,“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视频里头手机屏幕是暗着的,根本就不存在发音的情况。”   王函还是一脸不在意:“别发神经了,我把手机屏幕调暗听歌的时候,难道手机就不发出声音了吗?你没有玩过手机啊,真是莫名其妙。”   杜晨勃然大怒:“我老实告诉你,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姐。现在很多人都好奇她到底是谁?你说我要是暴露了你姐的身份,到底会有多少人过来抓她,你应该很清楚。全世界的人都会对你姐感兴趣的,你应该不至于天真到以为你姐夫一个小警察能够解决掉这些事情吧!能者多劳,你姐不是公务员吗?那就做好为国家奉献一切的准备吧。看过《永不瞑目》没有?肖童是怎么因公染.毒的?你姐这样的,肯定是特殊人才,一定会得到特别的对待。”   王函心潮起伏,如排山倒海。她脑海中各种念头纷繁而来。她一直都不是多天真的孩子,会单纯地相信什么。牺牲是个伟大的词,可比起伟大,她更希望自己的姐姐能够平静地生活。   “怎么样,王老师,舍生取义杀身成仁,你要不要试试啊?”杜晨不怀好意地看着年轻的女教师,心中愈发痒痒起来。将粉嘟嘟的女老师变成自己的娃娃,这件事光是想一想就能够让他亢奋不已。少年眼睛发红地盯着王函,唇角勾起的弧度越来越深。   “妈的!老子警告过你,不许招惹王老师。”网咖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郭宇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一拳打到了杜晨的脸上,他的嘴巴立刻破了一块皮。郭宇狠狠地一脚踢飞了杜晨屁.股底下凳子。后者“咚”的一声闷响,坐到了地上。   网咖店的老板慌里慌张地过来看情况,徒劳地劝解道:“别别别,有话好商量,再动手我就报警了啊!”   报警这两个字刺激了王函的神经,她立刻大叫起来:“别打了!”   郭宇停下了挥舞的拳头,狠狠地又踢了一脚凳子,拍下一百块钱给老板,然后恶狠狠地威胁杜晨:“我警告你,离王老师远点儿。你要是再敢靠近她,老子见一次打你一次!”   杜晨的嘴唇破了,吐出了一口血唾沫,冷笑着指王函:“你算老几?我跟王老师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插嘴。”   郭宇冷笑着,一把拽起王函:“走,别理这种人。”   王函还担心着已经变成屏保状态的电脑,推了把郭宇:“给我去买杯橙汁,我有点儿渴。”   她慌慌张张地关了电脑屏幕,经过杜晨身边时,匆忙丢下了一句话:“我会看着办的。”   郭宇端着橙汁过来,语气有点儿不悦:“王老师,你理睬这种人干什么?不要理他啦!”   王函的心里头乱糟糟的,对着郭宇的态度也相当不客气:“关你什么事啊?你怎么跑来了?哎,我说你不会是在监视我吧?”   郭宇委屈得厉害,伸手抓着头发道:“老师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呢!明明是我们班上的人看到了他拽你进网咖,怕他这小子使坏,才给我打电话的。”   王函“呼”了一声,眼睛珠子朝上面翻了翻,似乎并不太相信郭宇的话。她大踏步地往前面走,态度相当不耐烦:“那现在你可以走了吧?橙汁是十块钱一杯吧,我会发微信红包给你的。”   她的肩膀被抓住了,郭宇的表情愈发委屈:“王老师,你干嘛啊?我到底做什么事情惹你不高兴了?你说啊,只要你说我立刻就改。”   王函面色相当无奈,像是隐忍已久:“这话应该是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我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给你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这没有任何意义!”   郭宇梗起了脖子,态度也强硬起来:“是不是浪费时间,由我自己说了算,那是我的时间!”   王函一副“你不可理喻”的表情,语气冷淡:“随便你,反正我再熬两个月拿到实习证明就走人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以后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   郭宇还想伸手拽王函,然而她已经跑进小区里面,大声喊着保安:“这家伙不是我们小区的,别让他进来!”   王函摸出了手机,紧紧地抠着自己的手,想了半天,她才拨通了姐姐的电话:“姐,你在家里头吗?我过来找你。”   即使忙碌了一夜,王汀依然没能找到余磊的踪迹。周锡兵让她在后排座椅上睡一觉,也被她拒绝了。直觉告诉她,余磊失踪的时间越长,他的危险就越大。小孩子拎着一袋金子过闹市,等待他的结局十之八.九是不幸。   周锡兵安慰她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余磊手上既然有吴思远的把柄,那么吴思远就不敢轻举妄动,否则他出了事的话,吴思远第一个就洗脱不了嫌疑。”   “他可以不出面。”王汀的脑袋乱糟糟的,狠狠地搓了把脸,“你别忘了。从昨晚起,吴思远就被警方带走了,但是余磊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完全可以指使他人对付余磊。”   周锡兵还想说什么,王函的电话就已经到了。王汀有点儿惊讶,不明白妹妹为什么突然间想要回家。今天已经是礼拜天了,即使现在出发到安市,也就是吃个中饭就得往南城赶。   王函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她突然间什么都不敢说了,只支支吾吾地表示:“姐,我就是想你了,我想跟你待在一起。”   王小敏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小函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王函就匆匆忙忙地问了姐姐的所在地,挂了电话。   王小敏莫名其妙:“王函这是怎么了啊?好奇怪!”   王汀摸着王小敏的脑袋,皱着眉头道:“王函可能是想起来什么事情了,所以有点儿害怕。”   此刻的王函的确在浑身发抖,强烈的恐慌让她不由自主地去摸糖罐子。那里头装了好吃的话梅糖跟奶糖还有巧克力,她难受的时候就会吃糖。年轻的女孩子贪婪地咀嚼着巧克力,用橙汁送着巧克力下肚的时候,她甚至呛咳了出来。即使这样,王函也没有停下脚步,匆匆忙忙地往门口赶。   买车票可以扫码付款的吧?应该可以,她不记得了。王函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小区门口,连门卫都担心地问了一句:“王老师,你没事吧。”   王函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就是缺乏运动,要多走走。”   门卫看着她嘴巴上沾着的巧克力,不知道该如何提醒她。一直还蹲守在小区门口的郭宇跑了过来,伸手递了湿巾给她:“好了,王老师,我们讲和吧。你别这样,你这样我瘆得慌。”   王函本能地往后面避让,抓在手上的手机一滑,摔在了地上。小函函还没有来得及哀嚎一声,就关机了。后面无论王函怎样折腾,手机始终就是不能正常工作了。王函的手抖得厉害,这一切给了她极大的心理暗示,好像事情从这一刻开始就完全走向了不顺利。王函存的钱基本上都放在余额宝里头吃利息了,她的□□上只有几十块钱。   她的目光落在了对面的郭宇身上,轻声问了一句:“我能相信你吗?我现在要去江市找我姐。你能帮我买一下车票吗?等我回来就把钱还你。”   郭宇笑了:“王老师你干嘛这么生分啊。我刚好也要去江市看我妈,昨天有点儿事情耽搁了。你也别买车票了,刚好咱们一辆车解决问题。”   王函看着郭宇,半晌才勉强点点头:“那好,麻烦你了。”   郭宇立刻笑出了小虎牙,看上去快乐极了:“那你稍微等一下啊,我打个电话就好。哎,王老师,你跟你姐感情真好。你也对我好点儿呗。”   王函对他可怜兮兮的狗狗眼神一点儿都不感冒,脑海中还在飞快地思考着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段视频并不是合成的。她姐很可能真的能够跟手机通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老天爷赐予人异禀天赋时,通常会在其中伴随着苦难。她不敢想象,她姐要是被盯上以后究竟会怎样。   希望这一切还能挽回。她不能没有姐姐。   王汀看着还在絮絮叨叨分析王函究竟想起了什么的王小敏,哭笑不得道:“好了,到时候就知道了。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都累了一天一夜了。”   王小敏立刻撒起娇来:“王汀你最爱我了对不对?人家手机的主人才不会关心手机累不累呢。反正手机过劳死以后,他们还可以换新手机。”   王汀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警告口没遮拦的小家伙:“不许说死不死的。以后你电池板不好了,我给你换新的,零件出问题了,我也换新的。我们家小敏要当一只长寿的手机。”   王小敏立刻快乐地撒起了小花花,比着小心心。它最爱最爱王汀了。   周锡兵故意逗弄小手机,朝王汀表达了自己的醋意:“哎,我怎么觉得我的家庭地位比不上王小敏啊?”   王汀伸手拍了下他的脑袋:“行了,睡觉吧。你也累了一晚上了,我们先睡觉。电动车说了,它会帮我们问问全城的固定资产的,看到底谁知道余磊的去向。”   周锡兵笑了笑,也伸手揉王汀的脑袋,建议道:“我们去开间房吧,在车上睡得不舒服。”   王汀的脸立刻红了,警告道:“你别胡思乱想,不行的!什么都不要想。”   周锡兵坏笑:“哎,我什么都没想啊!好像还是你想的比较多。”   王汀拍了下周锡兵,翻了个白眼。   可惜似乎老天爷也想帮周警官省钱,没有等到全城的固定资产大出动,余磊就已经被找到了。他凌晨时分出了车祸,连续撞断了一处工地上的水泥墩跟围栏之后,车子起火爆炸了。等到消防员好不容易将烧的变形的车子上的火熄灭时,余磊已经被烧的面目全非,初步怀疑事故的起因是毒.驾。 第158章 破局(十七)   车子被损毁得相当彻底, 光是火就持续烧了半个多小时,消防车赶到的时候, 车子还发生了又一次爆炸, 车厢中的小爆炸声更是不断。车上的人烧成了焦炭, 警方没能在车上发现能够证明死者身份信息的证件。还是直到有小孩子在路边玩耍,在绿化带里捡到了已经烧化了一半的车牌,警方才初步猜测死者的身份是余磊。   “余磊没有吸.毒的嗜好。”王汀轻轻地按着太阳穴,表情沉重。   王小敏也非常伤心,因为余磊死的那么惨, 意味着大石头肯定也是尸骨无存。它抽抽噎噎:“大石头要是早点儿听我的话, 它跟它的主人就都不用死了。”   周锡兵皱起了眉头:“吴思远也不该这么傻。专案组已经盯上他了,而且专案组也找到了余磊,并高度怀疑余磊手上有足以证明吴思远跟郑妍之死脱不了干系的证据。这种情况下, 吴思远首要做的就是稳住余磊。”   余磊没有直接将底牌交给警方, 就意味着他有所图。只要他有所图,那么就有忌惮,不会轻易撕破脸。否则从郑妍死亡到现在,都过了多少天了, 他要是按捺不住的话, 吴思远也不会不动如山到现在。   “吴思远怎么说?”王汀从储物柜中拿出了口香糖,倒了一颗在自己嘴巴中,另一颗塞给了周锡兵。   “昨晚他被警方找了,他倒是承认得很痛快,那个假人的确是他帮着联系从网上订购的。现在老李他们正在跟这条线, 不过我怀疑假人已经被他掉包了。”薄荷味的口香糖刺激着周锡兵的神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不然他不会承认的这么痛快。”   王汀笑了笑:“不承认反而惹人嫌疑,反正网购流程中各个环节都可能出问题,中途随时都能掉包,谁能证明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算了,我们先去车祸现场看看吧。不管到底是谁下的手,总归不可能一点儿线索都没有。”   周锡兵开着车子到达车祸现场时,一眼便看到了建筑工地上烧焦的残骸。水泥墩子跟防护栏都被撞得四分五裂,满地狼藉。防护栏烧化了一截,上头还挂着消防泡沫的痕迹。车窗一开,那股刺鼻的焦糊味直直地往王汀鼻子里头钻。现场还有交警在处理情况,然而已经被烧成了焦炭的车子实在难以再寻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还真是会选地方啊。”王汀撇了撇嘴巴。工地所在的地方偏僻,这里又因为劳资纠纷,从年前停工到现在一直没复工。人迹罕至的结果就是发生了车祸,等到有人发现报警的时候,车子已经被烧的不成样子了。   王小敏在口袋里头大声喊着大石头,希冀余磊的手机能够给它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只可惜工地上基本上都是未建成房子跟地基,周围又荒芜的很。除了远远的,有交警手机搭理了它一句外,根本没有任何东西回应它。   “余磊不会平白无故跑到这儿来。”王汀皱起了眉头,“除非有人将他约到了这里来。可惜他的手机毁了,不然可以问问大石头。”   周锡兵抬眼看了下手机,表情微妙:“有意思的事情是,吴思远被警方问完话出来后曾经开车经过附近。时间恰好在余磊发生车祸前后,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来过车祸现场。”   “这可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王汀冷笑,“无论如何,他都脱不了干系了。”   沿着周锡兵从专案组方面得到的消息路线,王汀一路追下去的结果证实了她的推测。吴思远抵达工地附近时,余磊的车子恰好发生车祸。因为是对向行驶,车子简直就像冲着吴思远冲过来的一样。   “我觉得他吓傻了。”工地边上的一个大喇叭高门大嗓地喊着,“当时那个车灯一闪,他的脸都惨白了。”   “那他有没有下车去看一看啊?”王小敏有点儿不满意,“你刚才为什么不理我,我喊了半天。”   大喇叭哼哼唧唧:“你一喊,我就要理你啊。你到底还要不要听啊?”   王小敏立刻回家找父母,跟王汀告状:“王汀,它凶我!”   大喇叭毫不客气地要羞羞脸它:“哼!小屁孩!他当然下车啦?他还想看看情况呢。可惜车子爆炸了,差点儿没把他也给削了。后来,他好像是接了个电话,就又上车走了。”   王小敏气坏了:“这人真讨厌!要是他立刻报警的话,说不定大石头还能好好活着!”   大喇叭自然不知道究竟是谁给吴思远打的电话。王汀转头问周锡兵:“如果你是余磊,你前来赴约,会不会留后手?”   周锡兵眯了一下眼睛,目光落在焦炭般的车祸现场上,轻声道:“当然,如果杀手锏是视频的话,我肯定要留下备份。”   “去余磊的宿舍吧。”王汀吐出了嘴巴中已经被咀嚼得没有味道的口香糖,重新换了一颗,“如果余磊没有将视频存在手机上,那么肯定是电脑。为了安全起见,视频很可能被他存储在网络空间当中。最可能的是定时发送的那种形式,一旦他遭遇不测,邮件到时候不撤回就会被发送出去。”   然而警方拿到了余磊的笔记本电脑以后也是一无所获。技术人员忙着想办法寻找余磊的网络存储记录。王汀跟着周锡兵,得以进入了余磊的寝室。可惜的是,寝室的床跟桌子都到达使用年限,年前被江市分局固定资产管理员统一报废下账了。所以东西虽然还在使用状态,但它们已经失去了固定资产的身份。   王汀的头有点儿痛,咬咬牙道:“我去江市分局这边借一台笔记本电脑过来,看能不能跟这边的笔记本搭上话。”   王小敏气愤地问宿舍楼:“你就没有发现吗?这么隐秘的事情,他要么在办公室看,要么在宿舍看,还能在哪儿啊!”   “在车里。”王汀合了一下眼睛。车子也是一个十分隐秘的空间。宿舍再好都是单位的,舍管有权限进来检查卫生什么的。这件事对余磊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一点儿疏忽都不敢。   宿舍楼立刻附和王汀的话:“就是!我根本就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再说了,他一个大老爷儿们,就是看点小电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王汀捏了捏眉心,拍了拍王小敏的脑袋。小手机委委屈屈地问了起来:“那他临出门之前都做了什么啊?”   宿舍楼想了想,茫然道:“没什么啊!他一早就出门了,到晚上才回来换了件衣服,放下了电脑。”   车子不可能停在半空中。既然宿舍楼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余磊很可能是将车子停在单位停车场时,用笔记本电脑处理的信息。那里有WiFi,还不用担心网络问题。   王汀匆匆忙忙地赶到了江市分局大楼前面。这里有一块空地,专门给职工停车用的。她还没来得及让王小敏问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办公大楼就朝王汀喊:“哎,王汀,他们说余磊死了。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王小敏替王汀回答了问题:“好像是真的哎,大石头还有余磊的车都烧没了。”   办公大楼砸着嘴巴:“我说呢,今天都有警察登门了。唉,他真可怜,还这么年轻,意气风发的,居然就这样死了。我怎么听到警察议论说他吸.毒啊。看着一点儿也不像,他昨天还过来加班,走的时候还寄了快递呢。”   “不对!”王汀伸手抓住了周锡兵的胳膊,猛然抬起了眼睛,“我们忽略了另一个可能,就是余磊真正的杀手锏并不是将视频上传到网络空间里头去。别忘了,那段视频内容不雅,有可能没发出去就被审核删除了。真正让所有人都找不到的方法是,在路上。”   周锡兵目光微闪,轻声道:“你的意思是快递?”   “对!”王汀点了点头,“这份快递的收件人信息肯定是错的,只要快递员找不到收件人,那么肯定要联系发件人余磊。这样,快递最终还能回到他手里。”   “要是他遭到不幸了呢?”周锡兵看着女友,“那快递被退回头之后,岂不是成了盲区。”   “所以那个收件人是我。”王汀抿着嘴唇,声音几乎带着颤抖,“余磊一直相信我有能力控制手机,或者说是王小敏可以收集其他手机传递的信息,然后反馈给我。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份快递是手机。”   在江市分局传达室也有快递点的只有邮政,每天邮递员会在固定的时间点过来送报刊信件快递,顺便再拿走要寄出去的快递。周锡兵凭借着他的证件,很快就调查出了余磊邮寄的快递物品的确是手机,在寄件之前,快递员开盒检查过。不过快递昨天已经被发出去了,地址在南城。   王汀一边催促着王小敏给大石头打电话,一边急急忙忙地朝车子走:“我们得快点儿。一旦对方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的话,那这份快递就危险了。”   王小敏有些委屈:“大石头还是不接电话。”   王汀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苦笑不已:“是我犯蠢了。余磊肯定给大石头换了一张手机卡,而且将手机关机以后设置了定时开机。呵,他倒是自信,以为只要是开了机的手机,王小敏都能自动联系上。”   周锡兵安慰了一句王汀:“王小敏的确跟其他手机不一样啊!你看它还能自己发出电子音跟我聊天,我家小兵兵就不行。”   王小敏骄傲得简直要原地转圈圈了。好在它还知道要脸,对着手指头哼哼唧唧:“离开王汀远了就不行了啦!嘿嘿,在我跟王汀之前,我也不能自己动的。还有哦,王小花以前也不能自己操作的。包括空调大哥啊还有电灯它们,也是一样的。现在王小花换主人了,它就不能自己上网了。”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脑袋:“好了,你能者多劳,给王函发条微信。她要是还没出发,就在家待着,我们一会儿回去。要是已经上车了,就直接坐回南城的车子吧。”   王小敏立刻吭哧吭哧地发起了微信,然后问王汀:“要不要打个电话?”   可惜小函函提示手机关机。   王汀皱起了眉头:“这丫头,肯定又把手机玩没电,还忘了带充电宝。赶紧去找个地方充会儿电啊!”   手机里头一遍又一遍地提示着王汀“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请您稍后再拨”。王汀不由自主地着急起来,生怕王函会有什么不测。   被她拨打电话的人现在也正急得团团转。跟绝大部分人一样,王函是依靠手机通讯录活着的,她根本就记不得她姐的手机号码到底是什么。   “问一下你家里头啊。”郭宇提醒自己的实习老师,“你妈手机号码你总记得吧。”   王函突然间非常不想理睬郭宇。她不记得了,怎么了!不记得就是不记得!   郭宇龇牙咧嘴:“要不,你给你姐发条微信什么的吧。”   见王函盯着手机发呆,郭宇顿觉不妙:“那个,王老师,你该不会记不得自己的微信号跟密码吧。”   王函直接死鱼眼睛对着郭宇,一语不发。   郭宇立刻拱手作揖求饶:“王老师我错了,您老人家日理万机,哪能将精力放到这种小事上头呢!您老请便,手机归您老使用,您换卡也行。”   王函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手上动作不停,将自己的手机卡换到了郭宇的手机上头。她刚完成操作重新开机,她姐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王汀如释重负:“你找到地方充电了?吓死我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王函的心中有股暖流缓缓地流淌着,脑袋里头反复回响着一个声音“你还有姐姐”。她清了清嗓子,含含混混道:“手机摔了一下,电池板松了。”   王小敏大叫:“王汀,不对,不是小函函。”   王汀心中觉得不妙:“那你借了人家的手机?”   姐姐果然能够跟手机沟通。这个猜测得到了论证,像一记晴空霹雳重重地砸着王函的脑袋。她的呼吸中枢都一下子停止了工作,她感觉自己完全喘不过气来。郭宇在边上担忧地看着她,王函只能咬着牙回答:“嗯,跟旁边人借的手机。”   王小敏是个自来熟,特别欢快地跟郭宇的手机打招呼:“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叫王小敏,你们现在在哪儿啊?”   郭宇的手机显然不习惯这样爱叨叨的同类,哼哼唧唧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回答:“在车里头啊,我们要去江市。”   王汀叮嘱王函:“我有点事情,正在往南城赶。你现在到哪儿了?直接回家吧。回去我给你看看你的手机还能不能修。”   她原本想说给王函换个新手机的,但一想王小敏跟小函函的关系很好,要是小函函就这样没了,王小敏肯定会伤心死了。   王函“嗯”了一声,乖乖地回答:“已经要到江市了。我到了以后就坐车回去。”   王汀笑了起来:“那好,你路上小心点儿。身上带钱了没有?到了的话先吃饭,别饿到了自己。”   手机挂断了,郭宇有点儿不太开心:“干嘛呢,王老师,你干嘛不告诉你姐是我啊。我有那么见不得光吗?”   王函没心情跟郭宇逗闷子,声音冷淡无比:“你说的没错,你的心思的确见不得光。”   郭宇脸色尴尬不已,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王老师,您别这样,我对您绝对没有恶意。”   “你不需要对我有任何意思。”王函侧过头认真地看他,“到前面能下车的地方之后就放我下去吧。我得回南城去了。”   郭宇可怜巴巴地看着王函:“王老师,您就陪我看看我妈吧。我妈特别喜欢你,看到你心情就特别好。”   王函的唇角微微动了动,那似乎像是笑一样的情绪最终也未能达到眼底。她的声音出奇的平静:“我不是医治你妈的药。很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们的忙。我得回家去了。师傅,麻烦你在前面停一下吧。”   郭宇跟着王函跑下车,表情十分崩溃:“好了,王老师,我错了。回去,马上我就送你回去!”   王函急匆匆地在前面走着,直接赶郭宇:“不用,我自己会叫车的。你去看你妈妈吧。”   郭宇还在缠着王函,旁边突然有个人撞了他一下。郭宇没发火,对方先推攘他起来了。王函生怕郭宇吃了亏,赶紧在边上劝着:“好了,别欺负小孩!明明是你先撞了人,我们都没说什么。”   那彪形大汉眼睛一瞪,语气凶狠:“怎么着,你们还想讹诈不成。”   王函赶紧拉着郭宇,想要服个软低头走人。不想郭宇跟她愣是被推到了车门口,然后两人前后一个踉跄,车中立刻有人伸手拖他们上去。王函的尖叫声只来得及发出了半个音,嘴巴就被堵住了。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眼睛一翻,瘫软在了车里。   车门迅速地关上了,这辆小面包车像一阵风一样呼啸而去,除了尾气,什么都没留下。   郭家的司机上完了洗手间出来之后,没看到郭宇跟他那位小实习老师的人。他以为这是小少爷跟女朋友闹矛盾,不知道跑哪个角落里头待着去了,也不着急,只自己上车等着。结果过了半个小时,还不见人回来,司机才犹豫着拨打郭宇的电话。手机提示关机的时候,司机郁闷地一拍脑袋,他怎么忘了,小少爷的手机已经换上了那个小老师的手机卡。最要命的事情是,他不知道那小老师究竟是什么号啊! 第159章 破局(十八)   王函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她醒过来的时候, 只觉得脑袋像炸裂开来一样疼痛。周围黑乎乎的,伸出手果真看不清五指。   她这是被人绑架了。不知道是不是那种要把人卖到大山里头的人贩子。他们为什么连郭宇也一块儿抓?难道是怕郭宇大喊大叫, 引起周围人的注意吗?   王函以前看过类似的新闻, 女生在街头走着, 路边突然停下一辆车,几个彪形大汉冲下来,直接就把人给绑走了。等到女生再醒来时,人已经进了大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没想到, 在高速公路的休息站边上, 居然也会发生这种事。王函没敢发出声响,只试探性地触碰周边的环境。她的背后靠着的似乎是墙,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木板时, 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几乎立刻晕过去。   是这里, 对,是这里。王函忍不住浑身颤抖,过往的回忆像惊涛骇浪一般,重重地拍击着她的脑袋, 让原本就因为吸入了迷.药而头晕不已的她更加慌乱。她捂着自己的胸口, 哆哆嗦嗦地靠在橱柜壁上。外面静悄悄的,隐隐的,她听到了风吹动树梢的声音,似乎有落叶一片一片地飘落。   这是春天,王函在心中拼命地告诉自己, 有落叶很正常。老叶子即使再留恋枝头,也会被冒出的新叶子硬生生地给顶下去的。不是十二年前,十二年前早就过去了。王函慌乱地摸着自己的脸,想要确认她没有变成十岁时的模样。可是没有对照物,她判断不出来自己到底有没有发生变化。   女孩子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胳膊,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怕,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她不敢推开橱柜的门走出去,她害怕这一切都是梦境。是她被爸爸的朋友们绑架以后昏睡过去经历的梦境。就跟黄粱一梦一样,等到书生再睁开眼睛,店家的黄粱米饭还没有煮熟呢,所有的种种都是她在极度恐慌跟绝望中臆想的梦境。   没有普云大师,没有生门。他们送不走她,他们想要拿她作为祭品,用她的命去换前程。   “你不能这么做!”外头有女人虚弱又慌乱的声音,那个女人好像跪在了地上,苦苦地哀求着,“你不能再造杀孽,你想想小宇啊!即使报应不到你身上,也会报应到他头上的。”   男人的声音异常的含混,王函却不用耳朵听,脑海中便自动回想起那个声音:“我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好好待着,我的大小姐。”   对,就是那个声音。他走过来了,他打开了橱柜门。王函捂住自己的脸,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外头的脚步声越来越沉重,她听到了“吱嘎”一声响,然后亮了,那是通向地狱的鬼火灯笼。   “砰”的一声响,碎裂的花瓶四溅。王函看到了一张苍白而惊慌的女人的脸。那女人手颤抖着,似乎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捂住耳朵发出了一声尖叫。   外面很快跑进来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抬走了躺在地上的男人。有人想要给女人打针,被她一把推开了。然后女人暴怒着,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等到房间重新恢复安静之后,王汀听到了她自言自语的低笑:“你以为我手上什么都没有了吗?做梦吧!我都藏好了。是WU……”   WU3347SH29@……,密码是ER356M……,王函的脑袋中清楚地滚动过两行数字。她看着那个女人走到了她面前,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容:“你记住了没有?啊!不要记住它,它是催命符。”   王函抱着脑袋跌坐在橱柜中,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对,是它,就是那个邮箱跟密码。那里头有很重要的东西。   “小姑娘,你记住了吗?不要记住啊,赶紧忘掉它。来,把它写在纸上,然后烧到它,你就能忘掉了。”女人的脸上挂着近乎于悲悯的微笑,温柔地看着她,递了张白纸到王函面前。   王函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当她的手触碰到女人的手时,两双几乎差不多大小的手像是一道闪电,彻底清明了她整个世界。她不是十岁的王涵,十岁的王涵的手只有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半大。她是王函,已经长大成.人的王函。   “这就是你们费尽心思的目的吗?”年轻女孩的眼睛如清水一般澄澈,她站起了身,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真对不起,阿姨,我早就失忆了。创伤后应激性障碍,您听说过没有,我就是典型案例。”   女人面色苍白,眼睛死死盯着王函,声音又低又沉:“你以为你失忆了,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不会的,傻孩子,你是唐僧肉,多的是人想要吃你。”   王函冷冷地看着女人,一语不发。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撞开了。郭宇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间门口,冲着母亲大喊大叫:“你干什么啊,妈!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函的目光越过了苍白的女人,落在了郭宇身上,唇角浮现出一朵虚弱的微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挑了下眉头,声音不急不缓:“我一早就说过了,从我身上,你得不到任何东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那是无用功。”   郭宇慌乱地想要拦住夺门而出的王函,拼命地解释:“我不知道的,王函,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函只觉得满心疲惫。她想难怪那辆面包车上的人出现的那么及时呢,难怪那位司机偏偏会在那个时候消失呢,难怪郭宇跟彪形壮汉撞到了一起还要跟人家拉拉扯扯呢。她真是蠢啊,居然会看不穿这么简单的套路。明明她姐让她离郭宇一家子远点儿的,可她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问能不能相信他呢?明明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谁都不能相信。   “你让开!有种你们劈开我的脑袋,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掏出来转化为文字。否则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凭什么要我知道!”王函伸手推郭宇,冷笑不已,“你真聪明啊,班长,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郭宇死命拽着王函,额头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他苦苦哀求着:“我真的没有,王函,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   这是在上演苦情戏吗?王函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都沾到了额头上的少年,内心一片清明。是了,郭宇在学校里头属于最出挑的那类学生,根本没必要上赶着讨好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实习老师。从一开始,他就是另有目的。他的母亲既往也许是装疯卖傻,可跟她一样,扮演小丑的时间太长,就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函知道,很多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会让患者智力下降,反应迟钝,甚至到最后真的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在这漫长的精神病治疗过程中,郭宇的母亲越是想要牢记的东西,越是遗忘得彻底。   郭宇上次将她带到他母亲面前时,郭母说了一句话“是W不是M”,其实不是在说一个人,而是邮箱账号。自己成了刺激郭母恢复重要记忆的最好的工具。于是郭宇才这样热衷于想方设法将自己带到郭母面前。只是因为姐姐的警告,她后来对于郭宇的旁敲侧击软磨硬泡都采取了充耳不闻的对策。   所以,他们急了,他们等的不耐烦了。他们需要杀手锏绝地反击,他们策划了这起绑架事件,好让她误认为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时候,她是出了名天才,过目不忘也过耳不忘。   王函苦涩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着:“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呢?我真的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情,不然我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郭宇伸出手要拦下王函,被她直接推了个踉跄。她要抬高声音大喊的时候,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那个上次在楼道间放火的女人跑得头发都散了,嘴里头不停地嘀咕着:“快躲起来,大魔王来了!魔鬼来了!”   王函看到了她身上穿着的白大褂,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住在这栋楼里头的精神病人们全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他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们乐在其中。王函想要推开对方,直接走出去,却被人一把按住了。郭宇想去拽她,也叫三四双手给拖进了对面的病房。他们的嘴巴都被牢牢地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楼梯口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郭母的病房门口才停下来。王函听到了那位吴厅长的声音:“怎么,你高兴了?你以为这一次我会被摁死了?”   门板合上了,王函听不到里头的声响。然而那个纵火的女人居然又推着她到桌子旁,一圈人围着一个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里头传来了男人的咆哮声:“别犯蠢了,我的太太!你真的以为这点儿小风小浪能打趴我吗?我告诉你,那个老和尚死了。姓顾的借了一回死门,花和尚就死了;再借一回生门,老和尚也死了。反噬,你知道吧,反噬已经开始了,反噬会报复到他身上!”   “也会报复在你身上的!”女人说话的气息依然虚弱,常年的疾病折磨耗光了她的精气神,然而她说出的话语却重重地砸在了丈夫的心上,“这些事情,你统统脱不了干系。”   “我做什么了?”吴厅长突然间得意起来,“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干干净净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害了那么多人,你还什么都没做!李晶还有骆国华还有那个和尚,哪个不是死在你手上的?对,还有那个女人跟她的女儿,你手上鲜血淋漓!”   吴厅长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证据呢?李晶跟骆国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还有那个和尚,不要忘了,我的岳父大人多么想要保全颜面。还有那个女人,自杀啊,人想死的时候,谁都拦不住的。那个小丫头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她勾引我,我以为她已经上高中了,你情我愿,不过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这点儿小事就能绊倒我了?我的太太,您是什么出身,怎么能这样天真呢!”   “你无耻!”即使窃.听.器中的声音变得怪腔怪调,王函依然能够听出这控诉中的愤懑与绝望。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冷笑道,“不,你还杀了人,你杀了手上掌控着你证据的人。”   房间里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郭宇惊恐地想要挣扎。他害怕自己的母亲会被父亲打死。那个纵火的女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所有人嗷叫着,冲出房间,撞开了对面的门。王函看到那个动手的男人瞬间就被人群淹没了,这些扮演成医务人员的病人个个都挥出了拳头,殴打着穿西装的男人。   “快走!”郭母拼命地推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精神病杀人放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儿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病房里头开始有浓烟冒起来,纵火的女人高兴地呼喊着:“噢,放烟火咯!”   门被反锁上了,所有的病人都撤退了出来。这里的门窗都是最坚固的,防止病人跳楼自杀跟逃跑。烟雾与火光刺激了病人们的神经,他们真的跟看到了节日的焰火一般兴高采烈。一群人当中,唯一穿着病号服的女人面上挂着平静而诡异的笑,仿佛栀子花在血中绽放。   郭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母亲强行地推下了楼梯。外面的医务人员们终于发现了这里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想要一探究竟。王函一摸口袋,发现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可惜的是,手机卡已经被拿下,她甚至连打火警电话的犹豫都不用了。   “快走!”郭宇反应过来母亲的良苦用心,一把拽着王函,拼命地往前跑。他的父亲一直折磨着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然而身边所有人都说父亲非常好,还有人隐晦地告诉他,是母亲对不起父亲。   从今天开始,他没有了父亲,母亲没有了丈夫。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郭宇拉着王函拼命地奔跑,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从今天起,他要完全依靠自己了,他会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两人踉踉跄跄地从天亮跑到了天黑。再回过头时,疗养院的那栋小楼已经火光冲天。   郭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裂了。他的头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惊惶地盯着王函,再一次强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人死了,终于死了!王函的心中涌现出狂喜。陶鑫、郑东升、吴芸还有吴思远,这些人终于死了。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一定能够摁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王函抿着嘴唇,转头看郭宇:“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   郭宇惊慌失措,伸手摸口袋,最终慌乱地摇了摇头:“被他们拿走了,我身上没有。”   王函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想要找一个打电话的地方。街边没有公用电话亭,她只能将目光落在对面的小店中,问店主借用电话。郭宇慌张地跟了过去,王函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拨了1.1.0:“喂,这里有火灾发生,在江市的疗养院。我们在外头看到了火光。还有,姐姐,请你记下这个邮箱和密码,里头有非常重要的东西,警方一直在找的证据都在里头。”   郭宇张着嘴巴看王函,王函的表情却极为镇定:“我会在这里等警察来。”   店里来了客人,王函让出了位置,走到店门口,搓着手等待警笛声响起。远远的,警报声响彻了夜空,她不由自主地朝前面走了两步。郭宇赶紧跟上,咬牙道:“我也不怕警察!”   旁边一群中学生模样的人经过,王函还没来得及理会郭宇,她就听到了一声闷响,然后是人的身子重重地砸在地上的声音。王函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就是一黑。她听着警车鸣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然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王函听到有人喊:“老大,阿晨不是说教训这小子就行了吗?干嘛还要这个妞儿啊!”   一个公鸭嗓子的男生低吼道:“快点抬走,别废话!这妞儿不要白不要。”   她的手机在口袋中晃荡着,磕到了她的腰。她昏过去之前最后的念头就是,人生真是阴差阳错,荒谬得像个笑话。   王汀一直到忙罢了回到家中才发现妹妹还没回来。她再打电话,王函的手机已经无法接通了。   王小敏忧愁不已:“王汀,小函函是不是真的已经没救了啊!那怎么办,它会不会死啊?”   王汀摸着王小敏的脑袋,安慰道:“别怕,王函可能是路上没能再借到手机。”   周锡兵从厨房里走出来,表情有些微妙:“王汀,汽车站方面没有查到王函的购票信息。”   王汀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从南城到江市,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王函是绝对不可能就这么打车走的。怎么会没有购票信息呢!她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是郭宇!肯定是郭宇!这男生每个礼拜都会去江市疗养院看望自己的母亲。他很有可能忽悠了王函跟他一辆车。   “混账东西!”王汀咬牙切齿,打了电话给王函班上的班主任,谎称有东西落在他们小区门口的咖啡店了,想喊他回去拿。   班主任不明所以,笑道:“这孩子怎么这样粗心啊。对了,王函姐姐,你跟王函说一声,二中方面会好好处理那个杜晨的。现在的学生真是无法无天了,自己作弊被抓了居然还敢威胁老师!这要是不严格处理,以后还得了!”   王汀胡乱应答着,好不容易才挂了义愤填膺的班主任的电话,赶紧拨郭宇的手机号码。可惜的是,郭宇手机竟然也关机。王汀这回真是火大了,立刻一个电话拨去了江市疗养院。她就怕妹妹心软,磨不过那个男生,又跟他去看望吴思远的妻子了。   电话接通的时候,周锡兵手机也响了。两人各自占据了一个房间,开始通话。   疗养院的工作人员隔了足有十几秒钟才接电话,声音中透着慌乱,支支吾吾地不肯说个所以然。对于今天的访客,她也说要好好查看才知道。   王小敏发出了惊呼:“王汀,那里发生火灾了!有人被烧死了。”   王汀眼前一黑,腿脚发软,被周锡兵抱在了怀里。他拍着王汀的背安慰:“别怕,江市那边警察已经查清楚了,只烧死了一个人。好像是里头的病人集体玩游戏,将吴思远给烧死了。王函没事,王函一点儿事情也没有。”   这话并没能安慰到王汀,她抓着男友的领口低吼:“怎么可能没事!要没事的话,王函肯定会想办法通知我的!现在她完全联系不上了!”   “你听我说!”周锡兵试图安抚女友,“王函的确到过疗养院,但是火烧起来的时候,她跟郭宇已经跑出去了。疗养院的医生看到了他们跑出大门的。除此以外,王函还获得了一个重要的线索,打110告诉了警方。现在警察正在附近找他们。”   王汀心烦意乱地推开了男友,摇头道:“不行,我得立刻去找我妹妹。她肯定是出事,我有感觉,她肯定是出事了!”   王小敏哆哆嗦嗦的,快要哭出声:“王函真的会有事吗?王汀,不要啊!我还要跟王函一起玩。”   王汀连安慰王小敏的力气也没有,连奔带跑的下了楼,急急忙忙朝小区门口走去。等到了车子旁时,周锡兵才发觉他忙着追女友,车钥匙被他随手放在了厨房的料理台上。   王汀刚想发火,远远的,小区大门就冲着王汀喊:“哎哟,王汀,你可算回来了!刚才你家车子开的太快,我都没来得及说!你赶紧去街边的那家网咖,那里的电脑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讲,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了,在威胁王函!”   夜色酽酽,微弱的灯光根本就突破不了黑暗。王汀心慌气短地奔跑在路上,周锡兵紧紧跟着她。等到了网咖店门口,原本还在跟收银台吹牛的电脑立刻发出了惊喜的喊声:“哎哟喂,你可算来了,王汀。我跟你说啊!有个人在我身上登陆了特别奇怪的网站,然后里头有视频,是你跟王小敏讲话被录下来了。那个人让王函看着办,说必须得帮她搞定作弊的事情。不然的话,你就会被抓走,你会牺牲的!”   王汀的脑海中轰隆隆有炸雷响着。对,就是这样!就是那个高中生!他接二连三地出现不是偶然,他是骆远手下力量中的一员。   电脑还在抱怨:“王汀,那些人怎么这样坏啊!你真的会被抓走吗?他说,要是你的特异功能被发现的话,你以后就不可能有人身自由了。你只能当烈士,当间谍,没有身份,没有家人,死了都不为人知道。”   它的声音到后面就越来越低了。它跟店里头的固定资产们聊过,那个人可能真的没有危言耸听。能够跟固定资产交流,这意味着王汀可以轻而易举地知道所有重要的秘密。这样的厉害武器,可比窃.听.器针孔摄像头管用多了,对方根本防不胜防。   王汀的嘴唇打着哆嗦。她知道妹妹为什么会这样恐慌了。妹妹曾经在被觊觎的惶恐中小心翼翼地生活了很多年。妹妹不想同样的厄运降临到她这个姐姐身上。   “杜晨,立刻联系杜晨,定位他。他不是想知道我的秘密吗?那好,我来跟他说话。”   周锡兵尚未来得及对女友的要求做出反应,手机便响了,他接了电话之后,表情凝固了。等到电话挂断,没等王小敏逼问出内容,他先安抚性地握住了王汀的肩膀:“警察找到绑走王函跟郭宇的人了,的确是杜晨找人想要教训他们。不过他们也被人打了,领头的那人后脑勺挨了砖头,警察找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我妹妹呢?你告诉我,我妹妹人现在哪里?你能不能坦然地告诉我这件事!”王汀大声喊着,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那种强烈的无力感让她痛苦不已,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撕裂了。   周锡兵紧紧地抱着王汀,安慰道:“还在找,肯定能找到的。对方如果想要杀人灭口的话,在那个巷子里头就可以动手了,不用非得将他们抓走。”   “我要去找王函!”王汀一把推开了周锡兵,大步朝家中方向走。她得立刻赶去江市,她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带走了她的妹妹。   进门换鞋子的时候,王汀一个踉跄,直接摔到了次卧室的门口。王函出门前没把门锁好,门直接开了。   周锡兵慌忙过来搀扶王汀,这才发现女友已经泪流满面:“艹!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们!我们到底做了什么孽!这样不对,那样也不对!有本事,把罪犯全都杀干净啊!王八蛋!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王函自己毁自己这么多年了,她活得有多艰难!她有多不容易!他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她呢!还想要怎样,借走了我妹妹的福运才气,我们只能忍着,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谁让我们贱若蝼蚁,谁让我们命不好,叫贵人给惦记上了呢!除了跪下来,还能怎样!倒台之前,他们全是楷模,是标兵!”   “王汀,王汀,没事的,会没事的。”周锡兵紧紧抱着女友,安慰道,“对方志不在王函的命,我们肯定能找到人的。”   王汀胡乱抹了把脸,直接调出了李晶的照片,一把将王小敏放在了小桌桌上,怒气冲冲:“什么叫做志不在命!你仔细想想看啊!普云大师当初开生门的时候是怎么说的?我妹妹的命就跟姓顾的命连在了一起。吴思远在姓顾的手上吃了这么大的亏,他最可能的报复手段是什么?直接斩断了姓顾的命脉,那个命脉就是我妹妹!我妹妹就是下一个李晶!他们不当场动手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需要一定的仪式来完成这件事!”   “王……王汀,小桌桌说它见过照片里的人。”吓坏了的王小敏连抱怨自己被拍疼了都不敢,怯生生地提醒着自己的主人。   王汀胡乱抹了把脸,有些惊讶。网上流传着的李晶的照片并不是她本人,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被以讹传讹了。她追问小桌桌:“你在哪儿看到李晶的?”   “就是,就是那个厂房啊。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他们把我从学校搬过去,好像是要建教室的。可是,教室里头只要一张课桌跟一张讲台。每个礼拜,这个小姑娘都会穿着校服过来,然后会有一个人给她上课。只是那个课非常奇怪,我也说不清他们到底在干嘛。”   王汀的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为什么要装扮成老师给学生上课?这种变态的嗜好真是让人作呕!   “后来,那个小姑娘就不见了。嗯,再后来,有个和尚在我里头做法事,奇奇怪怪的。对了,他好像还在院子四角埋了什么石头,说是能镇住的。”小桌桌有点儿遗憾,“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后来有没有上大学去。”   那个小姑娘,甚至没有来得及长大成.人。   王汀微微合了一下眼睛,催促周锡兵去拿车钥匙:“厂房,我们发现小桌桌的那个厂房,王函就在附近。”   普云大师跟普仁和尚都死了,再没有人能够开生死门。吴思远害怕门的煞气,所以想要靠普仁和尚最早布下的挡煞阵来化解。他对王函一直虎视眈眈,即使他现在已经死了,多米诺骨牌被推下了一块,后面就会轰然坍塌。   警笛声响彻了南城的夜空,王汀的心像是沉在水底一样。她不知道究竟还来不来得及。那个厂房所在的地方恰好临着江市。从疗养院附近出发,绑走王函的人到达目的地根本花费不了多少时间。   周锡兵已经将车速提到了最快,然而在匆匆流逝的时间面前,车轮就跟停滞不前一样。王汀不由自主地捏住了手,害怕自己去抢方向盘。她浑身打着哆嗦,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王小敏还在孜孜不倦地给王函的手机号码拨电话,嘴上不停,拼命地喊着:“你们有没有谁看到我家王函啊?她被坏人抓了,她身边还有个高中男生!”   一直到靠近厂房所在的山坡,地底下才有声音回应它:“啊!王小敏,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王小敏焦急地催促着它:“你快说,是不是有车子过来了?他们抓走了我家王汀的妹妹!”   地下电缆“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喊着:“那个,那辆车子里头装着的就是王汀的妹妹吗?是有辆车子,我还奇怪为什么不从那边方向过去。”   “因为江市在这边啊!”王小敏跳脚,“快点快点!王函好危险啊!”   天黑路不好走,周锡兵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况。等他们到达厂房门口不远处,里头传来了一阵追喊打骂的声音:“滚!我们为什么要给你腾地方啊?给老子们滚出去,你是个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响,有女人的尖叫跟男人惊慌失措的大吼:“杀人了!杀人了!”   从市区赶到的警察立刻冲了进去。六子气喘吁吁地朝周锡兵做了个手势,就往里头跑。   王汀撕心裂肺地大喊:“王函!”   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脑袋嚎啕大哭。为什么?为什么即使她们已经拼尽了全力,命运依然不放过她们!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她们无权无势,所以注定了她们不能拥有一点儿好东西吗?为什么不能放过王函呢?改名换命,什么都不敢要,什么都不敢抱怨,还是不行吗?   王汀揪着自己的头发,痛苦地想要挖个坑将自己给埋了。她恪守本分又怎样?这个世界,最好欺负的就是守规矩的人!   “小函函,小函函是你吗?”王小敏发出了惊呼,然后大声喊着,“王汀,王汀!王函没死!小苗苗的爸爸救了王函!”   乱成一窝蜂的厂区内,齐鸣背着王函往外头走,郭宇跌跌撞撞地跟在边上。王汀慌慌张张地站起身,却因为蹲的时间太长了,腿脚麻软得动弹不得。她刚抬脚,就脚上一软,周锡兵赶紧扶住她。   王汀朝妹妹的方向伸出手,脸上挂着泪却笑了,口中喊着妹妹的名字。   “都怪你!全都怪你!”后面突然冲出一个人,手中寒芒一闪,狠狠地戳向了王函的后背。   王汀的眼睛惊恐地睁大了,绝望地喊出了一声:“函函——”   已经昏迷了的王函感觉不到背上的重量,背着他的齐师兄只觉得肩上一沉,郭宇的身子软软地滑到了地上。几乎在同一时刻,枪声响起。六子握着手中的枪,手都忍不住要抖起来了。   手上还拿着匕首的杜晨,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心地倒在了地上。   救护车上跳下了医生,生死不明的人都被抬上了担架。王汀跪坐在妹妹身旁,小声喊着她的名字,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没事。”齐师兄安慰她,“那小子帮她挡了一下,刀子没碰到她。她现在这样是因为被人下了迷.药,等到医院挂点儿水,时间过了就好。”   六子也在救护车上,目光如鹰隼一般盯着齐鸣,轻声道:“齐先生,非常感谢您见义勇为。只是,有些问题我们必须得问,您为什么大晚上的会出现在这儿?”   齐鸣目光温和,轻声道:“我是来看水星合金星的,也有人说最近会有流星雨。我心理压力大,就想出来走走。”   六子狐疑地看着他,显然不相信他的说法。   齐鸣却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样,轻声道:“然后我听到从我身边经过的车子有奇怪的声音。我就跟上了,结果看到有人拖着一个迷晕了的女孩往厂房走。我认出了是王函,担心她被人下了药,所以就冲进去了。”   六子深深地看了齐鸣一眼,似乎想用眼神让对方不打自招。结果他的手机先响了,六子只好满脸不悦地接了电话。这个过程中,周锡兵的目光始终没有从齐鸣脸上移开。   齐鸣轻轻地吁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苗苗再有两次手术就差不多了。总算是有惊无险,一切都好好的。”   王小敏惊恐地喊着:“王汀!警方从杀.手的车上发现那个网站了。他的电脑开着。王汀,他们会不会发现你跟他们不一样啊?完了完了,赵处长压不下来这件事怎么办?王汀,我不要他们抓走你!”   警车上,电脑屏幕幽幽闪着荧光。那杀.手的权限似乎不小,基本上所有的地方他都能进入。即使警察见惯了杀.戮,也被自己看到的一切吓得不轻。这就是人间地狱,所有的人以罪恶为常。   “都过去了。”齐鸣转头看着王汀,摇摇头道,“没关系的,一切都会好的。”   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城中,有个嘴里头叼着吸管的男生愤怒地点击着屏幕,口中咒骂:“阿晨那个王八蛋又胡说八道,哪儿来的人跟手机说话的视频啊!肯定是什么电子宠物,专门忽悠人。明天到了学校,老子一定揍他一顿。艹,还真是带感啊!里头的好货真不少!”   男生的眼睛闪闪发亮,好像暗夜中的恶狼。   三个月之后,机场候机大厅中,年轻的男孩子拖着行李箱朝大门口张望。周围送他的人群发出一阵怪笑:“哟,班长,你想干嘛啊?是不是瞒着我们偷偷交女朋友了?班主任都来亲自送你了,你还看什么看?”   虽然六月的南城似火烧,可男孩的身上还是齐齐整整穿着衬衫跟外套。他笑了笑,直接问班主任:“小王老师是不是正在期末考试啊?”   “考什么考,她今天毕业了,估计在忙着毕业的事情吧。”班主任拍了拍小伙子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人的一生走成什么样子,取决于起点也取决于走路的人是怎么瞄准方向迈开步子的。好了,赶紧走吧,到时间过安检了。”   郭宇笑了笑,朝众人挥挥手,然后拖着行李箱大踏步朝前走。等到他走出了声音传递的范围,周围刚刚经受了高考洗礼的学生全都窃窃私语起来:“老实说,班长真够可怜的。他爸烧死了也就算了,结果又爆出了性.侵小姑娘,还害死了人家小学生。他妈又是那样,他外公又这么走了,这可真是高帅富一夜成了diao丝,人生直接跌到了谷底的那种。”   “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自己挑选出身。”郭宇的好友龇牙咧嘴,“命吧,都是命!”   “滚你的吧。”说话的女生表情暧昧起来,“哎,你们说,班长是不是一直都在等小王老师啊?我姑姑在医院,当时跟的救护车。班长是为了救小王老师才差点儿没命的。好险啊!据说就差那么一厘米!”   “没用的。”另一个学生压低了声音,“独家内幕啊!据说小王老师当年被绑架过,幕后指使人就是班长他那个渣爹。反正啊,我觉得班长是真倒霉。”   “哎,你们看,那是不是小王老师?要命啊!班长已经过安检了,郭宇!郭宇!”学生们已经朝大厅门口的方向走,此刻喊声哪里能够传到安检处。   王汀看着妹妹,轻声问:“你不过去打声招呼吗?好歹人家替你挨了一刀。”   比起三个月前,王函的脸瘦了不止一圈,她微微扯了下唇角,摇摇头:“算了,没意义的。对了,姐,顾家这回能垮了吧?如果连他杀害了李晶的视频都不行的话,我也只能笑笑了。”   王汀叹了口气,摸了摸妹妹的脑袋,轻声道:“他已经被双规,移交调查了。”   “他又不是第一次双规了。”王函嘲讽地笑了笑,“能耐够大的,总能化险为夷。”   王汀拍了拍妹妹的背:“即使一点点的进步也是进步,不管怎样,他已经进了看守所。李晶跟余磊两条人命,不会白死。”   王函微微阖了下眼皮,语气中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感慨:“就为了威胁吴思远,警告肖小姐不要耍小聪明,就能够赶尽杀绝。果然是杀伐决断。”   王汀沉默着不吭声,半晌才道:“在高位久了,他就忘了他也是个普通人,而不是能够掌握别人生死的神。”   王函侧过头看姐姐:“姐,你真的要被借调去市局当法医了吗?你想好了没有?”   王汀点了点头:“想好了。这个世界上的罪恶不会自动消失,只能被一点点地消灭。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能做一点是一点,总有一天我们都不会再害怕的。”   王函撇撇嘴巴:“随便你们啦,姐夫肯定也忙死了。呵呵,一个网站,能牵扯出这么多东西,也有意思。”   突然间有学生跑过来冲王函大喊:“王老师抬起头!”   王函猛的抬头,恰好看到郭宇转过脑袋,口型夸张地大喊:“王函!我喜欢你!”   王函摇摇头,拉着姐姐出了候机大厅的门。玻璃门外,是烈日蓝天。 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