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重天,惊艳曲 作者:八月薇妮 文案: 她堂堂情天之主,掌握三界六道的爱欲情仇,翻手为云覆手雨 却为了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落得被削除仙籍流落凡间,跟一只猫相依为命的下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东方玄幻 主角:镜儿 ┃ 配角:秋水君,明玦帝君,兰璃君,灵崆 ┃ 其它:山海经,八月薇妮 =============== ☆、时光只解催人老   阿镜睁开双眼。   眼前竟是一片无边无际、翻涌起伏的海浪,浪花却并不是晶莹剔透的蓝,而是一种如同染了墨似的浓郁深沉。   海阔云飞,阵风习习,浪花推涌着扁舟,令人心旷神怡,如醉梦中。   “喂,发什么楞?”   声音从旁边传来。阿镜回头,见左手边坐着个雪衣少年,银白色的长发,与九霄的云朵同色。   他正拿着一壶酒在痛饮,完全不管酒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   擦了擦嫣红的唇,他才转头看向阿镜。   这是一张极为精致的脸孔,若不做声的话,如此美貌,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女孩子,少年挑了挑眉,狭长的双眸里带着狡黠。   猝不及防地美色令阿镜有些恍惚:“没什么,酒……好喝么?”   兰璃君晃了晃手中的酒壶,仰头笑道:“这可奇了怪了,这千日不醉,你也喝过足有百多坛,如今问我好不好喝?”   阿镜呵呵而笑。   兰璃君突然凑过来:“镜主,你是不是又想秋水君了?”别人通常都尊称她一声“宫主”,唯有他这般独特。   阿镜白了他一眼:“我想他干什么?”   兰璃君道:“唉,那可白瞎了我的心意了。”   “你干什么了?”   “我替你约了秋水君,今儿就看他来不来了。”兰璃君长眉轻挑。   阿镜气结,又有些无端紧张,猛地夺过他手中的酒壶,一仰脖,把剩下的酒都喝光。   兰璃君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虽然跟你相识这么久,却真真想不到,堂堂情天之主,也会被情所困。”   绵软的酒入喉,阿镜心里拱出一股火:“跟你相识这么久,我也想不到,风流不羁的兰璃君,也有被人迷住的一天。”   兰璃君并没有跟她一样恼羞成怒,反而笑道:“你说水湄啊,她当然是值得我喜欢,甚至值得我奉献终生的女子。”   阿镜嗤之以鼻,但她的身份,不容许她背后说别的女子的坏话。   阿镜便道:“我劝你……还是多留心些,我在她身上看不出任何的情丝。”   情天之主,主管天地之间的情孽爱欲,但凡是有情之人,身上都会有情根生长蔓延,其他人看不出来,可情天宫主却一看便知。   兰璃君怔了怔,却又满不在乎地扬首:“我喜欢她,这就够了。喂,你可在我身上看见情丝了?”   阿镜瞅了他一眼,他身上的情丝几乎都要绽开花朵了,只是方向似乎……有些怪异,大概是此处风太大的缘故。   阿镜哼道:“你可小心些,情到盛时却无法宣泄,容易成魔。”   兰璃君斜睨着她,似笑非笑:“为她死我且不怕,何况成魔?”   “给我闭嘴!”阿镜心里掠过一丝不祥。   仙人所说的话,虽也有戏言,却常常会透露某种天机,阿镜本能地觉着兰璃君的这句话透着不祥之意。   兰璃君却转过头去:“噫,你还是别管我了,你且看看这来的人身上,有没有情丝?”   阿镜转头,却见自岸上桃林之中,缓缓有一道人影走了出来,身着淡紫色的道袍,头顶带着青木之冠,玉簪的两边儿搭着同色的冠带,随风飘摇,虽还未看清那眉眼,这道身影,却已将身后万千盛放的桃花都衬的颜色全无。   阿镜登时失却了所有的思绪,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来人,耳畔竟响起了《九重逍遥曲》的音调。   “时光只解催人老,不信多情,长恨离亭,泪滴春衫酒易醒。”   ***   《九重逍遥曲》,是明玦帝君所做,起因是明玦的妹子清水灋和清尊重烨之间那段惊天动地的师徒恋情。(详见拙作《九重天,逍遥调》)   阿镜跟明玦帝君碰过几次面,那是位皇仪明威的帝君,但虽然看着仪表非凡,尊贵极至,但在他的袖子里却常年带着一条看着很鬼祟猥琐的小蛇。   据说……这小蛇也是来历的,跟帝君有些瓜葛。   阿镜对这些帝子皇孙从来都不感兴趣,觉着他们都是纨绔子弟,只是想不到,纨绔的明玦帝君竟也会写出《九重逍遥曲》这样撼动人心的调子。   好几次情天的聚会,主持的女仙吏都会选用这一首作为开场起舞曲子,以至于阿镜怀疑这仙吏是不是暗恋明玦。   那天,他们在情天边沿的恨海之上,泊舟聚首。   兰璃说许久不曾听秋水君弹琴了,便央求他弹奏一曲,又撺掇阿镜拿出自己随身的玉箫,两人琴箫合奏。   兰璃君起初还捧着腮默默听着,突然他挺身而起,掏出怀中的凤尾骨扇,纵身而起,于琴箫合奏里翩然起舞。   他赤足舞蹈,脚腕上的银铃发出悦耳声响,脚底下一寸之遥就是恨海,不透明的恨海之水,仿佛是流淌的翡翠,波澜涌动,想吻上他的脚,却总不能够。   漫天的云气都因而变了方向,甚至连岸上的桃花被扇风鼓动,纷纷扬扬而起,洒落在恨海之上,这场景何等旖旎。   突然兰璃君促狭地扇面一转,桃花变了方向,纷纷向着弹琴吹箫的两人而来。   阿镜避开桃花,却仰头畅快大笑,情不自禁地转头打量旁边的秋水君。   漫天绚烂的桃花对他来说,大约就等同于冬日的鹅毛雪片。   秋水君垂眸弹琴,他仍是那样,雅正端贵,清心寡欲的模样,只有眉心一点道法丹心痕仿佛被桃色渲染,显得更浓了几分。   或许……不过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情天宫主的眼里,秋水君这道心不动的模样,却比天上人间,任何的绝色都要荡漾迷人。   长袖当空,兰璃唱道:“梧桐昨夜西风急,淡月胧明,好梦频惊,何处高楼雁一声?”   终此一生,在阿镜漫长的仙人生涯里,都不曾再经历那样绝世的乐舞了。   她甚至想要,时光定格在那一刻,不要再前行,也无须后退。   ***   定睛再看之时,恨海,情天,桃林,善舞尽数消散。   只有那道淡紫色的人影挡在眼前。   无情的凤眸里透出锐利的杀意:“南方镜!”   阿镜指着他:“让水湄那个贱人出来受死!我要让她血债血偿……给我让开!挡我者死!”   当时秋水君的眼神,阿镜记得很清楚,他从来都是个淡漠寡情的人,那一会儿,双眼里透出的冷怒之色,却像是要将她撕碎。   她忍不住恶毒地嘲讽:“难道连你也被她蛊惑了吗?秋水君,你的道心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阿镜知道自己跟秋水君不是一路人,他曾贵为九渺掌教,后来升任天宫司刑,从来都是清冷矜贵俯视众生,而她却是放纵顽劣的情天之主,是把“忘情天”改作“情天”的劣迹仙人。   秋水君的眼里,必然当她是个唯恐避之不及的异类,昔日聚会,也不过是勉强看在兰璃君的面上罢了。   而这一刻他对自己的憎恶痛恨之情只怕已达巅峰。   ——浮生总有长恨,一人之心却最难得,更遑论白发相守。   自九重天上陨坠之际,阿镜突然记起那年在离恨海上,她,兰璃君,以及秋水君琴箫合奏的那一场绝世舞乐,刹那间,像是经过兰璃君的扇底、离恨海上的风裹着桃花瓣,掠过她的脸颊跟发鬓。   那一年王母的蟠桃园里,桃花如海,来年的蟠桃宴上,必定嘉宾云来。   南边的离恨海上却突然波涛动荡,忘情天竟然塌陷。   情天之主南方镜以最后的神力封印情天,神陨。   作者有话要说:  腊八啊腊八,把这个雪藏了很久的文文放出来~   →_→等更的小伙伴们还在吗? ☆、举世皆浊我独清   新年的第一场雪趁夜而来。   次日,蓝浦州便被装点的银装素裹,俨然琉璃世界。   北俱芦洲的雪就如同北境的旷野一样,豪放而肆意,大片大片地鹅毛雪花从天而降,不多时地上就铺了均匀松软的一层。   阿镜站在屋檐下,淘气地往外吹气,那棉絮似的雪被她吹中,便软沉地加快了下降速度,落在掌心之时,又被热气熏蒸,很快化作了一滩水渍。   阿镜感觉到雪花落在掌心里那一抹沁凉,似乎能透到心里去。   她把手掌举的高高地,像是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手。   据阿镜的生母说,在她出生的时候,母亲梦见有一面古镜从天而降,撞入自己的怀中。所以给她起了个小名叫“镜儿”。   在阿镜六岁的时候,一场史无前例的干旱,让整个蓝浦百姓民不聊生,甚至出现了卖儿卖女易子而食的惨剧。   比起来,阿镜算是幸运的,因为她被本地富商张老爷府里看中了,要买她去给大少爷冲喜。   据说是阿镜的生辰八字跟那位从小儿就体弱的大少爷相合,那些什么“天干化合”“申子水局”之类,阿镜全然不懂。   总之阿镜便成了那个幸运儿,在这个孩童等同牛羊的时候,她卖了个好价钱,而且进了个衣食无忧的人家。   也许八字真的有一种玄妙的力量,阿镜抱着一只公鸡拜了堂的次日,原本还气弱卧床的张家大少爷,就留了一封书,雄赳赳地离家出走了。   据说,他要去“参宇宙妙理真义”。   对此,年幼的阿镜觉着,这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她一方面觉着这位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在外头饿几顿,就会像是一只流浪的野狗般乖乖窜回来,另一方面,又暗暗祈祷他最好有点儿志气,别这么快就回来,毕竟她并不想要一个陌生人跟自己同床共枕,尤其是陌生的男人。   阿镜讨厌男人,一来是因为他们身上一般都会带有一种难闻的味道,另一方面,是因为阿镜总能看穿这种叫做男人的生物,心里藏着的那些小龌龊。   她年纪小,不懂那些窜动的东西名为何物,却本能地觉着呕心。   其实,之所以被张家选中为童养媳的原因,除了八字之外,还因为阿镜长的美。   以张老爷走南闯北的毒辣眼光来看,只怕是找遍整个蓝浦,都不会有比阿镜更美的女孩子了。   这女孩子年纪虽小,又穿着简陋衣裳,却掩不住天生的明丽秀美,站在那里不言不动的时候,就像是一个高手匠人精心雕琢出来的玉人。   但那两只大眼睛却如许灵动曼妙,仿佛凝住了整个蓝浦的山川秀色,看人的时候,会让人禁不住地窒息,仿佛喘气儿大点都是对她的亵渎。   总而言之,活脱脱一个集天地精华融于一身才造就的绝色女孩子。   在当初第一眼看见这女孩儿的时候,张老爷就立刻发誓,一定要让她做自己的儿媳妇。   张老爷坚定不移地相信:假如阿镜能为张家开枝散叶,那以后张氏后人的颜值,一定会产生类似脱胎换骨的奇迹跨越。   因此,就算两个人的八字并没有合起来,张老爷也必定要将阿镜揽入府中的。   ***   阿镜还在玩雪,就听见张家小姐张春欢快地尖叫声,势不可挡地穿过两层院落,冲进自己耳中。   自从张少爷逃婚去追究自己的理想后,本着不能暴殄天物的原则,张老爷让阿镜陪在女儿张春的身旁,暂时客串个小丫头。   张老爷的算盘打的极精,如此一来,女儿有了个不花钱的丫头,等儿子回来,阿镜又长大了,立即拿来当儿媳妇,可谓一举两得。   但对阿镜来说,倒也无可不可。   不过是端茶送水而已,张老爷毕竟是把阿镜当少夫人培养的,一些粗重活不必她做。   且张春并不是个难伺候的姑娘,只是有时候忒爱胡闹了些。   不知不觉,六年已经过去,阿镜看看也十三岁了,更比先前出落的绰约超逸,张老爷每天都在感叹自己挑儿媳妇的眼光一流,同时也流下不该出现的口水。   若不是夫人有母老虎之风,只怕张老爷要变身成南瞻部洲一位姓李的帝王,干点儿让后世诟病的行径。   隔院听见张春的尖叫,阿镜只当她又不知是哪里闯了祸,便不以为然地拍拍手上融化的雪水。   才转过身,就见张春跟一只才下了蛋的小母鸡般,张着双臂撒欢地向着自己冲来。   张春比阿镜还大两岁,大概是从小心宽,吃的又好,张姑娘生得体格健壮,膀大腰圆,胖乎乎的脸很是可喜……   每次张老爷看见了,都要跺脚叹息,遗憾自己的儿子男生女相,女儿却偏是这样壮实,怕是投胎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阿镜觉着张春这样冲过来的话,该会把自己撞飞三尺远,当即忙制止:“姑娘,留神脚下。”   张春被满地的雪水一滑,顺势往前滑出了一段儿才停下,这丝毫没有减少她的狂喜,又回过身来叫道:“我被选中了,阿镜!姑娘我可以去方圭山啦!”   阿镜本没头没脑,听她说“方圭山”,才诧异问:“姑娘,你当真吗?”   张春双手叉腰,鼻孔朝天,她得意洋洋地说道:“这还能有假?我刚才跟爹在前厅上才送走了方圭山来选仙侍的管事大人呢!大人还夸我很有仙骨,去了方圭山,一定可以很快升仙!哈哈哈,我终于可以在天上飞了!看我的御剑飞行!”   阿镜看着她一顿能吃一个肘子的粗壮腰身,不禁对此表示怀疑。   方圭山地处北俱芦洲中部,原本没什么名气。   直到五年前,蓝浦州的知州大人突然蒙神仙点化,种了仙骨,开了慧根,从此官也辞了,竟一心的炼丹修道,准备来日飞升。   起初知道这件事的所有人,都觉着知州大人莫不是疯了?放着好好的官不做,却去烧丹。   不料,因为一件事,这位叫做秦瞭的知州大人一战扬名,从此名闻天下。   那就是导致了阿镜被卖做“童养媳”的那场百年不遇的干旱。   那会儿,秦知州因为才种了仙骨,众人都是嘲讽的多,还有一部分半信半疑。   但知州大人因见黎民百姓为大旱所苦,民不聊生,便在方圭山下建一座高台,知州沐浴更衣,上了高台为百姓祈雨。   知州大人在高台上顶着烈日祈念,半天后,原本白皙的脸已经被晒得红里发黑,且又灼裂了皮,原本雪白儒雅的书生,像是被烧焦了的木炭,惨不忍睹。   就在百姓们于心不忍的时候,不知从哪里飘来了一朵乌云,把原本炎炎的烈日缓缓遮住了。   大旱这两年,这还是头一次,热风里透出了一丝凉意。   大家被这场景所动,忍不住都跪在地上,在一片求雨的叫嚷声中,两年不见的甘霖从天而降,百姓们喜极而泣。   这一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不仅灌溉了干裂的田地,还把原先干涸的河道都给填满了。   后来,知州大人就彻底地辞官上了方圭山,在山上建立的道观,名作“观天”,自称方圭观主。   有很多修道参禅的人慕名而来,或拜为弟子,或与之切磋。   偶尔,山下的人会看到观主跟一些仙气飘飘的神人喝酒弹唱,青天白日下掠空飞行。   不出两年,方圭山在整个北俱芦洲已赫赫有名,方圭观主座下也有了数以千计的弟子门人。   又为了造福百姓,观主每一年都会在州内挑选有仙根的女孩子,选入山中进行教导。   如果这些女孩子被来观天暂住的仙人看中,从此就会成为仙侍,跟随在神仙左右。   一旦获得这种殊荣,连女孩子的家人也会得到福报。   所以每一年当观天的仙人掌事出来选人的时候,参与竞选的女孩子们,简直不计其数,比皇帝选妃还要踊跃百倍。   张老爷精明一世,虽然疼爱张春,却也知道自己的女儿怕是没有那个仙根的。   谁知却竟然有这样大福气,顿时也高兴的手舞足蹈,忘乎所以。   张春见阿镜发呆,便道:“镜儿,你怎么不为我高兴?你是不是……觉着我以后会离开你了,所以舍不得?”   阿镜张了张口:“姑娘,你不去行不行?”   张春嗤地笑出声来:“当然不行了,傻丫头,你放心,等我成了仙侍,我想去哪就去哪,你要是想我了,就默默地祈念,我得到了你的心意,就飞回来看你。”   阿镜望着她印堂上渐渐明显起来的一块儿乌青:“之前去当仙侍的那些女孩子……也常常飞回来吗?”   张春眨了眨眼:“这倒是没有,不过有几个的家人得到了他们的托梦,她们都已经成了仙侍了,住在海外仙山,有的还在天庭呢。没想到我也可以去天庭了,兴许还能参加蟠桃宴……喂,你别那么沮丧嘛,如果我也能得桃子吃,我会吃两个,多的一个是替你吃的,好不好?”   ***   因为第二天就要出发去方圭山,晚上,张老爷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桌子的肉菜。   还准备了两个红烧肘子,让女儿当晚吃一个,另一个带了明天上路吃。   张老爷跟夫人又百般地叮嘱张春,做了仙侍后千万不要忘本,一定要保佑爹妈,并且要保佑她那至今没有音信不知在哪里浪的哥哥,让他早点功成名就,快些回来光宗耀祖,顺便传宗接代。   张春不负众望的吃撑了,又因为格外兴奋,过了子时才睡着。   第二天她穿了最漂亮的裙子,要跟阿镜告别,本以为这丫头一定会哭哭啼啼,没想到阿镜极为淡定,冷冷地像是跟她无关。   张春暗骂:“这个死丫头真没良心。”又想:“也许这丫头在嫉妒。”   但一想到真的要离开爹娘,跟阿镜告别,自己倒是有些鼻酸。   张家出了仙侍,街坊四邻都纷纷羡慕地围观张望,还有一些没有入选的少女们,挤在一起,羡慕嫉妒恨。   她们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腰跟脸都比张春要小一圈儿,却反而落选,难道今时今日的神仙这般重口味?   方圭山的弟子一水儿白色的袍服,仙气飘飘,气派十足,抬了轿子来接张春。   张春跟爹娘告别,扫了一眼周围少女们艳羡的眼神,挺了挺胸,趾高气扬地要上轿子。   不料脚才一动,腰就给人牢牢地抱住了。   原本还淡定站在一边儿的阿镜,突然间像是回魂了一样,死死抱着张春的腰嚎啕大哭,叫道:“姑娘,我舍不得你呀!姑娘,不要离开我!”   张春起初还有些感动,以为这死丫头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大家珍贵的姐妹情了,但过了会儿才发现不对。   阿镜竟像是故意的要拦着她,不让她上轿一样。   周围的方圭山弟子一个个用或惊奇或鄙夷的眼神望着张春,张春又羞又怕,生恐这些人一怒之下不要自己了,她拼命推搡阿镜:“放手,你这小混蛋!”   张老爷跟夫人也忙过来拉扯,但看似弱不禁风的阿镜突然力大无穷一样,他们几个人原地拔河似的来来往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硬是没把阿镜拉开。   张春漂亮的衣裳都给拉的凌乱不堪,这一刻本是她极为风光的时候,却闹得如此狼狈,她几乎要哭出来。   张夫人又气又急,举手打阿镜:“还不放手,你这小贱人,不要坏事!”   张老爷很关心将来儿媳妇的质量:“轻点儿轻点,别打坏了!”   “姑娘,别扔下我,我一定要跟您在一起!”阿镜放声大哭,情真意切,不仅是带雨梨花,已经成了雨打梨花了,不知内情的人还以为她多忠心。   张春气的泪都退了回去,鼻孔生烟:相处多年,怎么没看出这混账丫头竟是个心机之表?   那为首的方圭山管事却一直都在盯着阿镜看,望着那张楚楚可怜令人心动的脸,突然大发慈悲道:“时候不早了,罢了,一起去吧。”   一锤定音。   当阿镜随着自家小姐跟着方圭山弟子上路的时候,围观的落选少女们不约而同地妒火熊熊,又悔恨交加:怎么就没想到这样的法子呢?唉,都怪自己脸皮不够厚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跟《九重天,逍遥调》没什么情节上的必然联系,没看过逍遥调的也可以无障碍阅读~当然,喜欢奇幻的不可错过那本哦,我是非常喜欢秀行跟重烨师父大美人以及各种情节的~   或许,这本也可以叫做《情天宫主携猫追美记》或者《天上的我你爱答不理地上的我你高攀不起》诸如此类,哈哈~   感谢所有还在的小伙伴~么么哒,快来一波留言~ ☆、唯有斯人独憔悴   方圭山派出来的门人弟子统共三百三十人,为首负责挑选的是观天的掌事者,姓王,人称王左使,身形偏瘦,三缕长须,莫测高深。   先前发话留下阿镜的那英俊的少年,叫做秦霜,却是方圭观主秦瞭的独子,这是第一次跟着下山历练。   来迎接张春的队伍跟先前所挑的其他五个女孩子的队伍汇合,张春也见到了自己的同行者,却见都是些长相俊俏身形纤细的少女,大家彼此打量了一阵儿后,少女们无一例外把阿镜当作了入选者,却不知道张春是个什么角色。   后来等明白了阿镜只是张春的婢女,属于附加之物,张春才是入选的仙侍正主儿后,大家都瞠目结舌,不敢相信,甚至觉着是哪里出现了错误。   对这帮女孩子而言,张春的出现无形中拉低了他们的整体质素……实在是犹如天鹅堆里出现了一只土鸡。   张春意识到自己被排挤了后,越发仇视阿镜,认为一切都是她的错,至少……如果不是有她做比,自己还是很出类拔萃的。   阿镜对待她却仍一如既往,就像是素日在家里一样,端茶送水,毫无异样。   但张春领教了她在张府门口那不依不饶的赖皮样,便觉着她一举一动都另有所图。   这天,队伍在郊外暂时驻扎歇脚。   阿镜去要了水,给张春送来,张春本来不愿领情,却碍不过口渴,只得发泄似的一股脑喝光了。   她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在阿镜臂上打了两下:“你这小混蛋,你为什么要给我难堪?”   阿镜泰然自若的否认:“我哪里有。”   张春怒道:“你在府门前拉着我出丑,亏我当你是好姐妹,先前还以为要跟你分开难过呢,没想到你这样坏,暗中算计着我呢,哼,你是不是想取代我,自己去当仙侍?”   阿镜想了想,点头道:“想过。”   张春目瞪口呆,被她淡定的无耻给震惊了。   阿镜的确想过要代替张春,不过那也是下下之选。   她所想过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张府门口故意抱着张春不放,让方圭山的人主动放弃这个“仙侍”。   虽然以后她定然少不了被张家的人打骂之类,但……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就像张春自己所说,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姐妹”。   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什么劳什子的少主居然横空出世,许了让她们两个一块儿上山。   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无视张春张大的嘴,阿镜端起空杯起身。   才一回身,眼前就被一团阴影笼罩。   阿镜抬头看时,却见是方圭山的少主秦霜,秦少主望着她,笑道:“你叫阿镜是吗?好独特的名字。”   好老套的搭讪……阿镜面无表情道:“嗯,见过少主。”   阿镜身后的张春原本还在发呆,突然见秦霜的俊脸在眼前晃动,就猛地回过神来。   “秦哥哥!”她跳起来,“我是阿春。”   阿镜回头瞥了张春一眼,她的“亲哥哥”现在不知流落何方呢,她居然这样亲热的叫一个陌生人。   张春似乎知道阿镜在腹诽什么,狠狠白了她一眼。   秦霜呵呵:“阿春……”他看看两人,机智地说:“阿春姑娘,你跟阿镜的关系一定很好吧。”   “好……”张春心里接着说:“好个屁。”   “我就知道,看她先前哭的伤心欲绝,一副很舍不得你的样子。”   张春的白眼要翻到天上去,心想:“她是装的!”只是不太好说出来,毕竟得维持自己和善的形象,免得让少主以为她是难相处的人。   秦霜却似乎没有再跟她寒暄下去的意思,见阿镜端着盘子要走,便道:“你去哪?”   阿镜道:“水吃完了,我把东西送回去。”   秦霜热心地解释:“这些粗活不必你做,随行的自有侍从,让他们做就行了。”   “多谢少主指点,不过我在家里都干习惯了。”   “你跟阿春姑娘不是好姐妹吗,怎么要干这些?”他的口吻里充满了同情,似乎无师自通地看见了阿镜在张家被欺压的悲惨场面。   张春在后听着,像是肚子里鼓足了气的青蛙,那满满地怒气差点把早上吃进去的两大碗饭跟半个肘子都顶出来。   周围的仙侍们见秦霜跟着阿镜去了,无不好奇,便围过来询问内情。   张春趁机把阿镜耍心机一节都告诉了众人。   大家一听……纷纷对容貌不怎么出色的张春报以同情,同时,因为秦霜对阿镜的格外青睐,大家又立刻齐心一致地开始讨厌阿镜,认为她是“耍心机”的“狐狸精”,明明没有当仙侍的资格,却死皮赖脸地扒上来,且又勾引方圭山的少主,简直无耻,该拿去浸猪笼。   ***   感受到了少女们怨念的眼神,阿镜回头看了一眼。   她的眼神淡然,没有多余意味。   少女们却不知为何都不敢跟她对视,纷纷转开头去,顾左右而言他。   其实绝美,也是一种利器。   正秦霜在说:“虽然你是第一次离开家,但你不必怕,方圭山是很好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那儿的。”   阿镜心想:“那可未必。”   “我只听说过方圭山下来选仙侍,不知道入选的是因为什么?”   秦霜听了这话,以为阿镜是因为没被入选才问的,便道:“其实我也不太明白,这是王左使负责的,我隐约听说,是跟各人的生辰,以及体质有关。”   阿镜道:“仙侍去了方圭山,真的会成仙吗,少主可见过?”   秦霜见她明眸如水,盈盈脉脉地看着自己,不由说:“我没见过,她们都会被带到丹顶……”   正说到这里,就听一声咳嗽。   两人回头,便见莫测高深的王左使负手立在身后,扫了两人一眼,道:“少主,请随我来。”   秦霜只得对阿镜道:“我回头再找你说话。”   丹顶?阿镜目送王左使引着秦霜离去。   平心而论,在阿镜所见过的男子之中,秦霜身上的气息并不算难闻,所以阿镜还能跟他虚与委蛇地说几句话。   但是这位王左使就不一样了,他略靠近些,阿镜便闻到一股无法形容的腥气,逼得她窒息。   王左使似乎在提醒秦霜什么,秦霜却满面不以为意。   阿镜知道应该问不出什么来了。   她心事重重地回身,却对上张春怒视的双眼。   “你你!”张春怒不可遏,“你这坏丫头,我命令你,快点给我滚回家里去!”   阿镜看着她发怒的样子,目光却落在张春的眉心。   印堂上那一团乌色比在张府看见的时候更加浓郁了,平常人当然看不见。   因为那是浮动的死气。   就在张春入选仙侍之后,原本如同春天满山乱窜的地老鼠般活泼的张春,透出了濒死之相。   起初阿镜觉着,也许是巧合,所以要留下张春,至少在自己身边儿,可以随机照料。   等误打误撞地跟其他的五个女孩子汇合后,阿镜才发现,这绝不是巧合。   加张春在内,六个生机勃勃正当豆蔻年华的少女,不约而同地在眉心里透出了一股乌黑的死气。   也就是说,这六哥入选的仙侍,都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阿镜怀疑,原因十有八/九就在方圭山,她暗中考虑带着张春逃走,但看张春这死心眼的模样,只怕又要认定她是有什么私心,倘若一言不合地吵闹起来,给方圭山的人知道……只怕反而弄巧成拙。   阿镜一筹莫展的时候,领队发令,队重又整队向前,却就在此刻,天际传来一声嘹亮刺耳的鸣叫,这声音震得每个人的头都隐隐作痛,女孩子们更甚,纷纷惊呼着,举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有些过于娇弱的甚至已经跌倒在地。   只听王左使大叫:“小心,有妖兽!”   秦霜虽然吃惊,却初生牛犊不怕虎,按剑叫道:“大家列队!”   在女孩子们惊呼声中,方圭山的弟子们纷纷地宝剑出鞘,竟在瞬间围成了一个圆弧,将六个女孩子以及阿镜围在当中。   几乎与此同时,原本晴空万里的天际阴影笼罩,王左使仰头看时,叫道:“是狸讙,各弟子注意凝神,不要被它的叫声迷惑!”   讙是《山海经》有记的妖兽。   狸讙又叫惑心之讙,长的类似野猫,只有一只眼睛,却生了三根尾巴,它最擅长鸣叫,能效仿各种鸟兽人畜的叫声,叫声有迷惑人心智之能,所以叫惑心讙。   方圭山的弟子们听从吩咐,连秦霜在内,均都仗剑凝神,如临大敌。   但那奇异的叫声高低起伏,只听铛铛声响,原来是有些修为低的弟子被蛊惑,握不住手中兵器。   突然,又听到一声尖叫,大家忙转头看去,却见是一名女孩子,因被狸讙叫声所引诱,竟自己走了出去!   刹那间,有一只像是野猫般的妖兽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张口衔着这女孩子,腾空而起!   秦霜见状,奋不顾身地将剑一挥,纵身跃上。   阿镜仰头望着,见秦霜身手居然极不错,几个起落追上那妖兽,挥剑斩落。   秦霜剑锋落处,那妖兽的一条尾巴应声而断,一声似哭泣般的尖利啼叫响起。   但很快,那被斩断的尾巴处抖了抖,却又神奇地重新长了出来,狸讙口中衔着昏迷的女孩子,向着秦霜吼了声,鲜血顺着利齿滴滴答答往下。   这会儿方圭山的弟子们也都冲围了上来,秦霜有了帮手,精神大长,那狸讙叼着人,行动不便,左冲右突下,又给削落了一条尾巴。   只可惜很快又从断尾的地方重新长了出来,看的秦霜跟弟子们都极为惊心。   正在诧异,突然听见有个声音道:“少主刺它的左耳。”   是少女清柔的嗓音。   秦霜知道那是谁,一怔之下立刻跳了起来,他的剑术的确不错,趁着狸讙转身之时,果真一剑刺中了它的左耳。   刹那间,狸讙疼得松开了嘴,那少女的身体掉在地上。   狸讙似是疼极,原地窜跳,三条尾巴乱摇乱摆,秦霜趁机又削掉它一条尾巴,这一次,断尾却没有再生,狸讙也因为无法忍受剧痛滚倒在地。   秦霜似乎了悟了什么,仗剑道:“今日就杀了你这造孽的畜生!”   正欲上前给讙致命一击,隐隐地,便有一阵奇异的铃声传入耳中,瞬间竟令人骨软筋麻,似乎斗志全消。   那悦耳销魂的铃音中,有个声音笑道:“是谁这么凶恶,竟伤了我的宠物?”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阿镜的心怦然而动。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林间走出的那道超逸身影,无法置信之余,心中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作者有话要说:   讙是山海经里的一种妖兽~   留言好稀疏,这样会让日更君很瑟缩啊-。- ☆、天长地远魂飞苦   悦耳的铃音时不时地响起。   铃音像是牵动着人的心跳,所有人都呆在原地,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前方的树林里,有一道白色的影子缓缓走了出来,少年身着宽绰而单薄的长袍,袖子随着动作,像是两片云轻轻飞扬,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精致的蝶骨跟雪白修长的颈项。   他生得非常好看,明亮清澈的双眼,樱桃般微鼓的唇瓣,秀气的鼻子跟玲珑的下颌,更因为年纪不大,这太过秀丽的容貌就透出了几分雌雄难辨的意味。   满头的乌黑长发并没有绾系,随意地披散着,随着他的靠近,那铃声也越发的清晰,大家这才发现,这少年的袍摆底下竟然是赤着双足的。   双足如同最精细的玉雕,左边纤细的脚腕处,用红线系着两枚小小地银白色铃铛,随着每一步的迈进,银铃都随之一抖,原来这铃音竟从此而出。   如果不是因为方才跟狸讙交战过,只看着这少年现身的话,大家一定会以为是什么花神妖仙之类。   原先因被讙叼走了一个同伴,剩下的几个女孩子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有两个几乎要晕过去。   但突然看见了这样漂亮的少年出现,女孩儿们突然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力气,一个个又神奇地站了起来。   她们似乎无视了地上受伤的狸讙,只纷纷瞪大了双眼,打量着这美的像是花妖花神的男孩子。   只有阿镜屏住呼吸,心中却大声叫道:“兰璃!”   ***   秦霜挥剑指着少年:“你是什么妖物,跟这惑心讙是一伙儿的吗?”   那讙似乎听见了主人的声音,在地上挣扎着想要靠近,却给众弟子用剑逼住。   少年啧啧了两声,无视秦霜的利剑,仍旧前行。   秦霜身边本有两个少年弟子护佑,其中一个跟他明澈的目光对上,突然不知为何,心头狂跳,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竟给他让开了路。   少年旁若无人地进了剑阵。   他看着地上哀哀叫唤的狸讙,惆怅地叹了声:“活该你吃亏,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这下受了教训了吧?”   讙拼命挣动,伸出长嘴,在少年的赤足上碰了一碰,仿佛祈求原谅。   少年的目光落在讙的左耳上,他皱了皱眉,猛然回头。   “是你伤了讙的罩门?”   “罩门?”秦霜先是诧异,继而扫了一眼讙的左耳,傲然回答:“是我,他伤了我们一个仙侍!”   少年眯起双眼:“那好吧……我最喜欢血债血偿了。”   他探手入怀,竟掏出了一柄黑色的折扇。   双眼冷冷地望着面前众人,粉色的唇微微一动:   “——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   少年轻声念罢,看似漫不经心地把手臂一摇,扇面陡然打开!   扇子上似乎描绘着一副什么图,但在众人还没看清之前,便有尖利的鬼哭狼嚎之声骤然响起,同时,黑色的气息从扇面上呼啸而出,站的最近的两个弟子猝不及防,只觉着有一层薄薄的轻纱蒙住了脸,紧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但在周围众人看来,自己身边儿的同伴被黑色的气息裹住脸后,刹那间,原本鲜活的人竟在瞬间枯干,像是血肉都给吸食殆尽,薄薄地皮裹着里头的骨头,瘫软无力地倒在地上。   场面大乱。   秦霜剑术极佳,但法术上属于末微,乍然看见这样霸道的术法,骇然之极!   眼见一道妖影向着自己扑来,秦霜竟不知如何应对,生死关头,突然飞来一道黄色的符纸,黄纸自行燃烧,火光明锐,那妖影竟好像怕了,转而攻向旁边之人。   “正者不邪,一者不杂!万法归一,破邪!”   王左使朗声念诵,闪身上前,单手一扬,数张黄色的符纸抛出,在空中燃烧,明亮的火焰将黑色的暗影暂时逼退。   ***   就在扇面上的妖异影子呼啸而出之后,原本还对着这少年大流口水的仙侍们才知道这少年非但不似看着一样可口好吃,而且是个实打实喜欢吃人的。   于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花容色变,抱头鼠窜,四散奔逃。   冲撞中,张春不慎跌在地上,正在心慌,却见阿镜跑过来,拉着手将她拽了起来。   阿镜道:“姑娘别乱跑。躲在这里,不要动。”   张春吓得忘了自己先前要御剑飞行的雄心壮志,大声哭道:“那是什么东西?阿镜,我想回家。”   话音未落,扑面一阵凉风。   张春定睛一看,却见面前闪烁着一道白色的影子。   正是那个妖异的白衣少年,赤足悬空,乌黑的头发无风而动,原本清澈的双眼光芒闪烁。   张春还没来得及惊叫,白眼一翻,往后晕厥了。   少年抬手,掐住了阿镜的脖子。   “奇怪小丫头,”少年眯起双眼,冷冷地问,“是你看穿了讙的罩门吗?但是……为什么?”   阿镜无法出声,她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少年身形纤弱,却也高她足足一个头。   他用力捏着自己的脖子,迫使她双足离地,两人就像是都悬浮在空中一样,不同的是,少年游刃有余,而阿镜则快要窒息了。   “你这双眼睛……”少年突然凑近了,探究地望着阿镜。   因为靠近,他也听见了阿镜嘴里发出的极微弱的呼唤:“兰璃……”   少年愣了愣,脸色奇异:“你说什么?你是在叫我吗?”   阿镜无法回答。   少年突然像是看见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满不在乎地说道:“我可不叫什么兰璃,我叫遥夜,沈遥夜。”   这一会儿,王左使的符纸逼退了涌动的妖影。   秦霜则挥剑冲了过来:“快放开阿镜姑娘!”   沈遥夜回头看了一眼:“挺能耐的嘛,我还当方圭山都是一群招摇撞骗之徒……不过……”   话未说完,天空传来一阵清啸。   秦霜抬头一看,却见远处空中有两道身影御剑而来,他惊喜叫道:“太好了,师叔来了!”   沈遥夜冷笑一声,他仍然回头,近距离凝视着阿镜的双眼。   这双眼睛沁凉如水,泛着一抹寒意,跟他看不懂的情绪涌动。   “小丫头的眼睛……我不喜欢,”他轻声道:“给我的宠物吃了好不好呀?”   阿镜沉默。   沈遥夜望着她丝毫无惧的眼神,竟觉着一阵心乱。   这会儿天际那两人越来越逼近,而秦霜的剑光也到了跟前儿,沈遥夜不耐烦地挥手:“吵死了!”   黑色的骨扇所指,秦霜的佩剑“叮”地一声,从中断做两截,他整个人也倒飞出去。   阿镜却觉着脖子上的那只手骤然松开。   眼前人影一晃,已经没了沈遥夜的影子,只有他的声音仍留在耳畔,道:“留着下一次我来讨吧。”   等方圭山的援军来到,现场早没了那白衣少年的影子,甚至连地上受了伤的狸讙也不见了踪迹。   ***   方圭山及时来到的两位,是方圭观主秦瞭的两位师弟,一位姓蔺,一位姓周,两位原本就是修炼有道的高人,云游天下的时候,跟秦观主一见如故,便自愿留在了方圭山。   大家极快地安顿现场,清点人数,先前被狸讙所伤的有四个弟子,被沈遥夜杀死的却有十三人,另外还有个受了重伤,眼见也是将死了。   蔺周两人则扶起秦霜,为他疗伤。幸而秦霜只是染了一点邪气,受了些许外伤,并无大碍。   大家又说起那来历不明的少年,蔺师叔道:“你说他叫什么?”   秦霜道:“沈遥夜,他自己说的。”   蔺师叔皱眉道:“听你的形容,难道真的是那个人……”   秦霜忙问:“师叔认得这人?”   “我怎会认得他?”蔺师叔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只是以前我在游历天下的时候听说过罢了,似乎有这样一个绝……出色容貌的少年,从出生开始就带着不祥,自小他的家人百般殴打欺辱,直到有一天,他十几个家人都离奇的死了,死状极其残忍,只有这少年失踪不见,据说是这少年亲手将他们杀死……后来有人再看见这少年,他已跟妖兽为伍,自己也变得半人半妖,嗜血好杀……”   秦霜惊道:“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家人?怪不得……他又怎会用那么邪门的法术?”   “他有什么奇怪的境遇就不为人知了。”蔺师叔有些忧心,“但怎么会无缘无故招惹到他的?”   秦霜道:“是他的讙先来攻击,并咬杀了一个仙侍!”   阿镜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听到这里,就说:“那讙其实并没有想伤害仙侍,大概只是想带她走而已,因为后来少主惊吓到它,才不慎咬伤人的。”   秦霜一愣,半信半疑:“是、是吗?”   旁边的周师叔则拧眉喝道:“小丫头胡说,妖兽怎么会不吃人?驭使妖兽的,又是什么好人了?”   蔺师叔倒是没介意阿镜的话,只是多看了她两眼,问秦霜道:“被狸讙所咬的那丫头真的死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蔺师叔喃喃道:“这可怎么办,这一次的修炼,必须要六个合适的仙侍伴随。”   周师叔不悦地打量阿镜:“不是说有六个丫头吗?怎么死了一个,还剩下六个?”   秦霜忙道:“阿镜是一位仙侍的侍女,她不在其中的。”   周师叔眼睛竖起,碍于是秦霜做主,便没有多说什么。   ***   是夜,为以防万一,队伍歇在了饮马县城内。   因为人数众多,大部分弟子住在客栈,秦霜跟蔺周,十几位高阶弟子,以及剩下的仙侍们都住在饮马县首富陆老爷家里。   张春吃了晚饭,见阿镜起身收拾,不免想起白天阿镜奋不顾身救援自己的情形。   “阿镜,”张春叫了声,“不是说有人来收拾吗,你坐着。”   阿镜还是那副淡定的样子:“姑娘,我习惯了。”   张春自己反而焦躁的不行:“让你坐着你就坐着。”   阿镜见她着急,只得坐了下来,张春想了想,问道:“阿镜,你……认得那个吓人的小哥哥?”   阿镜垂下眼皮:“我大概认错人了。”   张春疑惑:“你打小儿就到了我家,怎么会认得这样的人?你原本以为他是谁?”   阿镜想到那个在离恨海上陪自己一块儿喝酒的少年,眼底涌出了淡淡的落寞:“是我……我邻居家的一个哥哥。”   张春睁大双眼盯着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肩头:“丫头,你不会喜欢那个……邻家哥哥吧?”   阿镜诧异,张春叫道:“你可千万不要喜欢别人啊,你是要嫁给我哥哥的!你可不要给我哥哥戴绿帽子!”   阿镜啼笑皆非。   这一夜,张春碎碎念地向阿镜描述自己的哥哥如何相貌出色,才华横溢,说他从小就有大志向,是注定要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了不起的人。   张春信誓旦旦:“哥哥说他会成为南瞻部洲的陈平张良之类的一代名臣,但我更希望他能做项羽韩信一样的大将军,阿镜,以后也许你就是将军夫人了,唉,你可真幸运啊。”   阿镜很想提醒她,项羽韩信的下场似乎都不怎么样,还不如陈平张良呢,但眼见过了子时,她无心再跟张春闲话,便道:“好吧,我以将军夫人的名义命令你,快些睡觉,明儿还要早起赶路呢。”   这句话说完不到一刻钟,张春已经鼾声如雷。   阿镜却还意识清醒,睡意全无。   她忍受着张春的鼾声轰炸,心底默默地回想今日在郊野的一幕。   阿镜无法忘记那个白衣少年。   虽然他说他叫沈遥夜,但阿镜知道,他的的确确是兰璃。   是那个在九重天界,跟自己气味相投,无话不谈的兰璃君。   容貌,气息,脚腕上的银铃,以及他手中所持的骨扇,世间绝无这样凑巧的事情。   没想到再度相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但就算如此,阿镜已觉着十分幸运,从九重天神陨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想过会跟昔日旧人有再度重逢的一日。   毕竟,她本该神魂俱灭,彻彻底底地消失于天地之间的。 ☆、昔看菊黄与君别   阿镜在睡去之前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兰璃君。   从次日启程,一路上阿镜都在找逃走的机会。   在经历了之前那场历险后,张春对阿镜的态度大为改观。阿镜琢磨,假如在这时候要带她离开,她就算不肯答应,至少也不会嚷嚷的众人皆知了。   但是在先前不便逃的时候,逃跑的机会几乎随时都有,如今真正想逃了,反而寻找无门。   不管阿镜走到哪里,身边都会有一个或者两三个的方圭山弟子盯着。   而那位看着修为颇高的周师叔,看她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善,不像是盯着一个侍女,却像是盯着什么令人忌惮的……妖鬼猛兽。   眼见方圭山在望,隐隐地能看见那如剑戟的中秀峰,阿镜的逃跑大计几乎提前宣告了失败。   她想着那黑发白衣的少年,不知道兰璃君到底为什么会转生为人,又经历了怎样的坎坷。   想尽快见到他,只可惜身不由己,何况就算见着了又怎么样,他不认得自己。   就像是那一次无意中的戏言“入魔又何妨”,兰璃如今的行事,岂不真的像是魔物一路?   “在想什么?”声音从身旁传来。   阿镜回头,见秦霜笑吟吟地在身边站住,他靠在树身上,道:“从那天就看你心事重重,怎么了?”   “没什么。”   “如果是因为周师叔,你不要在意,他总是那样疑神疑鬼的。”   “嗯?”   秦霜笑道:“他硬说你认识那什么沈遥夜,这怎么可能?大家都看见他要害你,还说要挖你的眼睛喂给他那讙呢,简直残暴,下次见了,我一定狠狠教训他。”   阿镜眨了眨眼,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她倒是盼着再见到沈遥夜,至于谁教训谁,那可就不一定了。   这边正在说着,突然听见仙侍们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惊叹。   秦霜按剑挺身,面带戒备。阿镜也定睛看去,正见张春颠颠儿地跑来,乐不可支:“不知哪里跑来了一只猫,生得这样肥胖……最可笑的是,还戴着头巾呢!”   秦霜听说是一只猫,便又把挺起的腰弯了回去。   阿镜顺着张春所指看过去,果然见有一只极为肥胖圆润的猫,浑身的毛儿半黑不白的,长相只能算是猫界中下,但那股傲娇的气质却俨然是猫中一流,无猫可比。   被这些漂亮的小姑娘们围在中央瞻仰爱抚,这猫却只似开似闭着双眼,冷冷然不为所动的姿态。   张春双眼放光,摇着秦霜的手臂:“这猫是不是可笑又可爱?秦哥哥,你快看,快看呀!”   这稀罕劲儿就像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猫。   阿镜想起有一年冬天,一只猫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把家里准备的贡品肥鱼给叼走了,把张春气的跳脚大骂,从此宣称自己生平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猫。   但现在面对秦霜,张春显然是暂时性失忆了。   阿镜顾不得去在意张春的善变,她皱眉打量着那只神情高傲的肥猫,总觉着哪里有些不对。   正在这时候,有个女孩子道:“你们说,这是只公猫还是母猫呢?”   “是公的,所以戴这文士巾呀。”   “不,这叫纯阳巾!是道士们常戴着的。”   “那一定是公的了。”   “这可说不准,难道就没有女道士了?”   大家争论了一场,没有结果,其中一个女孩子就提议验明正身。   天真无邪的手不怀好意地探向肥猫的肚皮,似乎想对那不可描述的地方一探究竟。   谁知这肥猫虽是禽兽,却比许多世人更知道礼义廉耻,知道当众袒露是有伤风化的,于是它当机立断站起来,迈着肥胖的四蹄,不慌不忙地从仙侍之间走了出来。   ***   从这一天起,队伍里就多了一只肥头肥脑的猫。   但没有人撵它,相反,这猫深受宠爱,那些女孩子们争相拿食物投喂,这猫就像是猫大爷,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吃,还要挑挑拣拣,十分矜持。   阿镜冷眼旁观,觉着这猫有些欠揍。   幸好这两年的年景好了,要是放在她被卖到张家的那个时候,这么肥胖的猫么……   她正在胡思乱想,就听到耳畔有个声音道:“丫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   “是吗?”   阿镜随口答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她的想法?她的想法又没有大声说出来,谁又知道了?   忙回过头,身边却空空如也,不见人影。   “吾在这里。”有些低哑的声音,并不难听。   难以理解的是,竟从脚下传来。   阿镜低头,看见那只猫蹲在脚边上,仰着猫头,用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她,一边舔着前爪。   “你?”   “嘘,不要说话,会给人看出来的,”猫慢条斯理地回答,“那个周师叔在你身后,正盯着你呢。别看他长的一般,性子左犟,但手头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阿镜无法想象,现在是一只猫在跟自己说话。   但先前连沈遥夜跟惑心讙都能遇上,猫儿戴着纯阳巾,还能言语,似乎也不是什么过于难以理解的。   “你是魔物?”阿镜望着,手拢在唇边,假装咳嗽,“还是妖物?”   “吾是猫,你看不见吗?猫!人见人爱的猫!”   它为了表明自己真的是一只猫,甚至喵喵叫了两声,围着阿镜转了一圈儿,在她裙摆上撒娇般蹭了蹭。   阿镜有一种想将它一脚踢开的冲动,倒不是因为她讨厌猫儿。   每年冬天,在外头的野猫觅食困难的时候,张家的后院的西北角上总会时不时地放些吃食,那些打不到食物的猫形成了习惯,每每就过来饱餐一顿再走。   阿镜喜欢那些来去自如的野猫,却想踢开眼前这只。   原因,纯粹是觉着这猫有些鬼鬼祟祟。   而且它竟会说话。   阿镜喜欢禽兽的一大原因是它们不会讲话,一旦开启了说话的技能,总觉着不牢靠,没安全感,可厌。   只不过,这只猫俨然已经成了仙侍们的爱宠,阿镜不想自己成为女孩子们的公敌,毕竟她们已经够仇视她了,如果在荣获“狐狸精”光荣称号后,再加上个“虐猫狂”,那可真是……精彩万分。   毕竟,她还得好好想想,能不能抓住最后的机会逃走去找兰璃君……   哦不,是沈遥夜。   正暗中盘算,猫在身后说:“那个叫沈遥夜的少年,我知道他在什么地方。”   阿镜回头。   那猫的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道:“初次见面,还没报名号呢,吾叫灵崆。你可要记住啦。”   ***   当天夜晚,队伍赶到三贤峰下的观天分院,早早地便驻扎安歇,准备明天一鼓作气返回方圭山。   阿镜见逃跑无望,也只得安心睡觉,然而到了半夜,突然觉着脸上有什么东西在搔动,耳畔有个半是熟悉的声音在叫:“小镜儿,小镜儿!”   阿镜猛然睁开双眼,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明晃晃的眼睛。   这场景有些吓人,阿镜几乎以为是什么妖魅之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那只叫灵崆的猫。   “什么事?”她半坐起身,看一看对面,张春摊开四肢,呼呼大睡。   灵崆道:“那东西要来了,你快点跟吾走吧。”   “那东西?什么?”   “能要人性命的东西,现在不走,待会儿就难办啦,你不是想去找沈遥夜吗?现在正是逃跑的机会,那些人绝不会发现。”   呼!   有一阵狂风猛地拍上了窗户,力道之大,几乎将整扇窗户都拍飞下来。   灵崆叫:“快点,来不及了!”   风越来越大,细听,风里似乎夹杂着尖利的叫声。   阿镜跳下地,匆匆跑出门口仰头一看,却见不远处的天空中,黑压压地一团,看着比这观天别苑还大。   乍看过去,就像是一整片的乌云,但是细看,却能看出那乌云之中,还有东西在涌动。   阿镜被这妖异的场景惊呆了,突然肩头一沉,是灵崆跳了上来,催促说:“你还不走,等着成为瞿如的口中食吗?”   这会儿,负责值夜的方圭山弟子们也发现了异样,顿时将示警的铜钟敲响。   很快,各处房舍里的灯火被点亮,连里屋的张春也懵懵懂懂地爬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天空的瞿如越来越逼近,有几只首当其冲,飞到了别院屋顶,灯光照出了一张奇怪的人脸,白色的头,却是鸟的身体,底下生着三只脚。   黑暗里乍然看见这种东西,着实吓人,别院里惊呼声连绵不绝。   阿镜才要把张春叫到身边,在瞿如尖锐的叫声里,却似乎听见一声熟悉的笑。   她回过头去,目光飞快地掠过周围,直到在别院的屋顶上,看到一道白色的身影。   那是……沈遥夜?!   阿镜一看,不由自主地就要冲过去,灵崆喝止:“现在别去,会有危险。”   就在这迟疑的瞬间,屋顶上的沈遥夜大袖一挥,整个人直跃下去似的,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来不及怅然,被叫醒的张春已经看到了扑击而来的瞿如,她目瞪口呆,叫道:“鬼,鬼……”   眼见张春又要晕厥,阿镜自诩扛不动她粗壮的身体,当机立断举手,在她脸上掴了一巴掌。   张春神奇地站稳双脚:“你干吗打我?”   阿镜却问灵崆:“现在该怎么做?”   灵崆回答:“这么一大群被激怒了的瞿如,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张春看看她,又看看灵崆,疑心自己没睡醒。她迷迷糊糊地问阿镜:“你在跟谁说话?”   三人对答的刹那,天空许多瞿如扑击而下,很快有人受伤,惨叫连连。   交战中,又有人不慎被瞿如利爪勾住,竟被带上了夜空,于是那惨呼就从众人的头顶传来。   许多弟子丧失了斗志,扔下兵器,寻找藏身之所。   阿镜拉着张春,随灵崆拐到一个光线昏暗的夹道。灵崆说道:“瞿如的眼神不好使,夜晚视力更差,有光的地方最不安全,人多的地方也不安全,这里是吾看中的风水宝地。”   此处倒的确伸手不见五指。   张春呆呆问:“谁在说话?难道是刚才那只土猫?”   黑暗中有什么踢到她的头上,张春哎吆一声捂着头。   灵崆收爪落地:“小心说话,叫我英俊而尊贵的猫大爷。”   张春这才知道自己被猫踢了,她突然又要晕了。   ***   阿镜顾不上理会他们,她仰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的瞿如:“灵崆,你刚才说被激怒的瞿如……方圭山的人没做过什么,应该不是他们,那又是谁激怒了它们?”   灵崆“呃”了声:“你说呢?”   “是……沈遥夜?”   灵崆回答:“是呐,他本来就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他的宠物被伤的很厉害,他自诩一个人打不过蔺周两位,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啦。”   “那他做了什么激怒了瞿如?”   灵崆叹息了声:“瞿如最恨偷他们孩子的人啦。”   阿镜倒吸了一口凉气:“沈遥夜……偷了瞿如的孩子?”   ——他的行事,果然属于魔物一流了,竟如此的不择手段,偷了妖兽的孩子,激怒妖兽瞿如,把它们带来,借他们的力来摧毁方圭山这一队人。   好一招祸水东引,借力打力。   阿镜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耳畔惨叫声仍是没有消停,也有瞿如受伤发出的叫声,这一场两败俱伤的战斗本是可以避免的。   阿镜跳起来。   灵崆似乎知道她想干什么:“喂喂!危险,不要出去,现在瞿如把这里所有人都当作仇敌了,除非杀尽,决不后退。”   阿镜皱眉:“如果把瞿如的孩子还给它们,他们会不会停下来?”   这个问题问倒了灵崆:“我不知道,从没有人试过。”   阿镜却不再等它的答案:“姑娘留在这里,千万别动。”   黑暗中,张春呆呆叫了声:“阿镜!”她伸手摸摸旁边,却找不到人了。   “猫?你在吗?”张春害怕起来,把灵崆当作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但这稻草并没有回答她,张春又道:“英俊而尊贵的猫大爷?”   猫大爷许是太尊贵了,也没有回答她。   作者有话要说:   瞿如——也是《山海经》里的一种妖兽~   orz标题居然口口,只得把两个字颠倒一下   这章可爱而熟悉的灵崆小天使出现啦~快把你们私藏的小鱼干献上给英俊的猫大爷~   (感谢捉虫-3-) ☆、今听玄蝉我却回   瞿如来袭的这瞬间,整个别苑里的灯火几乎都给点燃起来,却因此更加吸引了瞿如的袭击,短短的一刻钟功夫,人影慌乱,瞿如的也不停地扑击腾跃,闹的大乱。   直到蔺周两位出面,他们却懂得瞿如的习性,便大声喝止弟子们熄灯,并命他们静悄悄地躲到暗影无光处。   但大乱的场景犹如燃烧的火势,一时半会儿消停不下来,而面对密集的瞿如鸟阵,连蔺周两人也有些头皮发麻。   眼见许多弟子已经受伤倒地,哀嚎不已,蔺渺无奈,吩咐周师叔看管好秦霜跟那剩下的五名仙侍,自己挑了一盏灯笼,仗剑跃上屋顶。   秦霜仰头看见,叫道:“蔺师叔!”竟不知道蔺渺要做什么:如此岂不是更加置身险境?   周师叔却隐隐猜到,他拉着秦霜后退,一边喝说:“别出声,快离开这里!”   原来蔺渺知道瞿如会逐光袭击,所以特意提着灯笼上了高处。   他本是想把瞿如们引来,然后用乾坤道法一击打落围来的瞿如,虽然这一招发出的话伤损太过,但在这种情形下也顾不得了,救人为上。   果然,当屋子里的灯光跟外头的灯笼纷纷熄灭后,蔺渺手中所提的这一盏灯笼就显得格外醒目,瞿如们像是发现了目标一样,发出令人打怵的尖叫,向着蔺渺扑了过来。   蔺渺一手挑着灯笼,一手持剑,望着如排山倒海般向着自己而来的瞿如,心里竟也隐隐生出了一丝恐惧。   但眼角的余光扫见底下受伤挣扎的众弟子,耳畔兀自听见有人被瞿如袭击发出的惨叫声。   事到如今,不能再犹豫了!   蔺渺屏住呼吸,沉声念道:“雷神隐名,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   随着蔺渺催动法诀,他手中的长剑也隐隐地发出了淡淡金色光芒。   瞿如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蔺渺身上散发出的凌厉光芒,但它们被仇恨驱使,竟然执着不退。   蔺渺把心一横,横剑在胸前,正要把剩下的口诀念完,只听得一声极为惨厉的叫声从头顶响起。   一惊之下蔺渺竟忘了念诀,抬头看时,一阵劲风扑面而来,他的道服在风中烈烈作响,整个人几乎都差点儿被掀翻出去。   无数的瞿如向着他迅猛重来,蔺渺咬牙挥剑,正要斩落,便听到秦霜大声叫道:“阿镜……是阿镜!”   原来他不知何时挣脱了周师叔,纵身也跃了上来。   与此同时,蔺渺也发现,这些瞿如并不是冲着他而来的,有几只甚至擦着他的肩头飞过!   蔺渺顺着秦霜的的视线转身,却见在身后的三层阁楼里,栏杆前有一道纤弱矮小的身影,怀中抱着一样东西。   那东西正慢慢地透出了金色的光芒,而原先那些在天空盘旋或地上追击的瞿如们,像是被吸引了一样,纷纷冲着那一处而去,很快的,竟在那楼的周围形成了一个犹如漩涡似的包围阵。   ***   阿镜先前跑出那黑巷子,虽然一心想找到沈遥夜,但这别院占地广阔,沈遥夜又未曾明着露面,又怎知他在哪里?   正想出去碰一碰运气,身后灵崆窜了出来:“跟吾来!”   肥胖圆润的身躯居然如此灵活,如一个圆球般的闪电掠过阿镜眼前。   阿镜钦佩不已,忙拔腿追上。   拐了几拐,灵崆跳上栏杆,肥嘟嘟的爪子一探,指着前方的三层小楼道:“诺。”   那楼并不太高,楼上黑洞洞的,三更半夜绝不会有人想在上面。   阿镜却已经跳了出去,直奔那小楼拾级而上。   灵崆望着她的背影,蹲在栏杆上叹息:“真是个急性子的丫头,让我想起秀行……”   在这个妖异而刺激的夜晚,灵崆突然想到先前可以厮缠着,在她身上肆意打滚的那个小女孩儿,如今秀行恢复了帝天女的身份,且已被重烨牢牢地圈住,连它的一根猫毛也靠近不得,实在令人气闷。   幸好它及时发现了新的“兴趣”。   不过,看着阿镜这样纤弱的体质,偏偏又装着一个过于强大的魂魄,倒是让灵崆有些情不自禁的担心起来。   阿镜才奔上一层楼,就听到楼梯上传来熟悉的轻笑。   “兰璃君……”虽知道不该,心里仍是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在离恨海上翩然起舞的少年,如此清晰地出现在眼前。   像是契合她的回忆一样,楼顶上的轻笑里,又多了两声银铃的响动。   那轻轻地颤音,就像是他的赤足在深墨蓝的水面上似落非落,也引得底下的海水一层层满怀希望地涌起,又一重重略觉黯然地退下。   阿镜在奔上第三层的时候,人已经有些气喘吁吁,额头也渗出了汗意。   她手扶着楼梯口的栏杆,半伏着身子打量前方的少年。   沈遥夜轻轻巧巧地坐在小楼的护栏上,赤着的双足悬空,脚踝上的银铃随着双足的摆动而一摇一晃地发出细微的响声。   那及腰的长发随着夜风往后拂动,有些眼熟的颜色,就像是离恨海的水。   但让阿镜更为在意的,是在他的左手之中,竟捏着一个椭圆形的,有人的头颅那样大小的……蛋?!   那颗“蛋”在月光下泛着青玉色的光芒,按照灵崆所说,这必然就是瞿如的“孩子”了!   若不知道这个,还以为只是个形状像是蛋的玉石呢。   看见阿镜上来,沈遥夜并不惊讶,却仍是笑吟吟的:“小丫头,你怎么找到我的?”   阿镜深深呼吸,走上前一步:“你把瞿如的孩子还给它们,让它们离开这里吧。”   沈遥夜满脸无辜,睁大双眼吃惊地看着她:“什么孩子,你指的是这个?我先前走在路上无意中捡到的,我还不知道谁乱丢的呢,干吗要还给它们。”   阿镜摇了摇头:“你的宠物受了伤,也不至于让这么多人命来填补。而且造下这些无谓的杀孽,对你自己有什么好处?”   沈遥夜见她说话间靠近过来,却仍不以为意:“哦?这么说你是为了我好?我才不管有什么好处坏处,只要自己痛快就行了,谁让他们把讙伤的那样重?那可是我最宠爱的一个宠物了。”他耸动鼻头,甚至有些撒娇的意味。   阿镜扫了一眼那颗蛋,正要再劝两句,沈遥夜遽然抬手,搂着她的脖颈把她揽到了跟前儿。   两个人几乎鼻尖儿对着鼻尖儿了,就算是在天上,也都不曾这样亲近过啊……   阿镜微微地有些窘。   沈遥夜凝视着她,夜光下两只眼睛闪烁着幽幽地光:“小丫头,你没忘记吧?是你指点那个小子伤了讙的罩门的,不然讙也不至于伤重,现在你自己送上门来,是要把先前欠我的眼珠子还给我吗?”   “兰璃……”阿镜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不该在此刻出现的难过,“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还是说……你本来就是这样?”   沈遥夜猛然听了这句话,在迷惑不懂之余,重又恼怒非常:“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说过了我不是什么兰璃!我是沈遥夜!”   他大怒之下,眼神更加如刀锋般锐利,原本俊美如女孩子的脸变得有些狰狞,牙齿似乎都有些像是利齿的形状。   阿镜甚至觉着: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扑过来,毫不犹豫地咬断自己的脖子。   事实上沈遥夜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但就在心念一动的瞬间,他盯着阿镜美丽淡然的脸,心里浮现出了另一个有趣的法子。   “你不是想把瞿如的孩子还给他们吗?”他嗤嗤地笑着。   放开阿镜的同时,左手往前,将瞿如的蛋搡到了阿镜怀里:“诺,给你,拿好了哦,这个东西很容易碎的……对了,领你过来的那妖物有没有告诉过你,瞿如是最记仇的了,你要是弄碎了他们的孩子,身上就沾染了这种仇恨的气味,只要瞿如一族不灭,他们就会千方百计地追杀你,不管你躲到哪里……都没有用哦!”   明明是很可怕的事情,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像是极为好玩的一件事。   沈遥夜的表情,像是才学会了恶作剧的小孩子,又因为这样脸孔如此的清丽绝美,于是流露出一种纯粹的顽劣,跟天真的残忍。   阿镜紧紧地抱着瞿如的“孩子”。   沈遥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突然纵身而起,赤足在小楼的护栏上一点,身形腾空。   人在空中,他的大袖往后挥动,月光下,有些星星闪烁的粉末随之散落。   与此同时,阿镜手中那原先呈现青玉色的瞿如的蛋,突然慢慢地泛现金光,很快的,金色的光芒像是阳光板骤然而来,刺得阿镜忙闭上双眼。   而耳畔听见底下灵崆焦急的大叫:“他已经把隐藏蛋的法术撤去了,现在瞿如知道了蛋在这里,他们立刻就要到了,丫头,把蛋扔掉!”   伴随着灵崆的示警,天空之中响起了瞿如嘈杂尖锐的叫声,而且正如风般迅速逼近。   原来,先前沈遥夜虽偷了瞿如的蛋,但却在蛋上施了法术,所以瞿如只能感应着蛋的气息追来了方圭别院。   在这里,被乱窜的方圭山的弟子扰乱,又被灯笼晃迷了,再加上沈遥夜加在蛋上的禁制,瞿如竟不能准确地找到孩子的方向。   直到现在。   阿镜的心怦怦大跳起来,伴随着成千上万的瞿如往这边飞来,连小楼几乎都发出了难以承受的吱呀声响,仿佛随时都要倾倒塌落。   被那股劲风扑击,阿镜也几乎抱不住怀中的蛋,可一想到沈遥夜的警告,却又丝毫也不敢放手。   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响动,小楼的阁顶被瞿如撞击,迅速的被掀翻了,瓦片跟木头纷纷坠落。   底下灵崆不停地跃动躲闪,一边大叫:“阿镜丫头,快离开那里!”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阿镜只能尽量稳住身形,她试图把怀中的蛋举高,或者可以送还给瞿如。   “还给你们……”   用尽了全身力气,仍只是将蛋举高了一点点,而她的声音也都被瞿如那乱糟糟的叫声吞噬的一点儿不存。   “我没有想伤害它……”阿镜想大叫,但瞿如显然不是一种足够耐心的妖兽。   何况,对它们而言,终于找到了偷蛋的“贼”,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尖嘴跟利爪,把这个贼撕碎!   伴随着无数瞿如闪动翅膀,小楼再也支撑不住,发出瘆人的吱呀声,如同风中的树枝般开始摇摆。   阿镜身不由己地倒退,脚下站立不稳,身子猛然撞在栏杆上!   她只能拼命护着怀中的蛋,但就算如此,仍是有细微的响动从蛋上传来,“咔啦”,像是破碎的声音。   阿镜睁大双眼,整个人从栏杆上倒翻下来,往地上坠落。   但只怕她还没有坠地“落个全尸”的福气,因为为首的瞿如显然也听见了这令人不安的声响,它挥动翅膀,发出一声进攻的锐叫。   底下灵崆无奈地望着这一幕:“我最讨厌会飞还有爪子的东西了。”   就在灵崆腾空飞起的刹那,一阵奇异的琴音穿透夜色而来。   像是漫润的潮水,琴音穿透飞舞在天际的瞿如群,令原先杀气腾腾的瞿如们,突然都莫名地静止在半空。   阿镜的身体却仍直坠而下,但身下却软绵绵地,并不是落在地上。   但阿镜来不及留心别的,只顾看向怀中的瞿如蛋。   蛋的确破了,可以清晰的看到蛋壳的裂纹。   然而此刻,正从蛋壳之中探出了一个小小地头……像是皱巴巴的婴儿的脸,这是……一只小瞿如!   它探头探脑地看看阿镜,然后张开大嘴,哇哇地哭了起来。   虽然是瞿如的孩子,哭声……还挺像是人类的婴儿呢。   阿镜先是惊愕,然后,却忍不住笑起来。   她接住这钻出来的小家伙,把它举高。   在如潮涌般的琴音中,静止的瞿如们也都看见了这一幕。   当琴音消失的时候,飞舞在天空的瞿如不约而同地停止了鼓噪不安的叫声,原本嗜杀的妖兽们,纷纷落定,歪着头温柔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为首的瞿如飞到阿镜身前,阿镜双手捧着小瞿如,送到它面前。   瞿如并没有立刻接着婴儿,反而用那双人的眼睛望着阿镜,然后,它低下头,在阿镜的手上轻轻地用额头碰了一下,然后才小心翼翼地抓住小瞿如,腾空飞起。   ***   灵崆从阿镜的身下钻了出来。   它抖抖身上的毛:“丫头,幸亏你还不算重,不然的话,我英俊的脸只怕要给你压扁了。”   阿镜仰头望着天空,瞿如群如同乌云消散般,迅速地消失在夜空里。   天空,星淡月朗。   阿镜看了会儿,突然往旁边残存的廊桥上跑去,她手脚并用地顺着廊桥爬到屋顶,放眼看去。   月光下,似乎有一道熟悉而碍眼的身影遗世而独立。   青玉冠旁边的絩带随风温柔的起伏,修长的眉眼漠然低垂,眉心那一点道法丹心痕,在夜影里……好像竟是黑色的。   “你在看什么?”灵崆不知何时也跟着上来了,蹲在旁边懒懒地问。   阿镜擦了擦双眼,才发现眼前空空如也。   难道,刚才看见的是幻觉?   “灵崆,方才……你听见琴声了没有?”   “救了你命的琴声吗?吾当然听见了。”   哦……那就不是幻觉了。阿镜窒息地想。    ☆、五夜飕溜枕前觉   先前琴音飘来,瞿如静止不动的时候,蔺师叔带着秦霜赶到,秦霜眼见密密麻麻地瞿如把阿镜围在中央,红着眼就要直接闯进去救人,幸好蔺师叔及时拦住。   如今瞿如退了个一干二净,两人才都安心。   方圭别院众人迅速收拾残局,安排负伤的弟子就医,其他弟子们便又各自安枕。   蔺渺迅速地发了一封道玄信给秦瞭,把今夜情形做了说明。   回到里屋的时候,正听见秦霜在对阿镜说:“那个沈遥夜这么恶毒,他就是想借瞿如的爪牙害你,镜儿,以后见到他你可要躲得远远的。”   灵崆趴在阿镜腿上,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只是头上的纯阳巾有些歪歪的。   阿镜抬手给它整理了一下:“好的少主,我知道了。”   秦霜看她的脸上似乎不知被什么划出了一道细微伤痕,十分心疼:“你看看……受伤了吧?不过不打紧,我有玄玉膏,保管不留一点疤痕。”   阿镜摸了摸脸,只有一点点疼:“不用啦少主,不要紧。”   秦霜早不由分说掏出了药膏:“你是女孩子,怎么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脸?”   周师叔看到这里,很气愤地咳了声。   蔺渺看到这里,笑着打圆场:“今晚上是多亏了这孩子,不然只怕我们要全军覆灭了。”   瞿如这种打死不退,势必赶尽杀绝的劲头,想想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就在秦霜的手指沾了膏药要抹到阿镜脸上的时候,阿镜跳起来:“糟了,我忘了小姐还在夹道里!”   ***   这一夜,阿镜在张春的委屈的痛哭跟愤怒控诉之中,几乎无眠。   灵崆也被张春聒噪的忍无可忍,凑在阿镜耳畔低声说道:“你点她的昏睡穴,岂不是天下太平了?”   “那要怎么点?在哪里点?”   灵崆绝望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是比我想象中更弱啊。”   被一只猫说弱,阿镜有些不服。   灵崆为了消灭她这种不服,就从自己床上敏捷地跳到张春床上。   它举起那圆滚滚的爪子,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在张春身上拍了一下。   张春猛地坐起来:“什么东西?”   灵崆见这一招失效,擎起爪子打量了会儿,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如此,因为我今晚上用力过度,所以发挥不出来了。”   张春瞪着灵崆,突然一巴掌挥了过去:“死猫,叫你的时候你不在,现在别想来套近乎!”   灵崆向来深受万千宠爱,突然被人打了一下,又居然被污蔑说要套近乎,异常愤怒,从地上跳起来,挥爪去挠张春。   刹那间,人嘶猫叫,乱成一团。   阿镜叹了口气,翻身睡觉。   ***   次日一大早,方圭山派了来接应的高阶弟子们,为首的弟子向着蔺渺跟周师叔行礼,道:“师尊已经听说了妖人作乱之事,昨夜已经派了灵州堂的弟子前去追踪缉拿。”   阿镜远远地看着,隐约听见了几句。   灵崆问:“丫头,你是在为沈遥夜担心吗?”   阿镜摇头:“我想他不会有事的……只是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人总是会变的。”   “他原本不是人。”   灵崆眨了眨眼,半是惊奇地说:“他原先也是仙人?那就好说了,仙人坠入魔道……或者神陨的话,都会丧失本性跟记忆,再加上轮回转世,变成现在这样也不足为奇。”   阿镜见它说的头头是道,忙问:“那我怎么还记得从前的事?”   灵崆仰头望着她,琉璃般的双眼里光影氤氲。   过了会儿,它说:“这个……这个是比较少见的,除非……是有人保留了你的灵识,所以你才会记得从前,但这样做是逆天之举,做这种事的人是会受到天谴的哦!”   阿镜觉着双脚都有些站立不稳:“什么?逆天?天谴?”   “是呀,”灵崆舔了舔爪子,梳理自己的毛儿。   昨晚上跟张春一场人猫大战,激战里被那凶悍的丫头把头顶的一撮毛给拔了去,作为一个完美主义者,灵崆觉着整个猫都有些失去平衡,于是举起爪子摆弄。   它又问:“你可知道是谁做了这些?不管是谁,都很够意思啦。是值得性命相托的生死之交。”   阿镜思来想去,摇头。   灵崆问:“你既然认得沈遥夜,那会不会就是他?”   “不会,”阿镜见左右无人,小声说:“他比我先下来的。”   “哦……”灵崆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喵叫,突发奇想:“那,会不会是昨晚上那个人?”   “哪个?”   “弹琴救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个?”   “他?”阿镜哈地出声,“更加不可能了。”   “为什么哩?”   阿镜哼哼:“他是我的仇人。”   一人一猫问答到这里,张春愤怒地露面了。   她原本圆嘟嘟很喜气的胖脸上,两边脸颊分别挂着几道血痕,远看不留神的话,还以为是长了几道胡子。   原来那场人猫之战里,仍是猫占了上风。   张春一大早就去找秦霜讨灵药敷伤口,几乎把秦霜一整瓶子的药膏都给用光了,兀自还不放心呢。   遂指着灵崆大骂:“你这蠢猫,如果我这花容月貌的脸上留下疤痕的话,我就把你浑身的毛儿都给拔掉!”   灵崆白了她一眼,仍旧慢条斯理地舔爪子。   张春正要表演一脚踹飞一只胖猫的绝技,旁边的女孩子们早就冲过来,抱猫的抱猫,拉人的拉人,好歹才平息了第二次人猫大战。   ***   这天入夜,终于到达了方圭山。   山上已经派了软轿下来接人,那些女孩子们原先都乘车,不胜颠簸。   如今下车上轿,抬轿子的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弟子,山路虽然陡峭,他们却脚不点地,俨然像是在飞行一样。   女孩子们犹如腾云驾雾,放眼看去,山路两边琉璃灯盏盏,一路蜿蜒往上,几乎跟山顶的群星交汇,而在山顶灯火最辉煌的地方,就是“观天”。   大家一扫赶路的疲累,在轿子上纷纷惊呼。   因为先前被讙咬伤的那女孩子已经不治而亡,而观天派下来的仍是六顶轿子,秦霜拉着阿镜,不由分说把她摁在了上面。   轿子将起的时候,灵崆突然身手矫健地跳起来,直落在阿镜腿上。   阿镜坐在小竹轿上,因为这种飘飘荡荡的感觉,让她想起昨夜在别院,从楼上掉下来的时候,底下有东西在垫着。   后知后觉,阿镜闭起眼睛回想当时……最终摸摸灵崆的毛:“昨晚上我从楼上坠下,是你救了我?”   灵崆呜噜了声。   阿镜看着懒洋洋的肥猫,眼前却仿佛出现另一道影子——红发的少年,邪魅狂放,俊脸上似笑非笑,身上散发着明显不属于人的魔魅气息。   她忙叫自己不要去想,只问道:“你为什么要选择做一只猫?”   灵崆打了个哈欠:“吾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当猫当了太久,习惯了,所以就不想当别的了。”   因为时间太晚,所以上山的众仙侍并没有被安排去见方圭观主,在进了观天之后,就被侍从们领着先去安歇了。   她们并不是睡在一起,而是各人有各人的院子,每个院子里都有两个侍女伺候,侍女的衣着打扮也十分讲究,可见方圭观主的财大气粗。   因为方圭山的规矩,阿镜没能跟张春同住,侍从领着她去住了那缺席仙侍本该入住的院子。   院子精致整洁,墙角有各色奇花异草,还引着山泉水,从小小地假山上潺潺流动。   环境极为清幽,显得十分宜居。   但阿镜一进门就觉着有一股令人不适的气息,却无法形容。   灵崆跟在她身后,突然嘀咕了声:“这儿怎么没有一丝生气。”   一语中的。   阿镜里里外外转了一圈,有些放心不下,本想出门看看张春,却给侍从拦住:“过了子时是不许弟子们在外游逛的,仙侍请早些安歇,明日还要早起,沐浴熏香,拜见观主呢。”   阿镜想分辩自己并不是仙侍,看着两张木讷没什么表情的脸,只得作罢。   当夜,只有灵崆仍旧卧在身旁,阿镜道:“幸而方圭山没禁止带宠物入内。”   灵崆笑道:“我看那个秦霜很喜欢你,他是方圭山的少主,以后你想做什么求他就是了。”   “我并不喜欢他,如果为了利用他去接近,他岂不是太可怜了,还是敬而远之好些,免得……伤人害己……”   许是因为昨夜没有睡好,一句话还没说完,阿镜已经睡着了。   灵崆趴在阿镜身旁,眼见她沉沉酣睡,这才慢慢地起身。   它纵身跳下地,四只肉垫落地无声,出门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儿,阿镜被侍从揪着起身,被迫沐浴更衣,出远门的时候,见张春跟其他女孩子都换了一身雪色的白衣,想必是仙侍们的统一服色。   彼此见面,张春苦着脸问阿镜:“我脸上的伤好多了没有?”   那伤口因结痂,倒是比先前显得更清楚许多,昨儿还只像是猫的胡须,现在几乎已是孔雀尾巴那样壮观了。   阿镜昧着良心回答:“几乎看不出来了!”   大家在执事的带领下,前去大殿参见方圭观主,正鱼贯上台阶的时候,耳畔听见一阵吵嚷。   有两个白衣弟子从台阶下匆匆跑过,且走且说:“一路上扰乱队伍,杀死仙侍的那个妖人给灵州堂各位师兄们拿下了!”   沈遥夜被捉住了?   阿镜有些不敢置信,同行的仙侍们也都听见,纷纷交头接耳,却给领头的弟子喝止。   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阿镜若有所感地回头。   身后拐角处,七八名方圭山高阶弟子正闪身而出。   中间四名弟子抬着一个不知什么铸就的笼子,笼子里头关着一个人……原本一尘不染的白衣上血迹斑斑,阿镜还没看见他的脸,就先看见那只赤着的左脚,脚腕上那两个银铃上都沾着血。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五个地雷~(づ ̄3 ̄)づ╭?~   虽然每天保证日更,但是看的人好像很少,留言也没有几只,我是不是该自觉的断更啊,擦个泪 ☆、一年颜状镜中来   才下过一场雪,方圭山上连绵的殿阁犹如琼楼玉宇,纤尘不染。   因为在山顶最高处,放眼看去,云雾缭绕,霜雪把山松翠竹们点缀的似玉树冰花。   行走在亭台廊道之中,简直像是身在九霄,而非人间。   仙侍们随着执事往前,一个个被眼前美景惊呆,目眩神迷。   阿镜默默地跟在后面,想着方才所见的那一幕,心里十分的不舒服。   在看见笼子里的沈遥夜那一刻,阿镜本能地就想冲过去,但她又明白,自己在这时候过去,是绝不可能救出沈遥夜的。   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然而当对上那双明明是属于兰璃君的眼睛的时候,她心里仍觉着一阵刺痛。   那双漂亮的眼睛,已经被血染红,在乱发中若隐若现。   他看起来……像是受了重伤穷途末路的野兽。   ***   一声清音从前方响起。   阿镜抬头,却见面前是极高极广的连绵的台阶,足百多层,站在底下,只能勉强看见前方的观天大殿的飞檐一角。   隐隐有人扬声道:“仙侍进见。”   这种排场,简直就像是皇帝上朝。   阿镜觉着荒谬,她身边的张春却满面兴奋。   张春抬起手肘轻轻碰了碰她:“镜儿,我心里好紧张啊。”   阿镜看着她孔雀开屏的猫儿脸:“不要紧,低着头不要东张西望。”她突然有些担心方圭观主会被张春吓到。   前方执事嬷嬷回头,再度给了她们一个“不许交头接耳”的严厉眼神。   终于上了台阶,也将面前的观天大殿看了个仔细,据说这方圭山原本只有一所小小寺庙,香火不济,早已荒废不存,自方圭观主来到之后,以一人之力,渐渐地竟建成了现在这种规模的气派道场,阿镜回想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倒是十分佩服这位观主大人。   门口两边各自分立着九位身着白衣腰间佩剑的弟子,一个个神情冷肃,目不斜视。   执事嬷嬷上前,将手中的令牌一扬。   门口的按剑弟子后退一步,嬷嬷昂首带着仙侍们入内。   屋外虽然冷的叫人打颤,但才迈进门槛,就察觉出不同来,殿内竟暖煦如春,甚至隐隐地有一股暖香扑面而来。   女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又纷纷地打量这华美宏伟的大殿。   雕梁画柱,金碧辉煌,琉璃地面光可鉴人,水晶灯晶莹剔透。   描金绘彩的宝瓶里是四季不谢的奇花,散发着郁郁馥馥的香气,地上还有罕见的白孔雀,拖着斑斓的长尾不紧不慢地走过。   这些女孩儿,其中一大半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所以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但是不管家中如何豪富,可是这种宛若仙境般华美,又似皇宫般威严的地方,却还是头一次见。   独阿镜扫了一眼后,便将目光转向了大殿正前方。   在没进门之前,阿镜觉着方圭观主这架势,竟有些像是皇帝上朝,如今进了这大殿,却突然觉着,什么就像是,简直就是。   阿镜当然没去过皇宫,没有见过尘世间的金銮殿是什么模样,但她却去参见过玉皇大帝,天界玉皇的格局,跟地上人皇的排场,自然是大同小异。   而这位方圭观主,显然是集合两者之长,所以把这观天大殿建造的似皇宫般威严奢华,又有九重天的仙气飘飘,真是个心灵手巧之人啊。   大殿的两边儿,分列着许多身着白衣的方圭弟子,越往前,衣裳的颜色起了变化,虽仍是白衣,但在胸前会有不同的标记花纹,大概是代表着品级的不同。   这些人都是站着的,而正中央众星捧月的那位,自然就是方圭观主秦瞭了,令人惊奇的是,他虽然建了一个集天上地下皇宫之长的观天大殿,自己却没有玉皇或者人皇的排场,身着白衣,外罩着寻常的银灰鹤氅,发上也只有一顶羽冠。   阿镜知道这位秦观主是读书人出身,还当过官儿,所以这会儿如果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只是个气质儒雅的斯文儒生,并没有格外的仙风道骨起来。   阿镜因为有些讶异方圭观主跟自己想象的有些出入,竟没有留意在观主的身下的台阶两侧,也有几个跟观主一样盘膝而坐之人。   ***   执事嬷嬷上前行了礼:“禀观主,仙侍们带到了。只是有一个被那妖人沈遥夜所害,所以其中有一个是替补者。”   秦瞭扫了一眼,微笑颔首。   他虽已是年过四十之人,但相貌清俊,气质儒雅,且又是观主之尊,自有一股颐指气使的尊贵气质,如此一笑,令许多仙侍们不由怦然心跳。   阿镜皱了皱眉。   身边这些小丫头们春心萌动,她隐隐地能瞧见情丝初长的情形,但……向着方圭观主?她有些不了解尘世间这些丫头们的审美。   有个声音问道:“这些女孩子里,不知哪一个是幸运的替补者?”   秦瞭道:“几位道友能不能慧眼瞧出来?”   方圭山选仙侍的法子是不宣之秘,所以天下人都不知情。   毕竟,如果人人知道,只怕会抢先将可做仙侍的女孩子带了去,收为己用。   如今听秦瞭开口,座下几人面面相觑,先前说话的那位是个耄耋老者,但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原来这些人都也是仰慕方圭观主之能,所以从三山五岳前来上山拜访的,却也都是在世间鼎鼎有名的人物。   那老者闻言笑说:“这可难了,观主又不曾告诉我们,你们选仙侍的规矩是什么,我们如何能看的出呢?”   大家都摇头。   秦瞭笑而不语。   就在此刻,外间有人道:“妖人沈遥夜拿到!”   方圭观主敛了笑,脸色一沉。   刹那间,仙侍们也都给执事带到了一旁。阿镜站在最尾,转头看向门口,果然见那四个弟子抬着笼子走了进来。   阿镜目不转睛地望着笼子里的人,而沈遥夜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笼子经过的时候,他回过头来,仿佛满面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笼子被放在地上。   那几个列席的僧道闲人都也凝神打量,其中一个红面老者捋着胡须:“我在游历莴岛的时候,曾听过一个相貌绝美的少年,带着能迷惑人心的妖兽,把当地一名很有名望的先生给蛊惑的杀了家人,官府到缉拿都无法找到,难道就是他?”   秦瞭看向旁边,蔺渺起身,道:“妖人沈遥夜,纵妖兽行凶在先,后又诡计百出,杀我方圭山弟子十七人,伤百余人,你可认罪?”   笼子里传出沈遥夜的笑声:“假惺惺的,就算我不认罪,难道你们还能放了我?”   蔺渺喝道:“你行凶残伤许多人命,竟一点愧悔之意都没有?你双手血腥,就不怕因果天道?”   沈遥夜动了动,脚腕上的银铃因被血所染,声音不复先前般清脆。   他干脆盘膝坐了起来,满不在乎地笑道:“什么天道,那些不幸死了的人,怎不说是循天道而亡的?你口口声声说因果,不如就放了我,让我去自得天道因果,也省了你举剑杀我,手沾血腥。”   “蔺师弟,”旁边周论酒站了出来,“这种毫无人性的妖人,最擅长颠倒黑白逞口舌之利,你何必跟他白费唾沫?”   沈遥夜斜睨着他:“那夜你们许多弟子被瞿如所伤,怎不见你挺身而出,反要让姓蔺的上屋顶引开瞿如,你自己躲得倒快,你的人性呢?”   周师叔的脸陡然涨红:“你!”   方圭别院那夜,众人都惊慌失措,他也不过是一时失了方寸罢了。   何况蔺渺修为的确比他强,但施展乾坤道法会大伤元气,所以只要蔺渺出手,自不必再搭上一个他。   但此刻被沈遥夜说的,反像是他故意贪生怕死一样。   此刻,秦瞭微微一笑道:“好了,都不必说了,事情都已经查明,沈遥夜居心险恶,几乎引发方圭山跟妖兽瞿如间一场大祸,又连累这许多弟子白白丧了性命,如今既然已将他缉拿,就该让他伏法,以证天道。”   周论酒听了,这才松了口气,面上露出舒心之色。   秦瞭道:“把这妖人关在地牢里,明日午时,引天雷击杀。”   周师叔眼珠一转:“观主,沈遥夜诡计多端,妖术让人防不胜防,先前为拿他还伤了我们两位高阶弟子。送地牢虽妥,但切不能把他放出这雷石笼,不然的话怕会生变。”   秦瞭表示同意:“好,就依你所说。抬过去就是了。”   蔺渺皱了皱眉,似有不忍之色,却也没说什么。   周论酒得意地走到笼子外,歪头看着里头的沈遥夜:“委屈你一夜,明儿就解脱了。”   沈遥夜盘膝不动,虽然身上多处受伤,脸上跟眼睛也沾着血,却仍能看出少年绝色的容貌。周师叔笑了声:“可惜了,你该投做女胎的……”   蔺渺在后道:“周师弟……”   周论酒以为是叫自己收敛,才要应声,不料沈遥夜猛然往前一扑,双手自笼子里探出来,狠狠拧住了他的脖子。   周论酒喉头剧痛,被人擒住了罩门,连挣扎都不能够,刹那间就翻了白眼。   可与此同时,雷石笼发出嘶嘶之声,沈遥夜探出笼子的双手在一刹那变得焦黑。   但凡是世间妖物,修炼到一定年月,都有应天劫的时候。天劫里有一层就是雷劫,一旦被雷神击中,妖物重则灰飞湮灭,轻则打回原形。   这雷石就是接受了雷神之锤神力的石头,制成了笼子后,把妖物关在里头,断然无所遁形,若要硬闯出来,雷石就会散发雷电之力,所以沈遥夜的双手也就如同刹那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变的焦枯。   蔺渺也抢上前来,揪着周论酒的后颈衣裳用力一扯,才把他拉开。   沈遥夜缩回被雷笼炙烧的焦黑的双手,一声不响地倒下,像是晕厥了。   周师叔惊魂未定,更加不能发声,蔺渺迅速检查了一下,见他脖子上已给掐的乌青,多半是伤了颈骨。   ***   方圭山的地牢因是从山石中凿出来的,格外阴冷,地牢里关着几个不知哪里拿来的妖物,看见弟子们抬着雷石笼进来,有几个脸上就透出了恐惧神情,可见先前也是吃过这笼子的苦头的。   慢慢地入了夜,也没有人管笼子里的沈遥夜是死是活,横竖明日就要行雷刑了。   随着夜色更深,少年动了动身体,慢慢地坐了起来。   他舒了口气,抬起双手,原先焦枯的双手不知何时竟又透出了白皙之色,像是肌肤重生一般。   他低头看着,眼神沁冷,正要抬手探出笼子,却听见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沈遥夜忙又将双手缩了回去,装作倒地睡着的样子。   那脚步声一直到了自己跟前儿才停下。   他突然嗅到很清淡的一缕香气。   “醒了就起来吧,”女孩子轻软的声音近在咫尺:“别怕,我是来救你出去的。” ☆、马思边草拳毛动   双眸里像是笼着五湖的烟水,但细看,又分明是黑白清澈,令人心动。   这是一张楚楚动人、无处不美的脸。   沈遥夜看着阿镜,却冷笑了声:“就凭你这小丫头能救我么?”   阿镜上下打量这笼子:“本来是不能的,不过我刚才拜托灵崆偷到了钥匙。”   沈遥夜诧异地看她从怀里摸出一把亮闪闪的水晶钥匙,不禁意外她居然是有备而来。   “你为什么要救我?”看着阿镜低头找寻开锁的地方,沈遥夜问,双眼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阿镜不回答。   沈遥夜突然眼神一暗:“我知道了,你还是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兰璃君。”   阿镜看他一眼,抬手握住石锁。   但就在她的手碰到石锁的瞬间,一股雪亮的电光从锁上窜出,击在阿镜掌上。   她猝不及防,痛呼了声,浑身像是被雷电击中,猛然往后跌去,几乎把右手里的水晶钥匙给扔了。   沈遥夜原本是半坐在笼子里,见状猛地坐直,满面诧异地盯着阿镜。   阿镜慢慢地爬起来,低头看时,左手的手心像是给烙铁才印过一样,她的皮肉本就娇嫩,如此一来,伤处惨不忍睹。   沈遥夜目光烁烁:“这雷石笼对凡人是没有效的,你……你是妖?”   阿镜忍着痛摇头,她生怕方才自己的痛呼惊动了看守,又忙回头去看,见甬道处仍静悄悄地才松了口气。   “我不是。”阿镜心里又惊又急,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好不容易拜托灵崆将钥匙偷来,没想到竟还有这种变故。   “你如果不是妖,这雷石怎么会击中你?”沈遥夜盯着她,见她仍不死心般还要再开锁,便道:“我劝你不要再冒险了,小心给它击中全身,那你就死在这里了。”   阿镜的左手已经无法动弹,她屏住呼吸,慢慢地跪在地上,只用右手,小心地试图把钥匙塞进锁眼里去。   沈遥夜皱皱眉,想说什么,却又牢牢闭嘴。   寂静的地牢里,只有阿镜隐忍的呼吸声,以及水晶碰到石头,发出的细微的叮叮声响。   但要小心不碰到雷石,又要开锁,难度极高,很快地,汗从阿镜的额头渗出,让她的容颜看来越发润泽鲜明。   沈遥夜默默地看着她,本想讥讽,可是望着女孩子专注凝神的模样,却又难能可贵地住了嘴。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伴随着细微的一声“咔嚓”,雷石之锁终于被打开了。   一滴汗也顺着阿镜的脸颊轻轻落地。   她摘下头巾裹住右手,忍痛用拔下的钥匙将锁拨落,将门扭开:“快出来。”   沈遥夜表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弯腰走出了雷石笼,一缕头发不小心挂在石门上,顿时嗤啦一声,已经给烧的枯焦。   阿镜忙道:“小心些,别碰到了其他地方。”   沈遥夜看着她因为劳力而透出粉色的脸,如此脆弱的小东西,只怕抵不住他一指头,可在这时候,她居然还有心照顾他。   “你这么关心我……”沈遥夜突然道:“不,你这么关心那个兰璃君……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阿镜一愣。   沈遥夜靠近一步,阿镜情不自禁后退,身后却已是石壁。   抬手抵在她脸侧的石壁上,沈遥夜垂眸望她:“真的,很喜欢这个人?”   “他是我的知己好友。”阿镜坦然地面对他的目光,地牢里光线阴暗,有些看不懂他眸子里闪烁的是什么。   “嗤,跟我没关系,”一声轻笑,沈遥夜收手,“小丫头,你虽救了我,可我是不会承你情的。”   阿镜道:“我并没有想你承情,趁着人还没来,快走吧。”   “那你呢?”   “我们姑娘还在山上,我得照看她。”   “那个胖丫头?你理她干什么?终究是要死的人了。”   阿镜蹙眉,责备地看了他一眼。   沈遥夜叹气:“唉,你可真是个怪人。”   说话间两人出了天牢,一股清冷寒气扑面而来。   沈遥夜突然感觉到什么,他抬头看向前方,呼地吁了口气:“小丫头,看样子你的心思白费了。”   阿镜心头一沉。   原来在他们两人面前,几位方圭山的高阶弟子手持长剑,剑尖如同寒星,指向两人。   中间,是蔺渺跟周论酒两人。   蔺渺拧眉无言,脸上似有失望之色。   周论酒则冷笑道:“我早说这个小丫头行为鬼祟,一定是跟着妖人一伙的,果然给我猜中了。”   他又对蔺渺道:“蔺师弟,你还不信呢。现在怎么说?”   ***   月夜,十数盏灯笼高挑,地牢前剑拔弩张的情形一览无余。   不远处的琉璃峰上,灵崆蹲在栏杆上:“你真的不管?被捉了个正着,就算不被当妖人处死,挨罚受些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了。”   在它身旁栏杆之后,有一道高挑的身形矗立。   玄色的衣衫跟夜影同色,眉心的一抹玄影,如描似画。   他道:“她在执意救人的时候就该想到最坏的后果,若是皮肉之苦能叫她长点记性,倒是不坏。”   “吾可舍不得,”灵崆叹气,“虽然说皮相而已,但是太过完美,伤到哪一处都觉着于心不忍呀。”   那人隐隐轻笑,狭长的凤眸微动,看向前方。   突然他的眼神在瞬间变幻。   ——地牢门口,几名弟子逼上前去,长剑挥动,想要先将最大的威胁沈遥夜拿下。   不料沈遥夜突然一笑,一把将旁边的阿镜拽了过来挡在身前。   他竟把阿镜当成了活生生地盾牌,迎着那几名弟子的长剑冲了上前。   彼此间的距离本就不远,这些弟子们躲避不及,眼见阿镜就要被刺成一个筛子,只听蔺渺大喝一声,手底清光浮动,往前如海波般涌出。   电光火石里,弟子们长剑冲天而起,而这一刹那,沈遥夜松开阿镜,纵身跃起。   蔺渺掠身往前,及时地将阿镜接住。   周论酒则喝道:“妖人哪里跑?”一跃上前想要将沈遥夜拿下。   沈遥夜咯咯笑了出声,右手探出,掌心中一股黑气涌出,黑气里隐隐地似有东西在窜动。   周论酒心头震动,竟不敢再硬拼,忙闪身倒退,这倒退的速度,却比方才迎上去的速度更快几分。   在这错眼的功夫,沈遥夜身形跃动,兔起鹘落,很快消失在方圭山连绵的楼阁之间了。   “可恨!”周论酒挥了挥手中剑,回头吩咐弟子:“速敲警钟,满山搜捕!”   蔺渺将阿镜放下,脸上却有些困惑之色,他看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扫视周围。   目光在琉璃峰方向停了停,却一无所获。   此刻周论酒赶过来,怒道:“如今跑了那妖人,这丫头万万不能再放过了,明天禀告观主处置!”   阿镜胸前的衣裳已经给剑锋划开了一道口子,如果不是蔺渺及时出手,这会儿只怕要血溅当场了。   她不顾一切救了沈遥夜,他却在瞬间恩将仇报。   虽然没奢望承他的情,却也想不到他竟可以做到如此绝情。   见周论酒带人去追沈遥夜,蔺渺说道:“你为何要救他?”   阿镜无法解释,只说:“我不忍。”   蔺渺看着她受伤的掌心,自然认得出那是雷石炙伤的痕迹:“你……”   阿镜默默问道:“蔺师叔,真的只有妖物才会被雷石惩戒吗?”   蔺渺张了张口,望着她立在夜色之中,身形纤瘦,容色懵懂,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儿罢了。   而就是这样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孩子,那夜在方圭别院,以一人之力引开了瞿如,才保全了当时大多数弟子的性命,这样的人,如何会是妖物?且以他的看来,阿镜身上并无任何妖气。   他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只安抚说:“今晚上观主闭关修炼,明儿才会出关,到时候我会替你求情……你、你或许可以告诉观主,你是被那沈遥夜给蛊惑了,所以才身不由己作出这些事来。”   这分明是给阿镜开脱的借口,阿镜会意地点点头:“多谢蔺师叔,不过……”   “怎么?”   “假如观主不饶我,那么,求蔺师叔帮我求情,务必不要连累张春。”   “好,我答应你。”   ***   不远处,一人一猫望着这一幕。   灵崆斜睨身旁的人:“你还说不关心那个丫头,刚才贸然出手,几乎都给蔺渺发觉了。”   那人沉默片刻:“我是怕她受伤,让你伤心罢了。”   灵崆嗤嗤笑了两声,不去戳破这谎言。   他又昂头看向沈遥夜逃走的方向,说道:“怪不得你说沈遥夜被捉住事有蹊跷,他果然是故意被拿住,只是为了混入方圭山?”   “嗯,”此人声音清冷,“现在看来,他大概也是为了那样东西而来的。”   灵崆跳起来:“这个浑小子,心思太深,狡诈多变,又如此冷酷无情,无所不用其极,那东西绝不可以落在他的手里,否则一定要天下大乱。”   “放心,”清冷的声音里泛起一抹笑,“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啊。”   灵崆望着底下,蔺渺正护送阿镜离开,灵崆道:“那你去盯着那小子吧,我可干不过他。我得去看看镜儿了,唉,希望吃了这次亏,丫头能够长点心眼。”   “她不笨,也并非不明白,她只是要做她想做之事罢了。”   灵崆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丫头说……你是她的仇人?你以前哪里见过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只大魔王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づ ̄3 ̄)づ╭?~ ☆、雕眄青云睡眼开   灵崆问完却听不见身边有人回答,猫转头瞧了眼,见身旁空空如也,那人早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急性子。”灵崆自言自语,弓身站起,用力伸了个懒腰,才从来栏杆上一跃而下,往前方灯火闪烁处赶去。   蔺渺网开一面,没将阿镜送到地牢里去,只是暂时将她扣押在空置的偏殿内,叫两名弟子门口看管。   那两人抱着剑,看了一眼坐在墙角的阿镜,其中一个说道:“这小丫头是不是疯了,竟然去救那妖人,还差点给妖人害死。”   “蔺师叔不是说了么?那妖人手段高明,这丫头是被蛊惑了。”   “最好如此,那指不定观主还会饶她一命,不然的话,长的这样好看,轻易被处死有些太可惜了。”   “确实,咱们的师姐师妹,包括历年上山来的仙侍,竟没有个比她绝色的,如今她年纪小,若再大些,只怕是个颠倒众生的祸水了。”   灵崆沿着墙角儿走了过来,两人看了一眼:“是那丫头的猫,这猫倒是有意思,竟还戴纯阳巾。”   “难道猫也修道不成?”   “这可不一定。”两人仗着这里无人,说着便大笑起来。   灵崆不屑一顾地走过两人身旁,在偏殿的门扇上挤了挤,终于给它成功地把门推开,滑了进去。   两个弟子眼睁睁看着,只觉着好笑,并未阻拦。   ***   阿镜正坐在墙角出神,腿上被什么轻轻一撞,她低头看了眼,见是灵崆正在自己的腿上蹭脸。   灵崆蹭了蹭痒痒,抖了抖毛问:“现在怎么样?救人不成,反差点送了性命,有没有一点点后悔呀?”   阿镜摸了摸它的背:“你打哪里来?”   灵崆在她身旁蹲坐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今晚上的事也算是个警告了,以后你可要离那个小子远一点,他可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何况,你虽然当他是你的知己旧识,但他是完全不记得你了,何况经过不知多少次转世,他的性情也都跟以前不同,早不复从前,你若还是惦记从前旧情无法走出来,以后必定还有大亏吃呢。”   阿镜沉默了会儿,终于说道:“我知道了。”   灵崆转头看她一眼:“不必失望,虽然在我们看来这小子的做法实在太邪,但对他来说,未必不是好事。”   “好事?”   “他已经非昨日之他,焉知不是好事?”   灵崆的话里颇有玄机。阿镜想了会儿,笑着点头:“是啊,我若已并非昨日之我,应该也是大好事吧。”   灵崆舔了舔爪子:“怎么,你也想像是他一样,干干净净地忘记前尘往事?”   阿镜道:“也许……不过,如果要变成他那样杀人如麻冷酷绝情的话,那还是罢了。”   “你究竟没那么狠心。”灵崆不以为然地说了句,又问:“对了,上次弹琴的那个,你为何会说他是你的仇人?”   阿镜的眼前,蓦地出现那道自桃林中走来的人影,她忙一摇头:“按理说,我绝对不会在这里见到他……他跟我和兰璃君不一样,人家本是正经的上仙来的。而且那夜太慌乱仓促,我并没仔细看清楚他的脸,就像是幻觉……可是那琴声偏偏像是他所弹。”   “你和兰璃君又是怎么样?”   “我……我是神陨了,兰璃,”阿镜磨了磨牙,声音里透出了一股难以消灭的恨意,“兰璃是被人所害。”   ——兰璃君同王母身边的女仙水湄彼此有情,本约好了要结成仙侣,只求王母许可便能去月老那里结成姻缘。可不知为何,事到临头水湄突然反悔,主动要求去明玦帝君的帝宫之中做侍姬,谁不知道明玦帝君风流成性,当了侍姬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兰璃君沉郁了一段日子,终究不解缘故,只是每天借酒浇愁。   阿镜先前虽然曾一度警告他要留神水湄,但看他如今抑郁沉闷,却实在不忍责怪。   她看不过眼,便道:“这样算什么?不明不白的,你为何不当面问问她是什么原因,死也死的明白。”   她因太过急怒,一时忘了自己对于“死”的忌讳。   兰璃道:“我问过的,她只说她喜欢的是帝君。”   阿镜匪夷所思:“难道之前跟你卿卿我我的时候不是真的?又怎么半道喜欢上帝君了?她叫水湄,可也不至于这样水性杨花。”   兰璃笑了笑,摇头说:“喂,再说下去,可就失了你情天宫主的身份了。”   “去他妈/的身份。”阿镜拂袖离去。   当初就是觉着背后说水湄的“坏话”,会有失身份,所以明明看出水湄有些不对劲,却没有苦劝兰璃君。   虽然阿镜知道,但凡是耽于爱欲之中,犹如飞蛾扑火,完全是当局者迷的状态,别人说什么只怕也没有用。   但她仍觉着自己没有尽一个“诤友”的义务,兰璃落得如此,也有她的责任。   可是起初的义愤填膺过后,转念一想,兰璃君跟水湄如此干净利落分了,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嘛,谁能保证兰璃以后不会遇上更好的?在阿镜看来,情天之中,连最低级的仙婢都比水湄强上百倍。   就在阿镜思忖着该为兰璃君物色一个更好的仙侣之时,九重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兰璃君在约见水湄的时候,突然“兽/性大发”,意图强/暴。   幸而被巡逻天官及时发现,天官拦阻之下,竟发现兰璃君身上竟散发出浓烈的魔气。   兰璃狂怒之下连伤了十数位仙官,还几乎杀了水湄。   危急之时,幸而明玦帝君及时赶到,祭真雷诀,将魔气击溃,但兰璃仙体也因而受损。   当阿镜赶到之时,只来得及见了兰璃最后一面。   她痛心彻骨,无法相信,冲破天官阻挠,上前将兰璃抱住。   “兰璃!”阿镜望着怀中的少年,心里生出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惧。   那个银发白衣,面若好女的兰璃君,躺在她的怀中。   樱红的嘴角带着血渍,双眼中水光闪烁,他凝望着阿镜,用尽全力叫道:“镜主……”   阿镜抚着他的脸,试图以元力救护,但就像是面对一个充满了裂痕的水晶之体,再多的元息充入,却都会从无数的裂痕里渗出来,丝毫也于事无补。   她只能命令似的恶狠狠地说:“不许有事!”   兰璃君微微一笑。   他留给阿镜的最后一句话是:“你……才是最顽愚的那个。”   阿镜当时不解他为何会说这句。   后来想了无数次,是因为先前他们聚会的时候,常常互相调侃诋毁,阿镜也经常骂他“顽愚不堪”“慧眼独具”之类,嘲笑他爱上水湄。   他临去留这句话给她,让阿镜至今想不通。   ***   灵崆听得入神。   “那后来呢?”它挠挠耳朵。   阿镜笑笑:“后来,就打起来了。”   兰璃君在她怀中烟消云散。   阿镜亲眼见证,正因为这份痛心彻骨,她无法接受。   抬头的时候,有些模糊的双眸里她看见了躲在明玦帝君身后的水湄,这贱婢一脸无辜,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当时她心里腾出一股毁天灭地的恨意。   “然后呢?”久久地等不到阿镜继续,灵崆忍不住问。   “然后就打输了。”   阿镜淡淡地吁了口气,显然是不愿意详述这个问题。   灵崆的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你刚才说的‘人家是正经上仙’的那位,就是你的仇人?不知他大名为何?”   阿镜眨了眨眼,终于回答:“秋水君。”   “啊……”灵崆的这个“啊”,百转千回,大有意趣。   “怎么了?”阿镜低头看向它。   灵崆猫眼转动,还未回答,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这哭声突如其来,黑夜里听着格外清晰。   阿镜吃了一惊:“方圭山有小婴儿吗?”   灵崆的鼻子掀动,若有所思:“这个声音……”   说话的时候,那哭声却连绵不绝地又响起,且越来越近了。   门口的那两个弟子也正疑惑:“哪来的小孩儿的哭声?”   “委实古怪,山上没有婴儿。”   灵崆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这不是人的哭声!”   婴儿啼哭的声音却持续不断地自天空传来,门口两名弟子惊疑地抬起头,此刻阴云遮住了月光,天际一片黑暗,看不见有任何东西。   灵崆受惊般直直地跳进了阿镜怀里:“蛊雕,是蛊雕!”   就在此刻,阴云慢慢地从月亮底下滑过,随着清辉普照,天空中一只展开双翼的“大鸟”,正从高空往低处俯冲而下,快若闪电。   随着它越来越低,可以清楚的看到它头顶奇异的独角,以及那骇人的长喙跟利爪。   《山海经》里记载:蛊雕,样子像雕,头上长角,叫声宛若婴孩,食人。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还没有过三百,我感觉到了深深的痛苦/(ㄒoㄒ)/~~ ☆、天地肃清堪四望   灵崆因为形体限制,对这些长着翅膀跟锋利爪牙的禽兽有一种天然畏惧,何况蛊雕是格外凶猛的妖兽,当即跳到阿镜怀中,两只猫眼瞪得浑圆。   门口那两个弟子见状,早吓得魂不附体,连拔剑相对的勇气都没有,双双推开偏殿的门,连滚带爬跑了进内,幸而蛊雕的目标并不是他们,那骇人的婴儿哭声从头顶急掠而过。   房门大开,阿镜跳出门口,仰头张望,天空里却再也不见蛊雕的影子。   灵崆说道:“这声音是从……丹顶的方向传来的。”   “丹顶”这个词,最初阿镜是从秦霜的口中听来的,当初阿镜跟秦霜探听到方圭山的仙侍去向,秦霜透露说是都去了丹顶。   蛊雕为什么去丹顶?   蛊雕的叫声远去后,那两个弟子也像是回了魂,跳出来把阿镜赶了回去:“不许乱跑。”   又惊魂未定地嘀咕:“今晚上真是邪了门了。怎么这样的不安宁?”   灵崆仍旧趴在阿镜怀里,道:“丫头,你觉着这妖兽怎么会跑到方圭山?”   阿镜苦恼,自从招惹了沈遥夜后,讙在先,瞿如在后,如今又出现一只蛊雕,让她不得不怀疑这也跟沈遥夜有关,但问题是,他到底想干什么?   阿镜轻轻地把灵崆放在地上,不小心碰到了左手的伤。   灵崆这才发觉,它突然又瞪圆了眼:“这是给雷石击伤的?”   阿镜低下头。   灵崆默默地看了她半晌,一声不响地起身,竟然又从门扇之间钻了出去。   它仍是有些警惕那天空的蛊雕,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儿,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连绵的殿阁中。   半个时辰后,灵崆才回来,仍是走回阿镜身旁,爪子在自己的纯阳巾上拨了拨,一颗朱红的药丸随着掉了下来。   阿镜为它捡了起来:“这是什么?”   灵崆懒洋洋道:“是给你治伤的,你放在左手的伤口上试试。”   阿镜心头一动:“灵崆,你刚才是去找这个的?从哪里得来的?”   “不要问啦,难道你不疼吗?”它举起爪子拨了拨自己的纯阳巾,“我看着都难过哩。”   阿镜呆呆地看着它,终于将丹药放在左手掌心,红色的药丸落在那焦黑绽裂的掌心,就像是油脂落在火上,竟极快地融化开来,并迅速沿着绽裂的伤处渗透。   原本这伤口炙热辣痛,这药丸融化后,一股清凉之意散开,很快将那火辣辣的痛楚压住了。   阿镜诧异地看着,灵崆在旁边望了会儿,笑说:“好的很,不愧吾冒着被蛊雕叼走的危险走这一趟。”   阿镜看着它圆滚滚的猫脸,探出右手将它抱入怀中。   灵崆四爪悬空,睁大双眼。   只听阿镜在耳畔说道:“多谢你,灵崆。”   ***   幸而蛊雕去后,这一夜再也没有别的事。次日,阿镜也终于知道,果然昨夜的蛊雕现身是沈遥夜的原因。   据说昨晚沈遥夜意图袭击方圭观主秦瞭,却因不敌,被众弟子追击,逃窜到了丹顶旁边的断鹤崖前,他走投无路,狂性大发似的哈哈大笑,然后纵身跳下了悬崖!   虽然知道沈遥夜未必会这样轻易出事,但阿镜在听到这里的时候,仍是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外间那描述此事的弟子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你们再也想不到到底发生什么的,那会儿所有人都以为这沈遥夜是摔下断鹤崖尸骨无存了,但是不知从哪里掠出来一头妖兽蛊雕,少主想拦下,却给那蛊雕所伤……那沈遥夜竟不偏不倚地正落在那妖兽的背上,眼睁睁地,大家伙儿看着沈遥夜骑着那蛊雕,消失的无影无踪!你们说这件事奇不奇?如今蔺总掌已经带人去追,希望尽快将这妖人诛杀,不然留着可真是祸患呀!”   就在阿镜听那方圭山弟子说过昨夜的历险记后,又过了半个时辰,周论酒带人来到,要提阿镜去观天大殿,为昨夜私放沈遥夜的行为向观主认罪领罚。   灵崆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趁人不注意对阿镜道:“昨晚上你要是答应跟着我逃走,今日就不用这样担惊受怕了。”   阿镜不做声。   周论酒冷冷地觑着阿镜:“你是不是跟那妖人串通好了?若不是观主早有防备,昨晚只怕就遭了他的毒手了!如今他已经逃走,你最好当着观主的面老实承认所犯之罪。”   一行人出了偏殿,往观天大殿而去,眼见将到,却见张春提着裙子,气喘吁吁地跑了来。   “镜儿!”隔着老远看见阿镜,张春大叫着直奔过来。   正在阿镜怀疑自己又会给她撞飞的时候,张春及时刹住脚步:“这是怎么啦?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周论酒皱着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张春一眼:“让开,她昨晚私放罪犯,现在去领罪。”   “什么、什么罪犯!”张春鼓起眼睛。   “妖人沈遥夜,若不想惹祸上身,就闪开,”周论酒不理她:“别耽搁了时候。带走。”   张春伸手拉住阿镜:“镜儿,你干什么啦?”   阿镜望着她眉心突然加重的那一点黑气,突然想如果这会儿照照镜子的话,会不会也能看见自己的眉心透着死气。   将进观天大殿的时候,却见蔺渺从另一边廊下走来。   周论酒特意站等他走到跟前儿,才笑道:“蔺师弟,这么快就回来了?那妖人呢?”   蔺渺道:“没有追到。”   “他连蛊雕都能召唤到,御风而行,又怎能轻易追踪到?”说着,指着阿镜道,“若不是这小妖女,又怎会放走这妖人?还差点让他在丹顶上闹出大事!亏得你昨晚上还刻意维护她。”   蔺渺淡淡道:“何必多言,且看观主如何发落她就是了。”   周论酒见他脸色淡然,便哼了声,示意弟子们将阿镜带进去。   阿镜抬头看着蔺渺,眼中流露疑惑之色。   大殿之中,方圭观主秦瞭正在同几个人说起昨夜的事,大家纷纷出谋划策,讨论该如何尽快将沈遥夜缉拿或者诛杀。   正说着,周论酒得意洋洋地进内,禀告道:“观主,这小妖女已经带到,请观主发落。”   大家齐齐看了过来,当看见阿镜的脸的时候,众人的表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秦瞭道:“是你?”他略有些疑惑地望着阿镜:“你为什么要去私放妖人沈遥夜?”   阿镜想起昨夜蔺渺叮嘱自己的话,忍不住转头看了他一眼。   蔺渺站在身侧,一语不发,也并未留意她似的。   “我……”阿镜咽了口唾液,小声说道:“我见他……长的不像是个坏人。”   在场众人轰然而笑。   其中一个修道者笑着摇头:“真是无知的丫头。一定是给那沈遥夜的外貌蛊惑了。”   另一人道:“果然是,如果我等不是见过沈遥夜的手段,又怎会知道面如好女,实则蛇蝎心肠呢?”   秦瞭也随之点头。周论酒左右看看,便喝止阿镜道:“不许搪塞,如果只是给他迷惑,开启雷石笼的钥匙你又从哪里得到?”   阿镜眨了眨双眼,眼圈发红,她轻声道:“我、我真的不知道……昨晚上,就像是做梦一样,只记得他的样子,一旦想起来,就像是着了魔……”这话倒不算是说谎,沈遥夜凭着跟兰璃君一样的脸,才让阿镜不顾一切。   她深深地低下头,看起来像是害怕极了。   在座的几位同道者纷纷觉着阿镜的确是给沈遥夜给蛊惑了,而且她是仙侍,身份特殊,不宜施以严厉惩戒。   秦瞭深以为然,便命人把阿镜带回琉璃峰,暂时禁足三日。   没见到流血场面,周论酒似是大为不满,但观主既然发话,他却也没有办法。   秦瞭又叫他把阿镜送回琉璃峰,周论酒眼珠一转,正合心意。   秦观主又询问蔺渺有关追踪沈遥夜之事,蔺渺道:“在下山之后,追出了百余里,已不见那妖人踪迹,因挂心观主安危,只叫弟子们四散找寻,我便先行回来了。”   秦瞭颔首,胸有成竹地说道:“这妖人委实狡猾,幸而我在丹顶多加了几重禁制,若非独门功法,其他人一旦擅闯,非死即伤,所以昨晚上他虽逃走,只怕也受了重伤,已经不成气候,迟早晚仍回被缉拿回来,到时候再将他以天雷击罚罢了。”   大家叹服。   ***   蔺渺自观天大殿退出,略思忖片刻,下台阶往琉璃峰方向而去。   正拾级而上,却听拐角处有人阴测测道:“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杀了你,快说,你是不是跟沈遥夜合谋了?”   蔺渺皱眉,身形一闪,越级而上。   抬头看时,果然见周论酒将阿镜抵在墙壁上,手正扼着她的脖颈。   猛然见蔺渺现身,周论酒撒手:“蔺师弟,你来做什么?”   蔺渺道:“观主不放心,怕你会对仙侍不利,不想你果然如此。”   周论酒讪讪笑了两声:“我看不是观主不放心,是蔺师弟你不放心吧,你总不会……也给这妖女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蛊惑了吧?”   蔺渺不语,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周论酒竟笑不出来,终于冷哼了声:“那好,我不打扰就是。”闪身掠过栏杆,径直去了。   阿镜抚着喉咙喘息。   蔺渺走过来,轻轻扶住她胳膊:“我送你回去。”   阿镜本能地一躲,转头看他:“你……”   蔺渺瞥过来,两人目光一对,看着面前的眼神,阿镜心头一片空白,突然没了言语。   身不由己上了台阶,往琉璃峰小院而去,将到张春所在的院子之时,突然听见里头一声突兀的尖叫传了出来。   与此同时,里头走出一人,却正是先前那执事嬷嬷。   见蔺渺陪着阿镜而来,嬷嬷向他躬身行礼:“蔺总掌。”   这会儿阿镜早奔了进去,进门后,却见张春在堂下乱跳。   张春却也看见了阿镜,便狂奔出来:“镜儿,你回来了?没事了吗!”   阿镜才要问她发生了何事,张春已兴奋地说道:“我正想去找你呢,你可知道?轮到我了!”   “做什么?”   “当然是去丹顶啊,昨晚上已经有个仙侍去了丹顶,据说是被选中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我了,我正想趁机去给你求情……你又偏好回来了,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张春双手合什,满面感激,“一定是我心诚的缘故,我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啊。”   ***   是夜,四人小轿接了仙侍,从琉璃峰而出,直升向丹顶。   大概半个时辰左右,琉璃峰的院子之中,响起了惨绝人寰的一声大叫。   一道人影踉踉跄跄冲了出来,撕心裂肺地叫道:“阿镜!”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所有的鼓励跟支持~伸出灵崆的爪子么么哒 ☆、为君扶病上高台   冲出院子的赫然正是张春。   张姑娘有些衣衫不整,再加上这般痛不欲生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有邪恶的联想,但张春脸上跟灵崆大战后的伤还没好,这幅尊容,又不像是会吸引到什么登徒子的,除非那登徒子太饥不择食,而且必须得孔武有力。   众人闻讯探头探脑,有个相识的仙侍问道:“春儿,你怎么了?”   另一个突然叫道:“你今儿不是要去丹顶吗?方才我看到执事嬷嬷带人抬了轿子去了呀。”   张春捶胸顿足:“那本该是来接我的,都是阿镜那个小混蛋!”   先前张春喜滋滋地梳妆打扮妥帖,看着镜子里上了三层粉的脸,美的这样别致。   张春暗暗钦服神仙果然是神仙,绝不像是这些肉眼凡胎的家伙一样不懂欣赏她的花容月貌,等飞升之后,一定要从天上往下吐唾沫,表示对这帮肤浅世人的鄙夷。   大约是太春风得意,张春竟忘了阿镜在蓝浦的时候那一招了。   在执事带人来接的时候,阿镜悄悄拉住张春道:“待会儿上轿前,姑娘务必回来,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张春问:“什么话现在不能说?”   阿镜眼圈发红,回头做拭泪的样子,带着点儿哭腔道:“我怕招惹你哭出来。对了,你别告诉执事我在这里,我又担心他们因为昨夜的误会而为难你跟我。”   张春见她这样“多情善感”,倒也不好意思说自己“不会因为这种小离别而落泪”,心里一软就答应了。   在见过执事嬷嬷准备上轿的时候,张春按照约定回房。   阿镜一见到她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来,紧紧抱住,简直姐妹情深。   就在张春感动的要流鼻涕的时候……脑中一昏,人事不知了。   现在回想,张春才真的要哭出来。   听张春说完,所有人在表示同情的同时出离愤怒:阿镜那小蹄子怎么这么坏呢?先是耍心机混上山来,半路上勾引少主,上山又闹出了放走妖人的丑闻,现在更加过分,居然打昏了正牌仙侍自己取而代之了。   不行,一定要戳穿那小蹄子的丑恶嘴脸,还张春以公平,整肃仙侍的队伍。   大家一致决定去当面揭发阿镜,务必要让她得到自己应有的惩罚。   仙侍们同仇敌忾,离开琉璃峰往丹顶的时候却被一队巡逻弟子拦住,大家争先恐后地解释说有人冒名顶替上了丹顶,弟子们听后,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当即不顾拦阻她们,白影如电,先行赶往丹顶。   剩下的仙侍们面面相觑,仰头看着如在云雾中的丹顶,以及那一级级仿佛望不到边儿的台阶,只得认命的继续往上攀爬。   ***   阿镜却是舒舒服服被抬了上丹顶的。   丹顶是方圭山最高处,地势险要陡峭。   因是借这一处山顶而建,并不宽敞,只是一个比仙侍所住的院子略大而已,院子门口矗立着一座朝天青铜鼎炉,院内正面三间小殿,左右偏殿,各供奉神像。   殿后矗立一座灰扑扑的锥形高塔,说是高塔,却也不过三层,外间的栏杆处只容一人驻足。   虽然名字极为雅致好听,但这地方朴拙到几乎简陋的地步,几乎比不上观天大殿的一角。   丹顶是方圭观主秦瞭修炼的所在,敢在这种险峻的地方修身养性,本身已经是极不凡的定力了。   抬轿的弟子来过不知多少回,早轻车熟路,把轿子放在了院门口,请阿镜下轿。   阿镜低着头,头顶罩着白色的垂巾,一直到膝。   据说寓意着从此割断仙侍跟山下凡尘的种种羁绊,对阿镜而言却是歪打正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冒替了张春。   自打选仙侍以来,就没有出现过冒名顶替的现象,所以也没有人想到,今日会出现这样的意外。   执事嬷嬷也并没进门,在院门口行礼道:“第二名木字仙侍送到。”   里头“铛”响了一声,仿佛是答应。   执事嬷嬷向着阿镜一招手,阿镜会意,迈步走了入内。   执事嬷嬷退后数步,下丹顶而去。   阿镜深深呼吸,进院门往内,抬头就看见正间小殿内的供奉神像。   方圭山供奉的也无非是三清四圣之类满天神佛,虽然多半长相跟阿镜记忆中的大为迥异。   然而面前这一尊,看着却十分陌生,不记得是哪位神圣。   阿镜仔细打量,突然察觉这神像却有点儿奇异的眼熟,再细看的时候,哑然失笑——这岂不是跟方圭观主秦瞭有三分相似?   她心中忖度,迈步走进正殿。   只顾细细打量,不妨将走到供桌前的时候,脚下突然踏空,身体直坠落下。   ***   如同梦中。   阿镜浑浑噩噩,还未睁开眼睛,耳畔就听见一阵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声音。   原本戴着的隔断已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阿镜摇了摇头,慢慢爬起来。   抬头看时,见人竟然在一处极为空旷的所在,并无任何陈设,满目空荡荡的,她不记得丹顶有这样空阔奇特的屋宇。   墙壁上有些影子微乱的晃动。   阿镜举手在墙壁上一模,触手冰凉,原来竟是石壁。   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是从正殿坠落的,那现在……她岂不是正在方圭山的山腹之中?   “啊……”一声尖叫,仿佛痛苦,又仿佛极乐。   阿镜头皮发麻,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循着那声音而去。   脚下果然也是坚硬的山岩,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在山腹里竟有回音,一点儿放出,便扩大成数倍,就像是许多人在连绵不绝的低吟一样,十分诡异。   直到拐过了一道垂落的石壁,阿镜猛地站住双脚。   原本看着清俊儒雅的方圭观主,此刻正抱着一个寸缕不着的女孩子,显然是个修欢喜禅的姿态。   阿镜虽觉着这方圭山有古怪,但却也料不到竟会看见这种情形,一怔之下,突然又认出来,这女孩子正是先前一同来到的仙侍之一。   女孩子的脸上是一副迷醉沉溺的神情,似乎真的将要升仙,但阿镜却发现她的脸色已不是当初般红润,甚至整个人都有些枯瘦灰败,那股死气已蔓透了全身。   阿镜不再迟疑,叫道:“住手!”   秦瞭对这声置若罔闻,仍是有条不紊地动作着。   那女孩子却像是听见了似的,眼珠有些木讷地移动。   阿镜觉得可怜,又觉着可厌,左右看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过去。   秦瞭动也不动,只是那石头将落在他身上的时候,只见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啪”地将石头打落,跌在地上变得粉碎。   阿镜吃了一惊,正要再想法子,横空一道白练跃了出来,将她拦腰裹住,阿镜身不由己地腾空而起,向着秦瞭的身边而来。   与此同时,只听得“啊啊”之声惨厉响起,被秦瞭压制的那女孩子,手足乱动,挣扎不已。   秦瞭抬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拍,枯萎的皮囊往后跌倒,像是被抛弃了的一根枯柴。   阿镜猝不及防看见这幕,浑身发僵,忘了反应。   秦瞭单手掩衣襟,动作行云流水:“是你?”手指在阿镜脸上抚过。   他的身上散发着熏人欲死的腥臭之气,手冰凉滑腻。   阿镜窒息,发现身上被那白色的丝缎般的东西裹住,竟无法动弹:“观主,你在干什么?”   “干什么?”观主笑了笑:“修炼啊。你没看到吗?”   “修炼?”阿镜匪夷所思,“那些想当仙侍……上天伺候仙人的小姑娘们,都被观主这样害死了?”   观主淡淡道:“身为炉鼎,这是她们的宿命所至,我不过是帮她们解脱罢了,倒是你,你并不是仙侍,为什么会跑到这里来?”   阿镜有些后悔:她的确预知张春会发生不幸的事,但却没料到事实超出“不幸”的范围……早知如此……   秦瞭打量着她的脸,突然凑近了嗅了嗅:“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并非仙侍。但你可知道我为何要留下你么?”   “为什么?”   秦瞭道:“因为你虽然不是仙侍,却……有仙骨,而且长得这么美,不如就留在我身边儿做我的姬妾,好不好?”   阿镜眨眨眼:“观主修炼,也能有姬妾?”   他凑过来,在阿镜颈间深深一嗅:“为了你我可以破例。”   阿镜虽然是情天之主,自诩最明白男女之情,甚至天界也流传着情天之主放荡不羁、阅男无数的传言,但阿镜自己知道,她纸上谈兵的本事是最佳的,亲身上阵的经验还等同于无。   强忍着心头不适,阿镜示好地一笑:“那观主可否先放开我?”   秦瞭想了想,笑道:“我最讨厌动粗,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省事罢了,你如果肯乖乖的,自然使得。”   也不见他动作,那裹在阿镜腰间的白绫刷地便不见了踪影。   阿镜双腿一软,秦瞭单臂将她腰间搂住,只觉着腰肢纤柔绵软,虽未真正尝试滋味,却已先销魂入骨。   他心头一荡,细看阿镜:“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人,许是因为……曾是天仙的缘故?”手在阿镜的脸上一抚,又顺着往下,似乎要扯开她的领口。   阿镜再也无法忍受,放声大叫:“来人啊,来人啊,救命!”   秦瞭大笑:“你在这里叫个什么?乖,省一省力气,待会儿可以……”   突然他脸色一变,猛然放开阿镜,纵身跃起!   伴随着一声闷哼,方圭观主身形落地,右手捂着左边肩头,一丝鲜血从白衫内透了出来。   有道身影从前方飘然而出,仍是一身蓝灰色的道装,一丝不苟肃然的脸色。   “蔺渺?!”秦瞭紧锁眉头,“你干什么!”   阿镜趁着两人对峙,悄悄后退了一步,脚后却碰到一物,低头看时,正是先前死去的仙侍。   她不禁叹了口气。   眼前一道白光闪烁,拦腰向她卷来!   眼见避无可避,谁知蔺渺更快,剑光闪烁,人已经掠了过来,不由分说将阿镜抱了过去。   “你……你不是蔺渺!”白光在身后一闪消失,方圭观主眯起双眸,“你究竟是谁?”   蔺渺拥着阿镜,微微一笑。   原本太过冷肃刻板的脸,突然像是春回大地似的,鲜明生动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づ ̄3 ̄)づ╭?~ 感谢铭镜,摸摸漠漠扔出的地雷~ 蔺师叔表示,正经人都不会那么笑哒=-= ☆、邯郸驿里逢冬至   虽说这一笑感天动地的好看,但瞧在阿镜的眼里,无端却有点儿惊心动魄的意味。   眼皮不由自主地猛跳了两下,这显然不是个很好的兆头。   对面秦瞭冷笑了数声:“阁下是何方高人,为何幻化我蔺掌教的模样?潜入山中,意欲何为?”   蔺渺横剑在前,轻轻弹了弹剑身:“观主何必多问,观主在这方圭山中称王称霸,若当真造福一方百姓,却也是善德善缘,然而你看看……”   剑尖一指地上化为枯骨的仙侍少女:“观主欺世盗名,阳奉阴违,手段残忍,所作所为,着实有违天和,我辈替天行道,斩妖除魔罢了。”   秦瞭道:“这些女娃子,都是身负奇特命格体质,就算不为我所用,迟早也会被修行者发现,脱不了如此命运。我用她们区区肉身来提升修为,也更能造福无限苍生,不过是牺牲小我,成全大众罢了,这有何不妥?”   阿镜在旁听得毛骨悚然:“呸!我如今要是也把你弄成那个样子,自己去造福大众,难道你会很乐意?你有没有问过这些女孩子的想法?”   秦瞭望着她笑道:“你若是也要来采补我,我当然乐意,方才我们不正是要如此吗?”   阿镜顺着他的目光往下,忙把自己凌乱的领口整了整,又离蔺渺也远了些。   秦瞭却又道:“待我解决了此人,再同你合和双修。”   话犹未落,手底一道白光,如同锋利的剑气般袭向蔺渺。   蔺渺横剑一挡,只听“铛”地一声,那白光却是一段缎子似的东西,猛然卷住剑身。   虎口一震,长剑像是要随时脱手而出,蔺渺拧眉,猛然间身体腾空而起,竟是随着这剑直飞向了秦瞭。   阿镜在旁看的分明,心惊之余,忙偷偷地将身体贴在墙壁边上,小心翼翼往外蹭去。   原来她因为不喜这位“蔺渺”身上的气息,如今见情形如此,又怕他打不过秦瞭,索性趁着这个时候赶紧逃走。   阿镜一边偷跑,一边留意那边战况,见蔺渺被那白缎拽着靠近秦瞭之际,突然撤手扔了长剑,双掌一挥,手底清光涌动,袭向秦观主。   这人倒是机变,又或许是故意假装被秦瞭牵制,却在两人近在咫尺的瞬间突然发难,让秦瞭避无可避。   可他虽防不胜防,秦观主却更快若闪电,双掌撤回,挥袖一挡,整个人旋风般后退。   间不容发中两人过了数招,趁着这个时候,阿镜已经飞跑到自己掉下来的地方,原来先前她醒来的时候,看见边角有极窄的石阶蜿蜒往上,想必是出去的路。   她听见背后两人交手发出的呼喝之声,却顾不得再回头看战况,提着裙摆往上狂奔,只想快点儿逃出去,再想法子带了张春跟众仙侍离开。   这“蔺渺”能除掉秦观主自然最好,但如果技差一筹,他们这些人就都活不出来了,不如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阿镜一口气跑上台阶,果然见墙壁上一道木门,忙举手打开,往外奔去。   这次她没有跑多久,就看见有一线光,隐隐似乎还有人声传来。   阿镜正想一探究竟,头顶一扇门被打开,有人探头,跟她打了个照面。   周论酒一惊之下,喝道:“是这小妖女!”   当即不由分说,纵身跳了下来。   阿镜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此人,见周论酒凶神恶煞地扑过来,躲闪不及,一把便给他擒住。   周论酒厉声:“你这妖女,竟敢假冒仙侍……你怎么在这里,观主呢?”   阿镜眨了眨眼:“观主在底下修炼,因知道我不是正牌仙侍,所以打发我离开,让我带正牌的过来。”   此刻周论酒身后许多弟子也跳了进来,见阿镜面不改色楚楚可怜地如此说,竟有一大半儿立刻深信不疑。   周论酒因为认定她是“妖女”,便冷笑:“有这么容易?你耽误了观主修炼,观主竟没责罚你的意思?”   阿镜道:“观主仁德慈和,还说今日不该我,但改日就轮到我了,所以好言好语叫我回去的。”   周论酒见她满面无辜认真,倒是有些犹豫不决了,却正在这时,有个弟子在前方道:“周师叔,底下似乎声响!”   阿镜暗暗叫苦。   果然周论酒带着她走前几步,侧耳一听:“不好,是兵器的声音,难道是这小妖女又跟什么妖人里应外合……要对观主不利么?”   阿镜叹:“周师叔,你的想法总是这样悲观,是不是活的很辛苦呀?”   周论酒哼道:“你别急,待会儿见了观主,看看辛苦的到底是谁。”   当即,周论酒拽着阿镜,身后跟着七八位高阶弟子,急急忙忙地沿着甬道循声往前。   大家出了木门,不像是阿镜一样一步步走下台阶,而是纷纷直接跳了下地。   周论酒也扯着阿镜,轻轻跳下地,猛然听到那边声音极为不对,便大叫一声“观主”,飞身往前。   周论酒因为带着阿镜,行动上慢了些,其他几个弟子略快几分,拐过石壁之时,正看见秦瞭倒飞出去,身体撞在山岩之上,一股血红从嘴里呕了出来。   弟子们见秦瞭负伤,纷纷大惊,又转头看另一边,却见持剑的竟是蔺渺。   大家都惊呆了,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正在僵持,周论酒拉着阿镜出现,一眼看见蔺渺持剑跟秦瞭相对,周论酒大笑:“好啊蔺师弟,你果然跟这小妖女是一路的?我早说你形迹可疑!”   弟子们本有些无措,听了周论酒的话,才惊疑起来。   周论酒又得意地对秦瞭道:“观主,我说过多次您只是不信,现在却知道了吧?你们还不将蔺渺拿下!”   阿镜原先被他夹在腋下,几乎给他一身臭气熏得死过去,只得屏住呼吸捏着鼻子。   听到这里,便放手叫道:“你们看清楚了,这秦观主不是好人,他把所有仙侍都杀了,他是个妖物!”   此刻也有弟子发现了地上的仙侍枯骨,一时惊跳起来。   周论酒一怔,阿镜感觉自己快要给他熏的吐了,挣扎着双脚落地,心里却仍不适的很。   突然嗅到一股淡淡檀香气似的,不知从哪里飘来,比起周论酒身上的臭气,这香气可谓珍稀而救命。   阿镜本能地挪动脚步靠过去,一边说道:“他原先还想杀我,是……”   才要说“蔺师叔”,转头一看,原来自己正要靠过去。   周论酒也察觉了,一把握住阿镜肩膀:“你跟他是一路的,意图谋害观主,当然为他说话,地上那尸首一定是给你们害死的,却来嫁祸观主!你这妖女……”   “臭死了,你这脏东西放开我!”阿镜忍无可忍,捂着口鼻大叫。   这股臭味,倒不是周论酒身上真的有,而是人心的气息。   阿镜天生体质特殊,嗅到这恶臭不绝,却因为周论酒的心已脏恶非常的缘故。   这会儿,却有两名弟子被周论酒说动,仗剑道:“蔺师叔,请你把剑放下,向观主请罪!”   众人争执的时候,蔺渺却只望着那边的秦瞭,也不言语。   那两名弟子面面相觑:“既然如此,得罪了!”联手冲了上来。   两道剑光将到蔺渺跟前的时候,蔺渺长剑一震,剑气反制,把那两人齐齐地震了出去。   其他弟子见“蔺师叔”如此厉害,个个惊心,周论酒在旁也有些疑惑:“他的功力如何大增?”   就在弟子们想要再上的时候,原本静默的秦瞭突然起了变化。   他长号一声,伸开双手,但双臂却在刹那间牵引而出,越来越长。   躯体却突然也蹿高起来,连头颈都变了形。   “刷”,自他肋下猛然窜出数条似是手臂又似是爪子般的东西,寒光闪烁,张牙舞爪。   离得近的弟子们吓傻了,有人剑都丢了,倒在地上,不知所措。   蔺渺叫道:“快离开!”   却已经晚了。   “啊……”一声惨叫,锋利的爪子刺穿了就近地上的一名弟子胸膛,并将他揽起,挥在空中。   原本清俊的方圭观主消失不见,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只两人高的巨大八爪蜘蛛,但蜘蛛的头,却仍是秦瞭的容貌,他居高临下俯视众人,口里桀桀发笑。   阿镜捂着口鼻,看向周论酒:“周先生,你心心念念的妖物出现了,快快上去诛杀了他啊。”   周论酒两只眼睛都要弹出来,他平日里叫嚣“妖女”“妖人”叫的最为响亮,可当真正的妖物出现在面前的时候,手却抖的像是鸡爪,只盼那“妖物”别留意自己。   随着一声声嚎叫,有几名弟子忙转身想逃离,却听“嘶嘶”响动,蜘蛛身上飞出数道白练,将两名弟子拦腰卷住,硬是拽了回去。   那两人起初还厉声大叫,很快却杳无声息了。   却有一道白练是冲着周论酒的方向来的,周论酒见状,把阿镜用力拉过来一推,自己转身,发狂般手脚并用往外而逃。   眼见那白练要将阿镜裹成一个蚕宝宝,只听“铿”地一声,眼前金光闪烁,阿镜情不自禁闭了双眼。   白练被从中斩断。   与此同时,蔺渺原先所站的地方,出现一个身形高挑容貌秀美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的鹤氅,衬着里头白色的道袍,洁净清雅。   黑发被用青玉之冠束在顶心,凤眸朱唇,眉心一抹道法丹心痕,却是墨色。   阿镜惊魂未定地望着那飘然落地的蛛丝,但就算秦瞭化身蜘蛛吃人,都抵不过亲眼看见这位现身自己面前带来的惊心。   他丹唇轻启:“镜儿,躲到我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发现有很多评论无故被删除,比如这条 网友:鹿过 评论: 《九重天,惊艳曲》 打分:2 发表时间:2018-02-05 15:13:26 所评章节:12 秋水不会笑吧!在重新看逍遥游,发现蓬莱二岛主玉宁也喜欢秋水,这本书会出来吗 翻了翻,发现还有小伙伴写了句“秋水君也入魔了”的评论也显示被删除,真是怪异啊,本来留言就稀疏,又要给无故剿灭==+ 嗯,这位出现了,有没有鼓掌欢迎的? ☆、抱膝灯前影伴身   方圭山丹顶的山腹中,这突然现出真身的青年,相貌竟跟秋水君一般无二。   除了……那眉心的一抹道法丹心痕,不知是年久褪色,还是不甚撞过锅底,居然从丹红变成了墨黑。   然而这丝毫无减这张容貌的美貌隽秀,反而更添了一丝略带魅惑的异样风情。   阿镜吃不准这人是不是秋水君。   按理说他不会下凡间。   但天上地下,又绝不会有第二张这样颠倒众生的脸。   而且他叫自己“镜儿”,声音动听,表情……隐隐地有些勾人。   匪夷所思。   秋水君称呼她的时候,通常都是一张淡泊寡情的鳏夫脸,就像是苦苦地独守了千万年的寡。   他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地喊阿镜“宫主”。   “镜儿”这种称呼,就连在阿镜的绮念春梦里,都不曾出现。   想到两人在天上刀剑相向,阿镜本能地对这位身份不明的先生心生忌惮。   可是在他说“到我身后”的时候,身体却比心念反应更诚实。   她的双脚不由自主地运动起来,凌波微步似的迅速跑到了他的身后。   有点尴尬。   但在生死面前,尴尬似乎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阿镜的身量比他矮了太多,站直了还只能到他的背,此刻却仍本能地猫着腰躲避。   如果秦观主的蛛丝卷过来,横竖有他挡在前面。   此刻秦瞭大开杀戒,在场的弟子死伤大半,只有两人,一个吓晕了倒在地上,一个受伤过重,动弹不得,只是拼命惨叫。   秦瞭吞食了几个弟子,似乎狂性更发,桀桀笑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手中的那把剑,看着甚是眼熟……”   阿镜探头,想偷偷地瞻仰一下那剑的模样,却给那天青色的袍摆拂在脸上,顿时打了个喷嚏。   突然秦瞭叫道:“你手里的那把剑,是不是叫做‘潋滟’!”   阿镜还没看见那剑,只听着剑的名字,仿佛就不是什么正经剑。   青年却道:“你猜对了。”剑身轻挥,金光闪烁,奔向秦瞭。   巨型蜘蛛猛然后退,蛛丝如同漫天飞舞的白絮,刷刷射出,金光刺破蛛丝,直直地切中了蜘蛛的一条腿,只听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秦观的蛛腿断了半截。   “潋滟……你是丹凤皇都的国师北冥君!”秦观厉声叫嚷。   阿镜目瞪口呆。   北冥君云淡风轻:“观主既知道,何不乖乖地束手就擒?”   蜘蛛往后退出了几步,爪子擦在地上,发出沙沙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北冥君!”蜘蛛咬牙切齿,“你好端端地不留在皇都当你的国师,不远千里前来,只是为了替天行道而已?”   “观主说呢?”   “你……就跟那夜的小妖人一样,都是为了那东西而来的!”   北冥君背对着阿镜,阿镜便看不见他挑眉的样子。   但不等北冥君回答,秦瞭长啸:“天机鼎就在这里,你若有能耐就来拿走!”   阿镜听他说的神奇,又探头出来看,却见蛛丝影动,在秦瞭的腹部,出现一只拳头大小的小鼎,看着平平无奇。   秦瞭却突然阴测测地念道:“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杀!”   刹那间,天机鼎中突然冒出一股腾腾黑气,直冲入蜘蛛口中。   与此同时北冥君周身无风而动,剑啸声中,金光如万箭破空,射向前方的蜘蛛,然而当金光遇到黑气之时,就像是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北冥君袍袖飞舞,连长发也随着往后扬起,连阿镜都紧张起来,只能尽量蜷起身子。   “这就是天机鼎的威力吗……”喃喃一声,北冥君竟腾身而起,仗剑击向秦瞭。   蛛丝乱舞,跟先前不同的是,这次蛛丝里竟带着淡淡黑气,北冥君的潋滟当空一挥,却被柔软的蛛丝缠住,竟再动弹不得。   阿镜骤然失去屏障,吓得就地一滚,再抬头,已看见北冥君被困在蛛丝里。   秦瞭大笑道:“北冥君,这又如何?你辛辛苦苦来到,只怕偷鸡不着蚀把米,要把命留在这里了。”   北冥君虽落于下风,却并不见慌张,淡淡道:“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你若真有这个能耐,我死在你的手上倒也不屈。”   阿镜正要逃走,无意中看见北冥君格外淡冷的脸,秋水君的影子在瞬间从心底掠过。   就在犹豫的瞬间,一道蛛丝扑面而来,转瞬间就把阿镜裹成了蚕茧。   阿镜来不及哀叹,突然秦瞭道:“好的很,又有食饵来了。”   阿镜转头,大吃一惊!却见张春在内的几个仙侍站在不远处,大家仰头看看蜘蛛,又看看地上那许多残肢断骸,鲜血淋漓,像是被吓呆了。   原来先前周论酒逃走的时候,心里生怕秦观主大杀四方再追过来,正巧仙侍们上山来评理。   所以周论酒故意放这些仙侍入内,自忖有了这些人,当然可以把秦瞭阻一阻,更给他逃生之机。   此刻仙侍们一拥而入,突然看见遍地惨不忍睹,又见一只巨型蜘蛛,偏生了个观主的头,场面实在魔幻的很。   片刻的静默后,仙侍们都厉声尖叫起来,有几个当场吓得晕厥。   张春也在其中,一时因找不到阿镜,只当她也惨遭毒手:“镜儿,镜儿!”大叫两声,脚下却踢到一物,低头看时,原来是先前那化为枯骨的仙侍,方才打斗里跌到此处。   张春脸色惨白,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镜本来正被那蛛丝的腥臭气息熏得死过去,听到张春叫自己,颇为安慰。   这臭丫头虽然心拙,但生死关头却还惦记着自己,也不亏她为了救这丫头费尽心力,这会儿连命都要搭上了。   秦瞭倒是不怕这些仙侍逃走,只转过头来看向北冥君:“丹凤皇都不会只派国师一人前来,你的同党呢?”   北冥君看向阿镜,微微一笑。   阿镜毛骨悚然:“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同党。”   北冥君道:“镜儿,你仔细看看这人。”   阿镜道:“你别这么叫我。”用秋水君的脸,这样温柔的喊自己的名字,让她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镜儿,你仔细看看他。”   阿镜勉强瞅了一眼这异形的蜘蛛,忙又扭开头:“他太丑了,我不要看。”此人真是恶趣味,死到临头还要这么折磨人。   北冥君柔声道:“镜儿,那天你是怎么找到讙的罩门的?”   阿镜一愣。   她重新转回头来,看向面前的秦瞭。   秦观主似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两只眼睛怔怔地对上阿镜的双眼。   突然,透过这双妖异的眼睛,阿镜看见……一袭书生装扮的秦瞭,被缠在厚厚地蛛丝之中,拼命挣扎,他厉声嚎叫,却无法摆脱。   阿镜屏住呼吸。   北冥君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阿镜,可找到了?”   阿镜望着面前的秦瞭,在漫天飞舞的蛛丝之中,有一点淡红,弱不可见地在蜘蛛的颈下飘动。   阿镜喃喃道:“原来……你还有一颗人心啊。”   不知为何,当说出这句的时候,身上的蛛丝无形中松动了几分。   蜘蛛……似乎在怕。   阿镜深吸一口气:“它的罩门,在颈下……六寸,突起之处。”   话音未落,就见一道金光从北冥君的手中闪出,金光破空,不偏不倚刺中了蜘蛛颈下六寸突起,只听得一声惨厉嚎叫,蛛丝陡然松开。   北冥君纵身跃起,右手握着潋滟,左手将从空中坠落的阿镜一把抱住。   “镜儿,你做的很好。”北冥君含笑望着怀中的阿镜,“果然没叫我失望。”   阿镜却丝毫欣慰的感觉都没有,她看着眼前这张脸,想让他不要对自己这样笑。   ***   昔日在天上,兰璃君常跟阿镜玩笑,称她最会“以貌取人”,但凡长的绝色好看的,就会念念不忘,冲人家流口水。   矜贵自持的情天之主认为兰璃君是胡说,她虽然喜欢绝色皮相,但同时“心”也要好看。   如果一个人只是生得好,心里却散发恶臭,她就只能退开三舍,避而不见。   如果一个人面相普通,但心里馨香弥漫,她倒是可以容忍长相上的缺点,选择跟那人相处。   综上所述,她并不只是肤浅的以貌取人而已,她还以“心”见人。   兰璃君听说她“心香”的高论,出神了半晌,问道:“那你跟我这样好,是不是因为……我心里也有独一无二的香气?”   阿镜嗤嗤地笑了起来。   兰璃君气恼地爬起身来:“怎么,难道不是?”   阿镜安慰他:“你虽然没什么心香,但你长得太过赏心悦目,可以弥补那个缺陷。”   兰璃非常气愤,此后三天没有到情天去找她。   阿镜不以为意,横竖他赌气的时间是有限的,最多超不过五天去。   果然,在第四天傍晚,兰璃君就出现在情天的云镜台上,还捏造了个理由说阿镜欠了他一坛酒,自己是来讨要的。   真是欲盖弥彰的小子。   两人喝着千日不醉,赏落日晚霞,兰璃君突然又问:“那秋水君呢?他是因为心香,还是因为面相……入了你的眼的?”   阿镜突然有点儿微醺。   仿佛秋水君三个字溶入了酒水里,已经叫她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阿镜摸着下颌,皱眉道:“我也不知道,我看着他,心里就觉着喜欢……虽然闻到有一股香气,却不知从何而来,是他心上的,身上的……还是我自己无端幻觉出来的……”   气的兰璃君放下杯子就走。   阿镜忙拉住他,兰璃君道:“你好,你这样重色轻友,我就没有心香,只有皮相,他敢情是什么都有。”   阿镜口灿莲花地弥补:“没有没有,我对他只是一时的喜欢罢了……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最是喜新厌旧的,看上一阵必然也厌倦了,最终还是你最好,也最长久。”   兰璃君这才转怒为喜:“这还像是句人话。”   当时她觉着身后仿佛有一阵寒意掠过,回头看了看,只有一只仙鹤,缩头提脚地轻轻走过。   遗憾的是,她看了秋水君足有千年,已将那皮相看的烂熟于心,却仍是没有看厌。   兰璃倒是不再计较这个了。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喜欢上了水湄。   真他妈可恨啊。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 秋水大人表示:江湖秋水多,我得多准备个马甲   ☆、想得家中夜深坐   阿镜不喜欢水湄,倒并不是因为兰璃君也终于因为她而“重色轻友”了。   的确,自从恋上水湄,兰璃不像是往常那样频繁来情天,连阿镜的随侍都常常叹息:“兰璃君好久没来了。”竟是一副闺怨的口吻。   阿镜也隐约觉着最近有点太空闲了,所以趁机做了几件事。   比如把一条想报恩的白蛇的情丝催了催,结果就在南瞻部洲一处叫杭州西湖的地方,诞生了一个流传千古的传奇故事。   比如发现织女动了愿心,于是织女就下凡遇见了牛郎。   比如一首名叫《霓裳羽衣曲》的绝唱之诞生。   当月老发现的时候,木已成舟。   月老愤愤向王母告了一状。   王母虽然惊骇,但因为情天本来就掌理所有三界之情,但凡是有情众生,都归情天管辖,阿镜做这些事,算来也是无可厚非。   所谓“有情众生”,不论是人,妖,牲畜,甚至包括天界神仙,都归属其中。   可是白蛇跟人相恋那也罢了,毕竟不关己事,但织女……   还有那位南瞻部洲的帝王,宠爱了不该喜欢上的女人,更引发了此后连绵的兵祸,生灵涂炭。   此后,阿镜被禁足情天整整一年,让她面壁反思,不许再随心所欲的东游西逛。   ***   阿镜本以为,自己被禁足之后,兰璃君一定是头一个跑来看自己的。   但是让她意外的是,第一个来到情天拜访的,却是明玦帝君。   听女吏报说帝君驾到的时候,阿镜还以为是听错了,或者是帝君走错了门儿。   她正静坐发呆,就见明玦帝君徐步走了进来。   明玦帝君天生贵气,龙睛凤眸,仪表非凡,身上似是自带金光,所到之处,引得情天中众仙官纷纷侧目,发出惊叹艳羡之声。   果然不愧是帝子皇孙,天生的太乙金仙,有一种天宽地闲,唯我自在的潇洒气质,跟阿镜这种还要领受神职的散仙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阿镜起身行礼:“见过帝君,不知帝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心里却想:“他来干什么?”   明玦点点头,看一眼她方才趴过的琴:“宫主不必多礼,你在弹琴?”   “不……只是闲着无事,练习而已。”阿镜的琴技只能用微末来形容,绝不敢妄称会弹。   明玦笑笑,俯身轻轻一拂,同样的琴弦在不同人手底下操弄,发出的声响也有天壤之别。   阿镜动容,信了这位帝君的确能做出《九重逍遥曲》这样的绝色曲调。   突然,明玦袖口动了动,滑出了一个扁圆而碧绿的脑袋,那小蛇吐着红色的信子,眼迷信软口角流涎地说:“帝君,你要弹琴啦?啊……真好听呐,快快,再弹一曲。”   阿镜扫一眼那猥琐的东西,转开头假装没看见。   明玦也不理那小蛇,只抬头对阿镜道:“我今日前来,是替天孙捎一句口信。”   天孙便是织女。   阿镜诧异:“天孙有何话说?”   明玦道:“天孙托我转告,说……多谢宫主成全,她绝无后悔。”   阿镜怔住了。   她经手的这三桩情/事:   第一件,以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男主人公许某出家结尾。   第二件,以王母金钗划出银河,割断了牛郎跟织女,让一对有情人只能隔河相望结尾。   第三件更惨……成就了一曲《霓裳羽衣曲》外,还成就了一首《长恨歌》。   除此之外,还引发了人间界的一场大浩劫动荡。   这段日子里她一直都在反思。   突然间织女说她不悔。   阿镜无言,对上明玦帝君的双眼:“帝君……可怪我多事胡为?”   明玦笑笑:“你大概不知道我妹子的事,你若知道,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了。”   “啊……是帝天女跟清尊重烨?”   “这么说你知道。”   “我隐约听了一二而已……”阿镜有些不好意思。   她掌理情天的时候,这件曾惊天动地的爱恋故事早就过去几万年,成了一个口耳相传的传奇。   而阿镜之所以留意到这个古老的故事,是因为这故事里有个人叫秋水君。   但她素日跟兰璃在一起虽脸皮十足的厚,但一看到秋水君,却变成了稚嫩少女,绝不肯当面问他什么。   如今跟这故事的当事人之一面对面,阿镜的心怦怦而跳。   明玦帝君道:“好了,话已带到,我且去了。”   “帝君!”   明玦止步:“宫主还有事?”   阿镜讷言。   明玦袖子里那小蛇突然探出脑袋:“你是不是想问秋水君的事呀?我告诉你,那个家伙当初还是离元真君的时候,可是帝天女的命定夫婿哟,后来帝天女开眼喜欢上了清尊重烨,他就被甩了……嘻嘻嘻……怪不得整天一副苦情冷清的鳏夫脸,难为你居然喜欢他……”   阿镜的脸呼呼地发热。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事居然连这猥琐的蛇都知道了。   同时她想把这蛇从明玦袖子里扯出来,抡圆,抻长,再扔给身后的仙鹤们当零食。   小蛇仿佛嗅到了危机,它昂头,做楚楚可怜状跟明玦道:“帝君咱们走吧,恋爱里的女人都是没脑子的,她的眼神好像要吃了我。”   阿镜红着脸冷哼道:“你多虑了,我死也不会吃你的。”   小蛇对她吐舌:“那是你不识货。”   阿镜翻了个白眼。   明玦莞尔一笑,将走的时候,回头跟阿镜道:“它方才说的有一点不对。”   “哪里不对?”阿镜忙问。   “秋水君一心向道,当初是离元真君的时候,就甚是寡情了,后来下凡历劫,也从未动过凡心,就算对我妹子……也从来都死抱他的‘道’不肯放弃,所以……”   他突然向着阿镜抛出了一个跟他身份很不相称的眼风:“你若真的对他有意,可就糟了。”   明玦说罢,转身往外。   阿镜听他念道:“鹊桥崔嵬河宛转,织女牵牛夜相见。”   同时,是那只猥琐蛇,不停嚷嚷:“走开走开,不许冲着帝君流口水,讨厌的家伙们!”   ***   神思恍惚。   阿镜醒悟过来之后,却见北冥君把她放在一块儿石头旁边,自己提剑走到那蜘蛛跟前。   他看一眼坠落在旁边的小鼎,似要举手去拿。   “别动!”   熟悉的声音响起,一道影子闪过,落在北冥君身前。   是灵崆。   北冥君果然停手,灵崆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把天机鼎拨了拨,那鼎忽而变的极小,犹如一颗芥子。   灵崆提起来,塞到自己头顶的纯阳巾中。   北冥君不语,提剑望着地上的蜘蛛:“此物该如何处置。”先前因阿镜指点,北冥君的剑气刺中这魔物的罩门,蜘蛛虽还未死尽,却已无法作恶。   灵崆道:“这妖物沾染了天机鼎的魔气,只能斩草除根啦。”   北冥君点点头,潋滟微动,金光闪烁。   一剑斩落,巨型的蜘蛛在金光之中陡然火起,噼噼剥剥,一股焦臭弥漫开来。   而在熊熊火光里,一线幽魂冉冉而起,却正是阿镜先前看见的那个被蛛丝裹在其中拼命挣扎的书生秦瞭。   但却只是秦瞭残存的一枚魂魄而已。   秦瞭浮在空中,茫然四顾,最后看向北冥君:“没想到竟惊动了国师大驾,是我之罪。”   北冥君收了潋滟,淡淡道:“秦大人原本可以为一方贤官,怎么竟入了魔道。”   秦瞭苦笑:“当初因为天不降雨,下官治下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惨状,下官日夜祈祷苍天,都无济于事,无意中得了这天机鼎,那声音诱我说,只要将肉身跟魂魄献祭于他,就可以救我治下百姓。”   秦瞭的初衷本是好的,然而一入魔道,身不由己,渐渐地他三魂六魄都给消化吞噬,只剩下一枚残存的魄还在苦苦挣扎,今日终得解脱。   “我本不欲入魔道,但天道救不了世人,又奈何?如今得了这种下场,正是求仁得仁。”秦瞭说罢,向着北冥君行了一礼,又向着不远处的阿镜躬了躬身:“多谢姑娘赐我解脱。”   伴随着蜘蛛妖身在真火之中化为灰烬,秦瞭的魄也随着消失在空中。   阿镜茫然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却说不上来。   正在这时,灵崆奔到她跟前儿,爪子在她脸上挠了挠:“丫头,吾来晚了,你可还好?”   阿镜瞅了一眼北冥君那张碍眼的脸,决定实话实说:“不算太好。”   北冥君微微一笑,向她走过来。   阿镜正想让他别过来,身后响起一个惊喜交加的声音,唤道:“哥哥?!”   奇怪……像是张春。   但是,哥哥?   不知为什么,阿镜心里那不妙之感更浓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两个地雷(づ ̄3 ̄)づ╭?~ 感谢君爱顺,铭镜,摸摸漠漠扔出的地雷~(╯3╰) 看到小伙伴问同时更两本书会不会有错乱之感,是啊,因为写小逃妻那边总是锦宜,所以时常会出现灵崆对锦宜,北冥君对锦宜…… 啊,感觉到了来自三叔公的杀气 这一章非常有趣,慢慢看。   ☆、还应说着远行人   身后响起张春的尖叫,同时是脚步声急促靠近。   阿镜回头,见果然是张春,她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飞快地向着这边奔来。   “不是,不是,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张春的同时,阿镜在心里默默地念叨,“千万不是!”   可就像是上天故意捉弄一样,张春飞奔过她身旁,直冲到北冥君跟前,张开双臂将那人抱了个正着。   “哥!”她跳跃着,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狮子狗贴在北冥君身上,欢快地叫:“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阿镜不知自己脸上是何表情,但一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呆若木鸡之余,她看着面前这一幅感天动地的兄妹相认,回头瞅着满地狼藉暗自琢磨:如果趁着这时候偷偷溜出去,不知可行性有多大。   阿镜很快发现,可行性为零。   因为灵崆正蹲在自己身旁,它看一眼张春,又看看阿镜:“那丫头怎么叫国师哥哥?是失心疯了?”   阿镜点头:“多半是吧。”   “多半?”灵崆道:“你是张家的童养媳,难道没见过张秋?”   不错,张春的哥哥就叫做张秋,起名字的用意一目了然:张春在春天出生,而张秋在秋天出生。   但很遗憾,阿镜的确没有亲眼见过张大公子。   在她印象里,张大公子就是那夜她抱着拜天地的那只公鸡的样子,赤红的鸡冠,斑斓的鸡毛……还有两只凶悍的斗鸡眼跟令人望而生畏的尖嘴,那可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而在她抱着公鸡的那时候,张公子已经愤然离家了。   ***   那边儿北冥君将张春推开:“你……”此人大有处变不惊之态,所以疑惑的并不明显。   张春仰头望着面前丰神俊朗的美男子:“哥,你还是那么好看,就是比先前长高了许多,我差点都不敢认了!”   “啊……”北冥君凝视着她:“其实,姑……”   张春紧紧地拽着他的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哥哥,你见过镜儿了没有?”   她转身看了会儿,正阿镜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往外,张春大叫:“镜儿!”   阿镜背对着这边儿翻了个白眼,灵崆在旁边笑道:“恭喜恭喜,没想到国师是你的夫君呀。”   灵崆吃的圆滚滚的,阿镜掂量了会儿,觉着自己不如张春那样孔武有力,未必能一脚把它踢飞,于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灵崆伸出爪子捂着嘴,两只圆溜溜的猫眼笑得弯弯的,透着几分狡诈跟不怀好意。   张春已不由分说拉着北冥君走了过来:“镜儿,这是我哥哥!快来见过你夫君!”   阿镜听见“夫君”两个字,打了个寒噤。   北冥君挑了挑眉,凤眸里闪过一抹笑。   张春又回头看向北冥君:“哥,这段时候你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当了大将军了?我跟镜儿说她将来会当大将军夫人的。”   又扭头问阿镜:“你看我说的是不是?”   阿镜镇定了会儿,抬手打断张春的畅想:“姑娘,你怎么能确认这位……就是大公子?”   “我连自己亲哥哥都不认得?”张春瞪大双眼,“再说,我们两长的这么像,随便看一看就知道啦。”   阿镜觉着自己一定是眼瞎了。   幸好在这个时候,有两个仙侍呆呆地爬起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与此同时,从地腹的入口处,又有几道人影掠了进来,为首一位,竟正是蔺师叔蔺渺,身后跟着数位弟子,秦霜也在其中,除此之外,先前在山上的那几位修行者也一并跟了进来。   蔺渺陡然看见北冥君,收剑行礼:“阁下可是丹凤皇都的国师北冥君?”   他身后的那几个修行者正在打量这神秘的山腹,闻听是皇都国师,一个个忙肃然端视。   北冥君道:“蔺掌教认得在下?”   “我游历皇都的时候曾有幸见过国师一面。”   蔺渺见他承认了身份,忙又重新行礼,身后那几人也都慌忙见礼。   北冥君向着众人颔首示意,又道:“请蔺掌教借一步说话。”   秦霜则惶惶然道:“我爹呢?观主呢?”他放眼四看,看不到秦瞭的踪影,一眼看见阿镜,忙过来抓住她:“阿镜,我爹呢?”   那几个持剑弟子见原地还有两名弟子一晕一伤,便上前抢救。   阿镜望着秦霜焦急的模样,眼前出现的却是被蛛丝缠缚住的秦大人的魂魄。   身后一名弟子道:“我们方才上来的时候遇见周师叔,他竟说、说观主是妖物……”面面相觑,迟疑不敢信。   一名修行者望着地上的仙侍枯骨,突然道:“这女子是先前上山的仙侍,看着是被人吸干了真元而死的,难道说观主真的……”   秦霜双目通红,厉声喝道:“胡说!我爹不是妖物!”   阿镜不知如何解释:“那周论酒呢?”   “我们忙着上来查看究竟,他像是下山去了。”   阿镜咬了咬牙:“他才是真正的妖物呢。”   “什么?”弟子们震惊,连秦霜也惊得看向她。   阿镜自知他们是有些误会了,却并不解释。   北冥君回头。   被妖物吞噬同化的秦瞭固然可怕可恨,但周论酒这种虽然仍是人身,心已扭曲如妖魔的人,却更加可鄙可怖。   就在阿镜不知如何跟秦霜解释的时候,那边蔺渺转身回来:“事情明白了,这位是丹凤皇都的国师北冥君阁下,原来先前有一只妖物潜入此地,观主为除掉妖物,同妖物同归于尽了,国师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说着,眼中透出伤感之意。   大家听了,恍然大悟,那几个修行者虽然还有疑惑,但因为是皇都国师亲口所说,自然不得质疑。   秦霜哭的跌倒在地:“爹!”   蔺渺叫弟子扶着秦霜,劝说道:“少主,如今观主已仙逝,少主切勿悲伤,还要振作起来,方圭山不可群龙无首。”   秦霜悲痛不能自禁。   蔺渺见状,只得又吩咐道:“周论酒被那妖物蛊惑,并散播谣言,居心险恶,分派弟子下山缉拿!”   他分派弟子收拾满地残肢断骸妥善安葬,又叫带仙侍离开,并请修行者们也各自退出,处置的井井有条。   ***   那些上山的仙侍们,因为观主已死,得知短时间内无法升仙,一个个十分失望。   阿镜以为她们先前在山腹里亲眼见过观主头的蜘蛛,一定会迫不及待地下山去,谁知这些人竟对蔺渺的话深信不疑,认为当时是蜘蛛怪跟秦观主在斗法,她们所见的一切都是蜘蛛施法的幻觉。   而且……虽然一时半会儿无法升仙,但留在方圭山上学习修仙之道,似乎也不错。   因此竟没有一个愿意走的。   连张春都不想离开,而她不想走的一大原因,已不是修仙,而是这里的青年弟子多是年轻貌美之辈,让张春倍觉喜欢。   然而她既然找到了哥哥,自然得立刻带哥哥回蓝浦,毕竟全家盼望了这七年,虽然她常常跟阿镜吹牛,心里却也有些暗暗担忧张秋已经遭遇不测。   如今见张秋非但没有死,而且还贵为丹凤皇都的国师大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又比大将军要威风多了。   “镜儿,你这小妮子可真是个有福之人啊,”张春欣慰而惆怅地抚摸阿镜的头,“你看看我哥哥,多出息。”   阿镜推开她的手:“姑娘,这个人莫不是假冒的公子吧?我总觉着他……有些古怪。”   “我哥哥虽然多病,可也是十里八乡最出色的美男子,莫说蓝浦,就算整个北俱芦洲,又哪里能找出第二张这样的脸?”张春充满自信的说。   张秋的确从小儿容貌秀丽,犹如女子,张老爷因此甚至怀疑这不是自己的种,直到张夫人用武力教训了他一顿,才把那怀疑的苗儿打死。   但也许正是因为长得出色,所以自小体弱多病,有好几次甚至奄奄一息。   等生下张春后……张春却完美的继承了张老爷的圆脸跟体质。   所以张老爷很抑郁,觉着张春跟张秋两个的性别该换一换,同时又起了一种危机感,儿子长的这样好,一定也要配个绝色女子,这样生下来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平庸如张春了吧。   阿镜看着不远处的北冥君,的确,天上地下,应该也只有这一张脸。   但虽然容貌身量几乎都一样,可是性情却仿佛完全不同。   这让阿镜有一种亦真亦幻之感。   突然张春凑过来,在阿镜耳畔低声道:“我记得娘说过,小时候给哥洗澡,他胸口是有一块红色胎记的,你要是觉着他不是,那你就叫他脱了衣裳看看就知道了。”   阿镜回头,张春冲她挤挤眼睛:“你不去看也成,反正等回到蓝浦,爹娘一定会催着叫你们成亲的,到时候有看的时候。”   这一夜,三人一猫投宿在客栈中。   夜深人静,张春早就鼾声如雷。   阿镜侧耳听去,隔壁房间悄无声息。   阿镜翻身坐起,看一眼身边的张春,半晌叹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到门口。   她开门出了走廊,放轻步子,往楼梯口去,正走到隔壁间,那窗扇突然被推开。   阿镜吃了一惊,呆立原地转头看去。   北冥君散发披衣,立在窗户旁。   目光如星,有几分温柔如水的意思,凝视着她。   阿镜几乎翻身跳下栏杆,逃之夭夭。   “半夜三更的不睡,要去哪儿?”北冥君笑问。   阿镜的心突然不听话地乱跳起来,隐隐地还有点疼。   她定了定神:“你不是张秋。”   “我怎么不是?”   “你……你不是,我知道。”阿镜深深呼吸,突然想起张春的话,目光往下在他的胸口停了停。   身披天青色鹤氅,里头白色的里衣纤尘不染,衣领交叠,露出修长的颈项。   青丝如瀑般在肩头散落,有几缕在胸口摇晃。   他的目光幽深,倘若不笑,一如秋水君。   阿镜昂首惘然相看,眼中潮生。   突然北冥君探臂,竟握住了阿镜的手。   阿镜身不由己被他拉的扑了过来,隔着窗台,头撞在他的胸口,“彭”地声响,自己心头也仿佛有一头鹿撞。   阿镜还未反应,小手已被带着,顺着北冥君的领口探了进去。   领口被缓缓撩开,手指掠过那结实温热的肌肤,指尖所到之处,像是引起了星星点点的火焰迸溅。 作者有话要说:  《邯郸冬至夜思家》 唐 白居易 邯郸驿里逢冬至, 抱膝灯前影伴身。 想得家中夜深坐, 还应说着远行人。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摸摸漠漠扔了一个地雷~ 在前几天就有小伙伴猜测大哥的名字叫张秋啊~恭喜答对啦! 大家小年快乐!   ☆、借问江潮与海水   在天界的时候,对秋水君……不管是容貌身段,从里到外,阿镜是一个“垂涎三尺”。   只可惜她呆看千年,从来都只能瞻仰秋水君脖子以上的部分,没机会看到他衣衫不整的样子。   何况秋水君一贯都是衣冠齐整,堪称古君子楷模。   直到此刻,阿镜确信这位长相跟秋水君只差一个道法丹心痕的先生,绝不会是秋水君本尊。   因为他委实太不正经了。   北冥君拽着阿镜的手,从自己的领口探入。   阿镜能感觉那微温而结实的肉体……这让她有一种即将晕厥的恐慌惊悸感。   衣领在面前被缓慢撩开,底下的活色生香,把阿镜的眼睛都给闪瞎了。   直到她看清楚,在北冥君左边的胸前,有一点醒目的红色痕迹。   突然,白天张春的话在耳畔响起——“哥哥的胸口有一处红色胎记。”   阿镜生生地咽了口唾液,一时忘了之前的惶恐,她探手过去摸了摸,又略用了几分力道擦了擦。   那颜色纹丝不动。   阿镜凑近了细看。   北冥君玉白色的肌肤上,那红色的痕迹自玉色的肌理中透出来。   这显然并不是胭脂或者什么东西伪造的,绝对的天生痕迹。   阿镜有些无法呼吸,却没意识到自己的呼吸逐渐急促,温热的气息喷在对方□□肌肤上,引得那垂在胸前的长发也有丝丝地微颤。   ***   “客官……”   一声低弱的呼唤。   阿镜回头,见是一名店伙计,身后跟着两个背着包袱的客人。   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小伙计脸色尴尬,咳嗽了声,对身后客人道:“请,请这边来。”   那两位住客在尴尬之外多了些兴奋,其中一位的眼睛像是长在了阿镜身上,另一位的眼睛却长在北冥君身上,双双挪不动脚。   小伙计只好提高了声音:“两位客官,你们的房间在这边。”   阿镜忙缩回手,站直了往窗口靠了靠,让出一条路。   两位客人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一边不停地回头。   进门的时候,那眼睛长在阿镜身上的客人问道:“那女孩子是住客呢,还是什么别的……”   小伙计不太明白:“什么别的?”   “怎么这也不懂?就是客栈里……专门抚慰过往客人辛劳的那种可爱的女孩子……”   小伙计魂不附体:“不不不,我们这里没有那种,这位也是住店客官。”   另一个问道:“那么那屋里头的公子呢?”   小伙计被问懵了:“公子怎么了?”   “他是不是客栈里专门抚慰过往客人辛劳的那种……可爱的哥哥?”   小伙计出离愤怒:“我不知道两位客官以前住过什么客栈,但我们客栈里没有那种做皮肉生意的不正经的……不管是女孩子还是男孩子都没有!”   阿镜看向衣衫不整的北冥君。   咦……若说不正经的,这里似乎正有一位。   北冥君将衣领稍微掩了掩:“怎么,看清楚了吗?”   阿镜拧眉望着他:“你要真的是张公子,那……你可知道张老爷什么模样?”   北冥君手指在下颌上一点……思忖道:“我父亲?他人高马大,四十六岁,双眼微鼓颧骨高耸,说话粗声粗气……贪财好色,但因为夫人厉害,所以倒也规矩。”   阿镜机智地质问:“你是从姑娘嘴里打听到的?”   北冥君胸有成竹地微笑:“你自然可以去问她,我是否打听过。”   “那当初你为什么要在新婚之夜逃走?”   “那不是逃走,”北冥君俯身,靠近阿镜,他深看她的双眼:“傻孩子,我那时候自以为要死了,不想拖累你,如果我死了,也许父亲就要把你给我殉葬呢。所以我才宁肯一走了之,你懂不懂?”   阿镜无言以对。   不知为什么,这一番话,她狠不下心去怀疑。   正那小伙计打发了那两个同样不怎么正经的客人,回来经过此处,忍不住道:“两位客官,屋里空闲多的很,怎么偏隔着窗户搞事。”   北冥君惆怅道:“是呀,我也要她进来了便宜,她只是不肯,当我是坏人呢。”   小伙计无可奈何,想到方才所见那一幕:都亲密到贴在一块儿,手摸脸蹭的地步了,还避忌个什么?   小伙计悻悻地去后,北冥君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去睡吧……我要警告你一句,不要偷偷溜走,外头危险的很。”   阿镜心想:“外头危险不危险我可不知道,你这家伙倒是真危险。”   北冥君像是看懂她在想什么,向着她一笑:“我到底是你的夫君,总不会害你的。”他说了这句,见阿镜还似有犹豫之色,就道:“你还不乖乖回房去,是要我抱你回去?”   阿镜抱头鼠窜。   ***   次日一早,阿镜还在睡梦中,张春摇着她肩膀将她摇醒了,又把她从床上拖起来:“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样懒?快起来帮我梳妆打扮,吃了早饭要赶路了。”   阿镜当然不会告诉她昨晚上自己半夜历险,回来后发了一夜的噩梦,算起来也不过睡了半个时辰。   整理妥当后下了楼,低头却见北冥君已经在楼下坐了,姿态优雅地饮茶。   楼下本也有多多少少十几个客人,都无心吃早饭,眼睛不约而同地都落在他的身上。   大家仿佛齐齐开启了秀色可餐的天赋,只看北冥君就饱了,不必再另外点餐。   张春靠着楼梯,兴奋地招手道:“哥!”   又拉住阿镜:“镜儿,看你的夫君是不是很出色呀!简直是鹤立鸡群!”   那十几个客人无缘无故变成了“鸡”,一个个又愤怒地抬头看向张春。   正昨晚上那小伙计上楼,听了这句,忍不住道:“姑娘,原来那位公子是您的夫君呀,那昨晚上干吗隔着窗子拉拉扯扯的,就该睡一个屋,何其省事。”   阿镜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张春却瞠目结舌:“你说什么?什么拉拉扯扯睡一个屋?”   不等那小伙计做详细解释,阿镜指着楼下:“姑娘快看,早饭有灌汤包子,也不知是什么馅儿的。”   张春的口水涌了上来:“是吗?我喜欢三鲜馅儿的,那汤水……”她迫不及待拉着阿镜往楼下飞奔。   ***   楼下。   北冥君吃了半盏茶,仰头看了眼楼上的两人。   灵崆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吃着半只猪肉馅烧麦:“你真的看上镜儿丫头了吗?”   北冥君道:“这孩子的长相是万中无一的,难得还有那种制妖降魔的天赋……而且,看着也不讨厌。”   灵崆说道:“所以,是真的要去张家,跟她成亲啰?”   北冥君手托着腮,像是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我还没试过成亲呢,听来倒是有些意思。”   灵崆把剩下的烧麦吞入口中:“咦,可不要玩火自焚哦。”   “玩火自焚?”   “天上人间,最奇妙的莫过于‘情’了,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那可是最为可怕的事,”灵崆舔着爪子,“我有一种奇妙的预感。”   北冥君低低笑了起来,抬手在它的额头上轻轻地弹了两下:“什么预感?”   灵崆的猫眼里闪过一道光,它打量北冥君的脸:“镜儿丫头说,你的脸长的跟她认识的某个人一样。”   “一样?”北冥君诧异。   灵崆道:“那夜你弹琴救了她,她还以为是她认得的那个人呢。”   北冥君蹙眉:“是吗?这世间……会有长相跟我一模一样的人吗?”   灵崆笑说:“这世间没有,天上会不会有呐?”   北冥君挑眉:“天上?那可就更有趣啦。”   一人一猫正说着,那边儿张春已跟一只肥胖的小鸟般扑了过来:“哥!”   背后,阿镜慢吞吞地跟着走了过来。   张春环顾桌上,并没看见什么灌汤包子,便愤怒地回头看阿镜。   阿镜忙道:“我原先看错了,不过……这烧麦也是极好的,姑娘尝尝看是什么馅儿的。”   张春果然拿了一个,又问北冥君:“哥,你吃过了吗?”   北冥君道:“吃过了,你吃罢。”   张春只咬了一口,就把烧麦去掉了半边,她边吃边说道:“唔,是肉馅的,还不错……但是哥,你先前不爱吃肉的,说猪肉有腥味,牛羊肉又膻,其他的更不必提了,那次娘偷偷给你熬了点肉汤,加青菜煮了,还以为你吃不出来,谁知你喝一口就都吐了。”   阿镜盯着北冥君。   北冥君慢慢道:“我病好了后,就什么都爱吃了。”   阿镜嗤之以鼻。   张春突然想起来:“镜儿,昨晚上你跟我哥干什么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阿镜没想到她动嘴的时候还能同时动脑……正想编个理由,北冥君道:“我跟镜儿久别重逢,她心里大概是太想我了,所以……趁你睡着了,就去找我……”   他说到这里,脸上似乎微红,含笑垂下眼皮。   阿镜张大了嘴。   张春也忘了嚼吃,随着张口结舌。   灵崆伸出胖爪子挠了挠浑圆的肚子,因在人前不适合出声,所以只朝着北冥君发了一声猫叫,意思是:“佩服佩服。”   早饭过后,大家离开客栈。   朝阳初升,街市上熙熙攘攘,张春见这样繁华场面,不由分说便拉着阿镜一路闲逛。   不觉来到一处摊位,抬头却见是一张张奇形怪状的面具,张春见那面具难看,看了一眼便丢下。   阿镜正要随着走开,却冷不防撞在旁边一人身上。   此人戴着一则狰狞的恶鬼面具,看不见脸。   阿镜正要道歉,却瞟见他□□的双足,左脚踝上红线银铃,如此醒目。   面具人道:“多日不见,小丫头可还记得我吗?”   阿镜屏住呼吸。   面具人抬手抚向她的脸,语声哀怨:“你如今有了丹凤国师陪在身边儿,想必早喜新厌旧的,把我忘了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 (づ ̄3 ̄)づ╭?~ 感谢2251670,赵琦航,幻灭扔出的地雷~(╯3╰) 唉,留言同收藏十分稀疏,月榜爬不上去,点击也都惨淡无比,真是绝望啊   ☆、何似君情与妾心   阿镜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沈遥夜。   “你……”想说的话似乎有许多,却不知该说那一句。   目光掠过少年并没有着鞋履的双足,阿镜选了最可笑而不适宜的那句:“你……冷不冷?”   沈遥夜愣了愣,而后凑过来:“是在关心我吗?”   这鬼面具做的简单粗糙,圆鼓鼓的双眼,獠牙外突,头上长角。却因为这份简单,却更透出一种原始的可怕。   他靠的太近,那鬼角几乎要戳到她的头发上了。   阿镜本能地往后倾身。   沈遥夜却又说道:“算你这小丫头还有点良心,没有只闻新人笑,便忘旧人哭。”   奇怪的是,在这瞬间,阿镜心里想起的,是在情天之中,她忙不迭地跟兰璃君解释:我是有名的喜新厌旧的性子,迟早会看厌了他……唯独你才最为长久。   一瞬恍惚,脚下灵崆的声音响起:“镜儿,离他远些,这个人不怀好意。”   阿镜低头,沈遥夜却哼道:“你这只臭妖怪,信不信我把你抓住阉了。”   灵崆大怒:“吾跟你势不两立!”   沈遥夜一脚踹过去。   灵崆灵活地躲开,同时跳起来大叫:“国师!这小妖人在这里!”   阿镜跟着回头看时,手腕却被人紧紧握住。   还未来得及反应,沈遥夜拽着她的手,大笑着往前飞奔而去。   他的长发随风吹回来,撩在阿镜的耳畔跟脸上。   倘若闭上眼睛不去看,就好像……是被兰璃这样牵着手,在离恨海边上徜徉玩耍。   ***   北冥君没对任何人说过,从他第一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叫“张秋”的少年了。   但他心里却明白,他原本不叫张秋。   至于叫什么,无从知晓。   在他睁开双眼的时候,“张秋”的眼前,是一堆乱飞的噪鸦,乌黑的尖嘴啄在他的身上,努力想要撕下一块儿肉来。   它们以为……他已经死了。   事实上,北冥君也并不觉着疼。   他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手指微动。   噪鸦们才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惊恐地四散逃开。   身侧似乎有什么东西蹭过,有些异样。   北冥君本能地探手握紧。   举起手来看时,手中握着的,却是一条斑斓的细蛇,正在他的掌心扭动,挣扎,甚至俯冲下来,死死地咬住他的手。   北冥君仍是没有痛觉,他眯起双眼看着那露出利齿垂死挣扎的猎物,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轻而易举地撕开蛇腹,冷血动物的血其实还是有些温热的,沾在他的嘴唇上,干裂的唇从麻木到逐渐生出了一丝痛觉。   他把那蛇身上能吃的都吃光了。   身体像是有了一丝力气。   当北冥君从原地爬起来之时,他放眼四顾,这是一偏荒芜的郊原,目光所及,地上有重重累累的白骨,有腐烂跟半是腐烂的尸首。   噪鸦舞动期间,为找到一块儿美餐而雀跃。   遍地,蛇虫出没,时而有些奇形怪状的妖兽。   北冥君不知道在这具肉身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对他而言,却显然太过平常。   他丝毫都不觉着畏惧,反而觉着一切都如此的新奇。   头顶上的噪鸦警惕地望着这“死而复生”的少年,乌黑的眼睛里透出惊疑。   噪鸦本能地察觉少年身上有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气息,类似黑若渊薮的死亡,但却并不是它们喜爱的那种死亡,而是比死亡更可惧的气息。   陆陆续续,有一大片噪鸦在头顶盘旋,看来像是一片奇异的乌云。   北冥君仰头,突然莫名地想大笑。   没有任何缘由地想笑,也没有人教导过他该怎么笑,但他……仍是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想要“笑”的情感。   原来为人的肉身,是这种感觉。   ***   接下来,北冥君陆陆续续又吃了几条蛇,包括送上门来的噪鸦跟其他的野兽。   连续地吃那些生涩的血肉吃了十数天,他才在一块儿被雷击过的岩石旁边收集了一堆烧着的树枝,开始“无师自通”地生火烤肉。   口感似乎的确比先前要好一些,最重要的是,这样才更像是一个人。   孱弱的身体,迅速地恢复。   同时恢复的,还有关于这具身体的所有记忆。   他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但是知道这具身体叫“张秋”,他的家中有一对名为父母的东西,还有一个名为妹妹的东西。   除此之外,另一团模模糊糊之物。   北冥君看不清,只记得那团模糊的影像叫做……“新娘子”。   后来的后来,他走出了那片被世人叫坐“死亡之沼”的荒原,入了世。   属于张秋的记忆,再配合超高的天赋,让他的入世十分的游刃有余。   他愿意往人世间最繁华的地方,想见识更多更有趣好玩的东西。   所以他在路人的指引下,去了丹凤皇都。   当时丹凤皇都的凤明太子得了怪病,御医们束手无策,皇宫里贴出了招医皇榜。   据说,有来自天南海北的许多“名医”,因贪图那荣华富贵,应聘进了皇宫。   然后……他们有的尸骨无存,从此再不见踪迹。   有的,就变成了高挂在城头笼子里那几个已经变了形的头颅。   所以就算皇家给出的奖励再诱人,甚至以“国师”的名头许之……却没有人再敢用自己的性命做赌注。   毕竟人世间好玩的东西很多,只要留一条命,怎么也能见识到,又何必为了爬到那最顶峰而去搏命。   众目睽睽之下,北冥君越众而出,撕下了那皇榜。   彼时北冥君已经不再似当初那个死而复生的伛偻枯瘦少年了。   两年的游历,让他学会了任何人世间生存的技能,衣着打扮虽然并不出色,但耐不住天生的出色样貌跟超然的气质。   他有一双天生的丹凤眼,眼里却是凛凛泛光地秋水。   长发如瀑,身形高挑,身姿端庄如松。   一袭普通的青衫给他穿的犹如仙人下降,令人只看一眼便生出类似“高山仰止”的敬畏情绪。   围观众人都大为惋惜。   觉着这样清俊超逸的出尘青年就要如此送命,实在是不值得。   但更令众人惊愕的是,三日后,皇宫里发出新的榜文。   主要说了两件事。   第一,凤明太子的病已经好了。   第二,丹凤皇都诞生了一位新的国师大人,据说,是太子亲自赐的名号——北冥君。   短短的两年内,北冥君做到了尘世间凡人们穷其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站在荣华富贵的顶端,睥睨红尘。   偶尔他也会想起属于“张秋”的记忆,但……他没有那种属于人类的情感,所以也并没有想要衣锦荣归认亲的念想。   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   在出客栈后,丹凤皇都的侍卫赶来,恭请国师回宫。   在此之前,北冥君其实已经接到了凤明太子的亲笔急信,询问他几时回皇都,又催他尽快回去。   凤明是一贯的口吻轻浮,信也写得十分肉麻,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什么“辗转反侧,寤寐思服”,若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写给情人的。   北冥君原本是要回去的,只不过,他突然有了“家人”。   而且……原先在张秋记忆里那个模模糊糊的“新娘子”,突然如此眉眼鲜明地出现在面前。   那个据说是妹妹的张春口口声声要带他们回家,拜堂成亲。   “成亲”,这种事对他来说,像是一个新的挑战。   凤明太子生性风流,东宫里许多艳童妖姬。   太子也曾要赐北冥君些美人受用,北冥也曾研究过“周公之礼”,甚至看过几本“春/宫”,“秘史”,“避火图”之类,以他的悟性,研究的着实透彻。   可在他眼中,男男女女肢体相接的那副模样,着实丑陋不堪。   因为凤明太子的谆谆教导,他也曾想要亲身上阵试一试那种滋味,但当那沐浴熏香的美人宽衣解带靠过来的时候,他却突然觉着呕心。   当那妖娆的身躯在怀里扭动的时候,北冥君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念想:这甚至不如去生吃一条蛇的滋味。   他一直都在得心应手的做一个“人”。可“食色性也”,这种所谓的“人性”,他却一直都无法领悟。   这实在是有点懊恼。   这种感觉,对北冥君而言,就像是“为山九仞”,只要不了悟那最后一点,便似“功亏一篑”。   直到看见那道不起眼的身影。   他打发了皇都侍卫,迈步往前。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气息,同时,是灵崆的大叫。   怔然之余北冥君抬头,却正见一个戴着鬼面具的人,拽住了阿镜的手,拉着她往前飞奔而去。   眼睁睁看着阿镜离自己越来越远,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刺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 感谢qn扔了1个地雷跟1个手榴弹! 感谢18362626,铭镜,?面包三天,摸摸漠漠,玫瑰朱砂扔了1个地雷! 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跟鼓励(づ ̄3 ̄)づ╭?~ 把第一章略修改了一下,这样应该更粗暴易懂些……吧 留言虽然少,但少而流露着精品的气息 比如北冥还没出现,就有小伙伴猜出张春跟他的关系 而上章关于北冥的出身,也有一个慧眼如炬看穿真相的留言,哈哈哈 虽然一天有一天的绝望,一天也有一天的希望啊,来,一起喝了这碗毒鸡汤   ☆、相恨不如潮有信   北冥君大袖一挥,追了出去。   他本已看见了沈遥夜拉着阿镜飞奔而去的身影,正欲腾空而起,突然沈遥夜白袖一扬,袖底飞出了数团黑气。   黑气瞬间弥漫,铺天盖地向着北冥君扑去,连日影几乎都给遮住了,白昼在瞬间竟成了黑夜。   原本热闹的集市也因而惊乱起来,不知是谁叫了声“妖兽来了”。   刹那间越发哭天抢地,四散奔逃。   北冥君一眼瞥见张春被一个壮汉碰倒,跌在地上惊声大叫救命。   当务之急,只得纵身跃过去将她捞了起来,纵身而起。   等黑雾散开,北冥君凝眸打量,眼前早没了那两人的踪迹。   北冥君自空中徐徐落地,将张春放下。   张春惊魂未定,兀自不知发生何事:“怎么突然就起了这样大雾,我还以为天黑了?”   又摸了摸头叫道:“镜儿呢?”   旁边屋顶上突然传来灵崆的声音:“看着像是往东南方向去了,不过那小子诡计多端,只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他。”   北冥君眼神冷冽:“不用我们去找,他自然会出现。”   灵崆睁大了猫眼,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他的目标,是……”   北冥君哼道:“自从下方圭山后,我就察觉有人暗中跟踪,那丫头还不肯听呢……如今竟跟他去了。”   灵崆突然转惊为笑:“你是在位镜儿担忧?倒是不担心鼎么?”   北冥君道:“沈遥夜居心叵测,行事不择手段,镜儿跟他在一起,绝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话不错,似乎自从沈遥夜现身开始,他每一次出现都会给阿镜带来灾难,郊外的讙,方圭别苑的瞿如,以及方圭山上被雷石笼烫伤手,还不包括被他扔出去当挡箭牌那次。   一人一猫说话的时候,张春一会儿看北冥君,一会儿看灵崆,头转的都要晕了,更无法听懂。   她跺跺脚:“到底是在说什么?镜儿是给那个沈遥夜掳走了吗?”   灵崆舔着爪子:“是呀,所以最好快点把她找回来,不然的话,恐怕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啦。”   张春大惊,抓着北冥君叫道:“哥!”   北冥君不言语,青衫影动,从掌心便飞出几点金光。   金光没头没尾,圆滚滚地,生着一对又圆又小的翅膀,像是蜜蜂的翅,在空中翻滚片刻,便四散散了开去,极快消失在不见。   ***   黑雾弥漫之时,沈遥夜拉着阿镜,在长街半道拐了个弯。   阿镜被他拽着跑的气喘吁吁,几次都差点跌倒。   沈遥夜不耐烦,手腕用力,拉的阿镜飞身而起,沈遥夜哈哈一笑,顺势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仍旧身姿轻盈脚不点地地往前。   如此腾云驾雾般的,数不清多少个起落,已经出了小镇,又穿过一片树林,到了一个隐蔽的沟谷之中,沈遥夜才将阿镜放下。   阿镜在天上的时候,御风而行不过等闲,但如今不过是人身,如此一阵急行,不由头晕眼花,很不适应。   双足落地,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站稳,胸口却仍有些不适感。   正抚着胸口压惊,耳畔响起他得意的笑声。   阿镜抬头,却见沈遥夜不知何时已经飞身坐在旁边大树的一根长枝上,双手抱在胸前睥睨地笑。   阿镜看他一眼,突然又听见汩汩地流水声,抬头看时,果然见前方有一道溪流颤颤。   她忙紧走几步,踩着石头在溪边站住,俯身掬水。   先在脸上拍了拍,又捧了些喝了口,冰凉的山泉水滑入喉咙,沁然醒神。   阿镜呼了口气,抬头看时,见面前重山隐隐,虽然是冬日,却也有许多苍松翠竹,郁郁葱葱。   身后,沈遥夜道:“小丫头,你不害怕?”   阿镜回头,见沈遥夜抱着膝盖坐在树枝上,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怕什么?”   “怕……我这妖人一言不合就吃了你呀!”他向着阿镜做了个凶恶的鬼脸。   阿镜看着那有几分眼熟的鬼脸,情不自禁嫣然一笑。   她这一笑,就如同春日里□□明媚,无限的秀丽都在笑容之中绽放。   沈遥夜愣了愣,旋即挑了挑眉:“你笑什么?”   “没什么。”   阿镜转过身,不妨身后一阵冷风掠过,沈遥夜竟从树上直接掠了下来,双足点地,沈遥夜勾着阿镜的腰,低头望着她道:“你又把我当作那个什么……兰……兰花君!”   阿镜一怔,咳嗽了声:“是兰璃君。”   “我管你什么兰花兰璃,如果是个男人,起这种娘们兮兮的名字,这人一定也是个不男不女的。”   阿镜目瞪口呆,不知是要赞他过分圣明,还是笑他过分自谦。   沈遥夜却又喝道:“不许笑!我又不是那什么兰、兰璃君……总之,你要是再敢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就真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喂我的宠物!”   他的样子生得太好,这种玉雪无瑕的秀美脸庞,故作凶巴巴的模样只显得更加可爱,类似撒娇,却未必会恐吓到人。   但阿镜知道……这一世的少年,早就不记得“兰璃君”是何人,他是真的在警告自己。   毕竟,没有谁愿意别人把自己当做另一个人。   阿镜低下头。   沈遥夜见她黯然不语,道:“怎么?不高兴了?还是终于害怕了?”   阿镜道:“只是觉着你说的对。”   “哦?”   阿镜不愿再提此事,转头看看周围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到这里来?”   沈遥夜眼珠一转:“你这毛丫头,这都不知道?我当然是因为嫉妒你跟那丹凤国师谈笑风生十分亲密,所以才故意棒打鸳鸯。”   阿镜懒得跟他说。   才走开一步,沈遥夜拽住她的手:“怎么,你不信?”   阿镜道:“不要开玩笑。”   “玩笑?”沈遥夜叫起来,“那天晚上,是谁半夜不睡,跑去跟他亲亲摸摸的?”   阿镜听到“亲亲摸摸”四个字,浑然不记得有这回事,细细一想,突然想到那天自己想溜走,却给北冥君拦住的事。   当时她只是想细看他胸口那胎记到底是不是真,但在旁人眼里,那种姿态自然足够暧昧。   阿镜叹了声:“你误会了,我没有。”   沈遥夜嗤之以鼻,手指屈起,竟打了个响指。   窸窸窣窣,大树后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头,生着一只眼睛的狸讙,向着沈遥夜谄媚地叫了声,颠颠地跑了出来。   阿镜发现它身上其他的旧伤已经好了,只是那被秦霜斩去的一条尾巴却并未恢复,断口光秃秃的。   沈遥夜在讙的额头上轻轻一拍,狸讙抬手在胸口抓了抓,从颈下掉出两个“毛球”似的东西。   阿镜低头看时,竟像是两只老鼠。   老鼠们人立而起,向着沈遥夜拱手:“令主,令主!”   阿镜突然觉着这两个老鼠的声音有些熟悉。   沈遥夜则道:“阿大,阿小,告诉她你们看见了什么。”   阿大道:“那天晚上,她跟丹凤皇都那个很可怕的国师好亲热。”   阿小道:“真不要脸,隔着窗子就搞在一起。”   阿大怼了它一下:“不要这么说我的女神。”   阿小啐道:“那你为什么说我的国师很可怕哩?”   阿镜目瞪口呆,恍然大悟:“啊……你们两个,原来是那天晚上的……”   沈遥夜一跺脚,狸讙张口,叼起阿大跟阿小,转身哧溜哧溜地跑了。   沈遥夜道:“怎么样,我的证人的话还做不得数吗?”   阿镜目送那妖兽衔走老鼠的诡奇一幕:“这是你的属下吗?”   沈遥夜道:“算是很不中用的几只了。”   阿镜连连赞道:“厉害,厉害。”   大概看出她的真心赞服,沈遥夜得意起来:“这有什么。我厉害的还更有呢,没使出来而已。”   阿镜睁大双眼。   沈遥夜咳嗽了声,面对这双盈盈如水的清澈明眸,竟突然有些不自在。   他忙转过身:“说了不许再用那种眼神看我!我不是……”   “我没有。”身后阿镜回答。这次她真的没有想到兰璃君,而是……真的在看着沈遥夜。   背对着阿镜,沈遥夜挑了挑眉,嘴角偷偷地露出一抹笑。   突然,阿镜说道:“沈遥夜,上次在郊外你对上秦少主的时候,曾经……”   沈遥夜愣怔,回头看她。   阿镜思忖着:“你说什么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   沈遥夜打断她:“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只是觉着奇怪。”阿镜道:“在方圭山……遇到的一个妖物,也曾念过这一句。”   沈遥夜眨了眨眼:“你是说方圭观主秦瞭吗?”   阿镜见他已经知道了,便点了点头。沈遥夜道:“这也没什么,我们所修习的法门有些一样罢了。”   阿镜心里有一个疑惑,不知该不该问。沈遥夜却跺跺脚,银铃哗啦啦连声响动。   沈遥夜揉了揉发端,不愿再提这件事。   他走到大树旁边,倚在树身上,望着阿镜道:“不过,我也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你喜欢的那个兰璃君,是什么样儿的?”沈遥夜微微歪头。   阿镜纠正:“我并不是喜欢他……并不是男女之间那种喜欢。”   沈遥夜蹙眉:“那……就是他喜欢你?”   “没有。”阿镜回答的很是果断,“我说过了,我们只是知己好友。”   “我可不相信这话。”沈遥夜嗤之以鼻,踏前一步,赤足上的银铃发出“铿”地响声,“男女之间,哪里有什么知己好友,都是奸/情。”   阿镜哑然失笑。   两人正说到这里,沈遥夜突然抬头,往空中打量了片刻,他猛地转身拥住阿镜。   阿镜猝不及防地被他抱着,后背紧紧贴在树身上。   两人身上多了一层灰蒙蒙的结界遮蔽,与此同时,有细微的嗡嗡声响破空而来。   前方空中飞来一点朦胧的金光,金光在空中停住,上下浮动,左右转圜,虽然看不见它的头脸,却知道它一定是在搜寻什么。   阿镜屏住呼吸盯着那点金光,却并没发现,近在咫尺的沈遥夜未曾在意外间逼近的灵翼。   少年盯着怀中的女孩子,隔着这样近,她身上好闻的淡香阵阵袭来,他的目光无法自制般在她脸上逡巡,最终落在嫣红的樱唇上。   这向来冷漠无心的少年,突然有些口干舌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白萝卜要吃胡萝卜扔了四个火箭炮,鞠躬~(╯3╰)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3╰) 感谢一口仙气,铭镜扔出的地雷~~ 叮~您的敌人“北冥君”派出微型无人侦查机,并拍下了少儿不宜的画面——   ☆、相思始觉海非深   阿镜正在紧张地盯着外头飞舞的灵翼,突然觉着沈遥夜的呼吸变快,呼出的气喷在自己的额头上,微热湿润。   她不禁看了沈遥夜一眼,心想他竟紧张成这个样子。   本想安抚他一句,又怕给那灵翼察觉,便只向着沈遥夜轻轻地一眨眼。   没想到少年的脸刷地就红了起来,呼吸声更加紊乱。   因为先前张春坚持要带两人回蓝浦成亲,所以在沈遥夜出现的时候,阿镜并没有十分抗拒,反而想着趁此机会逃走,倒也是不错。   但是沈遥夜呼吸粗重的情形并未好转,让阿镜有些担心再这样下去会给那金光灵翼发觉,幸而那灵翼抖了抖后,调头去了。   阿镜总算舒了口气,手在沈遥夜身上轻轻拍了拍:“好了,那东西已经走了。”   这一拍,却仿佛惊醒了沈遥夜一样,他猛地往后跳了开去,瞪着阿镜。   “怎么了?”   “你……”少年望着她,脸上的红褪了些,扭过头去恶声恶气地说道:“我难道不知道?还用你说?以后别随便碰我!”   阿镜见他性情反复无常,愕然之余只得甩手走开。   沈遥夜回头道:“你去哪儿?”   阿镜并没有回答,耳畔只听到银铃声响,是沈遥夜又跑了过来,抓住她的手臂道:“问你去哪?为什么不答我?”   阿镜看看他的手:“不去哪,就走走。”   沈遥夜撒手,想了想:“离开这儿也好,方才那东西一定是丹凤国师派来的,虽然未必会发现我们,但……还是仔细些为妙。”   他说着,回头唿哨一声,顷刻,就见讙从林子里跑了出来,沈遥夜翻身跳到它身上,又伸出手拉阿镜。   阿镜道:“你要带上我?”   “那是自然,不然为什么要把你抢过来?”   “你不是说,是看不惯我跟国师这样那样,才棒打鸳鸯吗?”阿镜眨眨眼,“现在我跟他已经分开了,大家可以分道扬镳。”   沈遥夜愣了楞,既然嗤之以鼻:“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跑回去找他?”   “我巴不得离他远些,怎会回去?”   沈遥夜不耐烦,俯身过来,一把勾住阿镜的腰,竟把她抱上了狸讙背上。   他喃喃自语般说道:“你们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里说着讨厌,其实十分喜欢,嘴里说着喜欢,则未必是真的喜欢了……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也许一转头就又贴到他身边去了。”   阿镜听了这番妙论,啼笑皆非:“怎么你像是阅尽千帆,很了解女人似的?”   沈遥夜怔住:“废话,你可真啰嗦!”   狸讙在地上磨了磨爪子,颠颠地往前而行。   阿镜是头一次坐这种妖兽,只觉得毛茸茸的,倒是极为舒适,而且狸讙很适应走这种山路,人走起来颠簸难行,它却如履平地,省了不少力气。   除了沈遥夜坐在身后……两人靠的十分之近,这让人有些不大自在。   正在打量山色,背后沈遥夜突然问道:“你真的是丹凤国师的未婚妻子?”   阿镜说道:“小时候家里穷,把我卖给了张家做童养媳,不过……”   “怎么样?”   阿镜本想说……北冥君看着不像是张秋。   转念一想,又何必跟他说这些话?便道:“没什么,他如今是国师大人了,我自觉高攀不起,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沈遥夜大笑:“那你可真是个傻丫头,世间的人,谁不想嫁给才貌无双的如意郎君呢?你是觉着配不上他?”   这一刻,阿镜心底却掠过秋水君矜贵自持的模样:“可以这么说。”   沈遥夜哼了声,半晌才期期艾艾说道:“也许是因为……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类型。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阿镜还未回答,就听见一声尖利的惨叫从前方传来。   沈遥夜猛然坐直了些,皱眉道:“有血腥气。”   说话间,又有几声惨叫传来,又见前方一股浓烟冒了出来,像是失了火。   阿镜问:“怎么回事?”   沈遥夜摸了摸狸讙的头,狸讙纵身跃起,如风驰电掣。   阿镜猝不及防,身体往后一仰,多亏沈遥夜从后环抱住她。   两人的身子瞬间紧紧地贴在一起,身后,少年的身体竟是滚烫。   ***   狸讙窜行了片刻,最后一跃,跳到了一块儿山石上。   阿镜放眼看去,看见了异动的所在。   前方的山坳里,有一座与世隔绝的小院,简单的三间草房,但现在这院子已失去了往日的平静。   茅草屋被火点着,浓烟滚滚,几个贼人挥舞着手中的凶器,站在血泊里哈哈大笑。   似是一名女子被压在院子的青石板桌子上,大哭大叫不停。   一名贼徒压在她的身上,丑态百出的乱动。   阿镜屏住呼吸。   沈遥夜在狸讙额头上一拍,妖兽会意,腾空而起,向着现场扑了过去。   贼徒们正肆意取乐,突然见一只妖兽从天而降,吓得大叫,又挥刀戒备,连那原本正在□□妇人的贼徒也吓得跌在地上,裤子都忘了提。   但定睛细看,这帮贼一个个却又直了双眼,见妖兽背上并坐着两个人,细看花容雪肤,容貌曼丽,竟都是他们见所未见的绝色。   刹那间贪欲涌动,竟把原本的畏惧之心都给压住了。   有一名贼人按捺不住地叫道:“小丫头,你们是打哪里来?家长呢?”   阿镜无法呼吸,举手捂住口鼻。   沈遥夜打量着这几个围过来的贼人,喃喃道:“该叫你们怎么死呢……一下子就断气似乎有些太便宜了。”   贼人们不解,纷纷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道:“这孩子原来不是个丫头,是个漂亮的哥儿呢。”   沈遥夜微微一笑,在讙的耳朵上捏了一下。   讙可以做一百种的叫声,此刻突然张口叫了起来,声音婉转悠扬,却不像是这样看似凶恶的猛兽能发出的,有些像是鸟鸣,又像是乐音,高低起伏,勾魂夺魄。   阿镜一听就知道,狸讙又用那惑心之音了,忙又捂住耳朵。   而眼前的贼人们听了,脸色先是茫然,然后又变成各色不同神情,有欣喜若狂的,有手舞足蹈的,有持刀挥舞的……有跪地大哭的。   连那原先被□□的妇人起身,也是满脸喜悦,竟呆呆地往那着火的屋子走去。   阿镜忙大叫一声,妇人却置若罔闻。   沈遥夜道:“不用管,让她去吧。”   “她会被烧死的。”   “你难道以为,她的家人都死了,她还会开心的独活?就让她如此死去,岂不更好。”   阿镜回头,对上沈遥夜冷漠的眼神:“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   沈遥夜瞪着阿镜,突然他嘿嘿一笑。   手动了动,讙突然停了叫。   那妇人陡然止步。   她抬头看着面前火势正凶的屋子,脸上的喜悦在瞬间消失,她环顾四周,发现地上的亲人尸首。   突然间她大叫一声,抱着头,猛地往前跑进了燃烧着的屋子中,轰然响动,草屋塌落,把她盖在底下。   沈遥夜单手一扬,怀中的扇子在手底被打开。   少年冷笑着念道:“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杀!”   扇面上的黑气刹那涌出,将正围过来的几个贼人裹住,在一声声惨厉的叫声中,地上相继出现了几具被吸干了精魂血肉的枯骨。   ***   山风有些冷。   讙在溪谷里捉了一条鱼,沈遥夜把阿大阿小召唤出来,变成人形。   两只老鼠十分伶俐地生火烤鱼,显然并不是头一次做这种事了,轻车熟路,比阿镜做的还好十倍。   不多时就传来了烤鱼的香气。   阿大跳到沈遥夜身旁,鞠躬问:“令主,要不要请镜姑娘来吃鱼。”   沈遥夜扭头:“我可不去请她,爱请你自己去请。”   阿大果然蹦到阿镜身旁:“姑娘,我们令主请你吃鱼。”   沈遥夜大怒:“我没有请!”   阿大受惊,顿时从人形变成了老鼠。委屈地站在地上,不知所措。   阿镜回头:“我不吃就是了,你发什么脾气?”   沈遥夜给她目光注视,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索性把那鱼拿起来狠狠地扔在地上。   这下连阿小也被吓得变成了老鼠,两只老鼠下意识地窜到阿镜的脚后,拉着阿镜的裤管,瑟瑟发抖。   阿镜更加莫名其妙:“我都不吃了,你这是干什么?”   沈遥夜背着双手:“这是我的东西,我要干什么就干什么!”   阿镜愣了会儿:“你因为先前山坳里的事生气?”   沈遥夜气道:“明明是你因为那件事生我的气!”   自打灭了那五名贼徒后,两人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彼此各怀心事。   但沈遥夜却觉着阿镜沉默,是在怪罪他。   沉默,阿镜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先前说的话……好像也有些道理。”   沈遥夜转回头来,阿镜低声:“如果没把那女子唤醒,她也许不会在临死的时候都背负那样的痛苦了。也许……”   “算了,”沈遥夜突然一挥衣袖,有些恼怒,“痛苦也好,欢喜也罢,不都是一死吗?”   阿镜望着少年有些悒郁的脸:“我并不是责怪谁,只是起初觉着,她毕竟还活着,应该……还有转机。”   阿镜只是忘了,那种锥心剧痛,会让人在瞬间丧失理智,又怎会想到什么“转机”。   就像是当初……得知兰璃君的死讯,她又何尝不是在那瞬间生出一种毁天灭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至恨至绝?   沈遥夜悄悄看了她一眼,却瞧见阿镜眸子里,有一抹如有若无的感伤。   心突然软了。   少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咳嗽了声:“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再想也无济于事。”   阿镜抬头。   沈遥夜又喝道:“你们还不去重新烤一条鱼?”   阿大阿小吓得跳起来,又忙不迭变身成人,往溪边飞跑。   先前那条被摔在地上的鱼,则给了狸讙吃了。   渐渐天黑。   漆黑的天幕上,一颗一颗的星星冒了出来。   九霄深处,曾经为家。   阿镜抱膝看着天色:“这会儿要有乐声就好了。”   沈遥夜坐在旁边石头上,闻言一怔。   狸讙突然叫了声,窸窸窣窣,是阿大跟阿小抬着一根玉箫走过来,踮起脚尖呈上。   沈遥夜笑着在手中转了转:“我可不会这东西。”   阿镜低头瞧见,忽然道:“给我。”   沈遥夜挑眉,把玉箫递了过去,阿镜自打出生就没碰过这东西,此刻却有种十分熟稔之感,她将箫管竖起,比量了片刻,凝神吐气。   沉郁徘徊的乐声从箫管之中,遥遥散出。   夜深山中,箫声如泣如诉,竟像是在人的心上缠绵回绕。   沈遥夜凝眸望着阿镜,突然觉着心像是浸在冰水里,沙沙地凉,又像是有人拨撩着自己的魂魄,似醒非醒。   正半是沉醉,沈遥夜眼神一变。   一道高挑的影子,从前方的树下缓步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kikiathena扔了三个地雷(づ ̄3 ̄)づ╭?~ 感谢铭镜扔了1个地雷(╯3╰) 浪淘沙 唐 白居易 借问江潮与海水, 何似君情与妾心? 相恨不如潮有信, 相思始觉海非深。 这是一个横空出世的通知: 这本暂定在二月十四那天入v哈,明天不更新,攒点入v的稿子,v当日三更,小伙伴们记得前排入座啊,毕竟又赶上节日了,发点红包给你们~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正版订阅,么么哒~ 这里有一个充满了完结文的宝藏,收藏了的小伙伴都说书荒的毛病从此不药而愈了,作者专栏:   ☆、第21章 情人节的一更君   一点金光在头前引路,幽深的夜色里, 北冥君缓缓现身。   头顶戴着一盏白檀木的道冠, 散余的长发垂在胸前, 夜风撩动,便像水波般微微荡漾。   宽大的袍袖随风摇曳, 天青色的鹤氅衬着白色的道袍,就像是青暗天色底下的皑皑雪山, 落落清冷。   夜影里, 不苟言笑的眉眼透着淡漠寡情,偏又如此端肃庄严, 不容侵犯。   此刻, 阿镜虽知道他是北冥君, 但这副模样,却着实太过秋水君了。   几乎不能用“像”,而的的确确就是。   尤其是那眉心的道法丹心痕被夜色浸润的似朱红又似黯黑,让人难以分辨。   沈遥夜一跃而起:“丹凤国师果然好本事,这样快就找来了。”   北冥君抬眸, 两只幽暗的眸子被火光照耀,也仿佛闪闪烁烁地带了些火色。   “过誉了。”他淡淡冷冷的瞟了沈遥夜一眼,便又看向阿镜。   阿镜早也站了起来,手中还握着那根玉箫。   不知为什么,虽然自诩并没有做错什么, 被北冥君这轻描淡写地一瞄, 竟让阿镜有一种莫名的心虚之感。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样貌太“秋水君”的原因。   “镜儿, ”北冥君轻声道,“你过来。”   阿镜怔了怔,目光浅浅一对,又低头看向手中玉箫。   沈遥夜笑道:“咦,看样子人家不想跟你走。国师这是自作多情了。”   北冥君轻哼了声:“镜儿,你还不过来?”   阿镜只得说道:“国师大人,我、我不想回去。”   “你是我拜过堂的妻子,不跟我走,又想去哪里?”   他的口吻淡然笃定,已经大有为人夫君的理直气壮了。   阿镜微窘。   北冥君又道:“或者,是那天晚上……我做的过分了,惹了你不快?”   阿镜怔住,沈遥夜却挑了挑眉。   北冥君挪步,往阿镜身旁走去:“倘若如此,你大可跟为夫开诚布公地说明白,又何必如此赌气?白叫外人看了笑话。”   沈遥夜听到这里,忍无可忍,上前挡住:“站住!”   北冥君凤眼光转,看向沈遥夜:“你想怎么样?”   沈遥夜看一眼阿镜:“什么夫君,我看你倒像是个招摇撞骗诱哄无知少女的色魔。”   北冥君突然微笑:“你放心,我纵然是色魔,也不会色你。”   沈遥夜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北冥君道:“自古以来‘清官难断家务事’,难道你没听说过?你先前在境内所犯之事我不予追究,你已该感恩戴德,我们的家事,劳烦请不必插手了。”   沈遥夜冷笑:“纵然追究你又能奈我何?”   北冥君道:“我现在无心理会别的事,镜儿,阿春还在客栈等你回去。你还犹豫什么?过来。”   他朝着阿镜探臂抬手,掌心向上。   沈遥夜一把攥住阿镜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有本事你也过来抢啊?”   北冥君的目光在他握着阿镜的手上一停:“好。”   随着一声干净利落的好,北冥君停在空中的手掌陡然一翻,掌心从向上转成往前,一股无形真气在瞬间袭出,势若雷霆,但偏偏悄无声息。   沈遥夜没想到北冥君竟说做就做,快的令人反应不能,他察觉不妙的时候,只来得及抬了抬手,还未抵挡,就被一股绵软的气劲扑面击中。   沈遥夜闷哼一声,整个人就像是被飓风掀翻的树,猛然往后跌飞出去。   幸而他及时地松开了握着阿镜的手,不然的话只怕连阿镜也要被带出去。   这会儿那阿大阿小早就缩成一团毛球,躲进了讙的颈下。   狸讙对北冥君本有一股天生的畏惧,然而见主人失利,也顾不上了,大叫一声跳了出来。   北冥君冷哼道:“不知死活。”   手掌微微一翻,才要动手,阿镜却早跑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狸讙之前:“别伤他们!”   北冥君脸色一变:“镜儿。”   阿镜才想说跟他回去,突然间手臂被人捉住,她还未回头,就听沈遥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道:“丹凤国师,你想带她回去,把天机鼎交出来。”   阿镜愣住了。   北冥君淡淡道:“先前你带了镜儿离开,不就是为了这个吗,早点说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拐弯抹角的。”   沈遥夜先前被他拍了一掌,虽然是疏忽之下错失先机,但也不得不承认北冥君的确比自己技高一筹。   他冷哼道:“不要废话,天机鼎呢?”   北冥君问道:“天机鼎不能落入邪物手中,我若是不给你呢?”   “邪物?”沈遥夜擦了擦唇边的血渍,“秦瞭是邪物,我也是邪物,那丹凤国师你呢?你处心积虑地在方圭山安插棋子,千方百计地杀人夺宝,你敢说你行事光明正大吗?”   “哦?你知道的像是不少。”   “蔺渺不是你事先派去安插在方圭山的内应吗?可笑你还跟他装作互不相认的模样,如今秦霜虽然是方圭山名义上的少主,但实际上方圭山的一应上下,都在蔺渺掌握之中,也就是说,都在阁下你的掌控之下。”   沈遥夜说着,看了一眼阿镜:“这些你大概都不知道吧。”   阿镜的确不知道,她心情复杂地看了眼北冥君,目光下移,落在沈遥夜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沈遥夜此刻好像很紧张,也许是愤怒加恐惧作祟,他的手劲颇大,捏的阿镜的手臂很疼,但他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   北冥君却从阿镜脸色变化中,窥察到了。   眼神略凌厉了些,北冥君道:“放了镜儿,有话好说。”   “呸!”沈遥夜啐了口,“不要假惺惺的装作很关心她的样子,你夺了天机鼎,又一路追来,是不是也想抢我的鬼骨扇?”   “我本没有此心,你若再不识好歹,只怕就有了。”   “你要挟我?”   “要挟你又怎么样?”   两人互不相让,针锋相对,北冥君一贯的冷漠深沉,沈遥夜却怒意冲天。   突然沈遥夜喝道:“既然你咄咄逼人,那好!就一了百了!看看到底谁弱谁强!”   右手入怀,将那一柄扇子掏了出来。   北冥君眉峰一蹙:“且慢。”   沈遥夜道:“怎么,你怕了?”   北冥君望着他身前的阿镜,慢慢道:“你想要天机鼎,我可以给你。”   “哦?”   “只要你答应我,好好地把镜儿还给我。”   一瞬间,沈遥夜脸上的表情令人无法形容。   突然,有个声音叫道:“不能给他!他已经有了鬼骨扇,再得了天机鼎的话,练了邪功,以后要收服可就难了!”   原来是灵崆,从北冥君身后跳出来,举爪嚷嚷。   北冥君道:“话虽如此,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镜儿受到丁点伤害。”   原来北冥君忖度,这鬼骨扇威煞极为邪横,一旦张开,便会择生魂吞噬撕裂,这会儿阿镜就在沈遥夜手中,鬼魅齐出的时候,虽然会避开令主,只怕会波及近在身畔的阿镜。   阿镜的心猛然一颤。   沈遥夜的情绪更为不稳,浑身微微颤抖。   虽然阿镜已经在尽力隐忍,但手腕几乎要给他拗断了似的,疼得钻心。   原本还拿在手里的玉箫也握不住了,顺着掌心滑落,轻轻跌在地上。   沈遥夜却并未在意。   北冥君扫了一眼,继而对灵崆道:“给我。”   灵崆抱着头:“不能给。”   北冥君却是一副不容分说地口吻:“快些。”   灵崆沮丧,爪子在纯阳巾上拨了拨,一枚小小的物事落下来,北冥君抬手拿了去,轻轻一吹,天机鼎迎风而长,恢复成了紫砂壶大小。   “放了镜儿。”他伸手往前,掌心托着天机鼎。   沈遥夜深深呼吸,似乎终于下定了决心。   狸讙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便大胆走上前来。   它伏着身子,伸长脖颈,张嘴从北冥君手中小心翼翼地将天机鼎衔了过去,又倒退两步,迅速转身跳回到沈遥夜身旁,摇着尾巴举嘴献宝。   沈遥夜忙把天机鼎拿在手中,魔物的气息自然不可能假冒,他的脸上掠过一丝喜色。   北冥君道:“好了,放镜儿回来。”   沈遥夜将天机鼎放进怀里,眼珠转动。   此刻他的心情放松了些,握阿镜就没有先前那么用力了。   少年笑嘻嘻道:“可镜儿不想跟你回去,又怎么办?”   话音未落,就听阿镜道:“我想跟他回去。”   沈遥夜笑容一僵。   阿镜垂眸:“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了,请放手吧。”   沈遥夜瞪着她,脸色突然极为难看。   北冥君原本幽深的眼底终于泛出了一抹浅浅笑意。   阿镜推开沈遥夜的手,往北冥君身前走去。   眼睁睁看着阿镜一步步走回北冥君身旁,“喂!”是沈遥夜突然喊了一声。   但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叫她,又到底是想说什么。   北冥君伸手,轻轻握住阿镜的手,顺势将她右手的衣袖撩起。   沈遥夜身不由己地看着,猛然发现阿镜手腕上青紫一片,像是被什么镣铐绳索困束过一样。   他起初不解,然后又迅速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方才捏出来的。   少年呆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无法置信。   刹那间,怀中的天机鼎像是变得重若千钧,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原先的狂喜都因而四分五裂,不见踪影了。   那边,“疼不疼?”北冥君轻声问道。   阿镜摇头。   北冥君把她揽入怀中,声音也十分温柔:“那好,我先带你回去。”   “不许走!”来不及细想,少年大声喝道。   ☆、第22章 情人节的二更君   少年踏前一步,脚下却突然踩到一物。   沈遥夜低头看去, 竟是先前阿镜吹过的那支玉箫, 他愣了愣, 弯腰抄手拿了起来。   就在这一刻,北冥君抱着阿镜, 大袖一扬,竟御风而起。   “丹凤国师!”沈遥夜捏着玉箫追了两步, 却又蓦地停了下来。   很快, 就不见了那两人的身影,黑暗空寂的山谷中只剩下了他一个, 只有狸讙还陪在身旁。   狸讙原本因为主人得到了天机鼎而满心欢喜, 但是此时此刻, 妖兽却又敏锐的察觉,主人的心似乎并不十分高兴。   明明已经得偿所愿了,为什么竟反而更失落似的?这让妖兽有些困惑,它只好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讨好地抬起鼻子在沈遥夜的手臂上蹭了蹭。   ***   夜风有些冷, 北冥君将自己的鹤氅脱下来,盖在阿镜身上。   阿镜缩在他宽厚的怀中,如梦似幻。   倘若是秋水君对她做这些,也许她会欢喜的做梦也笑出声……不过,似乎也不能这样说, 毕竟秋水君从未如此做过。   也许, 就如同情天之主对兰璃君所说过的那样——她只是个喜新厌旧叶龙好龙的家伙呢?   如果她喜欢的只是秋水君的寡情禁欲, 倘若有朝一日这寡情的人突然多情热络起来,她会不会反而觉着无趣、忙不迭地逃之夭夭?   就如同现在一样。   明明北冥君长的跟秋水君一模一样,单看形体,唯一的区别是道法丹心痕的颜色。   可是个性实在太过迥异。   虽如此,按照平常人的心理,应该巴不得贴上去,管他真真假假,横竖是昔日自己想吃而没吃到的东西,至少先过一把瘾再说。   但阿镜只觉着有点诡异而可怕。   除此之外,大概……又有些像是……亵渎。   秋水君不该那样笑,不该那样温柔,不该像是现在这样体贴地护着她,甚至为了救她,把辛苦得到手的天机鼎也拱手让人。   秋水君该做的是——一剑刺中她的心口。   那种冷冷漠漠绝情无欲的样子,才是秋水君。   突然阿镜觉着自己实在欠揍,她的审美仿佛已经崩坏。   大概是千年来盯着那张绝情绝意的鳏夫脸看了太久,所以……当这张脸上终于出现了令人心折的笑容后,给她的感觉就像是披白戴孝郁郁寡欢的鳏夫突然思了春。   简直无法想象。   其实按照平心而论,北冥君这样的性格才是正常的吧?   阿镜无边无际地胡思乱想着,只刻意不去想在山谷里发生过的那些事。   北冥君突然问道:“你的心跳的好快,是在想什么?”   阿镜睁开双眸,对上他如星般的幽深眼神。   她突然有种不自觉的害怕,比方才想过的更甚。   她这样拒绝跟北冥君面对面,甚至想要逃开,也许,并不是因为他的脸跟秋水君一样,也不是怕什么亵渎,而是……   如果她没有喜新厌旧,也并非叶公好龙,而是……真心喜欢秋水君呢?这样的话,要是跟北冥君相处久了,纵然知道他并非秋水君,她会不会也饮鸩止渴不顾一切地喜欢上他?   如果真的到达那一步,那才是太可悲了。   兰璃君因痴恋水湄而变得身不由己,当时她旁观者清地笑他当局者迷,可倘若一日她也如此呢?   不寒而栗。   当初入主情天的时候,阿镜曾当面询问过玉皇天尊,她从未尝试过情爱的滋味,怎能掌管三界六道的爱欲情仇。   玉皇天尊只指着她心道:“并不是要阅尽千帆才能主掌情天,你心如明镜,这般一尘不染,不为情丝所困,才能清净自在地牵、引、舍、断这三界中的浑浊复杂爱欲。”   后来,因阿镜撮合了织女跟牛郎,白蛇跟许仙,以及李隆基同杨玉环,王母一怒罚她禁足,当时玉皇也又亲见过她,问她为何要如此“胡作非为”。   当时阿镜回答:“我并不是闲着无聊,也非胡作非为,我只是觉着……”   天尊问道:“觉着他们是有情人,该成眷属?”   阿镜摇头:“并不是。”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答:“我只是觉着,他们都是极寂寞之人,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大概就不会像是先前一样寂寞了。”   织女跟牛郎相逢,有过欢天喜地的尘世岁月。   白娘子嫁给许仙,夫唱妇随,人间烟火。   杨玉环同李隆基……也留下了《霓裳羽衣曲》,若不是两情相许,心意相通,怎会有这样绝色的舞乐流传于世。   他们的相遇犹如璀璨烟火,的确不再寂寞。   但也如烟火一样灿烈而短暂。   阿镜自认为,她不是以为寂寞而喜欢秋水君的。   那兰璃呢?   他是不是因为寂寞而喜欢了水湄,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不可知的原因?   ***   回到客栈,张春早就呼呼睡下。   北冥君带了阿镜回房,自去柜子上取了包袱,拿了一盒药膏出来。   “国师为什么要把天机鼎给沈遥夜?”阿镜坐在桌边,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且都是为了自己在忙碌。   她有种奇异的受用感,同时又有些愧疚不安。   “当时他想用鬼骨扇跟我一拼,我倒是不怕的,只是……”他笑看阿镜一眼,凤眼生辉,“若伤了你,可就万死莫辞。”   阿镜心中一乱,自顾自想:“这些不过是甜言蜜语,不可尽信。”   北冥君坐在旁边,小心拉过她的手:“我给你上药,你忍着些疼。”   阿镜本想说不用,但见他玉白修长的手指握着自己的,注视着伤处的眼神专注而略带一丝惜悯,刹那竟不忍拒绝他。   她只得转开头去:“国师大人,那、那个天机鼎,是什么东西?”   北冥君道:“天机鼎不是什么好物件,它的确可以提升功力,但同时可以引发人心底的恶念,久而久之,人就会失去所有本性,完全被恶欲驱使。”   阿镜想起秦瞭在方圭山地腹所作所为,打了个寒噤。   “那……那你为何要得这东西?”   北冥君瞟她一眼:“不要相信那小鬼挑拨离间的话。不错,蔺渺是我安排在方圭山的,但我是因接到线报,说秦瞭擅用魔界之物,残害生灵,欺世盗名,而且方圭山的势力日渐庞大,所以我无法坐视不理罢了。倘若大张旗鼓攻打,伤亡要比这一场要大的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挑了药膏,小心涂在阿镜伤处,肌肤相接,阿镜一边听他解释,一边禁不住屏住呼吸。   北冥君却并未在意般,只继续说道:“但蔺渺虽知道这物被藏在丹顶,可秦瞭防备甚严,那天沈遥夜被他们拿住,也不过是他故意罢了,实则是为了趁机盗取天机鼎,但因丹顶的禁制,仍让他无功而返。”   阿镜想到那夜跟沈遥夜相处的情形,竟也如同今夜差不多,暗自唏嘘。   北冥君道:“我只得亲自上山去取这东西,因为秦瞭的功力还不足,正是下手的时候,倘若他完全被天机鼎吸收,到时候就会是为祸一方的大魔,要收他就难了。沈遥夜的资质自然比秦瞭更好……”   阿镜忙问:“天机鼎给了沈遥夜,会惹出更大事端么?”   北冥君的唇角微微挑起:“放心,一时半会儿不至于。”   “可你方才说……”   “我在天机鼎上加了禁制。所以,沈遥夜一时半会儿不能用它。”   阿镜总算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道:“国师大人真是洞察先机,能人所不能。”   北冥君莞尔,手指上却无意用了几分力道。   阿镜的皮肤娇嫩,此刻被沈遥夜捏伤的地方已经青肿起来,原先北冥君小心用手指推开药膏,一股沁凉之感,把原先的热痛减轻了不少,如今微微用力,弄得她低呼了声。   “抱歉,”北冥君停了停手,突然又问道:“镜儿,你先前吹奏的那首曲子,叫什么?”   阿镜顿了顿,回答道:“大概是叫做《九重逍遥曲》。”   他笑了笑:“这曲子,听着有些耳熟。”   阿镜微惊:“哦?”   这首曲子是明玦帝君所做,堪称“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觉不会听闻到半声。难道北冥君只是信口敷衍?   北冥君歪头想了想,道:“先前我在皇都……东宫的时候,似乎听太子弹奏过几个乐调,有点类似。”   “太、太子?”阿镜吃惊。   “是啊,凤明太子。”北冥君一笑,“对了,我们不回蓝浦,明日启程是要回丹凤皇都的,你不介意吧?”   阿镜不知自己要不要介意:不回蓝浦就是暂时不必成亲,倒是避免了某方面的尴尬。   但想到还得一路同行,守着这个“亦敌亦友”似的人物,还是叫人不安。   北冥君打量着她变幻的脸色,不动声色道:“太子琴棋书画无所不通,音律造诣非凡,到了皇都……你若喜欢,倒是可以同他切磋切磋。”   “那还是不必了,人家是太子殿下,我不过是个草民。”   北冥君突然笑得意味深长:“你也不是等闲之辈,你……是国师夫人。”   阿镜只得转开头去假装没听见。   心中却狐疑地想:九重逍遥曲是明玦帝君所做,人世间一个皇太子再能耐,也绝不可能弹出相似曲调,或许是北冥君听错了。   北冥君见她呆呆不语,举手在她头上按了按:“记得不要随意外出,沈遥夜虽得了天机鼎,难保他再回来骚扰。”   阿镜只得应了声,北冥君突然叫道:“镜儿。”   阿镜抬头。   北冥君望着她,先前山谷里所见那幕清晰地出现眼前,不得不说,他不喜欢。   不是不喜欢阿镜吹箫,是不喜欢她跟那个行事正邪难辨的沈遥夜在一起。   北冥君突然俯身,在她眉心轻轻地亲了一下。   阿镜惊得忘了反应,双眸睁得大大地盯着他。   北冥君抚上她的脸:“我方才说去皇都的时候,你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呀。”   “你是不是觉着,不能立刻跟我成亲,所以很遗憾?”   阿镜愣住了:“什么?不……”   分辩的话还未说完,北冥君张手按在桌子两侧,他身形高挑长大,如此一来,轻而易举便将阿镜圈在怀中,像是个无处可逃的姿态。   凤眼光动,北冥君道:“你若是想,就算不回蓝浦,在此地也可以洞房。”   顶着这张冷情了万年千载也没让阿镜看厌的鳏夫脸,说这种亲密过分的话,这简直是……阿镜心跳猝然加快,鼻子似乎一热。   正在这时,身后门突然响了响。   ☆、第23章 三更君的一个吻   阿镜正被眼前美色所惑,大有无法抵抗的势头, 门被推开。   但却没有人从外进来。   正莫名, 却见一道影子从地上慢吞吞地爬出来, 毛茸茸的竟是灵崆,四肢着地, 有气无力地抬起头。   当看见北冥君的时候,灵崆大怒, 呲着牙叫嚷:“刚才跑路为什么不带上我?让我跑了百里, 爪子都磨秃了。”它愤怒地举起圆胖掉毛的爪子,怜惜地舔了一口。   阿镜倒是松了口气, 又见灵崆的毛色果然也变灰了些, 又被风吹的乱蓬蓬的, 看着是前所未有的狼狈,倘若张春看见,一定会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阿镜噗嗤笑了出来。   北冥君看看灵崆,又看一眼阿镜,眉眼弯弯地也笑了笑。   自从北冥君现身后, 灵崆都不得跟阿镜同睡,今晚上因为吃了亏,必须要被人好生抚慰才能恢复,便不由分说跟着阿镜去了。   然而睡到半夜,灵崆却又不得不爬了出来, 因为张春的鼾声实在是太猛了, 听起来犹如战鼓, 让灵崆无法入眠。   次日早起,张春见阿镜已经回来,少不得捉住了又问长问短,比如沈遥夜有没有欺负她之类。   张春喃喃道:“我觉着该早点让哥哥跟你成亲,留神夜长梦多呀。”   又说:“快点洞房才能生小孩,我想要个可爱的小侄子给我玩。”   阿镜突然又想跑路了。   这天启程回皇都,早有侍卫驾车来迎北冥君。四匹对子马在前头开道,此后又有八名侍卫骑马扬威,中间簇拥一辆四匹马的宽敞马车,阿镜看了眼,心中暗觉稀罕。   这拉车的马通体金黄,鬃毛却是白金色,一看就知不是寻常凡马,雄俊矫健,龙形豹像。   阿镜不禁问道:“这是什么马?”   北冥君正陪着她上马,闻言道:“这是天马跟西域汗血宝马所生的宝龙驹,日行千里,他们只吃玉京河畔生长的紫芝草跟林檎果。”   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红色的小林檎果子,递给阿镜。阿镜会意,走到宝龙马旁边,那龙马雄健,直起脖子的话,足有她两个高,且龙马因有天马血统,生性高傲悍烈,除了饲养人外,其他人胆敢靠近,便会被它们或咬或踢的弄做重伤。   只不知为何,龙马看见阿镜,却并未动作,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她,当阿镜小心把林檎果子举高的时候,龙马喷了个响鼻,俯首过来,长舌一卷,便轻巧灵便地将果子卷吃了。   阿镜觉着那厚热的舌头在掌心一拂,不由笑了起来,大胆抬手在龙马的肩颈处摸了摸,那龙马也显得温顺老实,任由她抚摸。   北冥君从旁看着她笑若春花,又见龙马如此反应,诧异而笑。   张春在旁看的喜欢,伸出爪子道:“我也摸摸。”   谁知龙马竟像是听得懂,立刻打了个响鼻,歪头瞪眼地怒视张春。   张春吓得忙缩手,跺脚道:“我的妈呀,这马居然也像人一样,有个眼高眼底呢,难道我手上长刺?还是没给你果子吃你不乐意?”   说着,就向北冥君要果子,北冥君只得给了她一个,张春把果子抬高给龙马吃,龙马睥睨了一眼,哼了声,把头转开,白眼看天,居然是一副不屑吃的样子。   张春无法相信自己被一匹马鄙视了,怒道:“你这金毛畜生……”   龙马立刻听懂自己被骂,当即就要尥蹶子把这个凡人踢飞。   北冥君咳嗽了声,道:“妹妹,它今日吃饱了,你吃罢,这个很好吃。”   张春闻了闻那果子果然甜蜜喷香,就转怒为喜:“你不吃我吃,哼。”   ***   宝龙马果然骏极,一日之间,已远远地离开了蓝浦州,且这马车也不像是普通马车一样颠簸,再加上速度飞快,给人的感觉犹如腾云驾雾般舒适。   张春吃了个果子,不知为何,上车后打了两个饱嗝,满脸红晕的睡了过去。   阿镜轻轻推了推她,她喃喃地不知说了句什么,仍是不醒。   对面北冥君看了一眼,含笑不语。   阿镜问他缘故,北冥君才说道:“是吃了林檎果的缘故,这果子里有酒气,宝龙马是最爱的,凡人吃一颗,就有醺然欲醉的感觉。你要不要也试一试?”   阿镜敬谢不敏。   这天入夜,在玉华洲府衙暂歇。   之前北冥君是秘密前往方圭山的,所以他的行迹当地官府一无所知。如今大张旗鼓地以宝龙驹开道,所到之处,惊官动府。   当地知府大人率众亲自出迎,请国师大人一行在府衙里安置休整,又吩咐设宴接风。   对于这位神秘而传奇的国师大人,从朝臣到百姓,又是敬畏,又是敬仰。   毕竟当初皇太子一病不起,群医束手无策之时,是这位国师大人横空出世,治好了太子的病,所以大家都极为敬仰,觉着国师就像是天降紫微星,能辅佐太子保国安邦。   但同时,又有人传说这位国师大人来历不明,擅长修习“妖术”,故而又有些私底下的传言,说国师大人心怀叵测,或许会不利于皇室。   毕竟……这两年来出没在皇朝各地的妖兽魔魅之类,似有增多的趋势。   传言层出不穷,令人真假难辨,但其实朝廷上下,见过国师的人屈指可数。   所以有关国师大人的样貌,也有着奇奇怪怪的描述,有人说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有人说是个垂髫稚龄的小孩子,还有人说是个中年牛鼻子老道……有描述的极其丑恶的,也有描述的恍若仙人的。   当玉华洲的知州接到通知,说国师将在此安歇的时候,忐忑之情可想而知。   然而当在府衙门口一照面,望着从宝龙驹车上下来的那道士打扮的绝色青年,最普通的青袍白衫在他身上,却硬是穿出了月朗风清,皎然出尘的气质,令人一见倾心。   知府大人有一种双膝发软的感觉,差点跪地叩拜。   当天夜里,知府大人设宴款待国师,席间又请了本地有名的戏子,在水亭上唱作助兴。   头顶一轮圆月,却不及面前的人眉间方寸清辉,苏知府越看越是钦慕,搜肠刮肚地想要奉承,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其他请来陪坐的府衙官员,以及当地士绅们,俨然也都给国师大人的风姿倾倒,平日里伶牙俐齿夸夸其谈的技能,仿佛像是大冬天的手,缩在袖子里不肯露头。   心里所能想到的那些所谓“玉树临风”或者“清俊美貌”等词,如果加在国师大人的身上,竟一概的太庸俗了。   终于苏知府想到了一个话题:“今日同行者,是国师大人的胞妹?”   北冥君点头。苏知府立刻赞道:“令妹年纪虽小,却也是貌比西子,实惭王蔷啊。”这意思是说:国师大人的妹妹,比西施更加美貌,让王昭君也觉着羞愧。   北冥君一怔。   旁边正叼了一条鲈鱼在吃的灵崆差点笑出声来。   苏知府又忙道:“只是令妹身边的那个胖丫头有些粗莽,不太伶俐的样子,不如下官送几个聪明能干的丫头伺候令妹,不知国师意下如何?”   如果不是在人前,灵崆一定要捧腹大笑。   苏知府竟然是把阿镜当作了北冥君的妹妹,把张春当成了阿镜的丫头。   北冥君不动声色道:“知府大人想必是误会了,镜儿是我的妻子,那个……胖丫头,才是我的妹妹。”   马屁拍在马腿上。   冷场。   一阵萧瑟的北风吹过,席间的各位大人们仿佛都被冰冻成了雕像。   ***   就在北冥君同众位大人吹北风的时候,府衙内宅,张春因为白天睡了一觉,格外精神抖擞。   先前知府吩咐过夫人,叫她不可怠慢了国师的妹子,因此夫人便带了女儿前来陪客。   知府夫人是位雍容华贵的贵妇,进门后很快弄清了张春才是国师的正牌妹子,她很会说话,哄得张春眉开眼笑。   小姐十六七岁,姿色上佳,虽然也勉强带笑,眉间却有一丝抹不开的悒郁。   席间,苏小姐少言寡语,偶尔望着阿镜,怯怯地笑。   吃了饭后,因张春抱怨说看不到热闹戏,夫人便陪着两人,出门往水阁那边儿而去。   人在廊下并不靠前,隔着湖面,只听得曲调悠扬自水面飘来,倒也别有一番动人之处。   苏小姐靠在廊柱上,怔怔地望着水面灯火阑珊处,那是知府大人宴客的阁子。   暗夜中,脸上的表情乍喜乍忧。   张春身体极好,自然耐寒,同夫人两个不知不觉走远。   苏小姐的体质稍弱,站了会儿,便瑟缩了肩膀,但她仍是不肯挪步,只昂首往那处张望。   阿镜看看苏小姐,又瞧一会儿水阁,突然身后有人道:“在看什么?”   阿镜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北冥君不偏不倚地站在站在身后,垂手默立的模样,好看的像是一个梦。   “你……”阿镜诧异,“你不是在那里看戏吃酒吗?”   “我瞧见你站在这里发呆,也不多穿点儿?”北冥君举手将阿镜拢着,“有什么好看的光景?让你看的出了神?”   阿镜不答。北冥君笑道:“怎么不说,真的看上了席上的哪个谁不成?是那个……穿宝蓝缎服的少年?”虽是笑着,眼神却极黯。   早知道他洞察入微,阿镜索性坦白:“不是我看,是苏小姐看的。”   北冥君意外:“苏小姐?”   “苏小姐……好像喜欢那人,那人也……喜欢他。”   “镜儿怎么知道这些?”   阿镜迟疑:“我看见、他们心里的情苗了。”   苏小姐心里的情苗,跟那少年的情苗相向而生,互有呼应。   只是奇怪的是,两人的情苗都透着一股萎靡的死气。   情苗从心而生,在生情之时出现,有情人之间的情苗会相互吸引,就像是连理枝一样,要往一块儿生长。   倘若变心或移情,情苗会自动散开,但却不会死。   情苗若枯萎死亡,心就会死,心死,人自然也会死。   还有一种情况,除非这人已经彻底斩断七情六欲,成为无欲无求的僧,圣,佛。   但苏小姐的情形显然不是后者。   “镜儿……”   “嗯?”阿镜回神。   北冥君问道:“你可看见我心中的情苗了?”   阿镜摇了摇头。   北冥君沉默片刻:“那……沈遥夜呢?”   阿镜一愣:“也没有。”   北冥君缓缓吁了口气,轻笑出声。   不知不觉中,人已经被他拢在怀里,怪不得这会儿不觉着冷了。   阿镜后知后觉,忙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该回去了。”   才走了一步,北冥君揽着她的腰将人勾了回来。   手指在她下颌上轻轻一挑,北冥君俯首,吻在阿镜的唇上。   感觉怀中的人怔了一怔,然后两只小手忙不迭地乱推过来。   北冥君原本只想“浅尝辄止”,但因为阿镜的反应十分剧烈,又加上唇齿间传来的滋味如此异样,心底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升腾,让他欲罢不能,索性把她抱的更紧了些。   ☆、第24章 甜甜蜜蜜拜情天   水阁那边的戏仍未散,随风传来低徊的箫声。   箫曲比笛音沉郁, 也更能直入人心, 此刻听来, 总有几分撩人神魂的感觉。   而阿镜终于确认了自己是“叶公好龙”,当温热的唇瓣贴上来, 她完全懵住了。   就在她想要跳起来之前,他突然又似是在吮吸搜寻着什么, 唇上的温热迅速变成了湿润。   又有一样东西滑了过来, 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长驱直入的,兴风作浪。   相似的事阿镜见过实在太多, 甚至更详细过分的床笫之欢也有, 毫不稀奇。   然而轮到自己亲身上阵, 只有一个词:魂飞魄散。   竟是身不由己,完全是他掌控所有。   直到北冥君终于将她松开,阿镜却已经失去了能跳能逃的力气。   她有些怀疑,刚刚经历的这不是所谓的亲嘴,而是北冥君趁机在偷偷地吸取她的元气, 所以她才觉着浑身麻软,心神恍惚。   因为太过恍惚,竟然没发现,身边不远处,是张春同知府夫人看戏回来。   两个人立在廊下, 知府夫人惊讶的表情里略带尴尬, 忙侧身回避。   而张春却似乎不知道什么叫尴尬, 她先是“哎呀”了声,然后举起双手捂住眼睛,但又大方地把指缝撇开,从指缝间双眼放光正大光明地偷看。   这一夜,张春显得十分兴奋。   纵然回了房,也久久无法入眠。   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终于按捺不住,偷偷地问:“镜儿,那……那到底是什么滋味的?”   阿镜装死,一声不吭。   张春自小跟她长大,当然清楚她的脾性,不屈不挠地伸手推了两把:“好镜儿,跟我说说呗。”   她要是再用几分力,阿镜就得从床上跌下地。   阿镜哼了声:“姑娘不是最清楚的吗?”   张春大惊,乱扭着腰叫道:“你瞎说,我从小到大没亲过人!瞎说瞎说!不要毁我清白!”   抗议还不够,挥起小拳头轻捶阿镜。   阿镜本就在床沿上摇摇欲坠,哪里禁得住张春这结实的连环拳法攻击,顿时不负众望地掉在地上。   她缓缓爬起身,扶着额头叹道:“姑娘从小到大吃了数不清的肘子,那滋味不是一样的吗?”   张春呆了呆:“亲嘴就像是吃肘子一样?”   阿镜坚定地点头:“一样。”   张春虽然觉着阿镜这说法未必是真,但毕竟没经历过实战,所以也不敢立刻质疑。只说道:“我感觉不大一样吧,哥哥……跟肘子一样?”   “还没肘子好吃呢。”阿镜恼恼地丢下一句,起身往外。   张春才要叫住她,就听到外间有人张皇地叫嚷:“不好了!”   ***   知府大人的后宅出了大事。   张春急急披了衣裳跳出门口,抓住一个小丫头,才知道知府千金苏小姐,竟然自缢身亡了。   张春无法相信:“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要上吊死了?”   那丫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一溜烟跑了。   张春只得抓住阿镜:“镜儿,这是怎么了?先前吃饭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那女孩子,看着很娴静温柔,说话都悄声低语的。   阿镜回想水阁前的那一幕,苏小姐凝视着灯火阑珊处,拿着手帕擦泪。   难道……那已经是诀别了?   可既然已经有了两情相悦的人,又为什么要自杀?   张春正因为煎熬而睡不着,当下拉着阿镜,循声前往。   还没到小姐的住处,就听见一阵大哭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像是苏夫人。   院子门口站着许多下人,见她们来到,并未阻拦,两人跑进里间,却见北冥君垂手站在堂下,张春忙叫道:“哥哥!”   她往内看去,里头是苏夫人抱着小姐嚎啕大哭,知府在旁边掉泪。   张春看这幅情态,不敢进去,只小声地问:“哥哥,这是怎么了?”   北冥君并未回答,就在这会儿,门外有一道人影冲了进来,竟是先前那个在水阁陪宴的身着宝蓝缎服的少年,一眼看见夫人怀中的苏小姐,失声叫道:“表妹!”   苏夫人本悲痛欲绝,见了他,突然含泪骂道:“你这混账东西还敢来,都是你害的!你给阿姗偿命!”   少年双膝跪地,抚着苏姗的尸体大哭:“表妹,是我害死你了!”   可听了夫人这句,少年却猛地停了下来,他呆呆地看了苏夫人一眼,道:“姨妈说的对,是我害死了表妹,我跟她约定过生则同生,死则同穴,如今她死了,我当然也要陪着她。”   苏夫人原先只是悲怒交加,没想到他竟说这话,却仍是不信。少年在苏姗身边磕了个头:“表妹且慢走一步,等着我。”说罢起身,往外飞奔去了。   苏知府因为遽然痛失爱女,也顾不得别的了,只顿足落泪。   又过了会儿,突然外间有小厮惊慌失措地跑来到:“大人,不好了,表少爷也在屋里上吊死了!”   苏知府大惊:“你说什么?”连知府夫人也都惊呆了,小厮道:“先前表少爷回了房,外间的人听见他大哭了几声,就没了声响,半晌进去一瞧,人都在梁上吊着,抢下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了!”   苏夫人听了这句,白眼一翻,抱着女儿昏死了过去。   “孽障,一对孽障。”苏知府跺脚大叫。   此刻张春终于打探明白:原来那少年姓蓝,是知府夫人姊妹家的儿子,从小聪慧非常,同苏小姐青梅竹马,两家也早订了亲了,只等蓝家表哥考取功名后就成亲。   谁知近来朝廷下令,在官员中甄选品貌兼优的小姐,准备入选太子东宫,偏偏苏府的小姐也被选中。   苏知府无奈从命,夫人却觉着入选东宫很好,毕竟也是远大前程。   可苏小姐跟蓝表哥情根深种,如今鸳鸯梦碎,她暗中求父母不成后,竟然生了死志。   这蓝少爷虽然也跟表妹两情相悦,但毕竟对方是东宫太子,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原本是想屈从的。   如今见表妹竟壮烈而死,他心痛且又感愧,竟也随着上吊死了。   苏知府见去了两条人命,又是后悔又是悲痛,正在无法自处,忽然看见北冥君神情淡然地站在堂下,似不知跟阿镜说什么话。   刹那间,苏知府似福至心灵,忙跑出来跪在北冥君跟前儿:“国师向来有通天彻地之能,还请大发慈悲,救一救小女吧!”   北冥君扫他一眼:“你求的晚了。”   苏知府不明白这是何意,北冥君却看向门外,这会儿正是夜色深沉的时候,门口竟有一阵淡色的白雾若隐若现。   凡人自看不出什么,北冥君耳畔却听到一阵阵勾魂铃的响动。   苏知府听了这一句,心里反而升起一丝希望:“国师,我只这一个女儿,她死了我们也活不成了,求您万万想想法子救一救!”知府说着便低头下去,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声响。   北冥君蹙眉。   张春忍不住道:“哥哥,你真的有法子么?”   北冥君道:“魂魄离体,拘魂使者已经在门外了,我不可能从地府阴差手里抢人。”阴差是正经的地府使者,如果贸然阻止,便是有违天和。   知府听了这句,忍不住放声大哭。   突然,阿镜道:“如果魂魄能够回去呢?”   北冥君挑眉:“魂魄已在拘魂使者手中,不可能再自行回去。但若能,自然就可死而复生了。”   阿镜道:“大人能不能稍微拦一拦拘魂使?”   北冥君虽不愿如此,但既然是阿镜所求,他竟不忍拒绝,于是一点头。   阿镜见状,就对知府道:“快把表少爷的尸首抬来。”   苏知府听到这里,虽不明白为何,但却知道必有玄机,当即忙喝令小厮快些把蓝少爷尸首抬来。   北冥君叹了口气,后退一步,盘膝在榻上坐了,双手抬起,在胸口画了几个道诀手势。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堂下突然起了一阵风,北冥君的袍袖微微鼓荡起来,而那拘魂使者的铁锁交撞之声开始剧烈。   隐隐地,一阵阴风送了拘魂使者的声音进来:“丹凤国师,你干什么阻住我等去路?”   苏知府张春等虽然听不见使者的声音,但阴风袭来,森寒入骨,令人毛骨悚然。   这会儿,蓝少爷的尸首终于给抬了来,阿镜让放在苏小姐身旁。   知府早把刚夫人抱了过去,胆战心惊地看着阿镜,不知这小姑娘要如何行事。   张春也呆呆地望着阿镜:“镜儿,你能让死人复活吗?”   阿镜不言语,只是望着面前两具尸首。   两人的魂魄已经离体,但是心头的情苗一时却仍未枯萎,这也可见两人的确是两情相许。   但凡越是深情之人,情根就种的越深越牢,就算肉身气断,情苗一时半会儿却仍在。   阿镜深深呼吸,盘膝坐在两人之间,左手按在蓝少爷心头,右手按在苏小姐心口。   “入我情天,得我庇佑,”阿镜喃喃,小手上金光赤影,从两人的胸口牵引而起,“情根不灭,情缘不死,——起!”   一声低喝,从苏小姐跟蓝少爷心头各引起的情丝陡然升空,彼此紧紧地绞缠在一起,犹如连理枝开花一样,情花绽放的瞬间,金光赤影烁烁然,原本室内的森然鬼气竟腾然而空!   拘魂索发出铿然声响,两道魂魄竟自动脱离,从屋外嗖地冲了进来,各自入体。   原本死寂的两具尸身,不约而同地动了动。   苏小姐睁开双眼:“表哥……”与此同时蓝少爷也坐起身来,彼此对视,蓝少爷叫道:“表妹!”两人爬起来,抱头痛哭。   苏知府跟夫人先是愣愣怔怔,继而反应过来,都也扑过去,一家子抱着,大哭不已。   张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虽是亲眼目睹,却无法相信。   因为太过震惊,她竟没留意阿镜已跌在地上,昏迷不醒。   直到身后北冥君起身走过来,将阿镜抱起。   ***   北冥君抱了阿镜回房。   灵崆不知何时跳在他的肩头,望着阿镜昏厥中的苍白小脸,忍不住喃喃:“这丫头……好厉害,竟然……可以从拘魂使者手中抢人。”   如果硬抢,北冥君也可以做到,但那已经犯了戒规。   阿镜的高明之处在于,她让两个魂魄自己挣脱了束缚回到肉身。   换句话说:情之至深,可以超越生死。   这也是后来拘魂使者不再争执,无奈离去的原因。   北冥君抱着阿镜来到自己的卧房门口。   灵崆道:“丫头为了催生那两人的情花元气大伤,啧啧,这至少得大病几个月。”   北冥君道:“今晚你到阿春房里。”   “什么?”灵崆大叫:“死也不去,那丫头打鼾会让吾做噩梦。”   北冥君斜睨着它:“我要跟镜儿一起睡,你也要来?”   灵崆对上他幽静深邃的双眸,无法想象那个画面。   ☆、第25章 共君今夜不须睡   这天晚上,府衙内几乎闹了个通宵。   女儿死而复生, 知府夫人大惊大喜, 安顿好小姐, 寸步不离的守着。   苏知府则命人好生照顾蓝少爷,又仍是不放心, 请了大夫来给两人详细诊过,确定无碍了才罢休。   那边张春追出来后, 北冥君早抱着阿镜进房内去了。   张春伸手推了把, 门竟是从内关上了。   失魂落魄地退后一步,看见灵崆蹲在旁边, 一人一猫对视片刻, 张春问:“猫……镜儿方才、方才她晕厥了, 她没事么?”   “吾不知道。”灵崆转身。   张春追过去,低着头不耻下问:“镜儿为什么能把已经死了的人救活?”   “你跟她一起长大的,却来问吾?”   张春见灵崆圆滚滚的头昂着,倨傲地瞥自己,想到上次被挠花了脸的惨痛经历, 忍无可忍,遂跳上前合掌掐住它的脖子,用力摇晃:“你说不说?快说!”   灵崆猝不及防被揪住脖子,勒的喘不过气来:“混蛋,放吾下来!”伸出爪子旋风般挠向张春。   这晚上整个府衙几乎无人安眠, 连向来心宽无挂碍的张春都有些翻来覆去睡不着, 总是不由想起在苏小姐闺房里发生的那一幕惊世骇俗的场景。   第一声鸡鸣的时候, 张春就迫不及待翻身跳了起来,将到北冥君卧房之时,才见苏知府垂手立在房门外,也不知等了多久。   知府见张春来到,忙招呼:“姑娘醒了?”   张春道:“大人怎么这样早?”   苏知府道:“昨晚上多亏了国师大人跟……夫人,不然的话小女跟她表哥两个就性命不保了,下官心内感激之极,但又不知夫人怎么样了,实在担心。”   张春心思单纯:“放心,我哥哥厉害的很,镜儿不会有事的。”   灵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突然发声:“知府大人,只怕不只是担心那丫头吧,虽然你的女儿跟表少爷被救活了,但东宫那边的旨意可还在,就像是悬在头顶的刀刃,对不对呀?”   这还是灵崆到府衙后第一次开口说话,苏知府见猫做人语,心头一跳,却也明白既然是国师身边的宠物,自然也非等闲,又听说的是自己的心事,一惊之下,便尴尬地苦笑低头。   众人等在外间,又过了半个时辰,房门才被打开。   北冥君衣衫整齐,只是脸色微白,长睫轻眨之际,显出几分淡淡的慵懒,他一旦不笑,便更透出不容侵犯的慑人气息。   苏知府虽忐忑地揣着私心,此刻面对面,却竟无法开口,只深深躬身拱手行礼:“国师大人。”又小心问道:“不知……夫人如何了?”   张春却也正同时问:“哥哥,镜儿怎么样?”   北冥君瞟一眼她,吩咐苏知府道:“我要在这里休整三日,这三天之中不可让人到房中打扰。”   苏知府一愣,忙连声答应。   在众人说话的功夫,灵崆早跳进了屋内,转到里屋,却见阿镜躺在榻上,脸色同样的苍白,仍是昏迷不醒。   灵崆人立而起,趴在床边上仔细打量阿镜,见她虽气息微弱,但呼吸还算平稳,看着像是累倦交加的睡着了,并不像是被病痛折磨的模样。   ***   阿镜醒来的时候,车驾已经离开了玉华洲。   天正降雪,宝龙马们四蹄如飞,雪片随之翻舞,看着更像是飞驰在云端,将白云踩碎成了片片。   阿镜呼了口气,意识还未完全恢复,便觉着有什么蹭在脸颊上,丝丝地痒。   缓缓睁开双眼,先映入眼帘的,是微微敞开的白衣的领口,露出了修长如玉的一节脖颈。   阿镜诧异地抬眸,缓缓对上一双凝视的凤眸。   四目相对,他道:“醒了?”唇边流露一抹笑意。   阿镜这才发现自己竟是被他抱在怀中,她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倦累的很,就像是才干过很久的重活,浑身的骨骼都有些酸痛。   “秋……”阿镜皱皱眉,眼中掠过一丝疑惑。   “嗯?”北冥君挑眉。   阿镜盯着他眉心那一抹黑色的波纹,硬生生地将没叫出口的那两个字咽了回去。   “难道……”北冥君笑笑:“不认得我了?”   阿镜因才从昏厥中清醒,脑中一团空白,不仅不记得发生过什么,甚至连这个人都有些……   深深呼吸,阿镜道:“国师?”   北冥君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探了探后道:“还好,以为你病了这场,整个人傻了呢。”   阿镜想坐起来,至少不要以这种暧昧的姿态在他的怀中,北冥君似察觉她的用意,却反而用了几分力将她抱的紧了些。   阿镜放弃了挣扎,凝神想了会儿:“已经离开玉华洲了吗?”   北冥君“嗯”了声。   阿镜又问:“那苏小姐跟她的心上人……如何?”   “你还有心去管别人。”北冥君的声音有些不悦,“早知道你有这种能耐,我当时就不会答应帮你阻住勾魂使者。”   阿镜追问:“大人,他们到底怎么样了?”   “放心,好的很。”北冥君皱皱眉。   阿镜缓缓松了口气。   北冥君望着她释然的表情,忍不住道:“那两个人的生死,对你来说有这样重要么?你……事先难道不知道,你这样强行救他们性命,对你自己却有极大妨碍?”   阿镜道:“他们明明是有情之人,且……情根未灭,我怎能眼睁睁看他们这样冤死。”   “冤死?又不是你叫他们寻短见的。”   “我……”阿镜语塞,过了会儿才笑笑:“我也不知,但当时总觉着不能袖手旁观。”   北冥君沉默片刻:“以后遇到这种事,不许再贸然动手,这次幸而是我在身边,若我不在,都不知你如何收场。”   阿镜道:“多谢大人帮手。”   北冥君似笑非笑道:“谢什么,我照顾自己的夫人,岂不是天经地义?”   这天,眼见黄昏,车驾也近皇都了。   被北冥君抱着下车的时候,阿镜仍有些不好意思,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可北冥君不仅并未松手,反而直接抱着她进了房中。   张春蹦蹦跳跳跟了进来,询问阿镜身体如何。   阿镜见她依旧的精神十足,心里宽慰。   张春因见识了阿镜之能,倒是不再似先前一样动辄呼呼喝喝,最后叮嘱道:“还好你醒了,这下哥哥该放心了,你可知道,这一路上哥哥几乎一直把你抱在怀里,我听灵崆说,是在用什么真气给你度气……我也不是很懂,总之哥哥为了你,整个人都也熬瘦了好些呢。”   阿镜一惊,突然想起先前望着北冥君的时候,的确发现他比当初才见的时候要憔悴了好些,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突然门口传来灵崆的声音:“你这丫头行事太冒失,若不是国师用自己的真气为你度气,你势必要大病几个月,甚至从此一病不起身体大大地虚弱下来呢,多亏国师一路护佑,不然的话你又怎会这样快就醒了?”   阿镜转头看向灵崆,见灵崆的毛似乎比先前要蓬了些。   张春被灵崆的话打动,不由握住阿镜的手,诚恳地说道:“镜儿,你一定要尽快把身体养好,等回了皇都就赶紧成亲吧,我哥哥这样的人,打着灯笼也难找呀,我敢说皇都一定也有很多喜欢他的女子,幸而不管怎么样你都一定会是正房。”   这一夜,阿镜正有些恍惚睡着,身边多了一个人。   朦胧看过去,又是那张熟悉而好看的令人真假难辨的脸。   北冥君摸了摸她的额头:“还以为你睡着了。”翻身上榻,在她旁边缓缓躺下。   阿镜愣了会儿,正要起身,北冥君把她揽入怀中,温声道:“别动。”   他的手一只揽在腰间,一只贴在她的胸口。   身体靠在一起,又有一股暖煦从胸前缓缓渗入。   这种熟悉的感觉唤醒了阿镜的记忆,恍惚想起来,这连日来,正是这种恰到好处的体温跟依靠,无时无刻,近在咫尺,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的一个温暖的怀抱。   “国师大人……”阿镜定了定神,心底的不安缓缓消散,“这样做,对您的身体是不是大有妨碍?”   北冥君道:“总算还是个法子,总比眼睁睁看你病倒要好的多了。”   “大人为什么要为我这样做?”   “因为……”北冥君突然轻轻笑了声,“因为镜儿是我的夫人呀。”   阿镜无言以对。   北冥君听不到她回答,便靠近了些:“怎么不说话了?”   他的身体比先前似乎更热了些,阿镜觉着不安:“大人……”   “现在,是不是要换个称呼了?”   阿镜愣怔之时,听到北冥君带笑轻声道:“同床共枕了这许多次,总该……改口了吧,还是说,非要等到洞房花烛之后呢?”   阿镜突然觉着,也许不是北冥君身上发热,而是她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不正常。   心跳的像是在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胸口乱撞,或许正撞在北冥君贴在自己胸前的那只手掌心上……他一定会察觉到的。   她偷偷地想往后挪开些,北冥君却道:“镜儿……”   阿镜听到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她有些结巴:“干什么?”   “镜儿,我……”北冥君垂眸望着怀中的女孩子。   正如张春跟灵崆所说,连日来,不管是赶路还是休息,他几乎都同阿镜寸步不离,要用自己的真气为她驱寒养气,不敢有丝毫耽搁。   起初相识,只是觉着这是个有些意思的女孩儿而已,且又跟这具身体有着名为“夫妻”的羁绊,索性顺水推舟。   但做到这种地步,却仿佛已经超过了“有趣”的程度。   先前阿镜一直昏迷不醒,北冥君为她疗伤运气,也是心无旁骛,虽偶有杂念,却也即刻压下。   不像是现在,阿镜已经清醒。   他想起自己学而未竞的那项为人的技能——周公之礼,可这会儿,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单纯地想亲身试验一场,还是真的如人一样,单纯的动了所欲。   他的目标原本极为明确,但这会儿却竟然混淆起来,因为这种混淆,反而让他及时地停了下来。   北冥君有些困惑,也有些细微的苦恼:“没什么……睡吧。”   阿镜松了口气。   毕竟阿镜身体大有好转,北冥君不必似先前一样催动全力,又或许是因心头盘旋的那异样之感,压着他早早地困上心头。   将四更之时,北冥君突然做了个梦。   他梦见在一片云霞似锦的桃林之中,他同一个红衣如火的女子,肆意地缠绵欢好,幕天席地,无休无止。   那种酣畅淋漓的极乐让他迷失其中,耳畔只听见声声娇喘低吟,无法自拔。   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把阿镜压在身下,她的衣衫已经给他揉扯的凌乱。   阿镜双眼浮着水光,哑声叫道:“大人放开我!”   北冥君整个人僵住了。   他来不及细想现在是什么情况,就听到窗户上“啪”地一声响动,有什么破窗而入。   与此同时,外头有人叫道:“好不要脸的臭国师,在干什么!”   ☆、第26章 晋江原创网首发   沈遥夜趁着夜色潜入, 还未靠近北冥君的卧房,在一楼就给国师的侍卫们发现了。   但在此之前, 他却又明明听见从房间中传出来的奇怪的动静, 若没有听错的话, 那是阿镜的声音。   被侍卫们挡着不能更近一步,他情急之下,从怀中掏出那天机鼎,奋力向着窗户扔了过去。   顷刻,房门打开。   楼上, 北冥君披着一件长袍立在门口,手中托着方才被扔进屋内的小鼎。   沈遥夜被侍卫们围在中央, 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是眉间隐隐带着恼怒跟焦急。   因为无法冲出这层防护,沈遥夜已经将那把骨扇掏了出来, 只是还未展开。   倘若北冥君还不现身的话, 只怕就覆水难收。   如今见北冥君现身,少年暗自松了口气,骨扇往前一点,朝上指着北冥君高声叫道:“丹凤国师,忒不要脸!”   北冥君缓步走到栏杆旁边, 俯视底下的沈遥夜:“你说什么?”   沈遥夜道:“呸!你刚才在做什么?”   听了这句,北冥君的神情略有几分恍惚。   但他很快淡淡回答:“我们夫妻同房, 自不必事事都跟你详说。难道你有想要细听的兴趣么?”   如今楼下有十几个侍卫围着, 北冥君竟如此神情自若地说出这种话。   沈遥夜极为佩服北冥君这不动声色的本事, 相反,自己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脸上却隐隐地有些发热,就仿佛方才跟阿镜同房“不可详说”的是他一样。   “你、你……”沈遥夜深深吸气,终于说道:“阿镜呢?我可不信她像是你这样厚颜无耻,定然是你欺负了她!”   北冥君一手托着天机鼎,一手伏在栏杆上:“你倒是奇了,这半夜三更闯了进来,又一味地问我的夫人,你……究竟是何意?”   沈遥夜自觉脸上更热,心知不能再跟此人说这话题。便转开话题:“你向来惯于坑蒙拐骗,先是用这没用的天机鼎骗了我,谁知又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哄骗了阿镜?如今这鼎我不要了,你叫她出来!”   “鼎你已经经手,如今不要也是你自愿,”北冥君微微一笑:“至于镜儿,她在等我回去陪她歇息,你若是睡不着的,不要出来乱窜吓人,自己也快些去找个正经的夫人,若是没有可心的人,我或许可以帮你物色一个,如何?”   “无耻色魔!我才不像是你一样!”沈遥夜暴跳如雷。   正在这会儿,旁边张春的房间门被打开,张春揉着眼睛问:“出什么事啦?为什么有人在叫嚷?”   北冥君才要答话,突然眉心一皱,转身回房。   “喂,丹凤国师!”背后楼下,沈遥夜仍是跳脚大叫,“你干什么跑了,是想当缩头乌龟吗?有种回来呀!”   北冥君早举手将门扇推开,妖兽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瞬间,只听轰然一声,客栈顶上不知如何竟被撞开了一个大洞。   原先在床上的阿镜也早不见了踪影。   从洞开的屋顶上,隐隐仿佛看到一道魅影急速窜了出去,空中又传来诡异的婴儿啼哭。   北冥君眼神一锐,回身走到栏杆旁往下看,正对上沈遥夜亮晶晶的眼神。   少年望着他愠怒的目光,总算松了口气,他笑嘻嘻地说道:“丹凤国师,你怎么了?”   北冥君早把天机鼎收了起来:“镜儿呢?”   沈遥夜道:“你拿这鼎来哄赚我,我自然要把她带走啦。”   北冥君皱着眉,手在栏杆上轻轻一按,整个人便从二楼上翩然飞身而落。   沈遥夜退后一步,北冥君双足落地,悄然无声,他淡淡地看着沈遥夜道:“既然你这样不识好歹,阴魂不散,就不要怪我。”   说罢双掌一合,袍袖微微鼓荡。   沈遥夜先前曾吃过他的亏,表面虽然谈笑无忌,暗中却时刻地戒备提防。   如今见北冥君抬掌袭来,他便一咬牙,将鬼骨扇当胸一扬,一道阴力从扇面上绵绵而出,跟北冥君的真气交汇。   刹那间,平地气了一阵飓风似的,连围在周遭的侍卫们都禁不住那种霸道的无形气劲,就像是风中夹杂着锋利的冰刃,当即纷纷踉跄后退。   北冥君长发往后飘扬,眸色暗沉。沈遥夜知道北冥君动了真怒,生恐再次受挫,把心一横,口中念道:“以尔血肉……”   一句咒语还未念完,就听得夜色中传来那婴儿啼哭之声无端尖锐了几分!   沈遥夜略觉诧异。   对面北冥君高挑的身形却微微一晃,原本如玉无瑕的脸上,腮边竟多了一道血痕。   沈遥夜愣了愣,继而得意大笑:“丹凤国师,你怎么支撑不住了?哈哈哈,也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夜色里,蛊雕那诡异的声音越发高亢,沈遥夜只来得及笑了一声,就收起骨扇,身形急速后退:“如今我跟你勉强扯平了,改天再战!”   他的身影鬼魅一般,逃跑的时候撞开两名侍卫,翻身越过院墙,刹那间便不见了踪影。   背后,北冥君稳住身形,胸口气血翻涌。   原本他自然不至于在沈遥夜手底落败,但这连日来他每天都不间断地给阿镜输送真元疗伤,功力随之衰退,加上沈遥夜竟动用了鬼骨扇助力,一时竟然落了下风。   ***   且说沈遥夜飞退出宅院,循着蛊雕传来的响声而去。   今夜他是有备而来,先前故意在外头闹出动静,无非是想引北冥君现身,但这却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的计策,他又安排了狸讙跟蛊雕两只妖兽,趁着北冥君不在房中的时候,两只妖兽互相配合,果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阿镜带走了。   沈遥夜知道北冥君心思深沉功力高明,很不好对付,所以决定动手的时候也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事情竟这样顺利。   而且意外的是,他居然还给了北冥君一点苦头吃,这让沈遥夜有点儿扬眉吐气之感。   本还想趁机羞辱北冥君几句,只是蛊雕的声音听着不对,生怕又出意外,所以才匆匆离开。   沈遥夜喜喜欢欢地急行了数里才停了下来。   这是一座在野外的荒废古庙,年久失修,颓然破败,庙内神像多半在地上横七竖八,蛛丝尘帐,被风一吹,显得极为可怖。   蛊雕束起翅膀,立在原先的供台上,目光烁烁,低头俯视下方。   在供台前面地上,狸讙正守着一个人,口中发出阵阵低柔的叫声。   沈遥夜屏住呼吸,冲到身旁。   见不到人的时候,心里无端地不自在,甚至隐隐觉着难受,如今见了人,却突然又添了一份忐忑。   阿镜的脸色略有些苍白,身上裹着一床被子,是先前狸讙用被子裹着阿镜,轻轻口衔着叼出来的,如今随着沈遥夜的动作,被子略敞开了些,露出里头半面□□的肩头。   狸讙额头的一只眼在夜色中幽幽有光,也让沈遥夜看清,阿镜的肩头跟颈间,似有几处暗色伤痕,他举手摸了摸,却并不是真的伤痕。   少年疑惑地喃喃:“这是……”即刻回味过来:“是丹凤国师?那个……那个大色魔!”   阿镜浑身乏力。   先前不知不觉睡着,却不知过了多久,又给身边的人惊醒。   起初还以为北冥君仍是在替自己疗伤,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北冥君的手游走在身上,鼻息沉重,身体炙热。   他埋首在她的颈间,像是亲吻,又像是舔舐,炽热的唇瓣所到之处,湿润之中又有些许刺痛。   而他的手劲奇大,只要她稍微一挣扎,就给他压制的死死的。   沈遥夜怒道:“早知道,就不该放过……索性用鬼骨扇彻底除了他!”   阿镜咳嗽了声:“你跟国师大人动手了?”   “是呀,这一次他输了!”沈遥夜半是得意地哼了声,似乎遗憾阿镜没有亲眼看见那副场景。   阿镜忙问:“国师……受伤了吗?”   沈遥夜总算回味过来:“干吗?你是在关心他?”   对上少年惊疑带恼的目光,阿镜慢慢将心里的话压下:“你……不是得到了天机鼎了么?这又是在做什么?”   沈遥夜瞥了她一眼:“我现在不想要那劳什子了行不行?”   “那你……又想要什么?”   沈遥夜嘴唇动了动,对上她晶莹的眸色,蓦地明白了阿镜的意思。   少年猛然站起身来:“怎么了?你难道觉着,我带你出来……是又要把你换什么东西?”   阿镜垂下眼皮:“国师告诉过我,天机鼎上他设置了禁制,就算你得到手,也未必能用。”   沈遥夜满面不能置信。   他瞪着阿镜,心头怒气滚滚,几乎失去理智。   不错,在得到天机鼎后,他的确狂喜。   自从得到鬼骨扇,又探知了天机鼎在方圭山,他一直在找寻上山得宝的机会。   如今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如愿以偿了。   按照他的脾气,好不容易得到至宝,当立刻用起来才是。   但一连数日,他望着眼前的天机鼎,始终提不起劲。   最初的那份狂喜仿佛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而迅速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跟懊悔。   似乎只要看见鼎,就立刻想起那天阿镜的脸,她带着失望神情的脸。   当他终于按捺下那种异样情绪,开始想好好利用宝鼎开始修炼的时候,却突然发现,这鼎上给北冥君加了独门禁制。   其实,只要用心加耗费点时间,要解开这种禁制,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这一道禁制,却好像立刻给了他一个充足的借口,——他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鼎扔回丹凤国师可恶的脸上,然后……   发现自己不能利用天机鼎来修炼,他非但一点儿失望都没有,心里反而有种奇异的喜悦。   所以一路上急急地追了过来,幸而北冥君在玉华洲耽误了几天,沈遥夜又有蛊雕跟狸讙助力,不然的话,恐怕一直要追到皇都里去了。   但是,要怎么把他这种复杂的心意告诉阿镜?   他一再地让她失望,从方圭山上毫不留情让她挡剑,到这一次……   何况他也从没有对别人耐心解释的习惯。   “好!”沈遥夜跺脚,厉声叫道:“你说的对极了,我就是要拿你换东西,我……”他想了想,口不择言地说:“我就是想让丹凤国师把天机鼎上的禁制解开,怎么样?”   大概是觉着这句还不够狠,他看一眼阿镜,又咬牙哼道:“他要是不肯,我就……把你喂给蛊雕,让它吃了你!”   供台上,蛊雕吃惊地看了主人一眼。   ☆、第27章 未到晓钟犹是春   夜深风冷, 荒野古庙,风将损破的幔帐跟蛛丝吹的微微摇曳。   地上的神佛塑像早失了先前的慈和模样,反透出无限狰狞。   更兼一个心性无常手段狠辣的少年, 还有两只惑心食人的妖兽“虎视眈眈”,若在场的不是阿镜,只怕早给吓得昏死过去。   沈遥夜口不择言地说了那些话, 气的走开两步。   但身后却毫无动静, 沈遥夜按捺不住, 便偷偷地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阿镜正坐了起来,低着头在整理衣裳。   他忙转回身来,咽了口唾沫, 定了定神,突然想到阿镜是不是要走?   于是赶紧又回头瞅了一眼。   却见阿镜果然摇摇摆摆地要站起来,沈遥夜一惊,忙回身喝道:“你干什么?你、你难道……”   他猛地抓住阿镜的手腕。   阿镜扫了他一眼, 又垂眸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   沈遥夜突然想起上次他无意中把阿镜的手腕弄的青紫, 急放松了力道,却又不敢彻底放开。   只是怒道:“你、你不许走!不然我真的让蛊雕……”   供台上的蛊雕侧着鸟头, 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想离自己的主人远些。   阿镜瞥了沈遥夜一眼:“我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什么?”   阿镜推开他的手, 缓缓道:“国师对我说他在鼎上加了禁制的时候,我瞧得出来, 他也吃不准那禁制能不能拦得住你, 也许……你这会儿不能解开, 假以时日仔细揣摩,未必还解不开。”   沈遥夜愣住了。   阿镜又道:“那鼎既然是你势在必得的东西,当初还不惜假装被方圭山的人捉到,用那种苦肉计混进去要偷那鼎……好不容易辛辛苦苦到了手,又怎可能随随便便又扔出去?”   沈遥夜突然猜到她要说什么,他慢慢睁大了眼睛。   阿镜抬眸对上少年惊疑的眼神:“所以你并不是真的想要挟国师,既然不是,又何必说刚才那些赌气的话?”   少年心头似有一股暗流微微翻涌,喉头动了动:“你、你怎么……”   他本想问阿镜为什么会知道,但毕竟面薄,竟不肯立刻承认。   又怕阿镜看出自己神色异样,沈遥夜转开头:“你……你在瞎说什么。”   他哼了声,又傲然说:“那种东西,我要得就得,得一万次也可以有,哪里就辛辛苦苦了?我今儿扔出去,明儿还能照样再拿回来。”   阿镜笑了笑,看着他任性自傲的模样,心底蓦地又泛现那个银发白衣,眉眼带笑的少年仙人。   刹那间,双眼之中竟有些潮热。   阿镜也不愿给沈遥夜察觉,便缓缓低下头去,又整理自己的衣襟。   除了袖子扯裂了些,其他的衣裳倒也完好。   然而这抬头低头间,就觉着眼前一暗,整个人一个踉跄。   狸讙忙叫了声,沈遥夜回头惊见,忙跳过来,兜手将她拥住:“你怎么了?”   阿镜扶着额头,声音微弱:“没什么,只是有些力气不济罢了。”   沈遥夜眨了眨眼,望着她泛白的脸色,忖度着问道:“我听说,在玉华洲的时候,姓苏的知府家里出了事,他们家死了两个人,却又给国师救活了……是不是真的?”   阿镜道:“是真的。”   若不是北冥君挡住了勾魂使者的去路,阴魂去了黄泉路,就算硬是救回来,也必体弱多病,寿命不长,若过了奈何桥,就算情花之力也无法让人重生。   沈遥夜皱眉:“那你怎么会伤损成这个样子?先前我跟丹凤国师交手,他的真气竟虚浮成那个样子,难道……”   阿镜见他已经猜到几分,便说:“是,我也帮了帮手,只是太自不量力,所以受了伤,这一路上国师都在用真气为我疗治,不然的话,恐怕我的情况比现在更糟百倍。”   她娓娓道来,像是说一件极平常的事,长睫不住地轻轻眨动,苍白里透着几分脆弱。   沈遥夜屏住呼吸。   半晌,少年才问道:“那今夜他跟你同房……”   “也是为了给我疗伤。”阿镜答了这句,心里有一丝异样,却不肯细想。   沈遥夜又呆了半晌,终于咬了咬唇,竟道:“难道只有他能帮你疗伤?我……当然也可以!但我、我不会跟他异样趁机占人便宜。”   阿镜没想到他会如此说,不由微微一笑:“我已经快要好了,多谢。”   沈遥夜皱眉瞪着她,心里不知为何莫名地烦躁:“还是你的错儿!为什么要不自量力的去帮人?把自己弄的这样……才叫那可恶的家伙趁虚而入……”   阿镜略有些疑惑:“你……是在为我担心?”   少年立刻叫道:“我为什么要担心你?切!”   “那……又为何是这幅口吻,还是说……”   阿镜犹豫不决。   望着沈遥夜这幅口不对心的样子,总觉着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她先前掌管情天的时候,在镜像之中所见,那些痴男怨女情仇爱恨里,一种叫做“吃醋”的情形。   但,兰璃君……会吃醋吗?   他倒是有抱怨过自己太惦念秋水君,不过那种抱怨跟男女情缠的吃醋不一样,那只是朋友之间的谈笑罢了。   一旦想起兰璃,心里才升起的那股异样便登时烟消云散了。   偏偏沈遥夜盯着她问:“你想说什么?”   “没……”阿镜一停,想到一句搪塞的话:“只是觉着你,你轻易把天机鼎送回去了,可会后悔?”   沈遥夜蛮不在乎地昂首道:“笑话,我还真拿那个东西当宝贝不成?”   这可真是前恭而后倨,昨日还爱若珍宝,现在就不值一提似的了……天机鼎若是听了这句话,只怕也要流泪。   供台上的蛊雕跟台下的狸讙见主人时嗔时喜的,双双看呆了。   ***   狸讙把阿大阿小放出来,两个人即刻前去收拾了些柴木堆,原地生了火,又将杂物推开,把原地收拾出来。   沈遥夜见阿镜衣着单薄,偏偏他也只两件单薄衣裳,少不得把外衫除下来给她披着,又将棉被铺在地上,让她靠着火坐了。   少年本来坐在对面,隔着火焰看对面的人,不知不觉中竟站起来,挪来挪去,到了阿镜的身旁。   阿镜笑看他一眼:这种举动,越发像是兰璃了。   每次两人口角或者闹了矛盾之后,那人总是嘴上说不理自己,但不出三五日,便总是找各种借口,或者“偶遇”,或者“公干”,转来转去,总会又回到她的跟前儿。   气氛缓缓地平和宁静下来。   少年的心境也如是。   他捡起一根木柴,漫不经心地挑着火。   心里有些烦乱,又有些许喜欢。   明明喜欢的想多说些话,可偏偏又不知该说什么。   觉着遗憾,又觉着满足。   沉默相对中,只有柴火发出的噼噼剥剥响声。   直到肩头一沉。   沈遥夜转头,却见是阿镜微微地倾身,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头。   突然间,他的心也随着沉甸甸的。   竟像是……阿镜整个人都在自己的心上安然存在了。   ***   阿镜因为体力不支,元神未恢复,脸靠在沈遥夜肩头之时,就沉沉睡去。   少年却再也不能动一下,整个人竟像是雕像一样僵在原地,只有目光竭力地往旁边扫去。   他依稀可见阿镜的睡容恬静,恍惚中……他竟觉着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手上那根柴火,不知不觉中已经给火烧掉了一大截。   狸讙半月般卧在两人身后,替他们挡风兼做毛毯,这本来阴森可怕的古庙之中,竟如此静谧祥和。   直到守在对面的蛊雕昂首看向门口处,警惕地发出一声叫。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笑道:“咦,这么晚了,怎么这破庙里还有火光?”   这声音如此肆无忌惮,自然把阿镜给惊醒过来。   沈遥夜见此人来的这样不合时宜,心里大怒,恨不得让蛊雕出去,立刻把这夜半聒噪扰人好梦的家伙一口吞了。   但这瞬间,那人已经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一眼看见以狸讙为屏的沈遥夜跟阿镜之时,来者目光直了直,旋即拍手笑道:“好好好,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山精鬼怪呢,原来是两个有情人。”   沈遥夜本来想让蛊雕把这厮快赶出去,突然听到最后一句,心里那股恼火不知为何竟迅速消减,便抬手制止了蛊雕扑击之势。   这来人虽也看见了蛊雕跟狸讙,不知为何竟一点儿也不害怕,只是笑眯眯地望着阿镜跟沈遥夜。   而阿镜揉了揉眼睛,朦朦胧胧地看见门口来人。   跳跃的火光里,依稀是一道洒脱不羁的明黄身影跃入眼中。   阿镜怔了怔,定睛再看,却见的确是一位锦衣戴金冠的青年,生的雅贵风流,龙章凤质,令人一见倾心。   只是这张出色的脸孔……未免有些太过眼熟了。   连这种明明谈笑无忌,却又仿佛居高临下般的气质都如此相似。   ——明玦帝君。   生生把心底那个称呼压下,阿镜望着面前出现之人,心中惊疑不定:“真的……是他么?”   若这来者真的是明玦帝君,那九重天到底是出了何事,才会让至尊的帝君降生凡间?   ☆、第28章 一生大笑能几回   蛊雕挪到供台之下, 这新来的人盯着它,啧啧赞道:“这是蛊雕呀?难得难得,我头一次见到这样驯顺又威武的蛊雕, 是小兄弟驯养的?至于那个……那是惑心讙呀,毛茸茸的,长的倒是颇为可爱, 只是这尾巴怎么少了一条?是谁如此忍心伤害你?”   来者碎碎念点评着, 似乎还有上前摸一摸的意愿。   两只妖兽不约而同挪到沈遥夜身后, 讙低低地鸣叫了几声。   沈遥夜歪头看了它一眼:“真的?”   讙扬首“嗷”地回应了句。   沈遥夜在阿镜耳畔低低说道:“讙说,这个人看着并不是寻常凡人,一定很好吃。”   阿镜咳嗽了两声。   来者正在对面落座, 伸出手烤了烤火,继续笑问:“两位为什么这个时辰还在这荒郊野外呀?我看你们年纪不大,难不成是彼此有情?家里大人不许,所以才一起私奔出来的?”   顶着这样一张尊贵气质的脸, 却笑眯眯的像是个天生好奇的八卦妇人。   问的如此琐碎过分, 几乎不是在问话,而是在自我推理给出答案了。   阿镜本以为沈遥夜性情反复无常, 听了这种话许会大怒翻脸。   而且身后两只妖兽仿佛在朝着火堆对面那美味的肉食流口水,因为靠得太近, 阿镜几乎听见讙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口水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若这人真的是“明玦帝君”,神仙转生, 虽然封闭了七窍, 混沌未开, 但身上毕竟带着仙气,对于这些妖兽来说,更是食物中难得一见的尊贵极品,不仅好吃,吃了还能增加功力。   阿镜正准备找话开解,忽然听沈遥夜道:“胡说,你这人可真多嘴。”   口吻竟淡淡地,而且毫无怒色。   阿镜挑眉,心想这家伙还真不愧反复无常四个字,这种过分的话他竟然不气,自己先前只不过质疑了他一句,他倒是暴跳如雷了。   沈遥夜说完后又瞥了阿镜一眼,嘴角微微上扬。   对上阿镜诧异的眼神,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便咳嗽了声:“对了,你是何人?为什么深更半夜在外头闲逛,可知就算此地靠近丹凤皇都,夜间也未必太平?你看着又似个手无寸铁的人,难道不怕……跳出个妖兽魑魅的把你吃了?”   讙跟蛊雕听见“吃”,口水更是唏哩哗啦连声作响。   来人却丝毫危机感都没有,笑嘻嘻道:“多谢关心,其实我本来有同伴的,先前在一里开外的地方走散了,我自己误打误撞地就跑到这里来了。”   沈遥夜突然想起先前蛊雕报警的声音,于是问:“哦?你们为什么走散了?”   来人道:“像是遇到了劫道儿的,不过不碍事,我的手下们也不是软脚蟹,等摆平了那些人,自会赶上来。对了,还没说……鄙人凤明。”   阿镜听他突然自报家门,整个人屏住呼吸。   “凤明?”沈遥夜眨了眨眼,他当然对这个名字也并不完全陌生,“我怎么听说,丹凤皇都的那个什么太子……也叫做什么凤明的?难道是同名?”   “非也非也,”来人笑吟吟地摆手,大大方方地承认:“正是在下。”   沈遥夜睁大双眸,阿镜也没想到太子殿下这样“光明磊落”,两人都呆看凤明太子,没了言语。   只有火光跳动,照出三人跟两只妖兽彼此各异的神情。   凤明太子望着他们两个诧异的模样,笑道:“怎么?难道我长得不像太子?”   沈遥夜眨了眨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原来你真的是丹凤皇都的太子,那不知……太子这半夜出来是干什么?”   凤明太子道:“实不相瞒,我皇都的国师离开许久,听闻他明儿便能抵达皇都,所以我亲自出来迎接。”   沈遥夜微微张口,手按在阿镜的手背上,忍不住用了些力气,仿佛怕她凭空消失。   阿镜看他一眼,并未出声。   凤明笑问:“我的来历都已经尽数告知了,只不知两位……又是什么情形的?可方便告诉么?”   沈遥夜哼道:“不方便。”   凤明哈哈笑说:“这位小兄弟说话着实有趣,对了,这两只妖兽可也是你所带的?”   沈遥夜点了点头。   凤明流露出由衷佩服的神情:“小兄弟看着年纪小小,不像是有这般大神通的,厉害,厉害。”   “这不算什么。”毕竟年少,被皇都的太子亲口夸赞,沈遥夜脸上露出几分得意之色。   彼此正说到这里,蛊雕昂头看向门口处,似是警戒。   沈遥夜随着瞧了一眼,此刻隐隐地也听见脚步声靠近:“这来的是何人?”   凤明太子侧耳听了听,笑道:“莫急,多半是我的同伴们追来了。”   话音才落,就听门口有人道:“是殿下在里面吗?”   凤明叫道:“我在这里。”   沈遥夜因知道这凤明是为了北冥君而来,生恐被他知道了自己跟阿镜的身份,若是翻脸动起手来,反而不妥。   于是说道:“你的同伴既已经来了,你还不走?”   凤明太子道:“我跟两位一见倾心,相逢恨晚,实在是舍不得。”   沈遥夜皱眉,凤明却又看向阿镜,道:“这位姑娘看着脸色不佳,像是受过伤?”   阿镜点头,凤明掀动鼻子,又道:“我闻着姑娘身上,仿佛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冒昧问一句,你可认得我们的国师北冥先生?”   阿镜微睁双眸,沈遥夜的眼神立刻变了:“你说什么!”   凤明笑着摆手道:“勿惊,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其实这次本太子亲自迎出皇都,正也因为听说了,原来我们国师大人这次回来,随身还带着自己家中的娇妻呢……要知道国师向来是不近女色的,怎么出来一趟就性情大变,我因好奇才迫不及待出来瞧瞧的,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女子,竟能入了我们国师的眼。”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啰嗦!”沈遥夜咬了咬牙。   凤明的目光在他跟阿镜面上来回,仍是笑吟吟地:“我只是见这位姑娘生得绝色,虽年纪小些,但若是配北冥君……应该也算是郎才女貌了。”   “呸!”沈遥夜按捺不住,跳起来到:“那个老色魔怎么跟镜儿相配?再胡说就、就打你!”   凤明挑眉,饶有兴趣地问:“听你的口吻,是认得国师的了,难道这位姑娘真的是……”   “是又怎么样?”沈遥夜双手抱臂,斜睨这凤明太子,“当初不过是强买强卖,做不得数,既然你认得北冥君,那不如你带句话给他,告诉他,阿镜不会嫁给他,让他死了心好了,你们丹凤皇都里美人那么多,随便给他找十几二十个就是了!”   凤明大笑:“咦,你说话倒是有趣。”   沈遥夜道:“你笑什么!”   凤明道:“国师原先不近女色,我方才已经说了的,我就算给他找百个千个又有何用?只是你这样替镜儿姑娘着想,难道……你喜欢人家?”   他说到最后,向着沈遥夜眨了眨眼,飞出了一个戏谑的眼风。   阿镜在旁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是这个眼风……   像是当日在九重天上,他去情天探望被禁足的阿镜,临去时候那一瞥。   简直一模一样。   不知是因为靠火堆太近的缘故,还是火光映衬所致,沈遥夜的脸色发红:“你、你说什么?你再说……我就让他们吃了你!”   蛊雕迫不及待往前跳了一步,像是秃鹫盯着尸首,馋的口水顺着舌头哗啦啦地往下滴。   “不妥不妥,”凤明笑着摇头:“我见小兄弟你气质不凡,有心结交,怎么总惦记着吃我?”   沈遥夜仓促中看了阿镜一眼,却听外头有个声音喝道:“是谁想吃殿下?混账!”说话间,只听得几声闷哼,又有一道人影自庙门口冲了进来。   沈遥夜本以为是凤明太子的人,正也转身戒备,但那人竟是“横着”冲进来的,而且还没到跟前儿就摔落地上,连滚到了火堆边上才停住。   凤明惊道:“啊?王统领!”走到跟前儿,用脚尖碰了碰那人,“你死了吗?”   那王统领勉强抬头,脸上带血,语声希微道:“殿下,那、那妖人……十分厉害!快、快逃!”   与此同时,门外人影一晃,在庙内众人面前多了个身着紫色华服的美艳女子,两只勾魂夺魄的眼睛往里一瞄,直直地落在了凤明太子的身上。   刹那间,这女子满面笑容,娇声道:“殿下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我那情宫不比这种地方好受用?”   阿镜见这人妖里妖气,身上又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正在疑惑,又听见“情宫”两个字,顿时吃惊的几乎也跳起来。   九重天上有个情天,人间几时又有个“情宫”了?   沈遥夜将来人打量了几眼,突然说道:“我以为是谁,原来是情宫的灵犀宫主。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阿镜听见“情宫宫主”,震惊之余,越发啼笑皆非。   灵犀宫主瞟向沈遥夜:“你认得我?”   沈遥夜道:“听说过而已。今晚上还是第一次见。”   “眼力不错,”灵犀宫主娇媚地瞥一眼沈遥夜,又看向阿镜,当望着阿镜的时候,神情微微一变,“这个是……”   沈遥夜道:“这是我的同伴。”   灵犀宫主看看沈遥夜,又看看阿镜,仰头笑道:“我以为呢,原来是一对儿小情人,倒也罢了,今晚上本宫主不是为你们来的,你们退开就是了。”   灵犀说完,便看向明玦,顿时又流露出那种妖娆神色:“殿下,我亲自请您去情宫里做几日客,殿下不会不赏光吧?”   凤明摸了摸鼻子,道:“我跟姐姐非亲非故,又有要事在身,请恕我不能从命,改日再去吧。”   灵犀哼道:“殿下出皇都一次不易,下回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这会儿北冥君那碍眼的家伙又不在,错过这机会,还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一甩袖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晚上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眼见灵犀宫主要强行抢人,突然沈遥夜身形一晃,竟瞬间抓住了凤明太子。   灵犀一怔:“你干什么?”   沈遥夜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把此人亲自送到宫主手上,以前没有机会认识,现在,好歹大家做个朋友。”   灵犀这才放松戒备,笑道:“原来如此,你这孩子倒也聪明识做。”   沈遥夜拽着凤明,拉扯着他走到灵犀跟前。   灵犀起初还留意着沈遥夜的举止,慢慢地两只眼睛都在凤明身上了,竟像是粘住了般无法挪开。   眼见凤明靠近,灵犀等不及般张手要把他抱过来,谁知沈遥夜用力将凤明往旁边甩开,同时一掌拍向灵犀的额头。   灵犀本能地想把凤明拿到手,还想去捉住他,哪想到沈遥夜动手这样快,她躲闪不及,顿时被沈遥夜一掌击中,额头竟给生生打碎,鲜血顺着流了出来。   灵犀站住,抬手在额头上抹过,手到处,鲜血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色气息,黑气窜动,底下的脸上鳞片若隐若现。   两只勾魂双眼也在瞬间变得通红,灵犀厉声道:“你这臭小子,敢暗算我!坏我好事!”   这一发怒,脸几乎也变了形,口中显出两只尖锐的侧齿獠牙,同时有一道红信嘶嘶吐出。   凤明早跑回阿镜身旁,这会儿看灵犀显露妖相,不由皱眉咋舌道:“呀!如此难看,不堪入目!幸好没有跟她去!”   灵犀本要给沈遥夜致命一击,突然听了这句,不知为何,獠牙瞬间收了起来,连信子也缩了回去。   她的脸上竟露出几分赧颜,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抱歉,我一时失礼了。”   ☆、第29章 斗酒相逢须醉倒   因为沈遥夜突然动了手, 蛊雕跟讙同时也扑了上来。   谁知又见这灵犀宫主收了恶相,面带忸怩,主人跟妖兽们都怔住了, 不晓得这是什么情形。   只不过这灵犀宫主名不虚传,虽看似发了癔症,手下功夫却一点也不含糊, 也不见她如何动作, 只听得“咻”地一声, 狸讙竟像是被一阵龙卷风卷在其中一样,往后风车般翻滚出去。   蛊雕发出一声怪叫,翅膀一张, 腾空而起,只可惜这破庙十分狭小,不是它自在飞翔的天地,动起来束手束脚很不方便。   只听哗啦啦一身响, 倒是把地上的火堆给掀翻了, 同时将那些本就被风吹的朽化的幔帐们劈头盖脸拉扯下来,反把自己的翅膀跟头都给蒙住了, 踉踉跄跄在原地打转。   灵犀宫主哈哈大笑几声,十分得意, 又瞪着沈遥夜道:“我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 你这小子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竟敢对我下手!你才有几年的道行, 也敢跟本宫主斗!”   沈遥夜当然知道这位灵犀宫主功力匪浅,本不敢正面相对,所以故意用凤明太子来声东击西,谁知虽然一击得手,却仿佛并没有伤到对方实质。   少年眼珠转动,反而笑嘻嘻说道:“哪里哪里,宫主言重了,我哪里是想跟您动手,不过是听说宫主大名,故意试探罢了。方才我用了三分力,却只伤了宫主一块儿皮,我心里十分的倾慕佩服呀。”   灵犀宫主仰头又长笑几声:“不长眼的小子,以为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瞒天过海吗?我瞧你身上仿佛带着宝贝,如今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可休怪别人。”   先前凤明的话让她羞愧难当,还以为是个容易糊弄的妖人,但从现在看来,好像并不是每个人的话她都会听。   灵犀宫主双手一张,五指如钩,往前扑了过来。   沈遥夜见瞒她不过,顿时探手入怀,想要催动鬼骨扇。   但灵犀宫主似乎识破了他的用意,沈遥夜的手才碰到胸口衣襟,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手腕。   抬眸之时,灵犀宫主妖异的脸近在咫尺,眼妆浓抹的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觉着邪魅妖艳,且又冷血残忍,令人骇然。   灵犀宫主见制住了沈遥夜,冷笑得意,伸手就要探入他的怀中去。   突然间,旁边有个声音响起,道:“男女授受不亲,如此月明星稀,柴火昭昭,居然去摸男子的胸,世风日下,日下!日!”   灵犀宫主的手指已经碰到沈遥夜衣襟了,闻言却顿时停了下来。   她回头瞥向发声的那人,自然正是凤明太子。   望着凤明的脸,灵犀宫主两只灵活的眼珠骨碌碌转了转:“殿下不乐意我碰别的男人吗?”   凤明为难地看着阿镜,阿镜向着他挑了挑眉。   凤明才要开口,谁知灵犀宫主已经看见,刹那间脸色大变:“哪里来的小贱人,敢抛媚眼勾引殿下!是不想活了吗?”   阿镜瞠目结舌。   凤明也呆了呆,灵犀宫主却又忙收起厉色,温声解释道:“殿下,这小子身上有一样宝物,我并不是要摸他,只是要取出来而已,等得了手,立刻带你回情宫。”   沈遥夜奋力一挣,却不知为何,四肢像是麻痹了,软绵绵使不上劲。   他怀中的东西自然是鬼骨扇,这是万万不能落在别人手中的,情急之下,少年的双眼竟隐隐泛红。   但两人的功力相差实在太过悬殊,眼看着要给灵犀宫主得手,阿镜拼命叫道:“你敢摸他,我就……画花他的脸!”   灵犀宫主硬生生停手,转头看向旁边,却见阿镜不知从哪里捡了一根折断的树枝,正垫着脚尖儿,树枝抵在凤明太子的脸上。   “臭丫头,你当真不想活了?”灵犀宫主大吼。   阿镜一手拽着凤明,一手把树枝在他脸上晃来晃去:“你吓到我的话,我也许会不小心刺瞎了他的眼。”   凤明太子俯视她,目光相对,太子心领神会地闭上双眼,颤声叫道:“千万不要,手下留情,饶命啊!”   阿镜身上的伤本就未曾痊愈,加上人小体弱,此刻几乎靠在凤明身上,全仗着他撑着自己才没有倒下。   难得凤明如此倾情投入。   没想到他演戏的本领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   阿镜咬牙昂首,恶狠狠地对灵犀道:“听见了没有?你想要他死在我手里吗?”   灵犀宫主看着凤明战战兢兢的样子,妖艳的脸上流露出痛不欲生的神情,忙喝道:“住手,不许折磨殿下!我不要他的宝物就是了!”   阿镜不依不饶:“那你先把我的他同伴放了。”   灵犀宫主虽然不情不愿,却果然立刻将沈遥夜放开:“你不要伤了殿下,你要伤了他一根汗毛,我就把你碎尸万段!”   阿镜稍稍喘了口气,握着树枝的手正在发抖,凤明担忧地斜睨着,恨不得握着她的手,帮着她“挟持”自己。   正在僵持之中,庙外有一点金光浮动,像是萤火虫般飘了进来。   沈遥夜最先看见,灵犀宫主听见动静,大惊:“咦,这是北冥君放出的灵翼……他回皇都了吗?”   凤明开始有恃无恐:“那当然,国师就在离此数里开外,此刻大概已经快到了。好遗憾啊,这次大概不能去情宫做客了。”   灵犀哀怨地看着他:“殿下,为何我觉着,你我就如同银河隔开的牛郎织女一般。”   至于划出银河的王母……自然非北冥君莫属。   凤明不敢看她的妖人脸,忙转头看向别处。   正一线月光从破损的屋顶上射进来,凤明便叹道:“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好诗,好诗。”   耳畔听见一声销/魂的呻/吟,在众目睽睽之下,灵犀宫主化作一道轻烟,消失在了眼前。   沈遥夜早扶住阿镜,阿镜则笑对凤明道:“早知殿下只靠吟诗就能驱散强敌,我们又何必这样上蹿下跳呢。”   凤明摸摸鼻梁笑道:“过奖过奖,还是姑娘善解人心,若非你提点我以言语相激,又用苦肉计的法子,今晚上只怕大家都逃不过。”   沈遥夜哼了声:“若不是你闯了来,我们又怎会对上这古怪妖人。”   阿镜低头看着他的手腕,先前给灵犀握过的地方,竟是黑紫了一片,便问:“伤的怎么样?”   沈遥夜摇了摇头,阿镜对上他的双眼,本想问他为何突然对灵犀动手,以他的性子来说,绝不会只是要给凤明打抱不平。   沈遥夜见阿镜关心自己,才回答说:“不碍事,是我一时轻敌了,下次遇上她绝不会再这样。”   阿镜问道:“这位灵犀宫主是何方神圣?情宫又是什么?”   沈遥夜回答:“我只是听说过有这样一个人物,打扮的甚是妖艳,行为也十分的放/荡,她在琼瑶山上有一座行宫,唤作情宫,四处或卖或抢,又用蛊惑人心的手段招了许多美貌的少年少女做弟子,当初……”   当初沈遥夜途径琼瑶山的时候,就曾被情宫的一名弟子看上,竟死活缠着他要他上山双修,关键的是那弟子还是男人,所以沈遥夜宁肯不提。   他咳嗽了声:“总之下次遇到,一定加倍小心。”   凤明突发妙论:“我看这宫主只是痴痴的,倒是当不起‘情’这个字。”   沈遥夜忍不住说:“我看这灵犀宫主对殿下可是‘一往情深’,怎么会担不起呢?”   凤明道:“她那哪里是情,应该只是一味贪欲罢了。可笑可笑,我看她根本不懂情为何物,偏偏胡吹大气,叫什么‘情宫’,真是糟践了情这个字。”   阿镜原先听见情宫,又听什么灵犀宫主的时候,心里有一种李逵遇上了李鬼的感觉。   可如今听凤明太子批驳情宫跟灵犀,在她耳中,却仿佛……不仅是说灵犀,也是在说她自己。   或许她对秋水君的那种“情愫”,也只是简单的贪欲罢了。   怪不得她从情天陨落,一个不懂情为何物的宫主,又怎能担起三界六道所有之深情造化?   沈遥夜见凤明说的头头是道,且阿镜正出神地看着太子殿下,他心里很不高兴,便把阿镜往身旁拉了一把:“既然你不肯走,那我们走。”   才说了这句,凤明太子突然掀动鼻子,似狗儿一般嗅了嗅。   沈遥夜道:“你干什么?”   凤明太子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灵翼不见了呀?”   沈遥夜一震,方才只顾跟凤明拌嘴,竟忘了北冥君的灵翼,而随着凤明这一声后,庙外有个声音疑惑地说:“这里怎么有一股恶心的气息?”   那是灵崆。   随着灵崆嫌弃的叫声,一道人影缓缓步入。   天青色的鹤氅,长发并未绾起,散散地垂在胸前,披在肩上。   他淡淡抬眸,看不清眸色,但眉心的黑色道法丹心痕,在火光之中,竟也隐隐透出些许金光。   沈遥夜转身把阿镜拦在身后:“丹凤国师,你追的还……”   一句没有说完,凤明喃喃道:“糟了!”竟抱着阿镜,飞快地往旁边闪开。   沈遥夜正不解,一股巨大的真气劈头盖脸压了下来,少年来不及反抗,身子倒飞往后,狠狠跌在供桌上,砸烂了供桌后又跌在地上,刹那间尘土飞扬,地上的火光一明一灭。   阿镜扭头看见,猛然叫道:“别动手!”   狸讙已经窜了出去,腾身跃起攻向北冥君。   北冥君原地不动,只是大袖一扬,狸讙惨叫了声,重又被撞飞出去,竟生生把一堵土墙撞出了一个洞。   ☆、第30章 晋江原创网首发   狸讙被猛然摔出墙去后, 蛊雕见主人跟同伴双双失利,厉嘶一声,从旁边跃起来。   翅膀张开, 本就并不宽敞的庙内顿时尘土飞扬,帐幔乱舞。   蛊雕正欲往前,北冥君已经步了进来, 单手一张:“孽畜!”   就像是两股力道在空中角力, 蛊雕欲下不能下, 两只翅膀被那股大力所逼,几乎像是要生生折断似的。   北冥君冷哼了声,突然听到旁边阿镜叫道:“北冥君!”   盛怒中的北冥君总算微微转头, 却见阿镜站在明玦身旁,一张脸已然雪白,双眼愤怒地瞪着他。   北冥君见状,手上力道一松, 蛊雕从空中坠落, 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   正在此时,沈遥夜捂着胸口摇晃起身, 他拧眉看向北冥君,二话不说, 探手入怀。   北冥君脸色一变,才要阻止, 却毕竟不及沈遥夜快。   鬼骨扇一摇, 陡然展开, 沈遥夜盯着北冥君,沉声念道:“——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   话音未落,森然魔气从扇子上飞舞而出,向着北冥君呼啸冲去!   沈遥夜先前略胜了北冥君一筹,心中本极为得意,见他追了过来,趁兴还想奚落几句,没想到一照面就又吃了亏,妖兽也都双双受伤。   他少年心性高傲,性格又有些偏激,顿时之间怒红了眼,竟不顾一切,立刻祭出鬼骨扇。   阿镜原本正因北冥君住手而松了口气,全没有防备沈遥夜这边儿竟又发难,要阻止已经晚了,少年的双眼里怒火熊熊,只有北冥君一个人,似乎再看不见别的。   就算阿镜拼命叫他停下,沈遥夜怒火攻心,耳畔只听见自己念咒的声音,哪里还有其他。   扇面上黑色的魔气奔涌而出,径直向着北冥君而去,但不知为何,来到中途,那黑气陡然消散,黑气之中影影绰绰,像是有东西在涌动,冲撞。   突然,魔气就如同黑色的浓雾被风吹过一样,陡然一歪转了方向,竟不向北冥君靠近,反向着旁边而去!   他们所袭击的方向,赫然正是凤明太子跟阿镜所站之处。   北冥君正欲还击,见状大袖一挥,想也不想冲了过来。   沈遥夜也没想到会如此,这扇子他最初使用的时候,还不知方法,后来几次终于摸到诀窍,扇面所挥的方向便是目标所在,只要达成所愿后,即刻念咒合起扇子,就可以尽大可能地不去伤害其他。   沈遥夜见状,还以为自己受伤后发挥失当,忙将扇子转动方向,想要驱使魔气偏离。   谁知扇子方向虽改了,那气息却越发蜂拥而上,几乎遮住了凤明太子跟阿镜的身形。   沈遥夜心头一慌,这才明白是哪里出了错。   他才要喝咒语收回,就听见北冥君道:“先不要收!”   沈遥夜大怒:“我干吗听你的?”   北冥君道:“不想他们死就别收!”   沈遥夜本一心要跟他对着干,听了这句,才猛地把将出口的那一句咬住。   北冥君纵身而去,大袖挥舞,双手合什,食指交并,念道:“洞慧交彻,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北冥君念罢,掐着道诀的手往前一挥:“破魔!”   只听数声惨嚎,原本杀气腾腾的阴力魔气刹那间四散开来,北冥君道:“沈遥夜,现在!”   “我干嘛……”沈遥夜一跺脚,把剩下的话咽下,手中扇子一扬,“归!”   那四散的魔气像是听见了号令,嗖嗖地倒退回归,冲入扇面,最后一道气息消失在扇面上之时,只听细微地“咔嚓”一声。   沈遥夜一惊,低头细看,见原本毫无瑕疵的鬼骨扇的扇柄上,竟出现一道不以为人察觉的细小的裂痕。   沈遥夜这边正惊愕,那边北冥君念罢道诀,见阴力均都退回了鬼骨扇上,才陡然垂手,往后倒下。   凤明正在他身后,见状用力将他抱住:“国师,国师!……好沉!”   阿镜从方才魔气破扇而出的时候就察觉不妙,魔气中途转道的时候,她正要将凤明拦在身后,谁知凤明偏拽住她,仗着身高反把她挡在身后。   幸而北冥君及时救援。   但此刻北冥君闭眸犹如昏死过去,唇边有一线血红。   凤明抱着北冥君,一边叫道:“快来帮我!”   沈遥夜走过来。   少年绷紧了脸,握住阿镜的手:“咱们走吧。”   阿镜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摇头。   沈遥夜皱眉:“怎么了,你总不会想呆在这里?趁着他昏厥过去,跟我走就是了。这次管保他找不到咱们。”   阿镜道:“我不能在这时候走开。”   沈遥夜叫道:“为什么!你不是不想嫁给他吗?”   “这跟嫁不嫁没有关系,”阿镜望着北冥君苍白的脸色,以及那沾血的唇:“他为了救我才变成现在这样,我不想忘恩负义。”   沈遥夜呆了呆,突然哑声叫道:“你不想忘恩负义,所以就想以身相许了吗?”   阿镜眉头皱蹙,并不回答。   沈遥夜望着她:“你真的不走?就这么舍不得他?”   阿镜顿了顿,终于转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么想,何必总故意这样说?”   沈遥夜紧闭双唇:“你虽然不是这么想,你却是这么做的。好,算是我白操心。以后……再不为难你,更不会出现你跟前儿,免得打扰你大好姻缘!”   他红着双眼,咬牙切齿说了这句后,转身往门外冲去。   狸讙一瘸一拐地跟上,蛊雕蹦跶着跳出庙门,展开翅膀,伏身在地请主人上去。   沈遥夜翻身而上,一人两只妖兽,迅速地消失无踪了。   阿镜目送沈遥夜跟妖兽们消失,怅然若失。   她本来还想问一问沈遥夜身上的伤如何了,但少年显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方才他离开所说的那句话,更是很“兰璃君”。   可为什么……同样一个人,性情会这样的天差地远。兰璃……不管自己怎么对他,他都不至于真的动怒,更加不会像是沈遥夜般性情乖戾。   可阿镜突然想,会不会沈遥夜其实是那样,只是,要么是他掩饰的好,要么是她过于愚笨没发现而已……   又或者,他只对她那样笑语无忌毫无脾气。   但那样也太离谱了,毕竟做了几千年的朋友,居然会不清楚自己的“知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脚边上传来灵崆懒洋洋的声音:“你觉着那小子的脾气坏么?”   阿镜低头看向猫儿,灵崆道:“整个持着鬼骨扇那种邪物,就算他再禀赋清正的人,也会在不知不觉中被邪力侵染,渐渐地偏离了自己的本性甚至迷失本性,比如方圭山的秦瞭……”   阿镜震惊:“可有破解的法子?”   “他还没完全入魔,自是可以的,比如今晚上,倘若他真的被鬼骨扇驱使,就不会听国师的命令召回阴力,而是会任由魔气把太子跟你吞掉……只需要把那邪物跟他分开就是,但那小子把那把扇子视若珍宝,哪里会放手。”   灵崆说着连打了几个喷嚏:“这里还来过什么东西?”   此刻凤明突然问:“我看他明明是想跟国师打一架,怎么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灵崆道:“太子殿下想看热闹,谁知差点儿给热闹咬了手,也是求仁得仁。”   凤明白了他一眼:“你多半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灵崆忍不住嚷嚷,“你们两人里有个是仙人转世的,身份尊贵,仙骨难求,所以附着那扇子上的阴力会忍不住想要先行吞噬。”   凤明咋舌:“原来我是仙人转世啊。”   灵崆叫道:“殿下为什么会这么以为?仙人转世的难道不可以是阿镜吗?”   凤明得意洋洋道:“你说身份尊贵,本太子的身份自然比一个小丫头尊贵,而且我经常梦见自己人在九重天上,跟许多美貌的仙子姐姐吃喝玩乐,何等快活啊……岂不正说明我是仙人转世。”   灵崆跟阿镜双双无言以对。   阿镜定了定神,盯着被凤明抱住的北冥君出神。   灵崆会意道:“你是在想,国师跟你那个旧时相识长的一样,魔物为何不去吞他?”   阿镜见他的读心术越发炉火纯青,便一点头:“是为什么?”   灵崆道:“如果国师也是仙人托生,魔物自不会违抗指令抛下他去吞噬别的……这只能说,他可能,真的只是跟你那旧时相识的人长相相同而已,除此之外,毫无瓜葛。”   阿镜的心陡然空了一下,她虽然不相信天上人间还有第二个秋水君般长相的人,但既然灵崆都这么说了,也许……   灵崆猫眼转动,喃喃道:“另外,还有一个可能……”   阿镜问道:“什么?”   灵崆看一眼北冥君,突然打了个哈欠:“忙活了半夜,好累啊。”   庙外突然传来嘈杂的马蹄声,细听还有脚步声,车轮声,隐隐有人叫道:“殿下,太子殿下!”   原来凤明太子这次是偷跑出来,如今宫里的人发现太子失踪,顾派人出来找寻。   ***   车驾往皇都返回的路上,灵崆同阿镜一车,凤明坚持要跟北冥君同车。   北冥君已经醒了过来,见凤明在身旁,眼神冷淡,只唤了声:“殿下安好?”   凤明陪笑道:“国师干吗才醒来就一副后娘脸?见到本太子不高兴么?我可是因为知道国师将回城,所以特意带人出来恭迎的。”   “不敢当。以后太子不要这样贸然离开皇宫,难道我临行没有特别叮嘱太子吗?”北冥君淡淡地。   “说过说过,但我实在太想念国师了,所以情难自禁。”   “殿下若是不怕被半路出来的妖魅魍魉吃了,就尽管情不自禁。”   凤明笑道:“那当然不会了,吃一堑长一智,不过,国师也该谢我,我替你找到了夫人呀……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镜儿长的实在是国色天香,世间罕有的美人。”   北冥君听到这里,不由问:“有这么好看么?还是殿下又在哄人?”   “当然是我真心实意,”凤明拍拍肩头,又道:“先前我还以为区区一个方圭山,怎么劳动国师亲自前往,没想到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见到尊夫人才觉着,这一趟果然是不虚此行,走的很值啊。”   北冥君面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意。凤明看在眼里,突然悄声问道:“国师真的就这么喜欢那丫头吗?”   “嗯。”   凤明问道:“为什么?”   北冥君沉默,过了会儿才缓缓说道:“我原先觉着世间一切已经平庸无聊,但见到她,突然觉着世间万物都有了光,我想看见她,只要看见她,就觉着喜欢,觉着心安。”   凤明深深呼吸。   北冥君有些许困惑,突然道:“我现在就很想见到她……”   凤明道:“你这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北冥君怔怔听着:“原来是这种感觉。”   “何止,”凤明陶醉地念道:“你可听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北冥君皱眉忖度:“的确有点相似。”   凤明道:“恭喜国师,你病了。”   北冥君抬眸:“病?什么病?我怎么不知道?”   凤明悠悠然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叫相思病。”   ☆、第31章 相思相见知何日   就在北冥君同凤明说“相思病”的时候,另一辆车上, 阿镜正在询问灵崆关于先前没说完的那个话题。   “另一个可能”。   张春因为天不亮就给叫起来上车赶路, 所以一进车厢就倒头睡了。   在张春的如雷鼾声中, 阿镜悄悄问灵崆道:“如果国师跟秋水君长相一样并不只是巧合,那鬼骨扇上的阴力并不吞噬他的另一个可能是什么?”   灵崆猫眼转动:“呃……也许是他功力太高,阴力不敢触他逆鳞咯。”   “这样?”阿镜睁大双眸, 想了想却道:“不对, 你先前说过,假如他真是秋水君转世,那扇子上的阴力绝不会放过他的,还会先吃了他呢。”   “哟……”灵崆低头,嘀咕道:“你的记性倒不错。”   阿镜着急:“你到底还知道什么?”   灵崆说道:“吾虽知道一些,但……说不对还好,若说对了, 又怕泄露天机。会遭到报应。”   “你只是一只猫, 会遭到什么报应?”   灵崆爱惜地舔了口自己油光水滑的皮毛:“你懂什么……若是那上头趁着我不注意, 来一道天雷打过来,也是要皮破毛焦的。”   如果这话是张春听见, 那胖手只怕立刻扑过来一番蹂/躏。   只是阿镜到底不同,听了这话, 反而忙伸手抓抓灵崆的下颌, 一边替它挠痒痒, 一边柔声道:“我知道灵崆是不怕这些子虚乌有的, 何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你告诉我,就解了我的疑难如同救命一般。”   灵崆听到好话,又被挠的十分舒服,便发出极受用的咕噜噜叫声:“丫头,你可知道仙人最忌讳的是什么?”   阿镜想了想,试探道:“凡心大动,心血来潮?触犯天条,行为不端?”   灵崆笑说:“对你来说或许如此,那如果是对秋水君那样的人来说呢?”   阿镜一呆,以上这些果然好像对秋水君不适用。   她摇了摇头:“我可想不出他有什么可忌讳的。”那位本就是九重天诸神仙的楷模,不然怎么又能担当铁面无私冷情狠辣的司刑呢。   灵崆道:“哎呀,你怎么想不通,假如他也有了凡心大动心血来潮的时候呢?”   “这不可能。”阿镜果断的否认。   灵崆咕咕地笑了两声:“不错,正是因为不可能,所以如果一旦出现这个可能,才是最要命的呀。”   阿镜原本觉着这话荒谬好笑,可细细一想,后背有些微凉。   “灵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灵崆望着她,猫眼里光芒氤氲,像是暗藏另一个宇宙:“本来吾也不会往这方面去想,但国师所作所为,皆跟那人的举止大相径庭,甚至恰恰相反,就如两个极端,所以……”   “你莫非是想说,分/身?”阿镜总算有些领悟。   灵崆低头做瞌睡状,喃喃道:“佛家有三火,道家有三毒,都是妨碍成佛了道、甚至会造成恶业的垢毒之物,所以要去三火,斩三毒,才能修行自在,到达无上境界。”   阿镜深锁眉头,背上那股寒意几乎渗透到了心底:“那你的意思是……”   灵崆道:“吾没说什么,只是给你随便讲讲修行之法罢了,剩下的你自己参悟就是了。”   阿镜抱起膝盖,往后靠在车壁上。   昔日秋水君冷清的模样在心底宛然浮现,先前北冥君的影子却又闪了出来,一明一暗的两个人,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或者,哪个都是真正的他。   突然腿被抱住,阿镜吃惊地低头,却见是张春抱着自己的腿,张嘴欲咬。   幸而灵崆眼疾爪快,伸出猫爪塞了过来,谁知张春并不嫌弃,在爪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瞬间疼的灵崆猫眼瞪得巨大,毛儿都竖起来,万万想不到张春睡梦中也有这样大的力气,整个爪子几乎给咬下来。   张春啃了口,呸呸吐了吐,喃喃道:“霜哥哥,今天的猪蹄好多毛啊。”又咂咂嘴,嘿嘿笑道:“味道还不错,你多吃点。”   灵崆大怒,呜喵一声,奋力挥起沾满口水的爪子,刷地又在张春的脸上来了一下。   ***   且说沈遥夜赌气乘了蛊雕离开,夜风寒冷,越到高处越是风疾彻骨。   蛊雕原先在古庙跟北冥君角力,也耗费了不少体力,幸而双翼并没有折损,狸讙就吃亏多了,身上摔伤了数处,一只前爪也有些伤了。   它跟着主人飞奔了半晌,速度不免放慢,无奈之下,便昂头望着高空,发出哀婉的叫声。   但沈遥夜此刻心情激荡,竟不肯理会。   眼见蛊雕离自己越来越远,狸讙抖了抖脖子,阿大跟阿小从它的绒毛中滚落在地,化作人形,一个抬着前爪,一个抬着后爪,撒腿往前狂奔。   如此跑了有半个多时辰,便见前方蛊雕停在一块岩石上,沈遥夜坐在旁边,动也不动。   阿大阿小大喜,抬着狸讙双双冲了过去,狸讙落地,一瘸一拐地跑到沈遥夜身旁,口中发出“嗷”地叫唤,把脸颊蹭在沈遥夜的身上。   沈遥夜仍是不理,狸讙便顺势跌趴在他的身旁,口中发出微弱呻/吟。   蛊雕从岩石上跳下来,歪头打量狸讙。   沈遥夜原本黯然垂着头,听见狸讙叫声不对,才抬起头来,一眼瞧见狸讙额头的那只独眼正呆呆看着自己。   沈遥夜目光转动,看见妖兽身上有些许血迹斑斑,那前爪受伤最重,血已经把毛爪都染湿了。   先前因为被北冥君真气所震,撞破庙墙,又被跌落的石头砖块等砸落,才导致狸讙身上多处受伤。   沈遥夜瞅了会儿,默默叹了口气,这才倾身往前,跪坐在地上,仔细查看狸讙身上的伤。   幸而除了前爪之外,其他的都只是尔尔,沈遥夜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取了两颗丹药,一粒塞到狸讙口中,狸讙乖乖地卷舌吃了。   沈遥夜又握住狸讙前爪,小心把上头沾着的草木石块等清理妥当,把另一颗药丸碾碎,洒在伤口上,将自己的衣襟撕下一块儿布条,把讙的爪子小心地包扎妥当。   狸讙乖乖地一动不动,见沈遥夜忙碌,便伸出舌头舔了舔他沾血的手。   沈遥夜喝道:“老实点。”   讙缩了缩头,沈遥夜哼道:“黏糊糊的……也没什么用,居然被人打成这个熊样。”   讙叫了声,似在道歉,沈遥夜却又道:“行了,又不指望你真的杀死那可恶的丹凤国师,没看见连我都吃亏了么?”   阿大阿小因为跑了一路,累的变成了老鼠,蜷缩成一团在狸讙身边瑟瑟发抖,沈遥夜扫了两只片刻,叹了口气,又将那药瓶拿出来倒出两颗药丸。   蛊雕在旁边探头探脑,沈遥夜噗嗤一笑,往后扔过去:“吃吧,贼头贼脑的。”蛊雕一摇头,吃了个正着,快活地挥了挥翅膀。   另一颗,沈遥夜将其掰开,分别喂给了阿大跟阿小,两个小家伙吃了后,终于不再哆嗦,人立而起,向着沈遥夜连连地拱手行礼:“多谢令主赐药。”   沈遥夜晃了晃木瓶,里头发出空落落的声响,灵药只剩下两颗了。少年叹道:“为你们这些废物,白瞎了我四颗灵药,以后还不知要费多少工夫才补回来呢。”   废物们羞愧地低下头,阿小握拳发誓般道:“令主不要灰心,我们总会把镜儿姑娘抢回来的。”   沈遥夜瞪了他一眼,阿小阿大吓得齐齐倒退。   正要缩回讙旁边,沈遥夜哼道:“她不知好歹一心想着丹凤国师,还帮着那混蛋打我们,我才不稀罕这种女人,哼,她不跟着我正好,我还嫌累赘呢,就算跟着我,我还要费心把她甩掉,要不然就给蛊雕当食物吧。”   蛊雕再次无辜的被射中,看在方才那一颗灵丹的份上,只好强作镇定。   阿大突然小声说道:“女神并没有帮北冥君,北冥君打我们的时候,女神还拦着哩!怪就怪那北冥君太奸诈了……故意装作奋不顾身救人的样子,骗取了女神的芳心……”   “不许这么说男神!”阿小抗议。   “我说的是实情,不然女神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们令主,反跟那个老家伙走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沈遥夜喝道:“滚!”   阿大阿小齐齐跳起来,抱头缩尾,化作两团毛球跳到讙的怀里去了。   沈遥夜呵斥完后,心情并没有因为方才的自我安慰而轻松,阿大阿小的对话像是一根针,把他先前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满不在乎”氛围给轻而易举地戳破了。   原先就被北冥君打伤了,现在,连心灵跟自尊双双受伤。   正是沮丧的无法自拔的时候,夜风中一股妖气袭来,与此同时,半空有人笑道:“哈哈哈,我当是谁,真是冤家路窄啊。”   沈遥夜闻声凛然,抬头看时,一阵妖风卷过,半空中有道熟悉的妖娆身影降落。   灵犀宫主挥了挥夸张的彩色披帛,摆了个动人的姿势站定,笑道:“小哥儿,这么快又见面了,你在这儿一个人发什么呆?”   沈遥夜知道这妖怪能耐,手早就握住了鬼骨扇,佯笑道:“宫主先前听见北冥君到就望风而逃,怎么又回来了?他们就在后面还没走,要不要回去较量较量?”   “我可没那个胆量,”灵犀宫主媚眼瞟着沈遥夜,笑道:“你这臭小子也不必顾左右而言他,你先前辣手伤了我,现在北冥君又不在,看你往哪里逃!”   ☆、第32章 此时此夜难为情   琼瑶山距离丹凤皇都不算太远, 算起来只有百多里的路程, 若是有道行的人, 也只是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沈遥夜到达琼瑶山的时候,天还未明, 远远地就见到山顶上灯火辉煌, 在周遭起伏的山峦簇拥下,淡蓝的晨曦中看着宛若人间仙境。   沈遥夜忍不住道:“这个地方挺美呀,只是宫主在距离皇都这样近的地方如此张扬, 难道不怕北冥君心血来潮, 跑来剿灭了你吗?”   灵犀宫主得意洋洋地说道:“你懂什么?兔子不吃窝边草知道么?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最安全。”   沈遥夜不知是该佩服她知识渊博好,还是胆子比狗还大的好。   先前两人狭路相逢,沈遥夜之前没受伤的时候就打不过这位宫主殿下,何况如今连他带妖兽们都伤损了, 如果硬拼,下场自然惨烈的可以想象。   虽然蛊雕早就展翅挡在跟前儿, 狸讙也不顾伤, 一跃而起准备战斗,沈遥夜还是当机立断做了一个决定。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痛痛快快地举手投降。   沈遥夜耸耸肩道:“何必呢,不就是跟着宫主去情宫嘛, 说实话, 早先有人邀请我去,我年纪轻轻没见识, 所以不想去, 这两年越发听说情宫的好, 我早也想去见识见识了。”   灵犀宫主对他的口灿莲花保持半信半疑的态度:“我最欣赏识大体的美人了,你要是乖乖地听话倒也罢了,若还想着跟先前一样偷袭我,我可不介意美人多吐几口血。”   沈遥夜笑道:“再吐血就成了死人了,美不到哪里去。”   灵犀宫主信子一吐:“这个你放心,凭你这样的姿色……死了也不会浪费。”   沈遥夜拒绝去想这个不会浪费的意思。   眼见离情宫越来越近了,沈遥夜扭头看向丹凤皇都的方向,心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阿镜:“她大概巴不得跟着北冥君去吧,这会儿大概都已经进了皇都了……哼,女人都是这样,水性杨花,见一个爱一个。”   突然灵犀宫主探头过来道:“你喜欢那个小女娃儿?”   沈遥夜本能地回答:“谁喜欢她?”   灵犀意味深长地瞥着他:“你若不是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又怎知道我说的是谁?”   沈遥夜语塞。   灵犀不屑一顾道:“你这点儿心事全在脸上了,岂能瞒得住我?何况我是堂堂地情宫宫主,但凡是情爱之事,自然一眼就能看透。”   沈遥夜没有大拍马屁的精神了,只是不耻下问地:“对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宫主要把自己的宫殿起名‘情宫’,有何典故?”   灵犀傲然道:“当然有典,因为本宫主是三界六道之中最懂情之人,专解痴男怨女的情难杂症,到情宫来的都是有情众生,所以叫情宫。”   沈遥夜听着这番大言炎炎的说辞,不知为何竟觉着有些耳熟。   他不由问道:“世间除了宫主这里,还有第二个情宫么?”   “没有,绝对没有,”灵犀否认,同时以荡平三界横扫六合的语气道:“普天下情宫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如果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仿冒,老娘就生吞了他们。”   沈遥夜看着她笃定的神情,微微蹙眉。   ***   清晨的第一缕太阳光探出头来的时候,张春总算醒了。   她摸了摸脸:“怎么火辣辣地有些疼。”   灵崆斜睨她,正做好准备要继续开打,宝龙驹已经拉着马车,飞驰进了皇都开启的大门。   张春听见外头鼎沸的人声,顿时忘了脸,忙俯身靠在车窗上细看热闹。   因为凤明擅自离京,皇宫中已经派了人出来追查,既然迎了太子回来,便立刻先簇拥着直奔皇宫。   北冥君因是国师,也陪同前往,他临去吩咐属下将阿镜等带到自己的国师府。   马车在国师府门口停下,张春早就按捺不住,车还不稳便跳下地,一马当先地跑进去参观。   阿镜跟灵崆慢慢地跟在后面。   自从下车,抬头看见国师府的门口之时,阿镜就觉着有些眼熟,等入内后,越看越是心惊。   她问灵崆:“这国师府是什么时候建成的?是何人所造?”   灵崆道:“是北冥君被封为国师后,皇帝赐给他一座宅邸,地角随他选,这里原本是前朝一位王爷的居所,被他改造成现在的样子,怎么了?”   ……倒是没怎么。   只不过跟情天宫……十分相像而已。   阿镜望着面前的湖泊,情宫的进门,也有一面湖水,唤作洗愁湖,湖水之中氤氲有酒气,常常有贪嘴的仙鹤喝多了水,醉倒在湖畔。   如今这国师府也有这样一面湖,也有数只仙鹤同几尾孔雀慢吞吞地在周围徘徊。   阿镜想到在马车里跟灵崆所说过的北冥君的来历,但是,就算他真的是秋水君的“分神”,又为什么要把国师府建造成情天宫的样子?   北冥君的表现明明是不认得自己,更加绝不可能记得天上的事,可为什么,竟记得情天宫?还建造了一座如此类似的府邸。   现成的,他明明该建一座肃穆庄严,令人靠近就会觉着发抖的司刑府啊。   侍从引着众人往前,其实几乎不必指引,阿镜完全是熟门熟路。   这简直就是情天宫的翻版,除了门口的匾额该换一换。   只不过走在这里,有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让阿镜心里有些不成滋味。   在阿镜五味杂陈的时候,张春已经飞快地在里头转了一圈儿,她跑出来拉着阿镜:“镜儿,这里是不是很华丽?比咱们家里更大十倍,不,是百倍!我是不是没骗你?”   她兴奋的有些语无伦次:“如果让爹跟娘看见哥哥这般有出息,只怕要高兴的晕过去……对了,还有霜哥哥,我也要请他来参加婚礼。”   阿镜瞪向她,张春脚不点地地又撒腿望内跑去:“我先挑个房间。”   灵崆看阿镜:“你怎么不也去挑个房间?”   阿镜回看它一眼,灵崆突然捂着嘴笑:“我想起来了,你们成亲后就睡在一起,倒是不必烦心再挑别的房间了。”   阿镜叹了口气,左右看了会儿,对灵崆说道:“往右手边去,是不是有个雾台?”   灵崆睁圆了眼:“是呀,你怎么知道?”   阿镜已经迈步往那边去了,经过前殿后,越走路却陡峭,最后竟来到一丛假山石前,从小径拾级往上,便进了一座翼然的小亭子。   阿镜走到栏杆旁,手扶在碧玉色的柱子上,慢慢地在美人靠前坐了,双腿交叠,舒展着搭在座上。   整个情天,这雾台是靠近前门最近的地方,顺便还能看见离恨海上的风光。   阿镜闲着无事,便会携一壶酒,坐靠在这雾台内,喝酒赏景,偶尔再怀念个人。   灵崆跟在身后,动作敏捷地随着跳上栏杆,跟阿镜面对面:“丫头,你先前来过?”   阿镜摇头。   灵崆问:“那为什么熟门熟路?”   阿镜竟不肯把实情告诉灵崆,因为这实在是太诡异了,隐隐地也有些难以启齿。   从国师府的雾台,看不见离恨海,也看不见那片桃林,所有一切都在阿镜想象之中。   如今她能看见的,只有国师府外的长街,街头上人来人往,以及远处开阔的晴空。   这里是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凡间红尘,毕竟不是情天宫。   阿镜问道:“灵崆,假如太子殿下也是仙人转世,而且还是我认得的那个人,但是据我所知那个人是绝不会降生于世的……可是……”   沈遥夜,北冥君,再加上凤明太子,一个个的身上,都有着旧人的影子。   就算沈遥夜跟她相继下界,那两个人,却是没可能的。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人又在红尘聚首?   灵崆并没有立刻回答。   阿镜也没有再问:她只是身不由己地看着墙外的那些来来往往的凡人,以前她只是在天上,透过镜台看这些人,掌握着他们的情仇恨爱,如今却身在其中。   不知此刻天上,又是何人代替她掌管所有三界六道的爱恨?   过了半刻钟,灵崆突然答非所问地来了一句:“近年来,出现在各地的妖兽魔怪比往年多了好些。”   阿镜回头看向它:“嗯?是啊,我也听说了。”   灵崆说道:“这种现象是十分反常的,你不觉着吗?”   阿镜一愣:“你是说,有什么原因促成了妖兽的加速现身?”   灵崆道:“其实最先提出这疑问的是国师,本来毫无头绪的,直到……吾跟他说了一件事。”   阿镜忙问何事,灵崆说道:“五百年前,吾游历天下的时候,将到南边,突然嗅到气息不对,便及时退了回来。当时吾远远地看着,南边的天上突然下了一场血雨,还掉下许多不明的黑色泥尘,泥尘落地,所到之处,草木枯朽,岩石灰化,还死了无数的人畜。”   “天上……血雨?黑色的泥尘?”阿镜隐隐心惊。   “是呀,”灵崆慢吞吞地说道:“有人说是瘟疫,但据吾看来,那是怨恚魔障之气。”   阿镜问道:“怨恚魔障?”   灵崆的猫眼盯着阿镜,静静说道:“吾原本只以为是天降灾祸,才把此事告诉了国师,但是……直到你的出现,吾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并不是别的,也许是因为……你。”   阿镜几乎跳了起来:“你说什么?这跟我有何干系?”   灵崆道:“你所掌控的情天,所容的是三界六道众生之情,倘若情天之主都陨落了,情宫一时无人掌握,三界六道的情缘自然就都乱了,你总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情之一字能够起死回生,也能够引人入魔……所有无法宣泄的爱欲变成怨怒,怨恨戾气交织,滋生,没什么比这个更让妖魔喜爱的。”   灵崆跟阿镜不知道的是,不仅仅是情天之主陨落,连情天都因而塌陷,离恨海的水化作了那场血雨,同时也在凡土上浇灌了仇怨恨怒的妖魔种子。   ☆、第33章 晋江原创网首发   沈遥夜随着灵犀降落在情宫之外, 抬头见金光闪闪的两扇门, 琉璃碧瓦,被灯火光一照,金碧辉煌, 简直闪瞎人的眼。   而顶上的匾额,也镶嵌着翡翠珠宝等,竟是用拇指大的海珠拼出的:情宫圣地。   下面还有一块次匾, 用金粉写了“天仙宝境”四个字,闪闪发光。   沈遥夜多看一眼, 心里就多“震撼”一分, 如今更见了这样的两个题字,更是如痴如醉。   先前远远地打量,在没靠近看的时候,沈遥夜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一个“情宫”的轮廓, 虽然无法形容那究竟是什么样儿, 但绝对不会是现在自己所见的这样、这样……富丽堂皇, 外加一点俗不可耐。   有许多身着艳丽衣裙的少年少女挑着灯笼迎了出来, 莺声燕语地叫道:“恭迎宫主回宫。”   灵犀满面得意之色,看一眼沈遥夜,似乎在等待他出声称赞。   人在屋檐下, 沈遥夜只得道:“这里真是美轮美奂,美不胜收啊, 我都有些不敢进去了, 实在是有些自惭形秽, 怕脏了这天仙宝境。”   灵犀大喜,叫人把蛊雕跟狸讙带去喂养,自己领着沈遥夜入内。   进了情宫后,见殿内越发灯火通明,照的如同白昼,有许多俊男美女穿梭其中,或饮酒,或酣眠,或相互交头接耳地调情。   沈遥夜正看的目瞪口呆,旁边有个少年闪了出来,道:“是你呀!”声音里透着惊喜跟亲昵。   沈遥夜回头,见面前之人略有几分眼熟,突然他记起来,这岂不正是之前那个想诱拐自己上山的情宫弟子吗?   当初因为识破他的用意,还给沈遥夜狠狠地打了一顿。   没想到峰回路转,自己终究来了。   幸而这少年似乎并不记仇,只意味深长地望着沈遥夜道:“我以为呢,我请没有用,还得宫主亲自请你才肯来呢。”   灵犀这会儿已经走到上座,这椅子也跟她的奢华浮夸风格相似,黄金底座,上头竟也镶珠嵌宝,大概灵犀觉着这样还不足以凸显自己的身份,于是在左右两侧插了鲜红的海底珊瑚枝。   情宫众人见宫主返回,纷纷地躬身行礼,灵犀像是很受用这种排场,举手道:“免礼。”   又说:“今日新收了一名小弟子,叫做小夜,你们都认识认识……”她看向沈遥夜。   沈遥夜迎着头皮站前一步,接受众人目光的洗礼。   灵犀又吩咐带沈遥夜前去沐浴更衣,那叫宝环的少年则自告奋勇地头前带路,领他去了后山的温泉池子处。   沈遥夜见池水咕嘟嘟地,心里才有几分喜欢。就是宝环注视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似乎执意要看到他衣裳底下……   沈遥夜怒视他一眼:“你先出去!”   宝环这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沈遥夜在温泉里泡了半个时辰,侍从已经把新衣裳送了来。   沈遥夜这件旧衣上沾着许多血迹跟污渍,为了给狸讙包扎伤口还撕破了,只是他是个从不在乎衣着的人,倒也不觉着有碍,偏偏侍从送来的是一件大红的衣裳,自打他出生就没穿过这种艳色,便命换一件。   侍从只得又给他找了一件素淡白衣。   少年本就生得清丽秀美,沐浴更衣后,更是精致无双,不言不语的时候看着犹如出尘仙人,他仍是习惯不着鞋履,脚腕上的银铃随着脚步叮叮作响,所到之处,情宫的男男女女尽数转头打量,有许多少男少女脸色发红,眼波荡漾。   灵犀宫主叹道:“小夜儿,你生得这样好,那丫头真是瞎了眼了,怎么竟不喜欢你。”   沈遥夜见她一见面就捅刀子,忍不住说:“宫主也是貌美如花,凤明太子不为宫主神魂颠倒,倒是有些说不过去。”   灵犀却不生气,反而傲然道:“殿下的眼光自然是高的,如果也跟其他男人一样贪图我的美色,那他就不是殿下了。”   沈遥夜见她如此奇特,无言以对。   突然宝环过来道:“宫主,舞乐已经准备妥当了。”   灵犀道:“是无双曲么?”   宝环笑道:“当然是宫主最爱的无双曲。”当即一拍手,只听得旁边“铛”地一声钟响,刹那间鼓乐齐鸣,两队乐姬从旁边缓缓地步了出来,伴随着乐曲翩翩起舞。   沈遥夜一向醉心的是修炼夺宝等,对这种玩意从来不感兴趣,他见灵犀听得似傻似狂,正在心中筹谋自己的所图,突然乐声一转,一抹竹箫的幽幽音调传入耳中。   沈遥夜汗毛倒竖,猛地抬起头来。   他的眼前所见,仍是灵犀手下的那些舞者翩然,但在此之外,仿佛另有一些影子,憧憧地在期间流转,若隐若现。   沈遥夜身不由己地看着这奇异的一幕,正在骇异之中。   似乎又是谁人轻笑的声音传入耳中,恍恍惚惚地说道:“又来了,总是这一曲……兰璃,你听腻了没有?”   ***   北冥君先是送了凤明回到宫中,见了凤帝跟皇后,又将方圭山一行所遇简略同凤帝禀报。   皇帝近来身体欠佳不怎么理事,只听了几句,就叫北冥君自去跟凤明太子商议着办就是,凤帝又道:“国师不在这段日子,北境又有急奏传来,说是大批妖兽犯境,此事太子也知,国师可想妙策对敌。”   北冥君领旨,那边凤明也跟皇后说过了话,两人退出碰头。   北冥君说道:“方才见了皇上,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东宫选妃是谁的主意?”   凤明道:“是母后的主意,说什么让我快些成亲生子。”   北冥君把玉华洲的情形说了一遍,道:“我虽不愿意管闲事,但是……好歹是镜儿拼了命救回来的,倒是不好让他们再白死,所以我答应了苏知府,此事会替他处理。”   凤明啧啧叹道:“世间还有这般痴情的人?倒也罢了,索性成全他们,我又不缺一个女人,回头我就吩咐詹士去办此事就是。”   北冥君见他答应,便亲送他回东宫。凤明笑道:“你一定想回去见镜儿丫头了?那就不必特意送我,横竖已经回到皇城,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北冥君道:“以后殿下也不可再不听我的话随意出城了。”   凤明道:“啰嗦,对了,什么时候吃你的喜酒?”   北冥君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我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会……尽快。”   两人分别,凤明自回东宫,处理赦免玉华洲苏知府小姐选妃的事,并加派紧急文书,若是有婚约在身或者另有隐衷者,皆都不必参与选妃等。   北冥君则一路回到国师府,才下马车,抬头看着熟悉的府邸,突然觉着笼罩在国师府上空的“气”,仿佛变了。   他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改变,原本他设计建造这国师府的时候,虽然处处都合自己的心意,但自打建成后,徘徊其中,却又觉着处处都别扭不对。   北冥君下车往内,遥遥地看见远处的雾台上坐着一个人,北冥君定睛看去,见她微微仰着头,长发随风飘拂,像是睡着似的恬静安然。   北冥君突然明白原先自己那种处处不适感是从何而起了。   也许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合自己心意的屋子,而只是……如现在自己所见的这个女子。   栏杆上,灵崆心有灵犀地扭头,看见北冥君的瞬间便跳下地,阿镜睁开双眼,遥遥地目光相对,突然间有一种错觉,就像是在情天宫里,她喝的半醉,醉眼迷离里仍是不忘打量情天宫入口,想要盼着看见那个她日思夜想的人出现。   就如同现在,他大袖飘摇地自桃林中走了出来,身后是无垠的离恨河水,他微微仰头,凤眸光转。   突然,有一抹心酸。   灵崆跑向北冥君,口水直流,欢快地叫道:“国师,你终于回来了,可给吾带了宫里的鱼酥?”   北冥君来去匆匆,哪里还记得这件事,灵崆一看他的表情就石化在原地。   北冥君摆明了敷衍:“下次,多给你带些。”绕开灵崆,往阿镜走去。   灵崆回头,愤愤地磨牙,又向着他的背影叫道:“你这叫做重色轻友。”   突然张春从旁边跳出来,哈哈大笑道:“我哥哥当然要重镜儿,难道要喜欢你这只猫?”   灵崆吃不到想吃的东西,正满肚子恼火,突然指着张春身后道:“秦少主,你怎么在这里?”   张春猛地跳起来:“霜哥哥?”   灵崆捂着嘴笑,张春发现被骗,便又要掐死灵崆,灵崆一窜,轻轻地跳到了假山顶上,张春叉腰道:“有本事你下来!”   灵崆高傲地斜睨她:“有本事你上来。”   那边儿,北冥君已经走到了雾台之上,阿镜起身迎着,两人面面相觑,北冥君笑笑:“你喜欢这个地方吗?”   阿镜道:“喜欢。”她停了停,“你为何……会建造这样一处宅子?”   北冥君走到栏杆前,手扶着柱子,看向远处:“我也不知道,这地方,总出现在我的梦里……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是……总之,都真实的不像是做梦。”   阿镜的心一揪。   “我不知我为何会做这样的梦,”北冥君回头看向她:“你知道原因吗?”   ☆、第34章 连理枝头花正开   阿镜不知如何回答。   北冥君看着阿镜, 此刻他的心其软无比,像是被春风吹的松软的白云, 又像是随风摇曳的一朵花。   他突然很渴望碰一碰她的肌肤,于是伸出手, 往阿镜的脸上抚去。   阿镜屏息。   正在这会儿, 底下张春跟灵崆的隔空吵架已经进入白热状态,对骂之中,灵崆大叫:“你这贪吃鬼, 臭丫头, 马车上还把吾的爪子当猪蹄啃, 大爷赏了你一爪子还不知道呢!”   张春猛然间听了此事, 大抵是给灵崆气疯了, 手忙脚乱地就要爬上假山教训灵崆。   阿镜叫道:“小心摔着!”趁机躲开北冥君的手,一转身已经跑下了雾台。   阿镜匆匆忙忙地把张春拽下来,张春道:“镜儿, 你怎么不告诉我, 这臭猫又抓我的脸!”   灵崆道:“吾抓一抓是帮你呢, 你怎么不知好歹?”   张春到底单纯:“你抓我还是帮我?”   灵崆笑说:“那当然啦, 你毁容就是变美了。”   张春仰天长啸:“我要把你做成龙虎斗!”   灵崆道:“你这副模样, 不管吃什么都是一样。”   张春斗不过灵崆,跺跺脚, 放声假哭:“哥哥, 这头猫欺负我!”   此刻正好北冥君也从雾台上下来, 他默默地看了眼阿镜, 安抚张春道:“灵崆只是跟你玩笑而已,不必当真。春儿还是很可爱的,不信问镜儿。”   阿镜吃了一惊,张春却并不问她,只对北冥君道:“哥哥以后不许给这猫好吃的。”   北冥君挑眉,灵崆已经从假山上一个飞蛾扑火之势向着张春冲了下来,两只爪子当空挥舞:“好恶毒的女人!吃吾一爪!”   阿镜怕他们两个真的打起来,才要去接着灵崆,北冥君却比她更快,大袖一挥,及时地挡了一挡。   灵崆顺着他的袖子悻悻地落在地上:“国师,不要逼我说出好听的来。”   北冥君笑道:“竟跟个小丫头赌气到这种地步,你好歹也是有身份的。”   灵崆举着爪子叫道:“断猫食物如杀猫父母!”   “谁知道你是从哪个……”   张春还没叫完,早给阿镜拉住:“姑娘,快带我看看你选的房间好不好?”不由分说,一路飞奔去了。   ***   张春在自己选好的卧房里才睡了一天,北冥君便接到了蔺渺的飞光传信。   原来在他们抵达皇都的时候,方圭山出事了。   有一队身份不明之人,夤夜突袭上山,见人就杀,一路攻上了丹顶,蔺渺拼力抵抗才将人击退,激战中少主秦霜也受了伤。   张春是从灵崆嘴里听说此事的,别的还罢了,一听说秦霜负伤,芳心大乱。   虽然阿镜一再安抚,但张春竟有些坐立不宁,最终跟阿镜商议回方圭山看望秦霜。   阿镜倒是无所谓,其实宁肯离开这儿,然而北冥君那一关却无论如何过不了。   北冥君倒是答应了张春的请求,决定派几个人护送她回方圭山。   张春听说能回去见自己心爱的霜哥哥,没有阿镜作陪也无所谓了。她甚至暗中叮嘱阿镜道:“哥哥年纪不小了,若是着急成亲,也不必非得等我回来,我是谅解的。而且我这一去,也许就跟霜哥哥成了好事,你们可千万别落在我后面哦。”说着便又笑起来,得意的仿佛自己并不是回方圭山探病,而是要跟秦霜成亲。   阿镜非常羡慕张春这种乐天的本能。   张春走后的第二天,凤明太子来到国师府拜访。   这段日子阿镜徜徉在府中,若是不仔细去打量,就如同在九重天情天宫一样。阿镜甚至想:假如自己跟张春一般乐天,就把此地当作情天宫,把北冥君当作自己曾心系那人,那么……日子该是何等的逍遥快活?   但她却偏又清醒的明白一切并非真实,她倒不是抗拒这份虚幻,最主要的,是害怕既然是梦,那就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与其迟早要面对真相,那不如从来不曾陷入的好。   凤明太子满面春风而来,见了阿镜便笑道:“这国师府果然养人吧?镜儿丫头比我先前见到的更出落多了。”   转世为人,凤明也比之前在九重天的明玦帝君更多了一份烟火气。   不由想到先前跟灵崆说起来的那段“妖魔滋生论”。阿镜笑笑:“多谢殿下谬赞。”   凤明道:“对了,钦天监算了几个好日子,给你和国师挑一个如何?”   阿镜心头咯噔一声:“钦天监为何要算好日子?”   凤明笑而不语。   阿镜道:“我听说先前举国都在为太子殿下选妃之事忙碌,可是有眉目了?”   凤明见她已经猜到,咳嗽了声道:“的确暂时定了一个人。”   不知是什么凡人有这样大的福分,竟然能跟转世为人的明玦帝君结成夫妻?   阿镜笑问:“不知是什么人如此幸运?”   凤明太子笑道:“你不认得,不过国师是知道的,是水丞相家的千金。我们打小儿也认得。”   阿镜听到一个“水”,心里忍不住惊了一跳,暗暗地想:总不会这么巧吧?!   但是明玦帝君跟兰璃君既然都已转世,如果那个她所讨厌的小妖精也降世了,似乎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   凤明见阿镜目瞪口呆,便问:“怎么了?”   阿镜勉强一笑:“我在想这位水姑娘,一定……生得很不错吧?”   按理说再世为人,万般恩怨该都放下,但因为记忆太惨痛,一旦提起,仍是恨得牙根痒痒。   凤明道:“水滢长的倒是好的,怎么,你想见她?”   阿镜默然不语,不知道自己是想见,还是恨见。   凤明道:“这个其实不难,后天就是水丞相的生日,那天我会去丞相府道贺,国师也会去,不管是我还是国师带着你就是了。正好儿也借你的眼帮我看一下,我跟水滢……到底会怎么样呢。”   原来凤明因从北冥君口中得知玉华洲那一对儿鸳鸯的生死经历,又明白阿镜能看见人心中的情苗,不免动了好奇之心。   阿镜问道:“殿下可喜欢那女子?”   凤明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表情:“其实是母后帮我选的,因我是这把年纪了,母后着急抱孙子呐,就随他们去了。”   “原来如此,”阿镜点头:怪不得她也没看出凤明太子身上有什么情苗。   凤明去后,灵崆爬进来,“咣”地摔倒在阿镜旁边,歪着身子,心满意足道:“太子殿下可真够意思呀,比国师靠谱多了。”   阿镜不解,灵崆打了个饱嗝:“他带了好些宫里的御制点心来。吃的吾好撑。”   阿镜望着它鼓起的肚皮,哑然失笑。   灵崆又问道:“太子跟你说什么了?你为啥一脸心事重重?”   水湄之事,是阿镜心中隐秘,更关乎兰璃,阿镜一时觉着不便启齿。何况还并不确定那水姑娘是不是就是水湄呢。   阿镜便只问:“那个水丞相,不知是什么人?”   灵崆道:“他啊,原本不是南瞻部洲的人,为人倒是精明强干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听太子说,太子妃的人选,是丞相府的小姐。”   “啊,是那个水滢吧,这个丫头非常伶俐,从小儿就跟太子一起长大,总是跟屁虫似的,”灵崆捋了捋胡子,“对了,水家先前还有个姑娘是进了宫的,如今是最受宠的贵妃娘娘呢,如果水滢又成了太子妃……啧,水家这也算是很了不得了吧。”   “那这位姑娘的品行如何?”   “品行?”灵崆皱皱鼻子,“吾先前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来,不过听其他人的风评倒是不错的。”   一人一猫正说着,北冥君从外进来,问道:“谁的风评?”   灵崆打了个哈欠:“水家的那个小姑娘,镜儿很感兴趣呢。”   北冥君一挑眉,看着阿镜道:“真的?”   阿镜道:“先前太子才来,说起选妃的事,还说,后天是水丞相的生日,不知你去不去?”   北冥君眼中流露笑意:“我本来可去可不去,但镜儿既然有意,那就去罢了。”   灵崆看看两人,突然懒洋洋地说道:“太子殿下还带了好几个黄道吉日来呢,国师要不要也选一个?”   阿镜没想到它竟连这个也听见了。   北冥君看向阿镜,笑吟吟道:“是啊,我也正想跟镜儿商议此事。”   阿镜正瞪灵崆,听了北冥君这句,喉头陡然发痒,猛地咳嗽了起来。   北冥君探手过来轻轻替她捶背:“怎么了?是不是因为好事近而太高兴了?”   阿镜拼命停住了咳:“国师,这个不可操之过急。”   北冥君的眼波竟极为温柔:“我已经很有耐心了,镜儿不觉着么?”   阿镜摇头。   北冥君不知不觉地扣住她的手指:“真不觉着?”   阿镜后知后觉地发现,要抽手已经晚了。北冥君温暖地拢着她的小手,轻声道:“原来我暗中煎熬的要生要死,你却丝毫都不知情,既然如此,索性就及早安排,我听说太子殿下的婚期就定在三月初六,不如就赶在一起普天同庆如何?”   他手上的暖传到阿镜手上,那暖便加倍地开始升温,最后竟像是变成了一团火,把阿镜浸润其中,烧得她口干舌燥,连脸都红了。   正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只模糊听见“太子殿下的婚期,普天同庆”等话,便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好。”   北冥君一怔,继而笑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叫人操办起来了。”   “答应了什么?”阿镜才有几分醒悟。   北冥君还未回答,地上灵崆补刀道:“傻丫头,你答应了国师要跟太子殿下一块儿举行婚礼呀,吾都听见了。”   阿镜瞠目。   水丞相生辰这日,皇都的要人来了一大半儿。   毕竟水滢将为太子妃的事已经传了开去,谁愿意得罪将来的皇帝陛下的老丈人呢,巴结还来不及。   何况凤明殿下也将亲自来贺。   在宾客到的差不多了之时,门口迎宾大声道:“国师大人驾到!”   里头正在应酬宾客的水丞相忙迎了出来,远远地便拱手笑道:“国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一句还未说完,就看见北冥君身旁跟着一个绝色的小丫头,虽然衣着寻常,却难掩仙姿玉色。   北冥君同水丞相见礼,又道:“这位是镜儿,是我未过门的夫人。”   国师回丹凤皇都的那一日,国师府多了“未来夫人”之事就飞速在皇都传播开来。水丞相自然也知道此事,即刻满面堆笑地称赞道:“好极好极,果然跟国师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迎了入内,又早叫人到里间儿通知夫人跟小姐,那边水夫人也亲自带丫头出来,接了阿镜进内宅去了。   先前灵崆所说的,在宫内当贵妃的是水丞相的妹子,水滢的姑姑,这位贵妃娘娘为皇帝生了一子一女,公主已经嫁人,儿子被封为泽王,也算是个颇为能干的王爷,只不过毕竟要比皇后所生的凤明太子要矮一头。   水夫人一边陪着阿镜说话,一边同她往内而去,穿过廊下,还未进客厅,里头就有数人走了出来,都是些身着锦衣,盛装打扮的贵族少女。   其中有一个却与众不同,着一袭乳黄色的缎服,眼若水杏,唇若樱桃,举手投足间似乎有无限风情。   几乎不必水夫人再介绍,阿镜一眼便认出,这位,的确正是那个曾经让她恨之入骨的水湄。   ***   且说在距离皇都不远的那赝品情宫之中,沈遥夜自从听了那《无双曲》后,心中总是恍恍惚惚的有些不安。   宝环跟他说道:“你先前听没听过这曲子?”   沈遥夜摇头,突然又点头。   宝环道:“你听过?不过听过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是丹凤皇都的凤明太子所做,宫主十分喜爱这曲子,每次心情不好都要让我们演练。你又是在哪听过的?”   沈遥夜想起那个篝火燃烧的山谷之夜。   当时他还没怎么觉着,但现在回想,竟觉着那场景绝美,天上地下,无以伦比。   如果不是北冥君当时大煞风景地出现,后来……他跟阿镜会怎么样呢?   沈遥夜在情宫度过两天,整个人便觉着百无聊赖起来,情宫内的人整天无所事事,多半都是凡人,也有少许的山精妖怪修炼成人形。   比如宝环便是一头山鸡精,只是他虽然是山鸡,却有一颗当锦鸡的心,每天都把自己打扮的五彩斑斓,光鲜亮丽。   沈遥夜觉着这些人跟妖都无趣极了,整天不是男找女,女找男,就是男找男,女找女……在他看来,不知修炼进益的这些人,都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   所以宝环每次过来找他“亲近”的时候,都会被他各种威胁,在沈遥夜说了那句致命的“拔光你的毛”后,宝环终于不敢再来骚扰他了。   这两天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沈遥夜也终于摸清了情宫的内外构造。   他知道灵犀宫主住在中间的皇极殿内,在听说这个殿的名字后,沈遥夜怀疑灵犀宫主不该去当“公主”,她很该自立为王,称王称霸才对得起这座美轮美奂的殿阁。   是夜,在大多数情宫弟子都睡下后,沈遥夜悄然起身,偷偷地往皇极殿摸去。   但凡是进了情宫之人,行动一概自由,除了皇极殿是唯一的禁地。   除非是灵犀宫主亲自召见才能去,一旦被发现擅闯此间,据说……就会永远都“困”在此间,再也出不去了。   眼见距离皇极殿越来越近,沈遥夜屏住呼吸,生怕给灵犀宫主发现,他之所以忍辱负重地跟随灵犀回来,一是因为有伤在身,第二则是另有所图。   灵犀宫主的元身一定是个妖物,虽然沈遥夜看不出她是何妖,但那天在庙内给他打伤之后她几乎显出原形,额头上浮现些黑色的甲片,再加上那突然闪现的通红信子……让沈遥夜有一个联想。   妖跟人的修炼方式不一样,妖物会有内丹,一旦修炼成妖,内丹便也变得弥足珍贵,尤其是对一些修道人而言,如果得到妖怪内丹,对于功力提升大有好处。   那天沈遥夜猝不及防出手,本是想一击打死灵犀,夺去内丹,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两天他暗中观察,每当在深夜子时,皇极殿都会有淡淡的妖光出现,据沈遥夜判断,一定是灵犀在子时阴气最盛的时候,吐纳出内丹来吸收天地精华。   果然如他所料!   就在他偷偷地潜到皇极殿之时,感觉那妖氛越发重了,这股妖气却跟以前他所遇见的那些小妖们不同,隐隐令人不安。   少年几乎想“知难而退”,然而想到产生了裂痕的鬼骨扇,以及比自己强大若干的北冥君,沈遥夜咬牙,双足点地,轻轻一跃!   人升起半空,从墙头上一翻入内。   整座大殿静悄悄地,沈遥夜脚尖点地,却悄无声息,赤足才踏上台阶,突然大惊,原来那石阶竟然冰凉入骨,仿佛踩的不是石头,而是冰块。   沈遥夜几乎跳开,与此同时,里头传来灵犀宫主的声音:“小夜儿,你可真是贼心不死呀。”   一道黑色的“旋风”嗖地刮了出来,幸而沈遥夜早有防备,见对方已经察觉,自己失去先机,身形猛然倒退出去。   正要掠过墙头逃之夭夭,腰间被什么东西猛然卷住,把他整个人刷地便拉了回去!   沈遥夜身不由己,举手碰到缠着自己那物,只觉得滑腻柔韧,还有点湿嗒嗒地,滑不留手,竟不知何物。   他身不由己地被拽入了大殿,定睛看时,几乎晕过去。   皇极殿的中间,伏着一尾黑色的大蛇,蛇头上亮晶晶地,似有一颗珠子闪光,两只眼睛却大如灯笼,凶悍无比地盯着自己。   而缠着他腰间的那东西,赫然正是这蛇的芯子。   沈遥夜看着双手上沾着的粘液,一阵呕心。   灵犀把少年拉了回来,毫不留情地甩在地上:“你若乖乖听我的,此地就是你的极乐之宫,偏偏你不听话,非要自寻死路。”   沈遥夜抬头看时,发现皇极殿的顶上竟是开了个极大的天窗,一道皎洁的月光从顶上倾泻下来,撒在了灵犀的头上,照的那颗珠子也熠熠生辉。   灵犀摇身一变,仍旧变成了女身的模样,她向着沈遥夜一笑,走上前来。   沈遥夜忍痛道:“我只不过好奇罢了,公主要杀我?”   灵犀打量着他的脸:“我却还是有点舍不得,不如先吃后杀。”   沈遥夜笑道:“宫主喜欢的不是凤明太子吗?对着别人也下得了嘴?”   “呸,”灵犀道,“你当我是那些世俗顽固不化的愚蠢妇人吗?就算我吃了一千万个人,我心里只喜欢凤明殿下一个,又怎么样?这才是所谓的‘情’,你那些三贞九烈的说辞,臭不可闻,腐化不堪,不过是世俗中的臭男人制出来折磨人的罢了,还想套在本宫主的身上?我一尾巴都甩死!”   沈遥夜拍掌道:“宫主快人快语,你虽然是妖怪,却比许多人活的都洒脱明白呢,不知凤明太子听了这话,会是什么反应,对了……先前东宫不是选妃吗,我听人说婚期都要定了呢。”   灵犀宫主脸色一暗。   沈遥夜咳嗽了声:“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灵犀的脸色很难看,她幽幽地叹息道:“我改变主意了,你这人有毒,我怕吃不消,还是直接杀了再吃吧。”   “等等!”沈遥夜忙举手阻止,“看样子宫主还没有洒脱到看着太子殿下娶别人的地步,我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举两得。”   灵犀双眼睁大:“你说什么?”   沈遥夜笑道:“只要宫主跟我配合,跟殿下成亲的那人就会是宫主。如何?”   灵犀的口水都要流出来,舌头也不知不觉斜斜地耷拉了出来:“你别骗我,不然我一尾巴……”   沈遥夜望着她眉心那若隐若现的一点宝光,咳嗽了声:“我怎敢骗宫主呢,何况我也有私心,我想趁机也把一个人抢回来。”   灵犀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舌头塞回去:“你说的是那个小丫头?”   沈遥夜本是因为发现自己弄巧成拙,情形危急,所以临危不乱编出了一番谎言,然而说到这里,心底却突然浮现阿镜的脸,那夜她捧着萧,幽幽然吹奏凤明所做的那曲子的场景如此清晰。   沈遥夜敛了笑,磨了磨牙:“是,就是那个丫头。”   两人总算暂时达成了统一阵营,灵犀正要请教他是何法子,突然色变:“有不速之客来了!”   原本寂静的情宫里,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吵嚷。   ☆、第35章 妒花风雨便相催   灵犀察觉有人来犯, 顾不得跟沈遥夜再说,腰肢一扭,闪身出了大殿。   才来至院中, 就见嗖嗖有几道黑影从墙外闪了进来,手中皆都握着寒光闪闪的兵器。   与此同时, 整座情宫也彻底骚动起来,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惊呼惨叫之声,显然已经有情宫的人遭了毒手。   灵犀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沈遥夜慢了一步,索性并没露面, 只立在门口默默地暗中打量。   却见这夤夜来袭者, 身着黑色劲装,身形矫健,虽然脸上都蒙着面, 但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奇特气息,沈遥夜明白,那是修炼者的气, 也就是说, 这些来者都不是寻常凡人, 而是能够斩妖杀魔的修道者。   而一下子能召集这许多修道者前来……到底是谁人筹谋, 又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 这些人已经将灵犀围在中间, 二话不说, 便向灵犀攻来。   灵犀宫主却也察觉到来者不善, 她乃是妖身, 临危不乱,又恨极这些人来骚扰情宫,一出手便大放狠招。   她陡然显出元身,粗壮的蛇身扭动,果然威风凛凛,妖气冲天。   黑色的妖雾瞬间几乎把天空的皎洁月光都给遮蔽无存了。   而沈遥夜也由此见识了灵犀宫主“一尾巴甩死”人的绝技。   不多时,数声惨叫过后,地上已经多了几具残缺不全的尸首,血腥气在院子里迅速弥漫开来。   沈遥夜见灵犀杀性正盛,心念转动,反而倒退回来。   他飞快地在殿内转了一圈儿,却没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正欲细翻,外头灵犀喝道:“小夜儿,你还不出去支援外头的弟子们?”   沈遥夜心里正打算趁乱逃下山去,听了这句,便答应道:“我本想留在这里替宫主掠阵,没想到宫主如此神勇无双,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这会儿灵犀面前只剩下了两个蒙面人,见灵犀如此厉害,便双双生出退意。   灵犀鲜红的芯子伸缩,狰狞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说出来,老娘兴许还会留你们一个全尸。”   沈遥夜正要出门,听了这话,暗自摇头:若说这蛇精蠢笨,她偏能把自己制的死死的,若说她机灵,她却又如此鲁直不堪,诱供也不知道给个好点儿的条件,这下这两个敌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只能拼死抵抗罢了。   沈遥夜不理这混乱场面,掠出皇极殿往前而去,走不多时,在阴暗的拐角处看见地上有两具尸首,一男一女,衣衫不整,显然是正在苟合的时候给人杀了。   沈遥夜皱皱眉,心想若不趁早离开,灵犀解决了那两人后杀出来,就再走不了了。   正欲往外,突然耳畔听到宝环叫道:“夜哥哥,救我!”   沈遥夜转头,见宝环神情狼狈,见了自己如见救星般踉跄奔来,身后一名蒙面人手持长剑流星般赶上。   沈遥夜讨厌这只山鸡的轻浮,本不愿理会。只是隐约觉着这追他的蒙面人有些眼熟,沈遥夜略一皱眉,突然叫道:“周论酒?”   那蒙面人一惊,仗剑细看,也惊呼道:“是你这妖人?”   沈遥夜本是要逃之夭夭的,突然间跟仇人狭路相逢,便不忙着逃走,竟笑道:“哟,不是冤家不聚头,周掌教自打反出了方圭山,敢情就做起这打家劫舍的买卖来了?出息的很呀。”   宝环趁机鸡飞狗跳地跑过来,躲在沈遥夜身后。   周论酒见被他认了出来,索性把蒙面巾子拉下,长剑一挥道:“你这妖人少来胡说,我们是奉命斩妖除魔罢了。今日合该你落在我的手中……”   沈遥夜诧异:“奉命?秦观主身死,周掌教又投奔到哪里去了?”   “秦瞭?莫说是他……”周论酒还没回答,身后一个蒙面人赶了上来:“为何跟这些妖人多话?一概杀除就是!”   两人齐心协力,双双冲了上来,沈遥夜笑道:“来的好,我好久没杀人了。正手痒呢。”   沈遥夜正欲动手,突然听到一声锐叫,头顶有道影子掠过,铁翼扑击,将先冲过来那人掀翻在地,利爪如铁钩,往那人身上抓去,若给抓中,只怕立刻开膛破肚。   此人猝不及防,惊心动魄,抬头看时,见是一头极大的蛊雕,正以苍鹰搏兔之姿掠过来。   周论酒也吓出一身冷汗,继而道:“妖物不要猖狂!”他不敢跟蛊雕争锋,仍是向着沈遥夜冲来。   谁知长剑还未近沈遥夜的身,就听到一声哀婉叫声从旁传来,直入神魂。   周论酒心神一荡,竟僵在原地,随着那声音的高低起伏,眼前幻化出昔日在方圭山上的情形,突然,是秦瞭化身那巨大妖蜘蛛,猛然向着他扑来!   周论酒尖叫道:“秦观主饶命!”丢了长剑,双手抱住头。   原来他也中了狸讙的惑心之术。   刹那间,沈遥夜上前,轻而易举地将他一脚踹翻在地,正好两个情宫的弟子赶来,忙冲过去把周论酒绑了。   此刻另一个来犯之敌已经给蛊雕赶杀的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才绑住周论酒,一阵带着腥气的黑风掠过,是灵犀从殿内奔了出来,一眼看见地上尸体遍布,灵犀气的浑身发抖:“是什么人敢在本宫主头上动土!”   她厉声大叫之下,半显出了本想,獠牙蛇信,如果凤明在场,一定更会叹两句“不堪入目”。   灵犀旋风似的往外卷去,沈遥夜见状,知道自己是走不了了,何况他也好奇是什么人居然敢来侵犯情宫……而且还收了周论酒这样的败类。   当即随着灵犀往外,此刻情宫的弟子跟来犯之敌交锋,各有伤损,但是随着灵犀出现,战事迅速收尾。   除了被杀死的敌人外,还活捉了两个活口,一个就是周论酒,另一人身受重伤,无法出声,灵犀不耐烦,现原形一口将其生吞。   沈遥夜皱皱眉,却也不便说什么。周论酒在旁亲眼目睹这骇人场景,吓得裤子都湿了。   灵犀走到跟前儿,吐着鲜红的芯子问道:“说罢,是谁派你们来的?”   周论酒哪里还敢隐瞒,便回答道:“是、是丹凤皇都……”   “什么?”   周论酒结巴:“是、是皇都太子所命。”   灵犀大惊,忍不住后退一步。   沈遥夜在旁道:“宫主莫要被此人哄骗,这人诡计多端阴险下流,照我看,凤明太子很不像是会理会这些事的人。”   灵犀投给他一个赞许的眼神,露出獠牙看着周论酒:“我有法子吃你一整年,还不带让你断气儿的,你想不想试试?”   周论酒叫道:“饶命!我说的是实话……我们的确是来自丹凤皇都,是、是丞相大人召集的我们,说是太子将要大婚,一定要尽快荡平国境内的妖魔,以庆贺太子的好事,还说此事太子也是知情的。”   “混账!”灵犀怒不可遏,“是水家的人?”   周论酒点头如同小鸡啄米。   灵犀暴跳如雷,磨牙吮齿地说:“我还以为为什么敢找上情宫来呢,原来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水家要把女儿嫁给太子殿下,却嫉恨我得太子的喜欢,怕他们分不到凤明殿下的宠爱,就用这样卑劣的手段来除掉我……可耻,太可耻了!”   沈遥夜呆住了,周论酒似乎也被这种奇妙的论调惊呆了,两人双双沉默。   “我早知道水家的不是什么好人!”最后,灵犀下了断论,她对沈遥夜道,“小夜,你先前说有法子,快说,是什么法子?我已经等不及了,我绝对不能让高贵的凤明殿下给那个阴险的小贱人玷污。”   沈遥夜扶额。   ***   这位“李鬼”情宫宫主灵犀自然不知道,在丹凤皇都里,正牌的“李逵”、也就是前情天宫之主阿镜,居然神奇地跟她一个想法。   阿镜坐在一堆贵女之中,耳畔听着众女叽叽喳喳地聒噪,目光时不时地瞟向旁边的水滢姑娘。   如果不是因为带着九重天上的记忆,阿镜兴许不会挑出这位水家姑娘的任何不好。   她气质高雅,长袖善舞,言语亲切,容貌美丽……赫然是贵女的典范。   可因为前车之鉴,阿镜总觉着眼前所见的这些都是浮夸的假相。   因为凤明的话,阿镜也暗中留心这位水滢姑娘的情苗……这一次,倒是并没有辜负所望。   阿镜看见了水滢心底,果然有一抹柔弱的情苗在摇摆荡漾。   “看样子……她的确对太子有情?”阿镜心里隐隐地有些不大是滋味。   当初在九重天上的时候,兰璃毫不遮掩地表示对水湄的喜爱,但是阿镜却看不见水湄身上有任何情苗,可见水湄并没有对兰璃动情。   但是转世为人,这女人居然生出了情苗……   不过,阿镜突然又想到自己并没有在凤明太子身上发现情苗。   这个想法似柳暗花明提醒了她,阿镜觉着好笑:这个倒是不错,水滢对凤明动了情,凤明却无情,正好也让这女人尝尝兰璃受过的苦痛折磨。   也许是因为浮想联翩,有些心思在脸上的神情里映现了几分出来。   水滢隔空打量了阿镜几眼,因为水夫人特意叮嘱过这看似柔弱的少女是将来的国师夫人,不可冷落,水滢同周围众人略说几句后,便来到了阿镜身旁。   “镜姑娘……为何独坐不语?”水滢含笑望着阿镜,“若是有什么吩咐,想吃什么或者怎么样,只管跟我说就是了。”   阿镜道:“不敢劳烦,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阿镜因为对她成见太深,所以连伪装亲切都不肯,口吻跟神情都有些冷峭。   连旁边的人甚至都看了出来,水滢却仿佛毫无察觉,仍是天/衣无缝地笑道:“我们府里的酒菜,自比不过国师府,让姑娘见笑了。”   阿镜瞥她一眼,笑了笑,并不搭腔。水滢道:“也许姑娘觉着这里气闷,不如我陪你出去走走?我们这府里虽不比国师府高雅出尘,却也有几处景致,散散心也是好的。”   阿镜见她这样“盛情”,索性且看她的行事,于是站起身来,同她一块儿出了堂下。   两人沿着廊下往外而去,水滢笑说:“自打国师在皇都后,底下人人都在猜测国师的出身来历,国师从不主动说起,据说连太子殿下也不知道……没想到,国师竟是蓝浦州人士,且还有镜儿姑娘这般的未婚夫人呢。”   阿镜道:“是呀,世事无常嘛。”   水滢道:“这次国师回皇都还带了夫人……我们听说后,都好奇的很,不知国师的夫人是何样貌,今日一见,才知是如此国色天香,果然跟国师是天作之合。”   阿镜呵呵笑了两声,感觉水滢总是提北冥君,如果是拍马的话,仿佛有些太明显了。   阿镜暗中瞥一眼水滢,转世为人,容貌也起了变化,但阿镜心思如明镜,记忆又深刻,依稀能够看出同昔日九重天上水湄的相似之处。   忽然间阿镜有些担忧:这会儿沈遥夜应该不认得水滢,倘若两人见面,却不知会不会又生出一段孽缘来?   一念至此,竟有些心跳不安。   正在此刻,水滢突然有些欢喜地叫道:“噫,那不是国师跟太子殿下吗?”   阿镜抬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前方的水面廊桥上,是北冥君跟凤明太子肩并肩而行。   水滢脸色微红,似有羞怯忸怩之色。   阿镜不知她是装的,还是天然如此……不由多看了几眼。   一眼之下,却见水滢胸口的情苗抖动。   阿镜心底哑然失笑:“可见是再世为人了,竟情动成这个样子?很好,那边儿殿下却还无情,情苗得不到呼应,自然是极大折磨……活该。”   一想到兰璃所受的苦,恨不得水滢多吃些苦头才好。   两人说话的功夫,凤明太子也看见了他们,他拍了拍北冥君的手臂,便绕过曲桥,往此处而来。   阿镜本要走开,奈何水滢立在原地不动,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那两个男人走到跟前儿。   水滢屈膝行了礼,口称:“国师大人,太子殿下。”   凤明笑吟吟地说道:“远远地看着你们两个相谈甚欢似的,说些什么呢?”   阿镜细细打量了一眼凤明,果然没看见他有一丁点儿的情苗。   阿镜心下得意。   正水滢回答:“也没什么,都是些闺阁里的体己话罢了,我跟镜儿妹妹却一见如故,十分投契。”   阿镜忍不住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北冥君看的分明,眼底就多了一抹笑意。   阿镜横他一眼,北冥君同她目光短暂一对,便带笑对水滢道:“镜儿生性单纯,不懂的事情还有很多,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水小姐多多照顾她才好。”   水滢道:“国师大人客气了。”   阿镜越发嗤之以鼻,目光从水滢面上扫过,忍不住又横了北冥君一眼,但就在这一刹那,阿镜心里突然察觉到一抹异样。   她皱皱眉,目光倒回,先看北冥君,却见他浅笑低语,……通身似乎没什么不妥。   又看向水滢,她眉眼生辉的同两人说话,胸口情苗款款摆动,也没……   等等!   阿镜睁大双眸,瞪向水滢胸口的情苗。   她突然屏住了呼吸。   水滢胸口的情苗微微摇曳,有欣然快活之态,这自然是情动之意了。   可是方向……却并不是向着凤明太子。   而是明显地向着北冥君的方向——倾斜了过来。   阿镜震惊地看着这一幕,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北冥君见她脸色有异,便问道:“怎么了?”   毕竟凤明就在身旁……阿镜好不容易才将目光收回,敷衍道:“没……”又忙道:“我,走了半天,有些累了。”   北冥君忙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   凤明倒是无所谓的,水滢听说,隐隐有些失望:“不如我陪镜儿妹妹到我房里先休息片刻。”她情不自禁往前一步,胸口的情苗几乎也迫不及待地要探到北冥君身上来。   阿镜胆战心惊,摇了摇头。   北冥君当机立断地向凤明告辞,又托凤明跟水滢向丞相告罪,自己毫不避嫌的揽着阿镜的纤腰,将她半扶半抱地,带着往外去了。   身后凤明忍不住叹道:“国师可真是……要不万年不动情清秀寡欲似的,这突然开了窍,还真叫人吃不消。”   水滢眼底掠过一丝黯然,却强笑了笑:“殿下又说这些玩笑话了。”   ***   且说北冥君带了阿镜出门,上车自往国师府返回。   车上,北冥君便问阿镜为何在丞相府里突然举止反常。   此刻没有凤明在侧,……阿镜犹豫了会儿,便道:“先前太子殿下叫我看看水滢的情苗,我,我看见啦。”   “看见了?”北冥君不以为意,“这是好事吧?”   阿镜咽了口唾沫,偷瞟了他一眼:“也许……”   “何为也许?”北冥君不解。   阿镜道:“她是有情,只可惜,她喜欢的……不是太子殿下。”   “她喜欢别人?”北冥君诧异,但也并不十分惊讶的样子,仿佛此事跟他无关。   “唔。”阿镜佯装低头,却刻意地又细看北冥君的胸口,此处沉寂一片,他的胸口的确也没有任何情苗乍现的迹象。   阿镜本以为北冥君会问水滢喜欢的是谁,没想到他竟不问。   北冥君略一思忖,道:“我虽然看不见什么情苗,不过……我觉着太子殿下并不是十分喜欢水姑娘,所以,就算水姑娘心里有别人,太子应该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阿镜想不到他竟说这个:“你不问我水滢喜欢的是谁?”   北冥君道:“我需要知道?你若肯告诉我,我自然听着。”   阿镜白了他一眼,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声叫道:“她喜欢你。”   “嗯?”北冥君一愣。   阿镜索性道:“不错,水滢喜欢的是你,你是不是很得意呀?”   北冥君只是蹙眉看着阿镜,过了会儿才一笑道:“是吗?倒是有些意外,不过…… 也没什么,夫君我自有些非常人的好处,被人喜欢也不足为奇,然而你放心,我只喜欢镜儿一个人,其他的女子我一眼也不会多瞧。”   阿镜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对了,”北冥君指了指自己胸口:“我的情苗呢?”   阿镜望着他平静如水的那处,本来不想跟他说此事的,但是,也许是他说“喜欢镜儿一个”的表情……有些让人无法抗拒。   “大人,”阿镜小声问道:“你真的……喜欢我吗?”   北冥君微笑:“当然啦,你难道看不出来吗?这种事不是看一眼情苗就可以?之前我是……不过现在我已经真心喜欢你,所以这情苗总该长出来了吧?”   他竟还记得上次询问阿镜那节,此刻表情里带着一点希冀。   阿镜望着他期待满满又笃定自信的模样,不知该怎么告诉他。   北冥君察言观色,突然莫名地心悸,语气也微微有些艰涩:“怎么?难道……难道还没有?”   阿镜心头微冷,居然不敢看此刻他的表情:“你、你并非常人,可能……情苗也跟常人不同,所以不必、失望。”   话一出口才皱眉:怎么竟似安慰他一样?   北冥君抬手,掌心按在胸口心脏的位置,他不死心地又问阿镜:“真的……没有?你再仔细看看,也许还很小呢?”   听着这小心翼翼半带焦虑的试探口吻,阿镜的眼睛有些突兀的潮润,她笑了笑:“我今日累了,不想再看啦,明日再看吧。”   北冥君定睛瞧着她的神情,是不是在说谎或者敷衍,他自然心知肚明。   他几乎想抓开自己的心看一眼,细细找一找那种子。   可最终,北冥君伸手将阿镜揽入怀中。   先是在她眉心亲了口,又沿着往下,在她桃花瓣似的脸颊上轻吻。   他想继续,又竭力克制着不敢十分放纵。   只是紧紧地将阿镜搂在自己胸前靠着心头的位置。   过了半晌,阿镜听他喃喃地说:“有的,总会有的……镜儿,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有的,我这样喜欢你,不可能没有。”   ☆、第36章 愿教青帝常为主   这日,丹凤皇都的崇明门, 来了一队杂耍班子, 有男有女, 也有几头被驯服了的妖兽, 引得众人瞩目。   其中有一名身着蓝色的俊美少年,清秀独绝, 不过十四五岁, 看着最为出色。   城门官问他们为何而来,那班头道:“我们凤明太子殿下大婚在即,所以我们也赶来皇都, 添个喜气罢了。”   城门官大悦, 验明了几人的通关行牒无误, 便放了行。   杂耍班子进城门之后, 便在城东的云来客栈落脚。   那俊美的少年原先跟同伴说说笑笑,安歇之后,便自己回到了房中。   他伸手将扣在外袍上的腰带结下来,这腰带看似是丝絩打成的, 软绵绵的挺长,少年弹了弹这腰带, 便见这带子突然抖动了一下, 醒了过来。   腰带慢慢地幻化成小蛇的模样, 只是没什么精神, 像是冬眠一般, 两只眼睛耷拉着:“到哪里了?”气息奄奄。   这少年自然正是乔装改扮后的沈遥夜。他笑望着桌上的小懒蛇道:“进了皇都了, 宫主觉着怎么样?”   原来这看似柔弱的小蛇竟然是不可一世的灵犀宫主。   灵犀动也不能动,歪着头道:“虽然化成了这种模样,仍旧能感觉到这皇都之上的禁制,好厉害……可恶的北冥君,看样子我是不能再潜入皇宫里去跟殿下相见了,唉,我跟殿下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沈遥夜笑道:“好歹已经进来了,总有机会。”   灵犀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尾巴:“也只能这样了。小夜儿,等我成了跟殿下的好事,我一定……”她还没说完,便张口结舌地又昏睡过去了。   沈遥夜伸手将她拎起来,提溜在眼前看了半晌,笑道:“这会儿我把你剥皮炖蛇羹,只怕你也没办法吧?”   灵犀头朝下,突然道:“炖好了记得给太子一碗吃……大补……”   沈遥夜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笑的浑身发颤,手也随着乱抖,灵犀最吃不消这个,顿时也口歪眼斜地彻底昏死过去。   ***   这丹凤皇都,是北俱芦洲的中心,皇帝乃是天命之子,应运而生,自带有一股妖邪无犯的龙气。   更加上这皇都给北冥君下了禁止,于是便似双重保险。   灵犀如果是幻化成人形的话,连皇都的城门只怕都进不来,所以才不惜现出元身,让沈遥夜给带了进来。   虽然如此,在那种禁止下,仍旧被束缚的元神昏昏沉沉,不似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   沈遥夜正把灵犀重新系在自己的腰间,外间便传来敲门声。   这一班杂耍班子,却全部都是真的,是沈遥夜故意在路上选了以隐藏行迹好便宜行事的。   班子里的众人见他容貌绝美,又是个孤儿,能言善辩,很讨人喜欢,所以对他并不设防,便一路带了他一块儿,也正巧队伍里原先有个小孩子,路上害病死了,所以多出来的那张路引就给了沈遥夜。   来找沈遥夜的是戏班主的女儿鹃儿,比沈遥夜要小一岁,是个十分活泼健谈的姑娘。   鹃儿道:“待会儿我们要去东市卖艺,哥哥去不去?”   沈遥夜只是想利用他们混进城来,自然不愿参与。便道:“我什么也不会,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鹃儿求说:“哥哥就当我的靶子就好了,我已经跟爹说过了,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儿就成,好不好?”   沈遥夜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这一班艺人稍微整理,吃了饭后,便往东市最热闹的集市而来,放下家什,铜锣一响,妖兽帝江从笼子里跳出来,很是喜庆的样子,顿时吸引了街头许多百姓围了上来。   帝江有六只脚四只翅膀,身胖,颜色赤红,没有口眼耳鼻,却很懂歌舞。   此刻铜锣敲响,班主吹起一支笛子,鹃儿便跳出来翩翩起舞,帝江听到笛子的声音,也跟着手舞足蹈,看官们见妖兽如此憨态可掬,畏惧之心消退,便哈哈大笑起来。   突然有人道:“这东西丑陋的很,我们不要看它。”   又有几名巡城官员听见动静赶来,喝令停止,询问:“这妖兽可有执照?如果是野生的,我们要即刻拿下。”   班主忙把收养了帝江的执照拿给巡城官看,这才打发了众人。   闹了这一场后,眼见围观百姓们兴趣稍减渐渐退散,班主便向着鹃儿点点头,鹃儿拉了沈遥夜出来,让他立在彩色的木板之前。   这是鹃儿的拿手绝招,蒙起双眼隔空飞刀,要求贴着靶子射入,却不能伤到靶子。鹃儿从小练得炉火纯青,绝不会失误。   观众们见状,又看沈遥夜生得绝美非凡,偏偏给个青嫩的小姑娘当靶子,瞬间都有些提心吊胆,于是纷纷止步,屏息静气地等看。   沈遥夜立在原地,张手等鹃儿飞刀。   鹃儿是练就了的本领,虽然蒙面,靶头却极准,有两支飞镖擦着他的脸颊刺入,引得围观者中尖叫连连,其中有许多胆小的女子,生恐这般俊美的少年有个什么闪失,岂不是大罪过了。   鹃儿听到众人惊呼喝彩,越发得意,正要再射沈遥夜头顶,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乐声,原本乖乖戴在旁边的帝江听见音乐,情难自禁地跳了起来,翅膀一挥,竟把鹃儿的飞刀扇的偏了一寸!   沈遥夜看的分明,那飞刀直直地望自己的眉心冲来,如果不做些什么,只怕要血溅当场甚至连命都丢了!   他不慌不忙,凝眸盯着飞刀,手指暗中掐了个诀,默默念了声:“转!”   那飞刀将刺中眉心的瞬间,突然上移,只听“夺”地一声,掐刺中沈遥夜头顶,把一根青丝切断,随风悠然落地。   百姓们鸦雀无声,继而轰然雷动,哗啦啦……是铜钱们纷纷扔下场的声响。   那边鹃儿摘下蒙眼布,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兴高采烈地抱拳感谢。   沈遥夜苦笑,心中决定下次再也不干这事儿了,要知道这是在丹凤皇都,卧虎藏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冒险用法术,只怕给高人看出来坏了事。   班主正跟鹃儿说此事,沈遥夜突然听见有个与众不同的婉约声音响起:“把这银子赏了。”   他闻言抬头,突然看见人群之外,有一道眼熟的身影一闪而过。   沈遥夜一愣,忍不住追前几步,正鹃儿听父亲说明,急着过来看他有无闪失,沈遥夜敷衍一句,急急推开围观众人走了出去。   长街上,有一道窈窕身影在正前方,若隐若现。   沈遥夜皱眉望着那女子的背影,不知为何心竟怦怦乱跳……他紧走几步,眼睁睁地看着那女子拐过街角。   他想也不想直追过去,却又猛然停住脚步。   原来对面,那女孩子不知为何竟也停了下来,也转过身,正静静地看着他。   目光相对,沈遥夜望着对方好看的杏眼,心里模模糊糊生出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那女子却莞尔道:“你跟着我干什么?”声音甚是温柔。   沈遥夜道:“你是谁?”   女子道:“我……我姓水。你呢?”   “水……”沈遥夜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我、我……”   在这一刹那,就像是中了咒语一样,他居然在瞬间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   这女孩子却正是丞相府的水滢姑娘,今儿带了丫鬟出来闲逛,方才看到杂耍好看异常,才驻足看了片刻。   水滢见沈遥夜愣愣的,她自个儿伸手捂着嘴笑了笑:“难道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吗?”   歪打正着……他又何尝真的记得自己是谁。   沈遥夜道:“水……姑娘,我在哪里见过你吗?”   水滢面露诧异之色,摇头道:“并没有见过。”   沈遥夜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有些失望,又有些迷惑。   水滢抿嘴一笑:“我的丫头回来了,夜公子,以后可要让那位使飞刀的姑娘加倍留神呢,使刀之前最好把帝江关起来,免得再度坏事。”   说完之后,果然见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孩子跑回来,两人便转身去了。   ***   这天夜里,沈遥夜将灵犀放出来,把准备好的米粒喂给它吃。   灵犀见他对着灯影心事重重,便问道:“你今日为何不去国师府找那个丫头?”   沈遥夜道:“这会儿找上门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灵犀吃了几粒米,略恢复了几分精神,笑道:“你就只说是去恭贺他们成亲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国师该不会在大好日子将到之际为难你吧?”   沈遥夜道:“如果是这样,不如我带你直接去找太子殿下,说你也是去恭贺他新婚的,让太子殿下求北冥君解开皇都禁制可好?”   灵犀百无聊赖地摇着尾巴:“我只是关心你罢了,何必讽刺我。”   沈遥夜有些心烦意乱,想了会儿,突然说道:“我今日看见水家的水滢了。”   “什么?那个不要脸的小贱人?在哪里?”灵犀激动地居然昂起头来,一副即将投入战斗准备的剑拔弩张。   沈遥夜道:“她早就回府了。”   灵犀啐了两口:“算她跑的快。要不是先前我睡着,定要一尾巴抽死她。”   沈遥夜若有所思,并不回答。   灵犀望着他怔怔的模样,突然问:“你怎么了?”   沈遥夜道:“我有个奇怪的感觉。”   灵犀便问是什么,沈遥夜琢磨着说:“我总觉着在哪里见过那位水姑娘,可又不记得是在哪里了。”   灵犀猛然打了个哆嗦:“快别这么说!”   “怎么了?”   灵犀不安地叫道:“但凡是男女纠葛,第一面是至关重要的,你居然对那个小贱人有这种感觉,我觉着很不妙。”   沈遥夜啼笑皆非:“什么不妙?”   灵犀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有个男孩子对我说……我像是在哪里见过你,这一定是搭讪,因为对我有好感。”   沈遥夜笑道:“瞎说。难道我对水滢有好感?”   灵犀道:“看不出你小子居然还挺花心的,一面对镜儿念念不忘,一面又喜欢水滢,两个却都是名花有主的,啊……原来你的口味是人/妻啊!”   沈遥夜翻了个白眼,索性不再跟她说话。   只是这一夜,假寐中的沈遥夜,惦记着灵犀的话,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对水滢有那种奇异的感觉,可是天地良心,他怎会对个才见一面儿的女子起什么暧昧之意。   他所想的,是阿镜。   如果灵犀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当初阿镜在跟他相遇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你像是我一个朋友”之类的话,难道那是阿镜对自己的搭讪?   沈遥夜想着想着,自觉荒谬,难道跟灵犀这种脱线的家伙相处久了,自己也变得有些神经兮兮了?   ***   沈遥夜虽不想去国师府跟北冥君照面儿,谁知道,有个天大的机会自个儿送上门来。   次日,丞相府来人,说是水丞相特请这戏班子过府,表演戏法等给内眷们看。   沈遥夜想到那天跟水滢的不期而遇,心里竟有种莫名的慌。   灵犀倒是极为兴奋:“快快带我去,让我看看那小贱人要弄什么,如果惹得我性起,管他是在哪里,先一口把那贱人吞了干净……对了,还有那老杂毛,他竟然敢派人偷袭我情宫,如今我们也偷偷潜入相府,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班主因得了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也是诚惶诚恐,当日就带了所有人前往丞相府。   入府后便住在了相府后宅,有专人来吩咐,说是后日相爷专门宴请一位要人,让班主叫班子内的众人都把自己的拿手好戏准备妥当,若演得好让客人高兴,重重有赏。   于是整个相府后院内热闹异常。   沈遥夜没什么可准备的,也不想一味闷在屋子里,便抽空溜了出来,往前而去。   他边打量相府景致边往前去,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一声幽幽地叹息,是有些耳熟的女子的声音。   沈遥夜止步转头,透过前方的葫芦门,隐约看到有道人影若隐若现。   他不由自主走过去,探头望内,果然见前方的花园中,水滢正低着头缓步而行,走几步,便重重地又叹了口气,最后竟喃喃地念道:“连理枝头花正开,妒花风雨便相催,愿教青帝常为主,莫遣纷纷点翠苔。”   沈遥夜似懂非懂,只是望着她有些忧郁的表情,忍不住叫道:“水姑娘!”   水滢大吃一惊,回头却见门口上有张绝色的脸探出,第一眼还以为是个女子。   很快,水滢认出来者是沈遥夜,便敛了悒郁之色,抿嘴一笑:“原来是夜公子,你怎么在此?”   沈遥夜道:“他们都在练功,我是没什么可练的,便随便出来走走。这里是贵府的花园?”   “是啊,只是现在正是不堪细看的时候。”水滢叹。   因天气转冷,花园里最多的是菊花,只是昨夜一场大风,把好些花都刮的花瓣凋零,许多叶片花瓣坠落地上,残红狼藉。   沈遥夜道:“时气罢了。何况花迟早要凋谢。对了,贵府里突然请了戏班子进来,是不是姑娘的主意?”   水滢笑道:“是,那天我在外头见了,实在是好。正巧父亲发愁,说是家里头的班子都看厌了,没什么新鲜的,我才跟他说京师来了个新杂耍班子呢。”   沈遥夜细看她如花似玉的脸:“我听说姑娘跟凤明太子订了亲,不日就要成亲了?”   水滢微笑:“是呀。”   沈遥夜道:“恭喜姑娘啦。”   水滢仍是笑的温婉:“多谢。哦对了,你们班子里的那位使飞刀的姑娘,也是夜公子的心上人吗?”   “鹃儿?”沈遥夜吃惊,继而笑道:“当然不是了。”   两人说到这里,隔墙听见小丫头找人的声音。水滢悄声叮嘱:“我该走了,我走后你再回去,不然给人看到了怕为难你。”   沈遥夜一点头,水滢往外走了两步,突然止步回头,望着沈遥夜道:“上次你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其实……”   沈遥夜忙问:“其实怎么样?”   水滢道:“其实……罢了,不过是个梦而已。”她一笑摇头,也不等沈遥夜再追问,忙抽身出门去了。   ***   次日,戏班子里大家都精神抖擞,准备在今日施展浑身解数,争取大出风头。   眼见客人像是吃了饭,里间儿相府的人来传,众人才纷纷上场。   先出场的自是班头跟帝江,班头仍旧吹一支笛子,帝江浑圆赤红的身体随着韵律跃动,六只脚一起跳跃,四只翅膀翩翩舞动,十分有趣。   沈遥夜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突然听见班主的笛声停住,不多时,有一阵幽幽地箫声从里头传了出来。   沈遥夜一惊,双手垂落,茫然听了半晌,急望内而去。   戏班子的演出,是在水阁之上,同观众席隔着一道湖泊。   沈遥夜站在水面游廊上往对面看去,果然见在席间,有一道娇小身影端然而坐,手中举着一支箫管。   帝江仿佛已经陶醉在这美妙动人的箫声里,因为舞动的太过投入,整个胖大的身体几乎离开了地面,翩翩自在地在空中翻滚扭动。   引得在座的各位宾客们叹为观止,连班主也愣愣地掐着笛子看的入了神,他给帝江伴奏了这十几年,也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奇景,今日却也是大饱眼福了。   那边儿一曲吹罢,帝江才从空中慢慢落地,仍旧美不自禁意犹未尽地在原地打转,似乎还想再来一曲。   班主红着脸,连引带劝把妖兽带了下去。   这会儿,那边席上吹箫的人,突然愣住了,原来她已经看见了在这边儿的沈遥夜。   两人隔着一道水默然相看,各自心情各异。   这吹箫者,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阿镜。   而在阿镜身边陪席的,却是水滢。   水滢见阿镜怔然望着湖对面,顺着视线看去,一笑倾身对阿镜道:“那位叫做夜公子,也是戏班子里的人。”   阿镜道:“夜公子?”突然醒悟过来,心头微凉,“水姑娘……认得他?”   水滢察觉她的神色有些紧张,有些不解,但她是个谨慎之人,便含笑道:“是,也才认得不久。”   阿镜愣神之下,忙又去看她心口……还好,那情苗没有往沈遥夜的方向。   只是这一瞥又提醒了她,她忙跳起来,随便找了个借口便离了席。   水滢本要起身陪她,可突然间转念,便坐着不动,只暗中打量看阿镜去何处,果然,见她从廊下穿过,绕了绕,就往对面而去。   旁边水夫人微微歪头过来问道:“国师夫人怎么脸色不大好?”   水滢道:“女儿也不知道。”   水夫人道:“待会儿你去看一看她去做什么了,人好不容易请了来,可不能出一点儿差错。”   “是。”   水夫人望着对面才登场的鹃儿,突然又冷笑着悄声道:“她的箫吹的倒是不错,只不知是不是靠着这个……讨了国师欢心。”   ***   且说阿镜转过回廊,远远地见沈遥夜仍靠着柱子站着。   阿镜加快脚步奔过去:“你、你怎么在这里?”   沈遥夜回过头来,淡淡道:“你既然能在这儿,我又怎么不能?”   阿镜回头看一眼对面的水滢,赶紧再看沈遥夜胸口。   ……还好还好,他的胸口也安静的很,没有情苗的影子。   阿镜松一口气的样子太过明显,沈遥夜皱眉问道:“你盯着我干什么?”   阿镜忙矢口否认:“没、我……我是想起你上次受了伤,你的伤可都好了么?”   “哼,你还记得我受伤了啊,”沈遥夜嗤之以鼻,故意不看阿镜,“我还以为你要为了丹凤国师打伤我们而拍手叫好呢。”   “不要说这些赌气的话。”阿镜轻声劝告,又忍不住说:“你到底为什么在丞相府?你跟水姑娘……”   没见到阿镜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着她。可见到她的时候,又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想见她,所以表现出来的反而格外冷淡似的。   沈遥夜不耐烦道:“怎么啦?”   阿镜咽了口唾沫,不知该怎么说。   沈遥夜心里想起跟水滢见面时候的奇怪感觉,有心想问问阿镜自己是怎么了,只是一开始扮演高冷扮的太用力,有点不好意思立刻回头询问。   少年心里盘算了会儿,便故意道:“是了,说起来这件事有点儿奇怪,我一看到她,心里就觉得很亲切,竟像是在哪里见过她一样……”   阿镜的脸色都白了。   沈遥夜偷偷瞟见,心里竟莫名地有些膨胀得意起来,便继续说:“有人告诉我,这个就叫做缘分……也许是因为我喜……”   他还没说完,就听阿镜厉声道:“不行,你不能喜欢她!”   沈遥夜猛然听见这句,心怦怦地跳的极快,欢喜的有点儿头晕。他强行镇定,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问道:“哦,这是为什么?”   ☆、第37章 莫教纷纷点翠苔   沈遥夜斜睨阿镜道:“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你都要嫁给丹凤国师了, 我难道不能有喜欢的人?”   阿镜望着沈遥夜, 眼前出现的, 却是在明玦帝君的天宫之外, 所见兰璃君的最后一面。   此刻阿镜沉默, 可她的双眼中却依稀透出伤感之色。   沈遥夜眉头一皱:“你、你难道……又把我当成了那个人?”   阿镜轻轻地吁了口气, 知道这少年脾气左犟,自己一心要劝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我不是把你当成了兰璃。”阿镜转开头,不远处水阁上表演已经停了。   今天是水家特意单邀请阿镜一个人, 如今嘉宾离席,自然要暂停表演。   “真的?那为什么我不能喜欢这位姑娘?”   “她、她……将嫁给太子殿下了。”   “这又如何, 别说她还没有嫁,就算是已经嫁了,我要是喜欢, 也仍是喜欢。”   阿镜紧握双手,生生按捺心中的惊怒惧怕:“我知道你不肯听我的话,甚至我越不叫你做什么,你越是赌气要做。”   阿镜无奈:“只是你得知道,我不是要命令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要你好。”   沈遥夜一愣。   “你若是想要我好, 那……”他突然忍不住。   这一句话还未说完, 就见鹃儿蹦蹦跳跳地走,见沈遥夜在跟阿镜说话, 便问道:“夜哥哥, 这位是?”   沈遥夜打住话头:“这是水府请来的贵客, 也是未来的国师夫人。”   鹃儿吃了一惊:“什么?”   她被阿镜的身份震惊,又不知沈遥夜为何竟跟水府的贵客很熟悉似的。本来满心喜喜欢欢,此刻便流露几分畏怯之色,急忙行礼道:“不、不知道是您……冒犯了!”   沈遥夜又问道:“你过来做什么?可是有事?”   鹃儿道:“上头突然让先停下来不要演,所以、所以我来看看夜哥哥。”   沈遥夜回头对阿镜道:“若是没有别的事,你便回去吧。他们好不容易得了这个露脸的机会,就让他们把戏演完了吧。”   阿镜还未回答,沈遥夜对鹃儿道:“咱们回去吧。”   阿镜见他果然要走,忙叫道:“喂!”   沈遥夜听了这句,便回过头来,他望着阿镜道:“你口口声声说没有把我当成那个什么兰璃,但自从我跟你认识到现在,你可叫过我的名字吗?”   阿镜心头微震。   沈遥夜向着她一笑:“我就是我,绝不是什么别的人,你不要再弄错了。你也不用担心我会不好。因为这跟你没有关系,你就安心地去当你的国师夫人罢了。”   不再看阿镜的脸色,沈遥夜头也不回地往前而去。   腰间灵犀窜动了一下,仿佛在抗议,沈遥夜只当不知。   ***   身后原地,阿镜目送沈遥夜去后,转身一步一步往水阁而回。   将走到半路,头顶有个声音道:“这个小子真是不知好歹,你又何必理会他的死活呢?”   阿镜抬头,见灵崆蹲在廊檐上,舔着爪子又说:“就是不知道他跟随戏班子潜入皇都是想干什么,上次他在国师手里吃了大亏,多半没安好心,待会儿回去倒要提醒一下国师。”   阿镜无话可说,只是回到席上。   水滢跟水夫人同她说话,阿镜只是随意敷衍,水阁那边儿的戏法等,竟都心不在焉,却因为沈遥夜先前离去所说的话,只得强打精神地赞好。   这天阿镜离开丞相府后,水府的管家厚赏了戏班,叫他们收拾妥当,即刻出府。   戏班众人正收拾中,又有个小丫头来到,暗请了沈遥夜前去。   沈遥夜随着那丫头往内宅而去,在花园之中跟水滢相见。水姑娘笑道:“知道你们要走了,如今一别,再见不知道就是何时了。所以冒昧请夜公子前来。”   原先因为初次见面感觉奇特,沈遥夜对水滢还有一点儿好奇,但是经过先前跟阿镜那样不欢而散,那好奇之心反而丝毫也不重要了。   于是只淡淡道:“姑娘可有什么事?”   水滢似没发现他的冷淡,微笑说:“先前……说起跟公子相见,其实我跟公子的感觉一样,都觉着我们先前似乎在哪里见过。”   “哦?”这话若是之前说,沈遥夜的反应一定不会如现在这样平淡无奇。   水滢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梦么?”   沈遥夜点了点头。   水滢摸了摸眉心,苦笑道:“奇怪的很,在那个梦里,我跟公子竟像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一样。只不过,当时公子好像不是现在这个名字。”   “是么?”沈遥夜挑眉:“那当时我叫什么?”   水滢摇了摇头,有些不大好意思:“有些记不真切了,倒像是什么……花儿的名字。”   沈遥夜听见自己猛地咽了一口唾沫的声音,“兰璃君”三个字几乎脱口而出,临到唇边才生生变成了:“如此奇特?不知是什么花?”   水滢皱眉,流露一个抱歉的笑:“委实忘了。”   水滢说完之后,见沈遥夜有些愣怔,便又道:“先前镜儿姑娘曾向我打听过公子你……原来你跟她是旧识?”   沈遥夜道:“只是误打误撞认得罢了。”   “当真?”水滢笑道:“我看镜儿姑娘对公子可十分上心呢,先前连戏都不看了,想必是去找公子了?”   沈遥夜哼了声:“是她多事罢了。”   水滢眨了眨眼:“镜儿姑娘可是国师夫人,国师对她更是视若珍宝,如今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对这位姑娘另眼相看呢,怎么公子的口吻反而如此轻淡?”   “那又怎么样?”沈遥夜越发不以为然,“那些人不过是因为北冥君才对她另眼相看的罢了。你们敬畏你们的国师,我却不必这样!”   “原来公子跟国师也是旧识?”   “与其说是旧识,倒不如说不打不相识,”一旦提到北冥君,沈遥夜无端心烦,“罢了,我也该走了。”   “公子若不忙着离开皇都,以后……兴许大家可以做个朋友。”水滢突然说。   沈遥夜本已经转身,听了这句,又想起先前阿镜叮嘱过自己的话,他回头望着水滢:“若我没记错,姑娘也很快要嫁到东宫成为太子妃了,怎么要跟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做朋友?”   水滢并不回答,只是反问:“难道公子不愿意吗?”   沈遥夜挑眉,唇角微扬:“你若愿意,我自然也愿意。”   离开花园往前去的时候,腰间灵犀突然发声:“小夜儿,你刚才那是在做什么?”   沈遥夜道:“你说我是在做什么?”   “我瞧着你像是在跟那小贱人调情呢。”   “那就当是在调情罢了。”   灵犀没想到他竟如此大度地承认了,呆了会儿:“那么镜儿呢?”   沈遥夜道:“什么镜儿桌儿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才不跟你一样死心眼呢。”   灵犀道:“你就算想不开,也不至于就喜欢这只毒草……不过,你这样做倒也不错。”   “为什么?”   “你要是让水滢喜欢上你,别叫她嫁给太子,岂不是省了我们好多事?”   沈遥夜苦中作乐地大笑。   ***   东宫。   堂下肃然。   除了凤明太子在场,北冥君跟水丞相也在。   沉默中,太子殿下望着水丞相问道:“方才国师所说,丞相是何看法?方圭山遭到袭击一事,可是国师命人所为?”   水丞相额头有汗,垂头道:“回殿下,方圭山之事确实是臣命人所为,先前方圭山的掌教周论酒前来向我告密,说是方圭观主秦瞭原本是个妖物,他累年来妖言惑众,为祸一方,而且所图不小,应当及早铲除。”   凤明皱眉:“秦瞭早就伏法,国师亲自出面,方圭山早就没有妖物了。丞相这样做不过是多此一举,滥伤无辜罢了。”   原来方圭山无故被袭击后,北冥君派下属联合蔺渺追查,终于查出了蛛丝马迹,竟在水丞相的头上。   水丞相忙请罪:“臣知罪,原本是臣想急着铲除妖物维护治下靖平之意。且当初国师出皇都,连我也不知道国师是为方圭山之事而去,因此竟错会了。求殿下看在臣忠心耿耿的份上,开恩恕罪。”   凤明太子叹了口气,道:“我也并非当真怪罪丞相,只不过要丞相知晓,以后不可再擅自行事,可知这次方圭山因为你们的莽撞之举,又折损了十几条人命?”   水丞相道:“臣明白!先前已经紧急喝止他们行事了。”   凤明又问出了方圭山,是否还在别处行事过,水丞相并未隐瞒,回答道:“皇都近郊的情宫,有妖物占山为王,常年聚众淫/乱,许多少男少女无故失踪都跟情宫有关,所以先前那些降妖士们便往情宫而去,本也是想在殿下大婚之前将此事清理妥当罢了。”   凤明看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北冥君:“我虽然不懂,但却隐隐地猜到你的人没讨到好。”   水丞相擦擦汗道:“瞒不过殿下,妖物厉害,那些人的确是吃了大亏了。”   “那这可怎么办,本来跟着灵犀相安无事,如今惹急了她,焉知她会不会来复仇?”   水丞相无言以对:“这、这个……”   直到现在北冥君才插嘴道:“近来我看皇都顶上的气起了变化,这灵犀宫主只怕已经进了皇都了。”   凤明倒是不觉着诧异,水丞相惊问:“什么?那妖物竟闯入了有龙气护佑的皇都?她、她想干什么?”   “当然是报仇了,”北冥君瞟他一眼:“我看丞相近来印堂发黑,你可要小心了。”   像是生生吞了个青皮核桃,苦涩而无法出声。   水丞相脸色大变,提心吊胆地去了。   堂中,凤明笑说:“你何苦要吓唬他?”   北冥君道:“我哪里吓他了,他的身上的确有一股淡淡的妖气,我看多半是跟灵犀照过面了。”   凤明诧异:“灵犀当真如此厉害?照国师看来,她会如何报复?”   北冥君笑道:“照我看来,灵犀宫主费心潜入皇都,未必只是为了报复。我听镜儿说什么……情根不灭,谁知她会不会是因情而来呢?”   凤明吐吐舌:“那妖物十分丑陋,我倒还是宁肯她恨我。”   北冥君一笑,突然忖度着问道:“方才丞相所说的话,殿下可相信?”   凤明道:“难道丞相之言有假?”   北冥君道:“水丞相召集了这许多斩妖降魔的高手能人,连袭方圭山跟情宫两处,只是问了斩杀妖人,这种说辞我并不能全信。”   凤明忙问缘故,北冥君道:“方圭山有天机鼎,但凡有心人细细一打听就知道。而情宫,灵犀修炼的内丹可是上品,妖物的内丹若是被凡人所吞食,可以起死回生,更能长命不老。”   凤明打了个哆嗦:“你说水丞相是故意的,原因是冲着天机鼎跟内丹?”   北冥君道:“他们不知天机鼎被我带走,白忙了一场。所以才冒险又去情宫。灵犀既然还好端端的,我猜这些人绝不会像是水丞相所说会偃旗息鼓,接下来必然还会有事。到时候就知道丞相所图的是什么了。”   凤明点头叹道:“他总不会想造反吧?”   北冥君笑笑:“如果当真想造反,殿下会不会大义灭亲?”   凤明摸了摸下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水丞相当真阳奉阴违,意图不轨,我又怎会妇人之仁?”   又过两日。   眼见太子大婚之期将近,举国欢庆。   这日,丞相府。水滢正在梳妆台前打量自己镜中容貌,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   水滢转头,看见窗户口探出一张脸来,看着十分眼熟,她心念一转,便含笑应了声:“原来是你。”   谁知才一答应,整个人头重脚轻,慢慢地便趴在了梳妆台上。   与此同时,窗口那“人”身形突然变得稀薄,她悄然无声地顺着窗户缝隙爬了进来,落地之时,已经变成了一条淡色小蛇儿。   灵犀养了这数日,总算把精神养了起来,她迅速地翻了进门,又沿着桌腿儿攀到了桌面上。   不多时,半是昏迷的水滢抖了抖,重新睁开双眼,而在她面前的“灵犀”小蛇,则呆呆地昏厥过去似的。   “水滢”嘻嘻一笑,一把将小蛇抓起来,飞快地丢在袖子里,起身往外。   一个人走到花园的后角门处,水滢咳嗽了声,门外有人报了个暗号:“百年好合。”   水滢笑道:“天生一对。”   说着把那蛇抓出来,一甩扔出了墙头,又道:“替我好生照看着点儿,别真的炖成蛇羹呀。”   墙外传来沈遥夜的声音:“放心,真的炖成蛇羹后,会给宫主和太子都留一碗,就恭祝你们新婚大吉吧。”   水滢哈哈地大笑起来,张着嘴的样子几乎都看到喉咙了,全不似先前温良娴熟的样子。   沈遥夜叹道:“水姑娘哪里会这样笑,劝宫主可小心收着些,别叫人看出来功亏一篑。”   那墙外脚步声却渐渐远去,“水滢”则兴高采烈地自己回屋去了。   且说沈遥夜接了灵犀宫主的元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原来先前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主意,那就是让灵犀跟水滢魂魄互换。   灵犀原本就会摄魂之法,又休息了这两天,终于能够拼力做成这场法术。   沈遥夜原本想把灵犀元身揉搓成腰带再系在腰间,走到半道,那腰带抖了抖,沈遥夜听见它困惑地说道:“发生何事了?”   沈遥夜垂眸看她一眼,此刻虽觉着对不起水滢,但因为一心要报复北冥君,却也顾不得了,只要搅黄了太子殿下的亲事,便间接等同坏了北冥君的事。沈遥夜自然乐见。   被他捏在手中,水滢不知发生何事,瑟瑟发抖,头昏眼花。   ☆、第38章 太子殿下的婚事   沈遥夜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向水滢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以为水滢这种相府娇养的千金小姐,遇到这种事情,一定会惊慌失措,甚至哭哭啼啼, 谁知水滢在听了他所说之后, 反应却超乎他想象的平静。   她沉默。   沈遥夜看着小蛇安静趴在桌上的样子,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魂魄在小蛇体内,眼前所见的世界也赫然不同。水滢尽量不去想自己化身为蛇的样子, 她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的脸近在咫尺, 唇红齿白,眉目清秀,竟比先前为人的时候看的更清晰了。   “我也不知要说什么。”水滢轻声回答。   沈遥夜眨了眨眼,笑说:“我以为你会哭呢,你不害怕么?”   水滢道:“怕是有点儿怕的, 不过……怕也没什么用, 而且我知道……”她停了停,眼神有些温柔,“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沈遥夜哑然。   沈遥夜当初去情宫,是给灵犀宫主以武力逼迫, 不得已而为之。   后来为她出谋划策, 撺掇她来丹凤皇都, 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   如今灵犀的元身握在自己手中, 只要他愿意, 就可以把她开膛破肚,找出内丹灵珠一口吞掉。   而水滢……这不过是计划外突然出现的一个人罢了。   虽看似有些特别,但跟自己无亲无故,必要时候自然是可以牺牲的。   何况他又不是第一次杀人。   所以听水滢此刻这样说,沈遥夜心想:“这女子实在天真的很。”   沈遥夜想了想,突然问道:“可是这样一来,你就当不了太子妃了,你难道不介意?”   水滢道:“我介意也没有法子呀。”   沈遥夜再度无言以对。   不料片刻,水滢又轻声道:“其实我倒是觉着,你们的计策未必会得逞。”   “哦?”   “太子殿下并不是好糊弄的,何况还有国师呢,必然瞒不过他们的眼。”   “那……万一可以呢?”   半晌,水滢叹道:“你所说的灵犀宫主,虽然是个妖,倒也是个情种了。不过对我而言,不能嫁给太子,倒也并不算坏事。”   “什么?你不喜欢凤明太子?”沈遥夜大为意外。   大概是因为现在并非人身,有些话似乎也并不是很难出口了。水滢坦然回答:“是呀,我虽然尊敬太子殿下,却并不喜欢他。”   沈遥夜听出些端倪:“那你喜欢谁?”   水滢却并没有回答,只说道:“咦,我有些饿了。”   沈遥夜切了两片熟肉给水滢,水滢以为自己会食不下咽,但真的开吃,却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她吃饱了后,又像是累极了,就靠在沈遥夜的手边睡了过去。   沈遥夜弹了弹那软绵绵的小蛇,心中天人交战:杀,还是不杀?   ***   凤明太子成亲前夕,皇都之中张灯结彩,普天同庆。   丞相府内也自然是忙碌异常,出嫁前夜,水丞相夫人来见女儿,叮嘱了些嫁人后的事项。比如如何伺候夫婿之类。   这方面灵犀自然是行家,经验丰富,远胜许多凡人,听了水夫人细细密密地叮嘱,只觉着都乃雕虫小技,又像是鲁班门前弄大斧,暗中几乎笑破肚皮。   不过想到是自己跟凤明太子的大婚,却也难能可贵的收敛起轻浮之意,老老实实地听了个够。   水夫人说罢这些后,才又道:“这门亲事多亏了你姑姑在内相助,不然的话也未必能够这样顺利,你可要记住,将来也跟你姑姑一样,好生照应我水家。”   灵犀扭扭捏捏说了声“是”。   水夫人又握住她的手道:“母亲知道你从来聪慧,嫁过去之后,其他的事你知道该怎么做。太子殿下现在对国师言听计从,又因为先前你父亲让那些修道士追杀方圭山的事而起了疑心,虽然现在还不至于怎么样,长远看来终究是祸患,以后你且找合适的时机向太子进言,同你父亲里应外合,将这北冥君……斩草除根的最好了。”   灵犀正在装作女孩子害羞的样子,蓦地听见水夫人说出这些话来,不由一惊。   她睁大双眸看着水夫人,心想:“原来这姓水的一家跟北冥君不对付,甚至是想要把北冥君赶尽杀绝吗?”   又想到水丞相派人偷袭情宫一节,暗中又想:“我虽然讨厌北冥君那家伙,但他自从入主丹凤皇都后,明明知道我在玲珑山,以他的能耐如果绝意要对付我,只怕我也难以匹敌,但他却并不曾来为难过,倒是这姓水的,暗搓搓把主意打到我的头上,可见他们比北冥君更加可恨。”   水夫人见“女儿”不答话,便又道:“滢儿啊,你可明白了?”   灵犀心头转念,只得说道:“母亲,孩儿明白,只不过我觉着这国师大人实在是能耐的很,就算加上我,也未必就能真的打垮他,何况我看太子殿下十分信任此人……”   “所以需要你到太子身边儿啊,”水夫人悄声说道:“不管太子怎么信任国师,难道还有什么是能比枕头风更厉害的?男人在床笫之间是最不设防的,只要你讨了太子的欢心,莫说是区区一个北冥君……”   灵犀心中啧啧地想:“这姓水的真是鬼迷心窍了,连北冥君都不放在眼里,他们还想怎么样,难道要太子殿下把天下送给你们不成?幸亏我已经取水滢而代之了,不然的话,太子殿下岂不是要落在你们的圈套中?现在想想,真是老天注定了让我潜入皇都化身水滢啊……原来我跟殿下之间的缘分,还关乎到整个天下,那么我们这也算是天注定的姻缘了。”   灵犀心里想的高兴,便答应道:“母亲放心,我当然会全力以赴。”   水夫人笑道:“娘就知道你是不用我操心的。好了,你且早些休息吧。”   灵犀起身送别水夫人,望着妇人的背影,恨恨地想:“若老娘是元身,一口先把你吞了。”   水夫人正要出门,突然又回过头来,灵犀忙收起狰狞的表情,急急又低下头去。   水夫人道:“对了,还有那件重要的事……”   灵犀不解,水夫人走回来,低声道:“那个天机鼎给国师送回来后,一直藏在宫里,连你姑姑也不知究竟在何处,也许太子知情,你记得伺机打听明白。”   灵犀吃惊,脱口问道:“打听这个干什么?”   “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还忘了?”水夫人得意洋洋道:“若不是那个鼎可以叫人长生不老,白日飞升,你爹何必派人去方圭山,又何必往玲珑山?谁知还是落后一步,总之要尽快将那鼎得到手,到时候我们全家都可以飞升成仙了。”   灵犀这才知道了水家真正的图谋。   灵犀虽是妖,心里却明白的很,天机鼎虽能令人“长生不老”,修为大增,但这修炼的法子毕竟不是正经途径,所以用天机鼎成仙,怕是不能够的,至于入魔嘛……却能更快一点。   目瞪口呆之余,灵犀心中冷笑:世人都想要长生不老,但若成仙真的有这么简单,能容得下这许多渣滓也白日飞升,那九重天跟碌碌红尘有何区别。   在鄙夷了一番水家之人后,一想到明日是自己的大日子,灵犀却又高兴起来,她一头扎进床帐里,抱着棉被翻了个身:只要能跟凤明春风一度,管他什么九重天或者十八重地府呢。   ***   是夜,国师府。   北冥君接到了张春的来信,说她已经到了方圭山,正在亲自照料秦霜,两人感情增进,一日千里。   顺手又把信给阿镜也看过了,两人都对那个“一日千里”保持怀疑态度。   北冥君笑道:“不管如何,那丫头终于在喜欢的人身边儿了,看到她如此快活,我也忍不住为她觉着高兴。”   阿镜迟疑地问道:“但我看秦少主好似并没有这个意思,倘若让姑娘知道了真相,岂不是会加倍的伤心?”   北冥君一怔,继而道:“以春儿的性子,只怕不会……至少不至于如何的伤心欲绝,她从来都很想得开,更何况我觉着她是个福将,只怕冥冥中自有一番造化呢。”   “这倒是。”阿镜哑然失笑。   灵崆在旁边听到这里,便嗤之以鼻地说道:“什么福将,不过是脸皮厚一些,反应迟钝一些罢了,我倒是同情秦霜,被自己不喜欢的呆丫头死死地缠住,想想都觉着可怕。”   北冥君沉默,忽然没来由地瞥了阿镜一眼。   阿镜也有点儿局促不安,正也偷偷看向北冥君。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窘然。   阿镜咳嗽了声,假装泰然无事般道:“其实、其实春姑娘无邪烂漫,一片真心,秦少主也许会明白她的好呢。又或者,春姑娘自己突然……就醒悟了,不去痴缠了,也未可知。”   灵崆格外机敏,当即眯起猫眼:“你是在说那呆丫头呢,还是另说别的什么人?”   阿镜的确是因为灵崆那句话而想到了昔日九重天上的自己,所以才这般辩解。见灵崆点破,就低下头不言语了。   不料北冥君道:“情不知所起,既然情动,又何必遮遮掩掩,何况妹妹并不会做对秦霜不利之事,只是喜欢他罢了,难道竟是罪过?”   灵崆道:“被不喜欢的人喜欢,有时候虽然不是罪过,却是折磨。”   阿镜的心又被刺中。   北冥君道:“这也未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也许他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自己尚且不知,或者……说不出口呢?”   阿镜愣住了。   灵崆又看向北冥君:“国师是在说你那个呆妹妹呢,还是也跟镜儿丫头一样,在另说别的什么人?”   北冥君怔忪。   灵崆看看他,又看看阿镜:“你们两人可真是奇怪。果然情之一字,莫测高深。”   灵崆说着,打了个哈欠,起身悄无声息地出门去了。   剩下北冥君跟阿镜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又过了会儿,北冥君才说道:“明日太子殿下大婚,你为何不肯去赴宴?”   阿镜道:“我跟太子殿下和水家都不十分熟,他们只是看在大人的面上才邀我罢了。我又不善这些交际,上回在水府一趟,已经是极为尴尬了,索性不去,大人会不高兴吗?”   北冥君道:“你若是开心,我才开心。我绝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   阿镜眨了眨眼,心里有一句话想要告诉他,却似乎又知道说出口后的答案。   北冥君望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你不去赴宴也好……”   “嗯?”   北冥君道:“我担心婚礼上会出事。”   阿镜便问缘故,北冥君道:“灵犀可能已经在皇都潜伏了,她对殿下始终心意不死,我怕她会闹事,再加上沈遥夜相助……”   那天在水府遇见沈遥夜,阿镜虽然并没提起,但灵崆已经告诉了北冥君。   阿镜默默地问道:“照你这样说,他会在太子殿下婚礼上闹事?”   北冥君道:“多半如此。”   阿镜道:“如果真是这样,你、你会怎么对他?”   “这少年诡计多端,很是难缠,如果他知难而退,我还可以放他一马,如果他真的要闹出来,我就不会再容情了。”   北冥君握住阿镜的手:“你也不用再想着他,他屡次把你置于危险境地,又修炼的邪派功法,迟早会有被反噬的一天,你若是多想他一分,对你自己也无益。”   当初阿镜曾询问过北冥君如何能让沈遥夜远离危险,他的答案是,让沈遥夜停止修习那种功法,但那少年性子倔强,从不肯好生听人劝慰,当然绝不会放弃。   阿镜垂首。   北冥君见阿镜始终不做声,便微微一笑:“等太子大婚之后,我们便成亲,就如同这尘世间千万恩爱夫妻一样,生几个可爱的宝宝,将他们抚养长大,镜儿,你说好不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将来,可一旦开始想,就再也按捺不住,先前游历世间所见的男欢女爱,天伦之乐,甚至几代同堂,都一一清晰地浮现,只不过主人公已换作了自己跟阿镜,他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尽快开始这样的生活。   阿镜没有办法回答,甚至连敷衍的答应都不能够。   幸而北冥君也没有逼迫她应声,他已经沉浸在对于未来的无限欢喜期待之中了,这次筹备凤明的婚事,也更加触动他对这种尘世喧嚣俗礼的向往之情,自然不免处处想到自己跟阿镜。   ***   凤驾从丞相府起驾,越过丹凤长街,入了东宫。   一整天鼓乐跟鞭炮声不绝于耳。   灵犀被扶入洞房,坐在床榻边儿上,听着外头的人声跟乐声,她心里的喜悦也一阵阵地如同浪涌。   她问了好几次太子殿下如何还不回来,相府的陪嫁嬷嬷从最初的诧异到震惊,忍不住连连咳嗽提醒小姐要矜持,但最后她的喉咙都要咳破了,自家的小姐却丝毫都不领情,甚至更变本加厉地催促快把太子请回来,是时候好洞房了,别错过了最佳良辰。   东宫的喜娘们也是大开眼界,头一次看到如此热情放开的新娘,想想这位姑娘居然还是太子妃……大家的脸上黑一阵,红一阵。   在灵犀的苦苦等待中,凤明终于进了门。   只听见一声“太子”,灵犀心里万般欢喜,就像是有千万朵花都因而盛开。   她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扯下红盖头,大声叫道:“殿下,你怎么才来,让我等的好辛苦。”   凤明吃惊:“啊,方才在外头应酬了几位大人……”   灵犀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又见凤明似乎受惊,便嘟嘟嘴,在脸上流露委屈的表情,又张开双臂一把将凤明太子抱的紧紧的:“人家……好想殿下。”   凤明愣了愣,在喜娘跟嬷嬷们惊疑的目光中笑道:“呃……不错,**一刻值千金嘛。”   灵犀嗅到他身上那独一无二的香气,心痒难耐,恨不得把他推倒在床上,立刻为所欲为起来。   却也知道如果那样的话恐怕越发会吓到了凤明,灵犀生恐搅乱好事,于是竭力压低声音娇羞:“那殿下还等什么?”   凤明挥手示意伺候的众人退下,才道:“我只是想跟太子妃说,刚才在外头,国师告诉我,说是东宫里似乎有点儿妖气,他担心有邪祟,让我们提防着点儿。”   “是吗?”灵犀春心略收了几分,警惕地睁大双眼,又道:“皇都里哪里有什么邪祟,应该是国师小心过头了,今儿是我跟殿下的大喜日子,什么邪祟敢靠近……快不要想东想西,人家都困乏了。”   凤明笑道:“先前怎么不知道太子妃竟这样热情。”   灵犀委实按捺不住,终于翻身把凤明推在榻上,整个人压在他的身上:“我只是太喜欢殿下了而已!”   凤明只觉着她突然力大无比,压得自己竟无法动弹。   而这会儿灵犀已经在扯他的衣带,甚至把里衣都扯破了,发出嗤啦的响动,这架势简直就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一样。   凤明无奈笑道:“宫主,你温柔些可好?”   灵犀情难自已,气喘吁吁,听了这句想也不想就回答:“这还不够温柔么?你还要我怎么样?”   凤明叹了一口气:“我想要宫主……这样。”他突然抬手,握住灵犀的手腕。   他的手坚而有力,原本含笑的眼神也迅速变冷。   灵犀色/迷心窍,直到现在才隐约察觉不对,她定睛看向面前的凤明:“你……”   正觉着不妙,那握着自己腕子的手微微用力。   下一刻,天晕地旋,灵犀的人已经从凤明的身上跌向旁边。   与此同时,凤明手势飞快地虚空划动,在她的眉心画了一个符。   灵犀自觉身体重若千钧,直直地跌在床褥上,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叫道:“你、你不是……”   凤明起身,大袖在面前轻轻地一挥,却已并非凤明,而是北冥君。   灵犀见状,心中绝望,悲愤交加地哭道:“为什么是你?北冥君,你太卑鄙了,你、居然还故意穿了有殿□□香的衣裳……可恶,竟敢欺骗本宫主的芳心。”   北冥君情苗单膝地拂了拂衣袖,脸色微冷:“若不是你借了水姑娘的身体来骗婚,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灵犀不依不饶地哭道:“亏我本来还觉着你比姓水的光明正大,没想到却都是一路货色。”   北冥君挑眉,还未问时,门外凤明跟灵崆双双走了进来。   凤明低头看着大字躺在床上的“水滢”,睁大双眸:“这,这真的不是水姑娘吗?”   灵崆嗅了嗅:“身子是,里头装着的不是,有一股熏人的骚气。”   灵犀一看凤明,立刻泪眼汪汪:“殿下……”   突然听到灵崆如此说,便怒视过去:“你这只臭猫,会不会说话。”   凤明听了这句,点头道:“啊,原来真的是你啊,灵犀宫主。”   灵犀见已经给识破,索性叫道:“殿下,我对你真心一片,你怎么忍心叫这可恶的北冥君来戏耍我?”   灵崆说道:“你可真不要脸,明明是你欺骗在先,还敢说什么真心呢。”   灵犀怒道:“臭猫,大家好歹都是灵字辈的,何必自相残杀?”   “谁跟你是灵字辈的,”灵崆伸出肥胖的利爪,叫嚷道:“你的元身在哪里,吾要吃蛇胆!”   这会儿凤明正在问北冥君是否知道真正的水滢的下落,北冥君听到灵崆如此问,便道:“如今看来,他们两人的魂魄多半是互换了。只不过,沈遥夜向来行事正邪难辨,若是元身在他手里,保不准他会剖蛇取珠。”   其实北冥君吃不准元身在不在沈遥夜手中,只是顺势敲山震虎一探究竟罢了。   果然灵犀上当,立刻道:“不会,他的蛊雕跟讙还在我情宫里,只有我能够打开那禁制,除非那小子不想要那两只妖兽的性命了。”   妖蛇的内丹是十分稀罕之物,吞下去的话至少能抵数百年的苦修,北冥君觉着沈遥夜内丹在手,未必会在乎两只妖兽的生死……   可凤明却道:“那你快说他人在何处,要尽快将水姑娘救回来。”   灵犀委屈地说:“殿下,你只在乎那小贱人的生死,却不知他们一家子都合谋想害你呢,我取而代之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反而这样对我?”   凤明跟北冥君对视一眼,凤明便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灵犀道:“你叫北冥君解开我的禁止,我才告诉殿下。”   凤明问:“若是解开后,你自逃了,又怎么说?”   灵犀盯着他,信誓旦旦道:“我绝不会逃走,只要殿下让我跟在你身边。”   凤明挑眉,北冥君见他答应,这才上前在她额头上一挥,把那个符给扫去了。   灵犀爬起身来,便把自己先前所听水夫人所说一一告诉。   北冥君听到天机鼎一节,道:“他们攻打方圭山,果然跟此物有关。”   凤明叹了声:“国师不是说那天机鼎是邪物吗?怎么丞相竟还急欲到手?”   “这就叫做利欲熏心,也叫利令智昏,你们越说是邪物,他们越以为你们藏宝呢。”灵崆在一边悠悠然说道。   凤明紧锁眉头,虽然早猜到丞相大人兴许另有所图,但这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还是让人有些猝不及防。   北冥君又问灵犀:“水滢姑娘如今何在?”   灵犀瞟着凤明,吞吞吐吐道:“小夜儿并没告诉我他会去哪里,对啦,小夜儿跟那小贱……跟那丫头似乎有些奸/情,也许两个人就此私奔了也未可知。”   北冥君跟凤明都怔了怔,灵崆叫道:“你说什么?沈遥夜喜欢水滢?”   灵犀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亲口跟我说过,看着那丫头的时候觉着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两个人还暗中**呢。”   灵崆转头看向凤明,突然觉着太子殿下的头顶有些绿油油的。   ***   因丞相在京中门生故旧以及党羽们也不少,所以就算凤明从灵犀口中得知了水丞相所图,却也并没有就立刻动手拿人。   同北冥君一番商议后,两人决定暂时稳住局面,就先叫灵犀继续假扮水滢,将计就计。   另一边,北冥君派出灵翼,暗中查访沈遥夜的下落。   他整整忙了一天一夜,次日早上回到国师府的时候,还未进门,突然心头一凉。   北冥君抬头看着国师府上空……曾几何时,那股令他每次回到府中便会心生欢喜的气,突然消失不见了。   身后的灵崆显然还没有察觉不妥,它兴高采烈地跳进门口,叫道:“镜丫头,镜丫头……”   灵崆从雾台跑到镜台,从镜台追到花园,整座国师府,都没有了阿镜的身影。   ☆、第39章 土地老的请求   北冥君原本以为是沈遥夜趁虚而入, 把阿镜带走了。   但其实这件事跟沈遥夜却没什么关系,因为, 是阿镜自己要走的。   其实阿镜早就存了要离开的心,只是一开始有张春跟在左右, 行动不便,如今张春去了方圭山, 也有了“一日千里”的感情,已经完全不需要阿镜操心了。   正北冥君为了凤明太子的婚事忙的无法脱身, 阿镜趁着这个机会,终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国师府。   这还是阿镜从小到大第一次出门,只是她毕竟聪明,往外跑的时候,用些锅底灰调水,把脸都涂黑了。   又特换了少年的衣裳, 戴着个半新不旧的堆帽, 软踏踏地遮住了半边脸, 楞眼一看, 就像是个身段偏瘦毫不起眼的小男孩儿。   阿镜知道一旦发现自己不见了, 北冥君一定会遍城找寻,何况他又有那种宝物灵翼,一不留神,前脚才出来后脚就会给他找到。   所以阿镜一出国师府后, 就直奔城门而去, 想要迅速的溜之大吉。   她因早有准备, 暗中偷了一块儿国师府的令牌以备不测,不过因为今日太子殿下大婚,所以城门的防备并不森严,进城来的人还会查路引户籍等物,出去的却一概不理。   因此阿镜这一路出来,竟是异乎寻常的顺利。   阿镜出了丹凤皇都,回头看看那偌大偌高的城门,不由张开双臂,舒了口气。   正觉着有些自在痛快,身后就有哼哼叽叽的声响传来,又有呼喝之声,不知为何。   阿镜忙回头,却有些吃惊,原来身后城门口出来的,正是先前在水丞相府里见过一面的那戏班子,中间的车上放着一个极大的木笼子。   笼子本来是用雨布遮盖着的,因方才城门官要检查才打开,没来得及盖掩饰,露出了里头帝江庞大的身躯。   帝江平日里极为安静,只是听到乐声才会跳舞,但此刻不知为何竟躁动起来。   阿镜因跟这戏班子里的鹃儿有个一面之缘,虽然现在自己乔装改扮,那女孩子就算当面见到也未必会认出来,却仍是谨慎地后退一步。   果然是那鹃儿跑出来,昂头看着笼子里的帝江问道:“你怎么啦?已经出城了,又闹什么,敢情是饿了?”   帝江呜呜地叫着,翅膀扑棱,向着笼子轻轻地撞。   鹃儿皱皱眉,突然回过头来,目光转动,不免看见了路边的阿镜。   目光相对,鹃儿怔了怔,然后竟径直地走了过来。   鹃儿不住地打量着阿镜,迟疑着问道:“你、你是……”   阿镜见她脸色对疑惑,但仿佛已经认出了自己,便咳嗽了声说:“我是赶路的,才出城,姑娘一行也是?”   阿镜故意把声音放低,免得露出女孩子的娇柔来。   鹃儿听见这声音,又看她的脸色,仍是疑疑惑惑地说道:“是啊,我们也是刚出城的,你……你是一个人?要去哪里?”   阿镜道:“我想……去江陵看看。”   “江陵?我们正也要去呢!”鹃儿满面惊喜。   阿镜却目瞪口呆。   这会儿帝江向着阿镜的方向,仍是在哼唧挣扎,引得许多路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鹃儿回头道:“这家伙平日里倒是安静,今儿不知是怎么了,难道是贪恋这皇都的繁华,所以不肯走开么?”   阿镜想到那夜帝江在自己箫曲中陶醉起舞,心里也觉着好笑,便走前几步仔细打量。   戏班班头、也就是鹃儿的父亲在百般地安抚帝江无效,但在阿镜走过来的时候,帝江却突然奇异地平静下来,四只小翅膀向着阿镜翩翩舞动。   鹃儿跟班头都十分意外,他们驯养帝江很久了,帝江这种动作,就像是狗儿摇动尾巴一样,是向着人示好的意思,但帝江这种妖兽,虽然看着憨喜,实际上是颇为高傲的,只会在舞乐之中才会欣喜失态,就算班头跟鹃儿等养了它这么久,帝江也极少做出这种近乎讨好谄媚的动作。   班头回头看了阿镜一眼,他们这些戏班子里的人平日里走南闯北,什么没见过?阿镜的打扮虽然可以瞒得过世人,但却瞒不过他们这些眼睛毒辣的老江湖,当即看出阿镜是乔装改扮过。   只是那夜班头并没有跟阿镜照面过,所以不似鹃儿一样,鹃儿隐约能认出她是谁,只是不敢确信。   鹃儿见帝江挥动翅膀,便笑道:“稀奇的很,帝江竟然喜欢你。”   阿镜望着那胖红的帝江,也是啼笑皆非。   这会儿他们在人来人往的城门口,人多眼杂,阿镜正欲告辞,鹃儿突然说道:“你是一个人去江陵,何不跟我们一块儿同行,大家还可以有个照应。”   阿镜道:“多谢好意,只是……我有个同伴是早就约好了的,我要先赶去跟他汇合。”   鹃儿眨了眨眼,问道:“是哪个同伴?难道……”   此刻她已经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那夜见过的“国师大人未来的妻子”,但阿镜是这幅鬼祟神秘的打扮,所以鹃儿猜她要去见的那人是沈遥夜。   幸而话到嘴边又及时地刹住了。   这会儿戏班的车子又缓缓往前,班头看一眼鹃儿,并没有出声打扰。   阿镜却也明白鹃儿认出了自己,也猜到她在想什么,索性笑道:“不是。我也不知他现在去了哪里。”   鹃儿本正绷着心弦,听她竟隐约承认,心里又惊又喜,见左右无人便道:“那晚上后我们便出了相府,夜哥哥也在那时候跟我们分开了。我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她心里虽然疑惑为什么阿镜不好好地呆在皇都,但又知道这些事不是自己能打听的,于是半个字也不问。   阿镜点点头:“多谢告诉,只是……劳烦不要把见过我的事跟别人提起,可好?”   鹃儿道:“放心,我谁也不说。不过去江陵至少要六七天,你既然不是跟夜哥哥一起走,又有什么可靠的同伴呢?”   阿镜倒也想跟他们同行,但自己身份特殊,贸然同行,不知会不会连累这些人,便道:“放心,我还有个极可靠的同伴。以后有机会,大家就在江陵再见吧。”   鹃儿见她意思已决,便不好再劝,当下道:“那好吧,以后有缘再见了。”   她转身要走,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阿镜道:“你要是见着了小夜哥哥,最好就不要让他一个人走开。”   阿镜一怔,才要问她何意,那女孩子已经蹦蹦跳跳飞跑而去。   不远处的队伍中,笼子里的帝江仍在哼哼叽叽,似乎很不舍得跟“知音”分开。   ***   其实阿镜想去的地方并不是江陵,恰恰相反,阿镜要去漠北。   “有同伴等候”这种话,也是阿镜编出来搪塞鹃儿的。   但阿镜想不到,自己真的遇到了一名“同伴”。   这天傍晚,阿镜因赶路错过了宿头,远远地看见前方灯光闪烁,咬牙又走了半个时辰,正累乏的支撑不住,才发现面前的竟是个小小村落。   阿镜走了会儿,见几个小孩子在街头追逐玩耍,又有人家开门呼唤小儿回家吃饭,那帮小家伙便快活地一哄而散。   此刻炊烟消散,村落寂静,正是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候,显得静谧安详。   阿镜不敢贸然去敲人家的门,徘徊走了会儿,却见有一棵古树,上头系着许多红丝带,树后却是个小小地土地庙。   阿镜一阵喜欢,进内瞧了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供桌上摆着些粗饼果品之类,还有香烟袅袅,只是没有人。   阿镜自己带了干粮,当下在土地老面前的蒲团上盘膝坐了,自己打开包袱,拿了个馍馍出来啃着吃。   才吃了一会儿,突然旁边的土地老的雕像摇晃了一下。   阿镜起初还以为是风动,侧头看了眼,不以为意。   阿镜正要再吃,那雕像又连晃动了两下,正在阿镜发呆之时,那雕像突地自供台上跃起,一跳落在地上。   阿镜定睛再看,见那土地老竟然已经显出了真身,头顶戴着加吉帽子,手中拄着个枣木拐杖,颤巍巍地向着阿镜行礼:“参见上仙。”   阿镜一手捏着馍馍,嘴里还含着半块,正诧异地瞪着土地神,听他如此称呼,忙摆手道:“您老不必客气,我已经不当神仙很多年了。”   土地神笑道:“虽说上仙已经转世为人,但小神仍是能感觉到上仙身上的气息,怎么可以让我高高在上地坐着,却让您在此受冷落呢。”   阿镜见他如此客套,却也难得,她不过是一个落魄无职的仙人,这土地老不理自己也是应当的,没想到竟这般礼遇。   阿镜见这老头胡子花白,便道:“请坐了说话。”   土地老道:“既然如此,就恕我放肆了。”果然在阿镜旁边的蒲团上坐了,他见阿镜只吃馍馍,便道:“小神官职卑微,这村子也不大,历来香火不旺,也没什么好招待上仙的,实在惭愧。”   说话间,便从袖子里摸出了两个杏子,道:“这是去年有人进献的,是离此地百里外的溪谷特产,最是脆甜,一直没舍得吃,今日借花献佛送给上仙。”   阿镜推让不受:“怎么敢夺人之美?”   土地老同她推让了半晌,阿镜见他欲言又止的,似乎有事,又看他如此殷勤,不免有些疑心。   阿镜便问道:“怎么看您像是有心事?做这一方土地,也会有格外为难的事吗?”   土地老忙笑道:“并不是为难,只是……只是小神担心,这一方村民将要遭受劫难了,所以心里不安。”   阿镜吃惊:“此地离丹凤皇都并不远,又会有什么劫难?”   土地老道:“不瞒上仙说,自从丹凤皇都凤明太子殿下成亲前夕,这村子周围就有些不安稳了,昨日,更有死人复生的怪事出现,据小神暗中观察,是有妖兽出没作怪,昨日小神拼命才将那活死人给打退,但是周围的乱坟地里,仍时不时地鬼影重重,妖力强大,小神自诩是无法匹敌的,这几日一直忧心不已。”   阿镜道:“竟然有这样的怪事?既然非同一般,地方上可往上报了?只要丹凤国师知道,以他的能为一定可以摆平。”   土地老道:“也有人发现异常,告诉了地保,地保也去县衙说过,但地方县官怕在太子大婚之际闹出事端会影响仕途,所以竟压下不报,只说村民们捕风捉影,怪力乱神罢了。”   阿镜皱眉:“竟然有这样糊涂的官员?”   土地老叹道:“最可怕的是,今日我察觉地底下的妖力越发盛大了,我十分担心妖物们突然作乱,这地方百多口的村民们会沦为他们的口中食啊。小神虽然法力低微,但这么多年来到底受他们的供奉,委实无法坐视不理。”   阿镜听到这里,若有所觉:“那……可有我帮得上的地方?”   土地老忙站起来深深作揖:“本来不敢劳烦上仙,只是……小神知道上仙跟国师大人交情匪浅,倘若上仙把此地的情形转告国师大人,那就万事妥当了。”   阿镜心中为难,她好不容易才跑了出来,怎能转头就又跑回去。   于是问:“可知道作乱的是什么妖物?”   土地老说道:“那妖物潜伏地下,小神又不敢十分靠近,只知道他们有复活死人的本事,那些死人被他们碰过后,便会变成行尸走肉,见人杀人,见狗杀狗,行为极其残忍。”   阿镜皱眉,心想:“就算不去找北冥君,倘若沈遥夜在此,只怕也不会束手无策。”又烦恼道:“他的性情反复无常,就算在这里,也未必肯答应帮忙,唉,都怪我自己没什么好法子。”   她一一想过,把方圭山的蔺渺也算在内了,只可惜这些有本事的人统统都不在跟前儿。   两人正面面厮觑,突然听到庙外有人声悄响,脚步声逐渐靠近。   土地老忙道:“有人来了。为免惊吓到凡夫俗子,劳驾上仙且暂时回避。”   阿镜便拎起包袱,随着他到了供台后面,土地老又说了声“告饶”,自己仍回到供台上做泥雕木塑去了。   正一切妥当,就见一对儿少年少女走了进来,少女仰头看着笑眯眯的土地老雕像,问道:“这里当真灵验吗?”   少年笑道:“听我娘说,当初她就是在这里拜,后来才有了我……我才生下来,我娘就抱着我来还愿呢。村里的人都知道土地爷爷是最灵验的了,我们俩的事,只要诚心诚意地球土地爷爷,一定也可以成。”   “太好了,”少女喜欢,又惆怅问:“只是今天没多带些供品过来,怕土地爷爷不高兴。”   少年把手中的一枝梅花放在供台上道:“不妨事,咱们只管先求,土地爷爷不会怪罪咱们,等咱们的事成了,结了亲,我们再带多多地带些东西过来还愿就是了。”   少女这才放心,两人手牵手跪在蒲团上,默默许愿。   阿镜人在供台之后,听两人说什么“求家里大人同意这门亲事,顺利结成夫妇”等话,低低悄悄,传入耳中。   与此同时,少年们至真至纯的甜蜜心意荡漾开来,整个土地庙里似乎都散发着情动摇曳的甜香气息。   阿镜虽转世为人,对这种气息却格外敏感,刹那十分动容。   两人祈愿之后,又磕头完毕,似乎完成了一件很大的心事,高高兴兴地牵着手走了。   这一对小鸳鸯去后,土地老才又从供桌上跳下地。   阿镜转出来,笑道:“想不到,您老居然还兼职做月老了。”   土地老忙道:“哪里哪里,只不过我有时候会把这些小家伙们的心愿呈报给月老爷爷罢了,有些命中注定会成的,我偶尔也顺手点拨一下。”   阿镜道:“那老家伙脾气暴躁,他会不会怪你多事?”   算起来,阿镜所管的是三界六道的情缘,月老则只理会人间情缘,所以阿镜还算是月老的往上一级,毕竟权能更大些。   所以阿镜也还记得因为自己乱扯了人间的情缘,月老气急败坏,上告王母的样子。   土地老笑说:“不敢不敢,月老爷爷心是极善极好的。”说了这句,又道:“就像是上仙方才听见的,这村子里的人,从出生到长大,乃至到老死,我都一一看在眼里,时间久了,就如同看着自己的子嗣一样,小神……实在没办法看他们被妖魔残害。”   阿镜想到方才那一对儿少年的真淳心意,叹道:“你放心,我既然知道此事,一定也帮你想法子解决。”   土地老大喜:“多谢上仙!”   正在此刻,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庙外传来,叫道:“别答应他!”   ☆、第40章 报恩   阿镜大惊失色, 原来她听出这声音乃是灵崆。   她当然并不是惧怕灵崆,最担心的是灵崆还领着“那个人”来到。   虽然北冥君若在这时候驾到的话, 显然他们面前的这重危机就不成危机了。   这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复习祸之所伏”, 阿镜一时竟无法明白,此刻自己是乐意见到北冥君, 还是宁肯他不出现。   土地老也跳了起来:“是何方妖物?”   却见一只猫从门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虽然体型偏胖, 但神情高傲,派头十足,实乃猫中极品。   土地老倒也耳目灵通,见多识广,直直地看了灵崆片刻,望着他头顶的纯阳巾, 便笑着行礼说道:“呀, 我当是谁, 原来是国师跟前儿的那只灵猫大人, 失敬失敬。”   灵崆倨傲地看他一眼:“你这老儿前倨后恭, 居心大大地不良啊。”   土地老道:“灵崆大人误会小神了,只是先前不知是您大驾光临,不然小神早就亲自出迎了。”   灵崆瞥向阿镜,见她心虚地往庙门外打量, 灵崆便道:“放心, 国师没有来。”   啊……真的没来。   阿镜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只好问道:“你怎么来了?”   灵崆道:“吾不放心你这丫头,生恐你被人哄骗诱拐……这不是?一下子就给吾撞见了。”   土地老不敢强辩,只陪笑道:“哪里哪里,小神怎敢欺哄上仙呢?”   灵崆呲了他一下,回头对阿镜说道:“不要上他的当,这老儿,妄图只用两枚杏子就要买你去拼命呢。”   阿镜知道灵崆向来见多识广,忙蹲下身子问道:“方才他说的你都听见了?盘踞在这里地下的到底是什么妖魔?”   灵崆抓了抓脸道:“别提了,那种恶心东西,说出来都脏了吾的嘴。”   土地老在旁,虽然着急想知道,却也不敢出声。   阿镜忙又道:“若是知道的话且快说,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村民们遭难呀。”   灵崆蹙了蹙猫眉,道:“你可听说过‘野狗子’?”   阿镜眨了眨眼,摇头。   土地老却惊得一跳:“真的是那种东西?天啊,小神先前还心怀侥幸……”   灵崆又对阿镜道:“那你总该知道‘媪’吧?”   这个阿镜却明白,毕竟是有典籍记载的:“媪?你说此地的妖魔是媪?”   “比媪还恶心低等呢,所以叫‘野狗子’。”   阿镜虽不曾亲眼目睹野狗子为何物,但听灵崆说到媪,却隐没能够想象。   媪也是一种上古妖兽,体型有些像是羊,又类似猪,专门在地底下潜伏出没,吸食死人的脑,而且能够像人一样说话。   怪不得灵崆一脸憎恶的模样。   土地老见灵崆嫌弃地不肯说,便小声道:“我隐约听人提过这种‘野狗子’,据说头颅长的像是野狗豺狼,但是身体却像是人形,专门吸食死人脑髓。灵崆大人,是不是这样的?”   灵崆见这土地对待自己的态度如此恭敬,神情才稍微缓和了些:“不错,就是这种畜类。”   土地老又疑惑道:“那么,先前那些复活了的死人,是给他们吸食了脑髓才产生异动的?”   阿镜道:“按理说死去之人魂魄已失,剩下的只是一具皮囊,更给吃了脑髓,愈发该死的更透了,怎么也没可能复活。”   灵崆说道:“非也非也,那不叫复活,那叫‘走尸’,你们没听说南瞻部洲有个地方,出一种异人,专门以赶尸为生,那些死去的尸首,经过他们指挥,便能自行自动。”   阿镜问道:“那是谁在驱赶这些死去的人?”   “应该是野狗子。”   “野狗子不是没这种能耐吗?”   “媪会人言,我听过一个传闻,它们若在尸首旁边低语,会催动尸首自行活动,也许野狗子也得了这种异能呢。”   阿镜跟土地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寒而栗。   灵崆跳起来,挥舞着爪子道:“丫头,知道害怕了吧?知道了那就乖乖地跟吾回去!”   土地的老脸皱的如同十月的金菊,阿镜忙道:“虽然妖魔厉害,但如果就这么撇下整村的人回去,怎么对得起天理良心?”   灵崆瞪大双眼,嗡嗡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你为何会喜欢那个……满口说的都是一样,什么天地正气,良心公义……”   阿镜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灵崆叫道:“吾说你这是送死,吾就不奉陪了。”   阿镜早一把揪住了他的后颈皮,灵崆的四爪徒劳地在地上乱刨,却不能逃离一寸,看的土地瞠目结舌。   阿镜笑道:“既然来了就是缘分,灵崆你见多识广,既然知道这些妖物的来历,一定也清楚克制他们的方法,对不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是这件事做成了,可是极大的功德。”   灵崆道:“老子又没有想要得道成仙,要什么功德?”   “那就算是替我积攒的,好么?”阿镜可怜巴巴地看着灵崆。   灵崆怒道:“不要以为吾会心软,逼急了,在你脸上也来两下!”   阿镜并不跟张春似的在意自己的容貌,反而慷慨道:“只要你愿意帮忙,把我的脸都抓花了也没关系。”   灵崆的两只耳朵都耷拉下来,看一眼她涂满了锅底灰的脸,叹道:“你现在这幅丑样倒也不必再劳烦吾来锦上添花了,也难为你自个儿下得了手。”   ***   据灵崆介绍,要对付媪的话,打别的地方完全无效,一定得用柏枝插进它的头颅,才能令此妖致死。   至于野狗子,只要砍掉它的头,也能奏效。   灵崆又道:“就算知道了这些法子,也未必管用,何况现在,你们两人一个弱女,一个泥胎,就算猫大爷吾英明神武,又有什么法子?难道指望你们两人去斩妖除魔?站在这里被吃掉还比较快些。”   土地不敢还嘴。   阿镜冥思苦想,灵崆眼珠转动,在她耳畔提醒道:“丫头,你若是愿意,吾可以牺牲一些法力,即刻传密信给国师,以他的能耐,今夜就可以赶来,你觉着怎么样?”   阿镜语塞,灵崆问:“是了,你为何这般想不开,独自一个人跑出来?难道国师对你不好么?他满心喜欢地要跟你成亲,你这样……很伤人呢。”   阿镜心一跳:“他……北冥君可还好吗?”   灵崆叹了口气:“国师真的越来越像是一个人了,我看他以前从不懂什么叫做伤心,没想到从你这里开了窍了,这也不知是好事呢,还是飞来横祸。”   阿镜紧闭双唇,不敢再问。   一人一神一猫商议了半夜,终究没有法子,正在阿镜想着索性让灵崆传信给北冥君的时候,地面突然动了动。   灵崆先跳起来:“出了何事?”   供台随着微微摇晃,土地已经腾空而起,他的脸色大变:“不好了,妖气突然变得很重,难道要开始了吗?”   随着土地的惊呼,阿镜也隐隐地听见了外间深沉的黑夜里,传来了似狼似狗,又仿佛幽魂咆哮般的嚎叫。   与此同时,地面颠簸的越发厉害,连整个土地庙都瑟瑟发抖。   土地老大惊之下,枣木拐杖用力一点地面,嗖地便冲了出去,阿镜见状,忙也踉跄跟着跑了出去,灵崆大叫道:“丫头,那些东西肮脏的很,你别去!”   可是见阿镜已经跑了出去,灵崆愤怒地一蹦三尺:“赶明让国师把你牢牢地锁在府里最好!”   狼面人身的野狗子果然出动了,村子的周围暗影重重,尤其是在不远处的坟岗上,更有些极为可怖的吼声传了出来。   地面龟裂,已经半变成枯骨的手抓破泥土钻了出来,地底下埋着的尸首们,一个个蠢蠢欲动,将要爬出来。   土地迅速地转了一圈,被这种冲天的妖氛惊得无法言语,这会儿村子里的狗们也嗅到了不对,纷纷地吠叫起来,有些本熄灯入睡的人家又纷纷地点亮了油灯,有人开门查看究竟。   整个村子迅速地被裹在一片阴冷的鬼气妖氛之中,村民们虽然看不见暗处隐藏着的野狗子,以及坟岗上复活的尸首,却都本能地察觉不对,已经开春了的夜晚,竟然如此寒冷,让人手足冰凉而僵硬。   “不好了,不好了!”土地喃喃的,急得团团打转,“这可怎么办?”   野狗子虽是妖怪,但习惯吸食死人脑髓,等闲不会主动袭击活人,所以这会儿,这些妖怪都只围在村子周围,并不靠前。   反倒是那些死而复活的僵尸们,步履蹒跚却径直地往村子而来,边走边发出瘆人的吼叫。   住在村子最外围的一些村民们也终于发现了异状,只见漫山遍野的鬼影重重,而在鬼影之外,是一只只眼睛雪亮的野狗子,露出了极长的獠牙,虎视眈眈地盯着村落,仿佛看到了一个大型的屠宰场。   大家发出惨厉的叫声,回头就跑。   可此刻四面八方的尸首都给召唤了出来,再加上野狗子将此处围住了,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土地庙就在村子的近南边,有许多村民因为害怕,纷纷跑到这里,甚至有人跪倒在供台前,磕头求土地神庇佑。   一时倒也没有人留意阿镜跟灵崆了。   可是很快,村民们发现土地庙也不是安全地方,因为这正靠近南边的一片坟地,耳听咆哮声越来越近,在土地庙幽淡的灯光下,行尸们的影子若隐若现,慢慢逼近。   大家抱在一起,有胆大的拿了些扫把,木杈之类的出来防御,但自古以来也没看过这样可怖的情形,僵尸们还没靠前,已经有大半儿的人吓得晕厥瘫软,手也握不住兵器了。   灵崆先前迫不得已跟了出来,这会儿倒是安静下来,看向阿镜。   他有心想看看阿镜惊慌失措的模样,好歹给这丫头一个教训,然而细看阿镜,却见她竟异乎寻常地平静。   阿镜盯着正前方,看见在行尸的身后,是几只狼面人身的野狗子,这些怪物竟像是在驱赶着行尸往前一样。   她眉头皱紧,一声不吭。   灵崆看的稀罕,忍不住说道:“丫头,现在叫国师也已经晚了,不要怪吾没提醒你,现在逃走还来得及。”   阿镜道:“我们逃了,这些村民百姓呢?”   灵崆叫道:“你这丫头不可理喻!”   阿镜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说要救,就一定得救。”   说到这里,阿镜从地上捡起一块儿石头,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用力扔了出去。   当初在九重天的时候,阿镜倒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仙女,毕竟执掌情天宫,身份又是上仙,阿镜的剑术极好,转世为人后,只碍于这身体有些孱弱而已,如今一块石头扔出去,准头还是够的。   石块越过行尸,准确地擦过野狗子的肩头落地。   阿镜遗憾:“到底是差一点儿。”   但毕竟惊动了野狗子,妖怪跳起来,向着阿镜的方向呲出了利齿。   灵崆惊得猫眼都直了:“你这是嫌自己死得慢了啊。”   阿镜却敏锐地发现,随着野狗子动作一停,前方的那些行尸们的脚步似乎也放缓了一寸。   阿镜喃喃:“果然是这些妖怪在驱使着死尸,只要将野狗子们除掉就好了。”   “就算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它们躲在尸首后面,何况就算冲出去,你难道能跟这些妖怪肉搏?”灵崆跳起来:“你要是敢这么想,吾绝不答应。”   阿镜拧眉:“别吵,让我想想!”   灵崆大叫:“你还凶吾?每次让你别去冒险,你都不听,必然是教训不够,这次可不要指望吾会救你!”   阿镜听他说了最后一句,心中突然一动:“你说什么?”   灵崆先前还叫嚣的起劲儿,突然被阿镜回头一瞥,不由地有些心虚:“干吗?吾……说也不能说?又没有说大话,上次在方圭别院被瞿如们围住的时候,不是吾大发慈悲的救了你,你就摔成肉泥了!”   阿镜正也在想这件事。   她喃喃道:“是啊,瞿如们……”   当初在方圭别院,铺天盖地的瞿如为了救他们的幼崽,大有跟人类不死不休之势,就如同现在漫山遍野的行尸一样的架势……可那一次转危为安了,这一回……   此刻行尸们越来越近了,阿镜几乎能看清后面野狗子们的口水从长长的獠牙后面滴滴答答流了出来。   而在他们身后的四面八方,依稀有人声惨叫,不知是否遭了毒手。   土地老儿索性显出元身,手持枣木杖,催动法力在村落的周围定出一个结界。   “快退回来!”土地老向着阿镜跟灵崆大叫,虽然他知道自己法力有限,这个结界也不过能顶一时半刻罢了。   阿镜置若罔闻,纹丝不动。   灵崆本来急着要逃,可见这个架势,又看阿镜的反应,知道是逃不了的。   它磨了磨牙,恨恨地跳到了阿镜身前,一边弓起身子,口中说道:“吾生平最讨厌这种脏活了,你记着,你又欠吾……”   灵崆正要现出元身的时候,突然眼前有一点金色的微光闪过。   灵崆一愣,眯起眼睛抬头,却看见阿镜的手中捏着一块儿拇指大小的碎片,夜色之中,碎片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那是……”灵崆一呆之下,脱口叫道,“啊,吾知道了,这是……”   伴随着金光在夜影中氤氲,远处的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尖锐而嘈杂的叫声。   那叫声迅速逼近,远远地看去,就仿佛天际有一片阴云席卷而来。   本来野狗子们正看着美餐垂涎欲滴,听了这声音,却个个不安起来。   原本蜂拥而前的行尸,也因而更加放慢了脚步。   灵崆竭力昂头,猫的眼睛里渐渐地映出了无数疾飞而来的三足鸟儿们,那是……   灵崆又惊又喜地大声叫嚷道:“啊啊啊,是瞿如呀!”   ——瞿如们来报恩了!   当初阿镜拼死接住了瞿如的蛋,才让小瞿如顺利地诞生,临别之际,领头的瞿如低头,在阿镜的掌心里轻轻啄了一下,同时也将瞿如的一片蛋壳放在了阿镜手里。   瞿如一族从来同进同出,心意相通,是最不好招惹的妖兽,但若他们一旦感恩,就也同样会拼死相报。   阿镜当初虽身不由己地接受了瞿如的蛋壳,但从没有过“施恩图报”的念头,只是此刻情形紧急,方才在灵崆的无意提醒下终于记起来瞿如当初相赠,这才拼力一试,没想到瞿如们如约而至。   灵崆曾说过自己最讨厌这些长嘴利爪的妖兽,同样,野狗子们最怕的也是如此,瞿如们赶到现场,纷纷扑击而下,尖锐的长嘴用力啄击食尸鬼们的头颅,导致其脑浆瞬间迸溅,倒地身亡。   今夜出现的野狗子不下百多只,本来消灭一个村子都绰绰有余,但是怎奈瞿如天生是这些地面妖兽的克星,更加上这成千上万只挟怒而来的瞿如,瞬间便风卷残云般地将所有的野狗子们或啄死,或分尸而死。   而那些被野狗子们施法驱赶的行尸,也纷纷地倒在地上,重又死了过去。   瞿如们大获全胜,高兴地在原地盘旋,为首的瞿如落在阿镜身前,阿镜望着对方锐利的眼神,双手合什道:“多谢及时相助!”   瞿如威严的人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一丝微笑,他长啸了声,向着阿镜一点头,振翼飞去。   其他的瞿如们见状,也都纷纷地随着而去。   这一幕,却给躲在土地庙里的村民们看了个正着,直到瞿如们都退却之后,村民们才如梦初醒般地走了出来,看看遍地的尸首,惊魂未定,却又不约而同地向着阿镜行礼跪拜。   阿镜看一眼旁边的土地,叹道:“总算是没有辜负所托。”   灵崆则说道:“丫头,真有你的,还说张春那丫头是个福将,我看你才是不折不扣的福将呢,这样危急殆哉的时候,居然还会有神兵天降。”   但是想想,又何尝只是阿镜的运气而已,倒不如说是她的德行,当初若非拼死救了瞿如的孩子,今日瞿如们又怎会迅疾而至地倾力救援?   ***   就在瞿如们大规模地横空而过的时候,丹凤皇都之中,沈遥夜昂首看着东南方向,喃喃道:“这些杂毛们怎么又倾巢而出?难道又有谁偷了他们的孩子不成?”   在他的手腕上,水滢不解地问道:“小沈哥哥,你在说什么?”   沈遥夜道:“没什么,我刚才听见瞿如们突然出动,不知又出了什么大事了。”   “瞿如?”水滢睁大双眼,甚是好奇:“我只在书本上见过他们的样子,真的是三只脚,长的却是人脸的吗?”   “那当然了,丑的很,”沈遥夜不以为然地笑道。   水滢又问:“那你方才所说的,谁偷了他们的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沈遥夜咳嗽了声,心底也突然想到了方圭别院的那一幕,神情蓦地有些黯然:“没什么,是我随口乱说的罢了。”   这两天水滢习惯了这具身体,当下在沈遥夜的手腕上一荡,微微昂头道:“是不是我说错了话?惹你不开心了?”   沈遥夜望着她,突然有些心乱,怏怏地说道:“没有。”   少年觉着自己可能是有些孤单,以前还有蛊雕跟讙,阿大阿小跟在身边,时常聒噪几句,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本来要当下酒菜的小蛇。   又加上对方闻言软语的,说话动听,十分善解人意,所以不知不觉竟觉着加倍顺眼起来。   他看一眼瞿如消失的方向,勉强打起精神道:“太子殿下已经大婚了,东宫也没什么异动,想必灵犀已经得手,也是时候该把你们换回来了。”   水滢的身体一僵:“换回来?”   沈遥夜意外,便笑问:“怎么了,难道你想永远这样?做蛇难道还比做人好?”   水滢的头慢慢耷拉下去:“评心而论,自然是做人更好了,不过……我倒是觉着跟着你,也是不错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低,沈遥夜却仍然听清了。   少年瞬间愣怔。   水滢又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从来不曾这样自由自在的,你对我又很好,所以一时不想回去,何况就算回去,面对我并不喜欢的人,也是一种痛苦,而且过了两天殿下都没发觉水滢并非真的‘我’,我回去却还有什么意思呢。”   沈遥夜张了张口:“你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不过,不过灵犀宫主若是做人做上瘾了,以后再也不想跟你换回来,你岂不是后悔也没地方说去?趁着我现在还能劝她回心转意……”   “如果真的一辈子也不换回来,”水滢偷偷地看向沈遥夜,突然问:“你愿不愿意……一直都带着我呢?”   沈遥夜望着这看似十分乖巧驯顺的小蛇儿,奇怪的是,以前面对灵犀,他只觉着可笑而荒谬,但是这会儿面对同一条蛇,眼前出现的,却赫然是水滢的样貌。   少年突然有些心乱,他只得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道:“我到处流浪,四海为家,还时不时地会遇到危险,就算我肯,时间一长了你也受不了这份苦。到时候你哭着喊着要我把你换回来,我岂不糟糕了。”   水滢道:“我不会的。”   沈遥夜瞥着她,水滢小声道:“不如、不如你教我修炼吧,如果我也能修炼,以后变成人形,就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也可以……陪着你了,你说好不好?”   ☆、第41章 妖兽们   沈遥夜一愣之下, 哑然失笑:“你说什么,好好地人不做,却要去当妖怪?”   水滢似也有些不好意思:“这会儿却觉着,当妖怪反而更自由些呢。”   沈遥夜揉了揉额头, 又在小蛇的头顶轻轻一弹:“不要异想天开了, 多少妖怪日思夜想都盼着修炼成人身呢!你偏这般生在福中不知福。”   水滢愣了愣,然后慢慢地趴了下去, 再没有说话。   沈遥夜见她仿佛有些不高兴,竟有些于心不忍,只不过自来没有人想当妖怪的,她毕竟是不知世事辛苦的千金小姐, 只是一时新奇罢了,迟早会想通的。   这晚上沈遥夜依旧在皇都某处妥帖的地方藏身, 他虽看见了瞿如乱舞, 却自然想不到, 瞿如飞驰而去的原因正是因为阿镜的召唤。   他还以为阿镜此刻正好端端地在国师府呢。   眼见过了子时,沈遥夜翻来覆去,听着外头烟花绽放的声响,此起彼伏的烟花火照在窗棂上, 五彩斑斓,甚是热闹。   他心里竟涌起一股无端的烦躁,索性从榻上坐了起来, 喃喃抱怨:“真是吵死了。”   正心头怒意无法释怀, 忽地发现身边少了一物, 却正是那水滢小蛇。   沈遥夜一愣,以为是自己先前睡着后又把它弄到床底下,或者箱笼里去了,他叫了几声,低头四处找寻,却都不见那蛇。   沈遥夜大为意外,蓦地想起临睡前两人的谈话,心想:“难道她因此不高兴了?”   忙开门往外,在院子里找了一回,仍旧不见,直到一个极大的烟花在头顶绽放,竟像是把半个天空都给照亮,璀璨无比。   沈遥夜抬头看时,无意中看见在头顶的屋脊上,静静地卧着一物。   心头一动,沈遥夜纵身而起,双足轻轻落在屋脊上,往前略走两步,果然看清那正是消失不见的小蛇。   他忙奔过去,却见小蛇趴在最高的屋脊上,却并不是抬头看烟花,而是往下俯视着街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沈遥夜本想怒斥它几句,带它下去,突然见它如同死了般的姿态吊趴着,刹那间便转了心意。   此刻烟花仍在不停地绽放,就像是春天催开的满地鲜花突然都绽放到了天上,又像是只有九重天宫才有的华丽繁盛景致。   沈遥夜在旁边坐了,道:“你在看什么?”   水滢轻声回答:“我在看底下经过的人。”   沈遥夜不禁笑道:“平日里还没看够么?放着这么好的烟花不看,反看那些俗物。”   水滢道:“其实不管是烟花还是人,都是脆弱易逝的东西,你说是不是?”   沈遥夜诧异,她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倒并不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相府千金能说出的话,颇有几分悟道的意味。   沈遥夜道:“照你这么说,世间万物都是这样脆弱易逝了。”   水滢道:“我听说神仙可以长生不老。”   “哈哈,”沈遥夜大笑两声,道:“神仙也有陨绝之时。”   水滢诧异:“是吗?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着呢,”沈遥夜笑笑,“不过又有谁是全知而能的呢。罢了。”   水滢复又沉默不语。   沈遥夜道:“以后不要离开我随意乱走,灵犀的这妖身还是值点钱的,虽然我在上面加了禁制,等闲之人不会看穿,可也瞒不过一些道行高深的人,倘若给他们捉到,他们才不知道你是不是相府千金呢,立刻把你开膛剖腹,你岂不是死的冤枉?”   水滢道:“我不招惹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开膛剖腹?”   沈遥夜道:“灵犀那笨蛋的内丹还在呢,凡人吃了,可以长生不老,修道者拿了,可以提升功力增长修为,内丹若毁,灵犀也就不复存在了。”   水滢呆住。   沈遥夜瞥着她道:“知道怕了么?你如今是在这妖身上,妖身若死,你也就随着死了,既然明白,以后可好好的吧。”   水滢幽幽地叹了声,片刻突然又问:“夜哥哥,假如,假如我回到了人身,你愿不愿意教我修炼的法子?”   沈遥夜眨了眨眼:“修炼不是说修就能的,要看你有没有慧根,而且修行十分辛苦。”   “我都不怕。”水滢微笑。   沈遥夜问道:“你为何想要修行?”   水滢终于慢慢抬头,她看向天空的烟花,缓缓道:“大概是因为我、我不想做个庸庸碌碌,转瞬即逝的人吧。”   沈遥夜挑了挑眉,一笑不语。   水滢又问道:“那你又是为什么开始修行的?”   沈遥夜垂眸,过了半晌,他才轻声说道:“我跟你不一样。我从没想过什么长生不老,只不过我知道,我如果不变强,就会给人欺负。就会……给人欺负到死、化成烂泥也没有人在意。”   水滢隐隐听出他话语中有一股悲凉之意,似乎又含着阴冷的愤怒。   她正想问,沈遥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一把拎起蛇身便要下地。   正在这会儿,突然又见东南天际,一阵乌压压地妖影掠过。   他蓦地站起身来,细看之时,原来是瞿如们去而复返。   瞿如们目标明确,毫不在意丹凤皇都的热闹,急匆匆如闪电般,迅速消失。   沈遥夜盯着慢慢淡出视线的瞿如群,心里有一丝异样。   他原本以为瞿如是因为遭到什么变故才倾巢而出,但如果是外力作用,瞿如们绝不可能来回的这样迅速。   既然不是外力,那又是什么?看瞿如们这般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行径,却有点像是被人指挥着似的……   指挥?   沈遥夜的心像是被猛然击中了一下,他忙一个纵身,竟直接从屋脊上跳下地。   水滢先前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好不容易爬上了屋顶,突然腾云驾雾似的落地,整个人头晕目眩,等反应过来之时,沈遥夜已经回到屋内,他迅速地卷好了包袱。   水滢这才得空问道:“这是干什么?是要走么?”   沈遥夜道:“嗯,即刻出城。”   “出城?为什么这样快?”水滢大惊,先前他还说要把自己跟灵犀换回来的,怎么瞬间改变了主意?   沈遥夜并不回答,只是迟疑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问道:“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换回来?你若不换,我可就不知道何时再回来了。”   水滢静静地看着他,终于回道:“我不换,我……我要跟着你。”   ***   丹凤皇都之外的平塘村。   一场浩劫被消弭于无形,村民们惊魂未定。   灵崆站在阿镜身旁,说道:“得让这些人把地上的尸首们烧光,如今来犯的野狗子们都已经死了,可假如又来一批,还如法炮制,那就没有办法可想了,唯有烧了,才是最好的解决法子。”   阿镜怕村民们不肯答应,土地老便显出了真身,在空中对众人道:“村民们!死者本该入土为安,如今却被妖物所扰,几乎沦为妖物的帮凶,死者的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如今幸而有神人路过,被我所求才肯相助,终究救了这一村之人,你们且记一定要听神人吩咐,速速烧之,不然的话等下一次事发,便没有人能再相救了。”   百姓们跪在地上,齐声答应。终于齐心协力将尸首搬运到一处,点火烧了。   阿镜见状,才松了口气。   灵崆趁机跳到她的肩膀上,说道:“镜儿,你觉着今晚上的事,是偶然发生的还是如何?”   阿镜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野狗子虽然会在山野里出没,但他们并没有媪说话的能力,又怎么会驱赶行尸闹事呢,有点诡异。”   灵崆说道:“不是有点诡异,而是十分诡异,你听吾说,假如今晚上你我不在这里,凭土地老一个是绝对阻止不了这些妖怪的,假如行尸把村民们杀了,这些死了的村民就会变成新的行尸,此地距离丹凤皇都并不远,假如野狗子驱赶着这千万的行尸继续往前,你猜会发生什么事?”   阿镜打了个哆嗦:“他们难道还想去皇都吗?”   灵崆说道:“皇都有国师大人坐镇,他们未必能够得逞,但这千千万万的行尸出现,势必引起巨大骚动,只怕行尸虽进不了城,城已经自乱了。仍旧会生出一场大浩劫。”   阿镜不寒而栗,道:“野狗子只是畜类而已,绝不会有这种智谋,何况他们也未必胆大到这个地步,难道,是有什么力量暗中的摆布?”   灵崆道:“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如此这般大闹了一场,天渐渐地要亮了。   阿镜知道闹的如此,一定会惊动官府,而瞿如们大肆行动,只怕北冥君也知道了。   所以她不敢再在村子里逗留,虽然百姓们竭力挽留,阿镜还是执意要走。   灵崆问:“你当真不回皇都吗?”   阿镜道:“你自己回去就好,告诉国师大人……就让他保重身体就是了。”   灵崆无奈笑道:“吾可不说这种肉麻的话,要说你自己告诉他。你要去哪儿?”   阿镜回答要去漠北,灵崆跳了跳:“去那里做什么?上回不是跟你说过了么?那边儿的妖魔比中原这边的更加猖獗?”   阿镜道:“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要去看看。你先前说妖魔滋生,跟情天陨落有关,这件事既然跟我有关系,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灵崆点头说道:“你可真是个好丫头,吾今日算是服了你。那好吧,你既然要去,吾跟着你一块儿就是了。”   阿镜忙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灵崆斥道:“你还嫌弃不成?若不是吾,昨晚上你还能死里逃生?”   阿镜只好笑道:“是是是。我感激的很呢,只是怕一路辛苦,灵崆大人会不适应罢了。”   灵崆得意道:“难道我反而比你更弱不禁风?”   土地老这边则千恩万谢,送了两人出村十里,又指点了前方去路才住。   ***   且说沈遥夜弄了点神通,悄悄出了丹凤皇都,往瞿如们先前经过的方向而去。   他心里隐隐有个大胆的猜测,却不敢落实。   不料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正走间,突然听见“福溪福溪”的叫声。   沈遥夜对这些妖兽等最为熟悉,听了这种声音,顿时变了脸色。   他肩头的水滢却浑然不知,只是觉着这种叫声令蛇有些头晕,便问:“这是什么声响?”   沈遥夜不回答,只是拔腿飞奔。   又跑了半刻钟,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片空阔的绿地,而地面上,几辆车围在一起,中间数个人,各自手持兵器,正满面恐慌跟戒备地望着头顶。   在众人的顶上,却是一只体型恍若公鸡,偏生了张人脸的妖兽,时不时地俯冲袭击而下。   人们虽然以马车等做屏障,但拉扯的马儿们却惊恐躁动,时不时地要脱缰而逃。又有几个人死命地拉着马儿,一边防备头顶的妖兽袭击。   突然一声尖叫,有道窈窕的身影跃上前,手中提着一根长棍,往空中挥去。   原来那妖兽竟俯冲下来,并不是冲着人,而是向着笼子里的帝江。   沈遥夜喃喃道:“怎么是他们?”   这被妖兽袭击的一行人,自然正是鹃儿那帮戏班之人。   水滢在他肩头看着那公鸡似的妖兽,发愣:“那、那是什么?”   “是凫徯。”沈遥夜冷冷地回答。   “……凫徯?”水滢重复了一句,突然失声叫道,“可是那个……不祥的凫徯吗?”   水滢对于妖兽等并不了解,但却也听过这个名字。   主要是因为,最可怕的其实不是凫徯本身,而是凫徯出现意味着什么。   凫徯一般栖息在鹿台山,身形就如同公鸡的样子,容貌像是人,眼神凶恶锐利,并随时都是一副警惕战斗的神情。   最重要的是,这种鸟一旦出现,就意味着天下将有战事发生。   正在此刻,妖兽凫徯已经踢破了笼子,向着笼子里的帝江一把抓去。   大概是看着帝江生得肥胖,想抓回去大快朵颐。   帝江并没有利齿利爪,无法反抗,四个翅膀挥了挥,勉强避开。   戏班中的人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只有鹃儿跟班头还苦苦地想要抵抗。   鹃儿向着天空大叫,班头找出弓箭,但这弓十分之小,射程也有限,就算命中妖兽,只怕也无济于事。   沈遥夜见情势危急,纵身跃上前去:“杂毛,你过来!”   凫徯闻声扭头,果然露出一张凶狠的脸,铜铃般的眼睛里满是怒气,眉头倒竖,一脸的剑拔弩张,很不好惹的模样。   不知为何,看见沈遥夜的时候,凫徯即刻跳起来,竟抛下帝江跟戏班众人,迫不及待地扑向沈遥夜。   沈遥夜笑道:“来的好。”顺手拎起一根被丢在旁边的木棍,身形如风,一跃而起。   就在交锋之际,沈遥夜突然发现,凫徯的目标其实不是自己,而是……   他瞥一眼在肩头的水滢:“快躲起来!”   水滢见妖兽一脸怒气冲天,正在摇摇晃晃,几乎跌落,闻言想也不想,低头钻进了沈遥夜的怀中。   少年愣了愣,但此刻来不及想别的,长棍一甩,竟把棍子当作枪使唤,向着凫徯眉心刺去。   凫徯原本并不把这柔弱少年放在眼里,谁知棍子抵在眉心,一股剧痛,疼得凫徯尖叫起来,身子往后倒仰,连翻了几个跟头,才有气无力地趴在原地。   沈遥夜顺势落地,手拄着长棍威风凛凛:“让你这畜生知道小爷的厉害!”   此刻鹃儿跟班头等也看见了他,又看沈遥夜如此神威,顿时转忧为喜,一起拥了过来。   鹃儿最是喜欢,欢欣鼓舞道:“夜哥哥,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啦!”   ☆、第42章 情愫   沈遥夜本没想当救人的英雄, 谁知无心插柳。   被戏班子众人簇拥着,少年略有点不好意思,同时面对这许多人感激快活的笑脸,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滋味倒是不错。   鹃儿挽住他的手臂, 雀跃道:“哥哥从哪里来?怎么这么巧?我还以为你在皇都呢?”   沈遥夜道:“先前本是在的,才出来。”   鹃儿忙问:“要去哪里?”   班头正叫众人收拾残局, 又安抚伤者。见她只顾问东问西,怕沈遥夜不自在,便道:“丫头,也不知道好生谢谢, 只管就说。”   鹃儿拉了拉沈遥夜,少年只得随着她走开, 鹃儿小声道:“自从跟我们分开, 哥哥去了哪里?”   沈遥夜道:“都只是闲逛罢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他本以为戏班会在皇都多留一段时候, 毕竟太子大婚,这正是热闹非凡之时。   鹃儿道:“先前在丞相府里献艺很好,相府的管家给了我们一笔银子,只是帝江好像不喜欢那个地方, 在府里的时候总是十分躁动。”   帝江是吉兽,世人都知道他有懂舞乐之能,但帝江另一个本事, 却是感知祸福。   一旦让它觉着愉悦舒畅的地方, 他就会显得格外放松, 相反,若一个地方令帝江紧张躁动,那就代表这个地方将会有不幸发生。   沈遥夜微微一怔,鹃儿却也并不细说此事,只又问道:“那夜的那位贵人姑娘,哥哥可见过了没有?”   沈遥夜想了想,才明白她指的是阿镜。   沈遥夜便哂笑道:“你既然叫她贵人,那自然跟我这种贫贱草民不是一路的了。我怎么会见过她?”   鹃儿面露疑惑之色,欲言又止。   沈遥夜问道:“怎么了?”鹃儿才把路上遇见阿镜之事说了,又细细地描述阿镜的打扮。   沈遥夜大惊,同时心中又狂跳。   鹃儿望着他震惊的表情,又低低道:“她像是偷偷跑出来的,还百般叮嘱叫我不要告诉别人见过她呢。”   沈遥夜口中发干:“是、是吗?那……她有没有说去哪里?”   鹃儿道:“她说是去江陵的,我请她跟我们同行,她却又不肯,叫我看……只怕她未必是要去江陵。”   鹃儿虽是年轻少女,但毕竟从小跟随父亲走南闯北,也练出了几分心思跟眼力。   沈遥夜先是一喜,听鹃儿说并非去江陵,又一愣:“那、那她去哪里?”   鹃儿抿嘴一笑,道:“我当然是不知道的了,不过有人知道。”   沈遥夜忙问何人,鹃儿回头指了指笼子里的帝江,说道:“那晚上听了她的箫声后,帝江就一直哼哼叽叽的,先前也是因为它冲着那位姑娘叫,我才认出是她。”   帝江原本有这种本事,对于知音之人,感觉格外敏锐。   先前城门跟阿镜分开后,帝江在笼子里时不时地扭头转身,却是向着东北边的方向。   沈遥夜惊问:“你是说,镜儿去了北边?”突然他想起来,先前在皇都中所见的瞿如们呼喝来去,岂不是正应了这个方向?   他原本也大胆猜测瞿如们电闪开去是跟阿镜有关,但真的听鹃儿如此说,心却又不禁慌乱起来,想不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连瞿如都惊动了,事情又到底解决了不曾,阿镜是否还好等等。   沈遥夜心里着急,正要告辞,水滢从他胸口探头出来。   鹃儿一眼看见,先是惊呼了声,继而笑道:“咦,哥哥还带着这小蛇呢?”说着伸出手指在水滢的头上摸了一摸。   水滢忙缩头进沈遥夜怀中。   沈遥夜咳嗽了声道:“没想到在皇都周围也有妖兽出没,你们这一路去江陵可务必要小心。”   鹃儿虽然知道他不会同行,但听如此说,仍有些失落,却打起精神道:“知道了,哥哥要去哪里?”她不等沈遥夜回答,又笑道:“你一定是去找那位小姐姐的是么?”   沈遥夜笑了笑,默认。   鹃儿回头看看班头众人,突然又道:“只是虽然知道她往北边去了,你一路找去,难免有个岔路,怎会找到?”   沈遥夜一心想去追阿镜,倒也顾不得这许多了。鹃儿却道:“哥哥你稍等一会儿。”   鹃儿说完,便跑了回去,沈遥夜焦急要走,又不知她想做什么,远远地只看着她跟班头不知在说什么,班头满面惊诧。   沈遥夜打量的时候,怀中水滢又慢慢地浮了出来,她轻声道:“方才她所说的,是国师夫人吗?”   少年皱皱眉,又笑道:“这会儿只怕不是国师夫人了。”   水滢幽幽地看着他:“你着急想去追她?”   沈遥夜微笑不语。   水滢又问道:“你……喜欢她?”   沈遥夜因知道了阿镜的下落,又知道她不会嫁给北冥君,心里爽快,便笑说道:“什么时候也学的跟鹃儿一样多嘴了?好了,那妖兽已经给我打晕了,没危险了你出来吧。”   水滢慢吞吞地爬了出来,又说道:“方才鹃儿说起……镜姑娘的去向的时候,你的心跳的好快。”   沈遥夜只顾高兴,随口说道:“你怎么知道?”   水滢奇怪地看他一眼,沈遥夜才醒悟过来:“我倒是忘了,怪不得刚才觉着胸口凉凉的。”   正说着,鹃儿满面含笑地跑了回来,道:“哥哥,我方才跟父亲说,把帝江借给你。”   沈遥夜惊问:“什么?”   鹃儿道:“帝江喜欢那位姑娘,一定会循着气息帮着哥哥找到她的。”   沈遥夜虽然自诩对人类没什么感情,但听鹃儿如此说,仍旧忍不住道:“这个不成吧,帝江跟我去了,你们怎么办?”   帝江毕竟也算是戏班子的“台柱子”,鹃儿想借给他也就罢了,班头竟也肯答应?   鹃儿道:“不妨事,哥哥只管带了它去,方才如果不是你,帝江早给那坏妖兽给捉走了。而且你把那只福溪给降服了,爹准备驯养福溪,暂时可以替代帝江,所以你放心就是。”   方才戏班众人用锁链把那只愤怒的妖兽捆了起来,原来用意在此。   沈遥夜笑道:“那、那我以后怎么把它还给你们?”   鹃儿道:“不着急,有缘分自然会再遇见的。”   小姑娘说完后,向着沈遥夜摆摆手:“哥哥,我祝你一路顺风,快点找到你喜欢的姑娘。”   沈遥夜微怔之下,脸上发红,却嘴硬道:“你、你说什么?谁喜欢她了?”   鹃儿咯咯地笑起来,拔腿跑回班头身旁,众人齐齐举手跟沈遥夜挥别。   少年嘟着嘴,却也到底向着众人挥了挥手。   ***   帝江一被放出笼子,立刻欢欣鼓舞,四只翅膀扑棱棱一起挥舞,六只脚欢脱地往前乱跑。   沈遥夜见状也忍不住被他逗乐了:“这混账,慢着些!”   帝江果然站住,等沈遥夜到了跟前儿,便伸出前面一只脚撇了撇,沈遥夜会意,果然翻身爬到他的背上。   帝江这才又颠颠地往前飞奔起来,只是帝江不像是狸讙,也不是蛊雕,他时而飞起,时而乱跑,上蹿下跳,把沈遥夜颠的不行,幸而少年习惯了,只是化身小蛇的水滢,给他甩的眼晕舌吐,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等水滢终于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村落。   原来沈遥夜已经在帝江的带领下来到了平塘村,村民们听说他是来找阿镜的,一个个争先恐后把昨夜的险情告知,又赞道:“若非那位神仙小姑娘召唤了神鸟前来,我们一村人的性命都保不住,你是那小姑娘的朋友吗?”他们看沈遥夜长的极为美丽无邪,先入为主地产生了好感。   沈遥夜道:“现如今她去哪里了,可知道?”   村民们异口同声:“听说是去江陵了。”   沈遥夜看向前方,帝江翅舞足蹈的,果然是往东北方向而去,跟江陵正好相反。   水滢默默地听到这里,见村民们散开,才对沈遥夜道:“原来镜儿姑娘这样厉害,以一人之力消除了这样大一场浩劫,就算是国师大人亲临,也未必能做的如此干净漂亮呀。”   沈遥夜闻听,竟比夸奖自己更加高兴,嘴上却说:“也不过如此罢了,算是她的运气,倘若召唤瞿如不来,岂不是会丧命在这里?我看她是有勇无谋罢了。”   水滢瞥着他脸上难以自制的笑意,道:“你心里其实是很为她高兴的,为什么嘴上偏偏这么说?”   沈遥夜一愣,眨了眨眼,看向别处。   水滢叹了口气:“喜欢人家,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必藏着掖着呢?”   沈遥夜大叫:“谁喜欢她了?我也没有藏!”   半晌,水滢才闷闷说道:“那好吧,就随你罢了。”   ***   这一路走来,沈遥夜闲着无聊,就教水滢些修习的心法口诀,虽然没指望水滢能够修炼出什么道行来,权当是解闷罢了。   往东北方向走了半天,眼见天黑,仍是不见阿镜的影子,沈遥夜心里不由着急起来,原本的欢悦也在赶路的途中被消磨尽了。   见帝江仍是不觉劳累般往前赶,沈遥夜喝道:“你到底找没有找对?如果给我带错了路,看我怎么收拾你。”   帝江抬起前脚往前指了指,口中发出哼叫。   沈遥夜虽然累极,见状却精神一振:“那就再信你一会儿,哼。”   又走了一刻钟,果然见前方有灯火之光,沈遥夜大喜,不禁加快脚步。   走近看时,原来是一座不大的客栈。   帝江高高兴兴地跑到客栈门口,一头将栅栏门撞开,先钻了进去。   沈遥夜的心噗通噗通乱跳起来,引得水滢又昂起头看向他,沈遥夜瞥她一眼道:“看什么看?我一路走的实在辛苦,累的气喘不行吗?”   水滢道:“我并没有说什么呀。”   沈遥夜道:“你明明又想说我心跳的快。”   水滢叹道:“像是你这种喜欢不打自招的实在也少见的很。”说了这句,又看一眼客栈的方向,道:“既然你这样喜欢,等会儿见了人家的面,记得不要再冷言冷语的,女孩子都喜欢人家哄的。”   “什么?”沈遥夜嗤之以鼻,“你当我是丹凤国师那样虚伪的人么?我才不像他一样甜言蜜语。”   水滢怔问:“国师大人会甜言蜜语么?”   “哼,你是没看见他拐骗镜儿那些招数,简直叫人大开眼界。”   水滢定定地盯着沈遥夜,沉默无声。   就在这会儿,有个声音从客栈门口响起:“啊,不好了,这个坏小子来了!”   沈遥夜扭头,见灵崆肥胖的身形一闪而过。   他忍不住大笑:“是那只臭猫!”可同时心里有警觉:灵崆在此,那北冥君呢?   沈遥夜还未进门,眼前,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少年戛然止步,抬头看时,大吃一惊。   因为阿镜乔装改扮的太逼真,此刻黑夜里看去,一张脸黑乎乎地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又是男孩子的打扮,沈遥夜仔仔细细上上下下连看几遍才确认是她。   “你、你怎么是这幅模样?”少年无法置信。   阿镜则诧异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遥夜愣了愣,然后道:“是啊,我也正奇怪,怎么就跟你遇见了。真巧啊。”   肩头上,水滢轻轻地哼了声。   而阿镜的脚边,也同样传来了灵崆不屑一顾的声音:“明明是一路追来的,傻子也能看出来。”   沈遥夜脸上发热,恨不得一脚把灵崆踹飞。   阿镜却并未在意,只是摸着帝江的身躯问道:“怎么帝江也跟你们一块儿呢?”   沈遥夜咳嗽了声道:“鹃儿说他吃的多,养不起,所以借给我来暂时养着。”   帝江因为见到了阿镜,心满意足,也不在乎自己背锅,只是快活地挥动翅膀。   正说话间,一个小伙计从门里好不容易挤了出来,看一眼帝江庞大的身躯,又看见沈遥夜肩头的小蛇,阿镜脚边的灵崆,便啧啧道:“好家伙,我们这里是客栈,可不是什么没规矩的地方,先前只带着一只猫,倒也罢了,如今更多了这两个奇怪之物,不成不成,不能入住。”   沈遥夜笑道:“你说什么?”   小伙计才要重复,沈遥夜抓起方才给帝江撞倒的一块厚木板,轻轻一捏,木板便断成了两截。   伙计直了眼,立刻口灿莲花地躬身哈腰:“小人是说,我们客栈是有名的童叟无欺,包管各位客官宾至如归,快请入内。”   阿镜先前正在招待灵崆吃饭,听见动静才跑了出来,如今旧人相见,格外高兴,便凑了一桌。   这是荒郊客栈,本就没多少客人,他们这一桌显得最为热闹,只是气氛有些古怪。   灵崆自打看见了水滢,就用碧油油地目光盯着猛看,水滢仿佛察觉到了危机,缩在沈遥夜的袖子里不敢露头。   帝江则坚持跟阿镜坐在一块儿,浑然无视客栈掌柜跟小伙计以及众住客吃惊的目光。   沈遥夜望着阿镜,久别重逢,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千头万绪。   终于,阿镜先问道:“你是打皇都过来的?”   沈遥夜“嗯”了声:“好端端地你怎么离开丹凤国师了?”   “我……”阿镜看一眼那缩头缩脑的小蛇,问道:“灵犀宫主今日怎么这样寡言?”   沈遥夜道:“因为这不是灵犀。你是偷偷离开国师府的?”   阿镜早从灵崆口中得知灵犀跟水湄交换魂魄之事,原先见沈遥夜带着小蛇,心怀侥幸觉着两个是换回来了,没想到仍旧没变。   沈遥夜则大方地抖了抖袖子:“水姑娘,见一见镜儿。”   水滢慢慢探头出来,小声招呼道:“镜姑娘大安呀。”   阿镜骇然,又问沈遥夜:“怎么这样胡闹,你这样做,让太子殿下情何以堪,何况也害了水姑娘,为什么不赶紧让他们换回来呢?”   沈遥夜横了她一眼,还未做声,水滢道:“其实不怪夜哥哥,是我自己不愿意换回来的。”   阿镜怔然,沈遥夜道:“怎么样,你听见了吗?不要总觉着我是坏人。”   殊不知阿镜心中真正忧虑的并不是灵犀或者水湄。   阿镜看看水滢:“姑娘为何不愿意换回来?”相府千金何等尊贵,难道不比做一条见不得人的妖蛇强上万倍?   水滢低头道:“这话我也同夜哥哥说过,我觉着,跟着他比较自在些。”   沈遥夜面露自得之色。   阿镜皱了皱眉,苦笑道:“我怎么觉着这话有些怪。”   “哪里怪?”沈遥夜即刻问。   阿镜看着他警惕的眼神,突然想到他左犟的性情,便说:“没,没什么,我只是敬佩水姑娘的豁然而已,是不是,灵崆?”   灵崆正在旁边暗中观察,听阿镜问自己,舔了舔爪子道:“嗯嗯,真是万中无一啊。”   沈遥夜哼道:“嗤,只许你们一人一猫同行,就不许我们一人一蛇作伴了?”   灵崆嗤嗤地笑道:“这话说的极妙,俗话说‘蛇鼠一窝’,你倒是上赶着……”   沈遥夜怒道:“你说什么?”   水滢忽然探出半个头来,小声说:“夜哥哥,这是激将法,你怎么要中计了呢。”   灵崆的爪子在桌上抓出了几道白痕,发出刺耳声响。   阿镜打量水滢,总觉着她缩在沈遥夜袖子里的样子实在刺眼,而因为换了身躯,也无法让人看见她的情苗长的如何,是否产生变故。   当夜,沈遥夜打听了阿镜要去漠北,就立刻说自己原本正打算去那个地方,而且有个极为充足的理由,他说自己手下的几只妖兽都很不顶用,所以要去漠北那个妖兽倍出的地方选两只强大的。   临睡前,阿镜看少年带着那蛇要回房,心中不安:“等一等。”   她突然想起沈遥夜曾说过的“你可曾叫过我的名字”的话,咽了口唾沫:“沈……夜。”   沈遥夜猛然转身:“你、你叫我……?”   眸子睁大,如雪的脸上微微泛红。   阿镜也禁不住赧颜,咳嗽了声道:“我总觉着你比我小,不如从此就叫你夜弟,如何?”   “胡说!”少年跺了跺脚,银铃叮铃铃一阵响动,“你得叫哥哥!”   阿镜避开他的目光,厚着脸皮道:“沈哥哥。”   沈遥夜通身发热,蛇毕竟是冷血的,受不住这股燥热,便滑了出来,阿镜一眼看到:“哥哥,毕竟是男女有别,今晚上,就让……水姑娘跟我一起睡,可好?”   沈遥夜给她两声哥哥叫的血气上涌,几乎没了思考的能力,只顾本能地点头:“好!”   ☆、第43章 三人行   水滢在沈遥夜袖子里,探着头听, 听到这里, 就小声地说:“我跟着镜儿姑娘也好, 只不过,还求姑娘不要让那只……猫大人跟我在一起, 我看着害怕。”   阿镜点头道:“那没有问题。”   沈遥夜也撇嘴说:“也别让他跟我在一起,我虽然不害怕,却讨厌他。”   灵崆从阿镜的房间里冒出头来, 呲牙道:“彼此彼此, 我对阁下也并没什么好感,相看两相厌罢了。”   沈遥夜忍不住向他吐舌做了个鬼脸。   当晚, 阿镜同水滢同房,帝江拼命把肥胖的身躯挤了进来, 躺在床榻之前守着阿镜。   灵崆恨恨地不知钻到什么地方睡去了, 沈遥夜自个儿一人在隔壁,起初还不安分, 趴到墙壁上想听旁边有什么动静, 只是听来听去,总不分明, 又觉着自己的行为可笑, 便怏怏地回到床上, 自己翻滚了会儿, 想到明日要跟阿镜同行, 却又转闷为喜, 也不在意其他了,很快睡着。   且说在隔壁房中,水滢伏在桌上,望着床边坐着的阿镜。   因见阿镜沉默,水滢便道:“姑娘怎么离开了皇都了?国师大人定是不知道的对么?”   阿镜道:“他不知道。”   水滢道:“不知为了什么竟然一走了之?”   阿镜不回答。   水滢道:“我是阴差阳错的才跟在了夜哥哥的身边,若不是他,这会儿只怕已经嫁到东宫了。我先前说愿意跟着他,正是因为他给了我这个机会,不然,我是绝不会主动离开太子殿下的。”   阿镜听到这里,问道:“水姑娘,你不喜欢太子殿下,对不对?”   这话水滢跟沈遥夜说过,乍听阿镜如此说,还以为是沈遥夜告诉过她,可是细细一想,自从两人重逢,自己始终都跟着,两人并没有避着她的话,自然不是沈遥夜所说了。   水滢便道:“你怎么知道?”   阿镜道:“我不仅知道你不喜欢太子殿下,我还知道你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虽然是一条蛇的样子,水滢还是流露出了一种本能的惊恐紧张神色。   她望着阿镜,半晌才道:“是、是吗?我喜欢的是……谁?”   阿镜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倒是不说了。只笑道:“我猜,应该是小夜吧。”   水滢晃了晃,像是定了神,阿镜说:“如果不是他,姑娘身为相府千金,锦衣玉食的,又怎么肯破天荒地跟着他狼藉天涯呢。”   水滢不言语,过了会儿,才小声说道:“镜姑娘不要玩笑了,叫我看,夜哥哥心里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难道你不知道么?”   她也不否认自己喜欢沈遥夜,也不承认,反而来问阿镜。   阿镜道:“是吗,我白跟他认得了这么久,竟然不知道。”   水滢盯着她:“连路上偶遇到的戏班子里那女孩子,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你,难道你自个儿真的一点也没察觉吗?”   ***   这一夜,水滢趴在桌上睡着。阿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竟无法入眠。   沈遥夜对自己的态度很是诡异,阿镜自然知道,她以为是少年性情反复无常的缘故,毕竟相比较带着记忆的她而言,沈遥夜不过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罢了。   然而水滢的话,突然让阿镜不寒而栗。   她本能地拒绝相信,但同时又有一股森然凉意从心尖上爬起。   阿镜从没想过沈遥夜会喜欢自己,主要是因为,从第一眼看见这少年开始,在她眼中,他就是兰璃君的化身。   而兰璃……是从没有对她动过心的,兰璃喜欢水湄,而且毫不掩饰这种喜欢,每每还在她面前炫耀似的提水湄如何如何善解人意,他又要去何处仙山为她摘点儿鲜花果子之类好讨佳人欢心。   阿镜就深刻地记得,有一次他去仙岛上跟寿星要了两颗桃子,到情天来,扔了一颗给她。   那会儿阿镜喜欢问道:“怎么这么多礼,恰好我这两天想吃个仙桃了。”   兰璃君抱着胳膊笑道:“美的你,这是我给水湄要的,大的一颗已经给她了,这个小的顺便给你罢了。”   “原来是别人剩下的……”阿镜恨恨。   那甘甜多汁的桃子顿时也索然无味,更加没有想吃的欲望了。   那时候,每次兰璃在阿镜面前秀他跟水湄的恩爱,阿镜都会报以嗤之以鼻的不屑表情。   但她只是担心兰璃动心太甚,却从未怀疑过他的心意。   就如同她一看见沈遥夜,就犹如兰璃站在自己面前,恨不得再跟他做成知己。   而在水滢横空出世后,阿镜第一想法就是不能让沈遥夜再重蹈覆辙地爱上水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这一世的少年……竟会对她动心。   就算这会儿水滢指出了这一点,阿镜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假如这一世沈遥夜喜欢的是她,那在九重天的兰璃君呢?   她怀疑是哪里出了错误。   其实阿镜本该放心,毕竟如果沈遥夜喜欢的是她的话,那么她的忧虑似乎也因而减少了许多。   毕竟她一直忧心忡忡,像是个护雏的老母亲为情窦初开的儿子担忧般,生怕沈遥夜为水滢动心。   谁能想到竟还有个匪夷所思的可能。   如果不是水滢就睡在近在咫尺的桌子上,阿镜只怕要烦恼的钻到床底去。   ***   次日早上动身,阿镜再看沈遥夜,眼神有些怪。   少年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起初还以为是错觉,及至吃了早饭上路,沈遥夜忍无可忍地问阿镜:“你总是看我做什么?难道我睡了一夜,脸上长了花?”   阿镜还没开口,灵崆说道:“只怕不是脸上长了花,是心里。”   沈遥夜摸摸胸口,阿镜警醒,忙定睛细看他胸前,却又缓缓地松了口气。   在阿镜所见,少年的心上仍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的情苗探头……也许的确是她太杞人忧天了,不管是水滢如何,或者她自个儿如何,对沈遥夜来说都不值一提,毕竟他尚未动情,先前种种,应该是他少年意气,赌气任性罢了。   阿镜本来因为被水滢的话说动,大不自在,突然想通了这点儿,整个人才又恢复过来。   往北而行的路上,阿镜便问沈遥夜:“你真的要去北边?就不管灵犀宫主了?还有讙跟蛊雕他们?”   沈遥夜才要回答,突然低头看向水滢。   水滢虽然在小蛇身上,却仍旧不该心思细腻的本性天生,见状便悄然从沈遥夜袖子里爬出来,在地上一寸一寸地自己往前挪动。   沈遥夜反而问道:“喂,你干什么?”   水滢因毕竟不是蛇,爬动起来的样子十分别扭好笑,灵崆在旁边看见了,便笑道:“哪里来了一条没有毛的毛虫?”   水滢气馁,钻到一块石头旁边休息。   沈遥夜低头探手,对她道:“上来啊。”   水滢并不理会,只淡淡地说道:“你有话要跟镜姑娘说,需要我避开我是知道的,你不用为难。我稍微歇一会儿就赶上了。”   沈遥夜笑了笑,将她拈起来,招呼帝江到跟前儿,把水滢放在帝江背上:“就算你心细,也不必自讨苦吃。”   水滢却仍是无精打采。   沈遥夜退回阿镜身旁。阿镜道:“有什么话得避着水姑娘?”   少年道:“其实也没什么可避着她的,有些事她也知道,只不过我不想当着她面再说。我觉着灵犀未必能瞒得过太子去,就算瞒得过他,也瞒不过北冥君。”   阿镜点头:“然后呢?”   沈遥夜道:“然而我先前在皇都也好,我们这会儿离开了也好,却并没有听说过任何有关太子妃的流言蜚语之类,可见东宫那边一切如旧。”   阿镜若有所悟:“你是想说,国师大人不可能察觉不了水姑娘被假冒,可是却没有戳穿……难道他们另有图谋?”   沈遥夜点头:“也许是不想打草惊蛇……你应该知道吧,袭击方圭山跟情宫的,都是水丞相所派。”   阿镜才知道沈遥夜避开水滢的缘故,当即就把灵崆转告的有关水丞相种种也告诉了沈遥夜。   沈遥夜道:“果然如我所料,这姓水的另有所图,我本来还以为北冥君不肯打草惊蛇,是要套住灵犀,可灵犀也没什么底细,原来是想利用灵犀来套住水家。”   他想了片刻,笑对阿镜道:“我方才还想,怎么连我都找到你了,北冥君却毫无动静,只怕如今丹凤皇都里也忙的很,他一时半会儿无法脱身吧。”   此刻,前方帝江翩然飞舞起来,庞大的身躯浮在空中,十分可乐。   沈遥夜见状,不由想到先前所见的凫徯,便同阿镜说道:“我看丹凤皇都是要出事,乃至这天下也要不太平了。”   阿镜问缘故,沈遥夜就把凫徯出没差点儿把帝江捉走一节说了。   “凫徯一出,天下战乱,”阿镜叹道:“所以我要往北边去,如今天下各地的妖魔渐多,都是从北地过来的。假如无法将大部分妖魔挡在北境,让他们侵入中原,那不知有多少生灵涂炭。”   沈遥夜道:“我没你这般忧国忧民,叫我看,这不过是天道罢了,天荒天灾乃至盛年平靖,也不过是天道轮回,各人应命而已。”   阿镜想起灵崆跟自己说起的情天陷落一节,不禁问道:“那倘若你所谓的这种残忍‘天道’,也跟你有关呢?”   “跟我有关?”沈遥夜惊笑起来,显然是不信,“我倒是想跟我有关呢,只不过我的力量卑弱,担不起这样大的责。”   阿镜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   此刻已经开春,鹃儿他们所去的江陵在南边儿,这会儿早就春暖花开了,但是阿镜等越往北,天气越冷,等进了北安州,天竟正飘着雪花。   这一行人除了帝江皮厚肉糙,灵崆毛多膘厚外,阿镜跟沈遥夜都添了衣裳,而水滢因为是蛇,天越冷,越是精神不振,整天恹恹欲睡,几乎要冬眠起来。   眼前黄昏,北风又大,正好到了州府县城。   因为天冷,街头上行人稀少,城门口的守军看见了这一行人跟妖兽等……均都大惊失色,那稀稀拉拉的行人们也都抱头鼠窜,大叫“妖兽又来了”。   不多时,就看一队士兵,十几个人,有的手持兵器,有的抱着弓箭,匆匆赶到,把阿镜跟沈遥夜围在中间,如临大敌。   为首的兵营校尉喝道:“你们是何人,怎么跟妖兽在一起?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沈遥夜道:“你看明白,这虽是妖兽,并不害人。”   “害不害人,由不得你说,何况你也说是妖兽了,”那校尉道,“识相的快快跪地,不然就放箭了!”   帝江因不明所以,尚在左顾右盼,那些士兵们是头一次见到帝江,甚为恐惧,有个弓箭手见帝江似乎在瞅着自己,偏偏看不见他眼睛在哪里,吓得手一抖,周围的弓箭手正也在紧张,一支箭发,顿时其他的箭头也纷纷射出。   阿镜正恐帝江被伤到,沈遥夜纵身上前,手中的鬼骨扇一扬,并未念咒,却有一股阴力自扇上飞出,刹那间,那些箭头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屏障,发出扎扎之声,纷纷落地。   与此同时,阿镜忙从怀中掏出一方令牌,上前举高道:“你们都住手,且看清楚,我这里有国师大人的令牌!”   当初阿镜偷跑的时候,准备的很妥当,此刻将国师府的令牌一亮,果然有震慑之力,那为首的校尉上前,接过令牌细细一看,浑身一震,忙恭恭敬敬地将令牌归还,说道:“不知道两位是国师大人所派,多有得罪,请不要见怪!”   沈遥夜回头瞅了一眼阿镜,对她手中的令牌不屑一顾。   阿镜看着满地的箭头,道:“不知者不罪,只不过你们倒要加倍小心才是,如果方才不是我这位……这位哥哥能耐,你们就伤到我的妖兽了。”   沈遥夜本不高兴,听见她以“哥哥”相称,才又露出笑容。   那校尉道:“是是是,我回头会训斥他们。都是因为前日来了两只妖兽,十分凶猛,杀了城内数人,又掳走了两个婴孩,所以大家都十分紧张不安。”   阿镜毛骨悚然:“什么?竟有这种事?”   校尉忧心忡忡道:“是啊,近三个月来,这种事已经发生了十五起,知州大人已经向皇都发了无数紧急文书,总是没有回信,敢问各位今日前来,是奉国师之命吗?”   阿镜看一眼沈遥夜,还未回答,灵崆跳起来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会有国师的令牌?我们正是国师大人的使者,还不快点好好地招待起来?”   他的毛被风一吹,格外蓬松,整个猫比先前也膨胀一倍,看起来从一只寻常的田园猫变成了狮子猫似的,加上戴着纯阳冠,越发威风凛凛,颇有气势。   校尉见猫会说话,又是如此异样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口吻,慌忙答应,一边派人去通知知州,一边请他们进府衙休息。   大家往府衙来的时候,那知府大人听了消息,迅速跑出来迎接。   这北安州因为地处偏僻,天高皇帝远,又被妖兽侵扰,从百姓到官员都苦不堪言,偏偏发了无数告急的公函,丹凤皇都却毫无回音,知府大人也为此焦头烂额。   如今听说终于派了“使者”来到,犹如大旱逢甘霖,虽然看阿镜跟沈遥夜两人,一个绝美而年轻,一个绝美而柔弱……但毕竟是国师所派,应该是人不可貌相。   何况他们两人还带着一只会说话的狮子猫,并一头模样看来奇怪的妖兽呢,当下仍是毕恭毕敬打躬作揖地请了两人入内。   沈遥夜因是修行人,不是十分怕冷。   阿镜却毕竟是人身,进了府内烤了烤火人才好了些。   沈遥夜则把水滢拉了出来,就搭挂在屏风之上,被暖气一烘,水滢也终于从冬眠的状态缓醒过来。   那知府大人不停地诉苦,又恳请两人快速将作恶的凶兽降服。   阿镜因听说又婴儿被掳劫,格外关切,就耐心询问那妖兽的模样,从何而来之类。   水滢在旁听了会儿,对沈遥夜道:“夜哥哥要去拿这妖兽吗?”   沈遥夜道:“既然遇见了,倒要会一会。”   “听起来很不好对付的样子,可有胜算?”   “这要见了才知道。”沈遥夜笑笑,看向正跟知府说话的阿镜,“不过镜儿是个福将,只要她认真想做成一件事,是不会不成的,上次没我在,她还能把那些难缠的野狗子尽数消灭呢,何况这次我在,难道会比上次更差?”   灵崆啧啧道:“小子,你倒是对自己极为自信。”   沈遥夜瞥他一眼:“是了,我倒是忘了还有阁下也在,北冥君既然不在,少不得你帮他出一分力。”   水滢刚醒来,气力不支,勉强看一眼灵崆:“猫大人也能降妖除魔吗?”   灵崆倨傲地步回答,沈遥夜笑道:“降妖可以,除魔吗……我看就未必了。”   水滢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黯然低头:“只有我什么也做不成。”   沈遥夜一愣:“怎么了?我也从没想过要你做什么。”   水滢叹息道:“我现在倒是有些后悔,我本来早该换回去了,与其现在成为你们的负累……”   正说到这里,突然那边知府大人说道:“我也知道国师大人分/身乏术,原先顾不得我们这小小地地方也是有的……毕竟皇都才出了那样的大事,我还以为国师更加不会派人来了呢……”   阿镜问道:“皇都出了什么大事?”   “使者不知?”知府诧异,继而道,“是了,使者在路上,不知道也是有的,连我也是才收到紧急公文。”   “到底发生何事?”   知府道:“说来可恨的很,水丞相勾结北边妖族,图谋叛国,幸而阴谋暴露,已经给满门抄斩,处以极刑了。”   阿镜噤声。   这边沈遥夜突然听说,心惊之余,觉着手上一凉。   他低头看时,见小蛇已经跌在手背上,垂着头动也不动,像是已经死了。   ☆、第44章 心花开   其实北安州的知府大人不知道的是, 并不是国师对于他上奏的紧急折子置之不理, 追根究底在于, 北冥君根本就没见过那些折奏。   北冥君身为国师, 处理这些妖兽乱世本是分内的事,只可惜有人不想他出手。   那不想北冥君插手的, 便是水丞相。   在丞相大人的示意下, 所有北安州知府发来的紧急公文,都给拦下了,或毁掉, 或扔在吏部的公文库中生尘。   所以此事才耽搁了这么久。   但现在, 丞相再也无法操控天下诸事。   丹凤皇都,皇宫之中, 凤明太子亲手端了汤药伺候皇帝喝了, 眼见老皇帝沉沉睡去,凤明忧心忡忡, 徐步而出。   外间,北冥君垂手而立。   凤明走到他身旁,叹了口气:“父皇的病真的……无药可救了么?”   北冥君道:“如果不是蜃毒作祟,或许还可以想法子, 但蜃毒已透入骨髓,只怕除了神仙外, 回天乏术, 是我太大意了。”   凤明皱紧眉头:“你也毕竟不是全知, 连我也想不到, 贵妃居然能够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的狠心跟手段。”   原来,自从两人决定让灵犀继续加班水滢,将计就计后,灵犀果然不负所望,从水夫人那边套来了不好的机密消息。   比如水丞相招徕的那些修道之人,表面上虽然对凤明谁已经喝退解散,实则有增无减。   近来,这些人意图向有天下第一之称的鸿都观发难,因为鸿都观主的大徒弟,跟一名据说是妖人的女子相恋成了亲,此事自然是有违常理,便给他们捉到把柄。   何况鸿都乃天下第一大观,观主极擅长调气炼丹之法,每年鸿都观还会进献特制金丹入宫,给皇帝服用,据说有强身健体延年益寿,退忧解恼百病全消的功效。   所以鸿都观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皇家御封的天下第一,若给那些人得逞,断了金丹来源,对皇帝的身体自然也大为有碍。   由此也可见丞相大人险恶不良的居心。   另一面,却是水夫人又再催促灵犀,要她快些加把劲儿,让太子把北冥君赶出丹凤皇都,好配合北边之事。   谁知这会儿在跟前的女儿,并不是真正的水滢,自己的一切计划都在北冥君跟凤明太子的掌握之中。   灵犀不敢追问北边何事,免得露出马脚,将这话转述凤明后,灵犀道:“其实我原先在情宫的时候四处游走,就听说些风声,说是北边要有事发生,皇都也终将覆灭,不过殿下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地保护殿下的。”   眼见水丞相反叛属实,这数日又将他的党羽等侦查的十分仔细,凤明太子一声令下,便命禁卫军将整座丞相府都团团围住,并将数名水丞相的左膀右臂一并绑了。   但是在他们行事的时候,忽略了一个人,那就是在深宫里的水贵妃。   贵妃不知从何处听了风声,在事情未曾定局之前,贵妃便在给皇帝吃的药里下了蜃毒。   幸而北冥君赶到的及时,以真力护住皇帝的心脉,又帮他逼出了大部分蜃毒,老皇帝才不曾当场一命呜呼。   但虽然如此,剧烈的蜃毒已经发作,皇帝虽还能支撑,却也时日无多了。   一来因为老皇帝奄奄一息,二来皇都中又是才拔除了水丞相以及党羽,流言蜚语,情势不稳,所以北冥君一时半会儿竟无法走脱。   故而先前他许了灵崆先去找寻阿镜,其他的等自己料理了皇都的事务再说。   可水家虽然倒台,贵妃娘娘也伏诛,但贵妃的儿子小王爷却一早儿逃之夭夭。   很快,从西北传来了绝密消息,小王爷发檄文痛斥凤明太子谋害皇帝,逼死贵妃,为所欲为,铲除异己等行径,说他不配为皇,小王爷在西北自封为新皇,且正在大张旗鼓地招兵买马,要讨伐自己的兄长凤明太子。   这竟隐隐地有些契合了“福溪”的战乱预言。   而在除掉水丞相之后,整个丹凤皇都也开始不太平起来,隔三差五就会有妖人现身,闹出各种事端。   更凶险的是,在东宫也发现过一个乔装改扮意图行刺太子之人,此人说是新皇所派,且妖言惑众地宣称,新皇招募的队伍已经成形,势力庞大,皇都的兵力是绝对无法抵御的。   战事一起,烽烟四处,黎民百姓,必然是生灵涂炭。   连凤明太子也不再如昔日一样只管吃喝玩乐,开始留意天下大事,并召集谋士,共同商讨应对之策。   北冥君提出了一个建议:“我想亲自去西北看一看。与其在这里坐等,不如主动前往,占得先机。”   凤明虽觉着这主意甚好,却不想让北冥君亲自前往:“多派些细作前去就是了。何况皇都之中也少不了国师。”   北冥君道:“那并不是寻常地方,如果派别的细作,只怕什么也探不出来。至于皇都……”   灵犀挺身而出:“包在我身上,我负责保护太子就是了。”   灵犀此刻仍是水滢的身体,也仍是“太子妃”。   太子妃并没有因为水家的“满门抄斩”而丢了性命,对此,臣民百姓们只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毕竟太子殿下是个情深之人,当然,众口难调,也有人因此而责怪太子妇人之仁,优柔寡断。   在这些事里从头到尾最高兴的,莫过于灵犀了。   毕竟能跟凤明太子正大光明的日日厮守,她恨不得贴身保护寸步不离。   只不过灵犀的元神跟她的元身分开,功力也因此而大打折扣,先前灵犀本还想找沈遥夜把身体换回来,谁知那时候沈遥夜早离开皇都,茫茫人海,无处可寻。   不料面对灵犀的豪言壮语,凤明瞅了灵犀一眼,毫不留情地回答:“第一个要防备的就是你。”   成亲那夜灵犀火热的举止,太子殿下在外也瞥见了一两眼,此后为防万一,极少单独跟灵犀见面,但一想到那一幕仍是心有余悸。   灵犀听说要防着她,仿佛受到一万点的极大伤害,委屈地唤道:“殿下……”   北冥君也知道自己不便在这时候离开,毕竟皇都的情况也甚是复杂,新皇所派的探子混迹其中,伺机行事,最可怕的是这些探子不仅仅只有人,而且还有令人防不胜防的妖兽。   但是如果只死守皇都,那势必要坐看新皇在西北势力坐大。   同时让北冥君放心不下的,还有一个离家出走的阿镜。   思前想后,北冥君恨不得化身千万、分/身行事才好。   直到一日,灵崆传来消息,将在塘村召唤瞿如击退野狗子一节说明,后又把沈遥夜也赶来同行的事交代了。   北冥君看了信,窗户口金光闪烁,是一点灵翼飞了进来。   北冥君张手,灵翼便停在他的手掌心里。   随着金光氤氲,在面前出现这样一幕——   果然是沈遥夜的脸,神采飞扬地,对旁边人道:“昨儿说什么来着,明明说要叫我哥哥的,可不许再改口。”   他旁边的人,正是阿镜,阿镜无奈地叹道:“你怎么跟讨债鬼一样。”   沈遥夜拍掌笑道:“我就是就是。对了,你看帝江急得那样,你快再吹个曲子给他,让他喜欢喜欢。”   阿镜道:“是他喜欢,还是你喜欢?”   “都喜欢。”沈遥夜笑容烂漫。   阿镜摊开双手:“纵然我想吹,也没有箫啊。”   “这个不是?”话音刚落,沈遥夜探手递过一支湘妃竹的箫管。   阿镜禁不住笑道:“你从哪弄来的?原来是有备而来啊。”   两人相视一笑。   阿镜握着箫管,含笑低眉。   紧接着,一缕悠扬的箫曲从箫管之中幽幽荡出。   灵翼所见的所有场景,都会如实展现。   瞬间犹如北冥君身临其境。   北冥君听着这极幽咽悦耳的箫声,就像是这箫声是无形的锋利的丝絩,缠绕在他的心上,越勒越紧。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灵翼中垂眸吹箫的阿镜,感觉那丝带快要把自己的心勒破了,又像是里头有什么东西,正在膨胀,交织,辗转……竭力挣扎着要从心里钻出来。   以至于他疼得握住了胸口,俯下身子。   正无法呼吸,冷汗涔涔,眼前几乎也都模糊不清了,耳畔“啪”地一声响动。   像是什么碎裂,又像是什么绽放。   北冥君抬头,却见室内静寂,并无任何异样,细细又想,方才那一声响,却仿佛不是从别处而来,像是……从自己身上。   他摸了摸胸口,又摸了摸双耳,并无不妥。   北冥君缓缓重坐直了身子,茫然不解。   而那股似要撕裂般的心痛感,竟陡然不翼而飞似的,极快地放缓、消散了。   北冥君试着呼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胸口处,茫然无措。   想了想,举手拉开衣襟。   胸口自然是好端端的,只有原先那一点胎记,不知为何,颜色更红了几分。   北冥君试着伸手按了按,胎记处火辣辣颤巍巍地生疼,就像是一道才落下、还未愈合的伤痕。   ***   北安州,雪仍在下。   府衙后宅,沈遥夜拿着一块肉片,絮絮善诱:“吃一块儿吧,你又不是真的蛇会冬眠,什么都不吃是会死的。”   在他面前的桌上,水滢耷拉着头,有气无力道:“你不必理我,若这会儿死了,也只是应了天命罢了,反正我的家人这会儿都死了。”   沈遥夜停了会儿,道:“你从来是最善解人意的,怎么现在却钻了牛角尖?你既然说天命,你父母他们做了不该做的,自然应了天命,你又不曾做恶,自然跟你不相干……”   “不是这么说,”水滢的眼睛里朦朦胧胧,半晌竟有薄薄地泪光涌了出来,“我先前一直说跟着夜哥哥你自在,但不管如何,一旦回头,在皇都仍是有个家的,如今连家也没有了,世间除了我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亲人了。”她想放声大哭,毕竟又忍住。   沈遥夜楞住,他第一次看到蛇会流泪。   过了片刻,沈遥夜突然说道:“你以前曾问我的出身,我并没有告诉过你……那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家里是什么情形的吗?”   水滢微微抬头。   ☆、第45章 过往   风裹着雪, 打在窗扇上, 扑啦啦作响。   沈遥夜的眼前,也浮现出一幕风雪交加满目肃杀的场景。   少年道:“我出生的地方, 是个极为偏僻的村落, 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穷山恶水出刁民?”   水滢“嗯”了声:“其实也不能一概而论的。”   沈遥夜笑道:“但在我这里, 却偏偏能一概而论。”   沈遥夜的生母在他出生的时候难产而亡,他的父亲是个酒鬼,没有耐心照看一个婴儿。   原本有个奶奶,时常会弄些米粥来喂养这孩子,但因家贫, 大人的饭还没有着落, 有一次家里唯一的几粒米也没有了, 小孩子饿得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正村里有个流浪狗生了崽, 小狗崽们饥寒交迫下只活了一只。   老婆子没有办法, 就把小婴儿放在那大狗身旁。   大狗虽是畜类, 却极通人性,把小小地婴儿叼到自己身旁。   婴儿饿极了,本能地找到奶/头, 拼命地吸吮起来。   一个人类的婴儿, 跟一个小小地狗崽,一起吃着大狗的奶, 就这样吊了几天的命。   老婆子本是绝望无法了才做了这荒唐的事, 起初还以为那大狗凶恶, 也许会咬死孩子也未可知,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反而救了沈遥夜的性命。   老婆子照看了沈遥夜五六年,终于捱不住去世了。   他的酒鬼老爹,虽然也把身子折腾的坏透了,一时半会儿却还不死。   只是又多添了一件毛病,一旦喝醉了,便会暴打小小地儿子。   沈遥夜常常被打的头破血流,死去活来,这老东西一点儿也不担心会把小孩子打死,横竖对他而言,就算打死,也不过是家里少了个碍眼的东西。   沈遥夜那会儿年纪小,起初只是哭叫着躲,后来慢慢地便学会了逃开藏起来。   可是村子里的那些无赖闲人,有时候看见他藏躲,还会恶作剧地告诉那酒鬼,引他来殴打沈遥夜,以此为乐。   没有老婆子照应的日子里,日子更加艰难。   沈遥夜九死一生地长了几岁,他在村子里最好的朋友,就是那只大狗跟小狗。   谁知在他八岁那年,大狗在一次觅食中被人打伤了……   后来,便死去了。   于是,只剩下那小小地黑狗跟沈遥夜相依为命。   沈遥夜此刻已经懂事,但凡他所到之处,便有无数的冷眼跟嘲笑,同村的其他小孩子因为受了大人的教唆,也对他白眼相看,拳脚相加。   沈遥夜被酒鬼老爹打怕了,又因为他年纪小,被这些人围攻,毫无还手之力,也不懂得还手,只是任由人百般地欺凌,几乎成了习惯。   每当这时候,小黑狗都会跑出来向着那些孩童狂吠,把那些顽劣的孩子们吓跑。   谁知道,黑狗的这种举动,经过孩子们的口告诉了大人们,那些大人便合计要除掉黑狗。   沈遥夜从一个孩子口中得知,恐惧无奈之下,赶紧领着黑狗逃进了村子旁边的树林里。   一人一狗在树林里游荡,起初靠捡些果子来充饥,小黑也会打猎,捕捉些野兔之类的来给小孩子吃。   在林中的日子,沈遥夜常常看到一团黑色的气息在他们周围徘徊,像是要靠近自己。   但那气息一旦逼近,小黑都会向着对方狂吠,那东西似乎害怕小黑,便不再逼近。   沈遥夜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本能地觉着怕。   就这样熬了三个月,天气转冷。   入了冬,日子更加难过了。   那几天下了大雪,沈遥夜藏在一个枯树洞里,却仍旧被冻的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人竟在家里。   沈遥夜大惊,忙爬起身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后来从村民的口中他才得知,原来是小黑跑回了村子里,引着村民找到了他。   沈遥夜忙问小黑在哪里,却换来了无情的嘲笑。   “那只蠢狗,早给一斧子砍死,扒皮炖了吃了。”   “别说,这狗吃起来还挺香的。”   少年听了这两句话,晴天霹雳,又像是自己也被人一斧子砍中。   他瞪大了血红的双眼看着面前大笑的几个人,向来怯懦胆小的他,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力量,他大叫一声冲上前去,把那个摸着肚皮回味的人撞翻在地。   旁边的人先是吃了一惊,然而沈遥夜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又能怎么样?便大笑被扑倒的那人没有用。   被扑倒那人起初还揪住了少年的头发,想要把他甩开,谁知沈遥夜低头,猛地向着他的脖子上咬落。   跟小黑在森林里生活的那段日子,沈遥夜见过很多次小黑捕猎,都是一口咬住兔子的脖子不放。   所以在这会儿,他也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脖子没有松口。   鲜血涌出来,滋味腥咸,但少年只觉着快意。   他突然想,就这样把身边一个个的恶人都活活地咬死。   那被沈遥夜咬破脖子的人,因失血过多而死,不用沈遥夜的老爹动手,周围的那些村民已经把少年打了个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还是有个人大发慈悲地拦住,揪住沈遥夜的头发,逼得他抬起头来。   这人望着少年雌雄莫辨的绝色容貌,淫/笑着说道:“别打死了,这小畜生长的还不错,留他一条命,送到城里的馆子里去卖,还是能值几个钱的。”   那天晚上,沈遥夜被扔在柴房里。   被百般折磨过后的少年只剩下了一口气。   就在他以为自己将要如烂泥般死去的时候,那团在林子里曾见过的黑影从门缝里一点点蔓延进来。   柴房里,黑影立在沈遥夜的跟前。   沈遥夜半睁开双眼,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只是……以前在森林里见到的时候还会怕,此刻却丝毫也不怕。   没有小黑再来保护他,他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你想活下去吗?”那黑影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垂死的人的耳语。   “不想。”少年张了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黑影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但是你就这么死去,那些为非作歹的人却依旧欢欢喜喜的活着。你甘心吗?”   沈遥夜突然想起小黑。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不如一只小黑。   小黑为了救他才冒险回到村子里,这些人,反而吃了它。   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血:“我不甘心。”   “很好,”黑影道:“那你想报仇吗?”   “想。”   黑影笑了两声:“这百年来,我一直在找一个主人,而你就是最好的人选,我答应你,可以帮你报仇,可以让这世上的人都不能再欺负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黑影道:“我跟你一样,都需要变强,我需要人的血肉跟精魂,但得有个能指令我的主人才能达成所愿。”   “我可以是你的主人?”   “你可以。”   “为什么?”   “因为……”黑影停了停,只道,“你有力量,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只要你答应做我的主人,我便帮你复仇。另外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有朝一日,你如果不能再满足我的所欲,那你就要把你的血肉跟精魂都献给我。”   少年几乎不假思索地答应:“可以。”   黑影大笑:“那现在,你记住这四句话——”   “——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   黑影教完之后,黑气迅速地凝缩,最后变成了一柄骨扇,落在少年的手中。   沈遥夜握住骨扇,正在凝视,柴房的门被推开。   先前那要把他卖到城中的人笑道:“这样好的孩子,让我来先尝个鲜。”   他走过来,一把揪住少年的衣裳。   沈遥夜怔怔地看着对方,小手握紧扇子,然后一挥打开。   当他念出了黑影教他的那四句咒语后,一团黑气从扇面上飞出。   那人临死前的惨叫跟骇然痛苦的神情,少年看的十分仔细,此刻他一点儿惧怕都没有,只觉着快意。   望着地上变成了一具枯骨的尸首,少年扶着墙壁站稳身形。   “还是让我来尝个鲜吧。”他冷漠地瞥一眼那骨头,舌尖把唇上的血舔去。   那一夜,整个村子,男女老幼,无一幸免。   ***   水滢听得僵住了。   就好像突然进入了冬眠。   沈遥夜将鬼骨扇掏出来,他望着手心的扇子:“其实,我得感激他。”   水滢的蛇身晃了晃。   沈遥夜抬眸,眸色疏离而冷:“你是不是觉着我太残忍了?”   “不……”水滢想了会儿,如梦初醒般,“我不知道,如果换做是我,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少年的眸色温和了些:“其实,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过去怎么样,家人怎么样,都不用在意。”   水滢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沈遥夜笑了笑:“就像是我,你瞧,我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遭遇,甚至没有办法救我唯一的朋友反而害死了它……但我要掌握自己的命运,我不想再被那些龌龊的人欺辱至死,也不想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我要随心所欲地做我自己,我要变得更为强大,直到所有力量都无法左右。”   水滢听到这里,猛然震了震。   “真的可以做到吗?”半晌,她小声地问,“我是说,假如我也想……像是你一样,也可以做到吗?”   沈遥夜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水滢又呆呆看了沈遥夜半天,才说:“谢谢你这么费心费力地劝导我,夜哥哥。”   “没什么,反正也是闲着,”沈遥夜打了个哈欠,道:“我也不想看你自怨自艾,弄得我的心情也变差了。”   水滢点头:“我明白你的心意。”   她低头想了会儿:“夜哥哥,你是除了我的父母外,对我最好的人了,如今我的家人都已经亡故,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家人?”   沈遥夜一愣,没想到水滢会这样说。   顷刻他笑道:“反正我的家人也都死绝了,难得你叫我一声哥哥,以后不如就把我当作你的亲哥哥就是了,我也把你当成妹子看待,怎么样?”   “那就……一言为定。”   门口处,阿镜听到这里,抬手摸了摸下巴。   她转身放轻了脚步,离开。   灵崆在旁边跟着,边走边低低说道:“这个坏小子的经历果然……够复杂啊,不过他也着实够狠,能够杀了那一村子的人……难怪他现在的脾气这样反复无常。”   阿镜叹了口气,并不做声。   灵崆道:“你为何还是忧心忡忡的,难道……是怕他这般性子,一个不慎会坠入魔道?”   灵崆扬首,突然道:“那个鬼骨扇,一定是因为看出了这小子身上有仙骨,所以才肯甘心奉他为主人,哼,这魔物打的主意真不错,一旦沈遥夜无法满足他,他就要吞了这小子的血肉跟精魂,相当于吃了一个仙人呀!啧啧!”   阿镜的心头发凉。   灵崆叹道:“你是不是又担心了?叫吾看你还是不用杞人忧天了,他是心甘情愿跟那鬼骨扇盟约的,何况他一点也不觉着这买卖亏本,先前还想得天机鼎呢,幸而那鼎给国师收了去,不然现在他用那鼎修炼,难免坠入魔道,八匹马也拉不回来。是他自个儿想变得更强,根本不在乎魔道神道,也不怕自己被鬼骨扇反噬,非亲非故你又何必为他忧心?若说要忧心的,该是他才认的这个‘妹子’罢了。”   阿镜喃喃:“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灵崆说道:“早跟你说过了,不要一味地沉湎过去,你当人家是个知己,人家却已经有自己的妹子了,何况你为他做的也够多了,撒手吧。去做我们该做的事。”   阿镜深深呼吸,竭力定神:“罢了,你说的对,现在我的确不该只在这上头用心,横竖……我看水姑娘仿佛也……也不坏,大概不至于害他。还是想法儿对付那妖兽吧。”   她转头看着灵崆问道:“对了,先前听了知府大人所说,你可知道那是什么妖怪了?”   ☆、第46章 天神之殇   据北安州的知府大人描述, 这来侵犯州府的妖兽, 生得头像是龙,身子如虎,十分凶猛。   一露面就伤了两名百姓,并咬死其中一人。   后来又屡屡出现, 陆陆续续杀伤了许多人命, 但因为这妖兽来去如风, 行踪不定, 而且凶残的很, 所以就算是穿着铠甲手持利刃的士兵们都对它无计可施。   灵崆见阿镜问,便回答说:“这个还用问我,你大概也想到了吧?”   阿镜的确已经想到了,只是不大愿意承认就是她所想的那个, 所以特问灵崆,指望灵崆能有不同的回答。   谁知灵崆如此反问,可见答案已经确认。   阿镜叹了口气:“真的是猰貐吗?”   灵崆也跟着长长一叹:“龙头虎身, 又猛又凶残还喜欢吃人的,除了这难缠的妖兽,还会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着棘手。   也难怪北安州的士兵们对这妖兽束手无策。若说起这猰貐, 也是个大有来头的。   据说猰貐原本是天神, 生性老实而善良, 却被其他的神祗误杀, 当时天帝大为不忍, 命复活猰貐,谁知道复活后的妖兽已经并不是原先的猰貐了,它性情大变,变得十分凶残而且袭击人类。   这毕竟是曾经贵为天神的妖兽,要对付起来谈何容易。   几片雪从屋檐顶上飘下来,打在脸上,凉浸浸地。   阿镜道:“既然避不开,那就只能硬干了,先前它还掳走两个孩童,虽然……多半已经凶多吉少,但我还是想亲去探一探,灵崆你可知道它藏身在哪里?”   灵崆说:“就算是修炼者,听说了这种妖兽,也要即刻敬而远之,你倒是好,连等他出现都等不及,还要打上门去?吾可警告你,照你现在的修为去找猰貐,只不过是多给他加了一顿美餐罢了。”   阿镜笑道:“万一他挑食呢?”   灵崆道:“面对别的凡人他都不挑食,一个转世的天仙在跟前儿,他反而挑食了?这食儿也挑的出类拔萃。”   两人正说着,就听身后沈遥夜的声音传来道:“谁挑食?”   阿镜回头,见沈遥夜只身一人,她打量了会儿,疑心水滢又给他拢在袖子里或者藏在怀中。   沈遥夜见她打量,用手撩了一把垂在胸前的长发:“你色/迷迷地看着我干什么?”   望着少年貌若无邪的脸,阿镜心里却想到方才他跟水滢所说的身世经历,那玩笑话就说不出来了。   灵崆见阿镜不回答,便道:“小夜儿,我们正在商量如何对付那妖兽猰貐,镜儿毛遂自荐地要去当诱饵呢。”   “什么诱饵?”沈遥夜吃了一惊,又问道:“那妖兽真的是猰貐?”   灵崆道:“龙头虎身的,我只想到这一款。对了,你不是说要捉两只强大的妖兽做手下么?这一只你觉着如何?是不是很衬你的品格了?”   阿镜见灵崆有激将的意思,忙道:“你还不知道猰貐在哪里出没呢,要不要出去查探查探?”   沈遥夜已经走到跟前儿,他抱着双臂道:“猰貐曾经是天神,还是个老实巴交的天神呢,被人陷害才落得现在人人喊打喊杀的下场,我觉着很对我的脾胃。”   阿镜震惊地看着他。   灵崆若有所思地说道:“你倒是提醒了吾,原先是老实善良的天神,现在是生性凶残的妖魔……唉,真是一模一样啊。”   沈遥夜疑惑:“什么一模一样?”   阿镜已经反应过来,猰貐的遭遇跟兰璃君的遭遇,岂不是大有异曲同工的相似之处?   当下一把将灵崆提在手中:“你到底知不知道猰貐的藏身之处?”   灵崆被她揪起,胖脸上的肉都往后撸去,弄得整个猫脸都变了形:“放吾下来,可恶的丫头!是想杀猫灭口吗?”   阿镜才讪讪地把他放下,灵崆举起爪子揉了揉自己的脸,十分爱惜容貌的样子。   沈遥夜在旁嗤嗤地笑道:“怎么了灵崆大人,你是怕你英俊的脸给镜儿弄坏了,母猫们会纷纷嫌弃看不上你呀?”   灵崆冲着他吐了口唾沫:“闭嘴,吾不跟糊涂鬼一般见识!”   沈遥夜好奇问道:“我是糊涂鬼?”   阿镜瞪向灵崆:“说正事!”   ***   猰貐原本居住在少咸山,山上草木稀少,大石嶙峋。   但少咸之山只是存在于传说之中,无人知道真正的少咸山在什么方位,更没有人曾去过。   灵崆道:“最后还不是要吾领路?你们最好对吾尊敬些,一无所知的家伙们。”   沈遥夜叹息:“还要怎么才算是尊敬啊,灵崆大人。你都骑在我的肩膀上了,难道还要在我的头顶上才算是尊敬?”   此刻,灵崆四足巧妙地立在沈遥夜的肩头,高高在上,十分傲慢。   听了沈遥夜的抱怨,灵崆像是受到了指点,于是微微躬身,从沈遥夜的肩膀直接跳到了少年的头顶上。   沈遥夜震惊,木立原地,双眼往头顶上翻看,却依稀只看见毛茸茸的半个猫头,趾高气扬。   阿镜在旁看的忍俊不禁,水滢从她的搭绊里探头,看见这一幕,蛇嘴便半张开,作出一个傻笑的样子。   而在他们身后的十几个士兵见状,也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因为灵崆知道猰貐的下落,阿镜央求他带着出城找寻,毕竟如果在城中守株待兔的话,一来不知猰貐何时出现,二来放纵猰貐入城,势必又要伤及无辜,所以阿镜想主动出击。   北安知府得知他们的打算,便要调拨军队帮助,阿镜知道对付猰貐的话,普通凡人就算再多,也只是枉送人头而已。   知府毕竟不放心,于是特意挑了十几个精锐跟随。   这一行人走了一天一夜,灵崆突然从沈遥夜肩头昂起头来。   沈遥夜道:“怎么了?”   灵崆目光幽幽地望着正前:“吾最后再说一次,现在逃的话还来得及。”   沈遥夜心头凛然,细嗅风中,果然有一股腥臊的气息,随风淡淡而来。   灵崆转头看着身边的阿镜:“丫头,这一次可没有瞿如来救场了。”   阿镜顾不上跟他玩笑,也凝眸看向正前方,水滢则探出半个头:“地、地好像在动。”   地面的确是在颤抖。   颤抖的原因,却是因为正前方奔腾而来的那只妖兽。   龙头,虎身,曾经贵为天神,被复活后却成为神憎鬼厌的妖魔。   猰貐嘶吼着,一腔疯狂的愤懑似不知往何处宣泄。   只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巨大的虎爪印在地上,让大地也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因为奔跑的速度过快,虎爪跟地面碰撞的刹那,甚至有火花溅出。   只是看这种气势,就足以震慑住这前行的一干人等了,原本那些豪气干云的州府精锐,也一个个胆战心惊,猰貐还没有奔到跟前儿,就已经膝盖发软了。   最先有所反应的是沈遥夜,少年不退反进,自怀中将鬼骨扇握在手中,当风一扬。   阴力袭出,绵绵不绝地往前,化成了一股跟猰貐相逆的飓风,猰貐感觉到了这股强大的阻力,两只铜铃般的眼睛蓦地更瞪大了数寸。   他迎风而上,喉咙里发出了骇人的怪叫。   阿镜握紧双手,虽然早就知道猰貐的可怕,但却终究不及亲眼所见的这种冲击力,灵崆已经灵活地从沈遥夜肩头跳到阿镜肩头:“丫头,咱们逃吧。”   阿镜苦笑:“不要在这时候开玩笑。”   灵崆踩着她的肩膀道:“这厮虽然已经沦落成妖兽了,但仍有天神的气势,你们是一定打不赢的。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早知道是这样,绝对不会带你们来的,那小子就算了,若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国师必然会跟我……”   灵崆还没嚷嚷完,阿镜腰间的搭绊里,是水滢爬了出来。   北地毕竟寒冷,水滢才爬出一半,一个倒栽葱跌在地上,几乎摔晕了过去。   但她竟然又爬起来,艰难地往前面沈遥夜的方向爬去。   灵崆低头凝视着:“那只假蛇,你干什么去!”   水滢不回答,只是拼命地往沈遥夜的旁边冲去,阿镜看在眼中,叹道:“在这种情形下水姑娘还能选择跟他站在一块儿……”   当初在九重天上,因为兰璃君之死,阿镜始终对水湄耿耿于怀,所以见到水滢,便迁怒在她身上,始终处处提防旧事重演。   但是一路到此,看到水滢如此选择,就算她不喜欢沈遥夜,也许……   来不及多想,阿镜也上前一步,想靠近些细看猰貐。   灵崆望着两人一蛇,以及身后被两股气流交织冲撞,几乎站不稳脚的士兵,猫头摇了摇:“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初生的傻牛犊们不怕猰貐啊。”   沈遥夜催动鬼骨扇上的阴力,拼命同猰貐相抗,果然暂时阻住了妖兽势若雷霆的奔腾之势。   但因上次鬼骨扇上出现了一道裂痕,扇上的魔力减退,沈遥夜很快觉着猰貐的威势又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如果这种力道挤压过来,只怕他很快就会给妖兽撕成碎片,或者在他的虎爪之下被踩成肉泥。   这种天生的天神之力跟妖兽煞气交织,就连神祗在面前都无法阻挡,何况是他。   心念一动,鬼骨扇似乎也窥知了主人的欲退之心,随着往后一倾。   就在此刻,沈遥夜突然觉着身边仿佛多了什么。   他却没有办法转头去看,因为此刻猰貐正催动全力跟他相抗,一旦他分神,就像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猰貐很快就会碾压过来。   耳畔传来了水滢的声音,焦急地说:“我该怎么帮你?”   同时,是阿镜道:“全力撑住,凝神相对,不要分心!”   沈遥夜听了这句,忙又稳住有些动摇的心神,咬牙瞪向猰貐。   鬼骨扇顿时也随着极为迟缓地往前一寸。   阿镜站在沈遥夜身侧,凝眸看向面前的猰貐。   妖兽血红的眼睛里满是癫狂跟凶残之色,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阿镜屏住呼吸,强行让自己看往猰貐的双眼里去。   一瞬间,阿镜虽然还站在原地,但是元神却仿佛随着交织的气流飞舞,直直地钻入了猰貐的眼中。   面前一片空茫。   几乎让人站不住脚的飓风消失,猰貐的狂怒消失,士兵们的惊呼声消失……   阿镜定睛,眼前的雾气退散,她突然看见,在绿荫之中,蹲坐在地上的猰貐。   跟方才所见的狂暴的猰貐不同,阿镜面前的这只猰貐,显得安详而静谧,微风徐徐吹来,猰貐眯起清亮的双眼,沐浴风中,仿佛十分享受,两只耳朵也随着风动而微微地抖动。   突然,一支极尖锐的长矛不知从何处而来,直直地刺穿了猰貐的胸口。   伴随着一声绝望而不解的悲怒长啸,猰貐倒下了。   整个绿荫之界像是在瞬间被烈火烤过,飞快地变成赤炎之地。   赤炎断裂的地方,底下是黑色的弱水,猰貐在弱水中翻滚,双目渐渐赤红,他咆哮着,从弱水中一跃而起。   阿镜看着面前这只狂怒的猰貐。   她明白,自己此刻,进入了猰貐的心境。   被同为神祗的人突然谋杀,濒死的痛苦,背叛的愤怒,让猰貐无法忘怀,所以就算是被天帝救活,猰貐也不再是往日那个诚挚良善,与世无争的天神了。   心境中的猰貐仿佛发现了入侵者,虎爪踩在龟裂的熔岩地面,缓步向着阿镜逼近。   阿镜突然意识到,自己竟不知道退出的法子。   同时她也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假如……自己被心境中的猰貐所害,那么……   猰貐赤红的双眼盯着她,利齿展露。   利齿间沾染的鲜红血渍如此醒目。   蓦地猰貐大叫一声,向着阿镜扑了过来。   生死关头,清越的琴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刹那间,犹如时光暂停。   猰貐的身子跃起,却停在了半空,并未扑落,张大了的嘴近在咫尺,阿镜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的牙齿。   那琴音绵绵不绝,阿镜闭上眼睛,感受这琴音的源头。   “国师……”身不由己,喃喃地轻唤出声,“北冥君!”   而就在阿镜唤出这一声的瞬间,她的身体腾空而起,无形的琴音却像是牵引,拉着她离开了猰貐的心之境地。   猛然睁开双眼的时候,阿镜发现自己仍站在沈遥夜的身旁。   而面前的猰貐,就如同自己在猰貐心境中看见的那只狂暴妖兽一模一样。   突然,阿镜发现身边的沈遥夜似乎站立不稳。   他分神了!   阿镜几乎立刻发现了沈遥夜分神的原因——原来在这片刻时候,水滢已经爬到了猰貐面前。   小蛇蛇身贴地,自然比寻常人前进的要便捷些。   沈遥夜担心的也正是这个。   阿镜叫道:“水姑娘!”   水滢却并不听,她爬到了猰貐面前,毫不畏惧地爬上了那宽大的虎爪。   猰貐正在跟沈遥夜相斗,同样无法分神,铜铃般的眼睛略动了动,却仍按捺。   阿镜正焦急,身后灵崆道:“丫头,猰貐的弱点呢?你可看出来了?”   原来灵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   阿镜一震:“他……”目光在猰貐身上掠过,停在了猰貐颈下一片极不起眼的草叶上。   猰貐是所向披靡的猛兽,身上自然不免沾有泥尘草木之类,不足为奇。   但是这叶片……阿镜紧锁眉头,心底出现猰貐在绿荫之中,惬意享受春风的那一幕。   “快些,他撑不住了!”灵崆催促。   这会儿水滢已经爬到了猰貐的腿上,可对猰貐而言,大约只如一条小虫般,只是烦厌,不足为虑罢了。   阿镜喃喃,来不及思索:“那片……叶子……”话一出口,心里不知为何竟更加慌了几分。   灵崆已听见了,高声叫道:“那片叶子!”   水滢本想爬到猰貐脖子上,奋力咬上一口,突然听见灵崆这样说,一怔之下,也看见了猰貐颈下的叶片。   她很快明白了灵崆的用意。   水滢弓起身子,向着猰貐窜了过去。   与此同时,阿镜道:“不、不对!不要!”   但已经晚了。   小蛇一口咬住了那绿色的叶片,生生地将它拽了下来。   失去了叶片,猰貐仿佛无法置信,它垂眸望着小蛇衔着叶片掉落,突然怒吼一声,伸出巨大的虎爪,刷地掠了过去。   蛇身绽裂,水滢往旁边被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沈遥夜心神激荡,更加无法挡住猰貐暴涨的妖力,嘴角已经流出了鲜血,浑身的骨骼也喳喳作响。   “镜儿,走……”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如此吩咐。   猰貐张开血盆大口,眼见就要突破防御。   灵崆叫道:“这是怎么了!”   阿镜懊悔难过之极:“那个不是他的弱点,那是、是猰貐最后的一点……”   那是猰貐曾经身为天神的最后的一点惬意时光。   现在却给他们夺走了,如今的猰貐已经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妖魔。   电光火石间,一声叹息。   火红的影子挡在了阿镜跟沈遥夜身前。   身段有些纤瘦,身上却散发这煞烈的魔气。   沈遥夜正给猰貐那股妖力冲撞的站立不稳,自忖必死,抬头见这样场景,不由怔住。   熟悉的声音从身前的火红背影上传来:“臭小子,关键时候还得靠吾!”   雪亮的刀光闪烁,魔界的兵刃刺入了妖兽的心口。   猰貐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叫声。   倘若是凡间的兵器,能不能刺破猰貐的皮甲还是未知呢,就算侥幸刺入,也不过是重创。   但现在……   体型庞大的妖兽身子晃了晃,然后无力地往旁边倒了下去。   他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像是还不相信自己已经倒下。   ***   雪绵绵地从天而降。   猰貐胸口流出的血,把地上的雪都融化,染成了赤色。   沈遥夜把水滢捧起来,蛇身已经给猰貐的利爪撕烂,但毕竟灵犀的元身非同一般,所以至今未死。   沈遥夜呆呆地望着皮开肉绽的妖身,整个人如灵魂出窍。   阿镜则跪在雪地上,好不容易才将那片绿叶找了回来。   这叶片已给撕碎,原本翠绿的颜色很快泛黄。   她看看地上的猰貐,捧着绿叶走到它的身旁。   猰貐已经奄奄一息,双眸已经都睁不开了。   阿镜低头看着那片枯黄的叶片,眼前突然又出现天神猰貐坐在绿荫之中,惬意吹风的场景。   泪突然从眼中涌出,打在了叶片之上。   忽然,犹如春日甘霖降落大地一样,那原本枯萎的叶片,突然重获生机似的,绿意在叶片上涌动,很快,竟又恢复成原先的翠绿无瑕。   阿镜怔然看着,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举手将绿叶重新挂回了猰貐的颈下。   正在挣扎着的猰貐,垂眸看了一眼颈间的绿叶。   眼中的赤红迅速地消退。   猰貐的眼神,很快地又变成了阿镜在猰貐心境之中所见的……那种清澈无邪,惬意自在。   猰貐舒心似的叹了声,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猰貐虽然坠入妖道,那一片绿叶,却仍凝结着昔日身为天神时候的一点时光。   对猰貐而言,那时候……才是他的永恒,也是他的归宿。   此后,阿镜同灵崆又在猰貐藏身之地,找到了那两个被妖兽劫走的婴儿。婴儿无恙,甚至连受惊的样子都没有,见了他们,便咯咯地笑。   后来阿镜又发现,被猰貐所杀的那些人,生日分别有二月二十五日,三月二十三,五月十九,七月十四,九月九日,十月七日等。   这些日子,原本统统是二十八宿的危月燕守护之日。   而“危”,正是当初谋杀猰貐的主谋。   一行人虽然取胜,却毫无任何胜利的快意,默默无声地回到北安州。   还未进府衙,灵崆嗅了嗅,惊喜参半地叫道:“国师!”   其实无须灵崆提醒。   阿镜已经看见立在府衙门口台阶上的那道静默身影。   ☆、第47章 国师之心   北冥君垂袖立在府衙门口, 静静地看着阿镜,长发无风微动。   灵崆先高高兴兴地跑了过去, 仰头道:“国师,你不在皇都里坐镇, 怎么突然跑了来?没你在皇都看着,凤明太子如何是好?”   北冥君垂眸道:“不碍事, 我来之前已经把蔺渺传回了皇都, 有他照看应该无恙。”   灵崆道:“你是因为担心镜儿丫头来的?还是为了别的?”   北冥君微微一笑, 并不回答。   这会儿阿镜跟沈遥夜已经到了跟前儿,沈遥夜因为水滢受伤极重,性命难保, 并没有往日一见北冥君就要斗鸡的精神, 只恹恹地看了他一眼, 迈步要往里头去。   北冥君却突然说道:“灵犀的元身受伤了?”   沈遥夜脚步一停,那小蛇给他包扎起来, 小心地放在口袋里,北冥君却怎么知道?   北冥君看出沈遥夜的疑惑,便道:“你进去吧, 灵犀来了。毕竟是她的元身,不必担心。”   沈遥夜双眸蓦地睁大:“真的……能救活么?”   北冥君淡淡道:“灵犀不会霸占水滢的身体,只要两人的魂魄换回来,不管如何, 水滢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沈遥夜闻听, 也顾不得再想别的了, 匆匆道:“多谢。”拔腿往府里跑了进去。   灵崆在旁听了个正着,见状叹道:“这臭蛇也是自作自受,如今见了自己的元身破损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吾进去看看热闹。”纵身一跃,也跳进门槛,追着沈遥夜去了。   剩下阿镜同北冥君对视一眼,便先吩咐身后的士兵们将救回来的小孩子送给知府,让知府好生送回各自家中。   士兵们领命而去后,阿镜才讪讪地说道:“国师,你来了。”   北冥君道:“是啊,我来了。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   阿镜忙道:“不是!”   北冥君问道:“那么,就是你想看见我了?”   阿镜不回答,北冥君笑笑:“如果你想着我,为什么又要从皇都逃走?”   阿镜低下头去:“你不懂。”   “我不懂,你可以跟我说。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阿镜看着他幽沉的双眼,一阵心酸且痛,终于说道:“我喜欢的人……跟你长得一模一样,那人却不喜欢我。如果我跟你在一起,对你来说也并不公平。”   北冥君听了这句话,迈步下了台阶,他走到阿镜身旁:“什么叫做公平?”   阿镜一愣。   北冥君道:“现在我的眼中,心里全都是你,你却跟我说什么公平。可知我要的从来都不是公平,我只要你,如此而已。”   ***   灵崆从府衙里头着急忙慌地跑出来,远远地叫道:“国师快来,那蠢蛇支撑不住了!”   北冥君闻言,这才转身往内走去,阿镜也忙跟上。   两人进了府衙堂下,一眼先看见水滢——是真正的人身的水滢坐在椅子上,水滢脸色苍白,仍在昏迷不醒。   而在地上,是沈遥夜跟灵犀小蛇,沈遥夜正试图催动真气,给灵犀度命。   原先灵犀的本体被猰貐一爪挥过,几乎将半边身子截断,是沈遥夜勉强用布包扎起来。   先前沈遥夜带着水滢入内,跟灵犀照面,灵犀一看自己的元身变成这个模样,当即二话不说,立刻施法跟水滢调换了过来。   此刻一人一蛇才换了魂魄,水滢原先因为受那断体之痛,已陷入昏迷,又因回到元身,更加不适,只勉强睁开眼睛看了看,便又晕厥。   而灵犀更惨,她自然颇为爱护自己的元身,知道若不赶紧想法救治,只怕就真的一命呜呼了,所以不顾风险,立刻回魂。   可这蛇身伤的实在太重,灵犀硬生生地融入体中,那撕裂的痛就也一分分地增加,几乎才回到本体就直接晕死过去。   灵犀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迅速地吐纳自己的元丹,利用元丹上凝聚的真力要修复自己的身体。   只是这一来伤的着实厉害,二来,又不是寻常之伤,是被妖兽所伤,连仙丹灵药都无济于事,要修复又谈何容易。   灵犀痛苦难当,勉强吐纳了片刻,整个蛇已经疼得颤抖不已,渐渐地也有气无力,无法支撑。   沈遥夜只得先撇下水滢,抢过来,用自己的真力替她续命。   可惜沈遥夜昨晚上跟猰貐大战,后来回来的路上又也不间断地屡屡给蛇身输送真力,此刻早已经是强弩之末,救援不了。   灵崆在门口见势不妙,立刻飞出去报信。   北冥君掠进堂下,此刻灵犀已经奄奄一息,歪着舌头,信子有气无力地翻在外头。   依稀看见北冥君进来,灵犀还硬撑着,喃喃道:“我若死了,把、把内丹给、给殿下……蛇身……也不要浪费……”   沈遥夜本来见救她不了,正脸色惨白,双眼通红,心里大不是滋味,猛然听见这句,却转悲为气:“只顾惦记着那什么太子,若不是为了他,又怎么会落到现在这种地步?”   灵犀道:“值得的。”   沈遥夜怒道:“值什么?”   灵犀咧嘴,仿佛要笑,却实在笑不出来。   趁着两人口角的当儿,北冥君垂头细看,纵然他有通天之能,但蛇身几乎断开,方才灵犀强行入体,以她那样强悍的元神居然都撑不住……只怕回天乏术。   正在此刻,阿镜走到跟前,方才她进来的时候,恰听见灵犀跟沈遥夜的对话。   阿镜抬手在北冥君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还记得玉华洲的事吗?”   北冥君抬头:“难道你想……但是……”   玉华洲苏知府的小姐跟蓝表哥双双殉情,是阿镜用情花之能将两人从鬼门关生生拉了回来。   但是……灵犀是一条蛇。   而且,她还是单恋。   迎着北冥君迟疑的目光,阿镜轻声道:“情根不灭,并不非得是两情相悦的。”   北冥君微睁双眸,阿镜看他一眼,心中无声一叹。   这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有灵犀两情相悦。   多的是阴差阳错悲欢离合。   北冥君定了定神:“我能做什么,你说。”   阿镜正有此意:“灵犀毕竟是妖,我的力量不足,得国师大人助我。”   灵犀正在半生半死地挣命,听两人商议,似乎还有办法,便怀一丝希望,睁着眼睛看。   沈遥夜见状,知道自己帮不上,便后退一步。   阿镜在灵犀身旁盘膝坐了,望着面前的灵犀,却见蛇身之中,果然有一株小小地情花飘摇,生机十分蓬勃。   之前灵犀的体内是水滢,水滢的情意跟灵犀的当然南辕北辙,所以阿镜无法用这种法子。   必须要元神跟心意合一才好动手,幸而北冥君带了灵犀及时地来到。   阿镜深深呼吸,抬手在灵犀的身上轻轻抚过。   那情花似乎感应到情天之主的气息,陡然摇摆起来,显得很是快活。   这不过是单恋的情花,也许注定永远都得不到回应的,却仍是如此的自在欢喜。   阿镜垂眸看着,不禁瞥一眼旁边的北冥君。   她深吸一口气,专注凝神。   掌心所至,淡淡地金光在手掌跟灵犀的本体之间弥漫,因蛇身极小,情花原本也小的很,可是金光蔓延之中,情花突然迅速地开始盛大。   灵犀本来半昏半死,突然得到情花之力,不知为何竟痛楚减退了大半,整条蛇清醒许多。   灵犀慢慢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   北冥君在旁道:“还不快些运功?”   灵犀被一言点醒,忙也定神吐纳,不住地消化那内丹之力。   阿镜以情天之力引着那情花,不到一刻钟,精神力便耗损过甚,额头上有冷汗冒出。   北冥君见她的手在发颤,便上前一步,在阿镜身侧半跪,一手拢住她肩头,一手覆在她的手上。   汩汩地真气从他的掌心迅速地蔓入阿镜的手掌。   阿镜精神一振,抬眸看了他一眼。   情花摇曳,至爱真情之力源源不断,让灵犀几乎再也察觉不到痛苦,只顾一心一意地吐纳修复元身。   那伤口原本惨不忍睹,就算扁鹊重生也难以救治的,却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断裂处一点一点地迅速弥合,伤口血肉重新聚拢在一起。   阿镜已经全无力气,若非北冥君握着她的手,又半抱她在怀中,此刻只怕阿镜也要晕死过去了。   而情花在拼命绽放之后,也逐渐敛了灵力,就算阿镜再催,情花到底慢慢地又缩小回去,仍旧变成了先前所见的那摇曳的小花之状。   幸而灵犀的伤已经愈合大半,北冥君见状,便道:“镜儿,行了。”   阿镜勉强抬眸看了看,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手势一收。   金光自掌心消失,身体也往后一倒,幸而北冥君将她抱住了。   灵崆上前瞧了眼,猫眼瞪得圆溜溜的,原来那伤只剩下了一小半,看着就仿佛被什么划伤的而已,不再像是之前那副骇人的样子了。   灵犀拼命吐纳这一阵,也着实累了,歪着头趴在地上。   沈遥夜问道:“你怎么样?”   灵犀道:“死不了了。让我先歇一会。”话音未落,已经吐舌歪在地上,直挺挺动也不动。   灵崆一惊,忍不住举起爪子推了她一下:“别是死了吧?”   灵犀突然精神抖擞地骂道:“贱猫,你是不是想趁机谋财害命。”   灵崆反被她吓了一跳:“幸好你没说吾见色起意。切。”   “你想的美!我的身心都是殿下的……”灵犀直直地又倒在地上,终于真的昏睡过去。   灵崆嗤之以鼻:“我想你只能以蛇肉煲的形势献给殿下了。”   在三个说话的时候,北冥君抱起阿镜,走了出去。   沈遥夜正在看着,身后突然传来水滢的咳嗽声。   ***   且说北冥君抱着阿镜入内休息,阿镜只是因为体弱,又耗乏了力气,所以难以支撑,只好歪在他胸口,静静地休养生息。   到了里间儿,北冥君把她放在榻上,自己又握着手,默默地给她输送真气。   阿镜察觉,便微微睁开眼睛:“方才已经多劳了国师……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你还想再大病一场么?”北冥君不为所动。   阿镜叹了口气,想说谢谢,又觉着太轻了。于是只忍着不说。   北冥君道:“你方才说……并不非得是两情相悦,情根也能不灭?”   阿镜“嗯”了声:“是呀。怎么了?”   北冥君想了想,摇头:“没什么。”   阿镜看他一眼,实在是没有精神,正要闭上眼睛好好睡会儿,突然觉着眼前所见,似有什么异样。   阿镜皱皱眉,重睁开眼睛看向北冥君。   整齐的青玉冠,长眉,凤目,朱唇,修颈……目光掠过,直到北冥君的胸前。   阿镜疑惑地定睛细看,通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在瞬间凝固。   在北冥君的心上,有一处青嫩细弱的存在。   这东西几乎可以被忽略不见,但阿镜却无法视而不见。   因为只看了一眼,她已确信,那……是一缕情丝。   情丝徐徐招展,无风摇曳。   阿镜笃定,照这个架势,不日,情丝就可以成为情苗。   最让她惊心的是,这情丝袅袅招摇,隐隐地竟是往她的方向。   ☆、第48章 第一次   猝不及防地看见那向着自己招摇的情丝, 阿镜心悸之余,突然就红了脸。   北冥君见她不睡,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自个儿低头看看胸口,衣衫完好,并无不妥。   阿镜忙紧紧闭上双眼:“没什么, 我……要睡了,你出去吧。”虽然竭力隐忍,声音却透着虚跟轻颤。   北冥君蹙了蹙眉:“那好, 你先歇息, 若有事就派人去叫我。”   阿镜只气短地回了一个“嗯”,就把被子拉起来,遮住了头脸。   北冥君起身, 临出门时候回头看了眼, 见她动也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   直到北冥君去后,阿镜才肯把被子拉下来些, 松了口气。   脸上已经热的如同烤火。   阿镜无法静心,这……大概是天上地下, 第一次, 有个人的情花向着自己而生吧。   之前听北冥君说喜欢说了多少遍,阿镜只是警惕不敢放心, 没想到今日, 终于看见他的情苗初生在即。   ***   北冥君出房之后, 便见北安知府从廊下匆匆而来,远远地看见自己便行大礼。   知府方才接了诛杀猰貐返回的士兵们,又命把那两个救出来的孩子好生送回自己家中,便又来见北冥君。   国师神情淡漠,等他行礼完毕,便道:“先前知府送去皇都的急奏,本君并没有看见,先前水丞相事发之后,才抄出些昔日的急件。”   北安知府一听,这才明白原来是自己的折子给水丞相压下了,一时又恨又悔。   北冥君在栏杆前站住脚,望着漫天碎玉飘零,道:“我这一次亲来,一则是为解决妖兽之事,另外,是为了知府大人。”   知府听到后面一句,面如土色:“国师……为我?”   北冥君道:“有人在北地自立为帝,招兵买马,朝廷接到密报,说是北地有些州郡的官员,似有投靠之意。”   北安知府急急拱手:“国师大人,下官、下官不曾……”   北冥君淡淡一笑道:“大人不必着急,你若真的也投靠了反贼,此刻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跟我说话么?”   知府松了口气,却仍有忐忑之色。   北冥君不动声色地问道:“大人没别的话跟我说了?”   知府对上他通查无遮的凤眸,万念俱灰,便跪在地上道:“下官知道瞒不过国师大人,是,先前下官曾见过王爷所派的密使,那密使的确有唆使下官反叛之意,但是……下官并没有答应,只不过因为先前妖兽作乱,下官屡次上书朝廷却不理会,导致百姓受苦,怨声载道,下官有些撑不住罢了,但下官的确并没有跟那些人同流合污。”   在灵崆跟阿镜沈遥夜他们进北安州的那一天,知府大人因为妖兽掳走两个婴儿,怒气冲天,已经准备修书发给叛贼们,约定要反了朝廷了。   正写好了信,就听人报说国师的特使来到,知府大惊之余,急忙权衡,偷偷地把那封信烧了。   所谓悬崖勒马。   北冥君道:“我知道大人向来忠良,不是那些不忠不孝的贰臣,过往之事便不再追究,大人放心。”   知府和盘托出,却不知祸福,听北冥君这般说,那颗心才又安稳了,忙磕头谢过。   北冥君又道:“反贼只是一时之势,何况又勾结妖魔,有违天道,注定并不长久。如今本君奉太子之命前来,势必会靖平北地,安定天下。”   知府如吃定心丸:“下官一定尽心竭力,效忠太子跟皇都,国师若有差遣,只管吩咐。”   北冥君见他死心塌地,略安抚了几句,便去看灵犀。   北地的情况十分复杂,因为地方僻远,本就有些脱离朝廷掌控,各地势力错综。   近几年加上妖兽犯境,情势更是危急,如今小王爷叛乱,拉拢了很多北地的旧族跟朝廷官员,但凡一些忠义正直不肯同流的,多半都给他们用手段铲除了。   若不及早动手,让他们坐大就不妙了,所以北冥君跟凤明太子商议过后,便调了蔺渺回皇都,自己带了灵犀前来,来的却正是时候。   当然,北冥君之所以亲自驾临北地,另外还有一件极要紧的事。   ***   灵犀的伤因为情花之功,恢复的极为迅速,灵犀沉沉地睡了一觉后,精神大长。   次日,沈遥夜过来探望她,灵犀因为养伤的缘故,不敢恢复人身,又想到昨日受了那断身之苦,十分愤懑,便叫骂道:“水滢那个贱人呢?她怎么不来?”   沈遥夜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喜欢她,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呸!”灵犀大怒,“我还没问你呢,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自己就带了我的身体离开皇都?你……你总不会被那个小贱人迷惑了吧?”   “怎么开口就说胡话,”沈遥夜道:“你伤的是身体,难道连脑子也伤到了?”   灵犀恨恨地盯着他:“我听你话里话外好像护着她。”   沈遥夜笑道:“那会儿我是……我是因为看见瞿如夜行,猜到有事,所以才匆匆地出皇都的,本以为不会走太远,所以也没跟你联络商议。”   灵犀想了想,倒也罢了:“我的身体怎么被伤的这个样?倒像是故意要把我截成两半,趁机吃了一样。”   “谁去吃你?再说,要吃的话也要烤熟或者煮炖,难道喜欢生吃?”   “谁知道?”灵犀愤怒:“那个贱人,我把她的身体保护的好好的,她却把老娘弄成这个样子,够怀疑是故意的要害老娘!”   沈遥夜见她怒气不休,只得把昨天跟猰貐对决的事详细说了一遍,说明水滢是为了救大家,才以身犯险的。   灵犀听说是跟猰貐对手,吃惊的半晌合不拢嘴:“你们的胆子比猪还大,就算是我,也不敢跟猰貐硬碰,你们这班半吊子的菜鸟也敢去……没给猰貐塞牙缝,简直是撞了天运。”   沈遥夜也有些心有余悸,笑道:“虽然差点害了你,但谁也不想的,我们都没算到国师会带了你来,不然的话,连水姑娘也要一块儿就……”   灵犀发了一顿脾气,稍微觉着累了,叫嚷的声音就没那么高,只说道:“不要再提她,我烦她烦的很,对了,镜姑娘怎么样啦?”   “镜儿?”沈遥夜的脸色略暗淡了些。   灵犀吓得变直了:“镜姑娘怎么了?”   “不不,你别担心,她没事,如今北冥君看着她,她怎会有事呢。”   灵犀这才回过味来:“看你那脸色,我还以为……原来只是吃醋了呀。”   沈遥夜道:“你再瞎说,我可就走了。”   灵犀忙道:“你先告诉我,镜姑娘真的没事吗?”   “别咒她,她好的很。”沈遥夜站起身来,“你干吗这么关心她?”   “我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当然要关心她了,难道要关心差点害死我的那个?”灵犀翻了个白眼,想了想,突然道:“我原先倒是小看了这个丫头,没想到她竟这么有来头,昨日她救我的时候,我看见……”   沈遥夜一怔:“看见什么?”   灵犀的眼睛里透出惘然之色,痴痴呆呆地说道:“我看见……”   当时北冥君半抱着阿镜,沈遥夜在旁边一步之遥,围着拼命吐纳的灵犀。   情花摇曳,金光氤氲中,疲于挣命的灵犀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幕奇特的幻境。   她眼前所见的北冥君,阿镜,跟沈遥夜,却赫然并不是他们三个人。   沈遥夜呆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我听不懂?”   灵犀也是半懂不懂:“我不知道啊,我只看见,镜姑娘不是现在这种小丫头的打扮,一身红衣,极为……艳美绝伦,大有气势。而国师,国师……他眉心的道法丹心痕是红色的!”   “那我呢?”沈遥夜目光发直。   “你?你看起来更怪,你……你的头发竟然是银白色的……”灵犀说着突然笑起来,“比现在这幅模样更好看多了,虽然认识你,但当看见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个女孩子咧。”   “你是不是伤的太重出现了幻觉。”   “也许。”灵犀干净利落地回答,又补充了一句,“可这个幻觉太过逼真,而且感觉甚好,你跟镜儿很亲密的样子在说笑,反倒是那个‘国师’有些冷冷淡淡的。”   “那……那你的幻觉里,这些人有没有说话?”   “说话?”灵犀鼓着眼睛想了会儿,脖子伸了伸,“我听见镜儿叫你……什么蓝离?”   沈遥夜把灵犀塞到被子底下,自己默默地出了门。   天有些阴阴的,极冷,屋檐上跟地面的雪都没有化。   他身上的衣裳并不厚,可是心里却燥热的很。   沈遥夜甚至想要冲到雪中,让冰冷的雪埋了自己,那样的话,也许身上这种令人煎熬的热才会降下来。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镜儿……”他惊喜地回头,却失望地看见来者是水滢。   水滢披着一袭斗篷,缓步而来,本是带着三分笑意,但听到沈遥夜脱口而出的呼唤,又望见他失落的眼神,脸上的笑便略僵了僵。   沈遥夜定神:“你怎么出来啦?不多养一会儿。”   水滢脸色缓和地笑笑:“毕竟我没有真的受伤,又养个什么?我原本想去看看灵犀宫主的,她可好些了么?害她受了那样重伤,实在是……”   “她好的很,你不用过去了。”沈遥夜想到方才灵犀的冲天怨念,若水滢过去,自是得给狠狠喷上一顿的,“我代你向她解释过了,你放心吧。”   “是吗?实在多谢。”水滢屈膝行礼,“那我改日再去就是了。”   沈遥夜点点头,目光望远:“这儿风大又冷,你先回去吧,我……”   “你要去哪儿?”水滢突然问。   沈遥夜怔住,水滢道:“我不是故意打听,只是,我方才想先去探望镜儿姑娘,不过,我去的时候,正好国师大人也在……不便打扰,我才没有进去。所以我想,你若是想去见镜姑娘,还是、还是等一时半刻的再去最好了。”   沈遥夜的确是想去找阿镜的,此刻听了水滢的话,心中一颤,反而说道:“谁说我要去找她的?我去看看帝江。”   水滢脸上微红:“我是不是又多嘴了。”   沈遥夜道:“这有什么,他们……人家毕竟是订过亲要成婚的……”他本来还想再满不在乎地说上几句,不知为什么心里沉甸甸地,每个字都像是被石头压着。   最终少年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吧!”   他拔腿往前,走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便又拐了回来,拐弯的时候他看了水滢一眼,却见她依旧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却像是已经明白一切的神情。   沈遥夜在帝江的屋外转了个圈,仍是往阿镜的房中而去。   房间外果然无人,房门半掩。   沈遥夜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走了几步,突然有一种莫名之做贼心虚的感觉。   他正有些懊恼,想要故意放重脚步,却听到低低地喘息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   刹那间,脊梁上有一股寒意悄然爬过。   沈遥夜身不由己地走到门口,抬手将门扇推了推,房门间的缝隙大了些。   少年迈步入内,循声往里,才转身,就见里头的榻上,有两人缠绵滚在一处。   北冥君天青色的袍摆覆着阿镜藕色的衣襟,他的身躯长大高挑,几乎将那一道纤娜身影遮的严严实实。   沈遥夜突然觉着自己才喝了一碗黄连汁,从舌尖到心头,都苦涩的无法形容。   仿佛听见了外间的动静,阿镜挣了挣,却给北冥君止住。   北冥君回头,凤眸光转,看了沈遥夜一眼。   他原本如清雪般的脸色微红,甚至连那眉心的道法丹心痕,都隐隐地带些氤氲妩媚的红晕。   ☆、第49章 三更   沈遥夜呆立在原地, 像是那黄连汁有毒, 他从头到脚都又苦又麻, 无法动弹。   同北冥君的目光相撞, 对方毫无惊愕或者窘迫的神情, 只很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将怀中的阿镜抱紧了些。   沈遥夜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 后退。   最后他转身冲出了房门。   门扇洞开, 狂风卷了进来。   北冥君拉起被子将阿镜遮住,同时一挥衣袖, 将门关上。   ***   等阿镜听说沈遥夜不告而别的消息后,已经入夜。   随着沈遥夜离开的还有水滢。   沈遥夜并没对任何人提自己要去哪里, 灵崆说道:“那小子可真不叫人省心呀,这赌气一去, 不知道又干出什么事来呢。”   阿镜问道:“赌气?”   灵崆呃呃几声,转头看向灵犀:“你好些了没有?”   不料灵犀也并不上当,追问道:“赌什么气?谁给了小夜儿气受了?”   阿镜也仍在看着他, 灵崆见避不开, 无奈说道:“先前国师不是替你疗伤来么?那小子大概是误会了。”   灵犀晃动了一下:“疗伤?”突然她捕捉到阿镜异样的脸色, “只是疗伤, 还是有做别的?”   阿镜无法回答。   因她强行催生情花给灵犀疗伤,虽有北冥君借力,到底是元气大伤, 北冥君深知, 得闲便来给她输送些真气。   只不过……原先没见过他的情丝也就罢了, 如今,有这样一个人,心上生了情根,且向着自己,实在是让阿镜无法视而不见。   北冥君敏锐地察觉阿镜对自己仿佛有些态度异常,只不过并不像是先前一样的疏离跟抵触了。   他本就是个好学之人,又面对至为心爱的女孩子,情意萌动,无法按捺。   加上阿镜也有些意乱情迷,两个人干柴烈火,几乎便做出事来。   此刻阿镜回想当时场景,脸颊绯红。   灵犀看破似的叫道:“嗨!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突然又叫道:“小夜儿喜欢你,如果看见让他误会的场景,自然是受不了的了,唉,这小子也真是的……什么也不说就跑了,如今这北境十分的不太平……”   灵崆跟灵犀两个,竟不约而同地都担忧起了沈遥夜的安危。   阿镜脸上的红因为忧心而飞快散开了。   后几日,灵翼总算报来了沈遥夜跟水滢的下落。   令人意外的是……他们两个人,如今竟然在叛贼“新皇”所在的颍都。   又有密探回报,说是先前被处斩的水丞相之女水滢投靠了新皇,从而坐实了这个消息。   但是北冥君所担忧的,并不仅仅如此。   当晚,北冥君对阿镜说道:“我之所以亲自来到此地,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天机鼎。”   阿镜问:“天机鼎不是在你手中么?又如何?”   北冥君摇头:“我回到皇都后,就将此物交给了钦天司,原先是收藏在皇宫之中,后不知为何走漏消息,竟给人窃走,先前我发现天机鼎的气出现在北境,想来一定是跟叛贼有关了。”   灵崆在旁边插嘴道:“沈遥夜那坏小子先前对天机鼎势在必得,这次他突然跟水滢投奔了反贼阵营,会不会……”   阿镜道:“我始终不相信他会真心投奔那什么假皇帝。”   灵崆说道:“其实谁又能说的准呢,毕竟那个小子心里没有什么家国观念。”   毕竟是曾亲手诛灭了出身村落的人,何况他们也亲耳听过,沈遥夜的目标只有一个。   虽然北冥君在天机鼎上加有禁止,但叛贼那边的高手也不少,倘若被人解开也是有的。   有了天机鼎,再加上有妖兽助力,叛贼方面可谓万事俱备。   ***   颍都。   新皇得意地看着桌上的天机鼎,笑道:“众位且看,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机鼎,上古神器,原先北冥君从方圭山夺得,却不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究落在朕的手中。”   底下所坐的,多半都是北境被新皇招徕过来的一些叛臣们,刹那间,阿谀奉承不绝于耳。   新皇目光转动,看向旁边的沈遥夜道:“沈爱卿,听说你也曾跟北冥君争夺过此物?”   沈遥夜面不改色地回答道:“瞒不过陛下,的确有此事,不过我屡战屡败,哪里比得上陛下,手到擒来,技高一筹,只怕北冥君也难以匹敌啊。”   新皇哈哈大笑,十分受用。   沈遥夜自然是跟水滢一起来投奔新皇的,新皇对水滢一见倾心。   水滢含泪诉说全家被斩杀,恳求新皇为水家满门报仇,新皇一概答应,竭力安抚美人。   沈遥夜因是同行,自然也留了下来,只不过在新皇招徕的人中,有许多修道者,当然也认得沈遥夜,有人便说他曾跟北冥君过往甚密。   是水滢对新皇道:“这位沈哥哥本来是不肯护送我来的,因为他看上了北冥君的未婚妻,争不过,所以才被我说动一块儿投诚的,若陛下能诛灭北冥君,得了美人就再好不过了……”   新皇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有人说他跟北冥国师认识呢。争天机鼎不得手,争女人也落败,唉,放心,将来朕一统天下,杀凤明,杀北冥君,为你们报仇雪恨就是。”   水滢眼中含泪,又端庄又恳切地行礼:“我也替沈哥哥拜谢陛下了。”   又过了一阵子,水滢跟沈遥夜深得新皇信任,甚至连对抗北冥君的种种绝密计划,新皇都不避他们。   这天晚上,颍都临时皇邸。   万籁俱寂之时,一道纤柔身影潜入松鹤殿。   这影子走过中殿,一路往后,却见前方供桌上,放着那小小地天机鼎。   影子屏住呼吸,看看脚下,按照先前探知的法子,迂回挪步往前,终于来到供桌前,她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天机鼎拿在手中。   低头望着手中这小鼎,眼中透出无限喜色。   此人正欲转身离开,不料就在这瞬间,眼前一道雪光闪过,殿中又走出数人来,为首一个,竟是新皇。   新皇凝视着面前带着披风斗篷的人:“妹妹,你可真让朕失望啊。”   那偷鼎之人抬头,赫然竟正是水滢。   新皇望着她秀丽的脸庞:“你若乖乖地听话,将来少不得要封你做个贵妃娘娘,你偏偏如此想不开。”   水滢见事情败露,索性道:“陛下为何会怀疑我?”   新皇大笑:“你是个满门被抄斩的人,既然要借助朕的力量复仇,朕每次想临幸,你又推三阻四,你本嫁过凤明太子,如今却不愿跟朕亲近,朕所以才疑心。”   水滢不禁笑道:“陛下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就算我嫁过太子殿下,甚至满门抄斩,难道就即刻变身荡/女,以色侍人了?”   新皇见她毫无惧意,不卑不亢,又是这般风姿秀色,不禁心动:“那好,你乖乖把鼎放下,朕或许还可以饶了你一命。”   水滢看着手中的天机鼎:“都争着要抢此物,却不知这东西到底哪里好?陛下,不如我帮你演练演练?”   新皇直到现在,脸色才变了:“不可胡闹。”   新皇虽不曾将解开禁制的法子告诉水滢,但这段日子里,沈遥夜早弄清了解开禁制的方法。   此刻水滢向着新皇一笑,咬破食指,在天机鼎上画了一个怪异的符号。   温热的鲜血渗入鼎身,天机鼎上似有一缕微光若隐若现。   水滢死死地盯着天机鼎,喃喃道:“以我血肉,为汝供养,供主现身,誓约达成!”   话音未落,天机鼎上射出耀眼的光芒,新皇身边所站,是几个修道高手,见状忙掩护着新皇倒退,其中一人退得慢了一步,惨叫着成了天机鼎的第一个祭祀猎物。   水滢手中托着天机鼎,所到之处,无人敢拦阻。   若有不长眼撞上来的,便成了天机鼎的血肉祭祀。   正将出皇邸,突然空中一声乖戾的叫声,众人仰头,却见一只偌大的蛊雕在头顶盘旋。   几乎所有人都被吓得四散奔逃,独水滢面露笑意。   蛊雕挥动翅膀,纵身掠了过来。蛊雕背上,沈遥夜伏着身子,伸出手来。   水滢收起天机鼎,忙探手出去。   手掌交握,便被拉到蛊雕之上,蛊雕迅速高飞,离开了皇邸。   水滢在蛊雕之上低头,望着底下一个个缩小了的人,这其中虽然也有能过御剑飞行的修炼者,却因为忌惮天机鼎跟蛊雕,不敢贸然追上。   新皇怒命人发箭,但寻常箭头哪里能射中高飞的蛊雕。   高处的狂风冷烈,水滢却毫不在意,反而想要大笑。   原来这一切,都是水滢跟沈遥夜的计策,两人利用水滢的身份骗取新皇的信任,实则真正的目标不过是天机鼎罢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   蛊雕驮着两人,一口气飞出了颍都,在颍都郊野二百里处停下。   ☆、第50章 双修   蛊雕落在地上, 沈遥夜一跃而下, 又接了水滢下地。   水滢从怀中掏出天机鼎给沈遥夜看, 脸上是少有的兴奋。   沈遥夜叹道:“真的是它,水妹,你已经成为它的供主啦。”   “那时候我才到手就给发现了,只能按照你教我的法子行事, 这才脱身,”水滢解释了两句, 又问道:“沈哥哥,这东西真的可以提升功力,甚至……为所欲为吗?”   沈遥夜笑道:“为所欲为可是夸张了,不过倒的确有些效果,只是……”   “只是什么?”   沈遥夜道:“水妹, 你真的想用这鼎来修炼吗?”   水滢迟疑了会儿,摇摇头道:“这是沈哥哥想要的东西, 自是归你。”   沈遥夜:“我不是想要,只是……这物本就有些邪。”他想到鬼骨扇, 踌躇道:“我想你最好也不碰这个……我们还是把它扔给北冥君吧。”   水滢几乎不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脱口问道:“给北冥君?”   沈遥夜道:“这东西很不吉利,北冥君既然会在上面下禁制,他应该是最佳的保存之人。”   水滢不做声,沈遥夜问道:“怎么了?你不乐意?”   水滢小声道:“哥哥, 你有了鬼骨扇, 我却一无所有, 就、就把这鼎给我留着,不要给北冥君好么?”   “是你拼力夺回来的,你要留着,我当然没有话说,只是怕……怕这鼎对你有妨碍。”   “我不怕的,你都可以用鬼骨扇,我若有这个,岂不是好?”   沈遥夜问:“倘若用这鼎修炼真的会有危险呢?”   “这世间何处不是危机四伏?我之所以要用鼎,正是想自己有法子能够面对那些不测之事。”水滢并不在乎。   她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   天机鼎因先前吞噬了许多生魂,就像是饱餐一顿般,精力大涨。   沈遥夜教导水湄如何吐纳吸收,水滢本就经他指点小有所成,如今更有了天机鼎,一时学的飞快。   沈遥夜看在眼里,心中隐隐有几分忧虑,只是见水滢兴高采烈,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免得扫她的兴致。   在沈遥夜看来,此刻的水滢,就如同当初无家可归的自己,他从握住鬼骨扇的那一刻重生,而水湄,大概也是同样感觉吧。   至少在举世茫茫皆都弃的时候,面前还有一条路可走。还有一点儿希望不灭。   两人乘坐蛊雕又飞了二百里,距离颍都远得很了,免得被那些新皇派出的人骚扰。   在一处僻静的山谷之中,静修了近一个月。   等他们两人出谷之后才得知,原来新皇的军队已经跟皇都交手过两次了。   路边有许多逃难的百姓,见他们两人带着妖兽,本畏惧不敢靠前,直到见他们并无恶意,才远远地说道:“快往南边逃吧,叛贼那边儿收拢了好些妖兽,见人就吃,连国师都受了伤呢,只怕这北境很快就守不住了。”   沈遥夜跟水滢吃惊地对视一眼。   漫山遍野之中,散落着不少枯骨残害,百姓们扶老携幼竞相奔逃,队伍中似乎还有婴儿的哭叫,远处天际阴阴沉沉,仿佛有妖云滚滚。   虽然沈遥夜对这些无感,可眼见这种景象,却不禁生出一股仿佛末世来临般的怆然。   正水滢问道:“国师怎么会受伤?”   沈遥夜道:“他毕竟不是万能,如果再多两只猰貐一样的妖兽,自然难以匹敌,受伤也是意料之中。”   水滢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沈遥夜心底闪过阿镜的影子,但立刻,那天在屋内所见两人缠绵的情形也立刻浮现。   还没有回答,就听见身边的蛊雕低低鸣叫了一声。   沈遥夜心中一凛,抬头看时,果然见远处的天空,有几道黑影疾驰而来。   而地上的百姓们也都看见了,顿时尖叫声不绝于耳,纷纷躲避,可是这荒郊野地,又能躲到哪里去?   水滢见妖兽来袭,本有些畏惧,突然摸到腰间的天机鼎,反而对沈遥夜道:“我闷头练了一个月,还不知如何呢,且让我试试看。”   沈遥夜本也正有此意,但是蛊雕却突然跳过来,用嘴衔着他的衣角往后拉扯,竟像是退缩之意。   蛊雕生性凶猛,极少会有如此胆怯的时候,沈遥夜知道情况不对,抬头再看,却见远处的那妖兽逐渐逼近,也逐渐显出了真身。   沈遥夜倒吸一口冷气,原先他以为是几只妖兽飞来,可是此刻才明白,原来只有一只。   而且是极为强悍的妖兽,怪道连蛊雕也想逃走。   这横空出世的妖兽,体型极为庞大,一边挥动翅膀,一边摇头摆尾,显得诡异狰狞。   它身上竟生有十个脖子,九个头,所以又名九头鸟,又叫鬼鸟。九头鸟能吸食人的魂气,十分不详。   原本九头鸟有十个头,传说被周公旦命猎师射掉了。   此刻它横空掠来,飞舞的时候,九个头跟脖子摇来摆去,仿佛亟不可待地要择人而噬,加上体型巨大,才让人以为是几只妖兽同来。   水滢因也终于看清楚九头鸟可怖的样子,脸色微微发白。   沈遥夜回头看了一眼蛊雕,九头鸟正在吸食底下逃难者的魂气,一时半会儿倒也不至于赶到这里来,他们要逃走还来得及。   然而前方的人群中,突然传来了婴孩凄厉的哭叫。   沈遥夜正要翻身上蛊雕,听了这声,蓦地回头。   水滢见他迟疑,当机立断:“咱们不逃了。看看能不能……”本是要说“除掉”这妖兽的,但是看着九头鸟可怖而强大的样子,这话却有些说不出口。   一句话提醒了沈遥夜,他从怀中将鬼骨扇拿了出来,纵身跃起,往九头鸟的方向掠去。   水滢一咬牙,随着往前奔去。   蛊雕虽然勇猛,怎奈跟九头鸟不能比,这就像是狗遇到了虎豹豺狼,自然畏惧。蛊雕本在瑟瑟发抖,突然见主人冲了上去,便不顾一切地扑楞着翅膀飞起。   九头鸟正在肆意地吸食魂气,这逃难的百姓们在它而言犹如美餐,所到之处,地上被吸去了魂魄的男女老幼们纷纷倒地。   九头鸟正在大快朵颐,沈遥夜纵身到了半空,鬼骨扇一挥,一股妖力卷起飓风,向着九头鸟袭去。   从没有人敢正面跟九头鸟对上,妖兽惊叫了声,挥舞的翅膀停了停,九个头有些慌张地摇晃,但毕竟是远古大妖,九头鸟很快镇定下来,九个头齐声厉吼,不再理会地上凡人,反而向着沈遥夜而来。   沈遥夜催动鬼骨扇的阴力跟九头鸟相抗,但鬼骨扇以血肉跟精魂为食,九头鸟以魂为食,两相交撞,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偏鬼骨扇是有裂痕的,相持之中,沈遥夜听见“咔”地一声,垂眸看去,扇面上的裂痕更大了些。   与此同时,沈遥夜只觉得心神一荡,他知道是九头鸟的缘故,暗叫一声不好。   此刻水滢上前,双手张开,默默运力,地上的乱石陡然腾空,犹如箭矢般向着九头鸟冲去。   这才稍微给了沈遥夜喘息之机。   九头鸟又高叫了声,叫声刺耳惊魂,而所有的乱石冲到它跟前儿,随着这一声厉叫,却都纷纷地化作碎片,跌落地上。   沈遥夜同时落地,同水滢并肩而立:“这畜生好厉害!”   水滢握紧了天机鼎,咬牙道:“如果能让它受伤就好了。”   天机鼎是上古的祭祀之鼎,上古先民祭祀之时,便将牺牲砍杀陈列,天机鼎就会尽数吸收。   水滢如今作为天机鼎的供主,自然知道如何操控。   沈遥夜咬牙道:“这还不容易?”   他索性将扇子一收,翻身上了蛊雕:“雕儿,跟我上去!”   蛊雕咕咕乱叫了几声,虽然害怕,但仍是听从主人命令冲了过去,九头鸟见状,越发狰狞地挥舞着九个头,想是要将沈遥夜跟蛊雕一口咬住,撕个粉碎。   眼见距离近了,沈遥夜从蛊雕背上站起,纵身一跃,向着九头鸟身上而去。   水滢在下面看的屏住呼吸,却见少年的身影凌空飞行般,眼见要落在九头鸟身上,九头鸟的一个头及时甩了过来,向着沈遥夜啄去。   沈遥夜扭身堪堪避开,身后又有一个头钻了出来,沈遥夜在九头鸟脖子上踢出一脚,借力倒飞出去。   这九个头像是争夺食物一样,不停地追逐着沈遥夜,然而钻来钻去却突然发现,九个头竟扭在了一起,跟扭了一个巨大的麻花一样,一时半刻竟分不开了!   沈遥夜累的跌回了蛊雕身上,却来不及喘息,只大声喝道:“准备好了。”   水滢早拿出天机鼎托在掌心,沈遥夜瞅准了九头鸟,叫道:“吃你爷爷一刀!”闪电般再次跃起,手中的匕首向着其中一个头的脖子上用力划过!   九头鸟一颤,大叫一声,鲜血如同血雨般当空洒落。   沈遥夜往下坠落,蛊雕纵身而去,及时地接住了主人飞离现场。   与此同时,水滢念出符咒,天机鼎中的魔气一涌而出,九头鸟的脖子上滴出的血还未落地,便尽数被吸入了鼎中,九头鸟的脸上渐渐透出惊慌失措的神情,竭力挣扎倒退,却挨不住鼎中巨大的魔力,鲜血源源不断地被天机鼎吸食,偌大的九头鸟也渐渐地缩小,最后,竟一寸寸地给天机鼎尽数吸入!   若不是亲眼所见,沈遥夜也会怀疑天机鼎是否真的有这样大的威能。   天机鼎吸了九头鸟,鼎身发出淡淡地金光。水滢无法形容自己激动的心情:“夜哥哥。”伸手在沈遥夜臂上握了握。   沈遥夜一笑,还未说话,就听周围有人叫道:“原来是神人救了我们!”   那些原本惊魂未定的百姓们,见风平浪静,纷纷围拢过来,跪地拜谢。   沈遥夜目光扫过,望见人群中被抱在怀中的那小婴儿,此刻已经停了哭泣,乌溜溜地眼睛看向自己。   沈遥夜跟水滢随着这些灾民走了一段路,正遇到了北安州出来巡逻的士兵,听众人说两位少年收了九头鸟的事,忙来拜见。   其中一人却是那天随着沈遥夜跟阿镜前去诛杀猰貐的,一眼认出来,忙跪地拜见。   沈水两人便只得随着这人回到了北安,进城见了北冥君才知道,原来这九头鸟是被派到北安州突袭的,因为北冥君在上次战役中负伤,新皇一派觉着正是时候,便先派九头鸟前去作乱,等守军自乱阵脚,他们再趁机掩杀。   没想到中途竟遇到了沈遥夜跟水滢,可见人算不如天算。   沈遥夜便问北冥君为何受伤,北冥君道:“他们放出了一只饕餮掠阵,对战时候伤着了,不碍事,只是小伤罢了。”   沈遥夜一边听着,一边左顾右盼暗中留心,却不见阿镜。   北冥君突然看向水滢:“水姑娘,你……身上带着何物?”   水滢一震,继而说道:“是、是天机鼎。”   北冥君道:“这么说,叛贼那边的传言是真的了。”原来北冥君也听说了水滢偷走了天机鼎之事,如今看水滢精神又不比往常,这才询问,“水姑娘,你用天机鼎修炼了?”   水滢小声回答:“是……”   北冥君蹙眉不语。   沈遥夜见水滢忐忑,便道:“是我叫她使唤的。与其落在那些人手中为非作歹,不如我们拿来用,先前杀了九头鸟还是天机鼎的功劳呢。”   北冥君只说了五个字:“终究非正途。”   沈遥夜一哂:“你看看北境的样子,妖兽遍地吃人,只要能杀除妖兽,还管什么正途邪路的?如果一概束手无策,等人都给杀光吃尽了,也没有所谓正途了。”   北冥君微微一笑。水滢忙道:“听说先前天机鼎是归国师的,若您想要回,我们自然双手奉上。”   沈遥夜见她突然这样,有些意外。   北冥君忖度了会儿:“沈小弟说的有理,水姑娘便先留着吧。”   水滢这才谢过,又问:“对了,怎么不见镜姑娘?她的病好了么?”   北冥君道:“好了很多了。只是闲不住,先前听说有人被妖兽所伤,她跑出去瞧了。”   沈遥夜听提起阿镜,不免又想起两人那次,便道:“可惜时局这样混乱,国师的婚事是不是遥遥无期了?”   北冥君道:“不妨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何况我跟镜儿早就两心相许,情比金坚,成不成亲,还是次要了。对了,我还没问,上回你如何竟不辞而别了?”   沈遥夜狠狠咽了口唾沫:“我看见了脏眼睛的东西。”起身往外就走。   水滢望着少年离开,笑了笑。说道:“先前我假意投奔反贼,也知道了不少他们的机密,虽然未必有空,至少把我所知告知国师,能帮得上一二最好了。”   北冥君对上她的双眼:“如此最好了,水姑娘心胸豁达,令人钦佩。”   “哪里比得上国师,为国如此操劳,伤真的不碍事么?”   北冥君道:“有劳记挂,已经都好了。”   水滢道:“虽然我也知道有镜姑娘在,一定无碍,但国师一身关系着丹凤万千百姓性命,务必要珍重才好。”   北冥君望着她认真的眸色,一点头。   ***   且说沈遥夜离开府衙,悻悻地乱走。   北冥君明知道他不辞而别的原因,却当面来问,炫耀跟挑衅之意溢于言表。   可恨!早知道不该杀了九头鸟,该放那丑陋的东西过来,直接咬死这可恶的国师。   他默默走了片刻,突然听到有人欢呼,在这种大灾慌乱之年还有这种欢悦场景,倒是令人诧异。   沈遥夜循声而去,看见前方情形时,哑然失笑,原来是帝江在翩然起舞,笨拙的身段,灵活的动作,引得许多百姓呵呵大笑。   一笑之余,又有些紧张,既然帝江在此,那阿镜……   正在打量,就听身边有人道:“你们真的杀死了九头鸟?”   沈遥夜低头,见是灵崆,猫眼里满是怀疑。   “是又怎么样?”   “凭你们绝无可能。”   “那再加上天机鼎呢?”   “你用了天机鼎?”灵崆几乎跳起来。   “不是我。”沈遥夜满不在乎地揣起双臂。   “不是你……啊啊……是她!”灵崆叫了声,转身刷刷地跑了。   沈遥夜嗤嗤笑道:“这疯猫。”一笑转头,笑容却在脸上僵住了,原来身前站着一人,竟正是阿镜。   心突然不受控制地跳了起来,沈遥夜愣愣地望着阿镜,没见面的时候盼着见到她,真的见到她了,心里却并不是喜欢,而是比喜欢更复杂的那些,几乎有点类似……恨了。   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阿镜一愣之下,忙紧走几步拉住他:“你又要去哪?”   沈遥夜不答。   阿镜道:“才见面,又怎么了?”   沈遥夜这才站住:“我去哪儿你管得着么?你也不放在心上,甚至我的生死又跟你何干?”   “你再说这些,我就要生气了。”阿镜皱眉。   少年冲口叫道:“你只会生气,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会生气,只有北冥君做什么说什么,只会让你高兴,乐不思蜀是不是?”   阿镜呆住。   此刻原本有些百姓们,或认得阿镜,或认得沈遥夜,正要围过来,听两人像是在吵架,便都讪讪地自觉退开了。   阿镜反应了会儿:“你话中有话?”   沈遥夜白她一眼道:“我没有,我向来有话直说,不想有些人偷偷摸摸。”   “谁偷偷摸摸了,”阿镜叹道:“要说偷摸,之前你要走也不说一声,还是跟水滢一块儿去了的。后来又有无数人说你们投靠了反贼,你以为我心里是什么想法?”   沈遥夜冷笑:“我原本就是个无国无家的人,投靠了那些人又怎么样?”   阿镜听到这里,就低头走开。   沈遥夜见她不理自己了,反而跟了上来:“干吗?你是不是也跟那些人一起咒骂我了?”   阿镜无奈苦笑:“你为何总把人想的那么龌龊?”   沈遥夜再也无可忍:“我只是说说,就龌龊了,你跟北冥君暗地里那样,做那些苟且之事……那、那又是怎么?”   阿镜自觉耳畔轰然雷动,脸却飞快地红了。   沈遥夜走后,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哪里做了什么又触怒了他。   但那些日子她因耗损元神都在养病,并不曾做过什么,唯一有些异样的,是那天北冥君跟她……   这到底是在大街上,不便说这些。阿镜便小声道:“咱们先回去吧。”   “我不回去!”沈遥夜见她竟不辩解,心中的火腾地飞了起来。他死死地瞪着阿镜,突然道:“你喜欢他,是不是?”   “我……”阿镜想了想:“是。”   沈遥夜后退一步,看着她就像是看着鬼怪。   阿镜突然想起水滢跟自己说过的话。   她愣怔:“你……”却无法启齿。   沈遥夜却不等她问出口,转身就走。   阿镜站在原地,望着少年孤零零的背影,想起了在离恨海上,舞扇翩然的兰璃君。   “兰璃……”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沈遥夜蓦地止步。   他回头看着阿镜,眼神里满是难以言喻的悲伤:“那个……你总是记挂着的兰璃君,”   他深深呼吸:“他喜欢你吗?”   阿镜的耳畔却响起兰璃的声音:“水湄当然是值得我喜欢的。”   她摇了摇头。   沈遥夜睁大双眼:“他不喜欢你,你还时时刻刻记挂他?”   “我说过,我们是……”   “知己?”沈遥夜接口说道,“真可惜,如果我也是你的知己,单纯的知己,该有多好,也许……至少比现在更快活。”   阿镜的心弦绷紧:“你……难道真的……”   像是心有灵犀,少年凝视着她的双眼:“是,我喜欢你,那又怎么样?你从来都不喜欢我,从头到尾你只喜欢那个北冥君!”   阿镜的眼前一花。   ——“你可看见我的情丝了?”   那天在离恨海上,兰璃君这样问。   当时,他身上的情丝几乎绽放情花。   但是方向,却是向着她。   那会儿阿镜以为,是风太大,她喝醉了酒看花眼,又或者……她本来该清楚只是视而不见。   慢慢地走到沈遥夜身旁,阿镜伸手,握住他的手臂。   她说不出一个字。   少年本惘然而伤感地看着她,突然心中有一股涌动,无法按捺。   他低下头,吻上阿镜的唇。   ☆、第51章 情花有毒   猝不及防, 阿镜只觉眼前一黑, 少年的唇柔软地印了下来。   还在因为回想到九重天的内情而震惊,情形忽然变成现在这样,几乎让阿镜错乱。   但是对沈遥夜而言, 一切犹如梦幻,少年几乎忘了自己的呼吸, 也忘了身在何处, 只是本能地探手过去勾住阿镜的腰,想要自己离她更近一些。   直到阿镜用力推开他:“兰璃,不要!”   听到那个称呼,沈遥夜蓦地睁开双眼。   唇上似乎还有方才那瞬间温存的气息,但沈遥夜的心却仿佛在刹那坠入冰河。   “你叫我什么?”   沈遥夜虽然是在问阿镜,但他心中已是再清楚不过。   在这种时候一声兰璃脱口而出, 可见在阿镜的心中, 从头到尾都不是他, 而是那个兰璃君。   他摇了摇头,失望, 愤怒,情难自已。   “你从头到尾都当我是他, 从来都不把我当做我,他是你的知己,所以我也一定得是你的知己, 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不公平!”   阿镜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候, 帝江跳着舞跑了过来, 大概是因为跟沈遥夜久别重逢,帝江亲热地凑过来,在少年的身上蹭来蹭去。   沈遥夜正是盛怒之极,当即抬手,“啪”地一掌打在帝江身上:“滚开!”   帝江受惊,倒退两步,错脚跌坐在阿镜身旁。   它有些委屈地看着沈遥夜,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了他生气。   阿镜上前,抬手在帝江的身上轻轻抚过:“不用害怕,他不是生你的气,是在恼我呢。”   帝江的翅膀轻轻地挥了两下,仿佛在说明白了。   沈遥夜望着帝江,又看看它身边的阿镜,转身就走。   阿镜待要叫住他,但要怎么称呼?“夜哥哥”?那只是当初为了“讨好”他故意这么叫的,“兰璃”?只怕他更加疯了。   可是他这么一走,天知道又要跑到哪里去?上次不告而别是去了反贼阵营,这次……   情急之下,阿镜叫道:“你站住!”   沈遥夜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叫道:“你叫我站住就站住,你当我是谁?又当你是谁?”   阿镜咬了咬唇:“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沈遥夜猛然停下:“你什么意思?”   阿镜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早点让我知道?”   沈遥夜猛地回头。   隔着人群,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阿镜看着面前这张跟兰璃一模一样的脸,沈遥夜是喜欢她的,那么兰璃呢?   兰璃的情花是向着她的,但是,因为跟他知己好友千年,从未动摇过,所以竟从未往那方面去想,何况兰璃口口声声地喜欢着水湄,故而越发视而不见。   现在看来,当初的兰璃,其实是喜欢着自己的,他在灰飞烟灭之前说“你才是最顽愚的那个”,也许,就是在说她的执迷混沌。   可是为什么,她到最后的最后无法挽回的时候才知道?   九重天如此,现世依旧如此。   半晌,沈遥夜望着阿镜:“假如我一早开口,你,会只喜欢我吗?”   阿镜竟无法回答。   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地下,她心中最为惦记的那个人,始终都是秋水君。   就算在九重天,兰璃若跟她说明自己的心中有她,对阿镜来说,又能怎么选择?最大的可能,是从此跟兰璃……连知己都做不成。   她的心一阵发凉。   难道说兰璃早就看出了这样,所以才宁肯不说?   而他所说的喜欢水湄,到底是他真心喜欢,还是自以为是的喜欢,亦或者只不过是假装出来的喜欢?   可是,现世……   然而这世间哪里有这许多假如。   阿镜并没有回答沈遥夜,少年似乎也明白了那个答案。   他本倒退了一步,却又停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镜,苦笑道:“我忽然希望,你能对我说个谎。”   ***   阿镜能看穿任何人心中的情愫,却想不到,真正轮到自己亲身上场,竟然完全是个“当局者迷”。   她实在是愧做了那么多年的情天之主,也不知误了多少有情男女。   阿镜耷拉着脑袋同帝江回到府衙,门口停下,问侍卫沈遥夜是否回来。   侍卫道:“先前跟灵犀夫人两人一并出门去了。”   灵犀自从休养好身体,并能够再度幻化人身后,便命北安府衙众人,众口一词地必须称呼她为“夫人”。   因为灵犀自诩已经跟凤明太子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当然,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不必往下说了,北冥君假冒凤明那一节已经给灵犀单方面遗忘。   主要是拜天地跟入洞房都是事实,就算是借了水滢的身体,但那只是一点儿细节小事,不足为提。   所以灵犀一定要从宫主改做夫人,虽然她其实还没有那个狗胆对外公告自己是谁的夫人。   阿镜知道两人在一块儿,稍微心安,毕竟如果沈遥夜要走的话,不会跟灵犀厮混,应该会带着水滢。   她带着帝江往内府而去,远远地看见北冥君同一人立在廊下,那女子身段婀娜,比之先前见到的时候似乎更出落,气质也更加出众了,正是水滢。   北冥君先看见了阿镜,他一抬眸,水滢立刻察觉了。   水滢回头,当看见阿镜的时候,她微微一笑,隔空点了点头。   因水滢跟沈遥夜设计潜入新皇阵营,打乱了对方阵脚,阿镜心里对水滢的成见退去不少。   此刻相见,见她神采奕奕,并没有昔日为蛇时候的那种沉郁,便道:“水姑娘一向可好?”   水滢道:“很好,多谢惦记。”见她一个人回来,又问:“方才沈哥哥出去找你了,怎么不见他人?”   阿镜道:“听说他遇到了灵犀,两人大概是喝酒去了。”   水滢笑道:“原来如此,也罢,他们许久不见了,必然有好些话说,且由得他们去。”又回头看北冥君一眼道:“我先告退了,国师若有吩咐,自管派人去传我就是了。”   水滢去后,阿镜道:“水姑娘跟先前好像不大一样了。”   “你也看出来了?”北冥君问。   “当然,好像高挑了些,身材也更好了,脸似乎也更美……”   “咳,”北冥君咳嗽了声,笑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阿镜才说道:“你是说,水姑娘身上的气息不同了?”   北冥君道:“她用天机鼎修炼,自然跟以前不一样了。”   阿镜双眸瞪圆:“是她在使用天机鼎?”在此之前她还以为是沈遥夜在用。   北冥君点头:“她的悟性极快,先前那只九头鸟,就是被她用天机鼎诛杀了的。如果是寻常之人,绝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能如此顺利地操控天机鼎。”   阿镜道:“倘若是站在我们这边儿,想来倒是一件好事。”   “是啊,你说倘若。那假如正好相反呢?”   阿镜大惊:“该不会吧,她先前才从反贼那边得了鼎逃出来,难道还会再回去?”   “小傻瓜,”北冥君在她额头轻轻地点了点,“与我们为敌,未必是要站到反贼一派的。”   阿镜若有所思。   北冥君却突然说道:“等等,你身上似乎……”他抬手按住阿镜肩头,俯身轻嗅。   阿镜突然有点心虚,歪头问:“干什么?”   “你身上似乎有……别的味道。”   阿镜忙把他推开:“干吗,你什么时候跟灵崆学会了,明明是一只猫,鼻子却比狗还灵。”   说到这里,又问:“怎么不见灵崆?”   北冥君道:“他近来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在偷偷地忙些什么。”   说到这儿,北冥君握住阿镜的手:“只顾在外头说,你冷不冷?”   带了阿镜进屋里,将她的手团在掌心,轻轻地揉搓。   阿镜道:“好啦,我不冷,不用劳烦。”   北冥君道:“我冷。揉一揉毕竟热些。”   阿镜啼笑皆非:“现成的有炉子,怎么不去烤火?”   “炉子哪里有镜儿好。”他悄声低语,顺便倾身在阿镜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口。   这一下,却让阿镜无端想起大街上沈遥夜所为。   北冥君看出她脸色不对,问道:“你怎么了,回来后就像是有心事。是不是因为小沈?”   阿镜道:“我是有些不太放心他。”   “你是不放心他的什么?”北冥君淡淡道:“他又不是小孩子了,总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该明白自己的所作所为,会有如何的后果。”   阿镜忙说:“怎么你说的像是坏事。他这番跟水姑娘制住了九头鸟,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若他一直都如此我自然不会这样说,令人担心的是这只是他随手之举罢了,下回指不定如何。”   阿镜忐忑道:“你这么不放心他?”   北冥君道:“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毕竟我如今对他的看法并不一定是对的。”   “哦?”   “我知道他喜欢你,所以下意识地有些忌惮他。”   阿镜愕然之余,笑道:“原来国师在吃醋呀。”   北冥君认真地琢磨了一下,道:“吃醋的滋味,我不喜欢。”   阿镜才要取笑两句,北冥君将她腰肢一揽,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低头在唇上亲了亲:“吃了太多的醋,现下给我吃些糖可好?”   阿镜红了脸:“不要乱来,光天化日的。”   北冥君道:“夫妻行事,又不是无媒苟合,怕什么?”   阿镜不肯,欲把脸埋到他胸口去,挣扎中,北冥君闷哼了声,阿镜忙停手,吃惊地问:“碰到你的伤了?”   北冥君道:“碰到我的心了,所以你不可乱动。”   阿镜不知他是真是假,却不敢再乱挣。   偷偷往下瞟了眼,这数日来,北冥君胸口的情丝果然已经成了情苗,翠绿如玉的情苗十分可爱,阿镜瞧在眼里,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欢喜。   北冥君趁机抚住她的脸颊,深深吻了下去。   ***   这日黄昏,灵犀才跟沈遥夜勾肩搭背地进门,两个都喝的醉醺醺的。且不停的胡言乱语着。   灵犀喃喃道:“你要跟我学才好,万万不要钻到牛角里。”   沈遥夜道:“我又不是蛇,怎会钻牛角,不会不会!”   灵犀说道:“我是说,你得跟我学,你瞧,我喜欢殿下……但我从没想霸占殿下,随便他跟别的人在一起都成,只要他心里喜欢,我也就是喜欢的。”   沈遥夜呸呸乱啐:“你那是疯了,我才不跟你一样,再者说,当初是谁知道水姑娘要嫁给太子……就立刻坐不住了的?”   灵犀吼道:“我就是不喜欢那个小贱人!”   阿镜远远听见,飞跑过来,硬是把两人分开。   正灵崆经过,冷冷地说道:“一个坏小子跟一条蛇在谈情,真是旷古奇闻。”   不料灵犀抬头看见他,便气壮山河地吼道:“贱猫,哪里走!吃老娘一尾巴!”   嗖地便窜过去跟灵崆大战三百回合。   这边儿阿镜要将沈遥夜扶回屋内,却给北冥君拦住:“这种累活我来就是了。”   阿镜知道他又要喝醋,只得由得他去。   目送两人去了,阿镜转身欲回屋,却见前方门口,水滢不知何时已经立在廊下。   阿镜以为她听了动静才出来的,一点头才要走开,水滢道:“镜姑娘……国师可跟你说过了没有?”   阿镜回头问道:“说过什么?”   夜色中,水滢的目光十分幽深,她轻声说道:“我原本请国师跟我双修,若我两人利用这天机鼎修炼,必然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双……修?是我想的那种吗?”阿镜震惊,像是有人硬往自己心里塞了个刺果子。   水滢微笑道:“多半就是了,国师并没有跟你说吗?”   “没,”阿镜突然有点气短,却装作无事般道:“想必他觉着此事不要紧,所以不必跟我说。”   水滢点头道:“也许,但国师先前并没有拒绝我,毕竟他得仔细考虑之后再做决定,当时我以为他会跟你商议呢。”   她明明依旧笑的温婉可人,在阿镜看来却竟这样刺眼。   阿镜将目光从水滢的脸上移开,往下看着她心头的情花。   情花仍在,开的炽艳。   但第一次,阿镜并没有从情花上感受到任何柔情蜜意令人欢畅的感觉,相反,这股太过炽烈艳丽的花色,前所未见,让她有些隐隐地不安。   ☆、第52章 杀灵犀   当晚夜深, 阿镜睡在房中,想着水滢所说, 难以安枕。   灵崆先前跟灵犀吵闹,腾挪跳跃的时候被雪滑了一跤, 又被酒醉的灵犀扑上去压个正着, 把满身的毛蹂/躏的不成样子,便哼唧着让阿镜给它顺毛。   阿镜心不在焉, 勉强给它拢了几下,差点又薅下一撮。   灵崆疼得叫了起来, 回头道:“要死了,你是不是灵犀那混账蛇派来报复的?”   阿镜忙收手,又道歉。   灵崆舔了舔毛:“今晚上你是怎么了, 失魂落魄的。”   阿镜终究忍不住,就把水滢跟自己说过, 要跟北冥君双修的话告诉了灵崆。   灵崆听了, 瞪圆了猫眼:“她竟这么跟你说的?”   阿镜点头。   灵崆看着她的神情, 突然奸笑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阿镜鼓了鼓双眼, 无话可答。灵崆笑说:“那天机鼎不是正经之物, 但用来双修是不错的, 如果真找到合适的道侣, 修习起来, 比方圭观主那种法子要更快许多了。”   阿镜道:“这么说, 你是觉着这个法子好?”   灵崆了然地问道:“镜儿, 你若是不喜欢, 为什么不当面回绝了水滢?”   阿镜仰头叹了口气:“她又不是跟我双修,如果要回绝,国师自然会回绝的,哪里轮得到我说?”   灵崆说道:“那如果国师答应呢?”   阿镜紧锁眉头想了半晌:“那我就准备贺礼恭喜他们。”   灵崆大笑:“难道你不会吃醋?”   阿镜躺倒,把被子拉高遮住脸,并不回答。   次日一早,灵犀发现自己的脸上带着伤痕,怒气冲冲来兴师问罪。   “吾正要去找你,你却恶人先告状,”灵崆指着自己脖子上少了的一撮毛:“你这臭蛇,大冬天的不去冬眠,又喝酒又斗殴,回头吾一定要把你的丑态跟恶行都告诉太子殿下。”   灵犀始终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直到听到最后关键的四个字,突然暴跳起来:“贱猫,今天就先下手为强的弄死你,看你以后怎么嚼舌头。”   两人正斗鸡似的,阿镜目不斜视地从中间走过。   灵犀转头,灵崆也盯着她,阿镜却仿佛谁也没看见,径直出门去了。   战斗暂时终止,灵犀不禁道:“镜儿怎么了?”   灵崆说道:“大概是为了双修的事吧。”   灵犀叫道:“什么双修,谁跟谁?”   “国师……”灵崆还未说完,突然反应过来,“吾为何要告诉你?”   灵犀已顾不上跟它吵嚷,一阵风般卷出去。   出门后,见阿镜在前方慢慢走着,灵犀赶到跟前:“镜儿,你要跟国师双修了?”   阿镜猛然止住脚步,摇头。   灵犀道:“那贱猫怎么说国师要跟人双修,除了你还能有谁?”   阿镜淡然:“除了我皆有可能。”   灵犀眼珠转动,突然道:“难道是跟水滢?”   阿镜低头往前走,灵犀见她并不否认,叫道:“难道是真的?这怎么可能?”   阿镜不想跟人说这个话题,灵犀却又猛地窜到她跟前:“是国师要求的?还是水滢?”   见阿镜不回答,灵犀自顾自道:“我知道了,一定是水滢那个小贱人,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不过听小夜说她修炼了天机鼎已经今非昔比了,倒要想个法儿才能干掉她。”   阿镜忍不住笑道:“不要胡闹了。要不要双修,国师自然有主意,如果是他愿意的,又何必去阻挠。”   灵犀奇道:“你跟国师不是一对儿么?为什么你好像全不在意?”   阿镜还未回答,就见北冥君从对面徐徐而来。   灵犀对北冥君是天生的敬畏,当即不敢多话,沿着廊边极快地溜走了。   雪仍在下,回廊两侧雪片飞舞,就像是无形的帘幕。   阿镜望着面前的人,望着他幽深的眸色,以及胸口那摇曳的情苗。   本是她想爱不敢的人,突然在这一世竟要得偿所愿,也许他并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秋水君,但……   不可否认,仍是喜欢被他喜欢,也会因为他心头有向着自己的情苗而喜欢。   “水滢要跟你双修?”想也不想,阿镜冲口问道,她再也无法装作不知,无法隐忍。   北冥君挑了挑眉:“她是这样提过。”   阿镜叫:“那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她?”   北冥君竟反问:“我为什么要拒绝她?”   震惊之余,心有些凉,同时又有一股无名之火:“好的很啊,那你就快去答应她!”   阿镜迈步就走,北冥君举手将她拦住:“真的想我答应她?”   生生地咽了口唾沫,阿镜怒视他:“不想!”   “为什么不想?”他的双眼里漾出一抹笑意。   “因为……”阿镜似乎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遂扭头道:“因为我不想跟别的人双修。”   “哦?”北冥君似懂非懂。   阿镜仰头望着他,大声道:“如果你跟她去双修,那么我就立刻去找别的人双修,懂了吗?”   北冥君笑道:“所以镜儿是想跟我一个人双修?”   阿镜的腮都鼓起来:“我没这么说过,我只说你要是跟她双修,我就找别人。”   北冥君仰头一笑,张开双臂将她搂入怀中:“你总是让我吃醋,总该换我让你也吃一回醋,这醋的滋味好吃么?”   阿镜睁大双眼:“你……”   “我不想练天机鼎,我也从来没想过要答应她,我不喜欢世间其他的女子,只喜欢镜儿。”北冥君轻声在她耳畔说道,“但是镜儿总是不说喜欢我……如今你愿意为我吃醋,所以,你喜欢我吗?”   阿镜的双眼突然有些发热。   昨晚一整夜因为这件事难以入眠,偶然睡着了便又大做噩梦。   有一件事是肯定的,她不想北冥君跟别人双修,甚至连水滢对他有情,都觉着难受。   也许,这就是……   ***   不远处的屋檐下。   水滢跟沈遥夜并肩而立,看着眼前这一幕。   顷刻,水滢轻声道:“夜哥哥,你瞧,国师大人跟镜姑娘是不是天造地设。”   沈遥夜很短促地一笑,像是无所谓的神情。   但被雪光映着的脸上,双眼却泛着醒目的红。   水滢道:“夜哥哥,不然咱们走吧。”   沈遥夜道:“去哪里?”   过了会儿,水滢道:“去一个……不会再触景伤情的地方。”   沈遥夜看着在雪色迷蒙之中紧紧相拥的两个身影,感觉自己好像也化身成雪片万千,此刻都在天空之中乱舞,少年喃喃道:“也好,一了百了。”   水滢跟沈遥夜离开府衙的时候,天色越发阴沉。   两人沿街而行,地上的雪没有人打扫,踩上去松松软软,如在云端之上,又如行泥沼之中。   谁也不曾说话,直到将出城门,身后突然有人叫道:“小夜儿,留步!”   沈遥夜回头,却见追来的竟是灵犀。   灵犀极快地掠到跟前:“一声不响的,你又要去哪儿?”   沈遥夜笑道:“天大地大,何处去不得?”   灵犀皱眉,看一眼他身边的水滢:“话虽如此,但你跟她一起,我却不能放心。”不等少年回话,灵犀道:“你知不知道?她居然想跟国师双修!”   沈遥夜看一眼水滢,此事他的确并不知道。   水滢却全无异样神色,只淡淡地说道:“我倒是想跟夜哥哥双修,只是知道你心里记挂着别人,是不会答应的。天机鼎本是国师所有,若他跟我双修,岂非……一举两得?”   沈遥夜无话。   灵犀却嗤之以鼻道:“巧舌如簧,什么一举两得,你只是想让镜儿伤心,拆散他们罢了。小夜儿,不要跟她走,这贱人心术不正,你留下来吧。”   “他留下来干什么?”不等沈遥夜回答,水滢说道,“留下来看那两个人亲亲热热的?”   沈遥夜听了这句,便转过身去:“灵犀,你回去吧。”   灵犀拧眉瞪着水滢:“你这小贱人,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你要走就自己走!不要拖着别人。”   水滢突然道:“当初你为了凤明太子,跟我互换身体,害得我的家人被满门抄斩,看在夜哥哥的面上,我本不想再跟你计较,你不要得寸进尺。”   灵犀一怔,叉腰大笑:“你这是在要挟我吗?你那些家人如果不是一门心思地反叛,又怎么会被满门抄斩,你该感激我,因为老娘的缘故你才留着这具人身!”   水滢微笑:“是呀,也许我是该感激你,若不是你帮我留这这具皮囊,我如何能够成为天机鼎的主人呢?”   灵犀突然嗅到她身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又看她有恃无恐,很不能置信:“你这贱人想怎么样?”   水滢眯起双眸:“我警告你,不要再叫我贱人。”   灵犀哪里是听人要挟的?于是更加大声叫道:“贱人贱人贱人!”   水滢抬掌,一掌拍向灵犀,灵犀早有防备,及时出手,双掌相对,两人各自倒退出去。   灵犀心中惊异,想不到水滢的功力竟如此精进!   而水滢也禁不住皱了眉,见自己竟没能占上风,暗自恼怒,而在惊恼之际,心中杀机顿生。   灵犀虽然暗惊,面上却仍毫不在意地鄙夷笑道:“我还当你修了天机鼎,会如何能耐呢,看来也不过如此,还敢在老娘面前叫嚣,老娘修炼的时候,你还不知是哪一缕生魂呢。”   水滢双眉一扬:“既然你一心求死,我就成全你!”说着一抬手,竟从腰间将天机鼎拿了出来。   沈遥夜本在旁边,见两人突然动手,正要阻止,谁知水滢竟拿出天机鼎,沈遥夜知道这鼎的威力,急忙喝道:“不可!”上前拦住水滢。   水滢托着天机鼎,柔美的双眼透出浓重的杀机:“夜哥哥,如今是她自己撞上来的,怪不得我。”   她左掌一挥,竟将沈遥夜推开,同时右手心托着天机鼎,双眸直勾勾盯着前方的灵犀:“以汝血肉,为我供养……”   咒语还未念完,一股森然妖力从天机鼎上腾空而起!   ☆、第53章 怨遥夜   话说水滢跟灵犀一言不合, 突然之间擎出天机鼎,刹那间,一股极为强大的妖力向着灵犀而去。   灵犀猝不及防, 双掌一拍试图挡下,却难以抵挡那排山倒海之力,整个被掀的往后飞出, 勉强落地, 双手却已隐隐发麻,有些使不上力气。   水滢见状, 不由冷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多能耐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   灵犀哪里吞得下这口气,猛然从地上跃起来,擦擦嘴角血渍:“贱人,有本事你再来!”   沈遥夜没料到两人这样快便动上手,他深知天机鼎的威能,连棘手的九头鸟都且不敌, 若灵犀硬要相抗, 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眼见两人互不相让,沈遥夜纵身跃起, 挡在了灵犀身前,张手向着水滢道:“快住手!”   水滢一惊, 忙生生地拢回天机鼎的妖力:“夜哥哥, 你闪开!”   同时灵犀也赶到身后:“小夜儿, 莫要以为我怕了这贱人!”   她因方才一照面便吃了亏, 心中大为愤怒,不由分说化出元身,下身粗壮的蛇尾横空扫过,闪电般从沈遥夜身后挥出。   水滢正盯着沈遥夜,一时猝不及防,竟被扫个正着,刹那间,纤弱的身体犹如大海中的孤舟,随着飘摇而起。   沈遥夜见挡住了这个,那个却又发作,急得双眼冒火,回头喝道:“灵犀!”又忙扑过去抢看水滢伤的如何。   谁知正在他往水滢这边儿的时候,水滢将天机鼎祭出,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却仍盯着灵犀,目光沉沉地念道:“ ——以尔血肉,为吾供养,以尔魂魄,为吾爪牙,收!”   沈遥夜魂飞魄散,厉声叫道:“不行!”   但却已经晚了。   天机鼎当空旋转,金光闪烁,妖魔之力一涌而出,灵犀在下见了,双手拈诀,同之相抗,却竟抵不住那股大力的逼压,双足立在地上,只听扎扎声响,竟把青石地面踏出数处裂痕!   而灵犀的双手也渐渐扛不住天机鼎之力,“咔嚓”一声,左手先已折断!   鲜血一涌而出,天机鼎见了血,越发魔性大涨,点点滴滴的鲜血尽数入鼎!   沈遥夜在旁边看得脸色煞白,他明白,只要再过须臾,灵犀就会被完全吸入天机鼎中。   水滢双眸微红,盯着对面的灵犀,眼中的怒意渐渐转作狠绝的快意。   沈遥夜本还想叫她收住,但一看水滢的神情,心中便知道……再也拦不住她了。   “现在……看看谁是贱人。”水滢望着对面的灵犀,狞笑。   灵犀全力跟天机鼎相抗,却觉着自己的功力犹如泥沙入海,被天机鼎迅速地吸了去。   但她性子顽强,闻言仍是咬牙道:“你!贱……”一句话未曾说完,便又喷了一口鲜血。   水滢哈哈大笑。   正在此刻,沈遥夜探手入怀,将鬼骨扇掏出,当空一扬。   水滢目光转动看见,愣了愣:“夜哥哥,你干什么?”   沈遥夜道:“水妹,我不想灵犀死在你手里,请你住手。”   水滢双目泛出惊异,却仍道:“她数次羞辱我,我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夜哥哥你听我说……”   不等她说完,沈遥夜双眸一闭:“那好。”   鬼骨扇一扬,四言咒语一出,阴力自扇面蔓延,终于将天机鼎的无上威能阻了阻。   灵犀觉着那股泰山压顶的力量陡然一轻,整个人却弹了起来,原来她方才全力相抗,始终向上抵御,此刻那力气消失,自己反而用力过度跳飞起来。   只是她毕竟被天机鼎压的几乎油尽灯枯,很快又自空中重重摔落在地,此刻几乎都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时不时地幻化出蛇身的模样,她本想挣扎起身,却实在无法再挪动一寸。   沈遥夜代替灵犀,跟水滢的天机鼎抗住,鬼骨扇却仿佛知道自己抵不住多久,扇面的裂痕暗自响动。   水滢无法置信:“夜哥哥,你为什么要护着她?!”   沈遥夜被天机鼎所制,分心不能,拧眉道:“她……她是我的朋友。”   水滢双眼血红:“那我呢?”   沈遥夜道:“这要问你!”   水滢盯着他,眼中突然涌出泪来:“原来我在你心里,连一条蛇也比不上,我比不过阿镜也就罢了,这条蛇又算什么!”   她大怒之下,天机鼎仿佛感受到供主的怒火,功力陡然暴涨数倍。   沈遥夜本正苦苦支撑,此刻再也撑不住了,浑身骨骼都发出瘆人的响动,连魂魄在内,仿佛在那股大力之下要被碾压撕碎成片。   意识一昏,耳畔只听到灵犀叫道:“小夜儿!”   与此同时,有一道身影急速而至,那来人道:“还不住手!”   沈遥夜觉着身上大力一空,整个人如飘萍一般,撒手往后飞荡出去,那鬼骨扇也自他手掌心里缓缓地掉落,扇面的裂痕犹如一道直入人心脏的伤痕,触目惊心。   有人从身后掠过来,将沈遥夜用力抱住,却毕竟力气不够,随着他的来势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沈遥夜嗅到一股朦胧的香气,缓缓睁开双眼,却依稀瞧见一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   这一刻,鬼骨扇毁,而他的功力耗损,浑身的精力几乎枯竭,竟忘了身在何处,发生何事。   只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这张脸,嗅着她身上清幽的香气,北地凛冽的朔风突然变成了绵柔的清爽的海上之风。   风裹挟着桃花瓣从眼前飞舞飘零。   沈遥夜看见那银发的少年赤足扇舞,他的脚下是碧绿幽深的离恨海水,银铃在他的脚踝上,发出了悦耳的叮叮之声。   而在他面前的小舟上,有两人对面而坐。   红衣的女子吹箫,紫衣道服的青年弹琴,红衣的女子笑意吟吟地在看向那舞蹈的银发少年,但紫衣道装的青年,却正看着她。   少年的目光变得迷蒙,却又有无尽的释然:“原来……是你呀。”   阿镜不知少年喃喃些什么,她只是拼命抱紧沈遥夜,举手贴在他的心口,却发现他的心脉尽断。   刹那间,眼中泪涌。   “遥夜,遥夜……”阿镜低头,泪吧嗒吧嗒地落在少年的脸上,“你不会有事!”   “你还是那么傻,连兰璃也认不得了……”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沈遥夜握住了阿镜的手,笑道:“镜……镜主。”   他终于记起了自己是谁。   就在阿镜终于开始记住他这一世名字的时候。   意识跟魂魄就像是忘情天那漫天飞舞的桃花瓣,一路随风招引,翩飞,最终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之中。   ☆、第54章   城门口这一场大战,惊动了北冥君跟阿镜, 只是两人终究晚了一步。   因为目睹了沈遥夜遽然之死, 水滢错愕之际, 竟被北冥君制住。   北冥君收了天机鼎, 将水滢暂时收押在狱中。   那边阿镜因目睹了沈遥夜再一次死在自己怀中,无法接受。   她本可以利用情花之能救人性命,可是……沈遥夜身上偏偏并无任何情丝情苗。   阿镜不能面对, 强行凝神催动力量,想要催生情丝出现,却一无所获,自己反而力量枯竭。   又因为目睹友人如此惨状,心中愤懑,悲痛, 就好像自己也将再次随着这个人的死亡而崩溃灭绝,她忍无可忍, 向天放声大叫。   泪合着血一块儿滚滚落下, 九重天高远飘渺,阿镜无法看清天上的神祗是何表情,也不知会否有神祗在默默地注视着尘世中发生的这一切。   她只是觉着难以遏制的伤心, 愤怒,苦痛,无边无际。   北冥君早看出沈遥夜魂魄已灭, 跟其他的魂魄离体的情况自然不一样, 就算有情花在, 只怕也难以回天。   又见阿镜如此失控,只怕会痛伤心神,北冥君上前一步,当机立断出手在阿镜风府上轻轻一按。   等阿镜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   她猛地爬起身来,却因起的太急,一口气呛在喉咙里,当即大咳起来。   腿上一沉,是灵崆跳了上来,前所未有,灵崆的猫眼里透出忧虑:“丫头,你觉着怎么样?”   阿镜抬眼看它,突然道:“灵崆,昨儿……城门口……”   灵崆转开头去。   阿镜竟从猫脸上看出了难过。   “沈遥夜,”三个字说出口,每个字都牵动着心,“他……”   “别去想啦,这也不过是他的劫数,命数而已,无人能改。”   “命数?”阿镜重复了句,心头的气顶着,令她难以遏制地又咳嗽起来。   最终,阿镜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说道:“这到底是什么命数,为什么总是让我眼睁睁地看他死在我跟前?”   灵崆道:“说句你不喜欢听的,小沈……转世为人,多半只是为了应劫而已。”   “应劫?”   灵崆说道:“你只想想看世间的妖魔是如何遍地横行的。”   阿镜拧眉。   那天她跟灵崆说起此事,也说起了情天的塌陷,当时灵崆说一切都是引她而起。   在九重天上目睹了兰璃君死于面前,阿镜怒火难消,认定他的死跟水湄脱不了干系。   怎奈水湄已经是明玦帝君的人,秋水君又因是司刑,便挡在阿镜跟前,喝令她不许轻举妄动。   阿镜因为兰璃君的死早就心神恍惚,哪里还管这些,不由分说,拔剑相向。   她的剑术虽然不差,但毕竟不如秋水君更胜一筹。   那时交战之中,因为总是无法越过秋水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湄站在明玦帝君身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被保护的这样好,阿镜的怒意升腾到极点。   终于她一咬牙,不顾秋水君直逼喉头的一剑,宁肯用两败俱伤的法子,挥剑急点。   结局大大地出乎阿镜的预料。   秋水君那本来十拿九稳可以要她命的一剑,并没有刺在她身上。   但是她那一剑,却不偏不倚,恰好刺中了秋水君的胸口。   鲜血顿时将那浅紫色濡染了一片。   周围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呼。   阿镜望着秋水君胸口绽放的那大团的刺眼的血渍,手止不住的发抖,原先的杀机,仿佛因为这阴差阳错的一剑而陡然泄掉了。   但就在那瞬间,值日星官赶到,见她竟对司刑星君动手,当即上前拿下。   ***   妖魔的滋生,是因为离恨海水翻腾,忘情天塌陷,凡间爱恨错乱。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所有种种的恨忧恐怖,都从这颠倒错乱的爱欲而起。   也是妖魔横行,人世疾苦的原因。   但忘情天之所以塌陷,是因为身为情天之主的阿镜自己选择了神陨。   而阿镜之所以神陨,起因是兰璃君的陨灭。   细想兰璃的陨灭,细想起来,牵连的……水湄算是一个,甚至明玦帝君也在其中。秋水君,勉强也算一个。   所以说,这些人,竟都跟此番的妖魔横行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也正因如此,这些人才齐齐下届……就如同灵崆所说,这些人是为应劫而来。   诚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阿镜把前尘往事在心底迅速地想了一遍。   同时也想起了沈遥夜跟水湄曾说过的他这一世的身世。   雪上加霜般,泪伴随着心痛滚滚而至。   灵崆叹了口气:“丫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如果世间无法太平,你们这些人的劫数就完不了,必要扫荡妖魔,才算历劫完毕,或许还会再正金身。虽然吾也讨厌天界的这臭规矩,但据吾所知,这是唯一的法子。”   阿镜并不在意:“再证金身?兰璃已经又在我面前死了一次,还要如何再证?”沈遥夜一死,让阿镜重新体会了当年那种万念俱灰之感。   灵崆说:“不要怪吾没提醒你,小沈……未必就完完全全消失在这天地之间了,要知道他毕竟曾是仙人。”   阿镜微怔:“你、你是说……”   正在此刻,只听得轰然一声响动,灵崆跳起来,突然叫道:“好重的妖气!不好了!”   阿镜一惊之间,外间隐隐传来惨呼叫嚷之声,有人厉声尖叫:“妖军进城了!”声音叫了一半,便突兀地戛然而止。   颍都所派的妖兵一拥而至。   仿佛知道如今北安县防备松懈,且才经过大变,元气大伤,所以他们正好趁虚而入。   灵崆跳下地掠到门口,阿镜咬牙跳出门来,仰头看时,见天空乌压压地,各色妖兽盘旋,正在肆意掠食。   而隔着数重屋宇,也能听见各种惊呼惨叫,以及妖兽的咆哮声。   阿镜身心皆冷,方才的痛苦绝望,此刻突然荡然无存,唯剩的只是愤怒。   她迈步下台阶,追着灵崆出了宅门,将往前之时,突然看见地上谁留下的一柄剑,阿镜低头捡了起来。   长剑在握,突然之间,就像是又回到九重天那个翻云覆雨的情天之主,阿镜纵身跃起,迎着前方肆虐的妖兽冲了上去。   半个时辰后。   烽烟滚滚,城中已有火光。   街巷之中,百姓们扶老携幼,哭声不绝于耳。   地上有士兵在打扫残尸断骸,以及被击落的妖兽的尸身等。   阿镜站在城头上,望着这末日似的惨状。   “害怕吗?”身后,传来北冥君淡然温和的声音。   阿镜摇了摇头:“唯死而已。”她又不是没死过,若能先痛快地拼杀过而死,倒也是死而无憾。   “镜儿不会有事,”北冥君举手,把她脸上沾染的一丝血渍轻轻抹去,“我会保护这城池,百姓,也会镜儿。”   他心口处,情丝果然已经成为情苗,正自在地摇曳。   阿镜的心里竟有几分酸楚。   此刻他的神色依旧如此镇定,阿镜却突然想起了在九重天上自己那几乎致命的一剑。   如果不是眼见剑将刺入他的身上,百忙中她手抖了抖,只怕真的难以挽回。   可当时受伤的秋水君,却仍是冷静决然的神色,就如同……现在。   阿镜盯着北冥君胸口情苗招展处,又想起他胸口的那所谓的红色的“胎记”。   那哪里是什么胎记。   那个……是她曾经一剑刺落留下的伤痕啊。   ***   先前妖兽盘空,数量实在太多,士兵们极难对付这种空中的禽鸟,损伤极大。   危急关头,北冥君以琴音击退了盘旋天际的数百只锥鸟,这才护住了城中大部分百姓的性命,但他自己的真元也因此大量耗损,何况先前为了封印天机鼎,也已经耗了不少真气,还未完全恢复呢。   可看敌方的架势,这显然只是试探,接下来只怕还有更猛烈的进击。   阿镜镇定心神:“你现在该做的是好生调息,怎么又上来做什么?”   “我不想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北冥君回答。   阿镜仰头看着他,终于举手挽住他的手臂:“我陪你回去。”   北冥君微笑:“好。”   两人才下了城头,灵崆奔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大事不妙了,吾听人说,那个被关在牢里的水滢不见了。”   水滢不见了,连原先保存在知府府衙的天机鼎也不见了。   三日后,城外传来消息,叛贼新皇领了十万大军,向着北安县城开拔,准备同北冥国师一决生死输赢。   虽然叛贼所说的十万大军未必是真,但从城头上看去,魔军密密麻麻,一望无际似的,这幅情形,却着实令人悚惧。   如果不是北冥国师亲自坐镇,上次以琴音击落上百妖兽的场景又大大地鼓舞了士气,只怕大部分将士都会因为这幅可怖场景而丧失斗志,临阵脱逃。   突然阿镜目光一变,对北冥君道:“你看那是谁?”   北冥君正也瞧见了那人,灵崆先叫说:“啊……是她。”   就在敌方阵营,象征着帝王的大纛之下,新皇身边儿站着一个身着玄裳长发飘飘的女子。   她的手中托着一个小小地天机鼎,神色冷傲。   正是水滢。   ☆、第55章   水滢左臂一挥, 整个人腾空而起。   墨色的身影如一片黑色的翼翅, 在空中掠过, 最终停在距离城头数丈开外的地方。   依稀还带着怨恨的目光依次扫过灵崆, 阿镜。   最后跟北冥君四目相对。   “国师,久违了。”水滢似笑非笑地。   北冥君淡淡道:“水姑娘,这就是你的选择?”   水滢笑看着他:“怎么, 让你失望了?”   北冥君道:“当初你跟沈遥夜历尽艰险才从叛贼阵营逃脱,如今你这么快便又回去了?”   “不要再跟我提沈遥夜, ”水滢的声音有些冷, 她森森看着北冥君,“明知道我恨那条蛇,却偏要去救她。如此愚蠢!他死就死了, 也不过是他的命, 何况谁又能说得准呢?也许死对他而言也是一种解脱,难道让他活着, 就看着你们两人卿卿我我, 生不如死吗?”   突然阿镜道:“你害死了他,毫无愧悔之心, 却还为自己找这样冠冕堂皇的借口?”   水滢目光转动, 仰头长笑:“笑话, 你说害死他的是我?难道不是你?他那么喜欢你, 只喜欢你一个, 你呢?从来对他视而不见, 是你先逼得他走投无路, 是你害死了他!”   “住口,”北冥君皱眉:“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   水滢闻言又看向北冥君:“国师,你很喜欢她是么?但你可知道,你们两人天生不该在一起,明白为什么吗?因为没有人希望你们在一起!”   北冥君心中一沉。   阿镜突然道:“就算我不跟国师大人一起,难道他就会喜欢你?你不如亲口问问他,他会不会对你有一丁点儿的动心。”   水滢眼神一厉。   正在这时候,背后阵中的新皇因见水滢迟迟不动手,等的心焦:“水国师,为何还不动手,快些杀了他们!”   水滢正是暴怒之时,闻言冷笑道:“那好吧,我就送你们去当一对亡命夫妻!”   手掌摊平,将天机鼎往前一送:“——以汝……”   水滢正欲念咒,北冥君突然将背后的琴摘下,右手的长指行云流水般一抹,琴音淙淙往前,就像是激流乱溅,又像是流水中有无数锋利的刀刃,伤人于无形。   水滢不由闭上双眼,慌忙运功自卫,一时无法出声。   北冥君单臂扶将琴,琴音所致,密不透风,更让水滢在空中的身形犹如乱流中的小舟,飘摇不定,几乎跌落地上,更加不能再使出天机鼎了。   阿镜见北冥君制住水滢,将腰间长剑拔出,纵身跳了出去。   几个起落,已经到了水滢跟前,阿镜刷地一剑刺出,水滢正被北冥君的琴音搅扰的无法安神,更加不能念咒,突然被阿镜奇袭,惊心动魄,急忙后退。   两名副将双双冲上前护住水滢,挡住阿镜。   灵崆在城头上观战,一边叫道:“丫头小心!”   琉璃自从上次持剑动手后,原先功体的记忆也日益鲜明,此刻单剑指东打西,所向披靡,不多时已经重伤一名副将,另一人见她这般锐不可当,便瞅了个空子极快退了回去。   那边儿新皇见水滢跟两位干将都败下阵来,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命人击鼓发兵,立刻要打下北安县城。   一声令下,妖兽们一马当先,各种可怖狰狞的巨兽,奔腾而来,震得大地都瑟瑟发抖。   阿镜只听到灵崆高声叫道:“丫头快回来!”   她持剑独立,看了一眼前方势不可挡而来的妖兽们,纵身跃起,终于回到了城头。   此时此刻,北安城头上的士兵将官们眼见这幅情形,尽都被惊的色变,胆小者已经直接晕厥过去。   城墙虽然坚固,可若被这些怪兽们接二连三的冲击,只怕很快就会垮塌。   阿镜跳上城头,回头看这幅情形,也自心惊:“该怎么办?”   灵崆却叫说:“国师,不能用那个!”   阿镜一怔之间,北冥君垂了眼皮:“镜儿,到我身后来。”   这是北冥君第二次对阿镜这样说。   阿镜呆呆地按照他的吩咐,走到北冥君的身后,心中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灵崆伸出爪子,一把搭在北冥君天青色的袍摆上,仿佛是犹豫的劝阻之态:“国师……”   而旁边的守城官则用惊吓到哑了的嗓子道:“来,来了!”   最前面的一只凶兽梼杌,人头虎腿,面上生着尖利的獠牙,距离城墙数丈之遥的时候,突然纵身跃起,獠牙闪烁寒光,凶悍的眼睛盯着城头上的众人,似乎下一刻就可以大快朵颐。   但就在生死存亡之时,北冥君身形腾空,竟是盘膝而坐,古琴搭在膝头,他双手挥出,十指在琴弦上掠过。   刹那间,所有势不可挡犹如雷霆般的攻击,突然都停了下来。   只是一眨眼的瞬间,那只梼杌差一步之遥就可以跃上城头,却仿佛不知撞到了什么无形的防护上,整个妖兽被撞得头脸扁斜,獠牙都齐齐地给折断了,身不由己,往后倒摔出去。   不仅只是梼杌一只凶兽,其他的徯狼,饕餮,甚至是锥鸟等,都纷纷地往后被撞飞出去。   妖兽撞击妖兽,其他的妖兽因不知发生何事,或往前奔腾,造成自相残杀,或者往后退却,把后面的叛军却踩杀撞死了不少。   这瞬间,敌军阵营竟然大乱!   ***   叛军挟雷霆之威而来,本以为小小地北安,不过是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没想到交手的第一战就惨败!   新皇见势不妙,忙才叫鸣金收兵,暂时休整队伍,只是却并没有退却的意思,仍是死死地守在县城之外。   这一夜,城内,府衙中。   阿镜扶着北冥君,一直回到了内室。   在房门关上的刹那,北冥君手按着胸口,吐出了一口鲜血。   灵崆在旁边叫道:“已经没有人了,不必再强撑!”   说话间,北冥君的身体已经如同流星陨坠般,猛然往下坠倒,差点把旁边的阿镜也带翻在地。   阿镜见他面如金纸,气息微弱,便问灵崆。   灵崆说道:“方才他耗费真元弹那降魔曲,到现在还能有一口气已经是难得了。”   《降魔曲》全名是《大光明降魔曲》,传说是西方佛祖座下的伏虎罗汉所做,对付邪魔妖怪之类最为有效,然而若不是仙人,凡人擅用的话,须得以元神为引。   就像是一支蜡烛,点亮了它就会驱散黑暗,但所有的蜡烛都需要一个芯子,而今日,北冥君便把自己当做了芯子。   城头上北冥君所弹奏的每个调子,都把自己的元身燃烧了一寸,正如灵崆所说,还没有熬到油尽灯枯当场死亡,已经算是极大的造化了。   其实北冥君的确早就支撑不住,只不过,如果他在城头便倒下,敌方才被打压下去的气焰便会重又嚣张起来,而且若北安的军民知道他撑不住,这自然也是致命的打击,只怕城中先行生乱。   所以北冥君一直强撑,到进屋里才终于一口气散开,再也无法了。   阿镜忍着泪把北冥君扶到榻上,这会儿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拼自己的力量想要救治,但她自己还是泥菩萨过江,何况之前还亲身出阵跟敌人交战……又哪里能够相助北冥君。   北冥君昏迷之中,连呕了数次血,偶然醒来,见阿镜含泪的样子,他反而笑道:“你哭什么?”   阿镜道:“国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北冥君暗藏私心,他只身一人来去自如,也不必像是现在这样用玉石俱焚的法子,被北安乃至皇都祭命了。   “你不知道么?”他的唇边又蔓延出鲜血来,北冥君叹了声,“因为我、我喜欢你呀。”   阿镜含泪,北冥君只觉着眼皮有千钧重,他合上双眼,喃喃道:“怎么、有点冷……”   阿镜握住他的肩:“国师,国师别睡!”   北冥君似被惊醒般,但只是长睫轻轻动了动,又模模糊糊道:“唉,我喜欢你,喜欢的很,所以也……喜欢这世间……”   阿镜听了,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她正要流泪,突然死死地咬唇忍住,原来她手中紧握着的北冥君的手,越来越凉。   灵崆慌里慌张道:“不成了,丫头,要不要试试你那一招……”   “我知道。”阿镜咬牙说罢,将右手张开,放在北冥君的心口。   就在此时,房门被“彭”地撞开,有人叫道:“国师怎么了?”   ☆、第56章   灵犀先前因被天机鼎所伤, 虽然给沈遥夜挡去了大半灾劫, 仍是受伤不浅,被救回来后就一直昏迷不醒, 像是进了冬眠状态。   直到方才,迷糊之中隐约听到外头说反贼引了妖兽大军来攻城, 国师以琴音退敌自己好像也受了伤的话, 她一惊之下,才挣扎着爬下床,趔趔趄趄跑了过来。   北冥君先前燃耗元神, 已经气若游丝,阿镜因为要引他的情花之力救治,也顾不上理会灵犀。   连灵崆也一反常态地伏在榻上, 沉默无声地只管盯着看。   灵犀歪歪扭扭走到床前, 她是妖神, 自有灵感, 此刻定睛一看, 就知道北冥君的情况已经糟糕至极。   “怎么会这样?”灵犀圆睁双眼,哑声叫道:“又是水滢那贱货?”   灵崆说:“她有天机鼎在手,本就难以对付, 如果国师没有受伤, 全力只对她一个,倒是还有法子, 先前因要击退攻来的妖军, 用了《大光明降魔曲》, 现在能不能救,还是未知。”   说话间,只见阿镜的手掌心贴在北冥君的胸口,掌心底下泛出淡色的金光。   灵崆突然道:“镜儿,你还撑得住么?”   原来他发现阿镜的脸上竟没什么血色,神情也是肃然冷绝。   阿镜不言语,手掌同北冥君胸口的情苗呼应,情苗在手底微微摇曳,似乎感知到了情天之主的召唤。   “入我情天,得我庇佑,”   阿镜拧眉,盯着情苗的反应,深深呼吸:“情根不灭,情缘……”   熟悉声音在耳边回荡。   阿镜的眼前,却恍惚又出现九重天中,同秋水君对峙的情形。   当时她那一剑刺出后,他本来能够轻而易举的躲开的。   没想到他竟然未动,阿镜难以忘记,当感应到剑身刺入他的身体之时,那种掌心灼痛的感觉。   差之毫厘,她就亲手将秋水君置之死地。   当时他为什么不躲?阿镜想不明白。   直到如今,她仍然忘不了当时秋水君的眼神。   静若秋水,冷若剑芒,像是熄灭了所有的六欲七情,无有牵念,也无挂碍。   阿镜无法想象,从秋水君的身上会生出情丝,甚至长成情苗,而且,情根还是因为自己而生。   心突然大跳起来。   手底下的情苗仿佛不安,叶片瑟瑟发抖。   阿镜忙又凝神:“情根不灭,情缘……不死!起!”   金光浮动,犹如阳光照耀万物,情苗感应到金光的欢愉暖意,慢慢地开始舒展叶片。   翠绿色的叶片摇动,肉眼可见地开始生长。   阿镜看到了希望,却丝毫也不敢怠慢,正要再催一把力,脊背上突然一凉。   原来她的身体已经透支到极限,竟无法再熬下去,眼前所见种种也都开始模糊,几乎也看不清自己的手在何处,北冥君的情苗何在。   “不行,不能在这时候。”焦灼之极,心中掠过这样的念头,但连说出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灵崆看出不妥:“丫头!”   “不能在这时候,”阿镜几乎大叫,拼力催动微弱的真气,“开花,你怎么……还不开花,快些开花啊!”   然而她越是如此,那情苗不知为何竟无法再长大一寸。   笼罩着情苗的金光却迅速地淡去,随着金光隐没,情苗就像是入了冬的花花草草一样,顿时也覆盖了一层淡淡地冷灰色。   昏迷过去之前,阿镜听见灵崆跟灵犀的叫声。   但她实在是太累了。   连环的打击,不停的对敌,这一世她的身体只是个普通寻常的小丫头,非但不是修道者,更加连强壮都算不上,能撑到如今,已算是仙骨非凡的原因。   意识一片黑暗之时,阿镜一丝执念仍在想:为什么北冥君的情苗好像并不十分听从她的召唤。   ——难道因为这人的情苗生得太晚,所以也格外固执的缘故吗?   她想不明白。   不知过了多久,有什么东西柔软的融化,顺着嘴滑入喉中。   腹部慢慢地升起一股暖意,阿镜皱皱眉,涣散的意识正像是飞舞的萤光,慢慢地聚拢。   她突然看见在黑暗中,浮着一条银白色的,头上长角的……小蛇?   阿镜呆了呆:“灵犀?”   灵犀甩了甩细细的尾巴:“镜主,我的样子是不是比之前更好看了?”   原先阿镜虽有过几许猜测,只是无法当真,这会儿跟灵犀照面,才惊道:“你……你真的是那条……”   灵犀张着嘴,仍是有些傻傻呆呆地笑:“你也才认得我?连我也是这时候才想起来,怪不得我那么喜欢殿下,原来我本来就是跟殿下形影不离的呀。”   阿镜惊问:“你、你怎么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灵犀道:“那个不打紧,要紧的是,镜主你一定要撑住啊,不多久殿下就来了,在他来之前,你一定要把北安守住,这是殿下统辖的世间,绝不能让那些丑陋的东西们糟践,这也是殿下跟宫主以及……他们的劫数,如果过不去这关,就糟糕之极啦。”   阿镜听的略微混乱,似懂非懂:“你说是明玦帝君……不,是凤明太子要来?”   “那当然,”灵犀点头:“所以你不要灰心,只要撑住,耐心等待,一定会……有转机的!”   灵犀说着,身体化作一团浮光,慢慢地变淡。   阿镜隐隐觉着恐惧:“灵犀,你怎么了?”   灵犀不答,只是突然大叫道:“对了,还有很重要的一件事,等殿下来了,让他把蛇羹喝了……大补。”   最后她遥遥地留下最后一句:“看好,千万别让那只猫偷吃了!”   阿镜以为这是个不大好笑的笑话。   在她醒来之后,才发现,这竟是个最残忍的笑话。   ***   灵崆蹲在榻边,望着阿镜胸前伏着的灵犀。   这是已经僵直了的,灵犀的元身。   灵崆道:“她被天机鼎所伤,要恢复原本的功力已是不可能,短期内更是无法运功对敌。”   先前阿镜为救北冥君,反几乎把自己也赔进去,灵犀本来暴跳如雷,气息奄奄地叫说要跟水滢决一死战。   灵崆忍无可忍,随便跳起来踢了她一爪,灵犀就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无可奈何地又恢复了蛇身。   灵崆本是想让她认清现实,谁知这一踹,反把灵犀踹的清醒过来了。   恢复了元身的灵犀趴在地上思考了一下蛇生,又以一种极艰难难看的姿态慢慢地爬上了床。   她一路爬到了阿镜身上,看着阿镜。   就在灵崆以为她伤心过度举止失常的时候,灵犀一张口,雪白的内丹缓缓地从蛇身之中吐了出来。   灵崆忍不住问:“你要干什么?”   灵犀不答,只是小心地昂首拱着那内丹,海珠般的内丹缓缓地落在阿镜的唇上,被灵犀一吹,突地就没入了阿镜的口中。   灵崆直到现在才震惊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内丹若给镜丫头吃了,你怎么办!”   灵犀一直目睹内丹好端端地没入,才懒洋洋地说道:“我现在这幅模样,打又不能打,逃也是够呛,难道等水滢那贱人破城之后再落在她手中?”   灵崆瞪圆了眼睛:“可是……”   灵犀道:“先前小夜儿因为我而死,镜丫头是他最爱的人,如果我的内丹能够救了镜丫头一命,就如同我把命偿还给小夜儿一样了。”   没有了内丹,灵犀的元神也维持不了多久,身体迅速地便冷,思维也迟钝起来。她打了个哈欠:“臭猫,以后……有缘再见啦。”   “喂!臭蛇!”灵崆跳到她跟前儿,挥动爪子拨拉她,想让她醒过来。   灵犀的头贴在阿镜胸前,嘴角半张,红色的芯子略有些可笑地耷拉在外头,再也不能动了。   ☆、第57章   阿镜拿了快帕子, 把灵犀的元身小心包裹在里头。   将包好的帕子整理妥当,给灵崆系在脖子上。   灵崆不明所以:“丫头你干什么?”   阿镜道:“灵犀说, 凤明殿下会来,你帮我保留着她的元身, 等殿下来了后给他。”   灵崆问:“既然是跟你说的, 为什么你自己不给他?”   阿镜笑了笑:“我觉着你来做比较可靠。”   灵崆突然感觉阿镜身上的气息似有改变:“丫头……”   阿镜起身入内, 见北冥君仍躺在那里, 胸口的情苗已经没了往日的勃勃生机, 像是寒风凛冽中的草苗,叶片上覆盖着一层凛冽的铁灰色。   阿镜见状,原本探出的双手,复又缓缓地垂下。   灵崆紧紧跟在阿镜身后,本还有一线希望, 但看见阿镜这样的动作, 灵崆不禁停了下来。   他虽然看不见北冥君胸口已经半是枯萎的情苗, 却最清楚北冥君这具身体的情形。原先还盼着阿镜恢复之后再借情花之能以起死回生, 现在看来……   阿镜握拳, 在床边站了片刻,才缓缓在北冥君身边坐了。   她望着面前这张曾叫她魂牵梦萦, 无法自拔的脸, 笑了笑。   灵崆默默地蹲在地上, 仰首望着。   阿镜看了半晌, 喃喃:“我原先不想自己喜欢你, 因为我总是分不清我爱的是你还是秋水君, 我总是觉着自己配不上秋水君,也害怕你对我的喜欢是假的。”   手指在北冥君眉心的道法丹心痕上轻轻描绘过,阿镜俯身细看此人:“兰璃曾经说我顽愚,也许我是真的顽愚,能对三界的情爱都看得通透,却偏偏看不清自己跟身边的人,看不清兰璃喜欢的是我,也看不清……其实你的心里或许,也有我。”   吐出了这句话,心头仿佛空荡荡的。   却又像是了结了一个遥远的谜团跟心愿。   阿镜的眼神变得柔软:“你不是一直想要我嫁给你吗?不是要跟我成亲吗?我现在就在这里,你倒是起来啊。”   但不管她如何温柔呼唤,甚至引诱,北冥君都毫无反应。   阿镜却也并没有流露任何失望的神色,她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白白当了几千年的情天之主,轮到自己,却也只是一个‘当局者迷’外加‘阴差阳错’。”   她慢慢地伏在他的胸口,原本这里,会有蓬勃心跳的地方,已经归于沉寂。   所以连情苗都散尽了灵力,将枯萎死寂,就算是此刻的阿镜,也是回天乏术,   “我喜欢你。”不知过了多久,阿镜低低地说。   阿镜转头,在北冥君的唇上轻轻地吻落,感觉那唇上的清冷,她生恐他听不见般的重复:“我喜欢你,就算你再也听不见了,我还是喜欢你,天上地下,最喜欢你。”   阿镜笑着,泪却悄然滴落,打在了北冥君毫无知觉的脸上。   ***   风格外森寒,肆虐了数日的雪却停了。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在即。   这场战役,不仅仅是一股新的反叛崛起势力对于古老的丹凤皇朝的挑战,与其这样说,不如说是一场关乎北俱芦洲千千万万人生死存亡的战争。   因为如果给反叛新皇得逞,他所结盟的那些妖族便可以肆意在州境的土地上肆虐,假以时日,整个北俱芦洲只怕就会成为妖兽的天下,而人类的命运可想而知。   北安州城内是前所未有的寂静,连最吵闹的孩子都不再放声哭泣,似乎连幼小的孩童也嗅到了空气中令人恐惧的妖兽嗜血躁动的气息。   虽然没有人敢说出口,但每个人都隐隐知道,这一场大战,只怕无人幸免。   甚至没有人选择在这时候逃离,北安州像是一堵高高的城墙,妖兽跟叛军就是城外推压的力量,就算墙这边的人跑的再快,墙也终究会倒,终究会砸下来,让每个人血肉模糊。   与其如此,不如就留在墙根底下,所谓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至少死得其所。   当清晨的第一缕淡色阳光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的时候,一个红衣的影子走上城头。   阿镜凝视着北安城外的妖兽跟叛军,红衣的身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格外醒目,连城外的叛军也注意到了。   新皇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眯起双眼看着城头上的窈窕身影,狞笑道:“那就是昨日跟水国师交手的女子,也是北冥君的女人?果然别有风味,待会儿交战的时候务必留神,朕要活的!千万别伤了小美人的性命。”   城头上的影子仿佛听见了他不怀好意的声音,突然从城头上一跃而下。   顿时之间,连同新皇在内,大家都发出了吃惊的叫声,以为是美人想不开,坠楼身亡了。   谁知那红衣的影子如同一朵极为曼妙的红云,身形随风而起,竟宛如能御风飞行般,极快地向着此处掠来。   白雪皑皑,越发映衬的红衣如火,而她越靠近,那绝色的容貌便也更加清晰,每清晰一分,就也更多一分勾魂夺魄。   新皇跟围在周围的佞臣们都忘乎所以,只管呆呆地盯着美人瞧。   直到有人示警:“小心!护驾!”   新皇才突然如梦初醒,发现那仙子般的美人儿距离自己已经不过数丈之遥,而她的手中,袖底一抹银白如练,被雪色一映,寒光闪闪。   周围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新皇围在中央,又有弓箭手闪出来,往前张弓搭箭。   新皇兀自叫道:“别伤了她,别伤了她!”   正在叫嚣,眼前一阵白光闪过,耳畔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新皇定睛之时,才发现身前已经有十几个士兵倒在地上,弓箭兵器落了一地,有的箭簇因失控四射,反而伤了自己人。   旁边的妖兽们嗅到血腥气,逐渐也有些躁动起来。   阿镜不顾一切,双目所见,只有新皇。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现在这种敌众我寡的情形下,最有效也最快捷的,无疑就是这一招。   有了灵犀内丹的加持,阿镜不仅恢复了体力,更加在最短的时间内重回了半仙之体。   虽然仍旧不能跟当初的九重情天之主相提并论,却也已经是极为难得。   阿镜知道自己没有北冥君那样一招便能制敌人百千的能耐,所以唯有以身犯险,直指新皇。如果刺杀新皇成功,敌人群龙无首,才好趁乱行事,存一线机会。   所以此刻,闯入敌阵的阿镜心无旁骛,双眸所看的方向只有那一道人影,所谓见神杀神,见佛杀佛,势不可挡。   也许是情天宫主的绝色,又或者是“色不迷人人自迷”,新皇盯着那张叫人魂消的脸,竟对阿镜的狠辣视而不见,反而不停地吩咐底下人不许伤了她。   如此一来,便更给了阿镜可乘之机。   在水滢赶来的时候,阿镜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径直冲到了新皇跟前儿,将他一把拉了过来。   因为砍杀太过已经有些卷了刃的长剑横在新皇的脖子上。   新鲜的血顺着剑刃滴滴答答,新皇似乎才察觉了害怕,战战兢兢道:“美人,有话好好说,你放下兵器,只要你肯乖乖地答应,朕封你为贵妃……不,封你为皇后如何?”   阿镜道:“发诏自认谋反,并立刻退兵。”   新皇笑道:“不要说傻话,只要拿下北安,挥师南下,整个丹凤皇都都是朕的,怎么肯……”   还未说完,森寒的剑刃割破颈间皮肤,新皇杀猪似的叫了起来:“住手,我下诏,下诏就是了!”   正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影子踱了出来:“镜姑娘,好胆量,怎么不见国师?”   阿镜望着面前的水滢,并不回答。   水滢回头看了一眼北安城头,又凝视阿镜:“国师呢?他居然舍得让你一个人置身险地?他难道不怕你会被……”   阿镜淡淡道:“他不怕。”   水滢一愣,她盯了阿镜片刻,突然像是预感到什么:“国师怎么了?”   阿镜不想跟她再说,只将剑锋收的紧了些,在新皇的惨叫声中,放眼看向周围道:“凤明殿下即刻将赶到,你们还想跟着这反贼吗?”   众位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新皇道:“你先放开朕!”   阿镜道:“快些自认谋反!解散叛军!”   新皇还未回答,水滢上前两步,叫道:“国师到底怎么了!”   “别过来!”阿镜皱眉。   水滢看着她冷绝的脸色,望着她身上的红衣,像是悟了什么:“国师他是不是已经……”   阿镜虽没有回答,两只眼睛已经血红。   此刻新皇也听出了端倪,不由喜道:“北冥君死了?小美人,既然他已经死了,你又何苦这样,不如投降了朕,朕……”   水滢则说道:“他真的死了?”   阿镜迎着她逼问的目光,索性道:“是。”   新皇因为水滢打断了自己的劝降,皱眉喝道:“国师,你先退下!朕……”   “哈……哈哈!”水滢却突然大笑起来。   众人都被这突兀的笑声惊呆了,纷纷地看着水滢。   水滢长笑了会儿,突然道:“他既然已经死了,你干吗还活着?”   阴测测一句,毫无预兆的,水滢大袖一挥,往前拍出了一掌。   阿镜震惊,没想到人质在手,水滢竟还敢如此,竟仿佛毫不在意她手中的新皇之安危生死。   眼看她出手如电,阿镜只得暂时松开新皇,纵身往后跃出。   新皇及时往旁边一扑跌倒在地,怒道:“你是反了?竟敢对朕动手?”   水滢瞥他一眼,慢慢说道:“你是什么东西。”   一句说完,手掌心的天机鼎立现,被水滢轻轻一握,鼎上有淡色金光冒出。   新皇的颈间本有给阿镜割出的伤痕,这会儿给天机鼎盯上,鲜血顿时如同飞瀑旋转,汩汩不绝地涌了出来,却纷纷地倾入了天机鼎中。   “你,你干什么?”新皇恐惧地向着水滢大叫,无法置信地睁大双眼,惨叫之声令人毛骨悚然。   不过是瞬间,新皇已经给天机鼎吸去了精魂血肉。   敌阵之中的妖兽,本是因为认同了新皇身上丹凤皇族的血脉,所以才同新皇誓约之后跟从谋反,以图日后在整个皇朝之上纵横食人,百无禁忌。   此刻新皇给天机鼎吞噬,顿时之间,妖兽察觉龙气消失,也没了誓约制衡,先失控起来。   正在一团大乱的时候,水滢却直直地望着阿镜,手托着天机鼎步步逼近。   “他都已经死了,一个两个的都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水滢直勾勾看着阿镜,宛若疯魔,“你怎么不去陪着他们。”   阿镜道:“不要着急,等我送了你下去,我自然也赶去了。”   水滢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你拿什么跟我抗。”   就在此时,北安城城门大开,所有驻军一涌而出。   与此同时,城南之处,烟尘四起,城门小兵登高细看,却认得是丹凤皇都的旗号,竟然是明黄色的丹凤皇龙旗!可见前来的要么是皇帝陛下,就是太子殿下。   刹那间,士气重又给鼓舞起来!   就如灵犀所说,果然是凤明太子亲自率领援军赶到。   凤明所带军队,不仅包括镇守皇都的精锐,另一大半则来自北俱芦洲十六个州郡的联军。   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皇朝之中三山五岳的修道者,其中也有方圭山少主秦霜,率领门下一应精锐。   凤明才进城就听说了阿镜独自闯入敌营之时,当即顾不得休整,重率军冲了出门,跟此刻正已大乱的敌军交起阵来。   凤明身披黄金铠甲,手持长剑,一马当先,所向披靡。   一边交战,一边打量阿镜下落。   避开一个发疯了的饕餮兽,凤明猛然看见了那道血红色的影子。   摇曳飘零,顽韧不败。   ☆、第58章   凤明眼见情形危急,拧眉叫道:“镜儿!”   当即奋不顾身地往阿镜的方向奔去。   原来凤明眼前所见, 是水滢催动天机鼎之能, 白光如同最炽烈的日影, 将那道红衣影子牢牢地罩住其中。   阿镜的剑直插在地上,却终究难以抵御天机鼎之能, 被那股霸道的力量摧击,长剑从中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就像是被张开的弓弦一样,渐渐地被拉到了极至, 终于撑不住了, 铿然一声,已经断成了两截。   水滢已经目无别人,只盯着阿镜,仿佛在欣赏她垂死挣扎的惨状。   这会儿便笑道:“我还以为你多能耐呢, 看来也不过如此, 果然没有国师帮手, 你就什么都不是!”   阿镜只觉着浑身的血肉都仿佛抵抗不住,似乎下一刻, 自己的身体跟元神就会给天机鼎撕得粉碎。   虽然如今兰璃已经去了,北冥君也去了,甚至连灵犀也已经不在,如果一死了之, 仿佛解脱。   但是就这样的死去, 却又极不甘心。   耳畔仍有两军交战发出的种种惨烈呼叫, 阿镜试着站住双脚。   水滢却往她身边走近了一步,像是要把眼前所见看的更清楚一些。   “国师喜欢你什么?是这幅皮囊?”   水滢快意地看着阿镜的脸,这张吹弹可破的绝色的脸,此刻因被天机鼎之力慑制,血色尽无,长发散乱,看来甚至有些可怖,她想大笑,却只幽幽道:“还有沈遥夜,他可真傻啊……”   水滢的话,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却在阿镜的心头慢慢地划下。   仿佛她的心也给水滢这一句,生生地被剖开了。   北冥君……沈遥夜。   还是秋水君,兰璃……   泪比鲜血更快一步地涌了出来,又迅速给天机鼎吞没。   阿镜的眼前已经有些看不清了,但神识却异乎寻常地清晰。   就仿佛她的神识已经脱离了肉身,回到了那日的九重天离恨海上,她跟秋水君琴箫合奏,兰璃起舞。   曾经,她只顾满心喜悦地看兰璃跳的曼妙,却隐隐地感觉身边也有人看着自己。   等她回头的时候,那人却仍是正襟危坐,明明是在心无旁骛地垂眸弹琴。   但是在这时,阿镜却突然看的无比清晰。   就在她笑的春风摇曳,欣赏兰璃的舞姿的时候,近在咫尺的秋水君,正目不转瞬地看着她。   难以想象,这个人的眼睛里会透露出那样的情深。   其实她在懵懂不知的时候,已经拥有过最美好的深情。   只是曾经的他们……都错过了彼此。   心念一动,正吹箫的情天之主毫无预兆地转头,对上身旁秋水君的目光。   这一次,秋水君并没有再闪避,目光交缠,眉心红色的道法丹心痕颜色变深,渐渐地如同他的眸色。   她入迷地望着他的眸色:“你在想什么?”   秋水君回看着她,温声回答道:“在想你。”   刹那间,阿镜泪落不止。   但明明是落泪,却偏在笑:“原来你果然也喜欢我的呀。”   不想死,也绝不甘心再错过。   这一次……   想要跟他拜天地,入洞房,做一对世间最甜蜜的夫妻。   想要跟他好好的,生生世世,白头到老。   先前仿佛被剖开的心,血淋淋的。   偏偏就在那血肉模糊的伤口处,仿佛有一样东西瑟瑟萌生了出来,怯生生地看似弱小,实则有着令她自己都难以相信的力量。   开天辟地,第一次。   ***   凤明知道情形危急,不顾一切冲了过来。   他一心只想冲到阿镜身旁,难免疏忽了周围的战况,胳膊给一个低空掠过的妖兽划了一爪,鲜血淋漓。   凤明毫不在意,甚至并没有察觉,拼尽全力跃起,撞入天机鼎的罩顶白光,用力把阿镜抱住。   刹那间,从他受伤的胳膊上流出的鲜血当空旋舞,又尽数给天机鼎收入鼎内。   凤明抬头,对上水滢的目光。   水滢的眼睛里神色复杂:“殿下,你这是何苦?”   虽如此危急,凤明仍是一笑:“水姑娘,你又是何苦。”   水滢笑,笑容有些凄厉:“殿下,我没有别的路走。”   眼见鲜血从体内飞快地流失,凤明连开口都有些艰难,却仍是笑着说:“路,是你自己选的。”   水滢闭了闭双眼,眼底隐约有些泪影。   终于她道:“殿下,别怪我。”   凤明知道她已经不会回头了,在天机鼎的极力之下,他只能强撑着笑道:“我不怪你。你……也别怪你自己才好。”   水滢看着他有些变了形的脸,突然长啸一声!   刹那间,天机鼎的白光陡然暴涨!   两头在旁边出没的妖兽猝不及防,被白光罩定,刷地便旋舞而起,发出绝望地吼叫,试图挣扎着逃离,却无能为力。   连周围的士兵们也在瞬间被天机鼎所慑,血肉尽失,魂魄全无。   最可怕的是,天机鼎的威能似乎还在迅速地扩大,把更多的妖兽,士兵们尽数囊括其中。   很快,敌我两方都发现了这异状,大家纷纷停止了交战,拼了命的往外逃离。   凤明无法置信。   水滢,这难道是要把所有都毁灭?   他却已经无法出声,甚至感觉自己的神志也开始消失似的,只能拼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把阿镜抱得紧紧的。   在一片的鬼哭狼嚎之中,凤明太子隐约听到阿镜喃喃:“原来、我也……”   凤明听不清楚。   “情根不灭,”阿镜似乎在笑,“情缘……不了,原来如此。”   淡淡朦胧的金光从凤明的眼前蔓延。   他的鼻端嗅到一股清幽的甜香,就仿佛人在百花盛开的春日山谷,所有的忧烦,苦痛,尽数消失不见,更不必提什么生死,只有无尽的惬意跟愉悦。   与此同时,耳畔有一阵淙淙的琴音传来,似曾相识。   已半是入魔的水滢显然也听见了这琴音,她蓦地转头看向声音来的方向。   北安城头,有一道独一无二的身影巍然而立。   长指掠过琴弦,横扫千军似的,汩汩的琴音如同清风拂面,荡涤妖邪。   连天机鼎上那弥漫的妖氛都因而给阻住停滞。   凤明也感觉到那股撕扯自己的力量在突然间大为减轻,他得以睁开双眼。   怀中,阿镜也正抬眸:“殿下……”   凤明心有灵犀地将她放开。   阿镜盘膝在地,双手在胸前合起。   ——“入我情天,得我庇佑。”   ——“情根既在,情缘不死!”   不像是道诀,反而像是什么神圣的誓言。   随着阿镜的手势缓缓张开,掌心的一团金光也随着盛开似的开始弥漫。   与此同时,在汩汩淙淙的琴音之中,也有一道游丝般的金光从北安城头迅速卷来。   琴韵悠扬,勾魂夺魄。   阿镜掌心的金光腾空而起,而城头上的那道金光也像是迎接一样,如同蛟龙般腾空掠过。   两道金光在空中碰撞,而后便死死地绞缠在一起。   交缠在一起的金光弥漫,如同最繁盛的金色的藤蔓,又像是无数的烟花聚在一起绽放。   最终,一朵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情花,在湛蓝的天空上盛开。   如此绚丽,热烈,美妙,比所有的美梦更美轮美奂。   凤明仰头,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幕。   原本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此刻战场之上所有人也都仰头望着,连先前躁动的妖兽们也都奇异地安静下来。   大家都被这一幕奇异而瑰丽的场景吸引,震慑,也许并不仅仅是震慑,而是陶醉。   当情花绽放的时候,那股甜香是会让所有三界六道的有情众生都为之迷醉,身不由己。   没有人发现,在金光散开的时候,天机鼎的妖力在迅速收缩。   因为就连操控着天机鼎的水滢,也被那股弥漫的情花之力感染,想起了当初第一次见到那位神秘的国师大人的时候,看着那人淡漠冷清的模样,少女的心怦然而动,辛酸而甜蜜,情难自已。   直到情花绽放的这刹那,天机鼎的白光彻底消散。   水滢听见“嚓”地声响,原本拖在掌心的宝鼎,突然之间裂开一道缝隙。   然后,是千万道龟裂似的缝隙,这本属于魔界的可怖逆天的宝物,竟生生地碎裂成片片,自水滢细嫩的掌心滑落。   水滢看着这一幕,并没什么反应,只是轻轻地笑了笑。   金光之中,她的脸上也出现了第一道的裂痕,然后,就如同天机鼎一样……   直到,灰飞烟灭。   最后一眼,水滢回头看向北安城头。   那道影子,仿佛有些陌生,又像是极熟悉的人。   他没有死啊……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在灰飞湮灭之前,最后一滴泪从水滢的眼角缓缓滑落,又迅速地被风卷走,如同它的主人一样,悄然无声地消失在天地之间。   ☆、第59章   距离那场足以毁天灭地的大战已经过去了十六年。   十六年中, 在后人的口耳相传中, 这一场战役渐渐成了传奇。   凤明太子率军亲征,勇不可当。整个北俱芦洲的修道者几乎都参与了, 规模空前。   而每个亲历过的士兵跟参与的修道者们提起那次大战,无一例外说起的,是北冥国师城头一曲定乾坤,荡涤十万妖兽叛军。   那次战役之后, 凤明太子便登基为皇,一来是丹凤新帝睿智天纵, 二来也是应运而生, 短短十几年内, 整个北俱芦洲已经恢复了百年之前的太平安乐,辖地之中, 虽也时常有妖兽出没, 却并不曾再出现过妖兽食人之事。   丹凤皇朝治下的百姓们,无不颂扬新帝圣明英武, 乃是真命天子。   只有皇都的朝臣们才知道, 他们的这位新帝, 在圣明英武之外, 还应该再多添一个词:胡闹荒唐。   比如, 三天前,新帝宣称自己被沉重的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 人生甚是无聊, 所以要暂时告假数日, 调养身心,等调养好了后,再回来继续为臣民服务。   就这样丢下了寥寥数字的一封信,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了皇都,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在满朝文武急的急,气的气,跳脚的跳脚,上吊的上吊之时,在往北海路上,虽然登基为帝,风采却更胜当年的凤明殿下人在白马之上,笑的春风摇曳。   灵崆实在看不下去,路边经过的那些女子们,不管是妙龄少女还是中年少妇,但凡给凤明目光扫到,一概的脸上泛红,眉眼含春,像是中了什么毒。   灵崆道:“殿下,你这是在干什么?果然是春天到了啊?”   凤明冠冕堂皇地说道:“我在考察民情,体会民生。”   灵崆啧了声,突然念叨:“幸好灵犀已经不在了,如果看到这一幕才有趣,只怕会被气活过来。”   凤明扫了他一眼,没吱声。   灵崆眼珠子一转,突然道:“殿下,当年灵犀死了,你真的一点也不伤心?”   “我为何要伤心。”凤明仍是笑的招摇。   “啊,虽然……”   虽然明知道凤明的出身跟灵犀那家伙的出身委实天差地远,也向来都是灵犀单方面的花痴而已,但灵犀从头到尾都记挂凤明,甚至连死都想让凤明吃“大补蛇羹”,面对她的死,凤明竟丝毫的波动都没有,这似乎……   灵崆很惆怅,大概是终于有了同为“灵”字辈的自觉,对灵犀产生了一点同情的心理。   凤明仍是笑嘻嘻的,浑然无心。   从皇都到北海,抄近路要走七八天,他们却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月。   凤明似乎是个路痴,灵崆也懒得跟他多嘴。   直到这一天,距离北海终于近了。   将近傍晚,两人错过宿头,又在一座无名山中迷了路。   索性就地休息。   灵崆正要爬高看看地形,却听凤明说道:“镜丫头说过,只要有情,必会相逢。我也知道那家伙必然贼心不死,只要一点灵犀尚存,它就仍会出现在我跟前儿。”   所以,何必伤心。   只要静静等候就是。   山不转水转,只要相信会见到,就一定会见到。   凤明靠在一棵大树上,仰头看着满天星光。   灵崆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冷不丁从草丛跟树林里冲出了五六个人。   为首的竟是个女子。   两边喽啰举着火把,当中那女贼提着一把跟她体型很不匹配的长刀,凶巴巴地吼道:“交钱不杀,不然就先奸后杀!”   凶狠霸道地指着这边,吼的气壮山河。   小喽啰们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纷纷鼓掌叫好。   月光下,凤明波澜不惊地转头,清隽贵气的容颜在月影下更加迷人。   女贼看着奉命的脸,突然害了软病似的,刀“啪”地掉在地上。   刀尖正好扎到了旁边一个小喽啰的脚,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女贼却浑然没听见似的,只顾双眼放光地看着凤明,嘴角好像有口水要流出来。   这会儿不必凤明开口,灵崆已经目瞪口呆:“真的不管过多久,都还是这个花痴的样儿啊。”   ***   一人一猫的旅途,变成了灵崆一只猫的路。   当灵崆风尘仆仆地赶到北海,把路上遭遇告诉阿镜之后,阿镜又惊又喜:“真的是灵犀?”   “只是听吾说你当然不信,眼见为实。”天底下的男女老幼,见到凤明时候的反应大抵是惊艳,或者痴迷。   但能痴迷贪恋到那种地步的……只有灵犀一家,别无分号。   “那……那殿下现在呢?”   灵崆唧唧地笑了起来:“谁知道呢,也许当了压寨人夫了。毕竟灵犀追了他那么久,总该让人家一尝所愿嘛。”   阿镜惊愕喷笑之余,回想往事,十分欣慰。   灵崆捧着一杯茶喝了,左顾右盼:“那个……北冥君呢?”   阿镜说道:“仙岛三老请了他几次,今儿早上才出门去了。”   灵崆的猫眼里掠过一丝精光:“仙岛三老相请?”   阿镜道:“怎么?”   灵崆并没有立刻回答,又过了片刻才问道:“镜丫头,你跟国师相处的怎么样?”   阿镜不假思索道:“自然很好。”   “呃……”灵崆打了个停顿。   “怎么了?”   灵崆凝视着阿镜,突然掩饰般哈哈一笑道:“吾只是转述殿下的话,来的路上他说,如果国师对你不好,就让你跟着他回皇都去。”   阿镜的脸上浮现一抹晕红:“他对我很好。”   ***   阿镜只会看别人身上的情花,却当局者迷,不知自己心上有无情花。   那日生死之时,情苗初绽,同北冥君的情苗互相呼应,绽放情花。   就算是寻常之人的情花都有起死回生之力,何况是情天之主?   那一刻,曾操纵过三界六道之情的情花绽放,威能烁烁,感慰天地,竟也把当年情天塌陷,落地滋生的那些魔障都荡涤清洗一空。   正所谓: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不过都是因果罢了。   阿镜本以为北冥君去海上仙岛,定要多盘桓两天,谁知当日北冥君就回来了。   他却也早知道灵崆来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包鲜鱼干,跟一水晶瓶赤红色的酒。   灵崆嗅了嗅,喜得手舞足蹈:“是仙岛的东西!”   北冥君微微一笑:“先前欠你的,补给你。”   灵崆仰头望着他,猫眼里竟有些洞察世事的沧桑:“吾该谢你,还是谢他?”   北冥君并不意外,只道:“何分彼此。”拂了拂袖,往前而去。   这一夜,灵崆吃饱了鱼干,又喝了仙酒,心满意足,翻出肚皮睡得呼呼山响。   阿镜将凤明路上遇见灵犀一事告知,见北冥君没什么反应,便问:“你觉着,那真是灵犀吗?”   北冥君回答:“灵崆非一般,它不仅能看,听,而且能感知,它既然认定是灵犀,必然无错。”   阿镜道:“那就好了。不过,灵犀既然能找到,那么……”   “你想说,兰……”才说了一个字,北冥君打住,“你想说他?”   阿镜道:“是呀,我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找到兰璃,他还在吗?”   又过了会儿,北冥君才说:“只要你仍想着他,他就仍在。”   阿镜笑了笑,抬头看了看他,夜明珠的光润泽明亮,他眉心的道法丹心痕,似是玄墨,又像丹红色。   阿镜举手,在北冥君的眉心掠过。   “干什么?”他的语气极为温柔。   阿镜描绘着那道痕迹,半晌——“你是国师大人吗?”   北冥君的目光滞了滞,继而仍温声回答:“我当然是。”   阿镜收手:“那,你是……秋水君吗?”   北冥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并没有立刻回答。   阿镜看着面前这张脸,眼睛却在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你到底是谁?”她身不由己,喃喃的问。   眼前这张脸,难分真假。   耳畔传来海浪的推涌声,哗啦啦,仿佛又回到离恨海上。   ☆、第60章   当初灵崆跟阿镜私下里说起北冥君的身份,曾提起过“佛家的三火”“道家的三毒”, 所谓的贪嗔痴, 都是妨碍成佛了道的垢毒, 必须要斩除才得清净。   虽然北冥君跟秋水君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阿镜也确信他跟秋水君脱不了干系, 但他却绝对并非秋水。   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确是秋水的“分/身”。   而且从他的所作所为上看来,秋水所不能做的那些,他反而乐在其中, 百无禁忌,这岂不正应和了灵崆所说的“三火, 三毒”之说?   那日阿镜想用情花之力来救北冥君, 却终究力有不逮, 眼睁睁看着情苗枯萎。直琉璃濒死之际,对于这一世之情的渴求之力终于催生了情苗, 两人的情苗相互呼应,绽放情花, 才终于荡涤妖气魔氛。但在她的情苗初生之前, “北冥君”却已经“死而复活”,出现在了北安城头。   只是失而复得太令人狂喜, 何况大战之后, 众人皆元气大伤, 也不曾在意别的了。   北冥君并没有答应凤明太子的请求, 不肯再回丹凤皇都。   阿镜也随他的意思, 两人同秦霜一起先回蓝浦,同张家之人“团聚”,并且在张府成亲。   成亲之后便离开了张家,两人沿途而行,来至北海,见景色秀丽,海浪的涌动又似曾相识……两人均都十分喜欢此处,就此在北海隐居。   对阿镜而言,婚后的日子,十分的……甜美。   北冥君仍是之前的北冥,对她温存体贴,彼此相处,就如同尘世间最恩爱的福气,十分的琴瑟和谐,鸾凤和鸣,无法尽述。   但不知为什么,阿镜总觉着像是有什么不同了。   很多时候,她常常盯着北冥君,发呆地看上半天,心中却恍恍惚惚,有些许不安,细想却仿佛并不该有什么不安,她该十分圆满。   北冥君见她怔忪,便问她为何,她笑笑说道:“我先前以为自己是个重色之人,以为看一张脸看的久了后,就会心生厌倦,没想到……看你看了这许久,仍是看不够。”   北冥君微怔,继而笑将她揽入怀中:“当真?”   阿镜笑说道:“我也疑惑……难道还是时间太短了?”   北冥君的身体僵了僵,搂着她的手臂也略略收紧,仿佛忐忑迟疑般,他缓慢地问道:“那……你觉着多久才是够久?”   阿镜想了一会儿:“按照我之前的经验来说,一万年只怕也还是短的。”   北冥君闻言轻轻一笑,有些放松之意,却又吻着她的额角,低声喃喃地叮嘱道:“一万年不够,要千万年,万万年……天长地久,一直都喜欢,不许厌倦,好么?”   阿镜仰首看着北冥,他的眼神极为认真,仿佛她的回答举足轻重。   此刻,阿镜突然又想起当初在九重情天之中跟兰璃所说的那些“轻色重友”的话。   “怎不回答?”北冥君问。   阿镜笑道:“好呀。一直都喜欢,绝不厌倦。”   眼前所见的凤眸之中缓缓地漾起极柔软的光芒,仿佛天上地下,从此他再无所求。   阿镜主动抬头,同他的唇轻轻一碰。   北冥君笑笑,重抬起她的下颌,低头吻上。   这样的片段,在他们的相处之中,数不胜数。   正所谓不羡鸳鸯不羡仙。   ***   阿镜望着面前的人,与其说她眼前所见的人是北冥君,倒不如说,是秋水。   起初她以为自己把北冥看成秋水,只是因为她的初心喜欢的就是秋水,所以在跟北冥的相处中,朦胧所愿而已。   因知道这样对北冥来说很不公平……虽然他并不在意,但阿镜仍是克制着这份“错觉”。   直到现在,终于忍不住。   阿镜问:“你到底是谁?”   其实并不想挑明了问,因为怕得到令自己难以承受的答案。   面前的“北冥君”,眸色平静,是的,自从城头复生曲退群魔之后,虽然仍是那个爱她如命的北冥君,但时不时的流露出来的神情,动作,冷静自持,却跟北冥截然不同。   其实他已经尽力地要做“北冥君”了吧,所以才也会偶然做些违背他心意的动作,比如刻意放纵的亲昵。   阿镜却不等他回答,只继续问道:“他呢?!”   不必回答,其实心底早就知道。之所以不问,是怕听见他回答说——   答案却并不如阿镜所料。   面前的北冥冷静地看着阿镜:“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阿镜往后退:“你胡说!”伸手指着他,“你是秋水君,你、你……你跟北冥君不同。”   “北冥君”双眸一闭,微微抬手,身上金光氤氲,刹那间,眉心黑色的道法丹心痕转作灼灼赤色。   “我跟他有何不同。”他垂着眼皮,轻声问。   虽然早有预料,见到秋水君现身,阿镜心中微凉且痛:“他……他喜欢我,北冥君呢?”   秋水君抬眸:“我心中有你,他才会喜欢你。”   阿镜想到九重天三人琴箫歌舞那一场,是,秋水心中早就有她,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阿镜举手掩面:“你心中虽有我,你却从不肯承认,是你要斩除三毒,才将他摒弃世间,你不想喜欢我,才把他丢下来,……如今我喜欢了他,他呢?”   “秋水便是北冥,北冥就是秋水。”秋水君走到阿镜身旁,将她的手握住,“我是要斩除,也是要摒弃,可正因如此,我才知道自己斩除不了,也摒弃不了,因为我心里早已对你有情。”   秋水君举手,在阿镜的眉心轻轻一点。   刹那间,就如同站在情天的镜台之前所见,阿镜看见……   那日她神陨,本是形神俱灭,是司刑的秋水君将她一缕神识握住,寄放于一枚古镜之上,百年之后,才找了个机会将其投入轮回。   他在小镜台之前默默地看着,她投身俗世人家,被卖张府。   他也看见了张家的那少年,命定早夭,只是长得竟跟自己有三分相似。   故而心念一动。   他早就对情天之主动情,却不敢宣之于口,千万年来,贪、痴二念已深纠于心。   更因为阿镜神陨,又生一点嗔毒。   他明白,自己的道心已动摇,必有一场大劫。   那日他看着张秋误入死地,奄奄一息,突然心潮动荡,难以自已。   当即竟用自封之法,将三火“贪痴嗔”生生剥离,化身为无名之魂,投入了少年张秋的体内。   ——是为北冥。   他本是要抛却,殊不知到最后,反是他给拉下了九重天。   阿镜陷身天机鼎之下的时候,北冥君已只存一点微弱神识。   他只需要袖手旁观,待北冥君彻底断念之时,便是他金仙修成之日。   从此之后天上地下,再无任何束缚,彻彻底底地到达了清静无为的太上境界。   然而,望着阿镜滴血流泪,九重天上他听见了她的心声:   “想要跟他……拜天地,入洞房,做一对世间最甜美的夫妻。”   那一刻,离恨海上的波涛涌动,枯萎了的碧桃花像是听见了东风消息,夭夭烁烁。   被封印了的情天突然结界大开。   秋水君望着那一树桃花,突然不知道桃花是开在了自己的眼前,还是早就……在自己的心中扎了根。   大袖一挥的刹那,九重天上再无冷情的秋水君。   ***   秋水君撤回手指。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北冥消失不见,怕我取而代之。”   阿镜满脸的泪。   秋水君抬手替她轻轻揩拭了去:“并不骗你,北冥即是秋水,秋水亦是北冥,我喜欢镜儿,一直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才喜欢……这过分喧扰的世间。”   阿镜听着最后这一句语气颇有些无奈的话,眼中带泪,却破涕为笑。   “那天他也这么说过。”   “我知道。”秋水君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语气更加无奈:“甚至知道了太多。”   阿镜好奇:“还知道了什么?”   “你不会想听见。”   “我想。”   秋水君目光微动,俯身在她耳畔低语。   阿镜的脸上浮现一层晕红:“没有!”   “知道没有真的做出来,但……他……或许说是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阿镜转身要走,却给他探臂抱了回来:“不如,就试一试好不好。”   “不好!”阿镜大叫。   秋水君叹了声:“这里的桃花树不够多,想来也有些难,不如找一处桃林烁烁,仿佛情天一样的地方再试不迟。”   “谁让你自顾自打算起来了!”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   “未雨绸缪不是这么用的!”   “**之雨,有何不可。”   半晌,阿镜叹息:“我相信你们是一个人了。”   倘若仅仅只是秋水君……这种话,该是说不出口的吧。   现在竟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的如此流利,若说没有北冥的功劳,难以置信。   ***   灵崆在北海做客半月后,阿镜得了凤明的来信一封。   信上言简意赅:“速来,十万火急。”   灵崆看了大笑:“真的被劫财劫色了么?也许是这压寨人夫终于受不了灵犀的压榨了,活该!”   阿镜到底是担心,便同秋水君商量启程。   两人御风而行,不过一日,便到了凤明所在的小郎山。   只不过当看见眼前场景的时候,却让灵崆大惊失色。   凤明高坐在山寨的交椅上,这般气势,简直是把匪寨的椅子当成金銮殿的龙椅了。   座下,是毕恭毕敬的“灵犀”,十分的卑躬屈膝,嘘寒问暖,唯恐伺候的不周到。   灵崆正进门的时候看见这一幕,惊得一头撞在高高的门槛上。   晕倒之前灵崆举着颤抖的爪子叫道:“你、你这贱蛇,真给我们灵字辈丢脸!”   凤明看见阿镜跟秋水君,立刻跳起来热情迎接。   秋水君挡在这位帝君跟前儿,免得他去拥抱阿镜:“殿下召我们来,有何急事?”   凤明象征性的在他肩头拍了拍:“国师,数年不见,你的修为更加精进了,恭喜恭喜!”   阿镜见他春风满面,在此处也同样是称王称霸的,心中暗笑。   凤明笑道:“镜儿丫头,我给你找了个好东西,特让你来看看。你若喜欢了,可别忘了我。”   阿镜问道:“是什么好东西?”   灵犀正仇视地瞪着阿镜,凤明道:“蛇蛇,你去看看那熊孩子在哪儿。”   灵犀闻听,欢天喜地领旨:“我去把他找来。”   阿镜听到凤明叫灵犀的称呼,打了个哆嗦。灵崆在门外才幽幽地爬起来,突然灵犀从里头兴冲冲跳出来,一脚踩在灵崆的肚皮上。   灵崆的两只眼睛都要弹飞出来,灵犀则吓得跳开:“什么东西?”眼见是只猫,想也不想,一脚踹飞过去:“滚!”   灵崆猫在空中,气的又要昏死过去。觉着自己之前对这混账的同情简直都喂了狗。   阿镜看的又是好笑,又有些百感交集,追问凤明到底要自己看什么,凤明只不回答。   秋水君看着他的笑容,心里却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趁着阿镜不注意,便问道:“你是找到了谁?”   凤明笑道:“国师不愧是国师!”   阿镜正走到屋门口,往外张望,远远地看见灵犀领着个人走了来,身形矮小,果然是个年纪只有六七岁的孩子。   阿镜本是笑着的,但当看清楚那孩子的样子,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那小孩子蹦蹦跳跳上台阶,如今虽是春暖花开,地却仍凉,但他却赤着双足,左脚踝上系着两颗银铃,随着走路,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孩子跳上最后一级台阶,抬头跟阿镜目光相对,粉妆玉琢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细微的诧异。   他仰头看着阿镜,仔细端详:“你……看起来有点儿眼熟,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阿镜瞪着他,终于缓缓俯身。   抬手在他的额头轻轻抚过,阿镜眼中含泪,却微笑道:“好久不见了,兰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