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一头濒死的龙》 作者:婉央 文案: 没肌肉的、没爪子的、没力气的、没用的, 瑟瑟发抖的女性人类贝莉儿 穿越来到坎塔大陆后 所做的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大约是 救了一头濒死的龙。 大概是妹子荒野求生,救龙以后带着龙荒野求生,男主全程吃软饭文 不过男主贡献了金手指,清场龙威和一片打野龙鳞。恩。 细节知识出自脑补、百度和贝爷,有bug请轻拍共同探讨。 内容标签:甜文 西幻 主角:贝莉儿,玛利多诺多尔 ┃ 配角:小黄,杜维因 ┃ 其它: 作品简评: 瑟瑟发抖的人类女性贝莉儿,穿越来到坎塔大陆后,做的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大约就是救了受伤濒死的银龙玛利多诺多尔。从陌生到相识,从敌视到互助,日日夜夜的共处中逐渐熟悉,甜甜蜜蜜地相亲相爱,互许相守诺言。本文以日常描述一个传奇的魔法世界,通过女主帮助男主复仇的主线,一路游览异世界大陆的风土人情,行文细腻流畅,人物特色鲜明,剧情活泼可爱,亦有温馨悲喜。人类与巨龙的爱情故事,你值得拥有~ 第1章   贝莉儿在长久的黑暗里终于得到的反馈是一道憎怒的意识。   是缥缈间的一点微光,随着微光掠过大量的景色。棕褐色的土地上遍布着植被,翠绿的、鲜红的、赭黄的、银白的,像是画布上染满鲜艳的颜色,巨大的森林间有石山突起。   然后视野放大再放大,像出弦之箭,射向那片绿野。林间有一抹亮色掠过,碧绿流淌的水面,湿润的泥土上喷溅着点点猩红。在湖边的一株小草扛不住鲜血的重压弯下脊背后,贝莉儿的视线重回黑暗。   什么?   她的意识在漂浮。恍恍惚惚,如游离的风,翼展无力,掀起几粒尘埃,而后重归寂静。   你说什么?   她在缥缈中问。随之黑暗中有什么跳动了下,是黯淡的火焰,是闪灭的星,是垂死的生灵,是燃烧到尽头的灵魂,回光返照,发出最后不甘的怒吼。   滚开!   她似乎被撞开了。黑暗晃动了下,发出饱含憎恨和苦痛的咆哮。滚开!滚开!它似发了疯,垂死的爆炸出能量,要将她赶离它的领地。可贝莉儿自己也是个意识,她茫然地被撞得飘来飘去,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是谁?她问。可那声音并不想回答,它带着那样大的愤怒,不顾一切地扑来,誓要把她驱赶撕裂。混蛋!恶毒的!卑贱的!杂种!臭虫!可恨的!鬼!……一瞬间那么多唾骂的词汇如狂风暴雨席卷而来,贝莉儿茫然了好久才注意到那个字。   对了。她说,我已经死了。   破碎的记忆里最后一个画面是迎面撞过来的卡车。她被碾在车底,充血的眼球里是铁色的底盘,身体弹起又落下,抽搐后再无声息。   自己都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怎样也不用有这样仿佛抄了祖坟似的愤怒吧?贝莉儿试着和它沟通。这里是哪里?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生气?那声音不依不饶地发狂地喊:你这小偷!强盗!杂种!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然后一股暴风,贝莉儿被狂卷出去。她背上剧震,头晕着睁开眼睛,第一个感受到的是狂喷的鲜血。她咳嗽着吐血,眼前发黑,双手和双膝撑在水里,被湍急的水流冲击。她满头满脸满身的血,被血糊过的地方都剧痛难忍,好像骨头都烧化了,在充满折磨地扭曲变形。贝莉儿痛得撑不住摔到水中,她尖叫一声呛了水。   浸了一回水,被凉意一激,剧痛仿佛沉淀下去。贝莉儿缓了好久才喘着气爬上岸,这时才发现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咆哮。气流吹得她睁不开眼,那股熟悉的憎恶意识一掠而过,她本能地一抬头,撞上了一双怨毒的银眸。   ——哦,天啊。   贝莉儿大张着嘴呆在原地。她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头颅,大得——大得就像那辆冲她迎面撞来的卡车。那个头颅上遍布白得耀眼的鳞片,锋利流畅的形状,杏圆的长眼和尖锐的角。美丽优雅的头颅后仿佛山峦起伏,躺着它的身躯和折起破裂的膜翼。   然后从身体开始,大量的血涌流下来,如同湍流,如同旋涡。这头龙怨毒而憎恶地看着她,喘着气,他们的距离那么近,不过十几米,近得连那带血腥气和寒意的喘气都能狂卷贝莉儿的头发,可那龙却无法再寸进一步了。它虚弱地躺在地上,眼睛半睁半闭,贝莉儿不想承认,似乎这龙还睁着眼睛是为了恨她,瞪她,用眼神杀死她。   它的喉咙深处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大口的黑血从它嘴里涌出来,流淌到地上,压弯小草和花朵,腐蚀泥土和绿意。然后血流汇聚的溪从泥沟中滚下河流,河岸边冒起奇异的金白色光亮。贝莉儿不由自主被吸引了注意力。她身上也是粘稠的黑血和金白色的光,连头到脚,被稀释的那种东西从身上一条条流淌下来,随着她的脚步,地上滋滋地冒烟。   和龙口里的血是一样的东西。她慢慢走过去,身体发软剧痛,但出奇地,脚步一步比一步轻盈。贝莉儿看了看河水,那是一个奇怪的石头小洞的源头,深邃而黑,水从洞里这样汩汩地流出来,她爬起来的地方还渗透着黑血,这时快被水流洗刷干净了,清澈的水里铺满坚硬的透明白光的石块,以至于整个河流都闪着微弱的白光,就连大白天也能看到。   她走到水里,掬起一捧水。黑血在她手里就开始融化,没有热度地汽化消失。她又掬起一捧水。龙的喉咙里开始发出威胁的咆哮。贝莉儿抬头看了看龙。它愤怒吗?   它的眼睛快闭上了。血越来越急,它的呼吸越来越轻。它要死了。   贝莉儿突然明白那意识是谁,它所说的强盗和小偷又是谁。她捧着水飞快地向龙跑去。它那么大,她跑到它面前,真的是才刚刚到它的牙龈高,它一张嘴、一张舌头,一卷就可以把她吃掉,也就刚刚够塞牙缝。贝莉儿努力抑制着恐惧把水往它牙齿上一泼——哗啦。   金白色的光冒起,龙的嘴张了张。贝莉儿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开。龙已闭上了眼。它的身躯一震,仿佛地震一般,贝莉儿摇晃一下,惶恐地抓住地上的草根,然后她才回过神来,那龙不动了。   它……死了吗?贝莉儿愣了好久,似乎眼泪从脸颊上滚下来。她甚至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她爬起来飞快地朝河边跑,捧起一捧又一捧水往龙嘴里泼。龙再也不动了,身躯毫无起伏,陷入死寂。   它死了吗?   五次来回之后贝莉儿脱下身上的衣服直接浸在水里。谢天谢地衣服没有被碾得很破,棉T恤特别容易存水。满满沉重的捧起来,抱着往龙那里跑。她爬上它的下巴,衣服蹭在鳞片上一挤,擦过的地方黑血纷纷向下流去。贝莉儿还踩在鳞片上割伤了脚,鳞片边缘太锋利了,她凭着一股气爬上来,却根本站不住。她索性抱着衣服跳进它的嘴里,双手握住衣服两端使劲往下拧水。   龙的舌头冰冷,满是腥臭的血,黑血像烂泥淤积在它的舌床上,牙齿内缘冷得令人打颤,不知是体温如此,还是死去的龙也寒冷如冰。贝莉儿抖抖索索地爬出去,她是个鬼屋都不敢进的人,简直想不懂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爬一头龙的嘴。她这时候才腿软起来,怕白龙醒过来一合嘴,就把她吃掉。   后来她再也不敢爬嘴了。她想了一个办法,把裤子也脱下来绑在衣服袖子上做成一个甩索,这样就可以直接把浸满水的衣服啪地一声甩进它口中,卡在牙缝上,然后她再拽着衣服向后拉。这样衣服就可以借力从牙缝中挤出来顺便像海绵一样挤出水分,当它被拉到她手上,上面就只剩两三成河水了。   可是这样做了好几次白龙都没有动静。它死了吗?它死了吧?贝莉儿咬牙坚持,她不愿意想这事,或者说她不能空出时间去想别的事。那个黑暗中的意识如此愤怒,睁开眼后看见的白龙这样的美丽,它的那对银眸,充满了憎恨和愤怒。贝莉儿是死过的人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她知道她欠白龙一条命。她挤走了它,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她正如白龙所说,她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偷、强盗,她偷走了它的希望。   贝莉儿发现自己被鳞片割伤的伤口好了。她再一次将衣服从龙的牙缝中扯出来的时候,咬咬牙,闭着眼将手指头在鳞片上轻轻一按——一点痛也没有,像奶油被刀切开陷入,一个小小的口子拉长,皮肤这时仍是闭合的,微微用力一挤,血就像细线划下来。贝莉儿将手连着衣服一起浸入水中,再拽着浸满水的衣服露出水面,手指上的割伤已愈合。   她对白龙越发愧疚而感恩。贝莉儿呼哧带喘地跑,跑得双腿发胀,浑身的汗,连手都胀痛得举不起来。河边粼粼的光,温柔地波动,阳光从天顶到天边再到地平线下……贝莉儿发现自己没有去找火,河水的光源太黯淡了,不足够她照明,看清周围的路。   她混沌的脑袋这才想到可能会有什么危险。死掉的龙,不是说会有很多野兽觊觎吗?或许还有人类——这时候无论见到什么人类贝莉儿都不会有安全感的。她看着周围黝黑的树林,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龙没死,一定没死。贝莉儿咬紧牙继续装水,除非她做到走不动,除非她做到动不了,否则她绝不认命。她一步步蹒跚,在黑暗中艰难地来回走着,走走过了千百次的路。水沿着龙血腐蚀的沟向下流淌,也已将黑血冲刷干净,贝莉儿把好几块河底那种透明的石头铺进来,于是它便成了一条清澈的碎路,水溅在石头上就能发光,这可以让她视线更好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龙突然呼吸一声。   那时贝莉儿正背着白龙在河边浸水,她手都泡肿了,两眼累得发花。听见这喘息,还以为声音是错觉。可周围太静了,静得太不容易误解。贝莉儿回过头来,龙的眼睛似乎是睁了睁,黑暗中闪过一溜银光,像流星坠过,熄灭在大地上,溅出点点的生命之火。   然后眼睑便又疲惫地闭上了。   贝莉儿屏着呼吸,捧着向下滴水的衣服,走过去再走过去。   她轻轻摸了摸鳞片,龙没有动静。她再像之前第一次做的那样,踮起脚,把衣服塞在龙的牙缝里。清水向下流淌,龙的嘴巴早已给她洗干净了。白龙没有动,良久良久,它的喉腔里,发出隆隆的一声,一个沉沉的震动。   白龙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贝莉儿趴在仍然冰冷却喷着气息的龙吻前,终于嚎啕大哭。 第2章   贝莉儿蜷缩在龙的下巴下沉睡了一夜。当第二天她被刺眼阳光晒醒,龇牙咧嘴地挪动酸痛的手脚从龙身边爬开,她这才后怕起来自己竟然敢这么毫无防备地睡在白龙身边。   它多大啊,简直是一座骇人的小山,她睡在它嘴边,而它张开嘴一吸气就可以把她直接卷入嘴里,刚够填牙缝。昨夜白龙的心跳已复苏,谁知道它什么时候醒?它只要在梦中动一动或是睁开眼睛想找夜宵,贝莉儿立刻就能实现一睡不起的夙愿。   她爬开几步趴在地上惨痛地呻吟。身体好痛,是那种劳累过度后即使一夜睡眠休息也无法治愈的痛。身体还裸露着,只有一套皱巴巴的、氤氲了血痕和泥巴草汁,看起来要多凄惨有多凄惨的内衣内裤。   贝莉儿自暴自弃地趴着,现代人类根本不适应大自然的野性,她狂抓身上的一个个小红点,全身上下包括脸都发痒——天知道那些是被虫咬的,还是只是草刺的,但反正不管是毫无遮蔽地穿着三点式躺在露天还是毫无遮蔽地躺在泥土上都让她毛骨悚然。卫生、虫子、过敏、各种各样的病菌,光是这个想象就能让她立刻爬起来跳着尖叫……但她没力气了。   她回头找了找衣服,才想起来衣服被她直接塞在龙的牙缝里还没扯下来。向上看,牛仔裤管还挂在白龙下巴上,皱巴巴地在阳光下悬着。   而龙闭着眼睛,毫无动静。   贝莉儿叹口气,幸好这离河边不远,她直接爬到昨天那条被龙血冲出的小沟旁,几块石头躺在泥土里,水在它们中还存着一点点。贝莉儿借着那水脱了袜子和鞋子擦了擦脚,脚胀痛着,被水泡了一夜,浮肿发白。她还洗了洗沾满泥土的手和不知沾满什么的脸。水好冰——她打个寒颤。可没火,要清洁只能忍。   她简单擦拭全身后在河边漱了漱口,在痛苦的抉择后,贝莉儿还沾水拍拍内衣裤,装作其实这就是把衣服都洗完了。她纠结地用手指头梳理自己被血浸透打结的乱糟糟头发,回头朝龙望着。龙还睡着,这么久的耽搁,它还睡着,鼻孔里一呼一吸,震动吹得那条牛仔裤脚在空中一荡一荡,好像能荡到天荒地老。   贝莉儿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   她不知现在这样的情况应该如何做。似乎她应该迅速离开这有怪兽的地方,越快越好,她应该设法晒干裤口袋里的手机,开机看看有没有信号能不能和外界联系。可昨天还过着现代生活的她几乎什么都记不起来,向谁求救?她有家人亲戚和朋友吗?发生了什么事?她统统不记得了。唯一清晰的只有临死的车祸,那辆把她压扁的大卡车,还有一些可能想到才会浮现在脑海里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东西。   她的名字,一些似是而非的生活经验,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贝莉儿觉得就算拿到手机大概也不是个好主意……这里有一头龙。巨大的、身上长满鳞片的、头上有角身后有膜翼的、雪白的西方龙。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个有一头龙的、不知是什么地方的,上一秒她还被车压死下一秒她就泡在水里的鬼世界,她估计永远也等不到救援了。   唯一的好处是因为丧失了记忆,她一点都不悲伤也一点都不恐惧。好吧。贝莉儿说服自己,我是个游戏主角,现在我来到这个世界开始游戏,脑子一片空白是正常的,我刚按了start game嘛!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杀怪冒险探索新地图,游戏大结局大概就是想到办法走出丛林,找到人类同胞,打出团圆美满的HE大结局。   白龙在贝莉儿正前方,它沉沉地睡着,右手边是那条救了她和龙一命的小溪,贝莉儿这次重新看了一下那处神奇之水,从小洞里流出来的潺潺溪流才半米多宽,比起河流还是叫它小溪吧。小溪再过去是一道十米高的——大概算是矮崖,上面也是树林,一棵又一棵树挤在视线尽头,看不清。总之这对新手来说还是困难了点,应该是高级点的地图。贝莉儿再看了看左手边,从脚边蔓延到几百步外的树林脚边的草地,茵茵的嫩绿色讨喜地散发芬芳,只要你不是赤脚踩在上面,你或许还能觉得它们更可爱些。   那片树林仿佛在对她招手,甜蜜地在她耳边细语:“来呀,宝贝,这就是你即将探索的新手冒险点。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你的食物、你的生活物资、你的冒险,快进来将我脱得精光。”   她瞬间决定还是拿回手机——至少拿回衣服裤子。她死也不能穿着一套比比基尼还羞耻的内衣裤去丛林探险。贝莉儿揉揉腿,重新把还在滴水的鞋子穿上,然后龇牙咧嘴、小心翼翼地地朝龙走去。   二十米外白龙的下巴毫无缓冲地砸在地上,还能看见它的头在地上砸了个大坑,几点泥土脏污溅在那绚丽的白鳞片上,让人有给它擦干净的冲动。现在贝莉儿觉得头脑清醒多了,昨天和早上刚睡醒时其实她的思绪一直因为事情太冲击而一片模糊,现在那种突然的后怕和被震撼的惊悚就适应得好多了。打个比方,如果贝莉儿是现在这状态,那她估计绝对不会去救这头可用史前形容的惊人怪兽。   她胆战心惊地走到白龙跟前,视线高度正好对着它的下颚尖,牛仔裤裤腿就在她眼前摇晃。贝莉儿再一次怀疑起自己昨天的胆量,她那时一定吃了什么迷幻剂。“你千万别醒……”她觉得心脏都快从自己嘴里跳出来了,一边踮起脚够牛仔裤一边祈祷:“你千万别醒……”   谢天谢地白龙没醒。   拿到衣服,贝莉儿猛地拔腿跑开,火急火燎像是屁股后面点了根火箭。她手里攥着的衣服还皱巴巴的,上面也沾满黑血、泥巴、湿漉漉的可疑水迹,或者是其他不知什么时候被擦破的磨损,谢谢诸天神佛,她这唯一的财产至少还没有被那怪兽大牙刮出大洞。   她尽量仔细地检查了下,总之可以想见棉T恤上的污垢永远洗不掉了,这应该是一团直接丢到垃圾桶里点火烧掉的垃圾。但她只有身上这套衣服了,所以还是不得不把它放在水里,和掏出了手机和钥匙和几张钱币后清空干净的牛仔裤一起漂一漂,像内衣一样,装作这样随便揉一揉就洗干净了,而且现在贝莉儿还觉得内衣内裤上都湿湿冷冷的十分难受,这让她觉得自己很蠢。   当她把滴着水的衣服裤子从小溪里拎起来后她觉得自己更蠢了——我的老天,它们都在龙的牙齿缝里差不多风干了,你是有什么毛病必须要把它们再下水洗一遍?!所以现在穿什么?昂?!   棉T恤使劲拧一拧起码还能说服自己抢救一下套在身上,牛仔裤就真不行了,贝莉儿是个弱鸡女性,浑身上下没有半块肌肉……赘肉倒有不少。除非她想在这块都不知道要走多久才能看见人类的荒郊野岭里生病,否则她只能眼泪汪汪地把衣服展开摊在草地上,指望太阳快快把它们晒干。   好吧既然是这样,丛林探险也别想了,仔细一琢磨,贝莉儿发现自己浑身上下连根能利用的线都没有。她肚子好饿,而且浑身酸痛的累,除了身边能喝到饱的水,她甚至没有火照明和取暖。她畏惧地看了一眼远处睡着的龙,如果想要早日离开这头巨龙,以防它一醒来就把她当垫胃点心吃到肚子里,贝莉儿最先要做的就是立马搞一堆火来把衣服烘干,然后跑得越远越好。哦对了,离开前她还要想办法搞个容器把那救命水灌一壶走,以防万一。   那么就先这样。贝莉儿给自己定下目标,生火和找东西装水,暂时不要去想二十米外还在沉睡的致命危险。现在她即使是穿着内衣也不得不去树林里捡些木头来。但她不敢进去,只能在树林边缘徘徊。也不敢捡落叶,生机蓬勃的季节没那么多合适的枯叶收集,而且落叶下面还很有可能藏着一条虫子。多毛、多脚、舞动着让人抓狂尖叫的身躯,在贝莉儿反应过来前迅速掉落消失,或者慌不择路地爬到她手上。贝莉儿捡到第二把叶子就决定放弃落叶,这里看来就是那种很多很多年没人来的荒郊老林,还是完全陌生的西幻世界,她越谨慎越好。。   她只能一根根地攀着那些矮树的枝叶试探,看有哪些自己折得下来,每折到一根都攥在手里,集满了一把就回去放在衣服旁的地上。试探到第五根树枝的时候贝莉儿被往下掉的虫子吓了一大跳,后面她每晃一根树枝都要伸直了手臂用手指头揪着树枝顶端,站得离那树远远的。不过她发现这么折树枝基于杠杆原理还能快些,就是弄到的木头短小了点,但没关系,有就行。   积攒了一小堆树枝之后贝莉儿回到河边,她遗憾地发现手上没有手表,这绝对是手机的错。不知道时间的话很难规划事情,好在还有太阳,她挑了块没什么草的地,把草清光,然后在小溪里捡了几块石头,找根比较直的树枝插在地上。   树枝的影子清晰柔和地投下来,长长映在地上,而且幸好影子比树枝长,贝莉儿唯一能确定的是她醒来的时候是上午,所以中午还没到……可是肚子快饿死了,中午真的还没到吗?   她满脑子胡思乱想,一边祈祷明天还能有太阳,一边把一块小石头放在影子末端标记。这就是个简易的日晷了,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善,虽然不知道随时要准备跑路的自己做这个干嘛,但贝莉儿相信一定有用处的。同时她还想办法用钥匙割了几条树皮下来,这样她就可以在烤衣服的同时编条绳子,绑颗石头在手上充当小型日晷,两边同时更新。   好,她把目光投向空地,现在可以想办法生火了。 第3章   在生火前贝莉儿摸了摸衣服,不很干,可能是因为在水边,也可能是因为这里湿度较大。   贝莉儿想了一下,其实湿度大的地方对她比较有利,因为这里是草地,地形开阔、通风良好,不像热带雨林里可能会让她得风湿……何况她觉得这里看上去也不像热带雨林的样子。另一方面,人体也是个很好的天然检测仪。湿度大而温度适宜贝莉儿长时间“天体”活动的地方,通常物种丰富、食物来源极多。   贝莉儿绝对不希望自己有一天为生计所迫不得不要去吃虫子,所以只要有这个前提在,衣服越长时间干不了,她越能找到更多有利的事情来鼓舞自己。唯一的问题是那头龙……贝莉儿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白龙,巨龙毫无动静。   别看它、别看它,她努力说服自己。我要做的事还多得很,我很忙的!她努力忙碌起来。首先是生火。贝莉儿为自己要不要搭灶,怎么搭灶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第一次生火还是尽善尽美以积攒经验。那搭就搭吧。   搭灶是个蛮容易的活,如果你指的是捡一堆石头来围成一圈,可能这些步骤中最难的就是怎么挑选大小一致的石块了。贝莉儿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垒灶”。文字归纳有助于整理思绪,她觉得自己应该把想到的写在地上方便总结,尽管这个问题也和日晷一样为难——那就是如果她被迫转移地方的话这本方便笔记怎么办,这东西又带不走。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她决定现在不去想,然后她再写上“树枝”,再“树皮编绳”,最后是“生火”。每个条目都占据一行,以防后面有经验细节要补充。她看了一眼确定好没问题,然后她就出发去找石头。   挺好找的,晒衣服的大石头边就散布着一些合适的石块,小溪里也有不少,它们醒目地陷在流动的水里被冲刷过去,毫不掩饰地向上展示它们又碎又随机的尖锐棱角。贝莉儿庆幸自己昨天没有摔在这堆石头上,她可不想想伤口愈合了还要发愁碎石是不是嵌在里面,这个笑话和做完手术棉花落在肚子里一样惊悚。她看看周围,石头们应该是来自再后面的矮崖上。那座矮崖有一角非常突兀地凹进去一块,看上去就像是被某种不知来源的巨力撞击,碎掉的石块飞溅在周围……打住。   贝莉儿赶紧制止自己的思维发散。噼里啪啦忙碌忙碌。她克制自己不去看龙,迅速捡好石头在选好的地方密实地垒成一圈。似乎这还应该有个通风口……她抓起之前清草地留下的碎草往天上一丢,草叶纷纷扬扬落下来糊在她脸上……好,再来一次……没风,看不出风向。   她放弃了,反正就算测出风向她也不知道应该往哪留通风口。   她用树枝将灶下的土地再刨出个几厘米深,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应该先刨地再垒灶,但这时也只好用手把泥土都捧出来了。再把捡出来大小一致的小石头呈线状在底部排了两排,继续在“方便笔记”上垒灶那条旁边记:(先刨个坑+通风口?)。画个向右的箭头再写:坑底摆两条石头线,保持通风。   一个完美的灶搭好了。贝莉儿擦着汗给自己点了个赞。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知道这些,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城市宅女,这从她惨白浮肿的皮肤、孱弱无力的一身软肉和泡过溪水治好后都还残余的水泡和血迹就可以看出来。只是贝莉儿一想它们就已经在脑子里了。   她想或许是自己小时候干过类似的活,那么如果贝莉儿自己有机会能穿越回当时的话,她一定会热泪盈眶地握着自己的手感谢地说:干得好贝莉儿,顺便你能再学学怎么生火吗?   没错,灶搭好了,燃料也有,万事俱备,只欠生火,这时贝莉儿却突然发现自己不会生火!……她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信息是:打开手机导航找最近的便利店。如果没有便利店呢?第二个跳出来的信息是:在打道回府和跟隔壁借打火机中这两个选项中挑一个。   行吧。QAQ   贝莉儿觉得她应该能想到比等打雷和巨龙睡迷糊了喷火更靠谱的办法,那就是钻木取火。这活确实很高难度,但既然无法场外求助也无法出门向右关闭真人游戏屏幕,那她只有豁出去姑且一试。   她找了一根粗一点儿的长树枝,还有一根短细的硬树枝,把晒得半干的衣服垫在屁股下坐好,两只脚踩在树枝两端固定,两只手合好小树枝,然后开始发功。   这事儿说起来容易,但做起来颇为费劲,比如没钻两下贝莉儿就会脱手让“钻头”甩离原地,第一次脱手她差点把下巴插在树枝上。第三次后她设法用钥匙尖在底部树枝中部挫了个小洞,直到能让钻头与小洞完美契合,她才敢放心用力,而不至于面对要自己亲手把树枝从眼球里拔出来的惨状——就算有溪水能及时治疗伤势,她也完全没兴趣试试这对永久不可治愈性创伤管不管用。   但可怕的是,这时难度才开始呢。日晷的影子变短再拉长后,贝莉儿觉得自己确实钻到了几颗火星,然而它们太微弱了,而且燃着物完全不可燃——贝莉儿甩着酸痛的胳膊,觉得如果再钻五分钟,先被点着的应该是她自己。   她又累、又热、又饿、又臭,树枝都被她弄断了三根,还磨秃了,手上满是水泡,肚子已经饿过头不再叫了,想到吃东西还觉得有点恶心干呕,而且因为她喝了那么多水,她看向旁边的溪水的时候也本能地想恶心干呕。   她决定放弃,先给自己清洁一下,再好好想接下来的事。钥匙上有指甲刀,她用它挨个剪掉水泡——之前贝莉儿发现直接举着长满水泡的手塞进水里是治不好的,你必须弄个创口出来——然后将手放在水里,几秒钟后拿起来看,一双手掌已经光洁柔软如新。   然后她跳下去洗了个澡,把一身臭汗和头发尽量搓洗干净,再爬上来时她就有力气给方便笔记再加点新东西。她在钻木取火的词条后记的第一个词是“坚持”。   不知为什么贝莉儿就是没法集中注意力,钻木的过程中她离开了两三次……好吧,蛮多次。她的腰和手都那么痛,而且看起来还有那么多事要干,比如给日晷的影子增加石子标记,手上的水泡太痛要治一下,还有给牛仔裤翻个面,又或者用钥匙再从底座上撕几条树皮下来,因为她怀疑这些看上去一点都不干的树皮就是她钻不出火的罪魁祸首。   还有最频繁的,她多次渴望地拿过手机,看着它黑漆漆的屏幕,在“开机看几眼无论是什么APP”和“放弃吧这里不可能有信号而且手机不晒干开机如果烧了主板你就真的没希望了”的选择中艰难地做思想斗争。   她洗过澡脑子清楚以后就觉得如果自己这几小时内能有某次期间坚持得久一点,没准火星早就下来了。但没有卵用,因为有火星也点不着东西。她记下第二个词“干燥的燃着物”。   贝莉儿在最后才恍然自己的燃料可能不那么理想。这种发现是有顺序的,先是有火星,然后火星点不着她才知道可能材料也不对劲。她是有想过小树枝太大了肯定点不着,但带着火星的木屑淹没在碎草叶里后,她才知道叶子也还是太湿了。鲜嫩的草叶水分很足,抓起一把攥一攥还能挤出几滴草汁呢,这种叶子升不了火,她应该去寻找更干燥易燃的材料。   总结到这里,贝莉儿已经筋疲力尽。她这么累,估计一倒在地上就能直接睡过去了。衣服也干了,天气也不冷,还有那些能发光的晶石块应急,贝莉儿觉得今天的生火经验条就积攒到这里——只要旁边的龙不醒——但话说回来,面对一头光是头就有大卡车那么大的巨龙,除非她把整座树林都点着而且保证自己能藏在山火中不被烧死,要不就算她成功点着了火,那也没什么卵用。   有时候当一种威胁难以想象到无法描述而且它们始终潜伏,暂时意识不到有暴起的危险,那大脑就立刻会转而去考虑其他事情了。这就是所谓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_(:з」∠)_贝莉儿毕竟是个俗人,她已经无视了那头龙,她现在想的是晚上睡在哪儿还有吃饭怎么办。   她肚子很饿,捡柴生火就耗费了大半天时间,而且还没生成。她得趁天黑前去试试收集一些食物补充能量,而且如果没有火烤一下地,和衣躺下到底有没有隔离作用呢?毕竟就连现代都市的被子里都有螨虫,贝莉儿差点就想睡在水里了。虽然她现在所能找到最干净的东西就是旁边那条能治伤的神奇小溪,但她不想被泡肿,也不想被淹死。还有,唉,为什么小溪里没有鱼呢?   这时太阳已开始西坠,她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去了树林里,手上拿着根长树枝胡乱敲打,怕再有虫随时从前方掉下来。运气很好,她搜寻了一会儿就看到一处灌木丛,上面稀疏零落地长了一些青色的浆果。   青色,这看起来也不是很友好,或许没熟,或许有毒。贝莉儿不知道,毕竟又没有小白鼠给她实验,再说动物能吃的东西她也不一定能吃啊。她犹豫着摘下一些,凑成一衣兜带回了小溪旁,用水洗洗干净,然后放在手上琢磨该怎么吃。   这是个需要一点意志力的等待,贝莉儿把果汁挤出来涂在手背上的时候想,本来肚子还没这么难受,但她找到浆果后就一直分泌口水,肚子咕噜噜叫,拼命拉铃催着“快给老娘上菜!”胃都饿痛了。等了一些时候后她觉得手背上没有什么异样,然后把果汁沾一点在舌尖上。应该果子是没熟,麻麻涩涩的,还有点苦。贝莉儿更加煎熬地等过了一段时间,确定没有问题,然后她想,好吧,那就吃吧,总不能饿死,或者明天没有力气爬起来干活,我不能生病,我可要保重自己。   接着她开始剥果皮吃浆果。但浆果这东西之所以叫浆果就是因为它剥了果皮就只有一手滴滴答答流得到处都是的浆,贝莉儿吃到第三个,然后壮士断腕地把果子都倒进了嘴里。   最可悲的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吃不知名的野果,而是她还没吃饱。   这时夕阳已落进地平线下,只余晚霞的最后一点光晖洒落在小溪边,和水中的晶石交相映辉,那真的很好看。贝莉儿一边欣赏着那景色一边拔草,天黑时她在身边摆了一堆亮晶晶的晶石——这是小夜灯,旁边摆着一堆端端正正摁实了的草叶——这是枕头。她在地上躺好,身下尤有日光的余温。贝莉儿闭上眼睛,摸着还有点咕噜噜叫的肚子对自己说:“加油!晚安!”   然后她睡着了。 第4章   晚上他妈的一点都不安。   贝莉儿在半夜惊醒。肚子里翻江倒海,她只来得及爬起来到一边蹲下脱裤子,然后她就开始喷射性地上吐下泻。   说真的,那真的非常恶心,胃和食道和直肠都仿佛是个黑洞,食物残渣和稀水像垃圾一样被身体用最恶劣的态度倾倒出来。贝莉儿满脸都是眼泪和汗,她都快真的哭了。好在她确实吃了那么一点东西,所以当她开始没东西可吐开始吐胆汁的时候,谢天谢地——应该不是不是生病,因为那股痉挛的可怕冲动终于停息了,然后瞬间她就好多了。   她喘了很久,恢复一点体力,暂时确定自己的身体不会再造反了,然后疲惫地整个人扑到小溪里,把自己洗干净加在上游喝了点水。她在水里脱下衣服和鞋袜,简单洗洗把它们扔上岸,它们又一次被毁了,这回是真·天体状态,连内衣裤都不剩,屁股底下的发光石头膈得她肉疼,而且最惨的是还开始下雨。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可能在她吐或者洗澡的时候。贝莉儿阴沉地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水,滴滴答,雨声渐大,打在小溪里激起涟漪,声音清脆又美妙。而她脸色难看地举着小夜灯走到自己的原铺盖处看看还有什么可以抢救。   当枕头的草叶子已经被踢乱湿透了,上面还喷溅着一些无法直视的不雅物。灶倒是没什么,但里面藏着晒了一天的碎草叶和小树枝上面都湿了。下面是还干着,可这时能把它们放到哪儿避雨呢?还有自己能去哪儿避雨呢?雨确实不大,可她再这样淋下去就真生病了。   全身上下连条丝都没有的贝莉儿茫然地站着捧着这堆东西发呆,不知道到哪里去,草叶和细树枝都刺得她的手臂和胸口疼。下雨时的夜晚更黑了,昨天她还有心情欣赏那小溪的微光,现在那些亮石头被她乱摆乱放乱踢,除了小溪中那一条,另外还有地上到处散落的光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碎落的微弱光芒,被雨点打得一晃一晃。   说实话,贝莉儿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鬼火,而她现在正走在通往地狱大门的道路上。这时脚下传来喀嚓一声和踩折什么东西的触感,她弯下腰去看,发现是自己的日晷惨遭毒手……   啊,什么叫人倒霉起来连喝水都会塞牙缝,贝莉儿现在终于知道了。   “好吧。”她自暴自弃地说:“我还能更惨一点?”然后她目光坚决地冲向了白龙。它的大头下面还有一点空间,刚好够她钻进去。大不了被它半夜翻身挤死呗!她死也要死在一个头顶有瓦的地方!   因为没人给白龙公主一个吻,沉眠的它友好地接纳了贝莉儿的借宿请求。贝莉儿拿着小夜灯石比划半天,这才小心翼翼地弯腰爬进了它下颚旁留出的一个坑中。脚趾缝间挤压着松软的泥土,她摸索着放好东西,擦干身体,在原地跳着挥舞手臂。血液循环加速,空气渐渐温暖起来,贝莉儿满足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把刚刚踩到的碎石都往外丢。   她费了一些力整理好这个简易住所,带来的草叶还够她垫着屁股,就勉强坐在上面,过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准备,贝莉儿才试探着将身体往后靠,让更多身体面积接触到泥土上。脑后有冰冷的触感,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洞穴,洞穴紧贴着大地的呼吸,而头顶上这头一动不动的巨兽也是。   空气沉静下来,贝莉儿突然听到云上有雨坠下的声音。滴答滴答,它湮没在黑夜中的草地里。啪嗒啪嗒,它打在轻轻流淌的小溪中。还有叮咚叮咚,它溅在贝莉儿头顶的鳞片上。   她现在能感受到这清脆悦耳的雨声有多么安详迷人了。贝莉儿深深呼出口气,她摸摸白龙,它一动不动,身躯冰冷。坚硬光滑的鳞片整齐地在贝莉儿手指上排列着,它们那么大,比她的手还大上好几圈,微凉的细长缝隙轻轻地张合。随着它呼出口气而缓慢地翕动。   贝莉儿的手停在上面很久,她摸到白龙的那口气,那样长,长到她不知不觉屏住呼吸,鳞片张开很久,久到仿佛永恒。然后手指上的缝隙温柔地合上了,一声心跳传来,深沉柔软,遥远地传入她手中。贝莉儿抱着小夜灯石头在黑暗中笑了。   它活着呢,它还睡着。下雨的夜晚,没电的夜晚,漆黑到什么都看不清的世界里,还有个生命在陪着她。   她终于放心地向后靠,舒服地蜷缩在白龙的下巴旁,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多思绪便如潮水纷涌而来。有一段画面就是这样涌入贝莉儿的脑海。她看到林海广袤,远空浩瀚,画面如流水滑过,然后一道白影掠入视野,巨龙伸屈利爪在空中翱翔,双翼一展如垂天之云,而黑血从它口中喷涌,它喘息咆哮,声震四野。   那时它将死,身上是张合的巨大创口,鲜红的血雨从高空落下,而它口中黑血如同毒素和鬼藤,吸取它的生命生长,黑色毒网蜿蜒缠绕遍它全身。白龙的眼神绝望而燃烧。然后它从天际俯冲下来……然而它在最后一刻失速了。一道白光猝不及防地将它弹开,那一瞬间如流火坠地,地动山摇,巨龙的吼声惊怒而痛苦。   它终于力竭摔在地上,只能无力摊开最狼狈的一面,咳着血抽搐,向小溪边投去最震怒和怨毒的眼神。贝莉儿觉得那就是她的灵魂刚来的时候。这个神话中的梦幻生物倒在地上流血,快流干了,猩红和极黑蔓延整个大地。而她的视线像是远景,从很远的侧面看见了它盯着的人——   那就是她,小只又慌乱,一身狼狈和白龙溅在它身上的黑血,站起来的时候还茫然搞不清状况。……它现在睡着了,大约会慢慢变好吧?或许明天再给它喂点水,看看伤口怎么样,其他的伤口她还没看过。   贝莉儿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个信息:听说龙会睡很多年。不是都这么说吗?小说里、诗歌里、神话里,还是什么其它的说明里。它们生命漫长,时常沉眠,山洞里捂着广若砂砾的金银和宝石,将头埋在里面,沉睡到时间尽头。   那何况是一头重伤休养的巨龙呢?几十上百年,成千上万年。一个人类在它身边生活,大概只是一逝而过的流星。它醒来时,没准还会纳闷为什么有具骨骸在它身边散落呢。“你好。”她在雨中轻声向它打了招呼,就算它醒来要把她一口吞了也到时再说吧。   贝莉儿微笑着说:“晚安,白龙。”她决定就这么叫它。   -----------------------------   第二天贝莉儿想起来自己原来应该是近视的,因为她洗漱时在小溪底捡到了一副眼镜。   酒红色镜框、纤细的镜架,鼻夹上有用久了的掉落漆斑,一边的眼镜脚被石头压过了,有点歪扭。她试图戴上眼镜,但很晕,而且她自己也不觉得裸眼有什么看不清的。——但琢磨后她还是觉得眼镜应该是她的,一是因为戴起来很合适,二是毕竟这儿除了她和一头巨龙以外就没别的生物了。如果说是穿越先驱者的话,那其他人的生活痕迹,她到目前为止还没发现过。   而且贝莉儿得说,她真的很迫切需要这种痕迹。   这让她对神奇溪水的作用有了新感想。原来它还能治近视吗?贝莉儿第一反应是她要一夜暴富了!不过随即她冷静下来,如果她不能立马拿它去人类世界大卖,那还是把注意力转移到荒野求生上来的好。   她照常洗好衣服,然后翻来覆去地研究得到的新道具。好消息是,她可以不必去管那个什么该死的钻木取火了。贝莉儿早上醒来时差点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身上都是干掉的黑泥污垢,又黏又臭流了一地,粘得草叶子和树枝都不能用了。接着她想起昨晚确实是翻来覆去流了一身大汗但……流的是这个、这个,她形容不好,这摊仿佛从粪堆里挖出来的污泥吗?   那为什么她昨晚没闻到?贝莉儿瞬间出了一身冷汗,白龙枕在粪堆里,还没连连噩梦地半夜惊醒,这真是她八辈子走背运攒来的人品啊!贝莉儿赶紧连推带刨地把那堆垃圾处理了,然后一身又脏又臭、干呕着跑到溪水里去大肆洗刷一番。洗出来后她还捏着鼻子去查看了昨晚睡觉的地方……事实证明,是。她昨晚流出来、吐出来和泄出来的,都是这堆诡异的东西。   可能是水土不服。贝莉儿安慰自己的想。这堆就别管了,白龙闻不到,我还是先生火吧。弄点熟食喝点热水,真的快饿死了。   然后她就自暴自弃地又插了个日晷,继续去树林里捡树枝。昨天收获不好,这回她不那么怕白龙了,就换了个方向,沿着它的身躯那边走。巨大的神话生物的白色躯体、翅膀和尾巴像卧倒的山岗一样斜着嵌进了树林里,纵深远得看不见尽头。贝莉儿惊喜地发现了一棵老树。   那是棵枯死的树。大约是内心已经腐朽得摇摇欲坠,又被白龙坠地的巨大冲击震断了主干。总之它就那样从中断裂,向内倒下来,斜斜地压在它的同类上。最好的是再向后看,还有很多它骨断筋折的同胞!   贝莉儿欣喜若狂,她终于刷到木材仓库了!好吧或许这堆树的死因不全是枯死,昨夜还下了雨把它们都淋湿了,大部分不能立即使用,但死了就有机会自然风干啊!何况还有小部分能抢救呢!她立刻折了所有能找到的枯木,包括一大把树皮、树枝,主干上撕下来的树心,在小溪边另找了个地方堆成一大堆,拿出眼镜,用石头固定在灶上,下面摆好撕成小片的木屑,对好焦,开始聚光点火。   等等近视眼镜好像不能聚光。镜片下的光线死活聚不成焦。贝莉儿想了很久,试图把脑海里跳出来的破碎线索拼成一条线。对,放大镜聚光,她小时候应该拿放大镜烧过报纸。放大镜长什么样的?   贝莉儿回忆了一下手感,好像是凸的。但近视镜片是凹进去的。她想了想,拿叶子卷成杯子,舀了一杯水来,再擦干净眼镜,再滴了一滴水在镜片上。   水滴滚到镜片中心,光线能对焦了。贝莉儿满意地坐到一边开始用钥匙在木头上刨更多的木屑,并时刻准备点火。这回她运气很好,当日晷的影子走到最短的时候,一丝火星在木屑上燃了起来。木屑的边缘卷曲、变黑,然后内里开始发烫变红,轻烟袅袅升起,火在贝莉儿吹着气的嘴边着起来了。   “万岁!”人类文明的欢呼声在小溪边响了起来。 第5章   火是生了起来,熊熊地嚣张地燃烧在小溪旁,欢快发出哔啵哔啵的响声。贝莉儿豪情万丈地看着这堆火,如果她脸上的灰黑能再厚点、头发再凌乱点,模样再狼狈点,那就更完美了。这可是她!一个现代软妹子!徒手生火的完美证据啊!看!看见没有!徒手生火!这比徒手撕鬼子还难一万倍啊!   但有一个问题,拿什么玩火?   插了两个树杈把裤子挂在火堆上面烘烤的贝莉儿突然张口结舌。这不是开玩笑的,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食物也没有容器。真是太悲剧了,跳动的火苗和咕咕作响的肚皮仿佛在嘲笑她:“傻瓜~傻瓜~白痴~白痴~”她找不到可以烹饪的食物,也搞不到搪瓷杯或是小铁锅烧水。这样这堆篝火对人类最大的作用——杀菌就失去作用了。   贝莉儿有点纠结。她饿得头昏眼花,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却只剩昨天灌木丛里那堆可疑的浆果。虽然她用水土不服说服自己,但贝莉儿内心明白这其实是不太正常的——有谁吃坏了东西会又拉又吐一堆黑乎乎的泥巴出来?她就吃了一衣兜果子,个个指头肚大,满是浆水,如果把它们量化为胃里的食物残渣,那她吐出来的最多不过是半升水。可昨晚那量明显不对。   昨天的方便笔记被雨淋了一夜已经字迹模糊,早上贝莉儿把它重新整理了一遍,这会儿就垫着半干的衣服坐在石头上,手里拿着树枝,看着地上写的“浆果”出神。贝莉儿醒来时身上还流了一大滩黑泥,她想起梦中白龙口中的黑血。那玩意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如果有毒呢?她被白龙吐了一头一脸一身的黑血。而它很明显能被溪水消除。   贝莉儿把目光投向了溪水。她昨天喝的水可比浆果多多了。小溪毫无所觉,在她手边欢快地潺潺流动、清澈见底。它还能治伤,还能起死回生,假设它还有一个解毒的功能,那感觉也不是很离谱。   贝莉儿忍着火烧火燎的饥饿想了想,假设她中了毒,然后用溪水洗胃灌肠,半夜难受醒又拉又吐还流泥巴汗,这事儿就很解释的通了。不过也有可能是里面有什么致癌的重金属元素,只供外敷不能内服……她也说不好是哪一种原因。还有一个论据是,这么清的活水里面竟然没有鱼、没有虾、没有一切水生生物和水草什么的,所以可能溪水真的是不能喝的。对,烧开了也不能喝。   要弄清是哪边原因得做个比较。贝莉儿早上已经喝了水,那今天最好就别吃那种浆果,看看到底是哪个有问题。就算水有问题,根据昨晚的情况,上吐下泻是厉害了点,但之后止得很没有后患,那大概一两天还喝不死她。她在地上写下“水能喝吗?”其实贝莉儿已经倾向是溪水有问题了,然后她再写“容器”和“食物”。   她需要装水可以烧开的那种容器,更迫切的是需要食物。不能吃青色浆果就得另外找东西吃了,而且贝莉儿也不能老吃这东西,没能量不说,化到肚子里都是水,只能骗骗胃,分分钟排出去了,根本不顶饿。她在“食物”的词条旁边画了个箭头“树林”,开始想树林里都有什么能吃。   蘑菇?草根?嫩芽?树皮?植物根茎和汁液?这些都有共同的问题,就是她认不出哪个能吃哪个不能吃。神农可以尝百草是因为他的肚皮是透明的,如果看见哪根草吃下去了有毒断肠子的迹象,他立马催吐就好了,而贝莉儿就只能像个傻瓜一样死翘翘。而且她想吃肉,喝了这么多水也没用,她流了很多汗,两天的摸滚打爬加半夜惊魂损失了大量体力,除非她泡在水里,否则不一会儿就会嘴唇干裂,气喘吁吁。   贝莉儿知道自己时间有限,如果不能及时补充体力,那要不她把自己吃了看溪水能不能缺肉重生,要不她就得恶性循环到死。在野外当素食主义者是自找死路,嘴里淡出鸟来不是句脏话,而是充满智慧的生命箴言。光吃草她倒不会死,但她会持续衰弱,最后被大自然碾压至死。   她晃着树枝继续在地上写:“肉、血液→盐分”。连眼神里都闪着杀生的饥渴光芒。树林里的猎物可以有什么呢?兔子?鸟?山鼠?狐狸?狼?熊?额,最后两个就算了。贝莉儿琢磨了一下,她想重点还是放在在树林外缘再找些浆果吧,如果可以的话,注意一下树林里是不是有小动物的痕迹,明天设法弄个工具或者陷阱去抓。没有经验她不敢贸然深入树林。如果最后两个食物选项有这么幸运跑出来,她就真的死定了。   列好计划,鼓好勇气,贝莉儿穿上半干的裤子和T恤,带上根长树枝就出发了。这回她也往之前的木头仓库那边走,因为她想起那些枯树下有雨后的蘑菇。树林外缘能晒到的阳光比较多,树皮都比较干燥,健康阳光,没有里面的树看上去那么阴暗、潮湿、丛生青苔、灰质和一堆看上去就湿哒哒充满黑暗气息的东西……相对的,能找到的食物也很少。贝莉儿也不抱什么希望,她就指望着找到些浆果丛,顺便往里瞅瞅会有什么东西能给她抓——如果这里真的如她想的荒无人烟,那动物们应该没见过人,一逮一个准才对、   不过她找到的更好。她找到了鸟蛋,就在里面的某一棵骨断筋折的树下,倒卧着一个巴掌大的小鸟窝。贝莉儿喜出望外地把鸟窝翻过来,里面有四颗小蛋,有两颗砸碎了,蛋黄流了一地,淋了雨变成了一滩有点发臭的胶质东西。另外还有两颗完整的、灰呼呼的,泛着粗糙而美味的光芒。   贝莉儿的眼睛都亮了!她感动地把鸟窝捧在胸前。这些刷新的食物都是白龙慷慨赠予她的啊!她想错了,白龙才不会吃掉她呢!背后躺着的那个比山还巨大的大家伙分明是游戏系统送来的金手指啊!   她开心得都突然有力气了,连蹦带跳地跑回去。没厨具是有点难烧这东西,但人要是饿起来想吃东西,智慧简直是无穷的。贝莉儿加了几把树枝把火烧得旺旺的,再找了块扁平的长石头,洗干净,把它架在灶上面烧热。   趁石头热的时候她跑回去翻捡,又抱回来两个鸟窝和草丛里生长的另一堆微蓝的浆果——后面更多折断的树,贝莉儿不敢再深入了。这样也够了。叶子垫的小浆果照例过敏检查后就洗干净整齐地堆了个尖,排排五个大小不一的蛋摆在面前,溜溜地滚着,她选了两根细树枝,剥掉树皮洗干净,然后小心捡起一个最大的,石头边缘一磕,嗞啦——   垂涎三尺的诱人香气腾起,鲜美的蛋黄在石块上凝固,蛋白嫩嫩地摇晃,贝莉儿迫不及待地举着树枝筷子把蛋夹起来往嘴里放。那一瞬间晕开在嘴里的美味都快让她幸福得晕过去了!   不过怕晚上再上吐下泻“浪费食物”,贝莉儿强忍住口水只吃了两个蛋,但把石头上刮得干干净净,还把浆果全吃了。休息一会有了力气,她就捡好柴火,然后把衣服脱下来泡水,继续给白龙装疗伤圣水喝。   贝莉儿是这样想的:虽然白龙可能不一定在她此生醒来了,又或者在她还在这里的时候它就醒来……她这种弱鸡能力,连新手村都没出,打穿丛林地图什么的更别想了。贝莉儿今天已经深深认识到她还要很久、很久、很久离不开白龙身边……那么如果她天天坚持给它浇水,不是有那句话吗?春天种下一颗种子,秋天收获一堆果实。   如果它醒来时发现自己得到了这么贴心的照顾,起码,会犹豫一下?   鉴于贝莉儿记得自己刚来时白龙气得要发疯了也不能朝她寸进一步,她去捡柴的时候就已经观测过了,它的脖子真的很长,极度愤怒之下一伸二十米不算什么难事。那么就或许是那个反弹它的白光,那个小溪的问题了。她猜测或许是有什么结界、契约、或智能认主密码被她先一步抢了,以至于它必须要靠她舀水才能苟活一命——她觉得只要攒好食物先一步逃到溪水里和它对峙就行。   然后她就有时间,呃,至少有时间和它对峙,好说服它不吃她……   想到和巨龙对峙的后果,贝莉儿突然胆寒。抱着这个后怕的情绪她温柔地多给白龙浇了两衣服水,而且还绕到树林那边给它身上裂开的伤口也浇了水。但它身上伤口太多了……而且太长,她爬不上去浇上面的。万里长城的征服才迈出第一步。   然后,就又一次日落了。   事情是没做多少,但好像终于有了个好开头。贝莉儿摸着空瘪瘪的肚皮,赶在天完全黑透前抓紧把原来的铺盖埋了去味,那些弄脏的草叶和树枝丢火里处理掉,灶边另找一个平整地方,用火把烧秃了地,重新放上草叶子枕头和夜光灯石,然后最后抓紧捡了一波柴火。   她是有点担心万一晚上睡着了火熄了怎么办,或者又下雨了该怎么办。这时才有点后悔,自己白天时竟然没想起来烧几根木炭留火种。不过又一想,反正眼镜还在嘛——这么一想就惰性发作,索性把眼镜的镜片拆了一个下来,镜架这个贴身放着,另一片镜片和鸟蛋都珍而重之地放在了龙爪下——在这地方藏着就不信有敢来偷吃搞破坏的!不过要是被白龙踩了那就认了吧。   万事俱备,该睡觉了。贝莉儿在水里再打滚一圈上来,这回就可以爽歪歪地凑在火边烘干身体,穿上被烤得微硬却舒适的衣物。她满怀希望地在方便笔记上写下“给白龙浇水”和“木炭”。   今晚有熊熊燃烧的、温暖的篝火,流落荒野的人生不能再满意了。贝莉儿对自己说:“加油!晚安!”然后是不远处的白龙:“白龙,晚安!”新的一天,有小伙伴陪她一起入眠。贝莉儿的心情突然特好,好像就连肚子也不是那么饿了。   这是比昨天好一万倍的第三夜,她想。   然后她幸福地进入了梦乡。 第6章   晚上也一点都不幸福。   贝莉儿太累了,她总觉得有什么在召唤自己醒来,可眼皮就是上下粘住了睁不开。直到又一次睡到半夜挣扎着惊醒。沉闷熏人的臭气像是摁着她的头强迫她把鼻子埋进垃圾堆里,她呛了一声睁开眼睛,手边上是剧痛。   一脸口水的贝莉儿瞠然睁大眼,焦味传来,她离灶堆只有几厘米之遥,距离近得连她的头发都卷曲断裂,脸颊上有什么东西在干裂,露出的肉辣痛。灶里的火已熄灭了,黑漆漆的世界里有几块黑漆漆的炭,在她眼皮子底下凶残地闪着红光。   贝莉儿正把手伸在炭上,温火烤人肉,一点一滴柔软变化,毫不粗暴直接。手掌剧痛,有股香味传来,这时噗嗤一声,手腕上的衣袖开始起火。   “……啊啊啊啊啊啊!!!!”她火烧手掌地爬起来冲到小溪里!迅速把手往水里捅!卧槽我的妈为什么我睡着睡着往火堆里滚?!水底的石头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快熟的肉浸在水里冒出缕缕焦白的烟。   贝莉儿还顾不上她的手,当人肉成了可再生资源的时候,不可再生资源的棉T恤每一道残破看起来都是那样惨绝人寰。她已经非常小心地对待它了!可是!呜呜呜……贝莉儿看着自己残破的衣服袖子差点喷泪。   碳化的衣片浸了水,沾在手臂上变成一块焦硬黏糊的东西。贝莉儿尽量不弄到碳片地把衣服脱下来放到一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又全是那种黑乎乎的烂泥,又黏又恶心,还被火烤得又臭又硬——刚把她从睡梦中唤醒的就是这股臭气。   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吐的继续洗。脸上也全是,捧着一捧水搓搓脸,干泥浸下去就立刻软了,用手一擦便一块块从身上滑下来,落到小溪里就沉到底,然后在浮上来时被水流冲击、旋转、变小、无声溶化。   贝莉儿不得不坐到水里洗自己,水还是很冷,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着寒颤习惯很久才适应温度。黑泥不停地从毛孔里冒出来,速度缓慢却不容忽视,她只好回去把火再烧起来烘衣服,然后接下来就一直坐在水里靠着岸发呆,间或想起来撩水擦擦身体,顺便掐自己一把好让眼皮不掉下来。如果她真在神奇小溪里睡着,她是不想试验一下这水对重感冒有没有用。   贝莉儿现在可能能确定哪个才是害她昨晚上吐下泻的罪魁祸首了,奇怪的是今夜却没有。她摸摸肚子,胃好好的,丝毫没有造反的迹象。是因为毒素已经排掉一些吗?还是身体适应了?它好像只在晚上睡觉时工作,除了要一天换一个地方睡觉,其实这也挺好的,贝莉儿觉得只要别像昨天那么折腾,她天天早上起来洗个澡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么想着想着她又差点抱着膝盖在水里睡着。头点下去后贝莉儿猛地惊醒,开始思考要不在大半夜找点事做,否则她会睡死在水里。可有什么事能做?贝莉儿想了一会,觉得自己要不琢磨下怎么烧木炭。   这想法真的很让人纠结,可大半夜伸手不见五指,她也没别的事好做。贝莉儿看了看天,她不知道还有多久天才亮。她知道可以根据星象来确定时间,但她不知道怎么做。晚上很晴朗,星星们很明亮。与都市里映亮整个天空的不夜城不同,在这片野外,空阔的草地被树林无声围绕,黑暗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而被地上奔流的光带、散落的星子和贝莉儿的火驱赶。   天地间仿佛连火光中若隐若现的白龙都渺小了。光明围绕在贝莉儿身边,可除此之外,风声静谧,四野寂然无声。贝莉儿站起来想:好吧我不会看时间,不过无所谓,反正白天都是要补觉的了。   她就这么淌着一身水光溜溜地跑到灶旁去,她现在也挺习惯的了……长话短说,本来柴火有限,贝莉儿之前只是点了个很小的保证火苗不灭的火堆,现在既然要研究木炭,为了不影响视线,她就又在旁边分出一个小火堆,两边的光源交互,这下就亮了不少,可以好好干活了。   她拿根树枝刨了刨石灶最底下,把里面没烧干净的木头翻出来放到中间地上。贝莉儿不太确定木炭是不是这样子的,她的常识告诉她“这就是”,但再想一想又会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这不是货真价实的木炭”。贝莉儿想到木炭时是一种灰黑色的东西,一块块的,也有可能是一条条的,它们堆成一堆放在铁丝网盖的长炉子里,细看还会觉得有点晶莹,吹一吹就亮着红色,但不太起火,除非上面一串又一串抹着孜然的五花肉往下滴油。   唔肚子饿了……打住。贝莉儿强行把思绪拉回来。她觉得应该漏了点东西。平常生火烧出来的这种炭应该过头了,它们确实是块状的,但敲一敲掉下来的就都是烧光的灰。贝莉儿在地上敲敲木头,它才烧到一半,一段可以握着,另一端就自然地如她的想象碎成灰掉落,露出火烧到尽头的边缘。   灰黑色的,红色的火星一闪一闪,仔细看还晶莹地发亮。贝莉儿吹口气,小火苗就微微燃起,而后又熄灭。   贝莉儿打个响指,她要的是这种。所以木炭指的应该是“闷烧的木头”。她不太好形容,但她知道和氧气有关,就是那种空气不流通还点火烧出来的东西。那贝莉儿应该盖个窖。   ……呃这也太高难度了。_(:з」∠)_她想了想,先捡了一块晶石丢到火里试试。神奇小溪底部会发亮的神奇晶石,贝莉儿认真研究过。石头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一种晶体。方状、有棱有角、奇异的规律性排列条纹——打个比方说,它有点像小时候吃过的大块冰糖,又或者说,白水晶。   不过贝莉儿还是觉得更像冰糖,这样她就觉得看见一条溪的糖心情会好很多。她不太确定这个东西能不能烧,不过如果要发神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半夜里摸黑搭积木,也就它能用了。好消息是晶石在火里完好无损,贝莉儿观察半天,它并没有融化并发出甜甜的气味,倒是一闪一闪更亮了。她兴奋地搓了搓手,然后着手盖窖。   这事儿确实和搭积木差不多。垒出长方形的三条边,矮矮的一边两块叠个高度起来。窖顶不太好搞,一时找不到这么大的晶石,贝莉儿比划一下,先把傍晚摊荷包蛋的长石块拿来充数。她调整一下摆稳,长了点,但宽度刚刚好。——这样一个小小的迷你光窖就盖好了,里面粗粗塞着她珍惜地留到最后没烧的干枯树心小木块,整个只比她的两巴掌并起来大一点,在夜空下柔和地散出白光。   看上去这像个可爱到爆炸的玩具,床头浪漫小夜灯升级版,贝莉儿少女心爆棚。不过这也不妨碍她点火。然后她去了一次水里洗黑泥,这时间正好火充分燃起来,小火苗闪闪地在透明的晶石窖中跳跃。贝莉儿高高兴兴地给它封了门,为了加强温度还在旁边堆上柴火点燃,白烟很快冒起来了……她兴致勃勃地看着,真的觉得非常好玩。   第一次烧炭,新奇的贝莉儿精神奕奕地挨到黎明。   山岚渐亮,第一缕阳光跳出地平线,等了好一会儿黑泥都没有出来贝莉儿才回过神,哆哆嗦嗦地从水里爬出来擦身体。等她穿上干燥温暖的衣服……她伤心欲绝地看了看烧焦的袖子,然后把它卷起来眼不见为净……好让跑题的快乐再回来,那种暖到心里的感觉都快酥麻得让她瘫软在地了。贝莉儿幸福地呻吟一声,顶着湿头发在草地上打滚好几圈,这才爬起来清理铺盖和窖。   铺盖就别提了,还是老样子、老步骤,贝莉儿除了今晚好好计划一下怎么睡觉以外没别的想法。玩具窖倒是让她很开心。火刚熄灭,贝莉儿把灰扫开,窖门挪开,里面立刻就一股烫人的热气扑来。她用树枝用力戳戳把窖戳散。哗啦啦加砰地一声,晶石四处滚落,黑乎乎的长石块砸在里面黑色的内容物上。   两块有点黑过头的木炭被贝莉儿从石头堆里翻了出来。它们还没全凉透,里面闪着一闪闪的红色火星,接触到草叶子就烤弯它们嫩嫩的叶尖——贝莉儿觉得这大约就是算烧好了。虽然她搭的积木太通风,里面大部分木材都烧得干干净净,但起码证明这个办法真的可行。贝莉儿宝贝地看着它们思考应该放哪里,最后决定把它放在龙爪下。   白龙的爪子,现在应该换个称呼叫贵重品仓库。贝莉儿决定就把它当仓库使——矮是矮了点,但起码十五平,挡风挡雨、自带安保、天窗和通风透气的仓库。多棒!反正贝莉儿自己是盖不出来的!   她万分庄重地把木炭放进仓库,木炭旁边还有一块镜片、一个鸟窝,鸟窝里还剩三颗鸟蛋——这就是贝莉儿的全部奢侈品了。她满意地打量一下,然后决定早饭吃顿好的犒劳自己。鸟蛋被取出来,昨天的长石块已经弄得都是炭黑,贝莉儿没时间找别的石头来烧,她就用水混了点湿泥巴把蛋裹起来,再用叶子包好塞到灶底下烤。……嗯,她直起身思考了一下,决定不承认这是从哪里找到的灵感。然后她就哼着歌去捡柴火。   捡柴火也是件压力很大的事,毕竟木材仓库离这里还蛮远——直线大约七八十米距离。频繁弯腰劳作加负重暴走马拉松简直要死,好吃懒做的人类贝莉儿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还在想着给我柴给我火我干什么都可以,第三天她就开始想办法偷懒了。昨天日落前贝莉儿已经把柴火收集起来堆在一起,今天她就弄一些柔韧枝条,粗粗地把柴火捆成一捆拖回去。她力气毕竟不够,捆不牢,路上枝条松了,木头散了一地,没关系,贝莉儿再捆一次。   她气喘吁吁地拖着掉了一大半的柴火堆到灶边,回头还有散落了一路的大小树枝从远及近蔓延过来。贝莉儿再回头从起点开始一路的踢过去,把树枝们踢到一起直到她踢不动,再一起捆起来拖回去,如此重复了四次后,她就拥有了一堆比昨天要壮观得多的柴火堆。   贝莉儿满意地擦把汗,这时她的肚子已经咕咕叫了好久,而泥巴叶子蛋在火堆里也烧干了,她用两根长树枝把蛋拨出来。干焦的叶子一挫就簌簌地碎掉落到地上,泥壳太烫她碰不了,于是旁边捡块小石头敲,一点点把干泥敲下来。蛋已经被烤得裂了壳,有些爆开,贝莉儿把蛋壳剥了,露出蛋壳里坑坑洼洼的蛋白,虽然卖相不好,却冒着喷香的香气——说实话比昨天那没油没盐的铁板白蛋香多了。   她立马馋虫直冒,饿得都等不及吹凉,在手上来回丢两下降温就一口啊呜吃掉,然后因为咬下去烫到嘴而在原地拼命蹦跳。蛋黄在这时候甚至都不噎人了,滚烫的一口气从食道烫到了胃,暖暖的食物沉甸甸的坠到肚子底,贝莉儿差点又想哭了。   第二个和第三个蛋她就不急不忙了许多,敲开泥壳,剥掉蛋壳,把嫩叶垫好的小蛋放在新找来的石头片上,蛋后不倒翁似的颠颠摇来摇去的一半灰蛋壳里装着清澈的水——那是贝莉儿昨天吃了蛋后特地撕了壳内膜洗干净留下的半个,还有半个备用,另两个半个壳被她用石头碾成粉与壳内膜一起和水吞了。最后贝莉儿把树枝筷子端端正正放在小蛋旁边,这就成了一张像模像样的餐桌。   她面朝着白龙坐着,餐桌就放在她与白龙之间,仿若她与它在这阳光灿烂的清晨共进早餐。贝莉儿低头满意地看了这餐桌一会儿,而白龙正沉睡,毫无所觉。然后她举起蛋壳杯,遥遥向对面一敬,豪气地一仰脖把水喝掉。   “Good morning and cheers,baby!”   工具,人类进步的阶梯。 第7章   三个鸟蛋显然是不够吃饱,贝莉儿装完逼后又去树林里翻了翻,弄回六个蛋和两衣兜浆果——青色这边一堆,蓝色这边一堆。没错,青色的浆果在今天解禁了,虽然味道不好,但囫囵的不也能吃吗?口味这种东西是坐拥山珍海味的人才敢妄想的奢侈待遇啊!这些放在水珠滚滚、清新可爱的大叶片上的浆果,指头肚大、饱满多汁,个个圆润又迷人……虽然颜色看着是不讨喜了点,好歹也是食物!贝莉儿珍惜地把它们放在篝火旁的餐桌上,旁边还摆上一朵石头边采回来的白色小花。   她满意地后退一步端详一下,这才一口一个地把长得不好看的浆果都先啊呜吞掉。   对了浆果还有蓝色的,不过贝莉儿至今也不知道它味道怎样。对她也是囫囵吞的,除了最开始舌尖尝一点看会不会中毒后,就一直就是直接伸脖子吞了。   贝莉儿坐在火边编草席。她是这样打算的,她现在有火,天黑也不用立刻睡觉,可以试着干干手工。但她也不是天才,没做过的活也不能脑补后立刻上手,那不妨就趁白天光线好先练练,也好预测材料储备量提前准备,或者大半夜失败还看不出错在哪里。   她本来是想琢磨怎么盖个可以栖身的小木棚——的玩具号,就像半夜的迷你窖那样,但她现在暂时没法固定睡觉地方,搞这么大的工程量却派不上用场显然不太明智。贝莉儿也考虑过编绳,早上捡柴火的事让她觉得应该编些绳子备用,但编绳的材料来源也让她为难:草太短,不够趁手,她也不了解植物,不知道什么叶子可以用……放眼望去树林里遍地是宝藏,贝莉儿也只能过宝山空手而归了,真是悲剧。   主要是她现在还没克服“叶片下有虫卵”恐惧症呢。要编绳子,树皮似乎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材料了,但贝莉儿就没看见那种外皮就光滑合用的。新生的小树又太少,她看了看自己手上那把可怜巴巴的小钥匙,决定还是在把钥匙磨成刀前先换一个活干。   于是“宿营地”和“绳子”和“磨刀”这三个词就记在方便笔记旁的待议行事历上了。好在地大,贝莉儿浪费起来毫不犹豫。她转而折了一堆嫩枝、藤条回来想试试编个和草枕头配套的草席。嗯?你前面不是说搞固定睡觉地方浪费力气吗?其实最重要的是她想偷懒。贝莉儿一边用脚踩着藤条框架使劲一边往嘴里塞浆果的想。还有晚上睡起来除了身上有黑泥以外,有一堆痒得让人抓狂的小红点也非常讨厌。   贝莉儿试过了,那些沾了黑泥的叶子也能烧。大不了她换个火堆烧,她总不能每天早上起来都挥汗挖土埋那堆垃圾吧?而且她也必须给自己准备垫地的东西。小孩控制不住自己大便不是他的错,但他拉了你不能为了大便在地上而把整块地板都换过,这就是为什么尿布会被发明出来。而且无论怎样,多几个火堆什么时候也不会嫌没用。   贝莉儿想她可以把草席编得大点,尽量她整个人都陷进去,这样她就不会滚来滚去乱碰,比如睡着睡着就把手塞进火里做碳烤人肉。这某种程度上其实可以是个很粗暴的活。三根藤条缠在一起是一股,三股藤条缠在一起是一边。三边架在一起就是一个有大约五厘米高度的三角形框架——三角形最稳定。然后在底部的边与边之间的缝隙里插上纵横编织的嫩枝,不用太密,但要在藤条间卡好保证它们不松动。好,现在一个可以随意移动和替换床垫的草席架子就做成了。   其实贝莉儿也想过可以先不把嫩枝插上去,只要把要睡的地清干净用火烤过一遍,接着再往上堆叶子什么的就行了,而且插了嫩枝她也没法省略这些步骤啊?不过后来她又一想,之前垒灶也是这样,第一次不妨尽善尽美。于是她还拿灶里掏出来的底灰把边和底都洒了一遍,还拿叶子包起来一些塞在边角里——管它能吸潮消毒驱虫还是心理安慰呢,贝莉儿知道活性炭全身上下都是宝就成。   然后开过光的草席架子就被放在那里晒起来,再把几把草和叶子往里面铺一层,日晷就显示中午到了。   啊,午时已到,按律当斩。贝莉儿感叹着把鸟蛋架上了火。   ------------------------   吃完饭后贝莉儿决定在午睡前去树林里走走,除了溜达溜达自己酝酿下睡意以外,顺便看是不是能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好。她觉得最近自己胃口越来越大,把早上找到的五个鸟蛋全吃了都觉得意犹未尽。   正常的,她想。天天挥汗如雨,像劳工苦役一样干活,每天把手插溪里百八十次治水泡这样的运动量,现在还可以用肚子上的三层游泳圈挺一段时间,过段时间饿起来就没那么容易打发了。贝莉儿第一次为自己减肥有效而感到难过。   她抱着最后半片叶子浆果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往捡鸟蛋那边走,思考着接下来能找什么东西吃。鸟窝也只是一次性道具,拿走后就不会再刷新。贝莉儿觉得应该趁这两天吃得饱早点深入树林去寻找活物踪迹。然后她脚下踢到一块木头才回过神,觉得这儿好像有哪里和往常不太一样。   树枝在头顶上啪啦啪啦地响,风在叶间穿行。贝莉儿突然发现自己走得太深,她还没来过这么深。这里是木头仓库的后半部,白龙巨大到惊人的微张膜翼就在十米外,像飞机失事现场一样斜斜残破地架在一棵半折的树上,身后满地断枝残木,遍洒的落叶上还溅着点点深痕。眼前似乎还能重现那惨烈的一幕,巨翼扫过树木,将它们如纸片般撕裂,然后它最终力竭卡在树枝上,血从树上淋下来。   然后血流渐止,而它不再动。   遮天蔽日的阴影投在大片树木下,让人感觉踏进前方就是死神的国度。贝莉儿突然注意到影子外的附近,某处草丛里好像有什么动静。草丛很矮也小,那表示不管是什么都应该体积不大?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隔得远远地用长棍往那边一捅。“哗啦”,一只白红夹杂的大鸟从贝莉儿眼前掠过直冲上天,两声刺耳的尖叫,一声是贝莉儿的,一声是它振翼时的怒鸣。   贝莉儿被吓了一大跳,也不知道先涌入脑海里的念头是“天哪这里有动物!”还是“抓不到!”还是“好不好吃?”她举着树枝呆呆跟着鸟朝上看,一下没找到它在哪里,只听见空中高一声低一声的厉鸣。那听起来不像是只好惹的鸟!而且能飞它在地上干什么?贝莉儿本能地往草丛中一看,有只黄软毛的小兽血淋淋地躺在地上,喉咙附近被撕开了,血流了一地,但还活着,肚子弱弱的起伏,莹润黑圆的小眼睛和贝莉儿对上,它突然抖了一下,轻轻张嘴叫了两声。   “吱吱。”声音又细又抖又可怜,不知是害怕还是濒死的冷。贝莉儿第一反应这能吃!然后第二反应才想什么鸟是在地上吃东西吗?这时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尖鸣,距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近。贝莉儿抬头一看,头顶上她正对着那只鸟——那鸟正张开嘴,一连串火球从它喙里喷出来向下砸!妈呀天上下火雨!有妖怪!“啊啊啊啊啊——!!!”   贝莉儿吓得一把抓起那小黄毛兽就往回跑!火球跟在她身后突突突突突!轰隆!挥舞在手上的长树枝上着了火,赤白的火球凶猛地往下燃烧,她尖叫把树枝丢了,连滚带爬往庇护所白龙那边跑!   她一路逃出树林狂奔向白龙爪子,整段逃亡之旅在脑海里没半点印象,等贝莉儿回过神来,她已经拎着自己捡到的食物蹲在龙爪下苟延残喘,声势惊人的火球机关枪不知何时没了动静。贝莉儿死活想不起来发生什么事。向外看看,草地静谧迷人,阳光灿烂得可爱,只有她一手血和手里奄奄一息的小黄毛兽证明刚刚的场景不是做梦。   昂?发生什么事?贝莉儿呆了一分钟,鸟不见了?怎么不见的?火球呢?树林和草地是两个空间气泡撞过来就消失了?那她怎么在?贝莉儿惊魂未定,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浆糊。最后她决定鼓起勇气去事故现场看看,树林里如果有这种大杀器,那她的求生计划就得换个思路了。贝莉儿放下小黄毛兽,再捡一块大石头握在手里,拿着长树枝,准备停当,深呼吸几口气往木材仓库走。   木材仓库地上还有焦坑,远远都能看到数十棵树又断在地上,透过树干都能看见地里深深融出的黑洞,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火没烧起来,林间弥漫着一股烧炭味。这真的挺好,要不贝莉儿也要哭死了。然后她惊讶地发现那只大鸟摊着翅膀倒在一根木桩上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远远地站住了打量半天,鸟仰天僵着两只爪子,肚皮上的白羽毛还有一点奇异的……呃……熟悉的、污迹?贝莉儿脑子里隐隐约约有了个很囧的猜想。她拿树枝轻轻戳戳,掀起鸟的翅膀,鸟仍是不动,她再拿石头丢它,石头砸在鸟肚子上,肚子连呼吸起伏都没有一点。贝莉儿这才大着胆子上前去,拎起鸟晃了晃,手指头在鸟喙前探了半天呼吸。   嗯,它死了……死前失禁……而且贝莉儿还发现它身上的那些红色不是羽毛颜色,那都是血。   七窍流血?屎尿齐流?它吓死了?   贝莉儿秒觉这就是真相。没错一定是吓死的!它在开饭,她打扰了,它太愤怒喷火球追过头,连自己也送上门了!可惜这里有巨龙啊!小说里不是都这么写,龙威之气一震,小弟们纳头就死!没错一定是这样!她像中了大奖一样乐得合不拢嘴,兴高采烈捏着鸟脖子往回走,得意洋洋像个无耻小人。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擅闯巨龙大大领地!叫你喷火球砸我!   贝莉儿开始哼歌:“我真的~需要~勇气~”最让她开心的是今天有肉吃啦!手里一只鸟,龙爪子下一只兽!大收获!贝莉儿连睡意都没有了,吞着口水心里美美地盘算。先把肉拔了毛掏了内脏上火烤,啊血要留点当盐吃,可是万一有寄生虫怎么办?不然再找块石头来试试烤血豆腐能不能成?脑子里的美味还在盘旋,贝莉儿无意转了个脸突然站住脚。   呃她看见什么了?卧槽?白龙的爪子怎么在烧?   卧槽那个白赤赤的火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卧槽它要烧到草地上了啊!“啊啊啊啊啊!”贝莉儿喷泪拔足狂奔。她突然想起一句话:   谁给你的勇气,让你把那头捡到的食物丢到龙爪子下,看都不看就走?梁静茹吗? 第8章   幸好从鸟嘴里喷出来的奇异的火球也是火,用水一样可以扑灭。也幸好白龙大大不计较这万分失礼之举,火都烧到手上了,他仍然安静淡定地闭着眼睛不动如山。看这气场!这威武!这气概!这高山仰止、精神丰碑!   贝莉儿简直要痛哭流涕地给它点个赞。   她小心肝又颤又抖地把白龙的爪子检查完,还是那么光滑完美,鳞片铮铮亮亮毫无破损,上面连燎着的点焦黑都没有,这防火性能简直霸气。贝莉儿这才敢松口气,惊魂未定地把衣服抖抖放在一边,看一眼,干脆不拧了,反正等会还要给白龙浇水……贝莉儿发誓一定要想办法搞个装水的容器来!她这才来了几天!   她这才有心思检查龙爪下的幸存藏品。火温度很高,短短时间地上就被烧成了硬硬的一块,还冒着被水淋过的腾腾的水蒸气,扑在脸上又烫又熏还看不清。贝莉儿也顾不得,拿几片叶子包住手就爬进去检查。   不用说,鸟窝是全烧完了。两块木炭本来就小块,这么一烧它们在地上都扒拉不出来——这一整块地基本都烧得黑乎乎的了。镜片没被龙爪踩成碎片,倒是融化成了一块形容不出的、里面混着大量黑灰的扭曲东西,看起来它唯一的下场就是垃圾桶。   贝莉儿心疼得眼泪汪汪猛吸气,还好她还有个备用的——正确来说,龙爪这里这个才是备用的——但不管怎样,她得尽快搞个可实践性的代替点火工具了。   总之仓库里放的也就这几样东西,五根手指头数得过来,再珍惜仔细花费时间也有限。贝莉儿随即把注意力放在整个火场里唯一完整幸存的——她捡回来的那头小兽上。   小兽很安静,看上去是毫无痛苦地死了。小小的身体黑乎乎的,蜷缩在地上像一块僵硬的焦炭,贝莉儿为不必下手送它一程松了口气,但又觉得有点愧疚,它之前那对看她的小黑眼睛真让她有些犹豫,而且生手本来就容易心慈手软。贝莉儿这样想着戳了戳它,看能不能把它先拖出来。她觉得这么大火估计是把肉烧焦了,但没准把皮剥了里面还能剩点能吃的?   ……结果比她想象的更惊悚。手隔着叶子戳上去的触感竟然是软的,某种陷进去的、活物的软。贝莉儿一下没预料到用力了些,把它整个仰面朝天地掀了过来。“扑哧”,被推力牵连的伤口在黑炭中猛地裂开一张可怖骇人的鲜红大嘴,血又汩汩流出来,淌在小兽微微起伏的肚皮上。   它——它还活着?!贝莉儿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手指不自觉捅用力了些,小兽在她粗暴的力气下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叫。   它怎么可能还活着?!这么大火?!它是起火源啊?!她还没怪它纵火呢?!它把她整个仓库都烧光了它还活着?!   贝莉儿惊到裂的赶紧把它拖出来。这才发现小兽的两个前爪捂在胸前,好像握着什么东西。她扯出来看了看,是几根绿得慑人的草叶,锯齿的叶片在太阳下似乎还泛着金属光泽,主叶脉是血红色的,晶莹坚硬得就像最坚硬的鸽血红宝石,在阳光下稍稍反射一下就放射出璀璨光芒,而且摸上去惊人地烫手。贝莉儿一下错觉这不是草,而是一根被巧夺天工的水晶雕刻成的草叶,就是传说中国宝大白菜的那种叶子,技艺精湛、以假乱真,根本不足为奇。她本能地——也可以说是手贱地一捏。   竟然没有捏碎。   真奇怪,草在火里没烧毁,而且摸起来竟然是有温度的,还是这么坚硬的材质,真是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呐喊着“老子不是普通货色!”而且贝莉儿还发现小兽嘴里也往外露出来这种草叶,它的嘴到她发现为止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蠕动咀嚼,看起来就像是吃了一半且还在吃……这让她很难不把它在火里没烧死的原因联系到这些奇怪的叶子上。   小兽显然不愿意让她把草叶拿走,它的爪子试图朝贝莉儿抓来,它被掰开嘴巴的时候还试图咬她,但它力不从心。血在它被拖出来的时候还一直流,黑亮的眼睛因失血过多变得黯淡无光,虚弱地合上了。“吱……”   它轻促喘气,身上被火烤上去的温度急剧变冷。它受的本来就是致命伤,它快死了。   现在怎么办?反正她下不了手,所以放着等它流血流死?   贝莉儿仅仅思考几秒就决定救它。她双手捧起它飞奔到小溪边。这家伙看来幸运死了,七灾八难地折腾这么久还没断气。贝莉儿那一瞬间莫名地想起白龙,或者只是因为她今晚有了其它食物而不急着吃一切能找到的肉,又或者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需要养一只临床试验小白鼠,用来灌一切她觉得有毒的东西……然后她就正好碰上了一只这么合适的。   总之,她不介意多帮它一把。   小兽被只留个头的浸到水里。它身上的黑灰一点点被水流漂着,开始冲刷出一点温暖的深黄毛色。显然神奇溪水对炭灰的洁净作用不如对黑血那么好使。贝莉儿把它浸十秒钟,直到摸到手下的心脏跳得有点力度了,拎起来摸一摸,伤口处还是凸凸的,但被毛挡住看不真切,贝莉儿不确定治好了没。唯一能确定的是不再流血了——也有另一种可能是血流干了。   小兽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冲贝莉儿叫了一声“吱”。   起码水对伤口有用。贝莉儿想。她再把它浸下去,顺便给它搓了搓毛。   这不怪她,完全是脏的东西在手上再放到水里就要搓干净的本能。再加上一点力黑灰也很容易被洗掉,甜甜软软的黄毛露得越来越多,湿漉漉又凌乱地塌在肉上,和头比起来瘦巴巴的身体显得它整个可怜兮兮的。也能看见有些地方被火烧秃了,露出粉嫩的肉。小兽逐渐在贝莉儿手里露出全貌。尖尖的小翘嘴、长长的耳朵、毛茸茸的身体,四个爪子到趾部就由毛过渡成鳞爪,四根小脚趾头末端伸出长着尖钩的爪。尾巴和身体是同色的,但奇怪的是毛摸起来很坚硬,而且在水里晃动时,竟然搅出闪烁的金属光芒。   这就是个四不像。贝莉儿搞不懂它到底是个啥,可能是她孤陋寡闻没见过,又或许这就是这个异世界的特殊品种。值得一提的是它还挺胖,背上看不出来,可肚子上肥肥的小软肉一坨一坨的,被贝莉儿随意地揉来揉去。贝莉儿不太确定它是舒服还是怎么的,它的肚子肉和耳朵尖一起颤颤的,随着她揉的频率上下地抖。   她想起来,特别掰开它嘴巴看了看。一口小尖牙,两边四枚上下交错的犬齿——这起码是个会吃肉的动物。贝莉儿现在有点犹豫要不要圈养它了。小白鼠的无数种选择里,杂食当然是最好的,吃草吃肉吃坚果根茎蘑菇无论是什么都好只要食谱有她都可以做出来给它试毒。其次就是食草动物,虽然没法吃肉,但性情温驯又好养——与其说养,其实根本不用费心给它找食物呢。   而排在最后最不能接受的当然是食肉,性情凶猛极具攻击性又不能吃草,可人类是杂食动物,还是偏素食那一挂的。留个食肉动物下来除了跟她抢那点有限的肉类营养以外根本一无是处。针对它们用一句话就可以形容: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是吃肉还是杂食?贝莉儿一边出神一边涮小兽,她真看不出来。素食动物和肉食动物的牙齿当然不一样,杂食对她这个动物盲来说就难分辨多了。她把它涮了好几分钟,这才把它从水里拎起来放草地上。它看上去还是很虚弱、没有精神,贝莉儿一松手它就蔫答答地垂着耳朵软在地上,四个小爪子蜷缩起来藏在肚皮下,连身上湿漉漉的毛都顾不上甩——在贝莉儿看来,一个动物连个威胁的姿势都不摆,这算是很严重的低落反应了。   她试着把手指头放它嘴边,送上门来的敌人它倒凶狠,猛地张口一咬!还磨了磨!贝莉儿觉得嗯……不是很利。她又把那些奇怪的草叶分了几片堆到它面前,自己后退几步等着。小兽掀起眼皮看了看。   它没什么反应,明明之前还护食得要死要活,她抢草还想咬她,现在看到这些居然没什么精神,眼皮又合下去……等等。它耳朵突然一抖,像是现在才发现放到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晶莹的小黑眼珠子猛地转起来了,小鼻子嗅来嗅去,连着头都一点一点,长长的耳朵微抬起来簌簌地抖动。   贝莉儿就蹲着托着下巴看。小兽一点点地跟着嗅觉往前爬,拱啊拱地拱到草叶面前,屁股翘得高高的,尾巴还夹在腿里,显得很紧张。它小心迅速地看贝莉儿一眼,见她没反应,这才叼着草叶退回原地,嘴里一口一口开始嚼着吃。“咯吱咯吱”。贝莉儿才发现吃这个叶子是有声音的。   叶子很少,小兽蹲在原地吃完了,看起来精神好了很多,它立起来用两个前爪轮流抹抹脸,鼻子耸动几下,冲贝莉儿“吱吱吱”叫了好几声。   贝莉儿继续托下巴看它,脸颊旁边一只手拿着树枝,一只手拿着石头。它看起来像是意识不到这面前这大怪物有什么威胁似的,跳着爬过来几步,蹲在她面前又“吱吱吱”叫。贝莉儿等了会,确定从它摇摆的尾巴和渴望的眼神里看出些殷切的意味。她扬了扬抓石头的那只手。石头的缝隙里是其他的草叶。   “你还想要?”她问。   “吱吱吱!”振奋的眼睛盯着摇动的手上下动,确定是想要。贝莉儿想了想,慢吞吞地再分了两片叶子放在它面前。小兽狼吞虎咽地把它们吃了,仿佛不觉得饱,立刻又抬起头巴巴地看贝莉儿。它现在倒是一点都不愤怒了,它好像根本就没想起来抢它东西的就是她。   贝莉儿板着脸说:“不给!”她还想研究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不管怎么用,反正从小兽的反应看是好东西。她不再理它,顺手把叶子揣进裤袋里,站起身去提那只还没顾得上的鸟,一边用眼角瞟着它。小兽真的没走,一步一拱地跟在她屁股后面,它看起来特别不适应在平地走,姿势很别扭。贝莉儿想起它的爪子弯弯的弧度,它应该是在树上生活的一种动物。   大鸟提着爪子拎到手上,已经有点僵了,摇摇摆摆的向下晃悠它的脖子。贝莉儿觉得有点悚,这种触摸死物、确定它已经死了——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但她又超开心,今晚有肉吃啦!贝莉儿想着处理它的步骤。没有开水是不好拔毛了,干脆也用泥巴裹的办法,搞片石刀把内脏掏出来就行。不过吓破胆的不片开烤会不会悲剧?对了它死得这么恶心,先用草叶擦擦再放水里洗洗……   她突然想起件自己一直忽略的事。手上这只是只会喷火的鸟,身后那家伙会不会也有什么神鬼莫测的绝招?而且鸟她鉴定是被白龙吓死了——那时候鸟还在树林里,离着白龙几十米远!   贝莉儿倏地回头瞪着小兽,它被她落下远远十几步,吐着舌头气喘吁吁地在跟,见她回头过来简直兴高采烈,尾巴狂摇,渴望至极地盯着贝莉儿的裤袋。可贝莉儿觉得这家伙是真人不露相,把它伤成那样的鸟都两腿一蹬吓死了,怎么这家伙差点直面巨龙大头,看着没有一点害怕的迹象?   她板着脸大步过去,一把把它拎起来提到白龙跟前……想了想,把它顶到白龙嘴边。这还得花点力气,因为她自己也只能平视巨龙的牙龈。小兽的头被直接按到鳞片上,连那张黄呼呼的小胖脸都有点蒙:“吱?”仿佛声音都透着一股迷惑的味。贝莉儿举得手酸。她颠了颠它问:“你不怕?”   “吱?”小兽回答她一个问号。白龙公主对送上门来的食物没有任何兴趣,它仍然安安静静地躺着,呼气吸气,鳞片微微开合。   然后小兽突然耳朵又一抖。“吱吱吱?”它叫声急促起来,鼻子嗅嗅巨龙,尾巴垂在两腿间轻轻摇摆。吧嗒,它两只耳朵啪地竖起来贴在巨龙鳞片上。嗅嗅嗅。“吱——”它开始尖叫,剧烈挣扎,四腿踢蹬。   贝莉儿猝不及防被它一蹬松了手,小兽往下掉,掉到一半,它两个爪子勾住了白龙下巴的鳞片,一个灵活的翻身,它惊慌地翘着尾巴踩着白龙山岗,迅速消失在视线尽头。乌龟迟钝突变猴子敏捷,“喂等等!”贝莉儿徒劳地伸着尔康手,事情变化太快,她竟然都没有反应过来把它逮住。然而现在只剩满心卧槽的风中凌乱。   她错了,这家伙根本只是迟钝而已啊啊啊! 第9章   只当自己日行一善的贝莉儿也没为跑掉的小白眼狼费多少心思。她还拿了几根很有可能吃下去就变身防火墙的水晶草当报酬呢,这买卖怎么说做的也不算亏。贝莉儿认真观察一会白龙没有醒的迹象,她的心思就全到今天的意外收获上去了。   有肉啦!今晚有肉吃啦!   贝莉儿这会儿是睡意全无了。她兴高采烈地奔去看鸟。鸟的尸体还在地上躺着,死得透透的,光从它摊开的翅膀和鼓鼓的前胸就能看出这块肉一定好吃。贝莉儿拎了拎它,尸体已经微硬了,她得赶快把它处理了才行。贝莉儿没有刀也没有锅,她打算就像鸟蛋那样裹泥巴烤,来一发叫花鸟。——奇怪了,为什么一想怎么烹饪鸟,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这菜谱?   不过管它了,贝莉儿身边也就泥巴最多了。她也没有锅可以烧开水,生拔鸟毛这酷炫,拔到明天也没得吃。处理肉的步骤第一步是放血,贝莉儿掏出钥匙看了看,钥匙刨刨树皮还行,拉脖子未免有点强钥所难。   她去柴火堆里翻了翻,挑出来一根直直的硬木,大约两根指头粗细,用膝盖利落一磕折断了,两端各斜崩出一个尖,再把毛刺弄掉,就弄出两根粗糙的短矛来。再找块脆石一砸——矮崖上被白龙砸下来的石块有不少尖锐棱角,随便捡块顺手的稍稍修正一下,两片木片夹着用藤绑起来,也是一把合格的石刀了。   贝莉儿拿着短矛和石刀拎着鸟去了溪边,这儿有点靠近白龙嘴边,她“占用”小溪的河段越来越宽了,这么近的距离让她有点发毛。不过贝莉儿也没办法,上游喝水,中游洗漱洗衣服搓泥巴,也就下游能处理处理下水。神奇小溪像是一段暴露地上的地铁路段,清澈水流奔腾着从石头中涌出,不到三十米的距离又流进地下。   本来这距离是够用的,奈何旁边白龙的大头占了一小半路呢?它最近的距离离小溪只有五米宽,贝莉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背靠它干活的。没奈何,只有自己挤挤。   然后开始干活。贝莉儿脱了衣服放好免得血污弄脏,再把鸟在溪边摆摆正。鸟看着小,实际上份量倒很实诚,足有她一怀那么大,抱在手上沉甸甸的质感。贝莉儿特地把鸟脖子拉长放平,半跪着举着短矛做出一个最好发力的姿势,把自己吸管戳奶茶盖的手感再回忆一遍,然后她比划两下,一矛下去,利落地给它喉咙来了个对穿。   再把短矛拔出来,血缓慢地从洞里流出来。这个流速已经不新鲜了,贝莉儿放弃了烤血豆腐的想法,转而用石刀继续撕裂伤口,直到划到肚子上,弄出一个可称为开膛破肚的大口子。   然后就是放到水里漂漂干净,贝莉儿之前不洗它也是挺担心神奇溪水起效。形容“起死回生”毕竟只是个惊叹它神乎其技的形容词,但不至于真的硬了的鸡也能活过来在水里走两步一飞冲天吧?贝莉儿考虑再三,决定不冒这个险,还是先把它拉了再放进去洗,谢天谢地死鸟依旧是死鸟。   她就在水里清洗了它的内腹,掏干净内脏——细细一想连个手套都没有,亲手伸进去撕扯这感觉还是蛮酸爽。架不住吃饭最大,贝莉儿两眼放光地把鸟处理干净,两臂抡起来简直像个小旋风。   掏完内脏,合上肚子,泥巴糊糊好,再把鸟团起来裹住,弄成一个不那么规则的大泥团,塞进石灶底下烤。贝莉儿毕竟手生,搞到吃的就能精神焕发也只是精神焕发,弥补不了技术上的缺口,当她搞完这些也已经到太阳开始西下的时刻了。洗洗手,去草席架子里翻翻叶子,趁还有太阳再垫上一层晒最后一波。   吃肉的威力像永动机驱动她向前,贝莉儿继续去做日常——给白龙浇水、洗衣服、叉树杈上烘干,她晚上还要睡哪,搞完了再去捡柴火攒明天你的量。哼着歌在夕阳余晖下回来,还顺手拖回了两段矮墩墩的圆木。这是白天大鸟追杀贝莉儿时被余波殃及的受害者。当火球穿过小块的树干和石头,可能体径太小没有全烧毁,也可能角度精准投了个空心球,还有可能后力不继没有完全穿透,就有这么巧,满地残骸里,贝莉儿发现了两个。   这和中大奖也差不多。祸兮福之所倚,现在这两块还不那么合适,只是一个平面上有个不规则的小浅坑,另一个深很多,但是有一边边缘都被火烧没了,整个呈现一个完美的弧形,总之要拿来修修才能用。贝莉儿高高兴兴地把圆木放进她的家当里。然后穿好衣服,把叫花鸟的泥团从火堆里滚出来,搓手准备开饭。   这时贝莉儿突然听见吱吱声,熟悉似曾相识。她停住动作,抬起头找声音来源。天已经黑下来了,火光映红贝莉儿的脸,光线边缘那头白天跑掉的小兽一撅一撅地跑了过来,长长的耳朵现在精神地立在头顶一前一后地晃,它身上的毛全干了,特别蓬,被风一吹簌簌地摇,浅了不少的软黄毛色像枫糖一样可口。它整个兽像个炸开的大毛团子,或者说是那种风卷草之类的……它跑起来的时候一错觉就还真感觉是在地上滚。   贝莉儿从它胸前还没洗干净的那片暗红确定了访客身份。她放下要砸破泥团的石头,捡起放在身边的短矛,但没有拿起来给小兽看见,就只是神情平静高冷淡定地坐着,看它回来到底想干嘛。   小兽发现她注意到它就特别高兴,声音高高的“吱~”了一声,耳朵更频繁地摆起来。它跑到贝莉儿跟前,把嘴里叼着的什么东西放在地上推给她。   那就是几片草叶,夜色深沉,叶片上冷硬的绿几乎看不见颜色,只剩叶脉代表的那一条线,夺目的火红色的光。是贝莉儿白天抢的水晶草。   嘎?贝莉儿想:这是上供?   小兽欢快地叫起来,蹲在她面前摆着耳朵,看起来一点都不记被抢劫的仇,又或许是它迟钝的脑子终于想起来救命之恩,见贝莉儿要这些水晶草就找更多的来给她。贝莉儿谨慎地将手放在水晶草上方,盯着小兽的眼睛问:“……给我的?”   小兽轻盈地甩了甩尾巴,一对晶润的小黑眼珠期待地看着她。贝莉儿把手盖下去,手心笼罩住草,硬硬的质地摩擦她的皮肤,小兽尖尖地叫了一声“吱~”声音里都听得出它的兴奋。   ……看来确实是给她的。   问题是贝莉儿也不知道这些究竟怎么用。她确实亲眼目睹看见眼前这幸运儿吃着叶片和火场里逃过一劫,但问题是是否能把这两个事例因果关联在一起呢?吃了草叶再把手伸进火里,她还没这么傻。但不管怎么说,有就是好的。贝莉儿刻意当着它的面慢吞吞地取出裤袋里的草叶,和地上的收在一起,再慢慢一把抓拢起来。   小兽动都不动,乖乖地蹲在原地看着她,有一下没一下摇尾巴。贝莉儿想了想,就站起来,走到草席旁边,把草塞进软叶垫子深处。期间每个步骤她都回头看一眼小兽,结果第三次回头的时候她看见那对长耳朵贴在她的泥团上……它都不怕烫?!等等这不是重点!“走开!这是我的!”贝莉儿赶紧大喊出声。小兽吓得抖了一下回头看她,见她跑过来又欢乐地把一只耳朵贴在泥团上,小鼻子拼命嗅。   “吱吱吱。”声音急促低起来,连着喉咙里发出来的小呜咽,露出一种迫切渴望的恳求。“不行。”贝莉儿用脚把泥团从它鼻子上踢开:“这是我的,不能给你。”她又不打算养它,才不要和它分享食物。小兽赶紧跟上去,一只耳朵死死贴在泥球上,再偏头看她,眼里渴望。贝莉儿硬起心肠说:“不行!”再卖萌也不给。   小兽继续:“吱吱吱~”粉红色的舌头都舔到了鼻子上,眼睛水润润的在火光下感觉要哭了。贝莉儿:“……”   最后她还是敲开泥球撕了一点焦焦的翅膀肉给它。小兽在这种地方意外懂得看颜色,贝莉儿护着泥球它也不上来抢,就是可怜巴巴地蹲在原地。其实它跑起来也没有贝莉儿快……贝莉儿把肉给它,它就可劲儿摇尾巴,狗腿得要命。埋下头吧嗒吧嗒吃起来,还会被烫得“吱”地尖叫一声,自发跑到神奇小溪边去喝水。   它倒学得挺快。奇怪,它还会回来,不怕白龙吗?算了,给它点肉就当是水晶草的报酬,不抢它的,公平买卖童叟无欺。贝莉儿坚决不承认自己心软,她又撕了一半翅膀给它然后恶狠狠地说:“就这些没有了,吃完就快走!明天我还要饿肚子呢!”   “吱!”小兽高高兴兴地回答她一声,狼吞虎咽吃完,然后又转身跑走了。贝莉儿:“……”她突然开始生自己的气。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自作多情啊混蛋这家伙!但她只能继续撕咬鸟肉泄愤。   鸟肉烤得是挺香,可没盐吃起来味有点怪怪的,肉也很实挺费牙口。贝莉儿努力拉回自己思绪想明天去找点盐。她吃完一半肉,剩下一半用叶子包好放到龙爪下,回身准备睡觉。   然后夜空中:“吱~”欢快的叫声由远及近。   贝莉儿简直不知道拿什么心态去迎接这声音。小兽颠颠的身影在火光中清晰,她虎着脸插着腰,连自己也觉得幼稚地低头冲它问:“你又回来干什么?!”她决定把剩饭拿回来抱着睡觉,坚决不让偷吃!   小兽立起来看着她。它的胸前捧着一轮明月。“吱吱。”它轻声叫,像是说“谢谢你的晚饭,我又来上供啦!”然后它松了爪子,那轮明月滚落在草地上,火光中月色流水一样泻入地面,如梦似幻的柔软。   那月光非常眼熟,眼熟到山崩地裂。   贝莉儿:“……QAQ卧槽你哪儿来的龙鳞啊?!!” 第10章   贝莉儿跟着小兽去看了——很难形容,贝莉儿想称呼它为“生物灾难片拍摄现场”,但鉴于她已经在片场这儿住了好几天了,她觉得还是根据实际情况就叫它“宝藏小屋”好了。   草地上落满明月,有那么一个区域遍地是映着夜色发光的圆盘,大大小小盈满地面,几乎无一处可落脚——你会发现自己走进了龙鳞大卖场,特价甩卖,拿一送十那种。小兽舔了舔两个前爪抹抹脸,然后抬头“吱吱”冲她叫。贝莉儿风中凌乱。他们在靠近树林那侧的龙爪下,一个火把、一个人,一头只到人脚踝的小东西,还有旁边那只巨大的可以笼罩他们,一旦有意识一定毫不犹豫把他们碾成肉泥的白色巨爪。贝莉儿差点口吃:“这都……这都你干的?!”   她可以发誓下午还没见过呢!这一草地的!一草地的……死皮细胞!龙爪边有微弱的红光闪烁,在黑暗中格外明显,贝莉儿胆战心惊地走过去看了才发现那一片丛生的水晶草,和她塞在草席架子里的一模一样,边缘锯齿、质地晶莹脆硬,只除了它们的整个叶片都鲜红,而不只是主叶脉像块火红得要燃烧起来的宝石。   叶片被头顶上的水滴打得一摇一摇,贝莉儿伸手触摸,指尖真的有火烧般的剧痛触感。她低呼一声,本能地甩手,水滴飞溅出去,在某处暗黑的阴影中闪烁一下红光,如同星星眨眼,倏忽消失不见。贝莉儿将火把靠近手指,白嫩的指头肚上是渗透进去的鲜血,她若有所悟,将火把举高。巨龙的身体上有血流下来,鲜红色,滴答滴答,打在草叶上,一摇一摇,如夜半中的窗雨。她举着火把往上照,她够不到的伤口处全秃了,   ……贝莉儿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第一次发现小兽的地方离白龙的翅膀尖不远,所以那些水晶草,或许应该称呼它为龙血草?   小兽已经勤奋地开始干活。它在地上跑动作很慢,撅着屁股一颠颠儿地,把每一片鳞都咬着拖到一起,垒成一座小山。它每干一会儿就来龙爪下啃一次草,草很多,它并不吃完,每次啃一片叶子的一半。第一次过来啃的时候贝莉儿的脚拦住了它,它抬起头“吱”地叫了一声,它的眼睛在夜色中发光,贝莉儿……猜测它其实是夜行动物。她本能地让开脚,发现它是过去吃草。然后她想:原来它是杂食?   第四次它过来吃草的时候贝莉儿蹲下来抓住它。小兽很温顺地让她掰嘴摸牙齿,它现在好像不再对贝莉儿抱有敌意了。它嘴巴里的牙齿还是尖尖的,按了按会觉得绝对撕得动肉,但它嘴里的肉不知为何变硬了,摸着硬邦邦的,像金属一样冰冷。这触感让贝莉儿似曾相识,她探头看了下,它嘴里似乎有些泛银,感觉更似曾相识了。她摸了摸它的爪子,爪子的尖端在火光下也有些银光闪过,它们硬得敲起来都有清脆的回响,扣扣有声,坚如金铁。   那两个前爪之前还捧着龙鳞送给她,龙鳞从它怀里滚到地下后直接插入地里,贝莉儿为了拔起它还割伤了手。可她发誓她把这家伙浸在水里的时候它还浑身一片软绵绵呢!爪子虽然长着钩但也软绵绵呢!   发生什么事?几小时不见,这是脱胎换骨?都是吃草使的?那她要不要吃来看看试会不会变超人?贝莉儿觉得自己脑子一片浆糊。她掰着小兽的嘴发呆直到它不舒服扭动抗议。她松开,小兽打了个哈欠,活动活动嘴,继续越过她身边啃草,然后再离开去干活。它继续叼起龙鳞垒在一起,鳞片虽然很大,但是很薄,薄得像是纸片。有的鳞片比小兽大,它就咬着拖着走,一直拖到垒起来的鳞片堆顶上,这堆它爬不上去就另起一堆,间或用爪子帮忙——那就是它不知原因地变硬了的部位。   贝莉儿突有所悟,那触感似乎就是和龙鳞差不多,嘴和爪子,坚硬和银光。贝莉儿快步走过去看,几个龙鳞堆在龙爪边歪歪扭扭地立着,感觉会让强迫症患者心脏病发。贝莉儿这才注意到之前没注意的事:那些龙鳞多是扭曲、破损或一部分乌黑侵蚀,你一定没见过还长着毛刺的明月,甚至它们有些都斜斜劈开一半,让喜欢啃指头的人看到一定难受得浑身受不了。贝莉儿泪流满面地想,如果龙醒来兴师问罪,起码他们有了个理由判死缓。   小兽见她过来,想了想,把自己正拖着的一片鳞转而拖到她跟前,松开嘴,鳞片滚在她脚下,它兴致很高地人立起来,翘着尾巴,歪着头一声:“吱?”   你也想要吗?来啊这个分给你啊!贝莉儿恍惚觉得自己是个闯空门入室盗窃的,朋友擅自把人家冰箱开了,掏出全部蛋糕汽水美美地吃,见她走过来还主动分享。啊哈太感动了,真是好朋友!(╯‵□′)╯︵┻━┻   她一脸面条泪的摆手说:“谢谢我不要!”小兽当然听不懂她说什么,它用爪子把鳞片往她脚下推了推,继续歪头:“吱?”   贝莉儿快哭了。她觉得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刻卷款潜逃。免得秃了的白龙一觉醒来暴怒吃人。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去宝藏小屋里翻了片裂成半月形的,然后拿着快灭的火把落荒而逃。值得一提的是她跑前小兽还叼住她裤脚不让走,愤怒的“吱!”贝莉儿把原来它要给她那片往它脚边一推,小兽搓着爪子来回看了一眼,抹了抹脸若无其事地松开嘴。“吱吱吱。”它继续回去卖力干活。   贝莉儿回到小溪边心脏还在狂跳,她提醒自己打死不能再睡到白龙公主下巴下,要不万一哪天睡迷糊了把脸往它嘴边一凑搞不好她就完蛋了!她忐忑地看看白龙,它没醒吧?!一边飞快地给自己的两片龙鳞绑上稍稍越过它们的木片——半月形的那片特别好用!用两只手捏着卡在树皮上,就这么用点力往下削,就跟刀削面铲面片似的!这么刨秃了一棵树刨到树心找到能用的树皮编成一根绳子!这速度哗哗的!贝莉儿觉得还没费二十分钟!   然后两把龙鳞刀出炉。贝莉儿痛哭流涕地把两把宝贝刀压在草席下面后上床睡觉,决定明天就开始出门打猎攒食物争取早日打通地图,离大魔王越远越好。   然后她睡到半夜,草席架子边有动静,擦擦的,有兽在挠。贝莉儿崩溃地把头探出去问它:“你又想干什么?!”火还没熄,火光下小兽的毛色更浅了,它看着贝莉儿急促地“吱吱吱”叫起来,长耳朵摆动着,尾巴刷刷地在身后摇像雨刷。它立起两个前爪把身体倾在草席架子上,耳朵向贝莉儿手上指,贝莉儿发现她又开始流黑汗。   “卧槽!”她速度跳下床脱衣服,趁这时候赶紧看了一眼叶子上,好像才刚开始流,所以那种黑色很浅,意思就是除了洗衣服她白天可以少准备一点床垫了!贝莉儿冲到水里去顺便和小兽比了一个大拇指:“干得好!”出乎意料的是小兽也跟着跳下来。它个子小,跳进去瞬间整个沉底,然后被冲到溪水末端。   贝莉儿眼睁睁看着它抖着耳朵全身水淋淋地爬上岸,用力抖毛,吱吱两声,趴在岸边摇着尾巴看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然后看贝莉儿,两只夜光灯可怜巴巴地望过来。贝莉儿不由自主趟水过去:“怎么了?”然后她就知道怎么了,她的脚剧痛,踩到一块锋利的边缘。贝莉儿把脚抬起来,血涌上来,然后几秒内消失。她蹲下来在溪底捞出了一片乌黑的龙鳞。   “……”她默默地递给小兽,然后速度回到原地方泡澡。   小兽跟着过来,跳下水,坐到她膝盖上,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另一半和前爪捧着的半片鳞露出水面。然后它低头开始啃。吃几口,通电般抖一抖,弯下身体在水里泡一泡,舒爽了就晃着尾巴继续直起来吃……这牙口?!它屁股下的毛随着水流一摆一摆,弄得贝莉儿大腿痒痒的。   “……”贝莉儿沉默了很久问它:“原来你还会吃这个的吗?”   “吱?”小兽说。   “……好吧随你吧。”贝莉儿决定除非它下一秒在她面前变成超人否则她什么都不管了。这家伙不是她的食物而是共犯。今天的黑泥比前几天的更少,贝莉儿洗了洗衣服然后发呆到火光将熄就觉得自己可以回去睡觉了。她之前一直在拿晶石垒成一个小台,还带连着小溪岸边的走廊,要上去的时候就把小兽抱起来放在那个台子上。小兽左右看了一眼,没发现什么不对,然后继续低头啃鳞,咔咔咔,如果忽略这食物内容,看起来还像个松鼠啃松果。“好。”贝莉儿说:“你吃着先我先去睡了晚安。”   然后她就面无表情地回去睡了。一觉到天光大明。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胳膊下面有个什么暖和的东西瞬间惊醒,然后就发现那不要脸的长耳朵抱着尾巴蜷缩在自己肚子上睡得正香。她嗖地爬起来的动静惊动了它,小兽迷迷糊糊地分开挡着脸的耳朵朝她看了眼,确定没啥问题,然后合上耳帘,继续睡觉,还欢快地打小呼噜。   贝莉儿捂着脸半天说:“要不……你就叫小黄吧?”   小黄呼噜呼噜地说:“……吱。” 第11章   新邻居小黄带给贝莉儿的改头换面,无疑是全面升级而加强的。   贝莉儿首先装备上的就是两片龙鳞,如同白龙慷慨馈赠的超级金手指,锋锐的尖端和波如纸片的刃面,这就是传说中那种削铁如泥的宝剑概念机,挥舞着它们切砍东西,比如石头和树、骨头和硬结的土地,基本就没有一刀搞不定的,如果一刀不行那就两刀,手感和砍瓜切菜差不多,干脆利落爽到爆。   奈何宝剑太锋,无论给它们安上什么柄,最多也只能坚持几小时。龙鳞所向披靡的力度不止让野外生活省心到一个境界,给它安柄的难度也高到一个境界。它们的边太利了——无论什么材料都遭不住,插入穿心柄劈砍几下木头,龙鳞就会穿透握手,滑裂而出。如果使用咬合柄,那又分是否有咬合槽或没有槽两种情况。前者龙鳞会随着使用力度在槽里滑动,直到把它们割得够宽,鳞片从柄里直接掉出,后者贝莉儿则是找不到有足够摩擦力又能紧紧粘合龙鳞边缘的材质,最多使用再久一点它也会割裂边缘捆扎的绳子掉出来。   总之新工具的便利程度和麻烦程度一样多。贝莉儿开始不敢太鲁莽地使用它们,以防自己的手一时快意而断成两截,在这种荒郊野岭找断肢再生的手术医生还不如做梦比较快……但如果小心又小心地使用新刀,又或频繁准备刀柄和绳子随时替换,这又太费事了。   于是贝莉儿接下来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找一个趁手安全的刀柄。   她起码剖了三十几棵树和石头,编了五十多条长长短短的树心皮绳,贝莉儿把地上摆满的大大小小的木块石块编上号,分门别类地列组实验,废掉的木头直接丢到一边的小晶石窖里参与烧炭——她现在学会了一种新办法,就是挖泥巴把晶石窖外面封严,糊成一个大泥巢,只留一个通气口和一个出入口,烧火的时候用石头堵住。火熄了能用长棍子把里面的东西刨出来。   她现在能烧出很好的木炭,甚至上面的通气口烧火时还能用来烤些精细的东西或烟熏——唯一遗憾的是贝莉儿还没有肉可以烟熏。   她因此发现河泥是很好用的粘合剂,而且它们弄干以后的粗糙感也很符合贝莉儿需求的那种咬合柄内咬住龙鳞的摩擦力。她甚至花了一天时间,专门用水、泥巴和各种各样的石粉糊在龙鳞上晒干,看这样有没有用。但龙鳞太犀利,事实证明这尝试唯一的用处是贝莉儿发现了这种东西糊在某个地方就可以立即当磨刀石用,她可以把又弄出来的好几把石刀磨快,如果去掉泥巴只用水和砂石粉,效果更好。   而龙鳞刀只坚持到当天晚上她给自己刨一个小澡桶。贝莉儿用那个偏圆的龙鳞刀铲泥一样铲木头挖出洞来,她干得热火朝天,不小心忘形地太用力了,于是刀锋划裂刀鞘惨烈脱手。好悬贝莉儿缩脚缩得快,要不她就得试试神奇小溪有没有这个超级能力让她断肢重生。   该怎么办呢?贝莉儿很发愁。好在最后她终于想起个办法。她想:“白学物理了,世界上不是有个职业叫睡钉板的气功大师?”   压强大小是初中内容。贝莉儿那颗空空大脑现在唯一的好处就是搜索关键词出乎意料地很迅速。她从小黄那里抢来不少龙鳞,把它们切成测量好的大小,弧度刨平,然后一片片叠起来,每一片中间都满满刷上泥石粉糊,就像千层饼干一样叠成一个稳稳的块状。晒干以后,把它们合在一起,外面再糊上一层糊,最后用绳子层层捆牢。   办法管用了,砂石粉泥的摩擦力很管用,龙鳞乖乖地卡在柄里,移动的弧度很细微。除了要稍微注意些两三天换一次绳子——树皮绳韧性不够,很难将东西结实地捆牢——刀柄直到贝莉儿刨完小澡桶后还没出问题。   这就够了,贝莉儿很满意,接下来她可以慢慢找更结实的绳子使,这个不急。   小黄没有为这个生气。贝莉儿拿的是那些乌黑的龙鳞。小黄被收养的第二天晚上也又吐又拉,把贝莉儿的草席架子毁了。睡的正香被泥巴粪喷了一胸腹惊醒的贝莉儿:“……QAQ!”那时候小黄还在尖叫:“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吱!”贝莉儿第一次知道小兽的声音可以尖利到那地步,它甚至还往下刨叶子想把自己藏在里面,全身毛都炸起来了,然后屁股朝天,往外喷粪礼花。连滚带爬地逃到一边的贝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景象,心里只有三个字:我想死_(:з」∠)_。   然后白天她几乎是哭着把稀巴烂的草席架子拆了扔火里,再把水里的小黄揪过来,指着火给它看,恶狠狠打两下屁股。小黄刚从水里泡了一圈救命,捞上来时还湿淋淋的,可怜巴巴地舔着粉红的鼻子呜咽,蔫蔫趴在地上不动弹,两只耳朵垂在地上动也不动地看着贝莉儿气鼓鼓地做新床,连她摆在它面前的新龙鳞也不吃。   那天晚上贝莉儿爬进特地拖到溪边的新床铺,她现在不大流黑汗了,又有趁手的好工具,所以格外用了心思,认真挑选最好的材料,把藤架子扎得结实精致又美观。三角形的架子大了很多,足够贝莉儿整个伸着双臂大字型躺在里面,深深的底是微圆弧的用点力还能微微摇动,摇着摇着睡觉会很甜美。细密的枝条底部塞满草木灰和叶子炭包,上面铺满翻晒得暖暖的干草。   还有枕头。原来软塌塌的草枕头立刻就被那只倒霉鸟的羽毛代替了,贝莉儿为这堆羽毛专门费老命编了个草网兜来装,现在它被拍打得又蓬又松,端端正正地摆在床头,旁边床架的缝隙里还插上一束随有着细细香味的小野花,床头的顶上也有同样的一束,嫰黄黄地柔软地绽开花蕊,随风摇曳柔弱的身躯。   贝莉儿躺在里面惬意极了。她仰躺的水平面与边缘还差一掌的高度,这个距离阻止了大部分吹进来的风,摇篮里面立刻就暖和温馨起来。她再在脚边塞上一些自己除了食物以外的珍贵家当,头边放上晶石小夜灯,还兴致勃勃地想着弄一个可以裝炭或火的带灯罩石盆来,这样她晚上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躺在床里,借着灯火做些无关紧要的手工活。   宅女的共性就是视床如生命,这个栖身的漂亮大摇篮真是看着就赏心悦目,再往里面一看大概巴不得永远滚在叶子上不要起来。——当然这也很让小黄垂涎。它不止一次地想爬进来在叶子上打滚,可它的反应比贝莉儿大多了,它半夜发作,直到白天还时不时地吐和拉一次,以至于贝莉儿一看见它开始吐就直接把它捏着耳朵拎到事先挖好的粪坑里。等它喘息好了,呕吐停一段落,再把它拎到小溪下游让它泡好。   不要脸的长耳朵没法不要脸了,只能塌着耳朵坐在溪里的石台上,从喉咙里发出细细的“吱吱”声求她。贝莉儿站在岸边叉着腰冷酷地对它说:不行,你还想不想好了?不许上来!”   她觉得肯定是黑龙鳞的缘故,她当时只是被迎头泼了黑血,但没把黑血喝进肚子里啊!何况小黄还这么小,鬼知道它吃了多少片有毒的鳞!到晚上她就趴在自己的床上舒服地给它打气:“小黄你不许上来!老实地趴着,明天我们去树林里打猎,给你吃好吃的肉。”小黄当然听不懂,继续耸拉着耳朵委屈哒哒地在水里呜咽。看上去这么可怜,贝莉儿几乎有点幸灾乐祸。   她原本打算陪小黄到半夜,小黄太小了,反应又太厉害,她怕它一个反应不及沉在水底都来不及救。但新床实在太舒服了,闻着温柔的花香,吹着清浅的微风,这个夜里,又热烈又暖和的火光照明着,贝莉儿有了新的朋友陪伴,还有新的工具和新的床,这给她一种搬家结束后,倒在自己的床上滚来滚去,快乐得要哼起歌儿来的感受。   然后,她不知不觉就香甜地睡着了。   那天半夜贝莉儿习惯性地醒来,她看了看自己,只有一点点黑汗,她趴在床架边缘探出身体,用准备好的叶子撩湿了,掀起衣服全身上下一擦,擦得自己激灵一下全醒了后……就可以继续睡了。对了小黄呢?贝莉儿找了一下小黄,没在石台上找到它。   小黄去哪里了?贝莉儿想难道它去吃龙鳞了?它是夜行动物,按她自己的凄惨经验来说,这时它确实是可以自由活动了。但贝莉儿还是有点担心,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去找。   但她最后决定还是去看一下。然后她要爬起来出去的时候,踩在地上的脚底突然触到湿漉漉的水迹。贝莉儿楞了一下低头看,脚底是反着光的水痕,一路蜿蜒而向床边。贝莉儿顺着走过去,她在床头外发现了小黄。   它蜷缩着睡在摇曳的小花下,就在她草席架子边的草地上,火光跳动着阴影,小黄用尾巴把自己裹起来,毛几乎滴干了水,就剩边缘的一点点深色。它睡着了,也许是太累太疲惫,在梦里一抽一抽地抖,连着耳朵也一抽一抽地抖。它静静地睡着,还没开始流黑汗的样子,甜黄可口的、软炸炸的毛可怜地随火光跳动,大团子在光影中颤抖着,看上去很可怜。   好吧。贝莉儿想,换床就换床吧。大不了明天再扎个新的嘛!现在材料很多啊!她弯下腰,温柔把小黄抱起来亲亲,然后放进了自己的床。 第12章   那以后小黄就打死不吃黑龙鳞了,贝莉儿故意递到它嘴边也不吃,逼急了还生气,炸着毛瞪贝莉儿,“吱吱吱吱吱吱”叫。贝莉儿特爱逗它,没事拿两片黑鳞递给它吃,久了以后小黄也知道这是哄兽的,她一招手叫“小黄过来给你东西吃~”小黄直接拉着耳朵拿屁股对着她。   不过贝莉儿没给它看到自己压在神奇小溪底的晶石下的龙鳞。神奇小溪既然能活死人肉白骨解奇毒,自然也能够净化龙鳞。那些龙鳞可能是因为拔下来了,死的东西净化效果不那么好,需要泡个两三天才能重新雪白,但起码也能用不是?贝莉儿也没那么傻拿明显有毒的龙鳞给自己做刀柄。   可惜小黄没看见。小黄看见贝莉儿在它的粮食仓库里翻来翻去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它还帮她拖鳞片来着。可怜的小黄。……没关系,我不是白骗的,等我弄了肉分你一起吃。   贝莉儿这么想着,在床里伸了个懒腰。今天一天都在下雨,地上湿漉漉的,走在路上一步一脚烂泥,贝莉儿除了去河边舀水就没有再从藤架子里爬出来过。幸好之前几天她做刀柄弄了足够的木块和石块,发现下雨的时候她及时在地上用石头垫了两层,把框架放上去,这就是很好的防水台了,厚厚的叶子下洒满草木灰和炭渣,下了一天的雨地上也不会有一点潮气上来。   贝莉儿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她的手边放着一段削了皮的光滑木桩,底部专门雕刻出特定的形状卡在架子里,朝上的顶端则挖一个深深的凹陷,把凹陷糊满泥巴再用炭煨干,她就在里面摆些浆果零食,还可以烤鸟蛋吃。木桩旁还有个大碗,她装一碗水,把烧热的石头和野花丢进去慢慢等水开,再把石头捞出来就可以美美地喝上几口热乎乎的花茶。如果不想喝了,就把大碗放在床外的石台上,这样水就不会一不小心洒在床里啦。   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挡雨的东西。贝莉儿迫不得已把避雨地点选在白龙下巴边。它的脖子下的空间可以帮助贝莉儿挡一半的雨,另一半她用木板和大片的叶子一层层盖上,这有点像那种电影里的独木舟,拉上一半篷布,世界就此不同。……黑是黑了点,起码还能透气。   贝莉儿连轴不停转地累了好久好久了,下雨的日子正好是休息日。她给火灶上做好防水措施,再把一堆家当收拾起来放在龙爪下,自己就带着小黄、一叠切成小块龙鳞、一大石盆木炭、以防万一的小树枝和一堆食物转移到床里。   小黄也不喜欢雨天,安分地和贝莉儿一起窝在暖和的叶子里,咔哧咔哧地啃它的鳞。而贝莉儿坐着靠着白龙的下巴给自己编草鞋——搓很多很多干草绳,搞个合适的、事先戳上两个洞的木片当底,把草绳往上从脚跟开始往上编着缠,脚跟厚点,不编实,缝隙里塞蓬松的草绒进去,然后越编越拉紧,编到洞洞的时候把两根长草绳混着编进去,就是夹着脚趾的夹脚拖做好啦。然后贝莉儿编好了一只就把鞋子塞到角落里,再从脚下的叶子里抽出材料,编另一只。   小黄啃完了龙鳞会用耳朵敲她,轻轻地吱吱叫,贝莉儿就抽过另一小块放在它举起来的两个前腿里。小黄继续吃,贝莉儿继续编。她干活干到饿了,就把鸟蛋和浆果吃掉。外面叮叮当当地下着雨,那是雨滴从云上落下,溅在白龙的鳞片上,清脆的歌唱。   贝莉儿编好草鞋累了,她便躺下,缩进另一边的木板下。眼前光线一暗就是天黑了,木桩里的炭闪呀闪呀发着柔软的红光。脚边也有一大石盆炭,石盆很厚,烤得盆底只是微烫,贝莉儿好玩地把脚触在石盆上一缩一缩地,冷了凑上去,太热了就缩回来。脚底热了,浑身也暖洋洋。贝莉儿陷在叶子里,慢慢地打了个哈欠。   “呼噜~”这不是贝莉儿的而是小黄的。小黄在黑暗中也从喉咙里呼噜呼噜两声,它知道贝莉儿要睡觉了,于是晃着尾巴钻进她胳膊下,暖暖的,贝莉儿抱着它,慵懒又幸福地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出了太阳。金黄的阳光照耀草地,闪烁草尖上点点晶莹的露珠。小溪潺潺流淌,因为下雨而水位涨了不少,小浪花清脆地撞在石头上碎成飞沫。   贝莉儿睡得浑身骨头软地醒过来,从叶子里爬出来往远处一看日晷——日晷早就鸟枪换炮,用一根细细嵌进地里的石柱和一圈围绕着它的黑色龙鳞替换了原来的木棍和石块,简直威武壮观爆表。贝莉儿粗略一看确定是八九点钟,睡够了。她使劲一伸懒腰,小黄被她吵醒,从她胳膊底下伸出头来,两只耳朵乖巧低压在脑后,它困呼呼地打个哈欠说:“……吱。”   贝莉儿摸摸它的耳朵开心地说:“早安?”小黄被揉得毛都乱了,抗议地“吱”一声,晃晃头一抬腿就跳出草地上转了一圈,使劲抖毛。它那一身蓬松的、像枫糖一样软黄可口的毛色已经有点变了,也许是因为吃了白龙的鳞,那些毛发尖端上在阳光下被风一吹,根根泛着雪光。贝莉儿追过去抱住它用力揉,小黄在她怀里抗拒地吱吱叫,两只前爪不舒服地小力推她,仿佛说“不要闹呀大坏蛋,”但它好贴心,一点都不会弄痛她,而且自从第一次爪子勾住贝莉儿衣服被她训后它没有再弄坏过T恤,贝莉儿不由使劲抱住它更用力揉搓。“小黄你好棒棒!”   “吱吱!”   小黄被她抱着跑不掉,只能无奈地给她揉。贝莉儿还能感觉到手下的毛根部还是一样柔软舒服,但尖端却较之前变得坚硬了,所以现在她抱小黄或是抚摸它,就像抚摸那种硬硬毛茬的宠物,有一些刺和痒。但它的毛又很长,因此会觉得比从前更加光滑而凉爽。   非要贝莉儿说的话……那就像它摇在身后晃的大尾巴,那是最早开始金属化的地方,对,贝莉儿用的是“金属化”这个词,小黄现在摸起来越来越像那些它吃下去的龙鳞。   老实说,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贝莉儿更不懂得小黄到底是什么了,这真的很神奇。或许它吃了龙鳞身体就会被同化,这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对的,因为小黄天天往白龙身上跑,它就像爬山一样爬着巨龙山岗,像搜寻深山中的食物与宝藏那样啃咬和揭下白龙损坏和中毒的鳞片,把它们收集起来,再一片片挑选着吃掉。毫不客气地说,贝莉儿这几天看到的龙鳞垒起来可能真的有她人高,它们现在全都被小黄堆在靠树林的那边龙爪下——贝莉儿已经和它约好那就是专门属于它的仓库了。   贝莉儿也不是没关注过小黄对待白龙的态度。她最开始怀疑可能小黄是一种会吃掉龙的生物,就像传说中的人鱼塞壬,闭上嘴是个绝色美人,张开嘴就是狰狞食人怪物。贝莉儿提防过小黄,但她后来觉得也许自己想太多——也是自己追不上小黄的缘故,她再怎么样也没法爬上白龙山岗追小黄啊!后来贝莉儿觉得小黄也许是用自己的方式在为白龙医治。   因为它会帮贝莉儿把那些神奇小溪的水带到白龙身上,它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如果它吃白龙,有什么理由为它好呢?这就像未知的炸弹,你不可能心存侥幸地偷窃龙,你又不知道它何时会醒来把你踩成肉泥。   今天也是如此。小黄率先跑向了神奇小溪跳进里面,贝莉儿蹲在溪边问它:“你这么快就开始?”小黄仰头冲她一叫,贝莉儿便熟练地把它捞起来放到白龙下巴上,还滴着水的小黄开始往上爬,倏忽消失不见。然后贝莉儿去洗漱,收拾东西、吃点存粮、把床架拖出来晾晒和列计划今天要做什么。这个过程中小黄跑回来四五回,每一次都跳进小溪里把自己的毛浸得饱饱的,继而重复地艰辛跳上去在白龙身上打滚,把这些神奇溪水滴在贝莉儿看不见的伤口上。   现在每天的日常都是这样,只要不下雨。早上起来小黄先去给白龙浇水,贝莉儿收拾东西等它,等它回来了贝莉儿就带它玩。通常来说就是贝莉儿干活,小黄啃龙鳞,它吃完了哼哼一声,贝莉儿停下干活递给它一片,它开始吃,贝莉儿继续干活——基本上这个流程就像喂宠物零食一样。   这个习惯还是小黄先养成的呢。它可能很少吃到龙鳞,这完全能想象得到,最开始它当然是不鸟贝莉儿一刻不停在吃的,贝莉儿接近龙鳞还会被它挠。但好运不长,那几天误食黑龙鳞的凄惨遭遇大约让小黄深深心有余悸,总之贝莉儿为了救它把它泡在水里,然后观察它的情况来决定该给它递多少切成小块的龙鳞碎片,或是吃些浆果、草还是鸟蛋什么的东西,从那时候起小黄就习惯被人这样投喂宠物粮了,它接受得非常快。   贝莉儿私下觉得可能小黄是以为只有经过她手的食物才能健康无毒。管他呢,虽然麻烦了点,但这个默许规矩总体来说对她有利啊!她继续干活,然后小黄干累了,跑回来,“吱~”声音甜甜地,蹲在贝莉儿的面前晃尾巴。贝莉儿随手掏龙鳞碎片给它,小黄的尾巴晃得更欢快了,它开心地舔了舔贝莉儿的手心,舌头上麻刺刺的倒刺,刮得贝莉儿一阵哆嗦。   小黄也很喜欢看她这么哆嗦,好坏的恶趣味啦。然后它就叼着龙鳞开始啃啊啃,一边啃一边用大眼睛看着贝莉儿,仿佛在问:你今天要做什么呢?   贝莉儿蹲着看着它笑眯眯地说:“小黄,想不想吃肉?我们今天去打猎吧?” 第13章   “小黄,快上!”   贝莉儿半跪在草丛里按紧一只野兔,它正疯狂挣扎,不要命地踢蹬它最大的武器——两条强壮的后腿。那是当然,一旦让它落到这个奇怪的两条腿兽手里,它接下来就永远也没有使用这两武器的机会了。贝莉儿手举着石头用力给它头来了一下,旁边小黄趾高气扬地叫了一声,箭一样的跳出去要咬死旁边那只就要扑腾出陷阱的野兔!   “吱吱吱!”那只野兔比这边的挣扎得还厉害!因为它的体型与小黄相仿,一扭脖子就把猝不及防的小黄撞开,那股大力撞坏了陷阱,野兔嗖地一声钻入草丛深处消失不见了。小黄愣了两三秒,然后回过头来朝贝莉儿可怜巴巴地“吱”了一声。   “好啦好啦。”贝莉儿还得安慰它,朝它举起手上昏迷的猎物示意:“没事,我们这儿还有一只,不怕饿肚子。”这才有余心摸摸兔子的肚子……瘪的。别说怀孕,可能肚子都还饿着,早上出来觅食就遭了无妄之灾,被她的陷阱圈住。贝莉儿失望地叹口气,随即拎着兔子放入准备好的草网兜里,口绑紧,放在小黄脚前叮嘱它:“这只要看好,有什么动静喊我。”   小黄昂首挺胸:“吱~”   贝莉儿摸摸它头:“乖。”然后去收拾被撞坏的陷阱。陷阱是活绳圈的,两根细树杈中间套着一圈草绳,极不起眼地隐藏在草丛间,只要野兔穿过去套住了,它们越挣扎绳子捆得越紧,然后就只好困在原地,等着贝莉儿来捡它们。   ——这算是最理想的情况。具体来说,只是原理如此。贝莉儿记得看见过这种陷阱而将它付诸实施,但现实当然比她想的要残酷许多。树杈或绳子不够牢固断裂、被撞倒,太明显或太偏僻不会有动物来钻,这些问题每天层出不穷地冒出来,尽管贝莉儿还有实验品小黄来测试陷阱,但一来她又不可能把小黄往死里勒,二来小黄也不会看见她就不往陷阱里钻,事实上,小黄现在还把钻绳圈当做个游戏呢。   这样测出来的陷阱和狩猎技巧也只好在一次又一次的冰冷实践中进步了。至少这块树林间的空阔地带还是小动物们的乐园,青草鲜嫩、水分丰沛,斜斜从树梢上照射下来的阳光晒起来暖洋洋的。和第一次进入树林相比,贝莉儿发现这儿的小动物一天比一天多。她发誓她第一天在这里的时候绝对没有这么吵杂,就算她没有深入树林,感觉也是不同的。那时候林间深处一片死寂,天地间仿佛只有她与白龙。如今这里四处有虫鸣鸟叫,生机勃勃。   贝莉儿猜可能是白龙那惊天动地的动静把动物们吓走的缘故,如今时间渐久,它们发现安全无虞,便慢慢回到原来的地方。贝莉儿对此表示乐见其成,没有小动物们回来,她去哪里找吃的呢?   她在里面折腾了快一个月,索性荒郊野岭里动物们没见过人,容错率极大——换句话说就是还没学到教训够蠢,她这才一次又一次的尝试,在几天前开始第一次逮到一只野兔。   贝莉儿把陷阱拔出来放进随身的鸟皮网兜里,要让动物上第二次同样的当对彼此都不是好事,她想长远地抓住这些肉,就得好好计划日期,一次换一个地方,不要天天都来。至于陷阱,这些东西反正也只是普通的树杈绳子,回去还可以再改进或者废物利用,比如说丢进火堆里取暖照明之类的。贝莉儿其实还想到自己应该练习什么叫下风处和隐匿陌生气味了,她现在还在摸索中。   然后她才把草网兜拎起,小黄晃着尾巴欢快地叫了一声,它现在几乎半个身体都接近银白,从头和尾巴、爪子开始逐步向身体变化,毛发也更流畅、紧贴身体而反光。它现在跑起来像个花生馅哪里裂了流出来的的小汤圆团,或者一个错眼角度对了,就是冰天雪地里的刀锋战士。   要不是贝莉儿还记得第一次看见它那凄凄惨惨甜甜萌萌的样子,她如今看见它打死也不敢认。举起手上的小日晷看了看,这里正好有阳光。贝莉儿根据影子的长度熟练地计算出了目前的大约时间。   “我们走吧,天快黑啦。”   她招呼一声往前走,小黄跳到树上,心情愉悦地翘着尾巴在前方带路。如果说它变毛色有什么好处,那就是现在要找它真是越来越容易了。贝莉儿轻松地一边跟着它一边找自己想要的东西,没多久她找到了。这是一棵年轻健壮的小树,刚成型的笔挺光滑的树干,大腿粗细,树枝高高地在主干上分叉,枝叶疏而坚硬。贝莉儿摘下一片叶子观察一下,然后往树干上踹了一脚,它的脚感轻而结实,随着贝莉儿的脚力轻震一下,叶子簌簌落了两片。   贝莉儿满意地打个响指,这就是她要找的树了。“小黄等等!”她喊小黄停一下,然后放下网兜,小黄立刻机灵地跳下来,一只前爪踩在兔子身上警戒,贝莉儿掏出龙鳞刀开始砍树。   其实可能说锯树更恰当。她蹲下来将半月形的弯刀沿着树干旋转一圈、一圈又一圈,刀两边都是刃,所以只能扶着刀微微地向下使劲。树皮割破,刀刃深入树干里,一边割进去三分之一,贝莉儿站起来往树上狠踹一脚,树发出吱嘎的哀鸣,身体稍稍往外斜。她换方向继续踹,树干危险地摇晃起来,枝叶擦过周围的树,咔咔作响。贝莉儿观察好方向,回头喊小黄:“你再走开点。”   小黄说:“吱吱吱!”它看过很多次这场景了,开始还恐慌地看着贝莉儿好像她是大魔王,好几天一有东西掉在地上它就炸毛惊惶尖叫,现在只是凶狠地龇出一口小利牙,隔着网兜叼住兔子的脖子向后拖。贝莉儿看它躲好,这才再次蹲下小心地往树心割了几刀,站起来狠狠一踹。   “吱呀——”树干惊天动地倒下,贝莉儿一脸熟视无睹地上去刷刷几刀,贴着树皮把枝叶刮下,这一边刮完滚一圈换另一边。然后她就得到了一根光秃秃的树干。贝莉儿把树枝聚拢在一起以便明天来拖,然后再从腰上解下一个两根粗树皮绳编成的背兜——这是她专门编来用来干这活的。两个穿过胳膊的洞套上,四根交错横贯在背上分担压力的网,网上留出适度长度的绳子,末端是用鸟骨磨成钩入树干的小钩,再用绳子往树干上缠几圈捆牢,好,贝莉儿拎起草兜拖着树干,收获满满地回家了。   就算这样她走出树林也已经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了。白龙的大头还在远处沉眠,夕阳照射着小溪闪烁着波光。溪边石灶里的火熄了,火上方竖起的木架上钉着几块四边扯开拉直的兔皮。旁边是一排长条火堆,上方同样是长长的木架,架上摊着厚厚的干草,干草上是整根的长圆木。一只鸟飞下来,立在贝莉儿的床上啄藤架里的草籽。“吱呜~”小黄兴奋地尖叫一声,扬着尾巴跳下树,一颠颠地冲那鸟扑去。   鸟当然没有被小黄捉到。小黄扑蝴蝶、扑叶子、扑吹来的风或扑自己的尾巴,那种突如其来的游戏心态都是一模一样的。食物扑棱棱地扇着翅膀惊吓地飞走了,小黄冲着天际抬起脖子“吱呜、吱呜”地长叫,须臾觉得无聊,扭头看看贝莉儿还没走过来,于是坐下开始舔自己的毛。   贝莉儿几乎是抱着对小黄的羡慕嫉妒恨之心和最后一点毅力弯腰驼背地把木头拖到宿营地边。到了地方她就立马把背兜和兔子甩下,两脚摊开地摊地上喘气。她坐在自己的建材库里,一边就是做好标记准备开工的木屋宅基地。   这里已经有很多木头了,长的短的、尖的圆的、各种各样的木桩和木柱。贝莉儿有两把锯树只要三分钟的刀,接下来要做的全都是力气活。她决定好打猎和建一座木屋,于是将未来的一个月里做好详细的时间表。打猎最难的是技巧,要一点点练习熟练,包括眼力、反应、手劲、制作陷阱以及其他的各种技巧。直到八天前贝莉儿才抓到第一只鸟,五天前才抓到第一只兔子。   奇怪的是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贝莉儿天天这么干锯木头和将它们拖回来的无脑重复劳动也没饿到头昏眼花,她确实觉得饿,但适应了这个感觉后,出奇的竟然并不觉得缺乏体力。身体一天比一天削瘦有力,力气也一天比一天大。贝莉儿在来到异世一个月后突然发现自己比过去简直判若两人,这绝对不是单纯的锻炼可达到的效果——近视这事儿不就是吗?贝莉儿打死不相信自己有一天竟然能看到野兔在草丛里的动静,那一点轻微的涟漪,那一条条下意识确定地点的兽径。她一天比一天更像个丛林泰山,但无论是啥原因,要么淋了龙血,要么泡了神奇小溪,贝莉儿对此乐见其成。   她一天比一天容易拖木头回来了。开始贝莉儿拿树林边缘的树练手,砍树、刮掉树枝,把它们变成一截光秃秃的圆木,还得坐在地上把它们一点点分尸,分开拿回来——这些被她拿来练习做玩具迷你木屋和迷你榫卯了。然后她在越来越多的锯木头和扛树中学会辨别需要的木材、编背兜省力,庆幸吧,她来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比如说乘法。幸好脑子里搜索一番还能找到平方和比例尺。贝莉儿通过迷你木屋大概算出自己至少需要几根木头,规定了一个数量,包括必需数量和冗余可容错的数量,然后就开始一心一意地拖木头,而不至于临到头才发现木头不够。   到今天为止这是容错率线上的最后一根,木头也已经烘干近一半了,龙爪下都快放不下。贝莉儿准备明天开始盖房子。当然今天还是先犒劳一天比一天大的胃。她休息够了,重新点起火烘木头,然后烧水,拿个石碗把兔子拎到水边宰杀,接了满满一大碗血回来再找个灶煮,然后回去撕皮剥兔子,准备撕一条腿下来炖汤喝,剩下的烤。   水渐渐滚起来,大碗里冒出兔肉汤的香气。小黄蹲在烤架旁边守着,每一下兔肉上油脂的冒泡就晃一下尾巴。天上的星星渐渐亮了起来,贝莉儿将肉和汤从火上撤下来,拿出筷子和刀叉,顺手分出两小碗汤和两只兔腿,一半放在小黄跟前。小黄吱吱高兴地叫,它现在学聪明了,踱在旁边一圈圈地转等食物凉,顺便不时哀怨地看一眼贝莉儿,贝莉儿已经先开吃了。她不像小黄那么猫舌头,随便吹一吹就能忍。   先到嘴里的是肉,野兔的肉很紧实,咬得费劲,但嚼起来有种焦硬的香。贝莉儿被香味勾得馋虫大动,被烫得张着嘴哈气,赶紧喝口凉水压压,解一解馋,然后深吸口气开始喝汤。   汤是挺香的,但吃到嘴里就知道大不一样,淡得没味道还有点腥。贝莉儿完全是一口气逼自己全喝下去,捶着胸口压一压呕吐感,这才开始捞出兔腿开始慢慢吃。她现在的食量是两个兔腿,内脏和肉收拾一番够吃一天的,再搅一搅装血的碗,明天她就可以把这个切成块块丢汤里一起煮,吃这个补充盐分。   卧槽,想到就倒胃口了。贝莉儿其实不排斥这种煮法,就是没盐味道还是差一点,而且吧每次吃兔子都这两种办法,太容易吃腻了。其实贝莉儿挺发愁的,喝血也不是长久之计,她还是要想办法找到盐。方便笔记和待议行事历上的名词都慢慢一条条划掉了,盐还是最迫在眉睫而无法解决的一项。   “吱~”小黄终于忍不住过来用头推她让她帮忙吹气了。贝莉儿正出神一下没反应过来,小黄急了,拿爪子轻轻的抓她裤子。“吱吱吱!”   “好啦好啦。”贝莉儿说:“小的来了。”她拿起碗开始给小黄吹汤,顺手给它塞一片龙鳞。趁小黄不注意,赶紧拿个碗来回倒着凉。吹汤也很累的好不!“吱!”小黄发现不满意了,又开始拿爪子抓她,这种方法它是不认的,闹得贝莉儿又把碗举起来放到嘴边才罢手,愉悦地摆着尾巴高声叫:“吱~~”   “好啦好啦。”贝莉儿认命地说:“给你吹汤。” 第14章   接下来贝莉儿的任务就是给自己盖房啦。   按理说吧,她原本不应该决定盖个小木屋,搞得好像她准备一辈子在这里安家落户、生根发芽似的。贝莉儿的目标应该是穿越丛林、寻找人类世界、走向星辰大海。假如她还知道游戏应该怎么打,她现在就该重点攒干粮,趁自己的衣服、裤子和鞋子还没破光烂光,速度准备好行李开始异世界征途——   事实上,她现在的棉T恤也烂得差不多了。贝莉儿最初掉到水里和龙面对面的那天,她的衣服就已经在水里和白龙身上割破了很多口子,加上被火烧掉的袖口,衣服经过多日摧残,简直堪称破布。T恤早就没法做到它该为贝莉儿做到的事了——避免外界伤害。现代的衣服用来装饰,荒野里的衣服却倒退回它们最初的作用:保暖、御寒、保护皮肤免受野外骚扰。T恤明显已不合格。   还好贝莉儿最开始意外抓到了那只大鸟,她想了个办法:做一件叶子上衣。这件事的要诀是选择那些不容易横断叶脉撕裂的大而厚的叶子,洗洗干净烘得半干,然后鸟骨磨针、叶片纤维做线,把衣服像拼图一样拼成一个梯形的罩,像蓑衣一样层层披挂下来,就算勉强做了件叶衣。   贝莉儿花了挺久时间才掌握技巧,主要是切记要一段纤维只穿上下两层叶子。大多数纤维易断裂,衣服最好保证能坏哪补哪、随时替换。然后她把棉T恤那条烧焦的袖子拆下来给自己做了个裹胸,罩上树叶蓑衣,将分出来的袖片在手腕处轻轻打好结围成袖子,好,这样只要保证每天晚上烘两片流水线零件积攒起来,她就有一件足够保护自己的“叶衣”了。   后来制作叶衣的艰难有些跳跃地让贝莉儿开始考虑寻找同胞的事。她是否要这么早离开丛林?诚如贝莉儿所见,她现在和一只会吃龙鳞的小兽和一头沉睡的巨龙住在一起,它们各有各的神奇之处,看起来都非常惹人垂涎。这里还有大堆的龙鳞、神奇小溪和龙血草,简直是个异世界的宝藏。   贝莉儿知道没有武力的人拿着大宝贝下场会是如何,她记忆里有一本书是某个海外归来的男主角从小死了爹妈长大还被人追着逼问,或者记忆里还有另一个词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但不带走这些吗?不可能。贝莉儿打死也不会这么干的,会这么干她就是傻瓜大白痴。这些都是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她不可能因为宝物会被人觊觎就过宝山而不入。众所周知巨龙是一切冒险者们梦寐以求的目标。如果让一些心术不正的人知道她有这些,这是很有可能的,那贝莉儿就会有生命危险。   那么问题就来了,怎么保证她一辈子不被别人抢劫?   答案当然是强大自己。贝莉儿知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们当做秘密武器,不到必要绝不现于人前。但她首先得把这个“必要”时刻尽力减少到无。她必须学会更多东西,至少要锻炼更大的力气和更多对敌技巧,或者学会一个人躲在任何地方的山里也能活下来。她不知道外面的人类社会是什么样的,奴隶制?佣兵横行?贵族压迫?法师当道?她长得一张东方脸!骨架又瘦又小估计一捏就断,这在有巨龙的世界里妥妥儿“异类”和“肥羊”。   贝莉儿承认自己不该把人心想得那么坏,但一味指望遇到好心人是不可靠的。就算她遇到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好人,哪怕有一个起了坏心,她都有可能万劫不复。   最后贝莉儿决定自己更有把握才能走出树林。沉睡的巨龙和狡诈诡谲的人类社会,看起来两个都很危险,但究竟选哪条路根本就不用问。这就意味着要在这荒郊野岭里长住了。没准得住个一两年,把自己培养成亚马逊女战士再说。于是贝莉儿认为自己该有个更好的挡风遮雨的栖身之所了,于是她就开始选房子的住址。   她有两个选择,一是一间牢固的木头房屋,就盖在小溪和树林中间,这儿地形平坦、交通方便,就是草地上泥土软了些,怕沉降。没关系,她可以搞个高脚木屋。二是她可以跨越小溪,在矮崖下用龙鳞挖个山洞。这方式倒很省力,也方便快捷得多。但崖太矮了,最高的地方是有十米左右,可大部分不是。形容下,挖出来的山洞就只能是个锐利而窄的三角形——   打个比方,如果她会给山洞装直升梯并装修一套带阁楼的三层复式房,那贝莉儿会考虑的。   所以矮崖的选项只能遗憾放弃。而且被白龙撞击过后,矮崖的结构也很松散。贝莉儿不死心地挖过两刀,一用力石头就像地震一样纷纷往下掉,吓得她不敢再染手那里。挖塌一座崖没什么好在乎的,但刚搬进山洞新家就遭遇塌方危机就可笑多了。   那怎么办呢?只有盖小木屋啦!贝莉儿最终选择私人订制、童叟无欺,她要亲手盖一座木屋。   一个月后的现在,材料已经准备齐全。今天也是个好天气,贝莉儿心情愉悦地大早起来,煮好汤吃好饭,挽起袖子开始干活。贝莉儿算过下雨的规律,前两天下过一场大雨,因此近期不会再下,有足够时间做这一项惊人的大工程。两天的时间也够她在宅基地上放三四次火,烤干泥土里的水分,也烧掉各种虫蚁细菌,让土地足够坚实而干净。   贝莉儿盖房子的步骤是这样的,打上承重桩,在承重桩上架底柱,然后在底柱上铺地板和垒墙,就像最古老的那种木屋,无需更多加工,只要在首尾两端挖出半碗的空容纳木料镶嵌,接着一根一根的圆木往上垒,房顶的方法则跟地板相同。   她划出十米长五米宽的地方做宅基地——她不知道这里的冬天会怎么样,会不会下很大的雪,她听说过那种冻得连门都打不开的暴风雪。既然她打算在这里留很久,没准要留到明年春天,所以贝莉儿也决定要尽善尽美。她要做一个大平台来放很多柴火。屋子不用太大,小一点更保暖,但平台要很大很大,放东西或是扩建都更方便。   第二天她用自己的身高算出比例尺,把整片地按XY轴分为若干区域,一块一块地烧。她算好该用多少木头,在晚上闲暇时加工它们。贝莉儿虽然也意思意思地做了防雨架,但她当然不希望房子封顶前下雨,所以必须算好时间力争在盖房子前做好一切准备工作,然后她要做的就只有往上、往上、往上架木头。   准备工作要干的很多。一米长的尖桩一根根标上号,末端被龙鳞削得能杀人,再嵌入一片鳞片好分开地面,深深插入地底。这就是承重柱了。然后是底柱,长十米的圆木,用木炭画了标记,按做好加工的顺序写着“底X”。事先根据承重柱的位置剜出碗状的洞,大约三分之一左右深度。它们会与承重柱垂直放置,就像无数个人列队在一起戴一顶长长的帽子,人头与上方的碗洞严丝合缝,扣得结结实实。   完全人力盖木屋的麻烦就是要标准化很难。贝莉儿算出比例尺的第二件事是做了一把水平刻度尺,这工作说来玄幻,其实挺简单。具体来讲就是削一块拿砂石抛光的长木板,不停削,不停抛光,不停往上面滴水,直到水滴平置,这就代表尺子也水平了,然后刻好刻度。这活可以挑个尖端把尺子放在上面使它平衡时干,因为地面不一定能看出来是否平整,重心点却能完美地完成这个任务。   然后她每天晚上的睡前活动就是致力于用尺子把这些承重柱削得一样平,抛光,一样往上滴水。   然后就是挖碗了。碗嘛……这劳动量更简单粗暴,但是繁杂得多。基本就是用龙鳞把承重柱顶端削成计算好的多边形,稍稍用炭烤掉棱角再磨一磨圆。但这种碗就是在没法搞标准化了,贝莉儿觉得能做到差不多已经要给自己点一百万个赞啦!但没办法……地板不平等于整个房子白干。她只能不嫌麻烦,底柱一个个承重柱地量好深度,做一大堆简单却冗长到头晕脑胀的计算,小心翼翼地刻到力保每根底柱都离地一样高且水平。   这期间水平刻度尺和等式计算实在起了大用,贝莉儿只想说一句感谢现代科学。最耗脑力的工作做完,剩下就是铺地板了。这步骤和放底柱类似,只是挖碗不需要那么多。这就是为什么贝莉儿需要做底柱。   然后开工盖房。她先铺底柱和地板,这两任务就花了一天时间。因为它们都必须是实心的,重心下沉,马步扎稳,将来在暴风雪里她的小木屋就不会头重脚轻被刮走。木屋长宽各四米,地板中间留出个空是准备架灶用的。   然后晚上到了,贝莉儿手脚酸痛得爬不起来。她早已预料到此番困难,神情平静地嗑了半根龙血草——经过试验后她发现这东西基本等于强效恢复剂,吃了睡一晚第二天起来跟打鸡血差不多。吃一根就是强力兴奋剂,立马出去跑马拉松那种。再多吃她就没敢了。贝莉儿决定还是悠着点,正常作息就好。   第三天她睡醒精神奕奕,开始往上垒墙。她在盖迷你房子时发现墙壁木头其实可以用空心的,把木料里面掏掉一些,塞进干草压实,能轻不少,而且这样也能让木头与木头之间更紧密和保暖。   然后继续垒墙。分出门洞和窗户,做到一半发现自己上不去屋顶,屋顶怕下雨,是双斜面的,所以最高的地方有两米五。然后贝莉儿淡定地做了宽梯和长架。架子放木头,梯子爬房顶。贝莉儿现在干这个做的又快又好,她把木头拉房顶上时还能抽空坐凳子上喝口水喘个气。   就这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干了五天,然后房子终于盖好啦。天公作美,这几天都没有下雨。贝莉儿很开心。小木屋还有很多善后处理要做,但贝莉儿不能再满意了。那天晚上她抱着小黄踩着梯子上了房顶。房顶上铺开一大摞干草,他们躺在干草上仰头看星星。   天上的星星明亮,一眨一眨,夜幕低垂,天阔如穹盖。远处的风里传来树林的歌唱。小黄笔直地坐在贝莉儿怀里竖着耳朵听,贝莉儿指着天上要它看:“看,那是星星。”   小黄说:“吱。”它似乎第一次注意到星星,晃着尾巴抬头看了很久。   贝莉儿嘛,她已经头一歪,呼噜呼噜地睡着啦。 第15章   盖好小木屋后贝莉儿又花了好几天时间整理屋顶。屋顶要防雨,所以需要非常密实的遮盖。贝莉儿对此没什么经验,毕竟这地方不怎么下雨,她觉得自己应该早想到试验一下的,不过盖房用了这么多天,说不准哪天就下起雨了,现在贝莉儿也只好用最笨的那一种:尽善尽美。   总结就是让自己越麻烦越好啦。她用大把大把的草木灰和碎石块把圆木之间的缝隙填上,然后盖上大叶子,往上再盖上干草和树皮编织的一条条草席,用长绳压住两边扎牢,上面再盖上大石块压住防风吹走。外面没能及时遮盖的大平台上也如法炮制。这些都弄好了,然后贝莉儿就等下雨。   大约是她最近确实运气很好,心想事成萌萌哒。屋顶封好的第三天贝莉儿在下午等来了一场倾盆大雨。她已经把床搬到房里,木屋中间留出的洞已经填上石坑,熊熊地烧起火,火焰因为没封上的门洞和窗洞中吹来的风左摇右晃,贝莉儿被满是潮气的风吹得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赶紧给火坑里加上一把柴,抱着小黄躲到床里去睡觉了。   超令人开心的是房顶没有一处地方漏水,这样小木屋终于就可喜可贺地落成完工了。贝莉儿则是悲催地发现自己腰酸背酸胸乳胀痛——姨妈要来了。上个月来姨妈的时候贝莉儿简直各种手忙脚乱,那时候的她还是荒野求生LEVEL E,没有各种趁手工具不说,连每天的食物都不知道怎么找。屁股底下一刻不停地淌血,什么衣服都没法穿,贝莉儿只有用石刀割掉衣服下摆,用草木灰包块尿布嘤嘤嘤地干活。   贝莉儿想到接下来每个月都要经历一回这窘状都要抓狂。妈的,少根JJ就是这么烦。往事记忆不堪回首,精神值跌底的她决定度假。   所谓度假,就是每天宅在家里,吃吃饭睡睡觉发发呆,想干嘛就干嘛。哇,贝莉儿想想都觉得超幸福,恨不得立刻滚到床里睡他个三天三夜,不到世界末日休想叫她起床。——对了说起来,小木屋里还有各种不知来源的通风缝隙要填塞,其实度假期间干干这个无脑活就挺好的。好就是这样。贝莉儿决定接下来几天就在新房里纵情狂欢,除了这个以外就啥也不干。   说干就干,她立刻开始囤积木头和食物。贝莉儿现在把树林边缘这块地方摸得很清楚了,她找到了好几个小动物们聚居的地方,比如这里是野鸡林,那边是兔子洞,再那边的树下有很多山鼠,它们吃的那些根茎贝莉儿或许可以尝试尝试,看能不能多一种食材。这些地点的小动物们并非独有一种,它们还是混杂生活的,只不过某些种类会多一些。因此贝莉儿针对的陷阱也各不相同,比如野鸡林这儿,她用的就是守株待兔式诱饵陷阱,编一个草框往里放点草籽什么的,拿根拴着长绳的棍子顶好,然后就握着龙血草——它们可以防虫——静静趴在灌木丛里,等着野鸡们自动上钩。   贝莉儿实际上比较喜欢逮野鸡。现在应该是春季,很多花开放,树上长满嫩芽,野鸡们的巢里会有很多蛋。她每次捡一两只野鸡,带一窝蛋回去,那些鸡蛋比鸟蛋好多了,个儿大了两圈不说,一窝起码十几个,简直称得上是丰收。   贝莉儿其实最初没有这么赶尽杀绝的,她担心如果一窝端没准野鸡妈妈就不孵小鸡了。那她明年不是要死?!但后来贝莉儿发现如果不捡光那些蛋,野鸡妈妈都超淡定地剩几个孵几个,但要是她把整个窝都掏空,她就会发现好几天前她注意到但没抓住的那只母鸡竟然在附近的另一个地方重新筑了巢,又下了满满一窝蛋……   哇,真的合作愉快!ヾ(≧?≦)ヾ后来贝莉儿就高高兴兴地捡好多蛋啦。蛋丰收期也就这几天,后面她还会不定期收到毛蛋呢。当然有多少收多少,蛋的保质期比肉长多了,怎么都不愁吃。   不过这天晚上她在灶边想起了一个新武器。贝莉儿刚美美地喝完了两大碗用鸡汤底煮的蛋花汤,超美味!就只有鸡汤可以不放盐清清的最好喝了!她摊在火堆边摸肚子消化食物,脸上还敷着蛋壳的壳内膜面膜,手上沾着石碗里的蛋清当身体乳往身上擦。这酸爽这奢侈,何止四个字可以形容啊!小黄在一边捣乱,它不知道贝莉儿为什么把吃的往身上涂,又觉得很香,不停凑过来想舔贝莉儿的脸,被贝莉儿一次次用脚推开。   然后贝莉儿突然想起这个:吹箭。来自印第安人的经典武器,用材简单、制作方便、各种就地取材,杀伤全靠肺活量。   卧槽我怎么现在才想到!有了这个我就可以主动去狩猎啦!贝莉儿兴致勃勃地等面膜敷完洗了脸开干。现在这劳动量就和饭后娱乐差不多了。柴火堆里找一根直通通的指头肚粗细的硬木树枝,大约四十厘米长,再把龙鳞切出细细的一根,从树枝中间插进去,捅通,来回拉几下扩大创口,一根吹箭和吹箭筒雏形就此完成。   贝莉儿思考一下才把嘴凑上去一头的口子。晚上太黑了,吹哪里都麻烦,万一找不到龙鳞箭在哪里,下场大概比缝衣服时找不到针还惨。她只有往石灶上吹了。贝莉儿用力一吹,噗嗤,龙鳞箭像呸口水一样从另一头划出一个小抛物线掉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插进地板里。小黄吓了一大跳,惊恐地炸着尾巴跳开看贝莉儿,贝莉儿还在纠结有哪里不对。   她思考一下是觉得吹起来很费劲,于是再拿一条粗一点的龙鳞塞进吹箭筒中心,旋转一圈弄大,拿根树枝通通木屑就是完美的一根圆管。但是这样龙鳞箭放进去一个不小心就很容易滑出来,这个简单,贝莉儿再捡根羽毛用湿泥巴糊在箭尾上,又觉得箭太长,切断一半只有十几厘米,再塞进箭筒里,这回羽毛就能轻轻卡在箭筒里了。   继续吹,夺的一声火炸了。灶边一块石头被吹箭带得滚入火里,贝莉儿捡起来看,石头起码被插裂一半。   杀伤力简直炸裂好吗!问题是比她瞄准的地方差了不少距离_(:з」∠)_。贝莉儿想了半天觉得大约是因为箭杆是四方形的,有棱角的不流畅,空气阻力大,吹起来不稳。……而且她之前手也不稳,QAQ这个还得练。   不过箭杆棱角还是能尽量改善的。贝莉儿翻出龙鳞库存里最大的一片,足足有大脸盆那么大,小黄都拖不回来要喊贝莉儿帮忙。龙鳞虽然薄,大到那个程度也有小半厘米的厚度,这就很好操作了。割下一片来切成条,拿一根条切成超级多边形,一边削成尖锥一边糊上羽毛,边边角角扔给小黄让它去啃,小心翼翼地捏着一用力就手指头渗血的箭塞入箭筒,再把吃剩的烤鸡重新架火中当目标,这回再吹。   咻!火光中一道银光闪过。贝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鸡身上一个空洞。箭呢?!箭去哪里了?!贝莉儿继续探头往后找,龙鳞箭在墙上插着颤巍巍。她冲上去拔!卧槽!箭太细太深拔不出来!贝莉儿:“……”QAQ   她只好把箭尾贴着墙锯了。万分痛惜地摸着墙长吁短叹一般,然后后退一看,这也不失为一个特色勋章嘛……嗯。实验结果完美,武器可以立即投入使用。明天开始我的度假福利就更优渥了!贝莉儿继续兴高采烈地做了一大堆龙鳞箭,找了一根木柱插满,就像那种大街上卖的糖葫芦桩。再把木桩塞进两个草兜里,好,明天可以去狩猎啦!   贝莉儿第二天一大早就昂首挺胸地带着小黄,拎着草兜出门去打猎了!她设想着能丰收满满,左手一只两只野兔、右手一只两只野鸡,倒在地上的食物和各种有用的皮和毛像小山,躺在那里就让她一趟又一趟哼着歌拎回家。   但显然陷阱狩猎和吹箭狩猎是需求技能完全不一样的活。贝莉儿从没想过那些动物们会那样敏捷。她以前只需到处撒网、守株待兔,碰运气看看有没有小东西失掉警惕上钩。但这和凑近捕猎它们是不一样的。贝莉儿打赌这些动物趴在地上都能听见她呼吸粗重地像一个疯狂的精神病人般接近,她才刚看到它们的影子,再走近些那道藏在草里的痕迹就机警地飞速跑远,像个捂着裙摆的小姑娘,一根毛都不给她这个苍蝇搓手两眼放光的大坏蛋看。   贝莉儿气急败坏,这可不是她想的任何一种结局。她不敢把龙鳞到处乱吹,要是没吹好埋在草里丢了就算了,插在地上她一脚踩上去就好玩了。但要试着有把握才能吹出箭,这难度又太高了。贝莉儿只好继续往树林深处走。她记起来以前有在某个地方看见过狐狸和鹿。大型动物和肉食动物生活在更密的林间,贝莉儿怕捕猎者,比如那些什么猎豹狼之类的,但今天只好试试了。   她循着记忆走,小黄跟在她身边的树上,顺着树枝与树枝交叉的地方前进。小黄其实也是很好的报警器,贝莉儿当然相信它绝对可靠,要是有什么危险接近它会提醒,比如它就提醒过她不要摸树,为她五次躲过了一条趴在树上的蛇……贝莉儿只是怕自己跑不过小黄而已。   咳,言归正传。树林深处更难走了,视线昏暗很多,到处是密密的叶子和树枝擦过脸和四肢拉出红痕,地上是厚厚的叶子,刚刚下过雨,有的地方潮气很重——贝莉儿怀疑可能就是连着十天大晴天潮气也会这么重。一把一把的烂泥塞进她脚趾缝里,感觉实在恶心,又不好绕开因为只有踩上去才知道自己踩到什么地方。贝莉儿觉得自己是能观察出哪里能踩的,但她老是判断错误。她后悔自己没把旅游鞋穿来。   不过忍耐是值得的。贝莉儿用树枝当手杖打着四处前进,小心翼翼地不扶任何树干。直到她喘着气绕过一块石头,贝莉儿发现了一个鹿群。   大约七八头灰鹿,有三头是公的,头上长着巨大的角,低头吃草,两头是母的,它们抬起脖子啃树上新长出的嫩芽,自己吃几口,然后撕扯下来,喂给依偎在它们身边的三头小鹿。贝莉儿的蓦然出现让几头成年鹿注视了过来。   她没反应过来一呆,一人群鹿之间有短暂的僵持。贝莉儿是指望见到鹿但是……不要有这么多啊!这么多她杀不了啊!她会死得很惨啊!她不由自主后退一步。突然耳际掠过风声,小黄一跃跳到她肩上,四个爪子一扣肩膀,已经扬着尾巴得意地示威起来:“吱吱吱!”   它真是业务熟练!贝莉儿只想喊尼玛!之前都是陷阱捕猎,小黄估计还以为看见就等于肉到手了!它得意地朝鹿们龇出一口尖牙,眼中放射垂涎凶光,公鹿对此的反应是微微低头,躬身前蹄刨地。贝莉儿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手紧紧握在吹箭上,脑子里唯一的理智是还记得跑前必须吹一箭!先吹一箭!不然保准让鹿踩死!   然后突然是一声死寂。   死寂仿佛是不该用声形容,但那感觉只可用这个字。一声死寂,随后涌来的,潮水一般的深寒。层层鸡皮疙瘩从身体深处向外喷涌,贝莉儿惊恐地瞪大眼。鹿群惊慌失措地彼此对望,几乎是瞬间的瘫软,然后它们高叫一声,纷纷跳跃入林间深处消失不见。树林里仿佛暴风刮过,重陷入死寂中。这死寂似曾相识,贝莉儿呆呆立着握着吹箭筒,在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之前突然开始心脏狂跳。   然后一道深沉的吼声突然响了起来,貫入林间,撕裂了空气。   有无形的风涌起,刮痛贝莉儿的脸颊。“吱吱吱吱!”小黄失足从贝莉儿身上跌下来,炸着毛蜷缩成一团不敢动。然后吼声再次响起。“吼嗷——”深沉的共鸣撼动大地。树在颤动,地在颤抖。贝莉儿站不住地跌在地上,是来自远古的振翅的风声,撼人心神的厚重。   她不由自主地抬头,看见一头巨大的白龙从地平线的那端升起。它的翼残破,身上处处鳞片脱落,布满斑驳的肉色。它张开了嘴,咳出黑血,银白的眼仿佛放射出暴怒的火焰。它一振翅,烈风刮来,贝莉儿被刮倒在地,白龙听见她的惊呼,从上空中投下来一眼。   银眸与黑瞳对望,一瞬间的接触,冰冷怒火和不知所措的恐惧惊惶。随即白龙无视了她,继续扬头,振翅向上爬升。它多么巨大而美丽啊,狼狈的满身伤痕也不能遮掩这来自神话的壮观而瑰丽。   巨龙振翅而飞,直冲云霄,阴影遮天蔽日。   贝莉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白影在云端消失不见。好一会儿她脑子里轰隆隆的一时都分不清是什么想法,卧槽!它醒了?!卧槽我的小木屋!我的灶!我的干草我的锅碗瓢盆我的食物!卧槽!它醒了?!!!   继而一声长长痛苦的怒鸣,连空气都撕裂。鲜红的血雨从天而降,云端里掠过一道黑影,视线里如惊雷利箭。那一瞬间贝莉儿突然前所未有地清醒,她一把抓过小黄,一个打滚就滚到那块巨石下抱头蜷缩起来!她死死闭上眼屏息着等待,正如那天闭目的梦境里,濒死的白龙终于支持不住,如流火般折翼而坠下。   然后,地动山摇。 第16章   像是直面了最可怕的地震,大地在颤抖,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撞得人脑发晕。从远处海啸一样扩散过来的连带灾难,就连这里也听得到那恐怖的动静。不知从天上哪里抛过来的碎石、树叶、泥土,子弹一样打在贝莉儿身上,砸得她全身刺痛。贝莉儿只有死死把小黄挤在怀里,自己双手护头,蜷缩在石头下躲避。   哗啦!她没有反应过来,身边的枯树摇摇欲坠然后轰地一声倒下,贝莉儿尖叫一声,刮人的枝叶压得她差点窒息。好在她拼命往石头下挤,谢天谢地,她趴在那里,倒下的树干正好架在石头上,造成一个小小的三角空间把她夹在里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十几分钟,或者半小时一小时,余波平静了。贝莉儿惊魂未定,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在大口喘息,她完全镇定不下来,胸口急促起伏,那种剧烈的呼吸幅度弄得她心脏剧痛、一身冷汗,可是她停不下来——她以前一直以为这种恐慌只是无稽之谈的!可是、天哪,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差点就要喘不上来气一头栽倒在地了!   小黄在她怀里挣了挣,发出弱弱的叫声,用前爪推她想出来。贝莉儿下意识松松手,小黄“吱”地叫了一声,率先越过她抓着树干跳出去,在枝叶间消失不见。贝莉儿犹豫了下才跟着它爬出来,看了周围以后她觉得自己有点倒霉。她这里应该是离白龙坠落的地方很远,树林茂密,一层层把震动传递过来,到这里还会被震倒的树都是枯老不中用的了,她刚好就被这么一棵树选中压在下面。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到处在流血。树叶衣已经破得七零八落,露出里面的裹胸布。贝莉儿只得把衣服解下来扔了。小黄凑过来帮她舔流血的地方,贝莉儿抱住它小声说:“我没事。”   她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喘息。跳入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白龙怎么样了?”它就那样毫无预兆地醒了,又飞上天去,又掉下来,掉得太快太反应不急,贝莉儿现在还觉得是做梦一样。然后第二个念头是“……我的小木屋。”   “卧槽。”贝莉儿慢慢呆滞地呢喃。“我的房子。”   她的房子,她辛苦了一个月的成果,她积攒了那么久的东西,她的小木屋!贝莉儿拔脚就往家里奔。如今回去的地形与来时大不一样,遍地到处是震落的枝叶碎石,有些躲避不及的小动物倒毙在地上,林间一片死寂。   贝莉儿都顾不上自己摔倒几次,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回小溪边。一出树林,她恍然觉得一阵陌生……看了一个多月的白龙不见了。   老实说,这几十天来一厢情愿的与白龙相依为命,贝莉儿几乎就要视白龙为什么长在大地上的风景名胜,一辈子插在那儿给她当心灵信标和龙鳞供应机那种。现在放眼望去眼前是一马平川,贝莉儿感到强烈的不适应。   然后她才把视线投向小木屋。_(:з」∠)_与其说那是小木屋还不如说是块烂到看不出是啥的垃圾……可能贝莉儿实在太悲愤了。其实小木屋的地基还完好,但是从窗户以上,屋子的上半部分整个不知道到哪里去了!空荡荡的房子下半部分好像一个四脚朝天的破桌子,凄惨地向贝莉儿展示它的肚内五脏。还能看得见贝莉儿的干草,贝莉儿的龙鳞,贝莉儿做了好多好多的木工的雏形,贝莉儿的……等等,鸡呢?蛋呢?兔子呢?!!!   还有我刷了这么久烤了这么久拼起来就准备当窗帘的皮毛呢!   贝莉儿疯狂奔过去看!所有能和食物扯上关系的东西都没有了!地板上有个可怕的深深刮痕!什么鬼!贝莉儿几乎能想象到发生了什么事,当白龙苏醒,或者它可能就是伸了伸脖子,这一大块不知花了她多少时间和心血的房顶,就跟玩具一样被它轻描淡写一巴掌掀飞。然后饥饿的它低了低头,给贝莉儿的地板造成此等人间惨剧。   贝莉儿:……哇的一声哭出来。(╯‵□′)╯︵┻━┻   小黄在旁边探头探脑抓她的胳膊,轻轻吱吱叫,耳朵向后压着指着树林的方向想让贝莉儿去看白龙。当然啦!它又不在乎贝莉儿的肉,它的主食是龙鳞!它并没有觉得房子和肉没了有多可怕多绝望!   贝莉儿还能怎么办呢?!昂?老远地方有头龙坠机了!就算它把她千辛万苦盖成的童话小木屋给砸了,她难道还能枉顾龙道主义,对那么漂亮的一头生物见死不救吗?!何况贝莉儿是承了它的情,没有神奇小溪,她现在死到哪儿去都不知道了!小黄又催促道:“吱吱吱!”贝莉儿只好在心里说一万遍:“我是个好人!我是个善良的人!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强行把那口丧到不行的气吞了,恨恨地说:“好啦!我知道啦!你等一下!”   她连东西都来不及放,直奔神奇小溪跳下去。等人再从水里爬上来,又是水灵灵白嫩嫩的一尾活鱼。贝莉儿在还幸存的锅碗瓢盆里搜索一番,所幸白龙对死物没有兴趣,她的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还完好无损。贝莉儿翻出草绳捆上自己的小澡桶,她简直要为自己的先见之明点赞一番——因为澡桶很大不好搬运,贝莉儿在学会榫卯结构后给它安了两个可以滚的轮子,让她好把它滚到溪边装水。   澡桶再次被滚到小溪边,这次不是为了舀水洗澡而是为了救命。贝莉儿拿木瓢用最快速度拼命舀满半桶水,然后对小黄说:“出发!你前面带路!”小黄被锻炼多次已经听得懂这句口令了,贝莉儿手一挥,它高叫一声“吱!”转身就一颠颠地跑走。贝莉儿推着澡桶跟上。   空难现场非常好找。白龙太巨大了。当它从天上坠落下来,说不清那有几米,贝莉儿有那么几秒是看不见它的,所以至少可以肯定它飞到了云端之上。大气层上,贝莉儿预估起码有三千米以上。这个距离跳下来的人类没有降落伞会摔成一摊铲子都铲不起来的肉泥,是石头则有可能因为空气摩擦而变成起火的流星。   那巨龙呢?   结果现在就在眼前了。之前被白龙挡住的地方空旷开来,露出沿着前方竖贯百米的巨大坑洞。仍然是如同她第一天来到时那样,贝莉儿面对着坑洞,左手边是树林,右手边是小溪。她向左转,遥远的前方巨龙的脊背和翅膀像一个小小隆起山坡,白色混杂着令人恐惧的血色流淌,跳过它原本尾巴和翅膀斜纵压倒的那边空地,层峦起伏陷在丛林之中。   ……它原本不该那么矮。贝莉儿和白龙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她很清楚白龙的脊背应该有多高。一棵十米高的树在白龙面前也如同大人和小孩之间可笑的身高差,现在却只能比树稍高,从几千米高处掉下来的白龙不像第一次那么幸运了。贝莉儿设法爬上一个高处看了看,从那片白色为中心辐射,像野兽吃干净的空地,潮水一样的空白向外蔓延开来。   白龙砸出来的,贝莉儿开始祈祷过去不是只能为白龙收尸了。然后她的视线转移到更远处苍翠的绿色上。之前被白龙的身体挡住而无法发觉。现在或许称呼远处的荒野之地为森林更加合适了——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深袤林海,天的尽头是突然发现清晰到无法忽略的巨大山脉,沉到深黑的绿,显然和她眼前洒满阳光的黄棕树林不是一个色调。   ……日的,这里原来是原始森林啊!贝莉儿一边推着澡桶前进一边腹诽。游戏地图突然从中变成了巨大,通关难度一跃而到顶级,贝莉儿不知该抱何感想。她赶紧摸摸龙鳞刀和龙血草们还在不在,怕原始森林一言不合一口把她吞了。   小黄已经在澡桶里浸饱了一身水,迅速攀爬在树枝间消失不见,而贝莉儿紧随其后拿着龙鳞刀把路上所有倒折的木头都刷刷切段踢到一边清路,好拖着澡桶前进。这实在是一个艰难的活,但贝莉儿不得不做。她庆幸那时候是她第一次做轮子,没经验所以把轮子做得很大,底与地之间的距离足有三十厘米,这足够胜过大多数树木的直径,好让澡桶可以顺利穿过道路了。   她花很长时间前进了大约三四百米,从这里开始就脱离白龙原本身体压过的地方,开始进入树林。这一段路比前面还更难走,大量的树木倒在地上、石头上、别的树枝上,有的摇摇欲坠发出可怕的吱嘎声,像余震过后的危楼现场,哪怕一点点多余的动作可能都会造成连锁崩溃。贝莉儿努力又前进了一段路,终于在一堆断树垒成的路障边被迫停下来。   这里已经不是用龙鳞刀就可以解决的地方了,澡桶绝对过不去,而且贝莉儿全身上下只有一条裹胸布和一条内裤,前面的断树山……如果她豁出去不怕被各种割伤的爬过去,能救到白龙也值了。可没有神奇溪水,她人过去有毛用?给白龙送菜吗?!它之前那样明显是要靠摄入食物补充体力啊!树山后传来浓重的焦味,明显是有什么东西在烧,贝莉儿又担心山火要起了,起了火她跑不出去啊!正踌躇一下不知道怎么办,这时林间突然传来小黄的叫声:“吱吱吱!”   然后它从树枝上跳下来,爪子尖抓在澡桶边上,一身湿漉漉贴在身上的毛上往下滴答着血,然后它跳下去,水溅了贝莉儿一脸。   “它怎么样?”贝莉儿赶紧问。   小黄说:“吱!”它的头浮在水面上,从毛发里一丝丝地游出血色,须臾染红水面。然后小黄又跳出来,几下起落跳在树枝上飞奔而去。   好吧!情况明显紧急,贝莉儿咬咬牙,豁出去就豁出去了!她一闭眼把整颗头塞进水里!热辣辣的龙血刺激鼻腔和眼皮,贝莉儿赶紧把头抬起来,一头滴水的湿发甩都不敢甩一下,木瓢泼啦一声舀了小半瓢水,拿着就往树山上爬!   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能耐。草鞋里扎入第四次木刺的时候,贝莉儿就不得不把木瓢丢弃了。这样她才好两只手抓着树干,忍着肚子上顶进去的树枝断裂尖端往上用力。神奇小溪让她的皮肤始终滑嫩如初,无法长茧和坚实,于是遇到这样的情况时,贝莉儿也比往常更容易地伤痕累累。   贝莉儿咬着牙用力。柔软的女子胸腹在断刺上划出血痕,她垂在胸前的头发往下滴水,混着血流下去,把木刺包裹在皮肤中,她整个人像一个针扎,艰难地向上蠕动。然后贝莉儿终于爬到顶端。   眼前豁然一亮。   “哇。”贝莉儿说:“我靠。”有那么一瞬间。她忘记了身上的痛,甚至忘记了言语。小黄在地上一颠颠地向树山跑来,而在它背后,一个巨大的、巨大到无法形容的陨石坑。   焦黄的土还燃着火。白龙狼狈地倒在坑底,一身的焦黑。它一只翅膀断裂了,高高向上诡异地翻折。它的嘴里不停地流出黑血,往下压熄火焰,染黑土壤。它整头龙看起来都那么黯淡无光,灰暗得贝莉儿不由心里咯噔一下。   她差点都不记得动弹,屏着呼吸看着白龙。她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它,白龙感觉到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它微微动了一下半睁半闭的眼,即使已经走投无路到如此的境地,它看着贝莉儿的眼睛里,依然是冰冷和憎恶的怨毒。   和刚醒过来时不同,现在它似乎想起贝莉儿了。贝莉儿突然感到熟悉的松一口气。   “太好了,你还活着。”她一脸狼狈的笑了起来。 第17章   贝莉儿完全停不下来地倒吸气,皱着脸痛苦地走到陨石坑前。那座树山实在太他妈难爬,堆叠在一起的断裂的树木、枝叶,摇摇欲坠能让人随时一脚踩空摔断脖子的架空结构,还有无数向上或不向上戳出的极不友好的尖锐横截面,一脚走歪了也有可能没等摔断脖子就被它们插穿。   这种毫无立足规律可言的危楼,要下去比上去更难。贝莉儿汗流浃背地站在另一边的地面上时简直不相信自己爆发的潜力,说真的,她还以为自己肯定要被插死在上面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把快烂了的草鞋脱下来甩开,脚底还在流血,几根木刺扎在上面,贝莉儿痛苦地扳着脚把它们拔掉。今天没穿旅游鞋是最大的失策,她那一瞬间几乎都觉得自己就是传说中的人鱼公主,每踩一脚都是走在刀尖上。   拔了脚上的木刺还有身上的。身上的就难拔多了。贝莉儿的皮肤因为那条能满血复活的神奇小溪,她现在全身上下都没了茧,嫩得像公主一样——别忙着高兴,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好。你用那玩意天天洗漱、饮用、沐浴和治疗伤势,你也免不了变成这样,但你在都市里躺着宅,贝莉儿却是在荒野求生的野外。石头、叶子、龙鳞,这些就别提了,除此之外到处都还有能让豌豆公主抓狂的那些说不出来的小东西。有时候贝莉儿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了一觉起来就弄了一身血痕和淤青,她只知道自己越来越能忍痛了。   真的,这事儿简直让人崩溃。她整天忙忙碌碌,做出一堆又一堆各式各样的东西,又带着这些东西弄出的伤跑去泡水。周而复始,无穷无尽,恶性循环。贝莉儿也没什么办法。她能有一条神奇小溪就应该谢天谢地,她要是敢抱怨她就是过河拆桥的白眼狼,所以只好逼自己习惯忍痛了。好在每天贝莉儿都把自己累得像死狗,起码她在能用皮毛换掉寝具之前,她也不用担心自己会被膈应得睡不着觉。   不过主动爬上树山把自己变成刺猬就是另一码事。贝莉儿头发上还滴着水,这些水一滴一滴顺着身体往下流淌,淌满前胸后背,贝莉儿上半身几乎所有流血破裂的创口都被强行黏合起来,弄得她很痛。许多木刺还黏在伤口里,要拔出来就得再撕裂一次伤口,贝莉儿默默面条泪的拔了。但另一些更小的她则下不了手,它们埋得更深,又或是角度太巧,已经被皮肤包裹住了,在手感上倒是会呈小小的圆球感,按下去硬硬的……但你得拿把刀自己把它们割出来?   昂,真是太酷炫了。贝莉儿想到都觉得毛骨悚然。她几乎只是思考半秒就决定先把这事放在一边,赶紧去救白龙!   白龙无法动弹地侧卧在坑底,脖子正好弯过一个弧度,能让头冲着贝莉儿的方向,不用动就能看见她。它无力虚弱地躺着,半睁半闭着眼,嘶嘶地喘气,闷声低吼,警告贝莉儿别接近。但它胸腔里发出的声音像破掉的风箱一样让人害怕——那种可能无能为力的害怕。它的伤太重了,就算小黄刚在它嘴里滚过一大圈,它也也只能怨毒地用眼睛看着贝莉儿,而完全没有力气爬起来一口吃掉她。   这个巨坑是被白龙从天而降砸出,巨大的冲击和高速摩擦力给予了它相对光滑而倾斜的边缘,贝莉儿得以不用太费力爬下坑底,她随手从旁边揪了好几片大叶子,层层的包住脚保护,然后从上面张着手臂保持平衡地冲下来,再往前跑几步缓解冲势,停在白龙的尾部。   白龙怒吼着开始竭力甩动尾巴。   呼呼的风声带着尖啸,它已经无力维持这一本来是随心所欲的动作了,尾巴甩动的弧度几乎是没有。可它每一次动作都带动了全身,断裂的翅膀的上半部吓人地悬在空中摇晃,让人很怕它下一秒就会掉下来。贝莉儿完全是担心它会不顾后果地把自己折腾死,她只好赶快后退,举高双手示意自己身无武器。   她急得有点想哭。白龙死都不肯让她接近,它这样虚张声势地威胁她。可它看不到自己那种濒死的样子。它身上的黑血又开始蔓延出来了,混着它咕噜咕噜胸腔里嘶哑的吼声,一刻不停地从喉咙里流淌出来。它断裂的翅膀、它重伤的身体,它斑驳寒酸到潦倒的鳞片,这些都不是最让人害怕的。而是鳞片下再次蔓延出的不祥的黑色,黑血从那些残缺鳞片部位的肉色中也透出来。像噬人血肉的毒藤一样蔓延,将白龙团团圈紧,带着一种要把它吸食至死的不祥。   它原本都开始好了!它睡着的时候一切多么平静。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黑血又冒出来,但也许原因很显而易见,白龙原本应该卧床静养的,然后它飞了起来,又从婌摔下。   生命力从它体内大量流失,于是没除尽的毒素便死灰复燃。   贝莉儿觉得这样不行,她真的是来救它的!如果它死了就算这回是它自己把自己作死了贝莉儿也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白龙挣扎得没有力气了,其实根本就看不出它有挣扎,这时小黄从她身边一颠颠跑过去,带着一身的救命水跳进白龙嘴里。白龙瞬间的一下注意力离开,贝莉儿迅速冲过去抱住它尾巴!   “你好!”她声嘶力竭地吼,怕白龙听不见,等等说起来它听得懂吗?故事里的巨龙都能和人类对话的,只是不知道她这个来自异世界的语言是不是也算在内。贝莉儿趁这机会把自己的一脸血、泥巴、还有救命的神奇小溪水统统挤到它尾巴上!它的尾巴尖儿细得像她的手腕那样,也有鳞片掉落的地方,还在摔下来时被烧得血肉翻卷,她拼死抱住整个人压在上面,豁出去地大喊:“……我是人类!”   嘎?等等?她应该喊“我叫贝莉儿”才对啊!她应该说“你不要动让我来救你”啊!等等这是口误啊尔康手!几乎是同时那尾巴上的肌肉痉挛起来!濒死的巨龙竟然暴怒得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死命撑起了身体要冲过来把贝莉儿踩扁——   “吼!!!”劲风吹动贝莉儿的头发,小黄一身炸毛,像炮弹一样混着黏答答的黑血撞在贝莉儿怀里,把她撞得滚出去五米远!白龙重重倒在地上,尘土碎石飞溅,挤出它身下池水一般的血。贝莉儿灰头土脸浑身剧痛地爬起来,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小黄缩在她怀里发抖,声音都带了呜咽,然后她抬起头,那双淬冰的竖瞳隔着飞扬的尘土,像噬人的毒蛇般盯着她。   它喘着气,越来越微弱。但它全身都紧绷着,仿佛只凭着那一股力量拒绝她的靠近。黑血沿着白龙的生命流淌,在它的身躯上肆意缠绕,越发庞大和狰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加速它的死亡。贝莉儿哭了,她的头上也撞伤了,一缕细细的血流下来。她也全身上下都在流血,好痛啊。   白龙有多痛呢?“对不起。”她紧紧抱着小黄在原地蜷缩起来。“对不起,你不要我过来,我就不过来了。”   ------------------   可贝莉儿也不敢回去。白龙真的快要死了。她都提不起力气重新爬上地面,只能默默地抱着膝盖发呆,坐在那里看着白龙。   白龙很快就支持不住了,它的眼睛无力合上,似乎是陷进了昏迷。贝莉儿试图让小黄过去,但白龙连小黄也拒绝靠近了。每当小黄一走近它尾巴能够到的范围,先于它的动作,它断裂的那只翅膀就恐怖地开始摇晃,继而是威慑的低吼带着喘气。吓得贝莉儿赶紧把小黄抓回来,就算知道它只是虚张声势也一动都不敢动动。最后小黄那一身毛的水全都便宜了她。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到入了夜。天黑下来,星星太黯淡了,白龙的身体也太黯淡了,贝莉儿茫然地睁着眼,什么东西都看不清。而且很冷。她全身上下只有裹胸和内裤,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知为何感觉没一点暖气,小黄也很冷,死活要挤在她身边,它身上的毛跑来跑去的泡水干不了,挤得贝莉儿更冷,牙齿格格打战。   遥远的地方仿佛白龙的呼吸都没有了。贝莉儿不知道它怎么样了。她朝那个方向推了推小黄,小声对它说:“你过去。”小黄也被吓得不轻,根本推不过去,脚扎在地上不肯动。贝莉儿使劲推它,它只好委委屈屈地夹着尾巴跑过去。贝莉儿使劲竖着耳朵听,声音太轻了,除了小黄开始踩到碎石头,后面她什么也听不见。   她抱着膝盖继续等。等到冰冷湿润的毛碰了碰她的小腿。贝莉儿打了个喷嚏,把小黄举起来问:“它怎么样了?”   小黄说:“吱。”它很低落,低着头,贝莉儿往后推了推它:“快点,你再去泡水。”她开始后悔起来。天亮的时候她不该一时钻牛角尖,应该抓紧时间把那座树山处理了,如果这时候能把澡桶拖过来,没准还可以抢救白龙一命。小黄并不怎么振奋,它大约觉得是没希望了,纯粹只是听从贝莉儿的命令而离开。贝莉儿站在原地想了一下,还是站起来,摸摸索索地往白龙那边走。   她实在什么都看不见。这个地方的光明仿佛都被血吞吃掉了,白龙的整个身体成了祭品,黑的,整个坑底一切黑得令人恐惧。贝莉儿跌跌撞撞地往前走,血流过来了,龙血触在她的脚底,辣得剧痛。她被绊倒摔在一个东西上,那东西抽搐了下,然后瞬间是一个喘息虚弱地响起。   白龙努力地想要醒过来,可它再也甩不动尾巴了。它很冷,冷得全身上下都仿佛结冰了,血液冻结了吗?可能没有,因为它身体里的血都快要流干了。它似乎觉得甩了尾巴把那个臭虫甩了出去,但另一边的感知似乎起了幻觉,那只臭虫按住了它的尾巴。   ……巨龙怎么可能被臭虫按住尾巴呢?白龙恍恍惚惚地想。   不可能的,它是在做梦。   所以梦里,那只臭虫这样摸了上来倒也不怎么讨厌。它太想睡了,太疲倦了,它太累了。怒火和憎恨埋藏在最后一点余温深处,再也提不起力气去燃烧。   然后那个柔软的东西按到了它的下巴。细细的声音像旋空而起的歌唱,灵魂在天上飞舞。龙神啊,女神的目光悲悯地望过来,那是黑的眼,黑的发,黑的虫子,晶莹得仿佛在地狱里亮起的光。   血与污泥臭气里,有花儿柔软开放,抚摸它獠牙。“你好,我叫贝莉儿。”   “我想救你。”   “你宁可摔死也要去的地方,有一定要活着的理由吧?”   “我知道你想活着,无论如何要活着。”小虫细声细气地说:“那你一定有办法活下去的。你知道怎么样能让我救你吗?”   而白龙仍在云雾中载浮载沉,沉眠的黑暗在迎接它。   花儿……真是柔软啊。   它最后一个念头模糊地想。 第18章   贝莉儿叉着腰纠结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没错,一个男人,一名青年,一名即使昏迷着、全身青紫和伤痕、肿胀变形的各处骨头,也能看得出他有多么美貌的银发青年。他躺在地上,眼睛紧紧地闭着,银色的卷曲长发还滴着水,混杂着洗不掉的鲜红的血色,东一处西一处地断裂、翘卷、毛躁,有的地方还发黑,它们这样狼狈,仍然仿佛来自雪国的冰,柔软而寒冷地覆盖主人华美的脸庞。   华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词能够形容这个人?他的皮肤雪一样白,他的嘴唇血一样红。他纤长的雪睫如羽扇,低下来的时候也亲吻他狭长优雅的眼睑。那是一种极具杀伤力的美貌。   看清他脸的那一瞬间贝莉儿感觉连呼吸都停止了,就像迎面而来的巨大的狂风,席卷过她全身,霸道地侵袭着把她撞了一个跟头,差点把她撞死过去。整个世界都没有这样的美丽,就算残余的黑血红血还淌满他的身体,那不是凡人。   那是流淌的云海,是北原绽放的冰雪,是深夜里走来的星光。白龙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那样完美无缺,像一颗最耀眼的雪钻,即使那样狼狈地埋在土里,也掩不住光芒璀璨。   她凄惨地长叹一声,用一只手捂着脸。没错,她料不到白龙会……会是这样。她本来不甘心,不愿意放弃,决定做最后一次努力,大着胆子走到它嘴巴边,冒着被吃掉的生命危险和它说让她救它。   白龙或许是听到了,又或许是没听到,它在黑暗里似乎是从胸腔中吐出最后一口气,贝莉儿差点以为它死了,直到她摸到她手下的鳞片在游动。那种如游鱼般的舞蹈,像风一样拂过她脸颊。   夜色中仿佛刮起一阵狂风,但当贝莉儿反应过来的时候又什么都没有。她连头发都只是浅浅地飘起,茫然站在原地,伸着手,像个傻瓜一样摸着空空荡荡的空气。然后不远处传来水流汩汩的声音,有什么倒在那里,在粘稠的血中呼吸。于是贝莉儿顺着声音过去,从血海里捞出了变成人形的白龙。   她看不见他,夜太黑了,贝莉儿只记得自己摸到一个人形的生物,她摸到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和头发,她也摸到他的身体,修长的脖子、平坦的胸膛、冰冷、光滑、结实而伤痕累累。飞机场也不一定说就就不可能是女人了,没准龙不一样呢?说起来,龙不见了,然后这里挖出了个人,所以可以凭这个断定他就是白龙吧?贝莉儿只能这么想,然后她把他拖出来,凭手感和重量感觉那宽大的骨架应该就是个男人。   所以白龙是雄性罗?别的不说,他真的超重。但想想他的原型大小,能拖动他贝莉儿就该偷笑了。她花了一点时间把他拖到坑的边缘,远离那片血海,这时候她已经一身大汗。小黄从黑暗里跳下来,一身滴答的水,她赶紧把它抓起来按在白龙脸上。   小黄抹布忠实地发挥了自己的职责。它的毛在夜色里微微亮起白金色的光,神奇小溪起效了,洁净的水融化那种黑血,让它们一点点汽化,而下面结块的黑色碰到的水还不够让它消失,则它开始变成一条条的东西从白龙身上向下流去。贝莉儿拧干小黄就把它往外用力一推:“快去,继续泡水!”小黄“吱”的叫了一声跑了。   它滚得一身的泥土,那些泥土也随着这些动作而满满沾到贝莉儿和白龙身上,她也顾不得,用手给白龙身上上下地擦,把那些水借着亮光均匀地抹开,好在水碰到黑血会亮,贝莉儿弯下腰也能看清,她就借着这些光把他身上缠绕的那些毒素全都抹化掉。   贝莉儿祈祷黑血最好不要也让她中毒,不过不管怎样,最多也就是像小黄那样上吐下泻几天了。神奇小溪在晚上才会开始排毒?如果她不睡呢?贝莉儿挥掉那些随着黏腻的手感而来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她至少还有一天时间,在这之前她要先让白龙脱离危险。   她甚至都来不及为自己正抚摸着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的身体而害羞。贝莉儿手下摸到的只有各种伤口。大大小小、凹凹凸凸、外翻的皮肤可怕地露出粉肉创口,在闪动的白光中展示狰狞面貌。她甚至要把手指伸进伤口里去揩掉浓稠的黑血块——它们随着白龙的心跳鼓动着,在他身体里仿佛是活着的,就像吃人的虫,在往里钻,用那种令人恶心的蠕动吞掉他的躯体和生命。   贝莉儿吓得半死,但这感觉就像争分夺秒的抢救,犹豫一下可能就永远无法挽回。肾上激素让人出奇地头脑清晰,贝莉儿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她咬着牙把手指伸进去,连应该有的恶心都没有感觉。而且她还摸到白龙身上有好多块不正常的断折,皮肤下的肿块和凸起,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骨折。   ……才几块啊?她苦中作乐地想。从三千米的高空掉下来的人竟然只有骨折?这真见鬼的是个奇迹。   贝莉儿和小黄忙了很久,越临近黎明她越紧张。她好怕自己救到的不是白龙,或者来不及他死了。直到天空开始褪色成青灰,贝莉儿看见散落在地上的银灰色长发——虽然因为天还太暗而让那发色染上灰调,但贝莉儿看过多少次啊,多少次她在黎明醒来,看一眼沉睡着的白龙,它的鳞片就是这样的银灰色,在暮光中逐渐发亮,变成真正的冷白。   那时贝莉儿安心地重新睡去。然后这时的贝莉儿才真正松一口气,又赶紧捡来树叶树枝什么的盖在他……那个部位,怕看得太清楚。男人仰躺在地上,凌乱的银发里透出高挺鼻梁与精致深邃的轮廓。贝莉儿怕他难受,顺手帮他撩开头发整理。   然后……然后现在她意识到自己又丢脸地沉醉在白龙的美貌里了。她捂着脸侧头问小黄:“你说我们怎么把他搬进去?”   小黄歪着头问:“吱?”   它正蹲在一边,身边是那个小澡桶,还装着小半桶混着龙血的水,水位真的非常低了,事实上贝莉儿都惊讶竟然还有剩,还能勉强够人坐着浸过小腿。她在天亮后终于爬上去一趟,砍掉树山清出一条路,然后用绳子做了个双环扣把澡桶吊了下来。   白龙太重了,他的伤看起来也太吓人,贝莉儿不敢太挪动他,她也没法慢慢地做一个担架和滑板,把他从七十五度倾斜的大坑边缘弄上去。事实上贝莉儿已经很惊讶自己怎么有这个力气吊着澡桶放下二十米了。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把白龙放进去,让神奇溪水吊着他的命,贝莉儿好在这些争取出来的时间里再赶回去做一个桶装满水回来换……   等等目估一下……唔他可能都坐不下去,但坐不下去要死啊!贝莉儿继续捂着脸要哭:“算了我找你是浪费时间。”   她连告诉听不懂话的小黄说她不敢上去碰他都说不出口。白龙还好好地活着,危机暂缓,结果贝莉儿立刻就靠不住了,她连想到自己要抱着拖着白龙,和他亲密接触,把他塞进桶里……连想到这一过程,她都觉得要抱头尖叫。   小黄说:“吱?”它甩着尾巴走过去嗅嗅白龙,然后回头看着贝莉儿,眼神里都是纯然不解、天真无邪的疑惑。“好吧,好吧。”贝莉儿自暴自弃地说:“也只有我来是不是?”她自认看懂了那些天真无邪下掩盖的嘲讽。对啊!你在别扭个什么劲!这是人道主义精神!何况他是头龙!你看看他的脸!   白龙躺在土里用美貌发光。他睡着的样子像是要死去,死去的样子美得让人窒息。贝莉儿想,人类才长不出这张脸啊!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脸红耳热,对一个躺在地上和死无异的重伤伤患。她连袖子都不用挽,悲哀地看了看自己一身的泥巴、血污、裹胸布蔫巴巴地贴在身上快掉了……贝莉儿仿佛给自己鼓起勇气似地紧紧胸。   她把澡桶背靠贴着坑壁,用石头固定好两边,然后抓住白龙的两条腿,把它们拉进澡桶。再拉、再拉,直到白龙的膝盖挂在桶壁上。还好他的腿够长,澡桶自重也够重,不至于被白龙刮翻。贝莉儿这才绕过来撑起他的上半身,她开始没看好位置,白龙的脸垂在她颈项里,他清浅的呼吸吹在她脖子上。   ……一股酥麻。贝莉儿心跳加速地对自己说:“稳住。”她知道自己速度要快,再次看好了角度,一鼓作气地托着白龙的腰“嘿哟!”一发力就把他推上去!   砰,白龙的头撞在石壁上发出清脆响声,贝莉儿估计得没错,这澡桶对白龙而言是有点小了,他半个屁股卡在桶口下不去,原本盖住关键部位的树枝和叶子从前方滑下来掉在地上和水里,面对着贝莉儿的是一个漂亮的屁股……嗯……漂亮的!小黄跟得太紧被树枝砸到了,晃头晃脑发出不满的声音。   贝莉儿突然醒过来!她简直不能直视!泪流满面QAQ使劲把白龙肩膀往下按了按,动都动不了,可这样坐着也好破廉耻啊!都不敢把他转过来否则小白龙随风招展啊!贝莉儿一咬牙,绕到白龙正面,两只手一起环住他腰向下抖着手……按着他的屁股就往里塞!   白龙湿漉漉的长发落下来,垂在贝莉儿两侧,像垂下来的风铃帘子,带着莫名的气味围绕她。贝莉儿闭着眼睛涨红着脸死命用力!头发晃了晃。有只手扶在她的手肘,手指冰冷。那个沙哑而虚弱到近似无声的声音问:“……你在……做什么?”   那是奇异的声音,发的每一个音节都不是她曾经认知的任何一种语言。可贝莉儿听懂了。她愕然睁开眼,对上一双流光溢彩的银白色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并未清醒,也许他只是感受到有人在触碰他,他无知无识地半睁开了眼,本能地阻止她。   “噗嗤”然后桶边裂了。“啊啊啊啊啊啊!!!”贝莉儿惊吓到高八度尖叫!声音震耳欲聋!手下竟然在这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气,成功把白龙塞进小澡桶!“砰!”冲击力太大,白龙头向后一仰,他又撞到石壁。“啊啊啊啊啊啊!!!!!”贝莉儿继续尖叫!抱头蹲下!惨烈得比白龙还像被非礼的人!然后流光溢彩的眼眸合上了,青年重新昏迷过去。   ……她蹲在地上屏息半晌,这才喘着气擦擦汗,万幸地收回了手里那颗差点砸在白龙头上的石头。贝莉儿心虚地转头对小黄说:“你什么也没看见对吧?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对吧?”   小黄歪了歪头:“吱?” 第19章   贝莉儿在回去溪边的路上找树。小黄留在坑底看着白龙,时间紧迫,她必须赶紧找到一棵长得够粗可以把白龙的下半身塞进去的树,然后做一个桶给他。   贝莉儿记得过来的路上就折倒几棵合适的。拜坠机的白龙所赐,他几乎祸害完了这附近的大部分树。贝莉儿差点就错觉觉得自己有好几年都可以不用砍树弄柴火了,路上全是倒伏的树木,想要去捡就行。不过她知道这是错觉,只要一下雨这种偷懒的美好幻觉就会全部破灭。   她在倒下的树面前停下,后面就是那棵树的树桩。树拦腰折断在地上。贝莉儿双手比了一下,忍不住脸红的想起这就是白龙的,额,他屈膝而坐的宽度。这可是她亲手测量,虽然那场景让人心跳加速。干活干活。贝莉儿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从脑子里赶出去,操起龙鳞刀。   她在倒下的树和树桩中犹豫一下,这两个选择都可以,树会窄一些,树桩更好,但她没时间干那些趴下来贴着地把树桩整个割下来的活。所以只有用树干了。树干切一个到她大腿高的段,不能太高,不然太重,贝莉儿弄不回去。   然后她再把树干一端挖空。龙鳞很锋利,干这个跟挖豆腐差不多,就是有点麻烦,加上要注意不要太过头把桶壁挖破。之前那个小桶贝莉儿挖完以后用木炭把棱角烫平,又用砂岩断片打磨光滑,这可费了她老大的功夫。   但现在也只好只执行第一道工序:直接把桶挖出来了事。贝莉儿腰酸背痛地从桶里倒退着爬出来的时候想:要装的是神奇溪水,而且白龙肯定皮糙肉厚,应该不会介意屁股上扎着木刺和各种凸起——反正他的皮肤肯定也不会被扎破。   桶挖好了,接下来是比过长度以后做轮子。那个被她弃用的树桩就很好,贝莉儿把它从最顶端割了一片约五厘米左右的厚度下来,然后她就得到一个大致的、坑坑洼洼还带着毛刺的巨大的圆片。   圆片倒在地上,贝莉儿思考了一下怎么把两个轮子切出来。她需要一个圆规,但她没有把工具随身携带,但还好她昨天做了吹箭,贝莉儿备用的箭不是全都那么短的,她怕短的不好找,所以只做了两三条,而另外带上几条巴掌长的,如果要用直接用刀一斩两段了事。圆的大小取决于半径,现在不用一斩两段,拿来做个凑合的轮子正好。   贝莉儿把箭取出来。两条叠在一起,一端用泥巴糊住,这样手指捏住就不会那么容易流血。接下来才是调整圆规角度:拉开两脚,用草绳缠两圈固定,包上一片叶子,再拉开,再缠两圈草绳。步骤重复,一直到圆规拉到一个她满意的角度。   然后在那个圆片上用圆规画两个圆。龙鳞很利,一划下去就一条深深的痕。贝莉儿只需沿着这条裂缝用刀往下加深,直到轮子片从圆片上掉下来。再把两个轮片叠在一起,用刀削平它们中间不平整的部分直到完整贴合,这边削完了,另一面也贴在一起,再削一遍。   两个还算得上平滑的圆片就做好了。然后将中心圆规的驻点继续扩大,切两段比澡桶稍长的木条,把它们削成“η”字型,两边对称挂在桶壁。接着另外找一根手臂粗的直硬枝条,把它穿过轮子,再两端各穿一个粗眼,η外侧那端更长的末端已经削尖了让它穿过粗眼卡牢,稍微调整一下两边高度,好,一个粗糙的滚轮桶就完工了。   贝莉儿直起腰来擦一头汗,都顾不上给腰酸背痛的自己点一个赞,就马不停蹄地推着桶奔回小溪,装好水,再带上一个小桶放在水上漂着,将它们一起千辛万苦推回坑边。无聊地啃着龙鳞的小黄听见她来,高兴地甩着尾巴蹲在桶边吱吱叫唤。这么高都能听见它尖尖的声音,仿佛热烈欢迎:“你回来啦~”   “好了好了。”贝莉儿说:“我就来了。”   这整个陨龙坑深二十多米,贝莉儿能把自己就剩个桶底的小澡桶吊下去,不代表这个几乎装满水的大桶她可以。事实上办法是有的,大家都懂,找个老粗的树桩把绳子一绕,一头绑东西一头绑重物,慢慢减重就可以。问题是绳子。贝莉儿自问能搞出一条三十米长的绳子她已经发挥超常了,她可不敢赌这种劣质手工树绳——二十米长——能撑得住几十公斤的水。   贝莉儿早有准备。她爬上来的时候,是用龙鳞刀挖小平台,每隔自己半身高度她挖一个落脚地,就这么撸了一路台阶徒手强爬上去。贝莉儿已经上下过三次了,每次她爬上爬下休息的时候都扩大一点,现在这些大台阶差不多能容躺半个人。这大小大桶放不下,小桶够了。贝莉儿准备一桶一桶的把水运下去,反正下面那个小澡桶还空着呢。每次她再扩大一点平台,等能放下大桶的时候,她就可以把桶也运下去了。这是长期抗战,贝莉儿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先拿出小桶舀满一桶水,用绳子吊下去。汗流浃背地踩到地面上的时候小黄跑过来迎接她。贝莉儿赶紧拼命甩手,缓解两条手臂的酸痛。白龙伏在桶壁上昏迷,也许是水不够,那些黑血再次在他身体上蔓延。贝莉儿托着他的头扶他仰过来好查看一下具体状态,离开了这半天时间,他连脸上都开始隐隐透着黑气。   他在阴影里呼吸,头仰着靠在石壁上,半干的银色长发卷曲着,像冰河一样流泻在地面上,额前碎发随之滑落,露出他狼狈而精致的脸。饱满的额头、脸颊、高挺的鼻子、秀气的下颚,修长的脖子。只是脸上和头发上都爬满肮脏的黑色,毒素玷污了这美丽。   澡桶里的水已经混满龙血,手伸进去会剧痛,贝莉儿不想在能选择的时候还自找罪受,她决定就先用小桶里的水给白龙擦一擦。如果擦仔细点儿,效果也会和泡在神奇溪水里一样好的。但毛巾……贝莉儿虎着脸。   她就一件T恤,用完就没了!再说她也没带!全身上下就一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裹胸布!贝莉儿可以拼死去救白龙,裹胸布比她的命还重!打死都不给!于是她只好用手掬一捧水给他擦脸。   不知道为什么贝莉儿觉得这感觉很熟悉而温暖。当她将手掌放在白龙脸上,帮他一点点地拭掉那些黑色。她两只手捧着他的脸,从头开始用大拇指向两边抹开。如果不看白龙的整张脸,而将目光只注视在某一区域。那她关注的就只是白龙——只是他微蹙的眉,冰冷的呼吸、笼上黑气的唇——就只是他的委屈和伤口。   贝莉儿觉得自己有点头晕脑胀,她根本一点都不了解白龙,怎么知道他哪里来的委屈。又或者……或者他现在这样就是委屈。那么强大而美丽的巨龙,他现在伤痕累累地昏迷在这个被挤裂的小破澡桶里,他讨厌她、憎恶她,他一口就能把她吃掉,一爪子就能把她按扁,就像按死一只臭虫。   可他现在只能毫无还手之力地任她处置,他连一点自由决定的意识都没有了。   贝莉儿总想起她来时的那个梦。树海之上白龙在无望地挣扎,每一下扇动翅膀都是坠下的漫天血雨,他看起来那么痛苦、愤怒而绝望。然后视线一转是他伏在黑暗里咆哮,朝她挥动尾巴,宁可死也不让她接近。   贝莉儿觉得他好可怜。不是同情的可怜,而是那种母性大发的怜爱。或许人形就是有这种好处,人类就是这样相信眼睛的一种愚昧生物。贝莉儿觉得自己在照顾一个孩子,一个男孩,有点小坏脾气,可能还有点凶,但他长得这么漂亮,所以应该本性不坏……什么逻辑?贝莉儿决定管他的了。她把小桶卡在白龙的肚子和桶壁间,一手绕过白龙肩膀让他的脸靠在自己肩上固定,另一手撩起水给他慢慢地向下擦。   “哗啦。”水声溅起,她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白龙像个孩子一样静静睡着,湿漉漉的脸贴着她的脖子,睫毛擦着她的皮肤,呼吸吹在她脉搏上。好痒。他还是很美,美得她多看一眼就要屏住呼吸。但是贝莉儿现在再也不怕接近他了。   呃……但她还是默契地略过了那个关键部位,想来一时半会儿重伤的白龙也不会在乎什么男性功能的。   擦完这桶水后贝莉儿就先把空桶提上去放在大桶边备用。她先回小溪边取火种。已经到下午了,她一天没吃东西,肚子很饿,全身酸痛,而且她估计在白龙能挪动前大家都要在那个坑底住一阵子了。贝莉儿在回来的路上捡了几只死兔子,在溪边处理好,割下肉多骨头少的部分,就用剥洗干净的兔皮这样一包,再扎了一大捧干草和羽毛枕头一起拖过来。   柴火在坑边到处都是,她直接把两棵老树推下去,这估计够烧一晚上的了。再把兔皮包打包在干草里一起踢下去。干草包顺着台阶滚,很完美地滚到坑底。贝莉儿又拎了一桶水下来。   夜幕逐渐降临。她生起火,把兔子架上火堆,让小黄看火,自己则拿枝叶打扫一下地面去铺草床。肉的香味逐渐漫出来,小黄舔着鼻子巴巴地在火边看。贝莉儿肚子咕咕叫,更疲惫的是全身骨头又酸又涨,好像再多动一下就要散架了。她真想直接扑到床里一睡不复醒啊。   贝莉儿知道不行,活还没干完呢,一鼓作气才行,要不一坐下她就要爬不起来了。肉烤好了,她把肉从火上拿下来放在一边晾,分好告诉小黄:“这是你的,这是我的。”警告它:“不许动!要不没有龙鳞吃!”小黄摇摇尾巴,她这才坚持着把水拎到白龙旁边,准备再给他擦擦身就吃饭睡觉。   擦身步骤和第一次一样,让他靠在自己肩上,撩起水洗脸,然后顺着脖子一路洗下去。这次一小桶的水倒进去已经淹到白龙下腹,她就不用在乎关键部位了。完美。贝莉儿给他擦了擦露出来的大腿,然后是膝盖,然后小腿的上半截。她正擦得专注,身体越来越低,白龙快架在她后背上。   她没发现头顶上的呼吸已经变了。虚弱却冰冷。   “……又是你……你这臭虫!”   贝莉儿惊叫一声,风声带着湿漉漉的水淋了过来,然后一阵剧痛!   白龙一口咬住了她的后脖子。 第20章   “啊!!!!!”贝莉儿惊恐的尖叫出声!   她后脖子上有一块肉剧痛,白龙锋利的牙齿正叼着狠狠地磨!可他伤太重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嘴上死死咬住这块肉用力再用力——可悲的是他完全啃不下来。他瞬间失去理智的攻击只咬破了贝莉儿的一块皮,咸咸的血流细细地从她纤细柔嫩的脖子上流下来。   白龙一下被血滑脱了,微微松了嘴,贝莉儿被突然吓到的恐怖感远比要害被人咬住的剧痛强——不过来自二十一世纪和平国家手无缚鸡的宅女才不会对这种事有概念,她最强烈不适应和惊吓的是有男人这么……这么亲昵地咬她!再一想他还没穿衣服呢!白龙身上的气味和女人与小黄都不一样,贝莉儿想到都……都业务熟练了!全身汗毛都立起来的一下跳三尺远!蹲下抱头!   “啊啊啊啊啊!!!”   结果她猛地抬头的时候就又把白龙的头撞到石壁上——确切的说,是先后脖子把他的下巴卡住顶上去,然后一下头顶擦过去。“砰!”最坚硬的头盖骨给白龙来了一记,他的头重重的一声,连脑后的石头都碎了,可见她蹦出去的力气有多大。山壁上簌簌地落下小碎石,擦过他的银发掉在地上。   白龙又被一次KO。他又没声音了,不对,还是能听见一些他喘气的声音。很微弱而急促,听上去感觉就非常要命。但贝莉儿还蹲在不远处惊魂未定地捂着后脖子盯着地上喘气,喘得可比白龙大声多了。   好吧,现在也甭管谁是受害者了。她颈后肉刺刺地痛,感觉湿漉漉的,贝莉儿伸手一摸是血,吓得她又摸了半天才确定没有被白龙真的咬下一块肉来。   小黄原本蹲在火堆边看肉,被这一猝不及防的攻击吓得尖叫:“吱吱吱!”嗖地一下夹着尾巴蹿到火堆后面!但大约是前车之鉴,它觉得独自一只兽面对醒着的白龙会感到强烈的不安全感,于是探头看一眼,又赶快一溜烟地躲到贝莉儿脚后,连两只耳朵都向后紧紧贴在脑袋上,整个兽蜷缩起来装鸵鸟——打死不和白龙打照面。   冷静下来后的贝莉儿超尴尬的,她抱着头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不敢动,空气陷入诡异的静寂,只余火里哔啵哔啵舔舐着木头的声音。她觉得白龙醒过来的这个时机真的是不太好,糟透了。他昨晚还将她视作仇雠呢,不管是龙的角度还是人的角度,他这么一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在被一个不要脸的女人非礼,攻击她真的很正常。   但也不可能在这里坐一辈子啊。贝莉儿在自己脚麻掉之前终于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把涨红的脸从膝盖之间拔出来。她比她想的还要早地撞进白龙的眼里。他软绵绵地趴在桶边动也不动,头发凌乱地盖住他的脸,银发间露出一双愤憎的银眸。   那双流光溢彩的银眸在火光中燃烧。白龙卡在桶里爬不出来,他没有力气爬出来。只能喘息着,看着她的眼神凶恶,如果他能动绝对会扑过来把她一口吃了。贝莉儿小声地赔笑打招呼:“嗨,你好,你醒得真早?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她试图粉饰太平,白龙根本不领情。他喘了很久才说:“人类……滚开!”声音憎恨厌恶到几点。贝莉儿原本应该有点难过的,无缘无故被讨厌……可能也不是无缘无故……但总之这样被讨厌还是很难过。但她真的能一眼看出他为这几个字积攒了多久的力气,他也就仅仅崩出这几个字就再没下文。   他的脸上洗掉黑气就是完全不正常的惨白,瑰丽的头发、瑰丽的脸,在火光下仿佛闪烁光芒,谁都不忍心责怪这样美丽的一个人,何况他嘴角还挂着血,贝莉儿的血。   贝莉儿稍微走神了一下:他不会从此觉得她的血好喝吧?他不会从此就打着主意变着法儿地要把她吞下肚去吧?电视里都这么讲,吃过人的猛兽一定要击杀,因为它们吃了人就会再继续去找人类吃,因为人类真的又美味又好推。贝莉儿觉得自己完全属于这个范畴,白龙绝对不在乎把她当储备粮,虽然他看上去是一个这么美丽的青年,贝莉儿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白龙毕竟还是头巨龙,而不是人类。   贝莉儿也下不了手杀掉白龙——开什么玩笑?她费了多大劲才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啊!她只能衷心祈祷白龙吃到她皮肤上的汗味酸臭味泥巴味,他会倒胃口,然后打消这念头。   她在拖桶过来的时候做的就是这个计划,和原来给白龙浇水差不多。他动不了,只能由她照顾,那她就照顾他好了。时间,她不知道要多久,但白龙之前一个月就醒了,这次也不会太远的。巨龙不都是高傲的吗?想必有违道义的事情白龙不屑为之。那么在他吃掉她前贝莉儿一定要先当他的救命恩人。   她不应该怕他,也不应该拘谨恐惧,她要表现得很平常若无其事,把白龙所有的愤怒都当做过耳清风。   这不难做不是吗?贝莉儿昨天晚上抱住白龙尾巴的时候,她就是抱着这样悍不畏死的心情扑上前的。她鼓起勇气继续和白龙寒暄:“我帮你用水洗了洗伤口,那个,你的那个黑血我也帮你洗掉了。”   白龙还没力气说话,他冷冰冰又极度暴怒地瞪着她,大概还在酝酿什么骂人的词,横竖不过是他们第一天见面的时候那样,灵魂把最恶毒的、最侮辱的、最绝望和最憎怒的情绪向她席卷而来。   不过贝莉儿已经有了肉身,现在她听不见白龙的灵魂了。她看着他那双美丽澄澈得像天上明月的眼睛,突然平静下来。她走上前捞起白龙的脸,给他把头发撩撩好,用手指梳理整齐,再捧水擦擦脸,给他把嘴角的血洗掉。   白龙狠狠一口咬在她的手指头上。他的口腔柔软湿润而冷,犬牙尖锐,咬得她的手指头剧痛,估计也见了血。白龙这回学聪明了,使劲往里一吸她的手指,不让血流润滑溜出来。   他的舌尖舔舐她的指尖,柔韧软滑,贝莉儿浑身一抖,脸又压抑不住地红了,白龙还凶恶地瞪着她,大约不懂得用一个成年男子的样貌做这个有多暧昧。她努力冷静下来,摸摸白龙的头发,像安抚地摸一只反抗她的小奶犬,他现在的力气和小奶犬也差不多。不过他是龙,所以喊小奶龙好了?   小奶龙可能还要几天时间才能冷静下来。贝莉儿不着急。手下的银发华美如锦缎,她要很努力才把手收回来不继续摸。然后她就努力保持平静、柔软的口气说:“你安心养伤,有什么想和我生气的事,等你能动了再说好吗?”   然后她就掰着白龙的下巴把那口利牙掰开,硬是把流血的手指抽出来,在他的洗澡水里涮涮,搓一搓,拿出来又是一根完整的好手指头。白龙看起来快爆炸了!呼哧呼哧喘着气像个破掉的风箱,这样子和昨天晚上何其相似。贝莉儿哄他说:“我先给你擦身,那个黑血都要擦掉,还有你的伤也要先治好才行。”她不自觉地用上了哄小孩的语气。   她继续强行把白龙揽着肩让他靠在她脖子上。肉送到面前,白龙当然毫不犹豫地咬!贝莉儿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也仅是眉头一皱,继续把桶卡在他的肚子上给他擦身。黑血已经在浸泡中缩回身体里不见,贝莉儿这回主要是给他治疗伤口,擦拭那些扭曲变形的、翻卷流血的嫩肉。   白龙基本已经放弃治疗。他根本就不配合,喉咙里发出嘶吼,一次又一次要伸手或伸腿把桶掀出去,贝莉儿一次又一次坚定地把他的手拿开,膝盖用力按下来。小澡桶在这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太窄了,卡在里面的白龙要动弹得花更多的力气,他要积攒更久。结果到一桶水都撩完了,贝莉儿除了自己那根血肉模糊的脖子以外也没遭遇更多的损失。   这过程中贝莉儿流了很多汗,白龙咬不住,一口一口地牙关打滑,然后锲而不舍地继续咬上去。最后一口他总算啃进肉里了,身体也擦完了,被贝莉儿硬是掰开牙齿把脖子抽出来,再给他把沾血的嘴擦擦干净。   她给自己留了最后一点神奇溪水治伤。先是掬一手水糊在脖子上,贝莉儿就这个一手捂着脖子的姿势回到火堆边。兔肉已经冷了。小黄摇摆着尾巴正埋头吃肉。贝莉儿把自己那份肉分了一大块出来,拿着去给白龙。“你肚子饿了吧?既然醒了,来吃点肉?”也好少啃点她的肉。   贝莉儿其实真的有点害怕白龙会啃着啃着变成巨龙把她一口吞了的。但看来他现在是真的没力气了,她这么折腾他他都只能任她摆布。肉友好地递到白龙面前,白龙冷冷地看着她不发一语。   好吧。贝莉儿这时候也没什么精力搞个盘子了,直接把肉放在澡桶边上切起来,切一块塞给白龙一块,把他嘴堵住。白龙的喉咙大约是天赋异禀。他竟然嚼都不用嚼,她塞进他嘴里,他就吞下去,一边吞一边试图咬断贝莉儿的手指头。贝莉儿最后只好捏着他的下巴随时警惕,怕他真的把她手指咬断了。   他们就这样花样百出地斗智斗勇。最后肉喂完了。贝莉儿随手抓过几片叶子擦了擦手说:“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不打扰你了。”   白龙低声说:“你会……后悔的,人类。”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咧着嘴龇着牙,神情危险,若兽化一下,就是那种敌意十足地随时准备发起攻击、择人而噬的样子。大约真的是吃饭时攒了不少力气,这狠话放得又阴又厉。可即使他的神情再冷再怒,月光明亮,贝莉儿看着他,神情越来越柔软。   熟悉的银发。熟悉的白色。   我的白龙。   贝莉儿知道这样不好,可她从最开始的茫然失措、孤身一人,一厢情愿地和白龙相依为命。只要她还知道他是它,她就怎么样也硬不起心肠来。她伸手摸了摸白龙的头发。白龙微微睁大眼,可能是没意料到狠话会得到这样匪夷所思的反馈。贝莉儿说:“你好好泡着水,我要去吃饭啦。”   她回到火边坐着啃自己的兔肉去了,然后啃着啃着,她头一歪,倒在地上,就这么呼噜呼噜地打起鼾来。兔肉掉在地上沾染了尘土,小黄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在白龙冰冷的注视下挤在贝莉儿身边,爪子挪了挪,再挪了挪。   然后它忍不住把兔肉勾到一边吃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白龙:我咬你哦!   贝莉儿:摸摸头。   白龙:我吃了你哦!   贝莉儿:摸摸头。   白龙:我发誓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救我的!   贝莉儿:我睡一觉先。 第21章   贝莉儿在之后几天一直致力于在周围的灾区搜寻活着的动物。   每一场坠机都对其遇难地点影响深远,包括但不限于那个巨大的陨石坑。白龙掉下来时不止砸出一个坑,当时的地震余波还震倒了一大片坑外的树林,除此之外,同时也波及了很多无辜动物。贝莉儿第一天只是专心清理出一条可以推着桶行走的、在小溪与坑之间的够宽阔平坦的路。她把挡道的树木切断、踢开,同时捡到无数倒伏的食物。   鸟、兔子、山鼠、野鸡、狸猫和灰鹿,还有其他更多她叫不出来的品种。它们倒毙在地上或树下,有的全身毫无伤口,尸体面部还停留在眼球凸出的惊恐状态;有的逃避不及被石头和树枝砸死;有的还活着,身上在流血,被压着或是受伤了动弹不了。离灾难已经过去了四夜三天,时间够长了,当贝莉儿接近的时候,它们大多连呼救或警告的声音也无法发出,虚弱得快要死掉。   贝莉儿蹲在一只灰鹿身边抚摸着它查看。这是只漂亮的公鹿,有修长的脖子和秀美的轮廓,原本它头上还有非常巨大而完美的鹿角,但现在角折了一边,头上结着可怕的血痂。鹿精神萎靡地跪在地上,它的后腿很不自然地被树木压着,枝叶间的泥地上有一大块深色血液的痕迹。   它受了伤,动不了也活不久了,只能这样一下又一下地痛苦喘息,在无望中等待死亡降临。   贝莉儿接近的时候鹿发现了,无力地动了动头,眼睛微微一睁就又闭上,再轻轻睁开。贝莉儿现在看起来实在是个收割狂魔,她一身血痕,连脸上都狼狈地溅着喷溅的血点,身后的小桶边挂满兔子和鸡,其中有几只兔子被藤绳捆着挣扎,看起来还是活的——那桶边就像个嚣张的、恐怖的狩猎战利品陈列架。   鹿痛苦地望着她,伏着一动不动连抵抗都没有,或许它还希望贝莉儿给它来个痛快的。但贝莉儿高兴地说:“太好了,你还活着。”然后她转身拖来了小桶。   贝莉儿迫切需要兽血,而且是活着的动物的新鲜兽血。小木屋里的所有食物都在那天被白龙吃完了,包括肉和皮毛,还有刚从溪水里拿出来,准备用来烹饪的最后几块血豆腐。食物这问题说不严重倒也很严重。肉是挺好找的了,遍地都是,可贝莉儿存的血豆腐都被吃了。而且她还意识到短时间内树林两次遭遇打击,死了这么多动物,这块地方估计将来很久都不能恢复生机。   没有草食动物,肉食动物也活不下去,食物链就是这样运作的,一环崩溃必定牵连着另一环。贝莉儿虽然是杂食的人类,但她也得立刻进行补救措施,尽可能地救治还活着的动物,她将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狩猎……她得尽量保存一些可持续发展的食物才行。于是贝莉儿就开始拖着小桶天天出击捡肉,路上碰见哪个还活着的就喂半瓢神奇溪水,看情况放跑或是用藤绳绑起来待会去看看能不能圈养起来。   贝莉儿已经遇到过很多小型动物,血是会互相排斥的,她出来一次只能带一只活物的血回去。兔子和鸡的血都很少,而且它们还活着的原因大多都是受伤失血过多跑不动,贝莉儿要不想弄死它们,能弄到的血就很有限了——这头中型大小的公鹿确实是意外之喜。   鹿的动作很敏捷,腿很长跑得很快,贝莉儿上一次发现活鹿还是她第一天出来搜寻的时候。那时她经验不足,鹿和她都吓得要死,鹿拼命挣扎,溅得一脸一身的血的贝莉儿捂着断掉的肋骨赶紧抢救自己。最后她也只好把鹿治好直接放走,眼巴巴地看着那座移动血库消失在树林深处。   现在嘛,贝莉儿经过好几次的经历就很有经验了。她首先是观察了一下方位,小心地蹲在鹿身后,这样可以抚摸它的脊背安抚,也可以避免它发狂时被踢到误伤。她的另一只手则在小桶里探了探,轻轻沾湿手掌绕过脖子递到鹿面前,鹿的本能会让它伸出舌头轻舔,它不舔,只是顶在手掌上的鼻子嗅了嗅,大约是虚弱到没力气了。于是贝莉儿掰开它嘴往它舌头上一擦手心——鹿开始舔手,然后越舔越快,有了些精神。贝莉儿又取出一束龙血草,把其中一根掰下一半喂给它吃。   鹿吃完了,扭过头冲贝莉儿友好温驯地“呦呦”两声。它看起来样子好多了。贝莉儿谨慎地等待一会,确定它对救命恩人没有防备,于是取出腰间固定的一只宽木筒,很抱歉地轻声说:“对不起啊,你忍一下。”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拿着龙鳞刀往鹿侧颈一划。   刀太利了,在公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滚烫的鹿血便小股从伤口中喷出,贝莉儿一手勒紧鹿的脖子一手赶紧拿木筒接。鹿惊怒地“呦!”地叫唤,剧烈甩头踢蹬挣扎起来!可贝莉儿在它身后,大部分抵抗没法起作用。贝莉儿死命勒了鹿脖子两三秒到撑不住才跳开,木筒里的血已经装满大半。她嘴上念叨:“好了好了……”接着捡起木瓢,给鹿脖子上浇了一点。   神奇溪水从它起伏的皮毛上落下,水花四溅,伤口渐渐愈合了,鹿没反应过来,还在踢蹬,没发现自己踢蹬得越来越有力,发出越来越高昂的愤怒叫声。贝莉儿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赶紧把装血的木筒放好,这才给鹿割开压住它的树枝。   鹿没有站起来,树枝移开的那一刹那它嘴里发出痛苦的叫声。它的一条后腿骨折了。贝莉儿再给那处不正常地扭曲的腿浇了半瓢水,剩下半瓢她递到鹿面前给它喝。神奇溪水和它的名字一样神奇,那条后腿甚至都不需要正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   然后鹿稳稳当当地站了起来。贝莉儿最紧张它这时候会不会一蹄子踢来,她退开两步,一手拿着刀一手伸长手臂,往它脚下扔了剩下半根龙血草。鹿踏踏蹄子,低头吃掉,嘴里咀嚼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它看了贝莉儿一眼。   贝莉儿警惕,然而鹿冲她“呦”地叫了一声,温柔俊秀的黑眼睛眨了眨,便转头跳跃着,敏捷地消失在林间。   “好吧。”贝莉儿看着鹿的背影庆幸地说:“还好你是那种分得清是非的好鹿。”她可不想把自己辛苦捡回去的兔子宰了。现在死的肉也够多了。没错现在灾后满目疮痍遍地食物她想吃啥就吃啥,那这一波吃完了以后她吃啥?   她叹口气,拨弄了下腰上的木筒,拖着桶继续走。新鲜血液不可以久放,要赶快拿回去煮好处理。接下来贝莉儿路上遇到的活物还有几只兔子和一只鸟,兔子也是折了腿,灰羽的鸟则是折了翅膀。贝莉儿无情地把兔子捆好,然后给它们各喝了半瓢神奇溪水,鸟嗖地一下展开翅膀飞走了,而恢复健康的兔子可怜地沦为囚犯,挂在桶边上和它的同胞们一起踢腾着挣扎。   贝莉儿继续走,她很快就到了坑边。现在下去的楼梯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斜梯了,就像平常常见的那种大楼梯,一段斜坡,一个平台歇脚,再一个斜坡,这样一路折下去,把二十米的山壁分成十几段路。   “吱吱吱吱!”小黄听见她来就兴奋地在下面又跳又叫,这么高都能听见它热情拼命的欢迎她。贝莉儿露出个笑容冲它招手:“我回来啦!”她推着桶下去,小黄迫不及待地在最低一层斜坡旁转,跑上去一层又跑下来,周而复始,好像有发挥不完的无穷精力。贝莉儿一踩到地面它就箭一样冲过来绕着她脚边转!“吱吱吱吱吱!”   “好了好了。”贝莉儿被闹得受不了,弯腰把小黄抱起来摸头。小黄两个爪子搭在她肩上,开心地猛舔她的脸。   小黄真的很开心。它奉命看守的白龙是个大恶魔。每天贝莉儿出去的时候小黄简直是呜咽着送她走,贝莉儿一回来它就欢欣鼓舞普天同庆。贝莉儿觉得可能小黄眼里按着白龙刷澡的她就是英雄——卧槽!她明明是个受尽白眼被骂没钱还要任劳任怨的奴才!家里一个大的一个小的,全都是大老爷们不干活好吗!   小黄从贝莉儿怀里跳下来跑到灶跟前,坐好,看她,立着耳朵摆着尾巴舔着鼻子。是了,中午回来小黄高兴还有更幸福的原因呢。灶上架着的大石盆里的水烧开了咕噜噜响,石盆里用一排树枝架起来的小石罐盖子正被沸水蒸汽掀动,里面的炖野鸡汤也细细地咕噜噜响,散发诱人的香味。   小黄仿佛连眼睛里都放射出“吃炖鸡!开饭啦!”的光芒。贝莉儿被它逗乐了,她赶紧收起笑容严肃地对它说:“不可以,要干完活才可以吃饭。”就算现在立刻吃也吃不了啊,漂着油花的甜甜的鸡汤,烧开了喝,一口烫掉你舌头一层皮好嘛。   她先把石罐从火上端下来散热,再拿个小盆装好水,拿两个杯子再舀两杯水出来。然后才把木筒剖开,里面的血已经凝固成块了,贝莉儿小心地把血块倒进去煮。   她把罐子里的鸡汤倒在石碗里,三个石碗,两个大一个小。大的两个一个放鸡腿,一个放鸡翅膀,小碗里摆着鸡架子然后放在小黄跟前,贝莉儿认真警告它:“要凉了才能吃哦!”   小黄响亮地:“吱!”说是这么说它头都没抬起来看一下,全副身心都是香喷喷的鸡汤。   贝莉儿也不管它,她还多的是活要干。桶边挂着的猎物取下来,活的解开藤绳放走,死的和其他捡回来的排排摆在一起,预备有空再一起处理。这时杯子里的水温了一点,贝莉儿吹吹,喝两口,小盆里的水洗洗脸洗洗身体洗洗手,一股滚烫的热意熏得毛孔都张开,贝莉儿舒服地叹一口气。   好,最后最难搞定的,她捡回来的流浪狗……啊不,白龙。贝莉儿转向澡桶,白龙已经冷冷地看了她很久。   他现在被打理得很干净了,喂了好几天的肉泡了好几天的水,气色也好起来。雪白的脸,锋利的竖瞳,鲜红的唇,一头长长卷曲的银发每天用木梳子梳得整整齐齐,漂亮地垂在脑后,像冰雪流泻于地,在阳光下闪耀光芒。   他水淋淋地坐在贝莉儿专门给他做的大澡桶里,只露出半个还看得出许多瘀伤的胸膛——贝莉儿还专门做了个小凳子放在里面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贝莉儿有时看着他会恍惚自己养了条美人鱼,不过她会立刻知道不是。白龙是兽性的,他看着她的样子,那种嗜血而憎恨的眼神,那种珠光宝气的美艳下,昳丽的人皮里是一头恐怖的巨龙。   鸡腿碗大概凉一点了。贝莉儿把筷子插在肉上,拿个托盘一手端着碗,一手拎着小桶走过去把剩下的水哗啦一声倒他桶里。从不领情的白龙厌恶地看着她。“你还喝血?”他沙哑的声音逐渐随着时间转向一种凛然的清冽。“你真让我恶心,人类。”   贝莉儿面无表情地夹起鸡腿堵住了他的嘴。 第22章   玛利多诺多尔厌恶这个人类。   与其说是厌恶,还不如说,他憎恨所有的人类。当玛利多诺多尔从最深的噩梦中醒来,他一次又一次撞开那座法师塔跌跌撞撞地飞走,他振翅直冲天际,那里夕阳如血,自由和风的味道让他狂喜,他逃出来了!有那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会忘记自己在做什么,他回头笑着喊:“快来啊,杜罗罗!”   然后永远画面定格在这一刻,一次又一次地重复。他最好的朋友在身后为他挡着追兵。红龙濒死咆哮,浑身浴血,那血鲜红,流淌在大地上,混杂火与血的焦土,它再也飞不起来了,吼声和战斗的撞击声震彻了天际。然后那双鲜艳如宝石的红色竖眸恼怒地望向他:“不要再喊我杜罗罗啊!小白虫子!”   旋而那竖眸大大咧咧地笑了,远远地,远远地,如同他们还被禁锢在魔法阵里的时候,他同样地笑着送出最后一句叮咛。   听我的话,你个小白虫子,我保证让你活着回家。   “玛多,快逃!”   玛利多诺多尔只觉得剧痛。他在落日山岭上空翱翔。身下树海无边无际,凉爽的水意混杂日光的空气,清风迎面吹来。可他无法思考地向上直冲!这样就好像能把那幅绝望的画面整个抛在脑后……他不能原谅自己!他碾碎了他的尊严,舍弃了他的朋友,屈辱地从敌人手下逃跑……玛利多诺多尔的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撕扯着燃烧,要烧尽自己的灵魂!   他向上飞翔着,绝望地痛哭。   可是更痛的是身体。他的伤还没好,强行从休养的沉眠中醒来,黑暗的诅咒更加猖狂了。毒素从身体深处蔓延,像一条条恶心的活虫,攀爬上他的鳞片、撕裂他的身体,折断他的翅膀……他也已是强弩之末了,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翅膀在强风中断裂,他一失足,从天上坠下。   玛利多诺多尔以为自己要死了。他好恨……他好恨。当他看到那个虫子般的人类,黑发黑眼,最憎恨的颜色,他没有了理智,咆哮着要吃了她!玛利多诺多尔发誓他会的!如果他能动,他一定要把这个人类剥皮拆骨,碾成肉泥,连她的灵魂都挫骨扬灰!他发誓要堕落成一头最邪恶的巨龙,哪怕登上帝国通缉榜也在所不惜!……   玛利多诺多尔发誓要报仇。他冷冰冰地看着面前这个人类,她的救治不过是羞辱。她为他做了些什么?不过是拿着自己无耻地窃取来的巨龙的宝藏,伪善地对待他。他冷眼旁观,她还能从他身上偷窃什么?她沐浴了他的血,他闻到了。她拿他的龙血草吃,他看见了。她剥下他的龙鳞像廉价的垃圾般到处挥洒,他感受到了。   贪得无厌的人类还想从他身上获得什么?他已无还手之力,想要他的尸体,她用他的龙鳞,一刀就可以解决。可这个人类不杀他。玛利多诺多尔憎恶地想着,她还想要什么?   他的宝藏?他的灵魂?他的家乡?   她仿佛以为装作无害的样子就可以诱骗他的信任。她蹦跶着忙来忙去,用宝藏里浸润出来的鲜活身体带着血痕惊呼,又去泡水,表现自己的柔弱,一次又一次。她对他解释那日是个误会,她也不知道怎么就躺在了小溪边……漏洞百出的说辞。她告诉他她的名字是“贝莉儿”……只有名,没有姓?她想诱惑他吗?   玛利多诺多尔只觉得被侵犯的恶心。   人类仿佛觉察不到他的憎恶,她在他面前絮絮叨叨地聊天、自言自语,分享今日收获。她的语言他从来没听过,不知道是哪个穷酸角落里跳出来想抢一块肉的臭虫。她很开心:“我找到湖啦!”她今天提早回来了,在夕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就一身湿地冲下来,身上还带着水的腥气,似乎是去水里游了个来回。她抱了一个大石碗回来,里面都是奇奇怪怪的带一对壳的东西。它们小得每个都只有他一根指头大,一张一合,露出里面白白又小小的肉。   那些东西连填牙缝都不够。人类一头乱发地大笑着说:“给你做好吃的!”那样子看起来真丑,丑得恶心。玛利多诺多尔沉默着冷冰冰地看着她。   那天晚上人类烧了一锅很香的汤。真的很香。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怎么会有东西这么香,他亲眼看着她怎么做的,也不过就是一锅水,烧开了,里面放了一点点血块……那个仿佛诅咒一般的,法师才能弄出来的血块——他早已认定了这就是她邪恶的证据。再加上这些躺在锅底张开嘴露出白肉的东西,就好像鲜得能把舌头都吞掉。   玛利多诺多尔试图控制自己的喉咙,可是巨龙的喉咙本来就如此巨大而畅通无阻。他控制不住。人类专门削了一个大石头碗给他,他用比往常快很多的速度喝光了。玛利多诺多尔这一瞬间简直连自己也恨上了。人类笑着说:“你喜欢吃呀?”她为什么要说出来?玛利多诺多尔恨得想现在就吃了她。她看不见他嗜血的眼神,因为她回身去拿那些烘干的肉。   她有一天划着地上算来算去,不知道在算什么,然后说“时间快到了我们要赶紧。”什么时间?玛利多诺多尔警惕起来,看着人类弄了块板子把他吊上山壁。他被带回她盖房子的地方,安置在小溪边,他看到她每天离开究竟去做什么。她把肉都切了,挂在火旁边一块一块地烘,烤得那些肉块扭曲,滋滋地往下滴油花。那只毫无廉耻地把自己当做宠物的家伙连烧到毛也不怕,蹲在旁边渴望巴巴地舔着地找油,被人类抱起来摸摸亲亲,然后塞给它一块——反正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是怎么鼓捣出来的,她说,是“蒸”出来的肉。   “蒸”出来的肉,“炒”出来的肉,“烘”出来的肉。她还专弄了一个大碗装一种专用白白的肉熬成的油。玛利多诺多尔低头看着那些躺在小碗里的肉丝,人类说这样能把肉保存更久。他简直不能想象那些兔子、鸡、鹿,被皮毛包裹着的身体最后就变成这样一小碗一小碗的肉丝。细得像头发丝。人类一批一批的处理,这边的锅烧水,那边的锅炒,旁边是一大堆挂起来往下滴水的肉块,她把滴干水的肉块又捶又打撕成条条再撕碎,他的龙鳞在她手里仿佛是连接着灵魂的器物。   人类有很多花样烹饪出非常好吃的食物,她的脑子里仿佛装着对这些东西利用的,一个全新的世界,她甚至哀叹没有足够的调料来收拾这些东西。还要多足够?那些奇思妙想,玛利多诺多尔从来没听说过。不过这也很正常,他是巨龙,本来就不懂人类的花样。   他只为她表现出来的越来越多的与他不同之处而憎恶她。   他低头吃完了肉。她给他很多,他照单全收。他需要肉来恢复精力。然后她又给他舀一碗汤。这是锅里的最后一碗汤了。那不要脸的长耳朵跟在旁边呜咽,人类蹲下去摸摸它的肚子警告它:“你不可以再吃了。”   当然,它有什么资格来抢夺他的食物?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瞥了长耳朵一眼,把它瞪开。吃完后他再一次提醒自己要把这个人类吃了,当他再一次被她从澡桶里拖出来,玛利多诺多尔其实已经能动了,能坐、站起来和走路。但他不想动,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杀了她。他希望有一天能在她吃惊的眼神下突然坐起,捏断她的脖子,他想象着那个画面都觉得快意。   而人类一无所觉,她正忙着红着脸别过去给他盖上一块叶子被,把他放在一个两边敞开的,里面满满地垫着干草和叶子的藤架上。   “你也不能天天泡着水,会泡肿的。”她冠冕堂皇地说,可他知道她的眼神垂涎地落在他的身体上,她的手拂过他的胸膛,皮肤痒痒的。玛利多诺多尔对着胸前那颗小小的头颅无声地冷哼一声。   “阿嚏!”人类打了个喷嚏,也不知道有没有把她的口水都喷在他身上。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恶心。她全然没发现,只是嘟哝着:“我有点感觉不好,可能我该再喝点热水。”这么说着她就跑去又喝了一大碗热水,然后才回来收拾他。他躺在干草上,头发被她撩出来,人类往他脖子下塞了个羽毛枕,然后她兴致勃勃地拿起木梳开始给他梳头发、   “你知道你原来躺着的后面有个湖吗?”人类每日的聊天开始了。玛利多诺多尔闭上眼不理她。人类习以为常,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我今天绕过那个坑去看有什么,竟然有个湖!应该是湖吧?虽然看不到边,但是不是海啊,所以应该是内陆湖。”   他想起他落下来的时候,确实将一个湖堵在身后。人类说:“明天我再去。我们吃的够啦,我明天就去看看那里有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厌恶她说“我们。”人类给他梳完了头又擦头发。她问他:“你湿着头发睡觉会头痛吗?”他不说话。她习惯地说:“虽然才想起来,你都好多天湿着头发睡觉啦,不过我还是给你擦一擦吧。”她抓起他旁边一把干净的草,慢慢覆在他头发上吸水,一点一点按过去。   她的手很柔软,按在他发上有让他流连的触感。但那是偷窃来的柔软。人类一边擦一边喟叹地说:“你的头发真漂亮。”银发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辉。   玛利多诺多尔也厌恶她说“你很漂亮。”   他想,不管是为什么她还没有把他杀了,都不会阻碍他的决心。   然后头发擦完了,人类打了个哈欠,对他说:“晚安。”她躺在床里,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睡眠。然而巨龙是不需要人类这样的睡眠的。玛利多诺多尔也不想睡。他不愿意睡着,去沉眠,去做梦,梦见不停地循环着的那黑暗的一幕。他睁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星星。微风拂来,水边有凉凉的香。那是人类插在他枕头旁的小野花,嫩嫩黄黄地绽放。   玛利多诺多尔都不喜欢,花好好地开着,人类也要摘走。贪得无厌。他看着天上的星星。星星真亮,像……像什么呢?他想似乎见过。哪里的,这么明亮的、让龙迷醉的星。   他一直想,想到旁边突然起了呻吟声。人类在半夜里发热了,玛利多诺多尔半坐起身看。人类小小的身体蹙着眉蜷缩起来,她按着肚子呻吟,从她的身下,血味散发出来。   人类受伤了吗?玛利多诺多尔想。长耳朵的虫子用爪子挠着她,焦急地小声呜咽,它没能叫醒人类,它急得像要哭了,频频地舔她,然后求助地看过来。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说:“既然你选了她,就滚一边去。”   长耳朵吓得跳出藤床,缩到一边去发抖。他站起身,长长的发垂在腿上,双肩如月光披下。玛利多诺多尔走过来微微弯腰,伸手探着人类的额头,她过去几天有时候会对他这样做,她自言自语说:“你没生病我就放心了。”她的头发热,看来她是生病了。   巨龙的疾病里没有“发热”。他摸了她手按住肚子的地方,她在流血,血是从这里流出来的吗?她受伤了吗?他的手极凉,覆在她手上,她的手软得像天上的云朵。他忍不住捏了捏,人类突然醒了过来。她的眼泪从脸颊上滚下来,脸上苍白得都是冷汗。她的双眸晶莹,像天上最灿烂的星。   玛利多诺多尔目露震惊。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星星。人类好像还没发现自己出了什么事,她看起来不像是清醒的,烧得迷迷糊糊,一边掉眼泪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你……你可以起来啦?”   他犹豫一会,才低声问:“你知道你在流血吗?”   人类愣了愣说:“……啊,我来了啊。”她分出一只手摸了摸,和他一起看到手上染满鲜血。然后她放弃般地说:“我好累,不想起来了,就这样吧。”   他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在杀了她和询问她之间徘徊。“你这样会死吗?”   人类说:“不会……让它去吧,血流完就好了。”她使劲按在肚子上把自己埋得更深,整个人小小地蜷缩成一团,呜咽着说:“小黄……小黄你在哪里?我好冷。”   长耳朵不敢过来。玛利多诺多尔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直起身冷冷向它瞥去一眼,它战战兢兢地夹着尾巴走过来,跳进藤床里,被人类伸出胳膊抱住,继续呻吟。“……好冷。”   她自己也这么说了,她要死了,玛利多诺多尔收回手,躺回了藤床上,继续看着星星……今晚他准备说服自己,天上那个是真的星星。或者换一个眼睛想也可以,比如……比如杜罗罗。他闭上眼,他说服不了自己,那不是红龙的眼睛,那双竖瞳像火,永远热烈燃烧,而天上的星星像微笑,给他梳头洗脸,做饭擦身。他从前在人类干活受伤流血的时候从来没有干涉过一句,所以现在,他也不应该干涉的。   杀一个弱者会亵渎巨龙的骄傲。玛利多诺多尔忍不住想。   明天,离开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不甜,撸一撸小白龙的心理活动。   小白龙越发现饲主不同于他想象他就越讨厌饲主,越讨厌饲主他就越在意。他其实心里明白妹子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在迁怒然后找个理由说服自己……最后他说服不了自己。妹子是个好人类哒。   其实他真正不杀妹子是因为他被食物虏获了……强行高冷的小白龙其实很呆萌的。   重点:本章所有的梗都是他未来打的脸,flag已插满全身,啪啪啪啪啪啪响   =========   所以其实妹子说:时间快到了,是姨妈快来了。_(:з」∠)_ 第23章   贝莉儿睡到头晕脑胀才醒。   手上一下一下地有什么东西打着,她从沉睡到有了些反应,然后是知道自己醒着了却睁不开眼,长久的、长久的静谧的空气。她的脸埋在羽毛枕头里,头顶上投下来半明半暗的光,今天的阳光很柔软,以至于她花了很久才意识到天亮了。   她睁开眼,有一会儿觉得眼睛是糊住的,像水泥胶住上下眼皮般,要花很大力气撕扯开它们。她还觉得自己很累。呼吸发热,头又重又胀,冰冷的小腹和四肢格外清晰。贝莉儿突然发现自己是整个蜷缩起来的,小黄被她挤在膝盖和胸中间汲取热源。贝莉儿上个月也是这么抱着它,所以现在它知道不能挣扎,于是可怜兮兮地窝在她的臂弯里,外面露出来的大尾巴百无聊赖地甩、甩、甩……那就是她感受到的力道。   贝莉儿捂住了脸。她一身都是湿冷的,不知什么时候出的一身冷汗,眼前发晕。然后一股熟悉崩溃的热流从腿间不受控制地涌出来,肚子里剧痛。   ……嗨,你好啊,大姨妈。   女人到底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反人类的亲戚。贝莉儿按住小腹无力地呻吟。太痛了。昨天太得意忘形,她不应该进水里捞贝壳的。小黄还用耳朵轻轻拍打她下巴。她松开手,它从她胳膊里钻出去,缩在旁边抖了抖毛。“吱?”它问,爪子推了推她,像是说:你还好吗?贝莉儿敷衍它:“我起来了,就起来了……再让我躺一下。”   才怪。她根本不想起来,而且她想到起来后要面对的那么多杂事就不想面对现实。一晚上的沉眠根本不会休息到,她的身体只感到更疲倦了,再加上不讲理的姨妈肆虐……贝莉儿累得只想偷懒。   奇怪了,为什么神奇小溪没有办法治经痛?这是不是说明经痛不是毒也不是病?可是上个月好像没这么痛……大约就只是因为昨天太作死。她一边想着一边转动身体,突然觉得腿冷飕飕的,两只脚都冰冷。她抬起脖子一看,当被子盖的叶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掀开了,露出两条沾满血迹的大腿。   惊!贝莉儿赶紧把腿往叶子底下钻。屁股下面湿漉漉的,想到那是啥都觉得有点膈应,但她还是不想起来。也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贝莉儿想。要知道这几天的劳动量比以前的都不是一个量级。天天收拾那些肉,又拖又拉又切又晒,她在水边摊开一张又一张毛皮清洗,可是肉永远收拾不完。   贝莉儿觉得今天可以做些其他的事情,轻松一些,换个任务、换个菜单,换个心情……是不能去湖边,但她还有积攒一些别的食物,浆果、鸟蛋、花茶,她弄了很多肉松,吃腻倒不怕,少吃点就行。血豆腐和剩下最后几个野鸡蛋可以炒个炒蛋,煮个蛋花汤。加上肉松佐餐,就是很棒的一顿饭。贝莉儿想念花茶了,她这几天都没空闲情逸致,烧锅鸡汤或用于炖汤的开水舀一碗喝下去,想来也有点单调。   就是不知道白龙接不接受花茶,不然叶子茶也可以、林间找到的针叶,洗干净放进水里一煮,味道有点苦但是回甘。对了,贝莉儿想起白龙,她还得照顾他,他该去泡水了。他怎么样了?她坐起来一看,吃惊地发现白龙正坐在溪边。他的银发垂在草地上,在阳光下微微闪烁,包裹他白皙的皮肤和俊美面庞,华美得如一块巧夺天工的锦缎。   他察觉她的动静,正静静地侧头看过来。银眸冷淡,鲜红的唇微张,在日光下柔润,像玫瑰最浓烈的一点芬芳。“……你醒了,人类。”   贝莉儿有些恍惚。“啊,你可以起来了?”等等这话好像有点熟悉,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过。她一时还想不到那么多,只是突然醒悟发生了什么事,白龙站起来了!还能走路!当然是他自己从床上坐起来,站着,走到神奇小溪边坐下的啊!她纯粹地为他高兴起来:“太好了,你身体恢复啦?”   白龙沉默了一会才回答她:“……是。”旋即他说出来的话就让她很长时间反应不过来。“人类,我要你离开。”   贝莉儿的笑容僵在脸上很久,她说:“……哈?”   玛利多诺多尔站起身向她走来。贝莉儿还呆呆坐在藤床里,头发凌乱,嘴巴大张,看着他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他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她看起来特别娇小,除了那种奇特的面貌,让他讨厌的黑发黑眼,她坐在叶子中间,那样柔弱,柔软得似乎能让他随意揉搓。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人类,我要你离开。”   贝莉儿有点搞不清什么状况、白龙能动了,他对她除了暴怒以外竟然还会有这样的……平静态度,尽管竖瞳看上去没有圆的瞳孔那样友善,他应该经受过很多不好的东西,他讨厌人类,所以不管她怎么对待他,那双银眸看着她时永远是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这些贝莉儿都知道。   她下意识地问:“离开去哪里?”   “随你去哪里。”看着她脸色惨白的样子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嘴。他觉得似乎自己在欺负弱者,但旋即冷硬起心肠。他没有杀她,已经是大发慈悲。“但这里属于巨龙,如果你还记得当初向我承认的错误,你就该知道这里不欢迎你,人类。”   “你有没有搞错?”贝莉儿脱口而出,她慢慢的感受到一种荒谬的愤怒。这问题之前又不是没谈过!“我说过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我努力在补偿你了!……”她胸口急促起伏,她有那么多话被堵住,太多了,都不知道先说哪一句才好。就算开始有她的错,他难道以为她这样任劳任怨是应该的吗?!她有什么必要把他纳入自己的劳动范围,她一个人就够辛苦了,她完全可以不管他!   贝莉儿愤怒的话几乎都已经到了喉咙口。那么多天她给他浇水,她彻夜照顾他,她爬上爬下的给他拖肉、做架子,把他运回来,她给他梳头擦身,和他一起聊天一起睡觉一起醒,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一起、一起……   一起她一厢情愿的生活。   然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口,眼圈慢慢地红了,贝莉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可笑。正如白龙所说:“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偷窃了我的东西,这是事实。”   她说不出话来,离不开白龙的其实是她,白龙为什么要接受和忍耐她的靠近?这也是事实。玛利多诺多尔冷淡地看着她。   “离开,要不我就杀了你。”   贝莉儿只觉得非常非常的难过。喉咙里梗了硬块,她抖着嘴唇呼吸很久才能正常地说出话来。肚子好疼啊,盖在叶子下的手悄悄捂住了小腹,她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表情。   “对不起,我知道了,你要我什么时候走?”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预料到会这样顺利,他还以为要多恐吓人类一番,她看起来那么难过,却又坚忍,而果决。这些词放在一起突然勾勒出一个微笑得像天上星星的灵魂,光芒温柔而耀眼。以至于他愣了一下才说:“……现在就走。”   贝莉儿试图和他讨价还价:“你应该看到我挺弱的,所以我不敢走太远,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就在那个湖边?”   “我看不见的地方就行。”   “那我的工具和物品可不可以带走?”   玛利多诺多尔没来由的烦躁,麻烦的人类,他不想看见她的微笑或哭泣,每一丝情绪都是更多的羁绊,巨龙和人类没必要有羁绊,他只想让她快点从眼前消失。“我也不想看见人类的东西。”   好吧,他忍她很久了。贝莉儿终于清楚地明白这个事实,白龙其实对她手下留情了不是吗?当初的计划就是这样,当他的救命恩人,以防他睡醒一口吞掉她。目标已经完成,贝莉儿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了。不再多话,她站起身,悄悄确定了叶子衣服挡住了流血的腿,然后她开始收拾。藤床和澡桶就是挺好的装载工具。大大小小的锅碗瓢盆,干草、木头、鞋子和衣服,她珍而重之地把自己当初随身携带的钥匙、手机和眼镜埋在叶子的最下面……当然,还有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的龙鳞刀和其他一众龙鳞系列。   她偷眼暼着白龙,把装着神奇溪水的那一半米高的大木罐和龙血草也放进藤床里,他环胸神情冷淡地站在一边监工,竖瞳毫无情绪起伏,看起来对她偷渡自己的财宝算是默许。但当贝莉儿将手伸向肉的时候他说:“食物留下。”   贝莉儿:“……”你有种自己去打猎啊!你个死龙!但是看在龙鳞和神奇溪水的份上她强行露出讨好的笑回头和他讨价还价:“我生病了,暂时找不了食物。”白龙的眼神在她下腹溜了一圈,他果然知道她在流血。贝莉儿更记恨他了。肉对白龙的诱惑明显比较大,他的表情明显犹豫了一瞬才说:“你可以带一天的份。”   “一天不够,要五天。”   “三天。”   “四天。”   “三天。”美丽的人形巨龙冷漠地说:“到此为止。”   性命的威胁不言而喻。好吧,三天就三天。贝莉儿抿着嘴数了六碗肉松拿走,她就不该在白龙面前念叨说她一顿饭吃多少肉松。然后她泄愤地拿走血豆腐鸟蛋和浆果,还有大碗的脂肪油,都拿走拿走,全都不给他吃。妈的,简直是白眼狼。   白龙比她想的还白眼狼。当贝莉儿打包好全部东西准备依次拖走,他突然通知她:“每三次日落,回来一次。要死的时候,也回来一次。”   贝莉儿没听懂后一句话,但不妨碍她懵逼:“干什么?”他不是再也不想看见她了吗,既然如此还要她回来干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说:“作为给你我的财宝的代价,给我带食物。”原来他并非无视他的偷渡,而是另有所图。他环顾溪边的这些肉,只够他吃三天。这些不是魔兽,能量远远不足以供应他的恢复。人类面色铁青,气得发抖,玛利多诺多尔想到那美味的汤、各式各样的肉,不由感受到了一股威胁的快意。   “记住,给我送食物来,否则就吃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又,虽然不能掩饰小白龙初期的渣,但是巨龙和人类思维是不一样的啦,相信我他以后会付出代价的,而且他真心为妹子付出以后会很甜很甜甜到心疼他的!   交代一下小白龙让妹子死前回来通知一下确实是有点担心她的,虽然他不承认。你们还记得昨天晚上他问妹子“你会死吗”她回答说“血流完就好了”   歧义是:血流完人死了就OK了。小白龙以为那血止不住的。 第24章   贝莉儿简直是怒气冲冲地抱着小黄在湖边一个靠树林很近的背风处安下了自己的新家。新家很小,只是个小草棚,几根木头插在地上相互架好,和地面形成三角形,再用藤条捆捆牢,一层层铺上大片的叶子和树皮——勉勉强强遮风挡雨了。贝莉儿只求这小地方能挤进自己的藤床,然后其他的东西就只好整理放在外面用叶子什么的遮盖。   她又累又肚子痛,早上醒来的时候她还想赖床,还在想着今天不干活就用存粮好好吃顿开心的饭……然后就是天翻地覆。快两个月的生活和辛勤劳动,她像一只蚂蚁勤勤恳恳建立自己的宿营地,然后在最美好的时候被扫地出门,被迫拖着一堆寒酸的家当在这里另起炉灶,也不知道是什么力气竟然能支撑着她饿着肚子干这些活。——那还用问,当然是白龙啊!饿什么肚子!老子气都气饱了!   贝莉儿想起那座小木屋就心痛,想起自己在神奇小溪边留下的那么多生活痕迹就伤心欲绝,想起白龙——她想回到自己见白龙的第一天,趁它吐血的时候冲上去往它脸上踹一脚。   混蛋白龙!不要脸的白龙!白眼狼白龙!她捂着肚子整理小草棚的草叶,每放一片都咒白龙一声。何必把房子盖得尽善尽美呢?随便搞搞就好了,省得这贱龙脑子进水又来赶她!他长得那么漂亮,美艳的人皮下是一颗渣到让人唾弃的心。说真的,他想赶走她,贝莉儿完全能理解,虽然她会很失落,也很难过要离开,她一直都知道白龙不喜欢她……但是还要挟她送饭就太过分了!真的真的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贝莉儿气得摔叶子在原地跳着尖叫:“啊啊啊啊啊!!”他还有胆子吃她送的饭啊!他就不怕她在饭里下毒!小黄被她吓得跳到一边躲起来,不知道她在发什么疯。   她都没有力气继续整理新家,只是阴沉着脸埋头爬进藤床里。藤床里的干草刚清理出来,扔到火里当燃料,下面的床垫不够厚实,膈在身下刺得人痛。她翻了个身,觉得手上被划过一道,抬起手看看,手背上就是一条新鲜的血痕。   ……至少可以开始长茧了,她苦中作乐地想。就是以后要小心一点,不可以再随便受伤。可是往好的地方想想,这里有这么大一个内陆湖呢,再也不会缺水喝了,也不会缺食物了。新家的地点很好,真的很好,甚至比神奇小溪那里还好。没错,贝莉儿试图说服自己。在荒野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水边更好?所有的文明聚居地也都是在河流边发展起来的。   可是贝莉儿只想尖叫,只想痛哭。她恨自己的无力弱小和烂好心,当白龙对她说“给我送食物”的时候她就应该抄起石头砸他丫的,再不济她也可以直接打包行李走进原始森林里让他抱着他的什么宝藏一头龙见鬼去。或者当白龙第一天掉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就应该上去给他一刀帮他走一程。   他死了她还更方便呢,剥他的龙鳞,喝他的龙血,吃他的龙肉,还不用提心吊胆地等他醒来,怕他一口吃了她,累死累活伺候大爷,最后还要被净身出户扫地出门。   她简直就是自找麻烦。她伤心欲绝地想。什么都没有了。沉睡的白龙给她的是温暖的依靠和避风港,当他醒来就抢走了她的家。贝莉儿在此之前甚至都没有发现她已经把那个地方称之为“家”——那当然是她的家啊。最开始的起点,每天晚上入睡前安心的源泉。贝莉儿闭上眼还能想起下雨的夜晚。那时她还什么都没有,一身的狼狈,无处避雨。她躲在白龙的下巴旁听着他的呼吸,雨声打在他鳞片上,叮叮当,它们清脆地歌唱。   什么都没有了。   她将手背按在流泪的眼睛上。过了一会儿,小黄无声地跳进来,卷着尾巴蜷缩在她的臂弯下。   或许它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贝莉儿在难过,它只是养成习惯,当贝莉儿上床躺着它也会跟她一起躺着。贝莉儿转个身,揉了揉毛团脑袋,抱住它亲一口。   大概世界上所有的铲屎官都这样,不管生活如何让你难堪,当它安安静静甩着尾巴凑过来压你身上,那种毫不客气的重量会让你觉得,你真的有一个可依靠的港湾。   说是这么说,然而接下来好几天贝莉儿都情绪低沉。这种低沉和怒气甚至让她忽略找到盐的欣喜——没错,她在湖边找到盐了。第二天清晨贝莉儿被动静吵醒,她拿着刀出去查看,发现有几头鹿在湖边饮水,然后它们走进一个山洞里。   鹿有什么必要进一个山洞?贝莉儿也进去看,发现它们在那里舔石头,一种黄黄的、半透明的,看起来像是结晶的一种矿物。贝莉儿敲下一块回去研究,最后发现那是石盐。   好,她有盐了。贝莉儿拿着这块盐死气沉沉地想,要不她就别腌肉保存食物,要不那头死龙就终于有理由更加苛刻地压榨她了。   不管怎么说,有盐还是能让伙食的质量更加往上涨涨,当然贝莉儿不打算给白龙这种待遇。说来奇怪,贝莉儿没在这处树林发现过肉食动物,湖这边的鱼也没有经历过捕食者——它们很多,又肥、又傻,拿着鱼叉插起来就一条,特别好抓。   当然插鱼技巧也是要时间练的。白龙坠机两次后这里出现的动物越来越少了,贝莉儿不想太杀鸡取卵,影响自己的长远攒肉大计,为了姨妈着想,她这几天还穿上了珍惜的T恤和牛仔裤,吃剩下的肉松和鸟蛋,就什么也不干,专心观察湖里有什么食物可以吃,一直等到第三天下午期限临近她才不得不卷起裤腿下水捞鱼。   她叉中了五条鱼。贝莉儿给自己留下两条,另外三条拿去给白龙。大叶子包着三条手臂长的鱼放在白龙面前,他竟然还穿上了舒适漂亮的衣服——他妈的,他竟然还有衣服。一件银色的长袍,衣襟和衣角嵌满闪烁的水晶宝石。人形的巨龙静静地坐在水边的石头上看日落,贝莉儿走近他身后时他才回过头来,湿润的银发和竖眸在晚霞中焕发灿烂的光辉。   他大约是刚出小溪,知道她要来,所以特地这样穿戴整齐等她。啊,被一头巨龙如此礼貌对待,真是荣幸之至。贝莉儿面无表情看着他。她一身水,头发又湿又乱,露在外面的手臂上都是鱼鳞还冒着腥气,衣服和裤子脏破得像精神错乱的疯婆子,在整齐美丽到炫目的白龙面前她更像是个没眼看的垃圾。“食物给你拿来了。”她把鱼放下来。周围的肉不见了大半,也对,想想他的体型。抱歉就只有这么点食物给你。贝莉儿幸灾乐祸。   白龙往大叶子上看去。什么也没动,叶子突兀的少了一块,露出里面血肉模糊的鱼。贝莉儿竭力装作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看着他:“没问题我就走了?”   玛利多诺多尔能察觉她语气中压抑不住的嘲讽和怒气。他看着她,她身上还是有血的味道。“你还在流血。”他说,不由自主地想或许她是来通知他她要死了。但旋即又停止这种想法。人类看起来很狼狈也很讨厌他。这样就很好。除了这种威胁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更多。“食物为什么不是熟的?”他问,人类楞了一下然后瞪大眼怒气冲冲地说:“抱歉,老爷没吩咐过我不知道。要不我现在生火给你做?”   她还是一点都不怕他。玛利多诺多尔想。他不喜欢这样。他应该露出牙齿威胁人类,让她害怕听话。但是看着她这样凄惨的样子,他又会觉得这样是有些欺负她了。“下次送来的时候,要做熟的。”他冷冷地朝她伸出手:“走过来一些。”   贝莉儿依言走过去。玛利多诺多尔拉起她的手指甲往手腕上一划,血流出来,染满他的手。他静静看了一会,这样就够了,让他能接近小溪。几滴水滴凭空出现在贝莉儿手腕上,她的伤口恢复如初。白龙重复对她说:“死的时候,要来通知我。”   然后贝莉儿眼睛一眨就已经出现在了草地边缘,就在白龙当初躺的那个大坑旁边。白龙的身影远远的,他又回过头去看夕阳,画面和她来时一样整齐、干净、唯美、忧郁冷艳,除了他手边多了一叶子包鱼。   妈的,鬼知道那有什么好看。这家伙的美丽都是建立在压榨她的劳动之上。贝莉儿怒气冲冲地回去烤鱼吃。你想吃熟的是吧,好我就给你熟的。   下一个三天,贝莉儿给白龙送了一袋子螃蟹。   放进水里直接煮得红彤彤的螃蟹,也是又大又肥,张牙舞爪地伸着八只脚,横七竖八躺在草兜子里,还随着热气冒香气。贝莉儿尽力做得美味,一捞上来就涮壳,泡盐水吐沙,丢水里煮,出锅立刻捞上来送来。   螃蟹新鲜美味,香气扑鼻。玛利多诺多尔看了螃蟹很久都没说话。人类谦卑客气地问他:“你会吃吧?不用我教你吧?”   怎么吃……他当然知道,怎么吃。他没有回答,直接把人类送到了大坑边。人类跟上次的怒气冲冲完全不同,她拍拍屁股哼着歌走了,就好像他听不见似的。玛利多诺多尔拿出一只螃蟹。滚烫的壳在他手上仿佛完全感觉不到温度。他试着掰下一只钳子看了看,红壳里面是雪白的蟹肉,淡淡诱人的香气随风送入他的鼻子。   玛利多诺多尔犹豫地张口把钳子送入嘴巴,牙齿合拢,咬下。   咯吱。他咬碎了一嘴壳。   作者有话要说:   莉莉:叫你觊觎老子的厨艺。叫你欺负我。 第25章   贝莉儿开始在给白龙送饭的过程中寻找一种报复的乐趣。每三天她给白龙送一次固定分量的餐,送完回头离开的下一秒她就开始计划下一次要送什么给他才能更爽地膈应他。她不怕费力也不怕麻烦,只要觉得这能欺负到白龙一瞬间,她就觉得这计划值。   她送过一盆超大的鸡蛋羹,为了做成鸡蛋羹的五十个蛋她掏了六个野鸡的老巢——在这树林动物匮乏的危难时刻,这可不算什么明智行为。但贝莉儿就是要做。鸡蛋羹只加了一点点水,放了点盐,蒸出来清香而甜,软QQ地随着她的脚步摇晃,以白龙的食量,最后吃到肚子里的估计和水也差不多。   她送过叫花鸡。没有叶子包裹,泥球直接裹着鸡毛烧烤,五个黑乎乎的硬球这样塞给白龙,贝莉儿确定白龙看着泥球的眼神里那一瞬间透露出一种迷惘,但他咬牙让她走了,没有问她究竟怎么吃。贝莉儿回到小木棚里想起白龙要是会吃得一嘴泥她就捶地大笑。   她还送过血肠,那是她过了这么多天才打到的第一头鹿。肠衣剪下来又洗又刮又煮又用盐石擦,收拾得干干净净,灌入鹿血和油脂和碎肉和一点晒干的多蜜的野花——她没有香料,所以只好这么对付,试调的肉馅尝起来香气里带着点微苦,但味道不坏。于是贝莉儿这么花了一天多时间就塞了一条肠子,这活比想象的难干多了,她塞得坑坑洼洼,大大小小的结把肠子填得像根疙瘩绳,难看得要死,幸好煮出来味道很香,贝莉儿挂起它风干的时候小黄在旁边跳着呜咽闹着要吃。   “别急,”她心情愉悦地对小黄说:“这次有经验了,我们下次做更好吃的呀。”   鉴于白龙之前看着她做血块那种憎恶的神色,贝莉儿没敢放很多血进去,不过毕竟还是有放不是吗?当她满面笑容地把一大挂肠子和一大罐子盐焗鸡爪盐焗内脏各种盐焗下水送给白龙,她甚至只是为这些美味而分量十足的存粮心痛了几秒钟。   玛利多诺多尔这一次觉得不能再沉默了。他可以容忍人类因为情绪不佳而在这些小地方的捉弄和恶作剧——那些确实好吃却总是给他造成麻烦的食物——无所谓,他都可以吃掉。人类奇妙的手艺让他很留恋,贝壳的汤很香,螃蟹的肉很鲜,鸡蛋很美味,泥巴球里的肉汁喷香而满溢,虽然他不承认,但玛利多诺多尔愿意为这个吃掉那些多余不喜欢的东西,无论是一块凝固的水、泥巴还是水生生物的壳。   但偷工减料是不能原谅的。如果她刻意把好肉省下来留给自己而只给他吃这些骨头和肠子,这种随意践踏巨龙尊严的轻蔑,玛利多诺多尔一定会杀了她。   照常弄了血后,他冷漠的质问先从罐子开始。“其他的部位呢?”   “什么其他的部位?”贝莉儿夸张地瞪大眼面露惊诧。她弯下腰把罐子在石板上垫的大叶子上倾倒给他看,墩墩实实的罐子,又矮又胖,塞着满满的肉,带起的风声又沉又重。“要给你的都在这里了。”油汪汪的肉倒在叶子上,一大片铺满,焦黄可口的颜色充斥叶面,咸香的味冒上来。玛利多诺多尔不妥协:“鸡的其他的部位。”   就算他从前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口吞,对野鸡基本的构造也还算明白。没有翅膀,没有大腿,没有胸骨和脊椎。叶子上倒着的是斩碎的鸡头和爪子,更多的是其他看不出形状的、颜色更深一些的碎肉。   “哦,你说的是这个。”贝莉儿愉快地说:“上次就给你了呀,你忘了那五只鸡不是整只给你的吗?我把鸡头、鸡爪和内脏什么的留下另处理,现在都在这里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瞬,他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吃了一嘴泥巴和丰沛肉汁的时候,确实很难发现究竟少了些什么。然后他指着另外那些碎肉问:“内脏?”   “鸡和鹿的都有。”贝莉儿说:“鹿的内脏嘛。心肝啦什么的,也全都在这里了。说起来,确实有些东西要请求分给我一些的,我另有用处——您——应该不介意我把皮和筋留下吧?”她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玛利多诺多尔不介意,他也不介意人类从这些食物里扣下来自己的口粮,但是那么大的一头鹿只有肠子和内脏给他,他很介意。   尽管他知道可能这个人类又要赢了,他默默地看着她的笑容。她是有备而来,每个理由都堵得他无话可说。“一头鹿,只有这些?”   “有肉。”贝莉儿说:“要点时间处理,下次给你,我做培根给你吃。”   培根,又是一种没听说过的东西。就算知道这是报复,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吞下这枚饵。当然他可以暴力威胁人类给他烹饪食物,但是这样的话,这些花样百出的烹饪方式大约就永远不为他所知了。   有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恍惚。在人类最开始的冷嘲热讽后,她那么快地调整过来,这让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他之前的冷酷驱赶完全没有过。他们还是生活在一起,他还是不能动弹,被她放在澡桶里,哼哼唱唱、絮絮叨叨地搬手搬脚擦身梳头,然后她分给他那些食物,美味的温暖的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她灰头土脸地狼狈又伤痕累累地递给他碗,连带着甜美温柔的微笑和慷慨大方的爱。   他明知这只是她的面具。人类是虚伪的种族,这在他在法师塔里时就深刻地领教过并付出最惨痛的代价……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厌恶,在厌恶中却又有着他不明白的期待和默许。他花了那么多天时间泡在水里,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安静而思考,身体的痛褪去后是深沉的疲惫与隐忍。   伤要养多久才好呢?人类的食物不过是无关紧要的添头,对巨龙来说,那点肉类就如杯水车薪。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数着时间,等待他什么时候可以有余力去寻找更多有魔力的能量,但现在他还是只能坐在水里,除了人类的造访外就是永远寂静的凝望。   他从早到晚地凝望着天空,那么多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朝阳升起如火,像杜罗罗的眼睛,星星漫天如海,像这个人类的微笑。   有时候他觉得,或许他当初确实错待了她。   他没有说话,贝莉儿眼睛一眨就已经站在大坑前,这就代表她可以走人,白龙收下了她的供品。贝莉儿愉快地哼着歌儿走了,脑中开始思考她要怎么给鹿肉下坑。烟熏肉这种东西可做的文章少,或许做好后,切掉她要吃的那部分后再加工一下,比如在上面糊上石粉——就算白龙亲临现场查看贝莉儿的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么封起来味道在里面才好吃呀。至于她?一个人类?她的那部分当然是切掉石粉吃的,白龙如果不会切,她也可以代劳。   贝莉儿笃定白龙不会让她来干这活。她从来没有在小溪边发现吃剩的食物残骸,也许是白龙用他那神奇的能力处理掉了,又或许是他根本就没处理,她给他什么他的胃就照单全收。贝莉儿觉得是后一种。想想白龙的原型吧,他要吃什么当然是一嘴张开全部吞下,难道还有余暇给一群牛羊马鹿剥皮穿肉上火烧烤吗?他就干不来这种精工细作的活。   她心情超好地回去,小黄在湖边甩着尾巴等待她。自从白龙苏醒后他们就没有龙鳞了,小黄的仓库那里是还躺着不少,但他们都不敢去搬,所以也就只好放在那里不动。小黄现在和贝莉儿一起吃饭,如果它表现好,贝莉儿会发给它一片碎片当零食。   今天完全是她心情好,回来抱着小黄转圈圈,把龙鳞塞它嘴巴说:“我们开饭啦!”他们吃比白龙精细得多的食物,湖边捞上来的贝壳、虾,在水盆里游来游去,随时等待下锅,割出来的新鲜鹿肉剁成肉糜混着鸡蛋一起蒸成一碗,一捧浆果当饭后点心。一旁的火堆上用小石锅烧着滚滚的针叶茶,贝莉儿捡起木铲翻了翻石板上的油,香喷喷滋滋冒泡地煎着的是一些树林里挖出来的根茎。   贝莉儿现在渐渐学会挖草的下面找根茎了。她是认不出可以吃的野菜,不过有很多动物可以做她的老师。这是一种山鼠会挖出来吃的东西,贝莉儿现在碰到什么都拿给小黄看,如果它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可以带回去试吃,神奇溪水待命个五六天发现确实没问题就可以纳入自己的菜谱。这种灰呼呼的根茎就是第一个收入、   他们在夕阳的余晖中美美饱餐一顿。有了油和盐,就算暂时还找不到其他的调味料,贝莉儿相信一切都会有的。当初的计划不会因为白龙醒了就改变,相反这增强了贝莉儿提高自我生存实力的决心。看,她现在不是做得很好吗?她不止养自己和小黄,她还可以养一头龙呢!“小黄,”她吃得满嘴油地对埋头大啖的长耳朵说:“明年的这时候,我们就出发吧?”   “吱!”小黄应了她一声。甭管它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贝莉儿抱着木头水杯看着天上的星星,这里的生活也很好,她想,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克服而且让自己过得更好。她的心里第一次真正地满怀希望。   然后夜深人静时,贝莉儿听见了小黄的叫声。“吱吱吱。”它急促地小声叫着,用爪子推她:“吱吱吱!”它推了很久,在藤床里打着转,声音里满是恐慌。贝莉儿揉着眼睛,她一天连轴转,晚上实在困得很难被叫醒。“你怎么了小黄?”   她坐起来,惺忪睡眼突兀地对上了黑暗中的……远处,一双双绿色的鬼火。   卧槽。贝莉儿想。 第26章   “啊啊啊啊啊——!!!”   尖叫在寂静的夜里爆发。贝莉儿一手抓着小黄一手握着龙鳞刀连滚带爬地奔到火边,感谢她为了嫌生火麻烦,每到晚上她都搬树桩来烧。两个腰粗的树桩差不多就可以保持微弱的火光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她运气好还能收获一些木炭——这都不是重点。噼里啪啦,火花四溅,贝莉儿抽出一根还燃着火的木柴向四周猛扫,一边无法制止地发出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吓得发抖,差点握不住刀。开始她也瞬间吓醒,以为夜半来偷袭的是猛兽,狼、豹子、老虎,或是别的什么,然后她发现她不能动。   那鬼火仿佛摄入她的魂魄,直钻进她脑子里,她满眼都是幽暗的绿色,燃烧、燃烧,过来,听从我的主宰。绿火跳动,魔鬼从深渊爬出,伸着影子一样的巨爪,要捉住和烧尽她的灵魂,而贝莉儿只有木然原地不动,等待死神裁决。   感觉渐渐麻木恍惚,沉入深海。她能感到小黄在她身边拼命挠着,抓她的胳膊、肚子、头,它开始咬她,那都隔着一个世界,声音像溺了水,求救无门。贝莉儿看着第一个绿火漂浮着钻进她的小木棚,黑色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视野里充斥放大的,漂浮的、跳动的……亡灵的,耳语。她抬起头,那对绿火低下头来要从容地踏入她的眼睛。   “吱!”一声尖叫,小黄奋力推倒了水罐。神奇溪水哗啦啦地溅湿地面,绿火仓皇远离。贝莉儿恍然回过神来,手掌剧痛,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身冷汗,喘息着按到龙鳞刀上,手掌心是喷涌的鲜血。哗啦啦,木棚被倒下的东西撞倒,贝莉儿的脊背被砸得剧痛,等她眼冒金星地爬出来,大约是放在角落的木炭盆里落进了干草,从哪里开始,火星一点点向上燃烧,直到燎原。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骇然看着地上倒着的鹿,那是她白天还开膛破肚的猎物。她忙于做血肠没来得及肢解,只是剥了皮,把血收集起来,然后把它用树枝穿起来抹盐的晒。现在这头血肉模糊的鹿倒在地上挣扎,要站起来,木棚烧得更剧烈了,红色的火又猛又急地在它身上爬行,烤出油脂和肉香。   周围全是绿火。贝莉儿举着火把骇然地环顾四周。僵硬的、腐烂的,鸡、兔子、羊、鹿。它们都死了,眼睛里跳动着虚无的火焰,围成一圈向她继续逼近。咻!草里掠过一声,一只老鼠跳到贝莉儿脚上狠咬!“啊啊啊啊啊啊!!!!”她闭着眼睛尖叫,火把用力往下打!僵硬的什么东西被打飞出去,然后她不要命的直冲出去!   白龙!她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白龙!向他求救!身体不知道撞到多少死掉的僵硬的东西,她毛骨悚然地听到脚步声在向她逼近!那些东西!它们越来越灵活了!它们在追她!她开口的声音都带着哭腔:“白龙!白龙!救命啊白龙!!!”   人类的尖叫是第一个让玛利多诺多尔回神的声音,哗啦,他猛站起来向发声处望,水湿淋淋地从身上流淌而下,滴答滴答,然后黑暗重归寂静。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夜晚——本不该这么静!他凝神细听,将注意力放到更远更远处,几乎是紧绷的弦在瞬间断裂,噼里啪啦的东西坠倒的声音穿透静夜。“啊啊啊啊啊!”人类再次尖叫起来,纷乱的脚步啪嗒啪嗒向他这里奔!她哭着喊他:“救命啊白龙!”   白龙?玛利多诺多尔第一个反应是她叫他白龙?无知的人类。可他不能瞬间移动到她身边,他没有去过她的新家,也没有在那儿放下定位标记。玛利多诺多尔不想浪费魔力,他用脚走到大坑的边缘去阻止夜奔的人类闯进来,像无知的幼崽一样哭嘤嘤地要人抱,她总是这么一惊一乍,刀切了手指头就慌得翘着手到处找水泡。   是什么事让她惊惶?玛利多诺多尔无谓地想着。作为一头实力睥睨大陆的巨龙,他一千多年的生命中没遇过几次敌手。能让人类害怕的东西,就算他现在受了重伤,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小菜一碟。魔兽闯进来了?老虎?狮子?熊?如果没什么大问题,看在她送食物的份上,他可以帮她解决,然后再把她赶回自己的地方去。   然而绕了一个弯奔过来的人类一身狼狈,她的身后是看不见尽头的绿火。人类满脸是泪还死死抱着那只长耳朵,一边跑一边慌乱地往后挥舞火把,身上到处被老鼠咬得流血。兔子第二个赶上她,一头就要撞上她的大腿。   砰!玛利多诺多尔出现在她身边,把那只兔子一脚踢飞出去。贝莉儿往前跑了好一会儿才发现白龙在她身后,她想都不想就掉头再奔回来,扔掉火把一头撞进白龙怀里:“哇!!!!”她吓得发抖,整个人挂在他身上把他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搂着嚎啕大哭。   玛利多诺多尔直到那颗小炮弹撞到身上才发现他没有躲开。怀里的人类又温暖又毛茸茸,瘦瘦小小的一团,在泥巴里滚过还是盖不住的甜蜜的香气。她发着抖,怕得要命,抽噎着搂着他哭诉:“白龙!我怕!白龙!”她的手死死拽着他的头发像个可怜的孩子,他不由自主地抱住她,仿佛就把她纳入羽翼之下。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平静下来,似乎回到逃出法师塔的那天,他重新有了可保护的宝物。   “安静。”这是错觉。玛利多诺多尔恍然回过神来。一个人类岂能和红龙相提并论,她的种族就是原罪。无论如何,玛利多诺多尔只需做到该做的事,把这些绿火收拾掉,然后重新把她赶走。火把掉在他身边,开始烧树,热烈的火光映亮人类的黑发,他将她慌乱地要攀上他颈项的手拉开,低头对她冷冷地说:“你没得到允许,接近我的脖子。”   白龙的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却凉得让人柔软。贝莉儿被他抓着两只手不知所措地与他对视,看见他锋利冰冷的竖瞳。银白的眸也在黑暗中发着微光,但是当然啦,尽管再讨厌她,白龙在道路尽头向她敞开了怀抱不是吗?贝莉儿永远也不会害怕他。她哭着说:“后面后面……”   玛利多诺多尔傲慢地抬起视线环视一圈,大坑后的绿火被龙威震慑而后退。这些东西,看到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了。是他的血,残留的毒没有被净化,人类往那个坑里丢了那么多兔子和野鸡,她还想着圈养它们。亡灵的毒素和诅咒在这些东西上继续繁衍,并本能地边吞噬着活物边来寻找他。   “我知道你后面有什么。”这是他的错,他太激愤而忘记了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重新低下头对人类说:“我来处理。你下来,到我背后去。”   不要脸的长耳朵知道它不在玛利多诺多尔的保护范围内,早就机灵地一溜烟躲到溪边去了。贝莉儿还死死抓着他不放:“不要!求求你不要!”她满脸是汗和泪,狼狈又慌乱地说,被控制的恐惧还残留在灵魂最深处,她吓得忘记了东西南北,只想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不放:“它们……它们差点吃掉我!我不会妨碍你的!不要丢掉我!我怕!”   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她的眼睛是涣散的。他捧起她的脸仔细察看,竖瞳对上黑眸,柔软的黑色深处,有一捧小小的绿火在燃烧。他用指尖抹过她的眼睛,冰凉的水从她眼里滚下来,贝莉儿眨了眨眼,视野突然清晰了,白龙拉着她的手,让她环住他的背……想了一下,又换个地方,让她抱着他的肩膀,手往她后脑勺一按,把她的头顶着他的锁骨。   他那么高,她站直了也只到他胸口,这真是个高难度的动作。贝莉儿辛苦地整个人挂他身上,只听见头顶上的声音从胸腔里共鸣,冷冷地对她说:“只此一次。还有不许碰我的脖子——否则吃了你。”   惊魂未定的贝莉儿哭着点头。然后她感觉到白龙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深得仿佛进入深海。一下心跳,连灵魂都震动。她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他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那不是微笑。人形巨龙咧开了嘴,艳红的唇向后咧到耳根,露出锋利牙齿。竖瞳发出光芒,银发突然无风狂舞。贝莉儿抱着的肩膀在她手下滑动,膨胀又膨胀,视野被白的龙鳞覆盖了,她脑后的手掌扩展成一个世界,利爪狰狞,向内弯曲着,像一个最温暖的保护罩,将她笼在胸前。   月光下的巨龙弯下优雅的长脖咆哮着对她说:“记住,不许碰我的脖子。”声音隆隆,震得贝莉儿耳朵嗡嗡作响,它锋利的长角闪闪发亮,美得如梦似幻。   ——也要我能爬得上去才行啊!   贝莉儿就这么发着呆被扣在巨龙爪子里一夜。爪外的世界震动而摇晃,声声沉闷的轰鸣。她有时能感觉它在追逐什么,有时它腾空飞起,在林海上空掠过。它飞起时爪子不那么紧,贝莉儿能透过裂缝看见遥远的大地,吓得抓紧它爪根,它感受到了,会将爪子拢一拢,轻轻将她按在它胸口。   砰——砰,它的胸口,心跳很平静。一下又一下,缓慢深沉,如咏唱的歌。最后贝莉儿伏在它爪子里,慢慢睡着了。   当她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躺在湖边,周围一片安静。树林又消失了巨大的一块,视野里空旷又可怜。小黄百无聊赖地在旁边玩自己的爪子,见她醒来,“吱吱吱”高兴地叫唤。贝莉儿发现自己全身湿哒哒的还没干透,伤口却都好了——白龙把她按在神奇小溪里泡了一遍。   奇怪,那时她为什么没有醒呢?贝莉儿伸屈着脚趾头,脚掌心里硬硬的,是嵌进去的石头还没取出来就被治愈,皮肤包裹了它们。她想着还得去找白龙说明一下情况,治好伤才行。   她看了日晷,发现竟然是下午了。身边烧成灰烬的小木棚还冒着余烟,贝莉儿吃惊地发现小木棚遗址的后面不远有了个树干围起来的栅栏——太原生态的树木了,她一开始都没有发现。这些树木还有着葱郁的树冠和颤巍巍架在树上的鸟窝,凄惨地从土里拔出来再插进去,排排围成一圈,密密麻麻地做成一个囚牢。   贝莉儿向里面看了看,十几头鹿、羊和牛,它们好像还没冷静下来,挤在一起瑟瑟发抖,松鼠却已经恢复过来了,在树上跳跃着,回到自己的洞里,大尾巴在空气中一跃而过。   贝莉儿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好像这才慢慢地回到了现实。她慢慢地笑了起来,跟小黄说:“小黄,走吧。”小黄晃着尾巴跟上来,贝莉儿一瘸一拐地向神奇小溪走去。   化为人形的巨龙正泡在水里。他又受了很多伤,隔着水都能看见开裂的伤口和粉红嫩肉,一缕又一缕血丝从水里冒起,氤氲在他的银发上。贝莉儿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他,美丽的龙察觉到她的到来,他睁开眼望向她,神情掩饰不住的疲惫,银冷的竖瞳利如刀锋。   “如果你来说谢谢,那就不用了。”玛利多诺多尔说。   “不是来说谢谢的,我想来和你打个商量。”贝莉儿轻快地说:“白龙,我们一起住吧?” 第27章   “我拒绝。”   人类的笑脸又友好又真诚,好像他们过去的关系从不存在过。那种井水不犯河水的定期接触,那些每次给他食物时都要留下的小小的心机报复,他们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夕阳下的对话娴熟自然,仿佛答案不过走个过场。   但玛利多诺多尔知道她自来熟地打着什么主意。无知而狂妄的要求,嬉皮笑脸,这样随意地冒犯一头巨龙,翘着指头毫不在乎地越过那条无形的线。原因不是显而易见吗?他想。   不过是昨晚一场短暂又意外的交集。一些东西脱了轨,他把问题纠正,做些恰当的补偿,而她就自作多情地以为他们从此会不一样。玛利多诺多尔虽讶异却毫无意外。想和他做朋友吗?她以为这就是他们关系的缓和?人类就是这样轻慢而自大的种族,贪婪、不知餍足、目中无人又自以为是。他厌烦地重申说:“人类,不要以为我救了你就可以得寸进尺。”   人类笑容满面地眨巴着眼睛好像没听懂,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多做解释。他保护了她,允许她抱着他,把她放在自己的爪子里,带她在夜空中飞翔,那什么意义都不代表。他是巨龙,她是人类,巨龙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接纳一个人类,他们刚见面时如此,现在和未来也永远不会改变。他简单直接地下逐客令:“你可以走了。”   贝莉儿笑眯眯地连点嘴角弯的弧度都没下去。“等一下呀,先别忙着赶我走,我有事找你。”说真的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白龙是个嘴硬心软的坏家伙,其实从第一次送饭给他她就应该明白的,他威胁她来为的只是让她定期献血。可是如果真的不想和人类有任何瓜葛,他一直都可以做得更加绝情。   贝莉儿想对他更好一些。说是得寸进尺也好,就像当初依赖着沉睡着的白龙,又或者是后来一厢情愿地照顾不能动的他。她希望有一天真的可以得到他的允许,摸摸他的头和角,而当他们分道扬镳后,神话中的白色巨龙在云海上翱翔,他漫长的记忆里有时能回想起那些属于她的那些片段,这段短暂而奇妙交错的旅程,也和她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如花火灿烂。   她在他身边坐下,舒适地调个姿势,让傍晚的风凉爽地吹拂脸颊。白龙很高,他坐在小溪里,贝莉儿坐在岸边,这样的落差让他们刚好可以平视。   银眸不善地注视墨瞳,看她还不走是想干什么。贝莉儿先是胸有成竹地顶着他的冷脸脱了鞋子,把脚在他面前一晃。“你看我的脚。”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眼,人类两只白嫩嫩的脚底板上有几点红紫的肿胀,大大小小地像个包包般凸出来,那是伤口里没能及时清除出去的石头碎沙——如果贸然浸入神奇小溪就会是这样子,它们被人体排斥出来,但伤口愈合太快,来不及全掉出来,就会这样被硬硬的肉茧包裹。   其实严格说起来异物并不算是在肉里,它们的性质更像是贝壳里的珍珠,被分泌物包裹隔绝,只等外力去除。贝莉儿没有踩在刀尖上的痛楚,那感觉更像鞋子里有去不掉的小石头般磨人——但无论如何,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   她翘着脚仿佛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地笑眯眯地说:“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脚是这样的了,很影响走路,所以想治一下,那个,想来借用一下你的宝藏。”她大大方方地询问他:“行吗?”   白龙冷冷地看着她好一会没说话,维持着这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不动弹,贝莉儿姑且就当做他是默认了。“那就谢谢你啦。”她懒得再站起来虐待脚,干脆就地换了个姿势就这么爬去溪水另一边处理伤口。   装模作样的人类。但玛利多诺多尔沉着脸坐着一动不动,连看到她掏出自己的龙鳞对脚比划都不能说什么。他没有想到,他以为他已经足够估计她的柔弱,人类抱起来那么软,小小的团在他胸前,整个人湿漉漉又脏兮兮,像个逃难找到家的幼崽,一身流血的伤口抱住他,哭得稀里哗啦那么凄惨。   可连他想过最娇贵的幼崽也没有她这么脆弱,石头都能嵌进脚底。他就不该多此一举把她洗干净,如果直接把她扔这,让她醒过来自己处理好伤口再赶走,事情就比现在简单多了。玛利多诺多尔一边烦自己一边看着人类找好地方,重新在溪边坐正身体,她要检查哪里要处理,于是翘起脚,扳过脚丫子看一看……   他突然有危机感。她那么柔弱,又抱着他哭怎么办?割肉也要流血,还那么疼。……但昨晚当然是个情有可原的例外,人类死里逃生,被吓坏了。现在她可没有吓坏,所以他没必要照顾她。玛利多诺多尔打定主意地看着人类,她敢扑过来试试看。   ……他刚想好,人类那么干脆利落地把茧割了,血流出来……神情那么自然地把脚浸入水里,舒服地叹口气。   玛利多诺多尔很不高兴。他觉得好容易自己做好了准备却落了空,巨龙这样屈尊降贵的机会难道很常见吗?人类真是太不识趣了。他看她治好了立刻再一次赶人:“你可以走了。”   可贝莉儿还磨磨蹭蹭不肯离开。她治好了脚又跑过来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们来谈一谈吧,白龙。”什么白龙,无知的称呼。玛利多诺多尔没有了耐性。他已经说过要人类离开,或许是他太过仁慈,以至于让她忘记应该怎样保持应有的分寸。   他危险地咧开嘴,朝她露出锋利牙齿,头发微微在水中浮起,人形的巨龙眯着眼睛警告她。“再不离开的话,我不介意拿你当今晚的晚餐。”   贝莉儿终于确定了这件事,她突然问:“你是不是又不能动了?”   一瞬间的沉默和尴尬,贝莉儿肯定说:“你又没力气了。”不然他早就高冷地把她传送走了,还让她在这边唧唧歪。玛利多诺多尔恼羞成怒。他憎恨这种感觉,人类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看穿,狡猾又奸诈,他就不应该救她。“不要以为你能洞察一切,自作聪明的人类。”他咆哮起来。“你以为我拿你没有办法吗?不需要多久我就能恢复过来吃了你。”   他的嘴角再次向后咧到耳根,这就是准备变龙的那个样子,非人而恐怖,美艳的面容染上嗜血阴森。   贝莉儿倒是叹了口气。“肚子饿的话也不必吃我呀。”她已经对白龙这套嘴硬的行为很了解。他不喜欢她的接近,自然更不喜欢让她看见他的软弱无力。看看旁边,昨天上供给他的血肠和盐焗肉还有一半,还好她带着刀,而且自她走后白龙没有动过她宿营地里的一切东西——想必他除了泡水对其他都不感兴趣。灶、灶里残留的炭和一些搬不走的木柴都还在,这起码省了生火的功夫。贝莉儿自顾自地走过去拿起血肠,偏头和白龙一本正经打着商量:“作为不吃我的报酬,我给你做点东西吃吧?”   白龙那样子看起来气得要爆炸。贝莉儿才不理他。她生起火,溪边找了个石头刨成锅,装水然后然后把血肠切片丢一些进去煮汤。盐焗内脏已经冷得透透的了,又硬又腥,贝莉儿又做了个蒸锅把血肠和盐焗肉一起上火蒸。她现在对这个挺有经验,小溪边找了几朵吃过的野花一起揉碎的放进蒸锅里,当炊烟在夜色中冉冉升起的时候,一股油甜的香味就传入玛利多诺多尔的鼻子里。   不知怎么的他突然有点语塞。他原本打定主意等她走过来再威胁她。她妄想能看透他,这是不可原谅的,他发誓真的要吃了她!——但当人类真的端着碗走过来。忙忙碌碌染了一头一脸的灰,狼狈地坐在他面前,他看得见她脸上的笑容一如从前。甜美又温柔,还有慷慨大方的爱。   他错待了她的善意。那一瞬间这个念头闪入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脑海里,有时候他会这么想起,就如同现在他张开嘴一瞬间的犹豫。贝莉儿勺子舀了一勺汤直接塞入他嘴里:“烫不烫?”她不敢吹汤所以只有观察他的表情,白龙顿了顿,然后阴沉着脸吞下了汤,显然他不怕烫。   贝莉儿松一口气地笑了起来。“所以这就代表你不吃我了吧?”她讨好地说:“我们达成约定了?你不吃我,我天天给你做饭?”白龙还是沉着脸,她想了想:“或者,等我明年想要离开这座森林的时候,那时候如果你能飞,你可以送我一程吗?”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回答她。然后吃完晚饭加好柴火准备睡觉了,贝莉儿砍了一些嫩枝叶放在小木屋里,幸好她穿了牛仔裤来,有衣服垫一垫叶子就勉强可以当铺盖用。她不好意思地看着白龙:“我不敢回去,所以晚上可以让我在这里睡吗?”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理她。贝莉儿继续当他默认了,不打扰他生闷气地铺好铺盖,小黄在一边看了一会儿才确认这是今晚的床,犹豫地跳上来,花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适的躺着的地方。   它趴下来,尾巴圈住自己,耳朵盖住眼帘。贝莉儿对白龙说:“晚安,白龙。”正如她从前那么多次对仍沉睡着的白龙说过的话,当她躺下准备入睡的时候,她闭上眼睛,天上的星星仍闪烁在她眼帘上,她的内心再一次温暖充实地平静下来。   夜半贝莉儿被人戳醒了。白龙湿淋淋地弯腰在她面前、   她睁大眼,小木屋里的火还在燃烧,火光中他的银发垂下来滴着水围着她,滴答滴答,水溅在地板上,清脆如月光歌唱。白龙的竖瞳在她面前放大,银色的、锋利的、但是在橙红色跳动的火里,他的目光如此沉静,沉静而温柔。   龙轻声问:“人类,你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你是人类,你不应该救我。”他的神情甚至有一点儿困惑。   玛利多诺多尔以为半夜时人类在梦中才会说实话,就像上一次那样——而最重要的是,她不会记得。但他不知道,这次是不同的。贝莉儿从睡眼惺忪到明白了他的问题,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她回答他说:“那你也不应该救我。” 第28章   尽管在深夜谈心节目中贝莉儿自认给了最鸡汤的回答,但白龙事实上也没有就一下子感动莫名地放开胸怀,迎接她这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贝莉儿早上醒来的时候白龙就坐在小溪里出神,她笑着朝他说:“早安,白龙!”他看过来的目光仍然冷漠无情,好像昨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然后接下来的时间她就为进驻这块地盘而锲而不舍地与白龙斗争良久。   贝莉儿原本首先的计划是把小木屋重建加升级。自从湖边度假归来,鲜明的对比后她就知道有一个能挡风遮雨宽大舒服温暖的避难所是有多么幸福。房屋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经典的发明,贝莉儿打死也不要继续住难民草棚了。她打算把屋子重新盖好,再在平台上建一个半露天的小仓库,这样就可以更好地放东西,比如冬天蓄木柴或是窖藏食物之类的。   问题这回是准备材料和开工都不像第一次那么容易了。那时贝莉儿心无旁骛,树林里食物充足,材料唾手可得,她基本不需在后勤筹备上花心思……但现在呢?被暴力掀了一半的小木屋在之后一个多月里经历了好几场雨,墙缝里湿漉漉地甚至长了青苔和蘑菇,还有地板上老大一块啃过的牙痕。   贝莉儿头疼死了。她是不想再起地基盖个房子,这工程量的浩大可怕让她光是想起来都能窒息。但如何修缮和干燥也够毫无经验的她想破头了。别的不说,就是继续把房子上半部分重新盖回去用的木头都很难准备,没错她是有龙鳞刀,砍一棵树分分钟的事。然而树林在白龙坠机和僵尸袭击后被剃秃了一大块,别说找食物了,找棵合适的树都要跑出一公里远……那意味着她还得刨个车出来运木头。   时间、地点、事件、苏醒的白龙,有很多因素让她不得不暂时推后计划。白龙没有吃掉她,或许这是他唯一的让步,也许他确实认可了她当初的约定,或者只是不想吃她。但也仅此而已,他仍然无时无刻不想着赶她走,想让事情轨道仍回到当初秋毫不犯的正途上。于是当贝莉儿蹲在地上拿炭笔写写画画列等式的时候经常咻的一声眼一眨,人就到了湖边。   她就蹲在曾经的小木棚边,被撞散了一半的灶边,白龙还认得挺准。贝莉儿扭头就能感受到迎面而来柔软的风和湿哒哒的水汽,燃烧过后的遗址塌了一地残骸,堆得高高的看着都不想去挖的焦草、碎木头、湿哒哒的灰,上面还踩着一个巨大的龙爪印。   显然那头当时被压在草棚下的鹿也没逃过白龙法眼,被干脆利落地收拾了。恐怖片场景至今仍在她心里记忆犹新,一想起来就一哆嗦。这地方白龙还指望她住?   做梦去吧。贝莉儿掉头就跑回了小溪边,连手里拿着算数的木炭都没丢,迎面对上白龙不善的目光,然后粲然露齿一笑。   “Baby,I said I’ll be back!”   白龙的确在绿火那晚损耗很重。他身上的伤增加了很多,而且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泡在水里无法动弹。就算动用他那神奇的能力把她隔空传送走,他似乎也需要时间来积攒能量,而不是想让她滚她立马就滚得永远回不来。——再说他能把她扔哪儿去呢?也只有湖边了。除了一天三次跑步回家,贝莉儿没在怕的。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拉锯战,大约一星期后白龙还发现她会顺便扛大叶子回来盖小木屋的防雨棚架,他就再也不犯蠢帮她的忙了。   白龙日渐沉着脸,不说话生闷气,贝莉儿只有默默大展厨艺安慰他,好叫他知道他对她嘴下留情绝对是明智之举、物超所值。幸而有了盐后她积攒的食物日益增多,而且藏东西的地点也选择得很明智——要知道当贝莉儿还住在白龙爪子旁时,她可不怕有小偷来偷吃的。谁敢来巨龙爪下动土?她当然可以随便把肉爱放哪就放哪。后来她搬家到湖边就不敢了。就算她一直没在这附近发现食肉动物,但谁说得准呢?贝莉儿可不想半夜睡醒发现一头熊在她头边嗅来嗅去找吃的。   于是贝莉儿养成了每天睡前处理食物的好习惯。厨房残渣在一个固定地点刨坑埋掉,积攒的食物就放在藤床里用叶子盖好,放到离她二十米远的一棵树下。这么做最显而易见的好处就是一堆鱼干、虾干、贝壳干和剩的一点点干肉在绿火灾难中幸存下来,贝莉儿在回来搬东西时简直是如获至宝地把它们带回去,统统投喂白龙。   干货的翻新花样与鲜货比也不遑多让。蒸炒炸煮贝莉儿统统给他来了一发,一周七天不带重样的。白龙比较吃这一套,具体应该可以表现为吃饭时他从来没有把贝莉儿丢出去过。不过贝莉儿后来发现他并非是觉得食物美味到非留她不可……其实她的手艺真的没好到这份上,老天保佑,她有一次还不小心盐放多了,做了特别特别咸的小鱼干给白龙吃,他都面不改色地全……吞下去了。   贝莉儿事后发现的时候差点吓死,但白龙始终没有为这个事说什么找茬的话。老实讲他要找茬也用不着咸鱼干。贝莉儿后来觉得白龙可能只是对她不同于他的想法感兴趣。   这甚至很好理解。他是巨龙,不知道人类白手起家的生活,而她是人类,随身携带着大量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知识穿越而来,大约就是走在这世界的人群中都鲜明得鹤立鸡群。而就像乐于观看野外开荒和厨房菜单下饭的观众一样,如何制作食物总是节目中最爆眼球的看点,所以白龙一开始就对她的食物感兴趣,可能他就是这样说服自己留下这个整天蹦来蹦去的人类小傻瓜不是什么坏事。   贝莉儿估计在他心里她就是个爆米花明星。而现在时间久了,他偶尔会表现出对她其他行程的观察和好奇。这挺不坏。自那之后她就有意识地让白龙参与到她的生活中来。   比如……培根。   一周后从湖边带来的干货吃完了。贝莉儿准备遵守当初的诺言给白龙做培根。尽管本来要用的那头鹿已经在僵尸袭击中和她的小木棚一起烧成灰了。不过还有白龙给她建的一个小围栏不是吗?   白龙给了她很棒的礼物,有了这个围栏贝莉儿起码一个多月都不用再考虑食物的事。她现在就抱胸站在围栏边看着,一圈郁郁葱葱的树木围成的大约七八十平的圆,每棵都至少有她怀抱粗细——相当年份的巨树了,立在那里,又粗又壮、又密又深,树冠巍然,看上去相当一副不可撼动的样子。而且有的竟然已经栽种成活了,真是生命力强大。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树的树干上还遍布巨大爪痕。贝莉儿伸手比了比,她的一个手掌正好够爪痕尖端大小,深深的一条直横过树干。这真是大得恐怖了,光是想象这个爪子的主人都会让人不寒而栗。如果贝莉儿不知道实情,可能乍一眼看去还会以为自己穿越到哥斯拉大片里。   而那些白龙给她抓来的,鹿、牛和羊就在里面被关着,快十天的时间,它们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了,悠闲地踱来踱去,间或低头吃草,和树上的鸟窝和松鼠为伴。有一些还不安分,试图把树啃出一个缺口逃出生天。不过要完成这个工程可不容易。贝莉儿也就先随它们去。   她认真端详这些已经沦为家畜的财产,端详哪头最好吃。显然它们每一头都经过白龙精心挑选,又高又大、膘肥体壮。但这绝对是体型问题,白龙想象中的圈养比她的要凶残多了。贝莉儿一个可对付不了这十几头大家伙,不,一头也不行。上次她弄鹿血那是因为鹿腿被树枝压住动弹不得,现在直接进去的话,不止完美的围栏会被砍出一个很不好接门的缺口更重要的是她怕她会被踩死。   谁卖的安利叫谁售后。贝莉儿光明正大找上了白龙。   玛利多诺多尔不太高兴。“我为什么要听你吩咐?”他现在连当初赔礼给人类都觉得有点后悔。他没料到麻烦的人类这么多事。但贝莉儿笑眯眯地纠正他:“这不是吩咐,是请求你帮忙啊。”她说:“你还记得培根吗?帮个忙呗,我给你做培根。”   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帮忙。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他明明可以拒绝,培根什么的东西不吃也完全无所谓。但是人类的话仿佛有魔力,她的笑容、动力和希望都像一条永不停息地向前的洪流,玛利多诺多尔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她的光芒迷惑,不由自主地被她挟裹。   他甚至陪她去了围栏,看着她一头一头无比认真地挑选下刀的肉。她的样子看起来又开心又闪闪发亮。她从来不会疲惫吗?玛利多诺多尔想。她难道从来不会为什么事情失望吗?   奇怪的……人类。   贝莉儿最后挑了一头牛,玛利多诺多尔将牛挪出来,巨龙威严下牛乖乖地跟他们走远,站定,低头受死。人类拿着刀还觉得有点别扭:“不反抗一下,总觉得杀起来是我的错的样子。”虚伪的人类。玛利多诺多尔在心里冷哼。   人类在湖边给牛放血,玛利多诺多尔注意到她不再喝血了。为什么?他想着,旋即又打消询问的念头。邪恶的法师的东西,不碰最好。牛杀完了,他还负责带着他们回到小溪边。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事情好像变得有哪里不对,但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他坐在灶边看着火沉思,人类在一边忙忙碌碌,用甜甜的果汁涂抹在牛肉上然后下锅加水炖。另一些肉就刻了一个奇怪的石头镂空网,把肉切开,上面划好几刀,抹上一种咸咸的石头粉和果汁,然后把它们一块块地放在网上,用那些烧不起来的小黑块熏烤。   扑鼻的香气渐渐漫出来了。锅子里咕嘟咕嘟地冒泡,蒸汽顶得盖子不停地响,就连那种响声听起来也热闹、美味而温柔……和做出它的人类一模一样地,强硬地闯入他寂静的世界。   ……然后人类揭开盖子,用小树枝戳了戳肉。锅里颤巍巍地颤动着的肉块,浓郁而多汁。不要脸的长耳朵在一边跳来跳去,喉咙里发出呜咽又可怜的哼哼声乞食,人类疼爱地摸摸它的头说:“好啦,你等一下,这就给你吃。”   贝莉儿用树枝戳了一小块肉出来,刚要放在小黄面前。一直看着火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的白龙突然伸手夺过了这块肉,面无表情地放进嘴里。他看了小黄一眼,竖瞳毫无波澜,仿若掠食者的压力,小黄瞬间夹着尾巴缩在贝莉儿身边不敢动。   那双竖瞳这才高傲地看向她,出奇的贝莉儿竟然觉得在里面看见了一丝生动的……恼怒。“你好大的胆子,敢把肉给它。”白龙冷冰冰地说:“第一块是我的。”   贝莉儿:“……”她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其实,肉还没熟?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龙:闭嘴!所有的第一份都是我的!包括你!   莉莉:……你急什么肉还没熟啊!_(:з」∠)_   ----   莉莉大概这么想的,反正肉还没熟,小黄要吃给它一块呗,它又不在乎熟不熟。我们吃熟的。   白龙是人形的话有时候她常常会忘记巨龙也是兽的一种。 第29章   白龙第一次坐下来和贝莉儿一起吃饭后的第十天,第一块牛肉“培根”成功出锅了——其实说出锅也不大合适,因为它一直被吊在火上用烟熏,熏到又干又黑,掰起来硬得像块石头。   白龙看着这块黑乎乎的肉的神情像是不太有兴趣。当贝莉儿对他宣布他们今天就吃这个,他看起来瞬间就丧失了吃饭的热情。“原来你要做的是这个?”他的样子看起来更像是被欺骗的不可置信。鉴于贝莉儿用培根吊着他还吊了那么多天。   “怎么?”贝莉儿擦了一把汗问:“你吃过吗?”   “我见过。”白龙说:“很多人类佣兵会吃它们。”然后他就闭口不语,不准备给更多解释。白龙不喜欢与贝莉儿讨论与人类社会相关的事,更准确地说,他不喜欢和贝莉儿聊天。贝莉儿开始想套套他的话,问问他现在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不过白龙给的信息很有限。从他坐下来和她一起吃饭开始贝莉儿就开始攻略他,十天时间了,她得到的情报就只有四个词:“人类、天赋、瞬间移动、佣兵”。对佣兵是刚刚得到的。   “天赋”和“瞬间移动”则是白龙对他的奇妙能力的形容,是贝莉儿好奇地询问他时得到的答案。“你真愚蠢,人类。”白龙最初还是很主动,傲慢又矜持地对她说,看起来他很乐意向她宣扬他能力的强大和尊贵。“这样你都看不明白吗?这是我的天赋,瞬间移动。”   贝莉儿说:“哦!”   她发誓当时她的神情绝对是惊叹又崇拜的,但是好像不太如白龙的意,因为他立刻沉下了脸,整整五天都没跟她说话。贝莉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当时应该跪下来膜拜他,是不是眼睛里没有星星不够花痴白龙不满意?或者是不是有哪里有问题她要赶紧认个错?但她又不敢问她到底错在哪里。   所以贝莉儿现在和他说话都有点小心翼翼的,她倒不怕白龙小公举欺负她,她怕他一言不合又自己生闷气。“我觉得应该不一样啦。”她有点犹豫说,她主要是怕她做出来的培根确实失败了。“这是第一个试作品——虽然我觉得应该不难吃,其实你看看其他的就会知道,应该和你说的那什么佣兵的肉干不太一样。”   肉干、培根、烟熏肉、香肠和火腿,这些词的区分很难描述清楚,看起来它们是同一种手段达到的产物,但在其中又有着那么多充满智慧和经验的微妙区别,将它们划分成各式各样的美味。贝莉儿想到肉干就想起她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撕肉干零食——对,她好像还有份工作呢——这种肉干算是一种美味,又或者还会指那些活跃于野外的各种探险家的必备求生物资。   和闻名遐迩能糊人一嘴的压缩饼干一样,这玩意绝对方便携带、富含养分,而且无敌难吃。贝莉儿就是这么认为的。不光是食物而是所有的东西都是这样,要增加某一方面的指标就必定要缩减另一方面的,能量守恒定律永垂不朽。   她是不知道外面社会的“佣兵”究竟处于什么文明时期,不过白龙曾经对她的牛仔裤表示过一些兴趣,那就是说他没见过了。再加上他的衣服。修身长袍、浅淡的颜色、摸不出手感的材质,还有精致的做工——那些非常类似的制式。领口流畅而锐利、宝石领扣、窄长袖而下摆宽大,白龙穿着它走起路来矜雅而高贵。   白龙的脸很美,美得艳丽而冷漠。那是极具杀伤力和侵袭的美貌,当人们看着他的时候便不容视线转移,只有璀璨与耀目占据所有的视野。于是当那银发垂在长袍上闪闪发光,贝莉儿看着他在草坪上走动,那双非人的竖瞳冷漠地望过来,她总有种错觉自己身入一部传奇电影。   精灵、龙、矮人,地下宫殿里如山如海的黄金。白色巨龙在林海上空翱翔,鳞片在阳光下闪烁,它扇动它大而有力的翅膀,扬起优雅的头颅而引颈长鸣。那就是来自遥远的西方神话里,中世纪时代的,壮丽的史诗。   ……呵呵中世纪的肉干啊。贝莉儿想,那绝对和我的肉干,啊不,培根不一样。   她对白龙点了点旁边并排摆开的三个灶,灶是很特殊的形状,两巴掌宽,一米长,上方三面围起的遮光棚阻隔阳光和雨水。搭出来它们主要就是用来试验培根的。贝莉儿虽然知道这种熏肉必须保持密闭环境让烟充分地浸染到肉上,但她总不能为了熏肉真的盖一个窖。   于是这些灶就在小木棚里旷日持久地烧起来。和普通的柴灶不一样,它们烧的是炭和松叶。一层的地面清扫干净,整齐地撒上木炭,然后上面盖上松树皮、新鲜的松针——木炭开始还是随便烧出来的那一罐子,后期慢慢地被松树炭替换。贝莉儿在湖边的某一处区域发现了一小片松树林——反正是松树吧,你懂的,就是那种油亮发绿的针状叶子。她专门卸了一棵松树求白龙运回来搞这件事。   “好像如果用果树的话更好。”贝莉儿看着这棵三十米高的大松树满意地说:“但是得等到秋天结果了我才认得出来哪些是果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都市宅女贝莉儿也只能努力到这份上了。白龙没有搭她的话,不过贝莉儿私下觉得他应该也是不认得果树的。哈?让吃肉的巨龙认果树?你真是想多了。   这棵松树供应了十天的柴。树干烧成木炭,皮和叶子剥下来清洗晾干,再把牛脊背上一条条长长的肉割下来,一片一片处理好、抹盐和花蜜,整齐地摆放好熏烤。贝莉儿分三天处理了四个灶,每一个她都换一些成分和处理方式,看看最后到底是哪种口感更好。这个煮一遍少点盐,那个沥干水多点蜜,松木炭也是看心情分一半和全烧,主要她一时间也烧不出来那么多炭。   玛利多诺多尔顺着人类的小手指无动于衷往灶那边望,整整十天闻到的都只有烟味,肉味?他呛得一步都不想往那边走。真亏人类还能这么兴致勃勃地每天换那些烧出来的小黑块——她叫什么?木炭?每次她被烟熏得灰头土脸地从灶边爬起来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都后悔将自己的一件衣服借给了她。他声明是借。“你说你明年要离开。”他对自己说,完全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类穿着件寒酸得衣不蔽体的叶子衣到处跑。要是她划伤了,无谓地损失的也只会是他的宝藏。   那一瞬间人类脸上乍放的光芒简直都让玛利多诺多尔不能直视,也许是他更不能直视他自己。他,一头骄傲而强大的巨龙,竟然会把自己的财宝拱手送出,给一个人类。——借?巨龙的词典里没有“借”这个词。龙们坚信所有从自己手中给出的金子都有永远回不来的风险。   “衣服借给你,”他撇着头不看人类地说:“离开的时候,还给我。”   玛利多诺多尔现在只能相信人类宁可冒着搞脏这件衣服惹怒他的风险也要做出来的是足够出色的食物。鉴于她过去表现出来的手艺,还有她在这十天花费的这么多繁重劳动,他臆测大约其他的还不错。但这一块?他重新看回人类脸上,她那种表情连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吃,竟然还想推销给他,简直不可原谅。   “我不吃这个。”他威胁地说:“你敢让我吃这个,以后就休想换得我的帮助。”甚至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吃。他原本需要的就不是这些食物。然后他就可以把人类和她这些奇奇怪怪的家当全部扔掉,永远驱逐她,眼不见为净。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还是这个威胁最有用。他指名:“我要吃那个白汤。”   白汤是玛利多诺多尔最喜欢的食物。自从最初一起吃的那一顿起,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看到了人类是如何运用她那双神奇之手,把一具死掉的僵硬尸体花式烹饪成美味食物。当牛剥皮拆骨卸成一座肉山,人类特地做了一辆车把它们分门别类地运到不同的地方放置。她胸中仿佛自有一套天才花样。开始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要分这么多不同的地方煮东西,这么大的一片草地很快就被毁掉了,上面坑坑洼洼全是灶。   几小时后一直到现在他不知道人类的奇思妙想究竟止步于何处。这些不同的灶她用来做不同的事,煎肉块、烤肉片、用水炖肉末团子,用小木片翻炒肉条。各种各样的形状和各种各样的味道,换个材料或者烹饪工具出来的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人类切实地履行了她的诺言,她做好吃的给他,他不吃她。早中晚三顿,玛利多诺多尔直到四五天后才开始吃到重复的东西。   白汤是最神奇的东西,人类只在锅里放了血淋淋的大骨头和水,还有一块掰碎的小黄石头——她管那个叫“盐”。玛利多诺多尔看着这一锅水清骨白的东西有点怀疑最后会煮出什么东西,然后水烧开了,在里面翻滚着泡泡,人类撇掉了几次上面的泡沫,后来它变白了,白得像奶。她用大勺子捞出骨头,上面的肉白软软的,软骨晶莹剔透,冒出惊人的香味。   玛利多诺多尔不自觉地睁大了眼。他从来不知道骨头也能这么煮。人类喝了一口汤说:“还是有点腥……”脸上不是那么满意的神色。已经非常香了,她还觉得不满足吗?玛利多诺多尔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开口,然后人类笑容灿烂地把碗朝他递过来说:“你要喝吗?”   觉得不好喝的东西还给巨龙?这是蔑视。可玛利多诺多尔控制不住自己接过那个碗。巨龙的牙齿可以轻易地咬碎骨块,玛利多诺多尔通常不那么做,咀嚼一具尸体的口感不好,他向来都是生吞。但玛利多诺多尔那天第一次觉得咬开骨头的滋味如此鲜美。   他的无情拒绝和肉的难看样子都让人类有点沮丧。食物是不能浪费的,人类自己都有点不能相信地说:“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呀,你可以先看看煮出来的效果怎么样?我先少弄一点,你觉得不好吃我和小黄全吃了?”她看起来整个人都暗了不少,肩膀都垮了下来。她是不是要哭?突然玛利多诺多尔又觉得或许应该相信她。   她做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不过是一次失败,他可以容忍几次,这当然没有关系。   他就犹豫了这一下,于是人类就当他是默许了。“没准会很好吃的!”她给自己打气,然后挽起袖子去水边洗肉,上面的烟灰洗下来,弄得手一片片的黑色,就算这样洗出来的肉也还是黑的。然后把肉切条再切片,水是永远烧着一锅在灶上的,她塞了几个灰呼呼的根茎进去煮了几分钟,然后捞出来一起切了,倒入油,和黑肉一起炒。她还打了个宝贵的蛋进去。   黑乎乎的肉直到盛到木盘子里还是黑乎乎的,只有切开的截面能看得到一点干硬深红的肉色。黄白的鸡蛋上也染着点洗不干净的黑色粉末,灰色的根茎片上面还鼓着油滋滋的小泡。这盘东西看起来就一点都不好吃,还浪费了漂亮的鸡蛋。人类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赴死,她用两根小枝条夹起来吃了一口。   那一瞬间她没有发现她的眼睛有多么亮。“硬是硬了点,其实味道还不错呀!”人类兴奋地说,然后把盘子递给了他,眼睛里的光芒一闪一闪,期待地要和他分享。玛利多诺多尔不会用她那种夹肉的方法,他有自己的小木叉,于是瞬移它过来,插着吃了一口。   ……真的很香。肉条在嘴里含着就是咸咸的油香,还有软软的蛋和焦脆的根茎,玛利多诺多尔是不怕肉硬的,所以他甚至不觉得咬不动,只是觉得……觉得,很好吃。玛利多诺多尔形容不来。“很好吃。”他低下眼睛轻声说。人类得意洋洋地笑起来,就好像她之前那种不自信的沮丧根本不存在。“我就说会很好吃的啦!”她抱起长耳朵摇来摇去跳庆祝的舞蹈。“剩下的肯定会更好吃!”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看着她跳舞。人类总能这样化腐朽为神奇,不起眼的东西总能在她手里焕发光彩,就像这块焦炭,就像那锅白汤……就像她自己。   或许,他想,他可以再期待,帮助她多一些。 第30章   第二天久违地下起大雨。下雨的清晨总是让人更眷恋床, 外面的天色一片阴沉, 雨点噼里啪啦从云中坠下, 溅在顶棚上, 叮叮当,然后它们融进草地里, 汇成小溪,无声流入大地。   贝莉儿需要做了很久斗争才爬起来, 她伸个懒腰, 开开心心地对一边的白龙说:“白龙,早安!”   白龙没有理她。他不喜欢雨天, 每当这时他就会穿上衣服从水里出来, 去贝莉儿的小木屋里避雨。重建屋子的工程还没开始,贝莉儿只是简单地利用还残余的墙面,用木杆和厚厚的草铺起来撑起一个顶棚……这附近的草都快给她拔光了。话说回来,她当初出于现代习惯把整个窗户做得竖竖高高, 其实她盖好后才发现因为那是因为现代有电灯的关系, 原始人的窗户应该是横过来的长方形,这样更利于采光。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房顶被白龙掀了以后, 窗户上缘决定了最高的顶, 二米五变成一米八, 再把遮雨棚的中心支点竖得比四面稍高,这样雨水顺着两面滑下, 她也能有个更加宽松活动的空间。   这虽然没有原装好,四面透风又漏雨,起码贝莉儿还能伸直腰在里面走,这就是难得的幸福了——最重要的是幸福还有人对比。超一米八的白龙每次进来都只能坐着,而且坐着就能不动就不再动。因为他不喜欢脑袋碰到房顶,也不喜欢弯腰,更不喜欢坐着瞬间移动,他明显也知道那样子会显得他很傻。   现在白龙也坐着,搬了个凳子背对着她坐在房子的另一边,透过窗户看外面的雨。听见贝莉儿的声音他连头也没回。青年的背脊挺直,静静地,他的目光好像透过雨帘看向更远处的东西。这整个场景像一幅静谧的油画,柔光打在白龙脸上,显映他艳红如玫瑰的唇,他在那坐着,一动不动,破破烂烂的小木屋里好像也蓬荜生辉,整个世界注视着他的凝视,长长的银发如画框,垂过双肩化落在地板上,围着他卷曲成一个华美的圆。   光线亲吻他的脸和眼睛,他很久才眨一下眼。贝莉儿小心地探头看着他,一点点的声音打破这美好,几滴雨从上面坠下来,滴在他的头发上。   于是她把他的头发搬开并通知他:“漏雨啦,我把你头发挪开哦。”白龙理也不理。但贝莉儿还是挺高兴的,白龙应该是知道漏雨的,只是这一点水滴他不想管,但是她来动他的头发他也会默许,好像这样一点一点,他逐渐地在让步,在冷漠和无视的背后,巨龙那些珍贵的容忍无声地释放出来,她进一步他就退一步,一点点对她放开他隔绝的心墙。   而她就这样一天比一天更接近他。   她搬了个桶在漏雨的地方,端详一阵那滴滴答答雨水溅在桶里的样子,然后开始检查周围还有没有别的疏漏处。幸而铺的屋顶还算严实,只有三四个地方漏雨,更麻烦的是风,下大雨的时候风总是很大,冰凉的气流把密密的雨滴向小木屋刮过来,溅在毫无遮挡的地板和墙面上濡湿了深痕。   贝莉儿叹口气,这就没办法啦,她还没来得及糊窗户,而且外面的墙被淋湿也很头痛。以前有屋顶时外缘她有做很远,这样那些雨被风吹大部分也落不到小木屋上。现在贝莉儿只能让它们去。她唯一能做的努力就是把柴火堆到会浸水的地方,让它们成为英勇的盾牌,代替房子被淋湿。   然后她开始一日之晨的洗漱。没有日光的时候日晷没有用处,贝莉儿问白龙:“天亮了多久啦?”白龙晚上不睡的,她过了很久才知道,因为她有一天太累打呼噜太响被白龙赶走了。大早上睡醒才发现自己躺在湖边,还好小黄也一起被赶过来,她差点吓出一声冷汗。   白龙还是不理她,显然他觉得这问题不值得回答。好吧,贝莉儿耸耸肩,洗完脸,用盐石擦完牙,漱过口,再叼着小嫩枝嚼嚼嚼——虽然嚼起来有点苦还容易卡在牙缝里,但清洁口腔真的很有用。完了她探头看看外面的天气,看起来要下一天雨,那今天就当做休息日吧。小木屋的一角摆放着耐储藏的食物,她蹲在对面托着下巴思考做什么饭。食物很珍贵,处理之前必须先打好腹稿。   做什么呢?今天是雨天,躲在家里咕嘟咕嘟煮东西多惬意呀。闲情逸致地煮一锅热乎乎的羹,小火慢炖,喝到胃里又香又沉又热乎。不下雨的时候贝莉儿每天过得像打仗,她决定今天的生活节奏应该放慢一点。好就这么决定了,过节庆祝吧,不如就来一锅咕嘟嘟冒泡的蛋肉羹。   羹的重点是勾芡,要粘稠美好的口感就应该上淀粉。厨师有生粉,没有还可以煮米,连米都没有,贝莉儿也不怕,她从容地掏出了十个根茎——基本上那就是所有存货了,没事今天过节。然后再是一个她双手都合不拢的巨型双耳罐子,一大块脸盆大的牛肉,五个蛋还有一块盐石。   她嘿哟嘿哟地把东西搬出来,一大堆摆在地上满满的,屋里两个等饭吃的注意到了就把注意力投过来。小黄摆着尾巴跟过来看,把每一样东西都好奇地嗅一遍,白龙倒没有这么露骨,他就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看她要怎么做。……两个甩手大爷。自从白龙正式加入餐桌后,贝莉儿每次煮饭都觉得自己是个养着两个大胃王儿子的妈妈。   好,开始干活,她先挥起刀咚咚咚把根茎切块,砧板上扫出来老大一盆子,面不改色地把龙鳞切下来的木块挑出来,然后分开处理,一大半倒进水里煮着,水里勺一点点牛油,再趁这时间把另一部分碾成粉,这样就可以和剁成糊糊的牛肉在盆里搅,沥干血水,加一点盐,做成香喷喷的肉糜。   这要花一点功夫。切好根茎她还要切肉,用龙鳞干完最麻烦的切开工作,接下来就是用石头砸。砰砰砰的声音里水煮开了,蒸汽和一点微弱的香味冒出来,顶着盖子发出轻声的响,打开盖子看一下,抽掉几根柴转小火,贝莉儿转头就带上一脸讨好的笑,毫不心虚地指使白龙过来帮忙:“拿着这个,随便搅一搅,但保持一个方向,而且不要停。”   她用木棒这样在水里搅搅示范然后直接塞给他,这个就是专门用来搅的。贝莉儿虽然流落荒野,但她没有在怕的。她身后挂在墙上一大排各种型号的平底锅圆底锅蒸笼还有现在架在火上的超大肚双耳罐子就是明证。   白龙冷冰冰地看着她,光华四射的美貌像是在说“你也舍得让它踏足凡尘?”但反正贝莉儿让他干活也不是第一次了,自从白龙吃她的嘴软,她总有借口让他去做点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重点在于让他看到她没有糊弄他自己偷懒,那么一点点不损巨龙光辉形象的小要求,白龙就不会拒绝。   于是她歪着头无辜地说:“搅一搅更好吃哟?”然后伸着沾满粉末的双手给他看,她手边看起来工作就特别繁忙的样子,还空着的盆子,一大坨红艳艳的肉片,几个鸡蛋还没敲开好好地放在碗里,白龙现在知道大部分鸡蛋做的食物都是要敲开制作的。贝莉儿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仿佛是说“劳动更光荣哟!食物更美味哟!”她甜甜地央求地说:“我现在走不开,帮帮忙好吗?”   拿着一根木棍在水里玩似地转来转去,当然听起来这绝对是举手之劳。白龙顿了半晌,然后就维持着那个冷冰冰的表情,低头开始搅锅。   冷冰冰的睫毛垂下来,冷冰冰的视线落在水里,不知为什么他坐在那里的样子看上去特别认真……可能真的很认真。白龙还没做过这种事,动作很僵硬生疏,而且他又力气很大,他要很小心才能不把罐底戳穿。……总之他那样子看起来特别可爱。   贝莉儿用了点时间忍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然白龙小公举恼羞成怒就不好了。她观察了一会确定他做得对,然后适时夸奖他:“对哦,就是这样,不要停哦。”并省略下摸头的动作。   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咔”的一声,木棍被白龙握断了。扑通,棍子下端直接掉进水里。   白龙还握着上端在那里楞了一下,本能朝贝莉儿望,贝莉儿赶快若无其事地给他把棍子捞起来换了一根。“没事没事,继续继续。”同样再次省略摸头的动作。   白龙看着手上的新木棍,沉默。他好像特别不相信自己连这种小事都搞砸。顿一会儿,轻轻把棍子再伸入水里,试探着转。一下两下三下,他开始调整姿势……做熟练了,突然凶巴巴地加速。   一锅水给搅得成了狂乱漩涡,扑通扑通,水太急溅了出来。他终于觉得好像太快了,又静悄悄地减速。水流缓下来,白龙朝贝莉儿这边抬起眼睛悄悄地、高冷地,威胁地、看了一眼……   贝莉儿想爆笑出声。她艰难地忍住了,干咳一声笑眯眯地重点重复:“做得好哦!”然后赶紧背过他去专心处理肉。   这个事就默契地被两人忘记了。二十分钟后肉糊搅好了,白龙还坐在那里专心搅拌,看起来一点不吃力,贝莉儿突然心情大好,张着两只油腻腻的手跑去外面就着雨水用肥皂洗了洗……对你没有看错,用肥皂。   门外屋角角落里的小盒子里放着的就是肥皂。这种比较纯净的脂黄色膏块已经是第五批产品了,那是卸了一头牛的副产品,贝莉儿得以收集一些脂肪熬成了牛油——值得一提的是煮牛油时味道真的非常可怕,可怕到白龙直接把锅子赶走,对是直接把锅子瞬移到不知道哪里去。   没有肥皂怎么行呢?有了白龙,天天做一大堆肉,做得一身都是肉味,做得要死。贝莉儿已经看到了未来的煮饭婆生涯,她是坚决要把肥皂先搞出来的。于是赶紧先给白龙做思想工作,告诉他:“这能帮助我做饭!”白龙冷着脸不理她,他肯定不能理解煮这么可怕的东西怎么能帮助她做饭,那时培根还没熏出来,而孤陋寡闻限制了他的想象力。   贝莉儿只好又哀求又列举给他许一大堆诺言,保证熬完这一点点就没有。然后她就搬起家当去湖边煮牛油。也不敢煮太多,一次一点点,小小巴掌大的罐子拿回来。幸而晚上回来白龙只是把她丢水里洗,而且之前还会出声提醒。   _(:з」∠)_虽然熏油的味道不是用洗的就可以随随便便去掉,不管怎么说也算是邻里关系的伟大进步了!贝莉儿满意的开始试验牛油肥皂。肥皂嘛,她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配方关键词就是:脂肪加碱。……随带着还有一幅两个人从垃圾桶里翻出一袋哗啦啦的清油的画面,接下来,那两个人戴着手套在昏黄灯光下的锅旁搅动腾腾的热气。   那大约是她看过的什么电影。很多有用的小知识都混杂在无数生活片段中,当贝莉儿穿越而来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不起很多事,但这种空白意外地让她能够提炼关键,更简便快捷地得到需要的东西。发明这种事情只要知道方向就能少走很多弯路,贝莉儿之前就用草木灰洗碗洗衣服,她现在要做的只是继续用草木灰煮一小锅碱水,再和牛油一起边煮边搅,最后她得到了凝固在锅底的一块油油的黑褐黑褐的东西。   第一块肥皂用起来和看起来一样的油,洗倒是能洗干净的,这至少证明方向并没有错。于是贝莉儿再调整配方,她甚至舍弃了一块宝贵的T恤布来过滤碱水,她继续做了第二块、第三块和第四块肥皂。甭管煮肥皂的时候味道多么可怕,最后的成品甚至还有点香,小黄差点把它偷吃了,而白龙不去吃肥皂纯粹是因为他看见贝莉儿把草木灰往里倒,甚至他看见贝莉儿用它洗手还觉得她疯了。   这中间时间拉得很长,肥皂也渐渐变得越来越褐黄可口,当小黄终于明白这种东西吃了会拉肚子的时候,第五块肥皂也开始凝固了。尽管它现在还是奶油状的一刮一层,而且用起来还很烧手——它应该还要静置很久,但贝莉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它投入使用了。如果真能像游戏一样看到她小人头顶上的状态,大概起码未来半个月的时间她头顶上都会顶着“心情欢乐爆炸+100”。   她洗完手,回去接手白龙的工作:用勺子挤着肉糊一块块扔进水里,搅一搅,盖上盖子再焖十五分钟。五分钟时喷鼻的肉香开始从罐子里散发出来,越来越浓,白龙动了动鼻子,小黄在脚边跳来跳去坐立不宁。贝莉儿仿佛铁石心肠的老巫婆,严肃地举着长勺对两个熊孩子说:“再等一等!”   ——她总觉得这件事情很好玩,因为白龙和小黄永远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可以吃上饭。十五分钟后她打开盖子,罐子里的水冒着诱人的小泡泡,咕噜噜翻动粉白的肉团团,对着罐子的两双目光就立刻变得专注。然后她打鸡蛋,搅鸡蛋,倒进去,勺子从里面舀一点水刮干净碗底剩余的鸡蛋液,再搅一搅,再盖上盖子。   咔,盖子合拢藏住了肉的那一声声音时,整个房子里的气氛瞬间就变得很沮丧。然后贝莉儿就拿起碗笑眯眯地对他们说:“开饭啦!”   ---------------------------   碗是特大号普通型号和特小号排成一排摆在一起,同一块树雕成的木碗,一模一样的颜色看上去特别温馨。贝莉儿负责掌勺,一个个装好,当然从十一天以前开始除了她试吃口味,以后的每一顿第一勺都给白龙。香喷喷的肉羹,舀出来还是有一点清。白龙捧着碗看着里面漂浮的灰糊糊和肉糊糊,清清的水里有一点油花,闻起来咸香咸香,简朴又勾人。   小黄还是很激动,拼命嗅碗,它是猫舌头,东西不凉凉不能吃,可是羹这种东西就是比别的食物要不容易凉的啦,贝莉儿只敢给它装浅浅一点,吹一吹就摆在它面前。——不敢多吹,白龙会生气。他认为贝莉儿是专门服侍他一头龙的,约定的契约里可没有小黄存在,它敢来抢贝莉儿就会仿佛被踩了尾巴。   贝莉儿早就对小黄和白龙的关系很好奇。当然不是所有的小动物碰到巨龙都会主动去爬它,还会主动钻他嘴里冒着被吞掉的危险给他治伤。在白龙凶小黄之前,它其实对白龙是非常亲近的。贝莉儿咳了一声问:“白龙,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吃饭时间总是聊天时间。人类叽里咕噜爱和他说话,玛利多诺多尔早就习惯了。他抬起眼睛示意她,贝莉儿欢快地说:“你是不是认识小黄?”   她指了指那对爱摇摆的长耳朵。小黄还不知道她在说它,正晃着尾巴走来走去,不时满怀希望地用鼻子碰一碰碗。贝莉儿捧着碗,碗里还好烫,她一边吸着气吹凉一边和他说那些他还睡着时的事。她怎么遇到小黄和救了它,它又怎么帮白龙治伤,吃他的鳞片,毛色慢慢变白。本来它看起来已经是个白团子了,但有段时间没啃白龙鳞,它的毛又有点黄回来。   贝莉儿问:“小黄和龙有关系吗?”   白龙停了一会居然出乎意料地问了她:“那只鸟留下的东西还在吗?”   贝莉儿呆了一下:“什么东西?”她简直有点受宠若惊。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头颅里的,应该是红色的,一块石头。”他看了眼屋子外头示意:“和水里的,很像。”   哦哦哦,贝莉儿知道了。鸟的头里她确是挖出来一块指头大的红色晶石,这个东西她怀疑就是传说中的魔兽的魔晶什么的,鸟会喷火不是吗?但是后来她烧了龙爪子以后就把不怕压的东西都塞在藤床底下,久而久之她就忘了。贝莉儿赶紧放下碗去翻床。谢天谢地石头还在,她高兴地拿回来给白龙看:“是这个吗?”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眼。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作为大陆上最强大的掠食者种族,巨龙长期停驻的地方附近不会有任何肉食动物和魔兽存在,那只鸟大约是想抓长耳朵,涂它的血躲避龙威来偷他的龙血草,明显最后它失手了。   他张口把魔晶丢进嘴里。这么小的个头连嚼也不用嚼,咕噜一声就吞下去。玛利多诺多尔淡定地在人类张口结舌的表情中继续端起碗喝肉羹。“它们的名字是吱吱。”作为意外的回报他勉为其难地告诉了她。   “这里很少见到,但龙岛上很多。”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们会豢养一些当宠物,有时候用它们清洁鳞片,换下来的鳞给它们吃。”他看了眼小黄的毛,通常只有尾巴和四肢那一点的毛会浮现巨龙的颜色,代表主人归属,而这只贪得无厌的长耳朵,它一个独占了一头巨龙,毫无限制地吃得欢畅,若不是他醒得及时,巨龙的力量非撑得它爆炸不可。玛利多诺多尔冷哼一声。   “但我不打算养它,你最好让它离我远一点。”   ……不用你说小黄也已经离你远远的了。贝莉儿明白了,原来小黄和白龙是共生。怪不得看见白龙它还往上爬呢,人家天生就是干伺候老爷这个活的。她赶紧保证:“不会的啦,小黄很乖的,对不对小黄?”她摸摸小黄的毛。“吱!”小黄欢快地摇着尾巴对她叫了一声。   吱吱,噗这名字真贴切。   和白龙说话好似刷随机NPC事件,你要不停不停不停和他说话,冷不丁他会回答一句,或者回答一段,一段的时候就代表贝莉儿突然幸运光环加身了,龙大爷心情好,接下来五次问话他必然回答一次。贝莉儿趁热打铁:“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白龙用眼睛示意她。哇今天幸运爆表,连着两个问题都能回答。贝莉儿想到接下来的问题都觉得要小心呵护这朵友谊之花。她努力眨巴着眼睛非常友善非常热情地问:“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的名字?”   白龙的脸立刻冷了。   ……行吧贝莉儿早想到了。脾气别扭的白龙小公举。还好其实她问他这个问题,也不全为着知道他的名字。“我是想说,你老叫我人类。”贝莉儿说:“虽然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类,但其实我叫贝莉儿,嗯,你可以叫我莉莉。”莉莉是贝莉儿后来想起的名字,小学时每人都要取个英文名,有的转头就忘了,有的回味回味倒能使用一生。比如贝莉儿,后来亲昵的朋友们会喊她莉莉。   虽然那些朋友贝莉儿都不记得了,但她姑且觉得把这个名字拿出来用好了。这里是西幻世界不是吗?应该用英文名吧。贝莉儿也很希望和白龙交朋友。以前互撕的时候估计他从来不记得她名字到底叫什么,现在告诉他了,也许有一天,他会喊她的吧。   “你也不喜欢我喊你白龙吧?”贝莉儿轻快地说:“现在不说也没关系,我走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哦。”她暗示他们终将会分道扬镳。不过是旅途的过客相逢,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交换,或许只有多年后想起来的一瞬间,除此之外,什么意义也不代表。   白龙没有应答,继续沉默吃饭。吃着吃着就好像这件事也过去了。令人好奇的是他从来没有说过他饿,也从来没有说过他吃饱,无论贝莉儿给他多少食物他永远照单全收——说白了就是每顿无论煮多少都清盘。   某种意义上这可以说真棒,家里有个男人就永远不用担心会有剩饭。但今天贝莉儿煮这一大罐子不是为了清盘的,白龙第三次把空碗递给她的时候她严肃脸拒绝说:“不可以再吃了。”   竖瞳愣一下然后不爽起来。白龙的神情还是那么无动于衷,但他的眼睛里开始诉说越来越多的情绪了——温柔和笑?还没有过,通常都是冷冷的带点疑惑,冷冷的带点不解,冷冷的带点愤怒,冷冷的带点嫌弃……今天多加了一个冷冷的不爽。为防被以为这是被摆臭脸的报复贝莉儿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准备煮一天的,越久越香的。”   她直接把白龙的碗抢走拿去洗,一点都不怕他暴起伤人。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看着人类把柴都撤了,只放木炭在那里温着,定时去搅一搅,保证水一直慢吞吞地滚泡泡就好。然后她把东西都收拾好,把房子里的空间空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只能郁闷地继续回到窗前看雨。他更加希望这雨赶紧停了。小木屋里缭绕着煮肉的香气,越来越香,越来越香。人类的鼻子一点都闻不到吗?这对龙来说真是一种煎熬。   人类当然不知道,人类专心忙自己的事。下雨天,过节,休息时间,游戏时间。贝莉儿有时会把一些不那么急的小工艺品安排到这时做一做。其实这对不爱手工的宅来说有点痛苦,但当你想到你做的事情能让你在将来的生活中更加幸福一些——主要是你除了自己干也没有别的选择了,那你就会有无穷动力去完成它。   自从做迷你小晶石窖和迷你小房子后贝莉儿就养成了做手办的习惯,通常这是为了为未来做真正的成人版本而积攒经验。……基本上荒野求生玩成这样就是开挂,贝莉儿美滋滋,谁叫她坐拥一把真·削铁如泥的龙鳞刀和原始森林呢?就算她做一个部件砍一棵树,森林也完全可以满足她的需要。   至今为此很多东西贝莉儿都是这么简单粗暴地解决的,拼不出来她就用削的。龙鳞刀帮了她很大的忙,以至于很多东西她都可以用作弊一样活生生直接从一个整块刻出来,比如那些木的和石头的锅碗瓢盆、比如轮子桶和轮子车,比如摇椅。   摇椅也是这种,找一个合适的木块,用圆规刻一条弧线,把弧线加深,挖掉多余的部分。这时候可能会有点懵逼不知道从何下手,于是再用木炭在石板上画一个大概的结构图,照着样子削。   二十分钟后摇椅出炉——基本上这是一个科幻片里常常可以看见的极简实心卧台,中间挖一个钝角,两边斜斜的边削出扶手,下面的弧线再加工一下削削平,放在手上推一推,摇来摇去了,于是摇椅就完工了。   ……这只能说是一个和加工前相比更加奇形怪状的小木块,甚至还有没有磨掉的毛刺,因为下面是实心的,手感很沉甸甸。这个倒不是贝莉儿不挖,而是因为木块太小她不敢动,怕不一小心就断掉了。贝莉儿坚持就叫木块“摇椅”了,并且欢快地拿去给白龙献宝。   “你看你看。”她把椅子放在窗台上,点一点,椅子摇一摇。   玛利多诺多尔问:“这是什么?”   “摇椅!”人类响亮地回答,并点着木块的中心左右摇摇,示范给他看。“坐这里,摇一摇,它会摇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也不明白这个木块和椅子有什么关系。不过人类总是有些奇思妙想,他甚至都不用问,只要保持沉默,人类就会喋喋不休地对他和盘托出。他坐在凳子上微微偏头看着她。   贝莉儿蹲在白龙的身边也托着下巴看着他,淅沥沥雨声里,突然好像画像活了过来,银色的竖瞳注视着她,玉一样的雕像呼吸着,眉毛和眼睛,鼻梁和嘴唇,雪白的,艳红的,龙眨了眨眼,身后是咕嘟嘟的水泡响,空气里都氤氲着……很甜、很甜、很甜的味道。   白龙在等待她的声音。贝莉儿笑了起来。   “以后有空我做两个这个,然后放在外面的平台上,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啊!”她对他许诺未来的生活,并殷切而憧憬地期待,不用等到一起看星星,她的眼中就有星星,笑起来的时候,多么光芒闪耀。   人类雀跃地说:“白龙,你觉得怎么样?”   而玛利多诺多尔则沉默下来。这有些不合时宜,但他突然想起名字的事。“你可以叫我莉莉。”那时候人类眼里的星星也是一样的。   人类想知道他的名字,而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告诉她名字。巨龙低下头的时候不愿承认自己的拒绝。名字……互相交换名字,是一种契约,是一种誓言,是一种情感。玛利多诺多尔不愿与人类做这样的交换。她没有资格,玛利多诺多尔告诉自己。她要说她的名字是她的事,而他没有必要得回应她的自作多情。人类有什么资格知道巨龙的名字?   名字和椅子,在玛利多诺多尔看来其实这没有什么不同。人类总说着自己会离开,可她一边说着要撕扯开他们的世界一边向他这里一步不停地走。……他原本应该驱逐她的。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到如今的地步。   或许是他害怕了也不一定,星星这么地明亮,仿佛接近了就要将他燃烧殆尽。玛利多诺多尔不愿承认,太无稽也太可笑了,一头强大的巨龙为什么要畏惧和一个人类交往?可他又想起杜罗罗,想起夕阳如血,想起被撞毁的法师塔。烈火熊熊燃烧,大地上是焦土,红龙嘶吼着战斗。   而他逃跑。   黑暗的梦里也是黑暗,灵魂缥缈歌唱,他怒吼着挣扎,在痛苦中绝望。玛利多诺多尔闭上眼睛,眼帘中浮现的是那双黑色眼睛里的光。她的眼睛里也是火,却和梦中冰冷的火焰完全不同。它们那么热烈地燃烧,熊熊地沸腾着,永夜不灭。   她为什么从来不绝望?她为什么一直这样快乐地期待未来?一个人生活着不痛苦吗?他伤害她的时候不觉得恐惧吗?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永远也不能明白。他害怕了,还有什么办法能再与这个人类保持距离呢?   再张开眼睛时他的神色便突然冷下来,如同利刃,如同寒冰。白龙的神色和声音里都表现出了一种久违的拒绝,他冷漠而厌恶地说:“愚蠢的人类,你的眼睛永远瞎得让我吃惊。”   “啊?”贝莉儿说,她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然后白龙突然消失不见了,她突然失力而跌倒的时候,空气里,余音袅袅,留下的白龙冰冷的最后一句话。   “……我是银龙。”   作者有话要说:   莉莉太明亮了,当她期待着和小白龙一起的生活的时候,小白龙突然发现自己正在被迫吸入人类的生活。而他最开始驱赶人类并不止是不想和她在一起,也是想自我惩罚,一个龙孤独的自己舔伤口。他一直觉得自己逃跑是丑陋而有损尊严的,他恐惧于莉莉照耀出的他的模样,懦弱、自私、弱小和无力。 第31章   大双耳罐子里的蛋肉羹一直煮到了第二天早上。水泡咕嘟咕嘟前赴后继地从水面冒出来, 贝莉儿最后添了一次水, 满怀希望地望了望窗外。   雨终于停了, 滴答滴答的雨水从屋檐落下, 溅在水坑中。外面是清新的空气,清晨的雨后, 草地上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明亮的日光从雾中透过来, 折射深绿的叶片上的露水, 树梢之上,有朦胧的彩虹在闪烁。   白龙一直都没有回来。   贝莉儿带着小黄吃了早饭, 罐子里还剩一半煮过头了的肉糊糊, 灰色的根茎块块最终全化在水里,每次打开盖子就冒出越来越浓,到最后甚至甜得过头的香气。   贝莉儿有点茫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雨天泥泞, 她穿上珍贵的旅游鞋走到溪边, 小黄摇摆着尾巴跟她出去。而小溪里也空无一人,白龙不在那里。   溪水还在流淌,曾经的银发竖瞳的主人在那儿静坐的身影却不见了,水只是无忧无虑地欢快地流着, 从这一秒流到下一秒, 从这一天流到下一天。哗啦啦, 碎浪打在晶石上,哗啦啦, 水花飞溅。   白龙会回来的吧?贝莉儿想。她等啊等,以为白龙只是突然生她的气,吃饭时他会回来的,然后他吃饭时没有回来。她又想晚上他会回来的,他也没有回来。贝莉儿抱着希望想雨停了他会回到小溪里泡澡,但是他也没有回来。   昨天发生了什么呢?贝莉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给白龙看她的摇椅,告诉他他们可以一起在夜晚看星星。这句话哪里惹怒了他呢?白龙闭上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神色就重新回到初遇时那个冷漠而拒绝的样子,就好像他们过去这一个月的相处都如同泡影。他说:“……我是银龙。”   贝莉儿想了一天,想当初究竟见到白龙时究竟是什么情景。巨大的龙和巨大的头颅,一地的血在草地上流淌,侵蚀成小沟,滚入溪中。那双竖眸有一瞬间憎恨地注视她,然后她看见他的翅膀和长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是银色抑或是白色呢?或许就因为他的原形那么地……那么地巨大,颜色如此相近,而贝莉儿愚蠢地没有分清。直到白龙说了以后她才明白过来,他的发色,确实是有差别的,和雪一样的纯白不同,而是更冷也更美丽的银。   怪不得白龙那些天不理她。贝莉儿笑了一下。银龙和白龙的天赋是不一样的吧?他别扭地暗示她指望她能明白自己叫错了龙,但她只回给他一个崇拜的“哦”。   或许别扭的白龙小公举只是突然为这个生气,她一直喊着“白龙白龙”,而他突然就忍她忍到极点。那也没关系,贝莉儿抱着希望想,上次他生气用了五天,这一次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小溪在这里,白龙会回来的。所以她可以现在行动起来,搜集以前没搜集过的材料,做更多更多好吃的。   对,就做一顿最丰盛的大餐,等白龙回来的时候,贝莉儿可以带着笑容迎接他,给他盛上满满堆到碗尖的肉,而且说一万个对不起。   不过,银龙?叫起来还是没有白龙顺口。贝莉儿一边揣起刚编出来没几天的篮子一边可惜。雨后蓬勃生长的蘑菇是贝莉儿的固定菜单,经过多日的小心尝试后她现在也找到几种能吃的蘑菇品种。野外的蘑菇鲜嫩到难以想象,甚至不需要做过多的加工,洗干净丢进水里煮一煮,再捞起来的时候它们能鲜脆得让你把舌头吞下去。   中午时贝莉儿采回了半篮子蘑菇,用水煮了,再蒸一个肉末蛋羹,先是自己拨出一点点够吃的,然后在溪边立一个小草棚,木头架起来再盖上叶子和草,把这两碗食物认真地摆放好。要走的时候小黄还呜咽,它不知道贝莉儿为什么把蘑菇和肉放在那。贝莉儿摸了摸小黄的毛:“小黄走了,家里还有剩饭要吃完。”   两碗食物到晚上也没有人来动,贝莉儿收走剩饭,重新换上新的。   但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人来吃。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贝莉儿的姨妈来了又走了,她吃了太多超过食量的食物,因为积食和虚弱而呕吐发烧。有一天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没有给白龙做饭,当贝莉儿第二天醒过来,血浸透了身下的干草床,她觉得自己似乎整个人会随时倒下去。但她不得不挣扎着给自己烧水喝,有时候她不由自主地往门外看一看。   小溪边阳光灿烂,而空无一人。小黄在她手边待着,担忧地朝她“吱吱”叫,贝莉儿低头对它勉强笑了笑说:“没事的,小黄。”   她忍不住想,上一次白龙有这种表情的时候他冷酷无情地把她从溪边赶走,告诉她他们之间没有一点关系。现在呢?他不见了,他是发现他拿这个人类毫无办法,然后把自己赶走了吗?   贝莉儿没有再给白龙做饭,她只做自己和小黄的量,就算这样也没有人会来不满、谴责和欺负她。她还搬回湖边住了两天,可一点动静也没有,所以她又搬了回去。没有白龙这么大的饭量她还能空出更多时间做些别的事情,她开始砍树,一棵棵装在车里运回来,一棵棵处理烘干打算把小木屋的屋顶盖完。草地上那些曾经做过各式各样食物的灶都被拆掉和重建,贝莉儿现在再也不需要那么多灶。   可她还是坚持在树林里继续寻找新的食材,越走越远。她漫无目的地换着方向,说不清自己是在找白龙还是在找食物。后来贝莉儿的食材库丰富得她要另外盖个小木棚来储存,她抓到了两只怀孕的母兔把它们圈养起来,六天后她得到了三十只兔子。她试吃每一种看起来可以吃的东西,观察所有她看见的动物并从它们嘴底下抢食物。没有观察期,没有过敏试验,贝莉儿随身带着龙血草和神奇小溪,要是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喝水硬顶。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找死,并不是所有动物能吃的东西她都能吃,否则以前为什么要养小黄呢?要是以前的贝莉儿看见她现在这样保准觉得自己疯了。可贝莉儿忍不住地想,再多积攒一些、多积攒一些……   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慌。好像只有手边留着的所有龙鳞,还有身上白龙给的那件衣服,只有它们诉说着这一切都不是梦,每天晚上和早上看到的都是空无一人的草地、小溪、屋子。巨龙没有了,白龙也没有了,遥远的地方有曾经重物砸过的大坑,曾经流水而过的那一个多月时光,像是一个一触即溃的幻境。   不会的。贝莉儿想,白龙会回来的。每天早上起床后她都这么想,每天晚上入睡前她也这么想。   ——白龙会回来的,这里有他的小溪,他的宝藏。   他的伤还没好,他会回来的。   贝莉儿在树林里越走越深,有时她疑心自己已经进入森林。很多地方甚至看不见阳光,盘根错节的老树上积满落叶。但也有地方会让她有新收获,贝莉儿发现了一处开阔谷地,那里长满一大片随风摇曳的长杆红花,而红花上空满布嗡嗡响声,辛勤的蜜蜂们振动翅膀来回采蜜,贝莉儿跟着蜜蜂找到了一处断崖,而断崖顶端,粘附着的一人合抱的巨大的蜂巢。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吗?贝莉儿找来一大堆绿叶子和青树枝堆在崖下准备熏走蜜蜂,从现在开始蜂巢就归她了。   她点燃叶子,然后在附近躲起来,口水测试找一个合适的上风处,然后就待在那儿静静等待。现在的贝莉儿是玩火的高手,堆柴砌灶她自有心得,要大火就大火,要小火就小火。她想要烟,那么烟就会来。巨大的白烟从叶子堆中升起,一路冲上天空。蜜蜂在烟中一群群地飞出来,在周围徘徊,然后飞走。然后是一只接一只,一会儿接一会儿。   等了二十分钟都再没有蜜蜂飞出来时贝莉儿就从藏身的地方出来把烟堆挪走,随手捡起一根够粗够硬的树枝,掂量一下,反手插在腰上,然后挥舞着龙鳞刀开始从旁边挖台阶爬上去。她得够快,否则当蜜蜂回来的时候她就会死得很难看。   这有点难,因为断崖甚至是向外倾斜的,挖石头与挖木头不一样,石头更脆,非常容易顺着纹理断裂。贝莉儿要很小心不让石头突然大块地掉下来砸到自己身上,而且她没有任何安全绳之类的防护措施,所以必须保证每一个落脚点都安全无虞。   贝莉儿努力地刨着台阶,和第一次做的一样,一个平台,然后平台上一个内凹的供歇脚的空间,就这样一格又一格爬上去。一小时后她终于爬到蜂巢底下。近距离查看蜂巢对每个女生来说都是毛骨悚然的体验,还有寥寥几只爬来爬去的蜜蜂,无数密密麻麻六边形的小格子拼成的一个巨大的黄褐色的虫巢。贝莉儿大无畏地把树枝拿出来捅,一下两下三下,蜂巢松动了,晃了两下,四下五下六下,蜂巢越来越晃,最后啪的一声,它最后一点蜡质与石头分开,然后掉下去。   “啪嗒,”蜂巢掉下去的时候几乎是无声的。然后是“吼——”腥臭的气流吹动贝莉儿的头发,她骇然低下头,一头花豹正从贝莉儿脚下跳开,它悄悄跟在贝莉儿身后爬到一半的台阶了,被突然掉下的蜂巢吓了一跳掉到地上。它打了个滚,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绕开蜂巢并打量它,看来它知道蜂巢里原来有着什么样的蜇人虫子。   ——豹子。贝莉儿的脑子有一瞬间是空白的。豹子。她在无害的树林里呆得太久了,以至于已经忘记森林里还有那么多可以将她轻易杀死的肉食动物。熊、狼、狮子、老虎……豹子。豹子已经确定了蜂巢无害,它抬起眼睛,它的瞳仁绿幽幽的,它低吼着,舔了舔嘴,看着贝莉儿的目光,仿佛她已是砧上肉。   贝莉儿开始疯狂地向上挖掘台阶!但她第一铲才挖到一半豹子就继续走了过来。它优雅而充满杀机地跑动,顺着贝莉儿的台阶,前爪跟着后爪,跳起来、再往上,一路向她攀登……是了,豹子会爬树的!贝莉儿愣了两三秒,死亡的危机让她全身都发冷!她抓起挖下来的石块拼命往下丢!   石头砸中了它的鼻子,豹子又跳了下去,来回走着,过了一会儿便试探地再次爬上,贝莉儿立刻丢石头。她和豹子就这样形成危险的对峙,豹子不死心地看着她,而她发着抖背靠着石壁,不能上也不敢下。贝莉儿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汗水流进眼睛里刺痛她都不敢眨一下眼睛。她站得那么久以至于自己的脚开始麻,贝莉儿知道自己可能是坚持不住的,就算她能一直一直站着,一直到天黑……天黑的时候,她的死期就到了。   令人绝望的是,蜜蜂回来了。嗡嗡声由远及近,一群代表着死亡的黑色在向这里飞来。豹子有些忌惮地退了一步,或许贝莉儿如果挺到蜜蜂来,挺过蜜蜂蛰咬,她可以侥幸从豹口下逃脱……选被蜜蜂蜇死还是被豹子咬死?贝莉儿太自大了,占着有神奇溪水,她自忖可以从蜂针下存活,再不济也可以提前逃跑,她一点防护措施都没做。她努力抑制着自己的颤抖,咬紧嘴唇忍着眼泪。她后悔死了。   贝莉儿只能站在山壁上迎接死神。她顾不得豹子了,立刻回过身去蹲下蜷缩,,把衣服罩在头上挡住,台阶没有这么宽,容纳不下她蹲下,贝莉儿只能抓着石头刨脚下的地方。快啊!快啊!她的手指剧痛,碎石插入指尖鲜血淋漓,她全感受不到。   然后是瞬间的剧痛,龙鳞刀的把在手中滑脱了,龙鳞崩了出来,切入贝莉儿的手掌。“啊——”她痛叫一声,脚下一滑,血喷涌出来,贝莉儿茫然地看着天空,天上的蜜蜂在向她冲来,空气中一阵颤动,黑色的蜂群消失不见。   ……接着她摔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撞上倒在地上的尸体。豹子的脖子整个断裂开了,锋利的切面露出雪白的骨头,血汩汩流出来,贝莉儿正面对上了那双幽绿的豹眼,它大睁着眼睛,眼里没有任何东西。   贝莉儿顿了很久才慢慢地坐起来,喘着气拔出龙鳞,她一头一脸一身的冷汗,身上喷遍了自己的血,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痛楚,腰间携带的小罐子抓出来拼命地往手上倒。水倒完了,罐子滚在地上,她抱着自己喘气,眼前一阵一阵地发晕,和死亡擦肩而过的时候,眼角的余光里,好像看见过,那抹梦中的银色。   “……白龙。”她说。   “白龙,我知道是你。”她说。   声音从呢喃到逐渐的变大,太久没见过了,以至于她以为是做梦。或许贝莉儿真的活在梦里,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重新醒过来的时候,她看见小木屋的屋顶,阳光洒满窗前,小溪在草地上流淌,她走过去,洗脸喝水,抬起头的时候,白色的巨龙在沉睡。   贝莉儿站起来朝周围大叫:“出来啊!白龙!我知道是你!”太久太久了,她梦中的巨龙。他离开了那么久,贝莉儿一天比一天更形单影只。可是断崖边静静的,豹子的尸体和蜂巢的残骸,蜂蜜在地上流淌开来,那些紧绷的东西终于打开阀门,恐惧和愤怒像暴洪席卷而来,吞没贝莉儿的理智。“有种你就滚出来啊!你这个胆小鬼!你想什么直说啊!你要我道歉你就直说啊!你要我滚蛋你就直说啊!你以前没干过吗?你现在没胆子吗?你这样算什么!你这个白痴!你这个混蛋!你这个胆小鬼!”   “滚出来啊!”她声嘶力竭地吼,带着脸上飞出来的眼泪。“滚出来!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大白痴!你这个大混蛋!”   而周围只有安静,林间一片寂静,须臾后,传回来的她的声音回荡开来。   “大混蛋!大混蛋!大混……”   贝莉儿狼狈地坐在地上,抱着那个蜂巢,终于嚎啕大哭。   最后贝莉儿还是自己擦干眼泪,拖着豹子和蜂巢回了家。晚上她和小黄吃的就是烤蜂蜜豹子肉。吃完饭后她把晒在外面的摇椅搬到平台上,两把摇椅,贝莉儿很用心地雕了花,有细长的椅脚和精美的把手,砂岩磨磨光,树油漆上漆。树油干涸的时候发出很刺鼻的味道,贝莉儿把它们摆在外面晾了十几天。现在这种味道终于散掉了。   她抚摸着椅子把手,一把椅子的把手上雕着一个波浪头发的笑脸,另一把的把手上雕着一个长角尖牙齿的龙脑袋。那晚天气很好,贝莉儿坐在自己的摇椅上看着天空,小黄趴在她的手边,摇着尾巴打了个哈欠,有一点热的风迎面吹来,星星满天地眨着眼睛,夜晚多么晴朗,连月光也明亮。   “好吧,白龙。”贝莉儿对着天空说:“我不管你什么原因跑掉,你不出来的话,那就由我来把你揪出来好了。”   来到异世界后的正刻到第十五个,夏天终于来了。 第32章   贝莉儿开始计划要怎样才能捉住白龙。   白龙是在躲她, 毋庸置疑。贝莉儿过去的一个多月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他这么避她如蛇蝎, 甚至他愿意抛弃自己的宝藏——那应该就算抛弃。贝莉儿觉得自己做梦都会关注那条小溪, 她好几次半夜里突然醒来就为了看看那边有没有人, 她有几次在出门搜寻食物的时候在小溪里做了标记。她想就算白龙不想见她,小溪他还是会在她睡着或者离开去找食物的时候偷偷回来泡吧?甚至她还留了碗血在那里, 白龙曾经每隔三天都要她的血。   他受了伤啊。   当然每一次都是失望。半夜没有人,血没有动过, 标记没有动过, 什么都没有动过。清晨起床和日落回家时都是一样的,白龙铁了心不回来。贝莉儿一度在茫然和愤怒中又觉得荒谬, 为什么他在这种白痴一样的地方这么坚持?她何德何能能惹怒一头巨龙?他完全可以一口吃了她, 他早就能变回巨龙了,那天晚上就可以。他不把她踩成肉泥,他不伤害她,他不杀她——就只是远远躲开她, 甚至连他自己的性命都罔顾?   现在贝莉儿懒得管了。白龙就是个没担当的孬种。她发誓要把他揪出来, 不管用什么办法,她发誓要揪着他的衣领用最凶恶的咆哮问清楚他到底因为什么事跑掉,他想怎么样她都可以逆来顺受,要她道歉就道歉要她做饭就做饭, 如果他真的那么不想看见她她立刻就搬走, 就回湖边去, 就算要重新建一座小木屋也无所谓,她会三天送一次血, 然后他就爱死哪死哪去。   ——对了。贝莉儿突然想起来。白龙从来没有对她明年离开的说法表示过异议。明明他定期需要她的血。或许他还有别的办法?贝莉儿一边转着石磨一边思考。   石磨是才刚雕出来的,为了可以磨碎盐石,随着菜单的扩展贝莉儿需要更精细的盐。她试过把盐石放在水里煮,煮干了了再过滤杂质,这样一遍又一遍,出来的盐就越来越细致而偏白。于是贝莉儿决定做个石磨。这很简单,找块合适的石头搬回家,两面削平令它可以立稳,中间横剖,横剖面围着中心刻出一条条的平行斜纹。盖上,上面那块石头穿个可以倒东西进去的洞,再穿个可以让粉末出来的洞,最后,给它安个能握着转的把手。   这样一个比巴掌就大那么一点,可以随身携带的小石磨就做好了。这是贝莉儿难得一做出来就可以立刻投入使用的手办。她拿来磨盐石、干蘑菇、根茎甚至是野花,然后她就有了盐、蘑菇精、淀粉和花汁。贝莉儿还给它做了配套的漏斗——人想偷懒起来,动力真是无穷无尽。   顺便贝莉儿还正计划做个更大更重的,曾经她拿来晒衣服的溪边那块巨石就很好,她可以试试能不能磨骨粉,用来喂兔子什么也挺好的。除此之外,贝莉儿还找到一些野白菜和野洋葱,她已经把它们连同根茎一起移植回来了。如今小木屋的背后就是一块简单清出来的菜园。但怎么让它们长得蓬勃茂盛,快快繁衍生息,这是个问题。贝莉儿可不想用大粪肥田,如果有必要,她可以试试用骨粉、虾粉和贝壳粉末什么的,看能不能调出合适的肥料来。   贝莉儿有点发着呆。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隐约的、大胆——而危险的计划,关于怎么抓住白龙。她只是在犹豫要不要真的去实施它。白龙应该是看着她的吧?当她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出手帮忙?就像她那天遇到豹子。以此类推,贝莉儿也可以继续闯入森林,横冲直撞地找到任意一种食肉动物的领地,把自己送上门当食物,白龙就会出来英雄救美。   ……老实讲这个选择和找死差不多。贝莉儿又不能保证白龙是不是真的在看着她。万一有什么闪失呢?她被咬死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自己死得特别特别冤。贝莉儿得做个试探。   过了几天,天气晴好,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贝莉儿选在早上不那么热的时候做点活儿,中午吃过饭,她就背着背篓上山去采花,啊不,采野菜顺便避暑。夏天的时候野菜大部分没有春天那么嫩了,那时什么都刚刚萌芽,新鲜浅绿的叶子充满甜汁和水分。现在它们开始进入成长期,积蓄的营养都用来对付夏日的烈阳,叶子又老又涩,东一片西一片,高高低低地散布在地上被晒得发干。   树林里可以供采野菜的地方就这么大,贝莉儿很挑剔地左看看右看看,走了很久背篓里也没有放进多少能吃的东西。直到天色将晚,她找了个有阳光的地方抬手看了看手上的小日晷,还有两个小时太阳就下山了,贝莉儿得赶紧回去,但今天的收获很少,她有点犹豫自己是不是就这么放弃。   这时她在林间听到鸟叫。贝莉儿循声走入树林深处,高高的树上有一个鸟窝。一只褐白斑纹的大鸟扑棱棱飞走了,贝莉儿思考了一下,决定不能放过这个鸟窝,几个月的野外生活也让她有了些经验,她猜那只鸟是在抱窝的雌鸟,她要想办法看看窝里有什么,如果是刚孵出来的幼鸟那就算她自认倒霉,但如它们还是鸟蛋,哪怕是一个两个也是能带回去补贴伙食的好东西。   不过爬山容易,爬树却麻烦。树干就那么粗,挖个洞出来贝莉儿也踩不上去,万一里面有鸟蛋,她也不能冒着鸟蛋被摔破的风险砍树拿鸟窝。龙鳞刀派不上用场了,贝莉儿试着用吹箭想把鸟窝打下来,但她没怎么练,准头不好,箭夺的一声穿入树干里就消失不见。   总不能放弃,贝莉儿想了想还是决定爬。她放下背篓,手心里抓两把土搓搓手,在旁边找两根藤条拧成一股,绕过树干两边缠两道在手腕上再到手中握牢,然后她就借着藤条的力道,腰腿发力,向树干上一下一下地蹬上去。   这么干听起来轻松却是一个累得令人发指的活。树有十米高,才爬到一半贝莉儿就满身是汗,手臂跟大腿痛得火烧火燎。她疑心是自己发力的部位不对劲,背篓尴尬地顶着屁股随着她的动作一戳一戳的,腰椎也开始痛得厉害。贝莉儿紧了紧手里的藤条,它们太粗糙了,磨得她的手心都是血痕。   贝莉儿咬牙继续往上爬,树干到了有枝叶的地方就好爬得多,她小心地把藤条挂在腰上,自己扶着树干努力往鸟窝那边挪。她有点后悔背着背篓上来了,它太碍事了,一直卡在树枝中间,要贝莉儿左晃右晃地蹭出空间,整棵树危险地摇晃着。   她爬到了鸟窝旁。鸟窝里是五个灰色光洁的小蛋,另外两个刚刚破开,湿漉漉的雏鸟眼睛都没有睁开,身上沾满碎蛋壳,倒在干草叶间发出微弱的鸣叫。唉,幼鸟都孵出来了,剩下的蛋估计也是毛蛋了。贝莉儿有点失望,但又觉得能看见这些雏鸟也算今天没有白爬树一趟。她小心翼翼地一手抓在树枝上稳定,一手努力伸长,一根手指头轻轻摸了摸雏鸟湿湿的头顶。   或许是忙碌多日突然看到这样新生的小生命让她的心情放松下来,贝莉儿停顿了好一会儿都没离开。直到突然“呱——!”空中一声尖利鸣叫,是雌鸟回来了。发现入侵者的它凶狠地朝贝莉儿发出警告的鸣声,敛翅直朝她冲来!“啊!”贝莉儿尖叫一声,雌鸟直直撞到她的脸上,差一点儿她眼珠子就给啄破了!贝莉儿慌里慌张伸手挡着脸,觉得胳膊下又被一撞!她摇晃一下,恐怖的失重感,然后失足直跌下去!   “啊——!!!”砰!贝莉儿滚在地上转了两圈,惊魂未定捂着眼睛喘气,背篓直接摔断了连接的部位滚到一边。雌鸟继续冲下来疾风暴雨地猛啄她!身上剧痛!贝莉儿慌里慌张爬起来就跑,连背篓也来不及拿!直到跑出很远雌鸟才胜利地高叫一声示威,转身飞回去了,贝莉儿跑得气都喘不过来,全身上下都是血道道血点子,被啄破的地方细细的血线流下来,没被啄破的地方发紫,过了一会儿,开始变成一种由内向外紫红白的诡异的彩虹色。   所以还是认了吧,今天就是没有任何收获。贝莉儿哀叹一声,两手空空伤痕累累地回了家。然后她愤而开始练习吹箭,在草地上随机到处竖几个靶子,用木炭画上圆心,每天心血来潮无论走到哪里就摆出帅气pose掏出吹箭往上面一吹。   一个月后贝莉儿终于练成了指哪吹哪的神奇绝技。于是她再次全副武装向树林进发去打猎。首先是惯常去的狩猎地带,野鸡山鼠林雀斑鸠什么的通通来一发。不过她隔三差五的来,现在她脚步一响,小动物们就都知道那个“上门扫荡”的大魔王来了,立刻纷纷走避,贝莉儿没能占到多少便宜。   看来今天也收获不足。贝莉儿也不是很沮丧,毕竟家里还有一窝野兔,野鸡也已经抓了两只拔了翅膀羽毛塞在笼子里孵蛋,小黄看守着呢,如果运气好,再过一个月她又会有一窝小鸡。但贝莉儿总是想找些新品种新口味……嗯,纯粹是过去的变故养成的习惯。老实说也没什么不好的,偶尔打猎换换新口味,也算是熟悉树林,为将来离开原始森林做准备。所以贝莉儿也不打算改变。   然后她在草丛里看到一只鹧鸪。贝莉儿喜出望外地追上去。“咯咯咕!”鹧鸪受惊地扇着翅膀跑远了,贝莉儿赶紧追着撵。   它动作可灵活,又不像野鸡颜色那么鲜艳,贝莉儿终于把它吹死的时候自己也跑得气喘吁吁一身大汗了。“叫你跑,你再跑啊!”她得意地把鹧鸪捡起来放进背篓,然后站起身左右环视想找到回去的路——然后她的脸白了。   她追着鹧鸪跑得太远了,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森林深处。贝莉儿惶恐地看着周围,参天的大树,看不见阳光的阴沉深邃的林间,湿冷的空气下腐蚀着的地上的枯叶,一踩一脚恶心的泥泞感。   ——她迷路了。   贝莉儿惊惶地在森林里转悠,抱着希望四处想找到熟悉的路标。她用龙鳞刀做标记认准一个方向走出去,但是每次都是走到一半她就总感觉自己越走越深,不得不害怕地换个方向。最后这附近所有的树木都被贝莉儿刻了一刀,这并没有什么用。   天要黑了,贝莉儿不得不做好最坏的准备、她停下来,简单地找一些树枝沿着树干搭起木棚,再收集了枯枝生起火,抓一把枝叶把地面的叶子扫干净直到露出土地。她用火把泥土燎一遍,再把龙血草放在上面,然后泥土翻动,十几条黑乎乎的各种虫子从土里爬出来飞速爬远。它们上下起伏的身体和多毛的脚看得贝莉儿毛骨悚然。   而她得将就在这儿度过一夜。   贝莉儿考虑很久要不要吃东西,她害怕这些血腥会引来饥饿的野兽。但是转念一想,她也不能饿着肚子度过一夜,要不真有什么变故都没有力气抵挡。贝莉儿在背篓里挑来拣去,勉强选中了最小的一只山鼠,她尽量低调地把它拿到远处剥皮掏内脏。她口渴得要命,可是没有带水,只能喝一点山鼠的血润润喉。山鼠死了有一段时间了,血液臭得恶心,她才入口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吐完以后更渴了,肚子抽搐地发疼,而贝莉儿还要赶快把这堆呕吐物清理干净。   ……她后悔死了。为什么没有看路呢?一只鹧鸪算什么?什么也不能让她得意忘形迷失道路啊!贝莉儿懊丧也没有用。她赶快地处理完山鼠,拿回来用最快的速度把它烤了吃掉,骨头什么的她都包起来扔在远处,背篓装着所有猎物也都放在远处,里面满是尸体和血,贝莉儿不敢冒险。   夜渐渐深了,林间伸手不见五指,她脸色苍白地靠着树坐着,怀里抱着龙鳞刀,另一只手拿着吹箭。脖子上挂着的小木筒里是混杂着龙血草粉末的神奇溪水——贝莉儿验证过这样混合效果没什么影响,就是之后会很亢奋。   但她现在不敢喝。这是救命的东西,尽管她很困。贝莉儿大睁着眼警惕周围,不时往火里添柴,然后渐渐渐渐地,她睡着了。   半夜贝莉儿听见了声响。悉悉索索,吞咽咀嚼,咬碎骨头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她突然就惊醒了,远处有绿光,一双、两双、三双,绿幽幽的鬼火在空中漂浮,上下飘动。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吃着,吃着贝莉儿背篓里的东西。而还有两双绿光,慢慢地向贝莉儿围拢过来。   她倏地直起身体,火光中露出一头狼的身形,它的嘴角还带着血肉残渣,想必已饱餐一顿,仍不满足地要来试探贝莉儿。它被贝莉儿的动作惊了一下,警惕地后退。“咕呜……”它的喉咙里发出咆哮,嗜血的绿色眼睛贪婪饥渴地望着她。   贝莉儿一身冷汗,和死亡共舞的惊悚让她全身冰冷。她尽量不动声色地贴着树干,慢慢站起来和那头狼对峙。“吼——”头狼发出召唤,绿光们望了过来,黑暗之中,鬼一样的火飘过来,五头狼向贝莉儿围拢,头狼稍微后退出包围圈,在远处睥睨着,掌控战局。贝莉儿颤抖着手,慢慢将吹箭凑到嘴前。   狼们伏下前肢,低下身体,后腿绷紧,野兽们咧开嘴角,露出的锋利牙齿间还有碎皮血肉。   它们已做好准备,随时扑击。这一瞬间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贝莉儿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她使劲咬住吹箭用力一吹!“嗖!”“吼嗷!!!”头狼一声嚎叫,五头狼瞬间扑击上来!   砰!咬中贝莉儿的那头狼突然在空中整个被撕裂开来,发出巨大的爆裂响声!然后第二头被撞飞到一边,第三头倒飞出去,第四头狼和第五头狼没来得及接近,整颗头已经从脖子上撕裂下来滚到一边,狼尸犹在往前冲击,撞到大树上。头狼无声无息地死了,贝莉儿拼命往前冲!   她撞进措手不及的白龙怀里,直接把他撞倒在地。龙鳞箭插在他身上,被贝莉儿死死一抱,噗嗤,箭尾穿透她的肉,也插在了她的身上。   血喷涌出来。贝莉儿痛得脸都扭曲了,一脸一身的冷汗,然后她抬起头,一只手还死死揪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从那柔软华美的长发中撩出自己的脸,那双熟悉银色竖瞳正惊慌地瞪着她。   “哈,白龙。”她得意又冷冷的笑起来。   “抓住你了。” 第33章   玛利多诺多尔有一瞬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半夜他放在人类身上的信标有了警告——他从没想过一直在日落前乖乖回家的人类会在晚上出事, 他以为她仍在小溪边, 那里还留存他的气息, 不应该有危险。因而他犹豫了,来得晚了一些, 五头狼要扑到人类身上将她撕裂,而他只来得及将最近的那张血盆大口撕裂。   随即他中了箭。他没料到人类的武器向他袭击, 措手不及地歪了一下, 然后她径直朝他扑上来,把他撞倒在地。那支箭也插入人类的肩膀, 她挣扎一下, 从他的胸口抬起头来,他的头发落在她脸上而被她拂开,露出那张寻仇一般的冷笑的脸。“哈,白龙。”她说:“抓住你了。”   她的血鲜红, 流到他身上, 滚烫得惊人。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惊慌失措。这一点都不是他预料到的情形。他瞬间想离开,然后灵魂深处剧烈的震荡,玛利多诺多尔猛地咳嗽起来,满口的血腥味。他这才发现人类正死死拽着他的头发, 他们的伤口还相连着, 他把她也带了回来。错误消耗的魔力太大, 他千疮百孔的身体不堪重负。   而人类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爬上来。她直起身跨坐在他腹上,他动不了, 巨龙被迫在她面前摊开要害,她就像胜利的战士俘虏了她的猎物。漆黑的山洞里没有一丝光,人类喘了口气把箭拔掉,扔到一边,胳膊上还咬着的狼头,她摸索着掰了两下,不得其法,于是从腰带里掏出一块龙鳞割断牙齿。   砰,狼头沉重地从他们身上滚下去,被人类动动腿踹到一边。然后她捏破脖子上的小木筒,水的清凉气味传来,还有龙血草的味道混杂其中——显然她准备万全。水拢在手上有几滴往下流,人类吝啬得一点都不给他,一捧水自己喝了,一捧水涂在伤口上。   她疼痛的喘息渐渐平息下来,之后山洞里有一时的寂静。玛利多诺多尔别过了脸,明明人类应该什么也看不见,她低下身逼近他的时候眼睛却仿佛真能看见他似的,直视着带着兴师问罪的光辉。   “终于逮着你了,你可真能跑哈。说,你为什么要跑!”   玛利多诺多尔就连那一点明白被愚弄的愤怒都无法燃起。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这是一个圈套,这是一个饵。狂妄而可恶的人类,她把自己当饵,诱他上钩。巨龙难得的好心竟成了被算计和践踏的烂泥。他应该要咆哮着让她滚,立刻滚回她的小木屋里,而且这辈子休想再叫他关注这个人类一眼。   但是星星逼近到眼前来。玛利多诺多尔抽搐似地抽紧了喉咙。   “放开……我的头发!”   “你想得美!”贝莉儿毫不客气地冷笑,甚至还立刻把头发往手上缠了两圈拽得更紧。他以为她傻,她一放开他头发他还不立刻就跑?她就应该动都不动,把自己当石头压他身上,如果可以她还要再加码,最好把他压死,一了百了。“白龙,你别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进森林过夜只是为了找你说声晚安。”贝莉儿恶狠狠地说。血草起效之前她就已经亢奋得像折了药。在忐忑不安中入睡,和饿狼的对峙,抓住白龙时的千钧一发。她的心脏这时还在刺激地输送大量供血,砰砰砰砰跳得飞快。   “今天咱们最好把这事儿说清楚,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过我是银龙。”白龙冷漠地回答。黑暗里贝莉儿看不见,她只觉得有冰凉的手指拂在她手背上,轻轻一触,一掠而过之后,白龙握住她的手腕,“……你居然现在还叫错,你以为这样侮辱巨龙能被轻易放过吗?放开我,你这愚蠢的人类,要不我就把你的骨头折断。”   典型的色厉内荏,贝莉儿嘲讽他:“你还能动的话你就尽管折啊。”白龙要是能动,他早就把她掀翻一边去了,哪还会任她把他压在地上?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她一点都不当这是个威胁。手腕上的力道倏然收紧了,贝莉儿无动于衷地说:“哦,对,还有关于白龙,是啊我是喊错了,前两个月你要是回来没准我还有心情跟你道个诚意满满的歉,但抱歉过时不候,现在晚了。”   黑暗中传来重重的喘息,贝莉儿估计白龙都快恼羞成怒炸了,这两句话她都快来回轱辘一个月了,白龙哪里痛她戳哪里,立竿见影的报复,她就喜欢这样把话甩在白龙脸上,真是酣畅淋漓的复仇快感。她哈了一声:“愚蠢的人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错,人类上辈子不欠巨龙大爷的,现在人类决定不惯着龙了,所以你再喊我人类我就继续喊你白龙。”她重申:“白龙,白龙白龙白龙白龙白龙。”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忍让够了。将巨龙压在身下,这样无礼地侮辱和冒犯,狂妄的人类,她真的以为他不会杀了她吗!他咆哮起来:“人类,你不要得寸进尺!”   “得寸进尺?”贝莉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你真想知道什么叫得寸进尺?”   玛利多诺多尔愕然地睁大了眼。人类温暖的香气在黑暗中伏下来。她一只手拽着他的头发,另一只手柔软地绕过他的脖颈。她温柔的呼吸喷在他脖子上,细嫩的小手指摩挲他的皮肤。   ——血液猛然奔流,他突然停止了呼吸,最酥麻的电流感从身体深处涌上来,心悸而晕眩。人类的声音在耳边回响:“这才叫得寸进尺。”   ---------------------   ……有那么一会儿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整个龙都僵硬了,心漏跳一拍,热量迅速从皮肤表面蒸腾出来,人类的呼吸声如惊雷,炸得他的脑子里轰轰作响。玛利多诺多尔绝不承认自己竟然会被人类这样的冒犯惊吓到,他别过头尽量地远离人类的脸,努力忽视自己全身炸起的寒毛,低声喊:“滚开!”   人类反而把搂着他脖子的手更加紧了紧,她坐在他身上,还握着他的头发,一只手圈着他的脖子,但她尽量弓着腰身,不把胸口贴在他身上。她嘴唇对着他的脖子,突然叹了一口气,小小的热气撞在他皮肤上,玛利多诺多尔绷紧了,她身上有香气,黑色的洞里,浮动着,悄然如花绽放。   “我会放开的。”她说:“我也会道歉,诚心诚意地道歉,你不喜欢我碰你脖子是不是?白龙,”人类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像清晨的雾,像夜空下的露水,像湖面上掠起的风。“我只是觉得我们该好好谈一谈。我们把事情说清楚好吗?你不想我打扰你,我以后绝对再也不打扰你——”   贝莉儿真诚地说:“我只是不喜欢这样,我们好好地聊着天,或者可能是我自以为我们在好好地聊着天吧?你一句话也不说就突然走了,你知道我很担心你吗?后来我也很生你的气,你这样做让我很难过。不过现在这些我们都不讨论,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走?你不是因为我喊你白龙生气对吗?”   摇椅当然不可能是导火点,只有可能是她喊他白龙。但之前喊了那么久的白龙,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或许那时候白龙只是懒得和她解释。他把她当做一粒硌脚的沙子,过了一年后从鞋子里甩脱出来,就此永不相见——何必向一粒沙子自我介绍呢?这就是自找麻烦。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着,他当然知道做得不那么妥当的是谁,否则他为什么要暗中在人类身上种下信标,暗中关注和保护她呢?或许这样只是一些自以为是的补偿。玛利多诺多尔现在只想让人类离开他的脖子,越快越好。   “……我不想看见你。”   “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前相处得挺好的,没什么不对?就算我自以为是,但总有个理由让我突然惹你烦了吧?”   因为、因为什么,玛利多诺多尔说不出口。人类为什么要这么刨根问底?她仿佛看透了他。“你在躲我吗?你害怕我?”   巨龙怎么可能害怕一个人类。他反驳似地沉下了脸。“没有。”   “那就是你讨厌我罗?你不想和我住一起?你直说就好了啊,你之前又不是没有这么干过,说一声,我明天就可以搬走,不会生气的。”人类说:“你没必要离开自己的小溪,那当然是属于你的地方啊。而且你的伤还没好不是吗?”   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和她住在一起,但那不是她的原因,而是他的。高傲的巨龙永远不会说谎,玛利多诺多尔只剩下这最后一点尊严可以抓紧。他难堪地沉默。   “没有……讨厌你。”最后他低声说:“我只是不想和你在一起。但这样走了……确实……很……抱歉。所以立刻放开我,要不我就把你吃了。”   白龙竟然道了歉。贝莉儿愣了愣才爬起来。她一离开他的脖子他就像窒息似的大口呼吸,好像他真的很怕她碰那里。她不由感到一点愧疚,她的手仍本能地抓着他的头发不放,白龙恶狠狠地往回拽头发,她赶紧松了手,从衣服里掏小木筒给他。大约还有五六瓶,她全一股脑塞过去。白龙喝了几口,喘息一会儿,终于有力气坐起来,第一件事是退开离她远远的,贝莉儿看不见但她能听见声音,悉悉索索一直到最远的角落里才停下。   ……她何德何能让一头巨龙这么退避三舍啊。贝莉儿简直想不通。她鼓了一个月勇气的冒死行动最后只从白龙那里得到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毫无根由,似是而非。或许白龙有什么自己才明白的理由吧?但他不会再对她说更多了。   能有道歉贝莉儿都很意外,但她突然深深地难过起来。她觉得自己真的从此失去白龙了,她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她呼吸了几下才能接着往下说。“我们是不是说清楚了?”   白龙顿了一会才说:“我以后不会再看着你了,自己小心吧,人类。”   玛利多诺多尔在黑暗中看着她,人类的样子狼狈又血淋淋,泥污的脸上,眼泪从双颊上滚出一道湿漉漉的痕迹。但她的声音很平稳很平稳,他几乎听不见她的颤抖,她低下头,睫毛安静地停在眼睑上,如大雪坠地。她说:“我知道了,我回去就搬走。”   玛利多诺多尔想说没有必要,她在的时候,他不会再回到小溪边了。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人类微笑着说:“谢谢你,白龙。”   他将视线挪开,这就算说完话了,其实这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玛利多诺多尔想如果他早能对她说出这些话就好了。他等着她动身离开,但是人类站起来半天,她找方向找了半天,然后摸了半天摸到石壁,摸索着朝他走过来,摸索着跌了一跤,摸索着爬起来。   结果转了半天她还是在那一动不动连位置都没换过。最后玛利多诺多尔不耐烦了,他回过头问她:“你怎么还不走?”   贝莉儿茫然地睁大眼,实在太黑了,她真的不好意思打扰白龙了,但是越摸来摸去越冷汗直流,心里拼命地祈祷白龙不要说话,可惜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最后还是她还是被他开口质问了,在利落的告别后,这真的显得特别丢脸。   但丢脸也得说啊。贝莉儿心里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看不见……”   白龙突然沉默了。贝莉儿不得不向他求助:“你可不可以送我回去?用你的瞬间移动?我找不到路,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白龙说:“我没有魔力了。” 第34章   “……那个, 白龙, ”贝莉儿说:“你能点个火吗?”   已经离她和白龙各踞山洞一角过了很久, 贝莉儿简直想死的摸着石壁坐在地上惋惜她帅气的退场计划。明明应该扭头就走, 不带走一片云彩和留脸,在白龙心中留下无情的背影远去, 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可剧情并不按剧本走。山洞里超黑,没有白龙的瞬间移动, 就算没有猛兽袭击, 半夜穿越森林也等于找死。贝莉儿只能尴尬地请求白龙:“可以让我在这儿留一夜吗?我保证明天我就走。”   白龙没有说话,这就算是默认了。然后贝莉儿就一直靠着山壁发呆到现在, 然后她呆不住了。这大概是个渗水的洞——没有渗得那么厉害, 不流水,只是洞壁上不停地渗出水汽,不着痕迹地融入空气和泥土里。贝莉儿过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发觉,她碰着的山壁湿漉漉的。   夏天的凉爽没能支持多久, 人的身体在适应这个温度后还在持续丧失热量, 取而代之的是贴着裸露在外的肌肤的冰冷石面和湿润的土。贝莉儿开始感到越来越冷,摸着手上都是鸡皮疙瘩,呼吸开始有些寒意了,手和脚已经很久都没有一点暖意。   这样呆一晚回去非生病不可, 贝莉儿决定问白龙要个火。然后她听见那个声音冷淡地说:“我没有火。”   山洞里没有一点光源, 她只能茫然地张着眼睛望着可能是白龙的方向。说起来他的眼睛似乎是能够控制的, 那个绿火的晚上她明明看见他的眼睛发着银白的微光,而现在眼前一片黑暗。贝莉儿有点诧异, 巨龙不是都会喷火的吗?那些故事里从天而降抢掠财宝的龙,它们哪个不把房子烧成焦炭。大概潜意识里她还是把他当做可依赖的朋友,这么瞎的问题她想也没想就本能问:“啊,你没有火的吗?我还以为巨龙都会喷火?”   无知的人类和愚蠢的问题。玛利多诺多尔已经不想向她解释何谓巨龙的区别。可能她就是特别不关心世事,据说坎塔大陆上的所有人都对巨龙如数家珍,龙骑士、龙之宝藏、血液和鳞片……还有灵魂。他们全身上下有哪一处不惹人觊觎?但是他居然就能这么撞上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人。   白龙回答:“没有。”   现在想来,这倒不失为一种幸运。玛利多诺多尔简单地重复说:“我没有火。”   好吧,没火也没关系,贝莉儿带着火绒和木炭。火绒是一种特别好烧的又轻又干的藤条,她收集起来,把它们封在罐子里烤干,切成一节一节的,要用的时候用木炭往上面一凑,就会非常容易地点燃。她摸了摸腰带,袋子上挂着的石筒里还填着一半木炭。于是问:“那有柴吗?”   似乎这也是意料之中的回答。白龙什么时候需要过火?他曾经日复一日在小溪中静坐,不吃不睡也不动。他在小溪边时就什么也不需要,来到这个山洞里自然也不会改变。贝莉儿摸着地下,白龙离开了两个月,不知他什么时候在这个山洞里落了脚。但答案是什么都是一样的,她走过来时脚下的触感是一样的,凹凸不平的地面,遍布硌人的石头,时不时还能踢到几块石块,但却没有任何感觉是让人觉得……是个物体。这个山洞里没有一丝人气,白龙的声音隆隆地在洞中回响,空气震动后又重复安静。   山洞里什么也没有。   贝莉儿几乎有点可怜他了。这些日子来他过的就是这样的水准吗?真的是很白龙了。她简单粗暴地问:“出口在哪儿?你能指一下路吗?我出去砍棵树回来点个篝火。”   白龙安静了一会儿才问:“你为什么一定要火?”   这挺难解释的,那些什么渗水啦、失温啦、受到惊吓和剧烈运动之后的冷汗啦、没吃没喝啦,贝莉儿把一切因素加起来导致的结果直接告诉了白龙:“我很冷啊。”在家里还有小黄,在这里只有自己,依靠自己取暖真是特别不可靠的一种方式,要不也不会有这么多冻死的人了。巨龙可能毫无感觉,但是人类是会跪的。“不生火的话,我会生病的。”   白龙似乎有点不情愿,而且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奇怪的经验。“生病的话就会发热了,不是正好吗?”   你开玩笑吧!你这是想弄死我啊!贝莉儿瞪着黑暗说:“什么正好,这搞不好会死人的好吗!难道巨龙的观念里让客人生病是待客之道?我就给你两选择,要么你过来给我抱着取暖,要么你让我生个火。”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人类看起来是生气了,抿着嘴瞪过来,而她不知道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怎样地熠熠生辉。她很冷吗?他在黑暗中看见的东西不如白天那样容易分辨,起码脸色这样的不行。他突然觉得有一些抱歉。   而贝莉儿突然感到有一些风。什么声音也没有,白龙停在了她的面前。黑暗里有微凉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然后往下一滑,握住她的手。他低声说:“跟我来。”   随即那股力道牵着她向前走。绕过一个弯,贝莉儿眼前突然豁然一亮。面前是条五六米的长石道,石道的尽头有小小的微光——原来出口在这儿。   白龙继续牵着她稳稳地走。地下凹凸不平,贝莉儿虽然能看见光,这也不代表她能看见脚下的路,她不时绊一下,而白龙就停下来等她,握着她的手让她站稳。他没有回过头,留给贝莉儿的只是一头华美的长发,然后他们走到尽头,来到出口。   是豁然开朗的天空,山风吹来,天上星星眨眼,天穹低垂,仿佛伸手可及。贝莉儿呆愣愣地看着脚下,脚下是林海,满眼都是林海在风中摇动,猎猎作响,月光笼罩在树梢上,一片广袤的流瀑蔓延向远方,天与地的交界处是银与绿交辉,山峦起伏,静默无声。   他们在一座孤峰的半山腰,风中是月光,月光下是林海,吹来的风大得也很冷,却又和山洞里的冷完全不同。白龙站在她身边,他高高的,挺直着的,低着头看着脚下。他的头发也被吹得舞动,满眼的银色,仿佛融于月光,又比月光还美。   白龙转向了她,他的眼睛也是银色,也许月色太美,那双锋利的竖瞳看起来也不知为何柔软了。有些歉意地说:“没有办法让你砍树。”   贝莉儿惊叹地说:“你原来打算让我这样走的吗?”她指着脚下:“就打算让我这样下去?怎么下去?跳下去吗?”   白龙就一愣,显然他也没有想到。他一直就是个死宅,在一个地方坐下就不动窝,平时又瞬移出入,贝莉儿说要走的时候,他真的一时间没有想起她是个不良于行的人类。“我……”他难得有一点口吃。贝莉儿叉着腰咄咄逼人地逼问:“明天我怎么下去?”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不能回答,人类怎么下去?她又不会瞬移……而且他的魔力也不够了。几天之内,他送不下去她。人类还在逼问:“昂?明天你打算让我怎么下去?”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而人类目光炯炯地逼视着他,逼视到他甚至有点恼羞成怒。该死的人类,得寸进尺,又得理不饶人。最罪不可赦的是巨龙还要把得寸进尺的指责吞回口里,否则如果她再冲上来抱他的脖子……!玛利多诺多尔不由后退一步,这才敢开口:“若不是你抓着我的头发……”   “要不是你自己突然莫名其妙翻脸,一言不合跑到这边来住。”她口齿超级伶俐地反驳:“那我们现在还在小木屋里,洗了干净的澡,喝了暖暖的水,吃着好吃的食物,睡着暖和的干草床。”   “我说过我不……”   “你说过你不和我一起住,我知道嘛。那你为什么不说呢?你早说了的话,咱们早就好聚好散,你爱去哪儿去哪儿,而我就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呀。”她说:“我还在我的小木屋或者小木棚里,洗了干净的澡,喝了暖暖的水,吃着好吃的食物,睡着暖和的干草床。”   玛利多诺多尔被憋得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他竟然无言以对。他就不该救这个人类!他就应该把她丢下去,趁着风大直接扔到山下还能扔远一点!眼不见为净!忍无可忍了!他再继续后退一步才低声咆哮:“人类,不要得寸进尺!”   然而人类突然笑了,咄咄逼人的神态突然变成满脸灿烂的笑容,恼怒水一样地化了开去。玛利多诺多尔楞了一下,听见她说:   “白龙,被突然翻脸的滋味不好受吧?”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该说什么抑或是反应些什么。怒火好像突然断裂了,戛然而止,找不到奔腾的出口,但又……又突然生不起气来。他花了一些时间才茫然地想,这是报复吗?对他不告而别的报复?所以他应该忍让吗?可人类还在继续欢快地说。   “因为你带我看了这么漂亮的夜景。”贝莉儿说:“我就原谅你要让我接下来不知道几天挨饿受冻啦。”她想了想:“你看,现在我也有对不起你,你也有对不起我,既然我们之后要告别,以后就不再见……可是现在好像又要被迫多在一起呆个几天。不如这样,我有个提议。”   玛利多诺多尔愣愣地看着她,她背着手站在风中,头发被吹得乱飞,就算这样也挡不住漫天的星星落进她眼里。人类大大地笑了起来,月光招摇下来,骄阳照耀下来,她的笑容,明亮得像风。   “这几天,我们就试试做一下朋友吧?” 第35章   和人类做朋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无论与谁做朋友他的经验都很少。巨龙生来是高傲而孤独的种族, 他们难以体验爱情:亲情之爱、朋友之爱、伴侣之爱。母亲生下蛋, 给它起一个名字, 将它送回龙岛, 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所有的幼龙从出生起就明白自己两手空空,龙岛只供给它们食物和安全的居住地, 除此之外,一切馈赠都要靠自己去争寻。   红龙杜维因曾经是玛利多诺多尔唯一的朋友。巨龙成年后可以选择前往人类大陆游历, 而所有幼龙都狂妄地想在成年前就飞越大海前往人类世界, 搜寻金山银海。逃跑的小龙会在海里就被看守的巨龙捉回来。玛利多诺多尔就是这样在一头黑龙的爪下认识了杜维因,从此他们形影不离了五百年。他们为成年游历讨论、吵架、打架、打完架后又结伙去觅食, 玛利多诺多尔喊他“杜罗罗”, 红龙肚子饿的时候就会这么“罗罗”地响,而杜维因还以颜色“小白虫子”。玛利多诺多尔就一直讨厌白龙,他们为这个揍遍了岛上所有的白色幼龙。   和巨龙做朋友是如此,和人类做朋友又如何?人类显然经不起他一根手指。玛利多诺多尔想, 她不能和他打架, 除此之外,朋友似乎还可以一起谈天。他和杜罗罗曾在晚上飞上高峰的顶端,望着大海尽头憧憬未来,嘲讽彼此, 然后相对大笑。或许人类要的就是这个, 她正在对他笑不是吗?   然而玛利多诺多尔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对一个人类,就算他此刻心平气和地与她站在一起。他可以忍耐她的自言自语, 可以倾听她各种各样的絮叨和新奇的想法,但仅止于此,人类的世界他不愿参与,也不愿体验。他冷淡地说:“我不想和你做朋友。”   “你看,”人类转身从山壁那边比划了一下,手一直转到他的面前。“就这么——大的地方。”她轻快地说:“你要几天才能把我送回去?两天?三天?四天?”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他保持沉默。“就按三天来算好啦,这地方几百步走个干净了,白龙,你说过不讨厌我对吧?”   玛利多诺多尔继续沉默。而人类说:“我也不讨厌你,你知道按照规矩,两个互相不讨厌的陌生人困在这种几乎没有活动空间的地方的时候,他们就会自动成为临时朋友——临时的。可以聊聊天,说说话,将就着打发无聊时光,当时候到了,互道再见然后朝两个方向离开,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桥。”   巨龙也没有必要守这套人类的规矩。玛利多诺多尔冷淡地说:“我并不觉得这时光无聊。”然而话才出口他就知道自己错了,紧紧地闭上嘴,人类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觉得无聊啊?——这不是挺好的吗?说起来我倒有个词形容咱们现在的情况,你想听吗?”   她坐下来,然后在身边拍拍,示意他也坐。玛利多诺多尔僵硬了一会儿,如果这时候他离开,看上去就很像赌气……和逃避了。在人类的这种印象和那种印象中衡量了一下,他最后还是坐下来,和她一起望向身下广袤的月光和林海。   人类说:“这叫一期一会。”奇怪的发音带来的是奇怪的词。玛利多诺多尔像是有点听明白了,又不能理解。人类把双膝屈起来,托着腮扭头看着他,他注视着她的眼睛,观察她的神情,揣测她每一句话的真实和虚假之处,而她就那么望着他,她从来不逃避他的眼睛,这一点倒是稀奇。人类的头发在风中飞舞。   “一生只有一次,我和你在这里相遇。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这样的月光,也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心情。”她笑着说:“白龙,你能明白吗?我这样的人类,你这样的巨龙,还有这样的晚上?”   玛利多诺多尔有些无言。人类总是这样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听着很有道理,也很温暖,但细一琢磨,全都是瞎扯。他勉强答了话:“这样的夜晚,明天也有。”   人类摇了摇头。“明天是明天,今天是今天。不一样就是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那又如何?还是他和她,在这里坐着,看着一样的那个月亮,他听她说话,一直到她睡着。过去三个一样的夜晚后,从此他们就可以不再见面。   然后人类冲他张开双手,率先赋予这个夜晚不一样的变化。“……所以白龙,我可不可以坐你背后挡风,顺便摸摸你的头发取暖?我挺冷的。”   玛利多诺多尔发现自己竟也能容许她坐到他身后,让那两只小小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几个月前他还厌恶和憎恨这个人类,恨得如果自己能动一定会吃掉她,或者把她踩扁,碾成肉泥。而现在她的手规规矩矩地塞在他的头发里汲取温暖,间或还不规矩地小小梳理一下。   她的手真的很冷,即使巨龙的温度不那么高,玛利多诺多尔不止一次被她触碰过,被那双柔软、温暖、流淌着鲜红的血液的手擦拭和抚摸,和那时比起来,她的体温确实下降得厉害。因此他默许了这一无礼行为,而人类满足地喟叹一声。   “我一直很想摸摸你的头发。”   “你以前就摸过。”玛利多诺多尔冷淡地提醒她曾经胆大包天的行为。   “可是那时候没有你的准许啊。”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会儿,他很难不因为这种回答而有的联想。“因为得到巨龙的允许触碰吗?一种荣耀?”他低声说:“还是感到能够支配我的快乐?”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人类惊讶地说,而他冷笑一声。“难道不是这样吗?所有的人类都想着俘虏巨龙。”他心里深处知道不是这样,如果是这样玛利多诺多尔也不会允许她坐在身后。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吐出的这种攻击性的言语。人类也拿走了他的鳞和血,他的宝藏。她说非她所愿?他握紧双拳坐着,脑海里想起的都是如血的夕阳,震耳欲聋的咆哮,火焰烧透了天空。   “而你,就算不想杀死我,得到这样的许可,获得我的龙鳞和龙血草,你回到你的同伴们中去的时候,想必也会因为这些获得丰厚的奖赏吧?”   人类大约是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在他身后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大大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大可放心。”她说:“我没有同伴,也没有家人和朋友。”   “你是人类。”他仍是说:“外面的人类满地都是。”   “那又怎么样?”人类说:“你以为那些满地的人类不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我吗?外面的人的长相应该和我的不一样吧?”当她说到一半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就回头看着她,他需要看着她的眼睛确认她是否有说谎。而那双黑眼睛不躲不闪地望着他,直到她说完。玛利多诺多尔不记得那些人类的长相,但是她的黑发黑眼,他厌恶的颜色,确实似乎很少见到。人类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答案,她笑了起来。   “所以,白龙,你不用在乎的,因为对他们来说,我也是异类。”   玛利多诺多尔总是不知道人类在想什么。大多数时候她明亮得让他难以直视,可有时候她又显得像是看透一切的不在乎。她不像在对他说话,她像是在对自己宣布这个事实。她是如此地平静,平静而孤独。   他还是说:“我不相信你。”其实他不相信的是自己,那一瞬间,他想要信她。   “那我离开的时候,你就只好把我亲自送出森林,确保我不知道通往你的秘密的这条路怎么走了。”人类高兴地说,看起来这正中她下怀。“挺好的呀!我多轻松。”   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恼怒。他想说如果我那时杀了你呢?然而人类的平静还深深滞留在脑海,玛利多诺多尔说不出口。他索性回过头去不理会她。人类还握着他的头发,这时想起来似地对他说:“而且我要声明一下,我刚才说那句话当然是因为你的头发很美。”   她说:“你喜欢一个东西,想摸摸它,能获得主人的同意光明正大地去摸,总比自己偷偷摸摸地摸开心吧?”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下来。这个答案突然让他不知所措。曾经他厌恶她的赞叹,而现在他拒绝只是为了切断他们的羁绊。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想到一开始的问题,他不知道怎样和人类做朋友。但如果他接受并且说“谢谢”,是不是他们就会是朋友了?   可玛利多诺多尔永远也不会说这句话。他不记得人类之后还说了些什么。她就是不喜欢安静,有一下没一下地找着话题,问问长耳朵,问问山洞,问问森林,再聊聊将来的计划。后来夜深了,她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最后她的脑袋点在他背上,细细的呼吸声传来,她睡着了。   而且开始发热。   她如愿以偿地发热了。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回了山洞,考虑到她一开始说山洞里很冷,为了保持她的温度他没有把她抱进去,而是放在外面的那条走道上。但这似乎也是个错误。玛利多诺多尔以为这种发热到第二天就会好,但天亮时人类没有醒来,持续地睡着,到晚上的时候,她的身体开始滚烫。不停呻吟着,全身都流着汗,嘴唇干裂,脸烧得通红,她看起来很痛苦。   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知道人类当初所谓的“会死人”是什么意思,她现在看起来就快要死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地抱着她,巨龙身体的温度不高,他指望自己的体温能给她降温。她的头靠在他怀里,小小的,他的手握着她的手,她抓着他呢喃:“好冷……”然后蜷缩起来,如同那天一模一样的姿势,她抓得更紧,像抱那只长耳朵,把他的手紧紧抱在胸前。   她这么烫,为什么会冷?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他以为她渐渐在好,于是继续抱着她,然后黎明前人类越来越烫了,汗都流干了,她不安地将头晃来晃去,身上的温度滚烫得似乎能灼伤他。她开始在梦中痛哭。“妈妈,妈妈……”玛利多诺多尔勉强说:“我不是你妈妈。”人类怎么听得见呢?她哭着说:“我做噩梦了……有狼在追我……妈妈,我想回家。”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下来,好像他身体里和她一样有把火,烧得他坐卧不安,不得安宁。他终于明白他这样做对她毫无用处。他试探着摸了摸她的额头,没有用的,他不知道这种烫代表什么,严重到什么程度,他摸了摸她的嘴,唇上硬而利的裂痕,是血腥的气味,她流血了,他唯一能确定的是她需要水。   山洞里都是水,没有一滴能滋润她的喉咙。   可玛利多诺多尔的魔力还不足够,就算他知道要立刻送她回去才可以,有了水,火和食物,或许她可以好起来。可是要再一天才可以,将她送回溪边,但她一个人是活不下来的,如果他要和她一起回去,又要再一天。   然而人类等不住再两天了。玛利多诺多尔知道。那么要救她吗?他注视着她想。他明明想切断与这个人类的羁绊,现在难道不是最好的时候吗?谁也不能怪责他,放开她吧,让她死去。他对自己说。   可一颗魔晶突然从空中跳出来,浮在他面前,晶莹的黄色晶石,手指大小,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亚空间的开启是他的本能,龙的心先于理智做了决定,玛利多诺多尔想救这个人类。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人类的微笑,他其实没有看见,那都是他的想象。她在他身后,两只手捂在他的头发里,她快乐地说:“你的头发很美。”   玛利多诺多尔注视这颗魔晶很久。最后他将魔晶取下,一口吞进肚里。黑气随着魔力的运转从他脸上显现出来,甚至他来不及转过脸,血那么快地从他口中涌出来,流在人类的脸上,而从她皮肤上滚落下去,汇成一道小溪。   龙血烧痛了她,人类颤动了眼睫,她突然清醒过来,艰难地想要睁开眼睛。“……白龙?”她茫然地说:“你……怎么了?”   玛利多诺多尔捂住她的眼。   “我没有事,睡吧。” 第36章   贝莉儿觉得全身都像有火在烧。   她还是在山洞中呆得太久了, 而外面的平台上, 凛冽的山风、孤寂的夜晚, 这些也不是最好的休息环境。她开始只是冷, 又冷又饿,她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 还呕吐过,那只巴掌大的小山鼠去掉内脏和皮吞进肚子里也就是刚够塞牙缝的肉, 她捶着胸吞下去, 然后好像一瞬间它们就消化得干干净净。   而且还没有水。她又渴、又痛、又烫。贝莉儿朦朦胧胧知道一些事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遭遇了什么, 以及未来会得到什么。她发了高烧,生了重病,没有食物、火和水,身边只有一头人形的白龙。白龙就是个大白痴, 他把她放在走道的石地上, 冰冷的石地,没有任何东西遮盖。可贝莉儿无暇顾及,她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冷气从她的脚底一直蹿上心口, 烧啊, 烧啊,那股来势汹汹的火烧得她全身冰冷。   后来的事情, 她不太知道。她觉得自己可能哭过,太痛了,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仿佛使用过度,酸痛感滚烫、清晰而尖锐,每动一下都是难以忍耐的折磨。她还做了梦,梦里是黑暗中的绿火,一大片,在树林里浮沉,然后它们显现出来,原来是一头又一头的巨狼,锋利而长的匕首般的牙齿,它们朝她龇牙、怒吼,饥饿地围着她打圈,要把她扑倒,吞食殆尽。   而贝莉儿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她倏地惊喘一声醒过来。面前是一双银色的竖瞳,白龙面无表情地低脸看着她。   ——她被白龙抱着,半靠在他的臂弯里。贝莉儿咳嗽起来。喉咙里火烧火燎,刀子割般的剧痛。她以为她咳得很大声,其实动静小得可怜。她都没什么力气了。嘴角有血沫流出来,一路向下烧到了胸口。贝莉儿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她扑腾起来,喉头格格作响,恶心得想吐,她开始挣扎,白龙的另一只手把她按了回去。   “你要多喝一些。”他平静地说,并将手腕压上了她的嘴。牙关被迫启开,贝莉儿被迫吞下他的血。龙血也是鲜红的,红得贝莉儿满眼都是血红。天空都是血红的,要烧起来了,身体里有一把熊熊烈火,要把她焚烧成灰烬。   她张着嘴,不能呼吸,她本能地揪着胸口徒劳地喘气,大部分龙血堆积在她的咽喉,一些从嘴角流下来,另一些流进肚子里,内脏像被刀子翻搅,整个地纠缠成一团,她痛得想尖叫,想嚎啕大哭。   她不知道她真的哭了,在白龙的手腕下呜哇的唔唔起来,糊了一脸的眼泪鼻涕。白龙立刻嫌弃地把手挪开,看着她想了想,才抓起一边的草,帮她擦了擦脸。然后他把她抱起来,哗啦,贝莉儿被浸进了水里。   ……这里是小溪,原来他们回来了。灼热的太阳,碧绿的草地,熄灭的灶,溪边的小木屋和围起来的木栏。贝莉儿猛地把脸扎进溪里大口喝水,白龙在背后捞着她的腰不让她一头栽进去。她觉得她才喝了半肚子,然后白龙平静得像个恶魔般地把她拎起来说:“好了,再喝一些。”   贝莉儿真的要哭出来了!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一醒来他就灌她一肚子龙血!她肯定是没有力气说话,手软脚软,人还烧得只能任凭白龙摆动——一半是病的,一半是喝的。她无力地推着白龙的胸口,呜呜地哭,还打他,试图摇头阻止他,白龙重复说:“你要多喝一些。”   他也在水里,被她扑腾得一身湿淋淋,一头卷曲的银发浸在水中,在水面摇曳生姿,而他睫毛尖上的水滴随着他的动作摄人心魄地摇晃,接着落下,溅在她脸上,四散开花。她被他抱着,强行按在臂弯里,他看起来像个刚从水中立起,用美貌吃人的水妖精。白龙用牙咬开了自己的手腕,几滴血流出来,然后他重新把手腕按在哀鸣的贝莉儿嘴上。   ……又是剧痛,血红,刀子般的翻搅,仿佛死一样的窒息。贝莉儿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去的,她可能晕了一下,谢天谢地,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她睡在白龙的胸前。他们一起坐在水中,他抱着她,不让她滑入水里。她也许是动了动手指,或者呻吟了一声,白龙察觉到了地问:“你醒了?”   远方的夕阳如火。贝莉儿慢慢地眨了眨眼,还是好痛。喉咙好痛,脸也好痛,肚子也好痛,全身都酸痛。……但那种痛已经减小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了。身体的烫降了下来,她不再烧得两眼发花脑子断线,小黄蹲在他们跟前的岸上,两只耳朵向后压平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左右摇摆,突然耳朵抖了抖,它见她醒了,兴奋地跳起来,在岸上来回跳:“吱吱吱吱!”它倒是想扑下来,但它不敢接近白龙三尺之内。   贝莉儿突然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但她还是软得动不了,她能睁开眼睛就是最大的努力了。勉强张着嘴说了一句:“k……”发不出声音,只有一点点的气流。嘴被血痂糊住了,可能还有干裂,一动就一阵刺痛。但她的身体整个都那么痛,以至于这点裂开的痛都是小巫见大巫,完全可以被忽略。   但白龙听见了,从水面撩了一捧,送到她嘴边。清凉的水滋润了她的唇,贝莉儿勉强啜了一点点,水都还没流到喉咙就好像全都沉到身体里了,根本不够。白龙又给了她一捧。第三捧后他停下了手说:“不能再喝了。”   好吧,再多喝一点和不能再喝了,都是他说的,他是大爷,他要怎样就怎样。贝莉儿没有力气,只能任他摆布。太阳渐渐沉下去后就是漫天的星星浮上来,今天也仍旧晴朗。贝莉儿在他胸口趴了这么久,感觉头发都吹得半干了,她终于有了点力气说:“……谢谢。”   白龙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不需要你的道谢。”   他当然不需要,道谢是最没用和廉价的东西,给他一块肉都比这轻飘飘的口头声明要有价值。贝莉儿笑了一下:“但我需要。”   白龙为什么救了她呢?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感激。他一直都讨厌人类,讨厌她,他们在山洞里的时候都说好分道扬镳,从此不再见面,老死不相往来,他那么想远离她,他还是救了她。她真诚地说:“谢谢你,白龙。要不……我可能就死在那里了。”   “龙的地盘上死一个人类,一点都不稀奇。”白龙说:“不过我不喜欢。”   “嗯。”她挺想笑的,别扭的白龙小公举。但是嘴角都扬不起来,勉强有了点弧度就又落下去。“谢谢……如果你还愿意,让我,请你,吃……一顿饭。”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说话。人类,似乎永远都这么莫名其妙地执着。病着睡着的时候又喘气又可怜,一醒过来,她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却似乎又要热情满满地立刻开始向他兜售她的明亮。她都准备好了,面对未来的一切,她的话如此说。   而梦中的哭泣和软弱,那是空中消散的烟雾,或者的确那就是个梦,挥舞之后,苏醒之后,消弭于无形。   这样也很好。他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起来,哗啦,湿淋淋地大片的水从她身上滴下来,他站起来,一步一步往前走,那些水就在滴下的过程中突然消失不见,当玛利多诺多尔把人类抱到小木屋中,她身上几乎是半干了。于是他把她放在床上。   人类软绵绵地叹了口气,感觉得出来是很舒服。屋子里也没有火,可是好像这样熟悉的地方就能给她温暖了,她亲手盖起的房子,亲手建起的属于自己的庇护所,这是火所不能带来的安心和依赖。人类黑漆漆亮晶晶的眼睛在夜中望过来。   玛利多诺多尔就坐在她床边俯视着她,黑暗中他与她对视,她的眼神茫然,她是看不见他的。他低声说:“我不会用火做你的那些东西。所以你要饿一段时间了。”   人类摸了摸肚子,露出一点苦相。想来她也发觉了肚子里根本就没有东西,又空又瘪,扁得前胸贴后背。“没关系……”她说:“明天……应该能好一些,我可以做。”   他平静地说:“我要留下来一段时间,等你好了,我就离开。”   “你可以一直在这里……”人类说:“我说过,该走的是我。”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兴趣为这个和她争辩。他有的是时间。他不想谈论这个,直接转换了话题。“你今晚可能会做噩梦。如果做梦,记得叫我。”   人类愣了一下然后用不解的眼神望着他。人怎么能在梦中有意识呢?玛利多诺多尔自己也觉得这个通知有点荒谬,他平静地想了想要怎么解释。“你发热了,我不知道怎么医治你,所以给你喝了我的血。”   人类大约还记得喝下龙血的痛苦,她本能地皱起了脸一副要哭的样子。尽管他尽量避免了那些黑色的东西污染她,龙血原本就是屠龙者最爱的宝贝,龙血浴和龙血酒都是战士与魔法师增强实力的最好的药剂,虽然痛苦,可效果显著,如浴火重生,在燃烧的血液中获得强大的力量。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怎么医治她,他只有用自己的血增强她的体魄,助她扛过病魔。这个办法简单粗暴至少有效,人类的热降下来了。只是玛利多诺多尔自己都无法避免血中的黑暗,那是还盘踞在他体内的毒素,恶毒的诅咒。虽然他尽力控制,而且小溪也能将及时将这些浅薄的毒清除干净,但人类势必要为受污染的龙血吃一番苦头。   然而这是唯一的路不是吗?他简要地向她解释:“我的血里有诅咒,我会负责,但需要时间。”   人类继续愣了几秒钟,然后似乎她是听懂了,脸色突然变成一种复杂无比的样子。玛利多诺多尔做好准备承受她的怒气和憎恨了。他们之间沉寂了几秒钟,然后人类说:“那……我做噩梦,有意识吗?”   “或许有。只要你记得叫我,我会帮助你。”   “好吧。”人类说:“那我叫你,你一定要来啊。”   她的神情很纠结,还有点害怕,但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轮到玛利多诺多尔愣了几秒钟,她不为这个谴责他吗?那是诅咒,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伤。黑暗中的毒手是不是还在看着他、觊觎他,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如果人类会为这个送命,那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也不是什么很意外的事情。他还是决定向她说明:“诅咒发作了,你可能会死。”   “你要是让我死了,你会后悔一辈子的,白龙。”人类说:“再说,你也没别的办法了是吧。”   她的脸还是很苦,表情明明白白地在说“我真倒霉”!玛利多诺多尔不自觉地有点想笑,他轻轻抿了抿嘴角,突然有兴趣告诉她。“我知道你会做什么梦。”   “什么梦?”   “你被狼追。”他说:“你被吓怕了,是吗?”   贝莉儿看不见白龙的脸,她忍不住想着白龙在黑暗中那种小人得志的面孔,可是她也没有见过,很难想象那么漂亮的脸现在是什么神情。他居然会嘲笑她,看来看人类受苦,龙真的很开心。贝莉儿只好回答:“……这次我会记得喊你出来救我。”   白龙低声说:“我会的。”这个表情贝莉儿能够想象。如同那晚他在火边唤醒她,他平静的样子,鲜红的唇抿着,一双银色的竖瞳,微微放松下来的面孔,可能要去掉那一点儿困惑,他的银发从她上方倾泻下来,如风铃随风摇摆的帘子。而声音很温柔。   黑暗会褪去所有人的伪装,他嫌弃她,他憎恶她,他一次又一次容忍她,他在水里抱着她,割开自己的手腕喂她喝自己的血。白龙原本是头善良体贴的龙啊。贝莉儿认真地说:“谢谢你,白龙。”   而白龙又一次说:“我不需要你的道谢。”他当然不需要,巨龙从不需要人类的感激。而贝莉儿笑了起来:“但我需要啊。”   她的心就突然安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莉莉:卧槽!我只是感冒发烧而已!为什么治病方法这么高端这么可怕!吓死人类了! 第37章   好困。   她沉入深海。   ……她在深海的黑暗中行走。   什么也没有, 脚下是虚无的, 四周一片寂静。那静是死寂, 死一样的荒芜。无边无际的黑色将她吞噬。   她很害怕, 可是无法停止。她一直在走,裸着脚, 环抱双臂,她像一颗砂砾, 在虚无中滚动, 滚动,滚动。   哪里有东西在窥视着她、打量着她, 不怀好意地掂量着她。她恐惧地颤抖, 走啊,走啊,她觉得自己应当是有一个目标的,穿越这片黑暗, 到光明中去。   可黑暗无穷无尽, 她走不到尽头。她的脚底开始刺痛,伤痕累累。她会有一种错觉,这条路上有一头巨大到可怕的野兽,黑暗就是它的血盆大口, 她走在这里, 早已暴露无遗, 将性命拱手送上、   要去哪里?想不起来了,恐惧和颤抖占据了她的心, 她觉得自己要发疯了。想不起来想不起来想不起来……!她想不起来!她开始呜咽,哭着求饶:“我要找到……”   找到什么?她不知道。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再不逃脱,她会死。   “我要找……找到……”   周围冷了下来,寒冰刺骨。她抱着自己呜咽着:“我要找到……找到……”她得找到……脑子里一片空白。找到什么?前面的终点吗?前面的光明吗?荒芜在她的背后推着、推着、推着,狞笑着将她推上前。   深海。   “不不……不……”她又开始后退,她觉得不应该向前了,她不能上前,把自己送入野兽口中。她在原地哭泣,有什么大口啃她的脚,推着她走,剧痛,剧痛,剧痛。   深海……   她被推了一个踉跄,身后有暴洪席卷,她不得不开始跑,拼命地大喊,可声音被吞噬了,她听不见声音,她跑在一条死亡的河川上,迈向地狱门口。   坠下去……深海。   心脏被捏痛了。前方是绿光。一点一点,浮现出来,逐渐密密麻麻,像一张蜘蛛的巨网,要包裹她、要吞没她、要吃掉……吃掉她的灵魂。   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白……龙。”   人类在梦中痛哭,玛利多诺多尔将她拉起。她沉睡着,克制不住地流了满脸的泪,她发抖、呻吟,沉在梦中,不愿醒来。玛利多诺多尔戳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醒过来。”他要求她。“醒来,人类。”   深海。   贝莉儿蜷缩在白龙怀里,脸色很苍白,而眼下是乌黑。她一半好像在颤抖着,意识叫出了“白龙”,在求救。另一半在坠着……坠着、坠着、坠下去,直到深海。   躺在深海的海底,海床上,扬起的泥沙。缓缓往上……泡沫,多么柔软啊。   好困。   白龙低下头,用额头贴着她的。银眸在黑暗中和她对视,贝莉儿眨眨眼,又眨眨眼,他的睫毛好长,她一点都没有意识。她稍微醒了一些:“越来越近了……”她呢喃地说着,突然一抖。“那些绿光越来越清楚了。”   “因为你要离开了。”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安抚她。“它们焦躁了,想抓住你。”   他将额头从她额上抬起,银发也如水般抬起,荡漾着笼罩她全身。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从额上到下巴,从颊到眼角。他拭去她的汗水和眼泪,想看清她的神情,确认她的灵魂是否完全地被扯离那个世界。   “不要留恋,知道吗?”他教导她。“那些诅咒不能打败你,它们不过是可悲的臭虫,吃不到你,就只好尖叫着凄惨地死去。”   人类慢慢地笑了,还哭着笑,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她这么笑真丑。“我知道的。”她打了个呵欠。擦擦眼泪轻声的说:“我知道……就记住这句话就好了,对不对,白龙?还有……两天就……”   话音一落,她睡着了。   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唇,无情地把她戳醒。“呜……”人类拼命睁开眼睛,他又戳了两下,冷酷地告诫她。“快醒,不能睡。”一捧水凭空出现在人类脸上,把她淋个透心凉。人类阿嚏一声,醒了。   玛利多诺多尔继续纠正她:“两天或是三天,我不知道。”   “好吧……”人类愣了好半天才想起上一句话。她打了个呵欠。“没……没关系,”她的样子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关系。“差一天……我还等得起。”   她低着头,脸色不豫,眼下的阴影重得吓人。玛利多诺多尔放开她,将水盆推到她手边。   好困。贝莉儿揉着眼睛问:“现在……什么时候了?”   玛利多诺多尔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满怀期望,他还是只能回答:“月亮刚开始沉下。”   这才刚过半夜。从最初的黎明前到半夜,醒得越来越早了,这是好事,她在一点一点坚定地摆脱诅咒。贝莉儿一点也不开心。“是啊,真好。”她连坐在白龙怀里都没有反应。   好困。她捂着眼睛,思绪不住地沉入深海。早醒当然好,不好的是她没得睡。诅咒被神奇溪水压制,只在梦中起效,贝莉儿不能睡着,至少不能在一天内睡着两次,短时间内每进入一次梦魇,诅咒的力量就更强一些。   好困。时间渐渐变成一种酷刑,熬得她要油尽灯枯。贝莉儿摸索着洗了把脸,让冰冷的水激醒自己。可眼皮还是沉的,屋内没有火,就连窗外的星星月亮也黯淡,安静、漆黑、温暖而安全……和特别催眠。   大约是自从第一次白龙深夜来到她床边,他熄灭了火,遮蔽了星光和月光。室内黑得什么也看不见。贝莉儿被告知诅咒在黑暗中比较活跃,容易铲除,但她其实不信——或者说不全信。白龙明显另有所图,因为他白天时候从不出现。   他曾经说的“留下来”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除了晚上瞬移过来当个看护,其余时候他就完全不见龙影。或许这就是他表达“我要和你划清界限”的方式,和从前失踪一样,他不想让她看见他。   到现在她都没见过他的脸。她可以理解,因为当她第一次被白龙这么贴着额头,近在咫尺对着眼睛醒来,她也坚决不想看见白龙的脸。虽然事情的第七天后,她一切都不在乎了。   好困。贝莉儿闭着眼,洗了脸也没用,她只想睡觉。她太累了,每晚做着噩梦,从凌晨吓醒进化到半夜吓醒。接下来的流程是不睡着。白天她坐在水里,溺水会给她一些帮助,而晚上白龙会帮助她,她要睡着就给她一戳。贝莉儿则负责找话题絮絮叨叨,坚持熬夜。   长期的精神折磨和睡眠不足让贝莉儿很痛苦。白龙平静的建议从远处高高低低地传来。“……站着吧,和昨天一样。”   ……对,昨天她是站着熬夜的。天亮时白龙消失,而她用最大的毅力出门去溺水。白龙说:“你还可以说说话。”贝莉儿觉得死掉了一样。说话?所有话题第五天的时候就干涸了,她默默爬起来站在白龙身边,唯一的惯例每天询问:“白龙……铁锅?”   噩梦第二天时她向白龙要了铁锅。她找不到铁矿,找到了也不会冶炼。于是向白龙提议用食物换一具盔甲。真是胆大包天,人类竟然妄想同巨龙交换财物。贝莉儿被白龙嘲讽了一头一脸,但最后他还是给了她。自此之后每天她都要问一遍,他是不是愿意帮忙把盔甲做成锅。   一切都死了,激不起一点涟漪。回答永远是一样的……“……人类?”她闭着眼睛,含在嘴里跟着:“人类,不要得寸进尺。”   ……好困。时间沉了下去。肩膀上一痛,她条件反射惊了开始说:“我今天泡了小溪……”   深海。   ……痛……“我今天挤了点羊奶试图做奶油,不过好像劳动强度太大了,我做不出来。”   痛。痛。“蛋糕、冰淇淋、披萨、烤鸭、汤包……”   痛。痛。痛。痛。贝莉儿猛然炸了,要窒息了,呕吐的痛苦!……她一把抓住骚扰她睡觉的那个东西用头撞墙发脾气:“我想睡觉!……”   白龙朦胧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像隔着一层世界,听不真切。“……诅咒……不能。”   “我知道……”贝莉儿混混沌沌地想,诅咒,该死的诅咒……恶性循环,就看什么时候能忍耐到头。要死了。她好累,再这样下去宁可诅咒发作也要先睡着再说……她试图做最后一次努力,偷偷掐了一把大腿,不小心太用力了,结果龇牙咧嘴的哭出来。   “呜哇——”她崩溃了,抓住他的手就咬!用力咬!用力咬!用力咬死!“你为什么不用睡觉!”   那个东西想收回去。贝莉儿死命抓着不放,拼命地咬。玛利多诺多尔无言地看着她,他应该生气的,可不知为何他生不起气。胆大包天的人类,凄惨又可恶。……她应该也是忍到极限了,他捏开她的牙关,把自己的手拿出来。   “……巨龙也是会睡觉的。”   “你为什么不用睡觉!”人类听不见,哭得很伤心。   “巨龙的睡眠不为休养。”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们不像你们,要依靠定期闭上眼睛回复体力。”   人类已经听不见了。甜美的黑暗,细细鼾声响起来,她什么也不知道了。玛利多诺多尔接住了人类倒下的身体,她仰着头靠在他臂弯里,脸上还带着泪痕,就这么香甜地睡着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半晌,他不知道是不是要接着再叫醒她。他戳了戳,再戳了戳,戳肩膀也醒不了,他又戳她的脸。软软的脸蛋戳下去一个坑,而她打他的手,把头钻入他怀中,抱紧腰,蹭了蹭,更幸福地睡过去。   ……玛利多诺多尔终于放弃了。或许是他太苛求她,那诅咒来源于巨龙,孱弱的人类怎么负担得起?巨龙可以一星期不睡,而她不行。龙轻轻将额头靠上了人类的额头。她的灵魂虚弱又无力,她的心跳终于因酣眠而平静了,熬了七天,她太累了。   “再睡下去,诅咒会抓住你。”他轻声说。就像回到自己的梦里,最深最深的噩梦,坍塌的法师塔,红龙怒吼咆哮。可是一切都没有用,重复再重复,噩梦无穷无尽,永远不会醒来。   或许还是应该由他来收尾。人类的灵魂那么弱小,滋养出的诅咒……只吃掉这一点点,提前做好准备,或许也无妨。玛利多诺多尔从亚空间中拿出一面镜子,月光照进了窗口,镜子上映出一张爬满黑气的脸。   他重新低头看了看她,想了想,这才接着说下去。“我们沉睡只为遗忘。”   重伤被迫休眠的巨龙很少,大部分主动沉眠的巨龙只是为了遗忘。时间太漫长了,谁知道巨龙们会失去什么呢?朋友、宝藏、快乐,或只是因生命太漫长而无聊,想要遗忘自己。   可是真的忘得了吗?当千万年后重新苏醒,时间继续流动,到那个时候,失去的东西也永远不会再回来。玛利多诺多尔摸了摸人类的脸低声说:“但我不会遗忘。”   “你会帮我的,对吧,人类?”   贝莉儿一睡到了大下午。夕阳西下,照射她的脸颊。她睡得那么深,醒来时甚至不知道今夕是何夕了。花了很久她才清醒,还是很累,怎样都睡不够,但是疲累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奇怪,怎么没有做噩梦呢?或许诅咒过了?她一睡睡了两天?贝莉儿胡思乱想,那当然最好。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床里,幸福地叹口气。   叹……口气。   触目所及的是一片血红。贝莉儿睁大眼睛,她完全醒了。她撑起身,从干草床一路看到地面,大片的血迹,红得像杀人现场,红得恐怖。她的身上也一片褐红,干涸了,站起身的时候裂开了,簌簌地往下掉。   杀人现场上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锁子甲。锁子甲还是锁子甲,一点也没变,只是衣领和衣摆被揪起来,金箔垫底,宝石束起两端,就这样固定了形状,勉强做成一个朝上弯的小船样子,一口上衣一样大的……锁子甲船。   ……白龙的手工真是让人痛哭流涕。贝莉儿哈哈哈地笑了,她觉得她能拿这个嘲笑白龙一辈子。明明有那么多的范本在那儿,他还能做成这个样子。可是想想也不应该苛刻白龙了,还是要给他做好吃的。她就要离开了,他之前喂了她一肚子血,她原本想用铁锅炒几斤内脏给他补补血。   地上的血鬼知道是白龙搞的什么鬼。算了,事后再收拾吧,没有铁锅,用石锅也行,铁板内脏也不坏。贝莉儿想着,伸了个懒腰,欢快地跑出门去捉鸡。   然后她的脚步就在门口停下来。她愣住,呆在原地,张大了嘴。   夕阳西下,一个巨大的头颅在她面前静卧。那个头颅上遍布光滑的耀眼鳞片,锋利流畅的形状,杏圆的长眼闭上了,尖锐的角向后舒张。美丽优雅的头颅之后后是山峦起伏,巨大身躯和收拢的膜翼,长满膜刺的尾巴从根部一路向下蜿蜒,如云如川,最后一个小旋,打着卷儿搭在她的平台上。   它长长的脖子微屈着盘了起来,巨龙在人类的家门前睡着了。   而它的身躯上,所有鳞片,遍布着斑驳的黑色。 第38章   贝莉儿今天也睡得很舒服。   窗外还在下雨, 淅淅沥沥, 叮叮当当, 淅淅沥沥是草地上的歌, 贝莉儿听得见水流从她新挖的排水沟中向下流,一直流到溪水里。叮叮当当是白龙的歌, 他睡在她门前,雨点打在在鳞片上, 叮叮当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清脆地响,给贝莉儿安心的依靠。   贝莉儿喜欢这声音, 闭着眼睛带笑听。她也喜欢下雨天, 尽管下雨天风大,房子的缝隙还没有封好,但夏天很热,她睡在藤床里, 用干草和干叶子垫床, 几块大石头压在身边可以抱抱降温,出一身汗也还能适应,肚子上盖着草毯子,脖子底下枕着羽毛枕。   真舒服, 木钉在窗框上钉了几片大叶子权当窗帘, 窗帘间投过来朦胧的光线投在褐色的木头地板上, 雾气氤氲而美丽。雨已经下了一天一夜,她睁开眼, 视线尽头是高高的屋顶。小木屋的墙面扩高到了三米,贝莉儿比着白龙原来的身高增加了屋顶高度,这拖延了她的抢修进度。预计一个月的工程在一个半月后建好,昨天下雨的时候,她冒雨铺设屋顶,把最后一束干草扎在小木屋的屋顶上。   这是重建新家完成后入住的第一个晚上。睡眠比甜美中更加增加了满足和自豪。她在床里扭了扭,小黄睡在外面的地板上,见她醒了就跳进来,在她的肚子上扫扫尾巴,抬起头来“吱吱”地叫。夏天太热,小黄就没有进窝里睡,但它的新窝也没有被贝莉儿无情地拿去晒蘑菇干,而是好好地铺着干叶子漂亮地垫着摆在角落里。贝莉儿摸了摸它的头,微笑着说:“小黄,早安。”再对着门外喊:“白龙,早安!”   白龙静静地睡着,没有回应。而小黄爬过来舔她的脸,她笑起来把它举着摇来摇去,和它在床里闹。自从七天诅咒后贝莉儿大睡几天,之后她就更喜欢赖床了。她摸了摸额头,还有一点小烧,昨天的大雨淋得她透心凉,一开始下雨她就冲进屋里准备洗澡水,然后事情完工她就直接脱衣服钻进澡桶里。石头烧烫的水热得叫人叹息,贝莉儿坦然地踩在石头上,以前她都要弄个小凳子坐在那儿翘起脚,要不脚心就有可能被烫伤。   喝了龙血后,贝莉儿一点一点地发现,她现在的确在很多方面都更加……吃苦耐劳。她的眼睛看得更远了,跳得也更高,力气更大,跑得更快,最好的是不再容易被弄伤。柔嫩的肌肤摸起来倒还是柔嫩,但她去树林里一趟回来,不再有以前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伤口和出血点了。   口有点渴,床边摆着的木罐里还有水,但为身体起见还是喝热水吧。她踢开草毯子,爬起来烧水喝。灶火已经熄了,余灰静静地堆积。灶边摆着小扫帚和火钳,她翻翻捡捡,把看上去可以的木炭翻出来,再把草木灰扫出来,屋角专门分配了一个角落堆着一小堆柴,她搬过来生火。   火很快地烧起来,贝莉儿直接把木罐里的水倒进锅中重新烧热。然后跑到另一边屋角。白龙原来抓过的地板被她重新翻修过了,还算完好的地方就磨磨平,不完好的地方就切掉重新铺上木头。她还专门留出一个自己能通过的空间盖了块木板上去,木板上有提手可以提起来,门通向屋子下,被她铺上石头、石头上撒草木灰和烧完的木炭吸潮,然后再铺上干草,虽然最开始建房子没有想到以至于高度不够,需要她半蹲着干活,干完以后简直腰酸背痛到死,但完工后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堆放杂物的小仓库。   所有非肉类的食材都放在这里。辛勤劳动后享受成果的满足让准备食物的过程更美好。贝莉儿哼着歌挑挑拣拣,拿出几个鸡蛋、蘑菇和野菜,混着昨晚吃剩的炖鸡汤煮了一锅蛋花肉汤。撒一点蘑菇精,撒一点盐,鸡汤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鸡肉是事先从汤里拿出来放好的,过了一晚上凉了,撕成鸡丝放在罐子里加根茎块块一起煮粥。这就是预备的中午的午饭。   吃完饭,喝一肚子热水,看看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很好。爬起来开始清理屋子,把怕沾脏东西的杂物和床拖出去,再从屋外把树油搬进来,拿着浆硬的羊毛刷子开始刷。湖边的木栏被她开了一道门,似乎那些牛羊鹿都还记得当初被巨龙爪子支配的恐惧,喝了龙血后的贝莉儿进去干嘛它们都乖乖听话,只要不拿龙鳞割喉,剃点羊毛小菜一碟。   那不知道是什么羊,毛短短卷卷的,不很长,剃秃了也足够搜集一小桶,可以做一支羊毛刷——基本上是羊毛毡的实验品,拿出一小团铺平了打,又打又压,压成一片扁平了拿木针戳戳,戳实了就完成了一小片毡。再拿淀粉浸出来的汤泡一泡晾干,塞在刻出空的木柄里,这就是一个勉强能用的羊毛刷啦。其实贝莉儿后来怀疑不需要浆硬,整支刷子都硬邦邦地跟木板差不多,这种刷墙的效果也没好到哪里去,但是如果不浆的话那又太软了,很容易弄得到处都是,那也没办法用。   她想将来还是要深入森林里试试找一头野猪,搞点毛来做刷子,不过现在也不急。往头上带上草帽,挥舞着刷子忙到中午,放下手中的活吃点鸡丝粥。小木屋里的气味好重,带着小黄去外面草地上野炊。兔子皮边缘用龙鳞戳个洞,再用木针和细草绳缝起来,这么拼了一块毯子,也一起带出去,铺在地上,隔绝泥土里的潮气。   就这么对着小溪山色美美地吃一顿饭,吃完饭,看看兔栏,看看鸡笼,没饲料的添点饲料——骨粉虾壳磨磨煮成粒粒小团子,捏碎了和草混在一起喂。有屎的捏着鼻子铲屎——全都一股脑埋在粪坑里,她还是下不了拿大粪肥菜田的决心。带着小鸡的鸡妈妈冲她叫,打开放出来。第一只野鸡几乎拔秃了翅膀才找到飞羽——其实就是翅膀最外缘那片突出的最大的羽毛,从前都是只闻其名不知其羽,后来的第二第三第四只拔起来就干脆利落。   小鸡们黄嫩嫩跟在鸡妈妈后头颠颠儿地啄食饲料,自打两只母鸡有了小孩后看起来就不太想跑了,剩下几只抓回来当储备食物的就没这么好待遇,还拴着脚锁在木栏周围不让跑远,再派小黄去看守。托着下巴想一下野鸡到底吃什么,无果,放弃,还是不能扩大圈养量,到了冬天养它们就是负担很重了。   于是继续带上草帽,拿起羊毛刷去刷房子。刷到一半油用完了,记下刷到哪里,改天再去采树油,再爬上房顶检查一番,把草扒开晾晾让它们干得更快。屋顶的木头是第一批被树油油漆的部位,刚漆好就遭遇大雨只好紧急铺草,现在油干了还把草黏在木头上,那倒也没什么关系。草放回去,摸一摸抚平,愉快地爬下木屋想着做什么。   对了,确实有事没做,每天都要做的事。从白龙的下巴旁推出一个巨大的木桶,拉到小溪边去装水。木瓢舀了满满一桶再推回来,喊小黄:“小黄,过来!”小黄晃着大尾巴颠颠儿地跑过来。每天的日常开始啦。木桶停在白龙下巴旁,抱起小黄咚地一声丢进去,小黄抹布淋着水爬出来,旁边就是白龙的下巴。扒着爬上去,在背上打滚甩水。贝莉儿自己拎了个小腿高的小桶,拿着布给白龙洗鳞片。先是把水拧在鳞片上,水渗进白龙的身体里,半桶水后这块鳞片就比周围的白了一个色度,一桶水用完了就去大桶里舀,两桶水就会全白。   她耐心地一天擦五片鳞片,从自己够得到的地方一路向外洗。下巴洗完换爪子,爪子洗完换肚子。卷在她平台上的尾巴每天晚上睡前有额外福利,不止洗洗还给擦一擦,亮得最快最漂亮。   洗完五片鳞片,大桶里的水也没了,再去溪边裝一桶,专门灌给白龙喝。这个就比较麻烦,白龙的嘴是闭紧的,要爬上爪子,站在它的嘴边,拿着小飘沿着那一点微张的缝隙往里面倒。也不知道它喝了没有,食道是横的怎么在睡着时往下吞水呢?不过既然水没有倒灌出来,姑且就认为喝了吧。一桶灌完累得腰酸手酸,浑身冒汗,这时夕阳开始落下了,贝莉儿跳下来,招呼小黄过来擦擦毛,摸摸额头,出了一身汗烧早退了,再就着罐子里的热水擦擦身,然后一起回去吃饭。   嗯……屋子也不能进去,一股刺鼻的树油味儿。把小黄留在外面,捂着鼻子冲进去找储存食物,拿一块熏肉,拿两颗野菜,从屋后的菜田里拔一颗小洋葱,锅搬出来,切切洗洗,在原来小溪边的石灶生起火,炒一碗肉,煮一碗汤。和小黄分着吃完,再洗洗碗,天也全黑了,夜幕笼罩下来,星月光辉,草地上总算吹起微凉的风,小黄的毛还半干,已经困得跳到摇椅上打了个呵欠,另一边的摇椅它从来不敢去,因为上面摆着一块龙鳞。贝莉儿把床拖到白龙的下巴旁,啊,但是太热了。   “恩,小黄,今天我们去老地方睡吧?”她对小黄说,小黄“吱”地叫了一声,甩甩尾巴,贝莉儿说:“那就来吧。”她卷起草毯子捆在身上,小黄看见就知道了,软软地叫一声,率先往前跑。平台上卷着龙尾巴,贝莉儿就从这往上爬。   尾巴上一根一根的膜刺正好给她提供着力点,一段一段固定的距离,膜刺从伏倒到斜伸,小小的指头长到比贝莉儿还高,最棒的是抱着它往前走不会受伤。开始走的时候还要小心鳞片割伤脚,等她爬到白龙屁股上,巨大的鳞片容她坐在上面还有余。小黄的爪子天生勾在白龙身上跑得飞快,来来回回走一段又停下来等贝莉儿,“吱吱吱”催促她快走。贝莉儿继续往前走,从这里是下坡,白龙的脊背流畅地向下滑,直到翅膀根部,流畅停下,一边一块斜平的地方就是贝莉儿每晚纳凉睡觉的床,旁边的翅膀收拢起来向上一倾的弧度很完美,不会让她睡着睡着滚下去,而且还挡风。   就是这里还是不大白,小黄爬的地方不像贝莉儿那么一本正经一片片擦,它挺随心所欲的,鳞片东一块西一块深深浅浅,把原本斑驳的银白夹黑鳞片弄得更像印象派。贝莉儿靠着翅膀坐下来摸一摸,把草毯抖开盖在膝下,身下的龙鳞凉凉的,小黄钻进草毯,尾巴圈起身体,它把小头放在她的肚子上。   月色洒下来,光辉如玉。贝莉儿想起白龙的头发,想着想着,她头一歪就睡着了。梦里似乎还滑下去一下,小黄踩着她的肚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她也没有醒来。   然后又是半夜,贝莉儿被什么东西撞醒了。一撞,两撞,三撞,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巨龙的头颅刚刚从她身上一掠而回,带起凉凉的风,它的鼻子微凉,擦过她的脸,然后远离,再低下来,朝她身上撞。再一次撞下来的时候贝莉儿伸手抱住了那个下巴,下巴微微一顿,把她再往后一撞,贝莉儿松开了手,于是杏长的银色眼眸低下来。   月光下的巨龙回过脖子,静静望着自己背上那个小小的人类,它的头颅还是黑黑银银的,上半部半黑半灰,下半部贝莉儿洗过的地方,银亮的鳞片上光华如水,荡漾出一片温柔的波澜。   贝莉儿坐了起来,草毯从身上滑下来,身后的翅膀一动,把她的背顶住了。她不知道怎么每次都是半夜被白龙戳醒呢?白龙是不是和自己有仇?这么想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龙,你醒得真不巧。”这是白龙睡去第四十八天醒来后,她对他欢迎的第一句话。“最近我们没房子住,得露宿野外啦。” 第39章   大晚上没有一点睡意了。贝莉儿兴奋地看着白龙, 嘴巴不由自主地越咧越开。要是他是人形她真想冲上去抱抱他, 欢迎他, 或者说点什么都好, 好开心好开心。好像整个身体的快乐膨胀成一个泡泡托着她站起来,银龙平静地微微低着头望着她, 背着光看起来他头上的黑色也不那么引人注目,而更令人心折的是神话生物优雅而震撼的姿态。   多么巨大而美丽啊, 贝莉儿看着他, 当差异如此悬殊的巨兽在她面前停驻,他注视着她, 就好像所有梦中的童话都活过来。力量与静谧如此完美地结合, 月光下他的长角向后华丽地舒展,竖瞳银得耀眼。贝莉儿踮起脚笑眯眯地朝他招手:“来呀,白龙,头伸过来过来。”   他眼里现出不解的神色, 依言低下头来, 离她要的距离还差一点,她再招手,还往前跑几步:“再过来过来。”头到了面前,巨大的嘴巴闭着, 掩饰住那一张长满利牙的血盆大口, 贝莉儿欢呼一声张开双臂冲上去一扑, 用力把自己拍在白龙的大嘴上抱住。“你醒啦!”她笑着大叫:“你醒啦你醒啦你醒啦!”白龙吓了一跳,头微微一抬, 嘴也微微张开,胸腔里“呜”的一声,气流吹得贝莉儿的头发向后狂飙。幸好他及时醒悟过来停住了,忍住了声音,轻轻把离地的贝莉儿重新放回原地,头向前拱了拱,示意她松手。   贝莉儿笑着松了手,跳下来。巨大的头颅重新升空而起,在她上方三四米处俯视着。她后退了几步好更好地看他,拼命撩头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对了睡这么久你饿不饿?”她就要往他脖子下冲:“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白龙的翅膀根部与脊背是一个“V”,这个V沟一直延伸到胸口,当白龙卧着的时候,胸口往下到爪子这一块就是一个大约十五六米高的倾斜的陡梯——七十五度左右吧,虽然危险了点,但跑得快点就好,再不济拿块木板坐在上面滑下去也一样。贝莉儿拿这地方当快捷通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一边说着“你等等”一边要跑,突然眼前一花,白龙的头已经拦在她面前。   贝莉儿问:“怎么了白龙?”他摇了摇头,用侧脸把她往后推。“你不让我下去吗?”她抱着他的嘴问,他已经把她推到原来睡觉的地方,草毯子还滑落在鳞片上没人管。好吧不走这边也行,贝莉儿往尾巴跑,又被白龙拦住,把她推回去,眼睛注视着鳞片上,这回贝莉儿就懂了。   “你想让我继续睡吗?”   银色的目光从草毯子移到她身上,白龙静静无言地望着她。可能他一时兴起打扰了她,现在发现自己做错了却不好意思点头。哎呀怎么可以这么可爱,现在她看见白龙什么样都美滋滋。贝莉儿笑眯眯的。“没关系呀,什么时候睡都可以!我去找东西给你吃!”   她再往前跑,这回白龙没有阻止她。贝莉儿站在他脖子边的时候还很注意没有扶着,抬头叮嘱:“你不要动哦!”这才想起来说万一白龙一动失事就完蛋了。白龙看她一眼,再次低下头来,贝莉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眼……眼前一黑……   “啊啊啊啊啊!!!”她闷在白龙嘴里尖叫,两枚锋利的大牙齿轻轻把她上半身叼起,贝莉儿腾云驾雾般飞到了地上。牙齿离开了,她眼前重放光明,贝莉儿差点脚软,四肢跪在草地心脏都快飞出来。好容易把魂叫回来了双腿还在打抖。捂着胸口回头……抽搐着嘴角,啊白龙刚醒!怎么可以骂他!抽搐着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以后……不许这么干!听见没有!”   龙被吓了一下,抬高脖子不知所措地望着她。人类抽搐的笑脸一下变得凶巴巴的。“不能说话是不是?”他没说话。“不能的话就点点头!”   好吧,白龙轻轻点点头。贝莉儿这才捂着饱受惊吓的心爬起来去找肉。……啊,白龙睡了四十八天,这段时间她前半部分休息后半部分搞房子,基本也没有额外的时间去找食物,人类本来就偏素食一些,还爱吃新鲜货,存的肉她有一段没一段全吃光了。好吧,大晚上的也没地方弄肉去,她拿起火把,捡起刀和桶,一边把绳子往腰上绑一边回头跟白龙说:“你等一等我去给你抓鱼!”没等白龙有反应她就飞一样跑了。   鱼有趋光性,晚上叉鱼容易些。贝莉儿路过树围栏的时候倒也打量两眼,吃肉当然是那里最好,问题是晚上太黑了,天亮再给白龙搞一头烤全羊。把火把往地上一插,让熊熊火光与月光争辉,贝莉儿打鸡血一样削了根鱼叉就下水去干活!岸边水浅,大鱼游不过来,叉到六条半臂长的鱼收手,累得腰酸背痛。不过这点不够,又去石头里摸了一大衣摆贝壳,她有一段时间没来湖边捉鱼了,还听到有蛙叫,惊喜,记下来下次再来。   又把鱼拴起来一串串风一样跑回去。白龙将头放在地上闭着眼睛,贝莉儿放慢脚步心里咯噔一声,他又睡着了?然后竖瞳微微睁开一条线,看了看她又闭上。他看起来很累。赶紧把鱼刮鳞剖了,左右肚子上划两刀,抹一点盐上火烤,再烧起一锅水,手忙脚乱把贝壳往里倒。   吃正餐前先喝一碗汤养生,贝壳汤先煮好,大个的贝在水里咧开嘴,露出里面白嫩嫩的肉,用漏勺把贝壳捞出来,挨个细心剔掉肉,满满半碗再倒回汤里,出锅前撒一点盐,尝尝味可以了,石锅烧得烫,再拿两把湿叶子垫手,端着去找白龙。白龙的大头抵在地上,向后看一看,黑暗里山峦起伏,恍惚望不到边。再看看手里的锅,灌一锅水觉得特别对不起他。还是要理直气壮地说:“嘴巴张开!”   竖瞳微微掀起看她一眼,嘴微微张开,巨大的黑洞和利齿在她面前敞开怀抱,贝莉儿用眼睛比划一下,这回不好踩爪子了,先放下锅去屋里拿了把凳子,再捧着锅站上去,好,高度够了,作势倾倒前还记得问一问他:“不怕烫吧?”嘴没有动,当他是默认了,利落地把一锅汤全倒进去。   又回到火前看顾鱼,肥肥的鱼肚子满是油,穿在树枝上转一圈,向下一滴一滴油脂,每滴一滴火苗都往上蹿一蹿。小黄吞着口水乖巧眼睛放光坐在她身边等,可惜今晚没它的份。鱼烤好了,拿树枝穿着,举着拿到白龙跟前,大嘴又一次张开等投喂,贝莉儿举着棍子有点发愁。嗯这么烫不敢下手捋鱼,总不能连树枝一起放嘴里。犹豫一会,白龙突然轻轻把头往前一伸,巨齿在贝莉儿眼前一晃而过,合拢,一根树枝就剩她手上一小截,巨龙重新闭上眼把脖子卧回去,喉管微微起伏一下,烤鱼了账。   ……好吧,这样也可以。剩下的五条烤鱼连树枝一起喂了龙,再不安地看看龙脑袋身后那个巨大的身体,脑补一下对比。   这时天也亮了,晨曦第一缕光拨云见雾地从天际露了脸,天青到灰蓝浅浅在云朵上涂上一层。下过雨后今天是晴朗的好天气,石灶里的篝火熊熊燃烧。贝莉儿先把厨余垃圾收集起来摊开晒,看着白龙想了想,他一直闭着眼睛,很累吗?她突然涌上一股担心,担心他又睡着。   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走到他面前轻声地叫:“白龙?”竖瞳就微微睁开等着她。她轻快地露出一个笑脸说:“我去给你烤羊哦!你现在有没有力气,帮我一个忙?”   龙没有反应,没有反应就是默认。很好。贝莉儿用手指头比划了一个小小的距离重复声明:“很小的忙哦!”白龙还是静静地看着她。于是她跑到小木屋前,木屋前一大片平地都被剃光了草踩平了土,下雨天泥泞,天晴时倒不妨当成晒场。平台前面就是一个巨大的石磨,喝了龙血以后才有力气拖过来放着,把上一批晒好的骨头干和贝壳碎一股脑儿倒进去,再把白龙的尾巴尖尖扛起来放在那个转把上。   “这样会吗?”尾巴尖从指头大小到小臂粗细,她笑眯眯地帮尾巴尖儿圈好转把,推着尾巴转一圈。石磨里发出细碎的吱嘎声,第一圈总是很难转。贝莉儿怜爱地摸摸尾巴,过去的一个多月她捧着摸过多少回呀!这才抬头对盯着自己的银眸胆大包天地叮嘱:“要一直转哦!”   白龙盯她两眼,她理直气壮看回去,这个活计不也是转圈圈吗?然后龙就慢吞吞地挥着尾巴开始转圈圈。   吱嘎吱嘎,石磨发出甜甜的声音,甜得像贝莉儿脸上的笑。她笑容满面地再次拿起刀和桶,再推一辆小车,临走前雄赳赳气昂昂地拍拍尾巴:“我去给你杀羊!”   树围栏里的圈养的安静牛羊从此活到了头。第一头羊还费心费力地做烤全羊,剥了皮去掉内脏,一根大木棍从头穿尾,划出刀口抹一身的蜂蜜填进地上挖的大坑里封口闷烧。再嘿哟嘿哟扛出来,割一点给自己,其余整头用小车运到白龙眼前,就这样白龙也是一口吞——吞的时候慢一点,眯眯眼,再咀嚼,骨头在它牙下发出沉闷的破碎声,然后咕噜一声吞下去。贝莉儿自己吃一口,呜,炫技炫脱了,肉太老太咸,蜂蜜有点焦还有点苦。   第二头牛就没有那么多蜂蜜伺候,白龙要吃的是肉,还是别搞那么多花样,贝莉儿决定用老办法。湖边的松树砍下来倒在地上,一段一段卸成柴火运回来,草地上重新搭起一长串灶,最简单粗暴的大块烤肉夜以继日在火上滴着油,萦绕在溪边的香气久久不散。除此之外就是大锅里的骨头汤,也不讲究什么种类,一块盐石丢下去,剔出来的大棒骨全塞进去煮,煮到骨头酥了奶白色的汤咕嘟嘟滚,一块肉烤出来就舀一碗汤,端在大盘子上像营养搭配美味可口的套餐,一起往白龙嘴里倒。   第三头鹿在第三天喂了龙,然后是第四第五第六天。清晨剥皮白天烤肉晚上睡觉,贝莉儿保持着一天一头的速度努力,第十二天,她的小车推回来最后一头羊。   羊皮已经被剥好了,内脏塞在小桶里满满当当放在一边,灰头土脸身心俱疲的贝莉儿决定放缓一下节奏,人类的胃迫切需要一些新鲜口味,吃烤肉吃到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到爆痘的极限了。“你给我的那些牛羊鹿都吃光啦!以后要我去抓可不能像现在这么方便了,不如今天庆祝一下,吃丰盛一点吧!”她心怀鬼胎地提议。   白龙懒懒地用尾巴尖摇着石磨,见她说话就沉默地把目光望过来,反正无论吃多少怎么吃他都没意见,做饭的大厨才是大爷。就这么说定了,贝莉儿挽起袖子开始热火朝天地干活,小木签插上羊肉串,这一排的小签子是自己的,那一排碗口大的肉块串是白龙的。骨头拿去煮汤,羊排拿去煎,留小一块肉出来啪啪啪剁成肉糜混着淀粉和野菜糊蒸蜂蜜鸡蛋肉饼给自己留私货。还要忙着煎鱼,见骨头汤煮成奶白色了,再慌慌忙忙地用锅铲把鱼铲到汤锅里继续煮。   但一次同时弄这么多肉还是超出了贝莉儿的处理能力,她卯足劲头要在中午准时吃上饭,结果现在就开始手忙脚乱晕头转向,巨大的羊肉串烤在火上轰的一声烧起来。“啊啊啊啊!”贝莉儿惨叫着去抢救,跑过去还摔了一跤,眼睁睁看着自己准备一头栽到火里——   她没有栽下去,白龙的尾巴尖及时圈住了她。   随即身后一阵凉风,尾巴在她肚子上游动,月光一样的银发越过她的双肩垂下。然后人形的巨龙把人类拦腰举起来放到一边。   衣服披在身上,白龙像举剑一般举起了那串有他半人高的大肉串,看了看上面欢快燃烧的火焰,眼睛眨一眨,在空中一挥试图挥熄火焰。   轰!火烧得更烈了,焦香的肉香在空气中氤氲开来。“这个要怎么办?”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偏过头问着:“……莉莉?”   人类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人形的眼睛看小东西更清楚些,小小的人类一头乱发一脸烟灰,脸色很疲惫,满手都是油污。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想,那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报名字,他也只报名字就好了。   他说:“我是玛利多诺多尔。” 第40章   贝莉儿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呆呆地看着白龙。   这是在开始吃饭以后了。肉串都烤好, 羊排也煎好了, 其他待烤的肉块漂亮整齐地摆在碗里准备要吃的时候再处理, 奶白色咕嘟嘟的骨头汤喷香地从锅里舀出来, 一人一碗放在桌子上。盘子里一块块地叠着鸡蛋野菜肉饼,整个是不规则的圆, 扁扁的,灰呼呼的透着一股美味的金黄, 点点的绿色菜末夹杂着。另一个盘子里装的则是蘑菇末的, 没来得及去采鲜蘑菇,将就用了晒干的蘑菇干, 不过用水泡发了, 吃起来也挺好吃。   她呆呆地把菜都摆好,肥皂洗干净脸和手,这才回小木屋去换衣服。白龙给的衣服很漂亮干净,银白色的, 就像他头发的颜色, 领子高高的在这种夏天会让她觉得有一点闷,所以她通常都不扣最上面的扣子。扣子是精美的宝石暗扣,衣服的下摆镶嵌水晶和绣着美丽的纹路。这是一件光看上去就非常昂贵和精致的衣服,而且也很神奇, 不沾灰尘和血, 也不会被树枝和石头刮破。贝莉儿猜想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魔法, 能被龙穿在身上的衣服怎么会是那种随随便便被人都能一撕就破的布料呢?但她还是很珍惜,她只有出去狩猎要保护自己或者在家休息娱乐才穿, 但凡碰上这种杀牛杀羊容易弄得一身一脸的血和油脂的时候,她就穿叶子衣服随便弄弄。一换衣服,叶子一烧,完事。   就是衣服很大,因为他的身材很高,她穿着他的衣服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中袖过分宽大也到了小臂,她呆呆地把两边的袖子折一折卷起来,衣服的下摆一直垂到膝盖上方,所以还有一根草绳专门束腰,当成连衣裙穿。   她再呆呆地走出来。白龙坐在桌前等她。桌子和椅子也是新做的,四张小方桌拼成一张大的,砍树的时候留个高度合适的木桩,再加工一下也就有了凳子。她做的时候总想着白龙会一起吃的吧……所以也想着高度做了他的。只是当白龙真的坐在凳子上,优雅地侧颈望过来的时候,卷曲的银发披在身上,仿佛闪闪发光,然而发里已经夹杂了斑驳的黑色,美丽的脸孔上也是一块一块的黑色。   她还是觉得跟做梦一样。   坐下来,白龙开始开动午餐。巨大的肉串拿起来,碗口大的肉烧过了有一点焦,连木棍一起掰下来,一块块往嘴里送。这个需要咀嚼,因为人形的喉咙通不过这么大块的肉。他好像从来没想过把木棍抽出来。那是当然,从来就没见过他吐过东西,无论是泥巴还是螃蟹壳,他不是都照吃不误吗?美丽的龙变成人形也是龙,他面无表情地咀嚼的时候嘴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   他吃得很快,两口一块肉,两串肉串吃完了决定换口味,于是把目光挪到羊排上。拿着骨头举起来,一口啃掉一半。这个也不是那么好吞,于是再咀嚼,牙齿里是骨头碎裂的咯吱声。   贝莉儿还呆呼呼地含着饼看着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吃一口嚼半天。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决定试试那块饼的滋味。盘子里还摆着七八块,拿了一块起来吃吃看。   也很香,肉味里是甜甜的蜂蜜和鸡蛋味,饼的表面煎得焦脆,油汪汪的渗着鸡油的味道,和牛、羊、鹿的味道都不一样,偏淡,还有野菜微苦的口感。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吃叶子,不过人类很喜欢吃。而且她一厢情愿地认定他也需要荤素搭配,她宣称这样对身体好,所以没少给他做。   横竖龙也不挑食,玛利多诺多尔并不在乎。他自顾自地把桌子上的肉一扫而空,人类还在啃第一块饼,玛利多诺多尔回忆了一下人类的食量,给她留了两块……还是三块吧,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我吃完了,莉莉,你该去烤肉了。”   人类没有反应过来,他看了看她重复:“莉莉?”她看起来手足无措。“哦、哦……”放下饼,神思恍惚地去给他烤肉。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蹲在火边的背影有些不明白,是她要他叫她莉莉,他叫了。她问他名字,他也告诉了她。人类从前的愿望,龙都满足了,那么为什么她会是这个反应?   只是他不会问。第二盘肉又端了上来,原本是肉串的肉贴心地被捋下来,全部一切两半堆在碗里,上面附赠了一根削尖的小树枝。他打量了一下,试探着拿树枝叉起肉,看一看,确定用法,然后继续开始吃。   一口一块。经过这么长的时间贝莉儿终于有点从冲击中醒过来。   “玛……利多?”她小小声地试着叫他的名字,突然有种错觉自己在自言自语、有点……记不住,好长,而且……好恍惚,不太确定这是真实的。   白龙低着头吃肉,声音清晰且简洁地重复:“玛利多诺多尔。”   贝莉儿还是觉得人在梦里。她一直白龙白龙地叫,从未想过他真的会把名字告诉她。他……他还叫了她的名字。贝莉儿没有想过,嗯,被白龙喊昵称,虽然是她要他喊的,再说“莉莉”也只是个英文名字不是吗?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见他喊的时候,会觉得那么……那么羞耻。   但是,好开心,又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一切努力都圆满了的感动。   “你……你名字好长。”她呆呼呼地捧着那块啃了一半的饼说:“听起来很厉害、很、很神秘,很好听。”   “龙语的意思是,宝石与月光。”玛利多诺多尔说:“我的蛋出生在晚上。”   “很……很衬你。”她结结巴巴地说:“很漂亮。你的头发,像月亮。”   “……谢谢。”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才问:“贝莉儿呢?”   “什么?”贝莉儿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白龙是在礼尚往来。……其实贝是姓来的。但尴尬的是莉儿是什么意思呢?为什么父母会给取这个名字,或许是不太重要的事,她想不太起来。这太尴尬了,不能用一个漂亮的理由回复白龙,这倒不会让她觉得羞愧,但是但是……竟然会觉得对不起他,有一种在骗他的惭愧感。白龙告诉了她这么漂亮的名字,宝石与月光的龙,结果她要回他“这名字什么意义也没有”吗?!   太对不住白龙了!贝莉儿昧着良心说:“不是的,是莉莉。贝莉儿的意思就是莉莉,莉莉是百合花。”还好她还记得莉莉的英文意思。   “那是什么花?”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百合花。   她就给他形容:“白色的,黄色的花蕊,花瓣这么托开。”放下饼,用手托在下巴做开花状给他比划一下,末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加了一句:“可以吃,炒肉很好吃。”够了!你制杖吗!给龙做饭做傻了吗!贝莉儿恨不得以头抢桌。   人类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悔恨,又很有趣。玛利多诺多尔忍不住笑了。“也很适合你。”   银色的龙抿了抿嘴,锋利如刀的竖瞳温柔下来,他坐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吃着她做的饭。太阳实在有一点大,晒得人头都发烫,刚刚烤过肉流了一身汗她还想洗一洗,明明是第一次,却好像这一切都很熟悉、很家常,很永远。一掠而过的浅浅的微笑,贝莉儿确实是看见了,龙第一次对她笑。这么美丽的龙,这么……美丽的赞美。贝莉儿本来要被撩得满脸通红的,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咬着饼哭了。   眼泪像是大水,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来,“呜呜呜!”她用手去擦,擦也擦不掉,坐在那里抽噎地呜咽,好像要把心里不管是什么都一股脑地哭出来。白龙有一点愣住,可能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哭,贝莉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哭。他张嘴看起来是想说话,她立刻抢先粗鲁地擦着眼泪说:“你不许说话!吃饭!”   玛利多诺多尔就只能沉默着看着人类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饼都吃光。吃完饼把汤也倒出来,他们一人一碗,端着抽噎一下,眼泪落到汤里,她捧起碗来仰头就咕噜咕噜喝个底朝天。然后把盘子收起来冲到溪边去洗碗,剩下的肉还有一半收拾好晚上吃。都做好了,拿着叶子来擦桌子,这时眼泪止了一些,眼睛还是红的。清理完了,锅里烧着的针叶茶倒出来,一人一碗放到桌子上。   准备完毕,可以开始谈龙生了。人类凶巴巴地说:“问你两个问题。”   玛利多诺多尔继续沉默地看着她,他现在有点后悔冲她笑了。   贝莉儿说:“第一,你看见我身后这栋大房子了吗?”她朝他一比身后的小木屋。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他确实发现了,屋子的屋顶建了起来。这里和他睡过去前相比又增加了很多东西。贝莉儿接着说:“我加高了屋顶,现在你进去不用弯腰了。”   他点了点头。   “漆了树油,要等它干,味道散掉,可能有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进去住。我还做了你的床和枕头,还有被子,你的碗和杯子我也做了更漂亮的。你的摇椅,”她往平台上一指:“我也做了。上面放着你的鳞片的那把就是,你想什么时候躺着都好,看星星也好,看天也好,睡觉也好,或者不要也随便你。”   他继续点了点头。贝莉儿说:“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现在我们是朋友了对吗?”她不知道为什么白龙一醒来对她的态度就变化这么大,或许他做了个梦就突然决定对人类敞开心扉,那也无所谓,贝莉儿有自己该做的事,该说的话,该表明的态度。   “这些全都给你。这里就是你的地方,你睡觉前我就想对你说,那个,我才是不请自来的人。我抢走了你的小溪,我一直挺抱歉的,虽然我一直尽力做了补偿,可是这不代表你就必须原谅我。如果你想要我走,我会走的,你不用把这里让给我。”贝莉儿说:“但是,我现在请求你让我留下来,做你的客人,和你一起住,你愿意吗?”   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看着她。让人类留下来或者他留下来,对他而言是一样的。曾经他不想和她在一起,那都是因为他可耻的软弱。被诅咒和梦魇控制的时候他憎恶她,被恐惧和悔恨控制的时候他害怕她。其实如今想来这和人类都没什么关系,只是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痛苦,反而简单粗暴地迁怒和怪罪于她。   他说:“我现在还是很生你的气。你为什么抢走了我的宝藏,你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吗?”   龙板着脸,样子看起来相当严肃,贝莉儿突然想起他那一口大牙,她被他叼着放在地上,整个上半身在黑暗里暖暖湿湿,她突然就有点心虚:“我……我真的不知道。”她小声说:“你看,我这么弱,你一根手指头就碾死我了,如果有什么阴谋,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你肯定早就发现了。”   这倒是真的。玛利多诺多尔说:“既然如此,你会补偿我的,对吧?”   阳光照在他身上,也显得他那张冰雪一样的脸孔很温暖,他看上去是那样严肃、淡漠而端丽,好像之前的笑如同幻影。但是贝莉儿现在知道那都是真实的了,如同他叫她的名字,如同他和她聊天,如同他说:这也很适合你。她笑起来。“那当然啊,我们不是早就做过约定了吗?你不吃我,我给你做饭?”   龙再次平静地点了点头。   “好。”人类灿烂又明亮地笑着说:“现在是第二个问题。”   然后她闭上嘴,瞪圆了眼,两只手叉在腰上呈茶壶状,小太阳一样的明亮突然全都变成母狮的暴怒。   “来,现在告诉我,你的脸和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第41章   玛利多诺多尔躺在藤床里。今晚的月亮是圆的, 非常巨大而明亮。树梢上有风, 吹过来的时候也觉得很清凉。巨龙喜欢居住于高处, 山峰或是悬崖上的岩洞, 即使是掌管火焰的红龙也习惯于冰冷,毕竟坎塔大陆和龙岛上的活火山也没有那么多。   但在草地上过夜似乎也不坏。吃过了饭后就要准备睡觉时间, 贝莉儿专门拖出给他做的藤床架子,里面已经满满地铺了晒得又干又香的干草, 上面摆着羽绒枕头, 架子上插着迎风摇曳的小野花。一切都跟他刚与她相识时一样,不一样的是人类这回有胆子把他按在床上, 号称是要给他测量尺寸。   “我估摸着做的, 也不知道大小到底适不适合你。”贝莉儿说:“就躺一下。”龙顺从地顺着她的力道躺在干草上,一头斑驳的长发扇形散开在枕上,垂出藤席外的时候,丝丝缕缕卷曲着落在草地上, 华丽得像水银泻地。   贝莉儿小心地给他整理起来, 一捧明月放在他眉边。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给孩子整理床铺,然而青年的银眸一眨不眨地注视她——他好像就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对的,对啦,龙怎么能懂什么叫女孩子的矜持呢?他是龙啊他是龙啊。贝莉儿要反复念上一千遍才能忍住不脸红。   藤床的脚那端是故意不收尾, 就是为了这个情况, 玛利多诺多尔的脚果然有点突出来了, 尴尬地翘在干草的外缘。贝莉儿说:“你不用起来,我很快就给你弄好。”她编草绳藤条什么的现在也很有心得了, 再说也是边缘的藤条早就准备好的,只待确定身高,整理一下就可以绑上去。她就蹲在他脚边给他弄好。   白龙的两只脚也很美丽,白而冷,大而精致,仿若一块坚硬的玉石。不过他的脚是很明显看得出来是要不一样的,脚趾和人类比起来长很多,末端还有些弯曲,上面还能看得见鳞片的轮廓——就像是血管变成了圆形,一片接一片地缠绕下来,凑近了看才能发现。他的指甲是透明的冷银。   贝莉儿发现其实白龙并不是全身都是人类的模样,他有很多地方是看得见非人的痕迹的,最明显的是那双竖瞳,除此之外还有他微尖的耳朵,他的长而锐利的指甲,他的手可能也是这样但她没仔细看过,除此之外就是他的脚。   说起来他好像一直是没穿鞋子的。啊明明皮肤看起来这么完美无瑕,但是超级给力啊,怎么蹂躏都不会受伤。该说不愧是龙吗?贝莉儿余光里看见白龙坐了起来,草毯子从身上滑下,他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我睡地上也不要紧。”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之前也睡地上。”   “那是因为我做不出你那么大的草床。”贝莉儿说:“但是如果你变成人我就负责照顾你。”   玛利多诺多尔便不说话了,看着她做。藤床编好了,她蹲在他脚边,抓起旁边的干草干叶子往他脚底下塞满。做好了,拍拍手,站起来,玛利多诺多尔的目光跟着贝莉儿抬起来,月亮洒下光辉,人类的神情一变,玛利多诺多尔就知道又要来了。贝莉儿气势汹汹地叉着腰说:“好了,现在告诉我,你的脸和头发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重复地说。他的目光随着人类的动作而在抬高,他觉得自己不是在看贝莉儿,而是正仰着头迎接她身后的月光。月光从人类小小的身躯后照射过来,映得他的心也很平静。他平静地回答。就算不看他也想象得到,人类总是这样的神情,眼睛瞪得圆圆的,眉毛扬得高高的,一脸兴师问罪。   星星低垂的夜空里,有暗香的花儿摇动。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莉莉的那朵花一定是小野花,长在深谷那种。真贴切啊,白嫩嫩的,小小的,根扎得深深的,无论怎么折腾都顽强地长在地上,绽放自己的色彩。   “没什么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他试图转移话题:“莉莉,你该去睡觉了。”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了十几遍,隔一段时间她就要追问一次。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这一次应该到头了,人类怎么这么能惦记呢?   事实证明贝莉儿还能更惦记。“你这么敷衍我,你以为我晚上还睡得着吗?”她叉起腰,站在玛利多诺多尔面就是挡住了月光。“说清楚啊!什么叫没什么,你不说明白我就跟你耗着。”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月亮看,只好从善如流地把平静的目光移到她脸上。“人类不是离不开睡眠吗?”   “就算这样我也断断续续撑了七天,不要小看我。”   “你想和巨龙比耐心吗?”   “你想和我比耐心吗?你要是觉得我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这事,你就想得太好了。”贝莉儿直截了当地说:“这有什么好不说明白的呢?你不想让我知道些什么,玛多?”   “玛多”是白龙告诉她的昵称。她白天努力了蛮久,白龙的名字实在有点长,叫起来不习惯,也有点拗口,觉得很别扭——主要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喊这么长的名字莫名其妙有点羞耻,所以老是磕磕绊绊地停下来。最后玛利多诺多尔还是放弃了地说:“玛多。”   “什么?”那时她正在为一口气喊出他的名字而憋着气努力,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等等等等等——什么?”   然后白龙便如同叫她的名字一样平静地将这个简称交给她。“你可以叫我玛多。”   贝莉儿满怀感激和感动和幸福地接受了——虽然还是叫白龙习惯点,但白龙都这么友好地喊她“莉莉”,她也只好把这名字从此按在心里喊喊。但这不代表她现在叫着他的昵称质问就会更温柔一些。“你知道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你睡在门口有多吓人吗?而且颜色还突然变得那么黑。你以为我是傻子?我睡醒了就好了?你睡了这么多天我都担心死了!我都怕你醒不来了!”   贝莉儿真不是傻瓜,就算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面也慢慢回过味来了。白龙突然变黑的颜色,一地的血迹,还有他给她的那个锅。老天知道这家伙别扭得要死,要不是觉得亏欠她,他会给她做个锅吗?还做得那么丑他都愿意给?金光闪闪、瑞气千条,看一次就觉得哭笑不得一次的锁子甲锅,贝莉儿有好多个晚上摸着它把这件事想明白。她不相信白龙会觉得锅就是这个样子,这锅的确很烂,看见它的所有人都明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如果不是觉得这辈子都看不见她了,他是不会给这个烂东西的。   或许他并不会死去,贝莉儿还是能确定这件事,玛利多诺多尔会去做这件事,但他起码确定他绝对不会死。但她还是很害怕,每一天都是。贝莉儿能想象得到,巨龙的时间是那么长,如果他一睡几十几百年,他们也和永别无异。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晚上都睁着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她明明很喜欢睡眠,但是她半夜跑到白龙身边靠着他的爪子睡觉,好像这样就能心安一些。再后来她就爬上了他的背睡。   她逼视着他。“那之后我好几天都晕晕的,走路没力气,又冷又困,你知道吗?”   “……你是想要我说抱歉?”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地问。   贝莉儿苦笑不得地垮着肩。“不,我是想告诉你,我有多害怕自己生病或是受伤了,我就照顾不了你了。”白龙还无辜地看着她等下文,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贝莉儿有时候真有股冲动想哭着揍他一顿。为什么他就是不懂,龙真的这么迟钝吗?但还是算了,看着他的脸和头发她就下不了手。   “玛多,我关心你。”她站在他身前认真又慎重地说:“我想知道你的情况,我知道巨龙和人类不一样,但你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有我生病的原因在内的……我觉得很抱歉,想帮助和治愈你,就算可能我根本对你的现状无能为力……我……我就是想知道你怎么样了,要怎么样才能帮助你。”   她没有说哭白龙,反而把自己快说哭了。眼泪汪汪的,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好,努力地憋回去。玛利多诺多尔望见了她眼里的泪光,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这么爱哭。凶的是她,哭的也是她。这有什么好问的呢?知道这件事并没有危及他的生命还不够吗?“知道这些有什么用?”他问。她是想让自己的不安好过一些吗?他试着想,想赎罪吗?她知道她对这些都无能为力吗?   玛利多诺多尔真的不明白人类,他们的灵魂中满是莫测的乱团。从前他可以将这些都往最坏最阴暗的方向假设,现在他知道不是,于是龙就再也不明白人类究竟在想什么。“知道以后又怎么样呢?”   “尽我所能地帮助你。”贝莉儿说。   玛利多诺多尔还是不明白。他看着人类,人类的目光那么坚定,眼圈红红的,显得很温暖……很弱小。最后他还是说:“没什么。”   够了在这些问题以后再说没什么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有什么两样啊!要么就麻烦你嘴硬到底啊!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贝莉儿威胁地张开双臂做最后通牒:“如果你再不说我就抱你的脖子哦?”   她是不知道脖子对他有什么意义,明明巨龙的脖子那么那么长,他也坚持对爪子里的她说“不许碰我的脖子。”但效果显著,上一次抱脖子后他们的关系就来了个大飞跃,贝莉儿不介意再来一回。岂料这回白龙只是愣了几秒,然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想抱就抱吧。”他低下头微微别着看向别处,只是坐那动也不动的,就是没有看她的眼睛。贝莉儿反而愣住了。这一副逆来顺受准备好被欺负的样子,她……她还怎么抱得下手。心里更酸涩了。停了好一会才低声的问:“你又没力气啦?”   白龙闻言瞪了她一眼。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贝莉儿眨眨眼眼角就滚下来一串没憋回去的泪花,她突然就哈哈哈地笑了,感觉自己跟神经病似的。   确实是个傻子,执着地追问这些问题。她也叹了口气,跟着一屁股坐到他的床边。   “玛多。”她认真地叫着他。小黄在旁边探头探脑,她一把抱过来揪住,揉着耳朵像揉毛团一样蹂躏。玛利多诺多尔谨慎地将银眸从小黄身上打量到她脸上,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不用再警惕脖子……这才眨眨眼,等待她的下文。   而她说:“你再也没有去泡水了,你怎么会觉得我不用担心你呢?”   玛利多诺多尔的瞳孔瞬间缩了一下。贝莉儿看着他的面无表情,在黑夜的篝火中她总是看得不那么真切的,白龙美丽的面孔静静的,他总是这么静静的,很多时候她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直白地将所有的想法都对他和盘托出,让他挑着回应。“因为水不能治好你了吗?”贝莉儿说:“这都是我的错是不是?那什么可以治好你呢?”   她很想帮助他,非常非常想。不管这都是出自什么,赎罪、关心、期盼、或是只是想要和白龙有更多的羁绊。只是当她看见他顺从地被她推倒在床里的时候,这份心情就更加地强烈。巨龙是不用睡觉的,巨龙也不需要这种干草床。传说中的龙睡在山洞和宝石间,就像那晚她被他带进他的山洞。冰冷的石壁、黑暗而湿润的地面,走出洞口的时候,山风如此凛冽,俯瞰着大地,月亮巨大而明亮地升起,银色的龙低头望着林海,在闪闪发光。   那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贝莉儿统统都明白。而他现在躺在她的干草床里,安静而沉默,漂亮的银发和面孔都染上恶毒的黑色,色彩黯淡又灰沉。   是她的贪婪和孤独伤害了他,而这头傻乎乎的龙竟还觉得是自己的错。贝莉儿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无论如何她想为他做些更多的事,她想让他好起来,尽她所能。   于是她就对他摆了摆手,圈了一圈,让玛利多诺多尔看清楚至今为止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房子、田野、食物、工具,还有她的王国。“你不记得吗?从这里光秃秃的草地一直到这些所有的东西,这都是我一个人做起来的。”   她坐在月光下朝他自信地微笑。“没准我有办法呢?玛多,你不和我说你怎么知道?你也想快点好起来吧,虽然我是个辣鸡人类,可你别小看我啊。”   而玛利多诺多尔看着贝莉儿沉默。他不明白她怎么总这样情绪饱满而起伏变化着,而他丝毫不觉得违和。人类的寿命很短,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的情感那样急促、突然而热烈,火一样的热烈,霸道地燃烧,侵略他的心防。   正因为他明白她从过去到现在所做的一切,他亲眼看过而体验过,明明是没用的,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想满足她。   或许是因为这火苗太短了,龙看着她燃烧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想看她烧得更加热烈而明亮。还能明亮到什么地步呢?巨龙本能地痴迷这样光华耀眼的火焰。他偶尔会有些好奇。她还能更明亮一些吗?   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既然这样,告诉她也无妨。   “好吧。”他说:“我需要生命。” 第42章   生命这个词或许用得不是很准确。巨龙是半魔法生物, 强大的灵魂强度和独特天赋能让他们听懂几乎所有的语言, 但是在交流上也并非是畅通无阻的。灵魂上的理解是一回事, 但巨龙只能听懂, 而不能说。如果需要双方交流,那就只能根据传承记忆里的知识去摸索学习。玛利多诺多尔还很年轻, 他所学会的语言只有龙语、大陆通用语和精灵语三种,而这三种都不是面前的人类所使用的语言。   玛利多诺多尔能与贝莉儿交流是由于他的衣服上有这种魔纹——通过这种媒介巧妙地触发灵魂之力, 将自己说出口的语言转换成对方所能理解的意思。很久以前一位精灵发明了这种魔纹想要和海族对话, 然后在短短几十年间实用的翻译魔纹就流传遍了整个坎塔大陆。问题在于能够运用魔纹的人只有灵魂强大的强者,大法师、高阶武士, 或者一些天生强悍的长生种。   ——不用怀疑, 这就是专指巨龙的。   后来每一头巨龙前往人类世界前总要去寻找矮人或精灵族,找谁主要看自己需要。图省事的找矮人往鳞片上刻个魔纹了事,精灵的话倒是可以交换一些漂亮衣服。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两个地方都跑过,杜维因想纹身, 但玛利多诺多尔爱惜自己的一身鳞片, 不想往身上刻个丑陋巴巴的东西。杜维因不以为意:“让那群小矮子往你身上镶嵌一些宝石不就得了?”他得意地对好友展示自己漂亮的脐环,玛利多诺多尔看了半天然后横眉冷对。“我不要。”他是空间的银龙,天生自带一个与他灵魂相连的亚空间,只要拿件衣服放在包裹里就能随身携带翻译。   现在那些都是过去的浮云了。玛利多诺多尔很怀疑人类到现在都还没有发现他说的和她的并不是一种语言。贝莉儿的脸上露出了迷惘的神情:“生命?”魔纹唯一的副作用是假如交流双方对一个词的解释不同, 倾听那方得到的信息会不一样。   玛利多诺多尔便明白她对这个词的认知和他是不一样的, 想想举了例子。“那只鸟的头颅里剖出来的晶石。人类的说法……是叫魔晶?”   贝莉儿便作恍然大悟状。魔晶就叫魔晶啊, 为什么要弄得这么神秘莫测。“说魔晶我就知道了,但你们龙把这个叫生命吗?”   “因为我要的不全是魔晶。”玛利多诺多尔说:“只是这种东西的话, 我自己完全可以获得。”他向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两块拳头大的晶石,都是锋利的四面棱状,一块火红,一块土黄。晶石上遍布干涸血迹,似乎还能想见这东西被剖出来时的血腥场景。玛利多诺多尔把它们随意地扔到草地上,美艳斑驳的面孔掠过一丝憎恶。   “我只要力量,而里面的灵魂是毒。”   那个下雨离开的清晨,玛利多诺多尔就去森林中狩猎魔兽了。宝藏的确能治愈他的伤和毒,然而诅咒缠绕他的灵魂,吸食生命力,随着他的每一息呼吸而壮大。就算他曾经没有离开贝莉儿,净化与毒素最后也只能僵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   妥协、臣服和认输,日复一日泡在水中苟延残喘,高傲的巨龙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因此他去搜寻魔晶想恢复力量,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时才是真正恶毒的开始。诅咒来源于深渊,玩弄灵魂的敌人算计到他的每一步。玛利多诺多尔亲手杀死的每一头魔兽都将血和灵魂留在了魔晶中,只要他吃下魔晶,他拥有了食物的生命力和魔力,而它们负面的灵魂力量,那些充满仇恨的嚎叫同时也进入他的灵魂,污染、吞食、助长他灵魂上缠绕的毒刺。   犹如饮鸩止渴,玛利多诺多尔越吃得多,就越向死亡迈进一步。他甚至不能死,法师塔里盘踞的臭虫等待着他的灵魂自投罗网,原本他觊觎的就是巨龙本身。玛利多诺多尔不在乎,如果能自毁灵魂轰了法师塔他绝对会第一时间自杀冲上去,但这是机会也是陷阱,他得有余力做万全计划,保证自己的灵魂和身体都不会落入敌手。   他想过别的办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沉睡,睡个几百几千几万年,诅咒也许去除不了,但终会被他压制。可红龙的仇恨和血犹未干透,他等不起这么多年,他迫切地要报仇。于是他设想等人类离开后再回到小溪——好在法师塔猜不到他还有这样的东西。至于人类确实是个意外,但她不是说过第二年春天会离开吗?溪水的主人离远到一定距离就会自动失效,玛利多诺多尔可以重新拿回宝藏。一年,巨龙还等得起。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他为了救贝莉儿吃了一颗魔晶,他将她的诅咒转移到自己身上。于是平衡被打破,玛利多诺多尔只能用沉睡来压制它——而他又耗费不起这种沉睡,迫切地想尽快醒来。现在他醒来了,灵魂和诅咒也取得了相对的平衡,然而他发现宝藏再不能净化自己了,黑暗的毒素前所未有地强大和吞噬他的身体,他已经一脚跨入了深渊之中,净化也是毒,会灼烧他。   现在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坐在月光下,收敛力量蛰伏,静静等待转机。或许要多等几年,他不知道,但只要抱着必死的决心,这个期限一样很短。   他只将魔晶和为何不能再泡水的原因告知给人类,红龙与法师塔则一字未提。贝莉儿……有点无语。“玛多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明年春天没有走呢?   做出这个许诺自然是贝莉儿确实要离开,但这只建立在一切顺利的最理想的前提上。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样子,春天又是什么样子,贝莉儿一点儿也不知道。总不能一心指望龙大发慈悲送她出森林吧?那靠自己要怎么走,路线、季节、食物储备和野兽的侦查,这些都要贝莉儿自己准备好计划,而事实上为了白龙她已经拖后这个计划很久了。别说明年春天了,她再这么投喂照顾一头巨龙,几年她都走不了。向前方望过去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山脉,危险重重的原始森林,她总不能拿着把龙鳞刀背上小包裹说走就走吧?   玛利多诺多尔问:“想过什么?”   他清澈不解的目光是如此正义,背信弃义的人类压力很大。贝莉儿赶紧转移话题:“想过你吃我那颗魔晶的时候怎么没有反应。它是被你的龙威吓死的吧,这种不算的吗?”   “它在你手里沉寂太久,过了一段时间才有反应。”玛利多诺多尔说:“所以我也没有立即发现。”   好吧。贝莉儿啃着手指头,这圈套是相当完善的了,不知道设计白龙的那哪个老王八蛋这么心机这么恶毒,要不是白龙有小溪,这就是要活生生地折磨死他。“等等,”她说:“只是你自己不能动手吗?如果你请人帮忙呢?”   “或许可以,我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没有试过,他有想过去抢别的魔兽的猎物,这几乎可算是将自己的自尊践踏到泥里去了,然而这也并不那么容易实现,不说抢夺需要耗费多少力量,光是找到魔兽和隐匿行踪都会让他难以支撑。“我并没有同族的联系方式,而精灵和矮人的通讯石被骗走毁掉了。”   精灵和矮人,原来这个世界真有这些种族。贝莉儿没顾得上惊叹:“精灵和矮人不行,我可以啊,我就在你身边,能帮你的忙啊。”她坐在他床边激动起来。“虽然我可能需要你帮忙,还只能给你一些很弱很弱的……”   “谢谢你,莉莉。”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说:“但不用了。”   贝莉儿有点愣,她没想过白龙会拒绝得这么干脆利落。正常就算看不起她的狩猎能力,起码会犹豫一下吧?他明明应该很希望自己能好,却这么秒拒,让她有点受伤。是不是白龙没听清之前的话?她有点急,决定重复一遍:“是这样,虽然我可能需要你帮忙……”   玛利多诺多尔轻声说:“用我的鳞吗?”   贝莉儿突然就明白了。她呆愣愣地看着他,白龙的神情如此平静,他早就想到了,早就想过了,他还在说:“而且我也不能再带你瞬移了,你要自己一个人走进魔兽的地盘再走出来吗?”   人类看起来这么瘦小,他抱着她的时候也知道她真的很小,软软的,脆弱的,一碰就会被伤害和杀死。面对绿火的尸傀儡她都如此害怕而无力逃脱,深入森林去杀死魔兽?她做不到的。玛利多诺多尔做出救她的决定的时候就就知道自己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他早就做好了选择,那个结局来得会迟一些也无所谓,他并不后悔,也从没有想过要她回报。   “这太危险了,莉莉,你待在这儿就很好,没有关系。”他安慰她:“……所以别哭了。”   他抬起手,修长的指尖伸到她脸上轻轻一触,她睁大眼,眼睛里还满盈着泪水,有一滴落下来被他接住。玛利多诺多尔端详着,晶莹剔透的泪水在月光下是透明的,滚烫又温柔,人类柔软的肌肤,和龙是完全不同的温度。   “很温暖。”他笑着说。他已经看见了这个人类的心,像她的眼泪一样。已经无声地呜咽起来的人类握住他的手,突然泪如雨下。   或许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哭,或许她明白的,她确实狂妄又自大,妄想着解决龙的问题,逼着他真的说清楚了却无能为力,握着他的手哭又有什么用呢?贝莉儿哭着说:“对……对不起,白龙……”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道歉,她有那么多话要说却说不出口,除了将她的自私和懦弱暴露在他面前,她一无是处。   而龙没有挣脱她握住的手,甚至没有为她再叫他“白龙”而生气。他笑了笑,他也知道她还是依赖着叫他白龙的吧?指尖动了动,那些眼泪就飞下来,落在他的手心,小小的一滩,像最可爱的雨滴。“你不用道歉。”玛利多诺多尔有一些满足地说。   “我有这个就够了。” 第43章   后来的很多天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就像是忘记了这件事情, 彼此相安无事地过了下去。也许是想要做点补偿, 人类卯着劲翻找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食材, 变着法子给龙做吃的。树林里的那些猎物都给贝莉儿捉了个遍, 从小的野鸡兔子到大的獾和鹿,夏天的动物们虽然没有秋天那么肥美, 但也不像春天那么瘦小,总之它们身上的肉还是挺实在的, 通常贝莉儿只要保证至少两天能有一个收获, 他们就总能吃到新鲜美味的饭食。   ——何况她的心思还总是那么花样百出。下了一场雨,她去树林里采蘑菇, 和野鸡一起炖成一锅。天气晴朗的时候她上山采果子, 那些果子被捣碎熬成果酱,和打碎的肉饼混在一起,它们基本都没熟,生了果子也是小小的, 又酸又涩, 但是不知为何做成果酱涂在肉饼上,咬一口,当丰沛的肉汁迸在舌床上的时候,突然就觉得酸味也很甜美。   玛利多诺多尔从未想过人类的世界有多么精彩。就算一个人居住荒野, 什么也没有, 贝莉儿白手起家建立了这一座小小的王国, 他亲眼看着她从生活中随手拈来的那些欢乐,采蘑菇的时候她会挎着藤条篮子装漂亮的叶子回来, 晚上带着他用骨头熬出来的胶在木板上拼拼贴画。她拼了他们的全家福,一头长尾巴长角的大怪兽,一只小小蹦跶的长耳朵,中间是个用红石粉涂了笑脸的小人,手牵手在一起跳舞。采果子的时候她会顺便摘很多很多的野花,编花环给他们戴,坐在溪边玩的时候就用各种方式编小黄的毛,当玩完了再把花环拆下来,那些被晒得蔫巴巴的花瓣还可以被放到桶里洗花瓣浴。   他也被央求了好久,人类想给他的头发编个花样。玛利多诺多尔坚决不同意,但最后他勉强被说服用人类做出来的那块黄色小方块洗了洗发梢。他觉得真是难以置信,散发着臭味的白油最后能做出这样的东西,他亲眼看着人类往里面惨花汁,于是它凝固后最后就变成了一种乱七八糟晕染花朵颜色的东西。当玛利多诺多尔学着贝莉儿的样子把它一点点擦在头发的尾端,浸了水揉搓,许多细细的小泡沫沾满他双手,他睁大眼,觉得非常新奇。   那天晚上他勉为其难让人类靠着他的爪子纳凉。他在小木屋前变回龙形,而她抱着枕头和草毯子欢快地向他跑过来,他们一起看天上的星星,贝莉儿不停地叽里咕噜,和他说每一个她能想到的话题。星星的故事、食物的故事、游戏的故事,他们明天要做什么,后天要做什么,他们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最后,她趴在他的爪子上,抱着他的一个指甲尖,打个哈欠,甜甜地睡着了。   玛利多诺多尔用尾巴给贝莉儿盖了毯子,小黄也抖抖索索地想要趴过来,被他一眼瞪走了。银色的巨龙重新把头抵在地上,脖子太长了,他绕了个圈,这样似乎就把人类整个儿全围在自己的身体中,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这样也不坏。   溪水在月光下粼粼地闪着光,照得人类的脸也一晃一晃的,他看了星星很久后,还是忍不住低头去看她的脸,打量那波光在她粉嫩的皮肤上动来动去的样子,后来,他也闭着眼,听着她的呼吸,就这么等待夜晚的尽头,等待晨曦初升时人类重新睁开眼,她揉揉眼睛再打个呵欠,抱着他的爪子扭来扭去吱吱呜呜挣扎着不愿意起床,直到她最喜欢的尾巴敲敲她,贝莉儿就转而抱住尾巴尖,脸在上面蹭蹭,迷迷糊糊地说:“早安,玛多!”   沉眠的夜晚与喧闹的白天于人类而言是完全不同的,玛利多诺多尔也睁开眼看着她,日光在人类的脸上跳动,即使只是说一句话,那是和月光迥然相异的快乐和明亮,或许对龙而言,整个世界的光彩和时间长短也随之完全不同了。玛利多诺多尔第一次也声音隆隆地回应了她:“早安,莉莉。”   再之后贝莉儿会带玛利多诺多尔一起出门去狩猎和采集。他虽然不能瞬间移动,但倒还可以到处走。“你不能整天趴在那里磨磨呀。”于是贝莉儿就这么劝他。她也没有那么多骨头和干货给他磨,他们吃饭量大,基本存不下东西,再说巨龙吃东西是从来不吐骨头的,靠贝莉儿的那点处理量很快石磨就没工可开了。   贝莉儿想要羊,她对羊毛的热情还没有消退,于是他们走了很远,绕过树林,几乎要走进森林深处,才到达山岭的脚下,顺利找到羊群并逮了几头羊回来——这个过程相当简单,龙往那里一站,贝莉儿拿着绳子上前挑几头头牵走就完事。贝莉儿突然发现她前段时间没有带玛利多诺多尔出来打猎简直是失策,回去的路上她拽着羊跟龙走在一起,它们牵哪走哪,乖得温驯死了。感觉真的悠闲得像出来郊游。“为什么没有魔晶的动物龙威就吓不死呢?”她问。   “因为它们只有本能,也没有魔力。”玛利多诺多尔说。“魔兽才能被龙威压制。再说,如果连这些动物也吓死,那巨龙很快就没有食物可以吃了。”   贝莉儿想想也对,到哪儿哪儿食物倒毙一地,这是挺愁龙的。“但从来没有听说过魔兽也会死一地啊。”   “通常只是放出信号,让它们离开,除了警惕的防御,很少一点余地都没有地直击灵魂。”玛利多诺多尔解释道:“巨龙在的地方,不允许其他魔兽在。——草食的倒是可以,吃肉的不行。”   贝莉儿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她早就发现了,树林里是没有肉食动物,走出去到森林里那天才看见豹子和狼。威武雄壮的巨龙,我说这里是我的饭桌,然后你们这群抢饭的都给我滚。   湖边的树围栏终于再次增加了新成员。贝莉儿只牵走一头羊做晚饭,剩下的都盼着它们长毛呢。羊毛可以做很多事,羊毛毡可以在冬天用来当门当地毯,除此之外贝莉儿还想试试能不能弄出羊毛线来……如果能的话,那能干的可就多了。   然而她在砍松树时改变了主意,她发现松树林的背后有条小溪,溪水尽头是小小的山坡,山坡下静卧一座大大的池塘。巨大的松树遮蔽了阳光,这儿比湖边都要冷一些,池塘中满是山坡上的灌木掉下来的落叶,石头的缝隙中,地下水潺潺流淌,从青苔上流下来。   而小溪里满是些弓背大钳子的住客,贝莉儿丢了块石头上去它们就凶恶地挥舞着前端螯肢,或是弹跳着藏入池塘中。……天堂啊。来自大排档国度的人类两眼放光地看着这条小溪已经口水泛滥。夏天自然是吃小龙虾的最佳季节啊!她冲出去欢天喜地地告诉龙:“我们今晚吃麻辣小龙虾!”   ……然而没有麻辣,辣椒在哪里不到秋天贝莉儿可能死活也找不着。她能用的只有小木屋后菜园的野洋葱。那也没关系!把费了这么多天珍惜养大的洋葱一口气统统拔光,只留一个做种,剩下的都切切切抱到湖边去!曾经倒塌的小木棚在煮牛油时就已经重新盖起来,五篮子生活鲜猛蹦蹦跳的小龙虾被石头压着盖子按在里面沥水。小黄试探着嗅一篮子虾,不小心被一个钳子撞到鼻子,吓得在原地蹦跳尖叫。贝莉儿兴奋地对龙说:“玛多,我们今天来露宿野外吧!”   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人类为什么兴奋,露宿野外,她在这儿的哪一天不是露宿野外呢?不过现在他会愿意将自己的疑问问出来。   “当然不算啊!”然后人类理所当然地告诉他:“那里是我们的家!住在这里才算露宿野外!”   “就算是这样,住在外面为什么会高兴?”   “天天住在一个地方,看腻了,换换心情,当然高兴啊!”   这里人类不也很常来吗?玛利多诺多尔似懂非懂。但她真的看起来很开心,过往每一次的经历最后总是会证明人类是对的,她总能从各式各样的地方发掘出快乐,这些桩桩件件令他目眩神迷的生活的小细节,不都是过去他从未听说且体验过的吗?   所以他也开始期待夜晚。夜幕降临后他们在湖边点起很大的篝火,耗费半棵松树搭起来的灶在小木棚边围了半圈。贝莉儿还在湖里抓了条大鱼,和野菜一起煮奶白奶白的鱼汤,剩下的就全都是小龙虾。清蒸小龙虾,爆炒小龙虾,洋葱小龙虾和盐焗小龙虾。这些黑灰色甲壳的东西煮熟了就火红火红,冒着白腾腾的热气。玛利多诺多尔抓起一个,犹豫地看着不知道要怎么吃,然后他送入口中咬下,“咯吱”,又咬了一嘴壳。   ……他想起从前人类送来的螃蟹。   贝莉儿也想起来地偷笑,这次她终于大发慈悲地说:“不是的,是这样吃啦!”把他的那碗虾放到自己面前,开始给他剥虾。大大的壳里剥出来的白嫩嫩的肉,也就只有一小块,放在玛利多诺多尔的特大号碗里看起来少得可怜。玛利多诺多尔用小木签把肉插起来,放进口中含着。   一嘴壳的螃蟹仿佛也在记忆中淡去了,舌床上留着的只有虾的清甜。玛利多诺多尔满意地眯起眼,等着人类继续剥虾给他。但是虾很烫,贝莉儿每抓起一个都要捧着来回颠地吹半天,他看了一会儿,从她手中捉过虾,试着学她的姿势自己动手。   但他力气太大,轻轻一捏,虾壳就和肉一起捏成一坨。贝莉儿哈哈哈地笑他,笑得龙的脸板起来要不高兴,然后她才抓着他的手教他怎么剥:“这样这样……”她手把手地帮他去掉头,沿着虾肚子把壳和脚撤掉,捏着尾巴轻轻一拉出来的就是一条蜷缩的嫩肉,贝莉儿笑着看着他:“是不是很简单?”   龙看着这块肉,脸上的神情有些莫测。最后他轻轻地把肉放在贝莉儿的碗里。   贝莉儿张大嘴愣了好几秒,巨龙学会剥虾!学会剥的第一只虾是给她的!天哪她简直要感动哭了!赶紧满怀感激地把这块宝贵的虾肉吃掉!正要用最夸张的开心神情告诉他“好好吃好好吃!”龙伸出一根被汁水染红的手指,指尖还是漂亮得像玉雕,玉雕轻轻点着自己的碗,那碗还放在贝莉儿这边,被往她面前又推了推。   “……”贝莉儿识相地闭上嘴,继续带着感动的神情给他剥虾。   他们把五篮子虾吃得一干二净,留下一大堆香喷喷的虾壳,堆在火前像座小山。吃饱了一肚子鱼肉的小黄还忍不住对壳闻来闻去,须臾偷一块出来吧唧吧唧地舔,贝莉儿不管它,洗了碗,把壳和鱼骨收集起来放在一起。   天也晚了,熄灭几个用不着的灶,只留下一处篝火,然后她叫:“玛多——”她想牵着龙回去拿枕头和毯子,顺便饭后消食遛圈。玛利多诺多尔站在湖岸边远眺,听见她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莉莉?我看见一些东西。”   “你看见什么?”玛利多诺多尔从没说过这样的话,她被吸引了地走过去。龙说:“或许你们人类,会喜欢的东西。”   是什么?她不知道巨龙的眼里所谓“人类会喜欢的”是什么东西。“发光的。”玛利多诺多尔问:“要去看吗?”   “当然要啊!”她想回去拿火把,可是篝火烧到一半,剩下的松树还没劈出新的柴火。他说:“不用。”拉起她的手,牵着她绕过湖岸,漫步走入黑暗。   玛利多诺多尔走得很稳,仍是如同那日在山洞里,他在前方慢慢地一步一步,引领她向前。他会低声说:“前面有石头。”“有树根,脚抬高些。”“有坑,跳一步。”如果贝莉儿没有踉跄一下,他就站定脚步,等她站稳。他的手微凉,握着贝莉儿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依靠的是一座高大的山。   然后高大的山在她面前移开视线,声音在黑暗中向她宣布:“到了。”面前是树林,面前豁然开朗。树后像是拉开舞台的帷幕,一片草地上,从黑暗中起舞,满地灯火盘旋而上,如大地上的星河。   是萤火虫。贝莉儿屏住了呼吸。仲夏的夜晚,炎热的风,草丛中有沙沙作响,无数星光织作了毯,草地上是流淌的银河,无边无际的萤火虫群在飞舞。   “比我想象的吵。”龙说,他还握着她的手,他吹了口气。然后那一瞬间,整个夜火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开,漫天萤光如坠落的雨,然后一条如瀑的光河席卷,裹挟着风从地面吹上夜空,河流在天穹散开又再次融汇,飞向世界尽头。   树林间骤然重回黑暗,只有一些零零落落的光点,还伴随轻微的鸣响在游荡。玛利多诺多尔有些愣住,他不由犹豫地侧头看了看人类,不知如何是好。贝莉儿还是呆呆的,呼吸都屏住了地张着嘴,良久良久,她长出一口气来,伸手擦了擦眼睛。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担心起来。“莉莉?”她哭了吗?随后传来人类吸鼻子的声音。“……谢谢你,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想到贝莉儿哭着抬起头来的时候是笑。“真的真的很漂亮,我好喜欢。”发光的虫都飞走了,还有什么可喜欢的?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然而人类抽着鼻子,还在流泪,可是脸上的神情分明是笑容,又快乐、又明亮、又坚定而决绝。   “玛多,明天开始,我来帮你抓魔兽吧。” 第44章   那天晚上贝莉儿带着玛利多诺多尔抓了一堆小萤火虫。   他们没有纱袋也没有捕虫网, 所以贝莉儿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 直接手扑。罩住一只虫子后就从旁边摘一根草叶来拴上, 草地上有许多长长的草叶, 只要沿着萤火虫的腰捆一圈,它们就只能在人类的手上晃来荡去地飞了。   玛利多诺多尔不高兴地站在一边看着人类捉虫, 当贝莉儿把拴着虫的草叶子递到他手上的时候,龙虽然接了, 但是还是要加个备注:“如果你要做这个给我吃, 我是不吃的。”除了这个他想不出贝莉儿还能要它们干什么。贝莉儿失笑:“不是的,这个不是吃的。”   “那用来做什么?”   “带回去你就知道啦~”贝莉儿朝他眨眨眼, 玩了个神秘的小花招。老实讲贝莉儿本来应该是害怕虫子的, 不过她在深山老林里姑且也蹲了半年了,实在有点怕不下去。想想当初只穿着内衣躺在地上的时候都要害怕一下蛇虫鼠蚁泥巴细菌,就会觉得如今的自己真是恍如隔世。   直到她把这里的萤火虫抓得七七八八,也玩到累了, 这才欢快地牵着龙回湖边去。萤火虫虽然能发光, 但实际上也是不能用来照明走路的,玛利多诺多尔照样牵着她的手,他的另一只手里拽着一把吊在草上飞的发光小虫子,而另一半闪光小气球则在贝莉儿手上。湖边的篝火还没熄灭, 小黄一见他们回来就冲上来, 尾巴左摇右晃超级开心。它不敢接近玛利多诺多尔, 就跟着贝莉儿的手一路地跳,撞那些可怜的小萤火虫。   “好了这个不可以吃。”贝莉儿赶紧拎起草叶不让小黄动, 她发现玛利多诺多尔和小黄都有种错觉就是她带来的所有东西都可以吃……该说感到开心吗?_(:з」∠)_贝莉儿把所有草叶都交给玛利多诺多尔,自己从松树上选了一根茂盛的枝条,砍下来插在小木棚门前,然后她就开始把那些草叶一根一根地系在上面。   玛利多诺多尔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做,草叶毕竟不是可靠的锁链,有的是不够长,有的已经太脆弱,一用力就从中撕裂。有一些萤火虫已经在路上挣脱叶子飞走了,在贝莉儿装饰松枝的时候又有另一些飞走。一朵又一朵流萤向上直升入树梢,隐藏在树叶间闪烁。   而人类仍然兴致勃勃地将剩下的小灯笼捆上去,她看起来完全不在乎松枝上的光点有多少,她只是享受装饰的乐趣,正如她拼叶子画和编花环。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会儿,这时又有一只萤火虫挣脱草叶的束缚要离开囚牢,他伸出手握住了它。   他的动作很轻,虫还活着,在他手中扇动翅膀挣扎。玛利多诺多尔说:“莉莉,把手伸出来。”贝莉儿蹲在地上,仰头望着他,愣了愣应了一声,朝他举起双手摊开。于是华美的银发在她面前垂下来,龙弯腰将拳头放入她掌心,而贝莉儿合拢双手,在跳动的火色中圈住那朵温柔的星光。   可是篝火边没有草。贝莉儿笑着说:“玛多,能帮忙折根叶子来吗?”玛利多诺多尔低下头,他的指尖在她并拢的拇指上轻轻一碰,然后顺着手掌轻柔地滑下,当龙的手离开之后,一根完整的金线便从她手上垂下,在火光中还微微摇晃着,不知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如此长而明亮,柔软而晶莹。   她惊奇地“哇”了一声,无论看几次龙的这种天赋,真的都非常神奇。玛利多诺多尔低声问:“这个行吗?”   当然行啊!贝莉儿笑眯眯地说:“有这个就可以啦!谢谢你,玛多。”她用金线捆起萤火虫,并庄重地把它拴在松枝的最顶端。现在这根松枝上也就只系着三只萤火虫,她站起来,把篝火用块石板盖上,遮掩住光线,然后后退几步端详着,黑暗中是一棵闪烁的小灯树,温暖的萤光在松叶间飞舞。那些飞走的萤火虫有些还没飞远,粼粼的湖光下,树林间有小眼睛闪烁,整个世界都跟着它们眨了眨眼。   “比我想象的漂亮多了。”她幸福地叹息一声,满足地说。   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她为什么能这样开心。尽管这样的景色很美,但它永远不会长久。只存在一个晚上的光芒,那在巨龙眼中与瞬间没有什么两样。“到明天早上它们的光就会熄灭了。”   “那也没关系呀,今晚我已经看到了。”贝莉儿笑着回答了他。   这也是他从未想过的回答,带着一些人类独有的狡猾和贪婪,但假如心平气和地思考,又会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瞬,接着他们就继续了打断的行程——回小溪边去搬枕头和毯子。   这回贝莉儿抽了根火把,因为距离很近,只要一根手臂长的树枝就够烧了。他们回去会路过树围栏,贝莉儿看了看,里面的新囚徒已经挤在一起睡着了。当火光照过来的时候几只羊又被吵醒,它们抬起头看了一眼,警惕地咩咩叫,好像这时候就该是谈正事的时间了。贝莉儿问:“玛多,要是你把里面的羊都吃了,你能几天不吃饭啊?”   玛利多诺多尔敏锐地从这话中感受到了一种信号:“你问这个做什么?”   “帮你去抓魔兽啊。”贝莉儿理所当然地说。“这种不知道要花几天的活,鉴于咱俩的食量差距,我觉得出发前还是先尽量喂饱你比较好。”   龙沉默了一下。   “莉莉,我已经说过,森林对你来说太危险。”他甚至都不用侧头打量她,天天都看着的,娇小的身体,这么一点点的力气,那被割断牙齿的狼头现在还躺在山洞中干枯,一头孤兽都可以杀死她。   “不一定。”贝莉儿平静地说:“玛多,我可不是随意送死的人,生命对我来说也是很宝贵的。——我是说,要是你和我一起去呢?”   她侧头看了过来,眼睛仿佛在火光下闪闪发亮,带着坚定和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显然显然她对这件事已思考良久,深思熟虑。她要做这个而且做定了,她的眼睛在这么说,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她是对危险还不够明白吗?“但我并不能带你瞬移。”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甚至突然开始痛恨和耻于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一头巨龙,可能没有办法在荒野中保护一个人类,这在以前是玛利多诺多尔完全不能想象的事情,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感到痛苦,失去力量从未这么让他感到无力和难过。   然而玛利多诺多尔不能为了自尊心隐瞒它,就算每说出一个字他高傲的灵魂都在灼烧。“就算我和你在一起,我也……我也不能保证能照顾好你。”已经做好选择了不是吗?只不过是将死亡的时间推后几年,这没有什么不好。“龙威只是虚张声势,我是可以让你安全地自由行走,但假如要去寻找魔兽,和它们正面对上,那就很难……我还有一些办法,但我只能保护自己。”他别过头狼狈地说:“莉莉,我很感激你,但是不要去。”   “没关系,你能保护你自己就行了。” 贝莉儿轻快地说。龙扭过头去的时候她也宽容地看着,没有一点担忧。这事儿她直到今天才想明白。“玛多,你听我说,我觉得我们的思考方式可能有点偏。”玛利多诺多尔的顾虑也带跑了她的思维,好像在危险的森林中存活下来是不可能的事情,假如她孤身一人,假如她没有龙鳞做武器,假如她没法在短时间内离开危险的地方,好像她就必死无疑。   正常来说确实是这样的,贝莉儿不怀疑玛利多诺多尔的警告,如果就这样直接冲入森林她就是自寻死路的白痴大笨蛋。然而在山脚下捉羊的事情让她突然想到一些新的思路。就像今天这样,玛利多诺多尔控制,而她动手。她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样捉羊——魔晶也是一样的,事情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想呢?   如果倒推过来一切就简单多了,简单得一目了然。银龙玛利多诺多尔需要大量魔晶,不能由他自己动手,他有一个人类可以帮忙,面前有一座大森林可以探索,森林里的魔兽多到可以填海,那么他要怎么达到目标?   答案是绕过森林。曾经生活在大都市的人类,最擅长的就是接受并使用那些各种各样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替自己省略动手过程的新事物。“玛多,你听我说。”贝莉儿的思维前所未有地冷静清晰:“魔晶这种东西,人类世界肯定有得买吧?”   然后那双银眸突然震撼地转了过来。龙睁大眼睛一副吃惊的表情,显然他是从来没想过,一开始就直接决定要自力更生到底。贝莉儿得意地笑了。   如果将需要的魔晶量化成一个数量,吃掉三分之一龙可以恢复行动能力,吃掉一半龙可以战斗,吃掉全部龙就能好——那么事情最难的开头就是拿到那三分之一,恢复自保实力,然后要怎么样都好,去人类世界还是继续在森林混都随便。谢天谢地他是银龙,换一个不会空间能力的来,这条路走起来就难多了。   所以现在事情的难度指标立刻就从“绝对不可能”暴跌到“能试试”。靠贝莉儿一个人打一座魔晶山是不要想了,但是好好筹划一下,打三分之一的一半甚至到三分之一,这绝对不会是妄想。再重复一遍,森林里的魔兽多到可以填海。   这个主意就好像滚过来的雪球,从白天的一点点成形时还只是一颗小星,再到晚上平静的说出,它从不起眼到加速滚下,雪球最终成了巨人,在她的阐述中携带着撼人心魄的气势,从山峰绝顶狂飙而下。贝莉儿越说越激动得语无伦次:   “没有规定必须绑着手进去和它们打对吧?我早就想过可以做陷阱……就是你需要的数量太多,做陷阱不够我一直在想怎么样能最有效最大化最厉害……但现在、现在就可以了!我们可以一遍遍尝试的!玛多,只要你能保护我们安全进出就够了,从边缘开始,我们一点点来!这次不行就下一次,打不到魔晶也不要紧,打到的魔晶不能吃也不要紧,大不了我们拿去……”   那个“卖”字她没有说完,面前是阴影压下来,斑驳的银发像一个世界圈绕,龙突然弯下腰来抱住了她。   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他的怀抱微凉,被纳入怀中时却有一种错觉是火热的。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说不出话来,好像一阵风暴迎面把他撞了个跟头。夜空中的火光明亮,还能看得见如血的夕阳,红龙的咆哮还听得见,还能痛得让他流泪。玛利多诺多尔曾经抱着必死的决心要去和法师塔同归于尽,而他心中的最深处一直都明白,这是困兽的搏斗。未来等着他的是几乎不可能的复仇的道路,伤好了之后是诅咒,诅咒之后是缠绵的伤躯,他挣扎在枷锁中进退不得,而道路的尽头早已做好一切准备等他上门,他们好整以暇,只等他的灵魂自投罗网。   连惨胜的胜算也几乎渺茫到没有,玛利多诺多尔强迫自己不去想,他死都不能退缩。而现在又是怎样呢?玛利多诺多尔突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   他闭上了眼睛,抱着这个人类,不知道心里翻涌上来的是痛抑或是很。哪怕是有一点点都好,那一点点,一点点的光芒,微弱地升起来了,照亮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银眸低下来,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看清了,那亮光原来是她的头发。她的火把被他撞掉了,掉在脚下燃烧,照得她黑色的小小的头颅也一晃一晃地亮。他也声音沙哑地说。“谢谢你,莉莉。”   她两只手拽着他的背后的衣服,突然就哭了。“玛多!”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们……我们明天就进森林去好不好!”   人类真爱哭啊,玛利多诺多尔想,总是动不动就流泪。   可是他笑了起来并说:“好。” 第45章   参天的森林中是看不见阳光的。古老的树在大地上生长了无数年, 盘根错节的树根牢踞在地上争夺养分, 它们彼此之间的距离很近, 又高, 越高越能争夺阳光,将周围的竞争者杀死。树干下方则是其他植物的修罗场, 它们吸收不到阳光而盘绕着大树周围厮杀。青苔、蕨类、藤和菌,它们在潮湿阴暗的空间中肆意丛生蔓长。失败者连枯萎也来不及就会腐烂, 落在地上, 死掉的树木身上长满白色的霉菌。而各式各样的虫蛇和其他爬行类动物会从里面钻出来,仿佛它们天生就是直接从这难闻的腐殖质里孵出来的。   森林的最深处连鸟兽都不来, 这儿的环境太恶劣, 处处皆是凶残杀机,连它们也无法安家。据说最强大的魔兽就沉睡在森林深处,连巨龙也难以争锋,而越向外的魔兽种群就越多、越弱小、越密集。和东边充满阳光气息的光精灵森林不同, 这座山岭充满危险, 从树木到蛇虫鼠蚁都充满血腥残暴的厮杀,到处是毒物和瘴气,是炼金师与药师的圣地。   这儿就是落日山岭,坎塔大陆上最大的森林群落之一, 也是魔兽的乐园。   一头青狼正在山谷中疾行, 与其说它是青色还不如说是青蓝色。它的眉心有一道深蓝的印痕, 那就代表着它是雷电变异的异种。它身后则是自己麾下的狼群在咆哮着跟随,它们都是青色, 体型甚至比自己的狼王还要更大一圈,这是一群疾风狼群。   狼群正在作战,身后那片树林是它们与大地狒狒向来的交战和争夺地盘的地点,此时战场转移到山谷,这些狒狒脱离了密集的树木就没了灵活的优势,尖叫着追在它们身后狂掷石头。狼吼叫着跳跃腾挪,那些石头一落在地上就突然与地面相连,迎风而长,尖锐的石柱或巨石破土而出,将来不及躲避的疾风狼插死在上面。   狼群损失惨重,最前方的狒狒王尖利地发出诡笑,胜利的欢鸣,随即它身后的狒狒们一拥而上,多毛的长手伏在地上,用爬跃的姿势向前,几头狒狒没有发现石柱上的狼还没死透,透明的风刃穿透它们的身体,从另一端飞出,射入岩石,碎石飞溅。狒狒王随即大怒,似乎是眼前一花,它就从三米外瞬移到青狼面前,狠狠一口咬断了它的喉咙。   狼发出临死的哀鸣,而狒狒王胜利地直起自己三米多高的身体,朝天嚎叫,宣告自己的强大和胜利。它额头上的印痕发出银亮的光。随即它血腥地龇出一口利牙,扭头向身后的部队发出冲锋指令。“嚎呜——!!!”   “嚎呜!嚎呜!”狒狒群拍打胸膛跳跃嚎叫,继续向前追击溃逃的狼群。狒狒王那奇异的瞬移能力给了它们压倒性的优势,即使每隔几步就有风刃收割几头行动缓慢的狒狒,下一秒那头回头停顿的灰狼就会死在狒狒王隔空转移来的尖利石柱下。尽管追击而来的几十头狒狒迅速死了一半,狼群还是飞快地落在下风,溃不成军地在落雨般的石柱中不停向前奔逃,被狒狒群疯狂嚎叫着向里撵。   然而山谷深处是死路,高大的悬崖隔绝了生机,只有一座细长幽深的黄色洞穴伫立在尽头。随着狼群地飞奔向洞口,狒狒王突然更加暴躁,一巴掌把身后打歪石头的狒狒拍倒在地。它甚至顾不得脱离群体可能会有的危险,猛地往前瞬移出三四米,狼王低吼一声,当先钻入洞中,身后的青狼一头接一头钻进去。   一切都来不及了,狒狒王发狂地向洞里丢石头,石柱在洞壁中轰轰作响,到处乱长,又被风刃割断,青狼的血液四散飞溅在地上,突然紫光一闪,一道闪电直击狒狒王的面孔,仓促间它瞬移让开,那丑恶的脸被豁出一半,鲜血只向下流了几滴,然后便被烤出焦臭的气味。   狼王舔着嘴从洞中钻出来,就站在洞口,眯眼与狒狒王对峙。之前它逃在最前,现在倒像突然有了勇气面对宿敌。一股奇异的威势从它身上散发出来,剩下的十几头黄色狒狒突然恐惧地哀叫着,拥挤地向后退,而洞穴里的青狼们示威地发出挑衅低吼,形势再次被平衡,两个兽群之间的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悬崖上方便突然传来声音:“玛多,动手!”嚓!空中猛地有弦崩断,轰隆隆!十几根滚木突然从悬崖上落下,瞬间把洞口埋了半边!狼群猝不及防退回洞中,然后是一点光亮的火花,在洞中无声闪现。   轰!火势随着爆炸的巨响突然迸发出来,洞穴里的狼群发出惨叫。堵在洞口的木头被拼命顶动,哗啦啦,最顶端的一根木头松动了地滚落下来,几头浑身冒火的狼才爬出几步就倒在木头上不动,而狼王也再不能挽救它失去的属下了,它没及时逃出,被木头压倒在地,半个身体都被爆炸炸得扭曲,一时还死不了,躺在原地发出痛嚎。狒狒王的头颅滚在一边,不知什么时候起它就被无声的空间斩收割了性命,它身后还残留着的十几头狒狒吓得尖叫一声,四散奔逃,很快不见踪影。   玛利多诺多尔从悬崖上站起身来,神情莫测地打量着下方,贝莉儿还趴在地上探头向外看,手指头点着嘀嘀咕咕地数战果。“哎呀,可惜,那头狒狒要是能站近一点,你就不用杀了它了。”   龙杀了的就不能用了。鉴于那头狒狒王体型着实巨大,想来魔晶的大小也算可观,损失这一收获是极其令人痛惜的。不过既然这样也没有办法,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贝莉儿爬起来朝玛利多诺多尔说:“玛多我们下去吧?”要去灭火,即使事前尽量做了防护措施,但也不能高枕无忧地等着捡东西,要是让山火烧起来就不得了了。   玛利多诺多尔便伸手抱住她,扶着她的背往上一托,等贝莉儿两手两脚盘上来抱稳就作势要走,“等等,”贝莉儿赶紧按住他,先侧头看看底下的距离,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等把脸塞回玛利多诺多尔胸前闭紧眼睛不看,这才说:“好了。”   玛利多诺多尔低头看她一眼,没说什么,走前两步面不改色地踩空。曾经三千米的高空也没能砸死他,这三十米的悬崖也不过小菜一碟。人形巨龙一秒落到底,临到山洞上方时他伸脚轻轻在石头上一蹬,然后砰地一声,两脚在地上砸出个浅坑,贝莉儿都已经做好被震晕的准备了,这次竟然没有,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把她放下来,贝莉儿还站在地上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龙照顾了她。   简直感激涕零!“谢谢你呀,玛多!”她抬头给他一个笑脸,玛利多诺多尔沉着脸没有说话,贝莉儿有点纳闷,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奇怪了呢?但一时也没余暇想这事,她打量面前的洞。里面还在烧,热气腾腾地从对面逼压过来,狼王躺在地上濒死地喘息,贝莉儿试着走上前去看一下,才走几步,它眼睛突然银白一瞬,玛利多诺多尔把她往后一拉:“小心!”他的手腕立起在面前,替她挡住那道闪电。太低级的魔法巨龙可以直接免疫,这道闪电也不过在他皮肤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焦痕。   贝莉儿很羞愧,“对不起呀玛多,伤到你了。”   “没事。”玛利多诺多尔拉下划破的衣袖挡住伤口,神情仍然是沉沉的:“这样你不能过去,我杀了它吧。”   “那不行,这很珍贵的。”贝莉儿拍拍他:“稍等,看我的。”从腰上掏出吹箭筒,再往里塞一根木箭,咻地一声就了结了这头可怜的狼王。   好现在就可以着手准备灭火了,其实也无所谓,洞里烧随便烧,就是不能让火蔓延到外面来。玛利多诺多尔的亚空间里装满了土,这时候就按之前被交代的步骤,自动自发地往木头上和周围盖上土,要是哪里有火苗冒起来,就上去踩一脚再补土。   然后贝莉儿验收灭火工程完毕,他们就一起去收割猎物。从这里一直蔓延到几百米外的树林倒着大大小小几十具尸体,插在石柱上和分尸的,一地碎肉内脏,血腥无比。贝莉儿早已经熟视无睹了,带着玛利多诺多尔一具一具检查过去,还活着的就补一箭。一路走到尽头,回头望去真是极其壮观,贝莉儿还是比较满意的,然后他们就可以开工搜刮魔晶,开一个颅掏一颗魔晶,小喽啰们的魔晶也就指头大小,聊胜于无,玛利多诺多尔跟在她身边用水洗洗,一口一个。然后尸体就被他收起来,很快草地上除了血就什么都没了。   “没事玛多。”玛利多诺多尔的脸还是很沉,贝莉儿觉得是不是猜到他的心情,小白龙总是又干净又漂亮,一个人坐着都要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而且他的亚空间里据说都是金银宝石,突然上面砸了一摊烂肉,换谁谁生无可恋。   但这摊烂肉还有其任务,暂时只能放在亚空间里了。贝莉儿挺不好意思地跟他解释:“我们明天把尸体处理了就好,不占用你的空间太多时间。”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半天说:“没事。”   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事,贝莉儿也不敢多说,只能用眼神安慰他。很快就到夜幕降临,他们要等山洞里的火自然熄灭,确定它彻底无害了才能离开,所以今晚只能在这过夜了,贝莉儿就在山洞不远处找块干净的地方,点起篝火烤狼肉。   她一边切肉一边甩着手,挖洞真是拼了老命,现在还没缓过来,对这么贴身打造的洞当然是她算过狼的数据以后亲手挖出来的啦。他们至今为止战斗了三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收获都不太大,所以贝莉儿盯上这片树林好多天了,完美的兽群冲突争夺地盘,完美的山谷,完美的陷阱地。   巨龙一身都是宝,拿出一棵龙血草切成三四段丢路上,判断着形势这边喂喂那边喂喂,就能看见什么叫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事实上这次作战已经是成功爆表了,贝莉儿原本只想弄个洞爆炸,逮着几个是几个,可狼和狒狒自相残杀给他们带来了出乎意料的收获。就算手酸得要命她还是心情很好,拿着肉烤的时候没注意突然一歪,玛利多诺多尔伸手接住了。   “谢谢啊玛多。”她高兴地说,伸手要拿回狼肉串,龙竟然没送回来,而是自己放在火上,学着她的样子烤起来。“如果你累的话,可以休息。”他没有看她地说。   “没什么呀。”贝莉儿开心地说:“我挺高兴的,高兴就不累了!玛多你不开心吗?”   玛利多诺多尔没说什么,他看起来心事重重。贝莉儿不太明白:“玛多你不开心吗?”她重复问了一遍,这次的意思就和之前完全不同了。她这才觉得有些严重,他为什么事忧心?“玛多?”她叫了一声:“你在想什么?能告诉我吗?你这样让我很担心,有事可以让我知道的。”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好一会。   “莉莉,你是炼金师吗?”   哈?贝莉儿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炼金师?这个词有点太高端洋气了。“不是啊。”她回答:“我们那里没有这个职业。”或者可能换了个名字叫化学家吧。   说完她又觉得好像有哪里奇怪。我们那里,听起来像是黑手党家乡似的。她至今还没和玛利多诺多尔交代过她的来历。玛利多诺多尔重复说:“不是吗?”他的眼睛望过来,有些深邃莫测。   “我不知道……之前看你,你说做实验的时候,我没料到是这样子的。”   “哪样子的?”   “一包木头……点火,加上油,就会爆炸。”   贝莉儿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板着脸不说话是在想这个。他当然没有听过什么叫粉尘爆炸。其实油是用来以防万一的,贝莉儿也不能保证磨两棵树往洞里一倒就能随她心意了。她想了想:“我不知道炼金师是做什么的,我这个大约是生活小知识吧。”   玛利多诺多尔重复:“生活小知识?”   “就和做肥皂、石磨、摇椅,你看到的那些都差不多啊。”贝莉儿试着举例子和他解释,她说不太清楚,只能将这个尽量往生活化方面靠。说实在的,面粉厂禁止明火,这个应该是算生活小知识吧?   龙脸上莫测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是明白了:“森林点火会爆炸,这也算生活小知识吗?”他这么说着就回头看了一下,贝莉儿不由跟着看一下,他身后群山幢幢,阴影之处,尽是森林。   Emmm森林炸上天,厉害了我的龙。她瞠目半天,不知道自己要不要为这个奇大脑洞爆笑出声,但生命危险让她强行忍住了噗噗噗噗噗。“会有森林大火倒是真的……但爆炸不会啦。那个是粉末,又不是木头,那要磨成粉才会爆炸。”她安慰他:“你看,我们这里烧着篝火呢,也没有炸对吧?”   确实没炸。这个例子很难反驳,玛利多诺多尔并没有为这个而开心起来,他执拗地问:“就算树不会炸,但你放在屋子里的那些骨粉呢?”他是帮忙磨过那么多粉的。   “那只是一点点骨头啊,想爆炸也不容易,得像我们这样砍好几棵树磨粉呢,我们磨粉都花了两天。”贝莉儿非常理解他的惶惑不解,赶紧慈爱地安抚他:“没有那么大的数量炸不起来啦。再说,我还往里面加了其它东西呢,所以你放心好了,无论是森林还是我们家都不会炸的。”   “……所以你不是炼金师吗?”   “不是,这个是生活小常识啊!”贝莉儿坚持说。   龙的眼睛盯了她很久,然后就递过来狼肉串说:“吃吧。”贝莉儿才发现天啦自己忘记了狼肉都焦了!“啊啊啊啊啊!”她惨叫着去抢救,一时就忘记了这件事情。直到吃完饭准备好睡觉她在石头枕头上躺下,玛利多诺多尔突然站起来,几步走过来,轻轻坐在她身边。   贝莉儿:“???玛多?”   龙的视线仍然没有看她。“睡吧。”玛利多诺多尔的眼睛看着火,银眸平静,神情很宁和。   他没说出口的潜台词如此明显,炸了我救你五个大字明晃晃地贴在脸上。贝莉儿赶紧把脸埋在黑暗里噗噗噗地笑了。“晚安,玛多!”她又觉得特别幸福,忍也忍不住地笑着说。   “晚安,莉莉。”龙说。 第46章   第二天下午时山洞终于退了热, 贝莉儿得以和玛利多诺多尔把拦在洞口的木头搬开, 开始收割战利品。木头很脆, 最里面的那棵圆木都已经烧得碳化, 被贝莉儿一脚就踹得碎裂开来,还带着腾腾的烟气。两边的断木由玛利多诺多尔搬开, 贝莉儿先蹲下来看那只狼王。   狼王的后半部分身体已成焦炭,前半部则被一天一夜的温火烫熟了, 发出一股令人不舒服的烤过头的味道。开颅的时候用龙鳞倒是不妨, 只要找准前额的眉心点一刀下去,九成九的魔晶都在那儿。贝莉儿熟练地破开头颅, 玛利多诺多尔在她身后, 他们都一眼看到焦黄的脑髓中一抹晶莹的蓝光。   这可是他们期待最大的奖品,狒狒王的已经被贝莉儿剖了,三米高度那么大才食指大小的一块魔晶,可以想见玛利多诺多尔弄到那两块拳头大的是有多能打。可惜巨龙爪子被绑上锁链, 他们也只能另辟蹊径, 绕远路花更多时间和精力来获得想要的东西。   贝莉儿甚至有点不敢动手去拿,她想了想,笑眯眯地回头问玛利多诺多尔:“你说过变异的魔兽能恢复的魔力更大对吗?”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同样的等级,杀伤力更强, 能量容度更大, 战斗时能坚持的时间也更久。”   明白, 变异的在娘胎里升过级,CPU和电池续航都更胜一筹。贝莉儿继续带着笑问:“玛多, 我们这是今年最后一次啦,变异魔兽这么特别的大奖,你想来开一次吗?”   这个词就是人类用来形容他们干的活的,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倒很贴切。他对其并无所谓,不过既然贝莉儿这样邀请了,龙也就伸出手来,轻轻一抠就把里面的魔晶取出来。   那像是一块宝石在矿坑中出土,粉红的肉和焦黄的脑髓,从里面取出来的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蓝水晶。魔晶总是非常美丽的,越强大的魔兽凝聚越纯粹的能量。贝莉儿突然明白为什么玛利多诺多尔说变异的魔兽更好,这块也是手指长的魔晶,甚至还比昨天那头狒狒王要小巧一些,但玛利多诺多尔将它洗干净后,那种光芒四射的美丽是贝莉儿还没看见过的。   嗯当初龙拿出来那两块拳头大的魔晶她是没看清楚,上面沾满了石粉和土,还被捏裂开了要是贝莉儿没看错的话,它们现在还滚在小木屋前的草地上,被小黄当狗饼干啃——由此可见玛利多诺多尔是有多不待见它们。   “真漂亮。”她有点感叹地看着他把蓝水晶一口吞进肚里,还蹲着托着下巴满怀希望地问:“好吃吗?”   “……有一点点雷击。”玛利多诺多尔回答。魔晶是元素能量的凝聚,越纯粹的能量吞食时越能感受元素之力。之前的魔晶他吃着都索然无味,只有这颗能感受到一些力量。贝莉儿欢呼一声:“你第一次回答这个,那我们开到大奖了?”   “是。”她看起来比他还开心,眼睛都笑眯起来,搬木头弄了一脸的黑灰。玛利多诺多尔也回应她一个浅浅的笑容。   他们等了一会儿让洞里散散气味,然后才往里走,太闷热了,洞里又很狭窄,一个人转身刚刚好,狭长的通道让通风很不利。焦尸的臭味也让人非常难受,玛利多诺多尔将袖子捂在鼻子上皱起眉头,贝莉儿一个劲地咳嗽流眼泪。最后他们还是把那几头狼拖出来干活。   玛利多诺多尔又吃了八颗青色小魔晶,今年的收获和尝试就到此为止了。贝莉儿抱歉地看着他说:“对不起啊,玛多。”树叶已经染上第一抹黄色,她咨询过龙,落日山脉的冬天有大雪封山,这让贝莉儿很忧心,娇弱的人类得回到小溪边筹备过冬的食物和木柴了。玛利多诺多尔并不在意笑了笑。   “没关系。”他连自己也很惊讶地,心平气和地回答。   “明年春天我们再来。”贝莉儿保证,她像是没有意识到龙血草已经用完了,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是计划明年春天离开这里的。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说出来,他笑了一下。“好。”   他们临走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惯例要把狼尸收入亚空间中,不过这次贝莉儿想了想没有让他这么做。“等一下玛多。”她说:“你能把它们放回洞里去吗?”   “你不要它们吗?”他问。贝莉儿看着洞想了半天,自己也不太确定的感觉:“我不知道,不过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她没说要尝试什么,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再问,依言把狼尸丢回洞中,然后贝莉儿又指挥他把洞口弄塌,用那些地上横七竖八的交战后残余的石柱堵住,这才离开这里,前往几公里外的另一处山坡。   那里有贝莉儿在出发打怪前就先挖好的一个大坑——与其说是坑,不如说是一口井。选定了一个向阳湿润又开阔的山坡地点,询问了大部分魔兽能进入的个头后确定尺寸而挖出来的,五米的直径,玛利多诺多尔负责装土,人类负责铲土,一铲下去土就立刻消失,就用这么迅速的进度挖到了三十米。不过这么深的深度挖到地下水是件很容易的事,贝莉儿挖了五个洞才成功获得三十米成就。   玛利多诺多尔曾以为这是个陷阱,人类一边嘀咕着“不知道冬天有多冷”一边拼命地向下挖坑……那严肃卖力的气氛让玛利多诺多尔又不敢相信这个推测。他开始怀疑她可能要住在这口井里。   他低头沉默地看着井,贝莉儿让他待在上面量长度,打结的绳子到了一个指定的地方全部垂直就可以收工。下面黑得她看不见,所以她拿了一石盏油灯照明,人类的头颅小小的,在微弱的火光中一晃一晃。那怎么办?又黑又窄的地下,玛利多诺多尔可不想下去过冬,他想要不自己就变成龙形盘在这个井上,可能会冷一点……诅咒比以前有些起色,没关系,自己可以睡一睡,睡过一整个冬天。   这么打定了主意他就继续看贝莉儿挖坑。然而龙鳞很利,这么频繁大力的使用,就算刀柄的握手换了鹿筋牛筋也不堪重负。贝莉儿常常割裂手,要跟玛利多诺多尔要神奇小溪,动物的筋用完后贝莉儿不得不用回草绳,他阻止了她并送她一颗奇怪的球。   那是白色的球,手指戳会感觉到微弱的弹性,光滑的平面上有星芒。玛利多诺多尔说:“你可以把龙鳞插进去。”贝莉儿依言照做,奇异的是龙鳞在深入球到一个程度后就不再寸进。——还有比这更完美的刀把吗?贝莉儿惊喜地问:“这是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告诉她这是曾经囚禁他的一种炼金物质材料。“你觉得能用就行了。”   “当然能用啊!”她甚至扑上来给了他一个抱抱,贝莉儿是个很矜持的人类,除了激动哭的时候从来不会抱龙。可以想见她有多么开心。玛利多诺多尔收获了一个超开心到语无伦次的道谢:“谢谢你!谢谢你,玛多!我我我我想好久了!我是说,你知道,哇,这个困扰我好久了!”   “不用谢。”他也矜持慎重地朝她露出一个微笑,而这种帮到她的淡淡的愉悦和温情一直到贝莉儿让他把第一具尸体丢进井里才戛然而止。玛利多诺多尔:“……”我觉得我被欺骗了感情。   他黑着脸没有动,贝莉儿不明白他是为这个生气,只是有点纠结地解释:“我、我就做个实验。”   他不太明白她要做什么实验,“实验”这个词汇触动他的神经,什么实验要用到尸骨?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很不舒服,那些邪恶的亡灵、巫妖、来自深渊的灵魂和猛毒,玛利多诺多尔又想起贝莉儿当初吃的那些血块。……后来她不是也不吃了吗?尸体想必也是暂时的吧?玛利多诺多尔想试着相信她,所以就算他后来继续遵从她莫名其妙的吩咐,把泥巴、水和各种枝叶往里面倒,他也没说什么。   天气虽然凉下来,但还没有那么冷,坑里很快发出可怕的臭味,臭得玛利多诺多尔不想接近它周围三尺。贝莉儿也是鼓着勇气才好说歹说地拖着龙来到坑边,捏着鼻子把昨天收获到的最后一批狒狒和狼都丢下去。   她继续撒土、撒叶子,把水灌进去,逼着玛利多诺多尔看里面——太深太黑了人类的眼睛看不真切:“恶不恶心?”她自己也苦着一张脸:“黏糊糊的吗?你想不想吐?”   玛利多诺多尔完全是出于对贝莉儿过往神奇手段的信任才勉强看了一眼,然后马上扭过头并勉强回答:“我不想再看第二眼。莉莉,你弄这个到底要做什么?”他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要和贝莉儿说清楚,到今天不能再忍下去,他必须要问清楚她究竟是做什么,有什么目的。   贝莉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也不确定这能不能完成,和那个粉尘爆炸的洞一样都是实验,是双保险。只是有些东西就是不能事先试验的,除非你想恶心死,或者自己作死。不过他们现在还是赶紧回去再说。吃了那些魔晶玛利多诺多尔有些好转了,他现在可以在一天内使用一次空间能力,不管那是瞬移还是空间斩。今天他们就用来回家。贝莉儿拼着老命给井盖好石盖子,回来咕噜噜喝一肚子水都还觉得晕,她拼命呼吸到觉得鼻子里那股味道去掉了才告诉龙:“我试着做个陷阱,能不能用,明年春天你就知道了,”   “陷阱?”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料到这个回答,他睁大眼:“是陷阱啊。”贝莉儿还以为他会知道的,她就是自己也说不清楚里面的原理来着,但不是一直都在说给他做陷阱吗?“当然是陷阱,不是一直说给你做陷阱的吗?”   陷阱。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沉默下来。那一瞬间他想到法师塔,利用尸体是邪恶的,他一直这么憎恨着。然而有人做这卑劣行径只为捕捉他,而她做这邪恶是为了救他。   玛利多诺多尔自己都曾想为杜维因报仇而毁灭整个人类帝国,就算厌恶人类玛利多诺多尔也不能说这就是正确的,他自己都做不到完全的无垢。他突然觉得很惭愧。为自己这么苛责地看待人类。   尸体又怎么样呢?她没有做过任何不好的事。而那些脏污的、劳累的、辛苦的、血腥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玛利多诺多尔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决定坦白说:“但是龙血草已经用完了。”而毒素现在与他整个身体纠缠,血液里再没有干净的地方了。“我没有办法再种。”   “没关系。”贝莉儿毫不为难地说:“我还有办法,不过得让我想想。”   这个问题她当然早就想过了,龙血草用一根少一根,魔晶杯水车薪,不可能不提早做计划。……虽然贝莉儿现在也只有腹稿,不过她还是很有把握:“想一个冬天,明年雪化了,我就能给你更完善的计划了。”她自信满满地和他保证:“放心吧玛多,不会让你断粮的!”   “……没关系。”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也有计划。”   其实龙血草没了也不要紧,玛利多诺多尔早就想过了,人类早已向他指明新的道路。他想,或许明年春天,他可以和人类一起离开落日山脉……有了力气走路,他就可以去寻求帮助,和魔晶的购买渠道。   而如果她愿意,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那一瞬间他决定了,如果她愿意,也许、也许……他会很高兴,能与她同行。   “什么计划?”   “你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你。”龙在人类突囧的神情中突然一笑地说:   “我也保密。”   艾玛他为什么专门好的不学坏的学啦!贝莉儿哭唧唧。 第47章   仿佛一夜之间秋天就来了, 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在森林里待了快一个月, 当他们回到溪边准备开始筹备食物的时候, 才发现周围的变化是那么大。小树林里的树木仿佛被风吹过就染黄了叶子, 一半还是翠绿的,另一半已经披上金衣。树干上厚厚的青苔好像也有了凝实的厚重感, 矮矮的树梢上吊着各种果子和坚果。还有地上,各种各样的植物被风压弯了腰, 好像它们每一棵都能拔起来看看有什么收获。灌木丛里长满颜色各异的果子, 随便采采就能有满满一篮子。   贝莉儿挽起袖子大干特干,能收集的东西是那么多, 每天她满脑子都是新日程, 风风火火从睁眼忙到睡着都不觉得累。她发现了一株野豆子,饱满的豆荚挂在细细的枝叶上,简直让人怀疑它怎么能挂得那么满茎干都没有断。她还发现了野姜和野葱,现在他们的食物可以增添更多风味。玛利多诺多尔被派了新任务, 就是坐在一堆小山一样的坚果旁边捏果仁, 他力气大,又不怕壳刺,一拳头两三个地把壳捏开。整个的果仁捡起来放在碗里,碎在壳里的就放在另一边等贝莉儿回来弄。那天晚上他们吃的就是碎果仁肉饼, 果仁炒过以后和肉饼一起煎, 油汪汪的特别香。   玛利多诺多尔问贝莉儿:“人类必须要吃叶子吗?”他不太懂, 他以为人类也是只吃肉的——除非是为了显示身份。宴席上他见过一种叫面包的食品,白白软软的, 要掰开来沾着蜂蜜吃,玛利多诺多尔听说这种面包一个要半金币。   吓,半金币。那种东西巨龙看都不会看上一眼,更别提为它花出哪怕一个铜板。精灵祭司们吃草和鲜果子,但他们本来就不能吃肉,矮人战士们则大啖果子和种子酿成的酸味浊酒,那种饮料的样子太难看了,玛利多诺多尔也不喜欢。他曾见过人类魔法师吃煮过的水果和沾着水的鲜叶子,但那不是为了向精灵的高贵冷淡形象靠拢吗?   贝莉儿说:“只吃肉也可以,但这样的话对身体不好啊。”她思考着要怎么解释给龙听,蹲在地上用树枝做了一个小跷跷板给他看。“左边是肉,右边是叶子,哪一边太重都不行。”树枝点点这边又点点那边,跷跷板左晃右晃,贝莉儿放开手,中间平衡了。“看,这样子才是人类的最佳状态。”   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懂了。“我见过很胖的和很瘦的人。”他想了想,用手点着天平:“这样是很胖,这样是很瘦?”   虽然这概括还是不是很贴切,但孺子可教也。贝莉儿笑眯眯地夸奖他:“对,就是这样啦。”   “所以你把叶子和肉混在一起吃?但是叶子和肉的份量并不是一样的。”然后玛利多诺多尔聪明地举一反三了。   “因为我要劳动啊。”贝莉儿含含糊糊地捧着叶子啃肉饼。“多吃点肉才有力气干活,等冬天的时候,就该少吃点肉啦。”   龙点了点头,表示懂了。之后的几天他捏坚果都主动了不少,贝莉儿投桃报李,给他炸了他很喜欢的蜂蜜里脊。漂亮的牛里脊割下来沥血,蜂蜜和盐和姜片腌一腌,拿出来用球茎粉和蛋清一裹放进猪油里炸——对他们终于在森林里逮到了几头野猪。野猪肉对贝莉儿而言太费牙了,但什么动物身上都有脂肪的,她好歹还是能炸出两大罐油渣子和四罐猪油来。于是高热量猪油加蜂蜜,长筷子夹出来的金黄肉片香味简直爆炸,贝莉儿只给自己盘子里留了两片还要配着生菜解腻吃,半片给小黄,剩下的全都疼爱地给了龙。玛利多诺多尔吃到喜欢的食物反而会没什么表情,但是他的眼睛会闪闪发光。   ——不是字面意义上的,就星星眼那种。贝莉儿很喜欢看他这种表情,她觉得特别好玩。但是秋天要积攒食物,没有办法时常这么奢侈,贝莉儿很抱歉地问玛利多诺多尔:“玛多,冬天的时候,你可不可以控制一下食量?”   尽管他们抓紧时间赶工,拉长小木屋的平台,在隔壁盖了一间专门出藏食物的储物房,贝莉儿见过巨龙的原型,它几口就可以把这两间小屋子啃了,估算一下胃也就刚够他吃一顿的。贝莉儿很担心他吃不饱,冬天下雪是很难找食物的,树会凋零,动物会冬眠,虽然玛利多诺多尔还是从来也没有讲过他到底什么时候会饱……或者他什么时候会饿。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停了一下,欲言又止,长长的睫毛低下来像是落雪了,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垂着头不看她地说:“没有关系,魔晶够我这个冬天消耗的了,下雪前我再吃一顿就好。”   “你要吃多少够呢?我们去山里找一群牛或者鹿什么的够吗?”贝莉儿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地说:“先和你打个商量哦,羊不可以吃。”   “好,我不吃羊。”龙很乖巧地接受了她的提议。“等你闲了,就去找一群牛。”玛利多诺多尔在牛和鹿之间比较了一下,还是吃牛好了,它们肉多。   贝莉儿答应了,但她很怀疑自己闲不闲得下来,每天总有那么多事。她花了一个下午把坚果分开,一部分磨粉一部分用盐炒过,都拿罐子装起来放起来备用。然后她又做了一批新锅新碗,石头锅就是有这种麻烦,太脆了,烧久了会开裂。她把锅碗擦干净,塞上一堆零零散散的工具,先当杂物罐在地板下的仓库中等着取。然后她做储物房里的肉类储藏,主要是火腿、腊肉什么的,趁天晴的时候要赶紧做。鲜肉不知道到时能不能放在窗外直接冻上,这么一想还要做一个大大的窗台。对了还得在房子里划出一块地方盖个小花房,白菜啦葱姜啦什么的,有个地方种能保持基本不断就行了,贝莉儿问过玛利多诺多尔,他有办法弄个光球出来,老天保佑反季节蔬菜能接受魔法给养。   树林里的树又倒了霉,被贝莉儿一批批地运回来烧,当你坐拥一片原始森林的时候,你就只想追求简单粗暴的烟熏法了。太阳风干什么的,那叫尽善尽美,大部分时候贝莉儿实在有心无力。   晚上的时候她会编渔网,贝莉儿也不晓得这有没有用,她又没有拿渔网捕过鱼,也不知道自己编得对不对。开始她砍下很多藤蔓带回来,一根一根地打着结结成网洞,藤蔓太粗韧了,打起结来也很费劲,割得她手上都是血。第二天晚上她在火边一边做手工活一边和龙聊天,编着编着就睡着了,隐隐约约她觉得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到了藤床里,给她盖上草毯子。   那是升在空中飞翔的感觉,风托着她一直落进云里。他的银发垂在她的脸上,挠得人痒痒的,贝莉儿在梦里甜甜地笑了。第二天早上起来,她看见自己床边放了一大捧金丝。亮闪闪的、一束绕成一团,高得堆到她的小腿。玛利多诺多尔平静地说:“借给你用。”   所有龙给过她的东西他都这么重点地声明:“借给你用。”衣服也是,萤火虫绳子也是,渔网原材料也是。好像知道最后要还回去大家之间奇怪的生硬感就不会那么高。贝莉儿:“……”诚惶诚恐。“玛多你、你原来拿这些做什么用的?”他一个男龙为什么要收集这种东西。   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编头发用的。我参加过矮人的庆典,他们喜欢编胡子和别人的头发。”   “但你不是不喜欢编头发吗?”   “嗯,我不喜欢编头发。”然后玛利多诺多尔就没有说更多了,贝莉儿差点给龙跪下唱征服。   之后那几天为了报答龙的恩惠她就赶紧兢兢业业地做手工活,好像大自然中所有的东西都会自带简朴光环,有时候一个错觉她还真不觉得用金丝编渔网有什么不对的,但是理智会呐喊着告诉她:你做梦啊!暴发户啊!快醒醒啊!   最后她终于把渔网编好了,拉起来老大的一片,漂亮的金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漫天扬起来的时候像个华丽的挂帐。……但其实这是用来捕鱼的。_(:з」∠)_老样子她用小手办在小溪里测试过,然后在网的两边各加上一段长的金丝,然后是网中心的坠子,这样渔网就可以沉下去捞鱼。开始她用的是石头,在兴奋地挥舞渔网献宝给龙看以后,龙想了想,给了她一块宝石。   血一般的红宝石,椭圆的,巨大的,无数辉艳的切面,在光下微微一晃,便绚丽地放射耀眼光辉,火一样地燃烧。玛利多诺多尔看了很久宝石才低声说:“这个好看。”让贝莉儿赶紧去绑上去,换下那块丑巴巴的石头。   妈耶!说好的原矿呢!他哪里来的切面!人类捧着这块比拳头还大的红宝石腿有点抖。   作者有话要说:   玛多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日后会出现的正文。   “其实我一直都不饿……”玛利多诺多尔低声说:“你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就能让我吃饱吧?我一直都趁你睡着,自己去觅食。”   他刻意撇过头去,不肯注视贝莉儿的眼睛。“我只是喜欢看你给我准备食物……我喜欢和你一起吃。” 第48章   既然酷炫的黄金宝石渔网做好了, 那么也该挑个黄道吉日出海, 啊不, 出湖捕鱼。贝莉儿利用在湖边休息的闲暇时间根据手办刨了一艘独木舟。这是加持了新刀柄后的龙鳞刀继挖坑之后干的第一件大活计, 不用担心刀子脱手用起来可爽,贝莉儿差点刨得停不下来, 顺便一口气再做两把船桨。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了手。   其实对她而言似乎更方便快捷的是木排,但问题在于贝莉儿力气不够大, 她对自己的打结手艺并不那么自信, 要是木排划到一半散架就精彩了。眼前的这片湖太大,简直一眼望不到边, 在上面失事光是脑补一下感觉就特别无助嘤嘤嘤。贝莉儿甚至怀疑它是片海, 地中海不就是这样吗?被大陆包围在中间的一片小海洋。不过玛利多诺多尔确定说它是一个内陆湖,他飞在天上的时候见过其边缘。而且她曾经也在湖边住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喝水也没觉得咸苦或是消化不良什么的,所以姑且可以认定这就是内陆淡水。   跑题了, 总之玛利多诺多尔力气太大也没办法叫他帮忙, 他不把绳子扯断就不错,更别提打结这么精细的手工活了。所以一艘完整的、不会散架欺负人的独木舟就是最好的选择。两端各刻一个固定船桨的凹槽,再往船里放一块系绳当锚的大石头,塞好压舱物、鱼竿和小炉子, 贝莉儿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高高兴兴地带上玛利多诺多尔和小黄一起出门度假。   “我们这次的目标就是先踩踩点, 试一下看看怎么做,下次就知道了, 可以做好准备再来。”贝莉儿在出发前对玛利多诺多尔如此欢快地宣布。“所以今天就当做度假来玩吧!”   小黄正振奋地甩着大尾巴趴在船沿看水,间或还伸出爪子拨拨水面,又新鲜又好奇。因为它不怕水贝莉儿这次就把它也带上了,不然每次都让它守家,多可怜呀~而龙坐在船的另一边,还在好奇地打量自己手上的船桨。   贝莉儿就给他示范:“要这么用哦!”把船桨宽扁的那头插入水中向后推去,水流的阻力推动独木舟向前动了一下。龙惊奇地睁大眼,青年坐在船上的样子美得像一幅静谧的肖像画。他的背脊挺直,握着那只船桨正抬头望,银眸在日光下恍惚是透明的,长长的睫毛颤动,视线会随着鲜红抿起的唇一路划到精巧美丽的下巴。一头卷曲的银发华美地一路铺在木座上,在他身下如花朵绽放。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看,这些天他运用人类的知识技巧也有一点自信心了,就淡定地学着贝莉儿的样子把船桨往水里一划,也没觉得他怎么用力,船突然往旁边猛转个大弧,直接撞进旁边的小码头。“啊啊啊!”贝莉儿惊叫,巨大的冲击震荡抖得她摇晃,玛利多诺多尔瞪大了眼盯着码头边缘,他惊险地用船桨把撑住木头一推,然后“咔”的一声,船桨折了。   船颤巍巍地在码头的残骸中箭一般后退,转眼就飞到了阳光下。还好独木舟用的硬木,实诚,暂时还活着。呃,贝莉儿沉默一下:“……你还要再划一下吗?”   玛利多诺多尔也沉默,抿了抿嘴,想了想有点不服气,还是接过船桨。她赶忙叮嘱:“力气小一点,要不船会翻的哦。”顺便搂紧小黄,小黄被吓得够呛,夹着尾巴缩在贝莉儿臂弯里两个耳朵压在背后偷看。   于是玛利多诺多尔再来一次。这次用力小且均匀了,因为只有一边被划,独木舟平滑地在水上打起转来。好进步!贝莉儿抡着手臂比划教他新办法:“你这边划一下,然后那边再划一下,对,两边轮流,力气要一样。”龙就笨拙地学着她的样子划船。   开始玛利多诺多尔还是有点手忙脚乱,他不是水属性龙,这么一艘船就置身水中也让他很紧张,划船的时候左晃右晃的就赶紧纠正。小独木舟在水上极速漂移,还抽风,一会左一回右急停,仿佛随时会翻个底朝天。   龙拍下去的水花像大扇子迎面扇在贝莉儿脸上,“啊啊啊!”她就一声长一声短的随着船倒来倒去搂紧小黄尖叫,换着边的用力给他稳重心。还尖叫:“玛多你小心小心,我们的东西要掉下去啦!”然后一阵大浪迎面拍来,把她淋半身湿。   “呸呸呸,”贝莉儿猛朝旁边吐水,头发和挡阳光的叶子都湿得一塌糊涂垂下来,水流在脸上特别狼狈。擦了一把脸,清晰起来的视野里看见龙愣住了,手停在半空中呆呆地看着她,船还在水上打转,从飞速S形到慢悠悠地搅着涟漪打转,须臾风平浪静,周围都是水,蓝盈盈的波光被秋叶映红,身后的山色转了回来,就像游乐园的小茶杯。   他那样子看上去特别可怜。贝莉儿突然就觉得好好笑。“哈哈哈!”她喷笑出来,恶作剧地举起转晕的小黄给自己擦脸,小黄猝不及防被她按在脸上当毛巾,拼命甩头想挣脱,“吱吱吱!”它垂着大尾巴挣扎,就是不敢亮出爪子来挠她,贝莉儿毫不客气地抱紧它擦得更用力。等她把小黄的毛都蹂躏湿了放下来,它两个爪子都抓着船板,赶紧晃着耳朵嗖地抖毛。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有一点心虚,他甚至没敢瞪走它,让这臭耳朵别把水淋自己身上。“……莉莉?”他小声问:“你没事吗?”   贝莉儿倒是毫不在意地眨了眨眼,一边把头上绑的大叶子取下来一边笑着问他:“好玩吗,玛多?”   龙的样子更愣了,回过神来以后眼睛都不敢看她,撇着脸别别扭扭地:“……好像,有一点。”看起来他就是觉得弄湿了她还觉得好玩会还有罪恶感,笨蛋龙。“那就好了呀。”贝莉儿开开心心地说:“你别把我们的家当丢水里去就没事啦,玩水弄湿很正常哒。”   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嘴,脸色有一点放松,然后他们平静了一下就重新开始试验划船方法。贝莉儿帮他喊号子,他随着她的声音节奏一点点的尝试。过去几天捏坚果还是有捏出心得来的,玛利多诺多尔一直在学着控制力气。S型渐渐扭得不那么风骚了,独木舟也能摇摇晃晃地在水上行驶。划船对他来说不费多少力气,水边的波纹拉得很急促,有凉凉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贝莉儿叮嘱他:“你看着哦,别划出去太远,我们到有鱼的地方就停下来。”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专心看水下。他眼神好,能看清水纹的波动和痕迹,直到到了一个地方停下来。“这里最多。”他说,小船还在水上滑动,突然船底被撞一下。贝莉儿吓了一跳,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是鱼在船底下撞。”   贝莉儿嘿嘿一笑,就把固定在船舷边的鱼竿拿出一根递给他。做鱼竿倒没什么难度,最麻烦的是做滑轮——主要是滑轮轴。为了固定轴她颇费了点力气,最后还是用石头活活把转轴另一头的固定楔砸进去,再把滑轮捆在削好的木杆上,再连上金丝、石钩和木块浮标,这样一根原始鱼竿就做好了。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鱼竿问:“这个是做什么的?”贝莉儿豪气干云超级自信:“钓鱼啊!等会我教你!”一边忙着拎起小木桶,把里面的骨粉肉末团子丢下去勾搭。这里确实鱼多,秋天的大鱼肥成这样也超级贪吃,肉末才丢下去一会儿就有数不清的涟漪涌上来,水面一点一点都是鱼嘴巴。小黄好奇地扒着船舷看了一会儿,还试着用前爪去撩水碰鱼。接着一条白肚子鱼突然跃出水面给了它一记尾击,一脸水的小黄被打蒙了,愣了三秒钟突然“吱!”一声尖叫,夹着尾巴跳回贝莉儿怀里。   “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后合,揉着小黄的长耳朵说:“没关系我帮你报仇。”再拿起金丝网兜——一根棍子、一个藤圈组合,这家伙编起来比渔网和鱼竿都痛快多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疾手快地伸手往水面一抄,一条大鱼就混着粼粼波光落到她网里。   “哇!”湖中心水深,大鱼比湖边的更大,超肥的肚子白白都是脂肪十足的肉,足足有她半个身体那么长,贝莉儿惊叹着奋力举起网兜想回头给龙献宝:“玛多你看!鱼好大!”玛利多诺杜尔刚露出一个笑容:“嗯,好大。”然后鱼一个蹦跶,在空中奋力起跳,一尾巴干脆利落甩了贝莉儿一个巴掌!   “啊啊啊!”鱼从网兜里跳到船上继续蹦跶,贝莉儿直接一个脚滑被抽进水里!眼前天翻地倒,失重的惊慌和水面快速地接近,笨手笨脚的人类尖叫着一头往下栽!“哗啦啦”老大的水花,她直接摔到一堆吃肉的鱼上,撞得一堆鱼惊跳。“啊啊啊!”她眼前都是水,惊慌失措继续扑腾!脸上火辣辣!然后她眼一花就就直接掉到船上。   龙伸手接住了她。“咳咳咳咳咳。”她惊魂未定拼命咳水,眼泪都流出来。“莉莉你没事吧?”声音问,贝莉儿心脏还在狂跳,哇谢谢龙有超能力,简直吓哭。身上这回不是淋半身水是湿一身了。她喘了半天才有力气撩开头发,然后被龙的超近距离美貌直击一个跟头。   白肤红唇,被她泼了水也浸得软软的银发贴在脸颊上,竖瞳软软的望着她,神情里带着一点担忧。贝莉儿突然呆呆的一愣。玛利多诺多尔问:“莉莉?”   她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说:“玛多,你也湿掉了诶。”   玛利多诺多尔并不觉得有所谓,虽然他不喜欢被淋湿,不过人类说了呀,今天出来玩水,淋湿是正常的事情。“没关系,你不是说玩的开心就好吗?”他问:“刚刚开心吗?”   贝莉儿扶着他的肩整个人坐他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回答好打脸……但是脸再痛肿着也要打完!可恶脸真的好痛啊嘤嘤嘤。她强行自信的抬下巴邪魅一笑。   “当然开心啊。来,玛多,我们继续抓鱼,今天我们吃全、鱼、宴!” 第49章   贝莉儿说到做到, 要吃全鱼宴就要当场吃起来。中午他们就在船上架上火烧鱼吃。专门带来的小炉子就是干这个使的:一个厚厚的大石盆里面铺满红艳艳新出炉的木炭, 独木舟上刨两块木头下来就可以就地点火。   船里把贝莉儿甩了一尾巴的大鱼用生命付出了代价, 力气大的玛利多诺多尔伸手按住身体不让动, 她一刀利落剁了头就直接当场报了仇。鱼头丢木炭里锅铲压一压,强行煎成美味的焦黄色, 洗干净先放在锅里加上水、撒上姜片和盐,这就架火烧起来煮汤。然后才去处理剩下的鱼身, 大鱼活力满满, 没了头还在弹跳,赶快捉住顺着脊柱剖成两半, 贝莉儿先片了一片生鱼片递给龙。   玛利多诺多尔就愣一下:“要吃生的吗?”   贝莉儿眨眨眼:“据说刚片下来的鱼最新鲜, 淡水鱼都能生吃的……哦对。”她突然醒悟过来,他是龙又不是人,平常生食才是主食呢,生鱼片有什么可稀罕的。顿时想要收回来, 不过玛利多诺多尔已经接了, 拿着粉粉的鱼片看一眼,贝莉儿片得很薄,纹理细腻的鱼肉晶莹剔透,泛着可口的粉白和脂肪色, 长长地垂在他手上打着卷儿, 举起来看时仿佛还能透过阳光。   贝莉儿笑眯眯地问:“玛多, 要不你试着吃一口看看?”   这鱼肉美丽的样子很讨人喜欢,玛利多诺多尔吃了一千多年的生肉, 但谁能想得到人类这些奇思妙想的花样?大部分时候他追逐陆地上的野兽,它们个头很小,可以容他生吞。海中的食物他只有在和杜维因穿越大海时才联手抓了两回。它们普遍体积太大,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野蛮肮脏地撕咬鱼肉,所以他对水里的肉一直印象不好。……但他从没想过它们也可以这样处理。玛利多诺多尔试探着将鱼肉卷儿放在嘴里抿了一口。   几乎不需要咬,肉清甜清甜,还有点沙,柔软的口感含在嘴里仿佛是化开了,他不由微微眯起眼,这在人类看来就是很满意的样子了。贝莉儿也很开心,自己也片了一片鱼肉塞进嘴里。“好鲜!”   鲜甜的美味在舌苔上爆炸,她幸福地赞叹起来。没有经过任何外力破坏的深山老林里,你不会想到这些食材有多鲜美。牛、羊、鹿,树林中的野果与蘑菇,还有这些水中的鱼。他们还没等开火就吃得停不下来,贝莉儿片了一大堆肉,龙三片她一片小黄三分之一片,一边吃着嘴里还不消停,人类神采飞扬、手舞足蹈地跟一脸懵逼的龙吹怎么玩出新花样。   “就这样片一大堆……不不不,不是我这样片,我技术不行。”她举着手指头给他比划:   “看,就这么薄这么薄,薄得像叶子、像……虫的翅膀,然后把它们一片片叠起来,放在冰山上。”   日光很好,玛利多诺多尔神往地听她说。这很符合龙的喜好,雪白寒冷的冰山上,薄如蝉翼的粉色鱼肉覆盖着,闪闪发光。“不要那么大的冰山,小小一块就很好看,不过这么白太单调了,再放两片鲜绿的小叶子,摆在桌子上看着,鱼肉刚割下来的时候还有点热气,放在冰上就卷起来,然后有雾气升起来……很漂亮对不对,玛多?”她也被自己说得口水直流。“哇,然后我们再把它们一口气吃光光!想想就好开心。”   贝莉儿还从角落里摸出了两枚青果子,天知道她什么时候藏的果子,果子在盘子上捏出果汁,鱼片上沾一点再递给他,玛利多诺多尔接过来吃,粉色的鱼肉上有淡青的汁液洇开,有一点酸气,他忍不住皱起脸,但吃了两口又觉得那点酸气配着肉的甜,别有一般滋味。   他甚至有点可惜起来,自己不是冰龙,要不在这里随手做一块冰,让人类把鱼肉摆上去看看,那该有多漂亮?“冬天的时候虽然有冰,可是没有鱼也没有叶子。”他也觉得很惋惜。“树都枯了,湖水也冻上了。”   贝莉儿吃了一嘴鱼肉汁听了就嘿嘿直笑:“那时候再说呀,不下雪了,我们总有办法的。”她看起来胸有成竹,也不知道有什么主意。然后他们又换了新口味。独木舟的边缘刨下两根木刺,直接把半片鱼穿起来在木炭上烤。趁这当口贝莉儿把另外的鱼肉剖下来,剁成泥,挤成指头大小的丸子,一部分扔进汤里,另一部分放进蒸笼,加满水然后盖上盖子上火蒸。   蒸笼是神奇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一直很好奇。他知道水和火都可以烫熟食物,但为什么白色的热气也行呢?他曾经试着将手伸到那些白白的蒸汽中,长久了就会有一丝微痛,收回手的时候上面就湿漉漉地布满水汽。贝莉儿想了想说:“因为这是水加火啊!”玛利多诺多尔当然见过魔法,他见过红龙烧尽一片荒野,他也见过白龙冻上一条河川,精灵咏唱歌谣能让大地回春,人类念诵咒语能号令气象。龙的眼睛看得见元素,看得见那些小小的精灵在天空中歌唱飞舞,而让他觉得奇妙的是这个人类。   她什么力量也没有,她仿佛什么都做得到。她无所畏惧,对他和这个世界。   玛利多诺多尔负责看这个蒸笼,时间过得好快,似乎一秒钟他就闻到肉的香气转变了。没有打招呼他就揭开盖子看着里面,小小的鱼丸子像珍珠糯白,在剖去皮只剩内芯的深黄藤网上滚动。贝莉儿凑过来看了一眼:“可以吃了哟!”独木舟被刨下来老大一块后终于鱼汤也煮好了,小丸子浮浮沉沉地滚在汤里,她撒上一点翠绿的野葱端下来,又被烫得赶紧捏耳朵凉手指头。玛利多诺多尔往汤上看了一眼突然懂了,笨拙地学着她把野葱掐下几段,放在蒸笼里的鱼丸子上。端详一阵,又摆摆弄弄,变出更漂亮的造型。   绿绿的叶子被水蒸气一浸更加地鲜活可爱,粉白的丸子,翠绿的叶。“莉莉,”他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冰山的样子吗?”   贝莉儿笑眯眯说:“是哟!玛多好厉害!”   他一点都不为这种孩子气的夸奖恼怒,反而很开心地露出一个笑容。“真的很漂亮。”玛利多诺多尔不着急。到冬天还有一些时候,暴风雪过后大地和水都会冻上,那也没有关系,等他能飞很远,他总能找到一棵不枯萎的树,还有一条不冻的水。   她做了那么多吃的给他。他有一点期待地想,那个时候,总能给人类做一座又好看又美味的冰山。   他们就把这条鱼风卷残云吃个干净。有龙在永远不愁有剩饭,鱼骨头和内脏不好存放直接在饵料桶里剁碎一起抛下了水,小黄摇摆着大尾巴蹲在船头也啃着鱼饲料,好奇地看着一群呆蠢吃货鱼们起起伏伏在水面拥挤,生怕赶不上送死的趟。   网兜用来逮个午饭还可以,用它干正事,船就没有落脚之地了,还是要渔网上,今天本来就是来测试渔网的嘛~贝莉儿先用网兜抓了两条想看看情况,然后就不得不愁苦地停下动作。玛利多诺多尔正一巴掌把鱼拍晕,让它少碍事,见她发呆就不由抬起头问:“怎么了?”   “鱼太大了,我怕渔网装不下。”贝莉儿说。它们都比贝莉儿想的要大很多很多,随便一条都至少有她一臂长,这显然超乎她的想象,她请玛利多诺多尔放了一堆石头在亚空间里,随时准备好当渔网的压舱物,但如果捞上来都是这么大条的鱼,不说渔网够不捞住它们,真放上石头没准直接把小船压沉。   在说明了这个情况后龙就想了想,他看起来一点都不为难。“你可以先试试。装不下的话……”说的也对,贝莉儿一直都不知道的先试试看就知道了。抓太多大不了把鱼扔了。然后玛利多诺多尔接着说:“我就把鱼吃了。”   ……何等霸气威武,不愧是巨龙的建议。再重复一遍,有龙就不用担心有剩饭,剩货也不担心。   贝莉儿囧着去解渔网,囧着把渔网上两根金丝捆在船尾,然后她尽力把渔网举起来,漫天一撒……一团金灿灿掉在鱼群里。没撒开。再试,一半金灿灿掉在鱼群里。再试,还是没撒开,巨大的红宝石在鱼群中沉下去,水下还能看得见它的光芒,像火一样燃烧。贝莉儿思考一下:“好像渔网做得不对呀。”是不是应该把坠子绑在网脚上会比较好。她坚决不承认是自己技术的锅。坠子绑在中间的时候渔网就向下坠,会在水流的浮力下慢慢张开,一来水得够深,二来也要下面没有障碍物。一群鱼顶在网团子上找吃的,除非把网在空中就张开没有任何解法。贝莉儿挽起袖子开始做热身运动:“我下去一下。”她决定手工去把网张开。   玛利多诺多尔一愣的跟过来:“莉莉?”他有一点担忧:“你要下水吗?”他今天的瞬移份已经用完了,如果人类在水下喊救命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我抓着渔网就不会沉下去啦。”贝莉儿摩拳擦掌脱衣服。还好她有料到,在衣服里穿了件裹胸——T恤做的,T恤终于寿终正寝。她回头叮嘱龙:“你在船上帮忙拉网就好,不过我不太会踩水,等我说好你就把我拉上来哦。”她就只会游而不会踩水,如果让她停在水面上就只有溺水的份了。   玛利多诺多尔不懂什么叫踩水,不过也听出来大概就是人类不太会水的意思。不擅长为什么还能这么勇敢?她不怕死吗?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他想劝她不要去,又不知道应该怎样开口。要么支持,要么离开,除此之外不会有第三个选择,巨龙永远不会干涉别人的道路。   人类就在他的犹豫中跳下了水,玛利多诺多尔也不得不帮忙拽着渔网末端帮她拉平网面。“哇,好冷。”她小小的脸冻得有一点皱:“太阳这么大还是好冷,秋天果然来了。”她小心地拉着渔网展平铺开,罩过那群因为没有食物而惊慌四散的鱼。红宝石重新浮起来了,金网在水面焕发耀目光彩。然后人类深吸一口气拉着网沉入水中,玛利多诺多尔听着她击打水花的声音,一路向下、向下,一直到船底下,在那里停顿一下,大约是完成了包围圈,然后水花再翻涌上来——   他突然听见什么奇异的声音。是水流在轰鸣,巨大的水花翻起来,太安静了,安静到反常,然后那个突兀地响起来刺耳声音恐怖到他突然全身发冷。“莉莉!”他失声喊:“快上来!”   水花越来越近,船下的水花也越来越近,人类的听力那么弱,在水中怎么听得见他的声音呢?她满脸笑容地在船尾浮出湿漉漉的头,两手一边一条拉着金丝,伸出手要龙抱她出水:“玛多!”   迎接她的是玛利多诺多尔向后咧开的嘴和非人的嘶吼,他死死盯视她身后的水面,身体向下低伏。越来越下,贝莉儿惊愕地瞪大眼,一束卷曲银发拂过她的脸,然后发丝在她皮肤上游移,一个呼吸后银色的鳞片就笼罩她的视野。船被直接压入水面,巨龙扇动翅膀,咆哮着撞向她身后的巨鱼。   巨湖中有巨鱼,这有什么奇怪?银龙一头扎入水中,带着一条巨大的鱼尾撞入水底,漫天的水墙如降下暴雨,砸得贝莉儿摔进水中,眼冒金星,肺里吸入水火辣辣的剧痛。然后她的脚踩上地面,不是地面,是龙的鳞片。她重新被托着升出水面,轰鸣的水声后仿佛穿越天上的瀑布,她终于抓住了可信赖的支持,是一支锋锐的龙角。   她趴在银龙头上,风吹得她好冷,她还在呛咳,不停地往外吐水,她扳着龙的角湿得又狼狈又窒息,在一时的顾不上发生了什么事后,突然发现自己在天空中翱翔。   她离地面这样的远,她惊奇地坐起来,手腕上还缠着金网,金网上挂着拳头大的红宝石。一条鱼被缠在网上,还在徒劳挣扎,贝莉儿收起网,把鱼一弹,它就徒劳地在空中一跳,然后落下——落下——   她向下望,碧蓝的湖水像明亮的水晶,再向后的棕褐色的土地上遍布着植被,翠绿的、鲜红的、赭黄的,画布上染满鲜艳的颜色,林海广袤,远空浩瀚,贝莉儿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那片视野,那片银色,她在梦中翱翔,她在空中飞舞。她突然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声音在空中传出去很远,阳光照耀下来,她跪坐在巨龙头上,扶着他的角,水从他们身上落下来,雨从天上坠下,银龙伸屈利爪,就算是身体还斑驳着黑色,他在翱翔,光芒四射。啪啦,巨龙优雅地昂起头,鼓动翅膀,双翼一展,如垂天之云。   看啊,这世界多美。   玛利多诺多尔在天上转了一圈,把水抖干净才重新回到湖岸边。他坠落下来,爪子有力地在地上一沉,砰。他把脖子垂下,头抵在地上,他发现自己竟也能容忍人类从头上欢呼着滑下来,落到他的嘴边时她被拦了一下,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条十米长的巨鱼,鱼太大了,他用力咬合住它,利齿长长扎穿它的身体,鱼无力地弹跳尾巴,还在垂死挣扎。   人类明白了发生什么事。看了看有点愧疚,但是怎样都拦不住她脸上兴奋的笑容。她跳起来拼命想抱住他,都不顾自己抱住的是鱼还是牙齿。玛利多诺多尔只好松开鱼甩到一边,闭上嘴让她可以抱住他的长吻。他沉默地看着她,她还在跳还在笑,小小的蹦跶着像一团火焰。“哇!玛多!好棒好棒!”她看起来开心激动得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好棒好棒!”   而要是那一瞬间,这团火焰被水吞没了会怎么样呢?玛利多诺多尔的心脏还在狂跳。鱼不能威慑他,可它那么大,一张嘴就能把人类一口吞入肚里。要是他早点发现就好了——要是他有在水中捕猎的经验就好了。玛利多诺多尔不爱去水里,他对水不熟悉,他从未有这么后怕过,因他的不熟悉。   这团火焰熄灭了会怎么样呢?他想,其实都没关系的,只要她别再这样吓他。用网兜也很好,少一条鱼也没什么,他冬天可以不吃饭。   但他还是闭上眼,蹭了蹭她欢笑的脸。   “莉莉,你还想再抓鱼吗?”他问:“没有船了,我可以当你的船,你带着网坐上来,我们去抓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玛多的潜台词:顺便把那个沉下去的网兜也捞上来,我的金子一块都不能少。 第50章   不用说也知道小黄有多生气。等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想起来的时候, 它已经在水上漂好久了。玛利多诺多尔飞起来的时候直接踩翻了独木舟, 小黄在船里整个儿被按进水底。好悬它福大命大, 挣扎着狗刨到船的一块碎块边用爪子扒住, 凄惨地发出尖叫让贝莉儿快来救它。贝莉儿这时还在天上飞得乐不思蜀呢,鱼们躲过了巨龙的危险后一波又一波游上来碰它垂在水里的尾巴, 看那是不是能吃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悬停在湖面上朝它伸出尾巴时,已经趴到萎靡的它甚至都没有力气抓住爬上来。   一直都软萌又乖巧的小黄喘过气来后直接把屁股对准了贝莉儿。它身上的毛还没干呢, 两个长耳朵湿漉漉蔫答答地垂在背后, 夹着尾巴蹲在地上生闷气。贝莉儿自觉理亏,赶紧蹲在它身边摸头摸背撸毛陪着笑:“小黄小黄, 对不起啊, 你听我说呀小黄。”   玛利多诺多尔把一渔网鱼扔在旁边的地上,他还是巨龙的形态,湖边树林这块地方太挤了,不够他放开身体, 就只好坐在贝莉儿和小黄上方, 两条前腿像个大门柱子把他们圈在其中,爪子上还扣着自己搜索了很久的衣服残片。只有这么多也没办法了,那些坠在衣服上的水晶和宝石都已经沉在水底,再也找不回来。巨龙伸到湖边的尾巴翘起来在水面上方左右摇摆, 他的长脖子垂下来, 漂亮的银色竖瞳微微眯起来从上往下俯视着。   “不听话的话, ”他心情不好地隆隆地建议说:“赶走就好了。”   说什么呢!贝莉儿赶紧瞪他一眼,转脸又变脸似的带着笑哄小黄:“别理玛多, 小黄来,我们抱抱,不听他的,他说的都不是真的。”   “巨龙不说假话。”玛利多诺多尔不高兴了,人类怎么可以侮辱他的尊严。“是真的。”他才不想养这只吱吱。又贪吃又没有眼色,也不漂亮,还抢食物。要是它留下来,贝莉儿当然会把狩猎到的食物分给它一部分。从前玛利多诺多尔是无所谓的,人类收集的食物要怎样分配他没有发言权,只要这只蠢吱吱别妄想抢他的肉就行。但是现在?贝莉儿捉到的那些羊、那些牛、那些鹿,甚至这包地上的鱼,都有他玛利多诺多尔出力的份。玛利多诺多尔忍很久了。叫一头巨龙为吱吱狩猎?它做梦。   他倒不想吃掉小黄,这些蠢呆呆的长耳朵在龙岛上一群又一群的在它们的龙主人爪下欢腾,每天爬龙鳞啃毛刺,巨龙唯一不会吃的种族就是吱吱。既然如此,眼不见为净,赶走就好。   然而人类并不想赶走这个吃白饭的。“玛多你不许说话,是我们对不起小黄,你不许找不到衣服就拿它出气。”凶完他以后她就抱起它搂在胸前像搂着自己的幼崽,又疼爱又愧疚。“小黄小黄。”她亲亲那对长耳朵,长耳朵正被他的威胁吓得抖,吱呜吱呜哭了。贝莉儿心疼得要死。“对不起呀,我们回去给你擦擦毛,做好吃的好吗?再也不把你丢下了,对不起对不起。”   她抱着小黄就哒哒哒走了,忙着回去给它擦毛,被丢在后面的玛利多诺多尔瞪大了眼,这不魔法!高贵伟大的巨龙和一只没脑子的小蠢货,她为什么选蠢货不选他?!   玛利多诺多尔也生起了闷气,就算他还是连鱼带网把食物拖回了家。他在心里对自己承诺过要保护好人类,巨龙言出必践。他就是不跟她说话,然而贝莉儿好像根本就没发现他在生气。她有那么多事要做,抱着长耳朵摸背挠肚子,抱着长耳朵梳毛,抱着长耳朵说故事,抱着长耳朵睡觉……长耳朵重新对她摇尾巴舔舔了,她抱着它笑得可开心。她还要忙着把那些割下来的肉处理好、烟熏、盐渍,风干,或者做成肉松。有时候有什么东西少了,她还要挎着篮子背着藤篓进树林去翻找。   玛利多诺多尔都跟着她,她力气太小的时候就帮把手,他再也不想水里的那些事情重复地发生,但他就是不和她说话,她越久没有发现他就越生气。   贝莉儿在火边出神地踩着皮,边举着纺锤,思考羊毛是怎么弄的。天气越来越冷了,连地上的草都开始枯黄,树底下落了一片叶子,不管怎么说这是收割的好时机,拿着刀出门又收获了一大篓满满的干草干叶子,把房顶重新厚厚地铺过加固,剩下的还可以塞进储物房去防潮。皮毛呢?……也够。窗户的、门的、墙上床上和地上的,都有了,她脚下是最后几张了。她花了一个夏天才弄清怎么鞣皮,万能的草木灰和盐啊,反正就是各种比例混肥皂加,洗掉烫掉皮毛上的脂肪和味道,再不停的水洗不停的晒,晒干成硬板还要用石刀刮,刮完大概软掉了用手揉,揉得怎么样……emmm,全靠走心了。   这工作量太大,贝莉儿就算喝了龙血暴涨力气也顶不住。第三块皮后她开始用脚踩,这样还可以腾出手干点杂事。她忙疯了。可惜的是那块豹子皮,它是贝莉儿最初的几批实验品之一。那也没有办法,谁叫时机不对呢?贝莉儿发现它在腐烂后第一时间塞水里煮了抢救,最后似乎是救回来了吧,皮在烈日下晒得硬硬脆脆,好歹是不再烂了,它也只能放在门口当脚垫。   跑题了,贝莉儿重新想起羊毛。处理羊毛的过程和处理蚕茧很像。贝莉儿小时候养过蚕,虽然她年年把茧塞在罐子里当宝贝收藏,她隐隐约约知道抽丝是什么东西,好像第一步是放水里煮……所以她就把羊毛也塞锅里煮。第一批煮出来的羊毛完全是个撕都撕不开的球坨,后面她慢慢的有经验了,只用热水烫,和煮皮一样的一遍遍洗,最后她就得到一大堆晒干的软绵绵的、乱蓬蓬的,散开的羊毛。   但是这些羊毛要怎么纺成线呢?贝莉儿知道纺锤长什么样,睡美人里它是头一号反派。但她有些联系不上,她照着记忆中的样子削了一个两头尖中间粗的棍子,然后举着它看,试着把一片片的羊毛卷在上面,或者抽出一段卷在上面,或者挂在尖端上往下拉。   那当然无果。最后还是玛利多诺多尔帮了她。他看懂了她要做什么,一言不发地在地上画了一个样子给她。那是一根棍子下端插着一个圆片,像个最简陋的小陀螺倒了过来底端朝上,而那个底端就是一个小钩子,还有一捧毛怎么通过小钩子拉着就变成线的样子。   贝莉儿照着试了两次果然成了。她张大嘴很震惊。“玛多你知道怎么纺线呀?”这怎么可能,巨龙竟然知道怎么纺线。玛利多诺多尔扭头冷着脸没有回答她,龙在一开始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常常不说话的,近来话才渐渐有点多起来,但贝莉儿对一个人自言自语更习以为常,因此她这时才开始发现他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在生气。   可是这时候离小黄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几天,贝莉儿打死也想不到他为什么。“玛多你怎么了?”她问:“你生气了吗?你为什么生气?”   龙不跟她说话。她要做什么都帮忙,去树林里就跟着,整理仓库就听话搬东西。他还定期带鱼给她,黄金渔网和网兜都被玛利多诺多尔收回去了,每隔七天她收拾完这堆鱼就会收到下一堆,直到贝莉儿说“我们的鱼够啦”他才停手。贝莉儿想去湖边找点贝壳和虾玛利多诺多尔就拉着不让她去,她说“我就在湖边捡捡贝壳不下水哦!”也没有用,五十米高的巨龙居高临下像一座大山,阴影亦步亦趋地在瑟瑟发抖的人类身后笼罩她,等到确定她要去哪里,就用爪子尖压着她的衣角不让走——顺便一提秋天的时候膝上连衣裙换成了及地的长袍——贝莉儿只好无奈放弃。   但他就是不跟她说话。   好吧,别扭小公举又生气了,贝莉儿不着急,等着玛利多诺多尔自己转过来。贝莉儿还沉迷于纺线,她日夜干个不停,把那堆羊毛纺成一个个圆滚滚的毛线团,纺到一定程度了她就放下来,先削出两根长长的木针开始织围巾。   ……嗯这就超出玛利多诺多尔的想象范围了。两根长针这么左一穿右一戳,在人类的手里好看地上下舞动,然后就从毛线团变成了一片长长的……长长的羊毛线片。开始贝莉儿还不熟练,织得又慢又歪扭,洞洞大大小小凑在一起,看起来特别丑,但是到后面的时候就开始整齐又漂亮了。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好像有股让人讨厌的魔力催促他天天盯着那两根针和织出来的东西,她要羊就是为了做这个吗?这个是做什么用的?贝莉儿把还带着针的围巾裹在脖子上比划的时候他突然开始期待起来。   如果人类要把这个送给他而且说对不起,他要原谅她吗?那,虽然很感激她的心意,那也绝对不行,这么丑的毛线片。长长的一条到处都是洞,一块宝石也没有,像年久失修的墙纹,丑巴巴地贴在砖上等着风干,巨龙才不要这么难看的东西。   然而第一条毛线片裹在了小黄的身上。贝莉儿把小黄用围巾裹得更像毛团子了,还细心地给它留出四只脚的位置,小黄还是被裹得走不了路,可怜地在围巾里挣来挣去吱吱叫。乱蹬的脚不小心踩到围巾洞,绊得翻了个跟头咕噜咕噜滚出去三米远,爬起来的时候它整个吱吱都裹在围巾里晕头转向了,贝莉儿好坏地坐在那里笑得前仰后合。   然后她一扭头就看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脸黑了,龙沉默的坐在那瞪她、瞪她,用力瞪她,漂亮的眼睛里熊熊怒火,整个脸看起来突然有一瞬间委屈得要哭。哈哈哈哈哈哈哈贝莉儿吹着口哨把头扭回去,欢快的整理起剩下的毛线团告诉他:“哇好冷,下个我先给自己织,抱歉玛多你等一等哦~”   玛利多诺多尔要气死了!在水里丢衣服的是我!但是小黄毛团被抱起来放在他膝盖上,人类真诚又求恳的请求他:“玛多,你帮忙看一下小黄,我趁冬天前抓紧把事情做完再来陪你好不好?”   他要是还有一点脾气就应该把这团丑团子丢出去,或者把人类也丢出去,回到山洞里去睡着度过这一个冬天。但玛利多诺多尔不知为何做不到。他不知道,就算他气得想把她吃掉,人类哼着歌跑远了,他低下头对上从围巾里挣扎出来的小黄的头,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   她不是说了等一等吗?那好,玛利多诺多尔和善地揉着小黄的头微笑着想。   就等一等。   ……完全是骗龙的,等一等也没有。贝莉儿花了很多天反复尝试着织毛衣。但她能做到最好的也就是前后两片和衣领连起来了,一件长长的开衩罩衣,袖子她则无能为力。她织了那么大那么厚的一件,这些就把积攒下来的毛线几乎消耗清空,剩下的一个半毛线球寒酸地滚在篮子里,一眼就能知道织什么都不够。那天天阴阴的,又沉又重的云低垂在天空,风中冷得呵气成霜。贝莉儿赶早把所有的东西收进房子里,一大堆木柴堆在门口堵住大半个平台,小木屋里的灶上翻滚着喷香的鸡汤。   而她躲在篝火熊熊温暖的房子里收了最后一根线,抽出毛线针放在一边,拍拍打打自己酸痛的背,伸个懒腰,然后把毛衣举起来看,看了一会儿套上去试试合不合适,赤脚踩在毛茸茸的鹿毛地毯上转着跳两圈又脱下来。窗户边还有一半的牛皮没钉上去,能看得见外面的天光,寒风吹进来吹动龙的发丝,玛利多诺多尔生着气坐在那里发呆,瑟瑟发抖的小黄被他抓在膝盖上不让动,脖子上还被强迫缠了围巾,老大一团裹成个球。   贝莉儿说:“玛多?”她回过头寻找他,看见他的眼睛注意过来,便笑着把毛衣展开给他看。   “给你的,喜欢吗?”   玛利多诺多尔睁大了眼。贝莉儿眨了眨眼说:“你的衣服为了救我坏了一件不是吗?这是赔给你的礼物。”她走到他面前,把衣服递给他。“没办法啦,我最多只能做到这样了。你不要生小黄的气,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织,所以第一条围巾拿来练习,才给它先织一条……”她摸了摸鼻子狡猾地转移责任。“你这几天一直欺负小黄,我都没说什么啊对不对?你别生它的气好吗?毛衣是送给你的,它的围巾也是为了你啊。”   人类眨了眨眼,在火光里露出狡黠的笑容。她一直都记得,一直都知道,她就是不说,看着他在她面前又别扭又忍耐的出尽洋相。她怎么那么讨厌,她怎么那么能说谎呢?巨龙从来不说谎,玛利多诺多尔视谎言为邪恶的毒咒。他嫌恶和鄙陋满口胡言,他憎恨和唾弃欺骗,一团火从心里烧上来,长耳朵从膝盖上慌慌张张地跳下来逃跑,在地毯上一步绊三跤,玛利多诺多尔连着毛衣一起抱住了人类。   “很丑。”他说。“我不要这个,我要吱吱的围巾。”   贝莉儿还没来得及害羞就被打败了。她叹着气说:“小黄的围巾是练习的呀!最丑最丑的就是它的了!……你看,我都没给自己做!第一件第二件都是你们的呢!”   “我要吱吱的围巾。”他不管:“你答应过的,所有的第一次都是我的。”   他执拗又发脾气的抱紧她,重复的说自己得到的承诺。“莉莉,你答应过的。”巨龙永不说谎,巨龙言出必践,就算人类说话不算话,那也没有关系,他可以自己抢。贝莉儿第一次发现最任性的就是白龙了。她还能怎么办呢?除了欺负老实的小黄,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啦。“好啦好啦,我们不管小黄,我错了我错了,围巾和毛衣都给你好不好?”她拍着他的背,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她突然感觉他犹豫了一下,是犹豫什么呢?她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龙轻轻侧过脸,用自己的脖子蹭了蹭她的脖子。   银发从他们之间落下,密密地挨蹭在皮肤上,微凉的皮肤,滚烫的皮肤,呼吸相闻地贴近在一起。她呆住了,火光中他的脸朝她倾过来,如此近在咫尺,如此光耀而美丽,那双曾经锋利冰冷的银眸柔软下来是多么地如梦似幻啊。玛利多诺多尔笑着说:“好。”   窗外突然有寒风呼啸,第一片雪花从天空中落下,冬天已悄然而至了。 第51章   贝莉儿最近有一些慌张, 自从玛利多诺多尔接受了她的毛衣和围巾, 并回以亲近的脖子的蹭蹭, 似乎那就意味着有那么一条无形的线被跨越了。或者可能是因为下雪天大家都呆在烧着火的房子里, 她不知道怎么说,白龙表示亲近的方式就……就突然符合他的巨龙身份——或者说, 感觉,更加地, 亲昵而野兽起来。   改变非常巨大而明显。第五天早晨她醒来的时候龙正坐在她身边, 歪着头看她。……那条破围巾还围在他脖子上。他并不怕冷,围围巾只是为了彰显胜利, 毛衣就被他收回亚空间去了。玛利多诺多尔晚上不睡觉, 因此他负责看火添柴。火彻夜烧得很大,烟也很大,闷在房子里的时候味道很不好闻。她一边睡迷糊了一边想着趁雪不太大赶紧改建一个壁炉和烟囱,再砍点树来增加木柴储备……   她从摇篮一样满满塞着皮毛的藤床里坐起来的时候揉揉眼睛, 打个呵欠, 滑顺的鹿皮从她身上掉下来,小黄跳出来去墙角自己的石碗里喝水,龙说:“你醒了,莉莉。”他看起来等她醒了很久。   她就迷迷糊糊地例常打招呼:“早安, 玛多!”   而龙看起来兴致很高, “早安, 莉莉!”脸上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然后他倾身过来, 在贝莉儿反应过来之前就抱住了她,蹭蹭脸和脖子。围巾隔着皮肤也没阻拦他的热情:“莉莉,你看,雪精灵醒了!”   甭管什么雪精灵醒没醒,贝莉儿当时就吓醒了。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发现,他侧着头示意她着窗外的大雪,现在还没有冷到那个地步,而且出于通风的考虑,窗子一直只是半封,所以这样就能通过上半部窗户看见沉沉的天空和飞扬的雪花,雪一天比一天大了,下起来没个停。玛利多诺多尔说:“对了,太远了,你看不见。”他把她拉起来到窗前,要她看漫天飞雪。贝莉儿一个激灵还没回过神来,呆呆的看了半天才说:“我什么也没看见。”   雪花里除了风什么也没有。“它们刚醒来,还太弱了。”玛利多诺多尔才想到地说:“如果雪一直下,或许到晚上你就能看见了。”雪精灵是一种随雪而生的元素妖精,下雪诞生,雪停而死亡。只有冬季才能看见的妖精,只会在渺无人烟的风雪中诞生。玛利多诺多尔曾想着这里应该也会有吧,他的确等到了。半夜时元素的光芒在雪中出现了,玛利多诺多尔按捺着没有喊醒人类,他等她醒来等了很久。   贝莉儿愣了愣,她强行跳过被抱事件问:“玛多你很喜欢妖精吗?”   “不喜欢。”玛利多诺多尔说:“它们又吵又闹又烦人,虽然美丽,但很快就会消失。”巨龙不喜欢这样转瞬即逝的光芒,像流星一样短暂。不过人类不是喜欢吗?像萤火虫,像这些妖精。玛利多诺多尔想让她高兴。他说:“不过我想给你看看,它们的光芒。”   ……这样的回答太犯规了!贝莉儿最终没能把蹭蹭的事问出口。然后他们煮早餐吃,用昨晚还剩的鸡汤炖一锅浓浓的肉羹,配上七八张用猪油煎得喷香的野菜鸡蛋饼,吃下去肚子也饱饱的,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但食物的份量显然比往常少了一半。她拿两块饼,舀两碗肉羹,小黄分半块饼和半碗,剩下的全部都给龙。贝莉儿端着碗,肩上披着皮毛被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抬眼看玛利多诺多尔:“玛多,你够吃吗?”   冬天来临的时候龙就不得不控制食量了,玛利多诺多尔说:“没关系,我们说过了,你不用顾及我。”他难得地有点心不在焉,一直转头望窗外的雪,贝莉儿知道他看什么,她觉得自己简直罪大恶极。“抱歉,我不知道冬天后面会怎么样,你先忍耐几天,等后面天晴了能处理更多食物……”捕猎从来都不是问题,有巨龙在的时候贝莉儿想逮多少牛羊逮多少牛羊。问题是她一个人处理不来这么多食材,这个世界没有冰箱。   玛利多诺多尔被嘴里的饼香得回过神来。饼里混着切碎的炸得脆酥酥的猪油渣,一舔就化了,非常好吃。而做出这么好吃的食物的人类还在觉得对不起他——她很愧疚,因为没法喂饱他。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怎样说,他总是有些不善言辞,不像红龙杜维因那样坦率。如果他能说一万个没关系让她知道他一点都不介意就好了,他一点都不介意,要怎样才能让她放心呢?“没关系。”玛利多诺多尔再次给她一个拥抱,蹭蹭脖子,当退开的时候他的脸从她的脸上擦过,他明显觉得人类僵硬了,他停顿一下,不解地问:“莉莉?”   “啊哈哈哈哈。”贝莉儿赶紧低头吃饭:“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突然想到点事情。”   ——她还是只能强行跳过这个安慰友善的抱抱。饿着肚子也不让你为难的龙太让人心疼了,然后贝莉儿就哭着把手伸向了自己的仓库,准备给白龙加餐。   她给玛利多诺多尔找了完美的借口。“今天反正不出门有时间,试试新口味怎么样?”一面这样说一面从仓库里搬出了肠衣。其实那是秋天来不及做又舍不得丢掉的材料,贝莉儿就没做香肠,又费力又费时,赶时间的时候还要把肉剁碎,这样一点点按捺着爆发的力气把肉填在肠子里真是一个让人崩溃的活。但丢掉也很可惜,贝莉儿想总能煮个小肠汤吃吧?所以勤俭持家的人类就还是把这堆只刮干净里面烘干的肠子留了下来。   贝莉儿从外面窗台被冰雪覆盖的肉堆里找到一大块五花肉,强行用龙鳞割下来,玛利多诺多尔帮她拎进房里,在她的指挥下放在砧板上。肉混着冰也无所谓,龙鳞刀很利,唯一担心的是要把砧板剁进肉糜里面去,不过贝莉儿锻炼半年也已经对此得心应手了。剁了肉糜抬起来底部刮掉一层木屑,检查一番没有别的可疑物了,然后加一点盐拌匀,沾一点尝尝味——太冷了,舌头差点被冻麻。她不动声色地把勺子洗了再加一点盐进去,再招呼站在窗前只着地看妖精的玛利多诺多尔一起来帮忙。他拉着肠子而她把肉往里灌。   这一干就干了一天,肉糜在盆子里从冰渣子到被室温解冻,浸了一盆的水。贝莉儿腰酸背痛龇牙咧嘴手都冻得没知觉了,中午她就名正言顺地说:“好累啊我好饿我们午饭多吃点吧?”午饭的饭量增加到比原来还多的份量。她一边拿着大勺子给龙的碗里舀满满的肉一边笑眯眯地说:“玛多辛苦了哦!”龙就乖乖地低头吃肉。   多幸福啊。贝莉儿这时都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给龙加餐的。风雪飞扬,小屋子里燃着熊熊的火,肉香和水雾里有一种强烈的母爱从贝莉儿胸怀里满足地升上来。她觉得自己真是太傻了,缩减什么食量呢?有白龙在还怕找不到食物吗?大雪总会停的,吃完了再出去找就是了。没有冰箱算什么?冬天来了,门外就是天然的冰箱。   但即使打定了主意,演了一半的戏也还是要做下去。晚上他们就吃上了新鲜香肠。贝莉儿说:“糟糕我忘记这个东西没有条件风干的话就经不起放了。”窗外还在下雪,就算不大,这种潮湿的环境也不利于晾晒香肠。她一脸懊悔地把灌出来的五大根成果蒸炒炸煮全塞进锅里做给龙吃——但这回不像中午那么好糊弄了。下午的时间比上午长很多,贝莉儿若无其事地要去洗手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看见了她手上的红肿。   “莉莉?”他一开始只是疑惑:“你的手怎么了?”   贝莉儿看了看说:“没什么,可能有点冷被冻红了而已。”   或许就是她的反应太平静了才让他觉得有一些反常,从前龙鳞总割伤手的时候,贝莉儿从来不藏着掖着,都是大呼小叫喊着痛啊痛啊去泡水。而她的脸粉润红嫩又柔软,一点也不像手上那种紫红紫红的样子。在玛利多诺多尔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他就握住了人类的手。   那是冰冷而僵硬的,两只手红肿起来比原来大一倍,他睁大眼:“莉莉?!”贝莉儿要抽手没抽回来,这下就很尴尬了。“没什么,就是不用你的小溪煮饭那个,受伤时间稍微会有点长。”她心虚地说:“我已经……准备去泡水了。”   下雪以后要用水就是铲一铲子落雪回来倒锅里烧开了事。神奇小溪当然也有收集,放在仓库里盖子盖好的一罐子,用起来肯定就不像原先那么方便了。玛利多诺多尔抿着嘴沉默了一会儿。“这不是我的龙鳞的伤口。”他当然一瞬间就明白了,她是为什么这么做。   贝莉儿还想蒙混过去:“不是啊,虽然你的鳞也老是割伤我,但偶尔也会受一点别的伤——”她没有说完,视野突然一个腾空,“啊啊啊啊啊!”她惊叫:“玛多!”龙拦腰把她抱起来,兜头罩上毛皮,然后身体移动,砰,门打开了,贝莉儿背上猛地感到一股压力,寒风猛烈地向她刮过来,他们大步走进雪夜里。   哗啦啦,越走越近的水声,是小溪在流淌。真奇怪,为什么这么冷的天它仍然不结冰?贝莉儿在黑暗里抓着他的白袍子,衣料太滑手太僵硬抓不住,她又改拽他的围巾。“玛多!玛多!”她扑腾着叫:“哇!放我下来!”然后毛皮被掀开一点,冷风瞬间刮上贝莉儿的皮肤,大雪迎面扑了她满脸。玛利多诺多尔板着脸蹲下来,把她的手从毛里找出来,两只一起抓着伸进小溪里。   溪水很冷,贝莉儿打了个寒噤。但那双更大的手抓着她,不容她挣脱。“这是惩罚。”龙硬邦邦地说:“你欺骗我的惩罚。”比起被吃掉这惩罚可爱得要死,贝莉儿哭笑不得。“玛多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认错。“我不该骗你,下次不敢了,原谅我好不好?”   每次她问“好不好”他都回答好,这次不灵了。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莉莉,我说过你不用顾忌我的食物。”冰冷的水里他微凉的体温比起来也热了,火光从他们身后透过来,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水底的晶石柔柔地发着萤光,一如往常,永恒不变。   “那怎么行?”贝莉儿叹口气说:“我才不是那种只顾着自己吃饱的大坏蛋呢。”水中的手指松开了,她得以抬起自己的手,摸了摸鼻子。呸,好冷,赶紧把手藏进皮毛里,哆哆嗦嗦地把毛整个拉到脖子取暖。然后她挺不好意思地侧头道歉,“对不起啦,玛多,我知道错了,下次有什么我一定和你说,好不好?”回想了一下白天的事她也觉得自己挺蠢,还觉得自己在做圣母怎么的,真是净干傻事。   “我就是个大傻瓜。”她补充说:“你别生我的气好吗?对不起。”   龙的脸色有一点点松弛,随即想到什么又板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又在说谎。”   “不会再和你说谎啦!信我啊!”贝莉儿哭死了。果然一次干坏事以后次次都要被怀疑。她努力把脸别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看我的脸,看!多诚实!”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干脆地说,看着人类的脸瞬间委屈巴巴,他突然就觉得高兴。人类都是说谎的。贝莉儿也是人类,也是满嘴谎言。围巾也是,毛衣也是,手也是。她许下的诺言从来不过真心,要玛利多诺多尔自己去打开来看。   那也没有关系,巨龙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外面太冷了,人类的脸很快冻得发白。惩罚到这里也够了,他不想她再生病。玛利多诺多尔抱着人类站起来:“回去吧。”要把垂在身后的皮毛给她盖好,贝莉儿突然拉了拉他:“玛多!”她惊叹地看着雪花,雪花落下来到她脸上,有无数光点聚集了过来,晃动着夜色的萤火里,每一朵雪花里都飞舞着一对翅膀,小巧、精致、美丽,雪一样的妖精在雪中舞蹈。   “我看见了,是雪妖精!”她笑起来,想伸手去碰。光点迅速地躲开了,她惊奇得忘记寒冷,攀在龙的身上直起腰来看。白气从她口中喷出,瞬间朦胧成了雾色。漫天的雪花混着的是星光,耳边有铃声般的呢喃,是妖精在歌唱。   玛利多诺多尔朝挤到他嘴边的光点吹一口气。好几个光点被吹开,拥拥挤挤撞在一起,又锲而不舍地凑近过来,在他的银发间穿梭,轻触他冰雪的长睫和玫瑰的唇。   妖精们喜欢美丽,本能地渴望着碰触美丽的物事,人形巨龙当然是它们骚扰的不二对象。玛利多诺多尔只想让贝莉儿在窗前看看,可没想让她直接闯入风雪中来被妖精包围。“为什么不喜欢?”人类惊讶地说:“它们喜欢你,我很开心!”   她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证明她真的很开心。为什么不喜欢?玛利多诺多尔嫌弃地说:“那是因为你听不见它们说话。”漂亮、漂亮、漂亮,无休止的铃铛声在耳边缭绕,巨龙的耳朵听得见万物生长,又吵,又闹,又烦人的妖精,像虫子叽叽喳喳,没一刻安宁。   “它们能说话吗?”人类很新奇。“对你说话吗?说什么?你很漂亮?”   玛利多诺多尔不高兴回答地点点头。后来到回到小木屋里,妖精们不喜欢温暖,这才纷纷飞开,继续在风雪里舞蹈,无忧无虑地歌唱。连吃饭都心不在焉的变成了贝莉儿,因为玛利多诺多尔说明天雪就会停了,妖精们将不复存在。人类甚至想披上皮毛跑出去玩,头一次看到她这么高兴。但她已经冻过一次了,玛利多诺多尔不允许她出门。“你要是生病的话,这回龙血就治不了你了。”他警告说。   就算能治贝莉儿当然也不会让他再放血,她就只好不出门了,继续眼巴巴地趴在窗前看雪。“玛多你能听见它们说话,好厉害啊!”她托着下巴羡慕得不得了地对他说。“我也想听听它们会对我说什么。”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回答。   后来看着看着,人类就睡着了。被两只手拉住盖在肩上的皮毛咻地一声滑到地上,龙在火光中走过来,弯腰把她抱起,放进她的小床里。   他坐在她的床边守夜,给火堆加柴,长耳朵打了个哈欠,跳进藤床里挤着人类一起睡着了。漂亮,漂亮,漂亮。窗外的银铃在歌唱,在风雪的呼啸里飞舞,一生一次的舞蹈,短暂而璀璨的生命,等待着天明后,日出雪融。   人类翻了个身,屋里太热了,她踹着皮毛,手伸出来,垂在床外晃荡。而他轻轻把她的手塞回去,把皮拽上来按实她的铺盖,不许她再踢被子。   黑夜里似乎掠过安宁的最后一声呢喃。龙低声说:“它们对你说,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光点躲开就很明显了,黑头发黑眼睛的莉莉不是它们喜欢的菜。雪妖精喜欢的当然是白白的龙!虽然小白龙身上还黑黑的,毕竟还是有绝世美貌啊!   这么一说你们就懂了吧,小白龙多体贴多甜。   玛利小公举:对,我没说谎,我只是转述。 第52章   第二天时果然雪小了很多, 没有全停下, 能看出快停了, 天空中一会一会儿地飘下细雪, 小小的一点点沫子落在手心就化了,和昨晚漫天的鹅毛大雪相比像不是同一种东西。   雪后比下雪时更冷。贝莉儿把接了雪的手收回来看, 是一片半化了的晶莹的结晶。雪化了后带走温度,她冷得一个打抖, 赶紧把手在毛上擦一擦擦掉水, 再塞回皮毛里窝着取暖,继续在雪地上蹦跶。皮短靴是内毛的, 与其说是短靴还不如说是缝了一双两层的袜子, 或者包裹,穿上一条皮裤子再这么把脚塞进去,用绳子扎牢就冲出去踩。雪还是软软的,又厚又松, 一脚就能陷进膝盖。而有的地方已经硬了,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在雪地上撒欢,不停地把腿从雪里拔出来,这样都不觉得冷,跑了好一会跑累了, 又回头看自己一路歪歪扭扭的脚印傻乐。   天亮了很多, 一点点日光从天空的那头透过来, 世界是一片平坦,雪亮的霜白。她不停地呵气, 兴奋地看着那白雾在空中升起,脸上有些湿意,是身体发热,腾腾的热气和外界的冷空气交锋,睫毛上有冰晶,雾色的温度。小黄裹在她胸前也只露出颗头,喝了一顿热水的独自和吹得冰冷的脸像是两个世界。贝莉儿特别为外出服做了两件套,里面一件是无袖的鹿皮长背心,伸出两个胳膊,外面一层就是一块大块的毛茸茸的羊皮,保暖御寒都非常舒服,当被子或是当披风都可以。她把羊皮再往身上裹了裹,皮围巾紧了紧,只露出一颗头,激动得把小黄举起来要它看:“看啊!小黄!看啊!”   小黄摇着尾巴:“吱~”她没等它回答就又大声回头对站在门前的玛利多诺多尔语无伦次:“看啊!玛多!看啊!哇!停了!雪!”   玛利多诺多尔避在屋檐下的阴影里。门旁推开的是大片的雪,散落在平台的木柴堆上。地上的雪反着光太亮太白,他的眼睛不适应这种刺眼的亮度,很不舒服。人类那雀跃到不行的样子在最初下雪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一回了,像个跳腾腾的豆子,蹦跶蹦跶,又欢呼又激动,无论如何静不下来。那时候风太大玛利多诺多尔不准她出门,在窗前看了一天雪以后她安静下来了,忙着折腾小木屋,把所有漏风的地方都堵上。然后现在雪停了跳豆又开始蹦蹦。   他觉得很有趣,又有些好奇。“你没见过雪吗,莉莉?”   贝莉儿的记忆中的确没见过这样的大雪。几天几夜的大雪,地和树上都是白的,一眼望出去的世界寂然无声,是冰雪的王国。而雪的白色衬得树干和露出来的土地更是沉默的黑色,白色,黑色,灰色,如此泾渭分明,而又交融的色彩,旷野冰封素裹,华美的白色,一路延伸向天穹。   “没见过呀!”她压抑不住快乐地说。“好漂亮!玛多!玛多!我们来玩啊!”   她一脚深一脚浅,把自己包成大团子,在及膝的雪里笨拙地挣扎过来想拉他。但她没有走回来的路,突然就越走越深,雪一路陷到大腿,贝莉儿好像根本就没发现,还在执着地要把自己拔起来想冲过来。然后啪叽,人类在雪地里摔了个脸朝地。   龙赶紧过去救她,把手舞足蹈挣扎的她翻过来,她还在哈哈哈地傻笑,笑了一会儿哭了,爬不起来了,伸着手要他拉,抽抽噎噎地顶了一脸的冰。“玛多,玛多!来玩啊!”那副样子又滑稽又蠢,简直傻到爆炸,又觉得忍不住笑,为她这样单纯的邀请和快乐。   龙的竖眸也无声地柔软,玛利多诺多尔无奈地把贝莉儿一把抱了起来,看着她吭哧吭哧用两个毛爪子抹脸上的冰。因为出了一头汗,她的头上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白雾,因此龙没有把她强押回小木屋看守,而是大发慈悲地允许出来活动。“不是说要检查屋顶吗?”   “玩完再检查!”   “那么铲雪呢?”   “也玩完再铲!”   龙岛并不下雪,但它有连绵的山岭,一些巨龙喜欢生活在这些山岭中的高峰的山洞中,这样的地方,大部分常年冰雪不化。玛利多诺多尔对冬季有一些似是而非的经验。“今天不铲雪的话,雪会冻住吧。”   “冻住是什么意思?很硬吗?”她兴致勃勃地问。   “大约很硬。”他想了想:“红龙的火焰才烧得开。”   人类犹豫了一下,或者说她只是看起来犹豫了一下,其实根本就没思考,欢乐地举着两只手欢呼:“没关系!玩完再说!”   玛利多诺多尔只是提醒贝莉儿之前关在屋子里自己信誓旦旦做的计划,如果人类想玩雪,那就先玩好了。无论如何,如果门堵了出不去,他可以把屋子拆了再补上。他把她放下来,确保她好好地站在雪地上才敢松手。但:“雪怎么玩?”   他马上就知道了雪怎么玩。贝莉儿乐腾腾地滚了一大一小两个雪球,小的一个雪球都有他半人高。她让他把小雪球搬起来扣到大雪球上,自己则跑到房子里去翻翻找找,又捧着一堆东西奔出来。两个气势磅礴的大球叠着立在那里,她抱着这些东西,一样样地把它们安上去。两个蘑菇干是笑眯眯的眼睛,红果酱是笑眯眯的嘴巴。画了一半玛利多诺多尔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小木屋周围的石头现在都埋在雪下,贝莉儿去溪边捡了一块晶石当做雪人的鼻子。   她跑去折树枝,被一大把掉下来的冰砸到脖子里,冷得在原地乱跳:“啊啊啊啊啊!”惊吓过后又笑得不行,宝贝的捧着两把树枝跑回来插在雪人身上。雪人叉着手顶天立地地站在那里,雪地上是乱蓬蓬的脚印和两条深浅的球痕。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会儿说:“这是你吗?”他想起秋天的叶子拼贴画,木框还被贝莉儿挂在床头,小人和大怪兽和小怪兽手拉手,咧开的嘴巴也是红色的,笑得眯眯眼看不见。   贝莉儿捧着脸,一头的汗亮晶晶。“对哦,这是我啊!”想了想又往脑后插了两根树枝当辫子,头顶上……来不及编花环,只好把小树枝一根一根在头顶上摆成一圈,像个底掉了的鸟巢。雪人太高了,她踮着脚也够不到头顶,还要逼着龙把她抱起来摆树枝。打扮好了自己的雪人,周围绕了三圈美滋滋地看,哈哈哈笑得像个傻瓜。   “看,玛多!”她扫平雪人面前的雪地,用树枝在地上大大的写了两个方块字:“莉莉”,指着对龙说:“这个是莉莉雪人!”玛利多诺多尔只顾着看她的手,那一脸严肃的样子像个煞风景的老巫婆。“莉莉把手伸出来。”   贝莉儿赶紧伸手给他检查,昨有前车之鉴,她今天就很小心,玩一会儿去泡一下小溪。龙大概觉得只要不受伤就可以,所以这样会被很容易地瞒过去。手心被冻得还没回过来的白色,只有末端一点点红,比起来还不如她的脸兴奋的那一片通红。双颊是红的,鼻子也是红的,嘴唇也是红的,冻得像小兔子的脸,玛利多诺多尔摸了摸她的脸,微凉。   他一直不明白,人类到底怎样代表着不舒服呢?红色和白色到底代表什么意义,冷和热又是什么意思呢?曾经在山洞里她说很冷,然后发热,在屋子里她又说很热,然后冰冷。龙不明白这些温度所代表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是明白的,太冷和太热都会让人类生病,但是,什么样的程度才会呢?他不知道。   “玛多没关系啦~”人类还笑着安慰他。“没关系没关系,就是玩一玩!等会儿我们就回屋子里去喝水,吃一点肉马上就热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审视着她的脸色,看起来并没有昨天的心虚,所以可以认为是没有问题吗?他犹豫地眨了眨眼。贝莉儿马上就过来推着他:“继续来堆雪人啊!”   既然有了莉莉雪人,怎么可以少了玛多雪人和小黄雪人呢?全家福就是要大家都在一起!巨龙的雪雕难得多,龙鳞刀也要拿出来帮忙。要搓一个头,把上下都削平,然后是一个巨大的身体球,上下也削平,留两个耸耸的三角小翅膀,还有长长的雪条,末端也削尖。这三个拼在一起,就是巨龙的雏形啦!插两根树枝当龙角,用果酱划出红红的嘴巴和大牙齿,蘑菇干照样按上眼睛,其他的龙都可以原谅,只有这个玛利多诺多尔抗议:“我的眼睛不是黑色的。”   对,银龙的眼睛怎么可以是黑色,赶紧扔掉,换上小溪里捞出来的透明晶石,前面再照样的用龙语写:“玛多”。   小黄反正不会抗议也不能帮忙,给它的雪人就敷衍多了。小小的搓一个球,两个耳朵,蘑菇干眼睛和果酱嘴巴,一个身体四个爪子,插上一片树枝扇形的大尾巴。光秃秃的树枝还带着冰,地上自己玩的小黄正一头栽在雪里扭来扭去,就被强行抱过来捏着爪子往雪上一按。四根小脚趾弯曲的勾出了一片雪,深深的爪印扣在雪人面前。贝莉儿把它抱在肚子前,蹲着郑重其事地指着对它说:“看,这个是小黄!”   小黄一脸懵逼:“吱?”   贝莉儿笑得前仰后合。然后她就被玛利多诺多尔姿势一模一样的也抱起来,一脸不高兴的抱到溪边去。人类欢欣鼓舞的样子太有欺骗性了,龙才发现她的手又是紫红一片,湿湿冷冷肿了一圈。玛利多诺多尔完全不得其解,为什么全身上下不停出毛病,她一点都不在乎!人类为什么总是不听话!“你没有发现你的手变色了吗!”他严厉地训斥她。   贝莉儿举着湿淋淋的手心虚地干笑。“对、对不起玛多。”她没敢告诉他自己还一身汗,她是有觉得手很冷,但太兴奋了,身体感受不到警告,然后她就想着抓紧堆完雪人,赶紧躲回小木屋里去烤火。   但是事情总是在说“再等一下就好,再等一下下就好”的时候就会拖得特别特别久,玩得太开心了,她一时忘记及时去泡小溪。“我不小心忘记了。”她缩着脑袋,试图回头看龙,他的竖瞳比平时缩得小了些,嘴唇抿得紧紧的,看起来特别生气。“你会生病的!”他说。   生、生病什么的。_(:з」∠)_贝莉儿说:“也没这么严重……”大约是个小感冒吸几天鼻涕就好。再说又有野姜,她有恃无恐。回去好好的擦个热水澡喝一大碗姜茶,美美的睡一觉就什么事也没啦!可是龙看起来更愤怒了。“不严重?”他说:“冷了又发热的话,不是会死吗!”   有那么几秒钟她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反应过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龙。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情很认真也很生气,他说:“这次龙血不能治愈你了,你应该小心,莉莉。”   他那么多次的重复“龙血不能治愈你了”,原来如此。贝莉儿张大了嘴,他是一个笨蛋,他以为光是治好伤口不会冷到就不会生病,他不知道人类到底会因为什么生病,也不知道人类到底会因为什么突然就一睡不起。人类和巨龙,他们相比起来实在是太脆弱和无常了。冬天和雪在巨龙眼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病毒。   她也是一个笨蛋,超级大笨蛋。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人类突然哭得一脸鼻涕的朝他扑过来,他本能地想躲开,那一瞬间又想着:冷到的话她会死的。这么犹豫了一下,她的手就搂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脸冷冷的,她的手也冷冷的,冰到他的皮肤。可是脖子还是温热的,毛皮现在才掉下来,露出舒适的温度的肌肤的细细的小脖子,贴在他的脖子上。   “玛多玛多玛多!”她抱住他拼命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呜哇!我再也不贪玩了,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我知道错了!”她哭着说:“我不会生病了!我保证!”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想。人类永远都在撒谎,他再也不会相信她了。   可他还是把毛皮提上来,盖住她的脖子。 第53章   “玛多, 我保证会听话的。”贝莉儿信誓旦旦地说。   “嗯。”   “玛多, 我保证会乖乖保暖不生病的。”贝莉儿满怀坚定地说。   “嗯。”   “玛多, 我保证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真的知道错了!”贝莉儿……委屈巴巴地说。   “嗯。”   她得到的还是只有这样千篇一律的回答,简单到让人类好害怕。贝莉儿走在路上, 一会一会儿回头小心翼翼的看玛利多诺多尔。龙漂亮的脸上没有表情,贝莉儿也不太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嗯, 姑且认为是听进去了吧_(:з」∠)_但她还是忍不住问:   “……玛多, 你相信吗?”   “不相信。”玛利多诺多尔冷漠无情地说。   哇,贝莉儿简直要哭出来, 可是自己造下的苦果也只能自己吞。难道要怒斥又暖又萌又好心的龙他办错事吗?告诉他其实人类并没有这么脆弱, 一受伤一受冻就会死掉?可他说得也没错啊!虽然几率小,感冒确实有可能会死人啊!贝莉儿以为自己哭着扑过去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抱妹杀就没问题了,然而事实证明对龙说谎遗毒无穷。她的保证和誓言可信度突然就跌到了最低点。看起来玛利多诺多尔还在生她的气,他的情绪突然有点低落, 她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龙沉默了很多。   贝莉儿觉得很对不起玛利多诺多尔,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一直都在用他笨拙的对人类的理解来照顾她。要怪也只能怪她第一次生病的时候那么巧合, 被狼咬过, 又受了冻——那时她吓坏他了, 她能想到,他又不懂得人类到底是什么样的, 因此也只能用那有限的经验套在她身上。当然是她辜负了他真诚的心意,罪大恶极,罪不可赦,欺负了天真纯洁的龙闪亮的心灵,还没心没肺地妄想继续欺负下去。   贝莉儿只好使劲想什么办法能缓和龙的沉默,最后她决定带他出来冰钓。不是曾经说过冬天的冰山鱼片吗?贝莉儿原本想等再冷一点,冰再坚硬一点,现在也没办法啦,提前就提前吧,只希望冰够厚不会掉下去。她准备了桶、小炉子、鱼竿和刀,劝说玛利多诺多尔和她一起出来玩。   “不会冷哦!”她给他展示自己的外出服:“你看,我披三块皮出去,一定暖得不得了!”龙警惕地看着她:“不行。”堆过雪人后贝莉儿不可避免的吸了一晚上鼻涕,还有第二天她爬起来的时候全身酸痛,差点就动不了。很明显这两个表现让她在龙那里的分数更低了,他根本就不相信她能对抗冬天,她脆弱得出门一阵寒风就能把她刮死。玛利多诺多尔力气那么大,要是他铁了心不让她出去嗨,那她也没办法。贝莉儿再接再厉:“还记得我们去湖边时候给你说过的冰山生鱼片吗?我们去钓鱼呀!”龙更警惕了:“你要去冰上?”   冰看起来当然比雪更冷。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这其间的温度并没有很大的差别,因此他只能用直觉和眼睛判断这些对人类有没有害。既然巨龙已经决定了要保护人类,她再会撒谎也好,玛利多诺多尔再不高兴也会说到做到。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明知这会送掉她的命,她还是满面笑容地往雪堆中闯呢?这和面对敌人要不畏而上是不一样的,这非常愚蠢,又滑稽、让人发笑。玛利多诺多尔听说过有人类在冬天冻死,这朵生长在深谷的小花对生命没有一点敬畏。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生气,有时候他生她的气,气她撒谎,有时候他生自己的气,气他竟会听信她的谎言。他突然开始怀疑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底哪一句可信?她说过他很好,她说过他漂亮,她说过她想和他交朋友,他亲眼见过的她为他做过的那么多事……   这些,都不能相信吗?   龙沉默地看着人类,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那小小的脑瓜子一望即明,她在想着怎么样才能说服他。然而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这个样子能不能相信。语言和心,到底为什么能够不同?最后贝莉儿找到了又一个说服的理由。她故作神秘,悄咪咪地凑到他耳朵边,呼出的气吹动他的发丝。玛利多诺多尔看到自己的头发垂到面前,曾经那样美丽的、光泽的、为之自豪的银色,如今染上了丑恶的黑。   后来他没有再照过镜子了,这个屈辱的、被击碎了尊严的模样,他没有再看过。而她说过他漂亮。那一瞬间他想,能相信吗?   贝莉儿小声说:“就我们两个去,不带小黄,好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确实不喜欢那只讨厌的吱吱,他看着人类的眼睛,他一直喜欢看着她的眼睛,这样他可以确认她有无说谎。人类总是大方地直视他,迎着他的视线,让他望进那双水晶一样的黑褐瞳仁里。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喜欢这样看着,但是就是这时候他也在想,这双眼睛能够相信吗?   他觉得很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想相信她,又无法劝说自己相信她。他想保护她,他愿意将她扣在自己的爪心里,愿意容忍她骑在自己头上带着她在天空飞……如果她觉得他不漂亮呢?如果她觉得自己丑陋又恶心,只是为了自己的性命才对他虚与委蛇,讨好和逢迎他……如果她所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假的呢?   但他要自己忍住,他答应过会保护她,他永远都会保护她,就算她对他撒谎。龙低声问:“莉莉,你为什么这么想出去呢?”   他那样子看起来莫名的委屈,贝莉儿真的很心疼了:“玛多,我真的想让你高兴。”她很认真很认真地说:“我知道自己做错啦,我想跟你说只要做好保护措施冬天是不会杀死我的,你放心好不好?”她一边说一边对他张开双臂:“你再跟我出去玩一次好吗?我保证我会乖,不让你担心,我做给你看啊?喏,你喜欢抱抱是不是?抱抱一下好吗?”   龙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他问:“莉莉?”   “什么?”她还张着胳膊等,他问:“你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是什么意思?原谅贝莉儿没反应过来这么天外飞来的问题。出去玩和漂亮有关系吗?但她就愣了那一下,空气中突然有什么不对劲的绷紧了,龙低下了头,她猛地发现自己停太久了:“漂亮啊!当然漂亮!”她赶紧说:“你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   完了。贝莉儿给玛利多诺多尔一个用力的抱抱的时候想,没有鼻涕和眼泪,脖子蹭在他的脖子上。龙侧着头跟她擦了擦皮肤。微凉与温热的肌肤相触,混杂着柔软的发丝,如此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温馨又感动的氛围,贝莉儿觉得都快把自己说哭了。她想:完蛋了。   果然,路上她问了,龙还是斩钉截铁地表示不相信她。哇QAQ信任危机如此沉重压迫在心灵,别拦她她真的要去厕所哭一哭。   最后他们走到了湖边。绕过一个弯,视线豁然开朗。贝莉儿蒙在皮毛里的头发出一声傻乎乎的:“哇——”湖水当然已经冻成了冰,细雪还在下,不停歇的雪沫,又湿又冷的温度很容易让人忽略,因为眼前望去一望无际的,冰与蓝色的湖面。   和纯白松软的雪地与黑白无声的雪林都不同,人在湖岸边会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渺小。远处云雾缭绕的是山岭,天空中低垂的云是灰与澄蓝。水平面是静止的,是镜子,是折射的光芒,是壮阔而悠远的天穹,从天上倒映到地下,水晶般的世界。远处是看不见尽头的,只有长长的云,在天青色的画卷里,浮响轻盈的灵魂的歌。   “玛多。”贝莉儿屏着呼吸,有那一瞬间她会被这美丽震撼到鼻酸。她说:“我觉得我不敢在上面动刀钓鱼,你说呢?你觉得这样算我说话不算话吗?或者我们回味两天,过两天再来,你觉得算吗?”   这太美了,她舍不得破坏这世界。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后退了两步,人类是懂得欣赏美的,美丽的、纯洁的、无暇的雪色与银色。而他不想……不想在她面前,再暴露自己的模样,他轻轻的捂住自己的嘴,他突然忍耐不住,血液在翻涌,有一种冲动突然驱使着他,他不明白,他想逃跑,如果她看过来,如果她看过来……   贝莉儿没有看向他,她的视线被湖边的树吸引了。湖边有极高的树,浑厚地伸出枝条,叶子都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结满晶莹的冰花。   那是雪雕成的树梢,一片连这一片,一层覆盖一层,像是雪色的烟花在绽放的一瞬间凝固了,朦胧地笼罩了冰雾,她从未有这个意识,树是活着的,在冰的世界里无言地呼吸。她不知不觉地凑近树,从树干抚摸上枝头,树梢触摸上去是冰冷的水,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说:“莉莉……”他想让她不要去触碰,又突然想着,她不会死。即使这样触碰了冰雪他也不用担心她会死,她说过的……他有些无所适从,又混乱地同时恨着自己和人类。   贝莉儿回过头来笑着说:“玛多?你看!我在里面看见一个雪精灵诶!”   玛利多诺多尔能看见人类黑褐色的瞳仁里,她笑起来,灰色的羊毛,粉嫩的脖子,还有黑色的柔软的头发,长的笼罩在衣服里,短的碎发带着一些水汽沾在她的额头上。他望进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的模样,银色的、黑色的、混杂起来,银龙染了毒素,在这个冰雪凝结成的世界里,如此格格不入,而肮脏而屈辱。   玛利多诺多尔的瞳孔剧缩。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那股无来由的憎恨。有一瞬间,他想把她吃了。 第54章   贝莉儿都顾不上冷了, 她走入冰花下的世界里, 伸出手捧着那团光芒。树枝秃秃的, 被雪压弯了腰, 在冬天的日光里凝固成无声的花丛。   即使如此,那白得冰冷的花朵, 看起来也无比地寂寞。绽放一瞬间的热烈被急冻凝固住了,停留在那里, 在冰与雪中永恒。直到人类呵着热气, 捧下那一团雾蒙蒙的光。光已经快要消失了,无力地一下一下闪烁着, 带着寒冷的气息。贝莉儿看着那只雪妖精, 她看不清它的脸,她能感受到那对翅膀冷得让人打颤,雪妖精当然是寒冷的,一下太突兀的冷痛浸入手心, 她回头叫着:“玛多——”   龙站在那里沉默地看着她, 有些时候贝莉儿不习惯他的竖眸,银色的,尖细的瞳孔很难看清情绪,颜色太浅太淡了, 他脸上又一块块的黑, 纵然吃了魔晶后那些斑痕比刚开始的大块小了很多, 不过还是很容易被对比而隐去那双银眸中的情绪,总之就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她就很难确认他想什么。   啊, 不过龙面无表情的时候还少吗?刚见面的时候贝莉儿天天都在自言自语迎难而上,又何况现在萌哒哒温暖又体贴的小白龙呢?她跑过去把自己手里的光举给他看:“玛多?你看,是雪精灵!你不是说雪停了以后它们就会消失了吗?”   “……大部分会。”玛利多诺多尔轻声回答着,专注地看着她低下来注视手心的黑色的头颅。他忍耐着、轻轻握住拳头压抑着自己,那种可怕的冲动像是另一个灵魂在看着这里,看着他混乱地用本能回答:“有一些被绊在很冷的地方,像是山洞、树下、冰川……可能会,多活几天。”   “这样呀。”人类惊喜地说:“听起来好神奇。”   哪里神奇?他不明白。是感叹还是真的觉得神奇?说谎了吗?他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人类突然惊叫一声,她跳起来,手心上有冰凝结了向外蔓延,雪妖精的光熄灭了一大半。它太冷而她太热了,玛利多诺多尔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一把抓住了那团光,人类的双手冻在一起,雪晶凝固她的皮肤,透红的手指上点点的白霜。玛利多诺多尔倏然的怒气涌上来:“你为什么要碰它!”   人类看起来是被突然的变故吓到了,又更多地像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发怒吓到,结结巴巴的:“玛、玛多?”他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上,冰雪也同样在他手上蔓延开来,雪妖精的期限到了,那光在他手中闪烁,释放元素的寒气,然而那对龙来说不过是一滴细雨。   他不明白人类的极限到底在哪里?雪妖精她不能碰吗?看她的双手!可为什么树可以,水可以,冰可以,大地可以?他不明白,他不知道要怎么弄明白,她那么脆弱,他想保护她,他不想拘禁她,可是,到底什么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好冷啊,是雪的寒气。他本能地想抱住她给她取暖,那一瞬间他又想起来他的体温是低于她的,他没有办法让她依靠。无力的愤怒混杂着还未褪去的屈辱,人类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发抖,那股寒气顺着手腕一路向上蔓延,一开始你是不会觉得的,然后低温持续地夺走你的知觉,在你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冷到剧痛了。贝莉儿冷得话都说不出来,牙齿咯咯打颤,她又快哭了,自己怎么那么蠢,整天闯祸,简直无颜面对生气的龙。“玛多,对……对不起……”   玛利多诺多尔握紧了拳头,他想捏死那只妖精。但元素是捏不死的,闪烁的光从他指缝中逸出,在空中轻盈地漂浮,游移他的头顶。人类抖抖索索,皮毛没有拉紧从她身上滑下来,她看起来慌张得要死。她不是为了自己被冰到,是怕又吓到他,怕又让他生气,怕每一次都说过的诺言都无法履行。   她觉得对不起他,是真还是假?那有什么关系?玛利多诺多尔早就知道人类不可相信。龙索性拉高那双手,低头替她舔舐寒冰。口腔的温度会比皮肤稍高,这样就不会太冷吧?他想。人类的抽噎突然止住了,融化的冰水从他下巴流下来,没有等落在地上就被她软绵绵的羊皮接住,从乱蓬蓬的毛上一路向下滑。   两只手的皮肤被黏连住了,他很有耐心地一点点舔着指缝,将它们舔开。贝莉儿涨红了脸:“玛玛多……”明明身体是冷的还在抖,好像有哪里冲来一片大火把她的脸烧起来。她的手没有知觉,感受不到什么温热或湿漉漉,最震撼的是龙这样亲昵的举止。说一万遍他是龙也没有用了,她脑子一片轰隆隆,在抖的时候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啥。   手分开了,玛利多诺多尔掀睫看她,她还被他捉着手,张着嘴像不知所措的兔子,或者一头小羊,裹在羊皮里的小羊。   她软绵绵地咩咩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见灿烂的太阳她也高兴,看见凌冽的风雪她也新奇。可爱的莉莉,像她的名字,柔软又娇嫩,山谷里摇曳的小白花。她一点不知天高地厚的开花,开在一堆乱七八糟的土壤里,于是花瓣很快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了。   他恨她。   又想靠近她。   起码雪妖精不是人类的错对吧?他思绪混乱地想,他没有提醒她,他以为即将融化的雪妖精她也可以碰,树不是也可以碰吗?但事实证明那太冷了,人类无法承受,是他的错……起码这一次不是她撒谎,他畏惧了,又为自己的畏惧而愤怒和憎恨。“莉莉,”玛利多诺多尔说:“你不许再碰冰了。”   贝莉儿垂着两只湿漉漉的……手,傻掉。   她一直傻,傻得没反应过来龙牵着她走到了冰上,从她手里拿过龙鳞刀,弯下腰学着她曾经说过的样子,在冰上划一个洞。她的手被风吹得冰冷,然后她不得不把手揣入皮毛里,慢慢的温度暖起来,然后整个身体回暖,她涨着脸不知道要作何反应。玛利多诺多尔低头看着那个冰洞,深蓝的水,倒映在冰面有白色的影子。很快摇曳的影子碎裂了,一点点的鱼嘴从水面上浮出来,争先恐后地呼吸新鲜空气。   龙甚至不需要网兜,探手往冰水里一抓,一条有他半人高的大鱼就被他捏着头部从水里提起来,一摔就在冰上摔晕了,无力地摆动着尾巴。玛利多诺多尔拿着自己的鳞片不知道要怎么做,他试图回忆人类那天的做法,好像是剁掉头……他把头切掉,太用力了,咔的一声,冰上切出了一条浅浅的痕迹。   再莽撞的话,冰会裂开。玛利多诺多尔停了手,身边有人蹲下来,人类结结巴巴地指点着说:“这个这个……按住,从那根大骨头那边割开……”玛利多诺多尔笨拙地照做。   和这个人类一起生活,照顾她、保护她,和她不可相信与否,竟然是能够分开的两码事。玛利多诺多尔想,哪怕只是有一点……不,这是对巨龙的侮辱,不,哪怕只是有一点点的能够相信的地方。   他想靠近她,他想剖开她的心,想看见她的心到底在想什么。有一种还无法言明的冲动埋在身体里蠢蠢欲动,玛利多诺多尔无法分辨。只要一点点,只要一点点……他会……   会怎么样?他把一块割得歪七扭八厚厚的鱼片拿下来,这明显和人类当初做的不一样。他抿着嘴,拿起鱼片继续分开。人类尴尬地咳了咳说:“这个,玛多,要不,我们……吃熟的好吗?”   贝莉儿小心翼翼地拿过炉子放在龙的面前。湿漉漉的口水好像还黏在手上没风干,她洗脑自己:他想帮助她来的。除了舔她他没办法对吧?他体温又比她低,他是一头龙啊!龙总是天真懵懂,还会和小黄争风吃醋,在她面前像个孩子。   他是为了帮她,对就是这样。她小心翼翼地把木炭吹起来,一块镶嵌了一半炉口的小石板已经烧得烫烫的了,在冰冷的空气中冒着白烟。玛利多诺多尔把鱼肉摆上去,贝莉儿跟着撒盐。   鱼肉在石板上微烫地卷起来。玛利多诺多尔吃掉了第一块肉,贝莉儿吃着第二块看他吃第三第四第五块……他们坐在冰上,风卷残云把一条鱼吃得干干净净,骨头丢回水里。还有几条鱼在洞口冒头,玛利多诺多尔把它们都拎上来摔晕。   他的动作粗暴得像在泄愤。贝莉儿继续小心翼翼地说:“玛多,那个雪妖精……”   玛利多诺多尔扭头看着那团始终跟在他身边的光芒。它越来越黯淡了,像一团气体,续不上气的火,好久才亮一下,还是顽强地跟在他身边。   他只觉得愤怒、恶心、屈辱和憎恨。赶也赶不走的垃圾,一只臭虫。他不应该和人类说什么雪妖精,他想让她看见冬天的萤火,但他最应该做的应该是把她关在屋子里,她不会伤到手,不会受冻,不会让他担惊受怕,不会让他醒悟到她不可相信,不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这样地丑陋,不值得得到这朵花温柔的芳香。   “啊,”人类低呼一声,那团光突然在空中炸开,细碎的冰晶和雪花亲吻龙的鬓发,然后它们落在地上,沉进了冰河中。这一场雪的最后一只雪妖精消逝了,玛利多诺多尔终于忍不住问:“莉莉,你觉得它漂亮吗?”   他在嫉妒。嫉妒那朵稍纵即逝的萤火。太可笑了,巨龙会嫉妒一个无知无识的妖精。贝莉儿问:“为什么问这个?”她裹着羊皮小小只地蹲在冰上,看起来那么无辜,无辜得可恶。她是个撒谎精,所以她最好也快告诉他,她觉得那只雪妖精很漂亮。玛利多诺多尔走过去抱住了她。   他把她包到头上的皮拉下来,露出她细细的脖子,把自己的脖子贴上去。轻轻摩擦,人类温暖的血流在血管里流淌,还有脉动,她的心跳。他说:“告诉我吧,莉莉,雪妖精漂亮吗?”   啊,龙又在撒娇了。贝莉儿花了挺久才明白他这样抱住她贴脖子就是想撒娇。巨龙的脖子那么长,她早应该想到的,他的那个他漂不漂亮的问题。现在是找补回来的时候了。贝莉儿赶快说:“是挺漂亮的,但是最漂亮的当然是玛多啦!”   这不是玛利多诺多尔期盼的答案,他早就有答案了,人类说漂亮,那就意味着丑陋。可是那股徘徊许久的冲动突然从身体深处涌了上来。他不由自主地抱紧了她。   “雪妖精漂亮吗?”   他期盼着那个答案,人类说:“你最漂亮啦,玛多!”她试探着伸出手摸他的头发。小小的脖子,脉搏鼓动着,血流在身体里流淌。在玛利多诺多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变化了。巨大的龙将小小的人类按在爪子下,他的头颅从冰上抬起来,龙吻贴着娇小的人类的头发,他的呼吸吹动她发际上软绵绵的绒毛。   “莉莉,”龙隆隆地问:“我美丽吗?”   龙不让她看见他身上的黑斑,他把吻抵在她的眼前,这样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龙突然想起从前的事,月光下她摸着他的头发说,你真漂亮。   以前他厌恶她这样的说辞,现在他想起来而思念。他想要她这样说,唯独为他的魅力而沉醉。   人类被他撞得晕头转向,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躺在冰上,裹在羊皮里,像一只软绵绵的小羊,对他敞开肚皮,任他随时剖开她的胸膛,看她的心。   说谎也没有关系。玛利多诺多尔想。他只要她说:“你很美丽。”人类抱着他的嘴巴哎呀哎呀地叫:“玛多!玛多!放开我呀!喘不过气啦!看不见啦!玛多!”他不放开,把她整个人又往下抵了抵:“莉莉,说吧。”他说:“我美丽吗?”   “美啊!你最美啊!”人类肚皮朝天像个翻不过身的小乌龟,喘不过气地在他嘴巴下面喊。“你最美啦!放开我啦!让我好好说我给你说一万遍你最漂亮好不好啦!”   玛利多诺多尔笑了起来,他趴伏下来,巨大的头颅擦过她的头发,长长的脖子在她的脸上轻轻擦过。随后他低头把她叼起来,一甩头就在人类的尖叫中把她含进嘴里,一抵冰面,巨龙腾空而起。   轰隆隆隆!撑不住重量的冰面崩塌了,震耳欲聋的响声中水花四溅,巨湖开始流动。碎冰混杂着彩虹在日光下闪耀。银龙振翅在天空中翱翔一圈,然后衔着他爱说谎的花朵,向远方的家飞去。   说漂亮吧,即使是说谎也没关系。   如果这样,他将会,非常非常地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来,小白龙又丢了一件衣服【和衣服上的宝石】   小白龙:莉莉你再也不许来湖边了! 第55章   “玛多。”   贝莉儿一脸崩溃的叉着腰站在屋子里。   小木屋里烧着熊熊的火, 一边是个轮子被拆下来的澡桶, 澡桶里装的是滚烫的水, 在昏黄的火光中冒着温暖的腾腾雾气。玛利多诺多尔站在阴影里看着她, 贝莉儿指着他身后那扇通往储藏食物的小仓库门说:   “你,给我, 进去。”   在大冬天的野外烧洗澡水简直是一件地狱难度的任务。别看在现代放满水哗啦哗啦不要一刻钟,充满暖气的家里有浴霸小太阳电暖气, 一通电从水龙头里就能拧出来热水, 而在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要自己自力更生。   烧木头,从平台上堆着的木材里推出需要用的量, 还要用力打掉附在上面的雪和冰, 然后是门外铲出来的松软的雪,检查一下干不干净再倒在锅里在火上烧开,又一锅一锅倒进木桶里。这么弄了七八锅以后才把整个桶填了半满,最崩溃的是装好水以后又凉了, 手伸进去试温都觉得冷得打抖。还得从地下的活板门里掏出来事先准备好的大小合适的石头, 这时候也在火里烧得滚烫,用长筷子夹起来丢进水里去,桶底铺满石头的时候她撩了撩水,好, 烧了一个下午才准备好的水, 现在终于可以洗澡了。   贝莉儿已经忍到极限了, 她宝贝的小羊皮此时正被丢在门外冻成皮板,两张!是要庆幸还有一张免遭毒手吗?她真的一点都开心不起来!皮板还被一堆木头压在地下像垃圾一样嫌弃, 看一次她就跟着心痛一次,早知如此还不如把羊毛媷了,她还能多一卷毛线团。   和小羊皮作伴的还有皮裤和皮靴——就好像她很愿意丢掉它们似的!上面全是口水!大冬天怎么洗哦!一沾水就冻成冰棍!就算能洗贝莉儿也打死不想把它们再往身上套!她在牙齿缝里尖叫的时候都还没想到那么多,等到她被从龙嘴里滚出来,跌跌撞撞的在龙爪上爬起来,一脸懵逼在冷风中站了半天的失语,湿漉漉的头发,湿漉漉的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暖暖的,不属于她的,鸡皮疙瘩都起来的暖,开始在风中被吹得发寒。   ……谁来告诉她她在做梦好吗?在舌头上晕头转向滚了两圈,好悬没滚进喉咙里去消化成肉糜。简直吓到腿软!她觉得自己要跳起来发疯!要蹦起来尖叫!“玛多你干了什么好事你!”死里逃生的人类缓过气来以后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洗澡!我要洗澡!   然后就是鸡飞狗跳的折腾到天黑,口水沾到身上都干了,人类全身像是罹患过敏症的坐立不安,急得想把自己的皮都剥下来洗一遍。烧水的时间实在耗费太久,本来入冬以后她都没有这么大费周章的烧过水了,都是煮好雪以后将就的拿块布端到小储藏间里自己隔着衣服擦一擦。今天不能忍了!紧闭的门外又开始下雪,与其说是下还不如说是刮。雪线起码斜出地面四十五度,可怕的寒风呜咽呼啸,暴雪像刀一般刮过屋子,窗户上被钉了木栏然后才蒙上两层绷紧的皮,就算这样也拦不住吹过来的风,把皮顶得紧紧的,发出令人胆寒的呜呜作响。   玛利多诺多尔说暴风雪要来了,得下好几天,寒气从皮的缝隙里钻进来,白白地腾起水雾。   好,贝莉儿认了,她觉得这几天简直是一笔烂账算不清楚,白龙小公举之前委屈死了,也不好和他算不是吗?倒霉到一个地步已经不想再追究了,算了算了默默的洗个澡大家就把这件事揭过去吧!然后她就面带笑容请玛利多诺多尔赶紧屈尊滚进小仓库里给她留出点私人空间。龙的表情就开始很奇怪。   “为什么我要回避?”玛利多诺多尔问。   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真正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不过是半个夏天和一个秋天,夏天时贝莉儿去湖边就会顺便撩点水洗了了事,想用澡桶的时候就往里倒点热水兑点冷水推到屋后快快的洗完。秋天他们几乎都在森林里抓魔兽,野外条件艰苦,玛利多诺多尔会找到一条河或一个小池塘,升起篝火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负责看火,贝莉儿就躲到石头后飞快地洗。   像是奇怪的约定俗成的规矩,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这么做似乎是没有道理的。人类从没当着他的面脱过衣服,但玛利多诺多尔从未想过她清洁身体的时候自己要离开。当然精灵或矮人洗澡的时候他会躲开,他又不想看他们的身体,可莉莉花儿不一样不是吗?他们之间有过那么多亲密的往事,这对巨龙来说还不够表明心意吗?他抱过她,舔过她,载着她在天上翱翔,他容忍她将自己踩在脚下,他刚刚做过决定就算她说谎也没关系。   他想和她继续待在一起,她全身上下都浸满他的宝藏,她的皮肤里是他的溪水,她的身体里是他的血。这个人类是属于他的财宝,当然如此。所以他为什么要躲开?   人类凶巴巴地磨牙看着他,她看来不想解释这个问题:“你赶紧给我进去!”   玛利多诺多尔固执地待着不动,他困惑地眨眨眼:“因为你不想让我看见你的身体吗?”他猜想是这样,人形种族穿上衣服是为了遮掩身体,他们认为一些有关繁衍的关键部位不经同意给别人看见是很失礼的行为。“我不会觉得被冒犯的,莉莉。”他主动说,希望缓解她的紧张。他愿意看。   这样的话,他能更靠近她一些吗?玛利多诺多尔想。他不想剖开她的胸膛,他不想吃掉她,吃掉就没有了,但如果能更贴近一些也好。“你的皮肤很细腻,骨头也很细,抱起来的感觉很好。”龙认真地想着要怎么安慰她。“莉莉,我知道你的身体会很好看,我不介意……我会很期待的。”   他看着人类越来越涨红的脸色,她看起来又要像个跳豆了——这样说还是不放心不高兴吗?他有些茫然,但还是试着说完最后一句:“你不用担心。”   期待个鬼啊!贝莉儿只想仰天咆哮。我不担心啊!我介意啊!我觉得会被冒犯的是我啊!这话题简直污破天际,要不是知道龙屁事不懂,冲上面那几句话她铁定一脚碾爆他的蛋!倒霉到一个地步原来还可以更倒霉,人类不想再多说了,忍无可忍冲上去推他:“赶紧进去!进去!少废话!”   玛利多诺多尔猝不及防地被她推着动了一步,她的头发落在他身上,还是他的味道。干了的话会更加地浓烈,残留在她身上,脸上、头发上……手和脚,全身都是。   占有的宣示在蒸腾的火里随着热气飘过来,混着她身上的香味,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龙会满足酥软得叹息。他的财宝。玛利多诺多尔为了这种满足勉强压抑下不满:“巨龙不撒谎!”   我才不在乎你撒不撒谎呢!你是匹诺曹我也得让你进去!除非你现在回去蛋里重生性转一回!来个大胸细腰龙妹我就脱给你看!……等等我也不敢脱给你看,肯定身材好到爆炸,我自卑。贝莉儿崩溃的揪着龙的头发要他听好:“是这样的,玛多,你看,你是男的,啊不,雄的,我是……我是雌的。”   人类说着说着就风中凌乱,她怎么就觉得这个自我形容特别没有下限呢?   “我们是异性,你知道吗?人类不会在异性的面前裸露身体。”   龙眨了眨眼,提出异议:“但你们也生孩子。不裸露身体,怎么生孩子呢?”   “夫妻才可以!结过婚的才可以!”   “酒馆的侍女会提供陪夜服务,招待的都是陌生人。”   你还挺懂哈!陪夜服务!“那是例外!”她涨红着脸努力装作自己也很懂的样子。“买卖关系!给钱了啊!”   “没给。”玛利多诺多尔记很清楚。杜维因要是给了哪怕一个铜板,他把自己吃了。“那个人类说……我的同伴很好看,不收钱。”   贝莉儿忍无可忍了,她就想洗个澡,为什么要在这里跟一头傻龙讨论美男优惠!“人家乐意是人家的事,”她恶狠狠地说。“我才不跟你废话,进去赶紧进去,我洗好再叫你出来!”   龙看着她睁大眼,他一路被她推进小仓库,仓库里没有点火,是冷冷的,风刮过木头呜呜的响声,火光从贝莉儿身后跳跃着投射过来,照在玛利多诺多尔胸前。他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公的母的雄的雌的还是关系都无关紧要,和金子也没有关系,她只是还不够喜欢他,不肯让他更贴近她。龙沉默一会,脸上渐渐的露出一种让贝莉儿抱头尖叫的愤怒。   “莉莉不愿意给我看?”他低声说,“所以可以给那只吱吱看?”   小黄趴灶边正美滋滋地烤毛,突然无辜躺枪瑟缩一下看过来,摇着的大尾巴都僵硬。贝莉儿快给他跪下来了!三观都裂了!玛利多诺多尔出离愤怒。“它也是雄的!”   好,问题解决了。贝莉儿木着脸哒哒哒走回去一把把懵逼的小黄拎起来,哒哒哒走回来一把把它塞玛利多诺多尔怀里,吸一口气,对还没回神的龙露出一个和善微笑:“等我洗完就把你们放出来哦~”   砰,她甩上门,拍拍手,世界清净了,多么美好、贝莉儿蹦蹦跳跳去洗澡,哼着歌,脱了衣服,爬进澡桶里。石头在脚下滚烫的,踩在上面整个人都畅快得“啊~”一声,趴在桶沿,骨头都软下来。   门后没有声音,风雪的夜里也只余风雪呼啸。人类权当门背后的那头龙死了,高高兴兴开始刷澡。洗完头,搓完泥垢,她一边往头发上撩水洗肥皂泡一边想天黑烤头发不好办啊,头发干了才能睡觉,说什么什么就来,一股睡意突兀的涌上来,这么一想就打个哈欠,“呼啊——”   啊到一半,下腹突然一冷。热流从腿间涌出来,肚子猛然的绞痛。   这些都还来不及管,龙在那头推开了门:“莉莉!”他手上还拎着那对长耳朵的大步走过来。“莉莉你流血了!”“啊啊啊啊啊——”贝莉儿尖叫的猛沉水里把肥皂冲他丢去!丢完肥皂丢梳子!丢完梳子丢盆!然后?然后她就冷汗直冒地扑倒在桶里。剧烈的绞痛,血从水的深处涌上来。   风雪的夜里也只余风雪呼啸,倒霉到极点了。龙在那头静了一会儿,他怎么在这种白痴笨蛋地方就那么锲而不舍呢!“……莉莉?”   人类哇的一声哭了。 第56章   世界上有一种现世报叫做大姨妈的愤怒。玛利多诺多尔一把贝莉儿放下来她就蜷缩在毛毯里按住肚子, 像只痉挛到极点的虾, 脸是青白的, 两腿之间像是怎么关都关不住那道水阀, 下身的热流像失了禁。   她全身都泛着一股仿佛使用过度的酸痛,像正在发着高烧, 痛得她只想呻吟。腿间酸痛是最难受的,一路连到下腹的绞痛, 一股一股的刀翻出来, 绞得她按着肚子说不出话。小黄有过几次经验了,跳进藤床踩着她的腿想钻进她手下帮她暖肚子, 玛利多诺多尔手足无措地看着, 不知要怎么办。   “莉莉?”他无助地问:“我要怎么帮你?”   他都忘了要怎么跟她生气,说谎的人类,她不是说她不会生病吗?她不是说她保证过吗?这样的流血的时候她曾经有过四次,第一次玛利多诺多尔还不了解贝莉儿, 他以为她受了伤要死了, 后来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闻见过她流血。那时人类活蹦乱跳,一点都不想多提又不得不简略概括一下的告诉他:“这是正常的,女孩子都会这样。”   “这样?”玛利多诺多尔盯着那个血味传出来的地方,觉得匪夷所思。“要这样一直流血?流七天?”   “五到七天吧。”人类竭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月一次, 没啥大事, 流完就好了。”   一个月一次, 每三十天,流七天血。龙觉得人类女性在某个方面简直刷新了他的三观。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还活着?但贝莉儿确实活着, 除了流血的时候走路有点别扭,不太爱动,她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你没有一个月一次。”他指出。贝莉儿也很难和他解释什么叫笼统的说法。“这个,那什么,它比较任性——不是每个人都一样,天数也不一定固定的,有时候不高兴,它还会提前推后来呢。”以防万一贝莉儿给他举了一大堆胸痛腰痛背痛长痘痘的例子,姨妈来之前发生什么都不奇怪。玛利多诺多尔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一度以为这是一种生下来就带着的诅咒,只不过人类自己不知道而已。   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玛利多诺多尔才对所谓的流血了解到唯一的一点——这对贝莉儿来说是正常的,不需要担心的。然而她今晚这样的跪在桶边,还撑着自己穿起衣服,额头上冒着冷汗,脸一下子就惨白。她现在躺在皮毛里看起来也没有任何好转,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摸她的额头,滚烫,可是她的嘴唇没有血色。   她的手和脚是冰冷的,头发湿漉漉的,沾湿了毛皮背心上的毛,水珠一滴滴在皮料上流下去。玛利多诺多尔除了把她抱到床里,不知道要怎么办。“莉莉?莉莉?”   她痛得甚至回答不了他,咬着唇把头抵在枕头里呻吟,一点点哽咽从齿缝间冒出来。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重,贝莉儿没有放开手,小黄没能趴在她肚子上,它轻声的“吱吱”叫,摇着尾巴想用头蹭开她的手,贝莉儿摇着头,一点点地推开它的接近,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走开,小黄……”   玛利多诺多尔无法概括自己此时的心情,他那么生她的气——她说过她不生病了!就算他知道人类的话永远不可信,他也没有想过她的病痛会这么迅速而来势汹汹——他又舍不得生她的气,她看起来这么痛苦,可怜又虚弱地蜷缩在那里,一点都不需要再多什么他的惩罚。   他摸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拳头按在肚子上,脑门青筋一下一下的跳。然后贝莉儿哭起来:“玛多……”一下一下的抽噎。他把身体探到床的上方,贴着她的脸:“我在这里。”人类难过的气声的说:“痛。”他摸着她的手:“莉莉,我要怎么办?”她听不见,她只是在哭,哭着想依靠他:“冷……”   她冷,是因为盖得不够多吗?玛利多诺多尔开始后悔自己不该把她含在嘴里带回来,那些羊皮都已经在门外冻成一块板,想拿也拿不回来。他把她的床尽量拖得离火近一点,又把地板上垫着的皮毛拿起来,幸亏还有一大堆兔皮,贝莉儿没空缝起来,只是堆在角落里准备冬天有空的时候做些小东西。   他把这些都拿过来,一张张堆在她身上,用有毛的那边把她盖上,堆成一座丘,人类稍微有点不舒服的挣扎,被他按住,被子的边缘一直拉到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除此之外还要怎么办?他想起她总是要喝水,说“喝了热水就什么都好!”龙茫然的回头找杯子,人类的小杯子和他的大杯子一起并排摆在桌子上。锅里的水还在烧,咕嘟咕嘟冒着泡,玛利多诺多尔用她的杯子舀了一杯起来。“莉莉,喝点水。”   她蜷缩在毛毯里不动,或许是没力气听见,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起来想喂她喝水。人类拽着他的头发,嘴唇才碰到杯沿就猛地撞开杯子,龙猝不及防地一歪手,大半杯淋过他的手倒在皮毛上。“烫……”她呜呜呜地哭。“烫,玛多。”   她的嘴烫得红了,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怎么测试温度,试着摸了摸,似乎有点肿。他默默把沾湿的皮毛又拿下来,人类身上堆成的皮毛小山一点点又剥下来一半,扔在旁边的地板上。水是烧开的,她不能喝吗?玛利多诺多尔在屋里四处搜寻着哪里有凉水……他把眼睛放在澡桶上。   他走过去舀了一杯,闻了闻,水有一点热度,还有一点血味。   那也没关系,她以前就喝过血,她现在这么痛苦,他不嫌弃她。想到刚才被撞翻的水,他又倒回去一点剩半杯,这才回去捧着杯子凑到贝莉儿面前。“莉莉?”   贝莉儿这回喝了有了点力气说话:“……玛多?……谢谢。”   玛利多诺多尔又给她喂了半杯。贝莉儿觉得好一些了,她抿了抿嘴,不知怎么的觉得水里好像有些味道,这让她想起甜食。姨妈会被甜食安抚。“玛多……能帮我,放点蜂蜜吗?”   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蜂蜜罐子放在哪里,贝莉儿超级珍惜,只有某天特别开心或者要庆祝才会拿出来做一顿饭。他去翻出来,打开罐子,看着里面的蜂蜜不知从何下手。想想人类说的话……试着舀起一勺,粘稠的蜂蜜挂在木勺上往下滴,玛利多诺多尔想起人类说“放点”,他把蜂蜜倒回去,在勺子上还残余的蜂蜜用指尖戳了戳,这么沾上的一点,轻轻点在杯子里。   再拿回去给贝莉儿喝,怎么一点都不甜。人类委屈巴巴地说:“再甜一点好吗?”玛利多诺多尔这才想起来,人类的话不能相信。一点,应该反着来。于是狠狠舀起一大勺蜂蜜,全部倒在水里。   贝莉儿哭着强行咽下去半杯蜂蜜,这不是蜂蜜水,这是水兑蜂蜜。她还得再要两杯水来帮助吞。玛利多诺多尔问:“莉莉,要吃点肉吗?”龙坚信无论是什么病吃肉就会好。贝莉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我刚吃饱饭现在喝了三杯水我饱了真的饱了再吃我按肚子一定会吐出来。她绝望地想:睡吧,赶紧睡着,当做这是个噩梦。   于是神色萎靡地摇头:“我要睡觉……”   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明天你醒来,给你吃肉?”   龙的脸背着火光摇曳,看上去如此体贴人意,贝莉儿几乎都有错觉恍惚明天有一顿美味的大肉等自己。……再想起刚刚的半杯蜂蜜,这才是做梦好吧!“……你会做吗?”   玛利多诺多尔有点犹豫,他从来是等吃的,但无论如何不能让人类挨饿,挨饿的话病还怎么好呢?她也不能吃生的和冷的,不过是做顿饭,这对伟大的巨龙来说一定没问题。玛利多诺多尔说:“我试试。”   贝莉儿用凄苦的眼神和他对视,龙不能发现其中任何绝望,坚定的充满信心抱起她擦擦脖子。“你好好睡,明天给你吃肉。”又有点担心地问她:“睡一觉,会好吗?”   “可能吧……”贝莉儿绝望的说。头发还贴在她脖子上,又湿又冷,她头里有根筋一跳一跳的绷紧。“玛多……可不可以……头发弄干一下。”这时她也只能随湿头发去了,龙的力气大,让他尽量拧干,将就一晚。玛利多诺多尔闻言摸摸她的头发,像是现在才发现她头发还是湿的。“好。”他说,然后把她放下就去火堆边了。   贝莉儿:“……”等等回来啊尔康手!   然后龙回来了,从火堆里捡出来两块没有塞进澡桶的石头,贝莉儿惊恐的看着他,这是要干嘛?!玛利多诺多尔仿佛胸有成竹,把她抱起来,头发撩起来,他的手还沾着火的温度,是滚烫的,摸过她的脖子暖和得让她一阵酥软。然后头又放下来,头发下面垫着一块石头,另一块石头压在头发上。嗤啦~滚滚的白烟冒出来,贝莉儿恍惚觉得自己闻到了可疑的焦味。   宽……宽面条泪。龙问:“这样应该能烤干。暖和吗,莉莉?”贝莉儿哭着不想管头发了。她再挑三拣四不能赶紧好起来,生活白痴龙迟早会把她折磨成人干。“暖……暖和。”   她整个人小小的,下巴埋在软绵绵的兔皮里,还扁着嘴,像只可爱的幼崽。龙看着她好一会儿,紧绷的银眸有一些柔软,他看起来像松了一口气,比肚子痛到想死的她还要可怜。“睡吧,莉莉。”龙弯下腰,因为不能把她抱起来贴着脖子,所以只是贴一贴脸,皮肤擦过的时候,他们呼吸相闻。   “明天给你吃肉。”他重复说。贝莉儿捂着肚子,她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银眸对上她的,在他背后照亮了房顶的火光里,美丽得像雪国的冰。   贝莉儿迷迷糊糊地睡到半夜,然后冷醒过来。太冷了,厚厚的皮毛盖着她也不能保证温暖,不是皮不够保暖,是她自己无法发热,手脚都是冰冷的,被窝里寒气逼人。她发着抖睁开眼的时候,小黄趴在她胸前睡着,它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被窝的,只露出一颗头,大尾巴圈着长耳朵呼噜呼噜睡得正香,留给她胸口那一点温度,衬得肚子里更冷。贝莉儿茫然地看了屋顶一会儿,突然因为一阵猛烈的绞痛吸了口气。   银发便如流水,从她的上方倾斜下来。玛利多诺多尔听到了她的声音来看一看,贝莉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龙的脸一片的黑,还带着不知怎么来的粘稠的一点黄色,看上去又狼狈又滑稽,就算他还是很美,狼狈也掩不住的华美,银眸眨动的时候,像是煤炭里开出了一朵绚丽的冰花。“玛多……”她想问他这是咋了,话到嘴边突觉不对,本能地换了个方向:“你在做什么?”   满屋的甜香里混着什么东西焦掉的味道,刺鼻的苦。玛利多诺多尔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在烤肉。”他不知道怎么烤肉,人类睡觉,他把那些冻在窗台的肉都拖进来,一块一块的切下来试怎么烤。他又想起人类要吃蜂蜜,所以把蜂蜜倒出来一碗,肉沾在里面搅一搅再拿去烤。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甜甜的蜂蜜烤出来后又黑又苦。他不敢打开窗户通风,也只能默默忍受自己的失败。玛利多诺多尔烤出来一块肉吃一块,他坚信在天亮前能烤出完美的蜂蜜烤肉,掩饰这些痕迹,然而人类醒得太早了。他有一点措手不及,贝莉儿叹了口气说:“你蜂蜜……涂太多啦。”   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强行掩饰自己的那点慌张。“你不睡了吗?”他问:“现在就要吃肉吗?”   贝莉儿摇摇头。“冷醒了。”他的手便伸进来,轻轻握着她的,他的手心还有不知怎么来的油,握在手上滑腻腻黏糊糊的,然后抽出来,离开皮毛的时候,那点缝隙便吹进冷风,贝莉儿打了个哆嗦。龙说:“我再去烧点石头。”   ……求别再烧石头!如此关怀我承受不来!贝莉儿泪流满面。“不不不不要石头了。”她还不敢说自己为什么不要石头:“我头发干了,不要石头了。”   “那你要喝热水吗?”龙没有异议。“给你加蜂蜜。”   ……也求别再喂蜂蜜!   再想起蜂蜜烤肉,人类怎么想都只有以身伺龙了QAQ她只想抱着热水袋好好睡一觉送走姨妈,为什么要这么苦!“玛多……”她委屈巴巴地说:“我难受,你能不能抱抱我?”   玛利多诺多尔愣了一下:“我的体温比你低,你会冷到的。”   “没关系。”她露出一个笑容,忍着肚子疼,从皮毛里艰难地抽手出来,伸向他。玛利多诺多尔不由自主地向前抱住了,她说她很冷,手是的,脸也是的,可是心脏还是滚烫的,烫得龙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他贴着她的脖子忍不住地问:“莉莉,你冷吗?”他闻得到她的头发,有一点焦味,他有点后悔自己至少应该把石头凉一凉,为什么没想到呢?可是再吸一口。   那股香味,她的香气,在喧嚣的雪夜里,一屋子油腻焦苦的气味里,静静地浮上来。   贝莉儿在火前把玛利多诺多尔摆了个舒服的姿势,自己躺进去,再把小黄抱起来捂在肚子前,盖上皮毛就很开心。“玛多,就这样,别动哦。”她打了个哈欠。手捂在肚子上,拽着他落下来的头发。   心也平静下来了,想到蜂蜜水,石头和烤肉,顿时更加地平静。贝莉儿靠了一会儿,坐在火前比躺在藤床里更暖和,火光烤得她脸发烫。虽然肚子痛,又冷,但是太困了,尽管坐着睡很难受,她还是迷迷糊糊有了睡意。头一点一点前,她想起来地告诉龙:“明天别烤肉了,烤肉好硬现在不想啃肉……”   完全没有卵用。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木屋里还是昏暗的,熊熊的火光照亮屋子,窗外寒风呼啸,下着暴雪。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肚子还是一阵阵的绞痛,热流糊在屁股上简直想死。贝莉儿睁开眼看见面前对她弯下腰来的龙,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龙温柔地对她说:“莉莉把嘴张开。”然后他拿起碗中的食物,一块又香又甜的蜂蜜烤肉,他的脸更加黑乎乎脏兮兮了,连漂亮的头发都沾上一点炭灰,他把肉塞进嘴里咀嚼……咀嚼……嚼好了。   然后他含着肉糜低下头来,要把食物喂给她。   贝莉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把皮毛拉到头顶,顿时黑暗笼罩。   我在做梦。她自欺欺人地想。 第57章 番外   要是说坎塔大陆上最多酒馆的地方, 那就非矮人的巨炉城莫属。   巨炉城是坐落在北方月光岭的矮人之国最外缘的一座城市, 也是矮人与侏儒族对外最大的公开武器商贸点。盔甲、兵器、陷阱、机关, 只要你能想到与冶铁相关的物品与业务, 巨炉城应有尽有。川流不息的武士、魔法师与佣兵们每日在这儿出入,巨炉城的常住人口只占城市总人流量的四分之一, 余下的全是来自各地的旅行者与买家。坎塔大陆的三分之一武器来自此地,这儿是斗士的乐园。   这是火的城市, 传说月光岭的山脉深处有天生的地火, 矮人日夜不息地挥舞锤子,取火淬炼他们梦想中的传奇武器。这也是黑铁与暴力的城市, 路过每一家铁匠铺和商铺的时候, 粗犷的烈火、喧哗、打铁的响亮砰嗙,还有从每一家职业工会里传出的羊皮单子、任务单、订单、消息单,佣兵们毫不顾忌的有色笑话和一言不合的争吵传遍街道的每一个角落。   与城市主人那迥异于大部分种族的小巧身高不同,巨炉城的街道和作坊都非常地巨大——这是为了尽可能地满足各方需要, 也是为了大批量地打造各种铁器。即使是寒冬到来的时候, 巨炉城中也温暖如春。每年这儿都有暴雪,雪还飘在空中的时候就会融化成冰雨,从洒满了煤渣和滚烫的木屑的路边流进排水沟中。巨炉城建立在半山腰,然后雪洪会从城市的下水道中向下冲击, 滚过泥土与石岩, 一路倾泻而下, 浸透山脚那片被采光了矿的石地。   于是石地经年累月地凝成一片冰湖,有一些受不了铁与热气的海族在此建立起暂时宿营地, 直到现在一千年了,冰湖逐渐发展成一个繁荣的冬季村落。只有冬天才能看见这些来自大海的眷族,商人们在此穿梭来去,在卖家与买家之间传递消息。   黑铁的巨炉城与雪蓝的冰湖村,是坎塔大陆上最繁盛的商贸城市之一,而与此同时扬名的,还有沿巨炉城的城脚向下一路到冰湖村建立起的酒馆大道。道路沿着雪洪的堤修建,两边巍立在巨大的平石板上的,则是一间间或歪扭、或小巧、或气势的酒馆。不同于巨炉城中只容纳矮人居民的营业,酒馆大道中充斥满形形色色的人物和店主。巨人、矮人、侏儒、羽族、海族、兽人、精灵、人类;法师、战士、骑士、牧师、盗贼、刺客、炼金师、药剂师,八大种族与八大职业,沿着道路两边排列到冰湖底的三千七百五十二间酒馆,夜晚灯火通明的时候,从巨炉城上往下看去是两条绵延不绝的火焰长蛇,满目熊熊光彩,永不熄灭的辉煌。   人类酒馆,“玫瑰与刺”,和往常一样,在日落时开始营业。这儿的招牌不止有上好的烈酒,也有上好的烤猪和美人。瑞格是新来的,她住在巨炉城附近的人类小镇,瑞格家的田今年遭受旱灾的时候,她就像准备了多年似的,拎上篮子和一个小包裹,和邻居的小姐妹一道投奔来酒馆大道找工作。巨炉城这儿容纳了附近城镇三分之二的工作需求,小伙子们来做工,女孩们来做招待,大家彼此看对眼了一报家世,没准就住在一个小镇的头尾。   “瑞格妮!来两盘肉!”“来一盘汤!”这边有人用拳头大敲桌子,那边又有人叫她:“瑞格妮!来一桶酒!”瑞格刚被分配负责一片区域没几天,还没习惯这紧张的节奏,忙得团团转。好像所有的酒馆都有这样的潜规则,女招待们不能用真名,哪怕只是在名字上加一个字呢——回到家的时候,朋友和家人叫你的名字:“瑞格”,这就好像脱下了面具的伪装。   “来了!来了!”瑞格两手端了三个盘子,两盘烤肉放在这儿,一盘汤和配送的餐前面包放在那儿。还有一桶酒,她匆匆告诉客人:“我让阿伦去搬了,马上给您送来。”酒要先付钱,否则这些喝高了的油子们没准半疯半傻地就忘记了走人。瑞格熟练地报价钱:“一桶一银币。”   然后她得到的就是不经意丢在桌子上的一个银币,还有被带出来的三个铜板。新来的少女招待只要不那么歪瓜裂枣,拿到的小费总是很可观的。瑞格才来三个月,还在受顾客青睐的上升期。工作紧张,那边又有人在叫:“瑞格妮!”她飞快地把钱都收到身前的围裙口袋里,露出个甜甜的笑:“再来盘肉?今天的猪是刚打到的!”   肉和酒简直不愁卖。瑞格马上就拿到了第二笔货款。把钱扫下桌子转身要走,突然屁股上给人抓了一把——瑞格回过头来羞涩又掩不住一点无奈的嗔:“讨厌!”连点停留下来多说的时间都没有,立刻就走出去应付其他客人的要求。   在这儿唯一需要烦恼的就是很多佣兵们喜欢摸女孩的屁股,不能骂也不能恼,还得暧昧地露出个笑,和主顾们看似熟稔地打情骂俏。生涩的瑞格经过三个月的锻炼很快视若无睹起来,被摸一次屁股起码也有三个铜板挣,这笔生意不亏,摸摸也不少块肉不是吗?要是有的客人长得好看,或者给的钱多,陪他过夜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瑞格至今还没遇过几个这样的,美艳的女老板露丝妮娜虽不禁止手下的女招待陪夜,不过由于她本人就不收钱陪——怎么说呢?她招聘到的女招待也多是爱人甚过爱钱的姑娘。   瑞格一边走神一边急匆匆地走向角落里的客人。围着一张桌子狼藉地倒了两个人,两名成功抢位的胜利者正悠闲地在长凳上落座。有争执靠拳头,这在酒馆大道是家常便饭,瑞格富有经验地先打量桌子:还什么都没有。这桌客人刚来,不是中途闹事。那么烤肉是肯定要的了,先记一盘。再看看他们的种族……还看不清,两个人坐在一起,在火光的阴影中侧着头对话。看身高应该是差不多高,坐在外面的是火红色的武士服,翘在桌子下的一只黑色皮靴大咧咧地叉着往外伸,另一条过长的腿架在对面的凳子上。垂在背上的是比衣服还要火红的长发,卷曲的马尾高高束起,露出完美的下颚线条和锐利的耳尖。   尖耳朵,不是人类。瑞格背着口诀。精灵要葡萄酒,羽族要水晶酒,海族要玫瑰酒。她再走近一些,看见尖耳朵的根部钉着两根耀目的红宝石耳钉。耳钉……不是精灵,去掉。羽族要水晶酒,海族要玫瑰酒,对了,还有兽人……她走到客人跟前,还没有出声询问,火红色的武士回过头来,脸上是还没褪去的笑意。   瑞格呆了一下。俊美的男人冲她挑眉笑了一笑,只有左耳一侧的红宝石耳钉在火光下放射光芒,火红色的竖瞳,火红色的头发,火红色的皮衣勾勒出他宽肩窄腰完美的好身材,这样庸俗的搭配也没让他的脸看起来比耳钉失色半分。他的皮肤是雪白的,嘴唇血一样红,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几缕不服帖的散发垂到桌子上晃荡地摇曳,英俊到邪气的脸孔上是华贵的慵懒。   “瑞格妮?”俊美的客人问,声音低沉,配着他那漫不经心的笑容,像带把钩子,勾人的心。瑞格恍然回过神来,三个月的锻炼也没什么帮助,她心头小鹿乱撞地涨红脸。“您……您有什么需要?”   杜维因龇了龇牙,他听说这里的烤猪是一绝。慢慢地伸手,从中指上的空间戒指中取出一个破破烂烂的钱袋,手指头嫌弃地拎着摆在桌上,加上桌子上摆着的第二个钱袋,两个都和他那一身光鲜的宝石衣服格格不入。桌沿指尖一划,抠下来一根木刺。……看在他的脸上瑞格决定不提醒赔偿。那根木刺挑起两个钱袋的底,向下一抖,滚出来几枚可怜巴巴的银币和铜板,还混着污泥和臭味。   杜维因:“两桶酒,两头烤猪,够吗?”   再美貌的客人也没有钱动人心魄,瑞格惭愧地告诉他:“一桶酒,半扇烤猪。”   “半扇是多少?”   “一半的一半。”   杜维因再次龇了龇牙。穷鬼也敢来闹事。他回头用胳膊肘顶了顶旁边的同伴:“喂,玛多。”   叫做玛多的白衣人侧过头。瑞格才注意到他。他从头到脚罩着一件兜帽披风,藏住脸和全身,大约没有像红衣武士一样绑着马尾,星星一样闪耀的银发不受约束地从兜帽的间隙里落下来,如同山脚结晶的冰河。和红衣武士比起来他瘦一些,兜帽下露出的尖下巴和玫瑰般鲜艳的红唇,坐在火光里,也是凛然高傲的美貌。   “干什么?”玛利多诺多尔说。   “一桶酒,一半的一半猪。”杜维因说:“上次你输了,猪归我,酒一半。”   “上上次你输了,上次矮人帮你作弊,不算,没平。猪归我,酒一半。”   “输了就认吧,小白虫子。不打耳钉是你活该。”   后面还在此起彼伏地叫:“瑞格妮!”“瑞格妮!”桌子被酒杯敲得哐哐响。瑞格回头应声:“就来!”脸上挂上笑再回头劝:“我先把烤猪拿来,你们再分行吗?”   “分你妈!”背后有迅疾风声,两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佣兵拿刀就往杜维因脚上砍!杜维因轻巧地一抬脚避过,向下一蹬地,手一撑就从桌子上横跃过去,把两个佣兵直踹出大门!人影嗖地飞出很远,直到遥远的砰一声落地,酒馆里静了一瞬,然后继续喧哗吵闹。杜维因手还撑在桌子上,人已经站在靠外侧那边,眨眨眼往外看一眼,再回头看玛利多诺多尔,他刚把歪一边躲过他无影腿的头歪回来,淡定地继续坐那儿。杜维因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我的失误,猪一半。”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让步:“猪一半。”   “怎么回事?”露丝妮娜走过来,玫瑰与刺酒馆美艳成熟的老板娘,穿着一身轻型皮甲,却像是束缚和描绘她前凸后翘的好身材。她也是一头波浪的红发,和杜维因闪耀的火红色不同,那更像是一种充满风情的暧昧的暗红。和分片负责的女招待不同,她负责闲着喝酒,或者解决所有难缠的闹事者。   瑞格赶忙说:“我这里没事,露丝夫人。”露丝妮娜眯起水媚的双眼,眼神上下在杜维因身上打量一圈,看到玛利多诺多尔身上,然后再度是杜维因。杜维因一脸轻松地就在另一边坐下,照样把长腿跨在对面的长凳上。“瑞格妮,”他对露丝妮娜视若无睹地催促餐食:“我们决定分配了,你收钱吧。”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沙哑。“这两位尊贵的客人要的是什么?”   瑞格帮他们回答:“一桶酒,半扇猪。”   “今天送来的猪马上就烤完了。”露丝妮娜并不偏移视线地说:“要叫餐的话,快点儿。”   “是,露丝夫人。”   露丝妮娜悠然一笑:“那么,祝两位客人在玫瑰与刺度过愉快的时光。”她扭过身风情万种地走远。瑞格赶忙把桌上的钱扫下收起,附送一个完美的招待笑容:“那么我去给两位叫餐。”她回过身要走,冷不丁屁股上又被重重扭了一记。   “哎呀!”瑞格自己都觉得脸红耳热的一声轻叫,扭头一看果然是那位俊美的红发武士,正一手撑着下巴,一脸坏笑,大大方方地把手从她屁股上收回来。   “怎么?”杜维因斜着眼懒洋洋地看着涨红脸的少女招待说:“不能这样摸你吗,瑞格妮?我看他们都这样摸嘛!”   他换了个方向,正对着壁炉的火光,火焰一般的美貌光华四射。瑞格后退了两步的时候正站在他的斜前方,俊美的面孔,噙着恶作剧的笑,左耳上的红宝石耳钉熊熊燃烧。“讨……讨厌啦,客人!”瑞格捂着羞红的脸落荒而逃。 第58章 番外   当一桶酒被滚到壁炉前的桌子边时还没有人对此注目, 在酒馆里这是常见的事情, 再小的店每隔两三天也会有那么几个阔佬想将自己的腰包和豪气炫耀一番。但当半扇猪从厨房里被两个小工扛出来, 带着喷鼻的香气越过昏暗的大堂的时候, 所有人不由为此侧目了一番。   烤肉,这在酒馆大道是基本标配, 却又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佣兵们在喝酒时吃肉做调剂,但如果真为了肉好好吃一顿, 那就是被人嘲笑的没用的饭桶了——在动辄谈不拢买卖, 靠拳头解决纷争的巨炉城里,你越多买几盘烤肉, 就越往实力低微的印象上多前进一分。   毕竟肉不像酒那样只能向商人和酒馆购买, 它们长着翅膀或四条腿,能自己从森林里钻出来任由宰杀。当然巨炉城周围的森林中的野兽和魔兽早就被缴杀得一干二净了,想要找到它们得前往山岭深处的危险地带。诚然肉越来越贵,而且九成九的佣兵如今都在酒馆大道中觅食, 但这不会阻碍大家吹嘘自己是一名何等成功的资深佣兵, 有一日终会浑身浴血,大大咧咧地扛着一头最危险的魔兽走进酒馆。   魔兽有一块价值连城的魔晶和一身珍稀材料,那又怎么样?让最强大的男人把它摔在桌上吧!沉甸甸的肉拍在木头上发出一声沉闷而震撼的震动,厨师带着惊佩的目光小跑着过来弯下腰鞠一躬, 然后把肉拖走片了, 再烤得香喷喷地端上桌来。而堂中火焰熊熊, 所有人为你举杯致敬,你就是今晚酒馆大道的国王。   众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望向烤肉送上的桌子, 一名嚣张跋扈的红发武士和一名看不见脸的傲慢的斗篷怪客。和瑞格相熟的女招待珍妮装作路过急匆匆地走到她身边,悄声询问她:“你怎么一次卖这么多?”   瑞格愣了一下:“这样不行吗?他们付了钱要半扇猪。”   “肉买多了,别人会闹事的。”珍妮尽量小声地对她说。“你忘了吗?莎拉告诉过你。”莎拉是已经离开的一个女招待,之前她负责教导瑞格。瑞格这才想起来似乎有这么件事,刚要有点慌张,又觉得疑惑起来。“我告诉过露丝夫人他们要半扇猪,露丝夫人没说什么啊。”   两个人的目光望向露丝妮娜。她正坐在酒馆另一端的吧台前喝着酒,媚眼微眯,木杯子抵着她红艳的唇瓣,几个男人哈哈大笑,对桌子那边指指点点,以这种炫耀自己的方式对酒馆美艳的女主人献着殷勤。珍妮撇了撇嘴。“好吧,”她说:“露丝夫人没说话,那我们今晚说不定有好戏看了。”回过头又警告瑞格:“下次再这样冒冒失失,万一闹事,看你怎么和夫人交代。”   瑞格赶忙点头,女招待可休息的时间不多,她们又立即分开去忙自己的活。果然没一会儿瑞格就感受到了一次卖太多肉所带来的恶果,要烤肉的顾客突然比往常多了一倍以上,厨房很快告了急。半小时后瑞格不得不对要肉的人说:“今天送来的猪已经卖光了,不,烧鸡也没有了,试试我们的肉干如何?”   杜维因正满足地吃烤肉。这半扇肉的肥肉不少,大约这就是今晚猪卖得比往常还贵不少的原因。占满一整张桌面还突出外缘不少的大木盘子里装着卧倒的前半扇烤猪和肥大的猪腿,焦香的油粗暴地从肉上滴下来沾在盘子上。瑞格特别向厨房传达了“一人一半”的要求,因此猪腿也贴心地从中剖成两半,公正平整,一人一边。   杜维因满嘴巴嚼着肉,沾了一嘴的油,笑眯眯地看对面的玛利多诺多尔。“玛多,你不嚼肉?”人类都是咀嚼食物,银龙不喜欢咀嚼食物,他从来爱惜自己美丽耀目的鳞片,不乐意吃饭时弄得自己一身血。这个习惯当然也延续到了他变为人形时,他在坎塔大陆上最先学会的是用餐具吃饭。   玛利多诺多尔从空间中拿出刚向矮人订购拿到手没几天的宝石刀叉,刀刃用他的龙鳞淬炼而成,利得冷光闪闪,可吹毛断金。他用刀轻松地切下连皮带骨的肉块,含进嘴里,咕噜一声直接吞下。   “我不喜欢香料。”他不是很有兴致地说。人类食物大多不讨龙的喜欢,粗糙的切割、可怕的过火,比矮人还要过分的是肉上洒满大片的香料碎末。人类的鼻子闻不出来,只觉得这种味道勾动食欲,但在龙敏锐的五感下,这种味道就显得非常呛辣刺鼻了。其实吃到嘴里是还好的,香料只洒在食物表面,然而这已经很败坏胃口了。   “不嚼的话怎么能算吃过人类的食物。”红龙撇了撇嘴,也不觉得好吃,不过他可以接受任何一项挑战,人类特色嘛!杜维因从相熟的矮人那里拿到酒馆大道的游览名单就准备照着名单一个个吃下来。精灵的菜叶子酒他都喝了,面前的是一大盘肉,再难吃他都有勇气吃下去!   “是你要来。”玛利多诺多尔反正没什么想去的地方,姑且跟着他一起一路试吃。他喜欢的是巨人的酒馆……但那里特别贵,龙吃不起。_(:з」∠)_“难吃。”他说。   他从头到尾甚至不屑将自己的兜帽放下来,看在别人眼里简直嚣张到极点。这就是无言的号召,鼓动着好事者要上来找找麻烦,试试这两个装逼的家伙是什么来路。一身宝石又怎么样?没准是包稻草有利可图。除了人类和兽族以外没别的种族有资本搞权贵关系网,哪怕是工会下发通缉令,刀口舔血的佣兵们大多换个名字就能继续逍遥。   第一个吃饱了撑着的白痴因为叫不到烤肉恼火地拍桌子,开始高谈阔论讲有意所指的笑话,暗讽摆了一桌子食物的人都是没用的饭桶,不是真男人。半边房子的人哄堂大笑,龙们不为所动,继续吃自己的。   忍让看上去只会是示弱,于是变本加厉的第二波挑衅马上就来。拎着酒壶半醉装疯的一个佣兵摇摇摆摆地走过来:“喂,这么多肉你们吃不完吧!花了多少钱摆阔?——别浪费,分大家一点如何?”他故意要去压玛利多诺多尔的肩膀,银龙动都没动,满大堂的人看着他突然绊到桌角,仰天一跤摔倒在白衣怪客脚边。红衣武士懒洋洋地伸手扶住震动的桌子,和同伴不同,他吃肉吐骨头——扑的一声,一块碎骨头落在那个晕头转向的家伙身边。   “好啊。”杜维因说:“分点不想吃的给你,别客气。”   此等赠礼能收就不要混,他的同行者们勃然大怒,纷纷拔刀站起要冲过来:“X你妈想干什么!”冲到一半排头的第一个人又诡异地绊到地上石砖,扑地跌了个狗啃屎。后面的人好几个收不住冲势扎在他身上叠成一团,之前哄笑饭桶笑话的看热闹的对他们一视同仁,酒馆里敲酒杯和嘘声震天。杜维因单手托着下巴故作不解。“是你们自己要我分肉——分了又骂我母亲,这就太过失礼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挑起眉毛,熠熠生辉的竖瞳艳丽得像燃烧的烈焰。没人是傻瓜,一连串的跌倒肯定有法师作祟。排除红衣武士就只剩白衣怪客,有眼睛都看得到披风下是累赘长袍,除了他再无人选。试探以后知道轻重不敢上前,只能找不回场子地叫骂。   “穿得像个扭扭捏捏的女人,遮遮掩掩有什么本事!有种脱裤子当众验验你的卵蛋!”白衣怪客扭过了头,银发在兜帽下流泻,同一颜色的瞳眸傲慢到冷漠,龙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逐一扫过,轮流掂敌人的斤两。“穿件披风就像女人?”玛利多诺多尔说:“不读书的人,比我想象的还无知。”   龙的鉴定发自肺腑,暴动的咒骂声中一群人朝他扑过去!第一个人直接眼一花就穿过桌子,被玛利多诺多尔踩在脚下,第二个人接着摔倒,被杜维因拦住一拳揍飞。悲惨的沙包高高飞起砸到天花板,然后砰地一声掉到别人桌子上,桌板砸到地上,菜肴酒水四溅,后续扑上来的几个顿时示弱顿了顿脚,没赶上杜维因的动作,一拳一个揍倒在地,这回倒是把握好了分寸没伤到桌椅板凳,回头笑容还是有些失色:“……糟糕,太用力了。”   玛利多诺多尔立刻往后一靠,拉开距离表示和他划清界限:“赔偿的钱你付。”   “哎,玛多,别这么急——”还没等他说完,门口突然冲进来呼啦啦一大堆人,领头的是个狮人和那两个抢位子抢输被踢飞出去的佣兵,嘴上骂骂咧咧,要打架不打人脸专搞偷袭的玛利多诺多尔好看:“那个藏头露脸的娘娘腔在哪里!”不知为什么人类都张口骂娘,玛利多诺多尔实在没感受到被侮辱,他反而觉得无聊不想迎战。银龙坐着没动,红龙眼睛一亮,赶着举手:“这儿呢!”   不用他说也看得到,火红的宝石光彩耀目,兵器纷纷出鞘指过来,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狮人的眼睛从杜维因身上一直落到玛利多诺多尔脸上,逃难的佣兵从桌子下飞一样的爬出去,玛利多诺多尔继续慢条斯理吃肉,钱买来的,再难吃也得吃完。杜维因笑眯眯问:“要寻仇吗?”   “朋友,我们不想闹事……”   “我不是你朋友。”   狮人没动怒:“阁下?我们找的不是您,请魔法师阁下借一步说话。”大约听说杜维因一脚踹飞属下十几米远的壮举,用了好几瓶魔药才治好骨折的伤口,佣兵团也不想平白惹上麻烦。该找的场子自然要找,怎么找可以私下谈。   杜维因眨了眨眼重复确认:“找魔法师?”   狮人点头:“没错。”然后他就看到红龙笑得一脸邪恶。他把手抬起来,中指的空间戒指宝石熠熠生辉。一根火红色燃烧的魔杖从头缓缓升起,杜维因将它握在手上,俊美的青年穿着一身贴身武士服,脚跨黑色及膝长靴,一身轻甲装扮,笑眯眯地说:“我是魔法师。后面那个,才是战士。”   ……妈的不带这么骗人的!一颗火弹顿时在门口炸开,直断后路,砰!狮人一个照面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法杖砸倒在地,第一棍没控制好力道,他闷哼一声还想爬起来,杜维因踩在他身上照着头继续猛击!然后剩下的一棍一个,红龙跳下来眼睛发亮地闯入人群中,杖头砸到人身上就是一块焦炭印记,上面镶嵌的火红魔晶染了血,比他身上的任何一颗宝石都摄人心魄。大堂里有火焰熊熊燃烧,巨大的阴影投在墙上,暴力的抨击、恐惧的叫喊闷哼和血花飞溅,围观这场单方面施虐的酒客们一片寂静。   杜维因哈哈大笑,红龙都是天生的战斗狂,他们身体中流淌的就是火与血的暴虐欲望。“你妈把你生下来的时候没教过你,”他着重把那两个带人送菜的佣兵留在最后:“要尊重女性吗?”   “否则,男人们还怎么献殷勤?”一魔杖把他们敲倒在地。   “怎么炫耀武力?”二魔杖砸吐血。   “怎么讨好伴侣?”三魔杖骨折。   “怎么寻欢作乐?”四魔杖,收工,轻盈地跳回地上,踩着那两个还在抽搐的手下败将,滴血的棍子还扛在肩上。红龙火焰般的双眸带着肆意的笑意瞅了瞅房子的那头。   “……而且,女性可比你们想象的顶用多了呢。”   露丝妮娜拎着双匕排开人群走了过来,脸上仍然是柔媚的笑意,“阁下,”她温柔地劝告说:“该停手了。您快把我的店都砸了。”   “你是刺客吧?”杜维因问:“不潜行拿着匕首走到我跟前,是想挑衅吗?”   “不,”露丝妮娜微微一笑:“这是示弱。我自认打不过您,作为认输的代价,今晚的费用本店就给两位阁下免了——所以,出于对我这个柔弱的刺客的怜悯,阁下能不能将您的对手处理一下呢?”   杜维因倒也没什么意见。不处理对手,他吃饱的撑的要揍人?点点头回头喊:“玛多——”嗖的一声,眼睛一花,地上躺着的人突然全都光了屁股。然后衣服和铁器钱袋分了两堆,散乱地堆在地上。杜维因撇了撇嘴,为防空间银龙作弊,他们向来这么操作,玛利多诺多尔剥衣服,杜维因分赃。他把魔杖收回戒指,蹲下来撅着屁股,开始捡包裹。   “这个你的,这个我的,这个你的,这个我的……”一龙一件,轮流分好。钱袋分完分兵器,兵器分完分衣服,有的衣服是轻甲或是纹了魔咒的物件,也可以拿去卖。这堆佣兵还挺有钱,杜维因分到最后除了一堆脏内裤,竟然没几件一无是处的衣服。他嫌弃地找了根棍子把内裤挑起来随便扔在一个人身上。“这个就还给你们好了。”   玛利多诺多尔:“等等,内裤算你的,我多分一块铁。”   杜维因:“喂,这个你都要分!”(`Д) 也只能听话,玛利多诺多尔不干活,他剥衣服得剥到何年何月。分完了他抬头看着屋里的人们,跳过露丝妮娜,还有一群貌似没卵蛋能验的佣兵,缩在她身后瑟瑟发抖,连门都不敢出。红龙扬眉一笑:“刚刚逃跑的是谁?把钱袋交出来。”   八个脏不拉几满是酒气的钱袋也一边四个分好,玛利多诺多尔选了一堆分走,杜维因看看另一堆,叹了口气,对露丝妮娜招招手:“过来过来,你看,多少钱赔偿你的店,拿走好了。”红龙打架永远这么烧钱,杜维因又各种爱花钱,他比玛利多诺多尔穷很多。   露丝妮娜毫不客气地拿走应得的部分,再拿走帮忙抬人扔出去的小费。杜维因收走剩下的,撇着嘴回去找玛利多诺多尔,他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喝酒,准备喝完自己的份量了事。杜维因问:“好喝吗?”   “难喝。”说这话的时候身后一阵旋风,佣兵们嗖地扔下钱冲出店铺,跑得比见鬼都快。店里突然空空荡荡。“我也觉得不好喝。”红龙回头问:“还有酒和肉吗?都送上来!”   玛利多诺多尔掀眼看他:“你不是说不好喝?”   杜维因龇牙一笑:“听说打完架以后喝酒吃肉特别爽,我想试试~”   酒和肉照样是瑞格送上来的,少女招待白着脸还有一点害怕:“请两位客人慢用。”然后转身回去又被杜维因捏了屁股,她尖叫一声,血色涌上柔嫩的脸颊,回头看了眼杜维因。   红龙仍然是一样的光华四射,单手撑着下巴,看着她懒洋洋地笑。他一点都没有之前那场血腥战斗的恐怖了,艳丽的美貌后是绝对强者的傲慢,漫不经心而摄人魂魄。   “哎,我听说,要对女孩子客气一点。”他问:“瑞格妮,我想这样,是不是不算客气?”   少女再次捧脸羞涩地跑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晚更新,为了道歉送你们一段(我才不告诉你们是因为下面又臭又长直接跳结局了)   ===============   杜维因睁大眼看着她,竖瞳此时突然有些圆了,看起来像只好奇的猫,须臾眼神突然从懵懂到了悟了。“哦——”他笑了起来。   “瑞格妮,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倾前了上身,对着桌前站着的,交握住双手,低头羞红了脸的少女,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如掂量美味,轻轻的舔舔嘴。   “不过,我只要最好的。”他笑着说,神情里是漫不经心的倨傲。“回答我,瑞格妮,你是——最美的吗?”   瑞格摇了摇头:“露丝夫人是最美的。”她悄悄的打量他的神情,俊美的客人还在等待,看来没有一点扫兴。悸动的火花突然从她胸口冒出来,一路烧上她的脸,他的傲慢、他的美丽、他的调笑,没有哪一个失了色,如他的战斗,肆意而张狂,像熊熊火焰,焚烧她的心动。   少女鼓起了勇气,她不太美,脸上还有点点雀斑,双手也被油污弄得坑坑洼洼,然而她还有饱满的双颊和水润的肌肤,年轻是她最耀眼的财宝,花儿刚刚展开花瓣,笑起来的时候,也如春风拂面,羞涩而崇慕。   “不过,我是最喜爱您的。”   ==============   好吧,本来番外CP是露丝老板娘……人家的真名叫露西……结果突然写着写着就觉得没有CP感了,还是派小甜饼少女上场撸龙吧_(:з」∠)_   这不是CP!是一夜情!真·一夜风流! 第59章   贝莉儿把自己埋在毯子里, 坚决拒绝玛利多诺多尔的肉糜喂食。龙试图把她的毯子拉开, 把嘴凑上去, 人类抵不过他的力气, 哭丧着脸用手撑他的肩头想挡开。“等等等等玛多,”贝莉儿绝望地哭着说:“我自己吃啦!”   “为什么?”龙不明白地问, 他还得吞下嘴里的肉才能张口,玛利多诺多尔有些舍不得, 他试了很久才烤出这么出色的烤肉, 还好因为考虑到人类的食量,他咬得很小块。   “你不是说肉太硬咬不动吗, 莉莉?”   其实我的牙口真的没有毁到这个地步……贝莉儿泪流满面。玛利多诺多尔说:“我看过母兽们怎么做, 幼崽都是这样吃的,我咬得很软的。”巨龙一生中最弱小时大约就是刚出壳时不能动也不能走的那一段时间,然而那时候它们也是吃着自己的蛋壳,不需别的龙来喂食肉糜。玛利多诺多尔对此也没什么经验, 他重复想了一遍自己有没有做错, 最后他确定没有。   那么或许是人类不习惯被这样喂食吧?玛利多诺多尔想,毕竟他也没有见过人类怎样照顾自己的幼崽。他安慰她:“你直接吞下去就好了哦。”龙的神色竟然不解到一个天真的地步。   贝莉儿简直无语凝噎。不不不如果被当幼崽要这个代价的话她一点都不想要。想想石头和蜂蜜水,太惨痛了,想想将来还要躺在床上给龙照顾的……五天?人类发誓自己再也不作死了真哒!QAQ“没关系啦, 玛多。”她捂着肚子一身冷汗, 姨妈痛都差点被吓到脑后去, 竭力若无其事地说:“我今天感觉好多了,你拿肉来我自己吃好啦。”她特别叮嘱:“肉有蜂蜜, 那个,水就不要加蜂蜜啦。两样食物都放一种调料搭配就不好吃。”   玛利多诺多尔没对贝莉儿的话有什么怀疑,幼崽们总是这样的,一刻也闲不住地要吵吵闹闹,无论如何不想被人认为自己没用要照顾。他还记得多年前自己怎样不想当幼崽,想出去闯荡世界的心情。如果裹着兔子皮的小羊羔没有大碍,玛利多诺多尔乐于纵容她。于是隐晦的观察后人类得到了一杯水和一块被咬了一块缺口的蜂蜜烤肉,还有一个龙失落中带着一点善解人意和慈爱的微笑。   “莉莉如果咬不动的话再和我说。”他正襟危坐地在她身边,随时准备帮忙。   ……贝莉儿捧着肉有一点艰难,真的心好痛,累到不能爱。不过她最后还是面带微笑地吃下去了,肉除了有点过甜有点焦以外没什么毛病,是猪身上的一块肋排,恩,骨头上连带着肉的一块鲜明的牙齿缺口。   玛利多诺多尔倒是记得人类啃不动大骨头,他把骨头吐出来了,只嚼碎肉给她——这当然也不会有一点点安慰。贝莉儿简直逃出生天,吃得泪流满面的大力夸奖龙:“好开心,玛多烤得很好吃!”   龙的眼睛闪闪发亮。他喜欢听她这样说,尽管玛利多诺多尔并不觉得辛苦,他独自在夜里守着她,亮着火光为她烤一块块的肉,把不合格的吃掉,把合格的凉掉的肉也吃掉。他沉默地等着她醒来,守着她吃他为她做的食物。人类窝在自己的小床里,头发软绵绵,脸蛋软绵绵,笑容也软绵绵。她吃得饱饱的,脸颊都因为热乎乎的食物和水有了一丝红润。她笑着说:“谢谢你,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不觉得辛苦,他突然有一种从胸膛里升上来的,无法言喻的满足。这个人类,是被巨龙看守和喂养的宝物。他贴上去把她抱住,擦擦脖子,她确实暖了一些,虽然手还是冷,人严实地裹在毛里,好好地在温暖的小木屋中,满屋子焦苦的甜香还没有散掉,但玛利多诺多尔闻得到她身上的味道。小小的,甜甜的,连焦掉的发丝也那么柔软,比蜂蜜还甜,玛利多诺多尔想给她做很多很多的肉。   “莉莉喜欢吃的话,我再给你烤很多。”   贝莉儿都已经被他擦脖子擦习惯了,哈哈哈地抱着他的脖子,不自觉地就会抚摸他的头发。龙的头发也是凉的,华美的云雾卷曲着向下流淌,将手轻轻插入云雾中时,有月光闪烁。   小木屋里还是昏暗的,温暖的皮毛和火光,外面的暴雪仍然呼啸不住。贝莉儿说:“你这么烤,蜂蜜马上就没有啦,要不要做新的口味?我教你啊玛多。”   龙继续快乐地擦脖子,血流贴着血流,脉搏贴着脉搏。玛利多诺多尔听得见这个人类的生命在绽放与歌唱。为什么这么高兴?他不知道,她做的每一件事情和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满足。玛利多诺多尔应得很快。“好。”   不管生活白痴龙怎么把人类照顾得生无可恋,总之随着时间的一天天过去,大姨妈终于息怒地渐渐不发脾气了。暴风雪也同样肆虐了这么久的时间,到贝莉儿可以站起来在小木屋里到处蹦蹦哒,凌厉的烈风还是呜呜地刮着窗栏,有好几次窗户上蒙着的皮被冻得裂开了,朝外的那一面硬得像石板,敲起来还邦邦作响,上面满附冰晶。   玛利多诺多尔对这些事比贝莉儿有经验,他直接去外面把一堆雪倒到窗下——他原来每天负责把门口的雪转移到自己的亚空间里,这样大雪就不会把门挡住——现在这些雪物尽其用,用来在窗外堆了一座冰墙。冰墙和木头中间留了几十厘米的缝隙,虽然憋闷一些,起码能保证空气的流通,不让人类坐在家里被烟闷死。   小木屋有了新的漂亮装饰:绕着屋子四边树立起来的坚实的冰雪之壁,白的雪,蓝的冰,越向下的冰越凝结而紧密,在光线下幽幽地透出剔透的灰蓝。但只有这点雪还不够,银色巨龙绕着屋子慢腾腾地转悠,一步一个脚印,用爪子和尾巴把地面上雪堆起来拍实。龙低着头,杏圆的长眼被风刮得眯起来,长角在它头顶上骄傲地向后伸展。它轻轻低头碰碰屋顶,用长吻将屋顶上的雪也顶下来。雪噼里啪啦地大片越过窗户掉在地上,尾巴尖灵活地伸进来把它们扫走,堆成墙壁。   它的身躯如此巨大,小木屋在它脚下像个精巧的玩具,似乎只要伸头一顶,屋子就会在风雪中飘摇地滚走。玛利多诺多尔张嘴呼吸着,温度的白雾便突然地吹过屋子,雾在中途就会结满冰晶,撞在请上清脆地作响,然后它袅袅地向四周散开,升腾向上。小木屋周围连空气都闪闪发亮,缭绕的冰雾美丽地弥漫在空中,像冰雪之国里,氤氲的仙境。   为了更好地通风,他们还一起做了一个壁炉。大冬天没有办法去找石头,龙拿出了自己的金砖。贝莉儿把选好的地方的杂物清理掉,把这些闪闪发光的金块砌成一个炉膛。炉脚再摆上金板,撒上厚厚的灰,还有向上一直通到房顶的烟道则是一根金柱子。   最纠结的是他们费尽千辛万苦把柱子整个打通了立起来,这时才想起房顶的口还没开。玛利多诺多尔只得去扛着金柱子去房顶上过了一夜,因为他一段时间只能用一次瞬移,而巨龙的样子做这些精细的活又太不顺手了、贝莉儿心惊胆战地捂着胸口听着龙在屋顶上走来走去,把堆积的冰雪踢到下面,她特别担心他会把房顶踩塌,然后他们这个冬天就……就怎么样她真的还没想好。_(:з」∠)_   外面太冷了,温度一天比一天低,贝莉儿从没想过冬天会冷到这个地步。没有龙的话她连门都不敢靠近,整个小木屋只有中间的火堆旁是温暖的,而四周都在结冰,可怕的寒气与这点小小的火光抗争,一点点侵入进来。如果你摸着墙壁,你会发现钉上了毛皮的地方坚硬得如同石头,将手放在上面久一点,皮肤会直接黏在上面,撕下来的时候会连皮撕下,一点感觉都不会有。   还好金烟囱顺利地竖了起来。贝莉儿在下面点火烧水,让源源不绝的热量融化冰雪,龙在寒风里推门进来的时候,她就端着烧好的水冲上去要帮他。   “玛多玛多!”她跳着脚,龙几乎成了一个冰龙,他也受不了冷风吹,头上罩了一块皮毛,无论什么动作都有咔咔作响的冰碎的声音,把皮毛拿下来而不是脱下来——鹿皮直接在龙身上冻成了一个兜帽的形状。他的头发也冻住了,粘在背上硬邦邦的一坨,眉眼也结了冰,挂着细碎的冰花。眨一眨眼,雪粒簌簌地掉下来。   “莉莉不许过来。”玛利多诺多尔禁止她靠近,他还记得她碰雪妖精的样子,而这样暴烈的风雪,连雪妖精也不会出生。人类好不容易才养成活蹦乱跳的样子,绝对不许碰冰。龙警惕地看她一眼,确认她不会过来,这才自己站在门口把门半掩着,借着屋里的暖气尽量弄掉自己身上的冰雪。拍拍衣服,擦擦脸,把头发捞过来,咔咔咔地一节一节折成锯齿,把上面的冰弄碎。   ……如果不是情况好像有哪里不对贝莉儿差点都要笑出来了,龙折头发的样子真的非常好玩。玛利多诺多尔等了一会儿才走进小木屋,他身上还丁零当啷地一块块的碎冰掉下来,埋在门口垫着的豹皮里。像是个信号贝莉儿赶快再端起水盆:   “玛多玛多!”她满怀崇敬地叫,像欢迎凯旋的英雄。“来这里有水,快洗洗脸擦擦身!”贝莉儿决定要是他脱衣服她也当没看见!玛利多诺多尔眨眨眼,第一反应:“我要吃肉。”   “啊?”人类没想到这个天外飞来的要求,讶然地张大嘴,万万料不到自己被质问:“莉莉,你在下面烧水,为什么要煮白汤?”   贝莉儿:“……”那当然是为了让你下来第一时间有热汤热水啊!为了保证美味营养骨头熬了一晚上呢!小仓库里就那点龙留的雪,我铲雪容易吗!   龙很委屈:“我在上面闻饿了。” 第60章   玛利多诺多尔总算喝到了让自己被虐待一晚上的白汤。天寒地冻的冬日, 当然最好煮一锅在火上滚着的, 热乎乎的羊肉汤。所以贝莉儿这回炖汤用的是羊骨。窗台外存的新鲜的肉几乎被龙在那几天试验烤肉吃光了, 这是剩下的最后一只羊大腿, 骨头剁成块块,清水焯一下撇掉血沫, 就和切片的野姜一起丢进水里煮。   她没有萝卜,所以就干脆什么也不放了, 羊肉非常天然, 所以没有任何配料也无所谓。煮了一晚上的汤先是清,然后发白, 打开盖子翻动里面的肉时会发现全都软烂了, 再加一点点盐搅匀了试味,滚烫的汤冒着热气流进肚子里。肉几乎没有骚味,一咬就在嘴里划开了,鲜得让人吃几口都觉得吃不够。   玛利多诺多尔把里面的骨头全都舀出来啃了。骨头都已经煮开了, 露出里面最好吃的骨髓。他背对着壁炉坐着, 刚投入使用的金炉子里塞满了柴还在温炉,金子中的火焰熊熊燃烧,他的头发就放在火上烤着,把冰雪全都烤到蒸发。噼里啪啦, 那是水滴在木头上又被瞬间汽化的声音。   “好吃吗玛多?”贝莉儿笑眯眯地拿着勺子看着他。炖汤不需要那么多肉, 她割下来的大腿肉用一部分做了肉丸子和羊肉串, 剩下一半试着炒了葱爆羊肉。野葱是最难留的,因为好多菜都要用葱白爆炒才香。贝莉儿对待它们比那罐子蜂蜜还珍惜, 不过在屋顶上吹了一晚上冷风的龙当然值得一切最好的回报啦,人类慷慨地把葱拔到只剩两棵留种,其余的全部炒在羊肉里端给了他。   见玛利多诺多尔把汤喝完了,她赶紧端着盘子凑上去要把肉倒他碗里,疼爱地说:“玛多多吃一点。”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立刻动口,他将视线投向木屋的一角,角落里有个大箱子,里面满满地装着泥土,几颗大白菜、野葱、野姜和野洋葱拥挤地种在里面,用绳子吊着的小溪中的晶石静静地悬在上方发出亮光,这就是人类冬天新鲜蔬菜的全部了。人类在入冬前曾经问他怎样才能在房子里弄出太阳一样的光线,他从小溪中捡了一块晶石给她。小溪中的晶石全是光系魔兽的晶核,那些透明的石头是魔兽凝聚的力量,即使肉体死了,留下的结晶也仍然会在元素中呼吸,释放它们应该拥有的力量。   “这个就可以了。”玛利多诺多尔说:“你不是用它们当夜晚的照明吗?它们就是光。”   这就是银龙的宝藏,是留存在灵魂的传承记忆中的最宝贵的东西。从无数年前开始所有的银龙在离开人类大陆前都要来这里一次,将自己收获的所有光系魔晶投入水中,大地上的魔法阵会诱发元素之力,也会永远屏蔽这处静谧的庇护所,只留一个空间标点,在银龙的灵魂呼应下才会打开。独身行走在人类之间的龙总是受觊觎的,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当某一天有头银龙伤重的时候,他不会无处可去。   每一色龙都有自己传承记忆中独有的宝藏,其他的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红龙杜维因的宝藏是一个藏在火山之下的红宝石矿。每头红龙一生只能前往那里一次,他们要封上地面,将自己关在里面,忍耐可融化岩浆的痛苦,用龙焰烧灼整个矿脉内部。几个月之后仍在生长的晶种便会在龙焰中凝结出最耀眼的红宝石。它们将宝石带走一半,而另一半则留待后来的红龙挑拣。   贝莉儿满怀愧疚地听完了小溪的由来,她也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先于玛利多诺多尔落在小溪里,小溪一次只能接受一个主人,这当然也是为了预防可能尾随银龙而来的贪婪小偷。不过现在玛利多诺多尔倒没为这件事情有什么介意。光系魔晶能治愈和净化伤口与毒素,它们当然也有最本质的功用——发出亮光。他问贝莉儿:“这个光能用吗?”   贝莉儿也不知道。太阳光和生命之光都是光,但要说出中间有什么差别那就太为难她了。于是姑且把几块晶石收集起来,用绳子吊起来固定在泥巴箱子上方,观察几天……长得比在菜园子里更快啊。大概是生命之光更滋润?在魔法世界就不要考虑太多了,人类也就高高兴兴地把开外挂的东西都用起来。   然而蔬菜生长速度再快也不能一夜之间收获,他们这段时间以来还是吃得很节省。玛利多诺多尔看到盘子里有这么多绿色就本能地看向角落的大箱子,他眼尖地看到野葱只剩土里一截光秃秃的根了——龙又不吃叶子,有什么必要将这些给他呢?他想了想说:“莉莉也一起吃吧?”   贝莉儿:“早上不吃这个,玛多吃吧~”人类早上通常不吃油和肉,就算吃也要鼓捣到看不见肉的模样。玛利多诺多尔说:“中午了。”   “啊?”贝莉儿很惊讶。持续不停的暴风雪让他们不得不用皮盖上窗户隔绝寒气,这让屋子里从未见过阳光,只能靠篝火照明。不过就算能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天色也是昏暗的,暴雪还在下,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停。没有日晷贝莉儿早就分不清时间了,屋里的火从来不断,人类刚开始有一段时间甚至一停下干活想睡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物钟在影响她,贝莉儿每次睡醒过来都还觉得天没亮有一种潜意识在叫她倒回去继续睡觉。   她倒也真诚地为此发过一段时间的愁,问过不睡觉的龙,不过玛利多诺多尔比她还要让人崩溃,他连过去了几天都分不清。太阳在中天就是中午,日出和日落也是不一样的光线和方向,这些算是自然界常识,巨龙都很了解,不过龙一睡动辄上百年,生命漫长到如此地步,玛利多诺多尔非常不擅长计数。……所以贝莉儿也只好放弃,随便的按自己的生物钟粗暴地估算时间——总结一下大约就是按三餐。   “是中午吗?”她问,她还以为是早上呢,自己刚睡醒。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把时间表越推越晚了,赶快拨回来。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天亮时雪有一点小,我看见了太阳升起的光线。”根据这个推算,算清这时大约是中午就很容易了。贝莉儿恩了一声……还是不吃肉。刚睡醒喝完热水呢,大冷的天就别空腹吃油腻食品了,是中午也不能吃。   “那我晚上再吃吧。”她继续笑容满面地端着盘子投食,旁边还有她已经煮好给自己的粥呢:“这些肉是专门做给玛多的,你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玛利多诺多尔正等着她这样的回答,他回以一个笑容:“好。”龙从来只这样劝说一遍,假如人类不愿意他也会很满足地把肉都吃光。巨龙从不质疑他人的决定,他们要么支持,要么离开。虽然从没说过,但玛利多诺多尔喜欢看见贝莉儿把食物给他,尽管他不需要——他越不需要,越能够从食物中感受到到她对他的在乎。人类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说真话呢?至少她将只有自己才真正需要的食物给他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这朵花儿,正温柔地开放在他的爪子边。   他把这盘肉都吃光,羊肉团子和羊肉串也都吃光,就算人类不吃也一块都不留给吱吱。贝莉儿高高兴兴地把盘子拿去洗了。在野外快一年了她也找到很多偷懒的办法,比如洗完之前先用木柴的断面把油揩掉,再泡热水一下再揉肥皂,这样洗起来就容易得多。退一万步说,就算锅碗瓢盆洗坏了,她还存着一平台的树可以随时再削一个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听着她开始哼歌。奇怪的曲调,人类经常哼歌,她好像几乎什么时候都没有坏心情。贝莉儿洗完了碗开始放好东西,然后坐到火边捅捅木头把光弄得更亮。她伸出手一脸高兴地烤火,嘴里还在哼着断续的曲调,偶尔她会蹦出一两个词。重复的调子,一遍又一遍地循环。玛利多诺多尔听着听着突然有兴趣问她:“莉莉,你在唱什么歌?”   人类讶异地回过头来,歌声戛然而止,好像他提醒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唱歌。贝莉儿愣一下才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啊,我在哼歌啊。”他继续问:“你在唱什么呢?好像用的不是你的语言。”   “是英文歌。”贝莉儿想了想说:“是我那里的另外一个国家的语言和歌曲。”   玛利多诺多尔并没有关心过人类的国家,他从来没有发现贝莉儿所说的“我那里”并不是指着他认知中的“那里。”偶尔他会有些纳闷,为什么贝莉儿从来没有说过大陆通用语,不过那有什么所谓呢?龙听得懂,那就够了。然而这个冬日的午后,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想更了解她一些。她是来自哪里?那还用问吗?花儿当然是来自非常温暖的,阳光灿烂的地方。   “能唱给我听吗?”他问:“我想听你唱。”   美丽的银眸期待地望着人类,人类张口结舌,突然涨红了脸。你一定也有过这样的时刻,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不知不觉地就唱起歌来了,但当别人要求你好好地唱出来大家一起听的时候,突然就啥也吱不出来。贝莉儿结结巴巴:“那……那什么,我唱的不太好。”   “没关系。”他说:“我想听你唱。”   贝莉儿简直都要开始恨自己为什么嘴欠哼歌了!你怎么想得到哼个歌都会躺枪嘛!可是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情太期待,莫名的她有点说不出拒绝,不过就是一首歌,唱给他听也没有什么对不对?火光燃烧的噼啪声里,她有点犹豫的张口。   “hey……”   Hey不下去了。贝莉儿涨红着脸捂住龙的眼睛。那双美丽的、浅淡的、尖竖的瞳仁,不是人的目光。他的眼睛仿佛要把她烧起来了,好难为情啊!她唱不出来!“不唱不唱!”她超难为情!“午饭后我要去睡觉!”龙的脸被她按得微微后仰,他长长的睫毛还是凉的,在她掌心下眨动。玛利多诺多尔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把她扯进怀里,熟练地撩开头发,轻碰她的脖子。   “hey Jude。”他跟着她唱,没什么节奏,只是一句带了音调的念诵。顿了一会儿才在她耳边问:“下一句是什么?”   小小的人类被龙抱在怀里,小小的,柔软的香气。那股香气突然在玛利多诺多尔的感官里清晰起来,从未有过地浓郁。   那是为什么呢?玛利多诺多尔一时想不到为什么,他为什么突然闻得到她的香气了,如此清晰,如此缭绕,如此让龙平静而喜悦。他催促她:“莉莉,下一句是什么?”她闷在他的头发里动弹不得,啊啊啊郁闷地尖叫。“玛多!玛多!你欺负人!”玛利多诺多尔按紧了不许她动,逼她唱歌。最后贝莉儿还是没办法地念下一句:“don't make it bad。”   而龙轻声地跟着,将他所听到的,用他的语言唱出来。“别沮丧。”   “Take a sad song……”   她的尾音在抖,不用听也知道是跑调了,和她之前哼的一点都不同。而玛利多诺多尔愉快地跟她念到下一句:“把它唱得更快乐。”   在巨龙的爪下,花朵如同这支调子,拒绝一切悲伤,快乐地在绽放。她太灿烂了,即使只是坐在她的身边,也能感受到生命是如此温柔,墙外的暴雪在下,而这里的篝火中,阳光灿烂而耀眼。玛利多诺多尔突然低下头嗅着她的脖子,闻她的味道,是太阳还是花的味道呢?他只觉得很好闻,非常非常地好闻。   他闻了一下,又闻一下。呼吸融化在她的脖子上,人类等不到他的声音,她问:“玛多?”   像是最自然的回应,他轻轻伸舌舔一下她的脖子。那触感太快太突然,贝莉儿还没有反应过来,玛利多诺多尔突然问她:“莉莉?我漂亮吗?”   他将脸放在她的面前,月光一样的银发,月光一样的瞳眸。龙怎么会不美丽呢?在她的眼中他是闪闪发光的,龙形抑或人形都是,无论何时都美丽得能让人屏住呼吸。这个问题贝莉儿已经回答过很多遍,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说:“很美很美!”   只要这个回答就够了。玛利多诺多尔满意地重新将脸埋入她的脖子,嗅闻她的气息。巨龙与人类究竟能在什么地方有交集呢?他怎样才能摸清她的心在说什么呢?答案当然是简单又直接的:只要他够美丽,吸引她的目光。   人类的肌肤光滑,味道比他想象的还要甜美,连带着她的声音都那样讨龙的欢心。他想,她要开花就开花吧,沐浴阳光还是迎接冰雪都无所谓,但是,她得开在他的身边。   “会唱歌的莉莉,”他也回报她地说:“是我的财宝。”   他在她的脖子上又一次舔过,用他的气息沾湿她的肌肤,宣告他的权利。这个财宝是他的,他闻到了她的气味,玛利多诺多尔终于明白了,他闻到了她的气味,甜甜的,温柔的香气。龙抢到了手,就永远别想他再放开。   “喜欢,莉莉。”龙满足地说。   贝莉儿总算发现,玛利多诺多尔还有什么地方和人类不一样。   他的舌头,有一点刺。 第61章   这个特别的暴风雪的午后之后, 贝莉儿才发现玛利多诺多尔的亲近原来竟然是会分阶段的。诚然每个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都会以特定的事件循序渐进, 交谈、交换名字、约饭、同游、吐槽、互损对骂, 但龙释放善意的标志更……怎么说呢?贝莉儿说不出来。你一想到现代那些被养在家里萌萌哒的猫和狗的样子就会明白的了, 舔来舔去就是它们表达喜欢你的方式。   脖子显然对龙来说有特别的意义。最开始他不许她碰,后来他不介意她碰, 再之后他也会来碰她,抱她和亲近她, 用他的脖子摩擦她的。贝莉儿以为挚友的关系就到此为止了, 万万没想到还有升级版。玛利多诺多尔的舌头落在她脖子上,是温热的、湿漉漉的、带着一点令人发麻的刺。   贝莉儿差点尖叫出来, 她猛地一挺身体差点都撞到他的下巴, 谢天谢地没撞到,那出事的可不会是龙。玛利多诺多尔还抱着她不松手地问:“怎么了,莉莉?”他竟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奇怪。   怎么了?!我怎么知道怎么了!人类风中凌乱,我怎么知道还有舔舔这一关啊!想来好像也没错啊!用龙的样子想象另一头龙和他在一起, 互相扇着翅膀呼噜噜地问好, 可不就是脖子缠缠,再亲近一点,舔舔脖子!看!多正常!没毛病!她大惊小怪个什么鬼!   对啊他是头龙啊!为什么要奇怪!重点重复三遍他是头龙啊!   贝莉儿一万头草泥马在心头说不出来。玛利多诺多尔没等到她的回答,又惦记地低下头细细地舔。脖子上湿热的触感一层层刷过, 他细致地用舌头描绘她的血管, 她的脉搏, 她后脖子上软软的小绒毛和她的下颌。软软的舌头刷过下颌的时候贝莉儿全身毛都炸起来了!天啦差点就亲上了!龙的呼吸这么近,近得她手忙脚乱地推着他差点语无伦次:“等等等等玛多!停一下!”   为什么要停?他的财宝, 他的花儿,要先染上他的气味,满满的,不让任何人来染指。玛利多诺多尔问:“怎么了,莉莉?”他继续自顾自地舔舐她的香气,人类一点都没发觉他的敷衍。还在拼命拼命推……对,她要和他讲清楚,人类是不这么舔舔的!   “等一下玛多!”她终于义正辞严地把他推开。“你……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可以这么做。”他理直气壮。“我喜欢莉莉。”抱住她,标记还差一点点,再在她的耳根后补上最后一道。“莉莉是我的财宝。”   他的呼吸吹着她的耳朵,如此崩溃地耳鬓厮磨,这和主子高傲地对铲屎官宣布“朕喜欢你”没有任何区别。然而猫是猫,狗是狗,小黄是小黄,龙不一样,玛利多诺多尔是个能够变化成人形的男龙,又美艳又高大,藏在衣服底下的身体宽肩窄腰长腿腹肌八块该有的都有。这怎么能舔呢?怎么能一样呢?贝莉儿都快哭出来!“我……我也喜欢你玛多。”为了不让别扭龙生气她还得先掏心挖肺表白一番。“但是人类是不这么做的,知道吗?”   “知道。”玛利多诺多尔说:“但你喜欢我不是吗?我很高兴,我也喜欢莉莉。”他都不回过头看她的表情,脖子再次凑过来摩擦她了,她整个人跪坐在他的怀里,像个娃娃被龙喜爱地摆弄亲昵,想嗅就嗅,想舔就舔。龙重复说:“喜欢莉莉,想舔。”   啊简直不能沟通啊!贝莉儿要哭出来惹!“不能舔!”她也认真重复,和龙是说不清楚什么人类社会男女之别的,还不如用自己的观点来表达更明白些:“我不习惯!人类不这样表达感情!我不喜欢!”   抱着自己的花玛利多诺多尔心情很好,所以被这么拒绝也一点都不生气,反而很认真地向她指出:“吱吱可以舔你。”龙当然也行。人类:“……”所以续洗澡之后,她连舔舔也要注意了吗?以后还会有什么小黄可以他也要的?贝莉儿毛骨悚然地想起小黄晚上是和她一起睡的!   很绝望了!人类生无可恋。贝莉儿只能强硬地终结这个话题:“你怎么能跟小黄比呢!”一边说一边努力表现自己很生气的样子。她还以为龙又要闹脾气,就像之前的毛衣和洗澡那样。然而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竟然顺从地点了头:“我知道了。”   他知道了?知道什么了?贝莉儿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怕玛利多诺多尔闹脾气,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一点异状都没有。也没有吃醋,也没有欺负小黄,也没有对小黄还是亲近她的事情表现出任何意义。有一个晚上准备睡觉了,贝莉儿如常和玛利多诺多尔说晚安。龙和她亲昵地贴脖子——作为让步和无形的安抚,她在贴脖子这件事上有主动很多。想想外国人的贴面礼,习惯以后也是差不多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唤她:“莉莉。”   “怎么了?”贝莉儿笑着问他,她还以为他是想到明天吃什么了,这几天都是玛利多诺多尔点菜来着。玛利多诺多尔抬起手,有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在他手中熠熠生辉。   “这个,你喜欢吗?”   那是很美的宝石,拳头大的,不太规则的蛋型,深邃迷人的墨蓝色,四面的边角如梦似幻地闪烁,在火光下微微转动时,剔透得像星光。   贝莉儿惊喜地说:“好漂亮。”她还以为龙的宝库里只有各种金子呢,原来还是有宝石吗?龙将宝石交在她手上,让她可以更细致地端详。贝莉儿受宠若惊地捧起宝石,这比她想象的要轻多了,又沉重多了,价值连城的晶体的颜色美丽得能让人屏住呼吸,这也是从未见过的宝物,人类惊奇地将它举起来在眼前对着看过去。蓝宝石的颜色很深,看不透对面,而视线对面的龙,睁着一双绚丽的竖瞳,专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你喜欢吗?”他重复地问,贝莉儿哇的惊叹。“喜欢啊!”她还没有见过这样美的宝石!玛利多诺多尔说:“那么送给你。”   贝莉儿没有想太多。“不用啦,我看看就好啦。”她再看了几眼才把宝石交还给他。“我也没有地方放这个,放在你的亚空间里挺好的啊。”   “你可以摆在枕头边。”龙沉默一会才锲而不舍地建议。“有光线,它就会发光。”   会放太阳光也没有用。喜欢抱着亮闪闪的东西睡觉的习惯是巨龙的而不是人类的。人类反而需要绝对黑暗的睡眠,越黑睡得越香。贝莉儿花了不少时间才适应在床边有跳动的火光,真没必要再加一块硬邦邦的宝石。   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说什么,把蓝宝石收了回去。贝莉儿神奇地看着他的手,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非常有趣,他的手心放着这块宝石,握拳合拢再张开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了。看完戏法表演她再高高兴兴地说:“晚安,玛多。”   “晚安,莉莉。”龙说。贝莉儿就幸福地倒向床里,把新缝的兔子皮毯子拉到下巴下方,小黄跳进来和她一起睡,它热得可以当热水袋给她暖床。龙坐在她身边试探着看了她一会儿,人类睡熟了,进入了梦乡。玛利多诺多尔低下头嗅闻着她的气味,她颈间的脉搏,她发间的香,她没有动,鼻腔里发出细细的可爱的呼吸声。   他应该给她黑宝石,但他从前不喜欢黑色,他身上一块黑色的财宝也没有。这块蓝宝石是他翻阅自己的宝藏里最接近黑色的了,可是花儿还是不喜欢吗?他想触碰她的脖子,然而在唇要接触到那块期待的细嫩的肌肤时,人类终于被他的呼吸弄痒痒了,唔唔着抓了抓下巴。“……玛多?”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得出还是没有完全清醒。她已经太习惯他的亲近了,抬起手的时候满手抓满了那片月光,捧起来的时候,龙将身体撑起来,竖眸静静地望着她。   “玛多……你在做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顿了一下。“想舔你。”可是人类已经重新睡着了,翻了个身,嘴巴微张了睡得又香又甜。“莉莉……”他说,等待着她的应声,人类没有再回答他。   过了两天又是一个晚上,惯例的贴完脖子,龙再次拿出一件首饰给人类看。铂金色的太阳石额坠嵌在冷而秀丽的秘银花蔓上,那是相当精致高雅的设计,淡色金属优雅地向后张开双翼覆向两段,边缘镶嵌近乎透明的水晶链扣。这是件额饰。玛利多诺多尔向贝莉儿介绍:“是和精灵交换的饰物。”   贝莉儿这回觉得有点奇怪了,有一点警惕的时候,再美丽的宝物看起来也不那么吸引人。龙把额饰放在她手上,她装模作样地看了几眼,有点心不在焉地等着龙开口:“……莉莉,你喜欢吗?”   “喜欢啊。”她说:“很漂亮!这是精灵手工打造的吗?”   龙点点头果然不负所望地下一句:“送给你。”   贝莉儿:“……”真是受宠若惊_(:з」∠)_“不用啦,我看看就好啦。”她故作轻松地把额饰还回去:“你留着就好。”   龙面无表情,但为什么他看起来会这么失望。“你也不喜欢这个吗?”   “没有不喜欢啊。”贝莉儿重申:“但是这个看看就好啊,而且我还是也没有地方放,拿着怕弄坏了。玛多你有亚空间,你保管不好吗?”   龙点点头,再次把额饰收了回去。贝莉儿爬回床里把兔皮毯子拉上下巴,继续准备睡觉。“玛多,晚安!”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床边回答:“莉莉,晚安。”   这晚贝莉儿存了个心眼,龙把脸凑在她脖子旁的时候她立马就醒了。“……玛多?”人类怎么一点都不觉得惊讶地问:“你在做什么?”   “莉莉喜欢什么呢?”龙困惑地问,半夜的小孩来大人床边,孜孜不倦地祈求答案:“宝石和额饰都不喜欢,你喜欢什么呢?”   “我喜欢玛多啊。”她回答。   “还不够喜欢。”他说:“你不喜欢我舔你。”   所以果然是为了这个。贝莉儿要不是装睡她简直都想扶额。为什么要这么放飞自我,好好当日常萌萌哒小伙伴不好吗!“所以玛多才想送我礼物吗?”   龙没有回答,他抬起身,专注地注视她的表情。玛利多诺多尔每晚都问她,人类并不每次都会在半梦半醒中回答他的话。他只有每天试试运气地等待,期待她的回答。玛利多诺多尔想知道这个答案,想知道怎样才能获得她的允许,怎样更贴近她。“莉莉,你喜欢什么?”他重复地问。   “喜欢玛多啊。”所以不用送礼物也没关系啊傻龙。贝莉儿叹口气。大约是夜晚太安宁,火焰和兔皮毯子太温暖,而龙看起来又太失落了,她放弃地说:“所以你想舔就给你舔吧,但只许舔这一次哦。”   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贝莉儿吐了口气地闭着眼等待着。大约是过了很漫长又很短暂的一会儿,龙的呼吸低下来,他的头发落在她身上,碰着她的皮肤痒得细碎,而他的唇小心翼翼地凑在她脖子上,轻柔的舌尖,珍惜地舔湿她的皮肤。   “就这一次哦。”她重申。龙点头说:“嗯,今晚不打扰你,就这一次。”   贝莉儿承认没有注意语言陷阱。第二晚她继续被龙戳醒了。银眸认真地看着她。   “莉莉,想舔你了。”那个表情真是跃跃欲试,只等她点头。   贝莉儿:……我只有一句MMP要讲。 第62章   之后玛利多诺多尔很快就发现了不对。贝莉儿不允许他再舔她了。龙要整个抱住他的小花, 眷恋地蹭蹭脖子蹭蹭脸还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想把鼻子埋入小花脖子里嗅嗅顺便舔舔的时候小花就仿佛全身的毛都竖起来。贝莉儿坚定地用手挡住他的脸把他推开。   “不可以!”她一脸严肃地说。“我不喜欢!”玛利多诺多尔还想坚持:“莉莉说过喜欢我。”   喜欢龙和不喜欢被龙舔应当是互相矛盾的, 到底哪一个是真的呢?喜欢的话为什么不愿意被舔?不喜欢的话为什么又愿意被舔?龙不明白地看着她。“莉莉喜欢我, 我为什么不能舔你?”   贝莉儿崩溃得只想跪在地上求他好好治疗。这都叫什么事!她当然喜欢他!龙这么美!这么好!这么暖!她为什么不喜欢他?可是再喜欢也不行!男龙女龙都不行!   贝莉儿简直毛骨悚然又浑身不自在,想想一个人抱着你舔脖子, 一层又一层像刷墙,糊得脖子上都是口水凉飕飕, 他舌头上还有刺舔得她整个麻酥酥的, 差一点软得鸡皮疙瘩都起来!啊啊啊简直太过分了啊啊啊啊!贝莉儿很不适应,这个状态太奇怪了, 龙的亲昵也太让人脸红心跳了。她一想到玛利多诺多尔这样是因为愿意亲近她都觉得又感动又开心, 比起当初见面他那个凶狠可怕的样子,白龙现在天翻地覆的柔软。   她真的很高兴,对他来说她真的不一样了,好像一年辛苦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 贝莉儿想到都能丢脸得哭出来。可是龙什么都不懂, 玛利多诺多尔一点都不了解人类的事,或许他只以为互相喜欢就是可以舔舐脖子的,他不明白人类的界限到底在哪里,贝莉儿不可以这么放任他。   她继续两只手齐上推开他,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玛利多诺多尔被她推远了, 银眸不放弃地看着她。贝莉儿想起来地凶他:“也不可以趁我晚上睡觉的时候舔, 知不知道玛多?”   龙顿了一会儿反而问:“莉莉觉得我漂亮吗?”   “漂亮。”贝莉儿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如果把我送给你,你要吗?”   贝莉儿:“……”真的要给龙跪了, 感情他不是在犹豫回答而是还是在想怎么送她礼物!但把自己送人是什么操作啦!她又好气又好笑。“送什么送啦!不要胡说八道,你还想怎么送?”   玛利多诺多尔端详着人类的表情,她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犹豫,一点都没有心动。一头银龙应允将属于她,她不想要吗?她不渴望吗?银龙不就是因为人类的贪婪和觊觎才落得如今的处境?他不明白。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鬼使神差地就说出这样的话,或许他是想考验她,又或许他是真的想将自己送给她……他很高兴,又很失落。“我不知道……莉莉不想要我吗?”   她不想要他吗?要怎样她才能张开双手迎接他?礼物也不行,美貌也不行。人类嘴上说着喜欢,可是她说一套做一套,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她是不是又在说谎。爱说谎的花朵笑眯眯的,她真的喜欢他吗?她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他。“玛多,你别想些有的没的。”贝莉儿无奈地安慰看上去不安全感强烈爆棚的龙。“就是我们人类真的不习惯这样被舔啊,你去过人类世界吗?你见过大家有这样互相舔吗?没有对不对?”如果有她也认了。果然玛利多诺多尔摇了摇头。   “但我们不是不一样吗?”他试图申明。“我喜欢莉莉,莉莉也喜欢我。”   当然不一样,不一样大了,根本就不一样你个二傻大笨蛋。“就算是喜欢,你还是龙,我还是人类啊。”   玛利多诺多尔无话可答。他只有放开小花,让她高高兴兴做自己的事去。他突然想,如果主仆契约能让她乐意被亲近呢?她是不是就等着他开口,愿意连自己的灵魂也给她?她的目的就是这样吗?索取他的灵魂吗?让他心甘情愿地将自己双手奉上吗?玛利多诺多尔沉默着,可他永远也不会开口。   他有些茫然,这种情感是陌生的。患得患失,甜美又贪婪。整个屋子充斥着火和人类的味道,热气缭绕她的香气向上升腾。人类是不是什么都闻不到?如果她能闻得到就好了,她就会知道她的味道有多让龙渴望,渴望到会一时失去理智。不能舔舐她吗?然而舔舐也不够满足,他还想要更多。玛利多诺多尔想占据人类更多的视野,多到她无力看别人。   玛利多诺多尔不高兴了很久。直到几天后,雪开始化了。一层又一层的积雪凝实,盖在小木屋门外没有搬进来的桌椅像覆盖一只只萌萌哒小蘑菇。蘑菇虽然软萌,实际上特别凶残,上层的积雪乍一看还松软着,下层已经冻成了坚冰。抚摸不再松软,要是你贸然扑上去,非被冻掉一层皮。贝莉儿知道雪开始化了倒不是因为结冰,而是因为有些地方草叶已经艰难地从树根旁探出头来,在潺潺流淌的小溪边招摇叶子。   春天来临前,最后一段寒冬到了。天上不再下雪,天气非常明朗,天高云阔,却又是一片雪白和灰黑的世界,雪化后比平时更冷,那股寒风呼啸刮骨的冷意,和暴风雪的大自然又有格外不同的新奇滋味。寂然无声中,一点点色彩在这里那里静悄悄地染上画布,每天都有额外的惊喜。   画在日历石板上的正字又起了一排,十二月即将走到尾声,贝莉儿好说歹说让玛利多诺多尔带她出去了一次。他们去湖边砍树,顺便看看路上有什么新鲜猎物可打,小木屋里连肉干都快吃完了,或许就是第一次过冬没经验,贝莉儿总舍不得饿到龙,虽然她知道她可能根本就喂不饱他。他们目标明确,贝莉儿放龙自己去搜寻猎物,她则到处选合适的小松树,找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就挥起龙鳞刀砍倒。   冻雪的时候砍树比不下雪难很多,龙鳞刀虽利,擦在冰上也容易滑开,一不小心就会弄伤自己,而且如果贝莉儿用力太大,树上的积雪就会掉下来砸她一头一脸。贝莉儿承诺过玛利多诺多尔不生病了而且她还为此付出过巨大的代价,现在也只好小心小心再小心了。小松树倒在地下的时候龙也回来了,应贝莉儿所请求,他带回来一窝山鸡。   山鸡一共有三只,被寒冷的冬天饿得瘦瘦的了,皮包骨头,精神萎靡,长长的尾巴吊在屁股下面又脏又黯淡,缩在龙的手上毛都不敢炸。“莉莉,这样就够了吗?”玛利多诺多尔有些怀疑。这些怎么够吃。   “够啦够啦。”贝莉儿兴高采烈。“玛多拖好树我们就回去了!”左手拖着树右手带着鸡,人类牵着龙高高兴兴回了家。小树在屋外又贴着树枝砍了一层才抖干净雪带进小木屋中,就算这样一进去都还是一条条的水流往下淌,水珠在针叶上凝结,火光中闪烁露珠多彩的微芒。山鸡被拴了绳子养在小仓库的一个箩筐里,里面铺满稻草可以取暖,就是鸡拉屎有点臭,玛利多诺多尔铁青着脸一天三次问贝莉儿:“什么时候把它们吃掉?”   “快啦快啦。”贝莉儿赶着把手上的羊毛纺成线,一边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她抓紧时间给自己织了一条围巾,就这样时间也快要逼近平安夜了。离过节不过两天时间,贝莉儿也是突然才想起圣诞节。来不及琢磨毛线袜子,她把兔皮毯子拆了两块,缝了一双袜子和两顶小皮帽。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早上一起来,她就把袜子交给了玛利多诺多尔。   “把这个挂在炉子上哦!”人类示意着金光闪闪的壁炉告诉他。“挂在这里,我们一人一边,我们悄悄地往对方的袜子里放礼物,第二天早上可以起来拆!”   “圣诞节是什么节日?”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听过这个节日。“是新年日吗?”坎塔大陆的日历和风俗与现代大约是一样的。贝莉儿简单粗暴地告诉他:“是我们两千年前的一位贤者诞生的日子。新年日还有六天呢!”   龙并不打算为一个自己听都没听过的人庆祝生日,人类连舔都不给他舔,却会为一个她都不认识的也就比他大七百岁的人庆祝生日。……凭什么!原来有的对美食和乐趣的未知越期待,他现在越反应冷淡。然而当人类把皮帽子扣在他头上的时候,“玛多玛多,把你的围巾拿出来围上啊!”贝莉儿也笑哈哈地扣着皮帽子,脖子上围着小围巾,又黑又柔软的头发垂在灰色的羊毛线上欢快地跳跃。小黄的装备没时间鼓捣,只好往它头上的小毛毛和脖子上都用羊毛绳扎了个漂亮的大蝴蝶结。它跟在他们旁边转来转去,非常好奇地看他们怎么装饰大圣诞树。   贝莉儿拜托玛利多诺多尔把从前那些金丝都拿出来:“会还给你哒~”她的口气又软又甜,眼睛弯起来笑得像月牙,星星在黑色的瞳仁中闪烁。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听从她的话。把渔网拿出来。人类和龙一起合力把金光闪闪的渔网挂在树上,那颗巨大的红宝石正好立在树梢,骄傲地光芒四射。   火光熊熊,翠绿的树顶上有艳红绽放,比火焰还要耀眼,像红龙微笑的眼睛。贝莉儿退后了两步满意地打量说:“玛多你看,很漂亮嘛!”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给这个陌生人过生日,或许还不错。 第63章   他们继续装饰这棵圣诞树。贝莉儿的解释是:“就是把很多亮闪闪的东西挂到树上去!”某种程度来讲这很符合玛利多诺多尔的喜好了, 他们一人拿着几把魔兽晶石——包括小溪里捡出来的, 之前抓魔兽留的, 玛利多诺多尔也贡献出来的一些的, 专门挑出来的,小小的石头, 这些全部用金线绑好,往树枝上挂。   玛利多诺多尔笨手笨脚, 他力气太大, 又不适应干这种精细的手工活,负责的那一边经常一不留神咔嚓咔嚓地枝条就折断开。贝莉儿时不时地过去帮忙, 手把手教他打结。好在魔晶很重, 能挂的树枝本来就有限,龙撸秃的那几块地方贝莉儿对称着剪一剪,最后绑出来的效果竟然也很完美。最后贝莉儿又拿出一盒子小毛毡球——圣诞节的日子里,当然要有可爱的毛球球挂坠啦!   之前扯都扯不开的羊毛毡大球终于派上了用场, 用龙鳞刀把它们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 用针线穿过吊在其余更轻更细的树枝上,系好了用手指头点一点,小毛球在树梢上晃呀晃。她哼着歌,头上扣的小皮帽子跳来跳去, 末端的尖尖也照样坠着小毛球跟着欢快地跳。玛利多诺多尔站在一边看着, 经常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去握那个球球, 把她的帽子扯下来。   “哎呀,玛多!”人类这时候就会笑着和他闹:“你在干什么呀, 不要捣乱!”玛利多诺多尔想摸摸她的头发,她的头发看上去也毛绒绒的,一跳一跳的,又可爱又柔软,白嫩嫩的小脸裹在羊毛围巾里,垂在胸前的两个末端照样跳着小毛球。贝莉儿哈哈哈地笑着说:“想玩的话,玩你自己的毛球啊!”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也有毛球,帽子上的一个,围巾上新加上的两个。虽然他也有,龙认真地说:“想摸莉莉的球。”   贝莉儿卖萌:“我的毛球最可爱对不对?”玛利多诺多尔还真的点头承认:“莉莉的最可爱。”   他眨动银眸,尖竖的瞳孔看起来很静谧而柔软,扣在头上的帽子完全没有型,毛球垂在脸旁边看上去傻乎乎的。这种东西从来都不会自己看自己美滋滋,总是别人的意外的萌。贝莉儿踮起脚摸摸玛利多诺多尔的头,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地弯腰配合她,胸前的围巾垂下来,小毛球触碰她的脸。人类顺势抱了抱龙的脖子,在他耳边笑眯眯地说:“不,玛多最可爱。”   玛利多诺多尔瞪大眼睛,一愣,随即又觉得很开心地笑。贝莉儿冲他歪着头:“那帮我把帽子带回去呀?”他就双手撑着帽子,笨拙地替她扣回头上。贝莉儿说:“下次不许乱扯帽子哦!”玛利多诺多尔没有答应,于是他下次就还扯下来。贝莉儿眨眨眼还是带着笑看着他:“玛多?”   他握着帽子:“莉莉最可爱。”贝莉儿噗嗤噗嗤。这个套路他还挺喜欢玩,傻乎乎的像小孩子。   “好嘛,玛多最可爱最漂亮,最最最喜欢玛多了。”龙的眼睛就弯起来,很明显喜欢听她变着花样地夸。然后贝莉儿又把头往他脸底下一凑:“戴帽子呀?”   大过节的大家都哈哈哈犯傻,连玩这种幼稚游戏也能不厌其烦。装饰圣诞树的进度严重拖后,直到午后他们才完成了这一任务。中午的饭草草吃了几块肉,贝莉儿头一次顾不得龙有没有吃饱——反正他从来也吃不饱啦!自己才填饱肚子就忙着把玛利多诺多尔推出家门:“出去出去。”   他们要为各自的袜子准备礼物,贝莉儿还要准备晚上的火鸡大餐呢!时间紧迫,再也不准龙来捣乱了。何况自己的礼物才不可以在送出去前被看到,那还有什么意思呢?贝莉儿无情地把龙赶出家门,笑眯眯地叮嘱他说:“要带着礼物在天黑前回来哟!”   玛利多诺多尔被推出去还记得回头锲而不舍地问:“莉莉喜欢什么?”小花第一次向他索要礼物,就连不得不孤零零地在旷野的雪里徘徊也没关系,玛利多诺多尔愿意尽一切力量满足她。贝莉儿眨着眼睛:“不可以问我,你要自己想。”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龙站在门外沮丧。送宝石和首饰都不喜欢,他不知道还能送她什么。贝莉儿再次亲切地摸摸他的头,他站在台阶旁,高度还比她矮一截要仰头看着她,头上的小帽子还没拿下来,坠着毛球贴着卷曲的银发,色彩华丽萌哒哒。“你想送什么都可以!只要是玛多想送给我的,我都会很开心很开心地收下的!”   然后砰!她就维持着这个阳光灿烂的笑容在龙面前关上了门。   干活干活,贝莉儿赶紧蹦回去准备礼物。要送什么她早就想好啦!先把锅里还住着的淀粉水搅一搅,面团糊糊粘稠得差点搅不动,味道还挺香,所以玛利多诺多尔一点都没起疑这东西不是用来吃而是做浆糊。再把藤床直接翻到底,皮毛底下是干干的草和叶子,叶子底下用布包着的是当初贝莉儿带来的那一堆家当,钥匙,手机,几块钱的硬币和纸币。眼镜片她怕压坏,所以拿给玛利多诺多尔,请他放在自己的亚空间中。   她拿出手机,左右端详。手机是很普通的直板机,有很可爱的兔子浮雕手机壳,不过贝莉儿要的不是手机壳。她趴在地上,这样能看得更清楚些,小心翼翼地把钢化手机膜边缘抠了一个角,然后揪住这个角,尽量完整不破坏地把膜揭下来。   手机膜并不柔软,硬挺挺地嚣张地在她手中挺着,小黄凑过来探头探脑地想嗅,被贝莉儿赶紧推开指到一边去。“小黄去那里趴着哦!”这东西可珍贵经不起折腾!小黄:“吱~”再摸摸索索,从边角里藏着的零食罐里掏出一块龙鳞小碎片给它抱着啃,小黄就高高兴兴地趴到火边去大饱口福。   贝莉儿就继续趴地毯上研究,她记得这个是玻璃膜。感谢她舍得花钱买好膜贴屏吧,要不材料还真不够。然后用龙鳞刀把膜切成平均的三块,量量大小,再根据数据找合适的木柴,捅通,玻璃条在锅里小心地背面沾一点点浆糊,涂匀,拍上树皮,等浆糊干一点,然后把单面玻璃条卡进木筒里去。   万花筒的雏形做好了,还有两边透镜。再把手机的屏幕也拆下来,手机现在都是双层屏,液晶屏上面为了保护会封着一层玻璃,贝莉儿把玻璃拆下来,手机屏幕大,这样就有空间划两个圆玻璃片出来。再将其中一片用砂石磨花,现在磨砂玻璃也做好了。一边塞好底,把事先截留的几块不同颜色晶石一块切个角剁成粒塞满木筒,另一边也封上,用两张纸币包一层,两端留个能看的洞,再用浆糊糊好。   这一切说来简单,实际上却很难。贝莉儿从前好奇做过万花筒,然而那时候都是店里买来材料直接组装,哪像现在还要自己动手做零件。手机弄坏了贝莉儿也不能再穿回去弄个来,容错率太低太低。她做得战战兢兢腰酸背痛手臂发软,好在最后成果令人满意。巴掌大的小万花筒连外面也色彩盎然,对着火光看看里面,比贝莉儿记忆中还美。大约是材料的问题,魔晶粒自己就能放出微光,这点光又被三棱镜放大了,花朵五彩斑斓,光彩耀眼得让人惊叹。   完美的礼物。贝莉儿握着万花筒差点就舍不得把它送出去,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珍惜地用兔皮包好,打个蝴蝶结,塞进壁炉边属于玛利多诺多尔的袜子里。然后她就去做火鸡。反正也没有火鸡,拿山鸡意思意思。昨天两只鸡就宰了处理好,大早上放在盆里解冻到现在,洗掉血水,往肚子里塞进煮熟的根茎泥、盐和煎火腿块。想一想,再往外面刷一层甜滋滋的蜂蜜,壁炉里的火加几块柴烧得旺旺的,把鸡往火上架了烤。   当火鸡开始微微冒出香味,已经到了日落时分。窗外的冰墙削去一段高度,能看见微弱的日光落在冰上,灰蓝色的冰墙上反射橙红的光芒。玛利多诺多尔回来了,在外面敲门喊“莉莉”,贝莉儿高高兴兴地去给他开门,迎接他回家。   龙的视线第一眼就放在壁炉边的袜子上,他看起来很好奇,殷切地往炉边走几步,贝莉儿问:“你的礼物准备好了吗?”玛利多诺多尔点头。贝莉儿说:“那我去小仓库哦!记住你不许拆礼物!”等玛利多诺多尔放好礼物叫她出来,贝莉儿也第一眼看袜子。和他那鼓鼓囊囊的袜子不同,贝莉儿的袜子看上去……扁得里面好像没有任何东西。   龙送了她什么呢?贝莉儿发现她自己也不能遵守节日规则。当两个排排坐在壁炉前吃烤鸡,玛利多诺多尔身边是蒙着金网的树,红宝石顶在天花板上闪闪发光,火光映红他的脸。他甚至都没心思夸莉莉:“鸡好吃。”满嘴流油的烤鸡,肚子里是香喷喷的火腿和根茎泥,咸香的油浸透了,一口咬下去香得让人眯眼。小黄的礼物放在贝莉儿的袜子下方,一块完整的、打蝴蝶结的龙鳞,毕竟没有这么大也这么牢固的袋子装龙鳞。小黄眼巴巴地围着龙鳞转悠,它也知道那是给自己的,时不时渴望地看一眼贝莉儿:“吱吱吱。”它看起来可等不到明天早上。   贝莉儿咳了一声:“小黄看起来这么想吃,勾它太过分啦,要不,要不我们就先拆礼物?”   龙早就等着小花这句话,迫不及待点点头。于是大家兴高采烈拆礼物。贝莉儿郑重地把袜子发到玛利多诺多尔手里,自己拎了拎自己的,好轻。她强忍着好奇先等龙拆礼物,对贝莉儿来说巴掌大的万花筒在玛利多诺多尔手里更小,他拿着看来看去,不知道是做什么的。贝莉儿笑眯眯地看着他不说话,等龙观察……然后玛利多诺多尔发现了玄机。他把眼睛凑在万花筒的一端。   先映入眼帘,黑暗中是一片如火的世界,五彩斑斓的花。玛利多诺多尔瞪大了眼,他没有扶稳,然后那片火红色美妙地变成一片雪白,黑暗中的落雪,火红的花蕊在绽放,即使在这个小木筒里,光线在穿透出来,披荆斩棘般的明亮,璀璨闪闪发光。   ……人类送了他一个宝石的世界。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手里的明明是木筒,摇摇里面是碎碎的声音,他拿下来看一会儿,又惊讶地把眼睛凑上去,是怎么做到的?   他将目光投向人类,她正洋洋得意,等着他的夸赞。“玛多好不好看?”那点疑惑的不知道很快被淹没了,膨胀的泡泡的浪潮翻涌上来。节日很美好,龙快乐地说:“很美!”   他高兴完了,然后贝莉儿开始拆自己的礼物。打开袜子,有那一瞬间觉得好像没看见什么。……沉默,她把袜子倒过来,里面晃晃悠悠,掉下来两片鲜绿的叶子。   ……叶子?为什么送叶子?_(:з」∠)_人类脸上还带着没褪去的笑容呆着。玛利多诺多尔手里还握着万花筒,小心翼翼,不把它捏碎地放在一边。他说:“莉莉,你看。”   修长的指尖把叶子捡起来,一座冰山在叶子下浮起。那是神奇的魔法,是美丽的幻境,是最绮丽的梦。火光中有雪白的冰雪在缓缓升起,冒着蒸腾的白气,冰山上遍布透明粉色的鱼片,太薄了,薄得像颤动的蝉翼,覆在碎丽的冰上,微微打卷。玛利多诺多尔轻轻按了按叶子,冰山上沾着的两片,翠绿鲜嫩的叶子,漂亮地摆着,春天来临前的第一根嫩芽。   火跳动了一下,冰山的雾气也跟着晃动一下。贝莉儿睁大眼睛的伸出手,袅袅的白烟覆在她手上,凉得让人微笑。   玛利多诺多尔警惕地把她的手拉到一边:“莉莉你只可以看,不可以吃。”显然这座冰山他等会儿准备自己吃掉,一片都不可以分给她。龙太坏了,怎么可以这么坏,削一座生鱼片山,漂漂亮亮地摆在她面前来诱惑她,让她眼看着他吃吃吃还一句话都不能说。贝莉儿的笑容越来越大,猛地扑上去抱住了龙。“玛多玛多玛多!”   她欢快地大叫,啃龙鳞的小黄被她吓了一跳,赶紧叼着龙鳞缩了缩一溜烟躲到自己窝里保护食物。而玛利多诺多尔赶快把万花筒拿到一边不让弄坏,人类趴在他身上叫:“最喜欢你啦,玛多!最喜欢你啦!”她晃来晃去地扑腾,抓着他的肩摇来摇去,开心得无论如何静不下来。也说不上为什么这么开心,就是很开心,超级开心,不能吃也非常开心!人类抱着龙的脖子欢呼:“最喜欢你啦!”   说什么最喜欢,都是骗龙的。玛利多诺多尔一点都不开心。   但他还是很开心,抱住了他的财宝,用脖子蹭蹭,感受她温暖的心跳。“不可以吃。”他重复地对她说明,他温暖的小小花,他在湖边徘徊的时候,看见那一片浮动的冰雪,他第一次想起的,是人类在树下捧着雪妖精,对他回过头来,惊喜的笑容。   既然不能给雪妖精,那么就给一座冰山吧。玛利多诺多尔一天只能用一次亚空间,多出来的一次已经损耗了他的体力。“再喜欢也不行。”他认真又担心地重复说:“莉莉会生病,不可以吃。”   这当然、当然、当然没有问题。   贝莉儿突然就有了这种冲动,也许是龙的声音太温暖,或许是火太温暖,或许是冰山太温暖。满足的膨胀的火热的快乐填充贝莉儿的心口。他为什么这么可爱,别别扭扭又暖萌萌的白龙,让她抱住他说一万遍喜欢你都不够?好吧,她想,她为什么不能迁就龙的习俗?   于是她低下头,轻轻在他脖子上舔了一口。   龙的皮肤也是微凉的,没有味道,舔起来也没有什么感觉。看,这么做也很容易嘛!贝莉儿还兴奋得满脸通红地把头探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他睁大眼,竖瞳都惊吓地缩小了,看起来是还以为自己刚才得到的友好待遇是假的。贝莉儿哈哈哈笑,拼命揉他呆住的脸,快乐地说:“玛多,最喜欢你了!”   然后啪啦一声,她的脚一痛。贝莉儿低头疑惑地去看,是一块火红的宝石,砸在她腿上然后咕噜噜地滚远。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然后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啪啦。   落雨般的清脆,宝石山把他们埋了。 第64章   贝莉儿龇牙咧嘴地在尖叫:“啊啊啊啊啊!”一直到宝石哗啦啦像倾斜的泥石流把她整个埋了, 声音闷在里面断断续续半天喘不过气来。小木屋就十几平米这么大, 整个屋子里堆成小山尖是夸张到不行的宝石海, 静几秒钟, 陡然塌了一角滚下去,人类哎哟哎哟从里面露出头尖叫:“玛多!”   收获山一样的财富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 贝莉儿痛死了!就算身上还裹着皮毛,露在外面的头还被砸得晕头转向没恢复过来, 一摸上面肿肿全是大包。龙还在她身下, 满怀愧疚地帮她把身上堆着的重物推下来,哗啦, 宝石滚在它的同伴上, 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对不起,莉莉。”玛利多诺多尔再蠢也知道自己全搞砸了。他怎么能控制不住呢?他只是想把宝石送给她……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人类温暖香甜的温度,她的小舌头凑上来,柔柔地舔舐他。……女神啊, 笑声飘在云端, 火焰燃烧起来,看不见任何东西。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在全身发麻的那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唯一的念头是, 将自己全部的财宝都倒到她面前。   求爱。   灵魂深处的本能在叫嚣和沸腾, 他想求爱, 延续巨龙最古老而原始的习俗。这里一切都很完美,密闭的空间, 维持生命的食物和温暖,他要将这朵花按倒在宝石上,不容许她挣扎,碾压她的反抗,他会向她炫耀自己的财富和强大,他美丽得足够吸引她全部的目光,然后……然后……   龙空白得想不到下面的事,他还是抑制不住的颤栗和兴奋,抑制不住的颤栗和兴奋里带着一切都完蛋了的沮丧。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尖锐的瞳眸只能压抑着看着花气冲冲地捂着头从他身上站起来,突然尖叫一声,一歪又朝他倒过来。   玛利多诺多尔颤抖着把这团柔软的香气接住,紧紧抱个满怀。像是胸腔里缺失的一块被填补得圆满,他又满足,又渴望、又焦躁,差点又想把她按倒埋进宝石堆里,他最后一丝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龙摸索着人类的脚,她的脚破了,细细的血流从伤口里流出来。   湿漉漉的温热的血,闻起来也甜美芬芳,馥郁得让龙迷醉。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想起人类喝血的样子,作为一头吃生肉的巨龙,玛利多诺多尔从来囫囵将猎物吞下,他讨厌撕扯血肉,讨厌把自己弄得又臭又脏兮兮,可是花儿的血也是香的,呼吸间充满她的气息。   玛利多诺多尔想不到任何事了,屋子太小了,外面又太冷了,他满脑子都是想把她叼到山洞里,那就有足够大的空间让他变回原形。   然后要怎么做?他不知道。他只想都吃掉,全吃掉,舔舐她的血,她的香气,她的肌肤和头发,眼睛和心。他会把她含在嘴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吸吮蜜糖,一点一滴,全部都不放过。   指尖上沾染她的血气,光是这一点血气就是让龙发狂的幻想。玛利多诺多尔恍惚地说:“莉莉,你流血了……”连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维系着的是脖子上还缭绕不去的,柔软的小舌头的触感。他迫不及待,想告诉她看看周围,想要进行下一步。他抱着她颤抖,想凑上去轻咬她的脖子,回报她的示爱。他屏息等待,专注地看着她的反应,期待她看见周围海一样的光芒。尽管……尽管对巨龙而言这些还太少,不够压在身下,摊平了睡觉的一点点面积,然而玛利多诺多尔希冀地想,也许人类不需要这么多。她那么小不是吗?这些足够将她埋了。   而贝莉儿哎哟哎哟吸着气翘脚看自己的伤,……地上全是玻璃,碎玻璃。什么形状都有,还能看得出形状的琉璃统统歪歪扭扭,大部分被压得支离破碎了,向上全是尖锐的棱角,踩上去一脚一个血洞。   人类喝了龙血也架不住如此故意伤害,搂在腰上的手勒得发疼,贝莉儿气不打一处来,啪地用力一巴掌打在他的爪子上。   “放开啦!腰要被你勒断啦!”   龙的手犹豫一下,稍稍吝啬地松开一点,但还是不肯放,竖瞳眼巴巴地看着她。贝莉儿没想到那么多,她这才有空一边捂头吸冷气一边看看旁边遍地的宝石。玛利多诺多尔的小私库富有到什么地步她算是见识到了。一地的皮毛和杂物里滚满了宝石,遍地闪闪发光的宝石,连绵起伏的宝藏的山填满大半间屋子,最高的地方甚至堆到房顶。蓝宝石、红宝石、绿宝石、黄宝石,金子和银子,各种各样的饰物,闪着五颜六色光彩的矿石和玻璃。   ……都不用问龙为什么带这么多玻璃,火光下碎玻璃们还在跳动绚丽的光芒,它们再锋利难道能刺破巨龙的鳞甲吗?破的估计也不值什么钱,这一大堆除了亮屁用没有。贝莉儿不该嫌费事就脱鞋子在火边烤脚,其他都还好,就是脚整天裹着皮毛不透气,人类总疑心自己在龙鼻子里一身臭汗味,她上次被舔脖子以后抓狂拿肥皂搓了半天,后来玛利多诺多尔还不高兴,抱着她擦脖子的时候哼哼唧唧。“都是肥皂,不喜欢。”   那太好了好吗!如果不是大冬天洗澡不方便她真想每天往身上打肥皂好吗!肥皂也不多她也很委屈啊!龙比她还委屈!“我喜欢莉莉的味道。”她干活流一点汗的时候他最开心,一瞅她有空就走过来要抱抱要擦脖子,然后每次忍不住就低头凑过去伸舌头,被神经敏感的人类推开脸。贝莉儿就猜得到,龙闻得到她的汗味。呜呜呜太羞耻了。她真的不想每次如魔似幻地想自己在他鼻子里是个什么味。   然而脚能治好,被宝石砸的满头包不能。神奇小溪治不来不见血的伤口,要用的话就得把肿包划开。但这样会流血,糊了一头血洗头不方便只能忍了。贝莉儿气得都不知道是要笑还是要骂他:“玛多你还愣着干什么?快把宝石收起来啊你要我们在石头上做饭过日子吗!”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心很塞。   之后的人类顶了好几天满头包,一脸冷漠环着胸监督龙收宝石。不知道为什么他收玻璃倒是很迅速——因为亚空间使用太多,他没力气。他躺了一天,然后第二天把碎玻璃全塞回去。然后剩下的宝石仍然多到没地方摆,龙慢吞吞地把宝石分成若干部分,一天收回去一部分,收回去的时候还要看看人类——这速度慢得简直令人发指。   玛利多诺多尔的解释是力量不够一次收这么多,其实贝莉儿私下觉得是他是太久没有看到这样一房子光,心痒难耐想多看几天。   可惜鼻青脸肿的人类被这堆宝石坑惨了,现在她走着走着还是会一不小心在皮毛里踩上个棱棱角角摔倒。这些宝石没有足够的瓶瓶罐罐来妥善安置,而且要是把它们堆在离火堆太远的地方也会结冰,难道让龙把冻住的宝贝收回去吗?贝莉儿还没冷酷无情到这个份上。然而火边遍地铺着钱简直各种妨碍日常生活,做饭吃饭的时候也没办法避免把油污弄到这么美丽的宝物上对吧?人类只好扮演小肚鸡肠大妈角色,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不耐烦抖腿让龙收东西。   “莉莉……这个也不喜欢吗?”玛利多诺多尔望向她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专注的眼睛里似乎带着宝宝水汪汪的祈求。每天他也都重复问这个问题,好像她一回答喜欢就能得偿所愿,可以把这堆宝石留下来浪。除此之外会造成的问题统统都是可以解决的,龙超努力,比如他开始抱着人类走来走去帮她拿东西,等她能下来走就跟她身后时刻注意扶着不让她脸朝下摔进火里,售后服务简直完美无缺。   都没有用。贝莉儿威严地说:“快点。”一屋子的石头送她也没门,今天的任务不做完是不让抱也不让擦脖子的。龙可怜巴巴地低下头,小媳妇一样伸手在这堆亮石头身上摸过,然后它们就不见踪影。   火堆周围总算被清出一半。贝莉儿这才露出个笑,好像变脸,玛利多诺多尔永远不明白为什么她能上一秒生气下一秒笑容满面,最热情地朝他张开双臂:“来,玛多,抱抱吗?”龙抿着嘴,看起来超不开心,但又抗拒不了抱抱的双臂,好像这是无法控制的本能,她一伸出手他就抑制不住那股被温热吸引的诱惑,倾身过来抱住她。   擦擦脖子,擦擦脸,犹豫一下,想舔,被小花行云流水地伸手拍住脸截住。然后她突然发力把他向下按,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地顺从她的力道向下躺,卷曲的银发在身后的宝石上铺开。这一片是冰河一样流淌的祖母绿,华贵而冷艳的深绿与翠绿,龙愣愣地躺在上面的时候,宝石从他身下塌下去,有几个不小心落进火堆里,火烧灼着绿色,相映的是冶艳醉人的宝光。   “好啦,这块地方也够我用了。”龙傻乎乎地看着人类笑眯眯地说:“你要是喜欢看宝石,这半间屋子就给你躺几天吧。”和抱抱比起来又不一样,这个允许也完全不一样。每天都带着期望将宝石放在她面前,才刚刚一半,她就把他的礼物全都拒绝。   她又变脸。龙继续傻乎乎地看着。怎么可以这样呢?她又变脸捉弄他,终于明白了她根本就不想收他的礼物,怎么可以这样可恶?他又生不起气,他不知道要拿她怎么办,狡猾的、莫测的、最难最难讨好的人类的花。玛利多诺多尔终于忍不住:“莉莉还生气吗?”   “没有啊。”她轻快地说。“唉,玛多是大坏蛋,可你又不是故意的,罚你几天就好啦。想睡宝石也没关系,但你总得给我留一半地方对吧?”   她的絮絮叨叨玛利多诺多尔一个字也没听懂。全都不是他要的答案。“你不再舔我了。”他不明白。不是说不生气了吗?送礼物也不收,也不再舔舔,宝石山落下来后就好像距离又回到当初那样,抱抱和蹭蹭和温暖和慷慨大方的爱,若即若离的人类,醒着的时候,永远不知道哪一句能够相信。   玛利多诺多尔无论如何不理解。“不生气了,为什么不可以舔?”   “因为人类不喜欢舔嘛。”她脸上的笑容狡黠得让龙委屈。她还是生气,不愿意接受他的求爱,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他抿抿嘴,顺着她的力气把她拉下来抱住,“诶,玛多!”她惊叫,涨得脸都红了,他不理睬,撩开她的头发,蹭蹭脖子,把她抱着,一起躺在宝石上,一边不忘把滚到火里的绿石头捡出来,在身下塞塞好。   这样子勉强也可以满足。他想,没有舔舔,不许舔舔,那……起码,抱一会儿。人类还在挣扎:“玛多!玛多!不可以啦!”这样也不可以,玛利多诺多尔执拗地按着她不许起来,就这么让她在他身上徒劳地扑腾。“莉莉,太可恶了。”   人类太可恶了。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她还在叫:“我哪里可恶?!你可恶才对!让我起来让我起来!”   “莉莉,最可恶了。”他看着天花板重复。身下是宝石,身上是扭来扭去的花。明明一切都是梦想中的场景,明明应该满足得不得了,叼着她,搂着她,细致地舔舔,舐食她的肌肤和香气。心里翻涌的渴望越强烈就越想要伸手,可是宝石山也不行,他一切的财宝,对她而言,都毫无魅力。   龙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恋爱的反复无常。 第65章   之后的好几天玛利多诺多尔安静不少。小木屋里像是从壁炉和中间的火堆为界划为两个画风, 一半是忙忙碌碌的人类原始生活, 木盆石锅石碗, 灰呼呼各种颜色的皮毛地毯上有精致的小藤床, 墙上的钉子挂着叶子和花的拼贴画,小人用红果酱的嘴大笑在草丛里跳舞。   而另一半是辉煌的世界, 流淌的宝石的光芒,一片生辉的海洋。银发的龙安安静静地躺在上面, 举着手把万花筒对在眼前看, 然后一躺就是一天。   贝莉儿怀疑地看着玛利多诺多尔,他的手都不酸吗?不会腻吗?宝石的光太跳跃了, 乍一看总是会觉得上面什么人也没有。贝莉儿有点不适应这样的安静, 她莫名觉得有一种骗了龙的感觉,虽然她也不知道哪里骗了……说真的,不能舔脖子,伤害会这么大吗?还是因为他是人的样子, 所以看上去反应就会令人在意且明显得多?“玛多?”   晚饭做好了, 她坐在火边要把锅端起来,有点烫,这活一向是龙的。她试探地扬头朝那边叫他:“来吃饭了哦?”   银龙虽然一直躺在宝石床上专注看万花筒,但叫他他还是会过来吃的。——贝莉儿突然发现今天一下午的不对劲都是为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之前都是仰躺或者对着她的方向, 偶尔她抬头看他在看她, 就高高兴兴送过去一个笑。……她才发现他突然侧卧过去背对着她,仔细想想, 似乎是半天以前的事。吃完午饭后贝莉儿也去睡了个午觉,睡完觉起来干活,后面就没有注意了。   她看不见他的脸,龙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反应,柔软的卷发铺在闪烁的光芒上,仿佛从里面都透出一阵绚丽的银光。贝莉儿喊:“玛多?”   龙还是没有反应。一动不动,他呼吸很浅,看上去就像一座静止不动的雕像。贝莉儿就往旁边鞋子找找穿好了,往宝石堆边走了几步,探头看几眼。   他还是不动,好吧,贝莉儿小心翼翼地跪趴下来,把手脚放在宝石上,石头的棱角即使隔着厚厚的皮毛也能觉得硌得痛,啊啊天知道龙怎么能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不动弹,这里对人类来说就是地狱版的游乐园球球海,贝莉儿爬一步抽一口冷气,吭哧吭哧地在棱柱石头山上前进,慢慢接近宝藏最中间的龙。   最华贵的宝石在她脚下也如砂砾,被她一路蹬着,借力前进。随手从宝石间带起来的有些金链和银链,还有盔甲、各种各样的金饰。最接近玛利多诺多尔的是那片金网,她亲手一个个打上了结,拿去捕鱼,后来玛利多诺多尔将渔网收回去,似乎这张手艺拙劣的网就变成了他宝藏间最舒适的床单,被他压在身下,舒适地躺着。   贝莉儿爬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身边,他仍是背对着她,静静地,美丽的银发也像他的财宝,像能够流淌的银河,闪闪发光地从金山石海间流淌下来。他头发上还夹杂有一点黑色,但那并没有让他的闪耀失色半分。贝莉儿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她突然觉得自己像在接近一个童话。身后的火熊熊燃烧得很温馨,人类探头探脑地从龙的背后伸头去看,嘴里模糊地叫:   “……玛多?”   像她所想的那样,龙闭上了眼睛,正在酣睡。龙睡着了,尖细的竖眸合上,只能看见白而无暇的肌肤,长长的眉毛下睫毛像落雪,亲吻他的眼睑。他整张脸都柔和下来,没有特殊的非人的眼睛,看起来更像个人类……更像个美丽的,遥远传说中一声凝固的叹息。人类跪在他的身边,望着那张堆雪银发簇拥着的,华美的容颜。贝莉儿低头望着他,他睡得很沉很甜,睡到艳丽的红唇微微张开来,像有雾气蒙上,玫瑰柔软的芬芳。   人类觉得有一些新奇,又小心地打量,她没有见过他睡觉,这样整张脸都柔和下来的,静谧的神情。龙从来不睡觉不是吗?贝莉儿醒来时永远是迎接他看过来的那对银眸。开始冷淡而憎恶,之后试探而疑惑,到最后的柔软、微笑而亲切。   或许是万花筒的光芒太耀眼,看着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就睡着了。他侧卧地躺着,一只手握着一块红宝石放在胸前,火一样燃烧的宝石被金线缠绕着绑在渔网上,金网在他身下铺开,被他压着,深深地陷入宝石堆中。   而另一只手,向外垂在宝石上,小小的木筒滚落在他手边,只有指尖还触碰着,不起眼的大小,不起眼的形状,不起眼的钱币黯淡的色彩的包装,滚在宝石上,是个可怜兮兮的木筒。   龙躺在宝石上,火光折射石头们绮丽的光芒,这一边的小木屋像个森林会呼吸的梦境,而龙躺在宝石上,他自己也在发光。   贝莉儿笑了起来,她突然想伸手触摸他,摸摸他的头,那一头顺滑的长发,或者摸摸他的脸,那放松的姿态,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皱着眉,好像睡着的时候有什么不够安稳。那样子看起来这样美丽,又非常幼稚和可爱。不过龙在睡觉呀,还是不要打扰他吧。贝莉儿还是自制力强大地收回了手,小心翼翼地拿起万花筒想摆在他的手上。   然而刚拿起来。“……哎?”手被按住了的一下剧痛,龙的眼睛突然睁开了一条缝,尖竖的瞳孔,刀锋一样的银色是冰冷的杀气,喉咙里逸出咆哮,警告卑劣的小偷不许靠近他的财宝。   但玛利多诺多尔还没来得及咧开嘴威胁,映在眼前的是一个熟悉的灵魂,可以不设防的,能拥抱的,能接近的花。是在梦中看见了吗?能够卷在身下,抱着沉沉睡去的宝藏。他的神情重新转回了困倦,迷迷糊糊地眨着眼,太困了,还是想再睡去,然而睡着之前……是的,自己还差一个财宝,一个也不可以少。   于是伸手一拉,花朵惊叫着落入他的怀抱。   连这惊叫也像是隔了一个世界,玛利多诺多尔听不见那么多,龙将脸深深埋入她的脖子,吸一口气,越来越近的,浓郁的、柔软的、梦幻而无知无觉,缭绕的香气,环围着他,在歌唱和低吟,催眠他的沉眠。   “莉莉。”他闭着眼,满足地呼吸她的气味。“一起……睡吧。”   龙的梦境完满了,他停顿在那里,继续沉沉睡去。贝莉儿被闷在他怀里尖叫:“啊啊啊玛多!放开我玛多!”他听都听不见,手像铁箍箍着她,胸口硌着一颗大宝石,背后硌着一大片大宝石,她拼命敲他,像敲在石头上,什么回音都没有。好吧拿起宝石狂敲他的头:“快醒醒快醒醒快醒醒!”要闷死了!龙松了松,往下一溜,贝莉儿刚喘口气……然后他泰山压顶地压过来。   脖子上微痛,龙亮出牙齿,迷迷糊糊地啃她的脖子,把她往宝石里按。贝莉儿瞬间僵着不敢动,她怕自己埋进去窒息。龙满意了,保持这个姿势,继续睡觉。   好吧,然后挣不动的贝莉儿也饿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半夜贝莉儿突然惊醒,远处有尖锐的声音,刺耳的鸣叫,巨大的摩擦让人起了一身寒毛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黄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上来,睡在她的身边,见贝莉儿醒来,大尾巴里露出一双湿乎乎的黑眼睛,好奇地瞅着她。   房里的火都已经熄了,温度几乎快冷到不适的地步。再不挣脱出来她真的要死了。“小黄小黄,”人类都被按麻了,只有脖子上还有啃的力气,湿软的气息一口一口的喷,她龇牙咧嘴低声喊救星,“过来过来。”小黄也不动,晃着尾巴看着她等她要说什么。哎呀怎么这群儿子一点危机感也没有!贝莉儿都快吓死了,外面是什么声音啦!天啦好可怕!赶紧要拍醒龙,龙按着她的手里还握着万花筒,贝莉儿摸到了,拼命抽,抽不动,打龙的爪子,他也不松手。啊呸刚睡着的时候你还握不住呢!现在装什么逼!   她想了想,赶紧颤颤巍巍去摸龙的脖子,甜甜喊:“……玛多?”   龙没有动静。贝莉儿又没有长脖子,总不能弯过去亲他。好吧,沾点口水,湿乎乎地破廉耻把口水擦到他脖子上,声音仿佛要甜出蜜来:“……玛多?醒醒,玛多?”   一遍口水不够,两遍口水,三遍口水。龙突然礼尚往来,舔舔她的脖子。他一动贝莉儿就能动,都顾不上自己一股毛的脖子,赶紧把另一边被夹着的手也拼命抽出来,捧他的脸揉:“玛多玛多?你快醒醒,外面是什么声音?”   那一连串的尖鸣还在脆弱地啸叫。银龙想睡极了,宝藏为什么闹来闹去,一刻不得安宁。他在啸叫声中闭着眼侧头,一口含住她的指头。轻轻啃,吸一吸,人类很脆弱,龙还记得不可以太用力,弄伤她的花瓣。   只是尝尝味,尝尝味就好。他吸吮着,又要睡着了,力气越来越小。突然手里的木筒被抽走了,另一个讨厌的气味碰到了它。太微不足道了,他懒得睁眼,放出一股龙威,那股气息被吹滚出去,拍的一声砸在房子上头。然后好像哧溜一声,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怀抱中溜走了。   玛利多诺多尔总算睁开了眼,有一瞬间他有点困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人类瘫坐在他面前,整张脸是涨红的,大口喘着气,她的心跳在夜里急促。小木屋里是黑的,一点火也没有,冷气侵蚀上来,龙纳闷地问:“莉莉?为什么火熄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抱着的是一个皮毛卷卷,上面还有小花的味道。   “吱——”然后那个声音继续在夜里传来。贝莉儿的脸色千变万化,一万个槽不知道从何吐起。脖子湿漉漉的,手指头上也湿漉漉的,湿得发冷,然后从冷里燃烧出一股火,烧得她整个人都快爆炸了,银龙不解的竖瞳望着她。窗外有雪与月亮,即使没有火,亮得如同白昼。   龙还看着她,竖瞳眨动,那神态慵懒而美丽,看起来,突然,野性而……窒息的,让她,心脏狂跳。   “呃,”最后她小声地说:“我……我是来问问你,那个是什么声音?听起来……怪吓人的。”   龙侧着耳朵听了听。“吱嘎——”尖锐、可怖、摩擦、而巨大。像怪兽在呼吸,在移动,在幽深的夜里,释放它的威仪。   “是那个湖的冰化了,浮冰们在互相碰撞。”他说:“春天来了。” 第66章   贝莉儿她始终不太明白, 冰在融化为什么会这么吵呢?难道不是安安静静地受热化开, 然后变成水流融入大地。是了听说春天化雪会有山洪, 也许要准备好应付一片狼藉的森林, 但洪水的声音和这种尖锐到难以忍受的摩擦声当然一点都不一样。   总之这和贝莉儿想象的完全不同,刺耳到抓狂的尖鸣断断续续响了一晚上, 吱嘎吱嘎,哗啦哗啦。天亮后她好奇地牵着龙去湖边看新鲜。雪真的都化开了, 空气中越来越寒冷的温度, 湿气仿佛能渗进身体里冻得人瑟瑟发抖。地上松软的雪全凝结成了冰,有的地方化到露出黑色的地面, 几棵嫩绿的草长出来, 除此之外都是泥泞,脏兮兮的冰块沉在土里,一脚一个打滑,稍不注意就要跌得四脚朝天。   贝莉儿好悬没摔跤, 小心翼翼一步一个脚印走过去。他们还没走过去的时候就能听见远处巨大的轰鸣, 哗啦——轰隆隆隆,伴随刺耳的摩擦。声音越近越是复杂,也越是巨大。玛利多诺多尔说:“是山上的雪掉到了水里。”   贝莉儿问:“这么远的声音也能传过来吗?”她竭力避免看他的脸,也不知道自己这样闪烁地躲开他的目光他会不会发现。贝莉儿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龙在清澈的日光下仿佛也能闪闪发光, 他当然一直都在闪闪发光不是吗?她掩饰地看向面前的湖。   巨湖是一望无际的, 如果要说有山,那大约就是地平线上云雾缭绕的那一座山峰。龙好像并没有发现人类那点莫名其妙的小别扭, 他解释:“很开阔,声音传得远。”   他们走到了湖边。现在的湖完全变了样子。和秋天平静如蓝水晶的湖面不同,和冬天悠远如冰穹的湖面也不同。整个湖像是经历着蜕变的阵痛,上面布满碎冰,一望无际的水里载浮载沉的是看上去白得非常不干净的碎冰。大的有几十米宽,小的就是拳头的大小,被暴涨的水流席卷,漫无目的地浮动着撞击。吱——冰块擦过的时候,此起彼伏的刺耳的摩擦声。它们有的会裂开,于是这难以忍受的声音就更加地巨大。   失去了那种纯净的白美,冰在融化,湖水被映衬得像是黑色的,倒映着天空的云,黑得像是洪水后凄惨的烂摊子。   贝莉儿张着嘴,她觉得这和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雪后的样子看上去……怎么这么肮脏?玛利多诺多尔疑惑地问:“这有什么好看?”   贝莉儿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看的。“我没见过……就,想看一下。”神秘的冰化的光环在认知中褪去后,这处景象看上去比想象中……失色多了。很冷,地上到处都在化雪,踩一脚都脏兮兮的,混满了雪和泥。贝莉儿很爱惜自己的皮毛,一路纠结地拎着下面在走,就算这样也踩了一脚泥哭唧唧。她费了那么大劲做出来的皮啊!简直心痛欲死。人类不打算再在这里待下去,正想说“回去吧玛多”,龙微凉的手指头突然伸到她脸上。   空气中太冷了,就连他凉凉的手指头感受起来似乎也是温热的。贝莉儿猝不及防,脸轰地一下烧起来:“玛玛多,”她结结巴巴:“你做什么。”   她别着眼睛,还是不敢看龙,目光斜得都快脱出眼眶了也没用,玛利多诺多尔绚丽的银发垂在她面前,就连藏在披风底下搓洗干净的手指头突然也烧起来了。   龙没有发现,他越凑越近,观察她的面色,贝莉儿本能地想退,被龙拦住:“莉莉你要掉下去了。”口气平淡得很寻常。然而贝莉儿的心狂跳起来,刺麻麻的舌头触感好像还黏在手指上,一口一口地舔,刺到觉得有点干干的,又发痒,一直痒到心底。还有脖子上的湿热,匆匆装着洗脸擦了一把,怎么无论如何都觉得没有擦干净呢?贝莉儿总有错觉怀疑,如果摸脖子上的话说不定还能摸到牙印。   玛利多诺多尔开始只想试探人类的温度,然而小花突然变成了红花。他愣了三秒钟急起来。“莉莉为什么热起来。”可他仍然不知道怎么样才是算生病的。他将额头凑到她的额头上,就像从前人类为他做的那样,他注视着那双近在咫尺的玻璃似的可爱的圆眼珠,圆眼珠和上面遮盖的可爱的睫毛汪汪地颤抖,不敢注视他。龙愣一下继续凑近想看眼睛:“……莉莉不舒服吗?”   卧槽你个傻龙!白痴!满脸写着拒绝接近你还过来干嘛!憋不住“啊啊啊啊啊!”贝莉儿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子嗖地蹲下了捂着脸!“等等等等我缓一下!……”   心跳得好快,她捂着鼻子觉得血管都要爆开了,皮毛沉在一团泥巴里她心痛得想哭,最可恶的是龙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自觉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她头顶安静三秒,然后把她就这么用蹲着的姿势抱起来,当然了,他力气那么大。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直接把她举起来看着她的表情要眼睛对眼睛对话:“莉莉?”   于是贝莉儿便没有准备地对进一双担忧的银眸。   美丽的龙,美丽的眼睛,雪白的皮肤和鲜红的唇,光看他的样子也知道他不是凡人,如此耀目的美貌,就算他的脸上还有黑斑,那又怎么样?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的光辉失色,玛利多诺多尔是一头翱翔于天的巨龙,当他降落下来看着人类的时候,谁知道那是不是只是一时的回眸?   那双善意温柔的眼睛还看着她,长久的时光中是不是只有这一次相遇,清浅淡漠的回眸突然在贝莉儿眼中燃烧起来,这一瞬间,燃烧起大火。“莉莉你生病了吗?”龙得不到她的回答于是追问:“你生病了吗?”   没有。她愣愣地摇头,还捂着鼻子,寒意凛冽的风里,她看着他,他睡着的样子和他醒来的样子完全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样的,贝莉儿突然想,哪里不一样呢?他美丽的银发,他美丽的脸,他坐在她床前看着她,他站在树林中看着她。冰在融化,耳边轰隆隆的巨响,春天来了,时间原来不是停止的,一直在前行。这个冬天要过去了,她突然红了眼圈。   “没有。”她含着眼泪笑起来地朝他伸出手,龙便将她抱住,圈在怀里。微冷的怀抱,安全得让人舍不得离开。“如果你冷的话,我带你走回去吧?”她抓着他的头发点点头,突然在他怀里靠着,依赖得像个幼崽。   或许她是不舒服,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他认真地把皮毛罩在她头上,把她抱回小木屋。烧好的水放着温着,端来洗了脚,洗了脸。人类继续按原本的日程做自己的事,切菜做饭砰砰咚咚,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笑着递给他东西,食物和碗盘,监督他干活,生气起来也要瞪着眼睛,凶巴巴地把他赶到另一边的宝石山去,一点都不在乎他是头能一口把她吞掉的龙。   生活似乎一如往常地吵吵闹闹,然而玛利多诺多尔说不好怎么了,他总觉得,她不开心,她看起来有一些心事,人类不知不觉地在回避他的目光。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这样,可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他试着问:“莉莉不开心吗?”他想弄清她怎么了,然而人类永远快快乐乐地带笑地回答他:“没有啊!”   第四天的夜晚他们照常吃过晚餐,收拾收拾,洗脸睡觉。远处巨湖尖锐的冰裂声还在骚扰,玛利多诺多尔有些抱歉,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抱歉。“或许还要两三天的时间才会变小。”贝莉儿躺在床里蒙着头发呆,她严重睡眠不足。冰块的声音快把她的头都钻破了。最开始还可以忍,忍到后面突然会觉得很幻觉,整个脑子都跟着数那几声尖锐,叫一下心跳跳一下,然后暴躁得想打人。   人类在刻意掩饰自己的失眠,龙走过去,坐到她床边。他能感受到她呼吸突然断了一下,紧张的停顿。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她不喜欢他靠近吗?为什么突然这样?他问:“莉莉?”   她闭着眼睛装睡,没有理他。玛利多诺多尔犹豫一下,试探着倾下身:“莉莉?”他的银发垂荡下来,和溢出藤床的兔皮毯混在一起,柔美地向下流去。他想触摸她的脖子,曾经他做了很美的梦,梦里她舔了他,温暖的温度和香气,她和他一起在宝石里睡着。   玛利多诺多尔不确定这是不是真实的,他醒来时抱着的毛皮是她的,是因为他在梦里抱住了她,她生气吗?没有收到合意的礼物就被按倒了,确实应该生气,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贝莉儿又不肯将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告诉他。   龙试着将脖子贴上她,感受她突然屏住的呼吸,窗外的冰裂暂时告一段落了,寂静的空气中,有心跳突然加快。   “莉莉,”他问:“你睡不着吗?”   贝莉儿叹了口气,还是睁开眼睛。“嗯,睡不着。”她说。扭了扭身体正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抬起一点身体注视她,温柔的黑眼睛和安静的银眼睛在火光中对视,没几秒钟,黑眼睛闪烁着移开了目光。他问:“莉莉在想什么呢?”   贝莉儿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她看着龙,好像这样的时光是永恒不变的,在小木屋里,永远凝固下去。贝莉儿那一瞬间想到很多,她当初答应过春天会离开……可他们的问题难道是离开吗?贝莉儿也不知道。她突然很难过,又害怕而恐惧。和龙在一起的时光,太美好了,她不能想象离开他。   可是他们当然不能永远在一起。冬天的小木屋也不过是个梦境,雪化了以后,巨龙和人类短暂的交集,会不会就这样一掠而过?贝莉儿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她甚至不敢试图去理清这个状况,而只是在掩饰的笑容里,徒劳地试图粉饰太平。   她只是很害怕。越发现自己爱着龙,她越是害怕。这种陌生的眷恋似乎很早以前就出现了,潜伏着、埋藏着,一直视而不见着,然后,在宝石山上的梦境里,在龙天真友好的舔舐里,在湖边冰冷的风里,突然破土发芽。   她摇了摇头:“不为什么。”   “你很难过。”   “没有难过。”她想着:“因为……很害怕。”   “怕什么呢?”   “不知道。”   “我担心你。”   “嗯。”她露出一个很难看的笑:“谢谢你,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很久,小花的元气突然就这么消失了,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对此有点儿气愤——他是不是不够可靠?为什么她的心事不能向他诉说?龙想了很久,久到人类闭上眼睛想继续努力地睡着,他知道她没有睡着,静悄悄地,将脸倾下来,像个孩子,贴她的脸。   “莉莉,给你讲故事好吗?”   听说人类的幼崽,讲一个故事就会睡着。玛利多诺多尔至少希望她能睡着。人类是需要睡眠的,至少睡着的话,梦里不害怕吧?“讲一个故事,你会睡着吗?”他问。   贝莉儿:“……”她觉得这是不太可能,但龙的目光那么殷切,深夜中一阵刺耳的划破音中,人类低声咳了咳。“那、那你讲吧。”   “你要听什么?”   “不知道。你们龙有床前故事吗?”   “没有。”两个生手都傻乎乎地在讨论:“人类的床前故事一般是什么内容呢?”   贝莉儿想了想:“有关公主王子吧……”   原来人类幼崽睡前听的是王族谈资。玛利多诺多尔不关心人类的国家,国家很多,公主王子也很多,问题是他们和龙并没有交集。龙使劲想了想,还真想起来一个……“有一个国家的王子。他说,要找最好的材料,请矮人工匠打造一把佩剑。”   “嗯嗯,然后呢?”   “最好的材料包括我们的鳞片。”玛利多诺多尔说:“他不知道怎么知道我们也在矮人的城市,联系上我们想买龙鳞。但我的同伴不喜欢中间人交易,所以和他私下见了一面。”   “然后呢?”贝莉儿刚提起点兴趣、   “他买走了。”   ……等了三四秒人类才确定这个故事是说完了。龙目光灼灼地等着她睡觉,她睁大眼,内心翻滚过无数个……卧槽。“起码、起码能告诉我他花了多少钱买龙鳞的?”   “不知道,我们自己开价。”玛利多诺多尔并没有关心过杜维因怎么挣钱,他关心的是人类的表情,她看起来一点都不想睡觉。龙叹了一口气:“我知道这个故事不会让你睡着的,我并不觉得有趣。”   ……对我也不觉得有趣。_(:з」∠)_龙沉默一会儿,显然是想挽救这难以言喻的尴尬又问:“我给你讲龙神创世的故事?”   不用啦。贝莉儿也叹了口气。用力撑起一个笑容,从毛毯里伸出手:“玛多抱抱?”玛利多诺多尔看了她一会儿才低下头,把她连着毛毯一起抱住。脸埋在脖子里闻闻她的气味,似乎连香气里都带着无言的疏离。   “如果是因为我带莉莉去看冰莉莉才不开心……”他有些混乱,不知道要怎么办。“我……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让你不去看冰。”他手足无措,想贴紧她,寻求她的温度,可是贴得再近也没有用,心里都空了,空落落的难过。   唉,贝莉儿想,笨蛋的龙。她也贴了贴他的脖子。想舔他一下,回报他的体贴,但犹豫一下,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有,偶然的一下胡思乱想而已,玛多不要担心。”她轻松地在他耳边笑着说:“抱一下,睡一觉,我就好啦。”   “……莉莉又在撒谎吗?”   “没有。”她眼也不眨。   “我知道你在撒谎。”   “没有。”她继续否认,拢在他脑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真软,真滑,这舒适而柔软的触感,像冰也像宝石,凉而美好。如果离开了的话,就再也摸不到他的头发了吧?她笑着把他的脸撑起来,把自己的笑亮给他看。“没有,明天就会好哦。”   笨蛋的龙看起来永远这么纯洁,他什么也不懂,他想表达好意,想表达亲昵,他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这些,会让人类习惯,而得寸进尺。   而贪婪的人类只是不想承认,突然之间,她发现自己,有多么地卑劣。 第67章   后来的几天雪继续在化, 乍暖后林间湿漉漉的水汽非常难受, 尽管气温迅速地回暖, 他们也没有出门寻觅食物。化雪的困扰并不止是来自远处巨湖杂音的骚扰, 同时也有屋外的不良于行。一块块湿漉漉的泥泞东一片西一片沾在草地上,地上这里那里地结着冰, 透明的,看都看不见, 一不注意踩上去就直接要摔倒。   小木屋周围的冰墙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矮下去, 为了雨天挖的小小的排水沟根本不够用——吓,排水沟, 它现在还被埋在雪底下, 挖都挖不出来呢!可是冰墙的水却已经漫进房子底下去了!贝莉儿打开地板门的时候往里面摸到的全是冷气,冻得手都红了,石头结了冰冷得刺骨。   “哎呀!”她叫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 石锅捏不住掉了下去, 砰当巨大的响声都能吓人一跳。掠过手指边缘的冰面割裂了手指。鲜血涌了出来,玛利多诺多尔听见了动静飞快地走过来,银发在他身后翻滚,“莉莉!”他弯腰把她抱起来。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跪坐, 但凡有需要和人类平视的需要, 他要么自己弯下身体, 要么把她抱起来到自己的高度上。   手指伤得很深,喝了龙血以后贝莉儿很少有伤得这么重的时候了——也不算, 上次踩碎玻璃的时候还不是一脚一个血洞?玛利多诺多尔拉着她的手指头看,“玛多!”人类想收回来,龙问:“莉莉痛不痛?”拉高她的手,血要滴下来,他无比自然地把她的手指含进嘴中,轻轻舔舐吸吮。   就连她的血也很甜美。带刺的舌头刮过,拭走血液,明明伤口应该剧痛,贝莉儿举着手指头愣住,然后脸又烧起来。太过分了,坏蛋龙,立刻拼命捏他的脸!“玛多你干什么啦!”玛利多诺多尔面带疑惑地把她的手指吐出来。   从可爱的味道到吸吮感,都非常熟悉。玛利多诺多尔不记得曾经亲吻过人类的手指。“血要沾在你的羊皮上了。”他回过神地说,龙知道她是很爱惜这些皮毛的,弄脏了怎么行呢?举嘴之劳,玛利多诺多尔坦然地帮助她:“莉莉不用谢。”   但是人类睁大眼,愣半天,突然看起来很生气,脸颊气得鼓鼓的,白嫩嫩的脸气得通红的,肚皮一鼓一鼓,张着嘴喘了半天气:“……玛多,说过不可以舔的啦!”   “你说的是不可以舔脖子。”他指出。   “舔哪里都不可以!”贝莉儿真想敲着龙的脑袋把这句话打进他脑子里去!笨蛋大笨蛋:“说过人类不喜欢舔的啦,不行不行就是不行。”突然醒悟过来:“也不可以随便抱知道吗?”自己还被他搂着举在空中呢,一把推开他,晃了晃脚跳下来,啪嗒啪嗒举着手跑到小仓库里去泡神奇溪水。   溪水还有大半罐,冬天一天到晚宅在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受伤的意外情况。搬开罐子的盖子,手指头在里面搅一搅,冰凉的水愈合了伤口,也飞快地冷却了她躁动火热的心。捧着被龙撩得滚烫的脸,蹲着凉一凉,喘口气,回过头的时候就吓一跳——   阴影压身,玛利多诺多尔正一脸被欺骗的愤怒站在门口看着她,那股气势简直像要把这个大坏蛋人类一口吞掉。   他是什么大坏蛋?她才是大坏蛋!玛利多诺多尔虎着脸:“莉莉是不是讨厌我?”   难道床前故事讲得不好后果有这么严重吗?人类的疏离就从那晚开始明显起来。贝莉儿一边说着:“不能这么对你,这是欺负你。”一边禁止了所有他过于亲密的接近,他们之间有过一段相当艰难的对话:“玛多不能这样,你要想想你是龙,我是人类,我们之前对亲密的界限是不一样的。”   “我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   “我知道玛多喜欢我才想抱我舔我,但是、但是我是女孩子,你知道吗?”   “莉莉是女孩子所以才舔。”男的才不舔,他又不喜欢男性。   “可是人类的雄性和雌性不会这么亲近。”   “会的。”玛利多诺多尔疑惑地说,难道人类的伴侣彼此之间不亲近吗?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在人类世界看过的事,接着点头肯定:“会的。会拥抱,和交换亲吻。”他突然有点懂,巨龙是没有亲吻的,因为她没有被亲吻,所以不开心吗?那很容易。他目光炯炯地看着贝莉儿:“莉莉是生气我不亲吻你吗?你想要的话,直说就可以。”   他走过去抱住她想效仿人类的亲吻。“啊啊啊啊啊!”贝莉儿尖叫着手忙脚乱把他推开,脸都红透了,玛利多诺多尔被推得错开一些,他的唇落在她的嘴角,差一点点才正对红心。卧槽西幻世界的人们有这么作风豪放吗!贝莉儿屁也不懂啊!但是想想外国的开放礼仪!为什么觉得毫无违和感!她憋着气按着他的嘴跳脚不知道要怎么办,玛利多诺多尔楞了一下,低睫伸舌舔舔她的手心。   够了!色龙!你这个色龙!她死都不敢把手从他嘴上放开,憋了半天才大喊:“玛多这么亲近,我会喜欢你的!”人类的脸红得滴血,心脏在狂跳。玛利多诺多尔睁大眼睛,几秒后理解她的话,开心地笑了。“我想要莉莉喜欢我。”   “莉莉喜欢我的话,会很高兴的。”   他认定了是因为缺少亲吻的缘故,所以低头要继续亲她。贝莉儿简直不能和他沟通。喜欢是什么喜欢!说都说不清楚!明明是要……要给他生猴子的喜欢!啊啊啊啊啊一个少女为什么告白要告这么破廉耻的白!而且……而且她也不可以跟他告白。   贝莉儿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或许她害怕面对这份感情,她可以坦然地告诉龙她喜欢他,朋友亲人一样的爱,但她没有办法告诉他她是想要另一种的喜欢。她可以用豁出去生命的勇气在夏天进入危险重重的森林里,以身作饵钓他出来,但她没有办法用同样的勇气,告诉他她喜欢他。   这是不一样的,完全不一样的。她强行拒绝了所有的亲近,龙不理解,以为她是闹脾气,仍然一次又一次,以最大的温柔和眷恋坚持着贴近她。时间如同反过来,当初人类追着龙锲而不舍地要救他的时候,或许没有想过,自己如今要像割裂自己的心脏一样地割裂他们的联系。   无论贝莉儿怎么拒绝玛利多诺多尔都不在乎。“玛多,人类不这样!”“为什么不行?莉莉说过喜欢我。”他是巨龙,为什么要守人类的规矩。她说过喜欢他,就算不喜欢他也可以送礼物讨好到喜欢为止。于是他送她礼物,还没被收进去的宝石山上还有无数璀璨生辉的宝石,总有一款她喜欢吧?不愿意为了舔舔而收宝石,那抱抱的话总能收下吧?不过是抱抱而已——   也不可以。蹭蹭脖子也被极力地在避免和拒绝。只有晚上睡前还有一个蹭蹭,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全都没有了,仿佛一夜之间,他们回到了……回到了,以前也从来没有过的最生疏的状态。被疏远了吗?被厌恶了吗?被嫌弃了吗?龙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为什么可以这样善变,没有任何理由,突然地推开他。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不安起来。他恍惚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春天来的时候,我就离开。”春天来了,她要准备离开吗,所以在用行动划清界限吗?人类的喜欢似乎是允许分离的。当初那个酒馆的女招待也说喜欢杜维因,他们之间风流一夜,然后分道扬镳。玛利多诺多尔曾经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如果喜欢,为什么愿意分开?杜维因说:“那是因为人类就是那种只爱尝尝新鲜的个性啊~”   他突然害怕起来,因为他舔过她,说过喜欢他,她已经得到了他的爱,所以厌烦了吗?他一次次地接近她又一次次被拒绝,他想问她,但问不出口。他曾经想要邀请她同行,想和她在一起。   那不该当做秘密保守的,玛利多诺多尔后悔了。如果早点告诉人类,或许她会重新考虑……可如果她已经厌倦了,他该怎么办呢?   红龙可以干脆地离开酒馆大道,是因为他不喜欢人类。银龙已经抓住了掌心里的小花,难道还指望他能松开手,放走到手的财宝?绝不允许。可他即使下定了决心也无法感到快乐。他更加混乱,又焦躁。过去的笑容和亲近和拥抱是最甜美的蜜糖,龙已经尝过滋味了,不愿意就这样轻易地失去。玛利多诺多尔沉沉地盯着她:“莉莉,讨厌我了吗?”   贝莉儿结结巴巴:“没、没有讨厌你。”   “那为什么要这样?”他问:“莉莉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不收我的礼物?我不美丽吗?因为那些毒素沾染了我的脸,没有办法吸引你吗?”   说、说吸引什么的就太,贝莉儿再一次涨红了脸。她也讨厌自己,不知道到底是有多少因为龙光华四射的魅力,才喜欢上他。外表的吸引,太肤浅而卑鄙了。玛利多诺多尔是一头货真价实的巨龙,他并不理解人类之间的关系,他明显是将他们的关系将她与小黄等同的。所以他也可以像小黄那样,小黄怎么对待她他也可以怎么对待她,所以也可以拥抱,也可以舔舐,也可以亲昵和靠近。   但那当然完全不同,龙不明白,贝莉儿知道。只是因为他的美貌就随便地爱慕,只是因为他的不明白就随便地欺骗和欺负他,贝莉儿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她一直纵容着龙,纵容他的亲近,其实她不能这么做的,她不能再这样纵容下去,对谁都不好,她会……她会,想要独占他。   那天晚上她终于鼓起勇气问了玛利多诺多尔:“玛多,你几岁了呢?”   “巨龙一千二百岁成年。”龙说:“我一千三百零六岁了。”   他坐在月色里,他的长发披散下来,睫毛低垂着的目光宁静温柔地望下来,也清澈明亮,如同月光。一千三百岁的龙,才刚刚成年,一千三百岁的人类,早就死得渣滓都找不到。龙想起来地问:“莉莉,你几岁了?”   贝莉儿别过头沉默很久:“我记不起来了。”   现在分开还不晚,虽然太突然了,龙无所适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贝莉儿无论如何没有脸告诉他,是她太笨,怕真的被他的美好吸引,再也爬不出来。   “玛多很漂亮!”她坚持:“很漂亮,是我见过最美的龙!”她也只见过这一头龙了,或许这辈子都只会见到这一头。只是……“是我的错,不是玛多的错。我只是有些事情没有想通而已。”   说谎,龙的眼神这么说。“莉莉不喜欢我。”   “我喜欢……喜欢玛多。”贝莉儿还得拼命说服自己不是这个意思而是那个意思。龙还在拼命打直球。“莉莉不让我舔,也不收我的礼物。”   “人类不这样……”   这个理由太可笑了。“人类也赠送和接受礼物。”玛利多诺多尔失望地说:“只是莉莉不喜欢我而已。”   他低下头走开了,走到另一边的宝石山上去,坐在那里对窗外发呆。贝莉儿想给自己一巴掌,想骂自己是白痴大笨蛋,又把一切都搞砸了。可能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抖抖索索地出来,默默地做饭。她想讨好他一些,给他做好吃的肉,可怕的是肉也快没有了,真的快没有了。小仓库里只有两块肉干和火腿,根茎和蔬菜倒还有不少。从来没有想过初春找食物的时候比冬天还难,但只是因为外面很泥泞,他们都不想出去弄脏自己。   ……就在短短几天前,他们还那么快乐。明明和龙说好了,这几顿他少吃点,雪化干净了以后,再一起去找羊。她答应过给他织一条更漂亮的围巾,用金丝给他编头发,打回猎物的第一个晚上她又可以给他做他喜欢吃的蜂蜜里脊。蜂蜜只剩这一点点罐子底了,好多都是龙塞给她喝的,一勺子一杯逼她喝下去,她一嘴甜到发苦的蜜,还什么都不敢说,慌得到处找水喝,喝完了还要发愁自己怎么把龙赶开排库存,不让他听到放水的声音不然囧都囧死人……   人类是可恨的生物,无论理智如何劝告自己,都会不由自主地被眼睛和表象欺骗。人类也是贪婪的生物,明明知道应该如何做,却永远因为欲望,想要去追求更多更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个时候龙还和她不是朋友,他坐在澡桶里,一脸一身的狼狈和伤口,神情冷漠又痛恨。他说:“人类贪得无厌。”果然如此。   贝莉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面对着空荡荡的仓库。好像整个冬天都过去了后,空荡荡的,终将不会有任何住客的,温柔的小木屋。   她突然哭了出来。 第68章   纵然哭泣和笑有时候相似, 但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不论是高兴抑或悲伤, 情感更强烈, 心情更冲动,得到的洗涤也更深入灵魂。就像当初夏天在豹子尸体边的嚎啕一哭, 贝莉儿骂完了大白痴诅咒完了大混蛋,哭完了抹抹脸就拖着猎物回家干活, 并开始计划怎么以身做饵, 揪出白龙。   这回她哭完了,抹抹脸, 情绪冷静下来, 看看窗外清冽的绿色,突然就好像把脑子里整团的泥巴都跟脑子里进的水一起洗出去了。用力撸一下鼻子,发出好大的声音,贝莉儿低头到处找自己洗脸的毛巾——也是那件破到不能穿的T恤, 宝贝地裁了一小片巴掌大的布片, 挂在木盆的边缘。好好洗把脸,抬头,撞上玛利多诺多尔的脸。   龙的神情看不出什么东西,他走路没有声音的, 无声地走过来, 不知站在一边看她哭了多久, 哭着哭着突然就神经病地好了。“莉莉为什么哭?”他问。   “没啥。”她看着龙美艳的脸,眼睛还红着, 还吸鼻子,但是脑子一片清明,笑眯眯地回答。“就是眼睛被沙子迷了。”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下,他扭头看看仓库,又扭头看看她,脸上千变万化,最后定格在一个你说谎的神色上。“莉莉说谎,我没看见有尘埃飞进你的眼睛。”   “你不是背对着我吗?你怎么知道?”贝莉儿继续笑眯眯,龙被噎住了,有一点愠怒,又有一点焦躁。他不喜欢这样,她什么也不跟他说,她明明是为了别的心事哭泣。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虽然背对着莉莉,”他不高兴又认真地纠正她:“但我一直关心莉莉的。”   贝莉儿看着他呆两三秒,像是不相信他这个回答,须臾哈哈哈笑起来。这个傻龙,吵架还要关心别人,不知道这样先输吗?她笑了半天突然踮起脚,摸摸玛利多诺多尔的头。他的头发很顺滑,虽然是卷曲的,看上去有点毛茸茸,但其实是很顺滑的,手感也非常非常棒,凉而流畅,柔软而轻盈。明明龙比她大了一千多岁,贝莉儿总是不由自主地把这个一本正经的傻瓜当成孩子。   她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像抚摸水流,像抚摸月光,像抚摸大雪里,向她走来并停驻的,最美丽的梦。玛利多诺多尔脸上的神情越发疑惑了,但他还是配合地低下头来给她摸。   贝莉儿微笑起来。这家伙喜欢被摸头发,摸久了喉咙里还会咕噜噜响呢。有时候晚上的床边燃着火,贝莉儿吃饱没啥事干就把他拖过来坐在她身边撸毛。他不喜欢头发被编织起来,但人类偷偷摸摸地把末梢那一块托起来编麻花辫的时候他也会默许。他的头发是完全不用梳子的,手指分开插入进去的时候,流畅地垂到底,仿佛如果不抓住,这个梦就会从你指缝间,悄悄地溜走。   “对不起啊,玛多。”她轻声说:“我让你担心了是吗?”   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看她,他失落的并非她哭泣,而是她对他有所隐瞒。“莉莉为什么不告诉我心事呢?我不够强大,不值得你信赖吗?”   他的声音有些苦涩。这当然是事实。一头战败被驱赶到角落里的银龙,蜷缩在庇护所里,连身上的鳞片也掉得稀稀拉拉的,也再也没有光泽度,还有丑陋的黑斑。他什么也没有,没有能拿得出手的财宝,也没有吸引她的美貌,他连寻仇都没有力量。   玛利多诺多尔也厌恶这样的自己。但是明明知道,他也忍不住想去追求她。这就是追逐的本能,他无法压抑和控制住,他就是想要得到她,抓住他的财宝,抓住她的心。将她攥在手里警惕着,咬死任何一个胆敢接近的人。   他当然想看她的心。人类如此反复无常。今天的喜欢明天会厌倦吗?此刻的笑容在下一秒会变成憎恶吗?听一万遍也不会腻,他低声问:“莉莉,你觉得我美丽吗?”   “你很美啊。”人类毫不犹豫地回答。   “再说一遍。”他要求。   “你很漂亮。”   “再说一遍。”   “你很漂亮。”贝莉儿噗嗤地笑了。“玛多你很漂亮很漂亮很漂亮。”龙还睁着眼睛闷闷看着她,竖眸看上去竟然软萌萌地,带着那些竭力隐藏的委屈。她招招手:“玛多过来过来。”   他便再弯腰下来,于是她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银发从她脸上垂下,微凉柔软,如梦似幻。“玛多,”她叹息地说:“我最喜欢最喜欢你啦。”   有什么办法呢?她坦白不了自己真正的心意,只能这样隐晦地,小心翼翼地,不甘心地,又幸福地,将自己的梦与灵魂,轻轻地对他诉说。   啊啊,这就是,她喜欢的龙啊。   然后她戳了戳龙,他正凑到她脖子边,顺理成章地要伸出舌头。贝莉儿捧住他的脸严肃地凑到面前,再次警告。   “等等,不许舔。”   贝莉儿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她觉得自己就是个白痴,可能她在现代的那一头也没谈过恋爱吧,想到这些事情的时候脑子里根本是一片空白,只能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看着龙不解的银眸。贝莉儿最后还是相当自暴自弃地决定就顺其自然好了。等她把自己究竟置于何地想清楚再说。她和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订立了约法三章。“我现在要想清楚一些事,所以玛多暂时别这么舔我好吗?你一舔我我就想不清楚。玛多太漂亮了,让人很动摇啊。”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会儿她的眼睛,确认人类没有说谎,没有厌恶他,也没有厌恶他的示爱。小花神情委屈巴巴地说:“我发誓我会一直很喜欢很喜欢玛多的,玛多不舔我我也很喜欢玛多。”   发誓,她的誓言根本不能相信。“要想多久?”   “不知道。”她犹犹豫豫地说:“但是我想清楚的时候一定会告诉你的,好吗,玛多?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吗?我不会躲你的,对不对?”   她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苦恼。他抿抿嘴,低下眼睛同意了。除此之外龙还能做什么呢?玛利多诺多尔痛恨这种感觉却无能为力,当然是他自己不够强大,他没有理由责怪任何人。“那我们达成约定了哦?”人类小心地看着他的脸色,冲他张开双臂。“那玛多,来抱抱?”   他们有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拥抱。玛利多诺多尔舍不得放开她,好像只要放开了,小花就会自顾自地开着,再也不看任何人伸来的手了。他撩开她的头发,仔仔细细地挨蹭她的脖颈,感受她的心跳,她的体温,她的呼吸和温柔。龙在她耳边有些委屈地说:“莉莉要快点想好。”   “好。”他得到一个干脆的回答。   半个月的时间后,冬天的最后一丝痕迹也从树林中消失了踪影,不同于当初在一两天内就将地面覆盖的大雪,它们的融化缓慢而迟钝。小木屋前先是结冰,然后是一脚的污泥,从草地上翻出来的泥泞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清新中带着腐木的气味,然后一日复一日的太阳将它们晒成黑而松软的泥土。   再之后的变化就非常地剧烈而惊奇,似乎春天一夜之间便宣告了它的到来,大片嫩草破土而出,浅绿的、雾一样的绿色绒绒地布满地面,从草上温柔地开出不起眼的小花,黄色的、白色的,还有微粉色的,到处一丛丛地,在风中摇曳,散发自己并不浓烈的清香。   小树林里的动物们也在春后开始探头探脑地活动,春天刚来,它们还没把自己养得太肥,贝莉儿照样捉回了一只母鸡和一窝鸡蛋,把它们关在小围栏里养起来。她已经很久没吃到鸡蛋了,现在想到蛋,就算目前还是难以言喻的纠结状态里都能控制不住地溢出口水来。   她蹲在鸡栏前看了半天,又给另一边的兔子栏里塞两把草。春天的草是有点难割,从屋顶上和小仓库里搬出来干草在门前翻晒着,一些用不了的挑挑拣拣正好给它们垫窝喂饭。喂完了,拍拍手站起来。“玛多我们出发吧~”   他们约定好了今天去看陷阱。过了一个冬天,去年设下的陷阱也该到收获的时候了。贝莉儿想着可能需要什么而做好了准备,鸟笼子、鱼竿、藤蔓绳子、七七八八的杂碎。以防陷阱失败的万一还做了踏春的两手准备,小炉子和水壶也带上,路上随便抓到什么就现烤了投喂龙。于是他们拎上包裹,出发去踏春。贝莉儿一边走一边对龙说:“过两天是春节,我们去度假好吗?”她反正也不知道农历什么时候,就想着该度假了,随手挑一天找个理由。   “春节是什么节日?”   “庆祝新年的日子。”   “新年日不是已经过了吗?”   “不一样啊,还有一个用来种田的年历。”龙便点点头没有说话。要过节就过节好了,给那个什么圣人过生日,他不是也照样过了吗?   他们继续走着,然后到了地方。去年秋天做下的沼气陷阱,山坡上向阳,雪化得最快,封着的木板和大石头上只剩下一片绿莹莹的青苔,周围的地上有柔嫩的草长出来。把压在上面的重物搬开,玛利多诺多尔想起当时那股令龙不能忍的恶臭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他屏住呼吸准备听着贝莉儿任何一个指令,哪怕跳下去都可以考虑一下。   不过贝莉儿倒没有让他跳下去。她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井口上方闻了闻,感觉也没有什么味道,就让玛利多诺多尔也闻一闻验证一下。神奇的是井口上方确实没有什么特异的气味了,龙很惊讶:“为什么会没有味道?”他亲眼看着贝莉儿往里面丢下了那么多尸体,经过一个冬天,肉应该烂得叫龙退避三舍。他大惑不解:“因为肉被冻住了还没化开吗?”   挖了三十米深,能冻住也是大自然的本事。贝莉儿是觉得陷阱应该做成了?记忆里似乎应该是臭鸡蛋的味道,但是这么深,也许气味在下面,不在井口。她把鸟笼子吊下去,笼子里的鸟在上头还蹦蹦跳的叫。贝莉儿让玛利多诺多尔听着,自己拿着鱼竿,一点一点地向下放——特别考虑到了这个需要,而专门从树林中揪来的藤蔓编成的又结实又粗的绳子。藤蔓放到大约十几米深的地方,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说:“听不见了。”   贝莉儿点头同意:“嗯我也听不见了。”三十米回声比她想象的大多了,那鸟吵得要死。玛利多诺多尔:“不,心跳听不见了。”   他一边说,一边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人类,人类迎接他如此看得起的目光也有点紧张,等一会儿,再把鱼竿拉回来,鸟笼子里鸟两腿一蹬死得痛快极了。“嗯——”贝莉儿犹豫地说:“我想这个大约就算做好了吧。”   “这是什么?”龙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是尸毒吗?”   很难和他解释其中的化学原理,她想了想:“不算吧,就是腐烂的气味……并不都是尸体。你见过吗?比如一些树林里可能会有,湿漉漉的都是烂泥巴?或者沼泽?应该这个和那个差不多。”应该吧,反正不要在乎细节。人类一脸若无其事地说明着自己都不太确定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看她一会儿没有说话,神色莫测,贝莉儿想起他去年看见自己喝血的样子,再想起等会儿要做的事……讪讪摸摸鼻子,赶紧低头继续干活。“玛多把东西拿来。”   她伸出手,龙将魔晶递到她手上。就是去年秋天那头大猩猩王的魔晶,加上它的一堆用不上的小喽啰,用草编了个网兜团成一团,和一只割了脖子放血的鸡拴在一起,捆根长长的皮筋绳,一头系在旁边的树上,一旁直接放到井里。长度是事先量好的,草兜直接可以吊在半空,血淅淅沥沥,从半空中滴下去,混着鸡临死的惨叫,听起来极其有魔鬼作恶的气场。   “这样应该就可以了,虽然可能会觉得比较残忍,不过没办法是吧。”她竭力若无其事地说。要说割喉放血,自从不需要血补充盐分后,贝莉儿也没再干过这事了。她哪有时间。此时割喉魔刀重出江湖,面对龙的目光不知怎的有点不自然。贝莉儿努力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   “我们过几天再来看有几只魔兽会上钩吧。”血腥气引来猎物,魔晶诱惑它们向下扑,接下来就只有听天由命啦。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反驳说:“莉莉不残忍。”   “啊?”她没料到他会回答,讶异地看向他。龙的神色很认真,他走过来抱住了她,眼前一片耀目的银色,她还拿着带血的龙鳞刀呆在原地呢,唯一想到的就是赶紧双手张开避免脏污弄到他衣服。一直爱干净的龙突然好像一点都不在意了,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着:   “莉莉是为了我做的,不应该觉得自己残忍。”   “过去是我错了,莉莉有自己的理由吧?”玛利多诺多尔叹息地说,他也想起和她一样的事。曾经他还坐在桶里,无法动弹,只能目视着她那一连串让人不舒服的行为。他看见她在溪边喝血,她捏着兔子、鸡、鹿、她能找到的所有动物放血,一盆又一盆地收集起来,凝固成黑乎乎的、令人不适的血块。   她后来再也没有吃过了,取而代之放在食物里的,是石块和各种植物的粉末。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早应该想到的。   他为什么没有想到呢?血大约只是某种需要的东西的替代品而已。龙也是喝血的不是吗?所有的食肉动物都会喝血,人类也吃肉,人类当然也会喝血。他重复说:“莉莉应该为自己骄傲。”   贝莉儿有一点发愣。   她还呆呆站在那里。山坡上阳光很温暖,草很绿,空气竟然也很清新,就算是他们在尸坑旁如此破廉耻地搂搂抱抱,感觉也没有一点……一点什么,她想不出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一点形容词。银发从他们之间流泻下来,如同月光,如同云海。贝莉儿还张着两只手,呆呆的,过去的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什么思考和忧虑和现实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个拥抱,又凉,又冷,又温暖,又踏实,又……让人,沉沦而心折。   完蛋。她在鼻子酸起来和双眼视线猛地模糊起来的时候,这样突然地想。   玛多,你这个超级大混蛋。 第69章   之后的几天里贝莉儿就认认真真准备过节物品, 预备过一个欢乐又充实的春节。其实她看着窗外那副春天温暖的景色, 始终觉得自己在过一个时间错乱的节日。总觉得想象中的春节, 应该是一个裹着围巾, 寒风阵阵,就算不飘雪, 起码也不是一个能离开“冷”的印象的日子。然而现在的天气越来越舒适,很快气温就回升到了贝莉儿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温度。不需要夜以继日的烧着火取暖了, 厚重的衣服也都脱掉。钉在墙上和窗户上的皮毛都被揭下来放好, 整个小木屋在经过一遍捂着鼻子的打扫后焕然一新,荡漾着芳香的水汽。   老实说, 贝莉儿看着日历想, 今年算起来温度还升得比较慢呢。毕竟她是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才开始记日子的不是吗?那么按一年的循环,早在圣诞节前后他们就应该发现春天的痕迹啦。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过节又不只是因为时间到了,还因为度假、疯玩、放松自己、逃避现实。……等等,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混进去了。_(:з」∠)_   贝莉儿囧着继续剁肉。她今天就专门大展身手, 给龙做了一桌子肉菜。夕阳的光辉已经落在了山岚上, 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旁边,学着她的样子拎起裹坚果蛋清糊的蜂蜜里脊肉,一块块地放进油锅里,看着它们冒泡泡。肉的香气从锅里爆炸般地冲出来, 龙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等, 一会儿之后, 将手伸进油锅,肉拎出来, 沥一沥油,然后整齐地码在盘子上。   他期待地看着贝莉儿:“莉莉,这样做对吗?”他美丽的脸颊光洁如雪。他们昨天去捡了陷阱里的魔晶,三十米的深度,掉了十几头小魔兽,一个个死得无声无息。啊,但是蚊子再少也是肉,玛利多诺多尔把尸体弄上来贝莉儿负责剖魔晶。龙的脸在第二天就迅速地褪去了所有黑斑——贝莉儿悄悄打量过他脖子和胸口上的还在——哈哈哈龙就是这么爱美,真可爱。   贝莉儿笑眯眯地夸奖他:“玛多真棒,就是这样的哦。”真棒,龙也会做菜啦!她捏着鱼丸,这次试了新口味,将鱼丸裹着猪肉馅一起包起来,一个个搓好放在小篮子里,等会儿就可以直接现煮。篮子里还放了牛肉丸、牛筋丸、虾丸、鸡肉丸,满满湿漉漉地堆在一起,颜色各异,个个滚圆又胖胖,像漂亮的大珍珠。   没错,今天的主题当然是涮火锅!贝莉儿想到就开心。玛利多诺多尔探头看着:“这个要煮来吃吗?”他不太理解火锅的煮法。一锅汤里不停地滚着各种各样的肉,和人类以往精致又花样繁多的烹饪方式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不过人类信心满满地说:“我们吃的是气氛!来玛多,把篮子放到桶里去,我们可以出发啦!”   最后一个鱼丸也搓好了,玛利多诺多尔负责把重重的篮子拎起来,送到门外的大木桶里。木桶里也已经装满了食物,篮子一个叠一个,摇摇晃晃错着提手腆着小肥肚子挤在一起,看上去就格外满足。一小篮子青翠欲滴的野菜和饼是人类专门给自己准备的加餐,除此之外,全是各种各样的肉。贝莉儿洗干净手和脸,穿上漂亮的连衣裙,腰带扎扎好,头发梳梳好,挎上斜肩小皮袋,系好皮毛小披风,打扮得漂漂亮亮,兴高采烈地跑出来。   夕阳是温暖的橙红色,挂在树梢上,斜影拉得长长,有风轻轻吹过。龙在草地上等着她,银发在身后扬起,荧光闪烁,衣服落在地上,他的身影逐渐拉长,在空气中游动。一只爪子向前一步踏在地上,轻盈而又沉重的力量印在草地上,一头璀璨的银龙仿佛神话中那样的壮观,它收拢了翅膀,长长的尾巴卷成卷儿缠在平台上,优雅的头颅从云巅之上垂下,探下来在人类面前,恶作剧地弯起眼睛用长吻一推她的脸,把她推个踉跄,然后静止不动。   贝莉儿哈哈哈笑得不行,叫他等等再变都来不及。“哎呀玛多还有个东西没拿啦!”龙杏圆的长眼无辜地眨着,和她一起看向屋后新搭好的小窖。   一个冬天过去,原来的窖都已经压塌了,那也没事,贝莉儿已经技术熟练,还能做更多。围起来的石头上还封着泥巴,周围架着柴烧得通红,里面隐隐约约,正在冒出诱人的香气来。玛利多诺多尔这时才想起来,但再变回人形也太麻烦了,于是轻轻伸出一根爪子尖,刻在窖上,把两边还烧着的柴火与还上面的泥土都弄掉。   一个漂亮的圆糕,仿佛金光四射,从里面大牌出场般地露出身形。矮墩墩的、实甸甸的、松软软的,有些地方火过了有些焦,看上去也一点都不多孔蓬松,没关系看起来还是很美味。清空了贝莉儿的全部鸡蛋清,加上甜甜的蜂蜜和球茎淀粉,满怀期待地送入烤箱里,最后终于得到了一个超棒的蛋糕。她搓着手,眼睛放光地等着玛利多诺多尔动手,啊不,动爪子,把蛋糕取出来。“哎,就这么托起来,不许动不许动!对对就这样!托起来!”   蛋糕有石头托盘和石模,看起来沉甸甸的,龙用爪子尖小心翼翼地拈着,把它放在贝莉提过来的另外一个桶里。好了准备完毕,两个桶盖上盖子保温,再加一桶煮得翻滚的大骨头汤,带上小炉子和石锅碗筷,爬上龙的爪子。对外招呼:“小黄~”小黄早就等着了,蹦跳跳地从草地上跳上来,跳进贝莉儿的怀里。“吱吱吱!”它开心地用尾巴毛搔她的脸。   一切准备就绪,银龙号可以起飞啦!玛利多诺多尔握好了自己的宝贝小花,另一个爪子提上三只大木桶,翅膀有力地扇动,随即腾空而起。呼啦,沉重的风声鼓噪,贝莉儿新奇地趴在龙的爪子里向下望。风从爪子缝里刮进来,刮得她头发呼呼地往后掠。而林海在身下掠过,夕阳的余晖给它们镀上金边。呼啦,树梢摇晃着,天空暗下来,是大火烧过的一片辉煌。巨龙向下俯冲,尾巴卷了一大把树,然后再次向上升起,优雅地滑翔,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飞去。“啊啊啊啊啊——”贝莉儿被摇得滚来滚去好似坐过山车,一点都不害怕地趴在他爪子里,开心又惊险地尖叫。   龙听见了,眼睛弯起来,轻轻拢了拢爪尖,将爪子收回到胸前。   他们在半山腰上降落,曾经玛利多诺多尔暂时落脚的那个山洞,那个冰冷的平台。今夜平台上再也不寒冷了。熊熊的篝火烧了起来,炉子上的锅里骨头汤咕噜噜地滚,一碗碗的肉丸子、肉块、肉片、鲜蘑菇和野菜叶子全都倒进去。大森林里是不用奢望有酱料了,那又是有什么关系?天然的材料鲜美到可以吃到撑破肚皮都停不下来。   但是龙当然不会吃到撑破肚皮,这离玛利多诺多尔的极限还差得远呢!他默默低头猛吃,而贝莉儿负责煮肉捞肉,把一勺勺的肉丸子全都疼爱地倒进他碗里。   她还忙着向玛利多诺多尔炫耀怎么用筷子。“你看你看。”两根小木棍交叉在一起,也不知怎么用地就灵活地夹起一个丸子,回头塞进自己嘴里,笑眯眯得意地一口咬下,迸出满嘴的肉汁。玛利多诺多尔虎着脸,他有自己的龙鳞刀叉,就是没有小木棍筷子。笨手笨脚的龙连打结都打不好,怎么可能指望学会用筷子呢?贝莉儿每次都这样嘲笑他。   “你还不会用筷子呀?”她咬着筷子尖狡黠地说:“玛多我教你怎么用嘛?”   哼,龙才不要她教,用刀叉也很好。玛利多诺多尔无言地把叉子插在肉丸子上,一个插起来地送进嘴里,嚼嚼吞下,专心吃肉。一大桶肉就这样被一扫而空了,贝莉儿又端出蛋糕。蛋糕冷啦,但掰下来一块一块地吃,烤得硬实实的,介于糕的软绵和馒头的实在之间,吃起来一咬一口蜂蜜的甜香,倒也别有风味。而最重要的是,这可是一年来,第一次吃到这样奢侈的糕点啊!贝莉儿满足地捂着脸:“好好吃!果然庆祝的时候就应该吃蛋糕!”反正她已经过成大杂烩了,贝莉儿还打找头产仔的牛羊想法挤点奶来做奶油。啊啊啊,真是人间美味。   玛利多诺多尔惦记的是另一件事:“春节不需要送礼物吗?”人类至今还没有说送礼物的事情。不过过节不就是送礼物的吗?圣诞节的万花筒,金壁炉与兔子皮袜子,无论是哪一样,玛利多诺多尔都非常非常地喜欢。   他期待过节,也期待送她礼物。可是现在人类还没有说送礼物呢。龙的宝贝藏在亚空间里,简直迫不及待地要拿出来送到小花的面前。“啊,礼物呀。”人类恍然大悟地说,龙雀跃起来。然而让他不解的是:“玛多你有钱币吗?”   钱币?做什么用?钱币在龙的财宝里是最不起眼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拿出一枚银币递给她。贝莉儿举着看了看。那是在酒馆大道时用剩下的,上面还带着烟熏火燎的黑迹。贝莉儿还没见过这个世界的钱币呢,翻来覆去新鲜得看不够。“好。”她开心地说:“这枚压岁钱我就收下啦。”   龙瞪大眼。怎么突然就变成收下这枚破钱了呢?!贝莉儿解释说:“压岁钱嘛,就是赠送给对方的吉祥钱币,带着祝福送的,这一年都会平平安安幸运滚滚的哦!也可以用这枚钱向对方许愿,一定会实现的哦!”她在随身的小皮袋里掏了掏,掏出一枚硬币递给龙:“这个是玛多的压岁钱~”这才是为什么她要带小皮袋的原因啦。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吉祥钱币,虽然也很开心……一点点开心,这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期待。他超级想回到过去,一口把自己递过去的那枚破银币吃掉。“我给莉莉换一枚幸运硬币。”哈哈哈可是幸运硬币哪里有得换啦。贝莉儿笑嘻嘻地捂着袋子:“不换。玛多给我的第一块钱!要好好收藏!”   怎么可以这么骗龙。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很委屈。大坏蛋人类最爱看他郁闷了,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山风凛冽地吹来,将火锅上腾腾冒着的热气向一边吹散,贝莉儿披着皮毛小披风,喝了一肚子暖洋洋的汤,吃得又饱又幸福,玛利多诺多尔可靠地坐在她身边,给她挡去所有寒冷的空气,再也不怕冷啦!   只给一个这么寒酸……又心意满满的礼物也可以,要给钱币也可以,不可以是这么破的钱!简直是亵渎巨龙的骄傲!龙倔强地说:“莉莉不能侮辱我的礼物,我要换钱。”   贝莉儿真想又摸摸他的头,笨蛋龙。“不要这样想呀,玛多,你给我的礼物当然无论什么样的都会很珍惜,这是心意,又不是价值!”   “不行。”   “当然行,这一次就是唯一的一次啦!”人类清脆的声音在夜空中回响,如同夜莺的歌声。“你还记得吗?我当初告诉过你的,一期一会!”   她坐在小凳子上,在锅边欢快地晃着腿,他们坐在平台上,头上是苍茫月光,脚下是猎猎林海。有山风吹过石壁,呜呜作响。玛利多诺多尔突然不记得钱币的事了,他惊讶地看着她,他们坐在月光下,广袤的流瀑蔓延向远方,银与绿交辉,山峦起伏,似曾相识的一切,又与记忆是如此地不同。   贝莉儿偷偷把钱袋拉到身后,不让他看见地,甜甜笑着,欢快地问他:“你看,玛多,是不是再也不一样了?”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吃了苍蝇。他现在想回到过去,把自己递出钱币的那只手吃了!当然不一样!永远也不一样了!他懂了她的意思,可是……这样的美丽,这样的特殊,这样美好的节日,一生只有一次。   他给了一枚破钱币给他的小花,完美无瑕的幸福有了不能容忍的瑕疵,他更恨自己了。他虎着脸,非常生气。贝莉儿当做看不见地继续往下说:“玛多我想用这枚钱跟你换个愿望。”   “……什么愿望?”   “你还要去买魔晶对不对?”她竭力若无其事地说:“那时我只答应帮你在森林里打魔晶,然后春天我们就分手。……我知道这样是说话不算话,可你别生我的气好吗?我……想反悔。”   龙睁大了眼,人类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别着眼睛不敢看他。费尽心思做这一顿大餐,费尽心思选择了地点,费尽心思准备了压岁钱的礼物,铺垫不过是为了最后这一句。“玛多,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陪你一起去……要是你去人类世界,去哪里都好,我可以跟着你,陪你一起去买魔晶吗?”   风将她的声音吹来,吹上夜空,在星星间远去。人类不好意思地笑:“对不起呀,玛多,我是个骗子。可是……我舍不得离开你。我很有用,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就算春天要离开了,我可以继续和你待在一起吗?”   喜欢也没关系,不说不就好了吗?贝莉儿终于想通了应该如何做。在玛多大混蛋抱住她的时候,在玛多大笨蛋执着地抱着她想蹭蹭的时候。他会舍不得她吧?她也一样地舍不得他。去人类世界,分开又怎么样呢?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一头龙,贴着她的脖子,笨拙地对她说:“喜欢,莉莉。”   龙什么也不懂,那就让他继续什么也不懂好了。他的寿命那么长,姑且分她几年,也没有关系对吧?贝莉儿交叉着手指,涨红着脸:“我能稍微自私一点吗?你的寿命那么长,可不可以分我几年?”   “因为,我舍不得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沉默了很久。龙坐在月光下,月光是他的发,月光是他的容颜。月光与宝石的龙,光辉在星空中闪耀。褪去了黑斑的他,坐在那里,雪白的皮肤,鲜红的唇,锋利的银色的竖瞳,美丽而静谧,像一幅永恒的画。他终于在她的忐忑中问:“莉莉,是想要我吗?”   “诶——”她也睁大眼,反应过来以后拼命摇手:“不不不,不是,我只是只是想要陪在玛多身边……几年就好!玛多治好了我就走!绝对不说谎!不说谎!”   说谎。他想。她知道他要几年才能完全治愈吗?小花什么也不知道,擅自轻易地许下可能根本做不到的诺言。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爱说谎的人类,总是说话不算话的人类。欺骗他、欺负他、爱捉弄他,把他玩弄在手心的……手心的……   可是龙笑了起来。他终于发现了,他的花儿,喜欢什么样的礼物。她不要金银也不要宝石,她什么也不要,什么也无法讨好。玛利多诺多尔曾经有一度以为她是像精灵一样的,真奇怪,人类为什么会像精灵呢?向往自然,什么财宝也不在乎吗?   可是原来如此。永远贪心不足的人类,莉莉花儿比他想象的还要更贪婪,更无法满足,更加地,让他膨胀地快乐起来。他终于明白了,在夜空下,他猛地扑上前去抱住了她。小小的花可以整个地搂在怀里,谁能发现呢,娇小的花朵,胸中填满贪壑。龙满足地说:“原来莉莉想要的是我。”   原来如此。玛利多诺多尔想。她什么礼物也不要。   因为她要的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玛多:我手里有个莉莉给的压岁钱,可以满足一个愿望。   马上拖进山洞。 第70章   他们在那之后又蹲了几次陷阱, 收获了几次猎物。但是魔兽们还是有些脑子——这里是贬义的那种——一个三十米的坑里有魔晶和肉吊在那里, 进去就不见兽出来, 如此两次三番, 再进去送死就是傻瓜。第三次去以后他们就只搜到两只兔子一样的小兽,僵着腿死在那里被捞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对着坑里看了一会儿才确认说:“没有其他的了。”   贝莉儿早就手脚麻利地把魔晶拆出来,两块指甲盖大小的黄玉用水洗洗干净, 熠熠生辉地放在龙的掌心里。   她觉得特别愧疚:“对不起啊玛多, 陷阱没什么用。”她当初是没想到这个陷阱只能派这点用场,还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十天的时间, 凑起来的魔晶也不过一巴掌那么多, 想想也是,哪可能像去森林里那样灵活顺利?毕竟还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得到的收益比较多,又有牛逼哄哄的龙血草加成。那时他们虽然辛苦点,一趟三四天也能挣一把魔晶, 还比这十天挣得多呢。   富贵真是险中求啊。贝莉儿挺丧气, 玛利多诺多尔反倒一点都不难过,眼睛亮亮地安慰她。“没有没用,还有两个呢。”他一口就把这两颗魔晶吞了。蚊子肉是少点,但聊胜于无, 更重要的是要好好安慰宝贝小花。吃完药他就立刻扑过去抱她, 熟练地撩开细细软软的头发, 充满爱意地贴着脖子,怜情蜜意地蹭。   “莉莉别难过。”他看起来一点安慰的样子都没有, 正好相反,从神情到语气都非常地、毫无同理心地快乐。“没有也没关系,我们时间还很多,过几天我们再来。”   过几天他都不在乎。龙现在满脑子都是恋爱的气泡,快乐得什么都不在乎。他可以把她抱在怀里就这么站无数天,喂她吃饭喝水,陪她说话玩耍,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只要想到她也只想看着他,除了他什么都不要——魔晶?那是什么东西?可以叼进山洞里去,从头舔到脚地疼爱吗?   他蹭着她的脖子,无论如何也蹭不够,喉咙里不间断地发出咕噜噜的呻吟。虽然现在小花不让他舔,那也没关系。现在就算她跳起来砍他一刀他都可以站在那里随她砍。啊,贝莉儿也只有无奈地抱着龙让他撒娇。可以想见那几天她真的很让他失落难过,他也不想要分开吧?以至于就一句请求也能让他高兴这么多天。   真的心都软成水了。“算啦,别来了,以后来也是浪费时间了。”她摸摸他的头发:“玛多可以泡水就去泡水吧?我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现在可以泡一会儿神奇小溪了。每天的一会儿,时间一次比一次长一丁点。不管怎么说,这也是让人热泪盈眶的进步了。但这样还是很慢,他们那天晚上很自然地讨论起了前往人类世界购买魔晶的可能。   “矮人的城市有很多交易所。”玛利多诺多尔说:“能去那里买一些就好了。”只是他还有些犹豫,他本能地不想再接近有人的地方。……他不知道敌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在外有多大的触角。他还带着小花,龙想尽量做到万无一失一些。   贝莉儿倒没想那么多。她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她只想跟着白龙,并相信他们在一起一定能万能得拯救世界。她务实地开始考虑路线和行李问题。“我们要怎么出去呢?”她问:“森林好大,走路要走多久呢?”   “我可以飞一段路到落日峡谷。”玛利多诺多尔在地图上示意给她。来到异世界一年,贝莉儿终于看见这一片陆地的全貌了。有点破旧的、打着卷儿气味难闻的羊皮纸地图,比想象中还要脏和黑,上面的墨迹细细长长应该是鹅毛笔。地图简单地勾勒的轮廓绘出世界的肖像:最左上方边缘的落日山脉,往下一点的一条线是落日峡谷,再向右折向北就是矮人城市,也就是落日山脉旁的一条小小的山脉线——月光岭。   夕阳从落日山脉落下,月光从月光岭升起。这是坎塔大陆上人们流传的歌谣与箴语。贝莉儿抚摸着羊皮纸,粗糙硬实的手感,墨水因为被摩挲和点戳而模糊了。黑墨水画出的地图,红墨水以虚线绘出的路线。奇异又陌生的字母写在每一条线条下方,龙轻声地沿着红色墨水路经的城市为她念诵。   “矮人城、兽人峡谷、精灵森林、人类帝国……”他点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念。“巨人乡,羽族云巅,风暴海。”   他们之间沉默了一会儿,贝莉儿想起最初遇见银龙时他对人类的恶劣态度,决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接着说:“我不记得走多久了,大约不是很久吧。”   龙的“不是很久”真的难讲得很,鉴于他在冬天冰封门窗时连时间都分不清。贝莉儿想着一两个月总要的吧?她也只有一双旅游鞋,在看到人烟之前还得好好保护,不让穿破。“还是要先做点准备,可不能指望路上什么都有。”她在脑子里列着该带什么的计划说:“我得需要点时间来收集物资。”   她要收集什么,那当然很明显。和龙在一起需要大量的食物,春天来临后小花发誓要好好补偿他在冬天的忍耐,于是从早上醒来开始到晚上合上眼睡觉,她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为他处理肉食,甚至都没多少时间来做自己的事。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有一点狼狈,她……从来没问过他吃多少,他也一直没有说自己吃多少。   “莉莉不用给我准备食物……其实我一直都不饿。”玛利多诺多尔低声说:“你不会觉得这些东西就能让我吃饱吧?我一直都趁你睡着,自己去觅食。”   他刻意撇过头去,不去注视贝莉儿的眼睛。人类瞪大着眼睛愣愣看着他,那样子又惊诧又难以置信。他更加羞愧地难以说出口。“我只是喜欢看你给我准备食物……我喜欢和你一起吃。”   巨龙那样大的体型,难道还能指望人类一双手辛勤的汗水投喂到满足?贝莉儿囧死之余又觉得没错啊这才是正确答案啊!她突然想起冬天来临前龙说的话:“你不用顾忌我,我再吃一顿就好。”……卧槽原来如此吗!每天晚上我睡着的时候你原来不是傻乎乎坐在火边看火而是自己悄咪出门去觅食吗!“也不是每天,隔一段时间才去一次。”玛利多诺多尔沮丧地低下头。“如果、如果莉莉没有空给我做饭我也能理解。”   贝莉儿得承认自己是沉默得有一点久——也要给她一点消化惊雷的时间嘛。她以前一直都以为自己在努力喂养龙,最开始他们不熟,她每天还都为喂不饱他而胆战心惊,生怕他一个不爽就张开血盆大口把自己吃掉。呃,这都不是事,主子能自己喂饱自己不要铲屎官操心,真棒,_(:з」∠)_贝莉儿呆呼呼地说:“也不是就准备你的食物,还有、还有我的啊。”   “……路上不能狩猎吗?”   当然不是那么回事啦。有龙在身边难道还愁吃肉吗?但只吃烤肉会上火便秘,真的。要准备的是副产品。盐石蘑菇坚果浆果淀粉野菜,杂食人类就是这么麻烦,一样都不能少。虽然是不用怀疑森林里肯定随地都有这些东西,但是也不能怀疑森林里想找就立刻能找到啊。贝莉儿数给他听:“都要晒成干磨成粉还要打包,就算不准备你的肉,工作量也很大的!”   啊,她想到就觉得特别难过。花了两个月才建起来的小木屋,充满了一年四季珍贵又快乐的回忆。这就要离开了吗?她问玛利多诺多尔:“我们以后还能回来吗?”   “或许能吧?莉莉喜欢这儿吗?”   “喜欢啊!说到要走了,突然好舍不得这里!”她趴在床里,翘着两只脚,托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望着龙。壁炉里的火在燃烧,金光照进她眷恋的目光里,她看着周围的摆设,龙看着她的眼睛。星星在她的眼睛里,闪烁和轻歌。“啊,其实最舍不得的是这栋房子啦。”人类不好意思地歪着头,故作尴尬地挠挠脸。   “虽然是我亲手盖起来的,所以才舍不得……可是,这也是我们的家嘛,我是这么想的,我觉得这就是我们的家。”她叹息般地遗憾,又因为自己的这种形容而觉得非常不要脸地干笑,现在不敢看他的就是她了。“有这么多的回忆,要走真舍不得。我……我也不是说就是不想走啦,总还是要离开的,只是将来如果能有一天回来看看就好了,是不是,玛多?”   小花还躺在藤床里,背上随便地搭着草毯子,温度还没有那么炎热,藤床打磨得很光滑,晚上会有一些冷,于是把兔皮毯子垫在身下的,半夜说不定还会踢踢被子。玛利多诺多尔明白她的意思,他坐在她的床边低头看着她的时候也完全地能够体会。这么舒适的床和这么温柔的房子,离开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那么就不离开吧。他说:“不用回来看也没关系,我们把房子带走吧。” 第71章   “……”火边有一瞬间的凝固, 龙的这个回答是逆天的。贝莉儿简直惊呆, 把房子带走把房子带走把房子带走, 这句话回响在她脑子里绕梁三日不绝。……天了噜竟然还有这种骚操作吗?!“等、等等, ”她张大了嘴语无伦次:“把、把房子带走,可以这样做吗?”   对了龙是拥有空间的。贝莉儿这才模糊地想起来。但是当然他们的思考角度是不一样的, 就跟那时候他们在湖上抓到太多放不下的鱼,人类想着把鱼放走, 而龙想着把鱼吃掉。一个人类怎么可能想得到舍不得家就能把家一起带走呢!   卧槽!对啊!小木屋就是一层垒一层的木头盖起来的, 它是靠着自重在地基中安放着,所以理论上只要力气够大就可以把它整个抬起来。当初龙掀飞了她的屋顶, 不就是因为这样吗?那么整栋房子当然也都可以带着走!这个操作虽然骚得要上天!但是天真的能上啊!玛利多诺多尔再次想了想, 然后重复点头确定说:“可以的,能放得下。”   银龙的亚空间并不是就那个大小一成不变的,而是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能力的加强而越来越大。最巅峰时期的银龙可以搬运一座几百米高的山峰, 玛利多诺多尔离那个程度还差得远, 但不管怎样,装小木屋是够用了,把屋子整个塞进去还能留一点空间出来。但是:“我的财宝之类的,大约要放在屋子里, 然后才能一起装进去。”   这种“但是”跟没说没两样!能带走房子贝莉儿就已经给他跪了好吗!贝莉儿哇的扑起来抱他!“哇!玛多!我们可以可以……”可以什么她都说不出来!离开他一点点, 紧紧捂着毛毯子在胸前, 实在抑制不住惊喜又冲上去抱他一下!捧着脸激动半天!“可以每天晚上在家里睡觉!哇!”   呃这个就……“可能不行。”龙突然有点坐立不安。虽然吃了魔晶后他现在能够动用多几次亚空间,但这么大的房子每天要掏出来也是不现实的。“只能每隔个两三天拿出来一次。”他这时才觉得这个提议还是太莽撞了。……他原本是想让她开心, 但说到这里玛利多诺多尔才发现,还是……有很多做不到的,如果要这么做他就会陷入持续的虚弱之中,这是绝对不能够的。如果要踏入人类世界,前往、前往去……寻仇。   如果玛利多诺多尔还有一点能控制自己的力量他就应该要明白自己不能带走她。不要说小木屋,就连这朵小花他也不应该带走。他的身边也许会危险重重,落单和受伤的龙,还有暗处可能仍在搜寻他的,法师塔的敌人。但他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她,就算是想到他也觉得痛苦,就像他当初被她的谎言折磨,不知道要不要相信她。他应该告诉她在人类世界等待他们的是什么的,怎么能够说得出口呢?要告诉她,他是多么地无能。   这个限制条件出乎意料地没让贝莉儿觉得沮丧,她反而更开心了!这种条件才显得这个梦幻旅程真实好吗!她扑上去继续抱他:“没关系没关系!”有房子就很开心啦!想想看,如果能带着小木屋一起走,他们会有多幸福啊!“玛多,你真棒真厉害!”人类激动得要死:“我太爱你啦!”   ……诶,啊,然后龙的身体一僵,贝莉儿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一嘴胡话。啊啊啊啊啊她抱着他僵在那里不敢动,搂着脖子的时候,突然一股热气蹿上脸,烧得她的脸滚烫滚烫。他们之间静了两三秒,或许可能更多,贝莉儿屏着呼吸都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这时龙也抱住了她,叹息地蹭着脖子,那种肌肤与肌肤之间的摩擦像是蕴含着可怕的热力,几乎能令人发起抖来。   不知为何贝莉儿有种感觉、感觉、感觉……好像,有什么说不上来的地方,在、很奇怪的、隔着一层膜,咆哮。玛利多诺多尔将她扳开一些地贴贴脸,他的眸光是喜悦的,然而又带着不知何处而来的忧伤。他的睫毛低下来,温柔地抵在肌肤上,他看着她,像是落雪一样地,又盼望而温柔。他说:“……莉莉,总是这么狡猾。”   他的指尖轻抚她的脸,从脸颊到下巴,再到她的脖子,眷恋地摩挲,摩挲那大动脉上仍然跳动着、涌流着的血液,柔软和生命。不知是火光还是错觉,龙美丽的面庞上,似乎也混杂着喜悦和一些羞涩的红。“我知道莉莉还是没有想通,不肯让我舔对不对。”   这个问题甚至不是问号,而是平淡的陈述。即使人类一脑袋浆糊也是知道这应该是要怎么回答的,她红着脸,呆呆地点头。他便继续叹了口气,把她塞回床里,盖上毯子,拉到下巴捂好,他弯下腰来的时候两边的银色便如扇而下,一片绚丽的月光将她围在当中,安详而又温暖,美得如梦似幻。   “今天太晚了。”他贴着她的脸道晚安,催促她睡觉:“睡吧,莉莉,明天我有话要对你说。”   “嗯嗯……”贝莉儿呆呼呼地说:“晚安。”然后她呆呆的转过身,呆呆的边掀起毯子把整个头盖住,整个人缩在里面捂着脸啊啊啊啊啊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心脏狂跳,脸上热得要冒出蒸汽来了,她……怀疑人生。   ==========   那晚贝莉儿因为憋气在毯子里做了一夜光怪陆离的梦。当清晨的阳光唤醒她时她都差点不知道今夕是何夕。看着天花板缓了半天醒过来,揉一揉眼,一堆眼屎。啊睡得太幸福了。使劲地申一个懒腰,顶着毛茸茸的头发爬起来看看,灶里的火还有最后一点余光,床边摆着漱口杯和沾了盐的牙刷——去年秋天有了猪后,贝莉儿总算做出了可以用的牙刷,扎是扎人了点,但还好喝了龙血不会把牙龈弄破——还有冒着热气的水盆,她的小毛巾放在里面,漂漂摆摆,白得很温馨。   贤良淑德的龙不在屋子里,小黄在她身边走来走去地摇尾巴,吱吱叫。贝莉儿刷了牙,洗了脸,往窗外泼了水,用小木梳一边梳着头发一边走出去。玛利多诺多尔正坐在神奇小溪里看着什么东西,听见她的动静,便抬起头,朝她微笑地望过来。   好像昨晚那些脸红心跳的暧昧一点都不存在,那些怦然心动和险些的失控只存在于昏暗的火与夜色里,而灿烂的阳光下,心情也一样灿烂地晴好。她欢快地跑过去坐在他身边,龙安静地等着,没有做任何事。贝莉儿只瞥了一眼看见他看的是那张地图。“玛多今天这么早泡水啊?”   “想试试能不能泡久一会儿。”   “不要勉强自己啦。”这么说着她又有点发愁。“之前没有想到,不过如果我们走了,你的泡水怎么办呢?”   “我可以带一些水和魔晶离开,以备不时之需。”玛利多诺多尔说:“它的帮助现在也很有限,如果能去巨炉城里买到魔晶,那比在这儿泡水要好得多。”比起万能药水,这条小溪其实作为庇护所存在的比重更大一些,终究只是应急的,灵魂和肉体太过强大,有时也会有这样的缺憾,这一条溪可以治好人类一切的毛病,但于巨龙而言,一万滴光明圣水不如一百颗魔晶提供的生命力有用。   贝莉儿似懂非懂,不过既然玛利多诺多尔说没事那就没事。“对了这个也是魔晶。”她想起来地说:“你不能吃这个吗?”   “能的。”龙低头看看身下的透明石头,它们在溪水里沉着,折射出美丽的微光。自从和小花说明它的作用后,她第二天就把所有还能找到的晶石全都收集起来丢回了溪里。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这当然也一样。“不过这是银龙的宝藏,不是我的。”他说:“我不能用。”   啊他的样子看起来乖得让人心疼。贝莉儿真想摸摸他的头发,她毫不犹豫地这么做了,脸上装得像是顺手一摸,又或者觉得漂亮手痒撸一把。玛利多诺多尔习惯地侧了侧头,让她摸得更顺手。   然后他们吃饭。人类吃野菜肉渣鸡蛋饼,龙吃肉糜肉渣鸡蛋饼。贝莉儿慷慨地把最后一个鸡蛋也打进了盆里做早餐,整个托盘端到溪边,让他连水里都不用爬起来地贴心投喂。吃完饭洗洗碗,再把一堆肉和骨头塞进锅里加水煮汤,然后她就背起背篓,准备继续进山去打猎,啊不,搜寻副产品。玛利多诺多尔奇怪地叫住她:“莉莉,你走错了吗?”   “没有啊,”她笑眯眯地用龙鳞刀挖着矮崖的台阶,一边回头笑眯眯地说:“那边树林里没什么新东西了,野菜蘑菇什么都被我挖光了,又不能深入森林。我想既然可以带房子走,我们可以多屯点东西对不对?今天不如换个方向找找看。……哦,对了,我应该会走远一点,先看看附近的具体情况,锅里有肉,中午自己吃,我傍晚回来哦!”   龙坐在水里眨了眨眼,这理由没什么问题。而且……而且她晚上回来,中午看不见小花,他或许还能……再做点心理准备。他没有起疑地说:“那你要早点回来。”她还没有走,他就开始寂寞,开始想她。“我在你身上放了标记,如果有危险的话,喊我的名字,我就来。”   明白,就像当初在森林里那样嘿嘿嘿。贝莉儿笑眯眯地单手朝他敬个礼:“你乖乖在家,我走啦!”   作者有话要说:   龙:我负责貌美如花   莉莉:我负责赚钱养家 第72章   旅行这种东西嘛, 自古以来就是穷有穷的游法, 富有富的游法。没钱就背个小行囊靠脚开11路, 有钱那就怎么玩随你高兴, 海陆空三段式上天与太阳肩并肩。既然贝莉儿现在知道了能够带着房子和一头巨龙去周游异世界——不好好利用起来,简直枉为穿越者。   之前春节的时候她就有考虑过这件事, 毕竟就算陷阱中的猎物源源不绝,总有一天他们要走出落日山岭, 前往人类世界。贝莉儿当然有想过她要如何自处, 她不是脑子一热地提出的请求,就算她知道龙不介意她会拖后腿, 贝莉儿也绝对不想过分地依赖着龙。旅行当然是双方共同的体验, 人类不是无能的,他们可以互相照顾、互相依靠,互相分享痛苦和快乐。   贝莉儿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准备行李, 搜集物资, 做那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一边走一边筹划着自己的小木屋,比如把菜地搬到房子里,多移植一些调味料和蔬菜,多纺一些羊毛, 在路上没事就可以给龙织一条承诺过的围巾。还有油、鸡蛋、各种蘑菇、根茎淀粉, 应急的肉松和肉干, 还有,还有……   蜂蜜。   人类不好意思地红了红脸, 想到蜂蜜时就会想起那些冬天印象深刻的一切窘事。被喂了一肚子的纯蜂蜜,差点噎死的崩溃,冷得要死,肚子痛得想死,喝水喝多了憋尿憋得要死,所有经历过的不堪回首在事后想起来会好笑得闪闪发光。可蜂蜜已经吃完了,龙喜欢吃蜂蜜里脊,贝莉儿知道,既然要离开了,那些肉啊菜啊调味料啊,什么都不重要,她想趁离开前抓紧努力一把,找个蜂巢回来,继续做很多很多的蜂蜜里脊给他。   也不是因为什么补偿,贝莉儿就想看见他吃到自己喜欢吃的肉时的那种闪闪发光,啊,那样子可爱得让她觉得世界上的一切都这么美好。她继续轻快地往树林里走,长长的树枝拿在手上探路,一路笔直而飞快地穿越树林。这里也许还是第一次迎来人迹,很多年没被搜刮过的那种物产原始和丰富,草丛间簌簌摇动,黑的灰的的什么东西会在后面一闪而过,贝莉儿已身经百战,不用看都能凭着余光与动静判断那些猎物。   这里比她原来待的树林要更稀疏,树也细,又矮,没走几步就能看见光秃秃的黑地,阳光从树干间灿烂地穿过来,照亮地上摇曳的小野花。没有一点腥臭的野兽气味,包括粪便和血腥。树干上没有断折也没有爪印,一切都平静得让人很放松。兔子、山鼠、斑鸠和獐子,这些小动物受到惊吓,偷偷地躲在后面打量这个陌生来客。   它们应该是有捕猎者的,贝莉儿第一次抓的兔子可比这些小家伙们呆蠢得多。但应该又捕猎不多,频率很少,因为这些家伙还能躲在草丛里打量她,而不是一溜烟地跑个没影。   这是好消息,对贝莉儿来说,因为她就是要寻找那种有凶猛的食肉动物和魔兽的地盘。蜜蜂也是有攻击性的,所以也是生活在龙的保护范围之外,就像上次,深入了森林才无意中发现了蜂巢——当然还有同时刷新的恐怖豹子。   不过现在当然今非昔比,贝莉儿自信地摸摸塞在衣服的龙鳞。她喝了龙血,五感和体力敏捷反应都上升了老大一截,贝莉儿秋天时跟着玛利多诺多尔抓魔兽她还锻炼过,只是出于都市人类的怕死谨慎她比较喜欢用陷阱而已,但单杀豹子,别说豹子就是狼和老虎她也已经有这个实力了!现在她早就想好了而且有备而来,脖子上挂着神奇溪水小木筒,手里握着龙鳞刀,身上还有龙的标记,她还和龙说了晚上才回来。她可是全副武装、准备万全的!怕个毛线!老娘背后有龙!   ……呃要是有啥不对劲先喊龙到时候再说。   但是即使做下了这种决心,也不是每次都一帆风顺。贝莉儿走了三小时成功穿出树林后见到的是一片一马平川的草地……啊,也不是说草地不好。草地上还开着花,一片烂漫的花丛,正是贝莉儿想找的那种可能有虫的一大片花丛。草丛里间或还插着几颗奇怪而笔直的树,平平的树冠,粗而简陋的树杈,四方形的树木,没有一点节疤和树皮的痕迹,整个树木是光滑的,钝钝的棱角笔直地向上延伸。   阳光从树的身后斜着投射过来,背着光,那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一种人工的石柱而非树木。之所以能看出是树不是石头则是因为树丛旁不远就是一片嶙峋的石林,宽大的石壁,灰褐的石质,一点青苔和荒草从石缝里顽强地挣扎出来,一目了然的光秃贫瘠。   恩也不能说一目了然,背后又看不到。但有花就可能会有蜜蜂。而且蜜蜂把巢建在高处,上一个蜂巢就是在断崖上找到的,没准这里也会有。说是这么说,这片草地上呜呜的风吹过来的时候没有一点活物的痕迹,太空旷了,午后的阳光照射在贝莉儿身上,就算她刚往肚子塞进两块鸡蛋饼,好像是因为鸡蛋饼冷掉了,暖暖的阳光也不能让她发暖,从肚子里翻涌上来的一点点冷,空旷得贝莉儿有点发毛。   她那时还不能意识到这种身体的警示是什么意思,而所有的不自然都被她傻乎乎地忽略过去。找蜜蜂成了大脑里唯一的目标,贝莉儿反倒觉得这应该算是个很好的起点,她继续往前走。前方的花丛很空旷,所以贝莉儿选择进入石林中。她先花一会儿在地上收集石头放到背篓里,准备好了进入石林的地图线,背起背篓,看了看日晷,决定再过一个小时无论找没找到什么东西都要回家去,她得在日落前到家,还得在路上收集一些事先看好的东西骗龙_(:з」∠)_。   十分钟后她在路边捡到一个奇怪的石蛋。半米那么长的直径,通体是火烧般的橙红色,有纵深的一条条石纹,触手晶莹而冰凉,叩叩清脆有声。蛋滚在一面石壁脚下的草丛中,贝莉儿走过去的时候几只虫子从蛋上跳下来,纷纷藏进草中消失不见。她蹲下来,先是谨慎而好奇地端详一会,石蛋安安静静地卧在那里,像一块货真价实的石头。   贝莉儿觉得它看起来像是一块宝石,或者说,是一块矿石。她在龙的宝石山里见过一些原石,它看起来就像是已经经过稍微地打磨的原石那样,有些暗淡,但明显地露出光彩,与众不同。她在周围看了看,想找矿源在哪里,于是看见几十步外的石峰底下的草丛里也同样散落了一地同色的玛瑙石,不是完整的,但能看出来是同出一矿。它们有棱有角地散裂在那里,阳光照射下来时尖端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贝莉儿决定把这堆玛瑙石带回去送给玛利多诺多尔,就说在树林里的一个山洞里找到的。他不是喜欢宝石和光吗?这个看起来挺符合他的喜好。她捧起石蛋放进背篓,哟还挺沉。往上颠一颠背篓,目不斜视地往玛瑙碎片那边走。走了几步,慢慢……顿住。   全身寒毛都炸开,连阳光都冷下来。她看着一条漆黑的独角巨蟒从石壁上优雅地探出头,“嘶嘶”,灰红的舌尖在空中一掠而过。巨蟒灰质的眼睛冰冷地看着她。然后它绕着石壁,一圈又一圈游下来。没有什么水桶粗的腰身,水桶粗不足以形容这条巨蟒的可怕。它的蟒身有两米多的直径,中间巨大地隆起一个仿佛要把肚子撑破的圆。   它明显刚饱餐一顿。几根金铁色的羽毛从它的鳞片上摩擦着掉下来,落进草丛中。呲啦,明明是没有声音的,贝莉儿觉得自己听见羽毛落地的声音。   心跳仿佛都停了。贝莉儿电光石火地想起一切的不对劲,空气中的寂静和风的呜咽,连身体都发冷的那种毛刺感。她喝了龙血后五感和体质都比以往强了很多,她明明有发现问题,她只是蠢!她想要后退,然后脚才一动突然呲啦,一道黑线掠过空气,腿上剧痛划过,一缕血线从她腿上流下来。   ——然后巨蟒便突然顿住,人类腿上的血越流越多,它随着开始后退,惊疑谨慎地打量她。它很聪明,知道攻击要离开的贝莉儿,也明白她血液中的是什么东西,舌尖上传来的气味带着悚然的威严,它明白不能招惹。然而观察着这种气息、心跳、血流,对面敌人传来的呼吸,它又疑虑起来,它明明如此弱小,是可以摄入的食物,即使不是食物,这样的威仪也无法就让它安心地离开消化腹中食物。   空气都静止了,死一样的沉寂。它在后退中犹豫,突然前进几米。巨大的一坨从石壁上滑落下来,令人恶心的东西,重重落在草丛里,咔嚓,清脆的碎裂,它压折那些玛瑙。吐出舌头的时候,气味令人作呕。   贝莉儿突然整个脑袋都蒙了,嘶嘶,那声音在耳膜中划过,身体中突然有什么火烧一样的东西沸腾起来。她的手仿佛在自己动作,伸屈着,喉咙发出低沉的嘶吼,眼睛看着它的是飘飘然的冰冷,高高在上的傲慢。渺小的渣滓,竟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连头发上都蒸腾着热气,贝莉儿崩溃的体会着这种分离式的轻蔑,好像身体里有个中二在呐喊!她倒想比那声音吼得还大声!快跑啊你这白痴!为什么要威胁它!它要过来吃了你了!“啊啊啊啊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尖叫!那种力量鼓动着心脏,像是膨胀了一切力量地催促着她吼出声来!然后她在这种心跳狂跳的冲动中豁出去地冲上前去!直接在它咬过来的时候把龙鳞砸在它嘴上!   它的涎液尖牙直接擦过贝莉儿的脸,拉在她皮肤上刺痛。然后是巨大的风声从她脸前刮过去,她还在往前冲,徒劳地跑了两步才发现自己被抓在一头巨龙的爪子上前后甩腿。她的身边另一只爪子就是那头还动弹扭曲着的无头的蟒身。轰!龙急速俯冲,接着一振翅膀又冲天而起,那条倒霉的蛇摔在石壁上,直接把石峰砸塌了一边。而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头也不回地远去了。等他把人类捉回小屋,扔在小溪里,她离开了一个上午和半个下午,这样漫长的路程,于他只不过是几分钟的振翅。   贝莉儿这时才呆呆地坐水里,呆了半天没回过神来。“莉莉……”巨大的龙蹲在她的面前,翅膀收拢在身后,头低下来,两只有她人那么大的银眼睛像要吃了她一样地瞪着,逼近到她面前。他的每一下呼吸都像狂风卷过她的头发。说也奇怪,他比刚刚那头巨蟒大了几百倍,她一点都不怕他。   ……不现在还是有点怕的,“莉莉,”龙说,被抓个现行的贝莉儿颤抖着缩了缩肩膀。接下来不知道是怎样的狂风暴雨。然后龙的声音继续隆隆地说:“对不起。”   玛利多诺多尔愧疚地看着小花。他承认他被召唤过去的时候是有点被吓到了,所以什么都没想,直接地变回巨龙就把她带了回来。他回想了下那种蛇的样子,其实,他,不是,很爱吃。   贝莉儿以前没捉过蛇,玛利多诺多尔还以为她不会煮蛇呢。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想吃这种东西,明明是她费心准备的食材……他有点心虚地装作其实自己才想起来的样子——巨龙不说谎,但只是顺其自然地漏掉事实而已,这没关系。   “没把你的猎物带回来,你别生我的气。”他怕变回人形表情会被她看出来,于是只是这样地伸出舌头,讨好地舔她。巨大的舌头从正面蒙了一脸,猝不及防的贝莉儿直接被舔倒在水里,“噗嗤噗嗤”她扑腾着开始呛水,他急忙用尾巴尖把她拎起来。“莉莉你没事吧?”   一脸水的贝莉儿咳过了头,抹了把脸,眼神是懵逼的。“……啊?” 第73章   事情的神转折让贝莉儿一直糊里糊涂。她谨慎地花了一些时间才从玛利多诺多尔那里套出他的想法, 不由有点啼笑皆非——他以为她是专程去打魔兽, 给他打牙祭的。仔细想一想, 她不是特地说了“会走远点吗?”   龙只对大自然的冷热温度怎么伤害她有一些心得, 但是魔兽的还没有见识过。何况他被召唤过来的时候,贝莉儿已经一龙鳞把那条蛇的头都割了半边。在他看来, 她当然不需要他帮忙救助,不止是喝过了龙血, 还有她曾经的丰功伟绩:只要她有事先准备, 她一个人做陷阱就可以干掉一群魔兽!一条蛇算个蛋蛋!她叫他是为了当苦力,显而易见, 她能杀魔兽, 但是扛不回家。   现在他把蛇丢了,玛利多诺多尔解释说:“没有想太多……”他已经变回了美艳的人形,正正经经地穿着衣服坐在那儿,美艳的脸和美艳的头发, 看起来很是愧疚, 别着脸都不敢看她。贝莉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她一身尴尬后怕的冷汗。“哈哈哈哈没关系,没带回来就不吃好了。”   抖着手摸摸龙的头发,张开手大方地说:“抱抱?”他眨眼看了看她,凑过来抱抱。   两个各怀鬼胎地抱着, 蹭蹭脖子, 看一眼天上的月亮, 悄悄松口气,彼此都以为自己成功瞒过了对方。   贝莉儿腿肚子转完筋, 然后就满肚子更重要的切身相关。“玛多,那个龙血……怎么回事?”她捡着说了点碰到那条独角蟒蛇时候的奇异,重点表示“我偶然路过看见突然特别热血沸腾于是做了个陷阱把它干掉了,但还是有哪里很奇怪”。玛利多诺多尔抱着她认真地听着,完了表示:“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喂血给人类。”他让她等一下:“我看看传承记忆。”   于龙来说,传承记忆与其是份记忆,还不如说是个自带的图书馆。从远古以来无数头巨龙传下的珍贵的经验,不仅珍贵,而且庞大,庞大到以龙的强大灵魂也不能随意加载,CPU会烧掉的。通常他们如果遇上什么不懂的事,可以在脑海里按关键词查查资料库,看有什么答疑解惑。或者没事干的时候趴在那里读读小说,看电影也能看过去几百年。   但这当然很耗精力,喂血的时候又很急,他怕她马上就要死掉了,没仔细查。这个时候就有一点愧疚,赶紧抱着他的小花给她查急救。对贝莉儿来说也不过就是等了几分钟的事情,然后听见龙说:“啊,喝完血的三个月内都应该密切观察……”   咦?   “防止……能量太大,爆体……”   诶??   “如果顺利吸收,应该加强锻炼,记录和适应增加的能力……”   啊???   “新生的龙血者也会有几率被血影响狂躁,容易在战斗中被挑衅而失去控制……”   惊不下去了。贝莉儿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一扯玛利多诺多尔的双颊,把他扯成个大饼脸。“玛多你真的确定你还要说下去吗?”龙简直坐立难安:“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莉莉。”   那时玛利多诺多尔自己也很虚弱,再说……对人类还不是那么关心,喂了她血救活她,除此之外会有什么后遗症,他根本不在乎。再后面,贝莉儿一直很健康越来越好,每天跑跑跳跳向他报告越来越强大的身体,龙哪里还会想得起来去查缺补漏?他真以为喝完血了就万事大吉。   贝莉儿还能怎么办噜,三个月和死神擦肩而过,观察的保质期都过半年了,哪里怪得到龙。她笑起来地继续搓他的脸:“玛多你这个大笨蛋大笨蛋。”假意板着脸恼怒的怪一下:又很轻快地说:“没关系,我知道那个时候,你不喜欢我对不对?”   可是他还是救了她呢。明明是她擅自跑到山上捉住他,又是抱又是压各种得寸进尺,啊想起来都觉得自己超丢脸,可他一点都不计较。光是想到龙的美好就一点气都生不起来,怎么可能生他的气呢?他根本就没有对不起她。   贝莉儿心里暖暖的,认真地学着他的习惯,用自己的脸贴一贴他,龙的肌肤冰凉光滑,月光下仿佛有莹莹的光,像玉石和画像,而不像她拥抱着的龙。她喟叹的说:“所以更要谢谢玛多愿意救我。玛多是超级大好龙。”   而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下来。“……我一点也不好。”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好,他又自私又卑劣,什么保护也没有办法给她,他本不应该受她这样的亲昵。……可他又舍不得放开她,只为了一己之私,只为了她说“我想要玛多”。他无论如何放不了手。   她什么宝石也不要,她只要他。他仅仅只是想到都觉得浑身快乐的战栗,因自身被如此贪婪地索取着。他又觉得有很多很多的难过,他想要全身心地回报这份贪婪,然而他知道外面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无论如何,就算他抓着她不肯放手,他至少应该将这些告诉她。   “我一点都不好。”他重复,看着人类的脸。天真的小花,白嫩嫩的小花,她当然一副什么也不懂的样子,疑惑地看着他。   玛利多诺多尔在月光下将法师塔与红龙的事都告诉给了贝莉儿。他们并肩坐在小溪边,月光明亮,星空浩瀚,有晚风在花的香气里徐徐吹来,日子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安宁而祥和。而她坐在他身边,沉默地听他讲他们相遇前的事。   这很艰难,要玛利多诺多尔回想那些过去的屈辱,屈辱前有多么快乐的经历,破裂后就更加地痛彻心扉。银龙与红龙等待了那么多年,从他们认识开始,在龙岛上追逐着,憧憬和向往,期盼着一起游历人类大陆。然而一千年的愿望他们只走到一半,之后珍贵的记忆便戛然而止,贸然地接受了一个不知名的人的邀请,在宴席上的酒和火里,血腥和阴谋带着人类恶毒的笑意在燃烧。   他们被关进地牢折磨,他们的忍耐和谋划和逃跑。他的轻信,他的怯懦,他的放弃和他的躲藏,玛利多诺多尔曾经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那天的夕阳,在冬天时有一瞬间他因为爱情忘记了这份痛苦,然而再鲜明地回来的时候痛苦一点也没有褪色。不,它更加尖锐而让他难过得喘不过气来。火一样的夕阳下,红龙咆哮着,永不畏惧地在战斗。   是谁扔下他最好的朋友呢?缩起翅膀像丧家之犬,逃向仅有他可进入的庇护所。最后他不得不将这份被折断的尊严双手奉到他追求的花朵面前,将自己最肮脏软弱的一面全数展示给她看。   或许他应该死去,换杜维因活下来。每说一个字,龙的胸口都被割上血淋淋的一刀,高傲的灵魂钻心剜骨地灼烧。“莉莉应该知道。”玛利多诺多尔并不看她地说。“如果去人类世界……你会遇上什么。”   他的美丽只是一种欺骗,欺骗人类被迷惑,欺骗她上钩。而人皮下藏着的是连他也无法直视的自己。玛利多诺多尔憎恨这样的自己。   他重复着说,像是反复告诉她和自己,他有多么不值得信任和付以微笑:“……我一点也不好。”   贝莉儿沉默了很久,然后她的第一句话是:“……啊。”平淡而叹息,只是感慨的一个词语。啊。   原来如此,这就是为什么,当初见面,他那样恨她的原因。   贝莉儿撇过头看着龙。他第一次没有看她,只是将头别着,用银色的头发对着她。明明每次他感受到她的视线,都会将那双美丽的银眸投过来,目光等待又柔软。   贝莉儿站起来,绕一个弯,走到龙的面前。他没有再扭过头躲避,只是低着脸,执意不将目光对上她。人类强行地把龙的脸捧起来,银发在夜空中落下,黑眼睛对上银眼睛。他曾经说过喜欢看她的眼睛,她从来没有说过,她也喜欢看他的眼睛。   或许事情总是旁观者清。“玛多,”贝莉儿认真地告诉他:“如果是你的朋友坐在这里,他会和你说一样的话。”   “他会和你一样难过,一样痛苦,一样后悔,一样怀疑,为什么留下的不是他。”她注视着那双银眼睛,美丽的眼睛,尖锐的竖眸不知不觉每一次看她都变得……再也不锋利了,只是个萌萌的小尖尖,眨眼的时候那么可爱,可爱得她想抚摸。银眼睛看着她,龙说:“我知道。”   他当然都知道,道理都很明白。如果是杜维因在这里,他可能比他还疯地去寻仇,玛利多诺多尔到处杀人爬上帝国通缉榜大部分时候只是一句气话——除非他知道这样做有用。而如果是杜维因,他估计早就四处放火,烧掉半个帝国。   玛利多诺多尔只是不能原谅自己。被丢下的是杜维因,杜维因毫无负担地留在了那片夕阳里,而活着安全的玛利多诺多尔,每一次呼吸都在为此痛苦,被负罪感和悔恨折磨。   人类叹息着抱住了他,搂着他的脖子,用最亲密的姿势贴近他畏缩的躲避。“可是玛多救了我啊。”她将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在他的耳边说:“如果留下的是杜……”她犹豫了一下,龙闷闷地在她脖子里提醒:“杜维因。”   “杜维因。”她轻快地说:“杜维因没准就不会救我啦,我就老老实实地死掉了。而要是没有我,玛多,你知道会怎么样吗?”   他不知道,她告诉他。“那就没有魔晶了,杜维因说不定在这里睡一万年都没办法醒过来。一万年后会怎么样呢?估计仇家都死光了,后代都死光了,刨坟都刨不出家谱,到时候,玛多你想想,他去哪里给你报仇?”   玛利多诺多尔在她的头发里沉默,而她在他的头发里畅想未来。“你们这么笨,怎么想得到去人类世界买魔晶?啊啊,是不是要一个龙在这里气死?”她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贝莉儿说着说着,突然觉得几滴热热的水滴滴到她脖子上。龙抱紧了她,闷闷地说:“杜维因会气死的。”   “玛多不会对不对?玛多比他聪明善良多了,对吧?玛多还救了我呢,没有我你要怎么办啊?”她笑着说。   不是杜维因而是玛利多诺多尔,不是杜维因而是贝莉儿。从那片如火的夕阳开始,从银龙打开了空间标点来到落日山脉开始,他们的命运从分离又交叉的那一瞬间起就注定不同了。杜维因永远不会遇见贝莉儿,永远不会救起穿越来的濒死的她。他救了她,然后她救了他,少一个环节都不会有如今的样子。她微笑地说:“玛利多诺多尔,我感谢命运,我遇见的是你。”   她第一次那样流畅地,毫无窒碍,叫出他的名字,仿佛在心里已经唤过了一千遍一万遍。后脖子上滴下的雨,像是瀑流,冲得她也泪如雨下。龙问:“……莉莉不害怕吗?和我一起走的话,会遇见危险。”   就算这么说他也不会放开她,无论如何不会放开她。或许他只是期盼着能听见这样的话,这样的在一起。他曾经不害怕,他宁可死都有要做的事。但他现在因为有了她而害怕,害怕自己死了,挡不住奔向她的豺狼。他什么都知道,知道杜维因的留下不是他的错。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的痛苦只是在自我惩罚。他只是想要她对他说这样的话——   “我有一点怕……”曾经是最讨厌的,现在却独一无二的人类说:“不过,我相信和玛多在一起,我们一定能拯救世界的。” 第74章   后面几天贝莉儿也不敢惦记着去找蜂蜜了, 就是勤勤恳恳地收拾房子和杂物。小木屋里虽然空旷, 然而并不能放什么东西进去, 玛利多诺多尔的一大堆金银宝石山必须好好规划放置, 起码留出个可以睡觉和生活的地方,毕竟人进去睡也不可能睡一次清理一次宝石第二天早上再塞回去收房子——那反而是给龙添麻烦了。   她劈了一堆木条, 做了一大堆格子箱子,沿着四周角落把房子隔成一个个小空间, 整个整得就像吝啬房东装修的隔套, 只留下窄窄的路径通往仓库门、门口、窗户和中间的灶。藤床计算好的位置围着灶拼七巧板一样整齐地留出三块地方,贝莉儿的床, 玛利多诺多尔的床, 还有小黄的床。   好吧小黄至今也没有几次去自己的床上睡觉,更别提玛利多诺多尔几乎不睡觉。和他一起呆了快一年,贝莉儿也只见过冬天他看着万花筒在宝石上睡着那一次。但当然不能因为这样就剥夺他们的权利,床还是要有的。贝莉儿把小黄的床举起来地给龙示范:“你看, 这样子的话就可以把小凳子摆在这儿一起吃饭。”   她把三张床叠在一起, 小黄的小床放在她的床尾,然后再把自己的床头拖起来放在龙的床的床尾。这样就空出了火边的两块地方,舒舒服服地可以一人坐一边吃饭。等吃好了,东西收拾好, 再把床摆回原样, 舒舒服服地爬进去, 烤着暖和的火幸福地睡一觉,啊, 多么完美。   然而玛利多诺多尔对这么小就只有个转身的地方很不感冒。“我们可以在外面吃。”现在天气也热了,人类并不是不能出门,为什么非要在这里挤着?贝莉儿眨眨眼。“万一下雨怎么办嘛。”下雨天总不能也在外面吃,或者有时候也有不想在野外露宿的时候,当然一切考虑都要尽善尽美。   玛利多诺多尔:“我可以为你挡雨。”他说的当然不是人形,而是自己的巨龙的样子。他身下有很多地方可以为她挡雨,下巴,翅膀下,肚腹下,甚至为整栋小木屋挡雨也没有问题。他看上去那么认真,贝莉儿被他逗笑了。“玛多也要进来一起避雨,不然我们带房子干嘛?”   带房子干嘛?当然是因为小花舍不得。在玛利多诺多尔看来,人类的住所除了是自己做的,除此之外和龙的山洞并没有什么两样。而要是能带山洞走玛利多诺多尔也不会不乐意,巨龙的身体那么庞大,找一个能舒舒服服睡觉的山洞比人类麻烦多了。   不过他没有讲什么,只是根据贝莉儿的指示整理好宝石,把它们分类别类,一间间地填满小隔套。奇怪的是明明占了大半间屋子的宝石山,被这么一放还真的就顺顺利利地空出了三分之一地方来,不止够三张床放置还要大一大块——这让玛利多诺多尔有一种危机感,显然自己的宝石还不够多,看,还能被小花这么整理起来,留出这么大的地方!   贝莉儿可不知道他的财富危机,她还忙着整理被挤出来的画。墙虽然看不见了,往旁边的墙壁直接钉个钉子也很好,叶子拼贴画小心地挂在上面摆摆正,一样棒棒的很温馨。   她把食物都整理起来放在冬天的仓库里,盐石、蘑菇精、淀粉、鸡蛋和肉干,加上一大篮子羊毛和几大罐坚果,这些就是冬天过去后留下来的全部了。又新增一些可能外面吃不到的水产,鱼干虾干肉松,弄得仓库里就算用箱子装着它们也是一股鱼腥味儿。地上的小菜园增加了两个,宽条筐子装满泥土种着蔬菜和野葱,边缘捆起一根木杆,晃晃悠悠地吊着光系晶石。玛利多诺多尔答应他们可以带走一些水和石头,不过石头在将来的某一天必须回到这里,将它还给小溪。   这有什么问题,贝莉儿当然毫不在乎地满口答应啦。他们还把小仓库加盖了一间,好把那些舍不得扔掉的杂物都带走。像是一堆叠一堆的皮毛,因为太大一直留在外面的大石磨、桌子、两把摇椅,还有放在地基底下的锅碗瓢盆、龙鳞系列工具——毕竟玛利多诺多尔也不能把地基连同房子一起带走,所以活板门下的储藏间就失效了,必须把东西都放进屋子里。   贝莉儿觉得自己像只蚂蚁,勤勤恳恳从天亮干到天黑,做梦都想着要怎么搬家大扫除。不要的扔出去,需要的放进来,她累得要死,却干劲十足,终于在元宵的前一天完成了所有工作。收拾齐整,可以准备离开了。她狠狠睡了一天,然后元宵那天,她凶残地把围栏里的鸡来了个灭门,加上一头特别去森林里打来的猪,全部做给龙吃。   鸡肉是贝莉儿做得最得心应手的菜了,因为鸡汤真的很好喝。整只的鸡架子剁成大块放进罐子里从早到晚地炖,炖得罐子上漂着那一层油花又香又烫。留出来的几只鸡翅另外处理,洗干净,褪掉毛,去掉骨头,往里面填进剁得软烂的猪肉虾仁馅,挂上蛋清混淀粉糊,杂一点坚果粉,放进油里,炸得喷香金黄。鼓囊囊的大鸡翅三只一个摆在盘子里,看上去美味又可爱。虽然因为炸过头了有点焦,贝莉儿兴高采烈地告诉龙:“这个是元宵的食物!”   她当然是胡说八道。元宵应该吃汤圆,然而她没有糯米粉,龙也不吃素。那么就只剩下饺子啦,这边的鸡翅饺子是特别供应给肉食大王龙,另外还有一边是辛苦揉成的面团,不知道怎么醒面团地盖上洗脸的毛巾捂几个小时,试探地用它擀的面皮包了馅,虽然面皮粘性不够糊不住有一点裂开,但是混在鸡汤里沉下浮上的胖墩墩灰色小饺子看起来也意外地晶莹可爱,让人食指大动。   玛利多诺多尔吃完了半只猪都不知道自己吃的什么,盯着这边的锅灶眼睛都有点不够看。他以为人类的奇思妙想经过一年应该到顶了,但是她的肚子里怎么还有那么多花样呢?鸡翅里还可以填进肉,为什么不会破?他敬畏地看着她的手,小小的手指头,这样地灵活。还有小花自己的食物,玛利多诺多尔亲眼看着“饺子”怎么从一堆粉和一堆肉变成现在的样子。鸡翅饺子摆在了面前,但他第一次试探地凑过去,说想先吃她的食物。   贝莉儿慷慨地给他从锅里舀了一大碗饺子。她还计划下次做扁肉,这个打肉馅自己就hold不住了,必须贿赂永动机巨龙!玛利多诺多尔试探着舀了一个放进嘴里,没有倒出去的鸡汤很烫,咬开的时候猪肉和汤汁溅在舌头上,一股要融化的美味。他一边吃一边听人类侃大山。   “元宵是新年的最后一天,红红火火地过完今天,新的一年就吉祥又如意地开始啦。”贝莉儿拿着勺子给他加汤:“玛多要吃饱,这样新的一年一定天天都吃得饱饱的!”龙来者不拒,把一大碗汤倒进喉咙。然后又分鸡翅饺子,贝莉儿一个,小黄一个,剩下的都是玛利多诺多尔的。   她咬了一口,鸡翅有一点凉了,肉汁涌出来混着坚果粒咔吱咔吱,吃起来味道还意外的蛮带感,就是混着油好油腻,还得回头找两片叶子,跑到溪边洗洗干净,啊呜一口吃掉清清口感。吃完了转眼回来看龙,突然啼笑皆非。盘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空了,风卷残云,玛利多诺多尔很珍惜地抿着最后一只鸡翅,一口一口慢慢的咬。   他是不大咀嚼的,他从来就不是很会咀嚼食物,也不怕骨头和刺,对他而言咀嚼食物就是把肉咬成喉咙可以吞下去的大小人然后一口吞下。他吃东西很快,可是没法很细致地品味食物的味道,再喜欢就是含在嘴里抿着,抿完了吞下去。贝莉儿看过去的时候他也看过来,两只竖瞳在火光中突然可怜地闪闪发光。   他这么喜欢吗?贝莉儿肚子里笑得发痛,又觉得好想扑上去揉他的脸。好像也是。她已经有点摸清楚龙的喜好,他最喜欢高热量的、香甜美味的、制作工艺看上去很精致繁琐的漂亮食物——总而言之就是越装逼越好。要是穿越到二十一世纪,银龙绝对是炸鸡和芝士蛋糕的铁杆粉。   可是原始时代,杀多少鸡有多少个鸡翅,贝莉儿也无能为力呀。她想了想,把自己的鸡翅放在盘子上,用刀切开自己还没咬过的部分,把那一大块都叉子插起来送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玛多这个给你吃?”龙睁大眼,嘴里还含着最后一口鸡翅,咕噜,他吞下去,还没来得及说话,贝莉儿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举着叉子往他嘴边送了送。   “啊——”她说。   玛利多诺多尔似懂非懂。龙是不分享自己口中的食物的,他的目光注视着她的盘子,被咬过一口的食物,又到眼前插在叉子上的一大块鸡翅。小花笑眯眯地,好整以暇地,张开嘴又“啊——”了一声。   花儿的声音清脆又温柔,像夜空下的莺鸟,啄着自己的羽毛,鸣啼着唱起歌儿来。他踌躇着,学着她的样子,张开嘴:“啊。”   鸡翅便轻轻送进他的嘴里。他咬住了,但是鸡翅有点大,第一口木叉子没能咬进去。龙再张了张口往前一伸脖子,想连着叉子一起吞进嘴里,“哎哎哎,”贝莉儿笑起来:“不许咬断叉子,削叉子很麻烦的!”   那要怎么做?他犹豫地含着肉停住了。贝莉儿说:“就这样含着别动哦!对,咬住肉,不许动!”她往外抽叉子。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把叉子抽出去,小小的手掌托着的小小的下巴,带笑的眼睛,夜空下,闪烁温柔的星。含着的肉一松,带着喷香的肉汁往嘴里滚。咕噜,他本能地把肉吞了下去,像吞下她。   他连最后一点点含吮的味道都不记得了,眼睛看着她,定定的一眨也不眨。   那样子像看着新大陆。贝莉儿都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又不是第一次给他喂饭……就、就是人形的时候是第一次嘛。“干嘛?”她故作不懂地问他:“再看我也没有,没有鸡翅了。”   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他站起来去火边,火上还烤着半只猪。那半只猪被他整个拎起来,走过来,砰!猪气势惊人地放在面前的大叶子上,龙在人类身边坐下来,手里递过来的竟然是一套珠光闪闪,镶嵌了宝石和金银的漂亮刀叉。   ……卧槽他自己有餐具的吗?!贝莉儿还没回过神来。她呆呆的接过叉子。   龙说:“啊。” 第75章   ……总之第二天该订好出发的行程贝莉儿也没能爬起来。她喂了一晚上的龙, 割肉割到腰酸背痛。其实贝莉儿根本是自己作死, 她还以为割肉根本是小菜一碟。看, 过去那么多天里, 她不是整天都在各种做肉给龙吃吗?这样割烤肉当然也是小菜一碟啊!于是她就hin包容地给龙一块又一块喂饭。   而且刀叉真好用啊,她感叹, 问过了玛利多诺多尔说是自己的鳞,剥下来拿去请矮人制作的刀叉。——不愧是货真价实的龙鳞宝刀, 用来吃饭妥妥儿, 割肉断骨跟切面团似的。不光龙吃她的投喂有瘾,贝莉儿自己割肉也超有瘾。左手叉子一叉, 右手把肉一划而下——没错不用割, 一划就下来了,手感简直爽翻天。结果她就得意忘形,还以为自己这一年里干惯了重体力劳作完全可以hold住。   事实证明她hold不住。睡了一晚她都没能恢复过来,整条手酸得瘫在床上发软生无可恋。问题在于玛利多诺多尔比她高很多, 还吃得慢, 一口叼一次叉子,非要咬着让她抽出来。诶,他根本就不是来吃肉的啦。_(:з」∠)_贝莉儿完全是用爱喂肉,每一次喂都是坚强的刷一次耐久。   哎哟喂我的胳膊。人类捧着杯子, 手抖得杯子里的水也在抖。她欲哭无泪, 杯子是实木雕刻, 加上水的重量也相当的有分量,她喝着喝着差点把杯子翻了。   龙一直关注着, 她杯子要翻,他就一伸手将她的杯底扶稳,沉默地喂着她把水喝下去。“对不起啊玛多。”贝莉儿抖得帕金森地用手一抹嘴巴,挺不好意思,往事不堪回首,她在玛利多诺多尔面前食言食得都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我休息一天好吗,我保证明天就可以走。”   因为他们必须飞离此地。玛利多诺多尔需要飞上三千米高空,将庇护所关闭,重新把空间标点塞回半位面离去,这样才能够安心离开。魔法阵是这样设置的,龙要向看家的AI展示自己的健康强大——都能飞上三千米与太阳肩并肩了,显然怎么浪都没有问题了。然而还是有个问题,那就是以前的龙都没有带行李的。玛利多诺多尔要带一个贝莉儿,带脆弱的人类飞上三千米,坐哪里都没用,龙头龙爪龙背都没用,她非冻死不可、   不过后来贝莉儿想了个主意:“我做个筐里面垫满毛皮坐进去,这样不会冷啦!”也不用考验自己穿成狗熊的抓龙技巧,有个特等席还可以开启一段别出心裁的舒适旅程。高空拴筐在龙背上,低空把筐顶龙头上,坐筐坐烦了还可以蹲一会爪子,最佳视野俯瞰大地,变着花样享受龙特等席。也不是就这一次,筐收起来以后还可以用呢——计划简直完美。   唯一不完美的就是龙不能自己把自己拴上,还是要靠人类手动固定座位。……筐都垫好了,几大股金麻花线也编好了随时可以打包出发,结果这时候她手使不上力,简直被自己蠢哭、她干笑着安慰龙:“恩,主要是,咱俩都是第一次?尽量完美,你说对吧?以防万一一点,不然要是绳子松了,那么高的地方你想抓我也抓不住、”   然而什么鸡汤也没有把龙灌晕,玛利多诺多尔很愧疚:“莉莉如果觉得累,可以告诉我的。”   他太满足了,没有发现她的强撑。玛利多诺多尔在之前没有想过有人将食物这样分享给他会让他这样眷恋。太幸福了,他一心一意扑在这种新奇又贪婪的感觉上,她将食物切下,她将食物送进他嘴里。他一口又一口地吃着肉,含进嘴里,吞下,是骨头还是肉,是生的还是熟的,一概尝不出来。   多奇怪,什么味道也没有,他看着她下饭,享受这种被喂食的快乐,心满意足地冒着泡泡,夜晚像是浮了层雾,明亮的月光照在小花的脸上又可爱又让龙看不够。除此之外,他竟然什么也没发现。   这本来不应该。龙低着头,愧疚地道歉:“莉莉可以告诉我的,我不想让你累到。”   贝莉儿还更愧疚,跟他比着愧疚:“玛多不生我的气就好,我这次又说话不算话。”   “莉莉是为了我,不生气。”龙很失落。“以后……不会再让莉莉喂我吃肉。”   银眼睛看着黑眼睛,两个笨蛋头对着头争着道歉。贝莉儿突然噗嗤笑了:“偶尔喂喂还是可以的啦。”你吃得那么开心,屁股后面的尾巴都快摇起来了,看着你都不觉得累,说来说去,还是自己太得意忘形。“没关系,”她安慰他:“你喜欢的话下次还喂你吃,不过,我们换块小点的肉好吧?”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一会,还是抵不住诱惑点点头。他决定今天用不吃饭惩罚自己。贝莉儿很无奈地看着他。啊呸,你前一天晚上都还吃了一只猪,你这个肉桶,根本就不靠一日三餐填肚子的龙想骗谁。人类坐在床里一万个囧的听他说:“我帮莉莉做饭。”   他从仓库里拿出鲜肉——贝莉儿咨询过亚空间里的时间会不会流动后放进去的——拎着肉走过来,手脚笨拙地切成几大块,点起火……然后接下来要怎么办,他呆住了。玛利多诺多尔花了一个冬天也就学会了蜂蜜烤肉和蜂蜜里脊两道菜。   但是没有蜂蜜啊!男默女泪,人艰不拆啊!   贝莉儿hin同情他了。“玛多我想喝粥,我教你煮粥吧?”然后玛利多诺多尔默默的钻进仓库里翻他从来不去注意的块茎筐。然后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两个筐走出来。“莉莉,这个你是从哪里拿来的?”   他将其中一个筐里的东西倒出来。被一堆干草和干蘑菇盖住的是一个玛瑙红色的石蛋,深邃漂亮的云纹,厚重而冰凉,像一块天然的美玉。蛋咕噜噜滚在地上,碰到藤床停住了,清脆的响声。贝莉儿想起来。   “啊啊这个本来想拿来送你的。”但后来太忙乱,加上大整理收拾东西,到处都要用装载的容器,于是把筐盖上干草以后就完全忘记里面还有个蛋。她有点心虚的再次把杀蟒壮举改头换面给龙说一遍。“我在那条蟒蛇旁边不远捡到的,它身体下面本来还有不少碎块呢,都很好看,没捡回来。忘记给你说了。如果玛多想要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捡回来、”   “这个不是石头,”龙说:“是狮鹫的蛋。”   “唉?”贝莉儿说:“狮鹫?”   这竟然不是玉而是一颗蛋,她很震惊。玛利多诺多尔误解了她的震惊,就详细地给她形容一番。和传说神话中的狮鹫是一样的,鹰头、狮身、有翼,住在山上,凶残吃肉。“那条蛇应该之前就在和狮鹫搏斗。”他用这颗蛋仿佛看见当时情形地补齐了来龙去脉。“狮鹫的蛋很好吃,守窝孵蛋的狮鹫也没什么战斗能力,特别好抓,所以很多魔兽会去偷吃狮鹫的蛋。”   这侃侃而谈的腔调有点……贝莉儿问:“有这么好吃吗?”   龙警惕地看了她一眼,把蛋抱起来像是怕她会来抢。“莉莉不能吃,太烫了。”狮鹫大部分是火系的魔兽,蛋液很烫,越临近孵化的蛋越烫。“你如果想吃蛋,我给你做鸡蛋。”看了那么久做鸡蛋,应该也能想起来怎么做,嗯。   呃,突然觉得自己被打上丧心病狂标签的人类赶紧摆手。“不用啦不用啦我喝粥。那这颗蛋你吃掉?”说完她才觉得有哪里不对,等等怎么听起来更丧心病狂。龙没有听见的样子,看着蛋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须臾抬头看她:“莉莉我能先出去看一下吗?”   要看什么?吃个蛋还要看?贝莉儿以为他是去阳光下观察观察看得更清楚什么的,大方地一挥手:“你去吧。”龙站起来,抱着蛋抱抱她贴脖子,石蛋冷得她打个哆嗦。   一点也不烫嘛,为什么说很烫,还是蛋壳很厚里面很烫?她想着,目送玛利多诺多尔走出去,然后贝莉儿隔着窗户看见一头银色巨龙振翅飞走。呼啦,整个突然平地狂风起,刮得她的头发都变成乱蓬蓬的鸡窝。   “……”她沉默了一下,自己爬起来给自己做饭。   晚上龙实践诺言的烤肉不提也罢。他出去了一趟到黄昏回来,满手拎着东西,一个蜂巢,一大窝鸡蛋,还有手里抱着的那个狮鹫蛋。贝莉儿迎接他的时候简直有种错觉,自己在迎接去超市买菜的孩子他爸回家,娃就是那个蛋,在他爸手里搂着。_(:з」∠)_总之蜂蜜惊喜地加入了库存,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贝莉儿一点也不高兴,如坐针毡。吃蜂蜜烤肉龙还一眼一眼地看她,一看就知道心里有鬼。   她终于忍不住问他:“玛多有什么问题吗?”   “我想把这蛋送回去。”龙犹豫地说:“我找到狮鹫的群居地了……但是,需要莉莉你帮忙。”   多么高尚的情操。第一反应是吃蛋的贝莉儿简直惭愧得无地自容。那必须没问题啊!她拍着胸脯:“帮什么忙都行!”   “还要顺便做点其他的事。”龙继续犹豫:“可能……会有点危险。”   “那有什么问题!”她拍胸脯拍得有点大声,以至于没有反应过来前一句话,光注意后面的危险了。……狮鹫,有危险,很正常,不过“玛多会保护我的对吧?”她自信满满。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认真地说:“一定会保护莉莉。”   那还有什么说的,她思想这么自私,就应该帮助龙顺便陶冶一下自己的道德操守。她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没问题,我们明天一起去。”   然后第二天贝莉儿终于满血复活了,清晨阳光大好,是出发的好天气。银色巨龙拍拍翅膀,云中之巅的头颅优雅地落下来收走了小木屋。地上就是一个坑坑洼洼打满木桩的地基,几棵小草终于从阴影之中探出头来,挺起腰迎接阳光。龙的爪子底下还一直来回摆弄着这颗狮鹫蛋。   他们要飞上三千米。玛利多诺多尔将筐叼上自己的脊背,贝莉儿将金绳沿着他的胸处和前爪后各围一圈,拴在筐上系牢。龙则负责把她叼上叼下地忙活,最后叼着她把她塞进筐里。等着她裹好皮毛,把自己也绑好安全带,然后把狮鹫蛋塞进她肚子底下。   他缓缓扇扇翅膀,风刮起来,逐渐越来越急,要起飞了。巨龙重复确认一遍:“莉莉坐好了吗?”   说不紧张是骗人的。贝莉儿抓紧筐眼,风呼呼地灌进耳朵里,脸有点发白,心怦怦跳。眼睛瞥了一眼曾经是房子的空地,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掠而过,她大声回复他说:“我好啦!”   龙的头颅轻蹭她的面颊,然后回了过去,修长的脖颈有力地扬起来,啪啦——最后一下振翅,失重如此剧烈,世界的变动,视野横了过来,头发从风中坠下。   他们在向上爬升,急速升空的血液都在轰鸣,眼睛看着的地方是洁白的云朵。贝莉儿紧张又兴奋地迎接这股狂风,啪啦——银色的巨翼在她两边扇动,阳光如辉煌的宏伟殿堂,将他们密密包围。他们在向上,向上,从阳光到风,从热力到寒冷。“啊啊啊啊啊!”她惊恐又兴奋的叫起来,她坐在龙背上,胸前后背被金绳勒着,阻住落下的重力。   她的声音从壮观而瑰丽的天穹中传出去,周围是广蔚晴空,翅膀扇起,她被这世界围住,翅膀落下,她在翱翔。身边是空气,是凛冽的冷,是狂舞的风。   而巨龙振翅而飞,直冲云霄,光辉灿烂。 第76章   他们只在云海中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钟, 四周茫茫, 不见大地。头上照射来的阳光和着风很冷, 急速的上升让巨龙鳞甲中有一些凝露, 振动翅膀的时候,仿佛云中坠下一场细雨。云中跨出一道彩虹桥, 玛利多诺多尔振翅在彩虹边上盘旋一圈,随后一头扎入云中, 向下急坠。   他急着降低高度, 担心人类在高空中身体不适。不过落下去的时候,他听着背上的那颗小小心跳, 除了急促一点, 并没有什么大碍。他向云下飞去,碧绿的大地现在眼前。一片片树海向远方延伸,漫无边际。玛利多诺多尔试图寻找一个空旷的地方降落,但是一时没有找到, 落日峡谷还在很远的地方, 最后他不得不在树梢上降落。   巨龙有些笨拙地伏在树海上,与其说他是压在树上还不如说他是悬停在上面。树枝是撑不起龙的重量的,危险地弯下腰——“嘎吱嘎吱,”倒霉的树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他回过头来, 弯下脖子查看贝莉儿的情况。“莉莉, 你怎么样?”   贝莉儿瘫在篮子里喘气,小黄和狮鹫蛋一起卡在她的肚子和皮毛下面, 卡得她差点吐出来。把小黄揪出来,蛋坐在屁股底下,她爬出来坐在筐缘晃着头,两眼还发晕,腿软,耳朵嗡嗡嗡,满脸涨红,好像全身血液都涌上头顶,找一个开口就可以像喷泉礼花一样从头盖骨中喷出来。   她差点被这急速过山车neng死。讲道理三千米高度真不算太冷,贝莉儿高估了气温,到这个高度甚至还没有结冰,温度也是可以忍受的寒冷,只是因为突然的气温变化,睫毛上和脸上的绒毛上都凝满水珠,而鼻腔干冷干冷,燥得差点血管爆裂。   她主要是低估了风压,没想到这种剧烈变化的高度才是真正让她跪的祸头,脸都要被吹裂了啦!她捂着脸,在天上一开始还新奇的到处看景色,还叫得像个泰山,闭上嘴就耳鸣,张开嘴就吹成沙皮狗,好吧就低着头,然后一头头发刮成鸡窝,整个是倒挂在脸上固定造型。贝莉儿囧:“没……没事。”   甚至小黄都比她看起来好一些,人家看起来柔柔弱弱又可爱,实际上是专门伺候龙大爷,日常吃他掉落龙鳞的真兽不露相。它抓在龙身上抖毛,到处跑来跑去,贝莉儿腿软动不了,声音发飘都飘到九霄云外去了,没事才怪。她继续吸口气倔强的说:“我……歇一下。”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是有哪里做错了,不过他不明白错在哪里。是速度太快吗?还是太冷?他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问题,只好轻轻低下头颅,用自己的长吻蹭着她的脸,想将她的样子蹭起来一些,感受她的体温,看看是不是真的还好。“真的没事吗?是不是我飞太快了?”   可他的身体太大了,吻也碰不到她的脖子,只能这样低声地问。人类还在狂捋头发,一头乱发覆在脸上形如女鬼。   “没事……没事没事!我、我缓一下就好。下次你飞慢点有点受惊吓……那个,第一次上天嘛。”坐飞机不是第一次,坐全景天窗无挡板式飞机真的是第一回,简直刺激到爆炸。贝莉儿抬起头来想尽量若无其事一些,尽快跳过这个话题,反正也不会再上三千米了嘛,其余她还是能接受的。   “玛多你不是说要去送蛋?”她说:“那我们快点吧?”   不过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说:“莉莉要上来我头上坐着吗?”送蛋很不必急,狮鹫们也不会跑掉,他想让她看看沿途的景色,就像她还没出发时和他说的那样,把她顶在头上,他们一路慢悠悠地前进。贝莉儿想想:“也可以啊。”反正也要爬起来清理筐里的皮毛,平地上温暖的气温不需要这么厚的装备。于是她就爬出来把绳子解开,堆在筐里的保暖毛毯一张张摊开抖一抖,把水珠都擦掉,叠好,玛利多诺多尔把它们收起来。   就是把筐固定在头顶麻烦一些。龙说:“莉莉准备好了吗?”为了寻找一个树木不那么茂密的地方,他还往前飞了一段距离降落,继续趴在树海上,残酷地把树木压弯压折。不过这是一棵非常巨大的老树,巨龙趴在中间勉强还能支撑一段时候,前方是一片完美的空地,这个步骤早就演练过好几回了,贝莉儿正襟危坐,双手拉着金线气势高涨:“好了好了!”   推金山倒玉柱,巨龙优雅地将脖子倾下,直到下巴贴在地上,伏在树上方的巨大身躯与抵着泥土的头颅之间有一条微弯而完美的七十度桥,银桥光芒闪烁,上有金线相连,织成垂拱的带。贝莉儿手上一拉,大藤筐就借力从龙的脖子上向下滑。“喲~~~”她一路欢呼,从滑梯上风驰电擎,小黄蹦蹦跳跳追到她身后,玩闹地扑上藤筐,抓在上面跟着一起往下滑,尾巴打在龙鳞上啪啪啪响,然后玛利多诺多尔轻轻一抬头,大筐一顿,被她隆起的脑后惊险地卡住。   顶在头上的大筐还比捆在背上的更方便固定呢,贝莉儿跳下来做收尾工作。编织的金绳在筐里打个结,一边一条穿过筐的底部,从龙头顶的两边抛下,帽带一样沿着他下巴落在地上,只等系下巴结。“来来玛多下巴抬起来一点点。”人类小小只地站在他嘴前指挥,龙就乖乖地抬起下巴离地,贝莉儿拉紧绳子给他打结。“再抬起来一点点,哎等等太高了,”她直接被吊着离地两只脚晃荡晃荡:“下来下来!”脚就落在地上还弯了膝盖,推着下巴往上抬,两只脚立起来。   两边的金丝打了个完美的蝴蝶结,活扣下面再编一道麻花辫,再打个活扣,尽善尽美。   等玛利多诺多尔抬起头来的时候,筐在他头顶的两根长角之间晃晃悠悠,像顶了一个憨态可掬的礼帽。金线蝴蝶结留出好大的两条拖在下巴上,噫,这样有一点头重脚轻,贝莉儿看着想了想问:“玛多你的宝石能不能拿出来两块?要大一点的!”   龙眨眨眼,两块大宝石便落在贝莉儿手里。单独一块都有拳头那么大的蓝宝石,深邃的墨蓝,在阳光下闪烁的时候还折射出迷人的紫色。她将宝石一边一个地用金丝拴牢,就吊在蝴蝶结的呆子下,漂亮的宝石坠子垂在龙的下巴上晃晃荡荡,用手戳一戳,坚硬美丽的石头相撞,清脆的声响。贝莉儿叉腰满意地说:“这样才好看。”   玛利多诺多尔即使看不见自己也幸福地眯起眼。他喜欢这么被精心地对待与打扮,尽管头上的筐子是藤枝编织的,不起眼又粗糙,可是不是条件所限吗?除此之外的金线与宝石的装饰才是最温柔与看重的用心。他喜欢。他的美丽并没有因为看久了就被忽略,而是被珍惜地对待着。   他喜欢,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这样喜欢和快乐,他也说不出来为什么自己突然这么想扑上去抱抱舔舔她。不过龙关键时刻还是记得自己的体重,他很矜持地用头拱了拱她的身体,用下巴把她压在地上。他太大了,想贴着她的脖子也没有办法啊,人类猝不及防被拱了一个跟头整个人都瘫地上了,“哈哈哈玛多玛多!”她手忙脚乱地推他,宝石撞在她肚子上,硬硬的硌得好疼:“快点起来啦大坏蛋!坏蛋!你要压扁我啊!”她抱着他的下巴爬不起来地扑腾,哈哈大笑。   他们玩闹完了,收拾整齐,准备再次出发。玛利多诺多尔把她叼在自己的脊背上,贝莉儿又沿着脊背到脖子一路滑滑梯滑下去,爬上头顶的筐子里,招呼小黄进来,抱着坐好,他们继续向前进。   龙的头顶上是最美丽而广阔的视野,当玛利多诺多尔抬起头来的时候,贝莉儿好像坐在升起来的高山上,喷涌起来的水柱上,巨龙抬起头来,身下是奇妙轻盈的失重感,脚下蔓延向远方的绿海壮阔而光耀,天尽头缭绕的云雾里,高耸入云的山峰连绵起伏。“莉莉好了吗?”龙体贴地问。   玛利多诺多尔只是觉得心情非常飞扬,只要想到自己看着的景色,她也看着,他们共享这一模一样的世界,他将她顶在头顶上,他挺起胸膛的时候,龙角骄傲向后伸展。贝莉儿轻叹地说:“好啦。”   他们继续起飞,向前进,前往寻找狮鹫的聚集地。贝莉儿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飞过了这样远的地方,巨龙轻盈地向前飞翔,他扇动着翅膀的时候刮起大风,他们飞过森林,飞过树海,飞过溪谷,飞过丛林与层叠的山石。最后他们来到一个深深的山谷中,穿越两座相合虚拢的山峰之间,然后视野豁然开朗。   前方是巨大的裂谷,谷底明灭的河流,蓝水晶的玉带平静地向前流淌。黄褐的山石上蒙盖绿荫,再往下是险峻的奇岩。阳光如利剑,从岩中穿梭,斩破这片大地,贝莉儿惊叹着直起身体,周围是山,周围是石,两边的裂缝是不破的坚壁,他们仿佛进入了另一部史诗的画卷。世界是圆盘,巨石屹立,沉默无声。   银龙迅捷无声地飞进大裂谷,在雄伟的世界间穿梭,渺小而灵巧,如同砂砾,如同飞鸟。   嗤啦。他悄声地落在一个平台上,低下头,贝莉儿笨手笨脚地从筐里爬出来,还好还没忘记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出来顺便把狮鹫蛋也掏出来。石蛋更加地火一样地红了,放在红褐的石地上,花纹裂纹一样绽开,艳丽而斑斓。   贝莉儿做贼似地到处看,可惜死活没看到狮鹫在哪里。她只好把头凑到巨龙耳边悄悄地问:“狮鹫在哪里啊?我们怎么把蛋送回去?”   巨龙也学着她的样子把头凑到她耳边,他下巴上的两块宝石撞在一起,叮叮当。龙悄悄地说:“等会指给你看,它们正在抱窝期,非常凶。我去把狮鹫引走。”   贝莉儿点着头。点着点着……等等不对,他去引走,她去送蛋吗?怎么听起来好可怕。然后她听到下一句:“莉莉去拿宝石。”   贝莉儿:“……哈?” 第77章   狮鹫与巨龙从来都不是很合拍, 有些人追根溯源, 说这是由于他们之间的相似。同样的爱亮闪闪, 同样的秉性高傲与能够飞翔和骑乘——所谓的撞车相斥。当然巨龙骑士与狮鹫骑士在很多程度上还是有区别的, 这不妨碍一些别有用心的野心家将巨龙与狮鹫混为一谈。   但对于这两个物种本身而言,除了来自血脉深处天性的那种互看不顺眼,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理由。巨龙厌烦狮鹫那拽不要脸的性格,没什么能耐还趾高气扬, 见谁怼谁, 还妄想与巨龙共同分享天空的霸权,人们还宣扬它们是自己的低配?呸, 有什么物种能配与巨龙相提并论?   而至于狮鹫, 作为一头合格的魔兽,它们的思维比龙简单直线多了,那就是巨龙也是强盗,看见它们会抢钱。   这只是落日峡谷中众多狮鹫群中的一个小群落, 大约有几百头数量, 狮鹫们的独立性相当强,因此它们的巢穴分得很开。约几十米的距离才有一个狮鹫家庭扎根,平台、山壁、夹角,大大小小的洞穴与枝巢错落地散落在险峻的石峰上, 红褐色的暖色山石上遍布着突出的峭壁, 猛兽们在这条巨大的裂谷中休憩, 上下蔓延千米。   群落的首领是一头美丽矫健的母狮鹫。它的巢穴便建立在最高的岩壁中央——一个舒适的大平台与配套的山洞。此时阳光正好,它趴在平台上休息, 晒着太阳小憩。母兽懒懒地将翅膀在身后收拢,间或惬意地扇动一下。因为被日光晒得舒服,喉中有时候发出咕噜噜的闷吼,不时从它微翕的眼中漏出的碎晶般的光芒,阴冷而嗜血。   野生狮鹫在坎塔大陆上不算太多,落日峡谷算是一个比较庞大和出名的狮鹫聚集地。每五年一次的抱窝期就是它们最凶暴的时期,更别提还有无数带着金银币与玻璃石来骚扰的偷猎者,迫使它们更加狂躁。每隔几天这里就会发生一场战斗。光是找到狮鹫群就是会危及到生命的冒险,更别提和与它们面对面地交涉。狮鹫是毋庸置疑的猛兽,食肉、凶残、性情无常而可怖。有些狮鹫会收下财宝,任由他们带走不合格的蛋,而另一些将他们推落深谷,撕碎吞食。   偷猎者中有时也会混杂自命不凡的武者与骑士,他们的目的是为搜寻自己的坐骑而不是售卖,因此大多会刻意晚些时候,等到抱窝期即将结束的时候前来,与狮鹫们战斗,夺取幼崽。   但这头完美的宝石蓝狮鹫显然不需要任何妥协。瞧它头胸与四爪簇生的宝蓝色的羽毛,油亮深邃,整齐地排列在皮毛上,一路流畅向后收缩,到摇晃的尾尖的穗。它锋锐的利爪和牙齿都诉说着逼人的危险与杀机,这和它耀目的火金色皮毛没有任何冲突。那皮毛只比日光稍暗一些,转动角度的时候就能看到那种热烈燃烧的色彩,在阳光下折射光芒,也如宝石般璀璨。   而冰冷。   狮鹫在太阳下逐渐睡着了,那对美丽的巨翼扇动越发地缓慢而轻柔,逐渐笼盖在头上,折叠收拢。……突然翅膀停住,向上掀开。它睁开眼,前肢撑起身体,顺着风里传来的厌恶的气味,它瞳孔剧缩,看见对面山壁上悬停着的,一头雄伟的银龙。   银龙正悠闲地用爪子抓在石壁上,头上脚下面朝外半蹲地伏在那里,像一块令人作呕的橡皮糖,一只恶心的大蜥蜴。像观赏周遭风景,他的头颅漫不经心地转来转去,骄傲的龙角在脑后伸展,忽而感受到狮鹫的视线,一双银色竖眸挑剔地打量过来,挑衅的不怀好意。狮鹫的目光盯视着龙的尾巴,他长长的尾巴正从身后落下,一摇一摆,卷着收到胸前,晃悠晃悠。   龙的尾巴尖上,圈着一个蛋。   那是熟悉的火红色的蛋,狮鹫的后代。不知何时被龙所偷窃。巨龙通常撞见狮鹫时是对它们的蛋没兴趣,但强盗和小偷偷什么都不奇怪。母狮鹫危险地眯眼站起了身。八米长的巨翼在身侧展开,它伏低身体,从喉咙中发出低低警告的咆哮。   而它对面一百米外的那头巨龙也学着它的样子刷地展开翅膀。上百米的翼展,嘲笑般地完全铺开来,一道巨大而优雅的剪影,贴在山峰上的银叶,双翼展开的时候,遮天蔽日般的阴霾。   ……简直无法忽略的挑衅与碍眼。更多狮鹫从巢中探出头,红褐色的山壁上如窗框剖开,一只接一只,宝石红、烈焰黄、冰晶蓝,燃烧一样的金红色的皮毛、青铜色、焦糖色、乳白色。猛兽的目光择人而噬,与自身的皮毛颜色一般的炫彩的冰冷,盯视这头胆大包天的巨龙,嘴向后咧开,微微龇出利齿。“吼……”有压抑不住的狮鹫开始低吼,脚爪刨动石面。呲啦,山壁上有碎石落下,一路滚进深谷。   玛利多诺多尔在空中继续悠闲地用尾巴甩蛋,表演他高超的杂技,毫不在乎几百头狮鹫微展了羽翼,一头又一头从空中浮起:“吼嗷——”山谷间的风传来这股恶臭的腥臊味,还有起伏的杀机。第一头狮鹫扑出来,龙躲过它的爪子,空中翻滚一圈,尾巴啪地一挥,咚!   清脆的击球映着阳光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弧度,第二头狮鹫冲过去接住那颗蛋,银龙如狂风席卷而来,将它在空中直接撞翻!母狮鹫怒吼一声朝上扑去,完全张开的利爪上火焰熊熊燃烧!但它没能抓到玛利多诺多尔近在咫尺的肚腹,巨龙挟带泰山压顶的气势从它面前滑翔过去,爪子上还抓着掉落的蛋,然后它急转而上,直冲云霄,垂在身后的尾巴在擦过时一甩,顺便一记将它抽回去!   砰!被砸回山洞的母狮鹫暴怒地振翅急追!“吼——”银龙得意又嚣张地从胸腔中发出巨吼,山谷中深沉的回音震响,狮鹫群如落雨跟在他身后!“吼!!”怒吼震破天空,一大群被激怒的狮鹫卷起狂风,向巨龙追逐而去!而玛利多诺多尔顺畅地翻了个身,目光小心地掠过平台,确认贝莉儿没有摔坏,然后就愉快地抓着蛋引着兽群飞远,接下来的事就都交给最厉害最聪明的小花啦!   裂谷中陡然陷入一阵古怪的寂静。“噗……”贝莉儿趴到自己勉强冷静下来,才敢呸呸呸一嘴沙子腿软地爬起来——还不敢呸太大声。她被玛利多诺多尔甩在最高的平台上,狮鹫首领的地盘,她趴的这地方还刚刚被母狮鹫趴过,地上暖得一股腥臊的野兽气息。   玛利多诺多尔躲在山壁后大头碰小头地与她定下了计划。“这个给莉莉。”她站在那里就被一连串地塞东西,包括一个小口袋、一颗透明石头和一枚徽章。口袋有系绳可以捆在手上,透明石头穿了绳子挂在脖子上,而徽章是一个漂亮的方形,被龙的爪子一戳就融化在她的皮肤里,变成一个金色的符号。   “这样它们就看不见你了。”龙说:“不过这只能让你在它们的视野中消隐,你的身体、声音和气味都还在,所以莉莉要小声点哦,也不能碰到狮鹫,这样就会很安全了。”再指着那个袋子:“把宝石放在袋子里,要是有危险,捏碎这块石头,就会落在我身上。”   龙认真而振奋地谆谆教导。身为享誉大陆的空间银龙,怎么可能没有自制一堆空间装备呢?杜维因的空间戒指都是他做的!贝莉儿拿着袋子风中凌乱的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莉莉怎么了?”   没怎么,贝莉儿默默的摇头。……你这么熟练的犯罪计划让我觉得有一点幻灭。但是想来也是,龙们可以铺床的金银财宝总不可能都是都是矿石里挖出来的,又不是没看过恶龙抢公主的故事,要抢宝藏,抢人和抢兽有什么分别?!   银龙的眼睛闪闪发亮,贝莉儿不忍拒绝他。再探头一看拐角那边的山壁,只拿一两个洞的应该还好吧……抢兽毕竟比较没有道德负罪感,她只是没干过这事,有一点忐忑紧张。“玛多要多少呢?”她犹豫着问:“那些洞距离都差很远,我爬不了啊。”   “可以的,狮鹫的幼崽不会飞,它们有专用于攀爬的兽道,莉莉找那个就可以,很安全不会掉下去。”玛利多诺多尔相当自信地拍胸脯对她保证,大头低下来轻轻擦一下她的脸安慰一下,但是太小了,擦得不够舒服,于是本能地伸出舌头想舔。……舌头伸到一半,犹豫一下忍住。小花要孤身闯入狮鹫窝,抱窝的应该还是会留几只,如果被狮鹫闻到他的气味就糟了,只好勉为其难地用声音安慰。   “莉莉想拿多少就拿多少。”想到要去抢钱他连声音里都带着一股洋溢的振奋。“拿回来我们平分。”   平分嘛这个还是等她活着回来再说吧。贝莉儿抓着袋子跪在地上囧到极点地想。太阳晒在背上火辣辣的,突然被丢在这里她才觉得这个计划是有多魔幻不靠谱,守法良民还没干过这种闯空门的事啊啊啊!但是事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了,来都来了,难道空手落在龙背上吗?她也只好爬起来,蹑手蹑脚心虚冷汗地往山洞里走。   山洞很浅,光线也很好,不用走进去就能一目了然,谢天谢地里面没有别的兽。狮鹫去追龙了,看起来那头母狮鹫并没有别的伴侣。贝莉儿试探着走进洞里,首先差点被那股难以忍受的腥臭味迎面撞个跟头。洞里的温度很低,这没什么用,她赶紧回头大口呼吸两口才敢憋着气继续回头看。啊,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银龙超干净的。有对比才有差距,她趴在他背上睡觉的时候从来没有发现过,真奇怪,龙血那样滚烫,他的味道却只是一股淡淡的凉意,清爽而温柔。   她一边想一边将目光落在铺在角落里的草垛上,宝藏也和危险一样一目了然。闪闪发光的宝石与蛋被干草围着铺在一起,许多沾满血迹、扭曲变形的武器与盔甲则散乱地堆在另一边。这里看上去简直是个玩家折戟无数的邪恶副本,随时会有大魔王跳出来杀人砍号。……贝莉儿不由自主地有一种存档的冲动,玛利多诺多尔乐观向上的声音回响在耳边:“莉莉不用下去太远,地位越高的狮鹫越有钱。”   行吧,反正能拿多少算多少,贝莉儿赶紧地蹲下去捡蛋,啊不,捡宝石。她手忙脚乱地撑开袋子,把宝石一把一把塞进去,一边塞一边做贼心虚地汗毛直立,每隔两秒就要神经质地回头看背后有没有主人回来。   小袋子很神奇,和银龙一样是银色的,柔软冰冷的皮质,金绳开了一道口,将夹着稻草的宝石往里面塞,东西落进去没有一点实感,像是落进无底洞。初出茅庐的飞贼糊着脑子往里面塞东西,不知道自己在干嘛。宝石、宝石、宝石、稻草、宝石……啊不一颗蛋,赶紧放回去,免得妈妈回来看见原地爆炸。   宝石掏完似乎也没有过多久,贝莉儿心脏狂跳地冲出山洞,先坐在地上大喘气,捂着胸瑟瑟发抖。过一会儿感觉放松一点,才敢手脚发软地爬着到平台边缘去找兽道。果然像玛利多诺多尔说的,她在一边看见一条窄窄的羊肠小路。那不是平面,而是一条下陷的凹道,沿着山壁剖出来的碗状的圆,大约一米直径,贝莉儿比了比深度能到她膝盖深。玛利多诺多尔说得太简陋了,小狮鹫根本就没必要在上面抓着走,它们完全可以在里面撒欢的跑。不让它们滚下山。   而贝莉儿,她也可以被兜着在里面走,别说一米直径,半米就够她这个小个子用了,只要不看下面的万丈深渊……她给自己鼓了半天勇气,还是一看下面就吓丢魂,最后只好心惊胆战地趴在上面爬过去。   山上的风凛冽刺骨,刮得头发乱飞,吹得心里哇凉哇凉。贝莉儿是没有办法往上爬的,她只能选好方向,沿着一边的兽道一路向下搜刮,第一头狮鹫从她身边呼啸而过的时候贝莉儿惊吓地顿住,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它们视而不见地继续向上飞翔,在空中嬉戏一会,才飞回巢穴中继续孵蛋。   皮肤上的魔纹相当给力,巨龙出品,信誉保证。而人类在心里喷泪,这简直是一场他妈的惊魂之旅,第二个窝她连宝石也不看了,什么都不管的统统的塞进袋子里迅速跑路,走之前顺便还给那些蛋们用干草捂好,以防它们孤单寂寞,突然破蛋吓人。   蛋真的会破。第三个窝贝莉儿就看见几只小狮鹫已经破壳出生,毛刚刚干,小翅膀肉乎乎地蜷缩在背上,窝在窝里嘤嘤嘤奶声奶气地叫,眼睛都睁不开,非常可爱。但她根本不敢接近,干草上血水四溅,泥泞的团子血肉模糊地丢在草里,被它们一个个地抱着啃咬。可爱的幼崽身上满是血迹的时候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可爱了,贝莉儿静悄悄地绕过山洞,不敢往里面迈进一个脚步。   每过一个巢贝莉儿就想着该走了吧?该走了该走了赶紧走,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有股作死的魔力在催促她继续往下走。简直像开奖,闯空门的魅力做熟了以后竟然有点欲罢不能。但走到第五个巢她就觉得自己真的该跑路了,这个巢并不是山洞而是在树干上,从山壁上斜伸出来的一棵粗壮大树,树枝与石块围成的十米方圆的巨巢,里面塞满乱蓬蓬的茅草。茅草上喷溅一大片惊悚的血迹,窝在一边的蛋微微摇晃,显然是快要破壳出生。   ……下面看不见路了,贝莉儿犹豫一会,这地方兽道很窄,她腾不出手去捏石头,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爬进巢穴中。但一踩上去也觉得很吓人,茅草深得陷入膝盖,一脚就是一股白毛汗,脚底不知硌着什么石头,痛得要命,她心慌慌地赶紧举手捏石头,然后可能鬼故事还不够惊悚,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破草而出,抓在她脚踝上。   “啊!!!!!!”猝不及防魂都快吓出来,绷的弦立刻断掉了,贝莉儿抱头尖叫!她太用力了,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脖子一阵剧痛,绳子被扯断了,飞过她的眼前掉入草中,滚在一个人的脸上,弹开,消失不见。   草翻开了,露出一双半闭着的眼睛。……她捂着狂跳的心脏,喘着气瞪着那双眼睛。沾满血的手上罩着轻甲,捏在她的脚踝上,贝莉儿抽了抽,把手带了出来,那个男人在说话:“……”   无意义的音节,模糊而轻,凌乱咕哝。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他看起来受了重伤,快要死了,胸前瘪下去好大一块,贝莉儿拂开草,露出他更多的样子,他闭着眼,脸上脏污,头发沾满了尘土和血,是柔软的红褐色。   她还没来得及想更多,然后嗖——   风声刮动了草叶,把他的脸重新盖上了。在没意识到任何东西之前,她屏住气息。   一头火焰红的狮鹫,展着巨翼,利爪伸屈,正在空中悬停,目光对准了她。   阴影笼罩上她的脸。 第78章   贝莉儿的心脏在狂跳。那一瞬间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还好她先遇到了蟒蛇。自从那股失控过后玛利多诺多尔给她做了一些防护措施, 让龙血不那么容易沸腾地啜使她头脑发热。   身体里的血在狂奔, 看见猛兽的紧张与恐惧, 还有隐隐的, 能被压抑住的蔑视。贝莉儿僵硬地坐在原地,脚上是那只冰冷的手, 染满了血,紧紧地握住她。她动也不敢动, 目视着那头狮鹫拍着翅膀悬停在上方。它的目光与她对视, 炫彩的眼眸背着光是深沉的紫色,紫到近黑, 可怖而嗜血的冷光。   狮鹫看了她一会儿, 它听见了声音,肯定里面有人,虽然它看不见贝莉儿。它狐疑地打量这里,不知异样的发声源来自何处。它歪着头, 嗅了嗅, 翅膀一拢便向下滑翔过来,爪子抓在巢边,利眸向里打量。最糟糕的是贝莉儿在边缘,她原本就不是为了搜刮这里, 只是想赶快找到一块合适的地方好离开。她跌坐在巢边, 就在狮鹫的眼皮子下方。距离太近了, 巨大的羽翼一扇一扇,刮起风, 卷动她的头发,挠在她的脸上。油滑的羽毛近在咫尺,燃烧的火焰一般的红,占满她的视野,遮蔽她的眼睛。   而不敢动的时候你才发现这会有多么痒,细软的发丝拂在肌肤上,充满恐惧的痒和不安。贝莉儿的双手撑在草里,剧痛。糟糕。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血流出来,应该是被什么利器割破了皮肤。鹰的头颅转了过来,气流吹了过来,它的眼睛在阳光的照耀下变成了紫红色,仍然是如同宝石一般的璀璨。   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猛兽的呼吸更烈地吹动她的头发。贝莉儿尽量动作轻微地向后倾,她紧紧闭上眼,另一只没被抓住的脚狠狠踹了一下那个男人!她穿着的是自己的旅游鞋,鞋底很厚,踹在男人身上没什么声音,却把他踢得向后一颠。这点动静也够了,狮鹫闪电般地往旁一扭头,狠狠一嘴啄在他身上。   “吼嘎!”碎草与鲜血飞溅,它脖子上的羽毛张开,狠厉地示威。太近了,贝莉儿的耳朵被那尖利难听的声音震得发聋。但那男人根本已经是半昏迷状态了,什么都听不到。过一会儿,狮鹫再打量他一眼,确定他没有危险,这才得意地再次一啄,缩回头的时候嘴上带了一块肉,随即它吞下,这才振翅离开,飞往上空盘旋。   这时才会知道那双巨大的羽翼并不如看上去那样柔软,它的羽毛利得能割人。贝莉儿感觉自己被迎面拍了一巴掌,晕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等她捂着胸快把自己憋死地长出一口气,心跳还在耳边擂鼓,龙给她的衣服很坚固,只是表面有些痕迹,但露在外面的脸上就被划得流血。她随手抹了抹,停了一会,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瞅了瞅男人。   不管怎么样他也是算救了她一命。她把草扒开,更仔细地看这个救命恩人。他是个年轻的男人,半长的红发凌乱,被小皮筋束在脑后的一半毫无光泽地散在草中。他穿着一种黑漆漆的皮甲,前后两片用绳子系在身上,露出亚麻色的破烂的布衫,还有手腕上扣着的铁腕。只是皮甲已经被撕坏了,歪歪扭扭地裹在身上,衣服也撕坏了,露出来的一片胸口是凹陷下去的,这时又被那头狮鹫撕掉了一块肉,血汩汩地流出来。   男人的手还抓着她的脚,动了动,似乎是被狮鹫啄醒了,他的眼睛掀开一下,露出灰蓝的涣散眸光。“……”他的嘴唇干裂,似乎说了什么,只是气音,贝莉儿听不到。但她怀疑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她,他的样子就像是快要死了。……自己怎么和濒死的人这么有缘?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天上那头狮鹫,玛利多诺多尔说过狮鹫的目光很好。贝莉儿虽然喝过龙血,但视线还没有好到狮鹫那个程度。她战战兢兢地撑在那个男人上方,心里急得吐血,试图拂开草寻找石头。   但是心慌意乱的时候真的越想找什么越找不到。贝莉儿冷汗都出了一身了,手上摸着的都是石头,石头、草、叶子,她的手染满这个男人身上的血。作死的是旁边的蛋摇晃得越发剧烈。啪啦,啪啦,裂纹崩开,神经差点也跟着它们一声声的崩断。   这个男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被埋在巢里的,贝莉儿有个可怕的猜测,那就是他就是食物。就像上面那个巢里啃血团子的小狮鹫,有的爹妈细致点儿,揉团子给它们吃。有的……可能就,直接把猎物的尸体放在巢中,任由它们取食。那么男人为什么还活着呢?理由也很简单,贝莉儿自己也喜欢吃新鲜的肉,刚宰杀的最好吃。   “吱呜——”蛋裂开了,小狮鹫柔软的喙从里面顶出来,还看不见头,只能看见它们喙上的那个硬壳,粉嫩的声音轻轻叫唤,又有一头狮鹫听见声音从下方升上来,好奇地瞅过来一眼,随即振翅离开,刮起的风卷得贝莉儿的头发都蒙住脸。不能再停留了,贝莉儿咬着牙准备自己走,她赌不起这个险,不知道被小狮鹫发现会发生什么。至少她找不到石头也可以从兽道离开,她探头看看巢外,太高了,超过了一千米,   不过是下楼而已,贝莉儿咬牙鼓励自己。就算被回巢的狮鹫堵在路上,至少兽道一时半会还不会有幼崽来爬,她暂时是安全的,而玛利多诺多尔若是见她还没回来,自然也会回来找她。   蛋咕噜了一声,翻到在地,啪啦啪啦,蛋壳裂得更开,幼崽肉乎乎的爪子从里面探出来,挣扎着要出生。几块宝石的光辉从草里透了出来,原来宝藏在那儿。贝莉儿急促地往那边看一眼,赶紧冲过去把宝石统统堆在蛋上,埋起来阻碍小狮鹫的动作。一时半会挖出来的宝石不够,她还不得不从袋子里掏些额外的宝石贡献。时间紧迫,做好决定她就再不管石头了,冲回原处的时候从脖子上揪下小木筒,里面还装着分出来的神奇小溪,她打开——犹豫一下,看着那个男人。   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见死不救吧?如果他真的要被活活吃掉,贝莉儿没法坐视不理。那双灰蓝的眼睛已经闭上了,男人死一样地躺在草里,似乎注定是要迎接那样的命运了。她晃了晃水,可能挂在脖子上的水也是应急的,治疗不了那种严重的伤势,如果给了他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下来。   然而没有任何思考,贝莉儿跪下来,扳开他的嘴,将水倒进他嘴中。他的胡茬刺得她的手痛死了,血还没凝固,擦在他脸上弄得更脏。她探了探他的呼吸,很微弱,但还有感觉,他还没死。又摸了摸他的大动脉,心跳也很微弱,起码还活着。贝莉儿扳开他的手,男人还死死抓着不放手。   ……求生意志真是强烈死了,像冤魂索命,如果她不救他一定晚上会真的有冤魂来吧。“放开放开!”她紧张得要死,使劲打他的手,又去硬掰。总算掰开了,然后再把他周围的草都撩开,让他完整地露出来。   他的胸口是塌的,贝莉儿不敢碰,把皮甲给他解下来,手上的铁腕和脚上的硬皮靴也都亮出龙鳞刀划开,裤子揪起来一圈环割成短裤,大腿上太急划进了肉也顾不得,争分夺秒尽量减轻重量这是在救他们的命。不过皮靴脱下来的时候一股感人的气味迎面扑来,贝莉儿差点被冲死。呕,她赶紧把皮靴给他套回去,拿根绳子紧紧捆住,比打包炸药还要迅速。   看着男人再犹豫一下,一身血都不嫌弃他,然而有脚气真的很致命,可能这就是女孩子才能理解的绝望_(:з)∠)_。但是,哇救都救了总不能因为有脚气就把他扔下。贝莉儿再看一眼蛋,试着把男人拖到边缘,推到树干上,好在能承担得起十米巢的树也巨粗,只要忽略下方凛冽的山风,这条路还是很安全。   紧张会让人肾上激素激增,贝莉儿都来不及感到害怕,她迅速地把他拖过去拎到兽道上,先打量一下下面的落脚地和路线,一边让他坐起来靠好。大约是这段粗鲁的路冲到了伤口,坐起来的时候他嗑了两口血,醒过来了,灰蓝色的眼睛似乎聚焦了一下,看了看她。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贝莉儿也来不及去听懂。旁边又有狮鹫飞了过来,她忙捂住他的嘴巴,整个人靠在他身前挡住。男人清浅的呼吸吹在她肩膀上,狮鹫听见动静,疑惑地看过来,危机就在眼前,男人在这时突然动了动。   他将手伸进了贝莉儿手腕上的袋子。他看来那时是醒着的,看见了她在做什么。他从里面掏出宝石,轻轻向外一扔。这块璀璨的石头带着巧劲在石壁边缘一磕,打着旋儿落了下去。狮鹫的目光被宝石吸引,空中一个翻身,收拢翅膀就俯冲下去。   ……好吧危机解决了。贝莉儿默默退开一些和男人对视,他虚弱地喘着气,血从嘴里流出来,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看不清里面的情绪,须臾,他咧开嘴,冲她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死到临头还能这么浪,看来是没事了。贝莉儿不再管他,她运了两回气,挺起胸膛假装自己是大力士,一手扶着他的背一手弯过他膝盖,嘿哟,一发力就把男人公主抱起来。他太高了,两条大长腿拖着悬在巢的边缘,晃来晃去地摩擦,而且抱起来才发现人还是很壮的,壮硕的上半身直接挡住了贝莉儿的视野。贝莉儿抱着他准备走,绝望地发现自己下不了脚。   万丈深渊啊,一个错眼看不见踩空,摔成肉泥都来不及。贝莉儿咬咬牙,嘿哟!她再次发力把他整个举过头顶,转风车一样转成直线,感谢龙血!超人莉莉举着人质开始在兽道上疾跑,一路向下冲!   这回她也学到了,一路遇到狮鹫就往外丢宝石。或许真的是那个魔纹有连带功能,只要和贝莉儿的身体接触,男人狮鹫也是看不见的。有时她腾不开手,就把宝石分一点放在男人手上,他比她牛逼多了,丢的宝石特别准,打在石头上转着旋儿飞出去,就差没玩出花来。   半个小时后贝莉儿汗流浃背地扛着男人跑到了山脚,后面五十米是没有兽道的,贝莉儿不得不把男人面朝外扛在背上,拿龙鳞刀自己挖出一条道来。挖到后三十米的时候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告诉自己这个高度跳下去是毫无问题的。她犹豫一会,把龙鳞刀塞回去,扛着男人就往下跳。   砰咚,她的双脚落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谢天谢地谷底是较软的泥土,从两个十厘米深的脚印走出来,贝莉儿毫发无伤。她面无表情地擦了擦男人喷在她脖子上的血,继续把他转成公主抱的姿势,继续朝她和龙来的地方跑,去以防万一约定好的地方。直到现在贝莉儿也没想好要拿这男人怎么办……呃,但是,总不能见死不救,对吧?   玛利多诺多尔一路被狮鹫撵出了几千米,他尽情地把它们耍着玩了几小时才躲起来,放它们回去。贝莉儿一直没有降落在他背上,玛利多诺多尔放在她身上的标记也没有提示他危险。或许她搜刮了非常非常多的宝石。玛利多诺多尔兴高采烈地往回飞,一边飞一边期待着小袋子里倒出来,山一样高的财宝。   等他飞到地方,已经快日落了。远远的能看见那抹跳跃的黄色,是那只讨厌的吱吱。但是莉莉在哪里呢?龙奇怪地想着。狮鹫已经回巢了,她还没回来吗?他挥动着翅膀,降落在地上。人类听见了他的动静,从树林里探出了头。   “玛……玛多。”小花小小声地叫他,她身上混杂着一股狮鹫和血的臭味,一脸的血污和脏,不知道去哪里打了滚回来,紧张兮兮地要他变人。“你变成人,你快变成人。”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草草地打量她一眼,看起来她很好,没有受伤。臭味太重了,玛利多诺多尔闻不见她身上是否有受伤的血气。变成人形也好,巨龙的体型太大,刚拉过狮鹫的仇恨,怕它们注意。他化作人形,穿上衣服,走上去看她:“莉莉,你怎么了?你有受伤吗?……宝石呢?”   他此时心情还是很轻松的,一心一意想着宝石。可爱的小花,脏一点也没关系,他不嫌弃她,等会儿他就带她去水里洗澡,他们可以在水边点起篝火,煮好吃的肉,在星光下分宝石,你一块我一块你一块我一块……   直到贝莉儿把一个昏迷的男人从树林里拖出来。   他的眼睛上还蒙着布,躺在地上动也不动。小花紧张兮兮地绞着双手,认罪地站在他面前。脚下倒着的,是一堆小小的,摊开的,一手都围不拢的,可怜巴巴的宝石堆。   “对、对不起玛多,我救了一个人回来,没有拿回很多宝石。”   玛利多诺多尔:“……”他感觉他被欺骗了感情。 第79章   哈亚德不太确定救他的是谁。他醒来时就躺在黑暗中, 什么也看不见, 胸口痛得火烧火燎, 满脑袋昏昏沉沉, 一身的虚汗。他想挪动手脚才发现手脚无力,闷哼出声, 一度以为自己是瞎了,有点慌, 随即他发现其实是自己的眼睛被蒙上了。   他缓缓地眨眨眼, 睫毛擦在蒙着眼睛的破布上,痒痒的。等到眼睛适应这个亮度, 其实还是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天光, 哈亚德判断这是他自己的衣服,因为他能看得见布料上熟悉的花纹。啊,他想,这可是自己唯一一件好衣服了。狮鹫喜欢闪亮与洁净, 想去狮鹫群里遛一圈, 最要紧的就是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开屏的公孔雀。   哈亚德在重伤的剧痛里叹了口气。他是把自己的积蓄都挥霍光了。本来嘛,哈亚德就不是什么很会存钱的人,他是一个出色的佣兵,也是酒馆和女人的好主顾。通常他赚多少花多少, 醉生梦死花完再去接任务。直到有一天他做任务跟一个骑火狮子的傻逼撞上, 那次哈亚德输了, 不得不将目标让给对手。   说怨恨和生气倒也没有,佣兵们撞任务是很正常的事情, 要吵架结怨大多是为了面子与招牌,哈亚德作为一个随机插团的应援佣兵,他的主要生意还是在佣兵团的雇佣上,单人任务的输输赢赢他倒不那么在意。不过回去以后他躺在女人的怀里时才偶然想着,一年一年的他年纪也大了,要不去弄头狮鹫来?   呃,哈亚德绝对只是那天酒喝多了站不起来而已。不过养头狮鹫的想法倒还真让他上了心。佣兵的日子都是刀口舔血,哈亚德一个人有时候是有点势单力孤。骑着头拉风的坐骑也是实力的证明,再说以后要是年纪大了,不好接生意,带着头狮鹫也是多一条路。   这么想着,哈亚德就省了几个月的酒钱和女人钱,认认真真攒了点金币,买上一套好衣服就跟着前往落日峡谷的团队上了路。为了驯服一头成年狮鹫,哈亚德下了重金打扮自己。别人图安全与可信,都想抓一只小狮鹫从小养起,宁愿花那么三五年的时间养大它们,做自己的坐骑与伙伴。可哈亚德挺赶时间的,谁知道佣兵能活到什么时候?他没那空闲和耐心养宠物,还是找头成年狮鹫来得好。以前也不是没有人干过这事,哈亚德观摩了几天团队成员的战斗,自信心爆棚,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狮鹫晚上视力不太好】带着武器就下了崖。   啊,往事不堪回首。哈亚德感激那个把自己从狮鹫巢里抱出来的女孩,当然也要格外夸一下自己,命运女神保佑,他死死抓住了那只踩醒自己的小脚,同时也完美地自救成功。说起来,哈亚德突然想起,那个女孩看起来不像是人类。   黑头发、黑眼睛,黄皮肤,这种搭配很少见,还有那平淡的面部轮廓和大到不可思议的力气,应该不是人类。他想,或许她是传说中的沙漠之民?不不,沙漠之民们据说凶残又不讲道理,一言不合就把客人杀了吃掉,那看起来可不会是好心救人的家伙。扁平的脸,虽然看起来也很可爱,那样强大的力量,大约是蛇人的血脉?不过她的眼睛并不是竖瞳,兴许还混了其他的血吧。坎塔大陆上各种族繁荣,混血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哈亚德唯一能肯定的就是这女孩大约有蛇族与侏儒的血统。   ……这时一股奇异的香气迫使哈亚德回过神来,简直诱人到让人害怕。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是咕嘟咕嘟的滚着汤气味和肉的香气。天哪怎么会这么香,那个女孩在做什么?菜里是不是放了毒药?哈亚德使劲吞了口口水,又被吞咽的动作牵动伤口而咳嗽起来,然后越咳越痛,胸口被狮鹫啄去一口肉的伤处好像漏了风一样,风箱似的嘶喘。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猛地蜷缩起来捂着胸口,耳朵嗡嗡尖鸣,眼冒金花看不见东西,哈亚德只能隐约地听到好像有人在对话,然后轻快的脚步跑过来,把他按在地上不让他再动。“*&¥#。”那个清脆像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叫的声音说:“*&¥#*@!”   哈亚德听不懂她说什么。但声音真好听。或许奇妙的异域女孩也有羽族的血统?他被按着没法动,喘了几口气,总算慢慢地平静下来,没再往外吐血。眼睛上蒙着的布条影影幢幢地映着人影,动来动去,晃得他眼睛也很晕。但哈亚德很识相地没有将布条取下来。就是他又想吐了,可在姑娘面前呕吐实在太失礼了,他使劲忍住,以至于接下来他几乎是半昏迷状态。   他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远去的脚步声,又听到走回来的。他被扶着靠在树上,向后喘着气,手摸在地上的时候,似乎摸到几缕柔软的丝。是发丝吗?他想。那个女孩的头发有这么长吗?脑海里随即就出现那个巢,又转换成兽道的晴空下,女孩柔软的头发拂在他脸上。   他不记得有没有香味了,那黑色的头发落下来的时候,如同黑夜蜿蜒。   虽然奇异诡秘,但这颜色想久了竟然也意外的非常美。在重伤剧痛的时候,除了幻想女人似乎也没什么别的可安慰了。哈亚德畅想了一番那景象,女孩脑后的发如长河漫布在大树上,娇小而玲珑的身体,那就是他的胜利和生命女神。哈亚德手有点痒,女孩如此友好,他应该也表示下友好不是吗?佣兵摸索着把那把头发拽在手里,喘着气咧开一个友【feng】善【liu】的笑容说:“美丽的姑娘,谢谢你……”   “咔嚓!”清脆的脆响。一只脚踩在他的手骨上,轻易地把他小臂踩折了。头发被狠狠拽出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阴沉地说:“哼!”哈亚德剧痛地弯下腰,他又开始咳嗽吐血了,那个女孩的声音尖叫:“玛多*#¥#&@!”   哈亚德这时才发现其实救他的有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孩才是他应该讨好的对象,短头发。男的走路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一把长到女人都不留的头发,标注:极度危险。   后来他被再扶起来,靠在树上,浅浅地喂了两口药。药的味道也很奇异,近乎没有,合起来就像喝水似的,和哈亚德以前喝过的治疗药水都不一样。不过疗效倒是真好,哈亚德感到自己的手臂和胸口的痛都迅速地消减。然后他被上了夹板,推着膝盖示意屈坐起来,一个碗随之放在膝盖上,冒出惊人到让人以为仿佛下毒的香气。   尽管手脚还是发软无力,哈亚德非常配合地拿起勺子自己吃饭。虽然软烂的肉羹超美味……恩,吃起来竟然意外的没有什么味道。   啊,简直是伪劣产品。佣兵稍微有点失望,不过随即又想,能做出这一手香气也是格外杰出的厨艺大师了。他吃得很慢很珍惜,虽然他觉得自己吃下的每一口可能都能从胸口上那块缺口漏出来,不过哈亚德还是爱惜自己的性命的,这碗肉打了,那个讨厌他的男人肯定不打算再给他一碗。男人和女孩在远处吃自己的,哈亚德看不见,不过他听得见声音,风和水,树叶摇曳与水流的荡漾,间或有吱吱的声音叫唤,看来他们还养了只宠物。   他们在聊天,哈亚德听了两句,没有听懂。女孩的语言是他没有听过的,而男人使用的语言是精灵语。这可太高深了,除了精灵族,只有那些知识渊博的学者与大法师能熟练掌握这门语言。哈亚德断定男人不是精灵,精灵可不会有一言不合踩断人手臂的暴行,他大概是故意的,他不想让他听懂他们的话。但女孩不停地喊着:“玛多!玛多!”男人的名字叫玛多。   哈亚德一点儿也不关心,他就想知道女孩的名字,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可惜男人根本就没有说一个类似的音节。他只好遗憾地吃完碗里的肉羹,吃完就放在一边的草地上,老实地坐着发呆。视野变暗的时候女孩来收走碗,哈亚德摸索着朝那个方向悄悄一笑。随即身上一冷,一旁有可怕的猛兽窥视。他忙敛住笑容,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头坐好。   大概那个男人才是货真价实的沙漠之民?他也没什么事做,只能无聊地坐那,为了转移伤处痛苦的注意力地胡思乱想。蒙眼布外很快地全黑了下来,有只小小的手把他拖到一个地方按倒,脑后印上一个柔软的草枕。女孩说:“*(#@。”声音很温和,她弯下腰给他重新紧了紧蒙眼布。   这回哈亚德不敢笑,不过他心怀感激地冲前方眨眨眼,他希望那女孩能看得见。   养伤的日子就这么茫然而流水般地过去,哈亚德老老实实养伤,安安分分吃饭。饭一如既往地闻着特别香却没有味道。偶尔女孩和男人会有争执,哈亚德猜他们对他如何处置也有分歧。女孩显然是想救他的,男人嘛,要么把他弄死,要么把他丢掉。他处之泰然,该吃吃该喝喝,要去方便就自己摸着树走到一边去解裤子。虽然辛苦了点,不过女孩除了第一次尖叫以后就没有别的反应了,不知为什么佣兵觉得挺高兴的。   第四天夜里哈亚德被震耳欲聋的吼声惊醒。这声音他太熟了——是狮鹫。“砰!”地上有巨大的撞击声,撞得整个身体都震动起来,脸上有狂风,身边的树木都恐怖地摇动。哈亚德醒来的第一时间专注地听着:“——莉莉!”那个男人终于吼出了他想要的音节。莉莉,是个动听的名字。“*&#*@!”接下来的话都听不懂,他完全无所谓。他挣扎了两下试着爬起来,往外喊:“好心的小姐?”   女孩很迅速地跑过来,把他往树林深处拖。他觉得自己被拖到一棵树后,火光阴暗下来,女孩没有来得及顾及他,哈亚德眨了眨眼,他的眼布第一次松了,布从脸上滑落下来,他靠在树上,看见了月光下的那个女孩。   该怎么说呢?比他朦胧的记忆中要更娇小,脑补出来的印象都是美好的,“莉莉”的样子和他想象中有些相似,又一点都不同。和他看到的那样,她那黑色的头发和黑眼睛,皮肤微黄,轮廓平淡,可意外的一点都不丑陋。她的手和脸和露出来的细长的脖子,细腻得像牛奶,可口得像蜂蜜。她脖子扭过去,专注地看着树林外打斗的一人一兽,她扭过去的脖子上那道流畅秀丽的弧度魅惑得惊人,   哈亚德还没见过这样美丽的肌肤,或许只是他没见过而已,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伯爵的小姐、国王的公主们就有这样滑腻无暇的肌肤吧?他记忆中吃过一次蜂蜜,那玩意贵得要死,只有小妞才喜欢将能吃到它当做炫耀资本。那时哈亚德在追一个花店的女儿,他为了上她的床慷慨地给她买了一小杯。就这一小杯还要通过佣兵工会的特殊渠道购买,要三十银币呢。但原来蜂蜜真的如此美味。他看着她的脖子,悄悄吞了口口水。   不过哈亚德还记得这个异域女孩举着他从狮鹫窝里一路跑下来的恐怖怪力。他的经验比她丰富多了,在兽道上时他就知道她还生涩得很,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哈亚德将目光朝火光那边快速地暼过去一眼,是个银发的男人在和狮鹫战斗。那根本不算战斗,那就是碾压。男人把狮鹫的头按进土里,任它挣扎着咆哮,巨翼扇动,泥土和火星飞溅。   在女孩将目光挪回来之前,哈亚德悄悄闭上了眼,他还咬破舌头故意挤了一点血沫出来,让这个被挪动昏迷的样子更可信。女孩弯下身,给他重新绑好蒙眼布,哈亚德借着她的遮挡手指悄悄一动,向空中发射了魔法信号。   理所当然的,他们收拾完战场,重新睡下,但估计只有女孩睡着了。半夜哈亚德被男人拎起来揪到了水边。“你发射了什么信号?”冰冷的大陆通用语如此问。“别想指望她来救你。”佣兵被摁在水上,脸朝下的嘴唇碰触着冰冷的水面,比摁死那头狮鹫还轻松,一言不合他就会被溺毙。   哈亚德有理由相信这个死亡方式是绝对毫无痕迹的,给他身上擦干水,第二天早上起来,天真的好心小姐绝对只会为“伤重发作窒息而死”的他掉几滴眼泪。他努力呼吸几下,过一会儿才压抑下咳嗽的冲动和断骨的痛楚,张开双手做求饶状。他们的声音都很低,女孩在火边翻了个身,睡得又香又甜,宠物趴在她身边抖了抖耳朵,好奇地往这边看一下,又低下头继续睡觉。   “哎……大人,其实那只是个我发着玩的信号,什么意义也没有。您看,真正召唤同伴的符文还在我手上呢。”不管怎么样肯用人话沟通就是好事嘛。佣兵咕噜噜地吐着水泡,笑眯眯地说:“您想赶走我的话,不如,咱们来谈一谈?” 第80章   在四天前的傍晚事情是这样开始的。愧疚地绞着双手的贝莉儿面对着龙, 他正黑着脸瞪视地上昏迷的男人, 目光像是要吃人, 对就是把地上这坨垃圾吃掉一点也不剩。   “这什么东西?”他问。甚至一个“人”字都不肯称呼。在玛利多诺多尔眼里这就是一个渣滓, 大型渣滓,碍眼恶心到极点。他接受了贝莉儿也不代表他肯接受其余的人类。他们都是骗子, 狡诈又诡谲。傲慢的巨龙曾经强大到不在乎一点旁门左道,但在法师塔之后他也学习到并不是所有的耗子都可以被无视。玛利多诺多尔厌恶人类, 他从来没有想过贝莉儿会带回一个人类。   就像……就像曾经带回他。   这种认知让他感到更加地暴躁, 而他又忍耐着这种暴躁不愿意说一句话。他的目光游移到旁边的宝石堆上,可怜又寒酸的宝石堆, 在夕阳的光辉下它们有多么耀眼就有多么可恶。小花绞着手自知理亏地说:“我、我就是看见他躺在狮鹫窝里不由自主就……”她试着解释:“他还活着, 要被吃掉了。我……”   她突然停顿一下,也知道自己的说法有多么站不住脚。虽然见义勇为是一种道德上绝不会被谴责的行为,但这不代表在现实中它是随时随地都可以毫无障碍地实行的。贝莉儿还带着玛利多诺多尔,他可是头龙啊, 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地嗫嚅半天:“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玛多, 我知道我不应该带他回来,就是,我把他带下来以后才发现不知道可以把他送到哪里去……”   贝莉儿承认她真的太甜,在异世界救一个人是不如她想象中那么轻松。二十一世纪你想路见不平只需要打个电话喊救护车和警察叔叔, 了不起跟进医院去垫付个医药费也能被喊超级大好人, 但在荒郊野外的这里, 当你救了一个人又找不到他家属——荒郊野外要去哪里找家属?   贝莉儿将这个男人一直扛到地上,才发现他无处可去。与其说他无处可去还不如说她不知道要怎么送他走。他受了重伤不能自己离开, 就算他醒了,告诉他们同伴在哪儿,贝莉儿能随随便便地就在不通知的情况下将玛利多诺多尔暴露于人前吗?最后她不得不先把他带回约定的地方,蒙上眼布,她是已经暴露了,无所谓,只要玛利多诺多尔还没被看到,这样或许就能暂时拖延一下。   不能把这臭烘烘的家伙活吞了,而玛利多诺多尔要在心里重复三遍才能开始运气想其他的。莉莉也不是故意的,人躺在那里她当然会去救,她就是这样的……一开始本来也没指望她拿到多少宝石,本来就是自己去发现敌不过狮鹫群,所以姑且随便试试……本来就是拿到多少他都不会在意,有一块是一块嘛……   嘛什么嘛!好过分啊!龙的心里在滴血!捅了一万刀!血流成河!他虎着脸站在那里半天才说:“我们,先分宝石。”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喷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愤怒。贝莉儿小心翼翼赶紧说:“不不不我不要那些宝石,全都给你好吗?因为救他丢了好多宝石,本来我就不该要……”   闪亮亮的宝石全都被堆在面前,虽然很小,但仍然是宝石堆。玛利多诺多尔发觉自己竟说不出一句谴责的话,他一下子什么气也发不出来。明明为了救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类而丢了那么多的宝石,就是把宝石全给他也不够赔偿的。明明他和杜维因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哪怕是丢一条内裤他都不肯吃一点亏。   可他说不出一句话。他突然觉得恐慌,为她这样轻易地将财宝拱手相让。小花在乎他吗?玛利多诺多尔很想说是。他相信她一定是在乎他的,她选择他做她的礼物,她邀请他和她一起同行,就算龙告诉了她那些危险,她虽然害怕但是毫不犹豫地和他一起走了,她将自己的小木屋全部毫无保留地放进龙的亚空间中,就算是现在她也毫不犹豫地将宝石全都送给他,从未考虑过自己留下一点私藏。   可他又混乱而恐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他欣喜于自己如此得到看重,又混乱和恐慌于自己毫无困难地得到这些财宝。龙曾经从筹备出发以来到刚刚都非常快乐,为了她选择他做礼物,他幸福了很多天。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亚空间中放着她的财宝,仿佛就踏实地将花儿攥在爪子里,不容许她在别的地方开放。   可他现在突然意识到这对贝莉儿是毫无衡量标准的。她喜欢的原本就不是这些闪亮的石头。她未必不知道这些宝藏的价值,她只是觉得有更多的东西比这些宝藏要更贵重。玛利多诺多尔早就应该明白了,龙也是一头破烂的龙不是吗?被她从死神身边捡回来养才得以活下来的,狼狈而失败的龙。   没有他她走不出这座森林?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这是无稽之谈。他一身丰沛的龙血就足够让她成为一流的战士,银龙的龙晶就是天生的空间道具,正好用来存放他的尸体。如果贝莉儿看重这些身外之物的价值,他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她把他捡回去养,如同救那只吱吱,如同救这个男人。   “莉莉……”他试着问:“不要宝石吗?”   贝莉儿看着他的样子眸光清澈。她还是有点担忧紧张的,怕他不高兴,可是那样子多么清澈啊。假如说清楚了男人的事情,她是真的觉得这些耀目而贵重的石块给他是最好的。他喜欢宝石不是吗?那么当然应该给他。“虽然这些我知道很少,也不能弥补我的错误……”小花如此顺理成章地说:“都给玛多,我不该要。”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有一种窒息。然后随即他又想到人类才是花儿的同胞。如果贝莉儿没有这样仿佛天真不知世事的傻好心,如果她没有对这种路边所有濒死的陌生人都要走上去施与援手的坚定和明亮,他自己也早就不能站在这儿了。   他不明白,明明还是很快乐,只是一个突然的小插曲,但为什么会有这样令龙难以直面的恐惧?快乐其实并没有褪色,只是因为快乐太耀眼而不真实了,好像现在这样才是对的。他不是特殊的,于贝莉儿而言他从来就不是特殊的,只是因为他伤重倒在那里,她看见了,尽心竭力地救下他,如同现在对待地上那个蒙着眼布的男人。   他为了这种突然认知到的事实而恐慌,然后玛利多诺多尔不能原谅自己竟然因为那个恶臭的人类被蒙上了蒙眼布而想妥协,可是他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他没有一点立场。尽管他们花了一年的时间让彼此变成特殊的人。龙想将她圈在身边,吱吱成了她的宠物,那么第三个男人会变成她的谁?   玛利多诺多尔发誓是谁他都不允许!决不允许!他黑着脸,突然喷涌出来的愤怒和危机感吼叫着说把这个渣滓赶走!赶不走他可以负责把他活吞了!但他最后只能生闷气地说:“莉莉如果想救就救好了。”   “其实主要是没有地方送走他。”贝莉儿还是很识时务的,或者说她还没有圣母到这个份上。看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气到蹦蹦跳她也有点松一口气,然后赶快找补似地把前情大概诉说一遍,包括因为他丢在了狮鹫窝里的石头,以及不知道石头会不会被狮鹫找到的忧虑,然后说:“我带他回来主要是想先跟玛多你商量一下要怎么处置他。”   吃掉呗!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自己不能讲这句话,不能讲这句话他就一点也不高兴,把这堆宝石都收在空间里也不能高兴。“养到他可以走了就丢掉。”   贝莉儿想了半天,其实她是想说或许问问这个男人是做什么的,她第一次在异世界看到别人,不由自主地想了解他们的一些信息,或许也能帮助龙吧?不过别扭的白龙小公举在发脾气,贝莉儿也只好赶紧顺毛撸。“那狮鹫那边呢?”狮鹫是个很严肃的问题,丢在窝里的石头是个定时炸弹,总不好走到一半一半就路上突然蹦出头狮鹫来。“玛多能不能把石头拿回来?”   “拿不回来,不用在乎。”玛利多诺多尔这时候才没空关心狮鹫。他阴鸷的眼神瞪着地上那个垃圾,决定等他好了,快点送走,然后等小花看不见了,立刻找个机会追上去把他吃掉。……不过这个考虑让他犹豫了一瞬间,如果在路上突然有狮鹫跑过来也很麻烦,不可以出纰漏。“等几天看看,你要把他养好吧?”   他一点要动身的意思都没有。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玛利多诺多尔在这时候离开贝莉儿,要是那个男人突然就成了她的宠物呢?!这种事龙是绝对不允许的!“要是临走狮鹫还不来,我再去弄石头。”   贝莉儿莫名觉得有种愧疚,还没开始照顾男人,想起小木屋也不能拿出来,她立刻就觉得救下这个人非常麻烦了。其实当他妈妈倒还不那么麻烦,比当初的白龙小公主省事,让他吃就吃让他睡就睡,按时送一日三餐,定期检查蒙眼布,天黑推他睡觉,其余时候她往他手边放一个大大的水杯,让男人可以随手拿起来就喝。   男人昏迷的时候和醒着的时候一样好养,他非常会察言观色,懂事到让人不舒服的地步,但又觉得这种提防是毫无理由的恶意。那么重的伤,他平常坐在那里发呆,哼都不哼一声。龙反正平常也是甩手大爷,因为太接近男人而踩折他手臂后,他现在就天天黑着脸坐在十米外监视他,除了必要的送饭和睡觉,他决不让她接近这个仿佛会爆炸的重伤患。   有时候贝莉儿干活干着干着回头去看,蒙着眼的红发男人靠坐在那里心情很好地用手指头划草地,一脸脏兮兮也能看见上扬的唇角,他可能正在心里哼歌呢,要是他知道旁边有个怨气冲天的恶鬼在瞪着他,他可能就哼不出来了。   啊这事究竟是谁的错呢?贝莉儿也不知道应该对谁抱歉。她没想那么多就做了,救人是没错的,不救也是没错的,只是或许重来一万遍她都会选救下他,现代人类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生物,明明孤僻冷漠到地球爆炸都无所谓,而且还会自己招来的麻烦各种不舒服,但事到临头她就是没法看着别人死。   或许她真的该问问那个男人的身份,然后及早把他送走,反正狮鹫的隐忧也解决了。第五天贝莉儿醒过来时如此琢磨着。她太累了,昨晚被狮鹫来了一段午夜惊魂,一被打断躺回去睡就怎么都没睡饱,从藤床里坐起来,打了个呵欠。   呵欠打到一半被生生吓了回去,她瞪大眼。一个兜帽怪人坐在她床边,整个人被银色的布料盖起来,别说头发了脸都看不见,听见她的倒抽气他就回过头来,原来是玛利多诺多尔。龙的竖瞳被兜帽半遮半掩挡住了,只露出半个高挺的鼻梁,鲜红的抿起的唇,见她醒了很高兴,艳色的唇角微微一扬。“莉莉,你醒了。”   贝莉儿僵了半天:“玛多你你怎么了?”这衣服她还没见过,一下竟然没反应过来……等等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裹得像个看金鱼的怪蜀黍?!玛利多诺多尔若无其事地说:“来莉莉吃早饭。”他把攥在手里的蜂蜜烤肉慎重地递给她。   “*&*@(&!”然后一股恶臭,旁边突然冒出来的破破烂烂的红发男人夸张地执起她的手……卧槽你什么时候跪在这里的!贝莉儿差点没认出来毕竟她之前都不敢给他洗脸,男人有张还不错的脸,胡子稀稀疏疏的应该是赶着刮干净了,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卧槽你什么时候把蒙眼布解了?!贝莉儿没回过神来,眼睁睁看他单膝跪在床前执起她的手:“*()#*!”然后低头要亲。   “咔!”玛利多诺多尔一脚踹折了他的另一只手。   作者有话要说:   哈亚德:要和小姐保持距离没问题,不过她救了我,总该谢一谢吧!   玛多想了想,没毛病,谢谢是应该的。【还是有点担心,赶紧准备一块烤肉安抚莉莉】   所以小白龙就忍着让男人跪在对面等。两个瞪大眼睛一起等莉莉醒。   然后玛多多就后悔了。卧槽人类的致谢礼仪不能忍。 第81章   “哎我说。”佣兵的同伴捅了捅哈亚德。今天天气不错, 太阳温和, 无雨, 无雾, 天也黑得很晚,这段时间是最为祥和的春夏之交, 行商与佣兵们丰收回家的好日子。人类的商队已经走了一天,在傍晚在一条河边宿营, 抓紧在天黑之前做好安保准备。哈亚德因为是重伤患, 所以就没有起来干活,只是在灶边负责烤烤肉煮煮汤这样的小事。在他忍着疼痛把一锅子糊糊搅得更加黏稠的时候还有个实在按捺不住的傻逼问他:“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关你什么事?你好奇心这么重干嘛?”   一行行蜥蜴车从他们中间沉重地驶过去, 车子就只是简单的木板的底, 没有顶,上面用铁链绑着整齐的大笼子用黑布盖着。这里就是他们的收获,二十枚蛋和三头小狮鹫,还有一些在落日峡谷能找到的其他药草、炼金矿物与魔兽的副产品。   和往年的收获季比起来今年似乎有那么点不同, 哈亚德也说不来这样的感觉, 他以前又没跟过狮鹫队。不过据他的同伴所说“省事平静多了,以前那些小狮鹫又吵又闹撞笼子,吵得大家睡不着觉,好几个驯兽师才能安抚一只, 又要排得气都喘不过来地巡逻, 还要预防会被跑出来的幼崽咬伤。”   狮鹫的幼崽在肉体上是没有那么大的攻击力, 但它们的灵魂强度相当强。它们本身就是非常高阶的凶暴魔兽。据说驯兽师是用精神意识与它们沟通的,又需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沟通, 对身体和精神素质要求都非常大,一个不好很容易被反噬。而如果不能压制狮鹫的吼叫,到后期出森林的时候就会有许多魔兽感知到动静来攻击队伍想要吃掉它们,一个疏忽就会造成最糟糕的恶性循环。   所以总之每一年的狮鹫抱窝期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还有精力,高度警惕、日夜防守,干完一趟活人都能瘦一大圈。哈亚德是没什么好抱怨的,不凶险哪有他们这些佣兵的钱挣?不过即使没加入过狮鹫队他也能根据以往的经验来判断“这次确实与众不同。”峡谷中的路在十天后就过渡成了林地,到这里离走出落日峡谷就还差最后半个月的路。这一路上平静得反常,不要说魔兽来袭击,就连笼子里的小狮鹫都不吵不闹,顶天了要吃要喝心情烦躁呜咽两声,车上最嘈杂的情况大概就是蛋们要出生的时候,一个个没事做的驯兽师挤成一圈精心照顾这些活金币们,看那架势颇有担忧自己没事可做的风险。   ……据说强者确实能将自己的气息扩散开去压制敌人,大陆上还流行着很多这样的传说,所以这一切也似乎都只能归功于佣兵哈亚德带回来临时加入商队的两个陌生人。这些天哈亚德也不止一次应付过别的佣兵和商队头领的询问了。老实说他对这业务也挺陌生的,不过不妨碍哈亚德做出脑子没有坏掉的回答。   “除了那位好心的小姐救了我以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那样的大人也没必要向我这个渣滓介绍身份吧。”哈亚德隐瞒了他是从狮鹫窝里被扛下来的事情,只是简单地说“逃出来后在路边被捡到了”地搪塞过去。在养伤的时候试探着邀请了一下没想到真的答应加入了。   商队头领本来也是看在哈亚德的面子上勉强接纳了新成员,虽然这家伙在峡谷中惨烈地遭遇了一次滑铁卢,混成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被抬回来,但在来的路上还是能看到他的能耐的,况且红发佣兵向来只接A级以上任务,狮鹫这种人多势众最多也就是B级。他还是希望能和哈亚德达成长期合作……再加上回来报告的人说看到还留在林子里没有吃完的狮鹫尸体。   能凭一己之力压制一头壮年狮鹫,想想虽然肉痛,也还是多花了点钱请了这个一身白的兜帽怪人加入,姑且当个外援。直到五天前的时候大家终于发现有哪里不对,头领亲自毕恭毕敬地送了几大袋金币和一些宝石过去,被对方坦然地收下了,然后毫无余地地拒绝了所有接下去的会谈。   从那时候起佣兵们在私下的流言就猛然猖獗起来。何况兜帽怪人还有更加值得八卦的特质:随身携带的一个娇小奇特的异域女孩,一个显然是被女孩当做宠物,经常抱在怀里的也一样奇特少见的长耳朵小动物。   哈亚德已经听他们为这件事打过不少赌了,男人无聊的时候碎嘴起来也非常讨厌。“我当然知道规矩,我也不是想打探那位大人,不过是女仆吧?看那样子就是一个女仆吧?毕竟……嘿嘿嘿。”   佣兵点到即止地露出一个男人们都懂的笑容。虽然女孩的样貌也不是主流的审美,胸部和脸和屁股都很平——说是很平是因为人藏在那种宽大的衣服里也看不清楚,但起码还是能看清不是肉弹型身材,加上黯淡不够好看的黑发与黑眼。   虽然那身细腻美丽到不可思议的肌肤和与兜帽怪人对她的暧昧举止都很让人遐想。除此之外还有她那特别到记忆深刻的手艺。说着他抬头朝那边打量了一眼,突然满脸愁苦地说:“啊,差不多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可怕到让人终生都无法忘记的美味香气再一次顺着风扩散下来,整个团队瞬间好像中毒一样静默了一瞬。哈亚德看着自己手里这个糟糕到让人想呕吐的锅子内容物,他可以很肯定那个小心眼的男人是故意的。他都是要选在上风处搭建帐篷,离他们很远摆明了划清界限,除了食物的香气偶尔还会有细碎的谈天和笑声传下来,但这时候谁要管声音啊!   而且第一天他这么自顾自地走开搭帐篷的时候商队头领还很不满,直到这股味道飘下来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美味的食物,不是没有吃过的,但是随身带着在最高级的餐厅里才能吃到这种手艺的大厨在荒郊野外到处走,这种大佬的重量级不是能随便招惹的。   哈亚德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帐篷刚刚搭好,非常高级的布料和绚丽的银色色彩,当然有识货的人看得出那是精灵森林的出品。男人的手从立杆上放下来,而他在意的那位女孩跪坐在灶前专心地搅锅子,明明是和他一样的动作,做出来的却是神之手与阴沟垃圾这样区别天差地远的东西。男人的目光立即能感受到地投过来,纷纷望过去的佣兵立刻做贼心虚地低下脑袋或是左张右望,只有哈亚德咧嘴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才再低下头把锅子里的东西舀出来分。   只承诺过远离小姐,没说过一眼都不能看嘛!他坦然得很,把一碗碗糊得看不出颜色的豆子蔬菜汤递给每一个伸手过来的人。“每天我都觉得自己吃的是猪食。”同伴就着这股香味狠狠地啃着嘴里的肉干,灌一口汤,欺骗自己其实吃的是珍馐美味。   哈亚德也挺想告诉他“不是的,闻着是可怕的香,吃起来啊虽然也是很美味但根本不是想象的那个样子。”可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信嘛。也不是没人想偷窥女孩的厨艺,学到一道菜卖出去这辈子都能躺在金山银山上不愁吃喝了,这个傻兮兮的女仆还一点都没有隐瞒自己处理食材的过程。距离虽然差了三十米远,不是没有人打主意但……   洒在菜里面那些各种颜色的粉末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啊!就算没有那些仿佛炼金师一样邪恶古怪的粉末,全程照着步骤做出来的也完全是似是而非的东西。有一些添加的副原材料倒是能看出来,比如野菜和蜂蜜,但前者太便宜而后者太昂贵了,根本没有办法贩卖和反复实验。哈亚德看不下去了帮了点小忙:“不要犯傻,如果你真能把菜谱学过去的话你以为那位大人会坐视不理吗?”   那个佣兵还强撑着狡猾地说:“谁说我是在学菜谱。”   无所谓啊,只要你能单枪匹马打过一头成年狮鹫。哈亚德耸了耸肩走开了。再后来大家就收敛了很多,也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地剽窃,而且也是因为女孩的步骤太繁杂细致,菜谱翻新太快,需要的技巧也太多了,不是专业的,就连盗贼和药师也没法只看一遍就全盘模仿下来。   同伴还在探头探脑地报告消息。“应该是煮鱼汤,我看见那位大人抓鱼了。”整个团队都看见他们抓鱼了。这次也没什么人模仿了,鱼很腥臭,刺又多,非常不好处理,对佣兵们来说宁可啃肉干都不愿意去煮雨。“哈亚德,你说昨天那个女仆拿去的豆子到底用来做什么了?”   女孩经常过来团队这里交换一些物资——与其说交换,不如就是拿着意思意思的几枚钱免费拿了。她要的又不多。迄今为止已经拿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基本都是食物,一些干果、香料、土豆和小麦,就她孤身一人过来,哈亚德看出她有在学习语言。   前几天她拿走的是一小袋豆子,然后大家看着她把豆子倒进水盆里就不管了,清晨天没亮的时候几个值守的佣兵一脸天崩地裂的说看见神秘兜帽大人在磨一个磨把豆子磨成浆拿去煮开。   但豆汁根本就没什么好吃的不是吗?再说谁身上还带着个磨啊。这次终于没人抄菜谱了,大家就是好奇女孩每天鼓捣那些豆汁是用来干什么。同伴戳了戳低头干活的哈亚德:“哎,那个小女仆走过来了。……还带着个碗!天啊!她要送食物来吗!”   哈亚德抬起头来。兴许是因为熟悉,贝莉儿过来大部分时候是找他交涉。挺不错的,哈亚德相当乐见其成,毕竟他和那位大人的约定也只有“不能主动接近小姐。”   贝莉儿端着碗走过去的时候觉得简直全部人都在看她。本来还是鼓起勇气雄赳赳气昂昂理直气壮过去送温暖的不知怎么就泄了,脚步顿了一下想回头,但那位她曾经救下的红发佣兵早就大老远站起来等待了,额,这还怎么回头!出于在身后的龙怨鬼一般的监视,贝莉儿至今还没敢问他的名字,而玛利多诺多尔不肯教她“先生”和“阁下”诸如此类称呼的词。她走过去也就只好……   “啊,喂。”她说。   佣兵早就知道这个单音节的词是叫他的,脸上顿时露出热情洋溢的笑容。“小姐#*@》?”贝莉儿唯一听懂的只有小姐,不过她大概知道是有何吩咐那一类的话。她把手上的碗往前递了递。   “做……太多,了。”她结结巴巴地用新学的词汇说:“给,你们。”   贝莉儿简直把这个商队当成额外宝库在刷。每天她都能发现一堆让人欣喜若狂的新食材。不过就因为这样太得意忘形了,估计错了分量,做了太多的豆浆和豆腐。龙是不吃素的,这么一大盆的豆腐也没地方处理。玛利多诺多尔:“放进亚空间就好了。”他一点都没当回事。贝莉儿别有用心地说:“要不拿去送给他们?我们拿了这么多食物,也要礼尚往来啊,打好关系再拿就好开口多啦。”她试图蒙混过关。   “那好吧。”龙一点都没有迟疑,很痛快地答应了。“喂饭就可以去。”   哇怎么这么精明,一次都避不过去!“明明这次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啊!想想你的魔晶!”贝莉儿也不是排斥给他喂饭就是最近最近……总之她试图讨价还价。但玛利多诺多尔认准了就是认准了。“过去一次就算一次。”他决不放弃自己的权利。   他这么说着,眼睛闪闪发亮,布满期待。贝莉儿本来想说不去就不去呗自己吃完豆腐有什么难的,可是他这样子……真可爱啊。   被美色蛊惑的贝莉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过来了,算了反正都还是要拿东西。她自暴自弃的想。佣兵脸上露出夸张的惊喜地把盆子接过去,像是接着个聚宝盆。他之前两只手都被玛利多诺多尔踩断了,为了补偿喂了一点神奇溪水恢复了一大半。她比划:“水里,煮一煮,吃。”   旁边的人们毫无遮掩地看过来,整个营地一片寂静,简直万众瞩目。红发男人倒是一点都不怵场,就像他是个天生的演员似的,毫无障碍地一手把盆子搂在胸前一手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好心的小姐,谢谢馈赠。”大概因为知道她在学语言,所以回答也特别简单。   她才想起来她忘记学“不用谢”,她学来的话都是一句句死记硬背好顺序。好像写好的剧本一飞出去就不知道如何做了,贝莉儿脑子空白地卡了半天才跳过去:“我想,拿一瓶酒。”这种语序说了好几次了倒是非常溜。几分钟后一瓶上好的红酒就恭敬地送到贝莉儿手上,呃,她都不好意思问有没有那种米酒什么的,只好抱着瓶子逃跑似的快步走回去,在她身后暴起的喧哗,想都不用想就知道红发佣兵已经被人扑倒了。   回到帐篷那边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还在正襟危坐地等着她。贝莉儿更紧张了。“玛玛多。”龙看了她手上的东西一眼说:“莉莉今天拿的是酒吗?想喝酒吗?我们已经有汤了。”他指的是锅里还在咕嘟咕嘟滚的鱼头豆腐汤。   呃,但这个不是用来喝的。贝莉儿:“这个、这个我留下来试试做个东西。”她手脚僵硬地把酒瓶子好好摆在一边,越临近断头台脸就涨得越红。玛利多诺多尔已经积极地越过她给她舀好一碗香喷喷的鱼汤,连勺子一起递到她的手上,蒙在兜帽下的眼睛闪闪发亮。   “莉莉,我准备好了。”   贝莉儿看着手上的碗勺,那当然不是给她准备的,漂亮而华丽的质地与花纹,那是龙的餐具。   好吧。   她想不就是举手之劳嘛。舀起一勺勺子,闭着眼睛举高到空中。龙还不乐意。“莉莉要睁开眼睛喂我。”   “不就是喂饭嘛你还管我睁不睁开眼睛。”   但是说是这么说手费力地举高了半天都没有龙来舔勺子。好吧……好吧这个混蛋,就是吃定她了!贝莉儿自暴自弃地睁开眼,努力抑制着脸红和颤抖的呼吸,果然那双漂亮的银眸就在最近的地方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见她妥协,得意地露出一个胜利了的孩子气的笑容。   “看着莉莉的眼睛吃的东西才美味。”   他这样说着:微微的张开嘴,美艳的容貌和绚丽的眸,开始专注的对着食物,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对面的小花突然爆红了的脸。   “啊。” 第82章   天渐渐黑下来了, 今晚也是晴朗的好天气。夜空也是深蓝的, 闪烁明亮的星与月。曾经贝莉儿每次试图回忆过去时她想起的都是城市中的长河。车流与灯光, 缤纷的不夜城, 这些画面像碎片一样地从脑海中流过,不知不觉, 短暂而漫长的时光中,逐渐地替换成了这样干净澄澈的星空。   他们还在野外, 没有进到城市中。抬头看的时候视线边缘有黑色的树影, 蓝色的夜空蒙着淡色的云,在云下就是无数的星。天很黑, 但也很亮, 平野而广阔的明亮。在帐篷前跳跃的火也随着夜的深邃而越来越亮,往里加一块柴,火苗噼噼啪啪地跳跃,舔舐空气, 映红人的脸庞。   贝莉儿与玛利多诺多尔正坐在帐篷前, 身后老远的地方还很喧哗,佣兵们吵吵闹闹的谈天,骑兽此起彼伏的低吼嘶鸣,各种碰撞东西嘈杂的声音。而在几十米外的这里四野寂静, 温馨的昏暗, 悠远而安详。他们将帐篷开口与篝火都设置成背对佣兵们的方向, 因此人类们看不见龙的样子,这样玛利多诺多尔就可以拉下兜帽安心吃饭。   他现在就在专心喝汤。低着睫毛喝一口, 看一眼对面的小花,注视她的眼睛,让他喜爱的温柔的瞳孔。虽然是讨厌的黑色,但因为是小花,所以可以忍耐。玛利多诺多尔压抑着凑上去抱住她的冲动,她看起来很累,脸红红的,心跳很快,还流了汗,举着勺子的手是抖的。没有人说话,远远的人声传过来就好像隔了另一个世界,细碎的碗勺碰撞的声音。   不知为何,时间很静谧。   “莉莉手酸了吗?”他终于轻轻扶住她的手腕帮她稳住地问。勺子里是最后一口汤了,他握住手低头含着,抿了慢慢地后退。今天明明还是第一碗,为什么这么快就累了?龙想不通,但还是体贴地接过碗放下来:“莉莉累了吗?今天要到止为止吗?”   汤汁有些溢出来,他舔舔嘴,抬头关心地看一眼,看见小花盯着他的嘴有点乱了呼吸。在看什么?他有一点在意。嘴上湿湿的,是还没有舔干净吗?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在小花面前弄得很粗鲁的样子,矜持地再舔舔。   没有。   贝莉儿还盯着他的嘴有点拔不出来,思绪里有一部分权当自己是个死人,然后外面那个呼吸不畅脸红耳热的傻逼是个假货。中间一部分还在现实中,看那副根本舍不得的沮丧样子还好意思说想让她休息,休息什么啊就爱指使她的大坏龙。   而最后一部分好像已经神游出去了,她还盯着他的嘴,不知道要怎么挪开目光。湿润润艳红色的唇瓣在火光下闪着动人的光,还有近在咫尺被他握着手腕没有放下来的勺子,也漂亮华贵地闪着光。看起来非常的……你都在想什么东西你这个变态。   “不、不用,”龙还看着她,她倏然一惊地说:“不是还有一碗吗?”   每天喂两碗食物是约定好的。但话一出口贝莉儿就想扶额,简直丢人。声音又高又尖不正常得离谱。懵懂的傻龙还愣愣的看她不明白发生什么事,黑眼睛与银眼睛短暂对视,一会儿就赶紧闪烁的撇开。“莉莉怎么了?”玛利多诺多尔大惑不解地看着宝贝小花抽回手双手很疲累地捂住脸。“脸好红还出汗,”他这下有一点急:“不舒服吗?”   “被火烤的。”人类把脸埋在手下闷声闷气坚定地说。   火太热了吗?“那弄小一点?”   “没事大一点比较亮。”这么说着她头都没抬起来的指指碗:“去,给你自己再舀一碗。”   玛利多诺多尔一时没有想通,于是听话乖乖去了。贝莉儿趁机使劲一掐自己大腿!嗷!她疼得龇牙咧嘴,龙捧着碗转过来龇牙的扭曲脸又立即无缝转换成慈祥的妈妈式微笑。朝碗里看一眼。碗里是热腾腾的鱼汤,乳白色的汤上漂着油花,而且龙还会无师自通地向上面撒野葱叶。   就是碗不是满的,汤只有一半,放在手里少得有点可怜。“玛多不舀满吗?”   “莉莉如果累了,将就一下就好。”他还是坚定地认为她累了要照顾,玛利多诺多尔想享受她的爱,但并不是有意让她辛苦。认真地再捧着碗送过来,不松手的说:“我帮莉莉端着,莉莉用勺子喂我。”只享受被喂食的感觉就很好,其他的尽量自己来。银发的龙低下头,尽量凑近她的手,眼睛乖巧地这么看了她一眼,然后低睫轻轻的“啊”一声,张嘴专心地等汤。   贝莉儿举着勺子继续发抖,刚冷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狂跳。啊啊啊啊自己简直罪大恶极好吗!应该塞进地狱油锅里炸一百遍!她觉得自己是个白痴!龙也是白痴!大白痴!不能这么下去应该速战速决!人类豁出去了地深吸一口气:“玛多我们要不换个方式?”   玛利多诺多尔就捧着碗一愣地看她一眼。“还有别的方式吗?莉莉想怎么喂?”用什么方式也没关系,他都会很高兴。于是这么说着就眼睛闪亮亮地,立刻期待起来。……看着那个样子贝莉儿都不知道要怎么对他说。她再一次觉得给龙喂饭就是个智障,实打实的智障。   本来她并没想那么多,龙要喂饭就喂他吃,她这么爱龙,喂顿饭算什么?又说什么要看着他喂饭才觉得美味,确实是他吃饭不是为了填饱肚子,这个要求也很正常。但再后来贝莉儿就开始觉得想死,为什么要答应每次去刷新食材就得给他喂一次饭。   被他看着真的压力很大,美丽的龙,凑得太近了,人类忽略了自己对龙并不是纯粹亲人的感情,她喜欢他,不管是因为美貌还是这种亲近得无法分开的温柔,她只觉得自己丧心病狂。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贝莉儿那一瞬间脑子里是想不到更多什么东西的,她笑眯眯地说:“来玛多,碗拿过来。”这么说着就伸手去拿。龙愣了愣,犹豫一下松了手,看着她接过碗站起来,走到自己身边。   她扶着他的肩俯下身,单手稳稳把碗递到他嘴边,被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伸手帮着扶住。奇怪,她不抖了吗?这样不累吗?他想着,就听见耳边软糯糯的声音劝诱地说:“玛多今天要不要这么喝看看?”   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这种喝法,酒馆里被人灌酒会用这种。太急也太粗鲁了,他不喜欢。但是小花的手和声音都很温柔,碗里是香而沙的汤。他看着她,她还是笑眯眯的,于是他地下睫毛试着张了唇咬住碗,让那只手就往他嘴里倒汤。   ……这么喝也不错。他松开了牙齿,任汤在舌头上滑过,灌进喉咙。龙认真地向上掀着睫毛看着人类,闪耀的银眸有一些缩,在火光下晶莹得像雪花。贝莉儿的笑容都僵硬了:……你神经病啊!她忍无可忍地捂着他眼睛:“不许看,没有人这么吃饭的。”   他又不是人类。玛利多诺多尔倒是乖乖的没有去掀她的手,垂着两只手坐在那里,眼睫毛擦在她手心上痒痒的。他喝完了汤才说:“我是巨龙。”   “那也不许看。”她是真拿他没办法:“这么看你也不怕噎到,好好吃饭。”不被那双眼睛看着就不会那么容易脸红耳热,她总算能努力平静地喂完汤。手放下来的时候脸也成功降温了,露出那双龙闪亮亮的眼睛她也当没看见,迅速勺子舀起鱼肉和豆腐全部往他嘴里填,速战速决速战速决。小奶龙总算没有再说话,认真地把投喂来的食物全部吃光。   碗空了放下来,她这才松一口气地宣布:“你吃完的话我要吃了哦。”玛利多诺多尔点头说:“好。”就起身去帐篷里铺床。这些日子的分工是这样的,人类煮饭烧菜洗碗,龙负责搭帐篷整理铺盖——毕竟铺盖在他空间里放着。冬天时玛利多诺多尔照顾贝莉儿姑且也学会了怎么铺床,简单得很,把床拿出来,把垫在里面的毯子四边平整地扯扯好,上面再盖一层等着小花钻进去,这就很完美了。   而终于能一个人的贝莉儿搅了搅锅里的鱼汤,捧着碗发呆,深思事情到底哪里出了差错。之前她没有注意到,他们都很忙,主要是她很忙,忙着在商队里发现新食材,拿回来全部兴奋地做给龙吃,还忙着学语言,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是真的乱入异世界,她说的话只有龙听得懂。   后来她就开始学语言。但玛利多诺多尔很不高兴她去接近人类商队。他开始乱提要求,让她忙得团团转,那样子像是个小孩子在生闷气,贝莉儿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当然不喜欢看见她接近自己的同族——在他眼里那就是她的同族。龙爱撒娇,这点小小的事情,贝莉儿很愿意宠爱他。只是……她握着心口,有些想不起来的细节浮现出来。   最近都觉得很奇怪,越来越奇怪。   汤有一点凉了,身后有个重量俯下来压住,贝莉儿回过神,玛利多诺多尔在背后抱着她,一个大头黏糊糊地靠在她肩上,银发越过她的脖子从她身前垂下,像梦境一样美。龙小声说:“莉莉,床铺好了。你吃完了吗?”   她觉得自己有点恍惚:“啊……吃完了,吃完了。”低头看一下根本就没有,她哪有心思吃。背后靠着的人明明是凉的,可是存在感那样鲜明,那种重量突然感觉烫得火烧一样。龙还是粘着她没有起来的意思,贝莉儿不敢管他赶紧把汤喝了。她不喜欢啃鱼头所以舀的汤里没有肉,只有白嫩嫩的豆腐块。明明吧做出来豆腐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大口喝完汤,逃避地抹抹嘴抖一下肩:“玛多起来一下。”压在身上的重量才轻了,也不敢看他地站起来蹲水边洗碗,龙在她背后把锅里剩下的汤统统喝完,用布擦一擦油,拿去给她洗——他们遇到商队以后总算能要来一些衣服拆了用——他现在真是又乖又贤惠,好好吃饭,认真干活。贝莉儿胡思乱想。……除了之后的事。   她动作很快,洗完餐具和锅,用布擦干,拿给玛利多诺多尔让他塞回空间。这时旁边等待已久的毛巾递过来,她接过来,甩甩手擦干,洗一把脸拧干了重新递回去。再脱下鞋子把脚也洗一洗,旁边就擦脚的毛巾也递过来。她飘忽的擦干了重新递回去。……好可以准备进帐篷了,玛利多诺多尔已经赶在她前面拎起了布盖着保温的小篮子。   篮子里是炸鱼薯条,捉了鱼和拿到土豆之后的新点心。一碗豆腐鱼汤当然吃不饱,晚上还要学语言,这个当夜宵吃。   不知道为什么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明明是新点心。贝莉儿一想到之后的事就觉得自己在噩梦里还没醒来。龙说:“莉莉,我们进去上课?”回头期待地看着她,贝莉儿顿一会,又想捂脸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她点点头。   于是进帐篷,帐篷里放了灯,也是和商队买来的魔晶灯,塞进一块魔晶就可以点亮。那差不多也是小夜灯的亮度,不明亮但是……就是要这个亮度,刚好够用。玛利多诺多尔弯腰在床边放下篮子,帐篷很大,那是当然,龙一直都喜欢大空间。贝莉儿的藤床摆在皮毛毯子的正中,旁边还有老大一块的地方可以滚来滚去。她本能地将目光往角落里一撩,看见一堆衣服。   ……心又开始狂跳了。小夜灯放在贝莉儿的床头,毛茸茸的毯子整整齐齐认真地盖在床上,水边不比小木屋里有点冷,看那昏暗又暖和的样子就觉得要赶快扑上床去躺着睡觉。太昏暗了,她站在那里犹豫半天,直到龙开始解衣服,她突然旋风一样从他身边冲过去跳进床里!抱膝坐好!动也不敢动!   玛利多诺多尔讶异地说:“莉莉今天很期待吗?”她把脸埋在膝盖里死命摇头!妈的为什么要脱衣服!为什么啊!但是第一次这么崩溃的问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一脸认真的说:“衣服上有符文。不脱下来的话没有办法教你。”他的解释是如果穿着衣服她就能听懂他的话,这样怎么教语言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正上身光裸一本正经地坐在她面前,……下半身被床挡住了看不见。贝莉儿风中凌乱,看着他还特别在意自己身上的黑斑。“莉莉不要看好不好?”他有一点委屈:“太丑了,不想给莉莉看……”   信我我也不想看你遛鸟啊!贝莉儿快哭了!“那、那去商队那里拿件衣服啊!”   “不要。”他立刻又很嫌弃:“他们的衣服脏。”   都这时候了你还挑剔什么啊!   反正到最后莫名其妙地语言教学就变成了这样。好吧还能怎么样呢?起码没有要求她也脱衣服对吧?为什么龙的衣服这么奇怪?穿上才可以转换语音?披着不行吗?这是歧视好吗?!反正贝莉儿每到这时候就脑子一片混乱。想了想顺手拉过篮子,开始愤恨的嚼薯条转移注意力。但是根本没用,她简直神经高度敏感的竖起耳朵听。悉悉索索,龙脱完了,悉悉索索,他坐过来,悉悉索索,那双手从她背后绕过来继续环抱住她,大头黏糊糊贴在她肩上。   扶额虽然极度破廉耻,但这个姿势其实是贝莉儿提出来的,让龙从背后抱着她上课,这样他们都不怕被她看到他了,真是完美啊啊啊啊啊QAQ龙过了这么多天仿佛已经忘记了当初怕被看到身体的自卑。他很高兴,抱着她嗅了嗅脖子上的气息,玛利多诺多尔每天最期待的就是晚上了。   抱着小花教她学习语言,软糯糯的声音跟着他念。他将头压在她的肩上,偏过来好看着她。而她咬着薯条僵硬了,那片银发越过她的身体从肩上落下来,垂在光里,像梦一样美。   “莉莉,”这句话就是贝莉儿能听懂的,第一句,完整的,异世界的语言。美丽的裸龙快乐地说:“我们来复习昨天的发音吧?”   ……对就是这里不对劲啊啊啊!喂饭也不对劲啊啊啊!哪里都很不对劲啊啊啊啊!贝莉儿现在真的觉得有哪里神经病了。说……说什么她喜欢龙,龙也喜欢她,朋友一样的喜欢,亲人一样的亲密。她心蹦蹦跳,肚子上环绕的是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臂,如果再向后看还可以看到肩头,再往后还可以看到腰线,他的头发落下来了,散乱地落在身上。龙没有得到她的回音,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一点。鼻子还蹭着她的脖子,龙后来就很喜欢这个姿势,因为可以悄悄闻她的脖子,因为她不让他舔,他还以为她不知道。他问:“莉莉?”   她的心跳又开始失速了,全身的血轰地冲上头顶,内心就是呐喊的那个扭曲嚎叫。   朋友亲人个什么鬼啊!我说!这真的不是一对道德沦丧的狗男女在自欺欺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这章的梗应该是:玛多嫌莉莉胸太大,抱起来不够贴心。【真·贴心】 第83章   贝莉儿觉得自己真的很焦灼了。   她蹲在水边咬手指头, 头毛整个乱蓬蓬一团, 衣服也没换, 连衣裙还是玛利多诺多尔原来给她的那件, 用来当睡衣,现在睡得皱巴巴的了。她光着脚蹲在那里觉得自己是个浪出天际的坏女人。她头痛地捂住脸只想现在赶紧来一根烟醒醒脑子。   今天天气已经有点热了, 正是在下午日落前最热的时候。视野广阔,无遮无挡, 只有一条小溪从起伏的草坡底部流过去, 天上也无遮无挡的大太阳挂着,阳光毫不留情地烤人的颈背。贝莉儿在帐篷外蹲一会儿就一身的汗, 也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汗更多。心跳得快从喉咙里吐出来了, 啊哪怕是个草泥马出来转移话题一下都好啊!“莉莉?”背后有声音疑惑地呼唤,她赶紧惊吓的捂住嘴,到处抬头试图寻找帮助。   我擦。   远处的佣兵们还在睡觉,几个值守巡逻的远远看了她一眼, 选择继续走开。   据说再往前走一天就能看到最近的一个村镇了, 然后就可以结束这段凌乱的旅程。   我擦。贝莉儿扶着额头头痛欲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玛利多诺多尔走了过来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莉莉?”漂亮的银发垂下来,他伸手摸她的额头:“你出汗了。很热吗?要喝水吗?”这么说着就拿出水壶想递给她,小花没有接, 还无力地捂着额头一副绝望的样子。她的心跳好快, 露出手外的脸和脖子都一片艳红。龙有点慌张起来:“你生病了不舒服吗?”   “……”贝莉儿还是捂着脸没有动。她简直就是想放弃治疗。乖乖龙见她不回答就把她拦腰抱起来想看个清楚。玛利多诺多尔一直很担心贝莉儿身体会撑不住。走出落日峡谷之后隔在月光岭中间的是一片平原。车队的速度是比较慢的, 就算抄了捷径也要花很长时间,最麻烦的还不是这事, 踏入平原的第一天晚上红发佣兵就受命过来与他们商量要更换作息。   “早上睡,晚上走。”哈亚德尽力用词简单地向贝莉儿交代。他比划了个圆圆的形状,又举起手作翅膀挥动状,指了指天上,总结了一个词:“蛋,它们,生病。”   贝莉儿似懂非懂地问玛利多诺多尔:“是说狮鹫会生病吗?”龙点了点头:“太阳太大,有一只生病了,其他的情况也不好。”他在外人的面前总是穿着兜帽斗篷,一头银发都小心地收在帽子里。兜帽上有魔法,只要玛利多诺多尔不想让人看见那别人就看不见他的样貌。贝莉儿也好奇心爆棚见识了一下,那基本就是一片雾气蒙在帽子上,大概就是自带单边玻璃那个效果。   对嘛不然带兜帽到底有什么用该看见的还是能看得见啊。贝莉儿总结了下:“就是说接下来要昼伏夜出了?”玛利多诺多尔态度冷淡地问哈亚德:“接下来要昼伏夜出吗?”   自从开始学说话以后贝莉儿就试着去听玛利多诺多尔的声音。那感觉是左右声道混在一起,想听这边的时候只有这边,想听那边的时候那边的陌生语言就会清晰起来。和“昼伏夜出”根本不同的发音,贝莉儿大概听见了“日”与“月”的单词,奇怪呢也不知道语言是怎么翻译过去的。   红发佣兵听了就叽里咕噜说了一堆,用词和语法太艰深这个贝莉儿就听不懂了。龙听完点头说:“知道了,稍后通知你们。”挥挥手直接把他赶走。人类托着下巴好奇地看着龙高傲地回过头来的时候,那个冷淡到让人想打他的表情突然一瞬间就软成了萌哒哒的宝贝漂亮龙了。   啊被特殊待遇的感觉真是爽到爆啊。她走神地听玛利多诺多尔说:“大约要十天多一点的时间,可能更长,如果狮鹫病重,他们可能要放慢速度去搜寻一下药草。”   这个理由蛮正当的。贝莉儿点点头也没说什么:“从明天开始的话那就要好好计划一下吃饭的事情。”她觉得第一天应该是最辛苦的,毕竟在同一时区调生物钟是个要么辛苦死要么浪死的行为。但是玛利多诺多尔不赞同地按住她。“莉莉难道不考虑一下吗?”   “考虑什么?”   “考虑我们自己前往矮人的城市。”尽管他们之前商议好跟着商队隐匿行踪,玛利多诺多尔很明白睡眠与温度的不妥会给柔弱的小花造成怎样的伤害,这些在过去一年中不是都有过例子吗?龙不需要睡觉,也不惧寒暑,但如果会波及到贝莉儿他也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如果莉莉觉得有一点不舒服我们就回绝他们离开。”就算仍然身中诅咒,骄傲的银龙也不需要迁就和容忍任何人。   贝莉儿愣了愣才明白,玛利多诺多尔担心她的身体。哎呀龙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她笑眯眯地朝他伸手,他就习惯地低下头来好让她能抚摸他的头发。……嗯其实是想摸头,但是太高了摸不到,将就一点,揉揉后脑勺。他的头发丰密厚实地垂在肩背上在月光下发着光,插入发中的手感很好。   贝莉儿一边想着糟糕为什么每一次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下一秒这个大宝贝龙就这么讨她欢心。啊真的心都要给他暖化了。好像这一瞬间就想不到什么帐篷里肉体教学之类丧心病狂的事,她微笑起来:“没有关系的啦,不是就十天而已吗?”   “或许不止十天。”玛利多诺多尔很在意地重复。   “那也没关系啊,白天还可以睡觉对吧?”就像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为她着想,贝莉儿也想为他尽力做更多更多的事。这哪里能算是委屈自己呢?只要能为他做些什么,她也会非常非常地高兴。对了顺便还有另一件事。人类心怀鬼胎地说:“对了玛多。”   “什么事?”   “那个就是,天气好热,接下来又要熬夜,大概会没什么精力做饭,”贝莉儿未雨绸缪地给他打预防针。没错她就是找借口不做饭,不做饭就可以找借口不喂饭。喂饭这种丧失的事情真的还是少做,色狼人类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万一会这样的话先跟你说对不起,玛多不要介意好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他怎么会介意呢?他想享受她的爱情。而爱情有那么多种的形式,无论是哪一种,无论是她的饭菜还是她的歉疚,都让他欢喜无限,让他满足得想要叹息。他怎么会介意呢?龙低声说:“那我来做给莉莉吃好不好?”   他快乐地看着她的眼睛惊讶地睁大。“玛多要做饭吗?”   “我想给莉莉做。”他试探着抱住她,撩开她的头发,摩擦她的脖子。“如果莉莉累了的话,我来喂莉莉吃饭也没有关系。”   “啊哈哈哈……”小花在他耳边的笑声很奇怪,还没等玛利多诺多尔发觉到底是哪里奇怪,她就重重的叹了口气,双手环上他的脖子抱着,包容他的亲昵和撒娇。触目可及的温柔香气与可以纵情摩挲的柔软肌肤,玛利多诺多尔便不再想了,听着她说:“喂、喂饭这种事,玛多这么辛苦就算啦……”   一点都不辛苦。他想告诉她,不过他还是眷恋地抱紧她。嗯……胸前那两块肉硌着,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小花全身上下都很棒,只有胸部太大了,抱不紧,很不满意。结果小花开始挣扎:“等等等等玛多你太用力了我喘不过气!”龙不高兴地松一松手,不由更用力地摩擦起她的脖子来。   总之之后他们就开始昼伏夜出的行程。清晨他们在起伏的草坡下扎营,尽量背风背光,躲避自然的威势。晚上就整理出发,趁着明亮的月光前进。反正玛利多诺多尔不睡觉的,这对他没什么区别,而贝莉儿在第五天的时候发现自己当初许下的海口确实有点太大了。   她困得要死。第一天她只是睡了午觉大约三小时,那天晚上她就一直骑在骑兽上打瞌睡,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身后随时帮她稳住歪倒的身躯。但问题在于睡眠质量太差了,虽然喝了龙血,贝莉儿没有经过足够的锻炼,她疲惫的精神更容易影响身体。第二天她睡到了中午刚过,好一点儿,但是一醒来就看时间没到要催着自己睡,越睡不着越紧绷,而且帐篷里还那么热。   龙一直陪着她,太阳透过帐篷晒在他身上他也那样地安静端坐着,忧虑地看她。他没有再提离开的事,只能无言地用拥抱安慰她。那把长长的头发云雾般地披在肩头,落在地上,垂在床边。他有时候会把头发放在她的手里,让她握着睡觉,好像这样就能跟她一起着急了似的。其实贝莉儿想说这也没什么用,她也没有握什么东西睡觉的习惯啊……不过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除了看着她睡觉玛利多诺多尔最多的就是思考要怎么做饭喂饱他的小花。他第一天没有做自己的饭菜,贝莉儿把自己的蒸蛋和野菜分了一半出来逼他吃下去。龙不喜欢吃素,皱着眉头可怜巴巴地吞下去:“莉莉吃就好了。”他想把食物还给她。贝莉儿叉着腰:“笨蛋,你不吃饭我怎么吃得下去!”   “我不饿。”他试图说明:“我会自己去觅食……”   “那也不行!你不是说过喜欢和我一起吃吗?”贝莉儿摸摸他的头:“我也喜欢和玛多一起吃。”   反正那天晚上谁都没吃饱,贝莉儿睡到中午饿醒了,玛利多诺多尔慌慌忙忙地去打猎,塞了宝贝小花一肚子蜂蜜烤肉。……反正吃饱了想睡觉,贝莉儿那天出发的时候更困了。   这让她也没时间思考什么欺负不欺负龙了,语言课程已经被暂时放下了,什么盛世美颜裸男黏糊糊的搂抱和柳下惠之妄想统统都没时间想。偶尔贝莉儿会想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到底是什么想法呢?那个白痴,脱光了抱着她教课,是人都学不进去想入非非好不好。她仍然是觉得龙的亲昵与爱情是两码事,可是她自己现在也有点不确定起来。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他喜欢我。   就算劝说自己这是错觉也没有用。好在现在没有什么空闲想这种傻事。贝莉儿困得要死地趴在床里,一下一下撞头。结果龙就突然无声无息走进来。“莉莉?”他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没有。”她赶紧把自己裹起来不让他看到脸的拼命摇头。但现在已经热起来了,没一会儿就闷得满头汗,又不敢出去,人埋在毯子里闷声闷气的问:“玛多舀了几罐水?”   “五罐,莉莉路上够喝了。”清晨的水会比较凉,玛利多诺多尔都趁这时候收集她一天的饮用水。据说这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凌晨的这个时候他们就能在镇上的客店里呼呼大睡补眠。帐篷外透出一丝天光,天要亮了,贝莉儿的思维有一瞬间的断片,她很困了,但不看到玛利多诺多尔回来不知怎么的她就有些心慌睡不着。   “玛多这几天辛苦了。”她迷迷糊糊地说。然后她就睡着了,大概就记得睡起来真的很热,她动来动去把被子踢掉了。   然后……贝莉儿醒来的时候就……怎么身下这么凉快?   她迷迷糊糊,愣了一会儿。帐篷里的光很温柔,她还是很困,睡不够,打个哈欠,伸个懒腰,舍不得地抱着身下的大抱枕蹭了蹭。因为是趴着睡的,所以觉得胸都被压得很痛。她就想翻个身,结果抱枕并不跟着她翻,好像就是底下的一张床垫似的,冰凉又牢固。   贝莉儿直接惊醒过来,被翻身的失重感和被人扶稳的惊悚。还没意识到腰上合着一双手她猛地睁大眼。面前一片的银发,在藤床里铺开,像铺开一个绚丽的梦境。她倏地坐起来捂住胸!   “玛玛玛玛玛多!!!!”   银龙玛利多诺多尔躺在她身下,如梦似幻的银眸,如梦似幻的白色肌肤。他脱光了!在她的床里!被她骑在下面!什么鬼!贝莉儿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呜她痛哭了!“玛多你为什么在这里!!!!”她都不敢想自己下面夹着的是什么东西!妈的!她一脑子脏话!   “莉莉你醒了?”龙的样子看起来正常的……好像她这么裂在风里才是完全不正常的事,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夕阳还没有落下,理论上她还没到起床时间。“莉莉要再睡一下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她根本不能平静下来!到底谁有病啊啊啊啊啊!到底谁暗恋谁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我这么控制暗恋的心情你要这么欺负我啊啊啊啊啊啊!龙理直气壮:“莉莉睡了一半说热,说我凉快,拉我进来抱着睡的。”   “……你不会拒绝吗!!!!”她失声地。   “莉莉觉得我应该拒绝吗?我只是想让莉莉舒服一些。”龙不明白:“再说是莉莉让我进来的。”   “你应该拒绝啊啊啊啊!!!”贝莉儿泪流满面。她见鬼似的跳下来夺门而出!蹲在水边暴躁地抓头!啊啊啊啊啊这是见鬼的什么鬼!我擦!蹲在水边半天她这时候已经有点冷静下来了,扶着头痛欲裂的头。   “玛多……”她被举在空中也没地方可躲了,痛苦的试图告诉懵懂的龙。“你……你不应该进我的床里来……因为……”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他,槽太多了没点可吐啊!也不能简单的说就是不可以,自从她鬼迷心窍让他脱光衣服抱着她教课什么理由都麻痹的作死啊!自欺欺人啊!   但唯有这一条线绝对不可以跨过!她想了半天艰难的说:“人类睡觉会换姿势,你这样抱着我不让我动我会麻掉的。”她是全身麻痹,蹲在水边半天才缓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明白了,他立刻撇清关系。   “不是我的问题,是莉莉自己不舒服蹭来蹭去,我本来没有抱很紧,是莉莉的胸太大了,又一直说热,贴不紧才只好用力抱着你。”   像是展示证据,他把她往下一压,贝莉儿就啪叽一声整个人贴他胸上了,背被他按着,向下压。   “你看,”胸贴着胸,坚实的胸膛贴着柔软的肉块,无论怎么压紧都很难毫无缝隙地贴合在一起,龙抱怨地说:“感受不到莉莉的心跳。”他也很不爽,不能尽情地贴紧他的小花,不开心。   趴在他肩膀上觉得脸都被压扁的贝莉儿真的觉得她要原地爆炸了!!! 第84章   贝莉儿还以为自己踏入第一个异世界城市会紧张, 结果她根本就没有紧张, 或者说, 她根本都没有闲心为这种傻事紧张, 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所有的紧张感都吸引过去了。一直到接下来的一天贝莉儿人还是恍惚的,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他才好。   佣兵们很老练, 时间算得刚好。在第二天凌晨晨曦露出第一缕光的时候,他们跟着运送狮鹫的蜥蜴车走进了打开大门的布布镇。围绕着月光岭中的矮人之国有无数村镇, 布布镇这只是其中一个。毕竟巨炉城规模有限, 而由武器交易而滋生的人流和商机又是无限的。在山岭的外围就这样各因需要地建立起来了星罗棋布的聚居地。   布布镇建立在一个荒废的矿坑之上,有很多小镇都是这样壮大起来的:矿工和伐木工在这儿工作生活, 向矮人输送大量的矿石与燃料, 渐渐地商人与佣兵也随着人群在这儿落脚,兜售商品、寻觅任务。当一栋又一栋功能各异的建筑物被建立起来这里就成了一个村子,职业公会在这儿落脚就成了镇。   具体来说整个月光岭都属于矮人与侏儒的地盘,因此这里的市政官也各由一名矮人和一名侏儒搭配担任——通常都是被丢出来历练的年轻人, 虽然从矮人那把脏兮兮的大胡子和侏儒神经质的念叨上根本看不出他们的年龄。他们会在门口摆好桌子, 收每一个人的入场,啊不,进城费,登记来往人士, 据说这笔费用用于维护治安和发放抚恤金, 但真正让大家乖乖交钱的原因其实是如果名单上没有你巨炉城就会拒绝与你交易。   真是扼住了命脉不是吗?最狡猾的盗贼也得在这里留下一个化名。和你不能得罪牧师一样, 谁也不能保证你是不是有一天会求助于巨炉城的武器。每一笔进城费的具体数额由各村镇根据各自的治安状况自行决定。至少矮人和侏儒普遍天性算是藏不住秘密的那一挂,所以不用担心他们坐地起价。   贝莉儿正纠结地看着脚下。褪去了草地的青绿、石地的坚褐与泥土的灰红, 从这里望去一片都是湿漉漉的黑色。这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土路,通往前方的布布镇,从这里开始向前仿佛一大片都被墨色浸染透了。整个都是黑色的世界,黑色的树木、黑色的路,黑色的栅栏大门与里面排开一片黑色歪歪扭扭高高低低的小棚屋和石砖圆屋。   佣兵们挤成一团地在前方登记,他们好像天生就不懂得什么叫排队,此起彼伏的吼来吼去,用贝莉儿听起来一堆浆糊的语言大吵。她也没有精力去听,她总觉得有点战战兢兢,天都还没亮,吵成这样是不是算扰民的啊!   哈亚德这时候才热情地过来说了一句:“作为救命之恩的感谢,大人与小姐的费用就由我代为缴纳了。”便宜不占白不占,玛利多诺多尔当然是满意地看着那个垃圾大声呼啸着从人群中挤走了。他扭头看着贝莉儿想解释一声。她刚被从马上抱下来,都没有发现自己正很嫌弃地看着脚底下。   一辆蜥蜴车被招呼着从他们身边开过去,大蜥蜴的脚步重重地踩在地上,一大片尘扬起来,贝莉儿张着嘴猝不及防吸进了一口,突然使劲咳起来。   “咳咳咳。”玛利多诺多尔便把她拉到身边用斗篷盖住,挡住灰尘。她的头发上已经沾染了不少灰尘了,龙轻轻地帮她擦干净。一股奇怪的热气与……说不来反正一点都不好闻的气味迎风飘了过来,闻着像是大粪与汗酸的混合体,真是销魂蚀骨。贝莉儿赶紧把脸埋在龙的怀里哀嚎一声,都顾不得他们昨天还尴尬成那个地步。咳,虽然是她单方面尴尬。   “矮人、矮人的地方这么臭吗?”她幻灭地问。贝莉儿来之前和哈亚德稍微打听过具体情况,但这明显和她想象和听说的一点都不一样。不过说的也是,人家可能早就习惯了……这种脏乱差环境。   不脏乱差都难以形容啊!这不是猪圈吗!她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黑乎乎的一团马赛克,光是这条路就够让她绝望了!说好的文明美丽异世界呢!   玛利多诺多尔更正她:“这是人类的村镇。……嗯,不过,”他公正地说:“这地方怎么样确实和人类没多少关系。”   月光岭是坎塔大陆上最著名的多种族混杂地,不同的村镇聚居不同的种族。不管怎么混杂其余种族,总之主要居住人口是不会变的。这样大家各找各家,有利于促进建设和谐社会。何况月光岭这儿情况又相当特殊,因为基本所有村镇都是作为供应巨炉城多余人口日常生活所需的辐射点,包括鞣皮、畜牧、粗锻和垃圾处理……所以基本上除了洁癖的精灵和讲究的海族聚居点,没一个能干净到哪里去。   “巨炉城里也很臭,飘着酒臭,还特别热。”热气与酒臭是加成效果。玛利多诺多尔在传承记忆里挖过关于月光岭具体的情况,他和杜维因是坚决要冬天来的。和冰冻了一切的寒冬不同,夏天的巨炉城那真是销魂蚀骨。然而如今不是来游玩而是身负要事,尽管难受也只能尽量忍耐。玛利多诺多尔惊觉之前没有和贝莉儿交代说做好准备,他犹豫了一下才说:“进城以后找间房子住,好一点的旅店里会有清洁空气的魔法阵的。”   龙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慰她。他现在才想起来,宝贝小花总是很娇气、爱干净、爱洗澡,像精灵那样整洁讲究,喜欢美丽的风景,爱庆祝节日与寻找生活的乐趣。玛利多诺多尔一直觉得这点不像他看见的大部分人类,他们都不在乎知识与礼貌,又脏又臭不讲卫生,牙齿黄得恶心,一说话一股口臭。可是小花每天都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像一朵沾满露水的美丽的花。龙一直骄傲地想:我选中的伴侣尽管是人类也与众不同。   不过他现在稍微有一点无措。贝莉儿是看见了这条路门口遍布的黑泥上的粪便不敢踩,人能控制,畜生随地拉屎怎么教?贝莉儿穿的还是那双旅游鞋,因为长时间的穿着而破旧脏污了,但玛利多诺多尔知道她很爱惜,一定不愿意踩在这条路上。   “我抱你过去吧?”他低头说。龙的衣鞋都是找精灵订制的,带有魔法符文可以自动清洁除尘。他是可以借给她衣服,但鞋子就不行,一来只有一双,二来借给她也穿不上,愿意找佣兵换也穿不上。她娇小得不可思议,全身的骨头都细细的好像一掐就断,玛利多诺多尔一只手就能盖住她的脸,她的脚握在他手心的时候就像个最可爱的娃娃。   “你不能骑在骑兽上过去登记,不然会惹矮人不快的。”玛利多诺多尔试着向她解释。“我抱你过去,等你登记完了就可以骑着它们进去。”   这挺好理解的,无论在哪里和人交流都是平视才礼貌嘛。在矮人国这种地方要求处处平视是有点强人所难,但强行拉高度蔑视就是你的不对了。贝莉儿咳完了擦擦鼻子强行坚强。“没事啦,就这段路,走过去等会找个地方洗洗鞋子就好了。”想一想野外这段路走来哪里没大粪呢,只不过这里大粪显眼一点而已。往好的地方想,这更好避开。   前面的哈亚德已经开始在叫:“大人!小姐!轮到你们了!”玛利多诺多尔笑起来。“莉莉也可以依赖我的,没有关系。”   “不要,这很不好意思啦,我自己可以。”当众被抱过去什么的简直破廉耻。但是贝莉儿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旱地拔葱起!龙叉腰把她举起来搂着腰就大步分开人群走过去了!“玛多!”她短促的尖叫一声又赶紧捂住嘴怕给龙丢脸,脸都涨红了!佣兵们简单的投来一眼看都不看淡定得过分了啊啊啊啊啊!然后僵硬的她就像个桩子一样被插在桌子面前。   ……曙光昏暗,火把熊熊。那是一张脏兮兮的长矮桌,上面染满了污渍和墨迹。插着墨水瓶的鹅毛笔与炭条散乱地放着,长桌的另一端是刚放进钱币的大钱袋子,银币在里面闪着光辉。细长的手指整理着钱袋,贝莉儿呆呆地从手指头看到了人。矮桌理所当然是为使用它的人贴身打造的。桌后的“人”,穿着土黄色的连帽衣服,长长的鹰钩鼻子上是不耐烦的一对球泡一样的大眼睛。头发是稀疏的稻草黄,毫不在意地扫过她一眼,顿一顿又放回来打量了下。   另一边是重重拍桌的声音。“喂喂喂!”迎面而来的吼声差点把她冲个跟斗。于是贝莉儿顺着声音看见了矮人。浓密的红头发,浓密的眉毛,浓密的胡子。一张脸被茂盛的毛发挡得只剩一对不耐烦的小眼睛。胡子上两边细心地编着小辫子,上面混了黑黑的……黑黑的不知道是什么绳子。“喂喂喂!”矮人长满老茧的手重重在她面前拍了下,粗大的手指头一个个像锤子一样坚实,重重的声音把她拍回了神。不知道为什么贝莉儿突然开始抖。   ……绝对不是因为看见矮人的手边是一把厚重的大斧头,随时抄起来就能虎虎生风把人剁成肉酱那种。贝莉儿突然发现自己的骨架真的有点堪忧。矮人虽然比她矮,目测好像还是会到她的腰。她坐下来真的是和矮人基本平视的刚刚好_(:з」∠)_但是他那个头像个大木桶,那壮实的体格,滚起来把她塞里面够塞三四个的。   矮人看见她也和侏儒一样一愣,上下打量一眼。玛利多诺多尔将手放在她肩上:“如果听不懂的话问我就好。”其实也没什么好问的。矮人翻着眼睛叽里咕噜朝龙问了几句话,贝莉儿听不懂。玛利多诺多尔回答:“不,她是人类自由民。……对,成年了。”   _(:з」∠)_啊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我这脸是珍稀异种嘛。矮人于是朝她简短的说了句话。“()*@*##?”她没听懂回头看玛利多诺多尔。他说:“他问你会写名字吗?”   大概算会吧?贝莉儿点了点头。于是一张脏兮兮的纸拍到她面前来。矮人好像有暴躁症,每个动作都要用力拍一下桌子,砰的一声就拍得她一抖。锤子般的手指用力点了点纸,空白的一片的地方,然后是墨水瓶和炭笔,哗的迎面推过来。贝莉儿吓得闭上眼,一下才确认墨水没有溅她身上。   意思很明显了。她犹豫了一下,拿起鹅毛笔。鹅毛笔也很脏,羽毛是枯掉的还掉毛,上面一端折了,染满了墨水。她拿起笔的时候手上也染满墨水。她伏下身,认真地将纸张摆正展平了,搓了搓鹅毛笔,她以前没有用过这么细的笔,找好手感,捏好笔尖。   然后,认认真真写下“贝莉儿”三个字。   然后一抹金光闪过,火把跳了一下。她的名字在纸上一溜地淬过火光,消失无踪。她一愣,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矮人拿过纸看了看,不在意地把大巴掌往旁边嫌弃地挥了挥手,示意她快滚。贝莉儿赶紧跳起来到一边,都顾不上鞋子下踩着黏糊糊啪叽一声是什么东西。她刚好跳到侏儒面前了。   侏儒站在桌后整理钱币,冷不丁被她带起的风糊了一脸,哦了一声,朝她说:“*¥布布(#&。”   这个发音贝莉儿还刚刚听过。是这个镇的名字。她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放下心来,突然抖着的身体就放松下来了,也不好意思地冲侏儒笑了笑。   欢迎你来到布布镇。   “谢谢。”她用刚学会的语言说。 第85章   当太阳完全出来,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这处黑色小镇的窗口上的时候, 贝莉儿已经被玛利多诺多尔带着来到了镇上最好的一家旅店。   旅店就坐落在镇中心雕像广场的旁边, 用石砖混着木头建立起来的三座尖顶房子。它们很明显能看得出来是同一系列的, 因为长得都一模一样,并排的建立在一起。都是三层高、四面建造着突出来的房间, 门口有干净略旧的楼梯和门柱。   被临时借来的大蜥蜴在第一栋房子面前笨拙地停下来,大爪子拍在坑洼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砰响。贝莉儿楼着小黄被玛利多诺多尔抱着放在地上。踩在脚下的是坑洼的石板——当然, 这和小镇门口那副黑泥污臭遍地的样子简直迥然不同。   她敬畏地看着这座大屋子, 感觉如果要踩进这里,简直就像是魔幻确实地扑到了自己的面前来。和门口的矮人与侏儒都不同, 走在这座小镇上, 左张右望地把这些风格浓烈的建筑物收入眼底,这时贝莉儿才有感觉,自己来到了一个真实的、拥有巨龙和魔法的,神奇的世界。“玛多我们要住这里吗?”   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说:“住这里。”每个镇子的中心都会有这样一个区域, 围绕着庆典的广场周边建立了各大职业公会分部、小神殿与市政所, 还有这样专供给付得起钱的贵客落脚的场所。当然它们的卖点就是洁净精致和方便省心。   这时身后传来了跑步声。贝莉儿回头看,因为蜥蜴可不会穿什么龙那样的防尘鞋子,它踩过的地方都是黏糊糊的黑泥,被尾巴扫开了一片污迹。几个拎着水桶的灰衣服小孩子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拿着破布跪下从他们一路走进来了的地方开始擦地——原来石板广场的整洁是这样维持的。不要说粪便了, 石板上甚至已经湿漉漉的被人泼水压了尘, 散着清新的水汽。而贝莉儿反正……嗯她突然就想起了什么不想面对的事情,比如等会儿找谁要水洗鞋子。   红发佣兵哈亚德负责送他们过来。一个是带路, 一个也是为了送到地方后将蜥蜴牵回去。现在他也明白是到分开的时候了,走到贝莉儿的面前向她俏皮地鞠躬,脸上还挂着自己所能带上的最夸张的笑意。“好心的小姐,祝福您。”这句话是他保证贝莉儿能听懂的。   “没事没事。”贝莉儿慌忙的摆手。她之前还嫌弃过他,现在被人这么谢谢真的觉得自己没良心噗。玛利多诺多尔早嫌弃他到死了,才不在乎这会不会打击佣兵的脆弱心灵,冷淡地说:“你可以走了。”   哈亚德也没多纠缠。“如果大人还有事找我,找个人来老杰克酒馆喊我就行。”然后利落地牵起蜥蜴就走。他只是手受伤了,腿还没伤,牵着蜥蜴健步如飞地绕了一个大弯,一脚蹬着借力就跳上了鞍坐好,一抖缰绳催蜥蜴加速。“小鬼头!让开让开!”蜥蜴“卡”地叫了一声,低头开始冲锋。几个擦地的小孩子惊叫着跑开避让,水桶被撞翻在地上淋了一地的水。   哈亚德哈哈大笑,把腰上的钱袋扯下来往下一倒,几个铜板划过了太阳的光辉落在地上,叮铃铃地清脆的响声。“这个就算做添麻烦的酬劳啦!”孩子们便欢呼着去捡钱。骑在蜥蜴上的佣兵回过头来龇牙一笑,手在额头上一举,冲听到动静回头的贝莉儿抛了个媚眼。   贝莉儿:“……”她刚被玛利多诺多尔牵着手登上台阶,耿直的龙可能都没发现有人试图在他背后挖墙脚。玛利多诺多尔拉响了门口的铜铃,一个穿着整洁的礼服、褐发的中年瘦子便急急忙忙地从门里跑出来迎接他们。   “欢迎!”他面带谄媚笑容,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话,贝莉儿只听得懂最前面一个单词和自我介绍。“两位()#*@客人可以称呼我阿索。”随后他看见了贝莉儿,带笑的目光明显是一愣的。她当然和这个大陆上人类的长相完全不同,但要说是别的种族,看起来又似乎没什么明显的痕迹。这儿毕竟是人类的镇子,来的大多也只会是人类顾客,和到处跑的佣兵不同,阿索看见贝莉儿迥异的长相,还是会有一瞬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待她。毕竟她和神秘的兜帽贵客手牵手并肩站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奴隶。   他犹豫着鞠躬询问贝莉儿:“@*#&**?”玛利多诺多尔代她回答:“小姐。”龙面对外人的时候永远是一副我不想和你这个垃圾多说的冷淡模样。“有房间吗?”   “有的有的。”当然得到的是热情肯定的回答。月光岭总是冬天最繁荣,现在是夏天,是淡季,房间简直空得要命。他们被恭敬地迎进旅店,贝莉儿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一股凉意,也不是大堂中燃着奇异蓝火的壁炉,而是头顶上突然骚动起来的动物的尖叫。   “吱吱吱!”光是从叫声里都能听见那种惊恐的情绪。然后是疯狂的跑动,整座房子突然细碎的震动起来,她也很惊恐的往上面看!……然后声音就戛然而止。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玛利多诺多尔跟着抬头看了下,旁边阿索的表情现在有一点尴尬和惶恐了。他当然知道是什么导致了店里某些“东西”的骚动。“这个、客人,我可以解释……”   并没有什么好解释的。玛利多诺多尔懒得听。“费用减免一半就行。我要一间顶楼的房间。”   淡季基本没有顾客,大多数贵宾不喜欢在臭气熏天的夏季来。费用减一半总比损失生意或被权贵为难好,轮值的旅店找店自然有一定的权利做这种主。本来以为都要被迁怒的阿索简直喜出望外。“是……是!那,请您过来登记?”   他们被请到前台。跳跃着蓝火的壁炉就在旁边,一股股凉气和柔和的花香迎面送来。贝莉儿惊奇地看着挪不开目光,她身边玛利多诺多尔在装饰精美的银羊皮册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与付钱。尽管减免了一半房费也要一天三个银币,商队首领送的一小袋金币正好派上用场,玛利多诺多尔拿出一枚付了费。   阿索惯例询问他们:“两位客人现在就去房间休息吗?厨房很空闲,如果有什么想吃的可以点餐,或者自行使用。”吃不惯外面的猪食,带着厨师来的客人虽然少当然也是有的。玛利多诺多尔置若罔闻。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小花还牵着他的手呆呆的被带着走,头是扭过去看壁炉的。他就牵着她往壁炉那里走。   “莉莉对这个很好奇吗?”他觉得很有趣地向她介绍:“这个就是清洁的魔法阵。”   贝莉儿惊讶地看着那捧火。走近了看得更清楚些。火在炉子里凭空地跳跃燃烧着,越是向里越是深蓝。比起说是火还不如说那是水流。蓝色的涌动的水,席卷着尘埃,打着卷儿地燃烧这团尘土。更深处的墨蓝色有小小的白点,像是有呼吸,一下下地明灭闪烁,将散落的白色圆片托了起来,旋涡般飘摇。   “我以为……我以为魔法阵就是,像你衣服上的那种。”贝莉儿以为魔法阵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一种平面,二次元的符文,看不懂的线条组合成的神秘文字。玛利多诺多尔笑了起来。   “那当然也是一种形式。”他想了想地说:“也有这样的。”他在她身后俯下身来,手拉起她的手,握着她小小的手掌向火中伸去。贝莉儿惊吓地顿了一下:“等等,这个可以摸吗?!”   “当然可以摸。”他说:“这不是火,这是魔力。”   “我有点怕。”她还是有点犹豫,手指在他掌心蜷缩起来。玛利多诺多尔从来不知道小花也会有这样的样子——对一切陌生事物的惊奇和赞叹,畏畏缩缩地伸出爪子,又好奇又不敢触碰。   荒野中的她明明那样自信而乐观,对什么都无所畏惧。而在这个他更熟悉的世界里,他看见了她更多的样貌,让他喜悦又叹息。一直以来贝莉儿都好像对未来胸有成竹,没有一点疑惑地向前走。玛利多诺多尔快乐地发现,自己也非常、非常地喜欢,她躲在她爪子下,依赖他的样子。   真可爱啊。他低头轻轻的吻了她的头发。“不要怕,莉莉想摸的话就摸吧。我会保护莉莉。”其实这种火根本是无害的。龙眼也不眨的说出来。他当然会保护她,不止在这里,在一切地方。一切危险之地,他永远都会拼尽全力的活着保护她。   贝莉儿颤抖了一下,但她当然相信玛利多诺多尔。龙握着她的手继续向火里伸去,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然后他们的手指接触到这片火。这就是魔力吗?贝莉儿不明白。放在眼前的东西明明是火,又像是水。触摸的时候是冰凉的,又觉得火焰舔舐着她的手指,小小的吸力向里吸去,酥麻的啃噬她的手。好痒。   这简直太神奇了。她睁大眼的看着玛利多诺多尔拉着她搅动这片旋涡。白色的圆片飞了出来落在地上。贝莉儿手上也托了一片,柔嫩的触感,原来那是花瓣。“好了。”玛利多诺多尔拉着她走开几步。“你想玩的话,回房也可以玩。我们的房间里也会有一个。”   “诶!”她兴致勃勃地应。阿索正恭敬地等在一边,大概也是知道今天的客人不喜欢罗里吧嗦的,沉默地鞠躬引他们从回旋梯上楼。贝莉儿突然觉得他们这像是新婚夫妻出国度蜜月似的……   楼梯不高但是很宽很稳,走起来没什么声音,还有精致的雕花和扶栏。每层楼都有一条走廊,铺着的硬硬的短毛地毯,两边挂着各种人物和风景的肖像,一边一扇巨大紧闭的红木门。走到第三层楼贝莉儿一下就能看出哪个是他们的房间。和楼下所有房门都紧闭不同,这层有一扇门是打开的。   可能有什么和想象的不一样,阿索看起来非常生气地扬声:“艾比!”然后回头赶忙对着玛利多诺多尔鞠躬道歉:“*#&@*!”然后贝莉儿马上就知道他因为什么事道歉了。一个女仆慌慌张张拿着筐和扫把从门里跑出来,她看起来特别害怕,脸都白了。结果看见他们就赶快把筐藏在身后。   那也没用,贝莉儿已经眼尖的看到了。里面全是……死老鼠。   Emmm再想起刚才的震动,可以想到房间里是怎样的一副浩劫惨状。她看着玛利多诺多尔,龙也感应到视线地侧头问她:“怎么了莉莉?”他的表情真是波澜不惊。贝莉儿肚子里差点都笑爆了。   “没怎么啦。”她笑着说:“玛多真厉害,晚上可以睡个好觉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边再次说一下。   至今为止我看到很多评论说,为什么他们在一起进度这么慢,为什么莉莉一直在拒绝玛多,还无谓地纠结,这让人很讨厌【好吧没人这么说但是潜台词大概是这样】我觉得很多人对这篇文疲软下来就是因为莉莉这种让人不耐烦的优柔寡断。   你们当然喜欢玛多,他从来不想那么多,喜欢就去求爱,不管莉莉怎么说他都目标明确地认定她,尽一切力量去追求她。玛多也犹豫和生气过,因为莉莉的回避和拒绝他也伤心和自卑过。但是龙是这样进攻欲强烈的生物,玛多就算承认自己的软弱和无用,他也一样执着地,无法违抗本能地去追逐爱情。   这肯定是你们最爱看的桥段。   但是我请你们去掉上帝视角,认真地设身处地地想一下莉莉的心情。   莉莉不明白玛多的心情。她只知道自己喜欢玛多。她当然可以不顾一切地告白。那么她面对的有三种情况。   一,玛多对她不是这种爱情,只是出于本性地亲昵她。那之后两人就会很尴尬。   二,玛多对她不是这种爱情,但是告白后他会转变心情发现自己喜欢上莉莉。   三,玛多也一样地喜欢她。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莉莉来说都是无法接受的。她和玛多想的不一样,她想的不是爱情,是自己受龙美貌吸引的虚伪和流落异世的依赖。莉莉是一个道德感很高的人物。若非如此,她当初不会三次救了玛多,也不会这样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替他着想。   正是因为她替他着想,她知道不能和玛多在一起。玛多值得比她更好的人,或者是他的同族,或者是其他的人。反正不会是莉莉。龙的寿命太长了。如果相爱在一起的话,莉莉活过了剩下的八十年,接下来的几千几万年,玛多要怎么过呢?   莉莉当初在山洞里就说得很明白。她说:“我只想要玛多分我几年。”她可以直接告白,玛多不喜欢也去强行追求他,然后共享生命,大家开心地在一起走向结局。她不会这样做。她甚至不能出口问玛多:“喂你有没有那种平分生命的血契。”这份馈赠和出于自私的爱情太沉重了,莉莉永远也不会要求玛多“将你的生命分给我,因为我爱你。”“将你的爱情和余下的人生给我,因为我爱你。”   莉莉喜欢玛多,而且她很自私的暗恋。她是笨蛋,优柔寡断,想做又做不到,想离开也舍不得。每天在玛多的诱惑里挣扎,又没有办法拒绝他。   “只分几年陪伴我吧。”这是她能说出口的,最为龙着想的,小心翼翼的爱情。   你们都不记得最初玛多把她赶走的时候一直喊着要把他干掉吗?那时候似乎也有人离开了?   人和人不同,爱情和缺点也是不同的。   我写的慢的要死,又水又拖,而且我写的就是这种优柔寡断的笨蛋女主,整天想这想那死都不说。 第86章   在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来到房间以前, 女仆艾比其实已经把老鼠全都清出来了。原本楼顶上的老鼠就不是太多, 龙威一出横扫八方, 它们都是吓得到处乱蹿然后一个僵直就直接死在外面。艾比也是接到通知临时进房检查一番这才发现地毯上出了大事故, 她想补救却来不及,就被客人生生堵在门口。   阿索与艾比战战兢兢鞠躬道歉, 穿着一身高级精灵服装的玛利多诺多尔看起来可不是好惹的样子。这个世界的权贵与平民阶级是非常流通而又极度割裂悬殊的,百分之十的天赋者用知识与武力敲开通往上层世界的大门, 剩下的百分之九十都是被奴役者。而在月光岭这种悬殊会被放大到极致, 被惹怒的魔法师和武士或许不想开罪旅店——这是有矮人议会参股的连锁店——但弄伤弄残一两个招待泄愤,通常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确实有点儿不快。他曾在冬天与杜维因为了尝新鲜而住过旅店, 不是在布布镇这里, 而是在一个羽族小镇。虽然对巨龙而言这种小小空间住起来不是很舒适,但玛利多诺多尔是认可这种房间可以让小花很高兴。他一直惦记着要让她住在这儿,在楼下壁炉时他觉得这个选择很棒很棒,连上楼的时候都特别开心。   结果房间里扫出了老鼠。就算旅店夏天是淡季没有人来, 这种疏于维护也是严重的渎职。而且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自己在贝莉儿面前丢了脸很不爽。   他不搭理两个罪人, 转而把处决权交给贝莉儿来决定。“莉莉觉得呢?如果不高兴我们就换一家。”   贝莉儿倒……觉得还好。毕竟过去在荒郊野岭里打滚一年,最开始没有龙的时候她可是连山鼠都吃。现在看着小半篮子老鼠倒也没那么鸡皮疙瘩满身。说来奇怪,她也知道自己完全有权拍桌子砸凳子索赔退房,但是只要有龙在身边她就觉得特别安心。看到这一堆死老鼠更安心。有玛利多诺多尔在身边无论在哪里她都可以睡得很安心。   再说贸然换房也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本来就很醒目, 走过来的一路上很多人看他们, 贝莉儿不想给他添麻烦,她想了想换了个说法。“万一另两栋也有老鼠呢?住这里吧。因为对不起我们所以接下来的服务没准会更棒呢。”仗着对面听不懂贝莉儿直接当面的和他商量。“玛多你看看房间里, 没什么问题就住这里,有问题我们就换一间,大不了看着他们把整个房间东西都换一遍就好啦。”   玛利多诺多尔愣了愣。“莉莉不勉强吗?”   “有什么勉强的呀?”小花笑起来的说:“给我安心感的又不是房间,而是玛多。能和玛多待在一起去哪里我都不怕。”   她说的当然是龙威,可是龙瞬间被暖得差点想抱住她蹭脖子。啊但是有别人在,要矜持,要高傲。他面无表情的探头往房间里看了看。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壁炉里的魔火一点起来,所有尘埃都会被烧光。他说:“没问题,那我们就住这里吧。”   于是他们就顺利入住这间房间。艾比喜出望外,服务殷勤。贝莉儿被请着在门口换下鞋子,是一双毛茸茸的刺绣室内软鞋,而且她的脚是那么小,艾比不得不拿儿童款的来给她。贝莉儿把旅游鞋拆下鞋带交给艾比让她洗,龙转述注意事项,艾比点头告诉她下午就可以送来,然后鞠躬离开。   玛利多诺多尔穿的是精灵鞋子,自带清洁功能不用换。他直接走进去点起了壁炉中那朵蓝火,再稍微地把百叶窗推开一半,几秒钟之内整个房间就像被换过气一样,突然光线清澈地明亮起来。   贝莉儿“哇”了一声。   这个房间里四处布满垂挂的布与装饰,在门口时贝莉儿匆匆一瞥,第一反应只觉得非常昏暗,鬼气森森——特指西方古典哥特的那种鬼气森森。但明亮起来后,贝莉儿就看见了一个,一个,怎么说呢,让她觉得自己的确前来了异世界的,奇妙的房间。   她走进了房间。房间很大,跟她的小木屋差不多,但是装饰当然和小木屋截然不同。四面墙壁都用绘制花朵与藤蔓的布贴着,四面都是花朵,缀了黄碎花的绿底藤蔓天鹅绒,从四面八方地垂下来。窗帘、帷幔,抵到天花板的四柱床,窗前舒适的扶手椅面,桌角和桌腿向上优雅地弯曲的雕花。大衣柜安静地立在床边,下面压着的是只铺到床底一半的圆形长毛地毯,外面露出的是干净的黄色地板。一条条的长纹很古老。   她走进来,像是真正地走进了这个世界。看见小镇和矮人和侏儒是一层的发抖,看见这个房间又是另一层的梦。贝莉儿抚摸着帷幔,手感很柔软。她抬头好奇地看着床顶,高高地顶到天花板上的柱子,温柔地弯曲着,像花朵一样向外绽开。   她露出一个微笑。玛利多诺多尔问:“莉莉,觉得喜欢吗?”龙坐在窗前的扶手椅上,有一些忐忑地问她。这个房间里到处挂满的布,在玛利多诺多尔眼里看来不过是庸俗的装饰,它们陈旧而腐朽,会在时光中撕裂与湮灭。那些和曾经的萤火虫与雪妖精没有什么两样。而且萤火虫与雪妖精姑且能抓住地暂时拥有,但这个房间甚至连所有权都不属于他。   对龙而言,这个房间和所有的旅店的房间都是一样的。拥挤、窄小、整个空间充斥无用的线条与杂物。但他想,这不是人类的房间吗?小花也是人类。   所以,也许她会喜欢。   他忐忑又期待地等待她的回答,而贝莉儿注意到他的方向,向他走过来。玛利多诺多尔的身后就是半开的窗子,说来奇怪,凑到窗子前面也闻不到那种填塞了整个小镇的臭味。从壁炉里吹来的凉风盘旋在房间每一个角落,只要站定一会儿,就可以感受到皮肤上那种轻抚的凉意。   玛利多诺多尔很高,即使他坐着都和她一样高。她踮起脚,越过他的肩向后看。这边是和阳台不同的方向,看不见远处,是被向上的林海挡住的镇外的风景。阳光照在树梢上,给树林镀上一层金边。贝莉儿看见树林中有条很宽的路,几辆马车和一群人从那儿走过去。玛利多诺多尔向她介绍:“那里就是进入月光岭的路。”   她点点头,看着那条路一会儿。将来会有一天他们也要走上这条路去矮人的城市。出乎意料的,贝莉儿的心情很平静。   也许是房间太漂亮了,漂亮得出乎她的想象。玛利多诺多尔还坐在那里看着她,他的魔法兜帽对她并不设防,所以她得以能一低头便望见他的眼眸中。   银色的、光辉的、璀璨的龙。她笑着说:“我很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玛利多诺多尔又觉得很别扭。他执着地看着她,想要从她口中讨要嫌弃的答案。“可是有老鼠。”   “老鼠不是被玛多赶走了吗?”   “房间很旧。”   “其实算是半新啦,这样的我最喜欢了,太新的太亮,太旧的又太破,这样就非常漂亮了。玛多你不知道啊,对人类来说,住旧一点的更舒服啦。”   龙找不到别的缺点了,在他眼中这间房子到处是缺点,但他原本便不是为了挑剔才告诉她。他等待着她的回答,像是玩心照不宣的游戏,小花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快乐而期待。“那莉莉觉得这间房间没有缺点吗?”   “倒也不是。”贝莉儿说:“比如说这个灯啦为什么会这么低呢?”房间唯一很不和谐的就是中间天花板上吊下来的巨大的银灯。吊得非常非常低的高度,几乎能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胸口了。就是贝莉儿自己走过去的时候,伸伸手也能轻易地摸到灯中。考虑到她那么矮,所以也能感觉到这个灯的高度真是让人发指。这样不小心走过去不会撞到吗?“这样的话玛多会不方便吧?”她再回头看看,有一点不解地问。龙那么高。   她不明白为什么龙这样眼睛闪亮亮地看着她。他突然抬手放下了兜帽,那张美得如梦似幻的脸孔便露出来。专注而璀璨的银眸,鲜艳的红唇馥郁如花,月光一样的银发瀑布一样披散在他双肩垂下,如加冕的华冠。贝莉儿猝不及防的时候被玛利多诺多尔抱住圈入了怀里,他熟练地撩开她的头发,将脖子贴上她,轻轻摩擦,混合着发丝的肌肤的碰触,血流的涌动,酥麻的柔软。龙快乐地叹息。   “莉莉真笨。”他第一次低声地取笑呆住没有回过神的小花:“那个是要点蜡烛的。”   有那么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是觉得遗憾与可惜,可惜没有带她去见过更好更好的地方。他住过的羽族的房间有花与露水,洁白的大理石房间像最精致的宫殿。他也去过兽人古朴浑厚的石厅,夜晚祭坛会点上火,在鼓声和吼叫的歌里分食肉块,唱响对神灵的赞美。还有精灵伸展而美丽的树屋,那时候是春季,树屋里开遍了花朵,不小心碰到它们就会被染得满身花粉,走在路上会有蝴蝶闻香而来。   还有……还有,他想到,虽然那是不好的回忆,但魔法塔上奢华的宝石室,金碧辉煌高大的香屋,四处映满流油的巨烛,火光放射在四壁上光芒璀璨,黑木与秘银镶嵌的长桌上摆满美酒佳肴。魔法乐器会自动演奏乐曲,主人与宾客们举杯欢庆,灯火彻夜通明。   他去过的地方比她多那么多,那些鲜明的记忆都是小花从未见过的美丽。而这间房间呢?它黯淡得毫无色彩,在玛利多诺多尔的眼里,唯一能让他注视着的,只有这个人类笑着说“玛多会不方便吧?”最温柔的光芒。   他也摸了摸她的头,他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爱抚摸他的头顶。他现在也很想摸摸她的头,他很想舔舔她。但是不是承诺过吗?承诺过会等她想通。想不通也没关系,他看得见她的心,她一直毫无忧虑地向他敞开着,让他一次又一次审视,一次又一次欢喜。   只要还能看得见她的心他就不会迷茫。一年两年三年也不过是一眨眼的瞬间,在这之前先把魔法塔的仇敌解决了,再找一个山洞,把莉莉塞进去等。   “莉莉……”他贴着她的脖子,眼神放在那盏银灯上。银灯静静地吊在那里,长长的链子从天花板上吊下来,龙锐利的双目还能望见灯上斑斑的剥落与锈迹。尽管只是这样的景色也让他快乐。他快乐地说。“我喜欢,喜欢,喜欢……莉莉。”   所有的爱他都喜欢。无论是迁就,让步,还是这样毫不自觉的着想。或者不塞进山洞也可以,她想去哪里都可以。没有了杜维因他还有莉莉。和这个人类在一起游历这片大陆,看春花秋月和秋实冬雪,曾经夭折的那个愿望会在心里一天又一天更加地清晰与呼唤着要实现。永远看着他吧,不要将目光移开,玛利多诺多尔多么期待会有这一天的到来。   他重复的唤她的名字:“莉莉,莉莉。”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心里有那么多汹涌的情感,有那么多话要说,可是涌到嘴边后统统都退到了一边。他只想叫她的名字,期待她的回应,期待她的拥抱和爱情。   贝莉儿直接猝不及防地被他扑进了地上的毛毯里。头发像海水一样摊开了,柔软的黄色毛毯上也是一片海洋,银发如同花朵,将她载在云中。啊啊啊这个撒娇鬼!坏蛋龙!小黄短促的尖叫一声逃开了躲在角落,她终于控制不住了涨红了脸尖叫:“放开我啦!放开我玛多!起来啦你!”脖子都蹭麻了啊啊啊啊啊!   龙才不理,压着她蹭。“莉莉莉莉莉莉。”   然后叩叩叩门就响了。女仆艾比在门外说:“小姐*#&*@()?”玛利多诺多尔愣了愣不爽地抬起头,喉咙里还发出威胁的低吼。贝莉儿手忙脚乱从他身下逃出来的去开门!   额开了门她才发现有哪里不对。艾比看着她也愣住了,然后眼神扫向地上,贝莉儿本能地回头看,龙的兜帽不知何时被重新拉起来了,但落下的头发还没来得及收进衣服中。他还侧躺在那里,半维持着那个将她压在身下的姿势。银发从地毯中流水一样地铺散下来,整个气氛……很糜烂。   艾比:“……抱歉小姐。我稍后*#&。”她鞠了一躬,从贝莉儿手中取过门把,默默的后退。   砰。   贝莉儿裂在原地,呆呆的捂住了自己凌乱的头发。 第87章   总之呢贝莉儿也就自暴自弃不管那么多了。艾比误会就误会吧, 又不关她的事。更重要的是自己睡觉睡觉。精神本来就很疲惫了, 被这一下刺激, 放松下来, 她觉得更困,看见房间里那张软到让人尖叫想进去滚的大床就想睡得要命, 只想扑进去睡死在床上一睡不复醒。   理论上讲,壁炉里的魔火能将人身上的灰尘也一起吸走, 但就玛利多诺多尔的说法, 就算点起了火,仍然要用水和魔法清洁自己的人也很多。   啊习惯真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力量。贝莉儿在靠墙一座红木屏风后发现了内室, 那里就是洗澡的地方。巨大得能让人跳进去打滚的澡盆, 澡盆底下还垫着柔软的绸布。地上有拦水的木条在澡盆边围了一圈,边上竖着扶手柱,扶手柱上半镶嵌的铜盆中装的瓶装的粉色液体。还有从澡盆的塞子下就是个引水的铜管子,一路延伸到正对面的阳台门口。   ……对房间还有阳台, 不过大概没人会打开阳台看风景。贝莉儿现在就憧憬起来晚上在里面洗澡的幸福了。不过现在睡觉要紧。她打了个哈欠, 先是用龙收藏在空间里的水罐稍微地洗了脸和手和脚,房间里的温度很舒适所以用冷水也不怕,再把特意留下来的炸鱼薯条拿来吃两口垫垫胃,漱了口, 爬上床。   床太软了, 羽绒的床垫厚得有一米高, 绣花的枕头塞得她半个人那么厚。她觉得自己直接滚进了云里,裹得她都爬不出来, 与其说是爬还不如说是游,整个人在里面游。睡习惯了铺干草的藤床,突然睡到这种床垫里简直觉得全身骨头都不自在。等贝莉儿像只手忙脚乱的小仓鼠好不容易滚到床头顺好姿势,玛利多诺多尔帮忙她盖上被子,放下床幔。   富丽而古典的世界扑面而来,黑暗笼罩下来。贝莉儿眨了眨眼,龙没有离开,还坐在床边,帷幔掀开一道口子,他像在小木屋里一样坐在她床边,低头看着她,神情毫无异样,一如往常地等着向她说晚安。   那背着光昏暗的美貌与银发,像画像一样凝固在那里,奢靡而绮丽。不知道怎么的贝莉儿就突然有点心砰砰跳,不由自主地想到刚刚被压在地毯上。她把被子拉到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眼睛,结结巴巴地说:“玛玛多……晚安,啊不,早安。”   她也不知道这应该算作早安还是晚安。大早上的补眠嘛。整整十二天的昼伏夜出差点没把她血槽清空,现在是补蓝回魔的时候了。玛利多诺多尔担忧地皱起眉:“莉莉的心跳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对最近心跳总是时不时失速的异常现象人类自暴自弃地解释为“姨妈要来了”。凶悍的姨妈来了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玛利多诺多尔讨厌她流血的日子。他总是担心她,怕会不会再像冬天那样的样子又一次出现地吓坏他。“哈哈哈那个,”贝莉儿干笑地敷衍过去:“等血流完就好了。”   “这次的不准,不准的意思就是身体不好了吗?”玛利多诺多尔空间里还有日历石板,就算不会数时间纵向比较圈圈他总是会的。这个月的圈圈已经离开应该有的位置很远了。玛利多诺多尔每一次听见她心跳不对劲就更担心。但是小花看起来也没什么问题。他凑近的看看她,试图闻一闻,但是床里浮动的当然是小花的香气。   她喝了他的龙血,她的身体健康得可以出去打豹子。理论上当然是这样。但是玛利多诺多尔仍然觉得那就是诅咒。每个月流血的诅咒。她总让他担心,怕她流血,又怕她不流血。他有一些不高兴地说:“如果莉莉能不流血就好了。”   贝莉儿埋在被子里囧死。她为什么要和一个男龙这么一本正经的讨论生理期。那点暧昧的气息早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她直接把被子拉过头顶,背过身去埋在床里小声:“反正等血流完就好啦。不说啦我好困我睡觉啦。”也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玛利多诺多尔说,不过贝莉儿知道龙的听力那么好,他听得见。   有一会儿的安静,床边没有动静。明明床那么地软,轻轻的一个使力就会起伏。等贝莉儿自己忍不住动了好几下,然后终于那种下陷的力道传了过来。重量压了上来,龙将头靠在她的耳边轻轻的说:“莉莉会做一个好梦。”   然后床边一轻,他离开了。随即那点亮光也不见。贝莉儿犹豫了一会儿,悄悄把头探出被子看了看。整个世界是黑色的,帷幔厚得让人觉得很幸福。其实在小木屋里时龙天天坐在她床边,贝莉儿以为自己都已经适应了这种被人盯着睡觉的生活了。现在她一个人躺在黑暗里,突然会有一点茫然若失。她小小声的说:“玛多?”   龙在外面的声音便传过来。“什么事?”出乎意料的他没有进来。但贝莉儿看着床幔,她知道他就在外面,在她身边。那个安静又美丽的样子,关注又温柔的样子,如果她向他张开双手,他就会凑过来高兴地蹭脖子,让她摸他的头。   他们在一起这样短暂的日子,又好像时间已经很漫长。所有的一切都熟稔而自然,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感觉,他们分不开了。她想不到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自己的未来会怎么样,只是在现在这个时候,她突然难过又高兴,有龙陪在她的身边,她分享他的时间,他坐在那里,望着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的她,这个景象似乎已在时光的长河中流淌了很久。   “龙会做梦吗?”她问。   “想做梦的时候才做。”   “所以是说你们会控制自己的梦吗?”   “会。但通常巨龙不那么做。”   “为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瞬间,但他最后还是回答说:“因为,会不愿意醒来。”   啊,贝莉儿也不知怎么地就想,果然是个笨蛋龙呢。   她笑了起来地闭上眼,心安宁下来。然后她就睡着了,直到一觉醒来,她发现自己还维持着那个入睡时的姿势。梦沉得很,酣眠甜美,她觉得自己好像是听见几次关门的声音,第一次时她就醒了,只是睡得太香,醒一下就又沉入了黑暗。接着她听见了第二次关门声,这次她才清醒过来。   她叹息地长出一口气,骨头懒洋洋的,翻了个身埋入床铺更深处。比起将睡不睡的时候总觉得身体落不到实处的那种紧绷,还是这种醒来的时候人塞在床垫里更加舒适。但是玛利多诺多尔当然听见了她醒来的动静。他说醒来时的呼吸和心跳频率都是不一样的,所以贝莉儿装睡没有一次骗过他。   “莉莉醒了?”龙掀开床帘。房间很暗,大约是他把窗户关上了尽量减少光源。不过还是能从缝隙中漏出的光线看出时间已到黄昏了。……贝莉儿突然吓到清醒。玛利多诺多尔怀中正抱着一束花,倾身看着她。   火红色的花朵,长长的梗,拥挤地一片暗香,绸缎般的娇艳和柔软。“玛玛玛多。”她语无伦次觉得自己说话都差点说不好:“这这这花是干嘛。”   玛利多诺多尔正背对着她笨拙地把床幔挂在钩子上。拿下来很容易,挂上去对龙的力气来说有点艰难。嚓!刺耳的摩擦声,他不小心把整个床幔都扯了一半到这边来。“……”玛利多诺多尔看着手上大团布料沉默了一下,算了等会儿让女仆来收拾吧。他把床幔整个的握起来塞在钩子上,这才回头看着贝莉儿。   “熏香的。”他说:“在魔火里放上花瓣,会有香气。女仆上午来敲门时问的就是这件事。”一说到他还是很不爽的冷脸。   哦贝莉儿才在记忆深处想起来这件事……庆幸的松口气。“所以我听见的是要花啊。”   “还有她把你的鞋送回来了。”干干净净的旅游鞋被拎在床上放在贝莉儿身边,还照着原来的样子穿好了白白漂亮的鞋带,贴心地打一个蝴蝶结。正如贝莉儿所说,女仆艾比感激涕零,服务质量简直超群。玛利多诺多尔想起来地说:“莉莉,百合花到底是哪里的花呢?”   额贝莉儿还捧着鞋子就僵住:“问问这个干嘛。”   “我问她有没有百合花,她说没有听过。”玛利多诺多尔把怀里的玫瑰抽了一只放在她膝上,自顾自地背过身去壁炉里塞花。整个一大捧折成两半粗暴地塞进去,凄惨落红满地,然后花瓣一片片飞起来自己落进火中。浓烈的玫瑰香气吹了出来回荡在房间中,他专注地调节魔火,没看见贝莉儿涨红的脸。“所以我让她拿她觉得莉莉会喜欢的花来。”   贝莉儿扶着额头某种程度上艾比的确没有拿错……但她已经有想换个存档登记重新开始的冲动了! 第88章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房里的光线很暗, 只有壁炉里的魔火还在跳动, 映照在对面的墙上, 闪烁蔚蓝的光芒。楼下与街道上突然传来喧哗的欢笑和人语,把正在下床的贝莉儿吓了一跳。“啊, 玛多怎么突然有声音了?”   “魔晶被吃完了。”玛利多诺多尔正好站在壁炉旁边,他向壁炉上方示意了一下, 展示一个小盒子给她看。盒子是四方的, 四周简单的花纹雕饰,银质也很黯淡了, 像个不起眼的摆设。要不是龙示意她看, 贝莉儿绝对意识不到自己早上还看过这个东西。玛利多诺多尔说:“正好,我觉得莉莉可能会有兴趣。”   什么兴趣?她也不太明白,穿好毛拖鞋走过去,玛利多诺多尔从自己的空间里取出一块指头大的魔晶。贝莉儿认出那是圣诞节时他们用剩下的。龙吩咐她:“莉莉把手张开。”贝莉儿就拿双手在下面接着, 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合拢了拳头。咯吱咯吱, 也没看他用多大的力气,他的手心里传来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然后他松开手的时候,簌簌的一堆亮晶晶的碎块便落在贝莉儿手上。   如果不说的话魔晶看起来也很像宝石的一种, 棱角分明, 闪烁多彩。贝莉儿低头看着这堆魔晶不知道要拿来干什么, 见玛利多诺多尔神情淡定的把碎块都一块块捡走,最后就在她手心里只留下一块。“莉莉别动。”他叮咛着, 然后将她的手向上一托,拉着她凑到盒子的跟前。   壁炉里的魔火突然跳动了一下,“叮——”一声清脆的声响,贝莉儿睁大了眼。银盒突然摇晃一下,化作一团银色的液体,液体摇晃一下又伸出了无数细丝,盘旋游动,摇摆着向前交织和缠绕。   盒子活了过来,像深海里放光的水母,游动着,向食物伸展它密而多足的触须,而它又无法移动,被固定在壁炉顶上的后半部分桎梏,只能卡在这里,不停地将那银丝拉长再拉长,向她的手心游动而来。要过来了,贝莉儿的手颤抖了一下,玛利多诺多尔帮她稳定住了。就那一下,银丝也随之颤抖了一下。   这看起来真的很美,美得令人窒息,又很惊悚,像异世界的怪物向她张开怀抱。这本来就是异世界不是吗?她屏住了呼吸慌张地想回头。“玛玛多……”“嘘。”玛利多诺多尔轻轻在她耳边吐气阻止她,另一只手环绕过她的肩背,捂住她的嘴。   他们似乎一起在等待一个新生的小东西,它这样怕生而要喜悦又温柔地等待,小心翼翼,吐气都不能碰触地旁观。然后银丝向后静止了一会儿,它似乎是会呼吸的,那光在丝线上闪烁着,一明一灭。然后它似乎觉察到毫无危险了,又优雅地向前探出身躯。细而长的线,万千的丝絮在盒上飞舞,贝莉儿恍惚听到是有歌声,这个小生命扭转了身躯在感应着,盒子活了过来,在感应它的世界。   最后它探索到她的手心中央,银丝在她皮肤上轻轻一触。凉,微痒,凉得像魔火,痒得像雏鸟新生的羽。银丝探索到那块魔晶的碎块而轻柔地卷住,将它缠绕包裹,银色液体在末端圈成了一个椭圆的长球,在贝莉儿的手心蹭了蹭。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但吃到食物的银丝餍足而慵懒了。它在她的手上游动一下,然后盘旋着抬高身躯。一个呼吸,银丝绽放光芒,它向上伸屈盘绕,从枝缠叶,从叶生花,那包裹着魔晶的圆球原来是花蕊。花苞带着银亮的弧度优雅地昂起头,从中心绽放,开成一朵光彩绚丽的银花。   再一个呼吸,如时间倒退,花朵潮水般缩回,还原到盒子里,重回静止的时间。不知不觉整个房间的声音都已经吸空了,连黑暗也寂静。玛利多诺多尔奇怪地问:“莉莉?你可以呼吸了。”他松开手,贝莉儿才发现自己憋了半天气差点窒息。赶紧涨红脸的大口喘息,龙问她:“好看吗?”她都说不出话,拼命点头点头点头。   “好看好好看!”她激动得要命,差点跳起来地眼睛放光。“这是什么?这也是魔法阵吗?”真是活久见!啊不,平生见。魔法世界简直太神奇了!这是三次元喂饭电子宠物吗?!玛利多诺多尔思考了一下:“这个只能算是半魔法阵。这是炼金生物。”   炼金生物是一种在魔法道具的基础上演变而来的……半魔体。广义上来说,它们也划分在魔法道具的范畴里,虽然至今还有不少人怒而抗议这是一种完全罔顾自然生命的恶毒发明。因为要说它们与普通的魔法道具有什么区别,那大约就是炼金师在炼金时会融入一些带有生命能量的物体,根据其用途的不同,可以使用一颗种子或一段树枝、一截肢体、一颗心脏……甚至一个完整的活物。   它们被封在这个载体中,毫无意识与思考能力,只剩本能或听从命令的铭刻。许多炼金师们乐衷创造炼金生物,因为它们比普通的魔法道具更好用而丰富多变,除了使用时可能会有贝莉儿这种诡异的体验“它是活着的”,很难引起其他的不适感了。而且这个盒子只是炼金生物中最简单的一种版本。   “旅店里通常都会有,因为月光岭这里很多侏儒都会选择炼金师作为职业。”玛利多诺多尔说:“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多炼金师和炼金生物,种类和价钱也不会有这么多选择,所以大部分人来这里时会买一个回去当纪念品。”   “玛多没买吗?”听这话的意思就是龙没有买。贝莉儿挺好奇,因为这个盒子看起来是很符合龙的审美的。外观漂亮,装逼神秘,涂层又是银色的。银龙玛利多诺多尔难道不是一直最喜欢和他颜色一样的东西吗?玛利多诺多尔回答得干脆利落:“太丑。”   龙喜欢精美或是璀璨的器物,但是美丽与强大大多时候不会是兼容的词语。八大种族中能把手工业玩出花来的只有羽族、人类和精灵,羽族没什么炼金师,人类追求力量而懒于雕琢,精灵们又厌恶炼金生物对自然的摧残和折磨而不愿意接触。玛利多诺多尔虽然最初见识炼金生物时虽然很感兴趣想买,但稍微了解一番后也就熄灭了获取的心思——他是伟大的巨龙,他要的当然是最好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炼金生物是吃魔晶的,没魔晶它们就不动不发光,龙可不愿意为了买个炼金生物麻烦地到处去弄魔晶,还是能量这么小的魔晶。   不过如果小花喜欢的话玛利多诺多尔很愿意给她买一个、“因为觉得莉莉会喜欢才给你看看。”他神情极其顺理成章地说:“巨炉城里有很多侏儒炼金师,如果莉莉想要,我们就去买一个。”   突然说不出话的贝莉儿:“……”为什么被这么一说,总觉得自己的审美好像很low的样子。   她想说话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地张着嘴,这时房间彻底黑下来了,关上的窗户透不进星光,氛围安静而温暖。吃了魔晶以后银盒也会发光,在壁炉上不动地一呼一吸地闪烁。壁炉里是蓝火,而它是银光,交相映辉的光映在她脸上,让玛利多诺多尔想起来的去点了灯。“莉莉你该吃饭了。”   房间中心的银灯上不知何时插上了蜡烛,龙将火点燃了,温柔的光芒便跳跃着映亮整个房间。被他扯坏的床幔垂在地上昏暗沉沉挤了一大团,隐约还能看见床上凌乱的被褥里静置的一朵鲜艳的玫瑰。   呃,贝莉儿突然想起来脸红,龙修长的背影,垂在肩上再流泻悬于地面的银发,在烛光中柔而朦胧,比月光还美。   她呆愣愣的看着龙侧头抬起手臂,姿态静谧优雅、无比高贵地将蜡烛一根根点燃。然后啪嗒,烛花爆响,他登时吓得退了一步,惊愕地睁大眼睛看蜡烛。噗那种静谧优雅突然就完全消失了。贝莉儿看着他在那愣了两三秒强行掩饰犹豫地研究蜡烛,还想回头看她,然后目光对上的那一瞬间他又镇定地把头转回去,故作淡定地继续点蜡烛。   噗这个傻货,一看就知道以前没点过蜡烛。她刚想笑,然后他点完火继续淡定的问:“莉莉想在房间里吃还是去楼下吃?”龙转过身来的时候,正好露出他身后的床。明明是玫瑰被照亮了,背对着烛光的玛利多诺多尔,看过来的时候专注而萌的那双竖眸,或许是因为眼眸太浅淡的颜色,所以映衬得他那张翕合的唇瓣,比玫瑰更芬芳。   贝莉儿赶在自己心跳失速前火速地回答:“去楼下吃。”   他们在出门前拉了床头的铜铃。这还是很有讲究的,一下是召唤女仆上门,两下是叫人进来收拾,三下是要下楼。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复习好大概点菜的词语,换好衣服,带好兜帽,关门,上锁。她看着龙锁门还接过来钥匙颇新奇地研究一阵。可以说这就是那种很典型的西方钥匙了,大大的柄,圆形的柄头上是精美的花纹,齿很光滑,整把钥匙都很沉重。   因为走廊里只点了两盏油灯光线比较昏暗,所以贝莉儿也就只看了个囫囵。等要下回旋楼梯时玛利多诺多尔握住她的手,手指一拂就把钥匙收进了空间。   “莉莉如果想看钥匙回去再看。”他认真地叮咛她:“下楼要小心。”   和走廊上不同,楼梯上遍插着火把,照得整个室内通明。据说就这么三层的楼梯就是最常有人作妖打架的地方,重修无数遍。白天贝莉儿走的时候倒没怎么发现楼梯上有痕迹,但是晚上走可能是因为视线不好,她又忙着看店里点起火把,与白天迥异的样子,结果第一脚踩下去就一个坑里一歪。玛利多诺多尔忙把她拉住,不高兴的重申:“莉莉要小心。”   “嗯我会小心的,对不起呀玛多。”她不好意思的道歉,这次就认真了,低着头专注地走到一楼大堂。但这世界的普遍建筑质量可见一斑,面对此等明显可以大闹特闹撒泼打滚要赔偿的绝赞理由,龙竟然没有怒轰旅店服务不佳。 第89章   艾比当然就在楼下等待并引领他们去餐厅。旅店现在客人少, 原本一名女仆负责一个楼层, 现在基本也就是他们的专属服务员了。对于一个日常接待魔法师(人类武者不流行花钱享受生活)的旅店来说, 餐厅也就等于是一个个的私人包厢。从大堂后走过去就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沿走廊布置了五个房间,随便挑一间打开门, 就能看见一个装潢舒适的用餐间。   西幻世界人类的喜好与巨龙其实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进门放眼望去,四处都是闪亮的银器。烛台、吊灯、桌角镶饰和墙上的画框, 统统擦得晶莹漂亮。靠一边的墙是蓬松的长扶手椅, 正中间是一张配了两张高背椅的圆桌,铺了精致的花边桌布, 摆好了餐具与餐巾, 一边还有一个造型精致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带露水的两支玫瑰花。   可以说房间非常精巧了,当然比起楼上的卧室来因为不够大,会显得有些局促。虽然一楼也因为魔火的原因很干净, 但窗户emmmm是假窗。四面都是贴着布的墙壁, 然后贝莉儿一眼看到了天花板上的天窗——也不知道一楼开什么天窗。窗外是星空与月光,美是挺美,但相当出戏,房间太小了, 有点窒息。   无所谓了反正是吃顿饭么。她和玛利多诺多尔分两边坐下。因为椅子是面对面的, 龙在上面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把椅子挪过来, 与贝莉儿坐在一起。哈哈哈贝莉儿笑死,要不是艾比在旁边她真想摸摸玛利多诺多尔的头。   然而旅店虽然一天六个银币的高价——这个价钱足够小镇一家三口舒舒服服过两个月了——此等五星级饭店房价也没对食物种类有什么加成。女仆艾比报菜单, 贝莉儿使劲听,差不多也就是鸡鸭鹅蛋牛奶面包酒。没有便捷生产运输网络的异世界当然不如二十一世纪那么那么牛逼,最常出现在餐桌上的都是乡村家畜兼副产品,通常这就是靠运气和老板选择库存的眼光。   贝莉儿想了一会儿点了:“蛋和牛奶面包。”其实在外旅行时要做到营养均衡还是挺难的,要么整天吃肉,要么整天吃草。跟着佣兵团和巨龙是不用担心没肉吃,贝莉儿都快吃成便秘了。从商队拿来的粮草倒也有,只是她要和大胃王龙一起分,吃到的也很有限。她期盼外出开荒觅食吃点别种口味很久了,在来布布镇之前倒也饶有兴致地向玛利多诺多尔咨询过月光岭的菜谱。“说在那里有很多种族的话,食物的种类也很多吗?”   然而中世纪的食品之穷酸匮乏是远超乎现代人的想象的,或许也有可能只是玛利多诺多尔的对菜肴的记忆归类比较简单粗暴。“烤肉和肉汤吧,还有一些馅饼。”龙说:“我对人类酒馆的食物没有什么印象。……或许会有甜点吧。”他看着小花的样子试图想一些能取悦她的说法。因为没有办法立刻前往酒馆大道,那儿的种族更多,食物花样更丰富——他感到很愧疚。   当然这种回答一听就能叫人兴致全无。贝莉儿想想也觉得不要太强求。旅店都说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借用厨房,大不了她自己做饭。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烤鸡和甜点,顺便让艾比去喂被关在房间里的小黄。艾比鞠躬离开关门,贝莉儿趁机想起来地问:“玛多,我放在你那里的酒呢?”   玛利多诺多尔就面露疑惑地从空间里掏出酒放在桌子上。“莉莉要这个做什么?”   酒瓶的橡木塞子是已经拔掉的状态了,葡萄酒是人类贵族与魔法师中比较流行的饮品,芳香醇厚,高雅装逼,唯一有一个缺点是开了封后比其他的酒更容易酸坏。贝莉儿拿到瓶子的那天起就要求玛利多诺多尔让他每天晚上把酒瓶拿出来放风。龙不明白:“这样不是会坏掉吗?”葡萄酒分装之后坏得很快。贝莉儿笑眯眯地说:“就是想要它坏掉啊。”   她接过瓶子。商队首领的酒不够上品,暗得看不清的灰玻璃,对着瓶口摇晃一下也只能看见酒液中浑浊的果肉。闻一闻,味道很淡,她的鼻子没有龙那么灵。玛利多诺多尔皱着眉说:“已经酸了。”是这样呀。贝莉儿稍微倒出来一点,沾在勺子上尝一口。“莉莉……!”玛利多诺多尔很紧张,她被那股酒酸味刺得一下皱起了脸。   “啊好酸!”说是这么说贝莉儿看起来没有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她笑得心情很好。玛利多诺多尔差点以为宝贝小花中毒了。“……莉莉不要喝。”他倾过来握住她的手阻止,巡视她脸上的神情是否有异样。“你想喝酒的话,买一桶就好了。”她想喝的话完全可以买更好的酒。   这次房间里没艾比了,贝莉儿笑眯眯地摸摸他的头。龙眨了眨眼,神情担忧而不赞同。“莉莉?”贝莉儿安慰他:“没关系啦,这个不是用来喝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行不行,下次我做好吃的给你吃。”有了醋糖醋类菜肴就可以上线了,不过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这么说还是要多买点存货做对照试验。艾比端着大托盘进来,贝莉儿让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再拿两瓶葡萄酒来。”   听说还有小麦酒和黑啤酒,不过一个个试吧。她也只知道红酒醋是真实存在的东西。   好杂事处理完毕,开始吃饭。盘子里的食物看起来卖相是还好的,焦黄的硬面包,银碗里装的牛奶,蛋嘛就是一个装在杯子里倒置的煮鸡蛋。颜色对比很好看,只是吃起来怎么样呢?贝莉儿首先拿起来面包掂一掂,食物很实诚,面包很沉手。于是她掰一块想吃吃看。   ……面包硬得也很实诚,她一下竟然没掰动。   贝莉儿当场愣了三秒钟。卧槽这不是她想象中又软又萌的面包!玛利多诺多尔见她愣一下就问:“莉莉要我帮忙吗?”他很愿意帮忙。贝莉儿:“面包好硬!”她侧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眨眨眼。   “……软面包这里没有办法做出来。”他有一点愧疚:“有钱也没有办法买。”   “为什么?我以前做的那个不是软面包吗?”虽然是不算软也就是馒头到糕之间的那个程度但起码也比手上这块砖头好啊!贝莉儿百思不得其解。玛利多诺多尔理所当然地说:“吃的面包就是这么硬的。这里的好一些,我见过一些佣兵吃带木屑和沙子的黑面包。”   木屑!沙子!来自二十一世界的人类顿时不寒而栗。“那怎么能吃?不是会死人吗?”   “都这么吃,没有见过死人的。”龙坦然地说。当然看小花这么柔弱娇嫩的样子也知道她不能吃石头。玛利多诺多尔起码能保证这里的面粉是付了钱就会好好筛过的,要不他才不会让贝莉儿点。   贝莉儿只能给那些吃石头的人点一百个赞……她低头看着面包很纠结,试着咬一口,是能啃动,面包在嘴里发出咯吱咯吱牙酸的声音。而且……妈的一点味道也没有,加上龙刚刚的形容,她简直以为自己吃的就是沙子。贝莉儿皱起脸:“好难吃。”   玛利多诺多尔试图帮她:“那莉莉吃我的鸡?”他把放在自己面前的烤鸡推给她。烤鸡被烤得流油,焦黄喷香地从火上冒着泡地端下来,上面撒了很多黑灰相间乎乎的粉末。这样一道晚餐放在牛奶面包旁边对比得这一边简直穷酸到死。   贝莉儿知道玛利多诺多尔的食量。“没关系啦,玛多自己吃吧。”她发誓点完这餐绝不再尝试新口味。面包硬也不要紧,面包块掰碎了泡在牛奶里,再喊龙把蜂蜜拿出来搅一点,配上一个煮鸡蛋,也能说服自己这餐营养又美味,啊,这不就是减肥的绝佳配方吗~   龙虽然犹犹豫豫地拿出蜂蜜,但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妥协,继续执着地:“莉莉吃鸡。”这时候贝莉儿已经把面包全都掰碎塞进牛奶里去了。她拿勺子搅着碗里面就硬硬的,慢慢开始泡发,感觉有点像吃饼干。   “没关系啦。”她说。   “莉莉。”   “没事啦玛多~”   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走完,贝莉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结果吃了一半她发现龙一直没有动自己的鸡,鼓着嘴一边咀嚼一边侧头看一下就发现他坐在那里瞪她,虎着脸生气。   ……这是要绝食?贝莉儿吞下去牛奶面包糊还张口结舌了一会儿。事态有这么严重吗?玛利多诺多尔愤怒又委屈的态度说明事态就有这么严重。“莉莉不想接受我的帮助吗?”   根本没有帮这么严重啊亲!贝莉儿哭笑不得。“玛多喜欢吃肉,没有必要帮我吃面包啊。”   “莉莉不想接受我的帮助。”他鉴定完毕地推椅子走到一边去生闷气。烤鸡也不吃了。贝莉儿凄凉地坐在那里她觉得自己简直像个负心汉。   行吧,要吃面包就吃面包吧,不就是吃面包吗?小公主龙又犯别扭了,她扶了额头叹口气,拿着玛利多诺多尔的刀叉帮他切鸡。龙的餐具很利,毫不费力就把一只烤鸡从中间剖开两半了。……想了想再分出一只鸡腿,鸡腿给自己,剩下的连面包一起端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   “玛多玛多,”话说了一半他就继续走开,贝莉儿只好追在他后面继续的哄。“玛多我吃不完这么多,一个鸡腿就够了,剩下的都给你好不好?”龙才不理继续走,贝莉儿就继续跟。   然后他们就在那里围着房间傻透了地绕圈圈。擦贝莉儿觉得自己上辈子真的欠了这个祖宗,……说来好像也没毛病,她是龙的传人_(:з」∠)_。走到第二圈贝莉儿:“玛多我喂你吃?再不吃饭菜要凉了。”龙不理。第三圈:“吃完抱一抱?”继续不理。……行了第四圈杀手锏。“舔你一口?”   龙站住了,停那里很久。   玛利多诺多尔背对着她,贝莉儿也不知道他什么表情。试探着走到他面前去,探头看一眼:“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凶了她一眼,自己回椅子上坐下了,高傲地别着头不动。好了小公举这个态度的意思就是“还不快来投喂本宫!”贝莉儿陪着笑赶紧的凑过去把烤鸡切切块递他嘴边,脸上还要温柔可亲得像幼儿园阿姨。“来,啊——”   他高傲地继续抿着唇不动,眼睛凶巴巴地瞪着她,一对竖眸像竖毛的猫。铲屎官也只好先把牛奶面包糊递他嘴边,这回主子终于屈尊降贵地开口了,被她喂着把一碗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了舔舔嘴,奶渍沾在唇边,她自动自觉地拿起餐巾帮他擦干净,完了顺手摸摸头。真乖真乖,好棒好棒。   一点旖旎气氛都没有,贝莉儿就觉得自己在伺候大爷来的。“那现在吃鸡?”她说着就要回身找鸡,突然被玛利多诺多尔抓住了手,阻止她离开。“怎么了玛多?”她笑着问,然而龙的表情很严肃。   “……莉莉是哄我吗?”   那一瞬间贝莉儿脑子里转过千言万语。哄个毛啊!你是不是要死!你再作下去一巴掌拍死你个死小孩哦!心里是这么吐槽但是面上她尽量笑容甜美。“没有哄玛多哦。”银眸认真的看着她,确认她说话是否有可信之处。   “莉莉不是哄我?”   “不是啊。”她在心里看着天,逆来顺受,笑容甜美。龙犹犹豫豫,放在膝盖上的手张了张,这套准备动作太熟了,贝莉儿立刻就很懂地凑过去给他一个抱抱。都习惯成自然了,一抱就一昂脖子,轻轻的在他脖子上摩擦一下。龙的身体就突然的一抖。   “莉、莉莉……”他终于超委屈抱着她。“你点的面包难吃。”   好好好我错了。“下次不点哦,我做面包给你吃。”   “牛奶也难喝。”   “我煮汤给你吃。”   “蛋也难吃。”   “做蒸鸡蛋给你吃。”   “……鸡也很难吃。”   你都还没吃过好吧! 第90章   这一顿十足波折的饭在一小时后才吃完, 贝莉儿遵守诺言给了玛利多诺多尔一个舔舔。奇怪的是龙以前被她舔舔那么惊喜, 砸了她一脸宝石, 而这次玛利多诺多尔的态度却很奇怪。他吞吞吐吐:“莉莉……真的想舔吗?”   “我跟你保证过的, 说会舔就会舔。”贝莉儿逗他:“要是玛多不喜欢也可以不要。”   龙当然立刻就急切地说:“想要莉莉舔!”玛利多诺多尔当然想要她的亲近,想要她回应的仪式。他很喜欢, 非常期待。只是……只是现在,他本能看了看周围。矮小的木屋、肮脏的地板、腐朽的墙纸与桌布。   这不是巨龙所期望的那种地方, 巨大的山洞, 铺满了地面闪闪发光的宝石,远离了人群与危险的绝对安全的地方。玛利多诺多尔涨红了脸。他没有料到、料到小花会这么快就想通。他涨红了脸, 不知道要怎样说才好。   “我……没有办法, 现在回应莉莉。”他很沮丧,难过,快乐,满足, 愧疚, 这么多感觉混杂地融合在一起,又恨自己不够强大,在那些魔法塔的仇人没有铲除之前,他都没有办法在这种地方回应她。并不是不想要, 不想和她走到伴侣的最后一步, 只是出于身体的本能, 就算再快乐与热血沸腾,他无法控制自己。   “我没有办法现在满足莉莉。”念头那一瞬间千回百转, 玛利多诺多尔低着头不敢看她地说:“莉莉要是不愿意舔我,我也能理解。”   贝莉儿唯一听懂的是他现在不会舔她。本来这应该是个交换的仪式,但龙因为什么她不知道的原因不舔她。我去失望个毛啊!简直意外之喜好吗!“玛多你想什么傻事呢。”她强压内心跳舞的小人,表面十足一本正经的说:“不管怎么样都喜欢玛多,不会怪你的。”龙惊喜的目光瞬间地望过来,漂亮的银眸闪亮亮blingbling。贝莉儿咳了一声相当大气地张开双手。“来抱抱?”   龙最喜欢抱抱了,玛利多诺多尔毫不犹豫地倾身抱了过来,头发纷纷落在她肩上,将她笼罩,圈入自己的领域。他一直喜欢拥抱着她。就算站在这里他也能听见她的心跳,感受她的呼吸,她的血流与气息,他还是最喜欢拥抱着她。肌肤相贴的时候温暖得让龙眷恋,他知道这是属于他自己的,绝不会离开的,最温柔可爱的花朵。   而现在,他屏息忍耐着,又忐忑又欢喜地期待着她的动作。因为这样明显的期待,贝莉儿呃……上次只是一时兴起,舔就舔了,现在被这么等待着总觉得有点尴尬。但不就是舔一口吗?就当舔个糖呗!她揪着他头发警告:“玛多这次不许放宝石哈,这地方要把那么多宝石收起来会很麻烦。”点头点头,龙头也不抬的把脸贴在她肩上频频的点。   好吧一切准备完毕,贝莉儿闭着眼睛破罐破摔地往玛利多诺多尔脖子上舔一口然后舌头飞速收回。   她其实没有感觉,速度太快了,又觉得做梦似的,没有什么真实感。但龙那一下的颤抖和深呼吸让她知道这不是错觉。他抱着她的手突然勒紧了一下,“呃!”贝莉儿倒吸口气,那力道差点把她勒死。赶紧一巴掌拍他爪子上:“抱太紧了你赶紧放手!”   于是他就松手,眼睛亮晶晶看着她,之前那种为难啦犹豫啦自暴自弃啦突然都不知道去哪里了。那样子简直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等贝莉儿喘两口气缓过来立刻又扑上去抱着:“莉莉,最喜欢莉莉。”拼命擦脸。   啊你好烦的啦。贝莉儿简直拿他没办法。所以吃完饭剩下的二十分钟都在用来满足龙的肌肤饥渴症,抱抱贴脸擦脖子。二十分钟后他们总算走出包厢,那不是因为玛利多诺多尔没抱够,是因为房间里的计时工具——蜡烛要烧完了。   这里的计时工具还很原始。据玛利多诺多尔说月光岭中少数地方有摆锤钟,不过大多数时候人们依靠敲钟来划分生活。每座城镇都会有一座钟塔,由敲钟人早中晚分别三次敲钟,用于祈祷和吃饭,除此之外在房间里也会使用刻度蜡烛与沙漏来进行计时。   贝莉儿与玛利多诺多尔没打算回房间,他们在今晚有其他的事要做。走出大堂外面就是石板广场,这时布布镇已完全陷入了夜晚,星月爬上树梢,但和贝莉儿想像不同,门外是一片寂静的清冷。   夜深时几乎没有人在外面活动了,想一下的确觉得很正常:小镇还没到客似云来的旺季。整个广场黑黝黝的,弥漫着一股贝莉儿觉得自己已经忘记的可疑的臭味,围绕着石板广场周围的每一座房子门前都点着一根火把——包括旅店门口的这一支。而四周的建筑影影幢幢,好似一个正摆起仪式准备召唤恶魔的鬼城。   贝莉儿当即出了一身白毛汗,身上的鸡皮疙瘩差点没全吓起来。这和她认知中的人类城镇完全不同——就玛利多诺多尔对酒馆大道的描述,她还以为就算月光岭不能算是不夜城,起码看起来也不会——面前的这么荒无人烟吧?所有的门窗都闭紧了,除了火把与星光之外一点光源也没有。但很多时候有火只会衬托得火光之外更黑暗。   玛利多诺多尔向她解释:“夜间仍开放的公会、旅店与酒馆门口必须点火把。”想了想加一句:“盗贼公会没火把。”甚至它根本就不会在这里。   虽然需要去这些地方的人从职业和需求来算都不讲什么白天黑夜。但除此之外,其余的镇民可没那闲心大晚上看不见的在街上到处乱走。白天事情很多,为了节省木头与油,晚上自然应该早早睡觉。贝莉儿比过去灵敏得多的耳朵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叫喊哄笑,不懂是不是故意的,最热闹的酒馆不在布布镇中心的雕像广场,而是坐落于小镇的那一头。   不知怎么的贝莉儿就有点踌躇不前,这感觉就像是走进黑暗里。虽然她喝了龙血她现在也还是在晚上看不清东西。玛利多诺多尔在她身后有点新鲜:“莉莉害怕吗?”   “好黑啊。”她说:“我说不来,也不是怕,就是觉得有点怪。”   “是这样的。”龙很体谅她的不自在,他第一次看见时也觉得很奇怪。不过似乎是惯例,所有的酒馆都不会坐落在中心广场。职业公会总是在夜晚接待一些不想露出真面目的顾客与佣兵,冷清是当然的,除了节日庆典的彻夜狂欢,平时这里就是心照不宣的“夜晚禁区”。   龙将这些向人类低声解释,夜晚很安静,他们的声音也自觉地压得很轻。“但是,”贝莉儿听了总觉得哪里不对。“按这么说的话,不是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   “正常来讲不是越热闹的地方越好掩饰行踪吗?”   “热闹的地方,不是会更容易被人看见和认出来吗?”玛利多诺多尔有点不解。贝莉儿就想了想要怎么和他解释:“嗯,比如说,现在走过来的那个?”   玛利多诺多尔跟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个光点,一晃一晃地跟着人的脚步跳动,应该是挂在腰上的一盏小魔晶灯——很多自诩有钱能打的佣兵都喜欢置办上这么一副嚣张的行头——玛利多诺多尔的眼睛能够夜视也能看的很远,他都不需要注意就能看到那个佣兵的脸。高大魁梧一脸大胡子,装备完善的皮甲皮靴,肩后插着双斧。大胡子根本就没注意到站在旅店门口阴影里偷窥的这两人,目不斜视快步走过去,最后消失在战士公会的大门里。   贝莉儿回头看着玛利多诺多尔:“你看,这样不是更醒目?”   好像说得也对。龙点点头。不过这又不关他们的事,虽然他们也是趁晚上要去公会的人之一……好吧隐匿行踪这件事现在就当之前没有说过吧_(:з」∠)_玛利多诺多尔严肃的说:“但是我们晚上来不是因为要躲着人。”   贝莉儿表示愿闻其详。玛利多诺多尔:“我们是为了晚上人少可以不排队。”   人类看着面前一片空荡荡再想起白天的广场上一片空荡荡……其实她今天白天都睡过去了,以前也没来过,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当然龙说什么就什么。龙仿佛看出她心里想什么的恼羞成怒:“早上商队进来,要交任务和清理笼子,人很多的。”   狮鹫不管怎么说也是高级商品了,能容纳商队与佣兵任务的布布镇自然是一个大镇。通常这种大镇的日常人口规模会在五千以上,而各公会分部也不会像其他小镇那样只是一个人驻守一间就够转身的小破房子。玛利多诺多尔会答应商队自然是有理由的,他不想被人发现规律,因此索性随机选择贸易地点。   贝莉儿也只敢在肚子里笑,脸上还是很严肃的:“哦原来如此。”然后把手给他:“玛多那我们可以走了?”   转移话题很有用。龙抿抿嘴他便不再言语,牵起她的手,带她步入黑暗。   贝莉儿看不见脚下的路,她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龙的脚步前行,确认着他们的目标是向着某一个火把,向着他们说好的那个计划。广场上的路不知为何有一点漫长,可能因为太黑了,开始背后还有火光投来,贝莉儿可以借着光看见他的背影。和往常不太一样,有点陌生,因为龙戴上了兜帽,看不见他那璀璨华美的银发了,布料与魔法将他遮掩得严严实实,贝莉儿只能看见他高而瘦削的身形,看习惯的体型和身高,只能从这个来确定,是她朝夕相处了那么久的龙。   “玛多?”她突然唤了一声。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停下脚步。“怎么了,莉莉?”   “……没什么,就是太黑了想叫一下你。”   “莉莉害怕吗?”   “不怕。”贝莉儿就笑起来。   她突然有种错觉,这是夜色里走来的一个神秘人,他本来是要走进这片吞噬了光的黑暗里。然而有这一声呼唤,一切就再也不同。   他们走到了那根火把下,火把的上方就连贝莉儿也能看见了,破旧的招牌上的水晶瓶,巨大的瓶口上方冒着袅袅三道烟。水晶瓶下的大门是紧闭的。   玛利多诺多尔停下脚步,这就是他们今晚的目标了。药剂师公会。“莉莉准备好了吗?”他还是有点担心的问。   贝莉儿拍拍他的背要他别担心,一切都会顺利的。“准备好啦。” 第91章   从药剂师公会开始征途的计划是源于贝莉儿与玛利多诺多尔在决定加入佣兵团队前一次偶然的讨论。   尽管说了要报仇, 事实上玛利多诺多尔对自己怎样寻找仇人没有太大的思路。他不知道魔法塔在哪儿, 当初他们参加的是一个所谓的秘密集会, 通过空间魔法阵传送, 来到荒野中被结界隐藏的高塔。玛利多诺多尔在那之后一直很恨自己,他就是空间天赋的银龙, 可那种对人类无能的傲慢与蔑视让他忽略了警惕。原本他在逃走时有希望记下地形,但他随即空间传送到了银龙的庇护所。坎塔大陆太广大了, 只记下一个山头并不能给复仇带来什么帮助。   玛利多诺多尔曾经也不关心这一点。因为在刚醒来时, 他的计划是要以巨龙之形轰遍人类帝国,一寸寸地毯搜索过去, 即使登上通缉榜也在所不惜。后来他在等贝莉儿离开时稍微冷静了一点下来, 他打算把伤养得能动就出去买魔晶,吃到自己能战斗,然后冲去卖身,随便找什么人合作。巨龙骑士至今为止还是非常吃香的职业, 人类的家族一代传过一代, 玛利多诺多尔有耐心陪他们过自己的一辈子,只要他们能给他想要的鲜血和头颅。可最后,他也没有想到,他给自己找了一个伴侣。   有家有室的龙难道还能莽莽撞撞地到处拉仇恨或者随便卖身吗?对于这一点要怎样选择玛利多诺多尔还是明白的, 所以这些计划当然就全废了。甚至他得保持低调, 秘密地调查, 小心地筹划,不然他就没有办法好好保护他的小花。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对贝莉儿说什么, 虽然他也有些茫然,不知道接下去要怎么做。他只是简单地问她说:“我们先在月光岭住一段时间吧,莉莉觉得呢?”   “可以啊。”贝莉儿毫无异议。她对这个世界的常识其实并不很清楚,因为她知道自己所了解的东西都是来自龙在日常生活中透露的只字片语,这种了解是歪曲而片面的,奇兵出招或许有用,比如之前提的建议“买魔晶”,但真要干起来还是听龙的吧。贝莉儿就打算听听他的计划,讨论一下,看能不能再给什么有用的建议。为什么他要暂住月光岭她也明白,他说不知道魔法塔在哪儿,那当然是要先养好伤和打听信息。异世界毕竟没有卫星和网络,一搜GPS就能直接定位。   她建议说:“其实我觉得在佣兵团里就可以观察打听一下。嗯,比如说魔晶?平常聊聊天,问问行情?”玛利多诺多尔以前没买过魔晶,当然不了解价钱。呸,巨龙想吃魔晶还需要去买,这简直是一种侮辱。玛利多诺多尔摇了摇头:“佣兵公会有附带交易所,以佣兵团的名义去就可以委托购买。”魔晶是非常大量的交易品,一定会有的。   他手一翻,两枚方形银质的徽章就递到贝莉儿眼前。一大一小,都是银红各半交融的底色,一边一张张开的利齿。两头巨龙各有半个头颅跃出了画面在咆哮。只是大的那枚的图形是完整的,小的那枚只有一个很小的印是这个图形,下面有个贝莉儿看不懂的字母。如果是知道内情的话,这两枚徽章所表达的意义是很明白的。贝莉儿研究了一会儿才说:“杜维因是红龙啊。”她试着判断:“这个是佣兵徽章,这个是你的徽章?”   银龙点点头表示她猜对了。“它的名字是吼叫。”   人类不假思索地夸:“名字很好听。”   玛利多诺多尔平静的脸上就露出一个高兴的笑,一些隐隐的得意。“我取的,我是团长。”贝莉儿赶紧顺鳞摸:“玛多真厉害。”   后来他们就顺利成章地谈论了一些事,比如佣兵徽章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东西——基本来说,这就几乎等于是官方流通的身份证明。“佣兵公会会有魔法记录,大部分到处跑的人查这个记录就可以知道他们的行踪了。”玛利多诺多尔简单地解释说:“再说和官方也会有合作很多优惠,所以出来旅行去考一个佣兵徽章会很方便。”   坎塔大陆属于典型的多种族混居,还不是一般的多种族,那叫天上飞地上走水里游的统统都有。再说如今野外凶猛,能进行长距离旅行的人当然不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难道还能管得上他们偷渡吗?这种情况下想要管制人口等于妄想。久而久之,查佣兵徽章就成了主流手段。贝莉儿举手发问:“但是如果不登记或者没有考佣兵徽章呢?犯罪的人要怎么抓呢?”   “有些城市有其他的手段,比如月光岭,想进去的人要签名。”玛利多诺多尔说:“战鼓平原不在乎这个,可以随便走。清泉绿林的话就要通过魔法检验,精灵拒绝邪恶之徒的进入。”战鼓平原是兽人部落,清泉绿林自然就是精灵国度。“犯罪的话,我不知道。维护治安由各种族自行组织,自己解决不了的话的话……似乎各地官方和神殿会有组织,似乎是个叫长老会的东西,八个种族各出一人,每半年他们会通过佣兵公会更新通缉榜。”   精灵、羽族和海族都是光明之子,兽人和人类互看不顺眼,矮人和巨人热爱挑起纷争,侏儒对一切漠不关心。种种综合起来,长老会倒也能相对公平地维持正义之师的旗号,通缉榜上的罪恶之徒全是死有余辜。当然追杀他们也是佣兵获得收入的一大来源,因此目前这个方式还是非常管用。   玛利多诺多尔总结说:“我希望那个魔法师在通缉榜上。”不过看他的样子,他也知道这是不要抱太大希望的事。但贝莉儿突然意识到了另一件性质严重的事情。“玛多,你说这个佣兵徽章可以用来查询身份对不对?”她说:“你说,如果那个魔法师盯着公会等着找你呢?”   玛利多诺多尔愣了愣,突然呆了很久。一瞬间他就意识到贝莉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当然是很有可能的事,他们当初就是用这个佣兵团的身份与魔法塔接触,再说杜维因……假设说,杜维因在他手上。   玛利多诺多尔不愿去想这个可能性,很多时候他甚至不愿去想自己要去月光岭打听什么。贝莉儿曾经问过,他只是说了前三个字:“杜维因……”他说不下去,后来她明白了,没有再问。还用问打听什么吗?一头巨龙的遗骸只要愿意公开拍卖,半个大陆的人都会闻风而来。   他愣愣地坐在那里看着徽章,神情很难过。曾经的记忆都逝去了,连这个徽章也没有办法再留下来。贝莉儿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他,她凑过去抱住他,龙沉默很久,也回抱住她,将头沉沉地放在她的肩上。   他们抱了很久,然后人类故作欢快地说:“这个你藏起来,然后我们再考一个,应该是可以的吧?”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可以再考,但是:“佣兵团至少要两个人。”他突然茫然得找不到方向,并不是想落泪,只是突然地觉得……被割去了心脏的,空洞的悲哀。“吼叫不能用的话,”他低声问:“莉莉,怎么办呢?”再也不会有另一头红龙了。   笨蛋龙。贝莉儿含着眼泪摸摸他的头。“我也是人嘛。我们也是两个人啊。”   所以嘛现在贝莉儿就站在药剂师公会的大厅里了。玛利多诺多尔打算按老样子去考战士,但只有炼金师和药剂师买魔晶有更多的加成优惠。他就翻了翻一下传承记忆里的书——对龙还读书的!不要以为龙就不读书!传承记忆里很多书!他分门别类读给贝莉儿听(顺便学认字)一排职业轮番撸下来,炼金师大部分需要魔力,不会魔法的贝莉儿hold不住,数来数去还是药剂师看起来比较容易入门。   扶额但是麻烦的是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入门方子。龙手里的怎么可能是市场货,他们对着一堆“龙血、圣光、噩梦花、地狱火”之类的成分傻了眼。仓促之间到哪里去搞这个,就算玛利多诺多尔现在能种龙血草了他也不能给她,说了低调低调。   龙犹豫着说:“等我们去月光岭,去黑市买一本药剂师的书?”说是这么说他脸上也是不能肯定的表情。书都是手抄的,很贵,这么低级的版本黑市还不一定有。贝莉儿琢磨了一会儿药剂师考试流程。“等等玛多,你不是说药剂师可以带自己发明的药去考吗?”   书籍流传不广,学校也是贵得要命。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余力上学,许多地方的佣兵都是自己胡乱学一点东西去考,此后花几十年的时间慢慢积累知识向上升级。药剂师和炼金师的考试是最混乱的,初级考试几乎没有既定方子,有本事做一瓶止血药出来就会给你发徽章。   这种徽章当然狗屁不如,拿出去骗人都没资格,但贝莉儿只是要个徽章而已。这个空子正好可以钻。玛利多诺多尔惊愕:“莉莉还会做药?”   “不知道呀。”贝莉儿脸上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先去考再说嘛。”   ——她站在大厅里,紧张地吸了口气,差点两腿打战。这里是一个小镇的药剂师分部,没什么价值,所以房间古旧,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当然还算整洁,只有最尽头的柜台上点着一盏油灯,阴森比外面不遑多让。   一个值班的男人坐在柜台后,瘦高,脸色暗沉,不耐烦。看见他们进来,眼睛抬了抬就继续看自己面前的那本巨头书。玛利多诺多尔带着她走过去,柜台太高了,贝莉儿就只能露出个脸,紧张地听着玛利多诺多尔事先给她说过的流程,这些复习的词语和简短对话她都能听懂。龙帮她敲了敲柜台。“考试。”   “升阶?”   “入职。”玛利多诺多尔比了比贝莉儿。   大半夜的亡灵来入职哦,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男人诧异地看了一眼贝莉儿,贝莉儿赶紧赔笑。索性她只是长得少见,不是凶神恶煞。“带了材料吗?”药剂师的考试当然要自带材料当场制作。龙点头:“带了。”   “十个银币。”玛利多诺多尔掏出钱袋付钱。数好钱男人就收下,把油灯暂时推过去给他们,还有墨水瓶与鹅毛笔,再从柜台下拿出一张纸。“会写名字吗?”这句话贝莉儿听矮人讲过,赶紧点头。   啊但是太高了她够不到。贝莉儿往上面看了一眼,伸手想把东西拿过来,然后她又拔地而起,被玛利多诺多尔拦腰叉起来!……被叉习惯了。她都没力气尖叫,回头瞪了龙一眼,他无辜地眨眼,把她往柜台前面又凑了凑。贝莉儿只好回头写名字。   纸上是空白的,和进入布布镇时要做的一样,写下名字。男人拿过纸看了一下,她的字当然和大陆通用语不同。但语言和文字太多了,几个字不认识没什么好深究的。他也拿起鹅毛笔,在她的名字旁边写下贝莉儿也学过的这个词:“入职”。   两个词语在羊皮纸上金光一闪,随即消失不见。有时候贝莉儿挺不懂的,这魔法科技树都已经点到全球联网的高度了,为什么其余文明的高度差如此悬殊?不过又不关她的事,她还得庆幸下,要不他们今晚就得露宿野外,玛利多诺多尔还要东躲西藏想办法去黑市买两人的身份证了,那更麻烦。   钱和名字都好了,男人对贝莉儿指了指旁边的走廊:“进去。”然后低下头继续看书,再也不说话了。   多亏这个阴沉脸不爱说话,贝莉儿全都听懂了。她居然还有点感动。 第92章   药剂师公会里的结构很简单, 一个用作接待的大厅和左右两条对称的走廊。看起来是因为晚上没人来所以不点什么灯, 除了柜台上那一盏油灯, 还有就是两边走廊上木台里放着的油灯。昏暗摇晃的火光, 一边三道门,一边三盏油灯。   男人说:“里面*@&#……。”洋洋洒洒一大堆话。这回贝莉儿就听不懂了, 要玛利多诺多尔给她翻译:“里面有考官,做好药给他吃, 如果给你硬币, 就拿出来给他。”因为他们这副奇怪的一句传一句的样子他多看了他们几眼,很明显纳罕的眼神落在贝莉儿脸上。但是谨言慎行是这个世界一大准则, 他撇撇嘴没说什么, 继续低头看书。   贝莉儿紧张地点点头,她有种错觉自己在打通关游戏,就是那种西幻冒险版本,一个猎人带着弓箭和长剑(?)四处闯荡, 进门杀人抢劫。昏暗的油灯在墙上闪烁, 铺了木质的地板年代久远,每走一步都是让人紧张的吱呀声。贝莉儿觉得如果白天来大约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房间整个都很整洁,只是光线太暗, 油灯摇晃的时候, 觉得这个地方是一个阴暗的宝库。   怕宝贝花走不稳, 玛利多诺多尔牵着她走到第一扇门的门口,正要伸手推门, 这时男人在背后加了一句:“*#……一个@&。”龙脸上立刻就很紧张,低头对她说:“只能你一个进去。”   这当然在意料之中——也是他们之前讨论过的。为了贝莉儿考试顺利,玛利多诺多尔在事前翻阅了很久传承记忆,但巨龙段位太高了,他们会注意的东西多半不是入门基础。龙想了半天以后给她八的是一个传奇药剂大师带着弟子在王都药剂师公会窝了三个月,最后做出来一剂“圣光活水”这种奇怪名字东西的轶闻——总结大概就是高等药剂师可以携带学徒,因为很多药剂的配比和制作也是精神高度集中,且旷日持久的重度劳动。   但贝莉儿要去的是低等药剂师考试,推断一下应该是很可能不会让第二人进去,这不叫打下手而叫作弊。贝莉儿点点头,要去考试的是她,结果龙看上去比她还紧张,这样子立马就让她不紧张了,心也不失速腿也不抖了,还要笑着仰脸安慰龙,他掩在兜帽下的样子看起来真的很紧绷。“没关系,你在外面等一等,我很快就出来哦。”   玛利多诺多尔拉起她的手,她纤细的小手指上有一枚戒指。那是为了放材料给她专门另外做的,即使只是摸一摸龙也觉得有点安心。他低声问:“莉莉知道怎么用,对吗?”   “嗯,知道,玛多不要担心我。”贝莉儿顿时就有点不自在,挠挠脸,左手中指上的戒指突然火烧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做空间装备花了蛮长时间。他以前没这么上心,不管是卖是送,龙当然不是专门做首饰的苦力工匠。他以前捏这种东西都是随手,矮人不在乎外形,精灵不在乎他的设计,自己自带空间又不需要,而杜维因那个糙货随手捏一个圈给他就行了。   玛利多诺多尔从来没在乎过“如何好好做一件精美的首饰”,然后他就遭到了现世报。宝贝花的戒指怎么可以是随手呢?龙非常纠结,非常努力,非常想尽善尽美,给她一件漂亮的礼物。他开始想做的是一条项链,在设计图样上就耗掉了非常久的时间,结果因为花纹太复杂,不够充沛的魔力失控,直接把原材料鳞片爆掉了。   贝莉儿:“……没关系啦玛多,就是个随手用一下的东西。你捏一个圆圈给我就好。”结果因为这种毫无良心的言论龙生了很久闷气,他想起那个幸运硬币,非常郁闷。还要贝莉儿围着他又哄又抱,指天指地发誓自己超期待,但是他们现在要保持低调,如果首饰太漂亮,不小心给人看到就很麻烦对吧?所以玛利多诺多尔最后还是妥协捏了一枚戒指给她。   其实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确实做不出好看的首饰,光是这么简单的一个圈也捏了很久都捏不好。或许是因为太精益求精了,反而觉得非常地苛刻和不满意。他的魔力也不像从前那样随心应手,原本是想做一个小指戒——在这根手指上取物最方便。但是套了半天都只有无名指合适。   ……无名指最不合适好吧!贝莉儿啥都不记得就记得无名指!捶地痛哭流涕,戴上戒指她心慌得很。后来好说歹说劝玛利多诺多尔给她拉开一点点儿:“无名指没什么力气,很不习惯上面有东西啊。”成功的套在了中指上。贝莉儿回忆很久中指戒指是干嘛的emmm但除了用来做那个手势以外她什么也想不起来。   好吧那就这样吧。虽然伸出手的时候看着这枚朴素的银戒指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握了握龙的手脸上露出个安慰的笑:“我很快就出来哦。”龙抿着嘴地拉着她:“考不过也没关系,莉莉快点出来。”他们的后备计划是玛利多诺多尔去考炼金师,或者干脆两个都去考战士,要怎么做还没想好。主要是因为空间装备太吸人眼球了,龙的银发加空间,很容易给人猜出身份。   难舍难分够了。“好了好了我进去了。”贝莉儿转身进门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狠心的负心汉。门没锁,一推就开,进入房内的时候,突然斜对面角落里的一对眼睛亮了起来。   “呃!”贝莉儿登时腿软在原地,差点没给那对眼睛吓死。门还没有关上,玛利多诺多尔在门外听见她那一声小小的惊呼:“莉莉?”“没事没事。”她现在反应了过来。整个房间亮起来了,从那对莹黄的眼睛开始,一只猫头鹰立在墙角的桩上,冰冷的灰羽翅缓缓一扇,从它的羽毛上就连起了一连串光蔓,像生长的丛林,一路攀爬遍四面墙壁。   贝莉儿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看,猫头鹰仿佛看不见她,那对灯泡般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但它又是呼吸的,它张着翅膀,一下一下,随着呼吸的频率,黄光一明一灭,房里也逐渐地提高亮度,最后稳定在一个清晰明亮的水准。最后,猫头鹰的呼吸也停止。   那真是一只很美的猫头鹰,安静地蹲在那里,绒绒的白毛将鹅黄的喙藏住了,它望着前方,像望着虚空。贝莉儿试着摸了摸它的羽毛,柔软而冰冷。这不是活着的动物,但它又像活着的,看着远方,灵魂凝固在时间里。她看着它翅膀上连起的那一串光蔓,顺着光蔓上那一段一段的距离开起的光的花朵一路向上望。花朵热闹地生长到房间最顶上,缠绕着照射下来,是一轮明月。   然后猫头鹰突然张开了嘴,好长的一条舌头伸出来,把贝莉儿吓得后退一步。他们之间僵持了一会儿,猫头鹰没有接触到新的反应,渐渐把舌头收回去。……贝莉儿似有所悟,整个房间里看起来最像考官的就是它。   她打量够了猫头鹰,现在可以准备干活了。房间中间有两张长桌,长桌上摆着锅,角落里有简单的灶、炉子和木柴。乍一看这房间还挺像厨房的,她看了看,锅也挺干净。贝莉儿洗锅的时候顺便到处找了找烟道,结果没有找到。……基于她看过的高等药剂方子里面姑且也有“用恶魔之火加热”“用龙炎烧成粉末”这类的步骤,应该也可以相信她不会被闷死在里面。   她从戒指里取出材料。说来奇怪,她明明没有魔力,但竟然也可以从空间戒指里取东西。玛利多诺多尔告诉她说这就是为什么银龙鳞是最好的空间装备原材料的原因,他那样子看起来自豪得要命,贝莉儿都不好意思脑补他一身斑秃的样子。咳,跑题了,她轮番的整理检查一下,桌子上的材料和工具,石磨、叶子扇,小木铲,擀面杖,刀,一大碗蜂蜜,一小袋……恩,兔子屎。   算了贝莉儿为了自己的胃口着想还是决定接下来都说它们那个比较好听的名字:望月砂。来自大种花家的威武不凡,粪便也可入药。贝莉儿记得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便便还蛮多,不过她能轻易找到而且说出功效的就这一种。她也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的了,只是搜索脑子里的记忆时,第一个跳出来的是一个中药方子上面写着五灵脂……然后画面就飞到了一个蓝色爪印的网页。   她衷心祈祷吃那个方子的人不是自己。幸好现在要吃兔子屎的人,啊不,鸟,也不是她。这么想着她开始做战前准备,带上口罩,撸上袖子,全副武装好,掏出木炭生起火,一边一个锅,把蜂蜜和望月砂分开倒进去。   这活基本也和做饭差不多,文火炼蜜,武火炒砂。蜂蜜贝莉儿加好火就放那边,想起来搅一搅,望月砂收集得很仓促,没晒干透,还有点湿湿的,她捏着鼻子把它们炒干。然后倒出来扇凉,拿自带的小石磨磨成粉,磨完了再筛一遍,继续磨。磨到它们变成细粉的时候,蜂蜜也咕嘟咕嘟地在锅里冒泡好一会了,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甜到老了的气味。   再把蜂蜜端上来放在碗里凉,贝莉儿用手沾了沾,挺黏的,拉出了几根细丝。她也没怎么搓过蜜丸子,现在的程度应该可以吧?这么想着继续勤奋劳动,一遍又一遍地磨砂。捏丸子的经验她就很多,淀粉不细腻捏不出弹丸子,煮起来不好吃……啊呸反正她也不吃。   磨好粉,熬好蜜,接下来的步骤有点熬人,就是等蜂蜜凉。太烫了贝莉儿下不了手捏丸子。她托着下巴坐在那里等,时不时搅一搅蜜,手上沾着可疑的其他材料,闻着蜂蜜甜得诱人直吞口水也不敢吃。……等等好像想吃糖还有其他办法。蜂蜜很粘稠,红棕色的一大碗熬成半碗,像琥珀一样凝固在那里,贝莉儿从戒指里摸出筷子、龙鳞刀和一块石板,就地取材从擀面杖上削木签子,开始兴致勃勃画糖画。   龙鳞刀派上了大用场。开始贝莉儿没把握好,连石板带糖一起削下来,后面她把握好力度了,从简单的蝴蝶三角形开始进化成笑脸、小黄,龙。……龙太大了,从脖子开始一铲下来就咔叽断成两截。擀面杖削了一半后已经玩到开始哼歌的她终于想起来搓丸子,结果走神走得厉害,一心一意想着赶快出去给龙献宝,结果哼着歌搓出了两个巴掌大的蜜丸。   艾玛丸子也太大了。她拿着丸子比了比猫头鹰的嘴,再切一半,给它搓一个长条。戳戳猫头鹰,它继续张开嘴,长长的舌头伸出来。贝莉儿心情特别愉快地把药放在它舌头上。   猫头鹰将药吃了下去,眼睛再次灯泡般亮起来。从它胸腔里传来了沙哑的声音:“请介绍功效。”贝莉儿来之前特意学会了这一句,她高高兴兴地说:“治便秘的。”嘛蜂蜜和望月砂都通便啊。   玛利多诺多尔紧张兮兮在门外等,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总是在胡思乱想,要是小花失败了怎么办呢?会哭吗?还是会难过吗?他想告诉她无论怎样都没关系。油灯一直闪来闪去,闪得他心烦意乱,觉得整个前途都好阴暗。他还没有这样地离开她这么久,他担心她在里面手忙脚乱,什么都听不懂。然后龙正设计到第一百零一个敞开胸怀安慰她的方式,门打开了,宝贝花舔着木签子走出来,看见他高高兴兴笑了,随手也把手上举着的另一根签子塞给他。   “啊,玛多,这是给你做的!”不知道是什么做的,红红的,晶莹的,凝固成一个头发卷卷垂下来的笑脸。玛利多诺多尔举着签子愣了半天,贝莉儿一口咬掉一半,鼓着脸嚼啊嚼地给他展示怎么吃,又塞给他一个硬币。“考过了哟,”她笑眯眯地说:“来玛多快吃一口,然后来说我好厉害。”   她把签子往他嘴边托,龙愣愣的跟着她的动作吃进去。这个味道是蜂蜜。“咔吱”,然后他就一口咬碎了头。   糖渣碎在舌头上,甜甜的。他含着这股甜味,慢慢地回过味来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乱七八糟的担忧都退掉了,直到慢慢的,带了一点笑。“莉莉做蜂蜜给我吃了?”   “这个叫糖画,怎么样?”她给自己比了个剪刀手,胜利的姿势!“好不好吃?”   “好吃。”玛利多诺多尔举着糖也给她一个胜利的拥抱!“莉莉最厉害。” 第93章   药剂师公会的硬币与其说是硬币还不如说是一颗透明的玻璃弹珠, ……想多了不是猫头鹰拉给她的, 尽管这是个炼金生物, 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炼金生物, 弹珠也只是一颗普通的弹珠,规规矩矩地从猫头鹰爪子下滚出来, 落在它站着的那个台上。台是凹下去的,珠子不会滚出去。贝莉儿也老老实实地伸着两根手指头捞出来, 拿它到柜台去办理入职手续。   办理入职手续要填表。玛利多诺多尔指点她填写羊皮纸。“写名字和种族、出生地, 年龄区间与身体是否健全。”这一回没有办法举柜台了,贝莉儿还不认得那么多字, 龙拿了块石板在上面刻字展示给她“照画”出来。名字她可以写自己的, 但是剩下的内容就要用大陆通用语。种族和身体健全都可以理解,不过,贝莉儿问:“年龄区间是什么意思?”   “少年,青年, 中年, 老年。”玛利多诺多尔简单地介绍说。各种族之间寿命天赋不一,无法单凭数字来划分巅峰期。写基础情况也就这样了,全由心证。像杜维因就曾经是个一千二百岁还能面不改色地在资料表上写下“少年”的自欺欺龙,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玛利多诺多尔担任了他们的佣兵团“吼叫”的团长, 因为公会不允许未成年人组建佣兵团, 未成年龙也一样。   贝莉儿当然是青年, 顺便再加一句“四肢健全无残疾”,这张表也就填好了。再将羊皮纸交回给柜台, 用五枚银币换来一片指头大的小铁片。——这就是最低级的药剂师徽章了。灰扑扑的粗糙的徽章,又冷又硬又难看。上面基本是空白的,只有右下角浮雕着一只长颈三角水晶瓶,也就是大门招牌上的那只瓶子,除此之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还没等贝莉儿打量完新身份证,收好羊皮纸的男人就不耐烦要地把他们赶出大门。“要换班了,没事就快走。”各公会换班时间都差不多,玛利多诺多尔被提醒了,拉着贝莉儿:“莉莉我们走吧。”贝莉儿被他牵着推门离开,关门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那个男人合上大部头塞入柜台下,挽起袖子拿着扫把和桶走出来。   他是要打扫大厅还是她留下来那个房间?她觉得还挺有趣的。然后他们站在了门口。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夜色浓郁地笼罩在广场上,星星也隐没了,门口的火把已经烧到了尽头,黯淡地在空气中摇晃最后一丝余光。龙抬起头四处辨认着方向,不开灯泡眼他难以清晰地看到这样黑暗中的景象,不过想当然也知道他不能开灯泡眼,一时间也只能站在这里,费力地看半天。而没事干的贝莉儿对自己徽章的新鲜感还没过去,她翻来覆去看着,把它和记忆中玛利多诺多尔的那一个作比较。   说来奇怪,龙的那一个战士徽章,似乎浮雕水晶瓶的地方是个字母。开始没有对比不会注意,现在有了贝莉儿这个,差异就很明显。她舔着糖兴致勃勃地问:“玛多你的徽章上写的是什么字?”字母和画她还是能分清楚的,毕竟贝莉儿现在也初开始学认字了。   “荣耀。”玛利多诺多尔顺口回答她。他终于辨认出了方向,在广场的斜对面。龙在出门前就已经把糖和木签子都啃光了,这时候比着方向叮嘱宝贝小花一句:“在那里,我们要走了,莉莉小心点。”贝莉儿点点头,他再看她一眼确认没问题。“有台阶。”一步步牵她下来,然后慢慢往黑暗里走。   不过贝莉儿有东西转移注意力,走起路来竟然平衡多了。黑暗里看不见也不要紧,她的声音轻快地在空气中流淌。   “说起来为什么是字?战士的标志,我以为是斧头或者剑什么的。”   “刻着剑的其实是骑士。嗯,八大职业里最初只有魔法师、战士和牧师三种,剩下五个职业其实都是从它们中分化出来的,所以只有它们的徽章是字母缩写。”   战法牧铁三角,古人诚不欺我。贝莉儿继续舔糖。“那剩下两个写的什么呢?”   “魔法师的是知识,牧师的是怜悯。”   龙这才想起来的说:“对了,忘记带莉莉看药剂师公会门上的箴言,每个职业都有一句箴言。”这也算是职业公会初入职时每个新手所仰望和铭记的根基。“莉莉的是,请倾听,水晶容纳自然。”   其实这也就是一首传唱甚广的歌谣,被许多吟游诗人当做他们故事的开头和结尾。这个大陆上许多英雄主角都离不开佣兵的影子,尽管他们之间许多人出身平凡,死于微末,然而那么多传奇、浪漫或血腥的事迹,至今仍不停歇的是,这些蝼蚁以刀和酒写出的篇章。   “魔法师,请追寻,知识予你权柄。”玛利多诺多尔轻声的念起,贝莉儿听着他的声音,被他牵着手,在黑暗中跟随。   “牧师,请屈膝,因怜悯而长久。”   他们走到了战士公会的门下。门上的招牌铭刻着那个简略的缩写。正下方就是火把,也是快要烧完了的光芒黯淡。但仍是能看清东西的。玛利多诺多尔将贝莉儿牵到了火把下方,拉着她的手去抚摸石壁上划下尖细的字迹。   “这就是我的箴言。”玛利多诺多尔说。他站在她身后包围住她,拉起她的手指头,举起来在石头上的高度刚刚好。他温柔地带着她一字一句地读,属于他的铭刻。   “战士,请骄傲,战斗即为……荣耀。”   这时一股销魂气味迎面扑来,两个保持着摸字的姿势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三个衣着破旧邋遢的魁梧大汉腰上插着斧头正从门里走出来,和他们打了一个照面。……双方顿时都混杂着鄙视蠢逼的情绪各退了一步。   等他们互相打量一下,默契的分开目光,魁梧大汉走远。玛利多诺多尔立刻小声对贝莉儿撇清关系:“那种渣滓一点都不荣耀,莉莉不要误会。”   贝莉儿:“……”那种被渲染出来的热血沸腾一瞬间当然都已经全随风飞去了。   然后他们继续进门考试。这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轻车熟路了,加上战士的测试流程比药剂师显而易见快得多,贝莉儿全程只等了大约十分钟。值得一提的是这段时间里有个小插曲。两个男人看见她百无聊赖地站在大厅里发呆就不怀好意地围过来:“*@&#@*?”她一个字也听不懂。本能的抬眼看了看柜台后面,是个头发灰白的老人坐在那里颤巍巍地写东西,脸都不带抬一下的。她想息事宁人的退了一步,这两个痞子就继续逼近过来。   “*@&#*?”他们都是一脸脏兮兮的胡茬,衣服又乱又破身上一股味儿,咧嘴厚颜无耻的露出一嘴黄牙继续凑近过来。看来无需再忍,贝莉儿气沉丹田:“啊!!!!!”她半蹲下来正好奋力一拳捶在背后的墙上,整个房子恍惚晃了三晃。   战士公会的测试间隔音,玛利多诺多尔出来就看到贝莉儿和柜台老头一起站在角落里观察什么东西,然后他们推来推去的比诡异的手势。因为语言不通,所以对话相当简洁。老头比了两只手出来,贝莉儿举起一只拳头摇晃,外带另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都展开。   老头点头,贝莉儿也点头,这就算成交。玛利多诺多尔疑惑地走过去:“怎么了莉莉?”贝莉儿正从钱袋里掏五枚银币出来,看见他打招呼:“啊,玛多,没事没事,等会儿我给你解释。”虽说是龙管钱,不过自从她也有空间戒指以后贝莉儿就也分了一小袋钱有时候摸两把。有钱在手上,心里踏实。   玛利多诺多尔上下看她两眼,见她好好的,也就点头去办理入职手续。照样付钱填表拿了徽章,走到一边角落里才问:“莉莉为什么要给钱?”她就把来龙去脉给龙大概讲了一遍。玛利多诺多尔听完,没什么表情的去看墙。墙从墙角开始裂了好大一条缝,因为是垒石的屋子,用泥巴糊了很结实,所以裂这点缝也不算什么危房。当然钱还是要赔的,除非不想在佣兵界混了。贝莉儿刻意讲得轻松一点。   “也没什么就是赔点钱而已,最后我还是把那两个混蛋给吓跑啦哈哈哈。”她悄悄在背后伸着手,指关节砸得剧痛,全红肿了,没敢给龙看见,看见他又要闹别扭。“没事没事玛多你放心~”   不过玛利多诺多尔根本就没听:“莉莉如果有下次的话就忍一忍或者躲起来,等我来。”他一脸严肃。贝莉儿想就是不想让他担心的啦,赶忙的安抚他:“说了没关系了……”龙接下去的说:“我去把他们杀了。”   何必砸房子呢?干掉闹事的,不用赔钱多划算啊!曾经的吼叫佣兵团二龙组,无师自通一路在月光岭拉仇恨坑蒙拐骗撸人钱袋,不管是主动揍人还是被挑衅,处理方式坚决一万年不动摇。杜维因有时候控制不住力气把房子砸了,那他只好赔钱,玛利多诺多尔对此记忆深刻。他严肃叮嘱贝莉儿:“莉莉不要担心,忍一忍等我,如果忍不了,把他们打伤也行剩下的交给我。”贝莉儿:“……好,没问题。”会等你才有鬼。   这时天也已经开始亮了,晨曦初现,青灰的云缀在天上,门外的人声和食物香气都沸腾起来。小孩子们开始拎着水桶在广场上到处跑,擦洗脏污的地方。贝莉儿甫一出门被光线刺激打了个哈欠,玛利多诺多尔关心地看看她:“莉莉困了吗?”   “嗯有点。”贝莉儿点点头,毕竟也忙了一夜,其实困意还好,只是身体提醒该休息了,一个松懈就想打哈欠。龙愧疚地看着她:“就剩佣兵团了,莉莉再忍一下。”没关系啦。她露出个笑。“去完交易所我们就回去睡觉。”   “嗯。”为了让她安心玛利多诺多尔胸有成竹安慰她:“我已经想好名字和徽章了,也画好了,莉莉进去签个名马上就可以注册好。”哦对哦贝莉儿想起来她都没有想过注册佣兵团需要自己想名字和徽章图标。多亏心细的龙,她饶有兴趣:“玛多取了什么名字?”   “莉莉会喜欢的。”玛利多诺多尔高兴地说。他拿出一张绢布递给贝莉儿,看那材质是和他衣服一样的,大约是不知道找哪一件裁开了当作了画布。她兴高采烈打开看,迎面是一朵画得精美的花。   不知道哪里来的颜料,银白如月光的花,金色璀璨的花蕊颤巍巍地从中吐露。连翠绿也绿得鲜艳欲滴,层叠的花瓣热烈地绽开来,微微随风弯曲着,龙的画技真好。   ……等等这个颜色配置怎么这么眼熟?贝莉儿愣了三秒钟没有回过神来,玛利多诺多尔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这是用,”他凑近她小小声地说:“用我的鳞画的莉莉。”   银白的龙鳞,金色的太阳石,翠绿的祖母绿,玛利多诺多尔还记得贝莉儿给他形容过的花朵。白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长在深谷里的,可以吃的,一朵娇艳的花。自从决定要成立新的佣兵团,玛利多诺多尔在短暂的失落后很快重新振作起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只是他不知道百合花究竟长什么样,磨好了颜料却无从下笔,于是拾起老规矩,每天晚上趁贝莉儿睡着,轻轻的戳她,戳到她半睡半醒,把自己想到的花一朵朵地列举出来问她。   “是金铃花的样子吗?”“ZZZ……”   “是罗纹花的样子吗?”“ZZZ……”   “是雪霜花的样子吗?”“ZZZ……”   问了无数个问题后贝莉儿终于被他戳烦了,摆了摆手挥掉烦人的虫翻了个身,继续睡。终于随机到问题答案的龙恍然大悟,立刻开始挥毫泼鳞。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画,只想画出最完美最漂亮的花,给小花一个惊喜。   小花看起来真的很惊喜,张着嘴巴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他骄傲地挺起胸膛:“我们的佣兵团叫百合,莉莉喜不喜欢?”   喜欢个毛线啊!你画一个玫瑰叫百合?! 第94章   虽说前面注册佣兵团的手续一直很顺利, 但之后前往交易所的事情就不那么顺利了。玛利多诺多尔在自助的水晶球房间查到的消息相当令龙沮丧:“没有魔晶卖。”   贝莉儿站在旁边等, 这个水晶球所查询出来的信息只能单人查看。她听了有一些吃惊:“怎么会没有?”   玛利多诺多尔也摇摇头。他以前不关心这个。巨龙哪里需要去购买魔晶呢?他们原本便没有买卖的概念, 想要什么, 森林里逛一圈,什么都有了。后来和红龙一起化作人形来大陆上游玩, 虽说是要什么都试试,但龙除了最初看新鲜的那一次并没有进过交易所。   交易所本来就不是什么有意思的地方, 又脏又破, 只有佣兵和小商团来往,对他而言想要的东西都不是在这种地方能购买得到的。大量的宝石和玻璃交易都是通过在外的大商行, 只要隐晦地透露一下消息矮人和侏儒就会自己带着买家上门来谈生意, 甚至他们自己就会是买家。……龙聚集财宝的手段大多也是很和平的,那些到处乱抢劫的家伙玛利多诺多尔也很唾弃。   他也不大愿意这么憋屈,只是因为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想尽量掩藏身份而已。身边还带着贝莉儿, 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投鼠忌器, 又有一点不高兴,想着索性就直接出去买也没关系,要买魔晶的人难道就他一个。虽说只是来看看行情,现在这个情况让他觉得很愤慨。   “我在巨炉城听说过他们买魔晶的事情, 矮人们整天喊缺魔晶。他们还请我们去落日山脉里找九级魔晶呢。”龙阴沉着脸百思不得其解。“不可能, 怎么会没有呢?”   “那你们后来去了吗?”   “没有, 太麻烦了。”玛利多诺多尔摇摇头。他们的计划又不是走回头路,加上价钱没有谈拢, 红龙和银龙都不是会说话的龙,不知怎么搞的最后就不欢而散。然后他们就自己走自己打了。   玛利多诺多尔不死心地再查了查,但没有就是没有,怎么查也没有。或许是交易所的东西级别太低了?试着查了查杜维因的事情,水晶球里也是一片空白。这倒很正常,红龙的东西就算要拿出去分赃,多半在上层就直接瓜分完了,不可能会流落到水晶球中待寄售。玛利多诺多尔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他之前想的是通过刺客和盗贼的情报网寻找蛛丝马迹,虽然他还没想好拿什么付价钱。   贝莉儿托着下巴想了想,最终断定:“应该不会没有。”虽然她也是个菜鸟只能听一样啥都不懂的玛利多诺多尔魔普世界,但魔晶这个东西不管怎么说还不至于太离谱。小说里都说嘛这个东西很畅销,玛利多诺多尔也说过看过用魔晶交换物品的事情,这就证明这个东西也可以月光岭这种地方没有魔晶交易是不可能的,更有可能的是……交易的地点不在交易所。   “这样的话就要出去问人。”玛利多诺多尔有一点踌躇。问人倒没有关系,就是,想必对方也猜得到他是需要魔晶的。难说在月光岭会不会有眼线。就算想改变计划做完这一票就离开,龙对这些一窍不通,难免有一点过分谨慎想问一问人。“莉莉你觉得呢?”   贝莉儿想了想:“就在交易所嘛,不如我们直接去问问那个柜台的猫女。”她出了个主意。“这样,玛多你不是还有魔晶,拿那个最大的出来,问她要卖掉的话怎么卖,嗯,就说我们手里还有很多,拿一个出来当样品。”   这样倒也会让人注意,但就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方面了。就算魔法塔真的牛逼到那个份上,一时之间他们也不会想到玛利多诺多尔身上,这就叫灯下黑。再加上想购买魔晶的商人手上必然也有魔晶,姜太公垂钓,愿者上钩。龙是一头博学多才的龙,稍微一愣就明白了贝莉儿的意思。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我不说谎……”他们手上只有两个这么大的。   “谁说你说谎啦,你复述我的话也叫说谎吗?”贝莉儿自信地挺起胸膛:“看我的。”   于是他们就出门去柜台。总的来说交易所就是一间小厅,两边排开一排挂着不同颜色幕布的板间——这就是水晶球房间,向柜台小姐交钱领取一个与幕布颜色对应的硬币,亮起就代表可以进去使用。虽然在里面什么也没查到,但那也不是交易所的错对吧?交易所还是很繁荣地立在那里接待一批批的客人。现在天已经大亮了,繁忙的高峰期也到来,一群人吵吵嚷嚷地挤在柜台前面抢名额,洪亮纷扰的男人吵杂混着拍桌敲板凳的声音混在一起吵的人耳朵疼。这种地方才没有人懂得什么叫排队。   玛利多诺多尔应对这个就很有经验了。他低头朝贝莉儿说一句:“莉莉跟紧我。”一群佣兵刚刚从柜台离开,龙看准了空间动作迅速地拉着贝莉儿顶上,后面的人被他顿时顶了一个闭气,骂骂咧咧,知道厉害没敢上前,老老实实地退在后面。   “两位阁下还有什么事吗?”尖尖细细的声音有礼貌地响起,柜台小姐是一个三花色的猫女,眼睛大大还自带眼线,两只耳朵包在头巾里,稍微地露出一点小尖尖,脸颊上的两撇胡须随着笑容可掬的礼貌招呼一抖一抖。   之前只有玛利多诺多尔来买硬币,猫女对这个神秘的兜帽客人记忆还很深刻,双手交握在小腹前顿时更加笑容可掬了。贝莉儿瞅了龙一眼,他绷着脸站那里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她轻咳一声,上前一步,面色威严地挺起胸膛:“我们要卖魔晶。”   她一嘴就没打算让人听懂的标准普通话,来这儿就是装逼。玛利多诺多尔原本和她并肩站着,这时突然低下头来,他向猫女轻声复述了贝莉儿的话,摇了摇手,手心藏着的一抹亮色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猫女瞪大眼睛看着那块魔晶,拳头的大小,简直恐怖惊人。这个大小如果是魔晶说不定可以卖到几万金币以上,她礼貌地在身后固定弯曲着的尾巴突然炸了开来。   哇好有意思,真的会炸毛吗?贝莉儿饶有兴致地歪着身体看了看。龙收好魔晶,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站在人类斜后方,老老实实地把自己装成随从。“这个,”猫女连眼睛都尖竖了,脸上的笑容在一会儿的僵硬后更加笑容洋溢:“这个,客人们想在交易所寄售这件货物吗?”   “不谈我怎么知道?真是的你们的水晶球寒酸死了,什么都没有开什么交易所?我要卖的可不止这件,我怕你们庙小接不下大佛。”贝莉儿满脸傲慢。龙在身后低声同声传译,她一昂脑袋,双手扶着柜台,这个柜台比前面几个低多了,只到猫女的腰,非常方便贝莉儿威势十足地向前方微微一倾身体,眼神威胁地向上一翻,吓得纯洁可怜的小猫咪后退一步,整个毛膨胀了一圈,毛都炸开来。   “赶快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是是,请您稍等。”猫女惊恐地鞠躬完一溜烟跑了。贝莉儿这才发现柜台后被柜子遮掩的地方是有扇门的。玛利多诺多尔惊呆的看着她:“莉莉……好厉害。”被她踹了一脚:“嘘嘘,现在开始都用精灵语和我说话。”   贝莉儿觉得自己横竖也装不来女王,但装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小姐还是可以的。她本来就没见过世面嘛,综合一下自己在现代的生活水平,在这里装大小姐也说得过去。带着一个随从偷溜出家门游历一下,路上手里没钱了卖点玩具当路费。   猫女和一个高瘦的男人一起走了过来,速度还挺快。贝莉儿继续倨傲地看着男人,就是速度要快一点,如果拖延了的话倒也不会怎么样,就是佣兵和进镇的消息也瞒不住,如果传开前后不一的样子不知道会不会搞得人家有不必要的怀疑。贝莉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反正速度卖完卖完就走。男人快步走过来看他们一眼,重点在贝莉儿身上扫了一圈。随即大约是从贝莉儿那一身细嫩肌肤确定了他们不是来唬人的,立刻满面带笑,热情地招呼:“我是执事亚瑟,客人里面请。”居然啥都没说直接开门请进,魔晶的威力比他们想象的还厉害。贝莉儿一愣之后就走进去,玛利多诺多尔随后跟上,背后的佣兵们呼啦一下挤到柜台前拍钱要用房间,完全没人关心他们做什么。亚瑟笑眯眯地说:“两位客人要卖东西的话,这里不方便谈话,请跟我来。”   贝莉儿也就跟着走。转过柜子后原来是一条石道,走廊上开了窗,对面看起来是一条很窄的小巷。斑驳的阳光照射在凹凸不平的石砖地上,还能看见地缝里长了青苔。她大大方方地左右打量,亚瑟前面带路试图和她寒暄。   “小姐不是本地人吧?”   看脸也看得出来啊。她敷衍地嗯了一声。   “第一次来月光岭吗?”   继续敷衍地嗯,脸上毫不作伪地带了一点嫌弃。亚瑟呵呵笑了两声。“夏天来实在不是个好季节,小姐如果是冬天来,才能看到月光岭的美景呢。”   贝莉儿这次就应了他的话,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说:“总不能在这里待到冬天吧!又没有好玩的地方。”   说着他们就进了一间办公室。入目所及第一眼就是几乎占了半个房间的矮桌,上面摆满小玩意和羊皮纸。桌后有一名侏儒,坐着高脚凳在那里摆弄一个方块,见他们进来抬头打量了一眼。   他看起来年纪很大了,耳朵里冒着白毛,头上也是一簇簇发白了的头发,灯泡一样大的黄眼睛有些浑浊。侏儒没有穿鞋,悬在桌后的脚空空的,只有身体很瘦小,脚和他的头一样超乎寻常的大,细长的脚趾头看着像蜘蛛,人蜷缩在椅子里,呃……像一具有点恐怖的干尸。贝莉儿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亚瑟向她介绍:“这就是我们布布镇佣兵公会的鉴定师阿兰先生。”   侏儒点头说:“客人请坐。”他的声音也很尖细,像小孩子,又混着苍老的那一点沙哑。然后他粗暴地把东西向墙边一推,露出一块桌面,羊皮纸噼噼啪啪落在地上,打着卷儿卷起来滚到一边。侏儒拿出一块绸布垫好,做好一切准备就绪工作,抬眼看他们。   “向小姐问好。”   亚瑟也没有座位,在一旁站着,笑呵呵地道:“小姐请坐,您可以将魔晶交给阿兰先生鉴定,他会为商品估算价钱。请您放心,阿兰先生是一名出色的三级鉴定师。”   贝莉儿反正也不知道三级是什么级别,她在桌后的凳子上大马金刀地坐下,撇头问亚瑟:“你们这是要买?”   亚瑟就一脸吃惊。“小姐不是要卖?”   “我是要卖。”贝莉儿就招了招手,玛利多诺多尔在她身后站着,把魔晶递她手上。这是当初小黄啃过的那块,土黄色的。有龙的拳头大,到她手上就比她的手还大了。棱角光辉的石头,放在手里也沉甸甸的。贝莉儿这才注意到的上下掂了掂,玛利多诺多尔说这是七级魔兽的魔晶,他当初也是下了血本去打怪的,太可惜了吃了有毒,不然两颗吃下去估计他的伤能好一大半。   当然现在坚决不可以让龙的劳动成果白费。“我为什么不是去巨炉城卖,你们明白的吧?”她故作悠闲,“我不止这一个,你能做得了主?”   她随手把魔晶放在桌子上,好似嫌弃侏儒的丑陋,一眼也不看他,转而和亚瑟聊起天来。“我可不缺钱,这都是我从家里带来的,想拿来交换我想要的东西。我是听说交易所规模够大才来,如果让我不满意这笔生意我就不做。”   亚瑟一时没有说话,而是看向阿兰。侏儒冲他点点头,亚瑟明白了,立刻转向贝莉儿更殷勤地满面笑容:“那不知道小姐想买什么呢?矮人的武器?侏儒的机关魔偶?还是炼金生物?”他稍微有点自得:“月光岭是坎塔大陆上最大的贸易城市。一切应有尽有。只要价钱合适,小姐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为您买到手。当然,一些中介费还是需要收取的,这个请您见谅——”   “那不关我的事,我只要我想要的。”贝莉儿敲了敲桌子,倨傲地昂起头。   “最精巧的宝石首饰,你有没有?” 第95章   布布镇佣兵公会分部, 大约创建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的景象。诚然交易所并不是没有接待过达官贵人——并不是只有贝莉儿一个会嫌弃麻烦而找上交易所。那些在外的商团再有本事, 有时候也难以满足买主的奇思妙想。交易所虽然只流通低级商品, 但有个好处:遍布整个坎塔大陆的公会, 这是一张最有能力的大网。   最强大的佣兵、最高超的工匠、最为巨量流通的钱财和资源,站在佣兵公会身后的是整个大陆的权势和力量, 就算这仅仅只是一个臭烘烘的小镇分部,满足一个骄奢的小姑娘的愿望也不那么难。亚瑟搓着手, 他们换了一个房间, 看起来这是个仓库旁边的小房间。一排盒子在这个黑发黑眼的异域女孩面前排排摆开,她随手将一挂珍珠项链举起来看, 璀璨的宝气映亮她细腻的脸庞。   “说起来这块魔晶上有牙印呢。”亚瑟故作好奇的寒暄问道。“虽然完整, 毕竟有了点瑕疵,价格上要打个折扣,小姐见谅……不知道小姐是怎么得到它的?肯定很凶险吧?”   “凶险什么。”贝莉儿端详着珍珠随口地说:“只不过是我家宠物的零食而已。以前看它啃魔晶还挺好玩,现在看腻了, 心烦, 拿出来卖掉。”   她的肌肤如此光洁柔滑,甚至能在灯光下泛着脂光。露在外面的脸和手找不到一丝毛孔和瑕疵,即使穿着简单的精灵衣袍也掩饰不住那身出身显贵的气质。就算不知道她的种族又有什么要紧?在这个世界上看人也没必要等人自报家门。看皮肤就够了。珍珠服帖地从她手上流泻下来,几与肤色无异。   亚瑟接不下话, 看贝莉儿关心珍珠就努力回想着项链的功效在介绍:“哦, 这串项链有非常丰润的水汽, 如果常年带在身边一定会让您肌肤丰润饱满……”   贝莉儿嫌弃地将珍珠扔回了盒子里。   “还常年携带。”她一副更加不相信他的样子。“你当我没用过珍珠?这种东西天天带在身上,撑半个月不变色就是假货。”   “这并不是那种普通的珍珠, 这可是来自风暴海的海族的宝藏……”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贝莉儿打断。“还宝藏呢,全都不一样大,别说带出去了,放在手里把玩都觉得没面子。有什么好看的。”   整张桌子摆上的珠宝被她嫌弃了一个遍。宝石太小不够漂亮,切工太差不够闪耀,搭配不好不够雅致。等她看到了最后一串来自风暴海的珍珠项链,这可是布布镇里目前库存最贵重的首饰了,在她手里也没能多撑几秒。   “珍珠要是能颗颗一样大小,我还能多看几眼。”她唯一收下的是一个增幅器。精灵的魔纹毕竟也是畅销货,交易所里常见。亚瑟带她到仓库来第一时间就送了她一个。“这东西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就是增幅一下魔纹力量,降低那么一点点儿使用者的门槛……很多贵族小姐和少爷都喜欢用。”亚瑟笑眯眯地说:“就是容易毁衣服。大约一两个星期……不过小姐应当不需要为这个费心。如果想要购买精灵的衣服的话,小姐完全可以通过交易所挑选。我们与精灵的交易也非常频繁。”   贝莉儿坦然收下了别在身上,但没对他的话表现出一点兴趣。“不用了,我比较喜欢定制的。”摸了摸增幅器,不过是一颗小水晶的样子,镶嵌在衣领上也蛮别致。“既然一两个星期就毁了,那就早点去精灵那里好了。”她一点不在意的说。现在她就能和亚瑟听说无碍了。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要想贝莉儿给他好脸色,拿不到想要的东西,在别的地方讨好有什么用?她脸色不愠的给自己扇风,不耐烦一分钟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   “难看死了,亏我还对月光岭的交易所抱有期待。如果你们的宝石首饰都是这种货色就不要再拿出来丢人现眼。”说了半天气不顺一拍桌子,重重的一响,又赶忙的举起来甩手。她的肌肤娇嫩得不可思议,手一下就红了。于是随意的把手往后一抬,她那个蒙面的斗篷随从就本能地上来捧住手。   看起来他也不太懂要怎么做,捧在那里呆了一下。少女不耐烦地回过头,露出脖上那一弯新月的弧度勾魂摄魄。“人家是白痴你也是傻瓜?”她在他手里抖了抖手。“我手痛,快给我揉。”   随从沉默地开始给她揉手。亚瑟没对她的吹毛求疵有什么怀疑。交易所又不是专门做宝石生意的,一个小镇里当然不可能有太好的首饰,这样金贵的小姐看上去就是逃家出来的。……不过又不关他的事,有什么想要的提出要求来就是了,有空间传送阵在,想要什么样的不行?就是“我们这里确实没有多少存货,小姐也看到了,夏天嘛,本来就是淡季,那些精灵、海族和羽族都不怎么来……”   “既然如此我还呆在你这里干什么。”贝莉儿柳眉倒竖的站起来,一把抄起桌子上的魔晶就要走。“玛多走了,我们换个地方。”亚瑟赶忙赔笑的凑上前拦住。“小姐等等,有话好说……”   肥羊总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宝石首饰换一块七级魔晶,这笔买卖太好做了。亚瑟无论如何不想放弃这个机会。寄售他最多从中抽成,如果魔晶能落到他手上,哄过侏儒阿兰再好好操作一番,过三个月他立刻就发大财。   贝莉儿大概也是不那么想换地方,亚瑟一叫她就站住了脚。夏天的月光岭臭烘烘的,也有蛮不少小少爷小小姐不懂,意气风发地离家闯天下,外面的环境多么恶劣啊,才踏进来第一天就心生退意想回家。亚瑟笑呵呵的:“小姐不是不想去巨炉城?这大热天也没什么好去的。我们有小型传送阵,如果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再调货没关系。就是这个价钱……”   贝莉儿不悦的看着他。“我觉得你可能还不懂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她回头傲慢的环胸吩咐:“玛多,把那块红宝石拿给我。”   随从就沉默地把一块宝石递了出来。等等,不只是宝石,宝石下还垂着一片金网。   亚瑟也不明白这是什么操作。这一块裸石,他在月光岭呆久了,看得出来这是矮人最好的手工。火光潋滟的宝石被金丝乱七八糟地捆住了,一片金网垂到地上,沙沙作响,反射的光芒璀璨,刺得人眼都睁不开。亚瑟眼皮一跳,脸上的笑容还没掉下去,贝莉儿拿过宝石端详了一番,宝石也是比她的拳头还大的,被她托在手上,轻轻抛了两抛。石室就算有火光总是有点昏暗的,然而它只是轻轻一晃,整个石室间都恍惚只看见火色光芒。   然后她把宝石扔还给随从,随从接住收起,金网与火色倏忽消失不见,好像这件宝物就只是一个奢华的梦境。亚瑟吞了口口水,贝莉儿回头不耐烦的看他:“你明白了?我可不缺宝贝。我要的是新奇,新奇,好看,懂吗?你拿那么多贵重的给我,哪个比得上这块宝石和魔晶啊,少自作聪明了你。”   “钱呢不是问题,我只是嫌麻烦而已。稀有的宝石什么的我也不稀罕,你最好记着我的要求,我要精巧别致的首饰。——如果你想让我更麻烦,我换个地方去找精灵也没所谓。”   亚瑟立马条件反射的说:“当然不会,小姐放心,我明白您的要求了。”   她上下看了他两眼,想必是很不相信。不过一时半会也懒得换人,于是勉为其难地说:“你要多久?”   亚瑟飞快地在脑子里计算传递消息的时间。“三天?小姐住在哪儿?我到时候送货上门给您。”   “太长。”大小姐娇纵拒绝:“今天日落我再过来给你一次机会。”完了也不听亚瑟跟在身后一连串叫苦和解释,摆摆手要随从跟上。“玛多走了,困死了,我要回去睡觉。”走着走着真打了个哈欠。她累死了,一晚上不睡加一小时装逼奥斯卡容易吗?走出交易所大门的时候阳光灿烂,外面人流攘攘。即使是这样也不能穿帮嘛,一路大摇大摆趾高气扬的回旅店,艾比上来迎接他们,还纳闷了一下为何突然过了一晚客人们相处模式就大换了个样子。   不过对面交易所的消息马上就传出来了。旅店里原来住着的是个不知道哪里来的贵族小姐。为了看新鲜地跑来月光岭,不过大家都知道,夏天嘛,小姐当然吃了点苦头不开心,刁难着交易所执事要买宝石,弄得鸡飞狗跳。   布布镇虽然是个几千人的大镇,但实际上也不太藏得住消息,不到中午,佣兵们已经纷纷开赌,看见钱眼开的亚瑟到底能不能hold得住这笔生意。但艾比总是有点纳闷,昨天接待的好像不是这样的小姐嘛。当然说贵族她也是能相信的,这个小姐的皮肤细嫩得她都担心枕头的刺绣会不会割伤她。   不过这也轮不到她关心。平淡的过了一天,客人睡醒了,日落时铃铛响了召唤艾比去听吩咐。她走上楼敲门,门打开,那个让她害怕的斗篷怪客就站在门口。高高的身高极具压迫感地俯瞰着她,艾比打了个寒颤。“客人有什么吩咐?”   “送饭来。”他的样子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艾比才不敢触霉头。故事里的贵族小姐的随从比小姐可怕多了……除了忠诚有礼的骑士,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凶仆。艾比战战兢兢地送了饭立刻就跑了,一秒都不敢多待。   旅店就在交易所对面,几百步路到的地方,亚瑟早关注着呢。艾比一送饭,这边就收到了消息。果然是个大小姐,听说贵族都是晚上开舞会白天睡觉,看这个样子果然和传说中一模一样。亚瑟可是塞足了钱的这笔大生意谁也别想抢走……交易所这时候该关门了,他留了一条小缝心急如焚又兴奋的等着,一条又一条的消息传过来。   大小姐吃饭了……大小姐吃完了……大小姐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她下楼来了……要过来了。   亚瑟胸有成竹地站起来到门口去等待了。正好是火把点起的时刻,暮霭沉沉,许多镇民都已回家歇息,广场上没什么人了,佣兵们的喧哗在小镇那一头的酒馆热闹地响起。从夕阳坠下的最后一丝余晖里,对面慢悠悠地走来一高一矮的两个人。   “小姐来啦?”亚瑟兴高采烈地招呼。小姐仍然看起来是不太高兴,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过没关系,她在亚瑟的眼里就是一块能行走的七级魔晶。不是说手上不止一块吗?多来几块多来几块……他殷勤地引贝莉儿穿过柜台去地下室。   地下室里铺了一地微光。亚瑟跑传送阵和镇上的商团跑了一天,这才用交易所的信誉暂时借来了能借到的所有首饰。木头的。石的、骨头的、金银的,玉石珍珠的,或大或小,或粗糙或精美,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它们的上面无一例外镶嵌了各式各样的宝石。亚瑟紧张地关注着小姐的神情。   明明比上午拿出来的那些都差得多,小姐这回的眼神却专注多了。整个地下室里一片静谧,一地首饰只等待顾客挑选。   “玛多,”清脆的女声终于说:“我看烦了,你去挑一挑。”   沉默的斗篷随从应声上前,在一地的首饰里看了一会儿,捡起了一顶额饰,递到少女的手上。那也不是很精美的额饰,只是普通的骨雕的,打磨得雪白,顶端用魔晶镶嵌了细碎的纹路。细嫩的小手将额饰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一秒两秒三秒……亚瑟的心飞快地跳起来。   “魔晶首饰嘛。”大肥羊懒洋洋地说:“这个看起来还挺不错的。” 第96章   这种东西就是做成首饰的魔晶吗?贝莉儿看着额饰, 和在森林里收集的一点都不一样。那些都是完整的形状, 圆的、长的、棱形的, 滚在手里像各式各样的小石头。不过剖开来做成首饰以后——据说这种首饰大多不需要完整的材料, 现在许多炼金师的水平就足以保证,只要配合精妙的魔纹, 不需要多么极品的魔晶,便能让首饰的功效事半功倍。   她向玛利多诺多尔交代自己的计谋的时候也没有想过魔晶大部分会是碎掉的。玛利多诺多尔只喜欢宝石首饰, 魔晶在他面前的下场大部分是被吃掉当零食。当然它们放久了也会发光, 讨龙的喜欢,不过巨龙从来只要最好的, 能被他们看进眼里留下来当纪念的有多少呢?她在龙的宝藏里没看见过这种的, 自然就不知道。   “你就说碎掉的你能不能吃吧?”贝莉儿扶着额头,她还以为自己出的是天下第一绝妙好计。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应该可以吃吧,虽然效果会差一点。”和沮丧的贝莉儿不同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可自豪可自豪。   “莉莉好聪明。”玛利多诺多尔是不屑说谎, 但他看着贝莉儿把人骗得团团转是相当与有荣焉的。“莉莉下次帮我买宝石吧。”   “我又不会挑宝石, 怎么帮你买?”贝莉儿逗他。龙怨念极深的告状:“虽然我会挑,但是他们都会欺负我。只有人类和巨龙喜欢买宝石,假如猜到我是巨龙的话,就会把价格报得很高。”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当然知道有些人是趁火打劫, 但他们一时之间分不出来, 分出来以后要去找人当然就晚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把所有跟自己做生意的人一口吃掉吧?宝石商人业内圈子很小的, 这么吃下次他们就真的只能去抢劫。   贝莉儿义愤填膺:“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你,好下次帮你买。”然后她就收获了一个兴高采烈的投怀送抱。龙搂着她撒娇蹭脖子, 这么大的个头窝在她身上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莉莉真好。”她也就才刚答应,他已经满脑子畅想。一山洞闪耀的金山银海,美滋滋地趴在上面睡觉,尾巴圈着小花,日子多么惬意。“喜欢莉莉,喜欢。”   贝莉儿熟能生巧地撸着他头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老妈子。大抵这家伙小时候缺爱,又或者因为他是龙,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他就很喜欢凑过来黏她想要搂搂抱抱。事到如今她也习惯了,只要不把衣服脱了随便抱,他们还是好伙伴。啊说到衣服:“你不嫌弃我要弄坏你的衣服就好啦。”她突然想起来那个增幅器。虽然这东西挺好用的,但穿一件毁一件未免也太过分了。她别上去的时候真没想到。“对不起啊玛多,衣服贵不贵?”   “有一点贵。”龙好实诚。“不过没关系,莉莉想要就给莉莉买。”顿了顿想解释:“我以前不知道有增幅器……”   乖得要死,贝莉儿感动地摸摸他的头。“那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什么增幅器。我又不像你可以把衣服放在亚空间里,要是魔纹弄坏了怎么办?所以还是学说话比较可靠。”   玛利多诺多尔想了半天,他想说杜维因就是做了个脐环钩在身上,小花也可以,这样就只要定期买增幅器好了。不过过一会儿又想到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可靠的矮人,当初的矮人当人认得龙。于是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地记在心里,只是扑在她的身上最后搂一搂……舔。   贝莉儿跳起来!“玛多说过不许舔了你舌头好刺人你知不知道!”   时间回到现在的地下室里,贝莉儿看着首饰一脸勉强的嫌弃:“这个看起来倒不错。还有其他的魔晶首饰吗?玛多你去挑挑,都拿来我看看。”她后退一步大马金刀坐凳子上,让玛利多诺多尔自己去捡魔晶,自己开始和亚瑟讨价还价。“这种的怎么卖?”   亚瑟脸上的笑容更加洋溢热情了。大小姐上街买糖葫芦,不宰一刀太对不起自己。“小姐想用七级魔晶换这样的首饰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以帮您全都换成……”   “我要那么多干嘛?看看新鲜的东西就看看新鲜,堆一房间丢脸死了。”   “这样说的话小姐就误会了。”亚瑟大声喊冤:“毕竟今天一天时间还是不够。我已经知道小姐想要什么样的了,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找更多更漂亮别致的首饰来。”   贝莉儿抛了抛手里那个额饰,像是玩腻了,叫了一声“玛多”,把首饰往前一抛。玛利多诺多尔头也不回地接住了一起塞进空间里。亚瑟看都不看一眼,这堆魔晶首饰加起来也没有一百个金币,七级魔晶到手,叫他白送都可以。“——您想着来月光岭,不就是冲着矮人的手艺来的吗?”他笑眯眯地:“别的不说,在月光岭,这一点交易所绝对可以叫您满意。”   “……那倒也可以。”贝莉儿已经开始无聊地玩手指头。“那再给你一天时间吧,送第二批来,我看看你的货怎么样。”还想再说点什么,见玛利多诺多尔已经挑完了走回来。这一地的首饰里本来魔晶就蛮少的,龙挑挑拣拣也没有少多少。没关系下次送来的全都会有魔晶。她等不及地站起身走,一秒都不想再蹲在这个憋气的地下室里。亚瑟赶忙追上来搓着手犹豫道:“那……小姐,您的魔晶……”   “哎呀你这么烦,当我会赖你的吗?”贝莉儿朝他翻个白眼,不耐烦冲随从伸手:“给你行了吧,玛多你先拿两个给他。”随从便从斗篷下伸出手,两块魔晶一起放在手掌上。一块土黄,一块火红,它们的颜色当然美丽,然而和昨天的红宝石相比却黯淡多了。随从犹豫了一下才把魔晶送过来,这在亚瑟眼中都不是事,他看着魔晶仿佛看着金币山,不谙世事的肥羊连契约都不知道要签,东西到了手上谁管他用什么首饰。他笑容满面地躬身等肥羊将钱送上门。   随从将魔晶递出去,手指正要松开,大小姐又临时变卦:“算了,红的那块拿回来。”噫随从迅速地把魔晶拿回来,亚瑟眼睁睁看着一座金币山飞走了。“谁知道你拿什么样的来,明天你送东西来再说。”   大小姐在旅店又停了三天,这三天亚瑟什么也没干,一门心思给她到处翻新奇物品。只是看来她的兴趣确实瞬息万变,第一天她挑挑拣拣地收下了魔晶首饰,告诉他小的魔晶碎片不好看,找大点的来。第二天她就把那些魔晶首饰上的碎片全都拆下来,在房间里摆了一地玩拼图,亚瑟上门她就让他找奇形怪状的魔晶来。第三天她拼图也玩腻了,直白的要他找几块大一点的魔晶来。   “您手上不是有七级魔晶……”亚瑟就算再任劳任怨也不免有点纳闷。“还需要大一点的魔晶吗?如果需要八级九级的,这就……”随从冷飕飕地给了他一眼,隔着斗篷看不见亚瑟也能感受到那恐怖的目光,他忙低下头。贝莉儿懒洋洋地制止他:“行了玛多,他说得也有理嘛。”   说是这么说她的不悦也是溢于言表。大小姐心情好才和别人解释理由,但随从刚刚从楼下揪出来一个盗贼,又没从他身上搜出有趣的玩意儿,大小姐心情不爽。亚瑟紧张起来,就亚瑟会面那几次短暂的时间里已经看见这个随从揪出好几个盗贼了。七级魔晶的消息传得很快,总有些不长眼的想来试试不劳而获的水。当然啦,听说也有几个商团蠢蠢欲动了,亚瑟可不想让第一阵财富之神的风吹到别人身上,肥羊想要魔晶就给她找呗,大不了少赚一点。想到这里他就立刻无视贝莉儿的冷脸笑容洋溢。   “总要知道小姐想要魔晶做什么不是吗?毕竟我们的魔晶存量排在全大陆前三……种类太多了……”   贝莉儿的冷脸才不会因此缓和一点。“你当我付不起钱吗?”   “不不不,我当然不会怀疑小姐您的慷慨和富有,当然您也请不要怀疑交易所的诚意……我们是专业的。所以如果小姐觉得方便能告知我们想用魔晶用来做什么的话,或许我们能给您更完善的服务。”   亚瑟当然说得很有道理,鉴于贝莉儿的打算要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她还拉不下脸,撇过头哼了一声。他们坐在阁楼的露台上晒太阳,可能是因为晚上也没什么事情做,最近大小姐的作息渐渐调整过来了,约见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也没什么,我设计了几款首饰,想弄几块魔晶来自己做。”   有钱嘛想玩什么都好,亚瑟当然不会去扫贝莉儿的兴。又问了她几个问题确定一下要求,当即就表示交易所里正好有一些库存,马上把魔晶送上门。顺便捞一捞油水:“布布镇里的首饰匠恐怕达不到小姐的要求,不如我从巨炉城里给您请一位回来?”   当然大小姐现在已经有点恼怒的倾向,对请首饰匠比较排斥。“我图纸还没画完,过两天吧。”   别说过两天了过两百天也没有。魔晶都给龙吃光了,哪来的原材料请首饰匠。谈完生意,赶走亚瑟,下楼回房间。贝莉儿惬意地坐地上撸小黄,玛利多诺多尔在门口守着等人送货,没一会儿空间戒指就送来了,龙直接拿进来,也学贝莉儿坐在旁边,掏出魔晶,咯吱咯吱开始吃零食。   “这次是五级的。”他很满意。“魔晶越来越好了。……所以莉莉才故意不和他签契约吗?”   “毕竟不开□□的话人比较觉得自己在占便宜啦。而且我们手上还有一块魔晶钓着,他暂时不敢让我觉得被骗的。”贝莉儿想了想。“不过应该还是给他占便宜了吧。没事,这次有经验了,卖下一块我们就会比较赚一点。”   反正说到买东西龙就什么也不懂,玛利多诺多尔继续眼睛亮晶晶:“都听莉莉的。”莉莉最厉害。继续吃魔晶,咯吱咯吱,聊天,咯吱咯吱,吃一块坐过去一点,吃一块坐过去一点。贝莉儿撸小黄不为所动。然后龙觉得距离差不多了,悄悄凑过去想舔个惊喜。   被贝莉儿眼疾手快一把糊住脸!“一嘴渣子舔什么舔!好好吃饭!”龙反而更开心了,亮晶晶的银眼睛被糊在她手下弯起来,舌头舔一口,贝莉儿就觉得手都刺了!哇莉莉妈妈很无奈。“上次说你舌头刺你还来劲了,不要玩我啊知不知道。”   不知道,龙不说谎,所以玛利多诺多尔不回答。继续舔一口。其实他要是真想舔脖子贝莉儿也没那个能耐阻止,每次都是糊脸被舔手,他就是故意的,贝莉儿也只好随他去,等龙大爷玩腻了就好。继续啃魔晶,吃完了,擦擦嘴,踢掉小黄,拖过小花抱一抱,很乖巧没有舔脖子。   陪龙在房间里吃完就该轮到贝莉儿下楼吃饭。为了演大小姐整天呆在房间里是很无聊的,贝莉儿就开始三餐去楼下吃了,权当每天放风。不过今天比较不一样,走了一半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说:“有人。”   他在外面演随从,负责把所有接近贝莉儿的不法分子都剥光了踢出去。也有一个宝石商专门等贝莉儿吃饭的时候来求见她,但因为他的魔晶没交易所好,被贝莉儿回绝了。贝莉儿随口问:“是谁?”   龙犹豫了一下:“气息闻过,忘记了。”   那就是见过的?不会是那个宝石商又跑回来了吧?跑回来再赶走就好了贝莉儿这么想着,她还想好好吃顿饭。然后走到通往包厢的走廊上贝莉儿就知道为什么龙说闻过了。背后传来杀气,面前还吊着固定架的红发佣兵靠在走廊上,看见他们来才直起身体,伸手向贝莉儿打了个招呼。   “嗨,好心的小姐,还有阁下,好久不见。”他笑眯眯好似狐狸。“看在也是同行了一阵子的份上,要不要和小的谈一笔买卖啊?” 第97章   “买卖?”   贝莉儿疑惑地问。红发佣兵己经堵到了门口,满面笑容地行礼问好,显然有事求见。玛利多诺多尔的第一反应是把这个人类干掉,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自然不能为了一颗老鼠屎糊了一锅粥,他犹豫了那么一下,然后一直关注着他动作的贝莉儿赶紧拦住了他。“玛多你等一下,我们先听听他说什么。”   她一贯的处事原则就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原本这个套魔晶计划破绽最大的就是和狮鹫商团暂时同行的那段日子。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整个佣兵团和商团都看得到,那时候她可不是什么颐指气使的大小姐,除了白天骑在马上骑得大腿酸痛,她脾气好得几乎任劳任怨了。更别提还煮饭、干活、送见面礼,时不时和邻居搞好关系。   综上所述她觉得确实需要与哈亚德深入地谈论一下,不管他有什么事,贝莉儿看了看红发佣兵殷勤的一脸笑意,玛利多诺多尔踩断了他的两根骨头她一直挺愧疚的,不过虽然没有与他在后来继续相处,贝莉儿想起狮巢里救起这个人的样子,觉得虽然有时候嫌弃他麻烦,但基本上她还是愿意听听他有什么话说。“什么买卖?”   “小姐确定要在走廊上说吗?”哈亚德笑眯眯地看了看他们身边的艾比。艾比没有得到吩咐不会离开,贝莉儿想了想说:“你先下去吧。”让艾比离开,继而对哈亚德说:“请进,哈亚德阁下。”将他请进包厢,准备坐下一起聊聊人生。   玛利多诺多尔并不高兴:“和他有什么好谈的?”他就觉得佣兵是来找茬的,一拳捏死了事就好。塞进亚空间里,毁尸灭迹,就算在城市里公然杀人犯法门一关他们找不到证据也不能奈他何。哈亚德仍然笑眯眯,自颐自地在贝莉儿对面拉开凳子坐下。他被养起来的时候就己经受了玛利多诺多尔诸多冷眼欺负,反正知道贝莉儿会控制猛兽,才不把龙的威胁当回事:   “请不要叫我阁下,我的命是您救的,我永远在您面前是一个奴仆。我早己说过,若有什么事,您请尽管吩咐。”他看了一眼贝莉儿衣领上别着的增幅器,能和贝莉儿正常对话真是心情超好,说起甜言蜜语来简直不过脑子:“亚瑟倒是做了一件好事,把增幅器介绍给您。能和您这样顺畅地对话简直像在梦里一样:“啊,说起来您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深感荣幸。”   说实在的贝莉儿后来对哈亚德后面印象有那么点不好就是他说话很奇怪:现在能听懂,印象更不好了。其实关于漏洞的事后来她一想这事儿也没大所谓,真金白银才是真相的重点,随便编一句“我就是高兴怎么了”,咬死了大小姐突然想体验生活,难道还有人非要刨根宄底吗?那个不知道什么鬼地方的橐法塔如果非要神经质到这个份上,那她也没办法。走过的地方总会有痕迹,没准是他们自己疑神疑鬼:不过——哈亚德确实是第一个见过他们的人。   而且看他这个样子总觉得不是很靠谱:贝莉儿神情严肃:“你想谈什么买卖?”   “小姐并不需要这么严肃。”哈亚德仍然笑眯眯,“于我而言这是一桩买卖,于小姐而言这或许这是一场谈天而己:事实上,我是来向你们告知一些我觉得你们可能不知道的信息:当然这对我自己可能会有些好处,我不愿意欺骗小姐,所以才事先说明这是桩买卖。——但交易与否,自然看小姐您的决定。”他一开场就云山雾罩,七扯八歪,把自己弄得神秘兮兮。   说实在贝莉儿也比较讨厌他这一点。哈亚德要是知道她想什么会哭死,他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么实诚。   “是什么信息?”   “关于麂晶的信息。”哈亚德回答。   玛利多诺多尔的神经倏然紧绷。麋晶,这是个敏感而不容人提及的词:购买魔晶首饰和购买魔晶在这件事上完全是两种情况。麂法塔关注的踪迹只需要一个关键就可能会暴露:他危险地前倾身体盯着哈亚德,在贝莉儿之前就开口:“你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还是有件事做错了,那天晚上就应该把这个渣滓按在水里活活溺死。   哈亚德的笑容仍然面不改色。“两位请先听我说嘛。”玛利多诺多尔杀气腾腾,伸出一只手立马就可以把他捏成肉酱,不过红发佣兵似乎脸上那热情洋溢又吊儿郎当的笑容永远不会褪色,面对恐怖的巨龙恐怖的死亡威胁,他态度自然得像来恭贺老友。   “虽说从交易所传出来的消息是在购买魔晶首饰,不过我琢磨了一下,觉得小姐和阁下想要购买的其实是魔晶吧?——我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布布镇上的旅店里住着一位财富女神,娇美倨傲,富有又妄为,交易所里的死要钱亚瑟撞了大运,这消息在一个五千人的小镇上可瞒不住谁:传遍布布镇了,谁不知道两头大肥羊就住在这家旅店里呢?他们是和飓风商团一起进镇,在飓风商团之前来自落日山脉,这个消息己经被佣兵们在酒馆里宣扬得众人皆知了——当然指的不是那种吹嘘的宣扬,而是私下静悄悄的几场小酒,几枚银币的进账,交换一点儿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微不足道的信息:   所以当然也有很多人知道财富女神就是红发佣兵的的幸运女神。这几天哈亚德也同样地收到很多人抛来的零花钱情报外快了。开始他倒秉着不赚白不赚的心情随口真真假假地说两句,不过说到后来说多了他就会觉得有哪里很违和。他是第一个接触贝莉儿的人,也是最接近过她的人,别人说贝莉儿是大小姐,哈亚德打死都不信。其实老油条佣兵里未必没人怀疑她的态度前后不协调之处,只是没人多管闲事乱说话而己。只有哈亚德后来稍稍一猜,他就猜到或许好心小姐想要的其实不是首饰。   那还能是什么呢,亚瑟这几天送的就是魔晶:哈亚德不明白贝莉儿为什么要用七级麋晶换更低级的麋晶,再加上随从深不可测的实力,一切都很符合有钱任性的条件,这个大陆上胡作非为的贵族不比另一个非魔法中世纪世界少,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没人想到他们是另有所图:   而哈亚德也压根不在乎,关键时刻他的头脑倒很灵醒:直接找上了贝莉儿。除了武力高强,哈亚德也是个很能察言观色和抓住机会的人,若非如此他也不能作为单身佣兵在一众佣兵公会中周旋那么久。   “啊,事先说明一下,倒不是亚瑟那家伙不想保守秘密,只是小姐您给的时间太短了,亚瑟想要满足您的要求就必须要拼命干活,这个情况下他想要找什么东西就很难瞒住别人。小姐您大约不知道,这几天很多人都在下注,赌亚瑟没法完成小姐您的要求呢。”红发佣兵首先开门见山。   贝莉儿答非所问:“你下注了吗?”   “我并不在乎这点小钱。”哈亚德说:“所以我亲自来找小姐您了。——别人不清楚您的内心,但承蒙您搭救和照颐,我非常感激,也自信对您有那么一些微薄的了解。我当然是一心希望您好的,所以嘛,我自觉自己有责任来对您说明这些事情:“不知道您知不知道,月光岭的魔晶是被矮人和侏濡垄断的?”   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都愣了三秒钟:这个反应可以给佣兵非常可靠的反馈了,他的笑容顿时更加热情洋溢。“看来是没有,那么就请容小的向你们介绍一下月光岭的买卖渠道。”   月光岭虽然坐拥一条广袤山岭,同时也坐落着坎塔大陆上最大的商贸城市之一。主营武器与机关的巨炉城加上酒馆大道,这里所吞吐的人流与货物的量是一个巨大到可怕的数字:即使山岭再广袤,资源再丰富,月光岭也不可能承载这个数字。事实上大约在几百年前,巨炉城就己经形成了一套稳定的峰值波谷方法:通过少部分空间传送阵和主流的佣兵与商团运输,以及无数由炼金师打造的半位面仓库,在夏季积存矿石与食物,冬季释放库存。   哈亚德虽然年轻,然而也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老佣兵在这块地盘打拼了十几年了,他参与过数不清的巨炉城商团,深谙运输线和各地主要特产。全大陆七大种族聚居地,他能把每个聚集地最好的酒和最漂亮的姑娘都如数家珍地说出来。“如果只圈定这附近的区域的话,那大约就是食物和酒水来自清泉绿林与奥兰帝国,而魔晶主要来自落日山脉和战鼓平原。”   “月光岭的麋晶一向全部供应矮人和侏儒,两位应该己经先去交易所的水晶球房间看过了?其实只有这儿的交易所是找不到魔晶的,想购买的话得去巨炉城的商行——恕我直言,可能就是亚瑟走的那条道,那么价格一般应该会比市价高三成。”   橐晶原本就是一种相当容易受人操控的商品,根据买卖方的情况不同和魔晶的个体状况会有非常波动的定价。然而在月光岭这种定价会更加严苛极端。矮人与侏濡垄断麋晶与矿石,通过各式各样的加工将它们转化为武器和炼金魔具售卖出去,这就是暴利的同义词:   这并非寡头经济而是环境使然,月光岭本身就有巨大的魔晶缺口,不会有任何明智的商人在这里购入魔晶,倒是听说会有高阶魔法师和战士为了自身需要来这里寻觅高阶魔晶,这种的价钱和商谈就是另一回事了。——这显然和贝莉儿与玛利多诺多尔需要的那种魔晶不同。哈亚德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需要进行这种吃亏的高换低的交换,他也无所谓追宄事实,只是他在想到贝莉儿真正目的的时候,没花几分钟他就决定找上门来。   贝莉儿沉默了一会儿:“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里买魔晶吃亏?”   哈亚德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龙还在人类的背后放杀气,但贝莉儿的这种反应让他就算是全身汗毛直立也能当做没感觉,一眼都不扫过去:从被按在水里的时候他就明白自己的攻略重点是幸运女神:   “两位在这里跟亚瑟买魔晶实在有点亏。当然我明白小姐不愁钱,不过有更优惠的价格,何必在布布镇浪费时间呢?”   他观察着贝莉儿的表情,明白她己经被说动了。来之前对哈亚德来说可能的阻碍就只有两个,一个是被杀,另一个是贝莉儿或许需要立刻地拿到魔晶,以至于她其实明白在月光岭购买的弊端,但她不得不妥协。只是这个机会太好了,千载难逢:利润丰厚的七级魔晶,自己拥有的多年经验,一点独特的消息渠道和黑市渠道:战鼓平原和月光岭己经形成了强大稳固的供货产业链,但这对他有难度吗?只要好好操作,他可以躺着赚钱。   佣兵原本就是这种与死神共舞的职业。哈亚德享受这种快感:何况他现在受伤了没进项,有大腿为什么不抱?他笑眯眯注视着贝莉儿。“所以嘛,我才说,想和小姐稍微地谈一笔小买卖。”   贝莉儿其实大概己经猜到了。“那你说说看吧,什么买卖?”   啊,幸运女神果然是幸运女神。哈亚德满意地想,又一次和死神共舞,他赌赢了。   “如果两位不那么赶时间,愿意屈尊前往战鼓平原的话,或许我能为你们提供比亚瑟更好的服务——也就是说,剩下的七级魔晶,不如试试交给我来处理?” 第98章   哈亚德没有逗留太久, 推销完自己以后他就识趣地告辞离开了旅店。玛利多诺多尔板着脸坐在那里生气, 他仍然不高兴有人类胆敢这样主动地凑上来。房间里没人, 龙已经将兜帽放了下来。一头美丽的银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玛利多诺多尔抿着嘴:“我不相信他。”   龙就是不喜欢这个红发的男人,从他们见面的第一眼起就不喜欢。佣兵很讨厌, 人类很丑陋,渣滓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当初他就应该把他按在水里溺死, 免得这只臭虫如此嬉皮笑脸地凑到面前来。他在利用他们,他意有所图, 而且他完全不在乎被他们发现这件事。   除了小花又有什么人类不利用和有所图谋呢?玛利多诺多尔感受到一种被冒犯和侮辱的愤怒。“他在利用我们。”   “利用吧还好我就是觉得他那个笑看起来不舒服。”或许因为自己也是人类, 贝莉儿对哈亚德的心思倒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她思考了一下公正地说:“但是他的信息很有用啊。”   魔晶在月光岭的价格比市价高三成,那他们肯定不能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了。这有什么可说的?魔晶贵死了,他们手上可供交换的资源也不多。毕竟贝莉儿也什么都不懂, 第一次可以演戏套一套, 但是拿玛利多诺多尔的宝石那些东西来交换很可能就只能任人宰割。加上也不能随意暴露龙的原材料,没准魔法塔就盯着这个在找。   没搜寻到可靠的信息前他们不能暴露,就是这件事最为难。原本贝莉儿的计划大概就是蹲在布布镇,等这颗魔晶用完了换个人或者换个地方继续卖下一颗。第一颗用来打响名声, 亏一点无所谓, 亚瑟还想全包?他想得美。重点是要留出一点资金供龙去巨炉城里寻找情报, 他们之前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个贝莉儿就一窍不通了, 只能玛利多诺多尔自己去做。问题是玛利多诺多尔自己也没什么头绪,他之前在这里就知道找矮人。   但现在显然是不能找矮人,龙谁也不相信。她敏锐地提出来:“你说如果问他去找杜维因的话会不会他能帮上忙?”   玛利多诺多尔就一愣。……他之前没想到过这个,与其说没想过还不如从来不会想这个。找人类帮忙?杜维因的事情当然是最深的秘密。谁敢妄想过来插上一只爪子,玛利多诺多尔都要把他撕成碎片。然而他突然又想到,找人打听消息的话,难道还能保证情报的那一头不是人类吗?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不喜欢人类,尽力地避免与人类有所交集。来到布布镇可以说是机缘巧合,去了巨炉城人类的比例会少很多,可就算这样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如果委托了哈亚德,不用想他也知道他找的人也有很大可能是人类。他的神色烦躁起来。贝莉儿咬着叉子说:“如果让他去打听或者带路……”   那无论从哪一方面看,自动送上门的红发佣兵都是一个很好的人选。认识、有救命之恩,知情识趣察言观色,有他们需要的渠道。龙没有说话,贝莉儿看着他的神色:“要不我们问一下?如果可以的话,先问问杜维因的事再说魔晶。”   第二天哈亚德琢磨着午餐时间,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自动上了门。女仆艾比请他进餐厅包厢,佣兵眉毛挑了挑笑得更加惬意。然而一进门他左右看了看,没有好心小姐的踪影,看他极其不顺眼的银发男人披着斗篷兜帽坐在那里,袖着手整个人藏在衣服里一根头发都看不见,危险得像一把要出鞘的刀。   桌子上杯盘里放着的不是食物而是一块巨大的火红色魔晶。哈亚德看了一眼从善如流的行了礼寒暄。   “哎呀,大人,小姐今天没有下来用餐吗?”   “我要打听一个消息,如果你有办法,魔晶的事就交给你。”   “什么消息?”   “你没必要知道。”   哈亚德想了想:“那只有巨炉城能做这笔生意。”   “那就去巨炉城。”   玛利多诺多尔长身而起,他甚至没有将魔晶收回来,他向门口走过去,佣兵没有堵在那里,他相当有礼貌地让开一步,行礼送他出门。女仆艾比在门外等待,见他出来便交握着双手微微鞠躬,她没有跟上来。再往前是大堂,阳光很好,今天壁炉里的魔火也换上了玫瑰香。自从那天之后,大堂里总是玫瑰。玛利多诺多尔懒得揣测人类在想什么,今天在柜台负责的也是阿索,看见他走过来便笑着打招呼。   “玛利多诺多尔阁下,祝您用餐愉快。”   玛利多诺多尔曾经想过自己要在人类世界用什么名字,最后他还是决定用真名。为杜维因报仇当然应该用真名。他没有理他地上了楼。全都是人类,令龙厌恶的人类。他走上五楼,走过走廊的地毯,打开门。   吱吱翘着大尾巴惊慌失措地从门口跑开,魔晶的小碎块在原地被带得滚了好几圈。这是在森林里龙打来的魔晶,不能吃,只能沦为玩具。小花坐在房间深处,身边放着食盘,窗帘束起来了也有阳光落下来,落在地毯上,温柔得洋溢了弥漫的香气。她看了看他身后没有跟上来的艾比,于是放下要丢出去魔晶的手,弯着眼睛招呼他:“玛多,你回来啦。谈得怎么样?我们答应他吗?”   玛利多诺多尔站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自己应该说那句话,这也没有什么,当然没有什么,小花也很支持,如果他反对她也会支持。就算他要把这家店里的人全杀光……她也会支持的。他回身关上门,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拉下兜帽,露出自己那一头灿烂的银发。   这已经是一种习惯甚至是本能了,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贝莉儿喜欢自己的头发,喜欢他的脸。雄性不就是要这样炫耀自己的美貌,引诱雌性的注目和青睐吗?他也喜欢她的喜欢,喜欢她的抚摸,她的拥抱。他倾过去抱着她,嗅闻她身上的味道,被她的心跳和温暖安抚:“莉莉,我们去巨炉城吧。”   他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能忍耐,忍耐这种憎恨,忍耐这种冲动,蛰伏着等待最好的时机。那不是因为杜维因的血债,而是因为有贝莉儿。   五天后他们到达了巨炉城,时间正是刚入夜。新月挂在枝头,玛利多诺多尔站在酒馆大道的底部向上望去,熊熊的火焰长蛇向上一路延展,充满喧哗笑语。即使在淡季,这里也充满了来往的佣兵和商人,他们都是运送资源而往来的商团成员,在暂时停留的休息时间里肆意挥洒钱财,饮酒作乐。   然后迎风吹来一股蒸腾的臭气,他捂了下鼻子,回过神来,扭头拉住从船上跳下来的贝莉儿帮她站稳。冰湖村在夏季自然是一片水域,水中布满固定的木桩打好地基,其上是一片连绵的房子,而穿梭的道路就是水路。   夏季,人少,沿路只有几间房子点亮了烛光,还能看见一些海族在水里游动,借水的浮力搬运不怕浸的货物。不过这也只是少数,大部分货物仍然需要人手押运,从冰湖村旁的森林大道里绕路过来。也有人专门拉着船来招客,比如玛利多诺多尔这样径自进城的旅人。贝莉儿没站稳也没注意,她惊叹地看着水里那个水鬼。一头剪短的头发在月光下是浅浅的黑灰色,随即黑灰色在水中隐没,一条巨长的黑尾在水中掠过,拍起一阵水花,小船向后消失在黑暗里。   没见过世面的人类问了个挺傻的问题:“他们能上岸吗?”   “有的能,有的不能。”玛利多诺多尔说:“不知道冰湖村有没有不能的,不过应该很少,毕竟冬天这里会结冰。”就算当奴隶也不可能专门运过来冻死在冰面下。贝莉儿兴致勃勃问:“那怎么上岸呢?”   “擦干下半身就会变成腿,就可以上来走了。”   他戳戳她,示意她看前面。贝莉儿向前看去,火把燃烧,照得这条道路如同白昼。脚下的石板一跳一跳,一个巨人喝得醉醺醺的,从他们身边摇摇晃晃地拎着大酒缸走过去,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嘶吼。走了几步一歪,坐在一栋房子大门前面呼呼大睡。那是兽人的酒馆,几个毛茸茸的兽头人气冲冲地走出来推搡理论,巨人听不见,打起震天响的呼噜。   贝莉儿看着兽人们踹着巨人,试图把他踹到旁边的酒馆门口祸水东引。尖耳朵的精灵跑出来大声抗议,他们隔着巨人射了一会儿箭然后妥协,一名精灵拉动手里的方块,向天上放射烟花。烟花一路冲到星星上,绽开绿色的叶片,然后远方喧哗起来,一队穿着盔甲带着盾牌的矮人连跑带喘冲过来,一番争吵谈论,然后他们拿出绳子把巨人捆牢,一路向下拖到水边。一个矮人路过贝莉儿,见她站在那里发傻还不耐烦地大吼:“喂,小姑娘,让开些!”   贝莉儿忙不迭让开几步,玛利多诺多尔顺势拉开了她,牵着她向台阶上走。她还回头看着他们把巨人塞进水里。精灵回头进了酒馆,然后莹莹的白光笼罩了整间房子。而兽人们呼朋唤友拎着酒壶围过来幸灾乐祸,跺着脚大吼大叫,轮番下注。他们走过第三间酒馆的时候水里开始冒气泡,然后轰的一声——漫天的水花扑上来,巨人晃着脑袋吼吼大喊,他带起的水向上扑来,最下面的房子和人群都被淋了个透湿,一片水漫过了贝莉儿的脚底。   她才惊笑起来,跳着往上跑了几步避开水。身边有人们轰然,看见热闹就勾肩搭背地往下跑。兽人、人类和矮人从他们身边冲过去,侏儒被转晕了摔倒在地,尖叫着追被踢散的羊皮纸。两个巨人为了不踩到人绕过房子从大树后走过去,嘴里嘟嘟嚷嚷,他们走得太急,一个被擦到的羽族刷地展开翅膀飞到天上愤怒地冲他们叫骂两句,然后向后飞去找更清净的地方。   各式各样的种族,各式各样的样貌。火把照耀如白昼,酒馆大道是一条长长的阶梯,一路向上,巨炉城巍峨而灯火通明的身影立在尽头。玛利多诺多尔笑着问:“莉莉,好玩吗?”   贝莉儿笑着说:“好玩!”   他们的目标是巨炉城。阶梯太长了,贝莉儿一路走马观花,走了两个多小时才走到。哈亚德在城门口拿着个酒壶和人谈笑风生,他已经把夹板取了下来,如果不接近看起来就是个健康的佣兵。远远看见他们来了,笑眯眯和随便抓着聊天的人说一句:“我酒喝完了。”就回头进了城。   玛利多诺多尔牵着贝莉儿跟着他。红发佣兵对巨炉城倒是非常熟悉,左一弯右一拐,没几步就从大路上走到了背后的小巷里。小巷里还有很多在营业的铁匠铺,砰砰的打铁声和火焰熊熊,热闹非常,巨炉城里也有旅店,哈亚德站在门口的阴影里,朝他们行了一礼。玛利多诺多尔没有理他地走过去,牵着贝莉儿进了门。   矮人城里只允许矮人营业,当然招呼他们的也是矮人。牵着一串矮人小孩的矮人大妈擦着围裙,一边吼叫她不听话的孩子一边给贝莉儿办了入住手续。收费是贵一点,一晚十银币,但大城市柴米油盐都贵啊。   矮人大妈利拉很怜惜看起来瘦巴巴又有礼貌的贝莉儿,再三的问她“有没有成年?什么种族?你和这个男的什么关系?”   贝莉儿只有干笑应付热情大妈:“没有没有,我成年了,我只是看起来长得小。”东方人和西方人比起来都娃娃脸。玛利多诺多尔抱了抱她:“你先睡觉,不要等我。”这也是事先说好的,他们先找好安顿的地方,贝莉儿在房间里等。玛利多诺多尔不可能放任贝莉儿和他一起去见情报组织。贝莉儿摇了摇头:“我才睡不着呢,我等你回来。”回头就笑眯眯地请利拉借一借厨房:“走了一天了做点好吃的填肚子。”   在喧闹中玛利多诺多尔重新出了门,哈亚德仍在原地等他。“他们报价要半斤秘银。”他一开口就报价钱。龙想了想,这个价还能接受。他是银龙,有不少秘银。   于是点点头,和哈亚德借着黑暗的影子离开。前往的地点和旅店隔得不远,在小巷里走了大约半小时,来到城墙边缘一间破旧的打铁铺。   已经没人打铁了,锤子放在一边,烧红的铁胚最后地亮起一点星,灶里的火也半熄了。角落里有个老兽人坐在椅子上打盹。哈亚德朝玛利多诺多尔伸出手,玛利多诺多尔轻轻往前一递。   只有红发佣兵才知道他的手根本没有碰到他。他手一沉,一块闪烁的银色的矿石已经出现在掌心。哈亚德笑了笑,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把秘银递给了老兽人。“我身后这位阁下要见青鸟。”   老兽人继续睡着,秘银消失在他手上。他身后的地板上亮起了一个魔法阵。玛利多诺多尔认出那是空间魔法阵,他的脸沉了下来。   “地点不在这里吗?”   哈亚德也有点惊讶。说实在的他以前也没用过青鸟这个级别的情报,但不是大人不肯透露消息关键词的嘛——他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魔晶已经到手了。摊摊手,回头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玛利多诺多尔顿了几秒,但事到如今他难道还有选择吗?他沉着脸大步向前,站进魔法阵里。   汹涌的魔力扑在了他身上,他竭力记着空间标点,但距离太短了,几乎是眼前一花,他出现在一间房间里。这似乎也是一间旅店,身边是柔软的床与被子,身后的窗户是钉死的,从地上蔓延到天花板上的玫瑰藤弯成了一个圈,火红的玫瑰围绕而成的圈,圈里有夜空洒下光辉,明亮的星与月,照得整个房间纤毫毕现。   ……这个房间太熟悉了。两年前他睡过。两年前杜维因来过。玛利多诺多尔的身体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紧绷起来。他凌厉的目光望向壁炉前也惊讶地望向了他的人。玫瑰与刺美艳动人的女老板愣了三秒钟后才解除了掩饰气息与面容的魔法,懒懒绽开了笑容向他打着招呼。   “好久不见,玛罗阁下。要购买消息的人是您啊。”   玛利多诺多尔再一次确定自己干了一件蠢事,那就是自己当初就应该把哈亚德直接溺死在水里。 第99章   玫瑰与刺酒馆是两年前龙们光临过的酒馆。玛利多诺多尔还记得那个晚上, 和过去所有的日子一样地平平无奇, 他和杜维因在酒馆大道闲逛, 按着单子一路走到了人类的地盘。那家酒馆的招牌是美人和烤猪, 他们坐下来叫了半头烤猪,打了一场架, 吃完后杜维因勾搭了一个人类小姑娘,于是他们顺便在酒馆住了一夜。   那时候的冒险与其说是冒险不如说是游戏。天天都没什么差别, 按着地图四处游历, 体验美丽的风光,美食与好酒。月光岭是坎塔大陆上的第一站, 玛利多诺多尔与杜维因当时还学不会收敛。谁能让巨龙收敛?眼高于顶的巨龙, 骄傲而强大的巨龙,他们对这个世界毫无畏惧而肆意胡闹。巨龙总是有一点贪财的,然而在坎塔大陆上无论什么事都需要花钱。那又怎么样呢?杜维因鬼点子多的很。他们想了馊主意四处挑衅打架,搜刮手下败将的钱袋和装备, 这样弄到的钱财就用来到处挥霍玩耍。   月光岭最好的季节是冬天。他们在初雪时来到, 雪化时离开。一整个冬天的逗留,每隔两三天就要有一场的斗殴。咆哮佣兵团在酒馆大道出了名,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玛利多诺多尔那时从不放在心上。   直到眼前这个女人微笑着与他打招呼:“玛罗阁下,别来无恙。”   玛罗是玛利多诺多尔第一次用的化名。仿佛过去的所有都被剥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玛利多诺多尔第一反应是把这个女人杀了,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露丝妮娜就是他要寻找的人。   他让哈亚德找情报头子, 结果花了半斤秘银换来的竟然是见过一面的人。银龙只想回到过去把那个败事有余的红发佣兵捏死。他冷冷地点了点头,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两两相对, 壁炉里的火跳了一跳,火光映在他们身上,这不是魔火,只是普通的木柴燃起的取暖的火。红龙和妹子春风一度的时候银龙也不得不跟着他在这里住一夜,房间的装饰很像,他记得这里而认出了这个女人,而她也同时地认出了他。   这没有让玛利多诺多尔有一点放松,恰恰相反,他更加紧绷而敌意。龙的记忆很好,他想了想就想起这个女人的名字。“……露丝夫人。”   玛利多诺多尔听了听楼下的动静,大约是房间里用了炼金生物,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和贝莉儿在一起的时候这样的氛围是静谧温馨,而和对面这个女人在一起,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他一言不合就想动手。他看了眼周围,这里大约是酒馆的楼上,或是地下。他是空间的银龙,就算目前不是巅峰实力,无论如何,把这里拆了不是难事。他直起身体,冷冰冰地寒暄:   “夫人今晚不去招待客人?”   “做老板的偶尔放松一下还是可以的。”露丝妮娜懒洋洋地一笑,朝他举了举酒杯。壁炉前的小桌边放着酒杯,这里是酒馆,当然不差酒。“不过没想到今晚无聊接了个单子,见到了贵客。真是蓬荜生辉啊,玛罗阁下要一起喝杯酒吗?”   “不用了,我来找你买消息。”   玛利多诺多尔冷淡地回答并划清界限。他没有解除蒙面的魔法,银龙原本就是这样冷漠傲慢的性格。露丝妮娜笑了笑没有多说。尽管只是两年前见了这位神秘的玛罗阁下一面,他虽然没有他的同伴杜多那样显眼,然而咆哮佣兵团仅有的两位成员都相当地光芒闪耀。酒馆大道中鱼龙混杂,佣兵来来往往,没几个是好声气的主。他们从第一层阶梯开始一路逛下来也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耀眼美貌的火魔法师声名远扬,他身边的同伴虽然不大露脸,毕竟是同族。就算只见过一面,露丝妮娜对此记忆深刻。   因此发现玛利多诺多尔起了杀意的那一瞬间她就干脆地揭露了自己的身份。店里的姑娘与杜多阁下春风一度,露丝妮娜可不敢赌玛罗不记得自己住过的房间——这间酒馆里房间都很相似。而她只是个小小的做生意的刺客,偶尔心情好卖一卖消息,崇尚和气生财,犯不着被玛罗惦记。   “那么玛罗阁下要买什么消息呢?”美艳的女老板用沙哑的声音微微带笑地说。“我得先声明一下,虽然您交纳了半斤秘银,但若是消息太珍贵我也是要另外收钱的。而且如果我们无法回答您的问题,酬劳也不会退。当然,我可以向您保证价格公道。”   公道个屁,这当然是霸王条款,不过刺客们一向如此。在佣兵中刺客和盗贼是最神秘的两种职业,不要说正常入职,职业公会的地址都会不时变动要自己去找。通缉榜单上有三分之二是他们的人,行事诡秘妄为一点很正常。哈亚德在来前和玛利多诺多尔提过醒,有求于人的是自己,银龙对此有心理准备。“我没有异议。”   “那么就请您发问。三个问题和以防错误扩展的小问题,几个由我决定。”   玛利多诺多尔不假思索:“我要知道最近有什么巨龙的东西。”   露丝妮娜讶异地看他一眼,巨龙,涉及到巨龙的问题在情报咨询中是高频词,谁不想拥有一件这样的武器或装备?这种问题完全不需要动用到青鸟这么高的级别。她一时拿不准,打量了下对面,玛利多诺多尔坐着没打算再解释。整个包着斗篷的样子什么都看不见,冷漠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疏离得掉冰渣。但这又不关她的事,有钱不赚王八蛋,她脸上笑吟吟的。   “第一个问题,这样可没法向您提供准确信息,巨龙是很受欢迎的原材料,这儿又是月光岭……您知道,有关这些的太多了,还有什么限定条件吗?”   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又不是头一个去卖自己的龙。这里是月光岭,巨炉城,最大的铁匠、战士与炼金师集中地,就算在别的地方宰了一头龙,基本上它的遗体也要来这里转一圈。露丝妮娜姑且给他一点提示:“种类?身体部分?用途?”   “火龙吧。”玛利多诺多尔的口气相当冷淡而不耐烦。他没说用途,不过露丝妮娜很自然地想到杜多,火魔法师。“我知道有三个矮人部族有火龙鳞。就在巨炉城里,他们的龙鳞还没淬炼成武器,如果想要购买的话价格大约……”   “我不要龙鳞。”玛利多诺多尔的口气仍是冷淡。“也不要龙血。我看不上。”   这种回答就很玄妙了。露丝妮娜的笑容意味深长起来。龙鳞可再生,龙血也可再生,除此之外,其余的就很少见——因为它们的获取渠道是另一种更凶险而人人心知肚明的方式。   巨龙是坎塔大陆上最傲慢的种族。他们当然有傲慢的资本。所有的龙都极度危险,尖牙,利爪,无论是魔法与武力都睥睨坎塔大陆的最顶端。巨龙唯一的软肋是幼崽,他们的龙岛在哪里没有人知道,胆敢觊觎未成年的幼崽就会被所有龙群起而攻。所以人们唯一能屠的对象只有成年前往大陆游历的巨龙。他们生性独来独往,秉持成王败寇的信条。   这一切都代表着屠龙是一条暴利而无后续风险的路,因为你可以放心就算宰了一头龙也绝不会有别的龙来找你寻仇。   当然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去屠龙,龙并不那么好找,而且这个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干不过他们,组队也不行。露丝妮娜自然相信玛罗与杜多有屠龙的实力和野心,以及这个问题用于青鸟级别就说得通了。“第二个问题。”重新修正了答案方向她想了想道:“最近没有这样的消息。”   “以前呢?最近应该出现过。一年,两年,五年内。”   “似乎没有。”说是这么说露丝妮娜的口吻却是肯定的。“我们没发现过火龙的踪迹。其他龙是有一些,但您需要的是火龙的吧。”   其他龙的要来干什么,玛利多诺多尔又没有寻亲的爱好。没有杜维因的消息,他沉吟了一下。“不可能。”他说:“我有可靠消息,去年有火龙出现过。”   “我们这里可没有得到这种信息,您能告诉我是哪儿出现的吗?”   “我是来买消息,不是来送消息的。”   “那么我僭越了呢。”露丝妮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地笑了笑。玛利多诺多尔盯着她的双眼:“既然这样,告诉我最近有没有人拿着关于火龙的武器——新鲜的。月光岭应该需要接待不少这样的人吧。”   银龙身体笔直地坐在那里,口气冷漠毫不激动,虽然说是设问却一点疑问都没有,一步扣着一步,露丝妮娜终于明白了,玛罗并不是来询问龙的,他想要知道的其实是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这才配得上青鸟级别。露丝妮娜悠然一笑。刺客加情报,当然唯恐天下不乱,有这样的纷争和阴谋才有阴影的存在。“第三个问题。”美艳的女刺客懒洋洋地说:“玛罗阁下很狡猾啊。”这个问题的答案,她正好有。   “半斤秘银,不需加价。我可以告诉您,有三个人。……不过我不能现在说。”   露丝妮娜立刻就可以看到对面的玛罗陡然爆出一股凌厉的杀气。这种回答可以说是耍弄,杀气压迫着她将她包围,迫得她坐在椅子上无法动弹,四肢冰冷,他的手似乎在一眨眼间就伸过来压在了她的脖子上,斗篷居高临下地将她禁锢,仿佛一瞬间就能让她身首分离。杀气腾腾,连壁炉的火苗都被按下而黯淡。   的确玛罗阁下是非常厉害的人,还有仍没有出现的杜多。不过露丝妮娜的规矩不会变。做情报的刺客脆皮血薄,遇到这样的事还少吗?“我可以写下给您,请您回到暂住地点等待。请您放心,青鸟的信誉可以保证。”   玛利多诺多尔不懂这些人类的弯弯绕,卖了情报又故弄玄虚。他没有耐心也不想理解。“我可以杀了你。”   “您知道我的据点,我可不想就为了这种小事背井离乡地逃跑。”露丝妮娜的笑容不变:“行内规矩而已,有些人不能直接说出口。”   玛利多诺多尔顿了一会儿收回手。“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我什么时候可以收到信息?”   “您回到暂住地就可以。”   既然是这样银龙也不打算再逗留了。这令人恶心的地方,留下的那些记忆他一点都不想再回忆。玛利多诺多尔站起身来,不用露丝妮娜说话,他大步走向门口,被遮蔽的方位在他眼中没有一点迷障,魔法阵被撕裂,他毫无一点滞涩地打开门上楼,喧哗的笑声冲进房间,伴随脚步远去。露丝妮娜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她的血液回流,可以动弹。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喝了口酒,这才将房门关上,房间里重回寂静,壁炉中的火焰跳跃着映亮整个空间。露丝妮娜走到桌前,取出纸笔,在纸上随意地写下了三个名字。   “雄狮公爵·安特亚小姐,清泉绿林·洛兰,银狐伯爵·塞西瓦尔。”   她想了想是不是要多写点信息,不过随即又放弃。半斤秘银只够换来这三个名字,再想知道多一点,又不是不能来。露丝妮娜心安理得地封上了羊皮纸,打上火漆,投进了壁炉里。“转告,送货。”   壁炉火焰更高地跳动起来,颜色转成灼灼的白。她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桌前,再次取出一张,沾墨写下。   “玛罗已出现。”   封上羊皮纸,打上火漆,刺客的情报再一次投入壁炉中,火苗舔舐着秘密,向上跳跃,轰地一声,烧遍了整个炉膛。女声毫无波动地送出下一份问题的答案,犹如送出上一份一样地波澜不惊。这原本就只是一场交易。   “转告,送货。” 第100章   贝莉儿打定主意要好好犒劳一下玛利多诺多尔, 他今天出门可辛苦可辛苦。因为之前饭不好吃所以说好了在布布镇给他做饭, 但是后来演大小姐所以就不能做了, 龙虽然没有说什么, 贝莉儿看得出他很失望。于是这次玛利多诺多尔出门撸情报,她赶紧挽起袖子借了旅店的厨房做点好吃的好投喂龙。   不过一做起来她就觉得啊还是当初在森林里好。那时虽然各种不方便, 可是生活惬意无边。现在在旅店里人来人往,巨炉城是不夜城, 熊熊火焰彻夜不熄, 许多矮人白天晚上的换班,虽然大部分人去酒馆大道浪了, 旅店里总归是还有些人敲着桌子在要酒喝要菜吃。贝莉儿惦记着龙, 不敢在厨房里蹲太久,随便找了个灶蒸了个蛋还有煎个饼,再要一盘烤肉,再来两碗奶油浓汤, 一起弄个大盘子用盖子盖好端回房间去。   这一回贝莉儿就住得轻车熟路, 灯点上了,静音的炼金生物和魔火也都点起来。房间里荡漾着食物的香气。时间掐的很准,端回了房间等一会儿玛利多诺多尔也回来了。他敲了敲门说:“莉莉,是我。”贝莉儿就笑容满面地去给他开门。   “玛多你回来了, 怎么样?”   也没有怎么样。龙走进门来, 递给她一张拆开了的羊皮纸。拉下兜帽脱下斗篷, 露出里面光华璀璨的银发和美貌,一脸嫌弃厌恶的说:“就是这个。”   哪个白痴敢路上跟踪龙, 还是银龙。隐匿行踪的魔法就那么多种,要么是风,要么是暗,要么就是空间。好死不死的刺客选了空间魔法,还是这等敏感时期,被玛利多诺多尔直接揪出来打成残废。因为他拿了情报来的,又是在巨炉城里,龙也不想闹事就勉强搜光了他的装备以后就把他丢在路边不管了。嗯,因为他这次不想联络矮人收垃圾所以也就剩了个内裤给他。   贝莉儿当然不知道这中间的弯弯绕,拿过来羊皮纸看一眼,玛利多诺多尔已经敏锐的闻到熟悉的香气,嫌弃的表情立刻无缝转成个高兴的笑:“莉莉给我做饭了。”   小黄正满怀希望的在那嗅,盘子没有桌子只能放在地上。矮人的旅店相当粗犷,而且巨炉城建在山上很多大作坊其实空间也蛮有限,人类那等田园风光是没有的。房间很小,一张铺得厚厚的床,两把坚硬的凳子和地毯。凳子太小啦,放不下托盘。玛利多诺多尔无声地走过去,吱吱立刻炸了毛委屈的跳开。   哼,龙骄傲的抬高鼻子,一点不嫌弃的坐地上等着小花过来开盖喂饭。贝莉儿还研究那张羊皮纸呢,她又不认字,三个人名一个也看不懂。看着走过来就被玛利多诺多尔拉着一起坐在地上。“玛多这个写的是什么呢?”   “是人名。”玛利多诺多尔打开盖子看见了emmm看见了烤肉。矮人的烤肉还不错,比人类的简单粗暴,但是有自己的小花厨师以后龙是一眼也不想往那种饭菜上看的。当然是小花做的最好吃最好吃啦,玛利多诺多尔又不靠吃这种东西填饱肚子,他委屈的说:“有烤肉。”   “嗯,我想做这些还是太少啦弄点肉给你吃。”贝莉儿是觉得龙当然是吃肉的,没肉总不像好好吃饭的样子。“不过只能借一个灶,又有点用不来,时间来不及嘛,做一点简单的给你,就没有肉,跟店里买了一盘。”说是这么说她扭头就看到龙,嗯,反正那样子是算不上高兴。   “啊玛多你不喜欢吃这个吗?”她后知后觉。这个烤肉也是担心跟在布布镇那边一样所以特意试吃了一下。贝莉儿觉得还好就端过来。   “莉莉做给我吃就好了。”龙毫无愧疚地要求。“除了莉莉做的其他的不想吃。”   这就叫做占着宠爱就矫情。贝莉儿竟然一点没发觉还母爱大发:“这次没时间呀,怕你回来,下次做给你吃好不好。”然后就很自然的被得寸进尺。“要蜂蜜里脊。”   “好好好给你做。”   “要莉莉喂。”   “好好好喂你吃。”   因为这一次有正事,贝莉儿给龙喂饭也没觉得咋的。玛利多诺多尔一边吃一边给她说了说这次的收获。也不算什么收获,妈的去搞个情报还碰见了认识的人。虽然一下子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但龙觉得很不爽,浑身炸鳞片那种坐立难安。   “是我和杜维因以前在巨炉城见过的人。”他稍微解释了一下是在哪里遇见的,为什么彼此会认得。贝莉儿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以前叫玛罗哦?”   “嗯。”玛利多诺多尔是个骄傲的龙,来坎塔大陆是玩的,才不把真名告诉人家。他不屑地点头顺便邀功:“第一个告诉名字的是莉莉。”当然现在为了寻仇为了杜维因,要光明正大地去打砸抢烧杀人越货,所以就把真名注册上了佣兵。   “乖。”贝莉儿终于忍不住手痒给了他一个摸头杀,还好龙不懂得妈妈和伴侣之间有什么区别,玛利多诺多尔开心地接受了,歪着头继续给她摸头发。“那杜维因叫什么?”   “杜多。”   真是简单粗暴的假名。   说到后面也跑不开这三个名字。玛利多诺多尔给贝莉儿念了一遍,两个开始讨论是什么人。“那个女人说这三个最近有火龙的武器。”他说到这里神色就变得有点阴沉。“我没直接的说是红龙的。火龙也有可能是黑龙。”顿了一下:“但总归是一条线索。”   而且这三个人看起来至少有两个是人类,可能性很高。龙们是在人类帝国遇到的埋伏。玛利多诺多尔努力回想:“当初我们是收到邀请说有一个魔法师秘密宴会。……杜维因很感兴趣,所以答应了。”   杜多是名声远扬的火魔法师,又那样爱打架张扬还长得美。就算咆哮佣兵团只有两个人,他们完成了许多高难度任务也很受人注目。玛利多诺多尔除了在清泉绿林认识的寥寥几个精灵朋友瞧不起任何人,所以比不上杜维因交游广阔。过了月光岭有一些熟悉的经验后他也不是总和红龙形影不离,有时候会分开各自去玩。   所以他不知道杜维因是从哪里拿到请帖的,那天红龙兴致勃勃地找到了他,吹嘘秘密宴会上有钱有财宝有美人魔法塔壕得用宝石贴墙。龙们听到宝石就走不动路,犯贱心痒痒,于是去了。   “我们用空间魔法阵去了魔法塔。”玛利多诺多尔也不能保证空间跨越了多远,甚至不确定会不会出了人类的地盘。后来他恨自己也是为了这一点。他太傲慢,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有朝一日栽了跟头,想报复竟然毫无头绪。“不过去了以后发现不止有魔法师。”   是一个很大型的宴会,各式各样的人戴着面具,各式各样的职业都有。满满聚了一大厅,拥挤得像罐子。后来人就越来越少,看得出是在挑拣。杜维因与玛利多诺多尔都是傲慢自满的,说到自己是留下来的贵客,只差鼻子没翘上天,不在聚会上四处挑衅就不错了,哪里还发现得了会有阴谋?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羊皮纸上的三个名字。清泉绿林他还认得几个精灵,或许可以先从这里下手。其余的人,也要打听,但龙不想再去玫瑰与刺。他心里总有芥蒂,对这群刺客的作风也非常不爽。竟然在路上跟踪人,真恶心。“那可以问问哈亚德吧?”贝莉儿说:“这两个都是有爵位的,是人类,哈亚德没准听说过。”   这个提议很有智慧。玛利多诺多尔满意地收起羊皮纸点点头。“明天我去问。”顺便教训一顿佣兵。然后抱着贝莉儿:“莉莉来学说话吧。”   吓贝莉儿才想起来她惨叫一声_(:з」∠)_“等等等我觉得我还没吃饱我刚光顾着喂你了等一下别脱衣服!”   第二天哈亚德就被叫来了。佣兵没有和他们一起走,玛利多诺多尔才不想和他一起走,好好的破坏和小花的甜蜜二人世界。所以前往巨炉城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哈亚德先出发,他们随后走。去战鼓平原也是这样,但是巨炉城比较近,哈亚德随便走走孤身一人上路没问题,去战鼓平原就远多了,佣兵没龙那么牛逼,得找个团跟着,路上凶险,人多存活几率大。   “我听过安特亚小姐。”哈亚德直截了当地说:“这位小姐在佣兵世界里很有名啊。”   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一个公爵小姐怎么会和佣兵扯上关系,就算他不关心人类他也知道带爵位的比较装逼讲究。哈亚德就给他们讲了讲:“好像创立了一个叫冰花的佣兵团。”贵族嘛想拉点人手出来立个团也很方便。“都是和她一起的贵族小姐们,并不是做什么任务,觉得佣兵有趣,随便玩玩而已。”   雄狮公爵是人类帝国里数一数二的大贵族,没人敢随便惹他女儿,加上一班子无事也要生非的贵族小姐,谁要去惹。哈亚德毫无所觉地说:“那位小姐虽然职业是刺客,但是很雄心壮志呢,她时常宣扬着要屠龙。”   贝莉儿突然就觉得心漏跳了一拍,侧头看身边的玛利多诺多尔。银龙的蒙面魔法对她是不起作用的,她看得见龙脸上的杀意。他们坐在一家酒馆的角落里,白天人少了一点,周围仍是喧闹。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拉住了他,玛利多诺多尔回过神握住了,贝莉儿若无其事地说:“怪不得有人跟我们说要绕着她走。她在哪儿?”   有这种想法的人不止贝莉儿一个,冰花佣兵团的动向在佣兵公会不是秘密。哈亚德是人类佣兵,人类总是要多关心人类一点的。他没管贝莉儿说的这话是真是假,既然他知道消息,她问什么他就说什么好了。“挺巧的,据说那位小姐似乎拿到了什么很好的材料,要来巨炉城。……不过当然是冬天才会来。”现在才是夏天而已。   哈亚德耸了耸肩:“听说她要去买魔晶。所以算算时间,现在可能快到战鼓平原了吧。” 第101章   他们没有在巨炉城逗留多久, 第三天就离开了, 抓紧了时间前往战鼓平原。哈亚德再次被要求去详细查询了安特亚的行程, 花费了一点人情才打听出来她会在战鼓平原逗留到秋天。哈亚德以为他们是想要错开冰花, 满不在乎地暗示他们不会那么容易撞上——好吧很有可能撞上,不过撞上也不要紧。有钱的大小姐和黑市当然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渠道, 魔晶的量很大,不需两方剑拔弩张。   玛利多诺多尔表现出一副冷漠疏离的样子, 只有贝莉儿知道他打定了主意要去看那个雄狮公爵的安特亚, 看她是不是要杀的人。哈亚德吊儿郎当地冲贝莉儿行了个礼,加入前往战鼓平原的佣兵团走了, 到了目的地后他们会再约定汇合, 然后他们也上路,离开巨炉城深入月光岭,龙带着她避开大道走自己曾经走过的路。   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并不全按着地图前进,这个世界的文明只占土地的一隅, 离开城镇后, 四处茫茫都是山林猛兽,极度危险。人们需要结伴前进,巨龙当然不需如此小心。他们可以认准了方向按直线走,遇山翻山遇水过水, 没什么艰险的地方能拦得住他们, 速度更快也更方便。   贝莉儿开始挺赞成这条路, 一来她过惯了在森林里自己过日子的生活,觉得和玛利多诺多尔一起走比在人群里更快乐而自在。二来也有龙的考虑, 他也不适合频繁出现在人前。能认出玛罗的人能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巨炉城到战鼓平原这段路曾经的咆哮佣兵团闹了不少事,自从露丝妮娜认出他后玛利多诺多尔就更加地深居简出。   不过走了几天她就觉得有哪里不对。贝莉儿在落日山脉骑龙出了森林,后来遇到了商团就跟着走,还可以分一头驴子什么的当代步脚力。等她真的和龙一起走到深山野岭之中,她就发现这条路比她想的更麻烦。泥泞、崎岖、一望无际的荒野,一头扎进了幽深的密林里滚成野人。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当初一路从森林里劈开了一条路直穿过去,时间过了两年,荒芜比想象中更快地蔓延过来,野草杂枝已经填塞了这条道路。   玛利多诺多尔无法再像当年一样操控空间割据道路前进。他们不得不离开森林,沿着树木更稀疏一些的山脉边缘向外走。这么做虽然要绕一点路,但视野能开阔得多,路也能好走得多。   不过大概旅途总是要遇到一点麻烦,不可能完全顺利——离开月光岭的最后几天,他们遭遇了一场山洪。   暴雨已经下了好几天了,越来越大,没有要停的趋势。开始他们在树林里,被树木遮挡雨会小一些,贝莉儿负责一手搂着小黄一手撑着木伞隔绝雨水,玛利多诺多尔就抱着她走。他们不能停下来,不能浪费时间,但下大雨的时候没有办法,只能雨小一点就往前走一点,雨大一点就停下来撑起帐篷在里面避雨。精灵的帐篷很好,避雨防尘都棒棒哒,玛利多诺多尔说他用一枚龙鳞换来了帐篷和衣服鞋子,卖得贵也物有所值。   后来他们走到最后一段路,没有树了,在悬崖边上,一片秃秃的山壁连绵向远方,天穹笼罩可怕的乌云,明明是白天也黑得像夜晚,暴雨倾盆,电闪雷鸣。玛利多诺多尔向悬崖下看,深谷中轰鸣,奔腾而过急流:“我们不能再走了,洪水要来了。”   贝莉儿还没有见过山洪暴发,但是这样也已经很可怕了。狂风刮得像刀子,伞已经换了七八把,都是被风刮断了木杆。她拼命维持伞的角度弄得两只手都肿痛,确实有点坚持不下去了。“轰隆隆隆——”天穹闪电划过,映亮龙担忧的面庞。   “我们在这里待一会儿吧,待到洪水退了。”玛利多诺多尔早想停了,但前面没有足够平坦的地方放置小木屋。只有这片悬崖足够大和平,屋子不容易倒塌。唯一的麻烦是风太大,会被吹走。不能再往前走,前面没有遮挡,……也太接近人群。   奔腾的急流更加可怕,像席卷而来的怪兽,在脚下震撼大地颤抖。大自然的威势巨龙也要暂避其锋。玛利多诺多尔把小木屋拿出来摆好,将贝莉儿推进屋子里。“莉莉你去点火煮饭吧。”小黄一骨碌撞到墙上摔得七荤八素,他站在门口并不进去,一屋的宝石在闪电中熠熠生辉。贝莉儿回头看,龙正仰着脸迎接暴雨。“轰隆隆隆——”闪电中那头银发狂舞,在漆黑如墨的天色与倾盆暴雨中发着光。衣服落在爪下,银色的巨龙直起身躯,翅膀在身后扬起,急流打在身上,轰鸣如瀑。   可怖的巨兽振翅飞走,贝莉儿抱着衣服追到屋前,看着那道银影在暴雨中向下滑翔。他不敢飞得很高,向远处寻觅,须臾敛翅往下急扑,然后盘旋而上,爪子上抓起什么挣扎的黑影。她急得冒雨冲到悬崖边,浑身湿透冰冷,银龙的巨翼从她眼前呼啸而过,几头巨大的老虎被抓在爪下摔进洪水中。玛利多诺多尔跟着扑下去吞食。   他不能吃魔晶,但可以吃肉。切掉头统统吞进肚子里,将魔晶剖开收进空间,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贝莉儿跪在崖前再看见他敛翅急冲上来,湍急如瀑的雨水迎面打在巨龙身上,洗掉嘴角和肚腹上的血迹。她眼前一花,已经被龙尾卷住带走,银龙绕着摇摇欲坠的小木屋卷了一圈,翅膀盖住那已经被吹掉一小半的屋顶,脖子和尾巴碰在一起,把不乖的人类塞进屋子里,隆隆地兴师问罪。   “为什么跑出来,说过你去生火做饭的!”   贝莉儿一身的水,站在平台上整个人水里捞出来一样。她急着往前抱住他的大嘴:“你跟我一起进去!”怎么能让他在外面淋雨。玛利多诺多尔再次把她推进去:“雨太大了。”他的头比屋子还要大,骄傲地向后伸展的龙角碰触着屋檐,他用嘴尖推着她,用尾巴尖卷着她的腰拉开她,把她再次塞进屋子里去。精灵帐篷无法生火,太冷了,他没有办法温暖他的小花,她需要生火取暖,吃些东西。   “莉莉快进去,别生病。”   贝莉儿知道他为什么要先去觅食,玛利多诺多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进食了,谁想得到一进山就开始下雨,他嫌弃下雨天太脏太泥泞不肯去吃东西,结果一拖再拖拖到没法拖了。还是担心得想确认一下:“你吃饱了吗?”   他用舌头尖舔了舔她,一脸的水也分不清哪儿是口水哪儿是雨水。反正感觉是迫不及待地漱过口了,舌头上一点血腥气都没有。“雨停了再找些东西吃就好。”   贝莉儿稍微放一点心,赶紧进去擦身体换衣服。暂时没办法出门砍树,先把杂物拆一点当柴烧。弄干了自己包起湿漉漉的头发,架锅生火烧水煮汤。野姜丢进去先烧一锅,自己舀两碗喝得浑身冒汗——贝莉儿也不敢赌喝了龙血自己会不会生病,反正在这种地方越少生病越好。喝好了整个锅端起来去门口。   窗户和屋顶和门口严严实实被银白的鳞片围绕堵住,像怪兽侵袭。巨大杏圆的银眼睛在她出来的时候就睁开看着,锋利的竖瞳眨动,一个大头顿在地上被狂风吹暴雨打,龙角和鳞片上一条条地流过水流,贝莉儿立马就开始心疼。她没有再走过去,玛利多诺多尔轻轻将头凑过来,淅淅沥沥全是水流下来,尖嘴塞进平台,在她面前微微地张开一条缝隙。   她把一锅姜汤倒进他嘴里,就剩个底打算等会儿给小黄。玛利多诺多尔乖乖地吞下,然后是又跑回去,不一会儿肉的香气就传出来。大嘴继续塞在平台里等,一块肉放进嘴里就舌头卷进去一块吞下。他并不觉得冷,但冷与热的对比觉得从喉咙到肚子里都暖洋洋的。“轰隆隆隆——”一道滚雷,瞬间的闪电映亮了天际。银龙小心地又紧了紧小木屋,一点不让宝贝小花看到那些可怕的景色。   折腾到天黑,暴雨倾盆,伸手不见五指。悬崖下的洪流湍急得可怕。贝莉儿想了个办法,把精灵的帐篷拿出来给玛利多诺多尔顶在头上,支在龙角上撑开,起码头顶不会再被雨淋了。贝莉儿跑到帐篷下坐了一会儿,趴在他眼睛前面和他讲讲话。“找个山洞吧,这样子不行。”   “没事的。”玛利多诺多尔不在乎。“山洞里很冷。”   “我可以点火,多点几把就没事。”   “不行,我找不到无主的山洞,太脏太臭了。火一烧更臭。”   ……这才是你宁可在外面淋雨的真相对吧!贝莉儿拿他没办法。“我担心你呀。”她跪坐在他鼻梁上,心疼地摸他的眼睑。“淋雨很冷的。”包头的毛巾已经取了下来,头发半干了,几点水滴打在银眼睛里,贝莉儿没发现。玛利多诺多尔在帐篷下弯了弯眼睛。   “我不怕雨,不会生病。……我也担心莉莉。”   贝莉儿恨不得再给他做一大堆的肉。可惜小仓库里没什么库存。小黄已经困了,窝在藤床和毛皮里呼啊地打哈欠。玛利多诺多尔催她回去睡觉。“天黑了,莉莉睡吧。”他现在吃了一些魔晶,已经可以做点事了。贝莉儿一眨眼就被他挪到床里,脚压到小黄的爪子,它尖叫一声把爪子撤回来,看看贝莉儿,又尾巴卷起脸困倦地睡觉。银色的尾巴尖扳着门拉过去挡住了外面的世界,贝莉儿又气又好笑地看着龙笨拙地给她关门。   “莉莉睡吧。”他在门外重复。窗外的银鳞动了起来,一点点地转了个弯,贝莉儿趴在窗前看着,银眼睛转到了这边,她伸出手,窗外是暴雨,屋檐下垂挂而急促的雨帘,她穿过雨帘,碰触他冰凉的眼睑。   竖瞳眨了眨,头稍微地离开,又一撞,把她的手撞回去。龙隆隆地说:“我看着莉莉,莉莉睡吧。”   贝莉儿心都化了。“好吧,”她小声说:“雨小一点你一定要进来。”龙弯了眼睛地点头,他离开了她的手,将头顿在地上,长长的角在火光下一掠而过的锋芒。   贝莉儿也很困了,回到床上,她以为自己要给玛利多诺多尔心疼很久才能睡着,而且还有外面轰鸣的雷鸣洪水,结果一盖上毯子她就陷入了梦乡。   结果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突然有冷风随着雨刮进屋子,闪电铮然,有人湿哒哒地在她身上俯下来,急促地推她。“莉莉,莉莉。”贝莉儿陡然惊醒:“玛多?”   银龙甚至没来得及穿上衣服,门大开地灌进利刀一样的风,他一把把她抱起来圈好,冰冷的水从他身上滚落下来,沾湿她的皮肤和衣服。“有人来了。”他的身体在发抖。“莉莉,莉莉。有……有人来了。”   她抓着他的头发,火快熄了,在浓郁的黑夜中挣扎着跳动最后一丝火光。她完全醒了:“玛多?”玛利多诺多尔为何这样异常,这样恐惧,这样挣扎。她不明白。“玛多,谁来了?”   玛利多诺多尔用力咬了咬唇。“莉莉,我带你去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但他很快地推着她,要她拿起火把。他将衣服盖在她的头上叮嘱:“不要动。”他们闯出屋子,迎面而来的是暴雨。“轰隆隆隆——”雨势没有一点变小,最初的风刮在身上后突然静止了。整个世界都静谧下来,火光闪了一下,贝莉儿透过衣服下的景色,看见他们往前急奔,急奔——向下,失重,越来越近,洪水奔流。   他们跳下了悬崖,继续向前奔跑。衣服从她头上掉下来,贝莉儿挣扎着晃了晃头更加地露出来。玛利多诺多尔蹬着石壁向前奔跑,他抿着嘴喘息,目光里是急切和恐惧。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拐过一个弯——   峡谷中也有山洞,被洪水涌了进去,一条弯曲突出来的道路在峭壁上,尖尖窄窄。玛利多诺多尔仿佛看得见地一头扎进了山洞。水在他面前分开,空间的银龙没有什么能阻拦在他跟前。他冲进去,山洞地势向上,洪水抛在了身后,越来越高,越来越干。火把熊熊,映亮前方的路,还有一个垂挂满藤蔓的天井。   有个人从上面晃着脚,半挂在藤蔓上,看起来是不知道要怎么跳下来。贝莉儿跟着玛利多诺多尔抬起头,她看见一抹燃烧的火红色。   火把抬了起来,他抢过她的火把向上扔去。火势如流星,一变二,二变四变六变八变十……无数点火星附着在藤蔓上燃烧起来。那个人嗷地怪叫一声,像被烫到一样地跳下来。五米多高的天井,他在墙上蹬了一下翻了个身落下来,没站稳,踉跄退了两步坐倒在地上。   一头火红色的长发沾满泥土,火红色的竖瞳暴怒地抬起来,贝莉儿第一眼就认出了杜维因。红龙喘了两口大气,捂着胸口俊美的脸孔上是没好气的样子。   “你就是这么对待你救命恩人的啊,死虫子!” 第102章   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他一身淋漓地滴着水, 就算用了空间的天赋挡住雨水, 他甚至来不及将自己身上的水弄干。他看着眼前的杜维因, 他抚着胸口皱着眉坐在地上, 他头上的火焰在燃烧,映亮他的脸。藤蔓一路的向上烧去, 噼里啪啦地掉下烧断的枝蔓。外面还在下着暴雨,逐渐它们被淋湿了, 火焰冒起腾腾的黑烟, 最后,被浇熄。   不可能。   光线瞬间地暗下来, 但没关系, 下面的火还在。玛利多诺多尔控制着这些火焰。他尽量节省积攒着的能量一个晚上几乎用到了底,那都没关系。贝莉儿从他怀里跳下来,向旁边走开两步,杜维因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样子撇了撇嘴, 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   “死虫子你那傻样还想学人遛鸟啊。”   ——杜维因怎么可能还活着呢?   玛利多诺多尔的银眼睛里有失措的慌乱。像是曾经那片如血的夕阳, 还有现在扑到眼前来的的这个人,他说不出话。那样重的伤势,那样逃不脱的情景。……他曾经劝告自己,不要再抱有期待。他从醒来后始终想着的就是为他报仇。杜维因死了, 他知道。   他浑浑噩噩地从空间里取出衣服穿上。头发从衣领后撩出来, 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撩出来的那一瞬间就已经干了。全身上下的水珠全都不见,地上泼了一滩水, 向下漫去。   但那气息是对的,龙晶是对的,朋友的呼唤是对的。朝夕相处了一千年,玛利多诺多尔在暴雨夜中闻到了这个味道。他甚至没有来得及想更多,抱上贝莉儿就直接冲了过来。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子混乱一片,他只记得他将杜维因的气息刻在灵魂里,这个气息,这个呼唤,这个让龙讨厌的贱兮兮的笑脸,永生永世不会忘记。   他突然抿着唇走上去,杜维因看出他的意图,坐在地上就忙不迭地用脚踹开他。“少过来你,别动手动脚。”他自己扶着石壁站起来,揉着屁股龇牙咧嘴。就算这样也无损于他的美艳,雪色的肌肤,血艳的唇,魅惑的俊美,光华燃烧一样的炫目。束发的绳子断了,宝石落在地上呛啷地响,卷曲的红发垂在肩上落下来,盖住尖尖的耳朵。   他抬起眼,掀起睫,英挺的眉毛下是和玛利多诺多尔一样的竖瞳。锐利而摄人魂魄。他们互对着站在一起,面对面地彼此打量。银色的如月华,红色的如烈焰。玛利多诺多尔:“你变矮了?”   “放屁,老子换了双鞋。”   红龙翘起脚给他看了看脚下的靴子。沾满了泥泞,磨破了脚底还露出两个脚趾头,脚趾甲当然也是尖而泛红的,多看几眼的时候,仿佛从里透出火光来。红龙骂骂咧咧,诅咒无良商家该下地狱。“居然骗我,说鞋子上镶着疾行魔纹可以跑快一点。路上磨破了摔了一跤。喂,你有没有替换的鞋子?”   “没有。你的呢?”   “卖掉了。”   没钱了?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他手上一眼空间戒指还在。“宝石呢?”   “宝石怎么可以卖!”杜维因义愤填膺:“一块也不卖!卖了的不是龙!”   不是龙的玛利多诺多尔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为什么不让我碰你?”   红龙直接防备地环胸扬起眉毛:“你恶不恶心?又不是漂亮女人,我为什么要让你碰我?”银龙很冷静。“不让我碰的话,是假的吧。”   他们不说话彼此又互盯很久。玛利多诺多尔伸出手去拉他的左胳膊,这回杜维因没有阻止。“你要拉我这边胳膊,当然不给你碰。”他懒洋洋地任他握着,在玛利多诺多尔掌心动了动手指头。“被砍掉了。”   “假的吗?”   “假的。另外找了个手安上了。”红龙毫不在意地说:“现在的炼金生物技术很先进嘛。”他伸出两只手给玛利多诺多尔比较,几乎看不出差别。银龙也只有凑近了才能感觉到气息微弱的不同的。他想了一下慢慢地说:“抱一下可以的吧。”   “……”杜维因龇了龇牙:“你真不放心,好吧好吧。”   他们同时伸出手,彼此拥抱,轻触脸颊和脖子。洞外暴雨滂沱,洞里还未燃尽的灰闪亮最后一丝火星。而还有无数的火星在他们头顶闪耀,映亮洞中黑暗。贝莉儿执着火把站在一边,还湿淋淋的,往下滴着水。玛利多诺多尔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只能看见杜维因。陌生的红龙即使从未见过面,看见那双火色的竖瞳就会觉得亲切。   他抱着玛利多诺多尔,微微闭了闭眼,一头一样长到脚踝的卷发从银龙身上如火海流泻下来,他的唇角勾起一个微笑。“好久不见,小白虫子。”   “好久不见,杜罗罗。”   贝莉儿:“……”小白虫子和杜罗罗是谁?没等她反应过来两头龙已经动手了!互相拉着对方的头发向后扯,杜维因一拳揍到玛利多诺多尔肚子上,玛利多诺多尔碾压杜维因的脚趾头。然后没站稳,两个一起滚到地上厮打!杜维因:“我忍你很久了!说了不要叫我杜罗罗!”玛利多诺多尔:“说了不要叫我小白虫子!”   当然没有一个讨得到好。两个分开并肩瘫在地上的时候虽然还是美貌如花光鲜亮丽,杜维因豪迈地抹了一嘴血,玛利多诺多尔咳嗽了两声,掀开衣服看了看,又淡定地把黑斑藏回去,站起来拉过站在一边发呆的贝莉儿。“莉莉过来。”他给他们介绍:“这个是贝莉儿,这个是杜维因。杜罗罗,你可以叫她莉莉。”   杜维因没有站起来,他坐在地上皱了皱眉,竖起一条腿横肘放着,拭掉嘴角最后一丝血,抬头向上望着贝莉儿的时候那双竖瞳如刀一般锋利,瞬间的凛冽像要把她整个人剖开分明。贝莉儿打了个寒噤地露出笑:“你好?”   “……人类。”   凛冽收了回来,红龙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玛利多诺多尔为贝莉儿解释:“她救了我,我们在一起,想去给你报仇。”他挡在她面前,小心地将她拉在身后,展示自己的庇护。贝莉儿身上都是龙的气息,即使她洗过脸洗过手擦过身体,她身上也全是他缠绕的气息。这是他选定的伴侣,玛利多诺多尔明白杜维因的心结,但这不关贝莉儿的事。   杜维因哼了一声,别过脸,看在玛利多诺多尔的面上没有多说什么。“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他也站起来,手才从胸口放下来。   “先不说这个,有没有地方住啊,生个火喝点水吃点东西,你的山洞在哪里?”上头的藤蔓烧光了挡不住雨水,从天井上倾倒一样扑下来的暴雨,电闪雷鸣,水帘坠在地上向下流去,杜维因往旁边走了两步避开,启动自己的防水罩,水蓝色的光芒罩住全身上下,保持了完美的水汽隔绝。他是火龙,讨厌水。   “啊。”贝莉儿才想起来。糟了,小黄。玛利多诺多尔也想起来,糟了,房子!   结果就是手忙脚乱的瞬间移动回去。悬崖上已经一派狼狈,小木屋的屋顶被吹飞了,房子歪歪扭扭,摇摇欲坠,一个小单间散掉了,木头砸了一地,满地滚着璀璨的宝石。小黄瑟瑟发抖蹲在角落呜咽。整个看起来是被抢劫的现场,火熄灶冷,到处淋漓的水,所有东西都湿透。   玛利多诺多尔手足无措。就算能围好房子也没办法,暴雨下无法整理,湿了一地,没有火,淋雨的话贝莉儿会生病,小木屋不能再住人了。杜维因环胸打量周围,他有防水罩不怕雨,大咧咧站在房子中间随便风吹雨打,进来一滴我算你输。“你就住这里?”他啧啧有声蹲下来看宝石:“太寒酸了吧玛多,你这宝石装得跟暴发户似的,一点品味都没有。”   贝莉儿无地自容。呜呜呜她明白她养龙养得太糙。玛利多诺多尔给贝莉儿盖着手遮挡雨水,原本他不需要防水罩就是因为自己拥有空间的天赋。他厉声说:“杜维因,松开你的臭爪子。”杜维因吹着口哨看天,伸出一根手指把宝石弹开。银龙不理他,把木伞掏出来拿给贝莉儿,低头对她说:“我们换个地方吧。我带杜维因去找一个山洞。”   杜维因抗议:“这种鬼天气我不要跟你去找山洞!”“轰隆隆隆——”好像映衬他的话,闪电骇人地划过天空。玛利多诺多尔上前揪着他的衣领就走。他才不会把杜维因留在这里,他会偷宝石!杜维因踉跄两步没敌过他力气赶紧叫:“好啦!停下来我能弄好你的屋子!”   玛利多诺多尔闻言放开他。“你有什么办法?”杜维因横他一眼:“你急个屁。”慢条斯理整理好被……被揪破的衣服,低头一看又骂了一句。银龙当做没听到。红龙蹲下身来,单膝支在地上,伸出一只手扶着湿透的地板。   暴雨倾盆,一株嫩芽从木缝间露出头,摇曳生长。贝莉儿的火把烧到了头,她左右看看不知道怎么处理,只好向窗外丢了出去。一瞬间的黑暗,然后屋子里重新亮起萤光。嫩芽迅速抽长生长,攀爬向上,围绕着屋子的框架一圈又一圈缠绕。   像快镜头或是最美妙的魔法,一瞬间在屋中长起了森林。藤蔓与嫩枝相互缠绕,扶正歪木,推走碎木,吱吱嘎嘎,木屋发出细细的呻吟,绿叶攀爬墙壁,化作牢固美丽的屏障。水汽被吸收走,雨帘淅沥,逐渐无声。屋顶合围缠实,藤蔓向下吊起灯笼。然后轻微的噼啪此起彼伏,无数花朵开放,花蕊中有萤光亮起,将屋中照耀如白昼。   毁坏的小木屋在雨中活过来,焕发璀璨生机。杜维因睁开眼睛到处看一眼,得意的眼光尤其落在三人中间被聚成一堆的宝石上。嫩枝在地板原来上垒灶的地方围成一圈,宝石堆在里面像个小池。他扭头朝玛利多诺多尔炫耀:“看比山洞漂亮吧?”   玛利多诺多尔:“你哪里搞来的?”   杜维因:“跟一个精灵抢的。”   看出来了。   树屋没有生火的地方,贝莉儿没法取暖。玛利多诺多尔把宝石塞回亚空间里,拆了几个单间并成一个大房间让她擦身换衣服,冬天存的那些皮毛统统塞进去保暖。杜维因好奇地拿起藤床左看右看:“是那个人类睡觉的地方吗?”   三个藤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拿了玛利多诺多尔的。“我的。”玛利多诺多尔面无表情。杜维因哦了一声,放下来,转而研究角落里那只吱吱。“你还养了个吱吱。”这毛白得吃鳞片都吃撑了。玛利多诺多尔继续面无表情:“是莉莉养的。”   红龙手一抖,本能地把吱吱扔掉,小黄跳下来夹着尾巴一溜烟跑走,躲到角落里去装自己不存在。杜维因继续左右看看,没有东西玩,只有百无聊赖地坐下来玩戒指。魔法杖取出来放在地上,然后是一块两块三块的红宝石。堆在一起,放在灶里,垒起来玩。   这是他自己炼出的宝石,玛利多诺多尔手中也有一块。璀璨的火色映在两对竖瞳中,一时间沉默无语。   “救了我的……”杜维因觉得一旦开了口倒也没有那么难。“是那个给我装了个手的家伙。”   “是人类吗?”   “是啊。”   “没有要求吗?”   “是有一些交换条件。”红龙无所谓地说:“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剩下的是魔法塔。”   “我会解决,我知道是谁。”   “不是只有你要报复。”   “行啊,那你来帮忙吧。”杜维因撇着嘴:“还带个人类拖后腿,你小心别弄死她。”   玛利多诺多尔顿了一下。“她叫莉莉。”   “叫什么都随你便,我不记人类的名字。”火红色的竖瞳很冷漠。杜维因当然憎恨人类,和当初的玛利多诺多尔一样。玛利多诺多尔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先暂时不管,慢慢来好了,于是跳过这个话题。“你有没有魔晶?”   “有啊。”杜维因拿了几块魔晶给他。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下确定不是他们一起干掉的,是有点小不过打开了新道路的大门。现在可以两个龙互相狩猎喂魔晶了,他塞进嘴里当零食咯吱咯吱吃掉了。“等会去狩猎吧,你要不要魔晶?”   他们中的诅咒是一样的,杜维因耸耸肩:“我也要。”他的伤比较重,五米高的地方跳下来都站不稳。“你先去。”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站起身,顺便把今晚打到的那几块拿给他。要恢复原有的实力这几块还不够。他想起来将水罐也拿给他,然后是留在空间里忘记拿出来的一篮子炸薯条炸鱼。杜维因看了看比较识货,先从神奇小溪开始喝。   贝莉儿听到脚步声过来赶紧装作自己很忙的擦头发。单间并没有门,她缩在角落里看见银龙走了进来,他带来了她的藤床,坐下来帮她摆好床,把她抱进床里,推倒躺平,盖好毯子,坐在她床边,银发打着卷儿垂在新绿如春的地板上美得梦幻。“莉莉,我出去狩猎,你自己睡觉吧,不要管杜维因。”   她差点给他跪在地上!为什么这么说一出是一出!说出去真的要出去啊!外面还下暴雨啊!和陌生龙共处一室我心很方啊!“外面天气不好……”玛利多诺多尔就是要天气不好。“这样就可以龙形去,不容易被人发现。”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像只是按部就班做自己该做的事,但是眼睛亮闪闪,迫不及待。说到这份上贝莉儿也不能拦着他,虽然超紧张。“好,那你自己小心点。”龙点点头:“你自己在这里睡好了,如果杜维因戳醒你让你给他做饭,不要理他。”   贝莉儿:“……我知道了。”   玛利多诺多尔露出一个笑容,他俯下身抱住了她,擦擦脖子,突然叹了口气。   好像这时候他才真正地确定世界上最重要的两个人真的已经在他身边。他知道她紧张,她和杜维因没见过面,但杜维因保证过不会伤害她。   他很希望贝莉儿和杜维因能立刻地友好起来,他也知道这不可能。就算要循序渐进,贝莉儿是人类,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和放松,于是他盖住她的眼睛,木屋里暂时无法点火,不能烧水煮饭,他担心她会冷得生病。“你睡吧。”他决定还是等她睡着再走。   贝莉儿拗不过他。她是睡不着觉,但一直被盖着眼睛,手掌外的光源暗了下来,似乎是“灯”已经关了。一直躺在床里,被盖着眼睛,渐渐地她放松下来,感到小黄跳了进来,熟练地扒开毯子,钻进她的被窝里。熟悉的重量压在她胳膊上,毛茸茸的温暖。   然后她就睡着了。   直到感到一点光源亮起,贝莉儿突然就醒了,她睁开眼。天花板上的花又亮了起来,照亮周围的景象。火红色的龙正蹲在她面前,锋利竖瞳如刀,上下打量,像真的计划着要把她剖开,看清她的肚肠。   她吓出一身冷汗。   杜维因叼着薯条,歪着头看着贝莉儿,红发落在毯子上,像火焰烧过的辉煌。他脸上没有表情地盯着她,打在墙上的淅沥,屋外有夜雨,隆隆滚过的雷声,恐怖片的氛围。他像杀人犯,叼着薯条,蹲在她床边,上下打量猎物。就算他没有刀,随时一伸出手,就能捏断她的喉咙。   贝莉儿吞了口口水躺在床里,没敢坐起来。“有……有什么事?”红龙过了一会儿嗤了一声。   “……这个是你做的吗?”   她本能地点点头,那一瞬间脑子里疯狂蹿过各种库存蒸炒炸煮还有熟悉的感觉。一年前她就是这么讨好玛利多诺多尔直到把他拐成emmm拐成朋友。她本能地:“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他撇了撇嘴,没有回答,冷冷地看她一眼,站起身溜溜达达走开了。 第103章   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屋外仍下着暴雨, 贝莉儿睡迷糊了, 还没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听雷声。眼皮外发亮, 窗外投进来的光线已明亮很多, 乌云渐渐在散开了。   她贴着藤床,能听见地底洪水奔流。但只要天亮了就有在好转, 心里也能松一口气。脸埋在毯子里小黄已经摇着尾巴动来动去,她把它往外推了推, 小黄往外爬了几步忙不迭又缩回来, 老老实实夹着尾巴往她身子底下钻。每次都是不小心惹到了龙它才这么狗腿,贝莉儿摸索着揉了揉它脑袋。一边想着今天做什么肉一边爬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没有见过的一片新绿。   ——她才想起来昨晚半夜惊魂。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听见她的动静, 开心地从单间门那边探头过来:“莉莉,早安。”   贝莉儿莫名觉得有点尴尬,这并不是她不欢迎红龙杜维因,相处了一年才习惯的二人世界, 突然多了一个陌生龙出来, 总会觉得有点不自在。不过想想杜维因昨天晚上的那副样子,再想起当初玛利多诺多尔跟她斗智斗勇的德行,估计他比她更不舒服。贝莉儿认真的整理好自己走出来,灶前已经被清理过了, 点起火架锅烧水, 袅袅的水雾向上升腾。玛利多诺多尔直接从水里舀了半碗给她, 她端过来吹凉,吐着舌头喝一口, 左右看了看没有看见红龙的身影。   小木屋就怎么大,藏也藏不住。她问:“玛多,杜维因呢?”   玛利多诺多尔:“在外面。”   门大开着,他让开一步让贝莉儿去看。屋外天亮了很多,还是一片暴雨,水打在地上向下流去,泥泞得要死。两只长靴歪歪倒倒地塞在门边,有脚印向下去。贝莉儿顺着脚印就看见一座……一座惊天的肉山。肉山足足有十米多高,还要贝莉儿仰头望,黑压压一片靠着山壁挡住后面,暴雨啪啦啪啦往下打,再向下流的是血海。   红龙正开着防水罩,撅着屁股趴在山上吭哧吭哧往下拖肉,那样颇像个蚂蚁在搬山。他一身火红色,只有脚上的白靴子特显眼。贝莉儿张大嘴,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态满不在乎。“他去收魔晶。莉莉有什么想吃的肉我叫他割回来?”   银龙忙忙碌碌半夜搞回来一座肉山,也是贝莉儿醒来前他刚回来。逼着杜维因修改一下树屋弄一个可以烧火的地方,刚架上锅烧水时间正正好。这可不是他从前不给力,只不过是从前他不当着宝贝小花的面吃这么多。再说拿了魔晶又没有用,他嫌弃卖钱太少,才不费这个力气。   贝莉儿还是把杜维因当成客人。“不好啦,他已经很忙了。玛多你过去问问他想吃什么就割回来吧,我做给你们吃。”以前投喂一头龙都要了老命,如今两头一起站在面前,这工程量简直看不到尽头。没关系能干多少是多少,她挽好袖子雄心壮志。“我先去把自己的饭做好。”她主要还是吃半荤半素的先把自己的做好再喂龙。   玛利多诺多尔才不要出去。他的鞋子被杜维因抢了,他是个爱干净的龙,没有精灵鞋子一脚都休想他踩出门。他就站在门口喊:“杜罗罗!”   迎面就是一双鞋子砸回来。杜维因把魔兽山刨开一个大坑自己蹲在上面挖魔晶,暂时不踩泥巴也还好,挖到一半鞋子甩到他背上。红龙头也不回接住,继续往回扔。   鞋子在空中飞了十几个来回,贝莉儿忍无可忍发了脾气:“玛多不许欺负杜维因!”杜维因拖肉都拖得那么吃力,他可是一头龙!贝莉儿又不是看不出来,再说他是客人还断了一只手。远道而来当倒履相迎,居然还让客人干活。“赶紧出去!还想不想吃饭了!”   玛利多诺多尔开始没放在心上,贝莉儿做了食物顺手分一份给杜维因他无所谓,但是她现在这么重视红龙,他立刻不满。“杜维因可以自己吃,那些肉够他吃了。”都是他狩猎的,一块都不分也理所当然,小花的厨艺都是他的,给一份红龙都应该顶礼膜拜,凭什么要这么殷勤分过去。   这熊孩子简直心累,等鞋子飞回来贝莉儿举着刀一脚把银龙踹出门:“叫你出去就出去!”   杜维因专等玛利多诺多尔过去嘲笑他:“一个人类捡了你就认她当主人了?”   “她不是主人。”   “我看着没什么不一样。”   “杜维因,我觉得这样很好。”玛利多诺多尔站着打量了一下哪里的肉最鲜美,直接用指甲割了一块,想了想掂量了一下杜维因的食量,还是勉强割了一块小一点的,一起捧着回去。“莉莉不是坏人。”   巨龙生性如此,孤独而高傲,从不向别人解释缘由,也决不彼此干涉选择。即使他们是朋友,玛利多诺多尔希望杜维因认可贝莉儿,然而他也并不觉得需要向他解释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拿着饼来找红龙。“莉莉先煎好的。”他不情不愿地说:“给你一块。”   杜维因瞥了一眼,饼当然很好看。漂亮的正圆形,金黄的底,绿绿的菜叶和油黄的肉渣碎碎点缀。色彩亮丽得像糖果。贝莉儿从布布镇里抢了几大袋面粉土豆屯起来,现在终于有了好卖相的鸡蛋野菜猪肉渣煎饼。最好看的一块玛利多诺多尔不由分说地抢了几口吞下肚,第二好看的给了红龙。饼里调了蜂蜜,刚出锅油汪汪烫呼呼,香味又甜又勾龙,杜维因立马笑容满面的伸手。“哇还有东西吃。”玛利多诺多尔直接嫌恶地往后缩:“洗干净手。”那脏爪子一手的血。他才不想把宝贝小花精心做的饼递在这么邋遢的手上。红瞳银瞳彼此对视一眼,对面眼神凶狠,杜维因衡量一下只好不情不愿地撤掉防水罩。   自己去碰血和不让水碰是两回事,防水罩又不能防护局部,要撤就是全部,暴雨倾盆,红龙立马被浇了个透心凉。别说洗手连澡都一起洗了。红发黏在身上仿佛深了一层,艳得像流淌的血。   再次打开防水罩,香喷喷的饼才递到手上。玛利多诺多尔报了一仇心情很好地回去了,杜维因啃了几口饼,又酥又脆,热乎乎的,肉和油一起滋滋地化在舌头上。   真好吃,没有吃过这样的饼呢。他几口吃完,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舔了舔手指。饼油汪汪的,甜味沾在手指上,他一根一根耐心的舔干净,舔到没油味了,然后继续扬起借到的龙鳞刀,在雨里继续专心地剖魔晶。   估计是舔手指那样被人类看到了,背后有争执的声音传来:“这些我都可以吃完!”   “想吃等会儿再做几盘就好了呀!”   玛利多诺多尔争不过贝莉儿,没一会儿臭着脸端着盘子过来。鸡蛋饼叠得老高摆在杜维因旁边。“给你吃。”杜维因龇了龇牙坏笑:“那个人类倒有一技之长嘛。”玛利多诺多尔颇警惕地瞪他一眼。“下次要交伙食费。”   伙食费这个词还是他跟贝莉儿学来的。简单解释一番,杜维因听懂了,他高枕无忧:“我没钱。”   “有宝石。”   “我就不给,你那个人类也不会不给我吃。”   两头龙继续滚倒在雨里互相拳打脚踢,贝莉儿心很累的扬着锅铲冲出来:“玛多过来帮忙!”小黄终于习惯了一点,在她脚边探头探脑。她现在一点也不觉得杜维因在不自在了,这特么一家子全是熊孩子,全是债。   杜维因的活一直干到中午还没干完,是贝莉儿饭煮好了,让玛利多诺多尔喊人回来吃饭。红龙一身湿哒哒地跑回来,在平台下拧一拧头发,正想把破鞋子穿好,突然发现旁边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双毛拖鞋。   他想了想,把脚丫子放在旁边比一下,这才琢磨清楚毛拖鞋的穿法,于是把脚搓搓干净,伸进去。动一动脚趾头,好奇地走两步,踢踏踢踏可新鲜。回头一看,玛利多诺多尔阴着脸站在一边,脚上是一模一样的毛拖鞋。他笑眯眯地站起来和好伙伴勾肩搭背:“是你的鞋子呀?”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和他讲话。   进门来迎面是爆炸的香气。贝莉儿使尽浑身解数,蒸炒炸煮统统来一发,摆在最上面的是炸鸡炸薯条蜂蜜里脊土豆肉饼,摸索着龙的口味全是高热量垃圾食品,一眼望去全是油汪汪的金黄色。大中华家食物素来讲究色香味俱全,一堆小藤篮子和木盘子摆在地上,一地翠绿的大叶子上装的全是肉。黑发黑眼的女孩子穿着龙的长袍,藤条带子束了细细的腰,吱吱蹲在一边垂涎三尺的甩尾巴,她专注的从锅里舀肉汤,鼻尖上布满细细的汗滴。   杜维因把一衣兜血淋淋的魔晶哗啦往地上一扔,蹲下来两手撑在地上伸着脖子眼睛放光的看,那样子恨不得把所有的肉全闻一遍,舔上口水就是自己的。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抓着他的后脖领子向后拉,顺便弄掉他一身水,免得水滴在肉上破坏食欲。   小小的手伸了过来,正要放在魔晶上。“杜维因……”红龙无害的面色突然狠厉,喉咙中一声喘吼,侧头就抓!玛利多诺多尔一脚把杜维因踹了出去!砰!木屋穿出一个大洞,红龙被踹出去老远,在地上滚了五六圈趴着不动。   “……”贝莉儿手还放在魔晶上人已经被吓呆。那边火红的身影趴在雨里蠕动两下,顿几秒钟,终于艰难的坐起来,玛利多诺多尔严肃的教导贝莉儿:“莉莉不要碰杜维因的东西。”   贝莉儿诚惶诚恐:“我……我是说魔晶上都是血,你们先吃饭,我帮他洗洗干净。”她招待客人一时忘形,殷勤过头了,非常愧疚。“杜维因……怎么样?我跟他说对不起吧。”玛利多诺多尔琢磨了一会儿,拿过一个盆子帮她捡魔晶。   “这样放着吧,让他自己洗好了。”他有一点可惜的说:“就不跟他收伙食费了。” 第104章   等杜维因捂着胸口一瘸一拐慢慢的走回来, 乖巧地蹲下来补一补小木屋自己被撞破的地方, 补好了在平台上重新拧干头发, 走进来坐下, 从空间戒指里拿出自己的龙鳞餐具,双手高举刀叉, 若无其事地开始跟玛利多诺多尔抢东西吃……整个过程好像刚刚的突发事件没这回事。   贝莉儿愧疚得低着头不敢看他,捧着碗把脸埋进去。幸好有过喂龙的经验, 已经事先把自己和小黄的份划分好, 不至于要亲自下场抢菜,少一分尴尬。直到三口两口匆匆的吃完想拿碗筷去洗, 走了一半被绊住。   一条长腿翘着毛拖鞋把魔晶盆子踩着过来推在面前, 她默默的低头看着,红龙斜对着她的方向,看都没往她这边看一眼。……这腿都刷拉拉开到一百八十度了,韧性真好。杜维因还在跟玛利多诺多尔互相用叉子叉手背争最后一块蜂蜜里脊, 好像彼此有仇, 夺夺夺夺插得地上都是洞。   她默默的弯腰连盆子一起抱出去洗。玛利多诺多尔分神往外看了一眼,蜂蜜里脊就被杜维因叉到了,满足的塞进嘴里吃起来,吃完还舔叉子, 火红色的竖瞳眯起来很开心。玛利多诺多尔不想让贝莉儿听见, 他小声和杜维因商量:“这一次就算了, 杜罗罗,你不要和莉莉计较。”   贝莉儿不该碰杜维因的魔晶, 但是她差点被杀了,又免费分了半顿饭,玛利多诺多尔算算应该差不多够补偿。杜维因才不干:“以后都要免费。”   “你做梦。”银龙斩钉截铁地拒绝。红龙已经摸到脉了,人类女孩是绝对不在乎分食物的,她还会讨好他主动将美味食物双手奉上,只有小伙伴小气吧啦藏着好东西不给。他叼着叉子斜眼看着门外,脸上是准备干坏事的表情。“我要叫莉莉了。哎,是叫莉莉吧?”   玛利多诺多尔:“……”简直亏到了姥姥家。他握着叉子。“以后都免费,但你要和我平分狩猎。”   “好的呀。”买卖谈妥了,红龙继续兴致勃勃的插土豆饼。土豆饼有点冷了,冷了和热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味。糯酥酥的土豆泥混着肉泥一起煎得焦黄,咸咸的盐粒没有化开,和坚果粉混在一起又香又咸,旁边还摆着蜂蜜碗可以浸,小巧的圆一口一个。杜维因是会咀嚼的,当着玛利多诺多尔的面吧唧吧唧,嚼得满嘴是油。“你捡到一个手艺很好的人类嘛,玛多。”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捡宠物似的。没有这么大的桌子,所以就没有支桌子,碗碗盘盘摆了一地大家坐在地上吃。于是杜维因够不到就爬过去撅着屁股插饼,一口一个一口一个。一头卷曲长发披散在肩上肆无忌惮,完全不怕垂下来,因为还有空间龙好伙伴自动自发给他吊在上面不弄脏肉。   要不是这些菜是贝莉儿做的,玛利多诺多尔想一脚把他的脸踩到土豆饼里碾成龙肉饼。   等贝莉儿把魔晶一个个洗干净擦干,摆得整整齐齐在盆子里,抱着盆子回来站在门口,小木屋千疮百孔,小黄夹着尾巴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两头龙已经不满足叉地板,开始互相用叉子叉墙。她默默的走进去把篮子和盘子一个撂一个整理起来拿去洗,咻的一声,脸边劲风刮过,不知道是谁的毛拖鞋踢飞出去,掀起一大片头发。   等贝莉儿烧好茶摆上水果,杜维因也终于补好二次受创的小木屋,三个围在一起吃饭后点心。杜维因盘着腿抱着魔晶盆子一个个的嚼得咯吱咯吱,贝莉儿吃水果,玛利多诺多尔不能吃魔晶也不想吃水果,所以只有捧着杯子装作很专心很认真的喝叶子茶。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玛利多诺多尔问。   “玫瑰与刺那个老板娘嘛。”杜维因漫不经心地说。“你已经知道她是个卖情报的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魔晶当糖豆吃,吃还吃出花样来。第一颗老老实实地嚼,第二颗往天上一丢自己伸着脖子接,第三颗继续丢嘴里,以为没东西玩了,仔细一打量,左腮三圈右腮三圈咀嚼还带节奏。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贝莉儿继续把脸埋在碗里挡住风中凌乱。万万想不到别扭小公举傲娇小白龙的好伙伴是个会玩的熊孩子龙。杜维因吃着吃着嫌头发掉到碗里麻烦,他从空间戒指里掏出宝光璀璨的梳子和头绳,叼着绳子开始梳马尾。一挺胸漂亮的下颌与尖耳朵全展露出来,她才发现他一边的耳朵上还钉着两枚红宝石耳钉。……小红龙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我想你总会去巨炉城,就把衣服鞋子卖了,请露丝夫人留意你的行踪。有一天她传来了你的消息,我就赶来了。”杜维因轻描淡写地说:“小白虫子,你个白痴。”   玛利多诺多尔立刻铁青了脸,他料不到露丝妮娜会玩这一手。早知道这样他当初离开的时候就应该顺手把她杀了。可露丝妮娜当然料到了这一点,她并未当场吐露他要的消息。一旦他离开了,他的行踪传了出去,杀了她又能怎么样?他最终承认:“是我的失误。”   杜维因没有太纠结这个漏洞,他只是跳过地往下说。“我想你要是出来,不会去山里,只会往人类的地盘走。我一直在奥兰帝国等你,露丝夫人的消息传来,我就照着我们当初过来的路线一路往回走。”   他们便都有些沉默下来。当初的巨龙傲慢又目中无人,一路玩乐,招摇过市,无法无天,如今这样地狼狈,屋外泥泞肮脏的世界,龙龟缩在屋子里,驻足不前。玛利多诺多尔将羊皮纸给杜维因看,他展开纸条看了眼,眯了眯眼。   “安特亚·洛莱恩,这女人最近。我路过战鼓平原的时候她刚到。”   他转手就把纸条收进自己的戒指。“放我这边,去战鼓平原我去打听消息。”玛利多诺多尔就交代了一下哈亚德的事,现在有办法他就有点心痛那颗七级魔晶:“不然我去要回来。”杜维因想了想:“才七级,给就给了,到战鼓平原我去和他谈。”   红龙一向交游广阔各种有办法,玛利多诺多尔也就让他去。横竖花钱的时候他自然会找上来报价要平分。于是两个开始谈起魔晶的问题。杜维因无赖脸:“吃是吃了魔晶但我没力气给你狩猎。我暂时不能变龙形。”   并不是人形无法打猎,只是因为巨龙可以飞,更容易捕捉和收集猎物。荒山野岭抓一头两头魔兽容易,十米高的肉山要抓到猴年马月。要杜维因一个进山去蹦跶,这劳动量还不如让玛利多诺多尔走老路子,逮几个大的拿去城市里兜售。玛利多诺多尔纠结了半晌,不想放弃此等方便快捷大好办法:“要不我带你去。”又否决:“不行,不能留莉莉一个人。”   贝莉儿面红耳赤,她突然躺枪成了个拖后腿的,几无容身之地。“没事,我留下来没关系。”她急忙保证,玛利多诺多尔摇头拒绝。他绝对不会留她一个人,屋外是暴雨,脚下是悬崖,悬崖下是洪水。人类的生命太脆弱无常了,不能随便地离开。杜维因没有说话,往嘴里丢魔晶看玛利多诺多尔发愁。“我们一起去也不行,会分心。”   虽然不愿意承认,他确实没有把握在森林中保护好贝莉儿。红龙要与魔兽作战,他受了重伤还要战斗,他要从旁注意又要专心不把魔兽干掉。他们需要的已经不是小喽啰了,打起架来无法从容地一心二用。   “那有什么关系嘛。”红龙看够了热闹才懒洋洋地对小伙伴说:“那就继续去战鼓平原买魔晶就好了。”   “这样好得慢。”   “有我嘛!”即使受的伤比玛利多诺多尔要重得多得多,扛个肉都拖拖拉拉吭哧吭哧,杜维因志比天高。他啃完了魔晶就把盆子一扔,啪啪啪拍着胸自我推销:“看我的就好了!我妈给我取这个名字不是白取的!我战无不胜!”   红龙如此自信,贝莉儿以为他的名字意思是战无不胜。玛利多诺多尔一脸嫌弃主动朝她解释:“杜维因的名字在龙语里意思是‘烧’。”   贝莉儿:“……”她脑子里一瞬间滚过去第一句话“FFFFFFF”。不知道是不是太无语然后她突然想起一个办法。“玛多,如果你抓活的回来给杜维因杀呢?”论理是不能亲手杀亲手杀的有毒,可是打过游戏下过副本的都知道,最后一击才是拉怪仇恨的。“这算谁的?”   两头龙愣了愣一起看她。杜维因的目光深深,玛利多诺多尔琢磨了一下可行性喜上眉梢。如果可以的话虽然会比给杜维因抓魔兽慢一点,起码比买魔晶快。他坐不住的兴冲冲起来:“我现在就去。”红龙利索躺倒:“那我现在睡一觉等你凯旋。”被玛利多诺多尔揪着衣领拖出去:“你去剖魔晶给我腾地方。”他就躺在平台上耍赖,一点开防水罩的意思都没有。玛利多诺多尔不想让他淋雨,也不管他。“你照顾好莉莉。”回头说:“莉莉我晚上回来吃饭。”   杜维因在他脚边撇头闭上眼睛不动,火红色的头发垂下来落在雨里,被冲刷着向下淌,像流淌的血河。   然后巨大的银龙振翅飞走,贝莉儿目送着他离开。她也不知道该干嘛,红龙堵在门口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她想或许他真的是累了要休息?杜维因虽然爱作,但她直觉觉得他并不是连这种正事也拿来玩的性格。她站在那里看了他一会儿,杜维因躺在原地一动不动,有时候她一个错觉,会觉得他的胸口没有起伏。她一直都是这种婆婆妈妈爱多想的性格,杜维因当然没什么。……或许他只是不想在玛利多诺多尔面前显得虚弱。   这样的话自己忙来忙去吵吵闹闹,会显得很没有眼色。按人类的作息,现在也该到午觉时间了。贝莉儿想了很久,最后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单间里,翻出一条硝得最好最软的毛毯子,整整齐齐折成四方块,再轻手轻脚地走出来,不敢惊动红龙,小心翼翼地放在他的身边。   杜维因仍旧一动不动,没有理她。   贝莉儿觉得有一点难过,人们总有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见多了总有这样的经验,从第一面开始,从头到脚的细节,语言、目光、动作和态度,或许只是没有聪明到可以将其汇为具体的概念,但已从第六感就可以判断那种视而不见。昨晚之后,杜维因没有和她说一句话。   他仍然是厌恶和敌视她的,只不过是由于玛利多诺多尔在身边,他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而已。但这不是理所当然吗?她是人类。   她只有心里叹息一声,回去爬回床里睡个午觉。下雨的天总是睡觉的好时候,现在雨小了很多,不再是昨晚那种刀子刮着屋子的恐怖呼啸。小黄跳进藤床里窝着,她闭着眼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梦中睡得不好,她仿佛一直听见那种不安的喘息,心脏的躁动,野兽烦躁而恐怖的低吼。她听见脚步声,一步步拽动心脏,在血管中徘徊。仿佛是一种本能,她喝过龙血了,那种不祥的惊悸逼她突然地惊醒。有重重的物体掉落的沉闷声响,她冲了出去,远处有火红的身影,在悬崖边挣扎,杜维因捂着胸口在地上抽搐,贝莉儿尖叫一声冒雨冲了出去,红龙喘息嘶吼,一手尖尖的五指抓挠地面,石头划过刺耳的尖鸣。   他将头探出悬崖,在洪水之上,痛苦地呕吐。大块没有消化的肉从喉咙中一块一块地呕出来,他抓着石头,挣扎着吼叫,像徒劳的困兽,声音可怕得让人恐惧,长发纷乱地落下来,遮盖了尖耳和脸庞,宝石发绳碎在地上,在震动中挪动,最后与那些触目惊心的肉块一起落进水里,消失无踪。   他没有花很久,将腹中的肉全部吐空,杜维因擦了擦嘴,喘息良久,平复了呼吸,爬起来。   天上还落着雨,方便了他,洗干净手和脸,将湿透盖了一脸的红发向后撩去,露出美而艳的容颜。光洁的额头,高挺的鼻梁,雪色的肌肤,血色的唇与瞳。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水落进眼中,一条条如碎玉,从脸上滚下来,仿佛反射了虹光,易碎得让人颤抖。   他取出又一条宝石发绳,从容地将头发束起。高高的马尾垂在脑后,被雨水打得坠在身上,碎发黏在脸上。杜维因不以为意,低头整理衣服。……衣服反正也破了,他撇了撇嘴,仍旧整理好。最后弯下腰,拿出刀,不慌不忙,将悬崖尽头与地面划开。碎石轰隆隆落进水中。   一切了无痕迹,他启动防水罩,转过身,路过泪流满面的贝莉儿,脚步轻快,径直走开。 第105章   贝莉儿心惊胆战地等着玛利多诺多尔回来, 坐立不安。这之前杜维因没有再回来, 他专心在肉山上收割自己的魔晶。贝莉儿在门边盯着他的背影看很久, 红龙兴致勃勃, 勤勤恳恳,那轻快的动作看起来没有一点勉强和虚弱。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告诉玛利多诺多尔, 她只是觉得不该这样虚假地粉饰太平。   入夜的时候银龙的身影如约在雨帘中归来。下雨天总是天黑得特别早,小木屋里早早燃起了火, 门外重而沉闷的振翅与落地声。杜维因跳脚的骂:“死虫子!你把血淋我一身!”银龙得意的低吼, 尾巴在地上打来打去,噼啪噼啪地传到屋中。贝莉儿抱着碗搅拌着鸡蛋液向外担忧地看, 巨龙将爪子向下拍, 火红色的身影绕过陷阱,敏捷地向这边跑来。   杜维因登上了平台,把装魔晶的盆子往这边一塞,红瞳对上黑眸, 没有什么波澜。然后尾巴砸了过来, 他立即扭过头愠怒的将嘴向后咧开,做出一副威胁的样子:“玛利多诺多尔!”他向下跳,继续融入夜色中,和朋友打闹。   贝莉儿走出房门, 很冷的风吹来, 扶着柱子的手也是冰冷的。她看了看盆子, 魔晶被粗糙地洗过一遍,被火光一照晶晶亮。蹲下来小心地用手一碰, 往外看一眼,没有龙看这边逾越染指战利品的坏人类。贝莉儿将手指拿起来看,指腹上还是有一点血。   于是她就还是将魔晶拿出来一个个认真地洗干净。参天的银色仰头都看不清样貌,粗大的尾巴在小木屋上空掠过,绕过一圈,尾巴尖轻轻地划过贝莉儿的手。等她抬头去看,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将上午的肉山吃个干净,仍旧在雨里游荡一圈洗干净自己,然后向下俯冲向屋子。   雨幕中龙在发光,一闪而过的影子,要望着这百米长的巨兽向自己撞击而来需要一点勇气,但贝莉儿只是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害怕,月光在眼前漫上台阶,美貌的青年在她面前拾级而上。衣服披在他的身上,玛利多诺多尔拉紧了最后一个结,弯下腰来给她一个拥抱。   “莉莉,我回来了。”   银发覆盖了贝莉儿的脸,清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蒙在眼前的是梦中的一片月光。他听起来真的很高兴,轻触脸颊和脖子,动作都如此轻快的放松。贝莉儿没有见过这样的玛利多诺多尔,他其实并未改变,仍和原来一样,爱撒娇,喜欢拥抱和亲近,笑起来的时候也很温柔而认真,一本正经还爱闹别扭。“说过莉莉不用碰他的魔晶,杜维因又不在乎喝不喝血。”   贝莉儿愣了愣回神笑:“没关系啊,洗干净一点吃总是好一点,反正我也是顺手。”   杜维因还在远处爬上爬下,吭哧吭哧地给每一个还活着的苟延残喘者割喉放血。割完了一圈喉咙回来又等不住的重头开始,把魔兽们一头头地挨个切头。“玛多你该反省了!”他的嘲笑远远地从雨中传过来。“吃饱饭反而不干活,数量比早上的少这么多!”   玛利多诺多尔扬声回一句:“我不像你什么垃圾都吃。”   “你眼里全世界不是银色的都是垃圾。”   “银色比你那愚蠢的红色好看多了。”   他们吵架完又吵嘴。贝莉儿微笑地看着银龙不爽的侧脸,这是她没有见过的玛利多诺多尔,这大概就是遇见她之前的玛利多诺多尔。曾经的银龙一点点地在苏醒,面对这个人和面对那个人的时候态度不一样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有在杜维因面前才会有这样的玛利多诺多尔,贝莉儿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傲慢得可爱,别扭得可爱,眼高于顶得可爱,无论是哪里都这样让人发自内心地微笑的可爱。   可爱的银龙吵嘴吵到一半纳闷又着慌的看着她:“莉莉为什么哭了?”她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在流泪。   “没什么啦。”她赶紧用手背擦了擦:“刚被风吹到了眼睛有点酸。”   玛利多诺多尔陪她一起回小木屋里收拾菜肴。肉汤在罐子里咕嘟嘟地滚泡泡,架在罐子上的是小麦粉蒸肉。炸鸡土豆肉饼蜂蜜里脊是标配,额,再加一盘荤素搭配的野菜肉丸子。盖上盖子闷着不那么容易凉。过了一会儿杜维因也跑回来吃饭,手里抱着的盆子这回是玛利多诺多尔的。   贝莉儿留心观察他吃饭的样子。红龙什么异样也没有,就像她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神色如常,照样调笑作死,和好伙伴凶残地抢肉。   她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就像他也没有把她这个小角色放在心上。他对她视而不见,他根本不在乎她会怎么做。贝莉儿反而明白这就是杜维因的态度,他们之间没有一句对话,仅仅是偶尔几次的眼神交流,她已经明白,这就是他的答案和警告。   那天晚上贝莉儿一直尖着耳朵听杜维因的动静,然而即使到她睡着她也没听见什么。她心里也隐隐地明白只要玛利多诺多尔在他就什么事也不会有。第二天早上玛利多诺多尔照样出门狩猎。杜维因没几分钟就立刻摸鱼,他优哉游哉地走到悬崖边坐下看风景。   贝莉儿想了几秒钟,还是拿把伞撑着跟上。她昨天下午花了好大劲才把自己的头发擦干,一次两次的搪塞是没问题的,每天都这样就惹人怀疑了,杜维因爱作,可她不敢再出什么纰漏了。   她认真地站在一边等他吐完,顺便观察了一下他都吐出来什么东西。红龙吐完了,一抹嘴巴,擦擦手和脸,整理好头发照旧目不斜视地离开。贝莉儿轻轻移了一步挡在他前面。   “杜维因,我们可以谈谈吗?”   红龙的表现某种程度上其实相当符合他的性格——完美的贱。他单独面对贝莉儿的时候和玛利多诺多尔在的时候态度完全不同。要不是是个顶级美男,换个性别就要被读者们一拥而上狂骂青梅竹马白莲花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想和她谈天,换了个方向还是要绕过他。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不能吃肉?我以后多做一点这样的菜,你可以少吃一点肉。”   贝莉儿殷切地看着他。她无意揭穿杜维因的掩饰,她只想尽力为他做一点事情。杜维因与玛利多诺多尔都是巨龙,但贝莉儿看见的并不是他自己,她看见的是一年前的银龙,虽然表现方式是不一样的,他们一样的傲慢,一样的冷漠,一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的……一样的狼狈而孤独。   火红色的竖瞳闻言转了转,看向了她。人类打了个寒颤,她突然觉得自己动不了,铺天盖地而来的威压,死亡的恐惧,心脏狂躁的鼓动,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不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自以为是的人类。”这是红龙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冰冷、蔑视、充满杀意和仇恨。像蛇盯住了青蛙,洪荒巨兽漫不经心的一瞥,一个指头便能碾碎尘埃。时间恍惚退回初见的那天晚上,他叼着薯条蹲在她床前。贝莉儿突然出了一身冷汗,那双竖瞳里映着的是暴虐的血与火,再也没有掩饰和打量了,就是确定的,毫无置疑,她在他眼中一如草芥。   前天晚上,如果她没有突然醒来,可能杜维因真的会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玛多喜欢你,我不会动你。”杜维因阴鸷地说:“所以老实点儿当好你的宠物,少自作聪明,否则我欺负死你。”   细雨染上他的一头红发,他偏过头来看着她的时候,尖尖的耳朵上,两枚耳钉璀璨生辉。他真的很美,与玛利多诺多尔目下无尘的矜贵冷漠不同,他的美丽是熊熊的烈焰,光华炫目,决绝而一往无前。如果有人想投身于火中,那就先做好自焚而死的准备。   然后他与她擦身而过,几缕红发掠在贝莉儿手上又分离开。龙的头发都很长,玛利多诺多尔说那是鳞片。杜维因的马尾即使高高的绑起来也一直长到小腿,卷曲而华贵。贝莉儿:“……”她回头看着杜维因的背影,小黄摇着尾巴在平台上趴着玩毛绒球,刚好挡住了杜维因进门的路。红龙站住脚,低头看着吱吱,一秒两秒三秒,毛绒球不小心脱了爪,滚到杜维因的脚上,小黄一个飞扑扑了上去,正好抱住他的小腿。   它后知后觉地抬起头来:“吱?”   杜维因直接抖了抖腿把它踹开,嫌弃的在平台上躺下,闭目假寐等吃饭。贝莉儿小心的从他身边溜过去也没有睁开眼。中午玛利多诺多尔带着一串猎物满载而归回家来,他睁开眼的时候立马就开始鼓掌。   “小白虫子超棒呀!每天的魔晶就拜托你了。”   要不是他脸上那么自然的超贱的笑容吹口哨,玛利多诺多尔进门时也不会顺便踹他一脚。杜维因直接不要脸的就势抱住那只脚被他拖进门。贝莉儿忙了一头汗的抬头招呼:“玛多回来啦,快来帮忙摆好碗筷一起吃饭。”   玛利多诺多尔就愣住:“莉莉今天怎么……”地上一圈黄黄红红褐褐绿绿。蘑菇肉饼,野菜肉丸子,豆渣肉皮冻,面包糠炸鸡,鱼薯条。杜维因从玛利多诺多尔腿后探出脸来,也跟着愣三秒钟,然后一秒二秒三秒,竖瞳向上盯着人类,像毒蛇吐信,盯着从哪里下口撕着爽。   贝莉儿笑眯眯:“最近都下雨天呀,人类有个说法说下雨天肉吃多了不好,冷热相激容易上火,来你们都多吃点菜。” 第106章   “什么是上火?”   “这个有点难解释哦。”贝莉儿想了想说:“就是发热吧。”玛利多诺多尔的神色当即紧张起来, 然后她又继续跟着的说:“便秘、溃疡、长痘痘、干燥、缺水, 什么什么的。”   两头龙肩并肩坐在人类面前, 面面相觑又看她一眼, 一样的美貌得发光,肌肤如玉红唇如血。不要说什么便秘溃疡了长痘痘了, 脸上毛孔都没一个。他们本来就不是人。玛利多诺多尔更加紧张的看着贝莉儿:“莉莉便秘溃疡长痘痘了?要吃叶子吗?”他这才想起来最近的菜谱都是肉。在森林里贝莉儿确实是有意识地荤素搭配进食的。   曾经喝过龙血还把神奇小溪当日常生活用水的开挂人类贝莉儿:“……我是说怕你们上火来多吃一点。”   杜维因盯着她的样子像要把她撕了。龙威才刚散出来玛利多诺多尔就皱眉拉着他:“杜罗罗,不许恐吓莉莉。”要他收敛。红龙暴跳如雷:“这是侮辱!”他!便秘溃疡长痘痘?!这是侮辱!这是蔑视!这是宣战和愚弄!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是报复!胆敢当着玛利多诺多尔的面!……玛利多诺多尔:“莉莉是为了我们好。”   他非常坦然。巨龙当然也并不非得吃肉, 这又不是主餐, 只是尝尝味道而已。玛利多诺多尔又不是第一次跟着吃叶子了。他和杜维因认真地解释了曾经自己悟出来的那套跷跷板理论:“莉莉说的话很有道理,她是关心我们。”   有道理个鬼!人类的道理, 巨龙为什么要听!杜维因:“老子不吃!老子又不是人类!老子只吃肉!”吃个屁肉他只想掀桌子。   “你昨天早上吃的饼不也是有叶子的吗?”玛利多诺多尔一针见血地指出。杜维因冷笑:“我?上火?”   他说得对, 红龙才不会上火。讥讽火龙不能控制火元素,那就是侮辱!不说还无所谓,说了当然要吃肉,换个人杜维因非得把他撕成碎片!玛利多诺多尔犹豫了一下, 小花只是不懂人和巨龙的区别, 他是知道的,不能怪她。但是这次确实有点过分,要不让道个歉。贝莉儿已经轻快地说:“啊对不起,不知道杜维因你的忌讳啊, 那不然你先委屈几顿, 雨停了再说。”她直接把杜维因面前的碗拿回来。“玛多不是火龙啊, 玛多你多吃一点。”   杜维因睁大眼:“……”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个死女人把装菜的盘子都从他这边撤走,搬到玛利多诺多尔面前。银龙喜上眉梢。“杜罗罗如果你不吃那就都给我了。”他想吃独食很久了, 凭什么把宝贝小花的菜分给别龙!立刻从善如流的把盘子端起来肉往嘴里倒。贝莉儿笑眯眯的说:“玛多吃慢点别噎着。”一边给他递盘子。杜维因坐在一边呆了半天横眉冷对。   妈的在这里等着啊!!!!   当然也不是就真的一撸到底什么都没有,他被分到了一碗汤。贝莉儿给他舀好汤端过去郑重其事地说:“受伤的人多喝点汤,炖了很久的,我们人类有个说法是以形补形,吃哪里补哪里对身体好。”杜维因捧着碗下意识地往汤里看,肉都被剁碎了,他看不出来是什么。难道还要叫巨龙每吞一个食物都细细观察碎尸部位吗?才认不出来好不好。已经和贝莉儿一起生活了一年多的玛利多诺多尔顿时秒懂。   “啊,莉莉今天炖的是猪脚汤吗?”   “放了花生哦!”   你他妈才是猪!!!!卡拉,碗在他手里碎得干脆利落,汤淋淋漓漓倒了一手。皮肤上一红又迅速消失。玛利多诺多尔顺手帮他清理掉垃圾,很不赞同地看他一眼:“杜罗罗,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杜维因中午当然没吃上饭,但还有一头龙在呢,不愁有剩菜,煮多少都清盘。吃完饭玛利多诺多尔很乖地帮贝莉儿收拾碗筷,他力气太大,洗碗洗锅帮不上忙,也只能帮她递递东西,用布擦干,一撂一起搬进去,分门别类全收好。力气活都是他的活(虽然贝莉儿现在也搬得动),做起来已经轻车熟路的了。   杜维因坐在一边环胸冷冷地看着他,“你不是说她不是你的主人吗?”   玛利多诺多尔的神情很平静:“莉莉也不是我的仆人。她说过‘不劳动者不得食’,她煮饭给我吃,盖屋子给我住,我应该帮点力所能及的忙。”   杜维因的脸抽动了一下:“……屋子是她盖的?!”   “全都是她做的,我住进来的时候这里就是这个样子。”软饭龙歪头想了想:“不对,外面那个小仓库和这边装宝石的隔间我有帮忙盖。”现在隔间当然是拆掉了一大半,宝石也收回去了,但是因为杜维因在所以玛利多诺多尔留了一片墙隔开好给贝莉儿睡觉,他指了指这面被新藤缠得紧实又漂亮的墙。   贝莉儿甩着双手的水走进来,她那副外表是很能欺骗龙的。那样细的骨架,娇小得像幼崽的个子,不要说成年了,说她十二三岁杜维因也会信的。但是幼崽一板起脸就猛然凶悍了起来,絮絮叨叨地拉着玛利多诺多尔:“你没洗手!快出来。”银龙就顺从地被她牵着手拉出去。   杜维因曲着膝盖坐在地上很久,外面的声音和着雨声传进来。“我舔过手了。”“舔过怎么能算洗手!快点用肥皂洗洗干净。”“这个水哪里来的?”“你刚刚不是看见了吗?我放在外面接雨的啊!”“我不要用跟洗碗一样的水,太脏了。”“好好好那你想用什么水?”声音沉默了一下:“我舔舔就好了。”“少废话,你赶紧给我洗手!”   他慢慢的站起来想走出去,到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环着胸竖着眉毛立着眼睛一脸找茬样地出去了。屋檐下是连珠的雨帘,银龙蹲在那里专注地把手放在地上的盆里,人类将一个奇怪颜色的小方块浸湿了水在他手上涂抹,一片片的细泡泡吐出来,揉在他手上。玛利多诺多尔随便搓了两下就想抬起手,贝莉儿没好气地按住:“等着,还没洗干净呢!”继续给他搓手。   玛利多诺多尔就乖乖给她搓,一边被搓一边说:“莉莉晚上还想吃蜂蜜里脊。”   人类头也不抬:“好啊,晚上给你做。”   “也要吃炸鸡。”   “好啊。”   “想吃肉丸子。”   “炸的那种吗?”   “要蒸的,我给你带叶子回来。”   “好啊,这次我们换新口味,嗯……加蘑菇粉和白菜叶子好吗?”   “好。”   “哦对了,我这次想到个新菜,要吃吗?”   “要吃。”   “好晚上回来你吃吃看。”   手洗好了,还得旁边拿块擦手布给他擦干,这么大的个头跟小孩子似的。贝莉儿顺手摸摸那头银发,笑眯眯地说:“好了,和朋友去玩吧。”端起盆子把水往外一泼,顺便拎出去放好继续接雨,然后进去干活。玛利多诺多尔八风不动的站起来走过去找杜维因,红龙神色诡异的看着他。   “干嘛,你嫉妒?”软饭龙恶龙先告状。   杜维因才想起来继续立着眼睛:“真恶心,你被人类驯养了。”   “你嫉妒。”玛利多诺多尔一锤定音。   积怨已久的红龙当即破口大骂:“放屁!老子会嫉妒你个傻逼!”   他们继续拳打脚踢地滚了出去。贝莉儿往外看了一眼,虽然担忧也不能做什么。姑且相信杜维因除了吃饭以外没有其他问题吧,既然不打算当个告密鬼,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想到这里就专心的开始整理食材,把晚上要做的材料都拎出来摆整齐,做点半成品出来晚上就好直接处理下锅。然后过了一会儿玛利多诺多尔打完架了跑进来通知她:“莉莉?晚上记得整理一下拿出来的行李,明天我们就去战鼓平原。”   因为说要在这里留一段时间,所以行李都被归整到屋子里去了,贝莉儿纳闷了一下:“不是说洪水退了才能走吗?”   “杜维因说他知道可靠的传送地点,所以如果魔晶吃够了我就可以带你们一起走。”玛利多诺多尔去过的地方只要他记得坐标点都可以传送过去,他之前不这么做一是因为魔力不够,二是因为不确定可靠的地点。毕竟是有一点惊弓之鸟,不希望被人发现蓦然传送闯入的陌生人。但是杜维因刚从战鼓平原过来,他能掌握一手材料,确定哪里绝对安全无人。   贝莉儿想了想突然问:“战鼓平原不下雨吧?”玛利多诺多尔被问住了:“应该不下的吧。这里雨也小很多了。”虽然还是淅沥淅沥下个不停,已经算是正常的雨量,就算他们不现在离开,洪水再过四五天也会退了。“莉莉为什么问这个?”   贝莉儿嘿嘿一笑:“没什么没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一点异样都没发现:“那我走了,我去狩猎,天黑回来。”   “好,路上小心哦!”   变回原形的银龙便继续离开去狩猎了,他要到入夜才会回来。吃了一堆魔晶力气也大多了的杜维因这次速度也快多了,抱着魔晶盆子优哉游哉地跑回来。他原本打定主意要欺负死这个人类,主要是还没想好要怎么欺负,欺负的尺度他也没衡量好。竖瞳闪了闪神色阴冷,虽然想杀了她一劳永逸,但玛利多诺多尔拦着,他不能杀她。   他听见她在屋子里睡着了,细细的呼吸声很平稳。杜维因想了一会儿,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先过去把她掐个半死。但他走进房子的时候发现地上摆着一大堆各种各样的肉。肉泥,肉丸子,浸在奇怪液体里的肉和鸡块,一盆菜肉泥,还有摆在盆子里被布盖着的奇怪的东西。他看了一会儿,静静地放下魔晶盆子,蹲下来把布掀起来看了一眼。   ……黄色的面团。红龙伸出手指头戳了戳,冷笑着决定还是要进去把那个人类掐死。但是他随后看到了那个用来洗手的奇怪颜色的小方块。   火红色的竖瞳更加尖锐了些,杜维因继续戳了戳小方块,方块在小碗里溜溜地滑来滑去,看不出什么东西,于是他又拿起来想闻,但没意料到的太湿滑了,方块在他手里脱手而出,砰砰滚在地上转了两圈,第三圈杜维因闪电般扑上去盖住了,房里一片寂静,他撅着屁股趴在地上竖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淅淅沥沥,外面在下雨,良久,藤床里的人类翻了个身,呼吸仍然平稳。   杜维因才做贼似的把方块捡起来,他发现自己的手上也沾满了湿湿滑滑的东西。这回认真谨慎地抓紧了,放在鼻子下轻轻地闻一闻,好像气味是香的。舔一舔,一股涩味。他嫌恶地揉着舌头,揉了很久才把那股涩味揉掉。   然后思考一下,继续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往门外走。外面接雨的盆子还叮叮当当地响,雨水在里面积了一个底,杜维因蹲下去,学着玛利多诺多尔的样子,把方块放在一边,手浸湿,开始搓泡泡。   细密的一大片泡泡被搓出来,染在手上,还能搓下去,浮在水里,被雨水打破,一片又一片,叮叮当响。杜维因发现方块擦得越多泡泡也会越多,沾水越多泡泡也会越多。他无师自通地把方块放进水里开始搓手,搓完手开始搓手腕,泡泡搓出来就放在盆里,很快积了一大层,手放进去,柔软的被簇拥着,冰凉又新鲜。   他正玩得兴起,背后有脚步响起,那个逃过一劫的人类打了个哈欠问他:“……杜维因?你在做什么?”   嗖!   杜维因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把整个水盆甩向了天边。 第107章   要是以为贝莉儿撞见了杜维因的糗事她就会和他稍解心结, 那就错了。那天晚上杜维因离家出走。玛利多诺多尔回来没有找到小伙伴纳闷了一会儿:“杜维因呢?”   贝莉儿哪好意思告诉他真相。“可能有事离开了吧, 下午醒来就不在。”她相当自然地撒着谎。银龙犹豫着看了看门外, 那些濒死的魔兽还在等杜维因回来收割, 既然如此倒也不急,他回过头来就露出高兴的笑, 一地的肉,香喷喷的肉丸子蜂蜜里脊炸鸡, 都归他了。   虽然红龙只加入了几天, 但感觉独自相处的时间已经隔了很久很久。他们一起认真地品尝了新菜式:猪肉白菜水饺。玛利多诺多尔照样是不咀嚼地把它含在嘴里抿着尝味,水饺当然不是这样子吃的啦, 但是怎么说都不听, 最后贝莉儿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个的切开给他吃。   “好吃吗?”她笑着问他。水饺好久好久没有吃了,从前的那些回忆原本就没有,好像来自那一边的所有东西都被替换了,变成了更为异界的版本。贝莉儿并不记得怎么做水饺皮, 她折腾面皮折腾了很久, 最后反正是擀出来一种能够包起肉馅的皮。而肉馅胜在蘑菇和肉都很新鲜美味,所以只加一点点盐也非常好吃。不过贝莉儿包水饺的手艺倒没落下,一个个肚大胖圆矮墩墩的饺子放在盘子里,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点了头, 正如他每一次回答她的那样:“好吃。”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 贝莉儿特地把熬着的排骨汤留下来一半温在火上, 想了想,再把两个饺子放在汤里煮着, 然后还有留下来第二天的早饭——准备煮一晚上的肉羹。这些都弄和好了,她拍拍手伸个懒腰。“忙了一天好累,行李也收拾好啦,明天拿出去你就可以收房子了。那我早点去睡觉,玛多你要是看杜维因回来了就把汤给他让他喝完。……嗯,水饺是留给他的。”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因为几乎所有的肉都给他吃完了,包括排骨汤里的也是,所以他倒没有什么意见。不过等贝莉儿爬上床盖好毯子——这当然不是惯常上床睡觉的时间,小黄在旁边转了两圈不太确定要不要爬上来,最后它决定去角落里喝水。   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床前帮她盖毯子,按惯例的话接下来应该说晚安,他犹豫了一下。   “莉莉……如果有什么为难的话,可以告诉我。”   贝莉儿愣了愣看着他:“玛多怎么这么说?”随即她明白过来他的顾忌,失笑:“没有的事。我很好,你不用担心这个。”她没有和他说很多,只是伸出手,他便自然地低下头来让她抚摸他的头顶。他太高了,经常这样的姿势摸着摸着会很费力,于是他就会俯下身来触碰她的脸颊。不过说实话自从贝莉儿看见他和杜维因那么抱着以后她就更自然了。   龙有一点不爽,他们都知道他说的是谁:“……比我还好吗?”   贝莉儿哈哈哈的笑出来。还会吃醋呢,笨蛋龙。“玛多当然是最好的啦。”玛利多诺多尔这才满意,更用力地蹭了蹭她的脸。“莉莉晚安。”   “晚安,玛多。”   她这么说着,闭上眼睛。大约真的是很累,很快就睡着了,呼吸平稳下来。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床边一会儿地想着,最后他披上斗篷,抱起盖好的罐子,拿一件衣服小心地包好。重逢以后他有在杜维因身上放标记,就像贝莉儿那样。于是只要他一个动念就能前往杜维因的身边。   ========   杜维因靠在一根树枝上发呆。   天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雨夜尤其的黑。雨滴打在枝叶上,淅淅沥沥,一刻不停,烦人又暴躁。他不想开防水罩,那些水汽顺着枝叶流淌下来,浸湿他的头发和脊背。杜维因无意识地抬头看着看不见的天空,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树干上来回划动。   这棵树便逐渐地在雨中绽放。仿佛是被激扬的生命,随着红龙的手指,如奏响的乐声。雨中轻微的噼噼啪啪,绿叶更绿,嫩枝更翠。玛利多诺多尔站在树下向上望的时候,这棵大树已是繁花盛景。雨打了下来,一树缤纷的落雪。红龙靠在高空之上,有树荫为他遮挡,阴影投射在他俊美的面容上,光影晃动,无情仿若寒冰。   他低下头,看着玛利多诺多尔。红眸对上银眸,杜维因轻轻举手打了个招呼。   “嗨~”   “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我觉得我是个蠢货。”杜维因无所谓地将手边的木盆扔给了他,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下竟然是自己洗手的那个。他想了一会儿红龙的尿性就明白了。“你想玩就玩。”他疑惑地说:“莉莉不会介意的。”   “她当然不会介意,她是个大好人不是吗?”   他一脸似笑非笑,说不上是欢迎抑或讥讽。“那罐子呢?她说要你给我带来的?”   杜维因这样靠着的时候不爱束着头发,宝石发绳已取下了,一头烈焰垂在肩头,垂在腰间,粘附着身体一路卷曲向下,最后越过他坐着的树枝,摇摇摆摆拂在风中。一树的雪,一树的红叶,一树的血。   那对锋锐的竖眸像以往再熟悉不过地盯视着他,有亲近和犯贱,玛利多诺多尔不知为何感到一种违和与不悦。   他皱了皱眉,将这归咎于空气中令龙不适的味道。雨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馥郁的芳香,残花落了一地,染得周围都是一种潮闷的香气,几乎香到恶臭。红龙的一条长腿吊在树枝下百无聊赖地左右晃荡,他跳过了这个话题。红龙总是抽风,他讨厌人类,一时之间被小花迷惑了,生自己的气躲起来情有可原。他问:“你这又是什么东西?”   “说了和精灵抢来的,就那种做树屋的。叫什么来着?”玛利多诺多尔提醒:“翠叶结晶?”杜维因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从来不记这种名字。管那么多,看,好玩吗?也就浇这一棵树,明天要离开了,晚上没事可干,上来看看景。”   他咧开一个笑容招呼:“玛多,上来坐?”   玛利多诺多尔从善如流地坐上树梢,与杜维因并肩坐在一起。杜维因在招呼他时便敲了敲树干,树枝飞速生长,玛利多诺多尔坐下来的时候便已长成一只合格的椅子,他再次敲敲树干,树枝便停止不动。   他感到朋友好奇地打量了一眼,但没有说什么,杜维因继续靠回树干上去,没骨头一样晃荡着腿,眯着眼看着玛利多诺多尔递过来一个罐子。   罐子里飘来熟悉的香气,虽然以前没闻过,但这味道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他掀了掀眼皮:“这什么?”   “莉莉的汤,还有给你留的水饺。”   他嘴角一撇,任性地颐指气使:“我要喝酒。你亚空间里不是有葡萄酒吗?”   “是莉莉的。”然后他就被淡定地拒绝,罐子在他面前执着地摇了摇,发出一阵水声,不停散发作呕的香气。“莉莉给你留的汤和水饺。”玛利多诺多尔声音不变,像是如果杜维因不喝汤就会揪着他强灌下去。杜维因知道他干得出来这种事。他现在打不过他,但他偏偏不动。   “哼,不是说过不许我吃肉吗?还给我带肉来,人类就是这样满口谎言。”   因为一年前玛利多诺多尔干过一样的事所以他完全不动如山。“喝掉。”   杜维因没有动,旁边一根枝条穿了过来围成一个托架,将罐子托在中间。玛利多诺多尔松了手,他闭上眼,听见身边一阵悉悉索索。那是银龙在找好位置。他向来是个爱美爱干净的龙,无论如何做不到将自己整洁的衣服和漂亮的头发沾染在泥泞兮兮的树皮上面。但树上就是这样的,到下雨天更加地令洁癖者发疯。玛利多诺多尔还称不上洁癖,但那些枯裂的树皮和中藏的泥缝污垢也足够让他抓狂了。杜维因看都不看就知道他在干嘛。最后他总是会放弃,挺直着背脊正襟危坐在他身边。   一千多年了,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他轻车熟路地讥讽:“你明明是个空间龙,还这么别扭,真是太好笑了。”换来同样不假思索的不高兴的回答:“这和天赋无关,我又不像你这么邋里邋遢。”   他们间有一瞬间的沉默和恍惚。这样的对话曾经发生过很多次,最初的一次是一千年前。过去的一千年,漫长而又短暂,时光历历在目。曾经幼龙在黑龙的爪子下初遇。杜维因说:“小白虫子,你那时候真蠢。”   这种怀旧也不是第一次了,玛利多诺多尔反唇相讥:“你也不赖。”   骄傲又不驯的幼龙们最初并非一见如故。正好相反,他们因为不约而同地在悬崖脚下相遇而相看两厌。杜维因哼了声:“我那时候想哪里来的臭虫子跟我抢地盘。”玛利多诺多尔:“我那时候想你是个白痴。红龙也想爬山。”   渡海的海岸线被蓝龙看守,其余幼龙被赶回了自己的山洞,他们抱怨一番就睡去了,预备着下一次的冲海。与其说是冲海要去远方的大陆,还不如说那只是寻找一个借口和成年巨龙玩耍而已。只有玛利多诺多尔与杜维因不服输,他们想到去爬山,海边有几千米的山峰,不会有有龙能爬上去,所以只要他们能爬上去,绕过蓝龙的警戒线,就能跳海游离,前往载金载银的财富与游戏之乡。   当然他们在悬崖脚下撞见,先为登山的优先权打了一架,最后发现山峰太高,无法单独翻越。最后他们不情愿地决定彼此相助,利用银龙的空间天赋和红龙稍强一些的体质一起爬山。他们花了好几个月,或许是好几年的时间,互相咬着尾巴和脖子,扶持着爬上这座临海山峰。   其间的过程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的艰苦了。……总之登顶的那一瞬间,他们就成了朋友。两头幼龙筋疲力尽,一起拖着对方走向前方。那是至今仍然留存在脑海中的鲜明的记忆,天上明月大而皎洁,悬崖上有巨树伸出海面,遥远的地面,碎浪堆雪,声声撞击礁石。   小小的玛利多诺多尔与杜维因小心翼翼地并肩挤在树干上,太累了,要休息一下才能跳海。但这时候看看景色也不坏不是吗?杜维因点起了火,玛利多诺多尔将它们固定在空间中。火星围绕着他们,映亮幼嫩鳞片,温暖小小的身体。尽管看不见尽头,幼龙们对着那条地平线期待地看了很久很久,叽叽哇哇地争论,憧憬着大海那头的陆地。最后,一起依偎着睡着了。   从那时到现在,他们爱上了这样并肩坐着,聊天与争吵。从幼龙到青年的男子之形,时间过去了一千年,境况已经如此地不同。仍然是这样并肩坐着,杜维因望向的是黑暗的深处,而玛利多诺多尔的视线尽头是火光。雨帘后的夜里,窗子中还摇晃着温馨的光芒。   杜维因突然问:“玛多,她是人类。你难道不恨人类吗?”   “我憎恶人类,杜维因,像你憎恶他们一样的憎恶。”玛利多诺多尔说:“但莉莉除外。”   “我曾经想过。”杜维因说:“我相信你也这样想,我会无比快乐,比我的挚友更快乐。我会感激她,如同爱你那样爱她。”玛利多诺多尔轻声地接下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会帮助和保护你们,尽我的一切力量,并真诚地祝愿你们,彼此相爱,终生幸福。”   杜维因在黑夜里短促而轻蔑地笑了一声。“玛多,我恐怕要让你失望,我做不到。”   要是事情轮到杜维因自己身上,他会把说出这句话的龙揍成猪头然后绝交。但杜维因从死亡途中挣扎着回来,不是为了看到银龙爱上了一个人类。   为什么是人类呢?贝莉儿偏偏是个人类。他永生永世不会再信任的人类。杜维因阴鸷地说:“她是人类。”   玛利多诺多尔叹了口气:“杜罗罗,一年前我也这样想。一年对我们来说真的很短不是吗?”他认真地说:“你也给她一年?”他请求他分出这份友谊。“莉莉很好。”   杜维因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他伸手拿过罐子。罐盖揭开,排骨汤已经有点凉了,汤面上浮着油花,两个胖肚子水饺翻着肚子漂在里面。玛利多诺多尔建议:“你热一热会更好喝。”杜维因没有照办,他抿着嘴,大口把汤和水饺都吃了。   “好吧,既然这样,我试试看——就试试看那女人值不值得信任。”红龙看着空了的罐子,挑高眉毛的如此说,神情重新亮了起来,他的脸上是不怀好意的样子。“但是我等下要去吐。”玛利多诺多尔抿了抿唇,眼睛有些亮,他忍着自己不要笑,要不杜维因就更来劲了。“你不要欺负莉莉,她是为我们好。”   红龙得意地哈哈大笑。一根枝条突然抽上来,狠狠往玛利多诺多尔屁股上来了一记。“那就欺负你呗!”“杜罗罗!你这白痴!你给我把翠叶结晶交出来!”“用完了!这是最后一点能量了!”两头龙在雨夜里扑了出去,如过去每一次的干架。   第二天早上贝莉儿醒来的时候就看见罐子已经空了,……不仅空了而且还洗干净了,里面裂了好几条,心虚地埋在罐子堆的最里面。还有昨天接雨那个水盆,但是肥皂就没有看见,专门放的那个盒子是空的,大概是找不回来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杜维因根本就不看她,双手作枕躺在地上翘腿百无聊赖吹口哨。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捧着碗埋头吃饭,打定主意不抬头。贝莉儿若无其事地干自己的事。刷牙洗漱,坐到灶前开饭,乖巧玛多多赶快给她盛了一碗肉粥推到面前来。贝莉儿姑且问一句:“杜维因吃过了吗?”   红龙就哼了一声侧过身体。玛利多诺多尔替他说:“他说吃你的饭会吐,所以不吃。”他还以为贝莉儿会不高兴,有一点注意地看她什么反应,没想到她立刻就露出个开心的笑脸。“是这样呀,那杜维因你也别饿着自己哦,受伤了好好养。”   玛利多诺多尔朝杜维因抛去一个“你看吧莉莉多好”的眼神。   杜维因:“……”他立着眼睛更生气了。   一年。   别说一年了,他分分钟就想跳起来弄死这个女人。 第108章   杜维因交给玛利多诺多尔的空间标点是雪溪谷的一个山洞。——“为什么是山洞?”玛利多诺多尔听过红龙的形容后疑惑地问。“我感觉山洞里没什么保密性。”   换在别的地方山洞应该是很保密安全绝不担心有人来的地方, 但在战鼓平原刚好相反。这是野兽的乐园, 满地遍布着种类繁多的动物与魔兽, 在山谷里、丛林里、草原里、石地里, 遍地都是。这里也是兽人部落联盟的地盘,虽说是联盟, 但兽人本身基本就是一盘散沙,每个部落都根据自身的特性圈地自活, 可能你在草原里坐下来就能看见一窝巨兔, 或者你在树林里会看见一堆大猫。其实这都无所谓,但问题在于, 最让人头痛的是, 很多时候你很难看出在你面前的到底是兽人还是兽。   所以山洞当然没什么保密性,无主山洞在战鼓平原的地位不亚于藏宝窟。发现它的兽人绝对会高高兴兴拖家带口搬进去住。杜维因翻了个白眼:“当然保密啦,那是我在黑市里买的一个中转点。”   中转点——顾名思义,就是空间传送的时候用的一个点。这片大陆上有很多空间魔法师, 当然也有很多通缉犯, 或者想要低调地潜入某块地盘的别有用心者们。总之,不是所有人都能堂堂正正地亮着脸从大路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的,自带跳跃卷轴的中转点在黑市卖得很火。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那倒可以。”偏头看了眼贝莉儿,她脸上的神情很古怪。“莉莉怎么了?”   “嗯没什么。”贝莉儿回过神, 她觉得战鼓平原和她想的有点不太一样。她之前以为是德玛西亚, 现在听起来更像是国家公园——直接圈了一片原始森林, 带野生动物的那一款。“我以为是平原呢。”她坦然说:“我以为平原就是字面上的意义那种,一片草原。”她想象的是内蒙古草原, 绵延起伏,一望无际,风吹草地见牛羊。但其实说起来好像那是高原_(:з」∠)_。   玛利多诺多尔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下:“其实说起来是这样的,只用平原来形容的话不太贴切。”   原因有一些复杂,这要从整座大陆的地形说起。从坎塔大陆的最西边开始,落日山脉一路向东延伸,占据了整个大陆近乎四分之一的面积。这片巍峨的大陆之脊在尽头流畅地融入大地之中,逐渐演化为平坦而广袤的腹地,这就是矮人之国的月光岭与兽人部落的战鼓平原。   当然平原并非是它字面意义上那样的一片坦途,正好相反,得益于穿梭于落日山脉的地下水系,然后融合了月光岭的暴雪后向下奔腾的河流,这条宽阔河流穿过了这整片区域,包括山岭、丛林、丘陵与草原。它在多雨的夏季会泛滥,趁着山洪从月光岭中冲出,推开石头与河岸,哺育泥土与生命,而冬季的时候它便是一条五六米宽的潺潺溪流,雪花飘落时,触在水面上,融化的时候便会结成花棱。   据说是由于上流的雪溪谷中所种植的花朵的特性,河流不会结冰,当满河冰花随着沿岸数不清的火光向下流淌,止步在清泉绿林前时,那就是地上闪烁的星河。因此这条河流被命名为星溪。   “兽人的三座主城沿着星溪分布,”玛利多诺多尔将地图固定在空中摊开了给她讲解。在地图上这只不过是一根手指的距离——而且是贝莉儿那样的小短手指头。只有第一座雪溪谷在山谷中,也能很容易地看出来它名字中的“溪”来自何方。银龙指了指第二座和第三座,它们的名字分别是大营地和啸吼城。这两座城市都在平原上,星溪的后三分之一的点和最尽头。当然就是那种最适合建立聚居地的地形了,所以和雪溪谷比起来要繁荣和知名得多。   “有一个说法是以前兽人内部自己打过一仗。”学者龙认真地说:“雪溪谷是素食兽人的地盘,啸吼城是肉食兽人的地盘,肉食兽人赢了,因此获得了整个联盟的地图命名权。”其实就可以很容易地发现啸吼城和战鼓平原是一个系列的,另外两个画风就不太对。   “那大营地呢?就两边的人都有吗?”贝莉儿理所当然地做出了推论,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   “大营地是中立商贸城市。”他说:“雪溪谷肉食很少,啸吼城素食很少。如果两方彼此要有交流,就会选在大营地。所以很久以后这也形成了一个默契,大营地才是观光和做买卖的好地点,而且那里的城市面积和规模也是最大的。”   “我坚持我听过的那个版本,有个傻逼把大营地设计成了战鼓形状,你又不是没看过那两鼓槌,真是要多傻有多傻。”红龙不耐烦地环胸靠在树上抖腿,杜维因已经高高地绑起了马尾,额前落下来的散发卷曲着搭在脸侧,更加地突出他的尖耳朵和上面两枚闪耀的红宝石耳钉。他撇着嘴,斜着眼看过来的样子俊美得让人心碎。“还走不走?”   玛利多诺多尔回答:“走吧。”他认真严肃地戴上兜帽。“杜维因,你不穿斗篷吗?”毕竟战鼓平原也是要掩饰一下身份的地方。   “雪溪谷又没人认得我们。”杜维因满不在乎。“再说我也没你这种斗篷,在那边买一件好了。”一路横穿大陆旅游的时候雪溪谷就是两头龙唯一不假思索pass的地点,杜维因是各种好奇,但他也不会专门想去吃叶子。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就不说话了。   小木屋已经打包进了亚空间,贝莉儿赶紧抱起小黄,银龙凑近一些地半环住她的腰。“莉莉抓紧我。”雨几乎不下了,雾气染在她发丝上笼了蒙蒙的一层晶莹。贝莉儿有点紧张,虽然以前也瞬间移动过emmm她就是突然想起肚脐一勾的典故。   杜维因便直身走过来,嫌弃地拉住朋友的袖口,站在另一边和贝莉儿完全隔开。悬崖下的洪水还在奔腾,冲击着石壁,但声音确实已经小了很多了。要是按玛利多诺多尔的说法,这就是从月光岭中将汇入星溪的那道洪流。她眨了眨眼,震耳的轰鸣还在耳际,但眼前已经暗了下来,光影摇曳,黯淡的晶光。   并没有什么肚脐一勾,像是置身投影中,最平淡不过的转场。一个呼吸他们就已经身在一个小小的石洞中。有个山羊人快步走了进来,之所以认得山羊是因为他头两边那两只垂下的耳朵和头顶上那极具标志性的羊角。他穿着色调单一的灰亚麻布衫和裤子,贝莉儿注意到他伸出来的手掌也是很奇异的,虽然手指长而分开,可以做灵活的拿取动作,但只有三个指头,而且非常像羊蹄。   也没什么毛病,本来人家就是山羊人嘛。杜维因随手将卷轴扔给他,他检查一番,在卷轴上做了个记号,随即还给了杜维因。红龙当先一步走了出去,贝莉儿便被玛利多诺多尔拉着跟上。石洞外是一条长长的通道,还有不少通道开口纵横交错,但这一条通道最粗,应该是主通道,这样曲折地向前延伸,能看见尽头出口那一点的天光,不过最亮的还是墙上插着的火把的光芒。   贝莉儿沿着边沿走,她注意到这条石廊的质感是和普通的石头好像不太一样的。更暗、更晶体化,后面的深处远远地传来一种微弱沉闷的敲击声。“矿洞。”一个只有贝莉儿腰那么高的什么奇怪头的人推着车子卡拉卡拉地在他们前方横穿而过,他大约是这类不速之客相当视若无睹了,根本就当做没他们这群人,她还没反应过来玛利多诺多尔就下了结论。   杜维因:“我也只知道是山洞,不过什么洞也没差别吧。”   玛利多诺多尔就是觉得很不自在。在月光岭如临大敌地做掩饰,杜维因这样搞得他跟白痴一样,或许可能这混蛋才是个白痴。他一边关注着贝莉儿防她走不稳,一边不满地开口,基于他们都知道的理由他没有说得太明显。“你应该谨慎点才对,还是你知道那边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杜维因倒也没多耍花样:“我知道这里没有。”   洞口越来越近,能看出外面是树林,好像是一座小山的前方,一片翠绿的林子景色清新地立在面前。单看这里确实不太像平原,贝莉儿挺好奇素食兽人的雪溪谷到底是什么样。杜维因正好说:“这里走过去三小时左右就是雪溪谷了,我们可以去驿站租个蜥蜴。”   “蜥蜴太慢。”   “要不脚,要不蜥蜴,反正我不租亚龙,我没钱。”杜维因相当光棍。他们谈论着走出洞口,突然就嗖的一声,一道棕影飞快地掠过贝莉儿面前,溅起泥土点点,差点把她撞翻,把她吓了一大跳。玛利多诺多尔忙把她拉到身边:“莉莉你小心点。”她惊魂未定地点点头,还能看见远去的是头……是头公梅花鹿?鹿直接脚歪了一下,还能看见它身上捆着大包裹,好在它反应快,敏捷地跳开了,一步不停地继续往前跑,一边跑一边愤怒的回头喊:“搞什么啊蠢材!走路看路行吗!”   鹿还会说话的啊?!贝莉儿惊呆了,杜维因龇着牙在山壁上一抠,随手就是一块石头,抡圆了胳膊就扔!鹿直接被丢中屁股,嗷的一声往前一蹿一蹦三尺高。红龙在后面继续松手指关节啪啪响:“你个蠢货搞清楚你在跟谁说话?谁是蠢材?!”   “我我我是蠢材!大爷饶命!”鹿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头都不敢回,矫健的身姿飞逃一样跳跃着消失在林间,角上捆着迎风飘摇的黄色带子。玛利多诺多尔主动朝她介绍:“看见那条黄色带子了吗,那是驿站送货的鹿人成员。所以教训一下就好了,不能杀,要不治安队会来找你麻烦。”   贝莉儿:“……”她沉默了一下不知道哪个更槽。再往前走两步,踩到一片草丛里,然后脚后跟又被冒冒失失地一顶,她呆愣愣地低头。小黄已经从她身上跳了下来扑到草丛里把一只兔子撞翻在地。   小黄以前是和贝莉儿一起身经百战的!它威武地把兔子按个底朝天就啃脖子!兔子徒劳地在它爪下挣扎,扑腾耳朵和四肢,贝莉儿听见它哭喊:“救命啊妈妈,有兽欺负我!”远处的草丛里应声冲出一只巨兔,足足有贝莉儿半身那么高,翕动着三瓣嘴和怒意熊熊燃烧的血红眼睛:“陌生人,管好你的宝宝!不然我要叫治安队了!”   贝莉儿:“……”战鼓平原比她想象中更神奇。 第109章   在这之后惹事的小黄就被玛利多诺多尔强行塞给了杜维因抱着。红龙不情不愿地举高这只炸毛的吱吱, 不耐烦冷漠的火红色竖瞳与惊惶的黄色大圆眼睛对砍, 那里面可没有多少对小兽的怜香惜玉之情。   “哼!”他龇了龇牙最后还是把小黄搂在胸前——小黄直接炸了毛。贝莉儿感到很不安:“那, 对不起, 我会看好小黄的,不会给你们造成麻烦。”都是她一下子没抱牢才出的事, 巨兔妈妈拿着那个叫治安队的烟花弹跟拿着超级武器似的,一个劲地叫着要他们赔礼道歉。杜维因想直接动手打昏这对不识相的兔子母子, 但玛利多诺多尔严厉阻止了他并要求他交出钱袋来。   红龙是不会在这种地方拆好朋友的台, 他不情不愿地甩了个钱袋过去。玛利多诺多尔翻了翻,杜维因真的很穷, 他确定里面只有铜币和几枚银币以后就把这个钱袋给了兔妈妈。   “你搞什么!”杜维因特别不爽地瞪起眼睛:“要叫治安队就叫啊!我还没告那只蠢兔子躲在草里挡我们的路!”   玛利多诺多尔提醒他:“最近五年兽人部落在长老会里轮值的是独角兽连恩, 前年刚换届的,你忘了吗?”   杜维因噎了一下,顿时开始骂骂咧咧。“这可是我身上最后一点钱了!”但是没有再讲什么挑衅治安队的话。这可奇了,怼天怼地爱打架红龙绝对不怂, 那是谁还能让他——我是说, 一点儿无关紧要的仁慈?贝莉儿迷惑不解:“独角兽怎么了?”   这也要从长老会的轮值制度说起。佣兵公会说白了除了一些资源调配和实力权衡,其实长老会大部分时间还是裁决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比如商贸合作、政治外缘的处理,几方冲突的调解, 或者通缉犯的裁定——毕竟不是所有种族的大佬们都乐意坐在座位上看一地鸡毛, 他们之所以被选中是因为令人仰望的实力, 无论那些实力是来自武力、魔法,还是知识。   可以想见轮值制度的出现就是理所当然的了。由各种族根据自己的需要自由裁定轮值时间, 轮换长老会成员。兽族部落的时间是五年,这一届轮到的是战鼓平原素食届大佬,独角兽连恩。独角兽嘛,高傲、温柔、圣洁,而且还特别护短。   “战鼓平原一直挺混乱的。”玛利多诺多尔说:“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起争纷,毕竟,莉莉你也看到了,有时候很难分清兽人和野兽、魔兽之间的区别,毕竟有一些情况没法仔细分辨,那就容易、容易……”他想了一会儿找那个合适的词:“容易误伤。”   而连恩特别暴躁护短。除了跨地区通缉需要在联合会议上提议,本区通缉是长老可以直接下达的决策。每轮到他轮值的时候战鼓平原上的通缉犯就会多如过江之鲫。有人误伤,被人告发,被扣通缉令,佣兵们狂欢围追堵截,然后各种误伤、混战,可能有人兴致勃勃去打怪,结果打到最后突然发现自己被剥得只剩下内裤。龙们绝对不是怵这种傻逼一样的通缉,但很烦这种骚扰而且不想引人注目制造麻烦也是正常的考虑。   “但这段时间雪溪谷和大营地倒会清净很多,外来的商人、观光客和本地的素食兽人都非常欢迎连恩轮值长老。”思考了一下再加一句:“佣兵也很欢迎。”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去年自然也是打劫通缉犯的一员。通缉犯的私人财产是可以收归缉拿者所有的,这简直是天降横财。   杜维因哼了一声:“钱那么少,我才不欢迎。”他是睁眼说瞎话,去年抓得最开心的就是他。红龙永远唯恐天下不乱热爱干架,玛利多诺多尔才是嫌钱少不想动的那个龙,不过他决定不说话。   这期间杜维因又换了好几个姿势抱小黄,搂在胸前觉得碍事,放在肩膀上觉得不爽,夹在腋下又觉得麻烦,最后他把小黄拿根绳子拴起来挂在腰带上。长耳朵炸毛炸得不行了开始假死,四肢下垂摊在腰带上像个死兽。贝莉儿频频侧目,收到红龙一个凶狠的瞪视。   她打了个寒噤,只好赶紧回过头,暗自祈祷小黄不要出什么事。玛利多诺多尔看出她的担心,他扭头提醒杜维因:“对吱吱好一点,它精神太差治安队可能要上来问的。”   杜维因的回答是戳了戳小黄,小黄“吱”的一声尖叫,尾巴再次蓬蓬炸开。玛利多诺多尔打量了一下:“等到雪溪谷给它做个化装。”这样子一看就是吱吱,也是有很多人知道龙养吱吱的。虽然这次真不是他们两养。   树林中有一条分明的小路,这就是那头黄带子梅花鹿跑过的路径。比较曲折,还要爬上石坡、涉过溪水,穿越瑟瑟的林间。   贝莉儿看见了非常多动物,阳光很好,几只鹿和羊结伴来饮水,吃着草聊天,见他们路过就默契地让开道路,还兴致勃勃地打量,贝莉儿听见他们谈论杜维因腰上那个宝宝——这回是杜维因的宝宝了——到底是什么种族的混血。如果说这是那种小镇里的主妇家长里短,大惊小怪地对所有外来者横加揣测,这就毫无违和感了。当然也是由于这三个路过的人看起来都非常整洁漂亮无害。连恩毕竟也只是一种威慑的手段而已嘛,主要是因为贝莉儿那一脸好奇看来看去,见他们看过来目光对上就立刻给一个友善的笑容的举动也非常亲民。   涉过溪水就进入一片美丽的黄树林围成的草地。这里看起来不像秋季,秋季的叶子更加火红、更加浓烈而靡丽,这片黄叶子盛满了树冠,一片连一片,笔直的树干挺立,上空是一片如云的黄海。草地嫩而松软,颜色翠绿欲滴,像绚丽的绒毯或是河流。大小的石头遍布在草上,兔子、松鼠和几只猴子的幼崽若隐若现,不停地扑来扑去做游戏,高兴得叽叽喳喳地尖叫,一起玩一只滚来滚去的球。   这片草丛后面才有路,但还是能看到有直线连起来的地方是一片倒伏的草。她也很高兴地看着他们玩耍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拉了拉她,向上面一指:“莉莉要和这位女士打招呼吗?”   树上慢慢地探出一个大鼻子的头,那是一头巨大的无尾熊,只比贝莉儿小一号。贝莉儿怔了怔,仰着头本能地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女士?”   “……你好,过路的旅人。”树袋熊女士顿了一会儿回答了她。那是一个沉稳和蔼的声音,这只树袋熊的年纪或许已经很大了。但她看着树下站着的女孩儿,甜美可爱的莉莉花,笑起来总是很阳光很能欺骗人的,当然这怎么能算欺骗呢?她总是温柔可亲,对一切都没有坏心和那些无谓的傲慢。玛利多诺多尔顺理成章地后退一步和翻着白眼的杜维因站在一起。“你们是要去驿站吗?”树袋熊问。   “是的呀。”贝莉儿开心地回答,因为一路走来看过的奇幻景象,她的笑容到现在还没下去。“您好,那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我在这儿看护这些孩子。”树袋熊回答她:“很恼人的活,不是吗?这些小孩真是精力太好了,我得看着他们不让跑出这片草地,让他们的爸爸妈妈安心干活挣钱。”   贝莉儿肃然起敬,原来在这里已经有托儿所了!她真诚地说:“这很辛苦啊!您真伟大。”   树袋熊的眼睛弯了弯,“谢谢你的夸赞,亲爱的。”她主动指了路:“再往前走半个小时,就是驿站了。祝你们一路顺风,孩子。”无尾熊的头重新缩了回去,   “谢谢您,女士。”贝莉儿高兴地告别。他们加快脚步走了过去,一走出去杜维因就全身鸡皮疙瘩地龇牙。“哼,素食兽人。”   这种实力低下的家伙怎么可能获得龙的注目,放在从前,不要说这样好言好语地搭话,他们一个头都不敢在伟大的巨龙面前冒!看个孩子!伟大!这有什么可伟大的,伟大的巨龙居然要和这种行为相提并论!要不是看在贝莉儿有姘头靠山,他早就neng死她了!   玛利多诺多尔倒是没放在心上,自从和贝莉儿一起后他的观点改变了不少,他曾经在与她一起度过的日子中看过那么多平凡的美好,他明白她真的会为这样微小的闪光和快乐而欢笑。玛利多诺多尔也正在学着享受这样的乐趣,有时候俯下身来与草芥对话也常有收获。   “莉莉这样能帮我们避免麻烦。”他暗示性说。只有贝莉儿才没看见那头树袋熊藏在树后的爪子拿着烟花弹。   “以为谁不知道这条路走到尽头就是驿站似的。”红龙继续翻白眼,他没法理解玛利多诺多尔,杜维因坚定地觉得曾经的好伙伴是为爱昏了头,是堕落了!他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自己上场抢男人吧。杜维因憋着气,泄愤地戳了一下在他腰带上试图装死的小黄,小黄委屈地继续扑腾起来。   “但这条路确实没有走过。”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以前是直接从月光岭前往驿站的。他们之前就打听好了行程,因为不想陷入素食兽人的海洋中而直接从驿站搭了巨翼鸟飞去大营地。   贝莉儿好奇地问:“驿站是什么样的呢?”   驿站嘛,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   “你很快就可以看到了。”他说:“驿站挺漂亮的。”这么说的时候他拉着贝莉儿朝路边让了让,一头身上捆着包袱、角上扎着黄带子的灰羚羊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你听到水声的时候就可以看见驿站了。”   水声?驿站建在水上吗?贝莉儿百思不得其解。据说这里都是素食兽人不是吗?然后他们又走了大约十几分钟,贝莉儿果然开始看到了一条河。   从旁边的密林中穿出来,弯曲的河,还有一些浑浊,有一些急,急着冲出河岸,拍打岸边激扬的浪花。黄带子多了起来,十几头鹿、羚羊、马,他们扬起四蹄,背着包裹在草地与碎石上疾驰,声如叩击。沿着河流前行再前行,然后他们转过了一个弯——   呼啦,有巨翼在贝莉儿眼前掠过,铁灰色的巨鸟振翅向上翱翔,足足几十米的长宽,惊人而壮观的大。它背上有细细无数的尖叫,有人在崩溃的喊:“我的帽子!”“我的鞋!”“我的箱子——!!!”这些东西像雨点一样向下掉,一直坠入瀑布潭中,掀起好大一片水花。一缕灰线娴熟地游过,是灰鳗海族如蛇一般游上来,伸展双臂将这些东西统统塞入水底,尽数运到一边的岸上。蹲在房顶上的牛头人喊得声音都破了:“掉东西的客人落地立刻去登记!不交钱不给送货!”   他们在悬崖上,绿茵向远方蔓延,如一个流畅的河弯,绕过这片小小翠绿的溪谷。瀑布下有栈梯盘绕而上,连接在顶端巨大鲜黄色的木棚起落场上。又一只灰羽鸟起飞了,呼啦——有力的振翼继续带动了无数的尖叫,又有就是要出疏漏的人把一堆的东西洋洋洒洒砸下高空,灰鳗急忙躲避坠物,他长长的尾巴在水面上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而后再次沉入水底。扑通,东西砸在了水上,须臾一会儿,像水鬼出现,扑哧一下就无声沉默。   无数的人、野兽、兽人,咆哮、吵嚷、嘶吼与争闹。黄木的房子,明绿的藤蔓和树木,天蓝的瀑布向下冲刷,水声震耳欲聋。贝莉儿探头向下看,在水潭里,拥挤地开满一片如落雪般的花。   “玛多,”她懵懵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儿是雪溪谷吗?”她觉得她大概明白雪溪谷为什么叫雪溪谷了。   玛利多诺多尔笑了起来:“不是哦,这里是驿站。” 第110章   杜维因觉得自己要受够了。   当他跟着自己的伙伴, 银龙玛利多诺多尔, 还有他瞎了眼地看中的那个女人——作死的他身上还吊着她的一只宠物, 两头伟大的巨龙就这么愚蠢地成了恶毒的人类的跟班。他们顺从着女孩观光的惊叹一路向上走, 到那座瀑布的尽头。   起落场就在前方,上面还有三只巨翼鸟, 谁都看得见地互相昂起头颅示威,嘶吼着要打架。打得好, 杜维因只想为它们喝彩, 他想看见血、看见战斗、看见吼叫和宣战,再不济来瓶酒也行!他为什么要跟着那个脑子进水的白痴游览驿站。这有什么好看的?没有见过世面, 对什么都要大呼小叫一番, 娇气的、令人厌烦的人类。杜维因踩中了草里的一块粪便,他的脸顿时发青——他勉强套上脚的靴子是破的。   虽然撕了贝莉儿在布布镇买的衣服缠了脚捆了两圈他也不想踩在大便上!那个女人的鼻子是堵的吗!这有什么好看的!他想碾死腰上那个宠物,用它的皮垫脚,他杀气腾腾地出声催促:“玛多, 我们该去租蜥蜴了。”   “等等莉莉还没看完。”银龙头也不回地说, 继续给伴侣介绍:“莉莉随便看看就好,我们马上就走,这个驿站在战鼓平原两边各有一个。”这么说了贝莉儿也没办法拒绝他的兴致勃勃,全场看起来只有这个恋爱脑在膨胀。“对一些佣兵来说是商队的中转地, 不过大部分时候用来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租借蜥蜴或搭乘巨翼鸟去三座城市任意一座。”   这么说的时候他们正好跨越了桥。汹涌的河水咆哮, 从远处的山岭中穿梭而出, 一路向这里奔流,在山谷中倾泻而下。水花飞溅, 面前有一列马队疾驰而过,玛利多诺多尔拉了拉贝莉儿让她避过溅起的泥土。这群马队背上都背着铁器,迈开四蹄向前驰骋,当它们到达瀑布上方那座巨大的露天仓库中,贝莉儿看见领头的那匹灰马抖抖鬃毛,突然变成一个一溜灰发从脑后垂下的高大女人。   “巨炉城的最后一批斧头送到了!”她厉声喝,几个牛头人便应声走上来,她背后的马们乖乖地排成一队等着他们将身上的东西卸下来。旁边还有人对着钉在板上的布告栏指指戳戳,“不,这个任务不行,我们时间不够……”   “你得仔细想想连恩!我们不能回头去啸吼城……行程被拖累了。”   这里像一个市集,到处游荡的动物、行李、七七八八的东西,那些食物、草料、树木、商品和工具的半成品。过了桥就能看见那边有一块天然拦住了悬崖的巨石,一群大蜥蜴被圈在围栏中,不耐地甩着尾巴爬来爬去。   雪溪谷这儿的蜥蜴也都是素食,因此它们不像贝莉儿曾经见过的那样是火红色的,而是不起眼的黑褐色。巨大的头颅和眨动得非常缓慢而专注的大眼睛,看向他们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点汗毛立起。   虽然溪谷很美丽,鲜明而灿烂的夏日尽头,花朵燃烧最后一点繁华。但走到近处会发现可能事情和想象中有那么点差别。草里沾满了粪和泥,迎风偶尔会飘扬来一股劣酒的怪味,各种各样奇怪的掉落物。老天作证贝莉儿其实挺想走的,但是玛利多诺多尔兴致那么高,她不太忍心打断他。“大营地没有驿站吗?”贝莉儿问。   “大营地有一个围栏,想抄捷径的话去那里等着,等到有空位的蜥蜴和巨翼鸟交钱上去就行了。”玛利多诺多尔回答。大营地是商贸城市,百分之九十佣兵团和商队的目的地,通常这群人衣着破旧、作风邋遢、喜欢随身带着酒瓶灌醉自己幕天席地或押运大队货物,这种人当然不喜欢租借驿站的蜥蜴和巨翼鸟。   这里也有几个孩子挎着小篮子游荡在人群中,有一个小羊男孩和贝莉儿对上了视线——那下垂的耳朵和露出短裤外的蹄子腿,还有那头卷绒绒的白头发,都无疑显示他是头可爱的小羊羔。贝莉儿下意识地冲他一笑,羊正太就立刻眼睛一亮地凑上来:“小姐您需不需要买地图!”   红龙啧了一声愤怒地站住脚,他已经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贝莉儿愣了愣:“什么地图?”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立刻跟着顺从地停下,藏在兜帽下投过去的眼神肉麻讨好得要让龙炸鳞片。他用杜维因这辈子都没听过但这几天不知道几次听见过了的轻声细语抢先说:“这个也是雪溪谷和驿站常见的……”   就好像需要你这白痴介绍似的。   “是独角兽连恩大人的地图。小姐需要吗?有了地图您就知道去哪里玩了!包括今年在内的未来三年的推荐游览地和禁区。注意事项、回避种族、回避地点、节日庆典,只要二十个铜板!战鼓平原马上就要到秋季的求偶节了,我们正在筹备一场狂欢,小姐!”   羊正太这么脆生生地说了一大堆话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回头看着杜维因,杜维因用白眼作语言回答他“你还指望地图变过,蠢货别浪费钱老子没钱!”银龙随即回过头去继续献殷勤:“莉莉要不要买一张?我以前买过一次,地图很有趣。”杜维因瞪大了眼,这家伙是根本没看懂他眼色还是想打架的?!   玛利多诺多尔主动掏出钱袋付了钱,又认真地拿起地图收好:“等我们安顿下来我教你怎么看地图。”杜维因在后面上下打量自己曾经鼻孔朝天的傲慢伙伴,开始怀疑是不是法师塔真的偷偷摸摸换了龙。曾经红龙好歹还会对送上门来的美人挑挑拣拣,银龙完全是不屑一顾。“各种美人有各种美人的好处。”杜维因曾经喝着酒这么糜烂地劝告过玛利多诺多尔:“兄弟,你应该试试的,不一样的床伴,不一样的享受!”   银龙始终横眉冷对,他坚信没有自己美丽的女性也没有多看一眼的必要。“连我都比不过的人有什么好看。”后来他也有见过一些能与巨龙美貌相提并论的种族,秀丽的精灵,妖媚的海族。玛利多诺多尔与精灵谈论哲学与艺术,将他们引为至交,他又与海族谈论生意,用空间道具交换海中财富。他只是说:“我不喜欢她们。”又不愿意像杜维因一样逢场作戏。   银龙永远这样的冷淡矜持,像是脑子里缺了那根弦,高高立在云巅,不为世俗红粉垂眼,杜维因每次都用这个嘲笑他,直到他等到这个人——这个丑得让他憎恶的女人。银龙甚至每天晚上守在床边给她盖被子,看着她睡着一晚上就等着早上起来和她说一句“早安”,再交换一个拥抱。   她全身上下哪里有好?黑眼黑发,小得像个孩子,一捏就断的骨头和平庸的脸。如果是因为那手厨艺玛利多诺多尔才沦陷的话,过去一年多里热烈追求他的那些美人都应该冲去厨房拿把厨刀自杀谢罪。   然而可怕的是杜维因发现恶心的还没完。他们在蜥蜴围栏前停住了脚,都准备进去挑蜥蜴了,贝莉儿偶然看了一眼巨翼鸟想起来的谈天:“玛多还记得我们一起飞的时候吗?”啥?他还带她飞过?!我的龙神啊。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改变了主意:“如果莉莉还想飞的话我们就租巨翼鸟。”   “啊等一下我只是随口说说……”矫情。   “没关系,我也很喜欢。”玛利多诺多尔微笑着说:“我也很怀念我们一起飞的时候。”做作,肉麻,可怕,恶心。杜维因木着脸跟在后面装作自己死了,腰上挂着的宠物可能因为被绑久了又可怜巴巴地叫起来,现在杜维因想打人了。   坐蜥蜴杜维因的钱还够,巨翼鸟就不够了。玛利多诺多尔帮他补足了部分,那袋金币还剩下最后几枚:“记得还我。”红龙已经率先坐在鸟背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用白眼翻死他:“如果不是你要坐鸟我还可以留点钱吃饭,你还想要我还钱。”玛利多诺多尔不为所动:“酒馆里多的是人请你吃饭。”杜维因最擅长这种事了,他从月光岭酒馆大道一夜风流后就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喜欢满世界骗,啊不,我是说,让美人主动请他吃饭。   那能一样吗!有钱的时候让人家请你和没钱的时候就是情趣和猥琐的区别!一代风流浪子红龙冕下才不这么干呢!他龇了龇牙凑到他旁边小声说:“要不我就让你女人请我吃饭。”   玛利多诺多尔的手暴起青筋。杜维因毫无畏惧。   飞行的速度是很快的,巨翼鸟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雪溪谷。而终点在天上也完全可以看得见。沿着瀑布下的水潭,水潭引流而出的河水,一路如玉带向远方蜿蜒,一直到一座更加大的溪谷中。和驿站这边的明黄翠绿不同,那座溪谷是一抹醒目的雪色。   明显那就是雪溪谷了。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也是第一次看见。不是他们没路过,是他们直接左眼进右眼出。以至于玛利多诺多尔想了很久才想起来一个导游小故事。“对了莉莉有件事情你可能会觉得有意思。”   “什么事?”两个在前方一搭一唱地捧梗,像一对彻头彻尾的白痴。巨翼鸟上还有人,杜维因板着脸只想装作不认识他们,但当然不可能。他觉得就算是跟在后面听这段话也是严重的精神损伤,敲点钱完全没问题的。没错所以到酒馆就这么干。   “按理说应该是雪溪谷靠清泉绿林那边不是吗?”玛利多诺多尔说:“啸吼城,肉食兽人,在清泉绿林边,雪溪谷,素食兽人,在月光岭边。按正常的道理说,它们当然应该反过来。肉食兽人和矮人,素食兽人和精灵。”   当然这才是更正常的安排,种族之间特性与习俗相当难协调,贝莉儿果然觉得有意思。“那是为什么现在是这样的?”   玛利多诺多尔:“我也好奇过这个问题,不过我和战鼓平原的人关系不好,我去问了精灵。他们说虽然雪溪谷和他们更谈得来,但他们怕清泉绿林砍价。”   贝莉儿瞠目结舌:“砍价?”精灵会砍价?!“他们也会砍价?”   “事实上,我认识的精灵们对砍雪溪谷商品的价是很自豪的。”玛利多诺多尔:“他们也做生意啊,当然会砍价。”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不过想一想还是会觉得确实颠覆精灵既有印象的,要不玛利多诺多尔也不会专门说这个段子来逗贝莉儿开心了。杜维因现在开始觉得坐在这里的自己是白痴。小黄没坐过飞鸟,吓得亮出爪子扒在羽毛上,他不得不把它抓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要不就要坠机了。   他们很快降落在溪谷上方的一片平地,一片雪色的雪溪谷,上面还是茵茵绿草,向下望去越靠近城中越是开满了白花,香气扑鼻,迎面而来的浓烈得能让人跌一个跟头。红龙铁青着脸地先一步站起来大步走下鸟背,谁都不知道他干嘛那么不高兴。不过自从重逢以来,杜维因就常常这样喜怒无常。玛利多诺多尔不以为意,在他背后抱着贝莉儿向下走,免得她不小心跌倒。   然后杜维因的脚步突然停住了。他站在鸟翅膀的边上,堵住了大部分人的路。一个游吟诗人抱着竖琴在背后叫嚷:“前面的快让开!”红龙突然回头瞪了他一眼:“让什么让!滚!”玛利多诺多尔在上方没有看到杜维因的神情,就看见那个诗人吓得从三米高的鸟翼上直接滚了下来。好在他抱紧了竖琴没有损伤,就算这样仍是连滚带爬地跑了。杜维因在狂怒,幸好仍有一些理智,他没有放出龙威。他走到他身边:“杜罗罗,你怎么了?”   红龙第一次回避了他的注视,他撇过头:“没什么,我想起点路过这里的事。”玛利多诺多尔只本能地知道有事,杜维因看见什么了?他警惕起来地看了看前方。前方是栈道,来来往往的人。然而这时红龙就懒洋洋地举手交握在脑后,几步轻快地跳下来跃到地上。   “好了,”他伸了个懒腰,当先往前走去。脸上是轻松笑意,眨眨眼,眼睛都弯起来,火红的眸色似乎有些深,但细一看也没有什么区别。“我们去交进城费吧,玛多你出钱。”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会,贝莉儿悄悄拉了拉他的衣服。于是他决定先不说什么,他也没有忽略杜维因的眼神放在了贝莉儿那只手上:“好。”他也跟着跳下了鸟翼。 第111章   巨翼鸟降落的地方是雪溪谷外的一块巨大的草坪。往前方不远就是城门, 这里实际上也是山谷, 能向后看见一片错落有致的黄色房子搭建在地上、岩壁上和最上方的树林中。一条条的盘上崖顶的平台上满是小屋, 长而削瘦, 很多只是简单地盖着草顶,墙壁则是一个栅栏的样子——许多本地居民都有攀山的能力和变回兽形睡觉的习惯。城门不是平常认知中的那种大门, 而是一道关卡的样子,巨大的铁栏向内分开, 河流从中间穿过去, 蜿蜒地流向远方。   山谷中开满了花朵,一片洁白的雪色。门口也有不少小孩挎着篮子走来走去, 向每一个看起来和善的客人兜售地图。玛利多诺多尔对这种事很有经验, 他让杜维因走在前面。“干嘛?”红龙不爽地抗议:“我就活该当挡箭牌?我不要!”   玛利多诺多尔干脆地:“给你一银币。”   杜维因真的很缺钱,钱袋里一枚铜板也没有了,巨龙怎么可以没有钱!于是他还是臭着脸当先走过去。   竖瞳一向是肉食动物的标配,不用张开嘴露出尖牙, 那也是掠食者的视线。虽然红龙那美艳的容貌不用笑也能晃得让人腿软, 但也只有几个姑娘在旁边脸红地窃窃私语,时不时地小小尖叫。小孩子们还不到看脸的年纪,全都飞一样地避开了他。   走到城门边的时候要交进城费——说是进城费不如说是买花的钱。河边有张桌子,桌子旁是几大筐花篮, 挤挤拥拥地堆满白色花朵。桌后兔子小姐头顶上还顶着两个萌哒哒长耳朵, 笑眯眯地说:“一人一银币。”她穿着一件非常有特色的长袍, 无领短袖,毛茸茸的手露出来, 灰色的袍子一直拖到地上,胸前别着一朵三叶草形状的骨饰。   玛利多诺多尔付钱换来了四朵花,就是这里满山满谷开遍的白色花朵。兔子小姐手指头在花心点了一下,中心的花蕊从黄色变成了金色。   “欢迎来到雪溪谷,请保护好花朵,并注意不要离开战鼓平原,否则要再花钱买花哦。”这么说着就送走了他们:“来下一个。”旁边的守卫是一个高大的牛人,他看了一眼杜维因,大抵是因为这样美貌的肉食派如果来过这儿不会没印象,所以断定他是第一次来雪溪谷,神情有点警惕,但瓮声瓮气地向他介绍一句:“肉食者的居住地进门右转。”   玛利多诺杜尔帮贝莉儿将花别在肩上,然后自己也别上。小黄的花翻出了从前圣诞节的毛线绳穿过吊在脖子上,贝莉儿有点明白又不太明白,她问:“这个是为什么?”   “是和月光岭的签名纸一样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解释。只是两边分辨旅客的方式不同而已。战鼓平原不戴花尤其危险一些,因为这儿治安相当混乱——很难分辨对面是人是狗,通缉犯也特别多。很久以前兽族部落就强制措施,外来人要这样戴上萨满做过祝福的花朵,证明你是正当手段进城(无法变成人形的兽人也会戴上类似的标志以防误伤)。如果没戴花实力又不够强,见钱眼开的佣兵很容易把你打闷棍带到公会去领赏金。   连恩非常支持这种行为,所以每当他轮值的时候戴花的人就特别多——虽然他自诩是和平主义者。   当然给外来人使用的旅店和商店都在平地上,沿着星溪两边鳞次栉比地盖起来的高脚小木屋,贝莉儿这回就注意看了,来来回回的人们混杂着各种各样的形状,马头、羊角、牛耳朵、伸出衣服外的手和脚。海族在不远处的码头上推着小船招呼客人,花海从空中纷纷扬扬飘下的花瓣,是夏末了,骄阳如火,映入溪谷中被无数的枝叶折射而下,光斑跳跃在波澜里,却是如此地温柔。   杜维因毫不犹豫地右转,向前走一段路就能看到给肉食者圈的地盘了——挺明显的,一条街的起点直接插了一个画着尖牙竖瞳大怪兽头的招牌——据说是因为画什么肉食兽人的头都会被抗议,但最后还是被抗议说这种怪兽画得跟恶魔一样这是侮辱。   在街上穿梭的有着这样特征的兽人数目突然暴涨了三倍以上,几乎个个两米多高的虎背熊腰,腰系皮裙露着一身腱子肉,彼此对话是混杂着吼叫的大嗓门。这儿也有人类和羽族,但大约是身材不够看的,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面前望过去是一排风格各异的房子,木的、石的、皮的和帐篷的,大大小小排到了尽头远到几乎看不见的喷泉。对喷泉那里就是城中心的广场了。   他们选了一家石头旅店落脚,老板娘是头美丽的母豹。对,是真的母豹子,有豹子头那种,皮毛油光发亮,圆圆的耳朵、黑而大的鼻子,兽眸锋利,笑起来的时候尖牙闪闪,一见美艳的红龙就抛了个媚眼。杜维因趴在柜台上笑眯眯地托着下巴和她聊天,用一顿晚饭换来一个七折优惠以后(晚饭也是老板娘请客)把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毫不客气地赶进房间里。   “我要去买斗篷和衣服。”他伸手党:“给钱给钱。”   房间在三楼,石头温度进门都能让人打个寒噤。贝莉儿忙着生火和翻着空间戒指里的肉寻思午饭,玛利多诺多尔把钱袋掏出来分了一半给杜维因。杜维因思考一下:“不然把你的衣服给我穿一下。”   “不要。”玛利多诺多尔拒绝:“你穿得这么好出去买东西人家会宰你。”   说得很有道理,所以红龙还是骂骂咧咧地原样转身要出门。玛利多诺多尔提醒他:“吱吱呢?”小黄还装死挂在他腰带上当兽形装饰品。杜维因想起来地掏出一块破布把它包起来:“我带它去。”带着宠物/儿子更能装可怜。玛利多诺多尔:“带点饭回来。”   杜维因第一反应讥笑:“你不让你的厨娘做饭?”   银龙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他:“第一天来雪溪谷,让莉莉吃点当地菜。记得买点带叶子的。最后,她不是厨娘。”   杜维因虽然不爽地横了贝莉儿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地走了。他脚步很轻,几乎听不见走廊上的脚步声,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将斗篷脱下来,他倚在窗台前等了一会儿,直到看见伙伴的身影出现在门外,那头火色的长发消失在角落中,他回头叮嘱贝莉儿:“莉莉在房间里待着不要出去。”   贝莉儿摆弄着盆盆罐罐,她回头善解人意地看他一眼:“我给你们做蜂蜜里脊吧?这里有火。”毕竟这里不是旅店,壁炉里也不是魔火。玛利多诺多尔抱她一下,随即身影在原地消失。   杜维因的脚步很快,他明白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儿。所有的商店都是由好到差的程度,从城中心向外扩散。巨龙当然什么都要最好的。大约是最近准备过节,广场上四处树立着花柱和花环带子,围着喷泉是一个非常大的集市,吟游诗人弹着竖琴唱歌招来顾客,大大小小的帐篷缤纷地堆在地上,帐篷前的摊子上堆着各式各样的商品。衣服、武器、稀奇古怪的小配件和魔法道具,最多的是花朵,生的也有,烹调的也有,编织的也有,五颜六色,多彩而纷繁,有些兔子或小羊牵着人形母亲的手叽叽喳喳闹着要买,拿到手的下一瞬间就塞到嘴里吃掉。   他饶有兴致,于是没进商行,而是在广场上一个个地逛过去,这边停停那边停停,感兴趣的都拿起来看两眼。最后一个跳舞的蛇人的摊子吸引了他。摊子上主要是杂货,杯碗瓢盆配饰日用品,支在上方的架子上挂着一件件的斗篷,布的和皮的,绸的和金铁的,每一件的胸口上都缀着红色的火焰。当然红龙喜欢这样的东西,他先蹲下来翻看下面配套的靴子。   蛇人在原地游了一圈停下,欣喜地招待新顾客:“您好,我是罗兰。”他也是条红蛇,长长的尾巴尖儿在地上打了个圈欢快地摇摆。瞳也是红的,尖竖的,浅浅的红色,像晕染的花朵。   蛇人在兽人中是容颜相当秀丽的一支,这个看上去还很年轻的少年也是非常典型的美丽。赤裸的上身穿着小褂,短短的红发直直地垂在肩上,挡住大圆耳环的耳垂叮当摇晃,尖尖的下巴,红唇妖媚。他露出一个殷勤的笑容:“客人,我的货物看起来很适合您啊!”他们都挺红的。   “嗯哼。”杜维因不置可否地翻翻捡捡。“这可真难决定。玛多不然你来看看?”他头也不回地说。   躲在角落里的玛利多诺多尔闻声一愣,他们之间差了十几米远,他好悬没应声。谨慎地停了一会儿,红龙头也不抬地挑着东西,银龙以前没干过这种事,他突然一阵心虚,把兜帽又往下拉了拉。   杜维因未必知道他在哪里,但玛利多诺多尔有这个感觉:他一定猜到他跟来了。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自己,他屏住呼吸一会儿突然意识到自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赶快呼出气来,装作若无其事地呼吸。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更加此地无银三百两了。虽然他很羞愧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杜维因,红龙大约是看得不满意反悔,在别的摊子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跑回来问能不能试穿。   杜维因看起来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他。捂着严严实实的兜帽开着魔法站在角落里发呆的神秘人,可能随时会从怀里掏出什么魔法道具大杀特杀。玛利多诺多尔觉得广场上巡逻的执勤队看着他的眼神已经不对了,他在原地无地自容地呆了一会,开始觉得自己应该羞愧,最后悄悄离开。   “当然可以试穿啊,您要进去吗?”罗兰比着身后的帐篷对杜维因笑起来。杜维因撇了撇嘴说:“那进去吧。”   帐篷也是火红色的,顶上缀着迎风飘摇的大羽毛。布料上有时候风掠过,起伏的时候能看见华丽闪闪的波光。少年拿过衣服,恭敬地搭在胳膊上,掀开布帘请红龙进门。杜维因大步走了进去,布帘放下来的时候,整个空间突然一静。   什么都听不到了,这个世界安静而隔绝。罗兰脸上仍是不变的笑,他声音低柔地说:“您请坐。”面前是一把舒适的靠背椅。“砰!”一声巨响,杜维因一脚踹飞了椅子,然后他一把拖过了罗兰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木头撞在帐篷布上,好像撞在坚硬的墙壁上,可怕地震动一声,随即落在地上,哗啦啦,它散了。   红龙低下头来,将蛇人少年的脖子整个捏断。落在地上那一头烈烈红发,荡过风一样的凌厉。没有进门时轻松的笑容,他神情阴鸷,那一双锋锐如刀的竖瞳火烧一样的冰冷。那是杀人的表情。   “你来做什么?”   那个头颅滚在地上,腔子里冒出的不是血,是吸饱了血的绿枝。杜维因飞起一脚把头也踢飞了,罗兰掉在地上,头滚了两圈,停下来的时候眼睛还对着他。杜维因厌恶这双眼,于是绿枝穿出了他的眼球,扑啦啦,眼球掉在地上,漫出一地的叶子。   可是罗兰的嘴没有被封,他笑了起来:“客人,只不过是请您坐下,椅子也没有得罪您呀。”没有咽喉和声带,那声音是沙哑的气音,带着蛇类特有的嘶嘶声,寒冷而阴森。罗兰弯起红眸,和杜维因比起来,竖瞳和秀气的脸庞和五官,明明是柔弱而任凭欺凌的气质,他再停下笑的时候,声音突然变了。清脆的笑,像女人一样婉转而自得。   “何必这么生气呢?”头说。“我来看看你的好朋友嘛。” 第112章   杜维因这回是真的想杀人了。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当然是他的逆鳞, 触之即死, 而这颗碍眼的头将他们当成谈资和调笑的开场。他连敷衍的冷笑都没有一丝露出来, 紧抿的唇角硬得像块寒冰。当他一脚将那头颅碾碎的时候, 咔嚓,脑子里涌出来的不是脑浆和血, 而是雾气。   黑色的、浓稠的、盘绕在头颅里的雾气,那根本是一个空旷的壳, 头盖骨像脆弱的玻璃, 被红龙踩得四分五裂。短枝从里面倒出来的时候还一动一动,是吃人的泥泞。   很难想象这个白皙秀美的蛇人少年身体里是一团黑泥般的雾。血肉是凝固的了, 腔子里面像贝壳吐沙不停地向外吐树枝。还被他捆在腰上的小黄吓得尖叫起来:“吱吱吱吱吱吱!”吱吱大部分总是这么胆小的, 杜维因不耐烦地把腰带一把扯下来,把腰上这个碍事的肉球扔开!砰!巨大的一声,小黄在帐篷脚上滚了五六圈,等醒过来赶紧夹着尾巴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杜维因还踩着这具恶臭的腐肉。他的鞋尖在上面发狠地碾压, 碾碎以后他一把脱下自己弄脏的鞋子, 直接丢到一边烧成灰。他不放过他,于是那些绿枝怎么吐也吐不完。——那根本已经是一个死人,或者说,是个壳, 已经死掉的, 只剩一张皮和骨的肉壳。黑雾驱策着这副皮囊行动, 蛇人少年罗兰是个傀儡,被黑雾背后的主人摆弄玩耍, 最精美的玩具。   当树枝密集到一个程度以后头颅里突然跳出来一颗火焰色的魔晶,指头大小,却亮得耀眼。那是颗变异魔晶,魔晶上缀着无数细如垂丝的金线,像密集的网,诡秘魔纹将这颗魔晶团团包裹。杜维因将它也要碾碎的时候罗兰那无头的身体突然扑过去挡住。   藤蔓刮擦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沙沙声,帐篷里本来就是石板,魔晶下是铺着的一块精美的猩红色绒毯。罗兰的脊背正被踏在杜维因脚下,杜维因面目冷酷地继续向下加力。巨龙之力可移山填海,遑论一个小小的蛇人?几乎是一瞬间少年光滑的脊背就被踩得破裂。脊椎和肩胛骨利落地断开了,而看戏的头颅滚在一边,他发出的声音现在也是沙沙的,像接触不良的暴风里的尖笑。   刺耳、缠绕、恣意而傲慢、让人窒息的恶心。   “力气真大啊。”那个声音格格地笑着说:“比我们上次分别,你看起来活泼多了。怎样,杜维因,你一定很满意洛兰的手艺吧?”   贸然挑衅的下场是一捧突然爆开的火苗,烈火从地毯上开始一路向上延伸,点燃了罗兰的整个身体。无头的少年趴在地上,被扭曲扯裂的身体烧得像块垃圾,猩红色的地毯映衬鲜绿的枝条,刺眼得滴血。它们在几秒内烧成了一捧黑灰,然后不知哪里来的风晃动一下,黑灰如烟飘散。   “我警告过你。”杜维因冷冷地说:“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那又如何?你们的行程不是朝清泉绿林去的吗?你不排斥见到他,却排斥听说他的名字吗?”   “你以为我在乎吗?我的名单上下一个就是他。”   “哦,杜维因,杜维因,你真是善解人意。”头颅笑得更加恣意了。它就是个鬼,在雾气中爬动,搜索可吞下肚的血肉,撕扯生命和灵魂。“你想杀他?当然你不在乎那个白痴的絮絮叨叨,我知道你只想要我来。”   它突然转动起来,在龙焰落到头上面的时候就刚巧地避开。落空的地方龙焰仍在燃烧,石板地面向下侵蚀。“啊,”它侧了侧头,伸出一点黑雾,轻柔地抚平那抹火焰。再姿态优雅地抬起破碎的头来的时候,声音温柔地说:“放你出来真是个明智的决定,你的火焰也比我上次见的时候更加蓬勃而美丽了。”   “看到朋友,精神真不错呢,不是吗,杜维因。我真高兴你恢复得这么好。”   红龙杜维因那能烧尽一切的龙焰在它眼里像是夜空中的烟火,孩子的玩具。只是因为在这里无法战斗而已,银龙会发觉的。杜维因没有再继续追加攻击。   那颗头颅几乎已经被绞得四分五裂了,它滚了起来,滚到红龙脚下。黑雾丝丝缕缕地钻出来,像恶魔的低语,又像蛇的信子,长长地伸出来,鬼一样地缠绕住这块魔晶。   “少说废话,你来干什么?”   杜维因往旁边走开两步冷冷地责问,他别开眼避开这恶心的场景,这不是第一次了,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多看一眼都要作呕。那具破裂的身体随着这块晶体重新回到头颅中间的步骤在复苏。房间中回溯的是短暂的记忆,从尾巴开始一点点地向上塑造。   尾尖,摇摆的尾尖,一点点拉长出现,然后是细长的蛇身,流畅地向上,爬升到大腿。大腿部分是最粗的,有明显的加粗,就像臀部的曲线样子。但因为身体是个少年,没有女孩那样柔润的曲线,在加粗后就自然地延伸向腹部。   那是青涩的、细致的秀气的美丽,蛇身也能看出这种让人想摧残撕裂的欲望,那只是半条蛇的身体,近两米长,巨大地盘绕在焦黑的石板上像块死气沉沉的橡皮糖。然后蛇身在最中间抖动一下,近乎橙红色的鳞片,冷而亮,摇摇摆摆地在帐篷中站立起来。   “你对我比从前冷酷多了。”头颅沙哑地笑:“我说过了,来看你的朋友呀。”   它说话的时候也像是蛇,打量着猎物,看从哪里能找到机会下口。从声音到排列得整整齐齐的鳞片,光是这种感受也觉得是黏腻的冰冷,蛇并不像巨龙那样,巨龙只是体温低,而他们的身体像冰一样冷。黏腻的冷,贪婪的尖牙,恶毒的心。   然后从肚脐向上过渡的就是雪白的肌肤,无头的罗兰摇摆着手臂,腔子伏下来,将一捧又一捧的藤蔓吐出身体。真的没法想象这具细致柔弱的少年身体能吐出这么多的枝叶,尖刺褪出血肉,血肉像水蛭一样地收拢复合。   只是没有极具异域风情的透明小纱外套了,能重塑的仅有躯体,衣服无法追回。于是便大方地露出来那秀气的骨架,上身是莹亮的裸白,温柔而细致的肌肤。罗兰仿佛看得见,他弯下身体捧起头颅,嘎吱嘎吱,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插在头骨中的藤蔓突兀地枯萎。   晦涩的咒语中,闭着眼睛的头也开始恢复原貌。先是头骨、破裂的眼珠、崩开的鼻梁和牙齿,然后覆盖洁白的皮肤,刀削一般利落的发尾平平地垂在肩上,橙红色柔软地向上晕染,罗兰睁开眼睛,双瞳眨动两下,有一忽儿又会觉得那是血漾开的浅红,妖娆而致命。   罗兰将头颅定在腔口,左右挪动两下,重新又变回那个秀气美丽的蛇人少年。他伸展着肢体,调整自己新生的状态,又在帐篷中左右悠闲地游移。他第一眼先是弯下腰来看了看小黄,蛇的身体不像人类那样,红色的长尾就这样盘成一个圈,罗兰从高高的上方俯下,身体灵活地围着小黄绕了一圈。“一只吱吱,嗯哼?你还养了个宠物?银色的毛,是银龙阁下的宠物,却是你带着呢,你喜欢它吗?”   杜维因站在远处没有应声,恐怖的视线在盯着它,小黄那敏感的神经知道红龙是不会上来救它的,它埋着头不敢看外面,把自己往角落塞了又塞,呜咽一声喷了泪。   “真懦弱。”罗兰嫌弃地啧了一声,他伸出自己纤纤的十指,轻轻碰在小黄身上。那指尖是淡红色的,有一个小小的尖端,不利,剧毒的蛇人却能利用指甲中的毒腺置人于死地。小黄瞬间炸了毛。   “它配不上你。你想养吱吱?我可以搞更好的来。”罗兰回头看着他,那态度大约就是杜维因点个头他就立刻可以把这只不合格的宠物活剥皮开膛破肚。   “关你屁事。”杜维因冷冷的道,他自己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没有直接否认。或许是因为不带回去的话没法向玛利多诺多尔交代,杜维因无所谓地想。   罗兰还不至于要拿一只一点儿也不美丽的宠物怎么样。既然杜维因这么说他也就松了手,重新优雅地游回去,从箱子中选了一件短褂穿上,回过头来的时候还若无其事地轻声责怪。“杜维因,淑女可不能赤身裸体,再将我的衣服烧掉,我是要生气的。”   杜维因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蛇人明明是个少年,姿态却柔软魅惑,傀儡的面具后是个自在而傲慢的女人,傲慢得让他恶心作呕。罗兰拿出镜子看了看自己,检查一番全身上下,确认自己没有问题,这才好像刚注意到红龙的视线,故作惊讶地说:“你这么看我干什么?我说了,我是来看你的朋友。”   “我警告过你不要试图窥探我。”   “窥探的又不是你。”   然而两人也都明白这完全是满口胡言。杜维因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吗?你以为我找不到你吗?你那对眼珠子敢多看玛多一眼,我就先把你揪出来,撕成碎片架上火刑架,我说到做到。”   “嗯哼,真让我害怕。”罗兰轻哼,然后她饶有兴致地找到了新一个漏洞。“听起来你倒很不关心你朋友身边的那个女孩嘛?”杜维因的身体随即紧绷起来,他垂在身侧的手颤抖了一下,感觉是要握成拳头。   虽然随即他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暴怒,罗兰眼睛更亮了。“那个姑娘——说起来,真让我惊讶。你们分开的时候,他不想着你,还不知道从哪个长满蛀虫的破角落里找了一个伴侣——”   他直视着杜维因,懒懒地环着胸,红艳唇角挑起的那个弧度相当犯贱和恶意。   “漂亮一点,也就勉强算了,但瞧瞧那头灰老鼠,眼睛和头发,还有那张平庸丑陋的脸。哈哈哈哈哈哈哈——”罗兰说到兴头上,坐在箱子上,弯腰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   帐篷里回响着笑声,杜维因沉默着没有说任何话。他的样子像是已经成了一块石头,无论这个恶毒的贱人怎样挑衅刻画,他是不会有任何让她高兴的反应的。他神情漠然一直到罗兰笑完了,优雅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让我好奇,你们巨龙不都是眼高于顶的吗?却抛下你,他最好的朋友,转而从垃圾堆里找出这样的女孩儿……”火焰从石地上爆发开来,罗兰在这之前就敏捷地滑开了。她戳到了他的痛处而得意地捂住嘴。   “你生气了?真有趣。杜维因,我挺想知道你怎么想的?”蛇人清脆的少年音低下去,如此真诚地遗憾婉转,像水蛇缠绕,捆到溺水,层层缚紧,直到窒息吞食。   “你怎么想的?发现那个丑姑娘的时候?你痛苦吗?孤独吗?绝望吗?你从洛兰那里偷跑出来的时候,可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情形吧?”罗兰又想笑了。太有趣了,太有趣了!“你下巨翼鸟的时候那样子看起来真没高兴到哪里去,……玛利多诺多尔不要你了,你是不是很难过?”   红龙的呼吸平稳如常,他的回答冷漠而不屑。“关你屁事。”   杜维因明白这个女人只是恶意地在撩拨。她想激怒他,让他挣扎。他难道会在这种心肠烂黑的毒妇面前示弱吗?她故意现身在他面前只是为了这种无聊的撩拨。他转身向帐篷外走出去,然而却掀不开布帘。整座帐篷像一座凝固在时间里的房子,除非主人允许谁都不会得到离开的自由。   蛇身刮擦在地板上发出令人发毛的细碎悉索,罗兰在他身后好整以暇地游移,她找到一个合适高度的箱子,优雅地欠身坐下。即使就在这样简陋的地方,少年的姿势也不慌不忙,如身在巍峨城堡,身边堆满如山的财富与丝绸。杜维因回头冷睇着她:“打开门。”   “我们还没谈完呢。”罗兰的笑容依然如故。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谈的。”   “你要去杀安特亚·洛莱恩不是吗?你不需要我的帮助?”   “将你的家徽给我,我可以丢在那女人的喉咙上。”   “想陷害我吗?让痛失爱女的雄狮公爵的滔天怒火倾泻向我?让我承受被通缉、被追杀、被讨伐,在黑夜里像老鼠一样逃窜的痛苦?”罗兰了然于心地说道。她将手肘撑在一边,优雅地以手背托着腮,发尾从肩上垂下,清浅而流动的扇面绽开,如天降的红雪。罗兰无时无刻不记着展现自己身为女性的魅力,她微微歪头看着他,须臾,媚眸轻轻一眯。   “真无情啊,杜维因。”   杜维因的回应是稍微牵牵唇角,给她一个阴鸷无声的嘲讽笑容。浅红的瞳对着深红的瞳。那是暴戾的猛兽,凶残嗜血的恶徒,桀骜而不驯。罗兰兴奋得浑身发抖,她只爱他这样冷漠的神情,这样危险的、从钢丝上行走的撩拨。每一丝触动就意味着面临的死亡之口,他面无表情地捏碎她的脖子的时候,罗兰就一次比一次更想要驯服他。   将这把热烈的红发踩在脚下,将这头挣扎的猛兽碾在地里,让他臣服在他座下,成为他的仆人、宠物和所有者。那定然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就如杜维因只要最好的姑娘,美貌与气质缺一不可,差一点他都看不上,罗兰也只要最好的玩具,挑战与刺激缺一不可,少一点,她都不会坐在这里,看着这头龙自不量力地挑衅她。   这是一场耐心的游戏,是一个倾家荡产的豪赌。罗兰露出一个笑容,她有的是耐心。“应付雄狮公爵太麻烦了,我不会给你家徽。不如我们换个方式——比如,我向你通报通报安特亚的行踪?你知道在大营地里的冰花只是个空壳子吗?”   “让我吃惊,是我说的不够明白吗?你还想在这里对老子比手画脚,多管闲事。”杜维因冷笑:“赶紧带着你这条破蛇滚,少把你的爪子探到老子这儿来,我告诉过你,要不我就把你连你脑子里那颗石头一起碾碎了。开门!”他在这里一秒也呆不下去,罗兰还在后头轻声细语地撩拨他的怒火。   “你确定吗,杜维因?这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如果你想错过我去寻找更不可靠的情报,我就要笑死你了。”身后的蛇吐着信子:“你不会以为你下次找到我还这么容易?”   “开门。”红龙阴冷地回过头来一字一句地说:“否则老子把你这座帐篷一把火烧个精光。”那张残酷俊美的面容看上去是如此铁石心肠,那能让任何一个为他动情的女孩心碎欲死。罗兰哀叹地捂了捂胸口,   “好吧,好吧。”她做了个手势,整个帐篷好像都突然明亮起来,嘈杂的人声和乐声朦胧地传进布料中。杜维因甩了甩自己光着踩在地上的脚,直接大步走出去。罗兰坐在箱子上像个少女般地托着下巴发愁,布帘外传来巨响,杜维因在把她的货物全塞进空间戒指里去,一根丝线都不准备给她留。   “唉,真叫我为难。”她叹了口气。“既然杜维因不喜欢我插手,要不就先找机会把那个小老鼠宰了。”“吱……”毛团子发着抖,虚着腿埋着头壮着胆子从角落向外一步一步地挪。挪到一半它再次……感受到了那恐怖的视线。   它停下来,瑟瑟发抖不知道怎么办。罗兰把它叉着两腋抱起来:“既然杜维因丢了你,不如跟我走?”   “吱……”   “真丑,让人讨厌。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怎么会看上你这种东西?哪天把你宰了扔在他身上,应该会告诉我些其他的秘密吧。”罗兰笑容可掬,然后她的脖子再次被杜维因捏断了。头颅咕噜噜滚了一圈掉在地上,整个身体被红龙提起来撕裂,蛇身如同分鱼一样利落地撕成两半,从肩到尾,中间一分为二骨肉分离的撕扯。砰,两块死肉掉在地上,好大一声。   火焰熊熊,旁边烧烤蛇肉,换了一身新衣的杜维因慢条斯理地从罗兰的脖子开始,一寸寸向上踩,碾碎她的皮肤和骨骼。但这种痛苦对傀儡是没用的,最多也只能起到他自己泄愤的作用而已。罗兰的头在他脚下像一块恶毒的黏痰,扭来扭去格格地笑。   “哦,你生气了,真好笑。”鞋子碾到了嘴,下颌被踩穿,舌骨被崩裂,那个声音尖得让人头疼,在火里嘶声四处地招摇。   “这种老鼠也值得你维护?你比我更想杀了她吧?我不信你没想动手。你心软了对吗?太让我失望了,杜维因,既然你下不了手我就帮你,那个女孩儿叫什么?”咕噜噜眼球滚在了地上,两个眼球,两把火。腾的烧起来。   最后一脚踩碎了头骨,压住要逃走的黑雾。魔晶落在地上,一脚碎成碎片,被龙焰一起烧光。连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石地。这一次杜维因控制好了,没有对石板造成任何损伤。他站在原地喘息,捂着胸口忍耐,直到气息平静了,沉默了一会,终于弯下腰把小黄抱起来。   小黄还呜咽着喷泪,它在贝莉儿那里受尽宠爱,受过最大的委屈就是玛利多诺多尔私下里欺负它。杜维因一带它出门就遇上变态跟踪狂,有生命危险。红龙没心没肺地把它举到面前,眼睛苛刻地从炸毛的尾巴一直打量到呜呜咽咽鼻涕满脸的丑脸。   “真丑。”他最终嫌恶地下了这个结论,并心安理得地从戒指里掏出一件衣服把它包起来,以防肮脏的眼泪鼻涕弄到自己身上,蹭坏新衣服。红龙也是很爱美的~等一边捆小黄一边出门,抬头愣了一下,一个牛头人巡逻队团团围在帐篷面前举着斧头盾牌剑拔弩张。   旁边有小兔子姑娘跳着脚在尖叫:“就是这里!我听见我听见这里有奇怪的声音!”看见杜维因美艳的脸突然声音就被糊住了噎了好半天。……杜维因环视了三秒钟弄清楚情况,立刻火上心头。“干什么呀,打孩子也犯法吗?”   他一边说一边连连抱怨地掀起帐篷给他们看,除了里面石板地面上突兀地黑了一块其他什么问题也没有。杜维因直接拎起包到一半的抽噎小黄举在比他高三个头的牛头人面前。   “跟孩子他娘约好了在旅店吃顿好的,提早收摊都不行,这臭小子在帐篷里又跳又闹把火打翻了,真是气死我了,我就揍了他一顿。看,还在哭呢!”他凶恶地摇晃小黄:“快,跟叔叔问个好。”   小黄哪里说得出话来,牛头人瞪大的牛眼垂下来,它的毛都快炸成针垫了。“……吱!!!!”牛头人看了一眼,长耳朵吱吱皮光水滑,蜷在爪子里的肉球一点攻击力都没有,一看就是家养在羽毛垫子里的小可爱。怀疑地来回看两眼杜维因和小黄:“毛色和特征都不一样,是你的孩子?”   “它随妈,还有我是继父。”杜维因脸色都没变一下。“你以为我诱拐它啊?给你看证据。”直接一抡胳膊,把小黄甩了三圈甩到街道尽头。“吱哇!!!!!”三秒钟后小黄喷着眼泪突破一群腿冲了回来,直接一扑在杜维因身上,抱在他大腿上瑟瑟发抖。   杜维因摊手:“你看。”   牛头人点了点头相信了,向后一展手臂,斧头全都收回鞘里。“你儿子弄坏了广场地,这是要罚款的。”   “明白明白。”红龙赶紧低头掏出钱袋认罚:“多少钱?”   等缴完罚款杜维因的钱袋也空了三分之一。他撑开袋子往里面再次确认一遍,实在有点纠结。想了一会儿,干脆把小黄解下来,踢着屁股推到一边,自己坐下来从戒指里拿出一件又一件杯碗瓢盆配饰日用品衣服鞋子堆在地摊上。小兔子姑娘误会好人,极其愧疚,虽然杜维因竖瞳红发看起来就不像特别好惹的物种,但美貌是可以冲破一切壁垒的炮弹,她试探着蹲下来,杜维因笑眯眯地冲她抛了一个媚眼。   “可爱的小姐想买什么?随便看随便挑哦!”   小兔子姑娘的脸嗖地就全红了。   ============================   因为人长得够美嘴又甜,旁边还圈着个被无良继父胁迫时不时转圈圈跳舞的哭唧唧,杜维因的货卖得很快。没几小时戒指里的赃物清了一半,他看着也差不多了——做做样子嘛,剩下的还要自己穿的。晃着重新饱满的钱袋杜维因地摊就收工,甩着小黄打道回府。   夏末的落日很晚,这时候才刚刚开始西垂。阳光洒在身上很温暖,小黄哭累也跳累了,被吊在杜维因的腰上,身上还被当做衣架盖着件上衣——垂着头,勒着四个爪子,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杜维因是给自己留出时间开始逛市场,他答应了玛利多诺多尔买点吃的回去、这时候嘛是不是饭点反正又没被叮嘱过红龙不在乎。就是围着市集逛了两三圈,他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好。吃草他可一点兴趣都没有,放眼望去全是素食兽人摆着原味花草和烹饪叶子在卖。杜维因随手抓住个路人姑娘发挥美貌天赋勾搭了下,原来雪溪谷这儿还没到庆典,卖肉的摊子不大出来。   杜维因想了想反正玛利多诺多尔也不在乎吃东西,于是他亮出钱袋从街头到街尾买了一圈回去。花环挂在脖子上,叶子找个袋子挂在小黄身上,手上吊着的是草饼大叶子包。一路优哉游哉,像个游手好闲的情场浪子一样走回旅店,继续路过抛媚眼的黑豹老板娘,随便聊两句天。石头房子总是光线不那么好,天一开始黑就暗得很快。兽人们在晚上大多能见度不好或是与白天有偏差,老板娘没一会就要点燃壁炉和油灯招待客人了,于是杜维因笑眯眯地告别了她往三楼走。   一路走上楼梯,脚步轻轻,他像个幽灵徜徉在走廊上。房间是定的两间,他一间,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一间。杜维因先路过的是自己房间,直接目不斜视过门而不入,等到了他们房间前,根本都不在乎是不是会打扰小情侣,直接不敲门就开门进去了。   “玛多~”他喊。还好里面房间非常正常,墙边也是壁炉烧着,熊熊的火焰,上面吊着一只小锅子,咕嘟咕嘟地煮着肉汤。在窗户边上铺了块软软的皮毯子,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并肩一起坐着在说话,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停了聊天,一同望过来。   杜维因高高兴兴举手打了个招呼:“嗨~”玛利多诺多尔淡定:“你回来晚了。”好像他的晚只是晚了几十分钟,而不是晚了整整一个饭点。   杜维因的回答是直接把小黄解下来丢过去并恶龙先告状:“一天带着这家伙累死我了。”说是说他神情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劳累的样子。可怜的小黄头上还挂着衣袖在睡眼朦胧,刚感觉到好像到家了瞬间又经历了一次空中飞兽。   “吱!”它在空中徒劳地挥舞四肢的时候就猛地吓醒了,惊恐地瞪大眼,一团衣服挟裹着它一起撞向了玛利多诺多尔!当然还没有碰到他时小黄就在空中陡然消失了,下一秒在地板上直接滚了两圈,晕头转向砸在贝莉儿脚上。贝莉儿把它抱起来,摸摸毛看看,除了毛乱一点,神情惊恐瑟瑟发抖一点,看起来没什么不好。   红龙杜维因的性格看起来当然就是这样的,但好歹无伤无痛回来了,受点惊吓也没啥,她自己也老被他惊吓啊——所以贝莉儿也就只好默默给小黄点了个蜡。小黄呜咽一声,晃着头往她肚子里钻,拱来拱去呜呜咽咽要撒娇。没一会儿尾巴就直接被人揪着拖出来,玛利多诺多尔目不斜视地把它甩在贝莉儿身边。   对银龙在布布镇以后就又开始争宠了,除了睡觉和平常走路不得不抱着(他自己更不想抱小黄)其他时候小黄是不准扑在贝莉儿身上撒娇的,这是小公举玛多多才有的权利!贝莉儿:“……”她只好正襟危坐地端正了神情另一只手悄悄伸下去挠小黄下巴。对了还有衣服,她赶紧把衣服卷吧卷吧裹紧小黄不让露出身体,玛利多诺多尔这才满意地回过头,等着杜维因交代是怎样。   杜维因的眼睛溜溜地在他们身上来回转过一圈,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然后:“我去外面打听了下消息,好像说冰花佣兵团不在大营地,只是留了个空壳在那边。”   他一边说一边走过来,把脖子上挂的花环、一袋子叶子和草饼油包统统堆在地上推过去:“喏,给你买的当地特色。”一边说一边不由自主地露出超级嫌弃的样子。呸!伟大的巨龙什么时候吃过草,帮人带草叶也一样的起鸡皮疙瘩。   面前堆得小山一样的一堆的花草叶子,什么样的都有,五颜六色的花朵和嫩嫩的叶子,包在叶子包里一束束的,像漫山遍野开满的热闹繁华。贝莉儿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食物”。   “这个这个、是花草啊?”   红龙目不斜视地对着朋友说话:“雪溪谷的饭菜不就是花花草草吗,这有什么好带的,又不吃,麻烦死了。”   玛利多诺多尔也愣住:“……都是花草吗?”毕竟他也对素食兽人的地盘没兴趣,以前也没有关心过。但他也知道这种花花草草人类是不能吃的,之前一下没想到,杜维因这样已解释也反应过来。在住着素食兽人的雪溪谷中,当然花草树木是观赏植物也是食物。   白天的时候在路上也有看见那些还没有完全变成人的兽人小孩一口一朵花一啃一棵草的样子。他立刻坐立不安起来:“莉莉……”杜维因伸了个懒腰,直接抱头躺倒。“反正他们保证说其他种族也可以吃——反正我不吃这个,玛多,我们等会去楼下喝酒吃肉吧。”   “等等,”眼看红龙又要去浪作死贝莉儿本能地:“等一下这个倒是也可以做菜的。炒个肉包个饺子什么的。”玛利多诺多尔嗖地回过头来欣喜:“这个可以做肉吃吗?”兽人的烤肉手艺也只比人类稍微好那么一点点,就是他们的香料会少放一点点,但小公举龙已经被专人大厨养刁了口味,兽人的菜式太单一了,整个坎塔大陆的菜式都好单一!什么豹子烤肉他根本就没有期待过!   “可以啊!”贝莉儿赶快给他拍胸打包票。用眼角余光暼着杜维因。红龙躺那一动不动,感觉有点像是非暴力不合作,然后可能是感觉到贝莉儿的视线了,他面无表情地背过身用屁股对着他们,贝莉儿悄悄地笑了笑。   “不过杜维因吃不吃呢?不是说会吐吗?”   那根本是乱编借口,杜维因不喜欢贝莉儿才这么编个借口不吃她的饭。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想了一会儿,不确定贝莉儿知不知道这件事,以及杜维因还愿不愿意吃她的饭。但当然杜维因会吃的,不吃也要撬开他的嘴硬灌!他一脸认真:“和杜维因谈过了他能吃的,没有关系。”   杜维因默默背对着见色忘友的败类磨了磨牙。   既然这样天就快黑了也要赶紧开始做饭。玛利多诺多尔立刻地开始帮忙收东西:“我来帮莉莉,我们一起去厨房,莉莉想做什么?”抱起宝贝小花站在一边,铺在地上的毛皮直接拖起来一抖收起来,哗啦啦的一响,措手不及的花花草草和小黄杜维因都直接从皮毯子上滚下去。小黄被衣服绊着飞得不远,杜维因直接滚到床脚撞。“砰”一声闷响,过一会儿头发卷了一身的红龙颤巍巍地举起手遥遥给了一个草你大爷的手势。   好像这值得关心似的玛利多诺多尔看都没看一眼,喜滋滋问贝莉儿:“莉莉想做什么?”   “其实也可以在在这里啦。”贝莉儿囧她只能装作没看见。“中午不是用壁炉做过饭吗?一个灶分开做够用了,不用去下面也没关系。”在房间里动火的叛逆罪行就请容她略过。认真讲有空间技能的话收拾垃圾会轻松很多,加上地方够用她也不怎么想换地方,一个人干活习惯了在别人的地盘——特指厨房——插手会觉得很不自然。   她掰着手指头给他数:“就,以前给你说过的花瓣炒肉嘛。”百合炒肉天下无敌_(:з」∠)_其他花炒肉一定也好吃,大不了焯一下倒点油凉拌一下也是能吃的,她检查过了这些叶子都很嫩。啊说起来葡萄酒醋可以投入使用了,贝莉儿口水横流。   “还有饺子……”用小石磨叶子磨成汁做绿面团,素一点杜维因也可以吃。再捡起草饼子认真研究一下,emmmm打碎了混成肉饼煎来吃吧,希望能吃。   能吃到莉莉的饭就会很幸福,贝莉儿大概说了说步骤,玛利多诺多尔跟她一年也混出心得来了,兴高采烈主动请缨:“那我来磨叶子。”磨小石磨这种事情他做的很熟了!贝莉儿笑眯眯:“好啊你来,我给你调面粉你等一下哦。”   贝莉儿去角落里数材料了,玛利多诺多尔趁机过去一脚踹杜维因:“杜罗罗来帮忙。”杜维因死都不打算爬起来,脸如死灰地撇头看他:“帮什么忙。”面前银龙蹲下来非常严肃地小声和他说:“和我一起磨叶子。”   杜维因:“……”   “莉莉说过劳动过后的饭最好吃。”玛利多诺多尔的神色显示他是当真的。“所以杜罗罗,你最好觉得莉莉的饭很好吃,如果你吃了饭再敢装吐,我就把那些呕吐物全都塞进你喉咙里。”   杜维因给了他第二个草你大爷的手势。   作者有话要说:   玛多多:劳动最光荣!饭最好吃!美食度加成到最高!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了。你这下还敢吐我就揍死你。   无敌护媳妇的玛多多   杜罗罗:我心很累,让我死。 第113章   在这种房间里做饭的感觉, 并不那么私人, 也不那么专业, 正好相反, 还要尽量不被人发现——形容一下,那大约就跟大学宿舍偷摸开伙一样。关上门和窗, 拉上一半的窗帘,点上灯, 把锅碗瓢盆和一地的肉菜蛋都摆出来, 煮火锅聚餐——等等等跑题了,这次没那么多菜煮火锅, 真的一样的只有一地大大小小的盆子。   原本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是想等杜维因回来一起去楼下吃饭, 但既然想在这里吃,那就随便做做好了。   “现在有点晚了,时间不够,我们随便做一点吃吃玩哦?”贝莉儿问。反正等会儿也可以去楼下弄两盆肉和饮料上来。   玛利多诺多尔认真点头, 杜维因死鱼眼坐在一边, 他没有发言权。   贝莉儿先把排骨肉汤从火上端下来,毕竟要把火腾出空烧开水,先给玛利多诺多尔把叶子弄好让他磨。那这一大罐子肉汤就给她拿去分,一人一碗先当点心暖个胃。“来, ”她挽起袖子亲切招呼:“来先垫垫肚子再去磨磨。”小黄是最后一碗, 就弄一个盘子, 浅浅的装了一碟放在地上等它来喝。   玛利多诺多尔接过来捧着碗,排骨肉汤他喝过很多回了, 很神奇的是贝莉儿每次放的配料都不一样。蘑菇也放过,坚果也放过,根茎也放过。通常小花喜欢荤素混杂在一起烹调,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每次看她做饭都很神奇,光是拿到手上,在刚感觉到香气扑鼻的时候,他立刻就开心得眼睛都眯起来。   今天是野菜排骨汤。野菜是常用来煎饼的那种野菜,emmm其实煮得有点烂,卖相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贝莉儿也不太确定自己的盐放得够不够,她自己是淡口,玛利多诺多尔的口味比她要重那么一点点。“玛多觉得淡吗?”他都没低头看就使劲摇头:“好吃。”   笨蛋。贝莉儿失笑的把盐罐子拿给他:“这次是有放一点点酒的,应该会香一点。”是贝莉儿买来沉淀和过滤过的麦酒,一大罐折腾得只剩半罐,希望能用。以前的汤没放酒只有野姜,肉味会很明显,放太多姜又很冲,不放怎么撇油花都会觉得有点腻。但这次终于有酒了~贝莉儿刚尝了尝味,腻的味道被盖过去了,就是担心有点淡。   “别闹,这是个人口味问题啦,如果觉得味道太淡再放一点点盐哦。”看了眼坐在一边板着脸端着碗的杜维因继续叮嘱:“招待……呃,你弄一下杜维因哦。”   “好。”玛利多诺多尔高兴地回答,再侧头看一眼杜维因,意思“你听见了?”那感觉不像是来招待,像是来炫耀的。   杜维因一边把碗放在地上一边用看白痴的眼神瞪他。   贝莉儿就没说话,来回看一眼。她总觉得银龙和红龙之间的气氛有点儿奇怪。杜维因撇着头不看她是正常的,但玛利多诺多尔怎么看起来这么兴高采烈。三人中间稍微有那么点凝固的感觉的时候银龙先催她:“莉莉去忙吧,我让杜维因喝完汤。”她就笑:“那你们慢点喝哦,汤很烫的。”说完了才想到龙不怕烫,啊但总是会忘记这种事情呢。   “好。”银眸弯弯,这样的对话也已经发生过很多很多回。玛利多诺多尔很喜欢很喜欢这样的叮咛和关心,就算他不需要。随即他的动作停顿一下:“莉莉不喝汤吗?”   “很烫啊,我先放一放。”她俏皮地歪了歪头,人类可不像巨龙那样威猛。这么回答着就掉头走开去洗叶子摘叶子。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的背影过去坐下确认是没有问题了,于是把注意力放回到好伙伴身上。他很有经验的转头把盐罐子拿给杜维因:“太咸的话倒一点。”神情和姿态都相当若无其事,好像刚刚偷偷爬出去三次都被瞬间移动拖回来的红龙,一直坐在这儿乖巧等人似的。   “我又不想吃,我吃饱了。”杜维因死鱼眼垂死挣扎,他还知道这是有哪里不太对劲的,默契地降低了声音。嗡嗡嗡嗡嗡。   “你刚刚还叫我一起下楼去吃饭。”   “随口说的你都信。”   “我知道你哪句是随口说的。”   有空间龙玛利多诺多尔在旁边盯着还想跑,简直做梦。杜维因臭着脸留下来喝汤。Emmm汤很好喝,关他屁事!这么不爽的喝完汤,贝莉儿就给他们拿了一大碗叶子过来,都是简单地洗过摘下,滴着剔透的水珠,又切成条堆在一起,在木碗里层层叠叠放了一大碗。   她伸出指头往碗里压了压,叶子瞬间扁下去一半:“有点少哦。”杜维因虎着脸准备有什么不满就开怼——当然是向玛利多诺多尔开怼!但贝莉儿什么都没发现的兀自低头说:“来,就这些给你们磨,我们随便做做。”反正做一顿饭材料是肯定不够的,她就当尝试新口味,直接分开了一小半拿去做凉拌,另一半连着空碗和调好分量的面粉盆给他们。   “太干的话就加一点点水哦。”她比着面粉盆叮嘱:“磨成汁倒在这里面。自己比一下,嗯……”想了一会儿才决定:“二比一的比例哦,如果面粉太多要倒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很有经验地点头:“叶子汁倒进去以后要搅一搅吗?就像你以前做的那样。”   “嗯,好了叫我,我加个鸡蛋。玛多想揉面团?”   “嗯。”   “好,那你以前揉过哦,你知道怎么做的对吧?和杜维因一起玩哦。”   “好。”   玛利多诺多尔高兴地答应下来,而杜维因觉得这完全不是错觉,看这个女人的口气,他也成了宠物!红龙立着两个眼睛想发飙!……但事到如今他也不知道怎么骂人,他又不能趾高气扬地甩手摔门。愣了一会儿就眼睁睁看着人类女孩走远到角落里去剁肉,旁边那个没颜色的死虫子已经拉着他开始一起磨石磨,兴高采烈地指导他要怎么做。   “看这样子,叶子倒进去磨一下。”小石磨有些时候没拿出来了,用的时候有点生涩,转了两圈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玛利多诺多尔很有经验戳他要他注意过来地说:“加一点水。”   杜维因板着脸。他其实还是觉得心情不太好,中午遇上的变态让他精神值跌到谷底,一直到晚上回来都没有什么好转。他觉得有哪里不对,其实现在内心的心情应该很沉重,很严肃,很深沉地思考一会儿,关在房间里成熟地舔一舔伤口,静一静,然后像个成年龙那样满面笑容蹦蹦跳跳勾肩搭背地下楼,甩钱叫端大块肉上来,大口吃肉,借酒浇愁。   ——总之就是意味着他不想和小伙伴一起玩过家家游戏。玛利多诺多尔这儿的气氛温馨到让他浑身难受。……何况人类在那儿坐着呢。红龙曾经当着她的面把肥皂和水盆一起扔到世界尽头,现在还要当着她的面玩叶子吗?   杜维因固执地不动。他虽然不喜欢贝莉儿,不将她认为是自己能接受的人,即使他承认贝莉儿似乎是个好女孩,没那些坏心眼……关他屁事?他不在乎,他不想接近也憎恶人类。玛利多诺多尔将她当做伴侣,杜维因不想自己也败在她的脚下。   杜维因觉得这就是战争,无声的宣言。他憎恶这种状态,却又不知道要怎样去改变它。太多东西不能说出口,夜深人静时,他总觉得有些难过。   只是凝视石磨的那一眼,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他想了那么多。他拉着他:“杜维因来试试吧。”只是很单纯地想和他分享,这种游戏的乐趣,这种和贝莉儿生活在一起的温柔和幸福。   石磨放在他们面前,只有他们的膝盖那么高,杜维因以前也见过类似的,但那种比较大,非常大,足足有一人高。很多城堡的庄园里有风车或者磨坊,弄一头温驯的四脚大动物就可以把东西磨成粉。   不过杜维因没见过磨叶子,准确来说,他也只围观过一次磨东西——毕竟石磨通常跟肉没有关系不是吗?不是肉巨龙根本都不会多看一眼,所以在此之前杜维因根本没想过自己去玩一玩石磨。   ——其实他是有点手痒。   玛利多诺多尔挽起袖子在他面前示范,握着石磨的转把转了两圈。转一转觉得涩,低头加了点水,他专心干活,杜维因蹲在一边走神地看,看着看着,不知不觉用眼睛余光去瞥贝莉儿。   人类女孩背对着他专注地弄盆子里的东西。她挽高了袖子,细细的手臂放在盆里,看上去简直一捏就断。她看起来真小,像个幼崽。那个角度看起来,黑色的头发披在肩上。窗户拉上了一半窗帘,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她的头发上,显得她的发色更加地黑了。杜维因讨厌黑色,从那时候起他就憎恶黑色。   而且也不好看,又丑又弱。   杜维因也明白她什么错也没有,她唯一的错就是她是人类。   这时贝莉儿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过来,他赶忙低下头来,装模作样地将手放在石磨上。   玛利多诺多尔很高兴在说:“……你力气要小一点,把拧断了会很麻烦。”   “知道了知道了。”他不耐烦。   贝莉儿只是做着做着偶然想起来回头看一看,她就想看看他们做得怎么样。看起来是很好的,两头龙正头碰着头低着脸一起蹲在石磨边,最后一丝阳光从窗外洒下来,落在那些堆在一起的头发上。天暗下来的时候,还有壁炉中的火与灯架上的蜡烛。那么多的光源也比不过他们在一起的明亮,烈火与月光交汇,那一瞬间让人微笑的光芒。   她看得有一点久,久到杜维因抬起头来不爽的瞪她。她微笑微笑,最后红龙只好白她一眼,继续低下头去。而玛利多诺多尔那么专注,从头到尾都没有抬起来过头,抓着杜维因的手握着石磨的把转圈圈,红龙一脸放弃治疗地任凭欺负。   她看了一会儿,偷偷笑着回头继续去干活。背后还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喂你踩到我的头发了!”   “是你先踩我!”   “胡扯吧你,我好好地坐在这里,动来动去的明明是你!”   “我动的是手又不是脚!”   两个龙开始打架。玛利多诺多尔曾经说过他们不喜欢太贴近在一起,地盘一小就浑身不自在,各种找茬打架。小木屋里时也是这样。当然这个旅店的房间太脆弱了,不能打得太厉害,滚在地板上一会儿,就默契地彼此停手,回来自己转石磨。   然后过了一会儿他们又开始争执到底谁的办法对:“我说了水太多了!杜罗罗!”   “放屁!你耳朵聋了吗!叶子的声音已经刺耳到不能忍了你也好意思说水够!”   “我说了水不够!但是我没说要加这么多!你听得懂人话吗!你看都稀了!”   “你又没说标准!这么稀有什么不对!”   “就是不对!”   噼里啪啦又开始打,不敢用拳头就拼命丢东西。丢东西是玛利多诺多尔跟贝莉儿学的,他跟着她出去打猎的时候也玩过甩石头打兔子和吹箭吹鸟。一个木盆砸过去,杜维因立刻举一反三,飞扑到碗堆里抓一个扔一个。   石头不经摔,两个来回以后都开始砸木盆,杜维因先抢占了弹药库,玛利多诺多尔来不及去捡就直接从亚空间里掏出宝石砸。杜维因大怒:“死虫子!你作弊!”   “作什么弊?谁规定的?”又没人规定打架不能自带道具!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在畏惧,他继续恶狠狠掏魔晶,砸得杜维因抱头鼠窜。“混蛋!我要你好看!”红龙发出震耳的叫嚣,然而并没有卵用。   小黄被三个碗砸在脚边以后终于清醒地认识到最安全的地方:床底下。它直接顺着墙根一溜烟躲到被单底下去了。   等他们把这些都造完了,满地滚着宝石魔晶和裂掉的碗盆,这时候才发现额好像有哪里不对。两头龙一起被拎起来盘腿坐在地上眼神很心虚,贝莉儿叉着腰站着俯视他们。她开始以为随便摔摔就算了,碗那么多随便摔!结果摔到最后玩脱了!卧槽!她只来得及抢救见势不好时扑上去捡回来的最后几个幸存的容器。   “嘎?我们要吃饭了!谁教你们玩碗?!碗玩完了是不是想挨饿?!”莉莉妈妈愤怒地鼓起了胸脯。   玛利多诺多尔立刻乖巧两只手握住低头道歉并甩锅:“莉莉对不起,是杜维因先挑衅我的。”   杜维因很想张口就骂回去,但面对贝莉儿的脸他吞了口口水,在这个要面子和那个要面子中抉择,犹豫了一下就发现最佳时间过了。贝莉儿恨铁不成钢。   “打架的双方都有错!你们两个东西不收拾完不许吃饭。杜维因把垃圾收集起来!玛多去外面找石头和木头,弄破多少个拿多少个回来做碗!”   杜维因本能地龇牙:“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他喉咙中逸出咆哮,眼神凶狠,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一个弱小的人类也妄想命令巨龙!死亡危机悬在头顶,贝莉儿完全没在怕的,她直接给他让开一步让他看看满房间惨状。“自己干了什么你心里还没点数吗!”   “只不过是几个碗而已!”   “对啊,只不过是一个房间而已!你这也收拾不了,还有脸打架?!你看玛多!”   旁边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守好自己的宝石魔晶开始穿斗篷了,因为这边看起来没沟通好他没走。杜维因运气。“不就是收拾嘛!”贝莉儿马上给他递过来刚那件包着小黄的衣服。   “碎块和坏掉的都捡起来放在这里哦。”她神情平静地回去继续干活了,不理他们,好像刚刚比大小声和气势的是做梦。杜维因坐在原地拿着衣服有点懵,过几秒钟反应过来终于想起来想半夜掐死贝莉儿!立马迁怒转头骂玛利多诺多尔。   “搞什么啊你!死虫子!”要不是看在银龙份上早就一口咬死这个女人了!玛利多诺多尔戴上兜帽就走了,都不带应声的。   杜维因坐在原地犹豫半天才开始捡木头。对,伟大的巨龙绝不逃避该做的事。他洗脑自己。才不是为人类做事!只是……只是打扫战场而已!以前和玛利多诺多尔在旅店房间里砸坏了东西也是让他收起来去远处扔。他干的只是一样的事!   石碗木盆其实也没有碎很厉害,只是有许多裂开了缝隙,也就失去了它们作为容器的作用。杜维因无声地走来走去,把散落在房间各处的东西都捡起来,堆在衣服上乱乱的。红龙蹲下来认真地看了几眼,觉得很没有美感。他想着要不要……随即冷脸,哼,收起来就够给面子了!然后“咚咚咚咚!”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声势惊人的剁肉声。   杜维因直接惊吓到差点跌倒,往那边看一眼,人类女孩手起刀落,啪啪啪啪在剁肉末。他犹豫一下……她看起来这么认真,搞得自己在这里捣乱的样子非常不懂事。杜维因撇着嘴,开始一个个地把破碗堆起来按材质摆好。   其实花费的时间也并不多,毕竟手工做的锅碗瓢盆,就那三个菜,拿出来总共也就那么多个。等杜维因把它们摆好,拉到一边,也不想去告诉贝莉儿,重新蹲回石磨旁边开始磨磨。   不像玛利多诺多尔,他自己一个的时候动作很慢。玛利多诺多尔总是力气太大,对他而言难度最高的不是磨磨而是控制节奏不把石磨转飞,这个他花了很久才学会。杜维因起先也很快,但他很快觉察到不对,想了想,松开把,换了另一只手。   这一回就容易很多了。杜维因蹲了一会儿觉得不方便,于是他坐下来。他的身高正好够舒适地磨着石磨,磨过几圈他就大概找到了这种顺手的感觉。抓一把叶子碎,倒一点点的水,转动磨把转圈圈,“吱呀——吱呀——”石头墙之间回荡着这种声音,窗外夜色如墨,投进来房间中的火光闪烁,混合着声音,韵律而静谧。贝莉儿弄好了肉馅突然站起来。   杜维因立刻不善地看着她,以为她要过来说教,手上一停石磨的声音也停了。房间里一静,贝莉儿目不斜视地走到壁炉边舀水。……杜维因无声地龇了龇牙,继续低头磨磨。可惜的是叶子就这么一小碗,再怎么珍惜也次数有限。红龙刚刚磨起来兴趣,晃晃叶子汁碗,在看看空了的叶子碎碗,睁着一对尖尖的竖瞳,眼睛里都是委屈。   然后面前又送上来一个碗,里面装满了……装了一堆干蘑菇。杜维因对这个有记忆,是人类下雨天去树林里捡满了的一篮子,晚上睡觉前她没事干就在炉子前面烘蘑菇。委屈眼瞬间变成了死鱼眼,红龙冷冷的顺着碗往上看贝莉儿。   贝莉儿笑眯眯:“杜维因可不可以帮忙磨这个?”   “……”   “磨好了炒菜很好吃的哟。”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她自顾自的把碗摆在地上推过去,推一下距离不够近,考虑一下,又推近一点一直到杜维因脚边。   杜维因直接用脚给她推回去,因为力气太大还不小心晃了一下碗,啪,一个蘑菇干从碗里掉出来,贝莉儿赶紧捡起来拍拍灰放回去。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她再说一遍,直接再把碗推过去。头顶上是冰冷的杀气,她完全视而不见。再重复一次:“磨好了,炒菜很好吃的哟。盐罐子里的盐你看见了吗?要像那个那么碎哦。”   杜维因还想再踢蘑菇碗,贝莉儿已经站起来走开了。杜维因:“……”“对了,”贝莉儿想起来的回头说:“要把石磨用水擦一下,弄干然后才可以继续用,不能让上一个的叶子汁染到蘑菇上哦。……你布和水够不够?”   她说着就又自来熟地提脚往那边走,当着她的面直接燃起来的是石磨上的熊熊烈火,迎着光那双红艳艳的竖眸很阴森。龙焰倏忽的一下就熄灭了,杜维因还是紧紧的盯着她,用眼神讥讽她多管闲事,手下已经慢条斯理的开始一个一个捡蘑菇干往石磨里倒。   哦对了,贝莉儿这才恍然大悟地想起来,杜维因是红龙会点火。   这技能真方便啊,她感叹的说:“那你慢慢磨哦,”其实主要是突然觉得他这样子很好玩。她一本正经的作势再往那边提脚走:“说起来玛多去捡石头了,你还想揉面团吗?”石磨的速度突然就加快了,“吱呀吱呀吱呀”竖眸凶狠地瞪着她,感觉走过去会有生命危险。于是她就从善如流把脚又收回去:“那等玛多回来你们一起揉哦。”   她忍住肚子里爆笑回头走回去,这感觉像回到了一年前调戏银龙的时候。   准备工作也差不多做完了,肉馅肉饼和沾鸡蛋清的花瓣都揪好了,贝莉儿百无聊赖开始凉拌叶子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终于出现在房间里,堆在地上角落里一大堆木头石头。他跟着贝莉儿做过碗,所以知道要把树皮切掉石头也分好段再拿回来。   “莉莉,莉莉,”他献宝说:“我把东西拿回来了。”   “乖……呃啊玛多真棒。”贝莉儿完全是考虑到他在朋友面前的面子才把这个词吞了回去,笑眯眯说:“要赶紧揉面团包饺子了哦。”   肚子已经很饿了,玛利多诺多尔走到杜维因身边看:“叶子磨好了呀。”再看一眼现在石磨里的,都是蘑菇粉。他很淡定的说:“杜罗罗,来揉面团。”   杜维因绝不承认自己放弃了垂死挣扎,他板着脸跟着玛利多诺多尔坐过去。贝莉儿走过来看看给他们的面粉里打了个鸡蛋,再把叶子汁一口气倒进去,那种利落看起来一点都不珍惜他们这么辛劳的成果,还在紧绷不想和人类太接近的红龙顿时睁大眼睛“喝”了一声,   玛利多诺多尔:“怎么了杜罗罗?”   贝莉儿:“洗手了吗?”   玛利多诺多尔:“现在洗,莉莉给我肥皂。”   贝莉儿:“我肥皂……丢了,用水洗吧,下次再做。”   杜维因弱弱地把那口气和要举起来的尔康手吸了回来:“……QAQ没事。”   面团是玛利多诺多尔少见除了蜂蜜烤肉以外做得很好的食物,因为揉这个东西力气越大越好,龙不需要担心会弄坏~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担心:“莉莉肚子饿吗?”   “我没关系啊,排骨汤还有一点。”那是贝莉儿打算拿来煮水饺的。“还有这个你看。”端过碗给他看凉拌叶子。反正也不知道是什么叶子,绿绿的很嫩很好看。开水加点盐煮一煮,再捞出来用一点点猪油熬了葱白浇在上面,撒一点蜂蜜和葡萄酒醋拌匀,晶晶亮闻着胃口大开。对了还有猪油野菜炒鸡蛋。贝莉儿:“玛多和杜维因要不要吃一点?”   玛利多诺多尔喜上眉梢:“要。”他对贝莉儿做的所有菜都很有兴趣。贝莉儿就晃着筷子每个拨了一点点给他们吃。   Emmmm然后她默默的发现杜维因的眼神似乎盯在她的筷子上。   她想了想就决定今晚也早点睡。   揉面团反正也就那样了,又是一次玩乐好时机。玛利多诺多尔带着杜维因揉面,两个龙公平分配时间轮流揉,玛利多诺多尔还质疑:“杜维因,你好像力气小了。”被杜维因翻白眼堵回去:“老子是重伤患好吗?”贝莉儿在旁边抱着小黄一边吃饭一边看他们乐。揉好绿绿的面团,盖上布放十分钟,再擀皮包饺子。   杜维因环胸坐在一边看人类擀皮,她用一根木棍去搓揪下来的小面团,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身边兴致勃勃,把每一张传下来的皮都用勺子舀满肉捏着包起来。最旁边是一个示范的标准饺子,贝莉儿包给他们看的,大大的肚子,小小的边,摇晃晃立在砧板上,绿绿的看起来很可爱。   杜维因蓄意找茬:“绿色的,看上去就不好吃。”   “里面有肉啊。”玛利多诺多尔一边包着饺子一边回头安慰他。   贝莉儿笑眯眯:“里面放了很多肉哦。”其实是二比一的白菜。她也是一边擀皮一边抬头安慰,手下的动作看起来磕磕绊绊的,能看得出来不是很会做这件事情,搓出来的皮什么形状都有。银龙就更不用说了,他光是要做到包饺子不把皮捏烂就必须要很小心。贝莉儿额前的碎发比较多,这里又没有夹子,她弄一会儿就要抬手抹一下脸,过一会儿再抬起脸的时候就成了满脸白色的大花猫。   玛利多诺多尔笑她:“莉莉把脸弄脏了。”   贝莉儿从善如流:“玛多你脸上也有啊。”   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掏出水晶镜看脸,脸上是一片光洁肌肤,龙很小心不把面粉弄脸上的,他问:“哪里有?”贝莉儿就伸手往他脸上抹一下哈哈大笑:“这就有了啊。”玛利多诺多尔呆了三秒钟反应过来愣愣的然后委屈:“莉莉欺负人。”   “好啦,等下给你洗掉好吧?”   玛利多诺多尔就虎视眈眈地回头看着杜维因:“杜维因不包饺子吗?”   杜维因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想干嘛,啧了一声低头拿起一张皮,另一只手拍了拍面粉直接抹脸上了。他才不像玛利多诺多尔这么臭美。玛利多诺多尔:“……”   面团就那么小,他们很快包完了饺子,出来大概就三十多个,贝莉儿一个个检查完再拿去下锅煮。顺便端花瓣炒肉给他们吃。   既然已经下海磨了叶子、磨了蘑菇、包了饺子,再吃一点东西又怎样呢?杜维因用勺子舀着肉无所谓地想。   他低头看着盘子,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看完了烹饪的全程。花瓣是五颜六色的,小心地摘下来洗干净,去掉破损的,混上鸡蛋清稍微地炸一下,再捞起来沥干,跟混了粉末的肉片糊一起在锅里用铲子翻。   吃完了肉就是饺子,贝莉儿用大漏勺捞起来,倒在已经倒出来的排骨汤里。杜维因也看着,就像那天晚上他拿到的罐子里的一样,肉汤里滚着上下浮沉的小胖圆包,黄黄的冒着香气。不过这个是浅绿色的,浮在肉汤里实在很丑。   玛利多诺多尔把所有好看的饺子都抢走了,杜维因懒得和他抢。他努力的找了找可能是自己的,舀回来吃了一个,被肉汤浸透的是脆脆的白菜,混着一点点的肉,甜甜的很可口。银龙吃了一个不满:“莉莉为什么没有肉。”   其实还是有肉的,一点点儿的肉。贝莉儿头也不抬回答:“这是惩罚,你们打架,不许吃肉。”   “……”玛利多诺多尔默默的继续低头吃饺子,再想起来担心地偏头看杜维因一眼,红龙无动于衷地低头吃东西,看起来一点都不打算抗议。小黄闻到香味从床底钻出来,贝莉儿把给它准备的也推给它。   他们坐在地上分完了所有的食物,贝莉儿是吃饱了,不打算再去楼下叫菜,只是尝味道的龙们也没有意见。吃完收拾东西,这时候就没杜维因的事情了,小媳妇玛利多诺多尔会主动把所有东西都搬走,垃圾收掉碗盘收好一起拿去给贝莉儿洗,他就负责坐在那里无所事事。   结果过了一会儿贝莉儿端着碗来找他:“杜维因能请你帮个忙吗?”   还想干什么?火红色的竖瞳冷漠地看着她。贝莉儿笑眯眯:“这是饭后甜点。”并打开盖子给他展示里面静置的面糊。   之前不是因为花瓣打了鸡蛋,但留下来还有很多,再说蛋黄也是没用的,放玛利多诺多尔的空间里怕忘记了,扔掉又可惜。等贝莉儿看见杜维因点火就知道宝贝在这里了!她默默的搅了面糊等在这儿。   杜维因危险的看她,他是知道面包怎么做出来的。……这个得寸进尺、贪婪无限的人类。“我不要。”他直接拒绝,并且想用龙焰烧死她。   “会很好吃。”贝莉儿努力说服他。   “不要。”   “帮忙的话我下次做肥皂就分一块给你。”她许以重金。杜维因冷笑:“一块巴掌大的东西也想打动巨龙吗?”   “再教你怎么用筷子?”   红龙冷着脸一把把碗抢了过来。“条件是不要再骚扰我!”碗是石碗,有一个人头那么大,盖子严实合缝扣得牢牢的。熊熊火焰在他手上燃起,包围了整个碗,扣在他手上,像一个悬空的火球。   徒手搓火此等神奇绝技值得甩一箩筐金币打赏啊!贝莉儿赞叹的给他鼓掌,啪啪啪:“杜维因真厉害!”玛利多诺多尔愤怒了:“我也可以的!”直接发动技能把火从杜维因手上夺了过来。   贝莉儿:“……”继续鼓掌啪啪啪:“玛多也好厉害!”   玛利多诺多尔勉强满意,但是控制温度还是要找杜维因。“就比嗯……烧开水的那个温度高一倍,你知道吗?”杜维因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然后……然后鸡蛋顶不住了!直接在盖子里蓬起来顶出去!玛利多诺多尔手忙脚乱的冲上去按住盖子!“杜罗罗它要出来了!要烧焦了!”杜维因大惊的直接跳起来:“你白痴啊!赶紧放手!放手啊!”   最后兵荒马乱烧出来的是一个蓬蓬蛋糕杯,烤出来的漂亮的金黄色,稍微烤过了有点黑,然后中间是完全被火烧焦的黑色。   这部分不能吃,被默默切掉了,剩下的部分平均分成三块,盘腿面对面,一人分一小碗蜂蜜沾着吃。这对健康不好,但没人在乎,空盘子里还剩最后那块焦的,龙敏锐的鼻子闻起来很刺鼻很碍事很不舒服,玛利多诺多尔想了一会儿,把烧焦那块主动放在小黄的饭碗跟前。   小黄:“……吱。”宽面条泪。   杜维因叹了口气,把自己的那块掰了一大半放在小黄面前,给自己就留一口。玛利多诺多尔吃着问他:“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它的事?”要不红龙才不会把到嘴的食物分出去!杜维因踹了他一脚:“我才不吃面包!”巨龙都是要肉!都是要肉!然后把那一口往嘴里丢。   ……他顿了顿,倔强地忍住了想去狗盆里抢饭的冲动。   最后终于是吃完,收工,分开准备睡觉。杜维因站在门口回头看了眼玛利多诺多尔,贝莉儿在洗手刷牙洗脸,银龙想了一会儿对贝莉儿说:“莉莉我和杜罗罗出去一下。”   他跟着杜维因去他的房间。格局是差不多的,只是石屋很冰冷。没有火,窗帘也没有拉开,窗户也是紧闭。夏日明明是很炎热的,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这里太空旷而失落。   他觉得或许是因为和贝莉儿在一起,呆习惯了。她身上的气味,她温暖的血流和心跳,就算只是守着她,他也觉得很温暖。杜维因在黑暗中往前走,地上的地毯没有铺好,翘起了一个脚把他绊了一下,他直接就势地扑在床上,然后骂了一声。   玛利多诺多尔:“不点火吗?”   “又不是看不见。”杜维因把脸埋在床里,他什么都不打算改变,房间是一个石窟,冰凉的洞穴,这不是很好吗?巨龙喜欢洞穴,巨龙不怕冷,也不怕热。杜维因翻了个身看着天花板。   “玛多,我想和你谈谈那个人类。”   “我说过给她一年时间的。”玛利多诺多尔第一反应。   “不需要一年我也知道我讨厌她。”   “莉莉很好。”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为什么杜维因还想谈这个话题:“杜维因,你今晚这样不是和她相处得很好吗?”   杜维因在黑暗中撇了撇嘴。罗兰的事情……他不想说。事到如今也不可能把贝莉儿扔下,就算扔下她罗兰也不会放过她。杜维因不在乎死个人,但他绝不容许罗兰在他眼皮子底下把贝莉儿杀了。   他想着要用什么理由……一个很好的理由,让玛利多诺多尔听了立刻就明白了那不是良配。明明有那么多原因,每一个都这样地理直气壮。这个女人是个骗子,贪婪无度、得寸进尺、嬉皮笑脸,没有一点尊敬。……这明明都是可以脱口而出的话。   但是最后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她是很好。可是……”   玛利多诺多尔曾经说她是花,她的确是一朵花,那么招摇又无声地长在泥土里。纵然有那么多的缺点,杜维因找不到一个真正的理由讨厌她。贝莉儿善良又开朗,杜维因想不到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人类他都见过,平民卑下又粗鲁,贵族傲慢又恶心,魔法师和学者们在能碾压自己的人面前也矜傲地用鼻孔说话,他们的下场通常是被红龙一把火烧个精光。   唯有贝莉儿看着他的眼睛。她毫不在乎在他面前袒露自己的一切,在她眼里,世界都是阳光。   那当然能吸引玛利多诺多尔,杜维因很明白。玛利多诺多尔是个十足的白痴,他看书看傻了脑子,坚持要找一个完美的伴侣。杜维因曾以为其他种族里是没有这种人的,他倒想过自己去泡母龙的时候顺便带着他一起,没准能捞到一个蛋从头养起,这还比较容易些。但杜维因没想过世上真有这样的人。或许其他地方有吧,只是玛利多诺多尔没见过也不会去了解。   他想,为什么偏偏是人类呢?   红龙的思维混乱了一会儿,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银龙静静地站在一边。这个距离和姿势,像过去很多次的,一直都没有改变过。但杜维因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贝莉儿是很好,只是不适合玛利多诺多尔。她只有一个缺点,致命的缺点。从前的玛利多诺多尔可以包容她,现在玛利多诺多尔不可能。   他最终还是说:“玛多,你从来没想过,你的花可能见不得我们复仇吗?” 第114章   贝莉儿就觉得最近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看自己的眼神实在有一点奇怪。怎么说呢, 像是他们之间瞒着她有什么秘密。其实有秘密倒也无所谓, 贝莉儿很理解男生们总是会有一些女孩子不能知道的事情。   其实她倒是不打算管他们, 有秘密就有秘密呗, 但问题是,这两个家伙整天对着她煞有介事地窃窃私语, 以眼神彼此示意,就好像这秘密和她有关不能再明显一样。   这时他们在逛街。天气很好, 山谷中是一片翠绿和雪白的树木与花海, 又有宽阔的河流穿过,因此非常凉爽。雪溪谷是素食兽人的地盘, 虽然这里的居民都不吃肉, 但令人意外地,这儿的特产是非常出色的畜牧肉和副产品。   要是看一下地图的话就会觉得这个意外倒是情理之中的样子。严格来说的话,这座溪谷城市的范围足足占据战鼓平原的近三分之二,这是非常广袤的地域, 而雪溪谷中数量最多的种族是牛头人、山羊人和马人。他们的很多职业是古老家传, 从几百几千年前开始的这么长时间,守卫、牧民、商人、驿站成员,从爷爷传给父亲、父亲传给儿子,有些人会成为佣兵出外历险, 更多的人们从未改变也想不到改变, 他们生在这儿, 长在这儿,学习、恋爱、结婚, 生下孩子传承血脉,又在子孙们的围绕与歌唱中埋葬在鲜花里。   这就意味着雪溪谷拥有全坎塔大陆最大也最出色的牧群,稳定、丰富、多种多样的肉类,还有可堆积成山的农副产品。在这条名为“牛奶街”的农贸一条街里每天都接待着来自清泉绿林和奥兰帝国的大量采购商。又,虽然鸡蛋什么的最好的在羽族云巅,然而羽族人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倒做不到雪溪谷这样的大规模生产,所以想要大规模购买鸡鸭鹅副产品的也会来这里。   ……这儿当然就是贝莉儿的天堂!“这个我要买这个我也要买。”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天才发现旅游的真正亮点,然后瞬间陷入了欢乐爆炸扫货状态,一家店都不放过的从街头一直逛到街尾。牛奶街在雪溪谷的最北端,非常角落,本地人才能找到,门面又窄小又黑暗,街道上铺着的石板路上满是来回的班车和掉落的各种食物碎屑。牛奶、干酪、奶罐子,浓郁到腥膻的奶味可以随风远扬到三条街以外,   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才踏入这条街就迎面被牛奶味熏了个跟头。满街都是黄白色,堆在门口做样品的奶酪大得跟门板一样,摇摇晃晃堆在街上,还有因为即将到来的求偶节庆典而装饰的覆盖了整条街的花绳,五颜六色的花瓣落在奶酪上,显得非常热闹。   虽然这在巨龙的眼里都是一眼都不看的东西。牛奶,不吃,奶酪,不吃,花,不吃。庆典倒是不错,但两头龙现在都不太关心庆典。杜维因捅着玛利多诺多尔:“你真不觉得你的花鼻子堵住了?还是因为她是花所以没鼻子?”就算这样他也死活不肯把斗篷的兜帽拉上去:“这有个屁用!”就是恨恨地拉紧两边衣襟死命捂着鼻子,像恼羞成怒地捂紧裙摆的小姑娘。小黄挂在他腰上已经懒得挣扎的生无可恋,表情很痛苦。玛利多诺多尔瞥了他一眼。   “你可以不来。”   “我不跟来你会带着她逃跑吧。”   “你想太多了。”   他们甚至都不进门,就站在大街上聊天,简陋摇摇欲坠的牛奶街里好像顿时落进了一颗火钻,燃烧、烈焰、炫目而熠熠生辉的赤瞳红唇。……而且他有时候还跟路过的美女互抛媚眼。   简直捅了马蜂窝,红龙的美貌招来了无数狂蜂浪蝶,偶然路过的精灵还只是看新鲜地看个两眼——当然是以纯欣赏美丽的角度,而大胆一点的人类和兽人女孩直接就跑过来送花。   第一个鹿人少年跑来送花的时候杜维因直接一脚踹飞他,然而后面上来送花的还是络绎不绝。“你长没长眼睛!老子是如假包换的男人!”红龙愤怒的抖着腿瞪伙伴:“你那个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回去?”但是他又不肯把兜帽拉上去。玛利多诺多尔立刻站得离他三步远以示划清界限:“你把帽子拉上。”   “不要!我憋死了!”   贝莉儿正在说服那些店主给她试吃一下没反应过来,听到砰的一响才回头看,高壮的牛头人老板比人类小姑娘高了半个身体,贝莉儿只长到他肚子,差点没被那从胸腔里冲出来的豪迈大笑震晕头。鹿人少年在地上滚了三圈,整条街看见的人都在笑。   “还有两天就到求偶节了啊!小伙子很受欢迎嘛!”   玛利多诺多尔只过过矮人的新年庆典,没有参与过战鼓平原的求偶节。不过他能从传承记忆里找到想知道的内容。“收下花的话就是答应一起跳舞吗?”   杜维因嫌花太丑一朵都没收,现在他庆幸没收,他才不想跟这群蠢货跳舞。但是又有人来送花了!红龙暴跳如雷:“我要回去!”奇怪的是他明明可以自己先走却不干,好像有绳子拴在脚上似的。贝莉儿觉得这就是传说中的口嫌体正直,可能所有的巨龙都有傲娇属性,玛利多诺多尔变成小公举龙之前跟他是一个套路。   嘿嘿嘿她就笑了一下。“没关系我有办法哦~”旁边店铺的老板是个鹿妈妈,腰粗膀圆,两只耳朵又大又毛茸茸,鼻子也是温柔的大黑鼻子,两只快活的黄眼睛一直笑得眯起来,带着两头活泼的小鹿在装饰屋顶。小鹿们还很年幼,才在头上长了茸茸的角,跳来跳去地叼着花朵递给站在凳子上的妈妈。   贝莉儿跟牛头人老板说一句:“请等一下哦。”然后就高高兴兴地跑过去问鹿阿姨。“你好,请问可以把你的花卖给我吗?”   她顺利地用半个银币和随身带的两块酒心糖换来了一大捧花——酒心糖是在巨炉城采购了各种酒以后琢磨出来的产物,与其说是酒心糖还不如说是混酒的糖,随便熬出糖块再倒酒进去,凉了凝固成块削薄以后当饭菜的装饰品——杜维因已经偷了好几块了,而且一直甩锅给玛利多诺多尔。   她原本送糖是想给鹿妈妈吃,据说兽人很爱喝酒,但是她拿出糖的时候小鹿兴高采烈地来舔手心。“呦呦!呦呦!”他们还不大会说话:“姐姐!呦呦!”   “等一下,这个糖里有酒的!”贝莉儿被舔得痒死了又笑又跳,赶紧抬高手阻止并连连后退,还差点被小鹿扑倒在地。“小孩子不能吃!”   鹿妈妈也很豪迈地坐在房顶上大笑:“兽人就是要喝酒的!给他们吧,然后看看我的两个小崽子想用多少花换你的糖!”   都这么说了贝莉儿就把糖一鹿一块全分了,糖里的酒是葡萄酒,闻着香,后劲十足,量两头小鹿舔着舔着就走路东倒西歪,被贝莉儿哄着骗了一大捧花回去,一口气全塞给杜维因。花什么颜色都有,被扎成一束一束的花球下面还捆着漂亮的蝴蝶结布带,大得连脸都挡住,杜维因抱着花脸色铁青。   “……我才不要和你跳舞呢!”   他震惊得都忘了要不跟这女人说话!一瞬间满脑子混乱。天哪这女人喜欢我?这是告白?我又不喜欢她!糟糕我要怎么面对玛多?他会不会揍我?拜托老子的眼睛又没他这么瞎!杜维因正想落荒而逃贝莉儿就若无其事地说:“拿着这个花挡住脸啊。如果有人再来送你花你就说要有这么多花才考虑一下,然后她走了你就赶紧躲一躲,找不到你真走了你再出来。”   简直计划通。杜维因无言以对,贝莉儿坦然地笑眯眯根本不像个送花告白的悸动软妹。玛利多诺多尔站一边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莉莉我呢?我没有花吗?你不想和我跳舞?”   “我又不会跳舞啊,你想跳舞吗?”噫贝莉儿还没反应过来在求偶节送花给男人是什么意思。她还没明白过来“求偶”是什么节,这词不太出现在日常生活中,而且她还带着翻译器呢,翻译过来的词语经常有误差贝莉儿是懂的,何况当地节日何等地特色,她直接就觉得自己不认识什么字,根本没带脑子听。   “不过过节一定很热闹,如果到时候方便,我是想去看看的。”她愣了三秒钟笑起来的说:“玛多也想要啊。”直接从杜维因怀里翻了翻抽了一束觉得最漂亮的小花球递给他:“来,给你。”   如此当面的劈腿行径真是酷炫威武,牛头人老板冲她吹口哨并把一大堆奶酪都便宜八折卖给她。“小姑娘很厉害嘛!你什么种族的?能吃肉吗?这几天多吃点肉,多喝点牛奶,养养力气!”厚重的大掌用了一点点力拍在贝莉儿背上,喝了龙血毫无畏惧,贝莉儿面不改色八颗牙笑。   “啊,谢谢老板!”   她就高高兴兴地牵着一头脸色继续铁青的红龙和一头继续委屈哒哒的银龙告别走了,只在牛奶街留下一段一脚踏两船的传说。   走在路上杜维因还三句话不离主题顽强地在坚持:“我要回去了。”他没喊名字这样就可以装作自己不知道是在跟谁说话,玛利多诺多尔还在心情失落不理他。红龙继续把脸埋在花后面恶狠狠地提高声音:“我要回去!”那头烈火一样的红发和手里的大捧花都非常醒目,路上回头率更高了,杜维因莫名感觉很得意,所以勉强按下来不爽不发飙。   贝莉儿回头看着他打商量:“等一下,还没到中午,我们去干草街看一看好吗?”干草街是与牛奶街毗邻,主要卖各种蔬菜水果和香料的地方。贝莉儿想去淘点做菜新品。   这女人还没逛完?!红龙感觉受到了惊吓。她不是人类吗?她的脚是铁打的吗?!男性们通常是不能理解女性逛街买东西的时候是有多废寝忘食。火红的竖瞳掩在五颜六色的花后面想吃人地看着她。   “喂,你用的是我的钱!”守财奴龙心很痛。   “一个金币还没用完啊!”贝莉儿如此轻松地回答他。   一天一个金币是红龙杜维因的伙食费。因为他不和贝莉儿说话做朋友,所以第二天贝莉儿把他的份端上来的时候就顺便告诉他想吃饭得花钱。杜维因当时就翻脸了:“我不是有帮忙吗!”   “对啊你帮我烤了蛋糕,还揉了饺子的面团。”面对巨龙之怒久经战阵的人类面不改色。“我算算你吃了我几道菜。排骨汤,饺子,花瓣炒肉,蛋糕。”她掰着手指头给他算:“你还砸了我的碗,我还答应教你用筷子和给你做肥皂。拜托,你以为不要成本的吗?你知道要买多少钱做肥皂吗?我还没跟你算材料费和工本费,你是我谁我要免费给你做?”   要不是玛利多诺多尔在旁边拦着杜维因发誓要把她吃了,烧了,撕成碎片!“狩猎我和玛多是对半分的!”   “那你有带肉回来吗?”贝莉儿一针见血,杜维因:“……”他没带肉回来,本来就是在悬崖上的时候肉那么多不愁吃的,就说之后由他狩猎,但这个之后还没到,他们在雪溪谷,外面遍地分不清是人是狗的兽,如今独角兽连恩当值,低调懂事的过路旅人都选择在店里买肉吃。   贝莉儿宣布:“一顿你要给我一金币。”   你以为吃的是金子啊!杜维因:“……半金币!”他也想很硬气的说滚老子不吃你的饭!就不和你做朋友蹭饭!但……但贝莉儿做得比较好吃又很好玩,她刚还在他面前表演了单手转筷子技巧,那筷子哗啦啦在手上飞,五个手指头轮番转三遍以后红龙倔强地跪倒在地。   可是他偷偷拎了拎自己的钱袋好像是没有这么多钱。玛利多诺多尔不坑他就算好,杜维因绞尽脑汁立着眼睛装凶:“一金币,你抢钱啊!”他气死了,她明明知道他吃不下东西,在肚子里滚一圈就出来也好意思要这么多钱要脸吗?!   贝莉儿:“独家垄断,坐地起价,你去别的地方吃得到这些东西吗?过奖过奖。”   最后他们谈好一天一个金币,如果杜维因有帮忙做饭就半金币。杜维因还想垂死挣扎:“哼,这么贵最好物有所值,你要是敢做我吃过的饭我就不付钱!”贝莉儿笑得很古怪:“好啊好啊。”玛利多诺多尔等贝莉儿走了才告诉他:“莉莉给我做了一年饭,除了冬天,没几顿重复的。”   大中华食物搭配简直天马行空。换一种烹饪方式或者配料直接就是另一道菜,和贝莉儿比无穷大随机组合,何况她手上还有越来越多的可使用材料。杜维因崩溃了:“太过分了,死虫子,你就帮着那女人欺负我吗?!”玛利多诺多尔用理所当然的眼神看着他:“不帮莉莉难道帮你?”你想得美。   然后贝莉儿发现了牛奶街和干草街,杜维因更没有翻身的日子了。跑题了,虽然她逛了一条街差不多把整个空间戒指都用各种奶干塞满,其实花费的钱还没超过一金币。异世界的衣食住行只要不带“魔法”和“炼金”这两个词就会非常便宜,便宜到简直两个极端。高级餐厅里贩卖的都是魔兽肉蛋奶,吃一顿就是一个平民干一辈子苦力活都可望而不可及的价钱,而在这里扫一条街的货还没这顿饭一个零头。   不过就杜维因私下和玛利多诺多尔的交流是:“嗯……也就那个味。”   他不知道从哪里吃过的体验,非常嫌恶。“太甜了,什么都加糖,根本不能吃。要么就水煮要么就做派,要么就做一堆一口吃进去都尝不到味道吃一顿都吃不饱肚子的东西,太难吃了。”   人类的奥兰帝国号称美食集大成者。人类贵族普遍虚荣自满爱炫耀,炫耀实力、财富、魔兽和资源,当然也炫耀美食。也会有许多来自各族的特色餐厅和酒馆建在奥兰帝国的城市中。   虽然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去人类的店里吃过,但就他在法师塔那点有限的记忆,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这个平民还处在铁器时代的世界里,糖和蜂蜜很贵。许多人类的甜点为了显示高级与奢华会大量放糖。   “我见过都是香料涂成的房间。”银龙回忆了一下说:“很大,四面的墙上都涂着熏香和玫瑰油。”那大得甚至可以容纳一头巨龙,整个房间没有一朵花却香气扑鼻。满室黄金珠宝,镶嵌流着龙涎香的巨烛与发光的魔晶,而桌子上流淌的是落日山脉五级魔蜂的蜂蜜,那是直接挖空了的小池将昂贵的酒和花露放在里面,浓稠黏腻的奶蜜在秘银的桌面上流淌。   穷奢极欲的世界,耀目的黄金的海洋。那很对巨龙口味,所以玛利多诺多尔记忆还是很深刻的。法师塔里虽然都是要捏死的罪犯,不过钱是没有错的,除了四面墙上的油和糖,他一切都很满意。贝莉儿想了半天:“那不会招来虫子的吗?”   “有魔法阵可以驱逐它们。”   人类还流行奇怪的风尚,就是直接用糖和蜂蜜塑造出来的模,镶嵌着各式各样闪闪发亮的魔晶和宝石,还有金线金粉,总之是各种看起来很贵的东西,把它们混合在一起做成奇形怪状的装饰。   动物、建筑、花朵和人像,这些东西可以装饰一切地方,你想得到和想不到的。餐桌上,脸上或者身上,甚至嵌在贵妇小姐们的头发上。(重点是带着这种姑娘们千万不能去有魔兽的地方。)杜维因一边吃饭一边说给玛利多诺多尔听,他是没想说给贝莉儿,不过她当然也在旁边,而且觉得自己像在听一千零一夜。红龙说着的时候都一脸牙疼的表情,好像自己已经蛀了牙。   “人类觉得这就是炫耀财富。”他用眼角余光傲慢地暼着贝莉儿:“无知,愚蠢。”   其实贝莉儿完全没觉得杜维因在做人身攻击……她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问:“所以你不喜欢吃甜吗?我看你很爱吃那个葡萄酒蜂蜜糖啊。”   反正那个晚上最后的结局是杜维因饭都没吃完就跑了。   贝莉儿猜他是回去吐了。杜维因整天看不顺眼地找她的茬,说她坏话,骂她和各种贬低人类,但是他也会帮忙她做饭。巨龙的傲慢是一种微妙的特质,如果能与他们接近,让他们不得不理你,在那种视而不见的骄傲下反而会更加地认识彼此。因为玛利多诺多尔,他们在别扭而生硬地接触。   贝莉儿不奢望能和杜维因交朋友,她知道他不会伤害她,那就够了。   他们花了一点时间逛完干草街,贝莉儿没找到什么新东西,仅仅补充了一些香料和谷物,还有一大袋鸡蛋鸭蛋。因为菜啊草啊什么的这些外面满地都是,素食兽人和肉食兽人都没有需求,所以很少。不过她打听到大营地或啸吼城可能会多一些(啸吼城靠近清泉绿林,精灵需求很大)。蛮奇妙的,肉食兽人的啸吼城蔬菜种类比较多。   他们买完东西以后去了城外。城外是漫山遍野的绿与花朵,生机勃勃的动物的世界。他们沿着星溪往前走,找到一条通往树林的支流,在树林里找了个地方搭灶野炊。   当然掌勺是贝莉儿,玛利多诺多尔在旁边坐着看,期待着随时能够帮忙。贝莉儿先熬起来猪骨汤,然后把一大块猪腿肉分成两块让他去打。“一直打成肉泥。”今天是准备做扁肉,永动机龙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这块要扁,这块要更扁。”   “更扁是什么样的扁?”   “饺子那样你记得吧?这个是肉馅。”她指指这边再指指那边:“这个是皮。”   玛利多诺多尔惊了一下:“肉也可以当皮吗?”   “所以,要很扁很扁啊!”贝莉儿哈哈哈笑:“看你的能耐罗!”   玛利多诺多尔就认真地开始打肉团了。兜帽放下来,露出一头银发,垂在溪边的石头上,华丽得如同一块织锦。杜维因坐到他身边静静地看着,顺手把小黄解下来抱着。   不知道为什么杜维因开始乐意带着小黄。因为玛利多诺多尔老欺负小黄,不许它接近贝莉儿,小黄渐渐地也很乐意和杜维因待在一起了。虽然红龙常不知轻重地把它全身上下都撸成毛刷,但是吱吱原本就是天性中与巨龙待在一起的动物。   有时候杜维因也会待它蛮不错的,比如现在用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它下巴。他看着看着就开口问:“玛多……”玛利多诺多尔顿时就用很警惕的眼神看他,看得杜维因恨铁不成钢。   他坚持地问:“啊,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在酒馆大道的事,你记不记得你揍那两个佣兵?”   红龙执着地指了指玛利多诺多尔两只手里一手一根抓着的木槌。纵然嘴角一歪眉毛一扬就英俊帅气得让人停止呼吸,仍然不能掩饰尬笑的事实。“我记得两个都是人类对吧?他们被你打得半死,哈哈哈真好笑,好像这两个被你捶烂的肉团,血流一地。”   玛利多诺多尔抿着嘴不回答他。杜维因对贝莉儿有偏见。“你的那朵花一看就没见过血。”黑暗里他对他这么说:“小白虫子,你简直蠢得要死。你从来没想过吗?她来自哪里?家里是什么情况?她的父母亲人朋友呢?一个都没有?她从来没和你说过吗?”   “那又不重要,我也没有和她说过我的事情。我和莉莉互相喜欢在一起就够了。”   “她是人类,你为什么对她一点戒心都没有?”杜维因固执地追问:“她是人类,她看起来就是朵关在城堡里什么事也不知道地长大的花。你看看她的样子,和我们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玛利多诺多尔持续着沉默,他明白杜维因说的是对的。这样的人他曾经也见过,最典型的就是精灵。清泉绿林中的精灵有不少都非常讨厌巨龙,虽然有一些会和他交朋友,他们中更多的人会攻击巨龙。傲慢、嗜血、喜怒无常,一言不合就打架,还有暴发户一样的品味。贝莉儿在很多方面都很像精灵,温和,善良,乐观而开朗,嫉恶如仇。   可是她是人类。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杀过精灵,但他杀过人类。那不是很正常吗?在大陆上游历,遇见了讨厌的人,被挑衅了,随手打个架。巨龙与人类有那么大的力量差距,他那样地目空一切,杜维因是暴虐的红龙,从不错过任何一个煽风点火的时机。踏上坎塔大陆一年来,那些被他们扔到阴沟里被野兽吞食的尸体数都数不清楚有多少。玛利多诺多尔坚持地说:“莉莉不会的。”   红龙用讥诮的眼神望着他。“你和她说过吗?就算不说好了,接下来的那个安特亚呢?洛兰呢?塞西瓦尔呢?我要把他们碾成肉泥,挫骨扬灰,连灵魂都捏爆。玛多,你的花会不会被你惊吓到呢?”   那些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没见过世面,自以为是的伪善,恣意指责他们这样的恶徒,又会因为他们的美貌而被迷惑,神魂颠倒,轻浮得发傻,愚蠢得可笑。杜维因在最初的月光岭时也捉弄过一些这样的女孩,后来他觉得无趣放弃了,但现在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仍能挑出贝莉儿的一万个缺点。   他能认可她值得接近,有些想法,有些长处,但他仍然憎恶她,不相信她,这不是由于贝莉儿本身的品行而是因为玛利多诺多尔,哪怕她面对银龙的复仇只有一点犹豫,杜维因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杀了。   她不配得到玛利多诺多尔的爱情,然而这是个悖论。她是人类,如果她面对巨龙满手的血腥鼓掌叫好,她也不配留在他们身边,连自己的种族都背弃的人,杜维因也不信任她。   她是人类,杜维因永远不会相信她。玛利多诺多尔皱着眉:“杜罗罗,你对莉莉太苛刻了。莉莉听过法师塔的事情,她答应过会陪我来找你。”   “只是找我而已吧,怎么对付法师塔你和她说过吗?你说了你要杀他们?”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说过,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他保持沉默。   “我苛刻?”杜维因冷笑:“玛多,别傻了,我们从小在一起你都不爱跟我玩,坐在一边看你那些鬼书,还有传承记忆。那些精灵的人类的什么七七八八的书你都看过,还有那么多的传承记忆,你不明白吗?人类这样的善变,只要心里有一颗种子,总有一天它会发芽。”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很久:“杜维因,莉莉什么也不知道,你不能因为这种事情就直接判断她不值得相信。”   “她是人类。”杜维因固执地说。   “要我把她当朋友也好,当一个认识的人也好,我承认她值得信任,只要你不爱她。”   这也是悖论,人类是善变的,而巨龙认定一件事情就不会再改变。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将贝莉儿当做伴侣,终其他的一生,余下漫长的几千几万年生命,他不会再改变了。杜维因啧了一声。   “如果她值得信任,你又该怎么做呢?放弃你一半的生命,和她签分享契约吗?”   “……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你不想看着她死,却想让我看着你死。”   玛利多诺多尔终于抬起头来,银色的眸注视着火色的眸,黑暗中闪烁的光辉。杜维因冷冷地注视着他,他从来没有见过红龙这样冷而难过的眼神。窗外有喧闹和亮光,房间里拉着窗帘,冷而空的石室,尘埃遍布的地板,寂静而孤独的世界。   他想了很久才说:“杜维因……我也是巨龙。我的选择可能会让你痛苦,但是请你谅解我。”   巨龙是孤高的种族,就算觉得朋友是个蠢货,也永不干涉别人的决定。   杜维因笑了笑,好像仍能从笑容中看出他过去的意气风发和恣意扬洒,可也说不出那个笑容,有多么哀伤而决绝。   “小白虫子,你要记得你今天的话,永远不要忘记。”   玛利多诺多尔以为这样谈话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没想到杜维因还不放弃,三番两次地用各种血案暗示贝莉儿他们是嚣张狂拽见人就杀的超凶暴龙。第一次玛利多诺多尔忍了,第二次他把杜维因拉到一边阻止,第三次他们打了一架,这次是第四次,玛利多诺多尔也没办法阻止了。他总算明白杜维因为什么逼他说自己走的路不要别人来逼逼,杜维因等在这里专跟贝莉儿吹满手血腥!   龙干事!太过分了!想把他揍死!找一个伴侣容易吗!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好伙伴!龙艰不拆!!!   杜维因还在继续说:“那时候你不是不满意变的人形还是想研究变形魔法来着?说不明白书上写的到底是什么样,把他们的骨头都拆来看。”   玛利多诺多尔:“……”他打定主意不说话而且打肉团的声音顿时重了非常非常多,比如揍红龙的那个力道。   杜维因:“喂。”他扬声,贝莉儿本能的知道这是叫自己的,她从善如流的转头装作去看玛利多诺多尔的肉团打得怎么样。红龙不怀好意地问她:“喂,你觉得玛多这主意怎么样?我觉得挺不坏的。”   贝莉儿思考了三秒钟:“玛多要是想看身体长得怎么样我可以画给你看吧?”她就捡起树枝在地上想着画了个人体模型。可能各种漏不过基本的是有了。头颅,锁骨,肩膀,肋骨,盆骨腿,心肝脾肺肾。……可能脾肺肾画错地方了管它了将就一下就好。   “哎,说真的,你们变成人是照着这个变的吗?骨头器官都一样的吗?”人类小花歪着头一脸天真仿佛没听懂穷凶极恶龙拆皮卸骨是什么意思。杜维因直接卡住了,玛利多诺多尔兴高采烈,顺便被肉挡着的脚在后面悄悄地,狠狠地,碾了杜维因一脚。   红龙虎着脸,都没心情抱脚起来跳。银龙继续满面笑容回答:“只是好奇而已。莉莉怎么知道这些骨头分布呢?”   “不知道啊,记忆里有,虽然是不太清楚,而且印象也很模糊,反正大概就是这样子吧。”贝莉儿对着图随便比了一下然后凑过来看他捶的肉。“好了好了来我加点盐加点油你继续捶哦,就这样再捶一下我们就可以包扁肉啦!”   “嗯,好。”   两个回答都很可疑,但好像没人关心,只有杜维因坐在那里看着他们两个生闷气,然后中午就泄愤般吃了超多扁肉。玛利多诺多尔因为很开心所以没有和他抢,捧着碗和贝莉儿并肩坐在一起喝猪骨头汤。在干草街补充了新的进货,猪骨头汤里还放了一点点胡椒(超贵)和香草,超级香!   三个吃得肚皮圆溜溜回了旅店。下午贝莉儿准备睡午觉,杜维因把小黄揪走了就没想着还回来,玛利多诺多尔才不管呢,坐在床边帮她盖被子要午安。蹭完脖子蹭完脸,贝莉儿这时候把毯子拉到下巴上才犹豫的小声问玛利多诺多尔:“玛多?”   “什么事?”   “杜维因最近对我有什么其他的意见吗?”她问:“为什么和我说你们过去……”她斟酌了一下:“打架的故事?”   她原来很敏锐,并不是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他觉得这样的话你就会讨厌我吧。”他有一些紧张,又有一些失落地说:“我过去那么……那么坏……”   骄傲的巨龙、嚣张的巨龙、眼高于顶的巨龙,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巨龙。直到这朵花开在他的爪子边,银龙玛利多诺多尔才低下头来看着人类这个种族。他难过地说:“可是我没有伤害莉莉,我喜欢的只有莉莉。其他人,其他人……又不关我的事。如果莉莉因为别人讨厌我……”他停住了嘴,他不知道怎么说。要说法师塔,他也不愿意。过去无法改变的事情总比未来要做的事好承认一些,不然能怎么样呢?   他把她合着被子一起抱起来,贴着脖子不愿意离开。银发如海,流泻在床上。“我和杜维因一起打过很多次架……弄死了……弄死了很多人。”杜维因不在乎这种尊严,他总是瞎话张口就来,只有对朋友才真心以对。可玛利多诺多尔不屑说谎,就算难过也绝不说谎。他低声地问:   “莉莉会讨厌我吗?”   贝莉儿也想了一会儿才懂,然后她就叹了口气。   “这算犯罪吗?”她问。   玛利多诺多尔没想到她问这个,愣了半天。“不知道,大概……严格来说,不算吧。佣兵死亡率很高,一般不算在保护范围内,法律只顾及贵族和平民。但是……但是我是龙。龙没有法律。”   这个回答可以说很钻空子了,一本正经龙很少见这个画风,贝莉儿噗嗤笑起来。“那就没关系啊。说可怜别人吧……好像也不太对,我又不认识他们,我认识的是你啊,我跟玛多在一起这么久,知道玛多不是这样的龙,玛多很好,不会随随便便跟人打架。”她摸着他的头发:“所以你好好的就好啦。”   其实贝莉儿只是将异世界通则当做新的游戏来看而已。她什么也不懂,那就跟着玛利多诺多尔,如果会为过去的事吵架就太蠢了,她一边觉得杜维因怎么会想到这个,一边又觉得杜维因真的很关心朋友。如果转换了一个角度从玛利多诺多尔的角度来看,确实贝莉儿是和他们格格不入的人。他厌恶人类,贝莉儿很理解他。   “玛多不讨厌我就好了,听起来我这样挺自私的。”   玛利多诺多尔抱紧了她默默地摇头,犹豫了好大一会,他轻轻的伸舌舔了舔她的脸。“不讨厌莉莉……最喜欢莉莉。”舌头舔得她痒,赶紧推开脸装严肃:“说过不可以舔了!”他就装委屈:“忍不住……”认真地抱着她,继续擦脸蹭脖子。   现在他又觉得有点后悔,应该一鼓作气,干脆和她说说法师塔的事情。但是当初她明明知道不是吗?她跟着他来了。不关心人类也好,自私也好,玛利多诺多尔都不在乎,就像她也只在乎他一样。他问:“莉莉,我漂亮吗?”   贝莉儿笑了,这个问题好久没出现啦!   “玛多最美最美了。”她坏兮兮地说:“比杜维因美!”   玛利多诺多尔把脸埋在她脖子里笑了。   他的心情一直好到了第二天,第二天他们去了与红发佣兵约定的喷泉广场,哈亚德在晚上投了口信说到了,杜维因没见过哈亚德好奇地跟过去。   今天的天气也是很不错的,阳光灿烂,花海烂漫。广场上的人多得挤成了狗,杜维因眯着眼睛老远就看到了那个一脸笑容朝这边走来的男人。他已经把胳膊夹板拆了,人洗洗干净好好刮了胡子也显得有那么点英俊潇洒,手上拿了几朵姑娘们送来的花。   “这就你约的人?”红龙第一时间回头质问:“死虫子你没毛病吧?他看起来喜欢你那朵花啊!” 第115章   面对杜维因的质问玛利多诺多尔呆了三秒钟。他想了想要怎么说:“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   杜维因怪声重复, 看着他的眼神大概是觉得他有病。“玛多, 你不在乎的吗?他是你情敌哎!”   “莉莉不喜欢他就行了。”   “他是人类啊!”杜维因匪夷所思, 再回头看看贝莉儿走在前面没有注意他们赶紧拖着玛利多诺多尔落后几步, 玛利多诺多尔用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你干什么?”这副神情真是无辜得让龙想吐血,杜维因觉得自己在干傻事, 他扶额。   “喂,玛多, 那边是人类啊, 他们是同族。”   同族在爱情这场战争中有加成是很正常的事情,杜维因不太明白小伙伴脑子里在想什么。巨龙的进攻欲与独占欲何等地强烈, 玛利多诺多尔从来不会因为别人觊觎他的伴侣而不高兴吗?就算对方不是人类, 不是同族,也断然不能容忍自己爱慕的雌性被别的雄性这样地觊觎吧?杜维因也没少和别的雄性争风吃醋打架过,他很懂这种规则。   但是详细解释了一番,玛利多诺多尔明白了却完全不在乎。“莉莉不喜欢他。”   其实玛利多诺多尔私底下并不是没有一点不高兴, 但他知道杜维因对贝莉儿十分诟病, 因此想要表现出他们之间感情的忠贞和诚意之处。在玛利多诺多尔看来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和杜维因表达。红龙认知中的爱情是热烈的,像他的灵魂和他的明亮,他流淌在血液里的都是决绝的火焰, 就算逢场作戏, 也一样恣意扬洒, 轰轰烈烈。   可是玛利多诺多尔体会到的爱情温柔而深沉。在落日山脉里的那些永远深藏于心中的,最珍贵的回忆。小木屋里的欢笑, 悬崖上的明月,巨湖中漫天而落的雨,还有冬日挂满了一树的雪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而不能自拔。傲慢的巨龙不会对所有人都低下头颅,将自己像孩子一样拱在别人的怀里,对她撒娇和无度地索求,听她的心跳,听她的血流,听她的声音。   玛利多诺多尔不会对杜维因讲那些踩断哈亚德两根骨头诸如此类的事情,吃醋和委屈都只是要求自己得到更多注目的手段而已,他当然永远都相信贝莉儿只喜欢他。这无法说出口,无法形容,只是那种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毫无杂质的信任与依赖。杜维因原本就诟病贝莉儿,玛利多诺多尔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这没有一点好处。大街上没法好好地谈,他只是很笃定地说:“杜维因,莉莉喜欢的是我。”   他充满自信地说:“我比那个人类强大也美丽得多,莉莉只喜欢我,所以杜罗罗,你不用担心。”看着杜维因再重复一遍,不是没有一点小得意的。“她觉得我比你美丽。”   杜维因当然不明白,他看着他的眼神更诡异了。   但这时离哈亚德已经很近了,于是这个话题只能先告一段落。红发佣兵坦然地站在原地,没对他们的队伍中突然多了一个完全不打算介绍的红发美男有任何质疑。他在摩肩擦踵地经过的兽人与花海中向他们行礼问好,满面笑容热情地提议:“阁下不如找个舒适的酒馆,坐下来边喝酒边谈?我请客。”   除了那让龙各种看不顺眼的似乎很轻浮的外表以外,他本人的工作能力确实是没有什么可指摘的。雪溪谷也是哈亚德来过不少次的地方,由他带路轻而易举地拐进小巷里,找了一家奶牛开的酒馆。哈亚德介绍:“这家有很香醇的牛奶,小姐一定喜欢喝。”   贝莉儿笑了笑,被这么体贴而细心地对待觉得有点不自在。侧头看了眼玛利多诺多尔,他没有什么异样,本能地再看一眼杜维因,红龙站在一边环胸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那眼神像能把她吃了。   闲话不多说他们坐下来交接了魔晶。   “所有的都在这里了。”   啪嗒,一个人头大的、湿漉漉的,沾满泥土的粗麻袋子,被红发佣兵从随身的行李袋里掏出来放在长满坑洞的深棕色桌子上。玛利多诺多尔直接在桌缘搓了根细木条挑开,袋子里露出来的是一块又一块,层层叠叠拥挤着的美丽晶体。   贝莉儿万万想不到佣兵一直拎着的破旧乌漆嘛黑袋子里装着的就是货物。她有限的知识里知道这是很贵的,可以换来几万金币,绝对可以让许多佣兵和盗匪铤而走险杀人越货。但哈亚德就这么轻轻松松地将东西甩上桌面,如同甩一袋子泥土。她那一瞬间有种感觉自己果然找对了人啊哈亚德真的挺厉害。哈亚德很坦然地说:   “都是五级魔晶,六级的换不到。”   贝莉儿问他:“原来在巨炉城约定好的不是说在战鼓平原这里找地方换吗?”   “原本是这么打算的。”红发佣兵笑眯眯:“不过可敬的小姐,那都要靠您加持的祝福,我才有这个好运气在路上遇到一名慷慨的魔法师。”他停顿一会儿给他们一点消化的时间,然后详细解释起来。   魔晶的兑换比率比金币和宝石要迷很多,因为毕竟它和一般的等价交换物不同,是属于拥有实战价值的商品。魔法师、炼金师和矮人铁匠广泛使用魔晶,从自己充能或是制作魔法道具到冶炼武器,这些对魔晶都有极其广泛而大量的需求。当然越高等级的魔晶越不愁卖,但问题在于买方市场与卖方市场地位的转换是要看缘分的,在这个空间传送阵只在贵族和大佬中间流传的异世界里,不好说你是不是正好能遇到一个紧缺魔晶的大肥羊。   作为单身打工左右逢源的佣兵哈亚德,他自有其渠道和人脉联系市场。虽然之前说好去战鼓平原换魔晶,但哈亚德实际上只把它作为是最后手段。有很多魔法师为了进阶和获得魔晶会临时加入佣兵团,哈亚德要做的就是在其中找到一个足够强大——可以安静迅速地交易,不至于引起纷争,还有足够有钱——可以痛痛快快宰一笔,让利益达到最大化——的买主。   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很艰难而危险。魔法师们没钱就杀人越货的也不在少数,怎么挑选买主进行接触是个微妙的活。幸运的是临近秋季,月光岭与战鼓平原之间这样的肥羊很多,哈亚德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一个。   贝莉儿听得很入神:“那真的很幸运啊。”哈亚德满面笑容回她一句俏皮话:“所以要感谢小姐的祝福呢。”   他又开始说一些怎么选择买主和公会里交易的一些诀窍,这是一场经历非常吸引人的谈话,佣兵有非常出色的交流技巧,信口拈来妙语连珠。玛利多诺多尔在专心检查魔晶,看着似乎在检查袋子上面的泥巴的样子,实际另一只手放在袋口,将魔晶一颗颗地隔空取出,验证没问题后就塞进自己的亚空间中。   这时老板上了酒,一大托盘放在桌子上任他们自取。哈亚德伸手去拿的时候不巧和杜维因撞上,两只手撞在一起,哈亚德本能看一眼,杜维因朝他咧嘴一笑,眯起来的那双火红色竖眸中传来不怀好意的狂暴杀气。   红发佣兵回想了一下当初在月色下偷看到那头银发时的情景,心里有一点点结论。他淡定的撤回手对杜维因比了一个“您先请”的手势,杜维因哼了一声一把把杯子抢过来。   哈亚德笑了笑,不以为意转了方向,另取了杯牛奶放在贝莉儿面前,然后才是给玛利多诺多尔的酒,最后是自己的,这才坐回到座位上继续说。   “我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些时候,因为那场引发山洪的暴雨赶出了藏在森林里的不少魔兽。”他将一路的凶险轻描淡写地略去,只挑有趣的说给贝莉儿听。“路上有个用于中转的小镇,洪水来袭的时候所有佣兵都有义务前往抵御兽潮。我是在那儿认识那位魔法师大人的,他要从战鼓平原去月光岭,正急需我手里这颗珍贵的魔晶。……嗯,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我过手的中介费。”   连玛利多诺多尔也抬起头来。哈亚德若无其事,满面微笑朝他们举了杯:“大约五十枚金币,我放在公会里啦。不过请这顿酒的钱还是有的,请阁下们畅饮。”   杜维因在桌子下踢了玛利多诺多尔一脚,玛利多诺多尔想了想又低头专心检查魔晶。拿点中介费倒不算什么,佣兵见钱眼开多正常,这样贝莉儿当然就更不可能喜欢他。杜维因又狠狠碾他一脚。   哈亚德是不知道面前两头人形巨龙私下里怎样动手动脚,但他相当自觉,立刻主动将这场交易的优缺点都以一种随意而不失自信的态度一一陈列出来。   “交换的条件有点难达成,毕竟我们在小镇里,存货不多,因此在魔晶的数量上没能谈到什么优势。还好因为恰逢兽潮,我尽量选了些品质最好的拿走。嗯——原本是想劝说那位魔法师大人回转大营地,但据他说近来大营地的魔晶价格涨得有点虚高,而且一直在涨,我担心价格到我到的时候还没回落会更亏,所以权衡之下还是在那边的中转点就地换了魔晶。”   贝莉儿:“不是说秋天才涨价吗?现在就会涨这么高吗?”哈亚德之前是催促过让他们尽量快点到战鼓平原,离冬天越近魔晶的价格越高。但现在还是夏天啊。   “哦,对,是这件事情。”哈亚德想起来似地说:“之前在巨炉城不是谈论过那位冰花佣兵团的安特亚小姐的事情吗?我想您可能会对这个很感兴趣。魔晶之所以涨价的原因是传闻安特亚小姐去屠龙了,她手上有一件龙器。”   杜维因突然咳了起来,打断了哈亚德的话。红发佣兵从善如流地闭了嘴,微笑的神情中恰如其分地带出一点担忧。红龙咳得话都说不出来举着手:“等、等会儿……”玛利多诺多尔在桌子底下淡定地把脚碾回去,回头冷冰冰地叮嘱哈亚德:“继续说。”   龙器就是指巨龙身上的一部分肉体。屠龙,存血,分尸,从角到鳞,没有哪一处不能炼金与锻造武器。巨龙原本就是坎塔大陆上最强大的一种半魔法生物,每一具尸体都是一场狂欢。   尽管如此哈亚德也没更多可说的。“那件龙器传闻她要做成一把匕首,那位雄狮公爵家的大小姐是个刺客。”他又想了想:“请原谅,作为平民我打听贵族的消息比较有限——那个女孩毕竟不是个纯粹的佣兵,她很保密,传出来的内容不多。我只听说她在大营地要放出消息要重金购买最高级小巧的魔晶,嗯,还有一些其他贵重的锻造材料。”   毫无疑问,魔晶匹配武器,安特亚·洛莱恩正在为冬季前往月光岭做准备,她在为她的龙匕找寻最优越的材料。贝莉儿不可抑制地想:难道是杜维因的那只手?!   她没敢转头去看杜维因的表情。红龙现在已经不咳了,她的眼角余光能看到他坐在那里,举手喝他的酒,红发如火,从桌面上垂下来,一路腾烧。杜维因喝完了酒重重放下杯子一抹嘴:“我去放个水。”他姿态夸张地从桌子底下用力抽出腿就跑了,坐在这里都能听见红龙大声朝奶牛妈妈问:“嘿!美丽的女士,能不能告诉我……”突然整个桌子上都安静了,贝莉儿冷汗直流。整个酒馆里气氛热烈,只有这个角落里冰得掉渣,好像另一个尴尬破表的世界。   ——开玩笑她和玛利多诺多尔呆了这么久还、还没见过他五谷轮回好吗!玛利多诺多尔阴沉着脸,就算他蒙着兜帽,哈亚德也敏感地察觉到几人之间的气氛,然而他笑容不变,知情识趣加快了喝酒的速度,并草草结束了自己奇幻的冒险故事。当桌面上的袋子完全地瘪下去,哈亚德顺手收回袋子询问:“还要再续一杯吗?”   没人说话贝莉儿只好硬着头皮顶上:“不了……”她看了眼自己才喝一半的牛奶杯,还有旁边玛利多诺多尔的酒杯他根本一口都没喝。别人请客这么不给面子感觉恶意满满,她掩饰:“我们这里坐一下就回去。”   哈亚德微微一笑:“如果阁下对我的这次服务还满意的话——我在公会还有些处理任务后续的事情,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去公会留言找我,我还要在这里呆几天。”他朝贝莉儿摊了下手:“明天是个好节日,小姐应该知道?”   “嗯,哦,我知道。”贝莉儿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外面。满街挂起了花朵,小街中比较寂静,掉落的花瓣落在路上,一队高大的牛头人扛着斧头脚步沉重地走过去,踢起一路的飞雪。“这几天都看着好多店铺在挂花,明天一定很热闹。”   红发佣兵微笑地看她一眼,他站起身,旁边的椅子上还放着几朵零乱的花,贝莉儿提醒他:“哈亚德,你落了花。”   哈亚德低头看了看,那是一些邀舞的姑娘给他的。不过在这个节日里,除非真正约定好的情人,否则谁派花不是见一个逮一个呢?享受节日的热烈与艳遇也不是什么坏事。接过花,说一声谢谢,别人自会明白你的意思。夜晚燃起的巨大篝火里,如果能够碰巧见到,那倒很好。哈亚德想了想,他的手上还带着护指,露出十根伤痕与厚茧的指头。他是个很爱体面也很爱口花花的人,但是口花花还是有原则的,所以和别的肮脏佣兵不同,有条件的时候哈亚德会把自己包括手指甲都打理干净。   哈亚德捡起花朵,找了一朵最完整美丽的。酒杯没完全喝完,还有个底。他将杯子回转过来,倒出的酒液稍稍泡了泡手指,弄干净手后,将那朵花掐下来,轻轻放在贝莉儿的牛奶上。   雪色的花瓣在脂黄的牛奶上漂浮。贝莉儿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佣兵朝她微微鞠躬,行礼告别。   “我这种一身汗臭的邋遢家伙抱着花回去太不像样了,就让它贡献点余热,为您的饮料增添一些光彩吧,祝您心情与胃口都好。”哈亚德真诚地说:“希望明天也能见到您的微笑。”   他冲玛利多诺多尔也鞠了个躬,点头,而后脚步轻快地离开。   ====================   杜维因这一去根本就没回来,他吹着口哨回旅店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的时候了,也不知道在哪里混过了一天。虽说这时该夜深人静,但天亮就是求偶节了,许多等不及的情人和好事者们已经提前进入了狂欢状态。   整座山谷都是花海,沿街彻夜不熄的火把,每间酒馆的大堂里都坐满了人,跺脚、碰杯、大笑欢呼和喝酒。酒液到处乱洒,一点点溅在壁炉里火星就跳一跳,吟游诗人是今晚最受欢迎的人,他们被拉来拉去,欢快地大笑,弹着不成曲的调子,唱着词句直白露骨的小调。   杜维因喝了一点小酒,有些微醺,衣襟松散,艳丽的红瞳斜斜过来的一个眼神就能让人心荡神摇,好悬没被见色心喜的姑娘们拖到草丛里去。上楼的时候他心情愉快,好像也被这狂热的气氛感染,跟着楼下欢乐的喧闹歌唱一起打节拍,脚步轻快,二楼一排的房间,侧耳倾听一下狂声浪语,自己捂着肚子无声大笑一阵,然后继续爬三楼。   ——他在三楼直接被人揪着衣领拖进了房间。   他被一路拖进去,粗暴地丢到地上,直接滚了两圈撞到床脚,滚的时候稍微抬头看了看是自己的房间……趴在原地不动。贝莉儿在背后红着脸赶紧帮他们关门,呃,弄错了,她赶紧再打开门一步跨出去说:“玛多我先回去了。”不等他们回答就直接关门跑开。外面的声音有点销魂,贝莉儿不好意思再跟玛利多诺多尔住一个房间。   门关上的时候勉强隔绝了噪音。小黄还在杜维因房间里,贝莉儿忘了把它带走,这时候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一声,两头巨龙撕逼,小奴隶深怕扫到尾巴,踌躇半天,夹着尾巴一步步蹭到门边,离他们最远的角落。玛利多诺多尔不容杜维因装死,严厉地问:“杜罗罗,你一天跑到哪里去?”   杜维因理直气壮:“我帮你去打听那个叫哈亚德的佣兵啊!”   这回答出乎玛利多诺多尔意料之外,他一愣:“你去打听哈亚德?”   杜维因臭着脸坐起来:“不然你以为我去干嘛?”他理直气壮:“你个白痴,真是让我痛心,我在角落里都看到了!别人当着你的面给那个女人送花,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啊?!要脸吗!你是雄龙吗!”   “等那个家伙一出来我就去堵住他,威胁他老实交代。”杜维因撇撇嘴:“顺便叫他继续请喝酒吃饭,尽量帮你把他口袋里那些金币掏出来。”   “你喝酒喝了一天?”   “神经病我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待在一起一天。”杜维因愤愤的抓了抓头发,宝石发绳有点乱,他干脆扯下来。一头红发随之落下,将他英气俊美的面庞覆盖得多了一丝妖艳。杜维因白他一眼爬起来去床上继续装死。   “喝了酒就分开了,我下午逛了逛市集,玩了一下,吃点东西,占卜,什么的。”   就是不想回来对吧,有种一辈子都不要回来。玛利多诺多尔出离愤怒:“那个安特亚·洛莱恩拿了你的什么东西?你的手?”   杜维因把脸埋在床上,听了这话就默默的转头看了他一眼,红瞳从床单里露出来,锋利的尖竖的瞳孔,利得刺眼。   “……爪子嘛。”他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匕首嘛,你也知道,牙齿和爪子。我没被拔牙齿,那就是爪子罗。”   玛利多诺多尔一步上前想去拉起他的手,杜维因抽了回来没让他碰。   “别碰。”他不高兴:“我自己都不想看,丑死了,简直是耻辱。”   房间里有一会儿沉默,玛利多诺多尔站在原地一会儿,这才坐在他身边。床垫很软,两个龙身体互相倾斜贴近了一下,杜维因立刻嫌恶地游到床另一头去,用脚踹玛利多诺多尔让他贴着床尾坐。“干嘛凑过来,恶心,别靠近我。”   玛利多诺多尔不觉得是耻辱,不,这是耻辱,是他的耻辱,他的无能不能保护他的朋友,充斥了胸膛的怒火要将整个身体焚烧殆尽,玛利多诺多尔忍耐着咆哮的冲动,他要把伤害杜维因的人统统都撕成碎片。他慢慢地说:   “你上次不是说,安特亚·洛莱恩不在大营地。”   “嗯,在大草原上游荡呢,据说在抓一头疾风亚龙,听说是变异种,要捉来当坐骑。”杜维因眯了眯眼:“……但是听说,明天要回来过节,只是还不知道在三个城市中的哪一个。”   “明天能知道吗?”   “没准明天就知道了。”杜维因撇嘴看着他:“怎样,明天你跟我去?”   “我跟你去。”   “那求偶节怎么办?”红龙似有所指地问:“你不请你那朵花跳舞?”   玛利多诺多尔愣了一下,好像这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求偶和复仇,没有哪一个轻重,它们同等地重要。但是人类,没有足够的防护和准备……就像在法师塔那样。他们用卑鄙的阴谋与陷阱捕捉并囚禁他们,但在平时的话,面对两头巨龙,那只有死路一条。   玛利多诺多尔是银龙,空间的银龙,这对他不成问题。“我可以赶回来,我有魔晶,这些应该够。”他还是有信心的,突然想起来,伸出手在空中一划,一堆哗啦啦的晶体落在杜维因身边,魔晶弹在床上,软绵绵地震动两下就陷进被子里不动。“这些是你的。”   杜维因看了看推回了一大半给他。“我这些够了,你多吃点吧。”他坐起来随便找了一个开始啃,玛利多诺多尔也拿起一个开始啃,两个并肩坐在一起咯吱咯吱啃魔晶。杜维因啃着啃着手中突然冒火,玛利多诺多尔撇头看了一眼,杜维因吃魔晶都不好好吃,非要敲碎了吞。“你又干嘛?”   这个魔晶是蓝色的水系,山洪暴发赶出来的魔兽很多,但能不半路淹死累死而是组成兽潮来袭击小镇的,当然是能适应洪水的水系和土系魔兽最多也最强大。哈亚德得到的指示是什么口味都可以,他又不知道队伍里会新来一个杜维因,所以袋子里大半是蓝色和黄色的。杜维因吃着像吃毒药一样,火焰的红龙最讨厌吃这两种,他努力吞了一块嫌弃:“好难吃……”   玛利多诺多尔没应声,他们继续吃,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吃了一会儿杜维因皱眉说:“据说她有护卫……我们俩有伤,关键时候得能跑。”   银龙不是很喜欢这个假设,不过他当然明白这是必须考虑到的。骄傲一点没问题,重点是不能翻车。他对打架有经验:“有多少护卫?什么级别?什么职业?特长和能力你知道吗?”   “……谁关心这个。”杜维因没心没肺地说:“我有办法,明天找个借口把他们引走。”   “可靠吗?”   “不可靠你有别的办法?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杜维因说得对,反正也不会更糟了。这次如果袭击失败,下次要再把公爵之女从层层防护的城堡里揪出来可不容易。和杜维因在一起,贝莉儿也在身边,玛利多诺多尔有的是耐心。“明天……先让莉莉自己去玩。”他不想告诉她真相,杜维因讥笑:“你是怕她被吓到还是怕她知道你去干嘛?”   “我只是想尽量晚上给个惊喜而已。”玛利多诺多尔不理他的挑衅:“我今晚在你这里睡。”   “我不要!滚回去!”   “我觉得你有些事情还没交代清楚,等我想到再问你。”   杜维因反正赶不走他,所以只能憋屈地所以就这么定了,又吃了一会儿魔晶,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他突然问:“喂小白虫子……”   玛利多诺多尔:“干嘛?”   杜维因就说怎么会那么奇怪,好像有哪里很不对劲,明明今晚是情人之夜,外面到处都在叫,叫得人心底发痒血液躁动总之是要趁热来一发而且明天还……为什么小伙伴不回房间!他心说不会吧,已经停下了吃魔晶震惊得脸色铁青!“你是不是没和你那朵花……那啥过?!”   “交配啊。”玛利多诺多尔很坦然继续啃零食:“没有。”   杜维因继续脸色铁青地看着他,一个失误突然把手上的魔晶烧成灰。玛利多诺多尔看过去一眼:“你的失误我是不会补给你的。”他理都不理!   “为什么?!”他差点失声咆哮:“你们天天晚上共住一个房间!她有什么毛病!”   “明天是求偶节啊。”玛利多诺多尔淡定地回答。   杜维因差点气得笑出来。这种避重就轻的话简直就是放屁!玛利多诺多尔说他和贝莉儿在一起一年多了——从他们分开开始,他们就在一起。至今有多久了呢?他们竟然没有共享过夜晚!银龙如此维护这个人类,狡诈的人类、应付的人类、虚伪的人类!杜维因眼睛血红。   “玛多!”   “杜维因,这不是莉莉的错。”玛利多诺多尔放下了魔晶,回头看着他,银眸平淡。他们彼此心知肚明,杜维因不信任贝莉儿,贝莉儿对情人间的这种拒绝和回避更加地让他愤怒。这都是为了他,然而其实,他和小花之间的那种互相迁就和依靠,玛利多诺多尔已经足够心满意足了。贝莉儿不是没有答允过他,是他现在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咳,他会努力的。明天先弄死那个女人。银龙坚定地说:“放心吧,明天是求偶节。”   杜维因冷笑,继续吃魔晶,泄愤的捏碎手里的晶石,像捏某个人的头颅。然后他忍了半晌,突然跳起来在地上暴走!走来走去绕床转了足足几十圈,红发在火光下烈得仿佛要烧起来。   “所以你明天会去?”   “为什么不会。”   红龙继续冷笑,一副等着看你死的样子。“那你还不去挑花?你就打算这样空着手明天去请人跳舞?想送宝石是不是?你舍得送?舍得送也俗气死了好吗!对了你还得编个借口让她明天自己去玩呢,对了,你不是不说谎吗?”   玛利多诺多尔正想炫耀贝莉儿送的万花筒,听完了:“……”果断站起来:“我现在就去采花。”编个花环什么的。随手一收把床上的魔晶都收起来,细细叮嘱:“杜罗罗你帮我看着莉莉。”身影就在原地消失。   房间中便重新静谧,只余窗外喧哗,欢乐的笑闹。杜维因冷笑地哼了声,慢悠悠地吃完手上最后一颗魔晶。咯吱咯吱咯吱,银色的大魔王没了,小黄稍微抖擞了胆子,软着腿从门口走过来。   “吱!”它在杜维因脚边乖巧地坐下,抬头冲他满怀希望地叫了一下。小黄最近是和杜维因一起睡的,它延续了与贝莉儿在一起的习惯,会钻到别人被窝里去,杜维因无所谓它,晚上躺在床上发呆小黄钻进来睡他就随它的便。   红龙眼神冷漠地看着面前白白毛的长耳朵,它想跳上床。伸展开四肢的那一瞬间,凭空飞出了一根枝条,将它往后抽打,打得一路滚到墙边,咚!好大的一声响,小黄趴在角落里呜咽,毛发蓬乱。杜维因沉默了一会儿,走了过来,把它揪着后脖子皮毛拎起来。   小黄被提在他手上,可怜巴巴地瑟缩,两只大眼睛又圆又无辜。它那点小脑子懂个什么,在固定的人那里享受惯了疼爱,贝莉儿宠爱它,杜维因听之任之它,它不明白红龙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发怒。睁着眼睛对视一会儿,小黄抖着尾巴,终于确定杜维因是想揍它,于是又夹着尾巴吱吱呜呜地哭了。   杜维因垂下了眼睑,甩了甩,这家伙委屈得掉眼泪。不知道它到底是怎么养的,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怂的吱吱。……或许可能吱吱都怂,谁知道呢?他想,他在龙岛上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吱吱。   年轻的龙,对一切未来意气风发,为什么要养宠物?他们自己就是一个世界。   他把它拎到床上,粗鲁地掀开毯子再塞进去,将它裹成一个团子。站在那里看了一会,毯子小心地静了一会,然后动了动,肉团子一路拱出来,小黄露出了一个头,小心翼翼往外看一眼,看见那双可怕的红眸在盯着它,吓得往里一缩藏住,过了一会儿没动静,又犹犹豫豫地探出来。   “……吱?”它小心翼翼地叫。杜维因动了动手,它火速缩头进毯子里。   “……真丑。”杜维因说。   他站在原地沉默一会,终于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穿堂的冷风,石头房子就是这一点不好,夏日凉爽,可有时候凉过头了,会觉得从脚底透上来,寒冷的水一样浸过了整个身体,凉得刺骨。   他穿过走廊,走廊也是石头,旅店不够高级,地上冷硬的突出来的石棱子,走起路来,歪歪扭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绊到脚摔一跤。他稳稳地走过去,走廊两边插上的火把,火撩着上方的石头,经年累月的烟黑色。   他敲响了门:“咚咚咚。”里面的呼吸停了一下,似乎是有点犹豫。他再敲了三下:“咚咚咚”,这次贝莉儿应了声:“是谁?”   他说:“我是杜维因。”   房间的隔音总是很不好,能听见人类慌乱爬起来的声音,撞到床的声音,人类的声音在喊:“来了来了,等一下!”然后脚步飞快地朝门口来。   人类女孩打开门,火光从她身后透出来,她刚从床上爬起来,头发凌乱。杜维因站在那里,低头看着她。红发的龙,从头上倾泻而下的一片火海,披散了一身燃烧的烈焰。他那火红色的竖瞳,雪白的肌肤,如血滴的红唇,那原本就不是凡人的美貌,杜维因低头看着贝莉儿,有那一瞬间,红龙是如此耀目,华美如深渊的魔,那种闪耀是抓不住的光,像要燃烧殆尽的流星,呼啸而撞。   她愣了一下,但那是杜维因啊,贝莉儿飞快地扬起一个笑容。   “杜维因?怎么了?要进来吗?玛多呢?”   她让开一步想让杜维因进来,杜维因站着不动:“就在这里就好了。”他的声音很平静。“玛多……他有事出去了,他托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杜维因问:“……玛利多诺多尔,美丽吗?”   贝莉儿愣了三秒钟,怎么的,这种比美风气还能蔓延到杜维因身上啊!是闹哪样啊!昨天说了一万遍他最美了还不够啊!不过想想两个龙的尿性,用脚趾头都猜得到什么发展。银龙自豪昂首挺胸王婆卖瓜我最美我最美,然后肯定被嘲笑了,怒而离家出走。   贝莉儿想同情他一万遍,玛利多诺多尔在就好了,摸摸他的头。傻孩子。嗯但是和杜维因说这个话好像有点破廉耻,她用力咳了咳。“玛多最漂亮啦。”她有点不好意思:“玛多最美啦,你转告他哦。……明天……杜维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红龙那双眼睛盯着她,非常吓人。贝莉儿扶着门突然出了一身冷汗,杜维因愣了愣,露出一个笑容。还是平常的那种笑容,痞里痞气,吊儿郎当,俊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他低头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精美的小圆盒子,不太高兴地递过来。   “他给你的。”杜维因说:“是唇膏,过节嘛,打扮漂亮一点,明天记得涂在嘴唇上。……我话带到了。” 第116章   第二天的天气当然很好, 这是秋季来临前的最后一段夏日的光阴, 战鼓平原的花季正在最热烈的时候。每年的这个时候都是雨季刚过, 星溪泛滥, 当河水滋润了泥土,应邀而来的精灵们与德鲁伊便会在河岸边洒下种子, 一同祷祝自然,祈愿这种名叫“浮藤”的树木生长。   那是一种奇特的长在风暴海近湾的树木, 被海族用于抵御暴风雨。浮藤轻而韧, 一棵落地生根,就能分化出无数枝条, 一木成林, 时间越久,长得越大。风暴海中有一座名叫“浮藤”的海上巨城,那便是由十二棵浮藤木组成的岛屿。而浮藤又离不开水,星溪的洪水虽能让它成材, 却无法让它维持生长, 三天后洪水退去,浮藤木就会自然枯萎,留下美味的树茎可以为食。   很多年前海族将浮藤木的种子带来战鼓平原,从此这座兽人之国为洪水而苦的历史就停止了。每年的这个时候, 兽人们便沿着星溪搭建起大大小小的帐篷和木棚, 每一年星溪泛滥的第十五天种下种子, 浮藤第一夜发芽,第二夜成长, 第三夜枯萎,这就是战鼓平原的求偶节。一夜之间,绿荫如城,巨大的树厅从这边和那边将这座色彩明艳的溪谷包围起来,如同参天的绿峰。   当被旅店狂欢折磨了半晚上好容易才睡着的贝莉儿被陡然响起的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吵醒,她坐在床里揉了揉眼,窗外的光线仍暗,却飘飘浮浮、明明灭灭,似乎有什么掠过,挡住了窗子。   街上的人在欢呼:“树长起来啦!”“节日快乐!”“妖精来啦!”贝莉儿跳下床,光着脚跑过去,她打开窗户,从眼前如同魔法,一路好像快镜头生长,在日出前的最后一丝青灰色中,向远方延伸而去的枝和绿海。   她向外望,有动人的歌声渐起,巨树还在生长,抽枝、长叶,如自然的馈赠,如欢笑的生命,焕发勃勃生机。古老的森林从城外蔓延而来,街上的地面隆隆摇动,一条又一条巨根从泥土中破出。一群牛头人追着根嚎叫着海一样地涌了过去,掀起隆隆的吼声:“在这里!”“快砍断!”巨翼鸟伸展双翼从街道上空掠过,在窗前看的时候像是席卷而来弥漫了整个天际的乌云,压城的暴雨。巨翼卷起狂风,五个精灵站在它背上,找准了位置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下来,跳到正在飞舞的枝条上。   他们从许多人的窗前跑过,打开窗户的小女孩与少女笑着向他们丢鲜花和泼洒清水,精灵们忙得顾不得看。他们狼狈地从贝莉儿的窗前跑过,慌里慌张追着喊:“快停!走错方向啦!根进城里来啦!”他们追着那枝条唱歌,歌声越起越高,激昂而壮阔。枝条随着风在街道上打了个弯,突然优雅地停住了,无数的分枝从那儿再向外长出来,在喷泉广场上方停住不动,低垂下来的时候,垂成绿荫。   于是精灵的歌声重新轻柔下来,如原野的梦。当巨翼鸟离去,阴影褪去,阳光重新洒上巨树,从那片如海的枝叶间洒下灿烂光斑。一阵风突然拂过,卷起山谷上方漫天的花瓣。贝莉儿在日出之前就看到了妖精,只有冬天那一次的暴风雪她见过妖精,从树上生出了妖精,花朵里飞出了妖精,叮铃叮铃的声音唱响了,分不清哪里是花是叶,它们欢笑,轻盈而敏捷,像小小的铃铛,围着天空舞蹈。   旁边突然传来巨响,贝莉儿诧异的望去,发现是红龙杜维因在驱赶妖精。哈哈哈妖精喜欢美人,所以它们也会追着杜维因跑。它们像发现一个自然的宝藏,殷切地追随他不耐的甩头,银铃旋舞在他身边,撩起他的头发,碰触他的脸颊,亲吻他的嘴唇。当第一缕日光从山谷那边升起,透过层层树荫投射在红龙脸上时,杜维因朝贝莉儿这边瞥了过来,竖眸凌厉,是燃烧起来,最炫目的美丽。   贝莉儿笑着冲他招手,笑容傻得像个大白痴:“早安,杜维因!”   她都没有顾及自己是一头乱发衣服也凌乱,杜维因的表情看起来是很后悔打开了窗户,他臭着脸瞪贝莉儿一眼,然后猛地关了窗。一路气势汹汹的脚步从房间的这边向那边去,贝莉儿一路笑哈哈的跟着过去。然后就是哗啦的巨响。“轰!”贝莉儿捂上耳朵。   “砰!”杜维因把门甩到墙上。“砰!”杜维因把门摔上。贝莉儿做贼心虚地打开门探头看一看,几只妖精被火烧得掉在地上像块焦炭,过一会儿,叮铃叮铃,它们重新顽强地颤抖翅膀,那些焦炭奇妙地成粉末状簌簌掉了下来。妖精飞了起来,当它们升到空中的时候就重新变成了那副闪亮的样子。它们似乎忘记了门里还有自己曾经围绕着欢舞着的人,只是扇动翅膀,继续叮铃叮铃地朝走廊那边的窗户飞去,飞向树荫与阳光,最后消失在远处的花雨中。   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告诉贝莉儿:“妖精是不灭的,很少有魔法能消灭它们,它们原本就是元素的具现化。”看起来确实顽强,龙焰都不能烧化。贝莉儿忍着没有笑出声,继续静悄悄地关门,蹑手蹑脚爬回床上,抓过枕头来才把脸埋在里面闷笑。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就是觉得杜维因很好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平复好情绪,她就镇定一下干咳一声,爬起来换衣服。讲真还是应该怜爱一下杜维因,玛利多诺多尔当初也是很讨厌妖精靠近的嘛,所以说,这么笑他是不对的。贝莉儿用房间里存的冷水洗漱好,将熄灭的壁炉点起来,认真——今天是认真给杜维因而不是玛利多诺多尔——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自从牛奶街和干草街逛过,她空间戒指里的烹调可组合种类就更多了。因为觉得带着个戒指做事会很麻烦,所以在路边店里买了一条细金链子,把戒指穿好当项链戴。为了红龙的话就不搞那么多花样,简单地弄一些煎肉炒蛋牛奶香肠~都弄得小小份可以不咀嚼也吞进去,这样吐也好吐,反正龙也不用咀嚼。算着够吃了,跑到隔壁敲门喊龙。   “玛多!杜维因!来吃早饭了!”   来开门的还是臭着脸的杜维因,他半开着门,身体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一副不欢迎贝莉儿的样子。衣服倒是好好穿好了,披散在肩上的头发也整整齐齐地梳了起来,露出线条漂亮的下颌和耳朵上的两枚宝石耳钉。站在门前的贝莉儿在他颀长的身躯和阴沉的气场下被映衬得像个面色如土的low逼小矮子。   贝莉儿强行露出友好的笑容:“来吃早饭了?”   “玛多不在。”杜维因简单地回答她。   “怎么了?”她一下没反应过来还是高兴的脸。“他去哪儿了?”   红龙仍然板着脸,看起来他在那副面无表情的不高兴脸下面快速思考了一下,他那样子像是很不想跟她交代:“他……昨晚出门还没回来。”   昨晚?出门?还没回来?银龙玛利多诺多尔一向是准时回家好孩子,从来没有出门不打招呼的。贝莉儿这才急起来,原本晚上没有一起睡,她已经觉得身边空荡荡有点别扭了……等会这句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奇怪。   “玛多去做什么了?”这么想着她就有点担心:“怎么还没回来呢?要去找他一下吗?”   说得好像这女人知道哪里去找空间龙似的,杜维因嫌弃地想。一听这句话就知道只是意思意思的做戏敷衍,还真有脸说出来啊。“不用,他去……采点花。”红龙撇了撇嘴,勉为其难地帮小伙伴圆场:“他叫你不用等他。”   采花?!这什么鬼?!贝莉儿瞪大了眼,哦对了,她才想起来今天是节日,这个节日有很多朋友会互送花朵。玛利多诺多尔一直是个认真过节的好孩子,大约昨天晚上一拍脑袋想起来自己没有准备花。……但是贝莉儿又不要他这么费心思呀,真是又唏嘘又暖又心疼。她重新露出个笑脸,好   贝莉儿不明白看到什么了。“外面花很多啊!”漫天都飞着花舞,怎么叫不多,杜维因瞪起了眼:“到处都有的花有什么好值得采的!”   那倒说得对,贝莉儿不知道其他的巨龙挑不挑剔,但反正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都特别挑三拣四,叽叽歪歪。贝莉儿也看见了现在外面的样子,整个雪溪谷感觉都快被参天的巨木包围成树城了,这种地方想找什么与众不同的花,那感觉确实很麻烦啊,这么一想也就不觉得出去了一晚上不回来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那你要先吃饭吗?”   杜维因保持着这个古怪的表情瞪了她好一会儿,贝莉儿笑眯眯表示自己是认真的。“不吃。”随即龙就露出一脸我不高兴我想闹事的样子。“你留给小白虫子吃吧,就说我已经吃过了。”   哈哈哈就知道你不吃。贝莉儿很贴心:“那今天的饭钱就不收你的了……”“砰!”杜维因的回答是直接在她面前甩上门,粗糙的木板擦着她的鼻子尖,贝莉儿下意识地闭上眼,两边的头发直接随风飞起来。   不吃就不吃,干嘛这么凶嘛。等贝莉儿摸了摸鼻子,转身要走门突然又打开。“喂,”杜维因不爽地在门后露出半边脸:“……给你的唇膏,要记得用。”贝莉儿懵懂地点点头。   行吧,既然今天大家都不吃饭,贝莉儿回到房间看着放在地板上还在冒着香喷喷热气的食物叹气。身边没人,她也不是很想吃饭。重新走到窗外去看一看,天刚刚亮,清晨那种爆炸般的热闹以后到现在就小了许多。巨树已经定型了,不再生长,往远方望去,能看见许多兽人在给垂下到面前的枝稍系上花球。——据说是晚上才是狂欢的时候。   贝莉儿打了个哈欠,厨娘七天无休这么久今天该放假了。她也困了半晚上没睡,现在累得很。那么先补个眠养好精神吧。于是分好龙和自己的两份食物,自己那份随便吃一点蛋和牛奶给胃填个底,再重新换好睡衣,把它们一起放在锅子烧好的热水里保温,然后她扑到床上去补眠。   关上窗户,拉上窗帘和床帘,拍拍蓬松的羽毛枕,将整颗头惬意地陷进去。贝莉儿仍能听见街上的嘈杂,有一些遥远,整座旅店从石头中传上来那种安静而沉谧的氛围,住在这里的酒客们大约和她的想法差不多,他们狂欢了一晚,日出时的盛景也没能吵醒,仍在呼呼大睡。   她一直痛痛快快地睡到了近中午,才满头乱发地伸着懒腰,爬下床找东西吃,一边吃一边从床头拿出杜维因昨晚给她的那个唇膏看。   杜维因将唇膏盒子给她的时候还是晚上,石头房子最亮的光源只有壁炉,还昏暗又反光,贝莉儿对着火看了半天都看不清。这时拿着对着窗外的日光就能观察得很清楚。这是个金黄的五瓣花盒,触手温凉舒适,昨晚贝莉儿发现盒子上雕着花只是看不清,白天对着窗前细细打量,就能看见侧边的盒体上是尽情伸展的枝叶,流畅如水地一路蜿蜒,延伸到盒盖上,玫瑰花蕾含苞待放。   ……啊哈是玫瑰啊。爱玫瑰的玛多。贝莉儿不由自主囧囧的想起曾经那个画作玫瑰读作百合的佣兵团徽……她摸索着盒盖,花朵优雅地弯着枝头向下垂,花瓣的边缘晕染着梦幻的浅红色,在最深的红色处则是滚了两颗水滴形的碎钻——那大约就是露珠了。贝莉儿有点好奇,这是黄金做的吗?她不太认得黄金,所以直接掏出一枚金币对比了下。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黄金做的。真是一个相当华贵美丽,合龙口味的唇膏盒。   而盒盖的秘密在碎钻上。贝莉儿摸索一番找到打开的机关。轻轻一按一扭,鲜花仿佛在她面前活过来,它立起枝头,绽花怒放,花蕊从中分开,露出里面滋润的红色膏体。贝莉儿思考了一会儿,用指尖轻轻捻起一点闻了闻,是很好闻的玫瑰芳香,再试探地擦在手背上,肌肤上那点红色美丽得动人。   房里没有镜子,只有水盆,贝莉儿对着水盆照了照,嘴巴上还挂着没擦干净的浓稠牛奶脂。异世界的牛奶可不像现代牛奶经过那么多道工序,它们统统新鲜十足,又浓又香,从奶牛乳房里挤出来就立马送上餐桌。说实话贝莉儿刚开始还喝不惯,牛奶里仿佛是腥的,带着牛的味道又膻又腻,好在布布镇的女仆艾比教了她诀窍,用一种粉末一起煮就可以去掉这种味道。所以后来贝莉儿就能很好地给新鲜牛羊奶自己煮沸去油了,即使这样也非常浓郁,喝完就是一片白胡子挂在嘴巴上。   她重新洗把脸,对着水盆把唇膏涂上。但水盆的成像技术还是很差劲,左看右看看不清楚,贝莉儿果断换衣服出门去楼下的豹子老板娘那里借镜子。   虽然豹子老板娘长着一个真·豹头环眼的猛兽头颅,竖瞳尖牙超凶,还喜欢各种撩拨魅力美男聊天,但总体来说,她对女性同胞还是非常友好,听了贝莉儿的要求就痛快地从柜台底下抽出一柄水晶镜给她。   水晶打磨得非常光滑,因为是蓝水晶,所以银质镜框里框出来的是一片幽幽的浅蓝色。老板娘是很有审美情趣的,这种蓝色衬着她那黑得油光水滑的皮毛非常美丽,但衬着贝莉儿那身号称“凝脂”的黄皮emmmm只能说能看。贝莉儿对着镜子认真地修整了一下细节,老板娘站在一边大肆夸赞:“这颜色好看!小姑娘真漂亮!你几岁了?什么种族?”   贝莉儿告诉她是人类今年二十六。“什么!不可能!说你十六岁我都觉得不可能!”又用那肉垫大巴掌小心地摸她的脸。“我还以为你是客人携带的娃娃。”她哈哈哈笑,告诉她这是种族特性,她来的地方普遍是这种脸,这种皮肤,这种头发和眼睛。于是老板娘问她:“那楼上那两个,哪个是你情人?”姜黄色的竖瞳又尖又锐,里面满是八卦的光。   “还是两个都是?”   ……你口味真重!虽然我暗恋其中一个但是哪个都不是啦!(*/ω\*)贝莉儿赶紧岔开话题,礼尚往来夸她皮毛漂亮:“油光水滑!好耀眼!一定很好摸!”于是老板娘大喜,贝莉儿继续慷慨地把唇膏借给她用,玫瑰红涂在母豹子利牙闪闪的嘴唇上有一种别样的野性美。   女人嘛,在一起永远聊得就是那些话题,她们自然而然地一边把镜子在彼此手上拿来拿去,一边开始交流护肤心得。什么晚上用牛奶做面膜啦,鸡蛋清和姜擦头发啦,有毛怎么办啦,有毛每天轻轻梳毛,不不不毛短也是要梳的,一定要梳的,多吃点鱼,吃点鱼骨头,那什么要不试试熬点鱼油抹在毛上保养……   她们聊得热火朝天,聊得旁边要结账的佣兵都不耐烦,大声嚷嚷:“利达!”利达是老板娘的名字。御姐利达比他们更不耐烦吼回去:“干什么!没看我这里在忙!”贝莉儿恍然发觉自己成了碍事的:“要不我先走了。”利达拉住她:“等会儿啊你详细说说那个鱼油保养的事情鱼油怎么熬?”看这架势是一时半会完不了,佣兵群情激奋,一群嚷嚷着涌上来把贝莉儿挤了个踉跄,她惊叫一声要跌倒,身后突然伸出了只手将她扶住。   “喂,这样对待一名小姐可不是什么有礼貌的事情,今天过节呢。”   那个笑盈盈的声音如此说,贝莉儿惊讶地回头就看见了个熟人。“……哈亚德?!”   红发佣兵今天全身上下焕然一新,闪亮的皮甲,腰间斜插的双匕,往下漆黑崭新的皮靴。在这种地方,通常一个男人能舍得把自己打理干净清楚就是特别惹人注目的帅哥了,何况他那一头红发打理得蓬松好看,束在脑后那束小马尾真是又骚又风流。他对上贝莉儿的视线,立刻露出八颗牙齿一个热情友好的笑。   “亲爱的小姐,节日快乐。”   他连那双迷人的灰蓝色眼睛里都闪着快乐的光,微微躬身行礼,轻轻地将一朵粉色的花递在贝莉儿手上——等等这花从哪里掏出来的?!旁边被他还抓着手腕的一个佣兵恼羞成怒:“你个混蛋他妈想干什么!”看他那手的方向是朝贝莉儿屁股去的。一大群眼睛往这边看,恶意的哄笑顿时响了起来。   调戏姑娘毕竟不是那么件上得台面的事——当佣兵的嘛,在酒馆里谁还没摸过几个姑娘的屁股,那可以说是男子气概满满,魅力十足,能和姑娘们打情骂俏。但要正经被人抓住,那简直就是丢脸丢到姥姥家。那个褐发的佣兵看来也是人类,身形和杜哈亚德差不多,急于挣脱这种尴尬处境却一时没挣动,涨红了脸另一拳头往他脸上揍去!“我X你妈!”被哈亚德轻巧避过,肩头一拱,借个力就直接把他摔到了地上。   砰,大堂中间好大一声,凳子都被那佣兵摔下来的脊背砸散了。哈亚德活动了下筋骨笑眯眯:“没想干什么,我今天出门还没约到姑娘呢,正好出门找几个孬种教训教训,改善一下我的形象。”   卧槽这是要砸场子啊!贝莉儿赶紧回头看利达:“老板娘!……”指望她赶紧劝个架。然而御姐利达眼睛闪闪发亮:“来啊!打啊!不打不是男人!”唯恐天下不乱。哈亚德咧嘴一笑,对面敌人怒吼着冲他扑过来,他卷起袖子就上!场中乒乒乓乓打成一团,桌椅板凳乱飞,旁边山呼海啸的欢呼!过节一样的狂欢!啊不对现在就是在过节。   贝莉儿此生没经历过此等刺激,她风中凌乱的被利达拉进柜台举高手大声宣布:“谁赢就能得到这个小美人的一个吻!”她绝望的往楼梯那边看想找个机会溜上去,结果看见杜维因环胸站在那里观战!救我啊救我啊!她用口型朝那边狂喊!等等发音不对,努力的想了一下这里的大陆语怎么说赶紧喊:救命!!!!   她确定杜维因是看懂了!但是这个死龙竟然眯起眼睛朝她抛回来恶意的笑!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白给他做那么多饭了!旁边围观的佣兵已经开始吹口哨跺脚敲桌子!“上酒!上酒!”一群人扑上去群殴,从单挑变成了大混战,而挑起这场战争的贝莉儿灰头土脸站在旁边,像只目瞪口呆的小老鼠。   利达看得津津有味,哈哈大笑,还不忘记抓住想跑的贝莉儿:“干什么呢!等会最好的勇士胜利了却找不到你,那怎么办!”我就是想要他们找不到我啊啊啊啊!贝莉儿冷汗直流,不知道等会儿要是有人来跟她讨个吻要怎么办。然后哈亚德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溜了出来趴在柜台前勾搭她:“美丽的小姐,以防有什么无礼的人冒冒失失地过来宣称有资格得到您的吻,要不要先跟我出去躲一躲?”   佣兵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灰蓝色的瞳孔像雾霭一样朦胧美丽。他脸上被揍青了一块,头发也凌乱得不行。利达挑剔地上下看着他:“你赢了吗?”   “赢了啊。”他背对着那块混战团眼也不眨地说,顺便把一个钱袋子放在柜台上:“从那小子身上搜来的,这就算是赔偿费啦?”利达直接把袋子倒过来,里面哗啦啦洒出几个银币和一堆铜币。她对这价钱很满意,点点头一挥手:“好,赶紧把你的姑娘带走!”   等、等等啊!你这就把我卖了啊!你刚不是还怀疑楼上两个我情人吗!   贝莉儿满脑子混乱地被哈亚德带着跑出了旅店。他相当之有经验,出门一弯一转,就到了一条还算安静的小街上。“在这里就没问题了,”哈亚德体贴地说:“等会儿他们打完架,我就送小姐您回去。”她定了定神才发现其实他们也没跑太远,就在房子后面站住了脚。   她扶着膝盖喘气,主要是吓的,心还怦怦跳,异世界这阵势够给力。眼前阳光灿烂,满街都是欢笑,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这么多的人,挤挤挨挨一同欢庆着过节。好像冷不丁从哪里的角落里就会冒出一颗头,刮起一阵风,一群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动物和孩子们欢快地从街上跑过去。巨树有一片绿荫分开在这个角落,低垂下来,轻盈的阴影。   “真抱歉。”这是红发佣兵对还没搞清状况的贝莉儿的第二句话。贝莉儿一愣,他微微地低下头来,吊儿郎当的笑容变成了有些抱歉的沉静。   “因为看见那个混蛋想偷袭您所以什么也没想就……”他微微地笑了笑:“或许是我太失礼了,还可笑地弄伤了自己,您这样厉害,可以独自将我从狮鹫群中救出来……我还妄想要帮助您,真是太自不量力了。”   这家伙除去第一次见面和收留时的不自在,再之后一直对待贝莉儿都非常地敬重有礼,那种恭维和客气,以及她有需要时就极其殷勤周到的帮助,统统都为难得让贝莉儿都不知道怎么对他好。“啊你别这么说,当然要谢谢你啦。”   “蒙您不弃,看得上我的微薄之力。”哈亚德点了点头,这才想起来找她身边的二龙组。“对了,那两位阁下呢?不在您身边吗?”   “啊?哦。和我在一起的那两个,”她犹豫了下:“他们有事没有出来,我是下楼和利达,啊,就是老板娘,说一下话。”   哈亚德继续点头,流畅地微笑。   “您今天很美,看得出来是特意打扮了呢。”他的眼神落在贝莉儿的嘴唇上。“从前没有见您这样涂过嘴唇,是因为过节吗?”   贝莉儿点点头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嗯过节啊。”   “容我猜测,是那位大人送您的唇膏?很美的颜色。”他不知道是说真的还说假的:“能拥有您这样美好善良的小姐,我真羡慕他。”   啊啊啊怎么大家都说她和玛利多诺多尔是一对。贝莉儿有那么点不自在。其实真的不是不是不是,但是被这样说又很不要脸的高兴。   这样当然不可以,她还是想澄清的,只是哈亚德毕竟是个外人,这样煞有介事的说明不知为什么会觉得有一点尴尬。她踌躇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说:“嗯,不是的啦,其实我……”   “莉莉。”   身后传来了清澈低沉的声音,那么熟悉一秒都不需要犹豫,贝莉儿豁然回头看去:“玛多!”是玛利多诺多尔,他站在那里,背着光,白色的斗篷裹着他全身,然而兜帽第一次放下了,在日光下倾泻而下,垂在脚踝上,如星河烂漫,那头华美的银发。   “莉莉。”玛利多诺多尔又一次地唤她。锋锐的竖瞳望过来,她一时间看不清他的神情。而杜维因环着胸站在他身后,那也是一模一样的竖瞳,一模一样的白玉般的皮肤和鲜红的唇。他那头高高束起的红色马尾,卷曲着落下来,垂在肩上和身下,如烈火蜿蜒。   贝莉儿倒吸了口气,玛利多诺多尔走了过来。银发在他身后摇曳,她触目所及只有头顶上低垂的绿荫,妖精飞下来,围绕在龙的身边,簇拥他的美貌,那银得耀眼的月色,走动时会有那种错觉,似乎是天上的神祇降下了凡世,而他那头银发也簇拥在他的脸颊,垂下他的双肩,月光披身,如加冕的华冠。   贝莉儿呆呆地望着他,有那一瞬间会觉得只有玛利多诺多尔是有色彩的,他身后的一切都是黑白,是漫天飞雪的冰野。日光照耀在他身上,那也不能让他的容颜失色,凝固在雪色肌肤上的红唇微张,艳如玫瑰。   玛利多诺多尔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眼睛先掠过贝莉儿的手。贝莉儿这时才开始惊疑他怎么突然把脸露出来了,突然发现不对,呃低头看了看她手上还攥着哈亚德送她那朵粉红色花……也不知道怎么的她举着这个花……都不知道是藏起来还是继续拿着,等等为什么要藏起来?玛多?她想喊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气氛这样诡异地沉静,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还是哈亚德先打破了这段诡异的寂静,他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地躬身行礼:“啊,阁下,真高兴见到您,祝您节日愉快。”   玛利多诺多尔就没有理他。“莉莉,”他问:“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的唇上。   贝莉儿突然脑子打结,她结结巴巴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落入了这个状况,好像被人抓到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有一种非常奇怪的被捉奸感。但……但其实就是什么事也没有的啊!“玛玛多,”她张口结舌:“我我就是被哈亚德带到这边来……”等下龙的脸色更沉了她赶紧解释:“那边店里在打架,我刚好在柜台旁边,哈亚德怕波及到我,所以把我带出来……你回来了?”她试着转移话题。   “嗯,我回来了。”玛利多诺多尔从她手里取过那朵粉色的花。花很好看,也很常见,就是那种见多了的美丽而没有一丝惊艳感的花。他看了看,问哈亚德:“是你送的?”   “只是节日惯例,这也是表达对小姐的祝福啊。”面对此等修罗场佣兵面不改色笑:“难道要我空手来探望一个姑娘吗?那可太失礼了,就算对着陌生人,大家身上也都带着花到处送呢。”   玛利多诺多尔没说什么,将花还给了贝莉儿。贝莉儿愣愣地握在手上,银龙什么异样也没有,感觉就是客套完了,然后一如往常地只专注和她对话,在外人面前他都是这么傲慢冷淡的样子,或者说,今天还客气了些呢。“莉莉,我和杜维因有些事情,可能要晚上才回来……”他顿了顿:“到时候再一起过节好吗?对不起,白天不能陪你。”   “啊!没事没事,你有事去忙好了。”贝莉儿赶忙露出一个笑容:“我可以自己去玩,我身上有钱,没关系。那晚上你什么时候回来呢?我好回旅店等你。日落吗?还是什么时候?”因为莫名的慌张她嘴上说得很快,说完才大喘气,糟糕更尴尬了。玛利多诺多尔好像一点都没发觉她有什么不对劲的,歪头想了想:“不确定呢。”然后他就体贴的说:   “你不要回来等我,想去哪里玩就去吧。我会来找你……我给你定个标点好了。”   龙这么神情平淡地说着,伸手扶起了贝莉儿的下巴。没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弯下腰来。银发从他双肩滑下,笼罩住身下的人,那张美丽的脸突然在贝莉儿眼前放大的压下来,竖瞳逼近了,在眼前扩展成一片炫目的银白。蓬!她觉得可能听见了自己血液爆炸的声音。   嘴唇上是不容忽视的触感,柔软微冷,再往上,呼吸相闻。银眸从未这样地近在咫尺,她呆立在原地脑海里一片嗡嗡嗡嗡嗡。玛利多诺多尔的唇压了下来,一个清浅的吻。   ……啊?!!!!!   吻只是吻,轻轻地触碰双唇,温热与微凉,一个温柔的印记。玛利多诺多尔结束了这个吻擦着贝莉儿的脸颊抬起来的时候掠过了哈亚德一眼,雄性与雄性之间暗藏的警告和交锋,没有一点悬念的碾压。但哈亚德面带愉快的笑容,由始至终环胸旁观。   贝莉儿还在脸红,她的嘴唇好像比她的脑子还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开始发抖。玛利多诺多尔有点担心地摸了摸,但是这么多日子的相处让他确定有时候贝莉儿的异样其实不是生病而是她觉得不自在——抱抱可以,蹭蹭也可以,但要是用唇和舌表示亲近的话,小花就会很害羞。   那也无所谓,她总是很迁就他,无论怎样说不行,怎样不好意思,每次他靠在她的怀里想索取爱情,她怎样害羞也都满怀包容地给他拥抱和抚摸……这次当然也一样不是吗?只不过这是第一次玛利多诺多尔用人类的方式表示亲昵,他料得到她是这样的,但旁边是个雄性人类呢,无论如何,玛利多诺多尔得强势地表现出自己的所有权才行。   他淡定地看着站在原地爆炸的贝莉儿。   “莉莉,晚上我来找你一起过节。”晚上就好,两个人的世界,没有任何人打扰,再在一起,想怎样就怎样。他低下头,轻轻贴她的脸颊和脖子,一个拥抱,示威完毕。然后将头发收进衣服里,拉上兜帽,启动蒙面魔法,重新变成酷炫的白衣怪客。他说:“我走了。”转身离开。   杜维因在后面也给了哈亚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见玛利多诺多尔他还吹着口哨站在一边等他,他走过去的时候直接一脚把红龙踹个跟头。杜维因暴跳如雷:“干什么你!”玛利多诺多尔鸟都不鸟,直接抬脚走了。一红一银身影远去,贝莉儿:*)@……&*@&#她脑子还一片乱码。   啊啊啊刚刚发生了什么啊啊啊!   等哈亚德回答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问题喊出口了。“那位阁下不是在和您吻别吗?”贝莉儿嗖地惊醒过来。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哈亚德带到了街上。这里离喷泉广场不远,路边的小摊已经热火朝天,在临街贩卖一堆饮料零食。   哈亚德给她塞了杯奶茶让端着喝,已经拉着她开始逛街了。“您和那位阁下难道不是一对吗?”贝莉儿涨红着脸看着他一脸凌乱说不出话来!……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微讶的说:“原来一直不是吗?您今天才知道他对您抱持着爱慕之意?”   贝莉儿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怎……怎么说呢?银龙那么多次的告白突然像暴洪一样地劈头盖脸砸过来,冲得她的脑子一片混沌。“喜欢莉莉。”“最喜欢莉莉。”“莉莉觉得我美丽吗?”“莉莉想要抱。”“为什么不能舔?喜欢莉莉才舔。”他坐在月色下微笑:“莉莉,是想要我吗?”她回答了什么?不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啊啊啊贝莉儿溃不成军。   “恕我……失礼,”哈亚德问:“您不喜欢他吗?”   并不是不喜欢。   贝莉儿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并不是不喜欢玛利多诺多尔的。可爱的龙,认真的龙,乖巧的龙,温柔而将所有心情摊开在她面前,又笨又呆,又爱撒娇爱美,又爱生气闹别扭的龙。   认识的时候他是那样的凶恶不友好,那个时候贝莉儿还天天喊着他叫“白龙”,而在熟悉起来以后日子是多么的快乐啊。如果不是喜欢他,贝莉儿为什么要在森林里把自己逼成一个傻逼呢?他……他们本来就不该在一起的,天上的巨龙,地上的人类。贝莉儿一直任劳任怨地照顾着玛利多诺多尔,给他做饭烧菜,难道只是因为自己母性太多没地方浪费吗?不是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愧对着他,在向他索取。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可贝莉儿太自私了,想着不想要离开他。   哈亚德偏着头看着她,不确定他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他仅是微笑着说:“那位阁下非常美丽也非常强大,是很好的情人。”顿了顿:“但如果您不喜欢,可以直接对他说的。”   可是……并不是不喜欢。   贝莉儿仍然不确定这是否是喜欢。龙……龙那么呆。她仍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自私终于将玛利多诺多尔一起拖下了水,被亲吻那一瞬间的感觉完全地涌了上来,不是快乐,而是深深的悔恨。贝莉儿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心情。她为什么希望和玛利多诺多尔一起离开森林,跟着他一起踏上这段注定漫长的旅程。她想过很多回,做梦也在这样的路上,她陪着他打垮了法师塔,复了仇,他们在大陆上一起游览,什么地方都去。等到贝莉儿觉得自己再跟不上龙的脚步,或许她可以厚着脸皮从他那里蹭点钱,告别离开,去过自己的生活。   有时候她想着要让玛利多诺多尔经常来看自己,这样邻居们知道身后有靠山就不会太欺负她。有时候她想还是不要再打扰龙了,珍贵的回忆就应该永远留在心里,在老去的时候,拿出来细细回味。而更多的时候,贝莉儿不想去想这种事情,这样的话这些在一起的幸福时光就会漫长得永远不会逝去。她这样就会很满足,和龙在一起,度过这段生命中,最最奇妙的旅程。   可她从来没有想过,或者说不敢去想,如果……如果玛利多诺多尔也和她抱持着同样的心情呢?   他一直什么都懂吗?原来一直什么都明白吗?原来一直都……一直都,在迁就和纵容着她,将他带上这条路吗?   贝莉儿不想承认,或许银龙仍然是不懂,他只是觉得这是人类亲昵的方式。可是那一瞬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杜维因一直厌恶她。因为她是个白痴,是个傻瓜,是个彻彻底底,自私的混蛋。   她在闹市中怔怔地站住了脚那么久,差点被人撞到,哈亚德忙拉着她穿入路边的一条小巷里。这里就寂静得多了,红发佣兵向外看了看,这才失笑的回头对呆呆的贝莉儿说:“是我的错,不该带您出来。我以为您还是想要享受这个节日的,或者还是想出来散散心。”   贝莉儿抹了一把眼睛,闷闷地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朵花。粉色现在都被揉成了攥出汁水的肉红,快败掉了,她都不懂为什么还一直拿在手上。“抱歉,哈亚德。”她心烦意乱,只想着回去静静,旁边有个突出来的墙棱就把花顺手放在上面。“那个,我想我还是先回去了……呃,能麻烦你带我回去吗?”   哈亚德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低下来,里面不知为何没有了往常亲切的笑意。他很认真。“如果您不喜欢他,完全可以拒绝他不是吗?”   贝莉儿闻言地抬头看着他。红发佣兵也是很高的,虽然没有玛利多诺多尔高,却比他要壮得多,尽管力气根本是不能比,他和龙那样隔绝凡世毫无瑕疵的美丽也不同,人类男性的一切都非常烟火气,让贝莉儿有时候会觉得莫名的亲切的。凑近了看皮肤有些瑕疵,毛孔有点大,有些隐约消不去的伤疤和瘢痕,在人群里挤了这么久,有点汗津津的,虽然气息平稳,哈亚德走近了她一步,似乎有种奇怪的……奇怪的……   贝莉儿退了一步。   “如果您不愿意和他去,您想试试我吗?”   她皱着眉,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听明白他的意思。“你说什么……?”   “我并不奢望能敌得过那位阁下。”哈亚德嘴角扬起一个善体人意的微笑:“但我想帮助您——我愿意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来帮助您。可敬的小姐,从您救了我的那天起我的性命就是您的了。请您绝对不要怀疑这件事……今晚是求偶节,如果您之前不知道他爱慕您,那今晚就是他向您求爱的日子,我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情人,但如果您想不明白,或许您可以先拿我试一试。”   贝莉儿:“……哈?!”她直接把重点放在了“求偶节”这三个大字上,求偶求偶求偶她之前根本没有过脑子但玛利多诺多尔……她突然电光石火就明白了自己过去是何等脑子进水。她在心里抽了自己三百回终于特么的绝望的继续说:   “其实没关系,哈亚德。”她现在真的就想自己静静。“谢谢你啊,但我觉得还是要不我先回去了。”   哈亚德没有让开,贝莉儿想往侧边绕出去,但红发佣兵伸手拦住了她。“那位阁下不是亲吻了您吗?”他笑着说:“如果您不明白的话,我也吻您一下,您就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了。”   没有说出来的,但是毫无疑问的,让人反感的殷勤。贝莉儿终于明白哈亚德的意思了,她开始还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能相信哈亚德竟然是这种人。但哈亚德似乎以为她是同意了,于是就这么倾下身来,还没有贴近一手掌的时候贝莉儿立刻面无表情“啪”地伸手堵住了他的嘴。   他们之间僵持了几秒钟,佣兵叹着气在她手掌上喷出的气息:“……看来您比起那位美丽的阁下更不喜欢我。”   “我要回去。”她冷冷地说,就算贝莉儿现在很想把这个人一拳头砸进墙里还是忍着气说:“你,告诉我怎么回旅馆,我自己回去。”要是他再多说一句废话贝莉儿就决定自己走,大不了路上问人了怎么着!哈亚德直起身体,脸上突然现出了苦笑。“请您原谅。”红发佣兵低声说:“小姐,这是有原因的,请您先听一听,让我向您解释……”   好决定了要自己走,贝莉儿埋头就要冲出去。哈亚德赶紧拦住她:“小姐……”被贝莉儿一拳砸墙上!结果她自己也跟着撞了过去,因为狡诈的佣兵一直拉着她的衣服不放手!在砸到墙上的时候哈亚德赶紧大喊:“是那个红头发的阁下逼我做的!”结果贝莉儿一愣之下没能闪开就跟着撞到他身上。砰!墙闷的一响,然后咯吱,清脆的声音,男人面色痛苦地扶住手。   “脱臼了……”   静默三秒钟。   哈亚德叹气。“还好没骨折,这一定是我欺负小姐的惩罚。”贝莉儿脸色铁青揪着他衣领甚至把他凌空提起来:“你说什么鬼!你他妈给我说明白!”   哈亚德差点被她掐死,贝莉儿赶紧又手忙脚乱把他放下来。登徒子非礼不成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小巷里,他坐在地上满脸苦笑。   “是那位红头发的……阁下。”哈亚德说。同样是红发,红龙杜维因站在那里就那样地耀眼,他将他堵在酒馆的后门,把他按在地上,用不容怀疑的恶意威胁和逼问他。“你喜欢那个女人?”   哈亚德当然喜欢贝莉儿,然而同时他也明白,那并不是他可以触及的女孩。混迹在下九流的佣兵之中,过着刀口舔血、颠沛流离的生活,他的时光注定在糜烂的酒馆和浓妆艳抹的妓女中翻滚流逝,那不是他可以奢望的人。   于他而言,那只能是最微妙、仰望而憧憬的欢悦。哈亚德很乐意于这个状态。能多看贝莉儿一眼,多帮助她一些,他就足够满足。然而杜维因放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收紧,哈亚德也不排斥在死神的威胁下多跨越一步:“我确实爱慕那位小姐,足够好的女人都值得爱慕,这很正常吧。”   杜维因冷冷的道:“她有什么好,你们都喜欢?”   哈亚德也不敢揣测这意思是说谁,“看着爱慕的人就觉得她哪里都好,这也很正常吧。”   死到临头他还浪。杜维因暴揍他一顿,丢下他就走了。但是到晚上的时候他又来找他,当时哈亚德正在房间里给自己擦药,杜维因迎面就闯进来逼他吃了颗不知道什么药。   “解药在那个女人身上,不想死就明天来我的旅店。”红龙留下自己住宿的地址,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扬长而去。“如果你明天让她单独待着,那就活该去死。”   听明白了一切的贝莉儿坐在那简直出离愤怒直接把空间戒指里的唇膏摔在哈亚德脸上:“杜维因!!!!”卧槽他送的唇膏!卧槽他叮嘱她今天要擦唇膏!红龙是不在这里不然她非得把他按地上揍成龙肉饼!塞一万斤肉进去逼他吐成狗!哈亚德自己给自己接上胳膊爬起来,琢磨了一会把唇膏盒打开,揩一点吃下去,再看向贝莉儿,神奇他脸上还能是这么从善如流的灿烂微笑。“您还想再玩玩吗?”   玩个鬼啊!!!!贝莉儿脸色铁青,哈亚德识相地说:“那么我送您回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落日了。”   “是呢,”旁边那个娇媚的声音说:“快落日了。”   贝莉儿还保持着呼哧呼哧喘气的极端愤怒状态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带着兜帽斗篷的……女人?她的手中捧着水晶球,笼罩在袍子下的是曼妙的身材。这种职业贝莉儿见过,兽人中有很多,捧着水晶球的都是从实习萨满中分离出来的职业分支,行走于人群中的占星师。   哈亚德道:“你是……”话没有说完,他突然被一股劲风向后抽去。佣兵再次砸在了墙上,砰!一声巨响,他捂住了肚子,一口血咳了出来。   “可真辛苦,终于找到你了。”   她轻盈地走过来,一点黑发露出衣服,闪着光泽,即使挡着脸也能看得出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在贝莉儿面前站住了脚,伸出手,似乎是要拉她起来。贝莉儿愣了下,对上了她的眼。   第一眼绝不会看见她那成熟美艳的面孔,雪白的皮肤,艳丽的红唇,凹凸有致的身材,全副身心都只会被那双眼摄入了,漆黑的眼,藏在兜帽下的,如夜色旋涡般,令人恐惧的眼睛。   然而她不知何时已经伸出了手,被握住的时候,突然感觉手掌一下刺痛。   “你要占卜吗?”占星师声音轻柔、婉转、而饶有兴致地问。   仿佛沉进了另一个世界,贝莉儿控制不了自己,冰水从头顶泼下,浸透全身,她轻轻地说:“……好。”   罗兰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微笑。   “这位客人,今天似乎要见血呢。” 第117章   玛利多诺多尔在夕阳下向前疾奔。   杜维因说的地方他没有去过, 所以没法直接瞬间移动到那儿。从地图上看, 那是在大营地北方的一个山谷里。确切的情报说冰花佣兵团——或者说, 他们要找的人, 安特亚·洛莱恩,本人不在大营地中, 那里的人和守卫都只是空壳子。即使如此,玛利多诺多尔也只能带着杜维因瞬间移动到大营地, 然后从那里找路过去。   他们走得很辛苦。今天是过节, 城市周围已经长满了参天的浮藤木。出城的路已经被堵了,虽然每座城里都会临时搭建一座起落场供巨翼鸟运载临时有事的人, 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当然不会选这条路。他们在大营地里待过一些时候, 不能确定到底有多少人认识“杜多”和“玛罗”。公爵之女的死讯会引起奥兰帝国上层动荡,玛利多诺多尔还带着贝莉儿,他们的仇也没报完,不想引人注意。   所以他们只能选择爬树, 好处是, 这样不会太惹人注意。求偶节时到处都是人,仿佛蚂蚁倾巢而出,树上的人也不少,奇形怪状什么打扮都有。玛利多诺多尔把杜维因带上树, 红龙竟然还藏着精灵的翠叶结晶。这是精灵主树上摘下的叶片经过祈愿而凝结成的木之结晶, 只要带着它在靠近自然的地方就能非常有效地掩饰气息。   龙们披上斗篷, 戴上兜帽,藏住脸, 贴着树干一路穿越人群向外走。许多山羊人会爬树,他们直接围成一圈在树枝上载歌载舞,喝酒游戏,好几只小羊先晕乎乎地朝玛利多诺多尔撞过来,银龙轻轻一让,它们眼一花就朝后面的杜维因撞过去。杜维因再撞过杜维因的,杜维因等越过城墙一般的巨树,向下跳到地上,向北方奔跑,这时候就纯靠腿。   杜维因在身后抗议,他跑得没有玛利多诺多尔快,这倒不是因为他是重伤患者,而是由于从巨龙的体型看就是红龙比银龙要壮硕得多,空间的银龙才是当之无愧的敏捷型,就算火魔法师是杜多,战士是玛罗——要不他们也不能一路招摇撞骗那么多人。杜维因愤愤不平。   “跑慢一点!要不你就瞬间移动带着我走啊!”   他倒是打得好算盘,玛利多诺多尔鸟都没鸟他。大战在即,还妄想浪费力气。他也没有全好,魔晶他一个龙吃都不够,还分了给杜维因,何况够吃也不帮忙,他都不帮他的宝贝莉莉花,玛利多诺多尔才不想帮他。   杜维因是很懂自己为什么备受冷眼。“你踹我一脚也够了吧!我还是重伤患啊!”红龙很委屈:“看个热闹而已嘛!她喝了你的血,还怕被那帮人类欺负!”   “你本来就不应该袖手旁观。”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说。他回来的时候到处找不到贝莉儿,结果杜维因幸灾乐祸告诉他贝莉儿被那个暗恋者带出去——就算玛利多诺多尔知道贝莉儿和哈亚德之间没有什么,他还是会觉得很气闷,踢了杜维因一脚都没用的气闷。   “杜维因,你不是说过你不为难女人吗?”   “……那也要看是谁吧,她又不是我的谁。”红龙的脸色立刻僵硬了一下。“等等我才没有为难她!那怎么能叫为难!”   “你自己心知肚明那是不是为难。”玛利多诺多尔哼。   倒也不能说谁对谁错,本来那群佣兵确实不能对贝莉儿造成什么危险,要是她有什么危险,杜维因当然会伸手。红龙骂都骂不出来的瞪着眼,简直要槽死前面那个恋爱脑一万遍。只是因为这家伙自己看不得宝贝受一点委屈而已,杜维因明智的选择不跟他吵架。结果路上也没什么话题,就这么沉默下来。   他们一路沉默到了那个据说有亚龙出没的山谷。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杜维因哪里来的消息。虽然听说安特亚会回到城市里庆祝节日,但鬼知道她要去哪个城市。他们只能选择这种笨办法,找到最后一个确定她在的地点,然后顺藤摸瓜追过去。“就是这里吗?”玛利多诺多尔问。杜维因看了看地图:“大概吧,这块范围很大,进去看才知道。”   这时已夕阳西下了,光线暗了很多,山中黑得更晚,面前的树林已经黑下来,是倦鸟归巢的时候。杜维因收起地图,玛利多诺多尔向前一望,人已经进了林中,龙的眼睛看得清夜色。他在前面查看着树林中的细节,杜维因在他身后慢慢地跟进来。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看了好一会儿银龙才确定:“这里没有人类过路的痕迹。”   银龙的天赋是空间,这种空间并非仅指次元的折叠,对玛利多诺多尔而言,不光是生物的活动,元素的轨迹也在他的视线之内。在一定程度内他可以回溯几小时内某地曾经波动过的元素迹象。人类和魔兽使用的魔法,当然是不一样的。   “有魔兽吗?”   “也没有。”他回答。   毕竟玛利多诺多尔算到现在也还是初出茅庐龙,能力没那么强,超出固定的时间他就束手无策。杜维因“啧”了声嫌弃他没用:“那我来。”他看着地上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一棵老大的树根边突然一歪,玛利多诺多尔以为他绊了一下,“杜维因……”“怎么?”红龙歪头看他,结果他其实是半蹲下来伸手碰着地上的苔藓。   “……没什么。”   杜维因撇了撇嘴回头继续干活。人类的大规模行动也是有痕迹的。狩猎与追捕,这就是红龙擅长的方面——常年打架得来的珍贵馈赠。他严肃地看了一会儿才说:“不在这个方向,我们要绕过去看看。”   玛利多诺多尔怀疑地问:“你确定?”以前他都一直鄙弃杜维因这个所谓“天赋”,红龙的怼人方式从来是泰山压顶流——比如说,冲上去,或者用火球轰炸。狩猎?才没点亮见微知著这个技能好不好。“你看见什么了确定这个方向。”杜维因懂他的点,直接冲他翻了个白眼。   “所以我都跟你说了抢了精灵的翠叶结晶,你以为我真的抢来玩?”他没好气地把手上那块结晶扔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本能地接在手里。那一瞬间他好像全身通了电——这是错觉,是自然的气息从全身拂过,树林突然在他耳边低语。   虽然和精灵做过朋友,但这东西银龙确实没碰过。那不能说是一种很愉快的体验,遍布林中的元素争抢着向玛利多诺多尔簇拥而来,告知他林中之景,泥中之土,落叶之下的生与死。树林在他手上活了过来,膨胀脉搏与呼吸。玛利多诺多尔触电般地把这东西扔回去。“……杜罗罗,你有病啊!”   玛利多诺多尔不能相信这玩意杜维因竟然长年累月地带在身上,他是火焰的红龙,于他而言这是比空间的银龙更痛苦的东西。杜维因冷哼:“这有什么,有用就行。”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撅着屁股继续回头鼓捣。这已经完全证明他内心对法师塔是有多恨之入骨。玛利多诺多尔停了三秒钟:“那你指路吧。”   杜维因站起身来:“往这走。”   两头人形的巨龙如鱼得水地在树林中游荡,这就是属于他们的猎场,嗜血的猛兽正在渴求报偿的性命。他们疾奔过夜色下的树林,跃过潺潺流淌的小溪,一圈圈向里缩小搜索的范围。无用的时间耗费得太久,玛利多诺多尔不由有些焦躁起来。他答应过贝莉儿晚上要回去陪她过节,如果在这里耽误了,或许会来不及回去。   于他而言,这同等地重要。他不知道贝莉儿会不会知道……他来做什么,杜维因的话并不是没有在他心上留下痕迹,尽管知道她会包容他,可就是因为太过珍惜了,他才患得患失,希望一切都不起波折。玛利多诺多尔轻轻抚了一下唇,感受一下他留在她身上的印记。这就是一个安慰,只要印记还在,他与她的空间相连……他呼出一口气,焦躁的心就立刻平静地踏实下来。   就在这时杜维因说:“找到了。”   他声音极轻,竖瞳如淬火,燃起狠戾的兴奋。眼前豁然开朗,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在他们面前投射下来,映亮这片草地。玛利多诺多尔站住脚看着。战鼓平原说是平原,但是多山谷多溪流。面前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溪谷,他们从丘陵上向下望,小小的山谷里流淌着带着花香的溪水,清澈而湿润的石头堆在湾流里,垒成一个落差,叮咚地在泉水上击响细流。   眼前的一切都非常细致而精巧,美丽的林间泉景,符合少女审美的扎营地。溪边圈出了一大块地盘,华丽的帐篷搭在草地上,四周遍缀了层叠的蕾丝与花束。杜维因大笑着说:“我们找到地方了!”   玛利多诺多尔确实闻到那个气味,那个在法师塔里,法师塔外,令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气味。当他将这个气味和某个人连接起来,那种即将抓住猎物,亲手扭断它的脖子,那种瞬间即将得偿所愿的快感让他的眼睛都变得越发尖锐。杜维因已经冲了过去,然而帐篷谨慎地布置着魔法罩,红龙冲过去的时候“噼啪”一响。轰!他向后倒飞出去撞到一棵树才停下来,鲜明的雷击焦痕从他身上浮现出来,仍有细毛的电流在他身上游动,将他那头红发刺得飞起。   他还不放弃,满面戾气地坐起来呸了一口血,继续冲上前。玛利多诺多尔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将跳动在杜维因身上的电流尽量折叠到别的地方。“杜维因,你做什么?!你太莽撞了!”这样贸然地冲上去触动魔法罩,若是主人在远方有警觉……杜维因满脸狂怒地回过头来。   “你来看!”他朝他一指魔法罩里面,只有那个角度才看得到,玛利多诺多尔瞬移到他身边。帐篷与溪水之间,草丛之中,有一只脚。   一个死人躺在那里。是个男人,武者的形象,胸前带着金狮的徽章。他很年轻,很……英俊的相貌。只是喉咙被割开了,面目狰狞地躺在那里,不复鲜活。   好像一个人身体能流干的所有血液都全泼洒在了草地里,一路滚下溪流,血腥隐入水中。这是个护卫,金狮护卫,护卫的尸体在这里,主人在哪里?!玛利多诺多尔的心里咯噔一声,他立刻警觉地看着周围,没有察觉任何埋伏的迹象。而杜维因已经开始暴躁地砸那个魔法罩!   雷电缠上他的手,一圈又一圈勒紧,他狂吼出声,用手硬生生拉开,一片焦烟从他手上腾起,红龙看起来像是失去了理智,只想不顾一切地闯进去杀人!“她在里面!”他突然仿佛失去了神智,暴躁得如穷途的困兽!玛利多诺多尔心惊的拉住他:“杜罗罗!”杜维因完全听不见他的话。“在里面!出来!”他撕扯那团雷电,越撕越多,雷电如巨蛇,缠绕上他身体,红龙终于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倒在地,他双手撑在那团防护罩上,徒劳地吼叫,雷鸣声声,电光耀眼。   玛利多诺多尔咬牙抓住了杜维因想把他拖出来,他已经知道有什么不对了,帐篷旁的死人,静置的防护罩,杜维因的失常,这是陷阱!他急急地搜寻坐标,一边分神扯着杜维因,想着先把他拖回雪溪谷——   从帐篷中走出了一个年轻的少女。   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分神,但他瞬间仍不由自主地将仇恨的目光投向那儿。容貌美丽的少女,雪白的皮肤,有一头金黄的、浓密的卷发,凌乱地披在双肩,碧绿的猫眸媚笑。   “玛罗……阁下。”   安特亚·洛莱恩摇摇摆摆地走出来,冲他露出甜笑。一身雪白华贵的轻甲,上面沿着某种固定纹路镶满的魔晶宝石证明这绝不是摆设。……只是衣衫不整,脚步歪歪倒倒,修长的大腿裸露出来,流下来的可疑的痕迹。   让人恶心的气味瞬间飘出来,充斥在空气中。在她身后跟着走出来的高大的男人是完全裸体的,少女用执着的那把匕首反手一刀捅入了他的心脏。   噗嗤,她的金发、白皙的肌肤,还有轻甲上溅上的星点血迹。是由于她拔出得太快了,匕首的灼烧作用没能发挥完。男人倒下去的时候还在抽搐,血流喷涌,但很快地,从他的心口开始,火烧的痕迹蔓延开来,少女像是恩赐般,轻轻地将目光投向死人一瞬。   “真没用的男人。”她居高临下地,蔑视地说。   与其说她手上那是匕首,不如说,那是龙爪。已经被炼金术凝练起来了,固化到一个可以锤炼的半成品,套上了简单的柄与鞘。即使如此也是锋锐无比的刃,红龙的残缺的手臂。执着龙爪的少女惬意地笑出了声,然后她那双妩媚的碧眸才望向他们。   “啊,是你们啊。”   魔法罩倏忽静止,焦烟阵阵,杜维因被卷了进去,玛利多诺多尔没能及时松手,所以雷蛇蹿上他手臂。他硬生生地扯掉它们,带下来一块破碎焦黑的皮。鲜红的血滴在草里,滴答滴答。而红龙头发散乱,狼狈地落在她白腻的脚边。他挣扎嘶吼,被雷蛇层层捆绕。   玛利多诺多尔的口中已经逸出了咆哮。“安特亚·洛莱恩。”他狂怒地嘶吼:“你敢动手试试!”   但他忍耐着,没有变回巨龙。这一切都不对,每一个异常的样子都让他紧绷。没有埋伏,没有敌人,没有一点空间的魔法气息。安特亚·洛莱恩设下陷阱抓住了杜维因,但她还能怎样?!一个人站在这里,指望用这个结界与他们相抗?!他再次将手强行伸过去,随之而来崩裂肌肤的强烈痛苦,雷蛇一视同仁地缠上了破了皮的手腕,层层收紧。   安特亚·洛莱恩,雄狮公爵之女,备受宠爱的天之骄女,她扬起眉毛,觉得很好笑地咯咯笑起来。“动手试试?你以为我不敢试试吗?”   她蹲下身抚摸着杜维因的头发,她是雷电的主人,雷蛇不会伤害他。细腻的手指从红龙的散发中一路穿梭,抚摸他的脖子,直到一路抬起红龙英俊无神的面孔。玛利多诺多尔在结界外发出怒吼,安特亚在里面,好整以暇地抚摸她的所有物。   “真是完美……”她将手探进杜维因的衣领,来回抚摸,忽而眼神又变得嫌恶:“真是丑陋。”站起身来,朝杜维因的下巴一踢。杜维因俯卧在地,再无声息,她从空间戒指中掏出一张华丽的躺椅——朝玛利多诺多尔炫耀地扬了扬手,玛利多诺多尔瞳孔剧缩,那灿亮的银色正是他曾经的制作品,他送给了杜维因。   只有在法师塔时,她砍下红龙的爪子,拿到他的戒指。仿佛迎面闪亮的一记巴掌。胜利者自得地交叉双腿,向后靠在躺椅上。“你是……哦,我想起来了,”那种念出名字的声音绝对是恶意而嘲讽的。“玛罗,阁下。”   她似完全不在乎将隐私和脏污完全暴露他眼前,她懂得自己的魅力在何处,并毫无羞涩地向玛利多诺多尔展示。但这有什么用?这张丑恶的皮囊谁都知道无法诱惑巨龙,她惬意地露出放荡的笑容,似在迷醉她自己。   “分别了一年多,您仍与我初次见面时分毫不差地美丽呢。”   声音比他想象的更恶心。这个人和当初见到的完全不一样。玛利多诺多尔记忆里拥有这个气味的女人,声音年轻、尖锐、跋扈、野心勃勃。而一个自诩最高贵的人类贵族在敌人面前袒露身体,一副婊子行径。   红龙在少女脚下轻轻一动,玛利多诺多尔注意到了,而强忍着怒火,冷静下来,等着看安特亚要做什么。少女似乎根本没发现脚下的异动,她神情飘忽荡漾,像一次只能注意一件事情,再明显不过的,磕了药一样的一样。她懒洋洋地道:“别看了,没有陷阱。正好相反,我听说您和杜多阁下要来,真是喜出望外,特地在这儿静候贵客。——我想和您谈个条件。”   玛利多诺多尔冷冷地问:“你想谈什么?”   “嗯,这不是很简单吗?您看看我?”安特亚微笑着冲他扬了扬手上火红色的匕首。“我对这个还是不太满意,红色不是很配我,我比较喜欢……银色。”   呼之欲出的无耻。玛利多诺多尔的声音极轻:“你做梦。”   “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安特亚毫不在乎:“那么你们要么滚蛋,要么等过会儿,我的卫兵回来。”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到那时候,你就随我挑拣。”   然后她就不再理他,岔开双腿开始……□□。玛利多诺多尔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杜维因开始蠕动。他咳了一口血,还没撑起身来的时候就直接伸出手,抓住了安特亚的脚踝。   “咔嚓!”清脆的断裂声,椅子翻了过来,杜维因把安特亚·洛莱恩直接拖了下来,折断她的手脚,控制她的行动。少女从梦幻的迷醉直接过渡到暴突眼球的惨叫,终于清醒过来的杜维因抬起头来,脸色铁青。   “玛多!”他急着喊他:“快走!去找你的莉莉!”   半空中随之掉下的是让玛利多诺多尔心胆俱裂的两具死尸,直接掉在杜维因眼前,溅起的血直接喷湿他的脸。被树枝一前一后穿透了胸口的尸体,鲜血温热,还刚刚死去,而他们身上还染着的那种气味,是贝莉儿的血。   覆在花儿身上的那个吻不知何时已消失了,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恐惧得颤抖,脸色惨白。“那些卫兵……”他突然明白那些卫兵在“回来”前去了哪里,他无法抑制地咆哮起来:“去了哪里!杜维因!”杜维因的神情冷酷而愤恨:“我们中计了,是我的错!我被操纵了,和这个女人一样——”他冲他喊:“这里我解决!我帮你问!快走!回去找莉莉!哈亚德没准和她在一起!”   玛利多诺多尔最后狠厉地看了他一眼,那种神情已经完全不是曾经见过的银龙玛利多诺多尔,那是暴虐的巨龙,是恐怖的掠食者,森然的威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他伸出手,在空间的世界中向前挤。在空间中四处闪动,是滚滚的雷,折叠的长蛇。他将爪子生生挤了过去,噼里啪啦,鳞片掉了下来,被烧成焦黑的腕骨还没来得及涌出血液。   他为杜维因做了最后一件事,魔法结界被撕扯开的一瞬间,银龙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安特亚瘫软在地上,仍在惨叫。杜维因咳出了血,但他将手拂过草地的时候,一片龙焰烧灼,泥土一片焦黑,红龙喘着气,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拎着女人的一条扭曲的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一仗他输得惨败。杜维因捂住了胸口,是他的错,他太贪心。他本来不该打这个赌,明明知道他面对的是个疯子,是个变态。雪溪谷见蛇人的第一面他就被操纵了,罗兰的挑拨在他心里种下了毒。他憎恨贝莉儿,所以偏偏不提醒玛利多诺多尔罗兰盯上了她。他只庆幸自己没有做得太过,哈,他真该庆幸自己就算被蛊惑了也是个好龙。如果哈亚德听得懂他的暗示——他就会跟着她。   聊胜于无吧。他闭上眼,贝莉儿一定还活着,罗兰只会像猫捉耗子一样玩弄她,正如她同样这样玩弄他。但这场战争他本来就不该把他们拖下水的,杜维因只后悔这一件事。   轰地一声,整个帐篷烧了起来,火光冲天。“梅洛·罗兰,你给我滚出来,”杜维因将手指插入了自己的胸口,随着丘陵上那个走下来的人影。他说:   “我们谈谈新的条件。” 第118章   贝莉儿恐惧地在夜色中狂奔。   她在树林里逃命, 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 唯有阴森月光。   她第一次觉得月光这么恐怖。月光投下来, 照在林间, 凄清,影影幢幢的树影, 张牙舞爪,像扭曲的怪物追在她身后, 择人而噬的妖怪。四面八方都是压迫而来的黑色, 深渊一样的低语,恶魔一样的邪恶, 好像它们纷纷坠在她的影子上, 随时可以有个什么东西,从她的影子里蹿出来,从她的头顶倒下来。把她压死,把她吃掉, 全部吞噬掉, 来自黑暗里的鬼。   她怕得甚至没有时间去哭,脚上的鞋子因为松开了鞋带越跑越下,贝莉儿在绊到一处树根的时候把它踢掉。第一只鞋子踢掉了就是第二只鞋子。衣服在垂下来的树梢中被钩扯,每一下都让她觉得是妖魔扯住自己的性命。精灵织出的布料也不是无坚不摧的盔甲, 贝莉儿奋力地挣脱, 每一下在寂静的夜里都是响亮到刺耳的裂帛。   “撕拉。”“刷拉!”树枝摇动, 猎物在奔逃,猎人紧随其后, 齐齐的脚步如死神如影随形。   哈亚德在她背上咳血,他的肋骨被打折了,可多年混迹生死给了他无数宝贵的经验,在贝莉儿被传送走的最后一瞬间他扑上去抓住了她。那个占星师讶异地看了看死狗一样扑在茫然的贝莉儿脚下吐血的佣兵。“哦?附带了一个,……那也不错。”   她优哉游哉地将贝莉儿唤醒,将一个男人拉到她面前。他穿着整齐的盔甲、全副武装,高大强壮,随便就可以把贝莉儿那小身板捏着脖子拎到空中,像捏一只鸡一样捏死。贝莉儿强自镇定地看着她,就算声音仍然忍不住颤抖的尖锐:“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怎么玩这个游戏。”   占星师当着她的面割开了这个男人的喉咙。飚出来的血喷在贝莉儿脸上,她这辈子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事情,她腿都快软了,但可能是遇强越强,遇恐越坚,贝莉儿愣是忍住了没有晕过去。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的看着占星师对她展示周围的环境。   草地,溪流,盘根错节的树根,葱郁的树干。还能从天的尽头看见参天的巨树,她们在城市附近的一处树林里……只是那一定很远很远。还有夕阳的余晖,天快要黑了,贝莉儿明白黑夜中的树林有多么恐怖。占星师松开了手,还在飙血的男人在她手中消失不见,她对她数将要这么处理掉的男人,贝莉儿要像她一样,这么干脆利落地,把这些男人杀掉。   他们是猎人,不反扑猎人,死的当然就是猎物。贝莉儿就是猎物。那么猎人有几个呢?贝莉儿浑身冰冷地站在那里听着她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赢了游戏,换一条命。”   占星师的声音隐藏在兜帽里,她听起来就是个恶魔,十足的恶魔。她还能笑得出来,根本不觉得自己在说一个以命换命,真实大逃杀的游戏。她在看着贝莉儿的恐惧为乐,玩弄她的颤抖与故作坚强。如果说这堆鬼话只是换贝莉儿自己一条命还是谁……她脚下的哈亚德,贝莉儿都根本不会这么恐惧,可她听见的不是这个名字。“换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的命。”   她觉得自己都快晕过去了!“你……你说谁?!那谁?!我……我又不认识那个人,请您饶了我……”占星师并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兜帽下发出悦耳冰冷的笑声。   “杀了你,猎人就回去杀他。”像表演戏法,她在她面前就那么消失不见,声音袅袅消失在空气里。“如果被抓到了,别担心,拿你脚下那个,可以换一个猎人的命。”   ……真贴心啊,真人游戏还能自带一条命。如果两个人一起来怎么办?贝莉儿无法抑制地想。   几乎是瞬间天就黑下来,还有在黑下来前她看到的一个男人,和之前死的那个男人一样,高大,轻甲,看起来全副武装,……手里拿着刀刀。或者可能说他就是死掉的那个男人,反正贝莉儿也没看清楚他的脸,两个都没能看清楚,两个看起来都那么恐怖的像,那一瞬间贝莉儿就觉得自己看见死人在追杀她!   他拿着刀从从树木间奔过来,从视线尽头朝她奔了过来,贝莉儿尖叫一声,低头扛起哈亚德就跑!“啊啊啊啊啊啊啊!”她一边跑一边尖叫,可能刚刚看见杀人实在太快了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做梦,直到现在真实如此恐怖地扑到眼前来,和有人追杀自己的惊骇一起加成。一开始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直接喊到心律不齐缺氧窒息,哗啦啦啦啦树林震动,声振寰宇。   哈亚德在她肩膀上咳血,湿热的味道染透了肩头。贝莉儿现在无比感激他还在,有一个人她不会那么怕。哈亚德告诉她不要叫,冷静下来,贝莉儿统统照做,她问他还要怎么办,他虚弱的回头看一眼身后,动静太大了,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哈亚德问她:“您当初带着的那个药还有吗?”   “有!”贝莉儿的声音里都带出哭腔了。这群男人将她在树林里层层包围,她有意识地觉得包围圈是在缩小的!他们在把她往固定的地方赶!时间太紧迫了,根本没有办法停下来。“我还有,怎么给你?我停不下来就拿不出来……”   哈亚德苦笑:“快跑,拉开距离……”   贝莉儿根本没有这种被追杀的经验,最开始她狩猎小动物,那都是做好十全准备,蹑手蹑脚,一切耐心细致的工作。直到后来玛利多诺多尔加入了狩猎,他们便再也不看那些塞不进牙缝的小东西。所以她这么被追杀,在夜色中死寂的树林里,声音大得像是地震,不用花任何心力来捕捉。   她只能咬着牙继续跑。哈亚德一边艰难的看着前路寻找机会一边要她放宽心:“没关系,那个女人说了可以用我换一个猎人,假如您跑不动……”他没有说下去但谁都明白,贝莉儿含泪怒吼他:“说什么呢!我才不会放下你!”   她走了这一下神,哈亚德说:“找到了。”催她:“前面左边上树!”贝莉儿只愣了半秒钟,肾上激素在那一瞬间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她背着哈亚德一步踩上去,那棵低垂的老树晃都没晃。理论上这么踩上去够快就能上,贝莉儿一直到趴在离地三米高的树枝上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做到了!然后树丛沙沙,顺着她的路紧追而来的两个男人,一抬头就与她四目相对!   他们站住了脚,树枝那么矮,伸手就可以够到她。一切都是电光火石,贝莉儿没来得及害怕,哈亚德死力在后面一推她!树枝被压裂了,她失去平衡,重重撞在地上,眼冒金星。她的下半身将两个男人压倒在地,噗嗤,哈亚德手里不知什么时候折断的树枝,借着冲力将他们一前一后地穿在了树根间。   鲜血喷洒在脸上,贝莉儿强忍着没有叫。死尸消失的时候她也没有叫。她飞快地爬起来,全身剧痛,她发现自己摔破了膝盖和手肘,脸和肚子也火辣辣的痛。这些都顾不得,不用说她也知道要怎么做,林间重回寂静,她发着抖把哈亚德拉起来,第一时间从戒指里掏出了木筒塞在他手上。她背起他,尽量轻声地分开树丛,朝两个男人来的路走去。   神奇小溪的水洒在她肩背上,那一点点不覆在伤口什么都没有用。但佣兵可以下来走了,他能自由行动就立刻如虎添翼,哈亚德拉着她没走一会儿,就找到一个树洞钻了进去。   树很粗,树洞正好容他们两个钻在里面,还有一点空余。它已经死了,散发着腐败的臭味。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谢天谢地树洞无主。这种人烟稀少的异世界里树洞山洞很多,所有人和动物都很有挑拣的余地。……只是贝莉儿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躲在这里。   她坐下来,感觉根本没有松一口气,全身剧痛就那么快地蔓延上来。贝莉儿捂住嘴,想起刚才的画面,突然反胃欲呕,她立刻将嘴紧紧地捂住。“呜……”喉头痉挛,她忍得含了眼泪。可是不能吐,不能吐,不能吐……   哈亚德藏好了洞口,回身把她抱住。这个时候贝莉儿没法拒绝他,他是帮她藏住声音,她伏在他胸口喘息,尽力控制抽噎。哈亚德握着她的手,强行把她按住,不许她动。鼻子里闻到的全都是汗臭、腐败和血腥。整个树洞都暗下来,他们只能紧紧挨在一起。有脚步声从很远的地方悄声掠过,过了很久,渐渐地静下来。   猎人当然还在树林里搜寻,但可以抓紧每一秒时间休息了。摸了摸胸前的人,不像要闹,哈亚德长出一口气,把她放开,抓着刚刚揪的一把草开始捆脚。他比她高那么多,腿被横在地上跟着拖,鞋尖都拖破了磨出了血。——神奇小溪是治好了脚,可治不好鞋子。   “那是谁?”   “不知道。”   “和您有什么仇?”   “……还在想,反正不方便和你说。”   对话飞快,有来有往,贝莉儿慢慢冷静下来。“小姐有什么武器?”他头也不抬地悄声问,声音十分自然。其实也不在乎什么仇怨,已经被扯下水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哈亚德是随身带着匕首,武器越多越好。   贝莉儿呼吸了一会儿,她刚刚还脑子乱乱的,一头乱麻,但思绪是稍微清晰起来了,她犹豫了一下才说:“这里不能给你,出去给你。”龙鳞刀太锋利了,树洞太小,会误伤自己。哈亚德没说什么。“您有什么联系那两位大人的手段吗?”   “没有……”她悔恨万分地说。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和龙们原来一直都是单向联系,都是玛利多诺多尔来寻找她,而她根本没有联系回去的手段。可是来不及懊恼,哈亚德提出建议:“我出去,您藏在这儿。”   “不行。”贝莉儿想也不想地否决。“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您不会杀人,而且待在这儿也并非没有风险。”哈亚德冷静地说:“猎人可能会找到您,或者假如那个女人对您的行为不满意,把您拖出来丢在树林里……”   贝莉儿光是想到那个可能性就觉得全身往外冒冷气。“不会的。”她肯定地说:“她说要看我做个游戏——做游戏的就只是我,不是她。多没品的人才会摆好了棋子又亲自下场掀桌子?”   “我。”哈亚德也肯定地说。   他们在黑暗中静默三秒,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当然都笑得很小声很克制。“不会的,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突然把我抓来……”贝莉儿终于能腾出手擦后怕的冷汗和眼泪。她突然就冷静下来了,即使只是一照面,有的婊、子还真只有女人可以火眼金睛:“但我知道她看不起我。”看不起她,所以绝不会把自己和她摆在一个等级上,所以她绝对不会下来破坏规则。   她一定是冲着玛利多诺多尔来的,贝莉儿试图装傻但没装过,那个占星师很明白她是什么人,她和玛利多诺多尔是什么关系。她突然明白玛利多诺多尔今晚说有事去做什么了,一定是去解决那个什么安特亚·洛莱恩。……那个白痴!大傻瓜!混蛋无敌白痴!还有杜维因也是傻瓜白痴笨蛋!两个龙出门寻仇被人家寻上门来了!   贝莉儿又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她还坐在这里有生命危险,很害怕,真的很怕,可她什么都想不到,她担心死玛利多诺多尔了。她真恨自己想不到要一个联系他的方式。他在哪里?他是不是落入了陷阱?他是不是很危险?   ……解决了这里的人,能不能帮他一点点?占星师说这是个游戏,杀八个人换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的命。她不可抑制地想到,杜维因呢?如果他们都被关在笼子里……光想到这个可能她就觉得要不能呼吸了。她不能保证占星师是不是骗人的,即使只有一点可能她也得遵从她的话。   她可以躲在这里,也可以出去。八个人死了两个还有六个,指望哈亚德一个,他就是去送死。贝莉儿没杀过人,没这么近距离地看过这种场景,想起来她都会全身发抖,杀人当然和杀鸡是不一样的,看着都不一样,和杀牛杀羊杀鹿杀什么都不一样。她想到在天黑前自己还想着什么玛多会不会喜欢自己是误会……真是幼稚的担忧。   恍如隔世。她什么都想不到,完全不能冷静思考,可是脑子的另一部分已经非常冷静了,她说:   “她说了看我做游戏,就不会的。”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家子气,全都是浮云,没什么比得上玛利多诺多尔。银眸那么熟悉地浮现在黑暗中,给她一点点勇气。温柔的龙,呆笨的龙,天真的龙,包容的龙,倾尽了所有,相信她的玛利多诺多尔。贝莉儿颤抖起来,她又有点要哭了,很害怕,真的很怕,但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要怎么做。   她要做这个游戏。她朝哈亚德说:“但我要跟你出去,我是不会杀人,但我比你厉害。”   哈亚德看着她,太黑了,他看不见她的眼睛。   但他能想象,那一定熠熠生辉,美丽得让他屏息。   “哈亚德,我不能让你自己去,我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好吧。”哈亚德抿了抿嘴,露出个吊儿郎当的笑容。“那开工了,你跟我来。” 第119章   说是要开工, 事实上他们还是继续在树洞中待了一会儿。他们要搞清状况——不敌人的具体情形, 他们的搜寻路线和间隔规律。哈亚德要弄摸清楚基本细节才能策划对策, 而他又是偏敏捷型而不是战士型的。“我之前在旁边看到一块可以藏身的草丛。”他出去之前轻声叮嘱贝莉儿:“请您一定不要动。”   贝莉儿当然只有点头, 于是佣兵将挡住洞口的草拨开,拉着贝莉儿一前一后悄悄跑出去。他在离开前往树下丢了个不知什么东西, 然后才去另一边的草丛那里。草丛之所以可以藏身是因为有一点坡度,落差, 上面还有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头。非常足够了, 哈亚德询问她:“武器呢?”   贝莉儿把龙鳞刀取出来递给他,佣兵随手在身边一划, 如同切割豆腐一样地容易, 只是稍稍地用力,刀非常轻松地划进石头深处,无声无息。   这把他吓了一跳,哈亚德没想到是这样的神兵利器, 如果是这种, 用不顺手,一个万一容易把自己卸了,想了想还是还给了贝莉儿并简单解释一番:“我让您给我的时候再给我。”贝莉儿点头地重新收起来。   他们没有再说话,继续等待。如果没有被这样强制地蹲过你一定不会觉得这种姿势难受, 而事实是全身上下都会非常别扭, 非常想动, 一会儿就全身开始发麻,觉得血液要逆流。于是哈亚德让她趴下来而他自己蹲着, 小心地向外看着动静。月光零碎,从树梢间洒下来,影子被风吹动,长长短短,横在草里的阴影,好像到处都是要跳出来吓死人的鬼魅。   贝莉儿竭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周围的环境,听到任何可疑的动静都不说话,她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实在很容易幻听。过了一会儿贝莉儿就确信自己确实是幻听,因为她听见“猎人”的脚步声了。那些人的脚步很重,很明显而异样,马上就可以听出来是来了,他从远处又一次向这边跑来。贝莉儿知道不能出声,她连呼吸都忍不住急促起来,而哈亚德镇定地朝她挪了挪,伏下来,在她身后环住她,按住她的嘴巴。   这是怕她会出声,贝莉儿摇头示意他不用这么小心,但哈亚德没有松手。脚步越来越近,他们两个静静的看着那个男人目不斜视飞快地跑过他们这边,路过的时候哈亚德动了动手,树的那边突然传出一阵吵杂的声响。贝莉儿倒抽口气被哈亚德更用力地按住。   男人停了下来,目不斜视地往那个声音处去。但佣兵留在那的诱饵已经自毁了,他什么也没能找到。猎人抬起头,环顾四周,贝莉儿能借着光看见他的样子,浅褐色的头发,棕黑的眼珠,脸上留着胡茬,没有任何起伏的表情。月光照在他身上,映出他胸前闪亮的金狮。贝莉儿能感觉到头顶上哈亚德的呼吸停了一瞬。   猎人没有发现任何东西,他在附近徘徊了一阵最后离开了。离得最近的时候,他们藏身的这块石头离他只有五米。哈亚德放开她轻声说:“他们被那个女人操纵了。”   的确那个男人看起来非常吓人。没有表情就像个变态杀人狂,跟在背后撵得你尖叫不休。如果现在只是自己一个人,贝莉儿一定会被吓死,但因为有富有经验的哈亚德珠玉在前,就连完全没有被追杀经验的贝莉儿也明显觉得他们非常奇怪。   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机器人”,一切该有的细微反应都没有,让人觉得不够鲜活。他看见了贝莉儿会来追杀,听见了声音会来检查,就算他们藏了起来,剩下的六个“猎人”也仍然在织成一步步向里压缩的包围圈。   但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一切生命的小动作和微表情都没有,在阴森的月光和摇晃的黑影下,他僵硬得让人胆寒。哈亚德悄声说:“请您放心,只要那个女人不插手,这种人我有的是办法对付。”   他的声音一直都很轻松,贝莉儿听不出来这算好还是坏。目前她觉得是好的一部分,因为PVE的难度绝对比PVP低。但她不确定哈亚德是不是看清了那个男人胸前的徽章……因为就连她也会不由自主的想到,雄狮公爵。   但哈亚德什么也没说。   而贝莉儿颤抖起来。她不是害怕在黑暗树林中处境的自己,她害怕玛利多诺多尔出事。那个占星师摆明了是要玩弄她。如果她控制这些男人,把她抓来逼她玩游戏。她知道玛利多诺多尔,她是谁?……如果作为仇敌,她用银龙来牵制她,玛利多诺多尔也一定一样在被她所牵制。她很担心,很害怕,不知道无法联系的玛利多诺多尔到底怎么样了。她无论如何无法制止自己在想重伤的银龙被关在笼子里,而她没来得及阻止这群猎人,于是他们回去,一剑一剑地插向倒在地上,血泊中的龙……   哈亚德不明白她在想什么,感到她在发抖就安慰了一句:“请镇定下来,我会帮您。”   贝莉儿强忍住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她爬起来的时候哈亚德才注意到她的鞋子没了。贝莉儿翘起脚看了看说:“没关系。”她撕下衣服片包了包脚,只有一点点血迹,龙血让她的身体非常强悍,只是踩在石头上的这点痛,她还能忍。   他们简单商议了一下一致决定不能在这里等,一个人的观察毕竟还是太片面,再说还有六个人,只能各个击破,也必须主动出击。贝莉儿向哈亚德证明:“我可以帮你的忙,我比你听得远。比如前面右边那棵树上有蛇。”   贝莉儿在森林里被蛇吓过很多回,她锻炼听力唯一的成果就是听蛇的声音。哈亚德不顾生死亲自过去检查了一番,确定是有蛇。贝莉儿确实帮得上忙,她已经听过猎人的脚步声,明白自己应该注意怎样的动静。“好,那如果听到声音,您告诉我他们在哪里,还有多远。”   他们尽量悄声地向前移动,这是一个很高难度的行为,到处都是树枝、草丛和灌木,而夜晚却又特别静。贝莉儿注意到佣兵一直是半蹲着伏身行走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但他发出的声音确实比她小得多。她试着学着他的样子走,然而哈亚德很快发现,并叫她不要学他这么做。   “您没有经验,会容易累,也会反应不过来。”哈亚德对她要求不高:“不能做到完全无声无息的话差别不大,所以您只要尽力保持安静就好。”   贝莉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们往前走到一个地方,她听见猎人来了,哈亚德再三向她确认周围没其他人。他问:“您相信我吗?”那还用问,他比她都可靠多了。贝莉儿用力点头,哈亚德指示她:“站在这儿不动,刀给我。”贝莉儿将龙鳞刀递给他,心脏狂跳的看着哈亚德叼着刀爬上旁边的树。   他爬树没有掩饰动静,蹬在树干上的声音传出很远。猎人的脚步立刻加快了,而且贝莉儿毛骨悚然地听见还有两个人往这里来。咚咚咚,震动地面的声音,沙拉沙拉,拂过树叶的声音,还有咔嚓,折断枝条的声音。第一个死神出现在视线的那头,她瞬间就一身冷汗,但咬牙站着不动,大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当那个男人冲到她的近前高举起刀,哈亚德直接跳下来,一刀将他从头到脚剖成两半。   第三具尸体在落地前就已经消失不见,哈亚德连感叹一下刀的顺手都来不及,现在连他也能听见新的追杀者来临。他拉起贝莉儿:“跑!”推着她连滚带爬向前跑。   第四个佣兵巧妙地打了个时间差,带着他们绕树,把跑得慢的那个解决。但第五个已经听见了声音,返过来把他撞倒在地。哈亚德及时丢开了龙鳞刀,没让它卷入混战中。   两个男人怒吼着在地上翻滚,要把对方干掉,僵持的声音震彻了树林。贝莉儿不知道那时间她怎么有那样的勇气,从旁边抄起一块石头瞄准了就往他们腿上狂砸!咔嚓!清脆的骨裂,哈亚德和猎人得以分开了,贝莉儿立刻追上去冲着他胸口砸!一边砸一边死咬着嘴唇不敢尖叫。哈亚德瞅准空隙,抽出腿上匕首,一刀插进那个男人的眼睛。   尸体消失了,贝莉儿边哭边把神奇小溪的木筒给他。“我就剩两瓶了!你小心点!”脸上和身上一直都火辣辣的痛,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哈亚德治好了腿立刻捡起龙鳞刀拉着她跑,顺便把剩下的给她:“您擦擦脸吧。”她一摸脸才发现是都是血,嘴唇也咬破了,贝莉儿擦干眼泪把木筒收回戒指里:“你更需要用这个!”   她终于想起来并从戒指里翻出了自己许久不用的吹箭。龙鳞箭不敢拿出来,只有摸索着现场削树。做好了箭手指头上也都是破口,贝莉儿觉得自己一定狼狈得不能看,脚上的布已经磨破了,她什么都没有说。第六个尽管腿软贝莉儿也做到了。只剩三个,他们的行动大胆了很多。贝莉儿直接走到猎人的面前,趁他朝她跑过来,举起刀的时候,一箭吹到他的胸腔上。   如果把他想成跑过来的山鸡兔子就容易得多了,贝莉儿过去一直这么狩猎。她才刚刚感到腿软和杀人的罪恶,哈亚德上前一步越过她,一刀就把人横着砍成两半,噗嗤,大量的血直接倾倒一样泼在草丛里,佣兵面不改色地再追上去一步把头碾碎。   尸体消失,他回过头朝坐在地上呆住的贝莉儿咧开一个笑容。“您吹错地方了,他穿着盔甲,那种小细箭射不破防御的。”   “是……是吗?”贝莉儿发着抖,这比她想象的要难,她一边在这么想一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整个脑子好像过水,一半是沉在水里的,一半是被冰冻的冷静。“那我……下次……射头。”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可是就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佣兵神色严肃地扶住她的肩。   “您完全不用这么做。”哈亚德说:“这不是女孩子做的事,让您帮我的忙已经非常可耻,只剩两个人了,请您把为您而战的荣誉交给我。”   贝莉儿觉得染在自己脸上的血都干了,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觉得愣愣的紧绷。“我应该保护你。”她呆呆地、颤抖地说。贝莉儿只有这个念头。“你是无辜的。”是玛利多诺多尔和她把佣兵拖下了水。贝莉儿觉得自己早应该这么做的,不论是保护她的龙,还是无辜的人。论力气她甚至能把哈亚德扛着跑下几百米高的山崖,事实是她比他强,应该是她保护他。   “我比你强……”她坚定地重复:“我要保护你。我这么做是对的。”   “您这么做是对的。”佣兵比她更坚定地说:“但请您让我有脸将您交还给那位大人。”   好像是立场反转,猎人成了猎物,那些人躲了起来,不再巡逻追杀。哈亚德带着贝莉儿找到了一次树林边缘,他们默契地一句话都没有说,转身又回到林间深处。第七个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找到,他躲在小溪里,贝莉儿踏上小溪边缘的时候,直接从石头后射来弩箭。哈亚德把她扑倒在地躲过了,他的肩膀却被射穿。   周围燃起了大火把他们团团包围,第八个出现在火圈边缘,和他们一起圈在里面。但他同样手持弩箭,步步向他们走来。“低估这些狗了。”佣兵咬着牙在贝莉儿耳边笑:“还有这样的脑子。”夺!弩箭照着头射过来,他抱着贝莉儿在地上翻滚躲过,箭尾擦过地面直接折断。哈亚德闷哼一声,贝莉儿急着叫:“药……药!”已经拿出来挥舞在手上,但根本没时间治疗。滚过去的时候被碾压的手好像骨头断了那样剧痛,贝莉儿忍着没放手,龙鳞刀已经落在地上被猎人捡起。   火墙无处可逃,哈亚德只能抱着她滚进水里,瞬间沉了底,水里的猎人早已等在旁边。贝莉儿隔着一具身体都能感受到那股力道,刀拔了出来,哈亚德在水里呛出一口血,溅在贝莉儿的耳边。   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只有火还在跳跃,可怕地跳跃,像个噩梦。水里与火前的猎人都静止不动。佣兵咳着血浮出水面,“哈亚德!哈亚德!你坚持住!”贝莉儿脸色惨白,一头湿漉漉的乱发像个水鬼,她连拖带拽地把他拖到岸上,拼了命往他刀口处倒水。木筒里只有个底,她再掏出一个,“噗”的一声,一根箭插在脚边,箭尾犹在颤动。   贝莉儿楞了一下,紧接着的第二箭插进哈亚德腿里,巨大的力道带得他的腿颤动一下,能看见箭尖已经穿透,直接穿进地里。   她站起身,箭尖对准了她。哈亚德在她脚下,刚刚因为伤口愈合而红起来的脸色也再度惨白。“小姐……他们是在暗示您呢。用我的命,换一个人。”他低笑着说:“能帮您也很好,是我太笨了,让您陷入这种选择。把刀给我,我自己动手。”   那个猎人竟然还是能听懂话的,他将龙鳞刀扔到了贝莉儿脚下。贝莉儿捡起来。刀上没血,即使被哈亚德杀了那么多人还是一片华美的月色。这本来就是贝莉儿从玛利多诺多尔那么多掉下来的龙鳞中精挑细选出来最美丽的一片。她捏着刀柄,看看对面又看看水里,两把弩箭,两只对准自己的箭尖。良久她终于沉默地握紧,蹲下来扶起了哈亚德,让他半坐着。   她想自己动手的意思很明显,哈亚德苦笑地说:“请让我自己来……我怕您不懂怎么快速解决。”贝莉儿一点把刀给他的意思都没有。她瞪着眼睛眉毛倒竖,在把他甩到肩膀上的时候,哈亚德在断箭硬生生从腿上穿出的剧烈痛苦中,确实地看见了,那对熠熠生辉的眼睛——   “我才不动手呢!你也永远别想动手!”   贝莉儿大喝一声扛着哈亚德就朝对面冲去!“嗤”机括发动的轻声,“嗤”箭尖旋转,射出——她统统看得清清楚楚!扭了个角度想躲,但还是反应太慢没有躲过——但还来得及!剧痛烧入腹腔,贝莉儿飞扑过去就挥刀——   男人在她刀下断成三截,血还没泼洒出来,已经直接消失在空中。贝莉儿第一反应是……她刀有那么快?!然后下一秒她被抱进一个雪白的怀里。   银发垂下了周围,如同屏障。玛利多诺多尔颤抖地抱紧了她:“莉莉!”哈亚德从她背上摔下来,哼都没哼一声。水里晕开了大片的血,护卫的残尸已经滚回了蕾丝帐篷边。周围都是火,烧得玛利多诺多尔的心沸腾。说不出那是焦灼还是痛苦还是狂喜,他抱着她喊:   “莉莉!”   他不知道他在雪溪谷里横冲直撞了多久,到处在狂欢的人群中追寻,追寻她的气味,她出现的最后一个地点。他想咆哮,想现出原形,碾碎这座城市,毁灭这群敌人,周围都是……都是他的敌人不是吗!莉莉!莉莉!莉莉!他颤抖的抱紧她,“我找到你了,还好你没事,还好你没事……”他慌乱地摸着她的伤,摸着她的脸,脸上的血,身上的血,还有肚子上的箭,他手足无措,连眼泪也掉下来。   “你痛不痛?我带你回去治伤……”   贝莉儿恍惚地问:“玛多?你没事吗?”   她的手里还握着刀,肚子上插着箭,残破的衣服,一脸一身晕开的血迹。她抬起头来,含着眼泪,像才反应过来,另一只手举起来,摸龙的脸。玛利多诺多尔急着说:“我没事,我没事,我为什么有事,莉莉,我带你回去……”他脑子里一片慌乱,找不到一个可以用的空间标点。说了好几遍要带她回去,可是无论如何能力发动不起来。贝莉儿猛地抱住他,噗嗤,肚子上的箭撞上龙的身体,插得更深了,她好像一点都感觉不到痛苦。   花儿踮起脚,含着眼泪,亲了亲龙的嘴唇。再退开的时候,她的眼泪也流下来,却是笑起来的,黑色的眼睛里闪着光,又可爱又温暖,像天上最闪耀的星星。   “玛多!”贝莉儿笑着说:“你没事就好!” 第120章   和龙重逢的时候像是过去了一万年, 漫长的夜晚终于有了最好的报酬和终点, 她只顾着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他没有事!他全身上下都好好的, 那一下放松她的眼泪就直接喷薄而出了。   “玛多你没事太好了!”她不停地擦着眼泪,高兴得又哭又笑。龙回来了, 好好地在身边,贝莉儿满足得不会再要求更多了。“杜维因呢?”她问。玛利多诺多尔立刻非常愤怒:“不管他, 他没事!”他后怕得想杀人, 如果贝莉儿出了事他绝对会和杜维因绝交!绝对会!可贝莉儿高兴极了。大家都没事!这真是惊魂一夜后最好的结局了。她立马回头找哈亚德:“对了哈亚德!”哈亚德刚被她摔地上了!   佣兵就躺她脚下虚弱地举了举手,眼看只剩喘气的力气了。贝莉儿手忙脚乱的要把最后木筒掏出来, 玛利多诺多尔拉住她:“莉莉、莉莉你的肚子……”她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肚子上有只箭。箭杆是铁, 没能折断,反而被压得深了更多,惨烈地歪向一边,血不停流出来, 看起来狼狈得不得了, 银龙将手放在箭尾上觉得手都在抖。   “我……我看不见,”玛利多诺多尔说话都在抖:“你痛不痛?我看不见箭头,我怕移不出来……”怎么会移不出来呢?只是因为太在乎才受不了。玛利多诺多尔从前给别人拔过那么多武器,带出来上面是不是残缺或多点什么东西, 他什么时候在乎过?   贝莉儿就一点都不在乎, 她才不在乎身上插着几支箭, 她高兴得根本都感觉不到痛。她催他:“没关系,你快点我就不痛!”佣兵再不治就真要挂了, 玛利多诺多尔一咬牙把箭移出来,他忙着担心箭上有没有带出来的肉,贝莉儿已经蹲在哈亚德身边往他身上狂泼水。龙忙跟者泼——往贝莉儿身上泼,亚空间里直接取出神奇小溪往她肚子上按。血和水在衣服上直接晕染开地滴下来,贝莉儿赶紧招呼:“玛多你给哈亚德也泼一点。”   佣兵躺在地上翻来覆去过了一遍,本来人就水里出来整个湿透,现在更看不出来到底哪里好没有。哈亚德笑着说:“不辱使命……我将她交还给您了。”   玛利多诺多尔看他一眼,高傲的巨龙第一次朝人类这样点了点头说:“谢谢你。”   他站在贝莉儿身后,看着她解开佣兵的衣服,给他检查全身上下的伤势,难得的没有一点醋意。从他身后,这时天边露出了第一丝辉光——日出了。原来黎明已经来了。从日落到日出,原来已经过了十余个小时。精神紧绷得那么厉害,贝莉儿回想起来都觉得浮光掠影一般的昏暗,跑马灯一样过得飞快的死亡遗影。   然后她就呆得久了一点,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把她拉起来,残酷地破坏了这种感人的大结局场景。   “他好了,可以了。”龙吃醋地说。健健康康的佣兵哈亚德再一次活蹦乱跳地站起来,玛利多诺多尔倾听了他的要求把他送回雪溪谷,临走前哈亚德大约是心照不宣地对他说:“追杀小姐的人看来是和雄狮公爵有怨。”向他描述了一番那个占星师和猎人们被操纵的大致样子。   玛利多诺多尔面无表情,贝莉儿担心地在一边听着,怕哈亚德弄得不好被杀。但佣兵真的非常经验老道,他只提了一句:“雄狮公爵——或者,那位安特亚·洛莱恩小姐,如果还有闲心来追寻自己护卫的下落,那我就要好好低调一段时间了,也请您小心。”玛利多诺多尔点了点头。   哈亚德已猜到战鼓平原上的雄狮公爵护卫出了事的话,公爵之女安特亚·洛莱恩也凶多吉少了。佣兵用这句话说明了自己的立场。玛利多诺多尔将龙鳞刀丢给了他:“给你。”算是酬劳。哈亚德坦然收下,与贝莉儿告别。   “虽然说这句话有点奇怪,不过——”他笑着说:“我会珍惜这个夜晚的回忆的。这绝对是我度过最刺激的求偶节了。”   “亲爱的小姐,愿您幸福长久,若有需要,我随时听候差遣。”   他被玛利多诺多尔利落地丢回了城市里。空气突然就安静下来,只剩他们两个人了,贝莉儿突然不知道要如何面对她身后的龙。   大脑还疲惫地很兴奋,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太对,要哭……也哭不出来。贝莉儿只是觉得很疲惫,很累,一夜没睡,可是她一点睡意都没有。心脏还在狂跳,大惊大喜的刺激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点麻木。   “玛多……”她问:“那我们也回去了吗?”   头顶上突然压下的重量,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在怀里,久久没有说话。他们都试着以平常的态度彼此对待,贝莉儿笑着说:“玛多,我好累啊,没能一起过节对不起,我们回去睡觉吧?”   她想着或许不能再去原来的地方,可能应该换家店,或者换个城市,但玛利多诺多尔说:“好。”他把贝莉儿带到一座小山,就着新出的晨曦微光,在峭壁上先稍微地挖出一个平台,就像过去在落日山脉的那个一样。然后他就照着那个平台继续向里面挖洞,贝莉儿看了一会儿没有兴趣了,龙也不许她离开,她就坐在龙的脚边,向外看那些高大的浮藤木。   真的非常巨大,只有在这里,这座山上,才能看清树木的全貌。堪称直入云端也不为过,虽然它们其实是比这座山矮的。但是这样的景色非常壮观,一片巨大的树木,伸展着自己的枝叶,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绿海翻涌,沿着看不见和河流,沿着那条曲线,蜿蜒直至远方。   然后,咔嚓。   如此轻微的一声,大地在震动。阳光升高了,第一棵树木似乎在耀眼的光轮中颤抖。枝叶如风,席卷向空中,从这一头到那一头,绿海在光下涌起波浪,无数的叶片向着日光飞舞,在风中化作尘埃。   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起来时贝莉儿才反应过来。仍在回头看着,那些巨树的变化很小,但它们在迎着风和日光消融,一片片光点浪涌,如有呼吸般搏动,树的河流仿佛在歌唱,在从最顶上开始,一层层向下。似乎有兽人开始点燃树木,最近的地方贝莉儿能看见火。火焰窜了上去,光点被更加蒸腾着,热气席卷在树梢向远方吹去,仿佛无数的蝴蝶,汇成彩色的国度。   贝莉儿想起那根在她窗前伸展的绿枝,她问:“为什么要烧树呢?”   “它们只能活三天。”玛利多诺多尔向她简单介绍了浮藤木这种东西的特性后说:“今天是第四天了,叶子已经在化了。他们烧一烧直接拖回家去,可以当过冬的粮食。”   “很漂亮。”贝莉儿阻止龙要把她抱进山洞里去的动作:“我能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吗?”   当然可以。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到平台边缘坐下,他似乎决计不打算放开她了,就让她这么坐在他腿上看那些树的消融。即使消融也非常美,绿海活了过来,爆发最后生命的光彩。贝莉儿看了很久,直到玛利多诺多尔将一个花环戴在她的头上。   她讶异地扶着头上回头看他,龙轻轻的贴了贴她的脸。“昨天想送给你的……”贝莉儿将花环取下来,是非常整齐漂亮的金色花朵,花蕊和叶子是银色的,银叶缤纷,围着金丝细细地编成一个优雅的头环。贝莉儿知道玛利多诺多尔的手工有多烂,以前让他一起来编花环玩他也从来不参与,可是这个花环很漂亮,非常漂亮。   “送给我的?”她宝贝地把花环抱在胸前,笑眯眯地问。   “嗯。”龙犹豫了很久才说:“莉莉……愿意和我一起过求偶节吗?”   “好啊。”   贝莉儿终于感觉到累了,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说:“玛多,先让我睡一觉,我们再一起过节吧。”   然后贝莉儿就睡着了,直到她再次睁开眼睛,看见头顶是熟悉的……其实不太熟悉的青绿色的枝叶。   对,那是杜维因来了以后改良的精灵版木屋。天花板上纵横交错,整齐的绿枝与绽放的花朵,吊下来的花的灯笼,花苞半开,洒下温润的光。这些花真的非常聪明,察觉人躺下来就会自动降低亮度,变成小夜灯。——说起来,它们是怎么判断人想睡觉的呢?现在这植物也真的相当智能。   她就这么思考着这个无谓的问题,半梦半醒,呆呆地躺了好久,然后眨动一下眼睛,突然醒过来,从胸腔里深深叹出一口气。她正睡在自己的藤床里,陷入的是自己熟悉的,那带点阳光的干草味儿和花香的气味。   亲手盖起来的小木屋,所有的一切尽管被蒙上了一层壳她都还很熟悉,自己编的藤床,里面厚厚压得微硬的干草和毛毯,还有花了很久收集的羽绒,在商队那里交换了精灵的绸布而终于能做成枕被。因为往被子里面撒了干花,味道是淡淡的香,很松,没有旅店那么柔软和暖和。   她醒过来的时候也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睡得太沉了,全身都不想动弹,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今夕是何夕。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没天亮,或者还没天黑,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缓慢地扭头往窗外看的时候,能看见床边的台子上端正地放着那顶花环,还有将它照耀得熠熠生辉的,木栏那里投进来的一点,温暖而柔软的光线。   然后那种酸痛涌上来,充斥四肢百骸,呻、吟的麻痒,身体好像被石头压着,难得的是一直无梦。“莉莉醒了吗?”身上趴着的那个重量已经轻声的唤她好几下,埋在脖子里那个有节奏的呼吸和微凉的肌肤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一地银发如水地压过来,盖在贝莉儿脸上。   美丽到让人窒息的脸凑到了她的面前来。银眸眨了眨,是竖状的瞳孔,微微一缩,贝莉儿伸手摸着他的脸,龙歪了歪头地让她摸。说来奇怪,为什么看久了会觉得这么可爱。就算银龙玛利多诺多尔长得再侵略性的美艳面孔,那头华美的长发和比珠光宝气更璀璨的容颜,高挺的鼻子,玉色的肌肤,玫瑰般的唇。   可是贝莉儿怎么看,他都非常非常地可爱。   她慢慢的笑了起来,继续把手伸上去,轻轻抱住他。玛利多诺多尔原来是趴在她身上的,他是什么时候把小木屋拿出来,什么时候把她搬进床里,什么时候趴在她身上,这么固执地抱着,看着她睡觉,等待她醒来呢?   龙再一次确认的问:“莉莉醒了吗?睡得好吗?”   “醒了。”她小声的说:“睡得很好。”   “天要黑了,”玛利多诺多尔说:“我等了你好久。”   他的声音里,不是没有带着一点点,撒娇的委屈。玛利多诺多尔自己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是这样短暂的时间,于巨龙千万年的生命,不过沧海一粟。可是或许是因为和花儿在一起,所有的时光都如此短暂,而又如此漫长,让他抓不住也控制不了的等待。唯一能够肯定的是,等待也很幸福。他又低下头去,轻轻地蹭她的脸。   “不过也没关系,等多久都可以。”他认真地说:“我知道人类要睡觉,莉莉想要睡多久都可以,我会一直等。”   这是一头傻龙。贝莉儿笑了起来,她侧头亲亲他的唇,他们的距离那么近,她一点都不费力就可以碰触到他的吻。龙愣了愣,也跟着回吻。   他们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互相交换亲吻,好像已经彼此亲吻过一辈子。“对不起呀,玛多。”贝莉儿说。   她含着泪,搂着龙的脖子,轻轻地吻他。龙也跟着回吻,一下交换一下,一下跟着一下。他们两个都是大傻瓜,好像游戏一样的亲吻,彼此嘴唇之间的相触。   这是一头傻龙,贝莉儿想,人类朝他招招手,他就立刻扑上来,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懂,可是什么都不重要。   她含着泪笑。   “对不起呀,让你等这么久。” 第121章   说实在的, 银龙玛利多诺多尔是一个缺点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龙没错了。到现在为止贝莉儿也不知道偷偷给他取了多少外号:穷讲究龙, 撒娇龙, 笨蛋龙, 吃货龙,爱美龙, 小公举龙。   他不就是一头如假包换的巨龙,光看眼睛和脸也知道根本不是人类。那张对着外人, 就永远一副“我不高兴我看不起你”的脸。又挑食又任性, 我行我素,爱找别人的茬, 一张嘴气死人不偿命。   但即使披着人皮贝莉儿也知道自己亲吻的是一头龙, 一头即使单方面恋爱了这么久,还完全没有发现不对的笨蛋龙。玛利多诺多尔抱着她,亲一亲又亲一亲。他并非不理解人类以这种接吻的方式表达爱情,从前他不就这样试图对贝莉儿做过吗——只是贝莉儿不愿意而已。但除此之外, 他没有觉得有任何一点不一样的地方。   嘴唇触碰嘴唇, 人类的,嘴唇碰脖子,巨龙的。贝莉儿亲了一会儿觉得他们有点傻,然后玛利多诺多尔就低下头把脸埋在她脖子里蹭蹭——他觉得自己完成了人类喜欢的那个方式, 就要开始公平地索取自己喜欢的。这不就是跨种族恋爱的义务吗?以前?以前那不是贝莉儿不喜欢亲亲吗?   龙非常坦然, 他喉咙里满足地咕噜咕噜着, 抱着贝莉儿,把脸埋在她的肩窝里, 靠她的香气和心跳,呼吸和血流,这样地汲取,自己心爱的爱情。   “莉莉,莉莉,莉莉。”他抱着她撒娇,就是小声叫她的名字,而贝莉儿一下又一下不厌其烦地回答他。“我在这里。”   天黑下来了,灯笼花的光芒越发地亮起来。贝莉儿被他蹭得不行。龙一定要蹭够了才肯起来,后来他们就起来了。贝莉儿觉得虽然就这么一直躺着抱在一起亲亲也很好,但她想着还是做点东西投喂他一下,可她一直走到外面生火,掏东西数材料考虑着要做什么,任性的龙粘在她的身上死活不愿意走开。   他什么也不说,就是朝她伸出手,委屈的说:“莉莉。”贝莉儿就要过去给他抱个满怀,给他蹭脖子蹭脸,偶尔忍不住伸出舌头轻轻的舔一下,他还记得以前她不喜欢这么舔,会小心地看着她是什么反应,贝莉儿就摸摸他的头给他一个脸颊的吻。如果贝莉儿说:“不行我现在在忙,等一下好不好?”龙就不说话,过了一会儿贝莉儿就会觉得后背一重,玛利多诺多尔已经粘过来从背后的抱住。   他的头发有那么长,自己直着背也是垂到脚踝的长度,弯腰压在贝莉儿背上的时候那样顺滑地垂下来,掉在火里打了个转儿,就是烧不动。头发原本是鳞片,只是发质冰冷,在山间带了点水汽,还是会烧得噼啪噼啪响,声音可好听。   他还不高兴的哼哼:“莉莉我的头发……”龙的两只手都很忙,忙着抱住小花不放手,虽然心疼头发,但是没有空去抢救。贝莉儿的两只手都湿着也得把他的头发捡起来,他还要闹:“莉莉的手上有面粉……”“莉莉的手上有牛奶……”“莉莉的手上脏,把我的头发弄脏了……”贝莉儿就放下手上的事哄着他给他洗头发。“马上就洗好哦!”   她给他把末端的漂亮头发捞起来,放在水盆里一点一点地洗干净,用布包裹起来细心地吸干水。再拿出来,还是一把又美又梦幻,卷曲闪亮的银发。她说:“看,洗好了!玛多最漂亮最干净了!”   他满意了,再伸出手:“还要赔礼。”漂亮的脸上没有很大的表情,银眸认真地睁着,一本正经。贝莉儿朝他招招手,他低下头,给她捧着脸,在嘴上亲一下。“这样子好不好?”不好,还是要抱住,埋在脖子里,用力的蹭一蹭才会满足。   玩一下两下,这是情趣,多玩几下就是浪费水了。在山上没那么多水,本来空间戒指里就只存了几罐子水,经不住小公举龙这么作。最后贝莉儿还是只能先给他把头发编起来。那种高马尾会撞红龙的发型是万万不可以的,只能编个花样。龙巴巴地抱着她不松手,她就只好坐在他怀里,把他的头发从肩后一股地撩过来,一起分成三股慢慢地编,编成一个漂亮的大麻花辫子。   编完了龙递过来宝石绳子,啊哈原来他也有绳子的啊,小闷骚龙。贝莉儿一点都不表示出来,拿过来把绳子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他绑上,打一个非常——非常漂亮的蝴蝶结,绑好了,再捧着脸亲一亲哄。   “玛多真漂亮。”   龙问:“最漂亮的吗?”   “最漂亮的!”   “莉莉只喜欢我吗?”   “只喜欢玛多!”   他就幸福的把她抱住,用力蹭来蹭去。“我也只喜欢莉莉。”坚定的重复:“最喜欢莉莉。”完了贝莉儿还不得不背着背上固执地趴定不动窝的大宝宝去做饭。……根本就没有一点改善嘛!只好和他商量:“这样子做饭很不方便啊,也没有带很多肉,先给你做个快一点的奶油汤好不好?然后你想吃什么肉呢?”奶油汤是在巨炉城里和矮人大妈学来的菜谱。   一听很不方便他就更来劲,趴在她背上蹭后颈,执着的说:“要吃肉丸子,要吃白汤。”他跟贝莉儿做菜这么久是知道哪种麻烦的,越麻烦他越要点。贝莉儿好声好气:   “没有骨头呢,做不了白汤,给你做蜂蜜里脊好不好?”   “要肉丸子。”   “那要很久很久啊~”   “要吃。”   “好啦,那给你做肉丸子,”贝莉儿也担心这么做拖太迟吃饭不好,就算知道玛利多诺多尔不照人类的三餐进食,她总归是会不由自主地担忧他吃出胃病来。于是想了想提出折中的建议:“那再给你做炸鸡好不好?也很香的!而且炸鸡会快一点。”   甭管别的有什么,只要有自己提出来的肉丸子玛利多诺多尔就满意。“好。”   反正用来做肉丸子的肉就那么放在一边,奶油蘑菇汤先出锅,旁边的是裹上蛋清面粉还没下锅的鸡肉。汤是肯定要一勺一勺喂的,龙仍旧抱着她不撒手,贝莉儿就只能继续坐在他怀里举着勺子投喂了。   虽然玛利多诺多尔的恐慌症明显还没有过去,拼命要抱抱要撒娇要闹,但是贝莉儿举起勺子:“啊——”他就无比乖巧,递过来汤就乖乖张口吞。奶油汤很香很浓稠,喝两口龙的嘴边就沾上稠稠的泡沫。他舔舔嘴,贝莉儿就给他用勺子刮刮嘴,龙本能的咬住,叼着不放开。   夜色和火光下,近在咫尺的那对银眸,璀璨而明亮。贝莉儿哄他说:“放开呀。”龙啃着勺子摇摇头。他是又想要蹭蹭了。她摸摸他的头:“刚刚不是还说玛多很乖吗?”玛利多诺多尔叼着勺子不说话。贝莉儿往外拔了拔:“亲一下好不好?”   龙不满意,继续叼着勺子。贝莉儿想了想:“亲两下好不好?”   也不满意,继续叼着勺子。她再想了想:“你送我的花环呢?”花环端端正正地放在旁边的一个石台上,贝莉儿就觉得头突然一重,花环就已经带在她的头上了。她把勺子放开,凑在他的嘴角么么么亲了三下。   “这样子好不好?”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就自己去找安慰了,熟练地撩开头发露出那根纤细的颈项,凑上去轻轻地蹭。亲嘴当然也可以,但是那是人类的爱,巨龙的喜欢只想要蹭脖子,其他的统统不接受。悄悄看了贝莉儿一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小花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拒绝,无奈地抱着他。玛利多诺多尔也……也很无奈。他悄悄看了看自己的下面,沮丧地又蹭了蹭她的脖子。   吃完饭以后当然就是正式过节了不是吗?兽人的求偶节,有篝火,有舞蹈,有音乐和歌唱。贝莉儿捏着肉丸子,奶油汤还有半锅在锅里滚,咕嘟咕嘟冒着泡,等会儿用这个煮丸子就可以了。   她的头上还带着花环,从上午换下来的破衣服上裁下几条细布来把花环固定在头发上就不怕掉下去。玛利多诺多尔吃完了炸鸡,掏出一把小竖琴,左比划右比划,想着自己拉着小花跳舞,要怎样操纵琴弦凭空奏响乐曲。   ——他还会弹琴嘛!真是多才多艺龙。面对贝莉儿惊喜崇拜的目光他有一点赧颜:“我……只会这一首。”他说:“和精灵学的小夜曲。”   尽管如此,竖琴倒是金光闪闪,华贵非凡。   当贝莉儿把丸子统统倒进汤里去煮的时候,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等到了邀舞佳人的机会。他忐忑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头发——衣服反正是那么一千零一件千年不变的长袍款式,头发被编成了蓬松的辫子垂在胸前。   龙没有别人的礼仪可以参照,只能自己想当然地加戏。走到贝莉儿跟前的时候他认真地微弯了腰行礼,把一块天蓝的宝石放在她面前。“莉莉,”他说:“和我跳舞吧!”竖琴在身后奏响,叮叮当当的声音清远而悠扬。一切都非常美,漆黑的夜晚只有平台上的篝火,没有曾经那座那么高所以风也没有那么大,夏季最后的夜晚,炎热而静谧。只有火和琴的声音在歌唱,很远很远的平原尽头,连绵不绝的火沿着溪流远去,与天上的星星相互呼唤。   而贝莉儿连鼻尖都冒着汗,随便扎着的头发乱蓬蓬在脑后,鬓角湿漉漉的,上面压着的花环被热气烤得也有一点蔫吧,连衣服也凌乱不堪,赤着脚,甚至没有鞋子。她笑着说:“好啊!”她站起来,伸出手让他拉住,轻盈地走上前,如蝴蝶飞舞,扑进龙的怀中。   锅中的奶油汤的香气越发浓郁。咕嘟咕嘟滚着的汤里,圆滚滚的丸子们载浮载沉,听他们傻气的对话。   “哎,玛多,你会跳舞吗?”   “……不会。”   “我也不会,怎么办?”   “我见过矮人和兽人跳舞,就是随着音乐跳来跳去,转圈圈。”   “刚吃饱饭,跳来跳去会肚子痛。”   “那转圈圈好吗?”   “可以啊!转圈圈吧!我有个转圈圈的办法!来玛多把脚伸出来。”贝莉儿两只脚都踩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脚上,就算这样她也只能费劲地抱着龙的腰固定自己。玛利多诺多尔将她拦住,听从她的指令这样地开始转圈。夜晚里又是随着乐声的絮絮低语。   “你好高啊,看不见你的脸。”   “我也看不见莉莉的脸。”   “啊啊啊玛多你干什么啦哈哈哈,不要这么突然把我举起来哈哈哈。”   “这样就可以看见莉莉的脸了。”   “可这样子就不算跳舞啊!”   “抱着莉莉转圈圈也是转圈圈,转圈圈就是跳舞。”   “歪理啦你!”   “这样也可以亲莉莉。莉莉亲亲。”   他们绕着平台转啊转,转过了两段重合的乐曲,数不清交换过多少个亲吻。贝莉儿惦记着汤里滚的肉丸,走过去要舀丸子的时候果然龙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的后脖子走。等她坐下来舀好一碗奶油汤肉丸子,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着,面对面放在膝盖上,脸埋在颈窝里满足地蹭蹭。贝莉儿都已经被闹得没脾气了,耸了耸肩抖他的脸,举着勺子哄他:“玛多来吃丸子,你点名要吃的丸子哦。”   龙张开嘴:“啊。”第一个丸子,吞下去,第二个丸子,吞下去。第三个丸子贝莉儿玩闹地往自己嘴里送。玛利多诺多尔还没和她分过一个碗里的食物,张了嘴没等到肉还没想到那么多,看着贝莉儿含着咀嚼的样子就凑过来,在她嘴边张开地等。“啊。”贝莉儿睁大眼,咕噜一声她就吞下去了。   玛利多诺多尔:“???”再看了眼碗里。“莉莉吞下去了。”他当然以为她是要用嘴喂他。龙的思维很好理解,过去他也这么嚼碎过烤肉,嚼成肉糜想喂贝莉儿吃。抱歉要让他失望了,贝莉儿笑眯眯地看着他:“我也想吃丸子嘛。”   龙明白了,点了点头,再递过来的丸子竟然就不吃了。“那莉莉都吃掉吧。”   贝莉儿逗他:“玛多不是想吃丸子吗?”   “莉莉想吃就都给莉莉,只要莉莉好好的。”龙认真地说:“都给莉莉。”两个人的嘴巴上都沾着奶油,他看了一眼,凑上去轻轻的舔她的唇,把那点剩饭认真地舔掉。   “莉莉吃丸子,我吃这个。”   嘴唇上是刺刺的麻痒,被这么地舔过很多次,还是第一次被舔唇。出乎意料的,没有一点不好意思,本来是应该要很不好意思的,贝莉儿也是第一次,仅仅只是知道怎么做而已。可是她看他很久,终于放弃地叹口气。玛利多诺多尔再认真不过地看着她,他是真的一心一意想吃剩饭。   怎么会有这么笨的龙呢?一点燥热染上她的脸,她红着脸亲亲回去。   “那给你吃其他的吧?玛多张开嘴好不好?”   和龙分享更加亲昵的吻,好像这需要一点勇气。轻刷着他的舌头也软软的、又刺又痒,特别让人害羞。可是因为亲吻的是玛利多诺多尔,贝莉儿从来没有觉得那么地自然。她轻轻地将舌头探进去。呼吸交融,口沫相濡,气息里都是甜甜的奶油汤的气味。   反而是龙被吓了一跳,她凑得那么近,看不清他的脸,只有那双银眸似乎微微地瞪大。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才低头看着自己与花儿之间,细得让龙心颤的银丝。他有些混沌……   原来人类的亲吻,其实,是这样的吗?   原来是这样的吗?人类的爱情是这样的吗?舔着舌头,交换彼此的气息,这当然和巨龙舔脖子求爱一点都不一样。这体验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新奇而陌生。   “喜欢吗?”花儿问他。他本能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知道。”   “那还想再试试吗?”   龙就诚实地点了点头,满怀期待地等着花儿放下碗,搂住他的脖子。……微张的唇凑过来的时候,视线可以看见里面小小粉红色的舌头,莫名地让他心脏抽紧。小花说:“闭上眼啊,笨蛋。”他才不是笨蛋。龙不满地扁嘴,但是依言闭上了眼。   黑暗降临下来,什么都消失了,明明应该要有不安,可是什么都没有。比平常清晰百倍的感观鲜明地显现,香甜柔软的气味,明亮的篝火透过眼皮在跳动,树枝堆在火里,噼啪噼啪响,风吹过来,最甜的是,奶油汤的味道。   三分钟后贝莉儿:“……呜呜呜呜呜呜!”住嘴啊混蛋!谁叫你把舌头伸喉咙里的!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下次可以试试蜂蜜里脊的味道。 第122章   大抵世界上每对小情侣都有这么个新鲜的过程。   从单纯的唇碰唇到交换口沫相濡的亲吻, 这中间跨过的世界仿佛一瞬间, 很短也很长。学到了, 惊诧了, 发现两个人之间还能有更多更多的甜蜜,打从心底沁出来装不下的糖, 甜得发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甘之如殆又欲罢不能。   后来基本上也没有肉丸子什么事, 也没有转圈圈跳舞什么事。玛利多诺多尔坐在火边, 把小小的花儿抱在怀里。小巧的竖琴在一边摆着,开始还用那清亮动听的琴音弹着调子, 给予这个夜晚更加美丽的氛围, ……后来慢慢的就不成调,叮叮咚咚,散乱的弹着声音。   最后琴放在那里,突然向后倒去, 琴弦撞在地上空的一声响, 荒旷刺耳得让人惊了一下,贝莉儿的手还放在龙的颈后,被亲得呼吸急促的扭头要去看:“怎么了……”被玛利多诺多尔固定着头不许动。“没关系,是琴掉了……”   龙又殷殷的凑上去。在此之前, 他不曾体会到, 人类的亲吻是这样的东西。玛利多诺多尔对嘴碰嘴并不热衷, 作为一头巨龙,他要和人这么做是蛮难的, 即使顶着一副人皮,他仍是一头尖嘴利牙的巨龙。……直到贝莉儿教了他这样的玩法。亲昵到用舌头相触,对巨龙而言舔舐就是最亲密的爱意了,他喜欢这样的吻。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这是玛利多诺多尔第一次没有吃光锅里的食物。……谁还记得食物。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当成新奇的游戏,刚刚食髓知味了,现在有那么多的花样要尝试学习,无论如何舍不得放手。或许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都是,他们都是非常纸上谈兵的那种人,……又是这样地彼此心悦,都想要给对方最好和最快乐的体验。   只想要为你,为你,努力地变成,更好更好的人。   火没有人记得添柴,于是渐渐地熄灭了。只是天上的星星如此明亮,长河如织,夜空中如绽放的光华。奶油汤从咕嘟咕嘟地滚着冒泡泡到渐渐地停止了,冷了,空气中回荡着一股甜腻过头的冷油的香味。玛利多诺多尔从莽撞过头到把握了接吻应该是怎样的尺度,他们之间好像没有太多的交流,又或者只是不需要说话。贝莉儿开始搂着他的脖子,后来是揪着他的头发。   他们先是亲一会儿,贝莉儿喘不过气就放开她,头抵着头说一些不明所以的话,嘀嘀咕咕地絮语,呼吸里都是热气,满脑子都是凑得这么近的对方软软湿湿的嘴唇。都咬过啃过吮过了,还是这么让人心悸,说一句话就碰触一下,可能都没有人明白到底是说的什么。等贝莉儿喘过气来了不知道是谁先碰上的就又张开嘴,最亲热地交缠。   龙的头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散开了,蝴蝶结本来就不是那种很牢固的结。宝石绳子落在了贝莉儿的衣服上,银发松散开来垂在他们中间。贝莉儿有一次短暂地分开的时候低头看到了一眼,那漫长得像没有尽头的,垂在龙与她交握的手上的,一条比天上的银河还要璀璨的河流,打着旋儿的旋涡,像能把她整个人都吸进去的华美。   最后还是贝莉儿觉得嘴都肿了该歇一歇了。龙是不睡觉的,或者说他的睡眠时间不像人类这样按时按点。反正他今晚天塌下来都不会睡的,真的由着玛多小公举的性子亲亲,亲得怎么样都没个够。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亲到口涎流出来,一有这个趋向他就要去舔她的嘴,力保宝贝小花干干净净清清爽爽——龙的舔舔怎么能叫舔舔呢?那叫清洁。然后他又来舔了,贝莉儿糊了半张脸口水努力的推开他。   “好了好了……”她努力的一脸严肃:“玩到这里就可以了,人类要睡觉了。”那对晶晶亮的银眸顿时伤心欲绝地望着她。   “再亲一下……”他舔舔她。舌头刺刺的,舔到贝莉儿脸上,即使刚刚舔过这么多次了每次都刮得心里一麻。龙死按着不放的撒娇:“莉莉,再亲一下。”拱着她呜呜。贝莉儿有点心软:“那就再亲一下哦?”   她抽出手来环着他的脖子,有时候因为龙太粗鲁就会拽他的头发,他有感觉就松开她,没感觉就直接把手拉下来握着不许她拒绝。但不管怎样还是这个姿势比较占据主动权,贝莉儿把唇凑上去的时候只想么么亲一下了事,龙直接把嘴张开等着她。   ……算了算了坏蛋龙。她还是把舌尖探进去,像叩门般轻轻舔一舔,他的那条外面看不出来的长舌头就立刻缠上来扭着她不让走。结果还是失控了,因为知道是最后一次亲得实在太久,肿胀的舌头直接刺痛起来。贝莉儿捂着嘴坚决不让再亲了:“嘴痛死了!玛多你舌头有多刮人你自己心里没有数嘛!”   被舔过的脸和嘴都是红肿红肿的,就算贝莉儿喝了龙血,毕竟是泡过神奇小溪,皮肤也原本就娇嫩得不行。虽然没有弄破也没有弄伤,红刺刺的还带着痕。玛利多诺多尔自觉理亏,心虚的把贝莉儿抱到小木屋里,老老实实拧布巾给她擦脸漱口洗手,帮她解那个已经被蹂躏得一塌糊涂的花环,做睡前准备,再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趴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她。   现在是不用再点火照明了,头上就有灯笼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从进去屋子开始光线就那么暗,始终没亮起来,玛利多诺多尔说那是因为没晒够太阳。“放在山洞里光源不够……能量用完了,就亮不起来。”   贝莉儿觉得这挺好,虽然睡了一天,毕竟生物钟没调过来,顶多不过比平时晚那么一两个小时,到了该睡的时候还是会睡。她也困了,打了个哈欠。龙趴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银发如海一样铺在床里。玛利多诺多尔很喜欢这样,如果头发不够这么巧合,他还会主动把头发整理起来当被子盖在她身上。   被握着也好被盖着也好,反正他头发多,怎么把它们和她联系起来他都高兴。贝莉儿刻意忽略辣得肿胀的舌头和嘴,闭上眼睛与龙互道晚安。“玛多晚安。”那个熟悉的凉意便凑过来,轻轻蹭了蹭她的脖子。蹭一会儿,大约是忍着不可以舔,忍好了才恋恋不舍地抬起头。“……莉莉晚安。”但嘴上还是快速被亲了一下,因为没有伸舌头所以贝莉儿就不管他了。   但是被这么目光灼灼的盯着睡觉实在太尴尬了,过了一会儿她的声音从静谧的屋子里响起:“好安静啊,感觉有点难睡着。刚刚都没有认真听过玛多弹琴,玛多可不可以再弹一次给我听?”   现在她想要月亮龙也一定会满足她的,何况是段曲子。倒在地上的小竖琴被重新抱回来,贝莉儿撑着双肘趴在床里,看着银龙背脊挺直地坐在藤床边,低头认真地奏起唯一会的那首小夜曲。   泉声叮咚,山风岚岚,曲子温柔而动听。贝莉儿把头歪着靠在藤条上,眼睛笑眯眯地看着龙,夸奖他说:“玛多真厉害。”曲子很快就弹完了,毕竟也只是一段小夜曲。但是当然不会只弹这一遍,玛利多诺多尔一遍又一遍地弹。贝莉儿趴在床边,慢慢地就睡着了。   他把竖琴放在一边,琴还在被拨动着弦,一声一声轻柔的响。玛利多诺多尔把小花重新放着躺平,盖好被子,头发重新认真地整理好,铺在她的枕边。他伏下来仔仔细细地舔过她的脸,她的唇,还有撩开她的头发的那根细细的脖子。全都一口口认真的舔过,细细密密,覆盖每一块肌肤。   这个是他的,是他的,宝贝的小花,最好最好最喜欢的莉莉花儿,在琴声里这样安宁地睡着。玛利多诺多尔愿意把她堆在花里,堆在无数的宝石里,他用爪子和尾巴圈着她,就这么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趴在她床边,她才刚睡着,他目不转睛的凝视她,已经开始期待日出,期待她的再一次醒来。   但贝莉儿夜里开始做噩梦。她蹙着眉,呻吟出声,浑身都是冰冷的汗水,声音里带着哭腔。“不要……不要……”玛利多诺多尔把她抱起来摇晃,过去他也曾这样守在她床前,关注她每一个不安的反应,随时准备着把她叫醒。——只是,不如现在这样的痛苦,她每一下的呼吸都是撕扯他的心头。不敢再很用力的舔她,怕弄痛她,只好轻轻的摇晃,小心地蹭她的脸。   偶尔舔一口,再小心不过的叫醒她:“莉莉,莉莉。”她睡得不深,一会儿就醒来了,抱着他的脖子,犹自惊恐地喘息。   他们谁都没说话,玛利多诺多尔帮她一点点地拭去汗水。贝莉儿一会儿平静下来地说:“嗯……做了个跑来跑去的梦。”   她的声音很轻松。   他们抱在一起,玛利多诺多尔将头低下去,寻到她的唇。一点点很小心,唇舌交缠,最温柔的亲吻。龙很克制,只吻到小花的身体软下来,等她只专注于亲吻,忘了那个梦,他松开嘴意犹未尽地舔舔她,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给莉莉弹琴。”   地上的竖琴又响了起来,泉声叮咚,安宁的小夜曲。玛利多诺多尔没有把她放回床里,他仍旧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银发在空中飞舞起来,落在两边,把她娇小的脊背完全地覆盖住,如柔软的织锦。而贝莉儿被裹在龙的怀里,抓着他的头发,颊边细密落下来,如雨点般的吻。   贝莉儿就这么做了好几次噩梦,每一天晚上龙都这么抱着她,用头发盖着她给她当毯子,给她弹琴,吻着她,让她忘掉梦魇。而白天这样的情形就会反过来,夜晚温柔可靠的龙会变身闹事小公举,亦步亦趋跟着她各种点菜,不依不饶,撒娇索取。   以前贝莉儿没想过就这么个走出去几十步远的平台他们也能这么安分地蹲着,一点不嫌束手束脚。可是根本就没有觉得束手束脚的时候。时间的流速这么缓慢下来,白天睡醒,聊一会儿天,亲一会儿嘴,马上就到要做饭的时候。做好饭吃完饭,下午再抱着一起小睡一下,亲一会儿嘴。然后晚上,做好饭吃完饭,再抱在一起,亲一会儿嘴。   听起来真的好像什么事也没做,可是时间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实满足得不得了。他们在山洞里呆了三天,玛利多诺多尔就没有把房子挪出去晒太阳的时候,灯笼花最后全熄了。后来他们索性把藤床挪到平台上的篝火边——意思意思而已,贝莉儿后来就没躺回去过,都拿玛利多诺多尔的胸口当床。   龙坐在悬崖的边缘,身边立着小小的竖琴,弹着那首重复过几千几万遍的曲子。苍穹星河壮阔,撩起晚风猎猎,银发如毯,温暖密实地覆在身前。他的怀里是自己保护的小小花儿,抓着他的一缕头发,呼吸甜甜,沉沉地睡着。   第四天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才勉强提起了杜维因。那时贝莉儿搅着锅子里的汤,搅了一会儿放下来,龙趴在她身后蹭脖子,一边很自然地接过棍子认真地继续搅。——自从贝莉儿教给他“要搅一搅”以后他就觉得所有煮的汤都要搅搅才好吃。   “嗯……杜罗罗,之前和他联系了一下。”   贝莉儿度量着龙的脾气小心地装作随口的样子。“杜维因怎么样啦?”   “没什么大事。好像受了点伤,说是秋天到了,不想在战鼓平原蹲着,催我们回去。”秋天的时候很多在外放牧的畜群要做过冬准备,都聚集在城市附近。那个味道是很销魂的,杜维因据说早就逃出了城市,躲到山野里去避难了。   玛利多诺多尔至今说起杜维因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他对红龙失误连累了贝莉儿的事怨念很深。但贝莉儿看他这样就明白杜维因确实没什么大事,要不他才不会在这里碎碎念呢。这样她也能放心一点。在山上待了三天,虽然重逢了久违的二人世界,但待得太久也会觉得对不起被他们甩在一边的杜维因。   “他说的有道理啊。”贝莉儿随口说:“嗯,毕竟那个,那个安特亚·洛莱恩的事情——应该也已经传出去了吧。说起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联系的?我也得弄个这样的联系方式才行啊。”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了一下,他们的联系方式需要魔力,贝莉儿没有魔力,得另想法子,比如定契约什么的——龙不是不想定契约,是因为他是传统龙。和伴侣在定契约以后交合才是最完美的仪式。他又有点犹豫起来,觉得或许还是先定契约比较能保护宝贝小花。这边那边的选择犹豫不定,所以想到最后就还是有点支支吾吾的。“嗯,我有在想,莉莉先等一下。”亲了亲她:“不过一定不会再离开莉莉了。”有这一次就吓的够呛,去哪里都一定要带着,再也不敢松开了。   所以说到这里他们当天下午就下了山,根据杜维因留下的坐标,找到一座小镇里。   正在秋收时节,已经要把畜群赶回来清理了,这是最热闹的时候,从求偶节后就是兽人连绵不断的庆典,一直到冬天。广场上拥拥挤挤,镇边的木栏外聚集着几万头牛羊,一片黄白色的块斑蔓延到天边。贝莉儿被玛利多诺多尔牵着手穿梭在人群里,到处都是高大的牛头人马人,差点挤成人饼。她纳闷着:“杜维因在哪里?”玛利多诺多尔反正是臭着脸。“他讨厌死了。”   贝莉儿听说他是打定主意要不理杜维因了。这么生气,她也不知道怎么劝好。事情的经过断断续续,玛利多诺多尔说得不明白,她猜他自己也闹不清楚,只不过是对红龙有严重不满,他猜得到他隐瞒了什么。朋友之间这样为彼此好而吵架,这种事情应该怎么劝贝莉儿也没什么头绪。她决定先静观其变,总而言之就是先看下什么情况再决定采取策略。   然后绕过一个喷泉,贝莉儿就张口结舌地看见了杜维因。红龙正懒洋洋地翘着腿坐在地上摆摊,拎着一根长树枝,对着燃烧的火圈指点江山,俊美的艺人志得意满地吆喝一声:“跳!”   小黄嗖地窜过了火圈。铜币银币如雨般飞下来,周围满满围着尖叫,全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黄的妹子。   玛利多诺多尔的脸直接黑了。 第123章   “哎, 这个是最近新买的漂亮衣服……”   杜维因抱着卖艺得来的一大堆钱, 层层铺开, 趴在树林里草地上的一块空地上, 撅着屁股数。小黄——被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黄,贝莉儿险些没认出来。也不知道杜维因是哪里弄来的化妆品小饰品, 给小黄穿了一身粉嫩粉嫩的蝴蝶结衣裙,还有耳朵上扎着的蕾丝缎带大蝴蝶结。它脸上本来还是黄的, 被红龙用红粉像模像样的涂了眼影腮红口红, 浓墨重彩,妖娆多姿。   它睁着那两只汪汪大眼睛看过来乍一下还真会觉得是抛媚眼。不过它现在没看贝莉儿。它跟杜维因这几天混熟了, 都是蹲在他肩膀上。扎着大蝴蝶结的尾巴就垂在他身后, 有一下没一下地摇,高高兴兴地看着他数钱。红龙长得如此璀璨俊美光芒闪耀,不要说一个浓妆艳抹的继子(女?),就是肩膀上蹲着一坨翔, 那也不能折损一点儿这吊儿郎当龙的美艳风采。   “这可是兽人裁缝的第一批存货哎~”   红龙就挺自然挺大方地把自己买的一堆东西一股脑儿倒在钱山上。看起来巨龙都有这种习惯, 喜欢把自己积攒的财宝全部一股脑排出来,一个个按在下面数才爽。玛利多诺多尔当初也是这样,在小木屋里放出来一堆宝石山好多天都没有收回去,躺在上面他还能幸幸福福地睡着。那可是贝莉儿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看见龙睡觉。   杜维因趴在自己这么些天赚来的钱上面, 兴高采烈地把衣服一件件排开。衣服鞋子不多, 排开两件就没有了, 剩下地上还是一堆钱。铜币很多,银币也有一堆, 金币本来也有那么几个,被他全换掉了。不讲究厚度,这么一片地铺开来倒也能容他这么个大个子在上面打个滚,看起来相当地壮观。   玛利多诺多尔板着脸没有理他,装模作样地抱着莉莉小花问:“莉莉冷不冷?”“饿不饿?”天要黑了,树林里又黑得特别早:“把小木屋拿出来,给你点火好不好?”一边说一边低下头么么么地亲。——这个肯定也是他和贝莉儿学来的,他自己就会舔舔舔那种亲法。   贝莉儿被他索吻亲得冷汗都要下来,想推又不敢,怕别扭小公举更生气。但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和有观众在旁边看着终归是不太一样的,她透过银发的间隙还能看见红龙趴在那龇了龇牙,也不知道他那是牙疼还是脸疼。   但是杜维因从来是越挫越勇的龙,他提高声音继续的说:“我买了好多好多干酪和牛奶,哦,还有奶油——”一个接一个的大罐子和叶子包就摇摇晃晃的立起来摆在钱上面。“也不知道好不好吃,那个山羊人拍着胸脯跟我说不好吃的话就回去把他的头揪下来当球踢。”   贝莉儿亲耳听着她头顶上那头龙从鼻孔里喷了一声喷气,然后这就把她搂得更紧了,心疼的摸着她的肚子说:“莉莉上次你被箭射到的地方还痛不痛?”如果她说痛可能玛利多诺多尔立马就要掀开衣服去给她舔舔肚子了。贝莉儿脸上带笑紧紧的按住。   杜维因继续和他叫台:“我还买了几袋子魔晶,最近管制,买不到大颗的,小颗的倒是一袋一袋在抛售,买回来当零食吃吃还是不错的。”又是几个皮袋子堆在上面。他继续往外掏东西:“还有浮藤木的根,羽族的发饰,海族的珍……噫。”他刚把那白色亮出一点边来立刻又嗖地塞回戒指里。“珍贝。”   一个雪白雪白的大贝壳堆在钱上,那一扇可能比杜维因的头还大,倒也不能说红龙这个礼物是很敷衍的,而且改词也十分地流利。玛利多诺多尔回过头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珍什么?”   杜维因还想装无辜:“珍贝。”   “珍什么?”   珍你大爷。   红龙悻悻的把那颗珍珠也摆出来。并不是很大,大概就是他拇指那么大小,只有一颗,刚刚好盖过下面的一枚铜币,在夕阳下仔细看会带着点米黄,光芒莹润。   “天都快黑了啦,”贝莉儿终于找到插嘴的话题。“玛多先把屋子摆出来?我们在这里住一晚上。我来做饭?我们都没什么东西吃了。”她很自然的挣脱开他的怀抱,走到杜维因身边,鼻子底下就是奶酪叶子包。   她先是和小黄无言对视了一番,然后才蹲下来看一看,顺手戳了戳,算是验了成色。于是也很自然的和杜维因说:“杜维因,你买了这么多奶酪奶油,可不可以分我一点?”露出一个非常自然非常友好的笑容:“我做给你吃?”   红龙还撅着屁股趴在那里,就算是这样也比蹲下来的贝莉儿要高大。他就算是这样趴在地上,慢慢的撑起两只手,直起身体,要微别了头看着贝莉儿。   高高的马尾束缚着那头烈火一样的红发,像血一样的深红,从他的肩背上流泻下来。竖眸深深地看了看她,猛兽如此地面无表情,过一会儿,龇了龇牙。   “分给你也可以,做得不好吃我就不吃。”   “做得不好吃你那一天一个金币也不能省。”贝莉儿对答如流。玛利多诺多尔在后面刚要奋起,听见这句话就心安理得地去放小木屋了。她兀自蹲在那里慢慢的搜刮杜维因的私货。“哎这件小裙子好可爱,真的是皮做的?”   “这个根要怎么吃?……这个发饰要怎么戴?插着?绑着?别着?”   这些都无所谓,只有那颗珍珠从杜维因眼皮子底下摸走的时候红龙真的好伤心。眼巴巴地看着那样子看起来都不那么凶了,其实也还是很凶,不熟悉他的人多半觉得那表情是要吃人。贝莉儿反正知道他是不会吃她的,笑眯眯地翘着手指头拿了过去,他的眼神一路跟过来,跟到最后也知道是拿不回来的,憋着气爬起来把钱都收起来。   他还是不很想和她说话的样子,只是没有了那么多阴狠的戾气,眉眼之间敌意少得多了。雪肤红唇如火焰一样热烈的红龙,如同宝石一样炫目。他对外没个正经又勾又浪的样子贝莉儿看了很多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她也觉得非常地高兴。“等一会晚上吃完饭我把这颗珍珠磨碎了,”她说:“教你做面膜吧?”   杜维因不知道面膜是什么,一下茫然的看着她,但旋即明白了反正是要把珍珠给磨了——往外看了一眼玛利多诺多尔看不见,立刻狠狠白她一眼,昂着头走了。那样子真傻。哈哈哈贝莉儿也很想去摸摸他的头,但是还是坚强地忍住了。   说到底,这不是她家最可爱最可爱的小公举龙呢。   既然有了红龙倾情贡献的奶酪奶油,晚上反正做的就是老样子的奶油汤。奶酪嘛,暂时没什么新奇菜谱,只有随便搞搞,煮化了和浮藤木碾成泥的根加点面粉混在一起,随便烤烤了吃。贝莉儿去搓肉丸子了,两个龙并排坐在一起,在燃起的篝火面前揉面团。为了方便面团是分开的,一龙一个。他们的声音不是很大,不过这么安静的夜晚也足够听见了,贝莉儿忙碌的时候顺便跟着听了一小耳朵。   “不是法师塔。是……一个追着我的女人。”   “我接上手臂,用的是禁术。……泄露了消息,她想……研究,所以纠缠我。”   “那跟莉莉有什么关系?”   “毕竟老子长得美么。”红龙低着头头也不抬地揉着面团说。“当初谁知道……别人跟你对了个面,心是黑了点,就见个脸谁知道,长得漂亮是个美女,我这么和善的龙,还不许我冲她笑一笑嘛……”   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只不过是杜维因在外面惹下的又一笔风流债。能知道红龙接上手臂内情的人,背景能量总是有那么两三分邪路的。他和贝莉儿总归是同出同进了那么多天,人家眼里就是有玛利多诺多尔,知道他才是小情侣一对,那也抵不过下惯了黑手的人一个动念。“洛莱恩那女人被阻挠了一下,死得倒痛快。”杜维因撇撇嘴:“把她撕了,扔在闹市。这几天查消息的差不多也要过来了,赶着叫你回来我们赶紧去清泉绿林。”   他又差不多交代了一下善后什么的。“没打死那女的,只能打成重伤。她跑得快,我也有重伤,追不上去。估摸着能消停一段时候吧,我们先把这事解决完就躲起来一段时间,保准她找不着我。还有哈亚德找我谈了谈……”他想了想:“和我们吊在一条船上。他肯定拼了老命都要扫掉线索,撇清关系。”毕竟哈亚德身为人类,比两头行踪不定实力高强的巨龙好找也好控制多了。如果他被痛失爱女的雄狮公爵查到头上,脱层皮只不过是最痛快的死法。   交代是交代完了,听起来没什么破绽。玛利多诺多尔还是很生气。这时候说得轻描淡写,他察觉到贝莉儿有危险时的恐惧,看见她中箭的胆寒,在山上一起呆了三天,就算是再甜蜜的亲昵也掩盖不住的后怕。都是杜维因造的孽,一句话一点小礼物就掩饰过去了,理智知道他无辜,但怎么样都心气不顺。   他还是板着脸,谈完正事就不理杜维因。红龙摸摸鼻子,知道理亏,也没有多说什么。贝莉儿煮好奶油丸子汤,笑眯眯的给他们挨个往碗里勺丸子,杜维因的碗里就可怜巴巴的一个,在撒着香草冒着甜香的汤里滚来滚去,他也没说什么,默默的张口就吞了,然后往后一倒,抓着一个红色的像短剑一样的东西,躺在地上发呆。   小黄走了过来,它舔了奶油汤,一脸的狼藉,脸上的毛湿漉漉的。被杜维因顺手抓过来搂在怀里撸毛,撸了一会儿撸到湿漉漉的还嫌恶的甩手,拿块布粗鲁的蒙头盖脸擦一下,脸上的妆都擦花了——接着继续撸毛。小黄被撸毛撸惯了,并不纠结,反而一下就识货地盯上了那把匕首,悄悄的伸着脖子在杜维因手下探头去啃。啃半天,看他一眼,杜维因没看它,于是继续啃。   他们倒是相处得很好。贝莉儿应付着玛利多诺多尔的亲昵,悄眼往那边看了看。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这样老怀欣慰,大抵是老是被撇到一边的小黄终于能找到一个可以疼爱它带它玩的继父……啊呸,领养龙。   但老怀欣慰一会儿她就没了这份闲心。收拾碗筷要去洗的时候贝莉儿刚走到溪边,肚子突然一阵绞痛。哗啦啦东西顿到地上,她脸色铁青地蹲下来。——姨妈来了,老天果然是要作死她。贝莉儿平常来大姨妈也都平平安安的,唯独不能作死,一浪姨妈必然大怒,上门那就不是来看亲戚,是来翻江倒海。   例如上次玩雪,再例如这次生死时速。   玛利多诺多尔不肯离开她所以领了个打水的任务跟在身边,这一下就直接慌得把她拦腰抱起来:“莉莉!莉莉!”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是好。贝莉儿已经一身的冷汗,脸和嘴唇都青白了,疼得说不出话。对了,热水。他嗖的就抱着贝莉儿出现在小木屋里。温暖的篝火,还有毛茸茸的床,他把贝莉儿塞进床里,冬天的毛皮一层层拿出来捂在她身上。   并没有什么卵用。肚子里的冰寒没有热度,外面再热也贴不进去。毛皮又厚又重,压得贝莉儿差点没背过气去,加上不通气的一身热汗,差点爆炸。“玛多!”她声音都带着哭腔:“被子!……拿开!”热水是现成的,玛利多诺多尔忙着倒……嗯,等一下,是不是太烫了?他隐约的想起来曾经的失误。   红龙没见过这等阵势,被惊吓到的小心凑头过来看了看。贝莉儿捂着肚子,和之前说什么“中箭”的地方巧合得有点过分了,不能怪他不多想……其实可能也没有多想,罪魁祸首就是他。玛利多诺多尔恨不得揪过他揍一顿。但哪里有空,先把毛皮揭下来,再把小黄拎过来,剥掉衣服塞进被子里。红龙也被他揪过来,威胁着烧温度合适的水。   “要烧多热的?”杜维因不敢不从。玛利多诺多尔比划:“到……她体温的?”红龙的龙焰怼天怼地,还没走过这么low的路数。他撇着嘴很不情愿,伸手指头往水里沾了沾。   ……水一瞬间蒸发了。   两头龙面面相觑,杜维因忙着撇清:“老子没点过这么低的火!这是耻辱!”   “你点不出来才是耻辱!”   “神经病这种温度怎么烧得出来火!你知道人类体温有多低吗!丢进火里去烧成渣渣,何况是老子的龙焰!你老老实实把水晾凉不就得了!”   当然是因为等不及!玛利多诺多尔后悔万分,他如果没有把奶油汤全喝干净,还能有一点应急的给贝莉儿。现在掏出了蜂蜜罐子也没用,贝莉儿瘫在床里捂着肚子哽咽,他急得心都裂开了。明明知道她要热量,他有点恨自己,龙的体温太低,就连吱吱都比不上,没有办法温暖她……等等,温暖。   杜维因被他直接拖到了床前。点火的红龙,热得血液都能燃烧。被逼着把手伸进去给贝莉儿捂肚子。皮肤贴上去的瞬间一人一龙都哆嗦了一下,贝莉儿是冷的,杜维因是吓的。但是过了一会儿,那只手掌就热起来。   肚子暖洋洋的,痛得也不那么厉害了。贝莉儿喘了两口气,仿佛活了过来,睁开眼的时候杜维因用后脑勺对着她,手伸在毯子里,规规矩矩地按在她肚子上……从这里一直到半个身体统统都是硬的。……她本来也是硬的,一点都不适应有个陌生男龙在这里给她暖肚子,但是玛利多诺多尔趴在她床前,因为自己太冷了,不敢碰她,只有努力的吹着水,给她往里面勺蜂蜜。   他仍旧不知道到底要多热的水温才能给这时候的人类喝,用舌头试了又试,送上来的水,甜滋滋的,还是太甜了,也太冷了,是温水。温水在人类的口感中原本就已经算偏冷了,何况贝莉儿现在畏寒。龙把她托起来,喂着她喝下去的时候简直就是一股冷流沿着食道送进胃里。   肚子上还有个大火炉,贝莉儿就可以很轻松露出一个笑容说:“玛多不用吹这么冷,可以再热一点的。还有,蜂蜜也放太多了哦。”   第二次送上来的水就比先前热了,蜂蜜也少多了,贝莉儿终于可以不用喝水冲蜂蜜了。她要了一块布,摸索着给自己下面垫了垫,也没好意思管杜维因,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眼睛。小黄也在她的腰侧,摩摩擦擦地捂着热量,她跟玛利多诺多尔说:“不是有水囊吗?……灌点开水进去给我就好了,不用麻烦杜维因。”   玛利多诺多尔手忙脚乱地去弄水囊了,红龙保持着那个姿势头也不回的伸着手,贝莉儿看着都替他别扭。想要悄悄的把手搬开,跟他说“不用这样我好多了”,但是他没有动。滚烫的手坚持地覆在她的小腹上,贝莉儿试着抠了两下也没有拉开,她很不好意思。   羞赧只是一开始的不自在,可是过一会儿就会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杜维因会坐在这里是为了玛利多诺多尔,一直都是为了玛利多诺多尔。尽管之前再怎么配合银龙故意折腾也好,这次却是不应该的。贝莉儿不好意思地跟他说了声:“对不起啊,你费心了,杜维因。”   红龙闻言回过头来看着她。人类朝他露出一个很抱歉的笑容。   杜维因第一次知道这个凶悍起来可以叉着腰把他骂到臭头的女孩子是会倒下来的。她笑着和他说:“对不起,没有办法教你做面膜了。”声音又很小了一点点,想着不让玛利多诺多尔听见:“既然不能做了,我把珍珠还给你好吗?”   她不知道那个笑容看起来有多凄惨,一脸的白色,嘴唇都失了血色,说话没有力气。杜维因抿着唇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捏了一下她的脸。   “……???!!!”贝莉儿睁大眼,可杜维因看起来比她眼睛睁得更大更恐慌。手触电般的挪开,然而贝莉儿的皮肤嫩,呼啦一下就肿了。“……”一龙一人相顾无言,贝莉儿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杜维因做贼似的给她擦脸。然后火辣辣的更痛。背后传来脚步声,玛利多诺多尔阴惻惻的说:   “……杜罗罗?”   “啊,玛多?”红龙龇了龇牙,然后回过头去,露出一个灿烂笑脸。“我我我没干什”   么没了。 第124章   贝莉儿最终也不知道杜维因到底被玛利多诺多尔丢到了哪里去。她是抱着水袋, 还算舒舒服服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看见红龙鼻青脸肿地坐在她床边, 照样把手塞进她被子里给她捂肚子。   贝莉儿开始还睡眼朦胧, 摸了半天,肚子上滚烫滚烫实在是很舒服。等她想起来那个舒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她立马就惊坐起。   但是杜维因的手结结实实按在小腹上, 盖着的被子也很厚,她没能坐起来, 徒劳地四肢乌龟挣扎一下就倒了回去。“杜杜杜杜维因……!”被子掀了起来一点, 大尾巴在被子里动了动,小黄利落地跳了出来猛抖一身被压塌的毛和耳朵, 只留下里面的一大块热量。   “我叫杜维因。”红龙倒还算脾气好地回答了她。“不是杜杜杜杜维因。”   如果贝莉儿这里有条地缝她觉得自己就该钻下去了。玛利多诺多尔很高兴地趴过来:“莉莉醒了。”贝莉儿无语凝噎:“我……我的水袋呢?”怎么睡了一晚上肚子上又变成龙爪子!叫杜维因给她捂肚子, 实在太尴尬了。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回答:“水袋对莉莉不好,我让杜维因来。”   贝莉儿平常睡觉是挺安稳的,只有身体不舒服或者被龙戳醒才会翻来覆去什么的。玛利多诺多尔守她睡觉守了一年多了,怎么说心得还是有不少的。他守到半夜, 也不知道水怎么样算凉, 时不时伸手进去探着记温度。   可他心慌意乱实在是分不清,看着贝莉儿挤在被子里蜷成一只虾子,只想爬进去抱抱她,但是自己太冷了, 不敢进去。摸又摸不清楚温度——银龙最多下不去岩浆, 除此之外, 再滚的开水,在他手里的感觉也只是“热”而已。水袋刚换了水又太烫了, 玛利多诺多尔担心降温每十分钟就给她换一次,贝莉儿本能地塞进肚子下面,过一会儿又会因为受不了推出来。   她手都被烫红了,一身的汗,脸都热得红彤彤的,翻来覆去难受得不行。玛利多诺多尔比她还难受,摔得鼻青脸肿的杜维因扶着腰从门外爬回来,就立刻抓到床前逼着他当苦力。“不许再欺负莉莉,不许再动手动脚。”他严厉地说:“不会再给你一年时间了。”   因为有他们坐着,尽管灯笼花没有吸足日光,还是昏昏暗暗地亮着,映在床前。玛利多诺多尔为了更暖一点点起了火,火光跳动,明明灭灭地映在红龙脸上。杜维因歪着头看他一会儿,又看着熟睡的贝莉儿一会儿。   神色深深。最终他回答说:   “我答应你,玛多。……这次是我的错,我不会再欺负她了。”   杜维因虽然平素浪上天,嘴里七歪八拐没一句能听话,但真要做个认认真真的承诺出来,他总归也是个言出必践的巨龙。红龙兢兢业业地担任起妇女之友的职责,从手伸进去开始一步没有离开过贝莉儿。点火的龙毕竟是老本行,他终于指导玛利多诺多尔烧出了能喝的水。   “这个温度是比她体温高一倍的。”贝莉儿风中凌乱地看着杜维因在小木壶外面摸一摸就轻车熟路的报出来“你看看她能不能喝。”   水当然是烫得要死,只能放在一边晾,由两头龙以一种做科研实验的精神一点点记着下降温度,贝莉儿尴尬得要死的把热水喝下肚了,玛利多诺多尔在旁边捧着恨不得把这个热度刻入灵魂地记下来。接下来就是固定住这个让人类舒服的温度。然后贝莉儿获得了一件神器:永不降温的水袋。   银龙灌水,红龙灌火,两头巨龙亲自出品制作,质量精良。人类抱着这个据说召集了火元素的暖洋洋皮囊,只要每天被龙充一次魔,终于再也不担心自己姨妈期凉透心啦!_(:з」∠)_杜维因把手抽回来甩了甩立刻想装死躺回地板上,被玛利多诺多尔拖着衣领拖出去:“杜维因来帮忙做饭。”   他们可以不吃饭,但是人类是天天要吃饭的。不止要吃还要吃得精心,吃得多样,生病的时候更不能轻忽!于是杜维因学到了龙生第一套菜谱:蜂蜜烤肉、蜂蜜里脊、煮牛奶,煮蛋还有蒸蛋。   两个龙并肩坐在滚滚油锅面前抄手取肉,沥一沥油,整齐地码在盘子上。肉是给龙的,菜是给人类的,兼顾分明,营养健康。杜维因一脸复杂:“……你都会做饭了!”玛利多诺多尔是有家有室的龙,做饭算什么!他相当骄傲自满:“这很简单。等等我去喂莉莉,你自己吃。”   在一边被他们当做不存在的贝莉儿失声:“……等会儿我自己吃就好了!!!”   血腥缭绕的日子过了两天,第三天卧床的人类总算能活蹦乱跳地站起来了。虽然被龙拦着不许出门吹风,反正也就是做做饭,基本也没有踏出家门三步获取食材的需要。杜维因肩负起了觅食任务,每两三天带头牛羊回来——顺便去打听打听城里的消息什么的。   他们现在就在靠近啸吼城的一个树林里暂住,因为担心小木屋惹人眼,第二天就换成了精灵帐篷。肉食兽人比素食兽人更不喜欢群居,贝莉儿这几天也看过好几次豹子啦、老虎啦、狼啦,感觉都比普通那种大小大了两三圈,最大的足有六七米长,扛着一大堆的肉,赶着三五头牛羊,或者拉着载满货物的小车子,虽然脚步是悄无声息的,但是押着牛羊拉着车子也没法安安静静对吧,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地沿着溪边走过来,喝两口水,和他们嘶吼一声算打个招呼,然后就甩着尾巴远去。   玛利多诺多尔的说法是:“要过冬了,他们赶着回家。”虽然很多兽人习惯在冬天时回到城市里,但战鼓平原这个地方,这么大的地方就只有三座城市,分居住山洞或散落群居才是常态,真正勇猛强悍的兽人都带着自己的崽子在外开辟山洞别居,要在魔兽袭击和寒冬艰苦中历练成长。……都这么辛苦了,积攒点粮食物资做点准备也不为过吧?   贝莉儿只能给竖个大拇指,默默祝这群兽人们过冬愉快。   但马上也就轮到他们思考过冬前准备了。晚上他们围在帐篷前吃饭的时候稍微讨论了一下计划。杜维因带回来了一张单子:“连恩签发了加急通缉令。”   雄狮公爵之女,安特亚·洛莱恩之死影响深远。往小了说,这是私怨,往大了说,这是动摇战鼓平原和奥兰帝国之间友好关系的严重外交事故,是可能破坏多年和平和埋下战争隐患的炸弹。——重点是这年头邪徒盗匪什么的也很多,安特亚·洛莱恩本身也不是什么信男善女,一时半会找不到线索。通缉令是签发了,真正查案的魔法师和公爵大人还在赶往大营地。   杜维因差点笑破肚皮。他身边摆着一堆一堆闪花人眼的金银币,全是那天晚上杀人夺财抢来的。除了自己的匕首,他把所有极品魔法装备到处扔在了路上。   那天晚上是求偶节,夜晚的仪式是火烧浮藤木,城市里人山人海,野外全是情侣,挤得转身都没有空间。赤身裸体的少女肢体零碎地被丢在庆典最中心,用来作案的树枝跟着烈火一起烧得干干净净,周围落下的魔法装备不知道能钓起几个见财起意的人。整个惨案连个动机都没能找到,去哪里找犯人?   “据说在啸吼城有关卡——通往清泉绿林的那道出口。”杜维因说:“边境被空间魔法师封锁了,在查出入者,再一排排往里筛。已经翻出来两个偷捡洛莱恩家族财物的佣兵了。”   玛利多诺多尔冷哼。空间大佬就坐在这里,那群空间魔法师能顶什么用,还不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但是杜维因说:“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要你动手。”   银龙也不是万能,他撕得开封锁,可是一定会留下痕迹。法师塔没有抓住玛利多诺多尔不是秘密,假如在这里传出消息,第一时间就能想到是谁来复仇。这就起不到遮掩行踪的作用了。杜维因觉得:“我们还是光明正大地出去。”   清泉绿林也会收到消息,加严对入口的盘查。精灵们的森林才是真正不好进的地方——树木就是这个种族的耳目,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悄悄从小路进去,简直是顶风作案,银龙还带着贝莉儿,经不起波折。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他说得有理。贝莉儿这一次出了事他更不想被人追着跑:“但是我们的样子在啸吼城应该有人认识的。”他发愁。   他们上一次过去的时候也没多想着掩饰行踪,没闹事就算不错了。可是这种时候,如果在关卡那里传来了“玛罗”和“杜多”重新出现的消息……雄狮公爵难道会不知道自己女儿最近来战鼓平原干什么?玛利多诺多尔深深觉得有时候长得美丽出色也是烦恼。   杜维因早有准备:“那就变装啊。”   “在雪溪谷你也不藏一藏脸。”   “兽人这里尖眼睛的遍地都是,他们还能有聪明人想得到是我,专门找红头发的尖眼睛或者去打小报告,我负责把他干掉。”杜维因冷笑:“屠龙的消息至今有几个人知道?那些家伙藏着掖着不肯说,我成全他。再说我又不是无缘无故失踪,我还去给你们的房间结了账,给你们吹嘘一番准备外面找个山洞生小崽子呢。”   默默埋头吃饭把自己当背景板的贝莉儿立马呛到了,脸都顾不上红,用力咳嗽。红龙盯着她拉长声音:“求偶节嘛——”   贝莉儿咳得更厉害了。   ……说来她也有点奇怪……晚上她抱着热水袋躲在被子里的时候才悄悄红着脸想。   他们亲了那么多次,玛利多诺多尔好像,嗯,从来没打算过,那个。是不是他不懂?这个也跟接吻一样要教?啊啊啊啊啊好难为情。   天气很热,既然姨妈渐渐平息怒气,贝莉儿现在也不大需要热水袋了。动了动身体想踢被子,玛利多诺多尔正好走进来把她捂住。“莉莉不可以冷到。”然后看了半天:“小黄没进来陪你睡?”   贝莉儿纠结的给他比自己一头汗告诉他:“再进来要热死啦。”人类就是这么娇气,热了怕热,冷了怕冷。玛利多诺多尔认真严肃地打量她半天,确定她真的没事才说:“那我抱莉莉睡好不好?”杜维因能给她暖肚子,虽然没说出来,但玛利多诺多尔实际很羡慕。——可谁叫他不够暖和呢?贝莉儿笑着说:“好啊。”朝他伸出手,龙就很高兴的把她连着被子抱起来,整个裹在怀里。   是在山里做过很多次的动作,很自然地将头发盖在她身上,除了压着热水袋不许她松开手,靠着的地方凉爽又舒服,贝莉儿舒服地叹出一口气,头上有吻落下来,轻轻盖在她眼皮上。   贝莉儿问:“杜维因的变装到底是什么办法啊?”红龙好像觉得这个计划很不错,两眼放光拉着小伙伴出去嘀嘀咕咕了。玛利多诺多尔对此没什么感想:“他想……扮女装。”贝莉儿嗖的坐起来:“啥?!”   她腰挺得那么快,差点撞到龙。反正旖旎的气氛是已经被破坏了,龙愣愣的看着她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杜维因说扮成女人出去守卫肯定想不到。”因为如果从正门出去肯定要露脸,男性的话可能会有想法,毕竟头发的颜色和脸都能给人非常鲜明的记忆,但换了个性别就不大容易猜到了。玛利多诺多尔觉得这个计划还行,所以同意了。   “过了关卡就行了,离清泉绿林还有一天多的路,这段距离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下来就好。”龙相当淡定,不觉得这个计划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地方。——对一头习惯天体出行的巨龙而言,穿男装还是穿女装不都是穿衣服吗?认真计较起来没什么区别。“扮、扮女装。”贝莉儿语无伦次:“衣服呢?”   “他买了。”   “化妆品呢?”   “买了。”玛利多诺多尔说:“给吱吱用过,你看过了。杜维因说看你这样也知道不能指望你,他自己练习了。”   ……贝莉儿想起来小黄那一脸不忍直视的浓妆艳抹,啊哈原来他早有预谋哈!不知道为什么她就开始爆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玛利多诺多尔抱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宝贝小花笑得这么开心。——反正看起来就不像是在为他好,怎么都觉得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有点委屈:“莉莉不喜欢我穿女性的衣服吗?”   也不是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眼泪都笑出来了,拼命摇头。龙更委屈了:“那,是不喜欢我化妆……觉得我会不漂亮了?”   杜维因的手艺玛利多诺多尔也是见过的。小黄看起来确实是个雌的了,但反正不能说好看。他唯一的担心就是变丑了宝贝小花就会觉得他不漂亮,然后就再也不喜欢他。他不知道她为什么笑成这样子,突然茫然到有点生气。   “莉莉会觉得我不美了吗?”   怎么会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小公举龙不爽了,贝莉儿赶紧捧着他的脸么么亲一口安慰。“我很期待啦!很期待了!”指天指地绝对发自内心超级期待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杜维因GJ。 第125章   他们家的大帅龙要扮女孩子啦!!!!!   贝莉儿兴奋得差点蹦起来。不要说大姨妈, 现在就是十八代祖宗过来一起翻江倒海也不能阻止她看现场。龙们本来要趁夜换衣服化妆的, 玛利多诺多尔说:“莉莉去睡觉, 明天早上就好的。”贝莉儿:“等等等等等我要看直播!我想看直播!”天哪这时候还睡个屁!误了直播她会扼腕终生的!   也不知道“直播”到底在龙的耳里被传成什么样的词语, 她这就要兴致勃勃掀被子爬出来,玛利多诺多尔严肃按住她:“莉莉要睡觉。”人类要有规律的一日三餐, 要有按时按点的充足睡眠。玛利多诺多尔立刻改主意:“那明天早上换给莉莉看。莉莉睡觉。”   贝莉儿斩钉截铁:“我睡不着。”   玛利多诺多尔不假思索:“我给莉莉弹琴。”   在山上他也是这么抱着宝贝小花,给她弹琴, 亲吻她, 哄她睡觉。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两样,她不念着噩梦而是念着他才睡不着, 惦记着看他打扮……龙又暗爽又得意。但是在这得意中还要认真地看顾小花的身体, 玛利多诺多尔为自己的负责非常自豪。   贝莉儿被他熟练地晃了晃,埋在冰凉的头发里,而银发里被被子包裹起来,像一个温暖的蚕茧。贝莉儿:“……”她稍微冷静了那么一点点:“其实不用管我, 就算我去睡觉你们也不用等明天早上……”   玛利多诺多尔倒没放在心上:“不急。”他们又不是这么急着要走。杜维因的禀性他很了解, 他除了想法通过关卡,大部分原因是为着好玩。所以变装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说好就好,要打扮得完美,玛利多诺多尔已经有心理准备要拖个一段时间了, 他才不相信红龙的手艺。   只是这些都没必要和贝莉儿说, 她现在最重的任务就是睡觉。就像过去那几个晚上那样, 竖琴摆了出来在一边,已经开始叮叮咚咚, 轻盈温柔地演奏。龙吻着怀里的花朵,安慰地说:“莉莉睡吧,明天早上换给你看。”   贝莉儿被亲着还有那么点不好意思……噫,杜维因在外面呢!万一给看见就太不好意思啦。“真的没关系吗?”她揪着他的头发反复确认,“如果赶时间,你们自己去弄没关系的。”   “没关系。”龙坚定地说。有关系也没关系的。   那她就只好去睡觉了。呼吸两下压下迫不及待的期待,推了推他:“那把我放下来吧,我去睡觉、”   “我抱着莉莉睡。”   小夜曲一遍又一遍重复,夏日的夜晚炎热而安静,周围的花朵和绿枝都带着清新的芳香,静谧自然。等人类终于呼吸平缓地睡着,玛利多诺多尔抬头看了眼窗外。红龙趴在窗台上,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不知道看了多久。银眸对上红眸,他问:“杜罗罗?”   杜维因撇了撇嘴,重新翻过身坐在地上,把脸隐没在夜色里。   第二天早上贝莉儿精神奕奕地醒来,大展身手做了一顿好饭,吃饱饭可以准备乔装打扮了,然后杜维因终于掏出自己宝贝很久的衣服摊在地上给他们看。两套衣服一红一银,轻纱飘摇,长长的裙子又动人又性感,上面挂满叮叮当当的链子,华彩辉然,半透明的材质举起来好像都看得见对面。……没关系,还附带衬裙。   “第一眼看到我就知道这个适合我们。太幸运了,刚好在路边看见的美人们,而且正好做了漂亮的新衣服呢~”杜维因美滋滋。不用说也知道哪个颜色分配给谁,巨龙的审美观有时候相当简单粗暴,什么颜色就穿什么颜色。红龙可自豪:“穿这个一定漂亮!”   唯一的问题……两件套,下面长长的裙子,长得可以把贝莉儿胸以下都包进去的紧身纱裙,然后上面是个裹胸。   玛利多诺多尔突然觉得自己就不应该相信杜维因:“……你从哪里弄来的?”   杜维因:“找路边的蛇女买的。”   ·   舞娘,蛇人少女最流行最挣钱的职业。   他被小伙伴直接暴揍了一顿。杜维因捂着脸奔逃义愤填膺:“再打脸你试试看!美人怎么可以顶着被打的脸!”他还挺爱惜吃饭的家伙。“你也不想想除了蛇女哪里去找适合我们身高的衣服!”   巨龙化成人形的身材不算太离谱,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的身高普遍在一米九左右。在坎塔大陆上有这个身高的女性不说没有只是稀少。然而不去裁缝铺定做的情况下就不那么好找衣服了。兽人大多太粗壮,羽族和海族太矮,精灵的长袍倒是趋向中性,男女皆可,但男女皆可还变什么装。   综上所述,只有蛇女。她们的尾巴很长,所以裙子也做得很长,并装饰富丽,相当符合巨龙口味、“精灵的衣服有什么好看的!包的那么严!”这才是杜维因真正的原因,红龙坚定的认为凸显魅力才是美人打扮的重点。   “我胸都买好了!你怕什么!”随着衣服滚下来的是四个大面包,焦黄芳香的硬圆面包,就贝莉儿这段时间吃过的所有面包比较,这已经可以说是十分昂贵的上好面包了。她拼命捂嘴憋笑还要拉住要接着去揍他的玛利多诺多尔。   “我不当舞娘!”龙很委屈。诚然穿了衣服还可以用斗篷挡住,但伟大的巨龙才不想掀开斗篷就给人跳舞挣钱。……要跳也只会对宝贝小花跳!“你没别的衣服了?”   “老子哪有那么多钱!”红龙一边揽着跟着衣服一起掉出来的一堆钱一边睁眼说瞎话。“我自己都穿着,你嫌弃什么!”   贝莉儿憋笑劝他:“杜维因说得有道理啦。”不打扮成大美女,变装还有什么意义。举个例子她就明白了,要的只是绝对的反差而已。她在战鼓平原这段日子见过了那么多尖眼睛的兽人和混血,龙们又不能染发——只有非常强大的魔力和诅咒才能侵染他们的皮肤和鳞片,而他们暂时找不到那么高级的魔药材料。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现在改变肤色发色什么的魔药材料连黑市都被监控。   烈火与月光的搭配太过显眼了,要光明正大地度过关卡必须要露出脸,加上传闻中的白衣战士“玛罗”也一直穿着精灵长袍,为防被认出来绝对不能选。   为了安慰银龙杜维因勉为其难分了两个大面包给他。这可是女人的尊严!红龙瞪着眼:“我在面包房一个个戳面包比较大小容易吗!我第一次买面包哎!死虫子你敢乱来我先揍你!”   玛利多诺多尔非常不爽。杜维因才不管他,已经伸手把头发解下来。完美精致的脸部轮廓淹没在坠下的一片深红中。红龙撩起头发,露出尖尖的耳朵上钉着的两枚红宝石耳钉,他拆下来,从戒指里摸出来一对灿然的金圆环,两边比较一下到底哪个更闪,然后优哉游哉的把最漂亮的那个挂上去。   耳环在他耳边摇晃,叮当作响。红龙还没有换下自己的武士服,然而当他这样似笑非笑地侧着脸投过目光来的时候,那双绚丽的火色瞳孔,堆在鬓边的火红色的头发,雪色的肌肤,血艳的唇,那种无关男女、眸光流转的美艳,烈火焚身般的窒息。   ……我靠他连这个都准备啊!贝莉儿五体投地。杜维因心情好了非常友好殷勤,把剩下那个耳环递过来:“玛多你要不要?”玛利多诺多尔会肯用他用剩的才有鬼。气汹汹地抄起衣服带着贝莉儿去帐篷里换衣服。红龙在背后追着喊:“喂!忘了面包喂!”   空间的银龙要换衣服是很简单的,衣服解开了就直接到了身上。玛利多诺多尔不爽地站在那里,银色的纱闪闪,比纱裙更璀璨的银发从双肩披下来,柔顺华美地包裹他修长有力的身躯。因为裹胸和裙子都是系带的,所以即使身材明显大了一号没有那种女性的曲线,竟然也可以勉强地套上去。贝莉儿帮他调整一些不那么服帖的地方,玛利多诺多尔别着头很不自然。   “莉莉……”他常年披散着头发,按理说贝莉儿本来应该看惯了这个样子。然而只是换件衣服竟然也会完全地不同。雪色的肌肤这样大方地暴露在整个光线之下,被闪烁的纱包裹,圈在腰际的鱼尾纱裙拖在脚边,流畅的线条和……八块腹肌。上面那张美丽得会发光的脸,只有嘴唇是玫瑰一样的艳红,点缀在这张鲜明的美人画上,整个龙像雪一样圣洁,又那样让人垂涎的性感。   贝莉儿原本真的应该吐槽巨龙颜色观念的,什么颜色的龙就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坚持一万年不动摇的审美。可是她突然觉得只有这个颜色才能显现他们的美貌。红龙是烈火一样的红,银龙是月光一样的银。玛利多诺多尔从未见过这样的不自在,别过了头,僵硬着身体给她看,藏在头发里的,尖尖的耳朵尖,还有一直是一本正经的脸,从修长的脖子一直延伸到肚子上,整个都慢慢地红了,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令人心折的微红。   “莉莉不要看。”   “为什么呀,玛多觉得穿这么露的衣服不高兴吗?”贝莉儿踮脚亲一亲他。就算穿着裹胸纱,龙也是这么可爱。玛利多诺多尔接住了她,把她抱住,这样子她就不会看到他的身体了。他知道人类的视线在夜晚会变差,所以就算是脱光衣服学说话的时候他也尽量在光线昏暗的地方,在背后地抱住她,不让她看见。   “……很丑。”他很沮丧。“皮肤,是光的,没有鳞片。”   这种白斩鸡的样子,一点都不符合巨龙的审美。尖牙、利爪,光洁闪耀的鳞片和有力的肢体,这些才是吸引雌性的优点。玛利多诺多尔知道人类都是这样的,变成人形都是这样的……但是从前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的样子,而现在他只愿意在贝莉儿面前展现自己最优秀美丽的一面。   “莉莉记得我原来的样子吗?”他抱住她,在她耳边尽量装作不在意地表达人形的弱势,同时努力想让她回忆自己那副威严美丽的模样。“要多想一想,不要讨厌我。”   贝莉儿摸摸他的头发,大笨蛋龙,怎么会讨厌他呢?她推开他后退,玛利多诺多尔慌了一下:“莉莉……”贝莉儿笑眯眯地说:“玛多你等等让我认真看一眼。”龙倒吸了一口气,手足无措:“莉莉……”贝莉儿托着下巴认真地看着他。   从上往下扫一眼,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可爱地羞答答的,她的小公举龙。小花笑容满面地扑了上来,撞进他怀里,玛利多诺多尔自然地伸手接住了,他们早已习惯这样的姿势,他弯下腰来,连着头发一起覆住她的人,而她摸摸他的脸,搂着他的脖子,认真地吻住了他。   “我看过了,也比较过了……”她在他的唇间轻快地说:“玛多最美最美了。”   小小的舌尖探了进来,与龙交缠亲昵的吻。即使没有尖牙,有刺的舌也会让柔弱的人类不适。可是贝莉儿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亲近。美丽,她觉得他最美丽吗?玛利多诺多尔感到了那么多的快乐,只要她觉得他美丽就够了。在她眼里他是最美丽的就够了。只要能吸引她的目光就够了。   不要离开我吧,只看着我。雄龙收集财宝,厮杀着成长,执着地闪闪发光,原本就是为了,吸引自己心仪的雌性的目光。玛利多诺多尔幸福地回吻了她。“我最漂亮吗?”   “玛多最漂亮。”   他们在唇舌交缠间这样执着的发问,坚定的回答,温柔而热切的亲吻。“莉莉再说几遍。”   “玛多最漂亮,最漂亮,最漂亮。”贝莉儿笑着吻他:“我最喜欢玛多了。”   然后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就停住了。   他回过头,看着蹲在帐篷门口,两对四只眼睛睁大,认真看着他们表演的一龙一兽。杜维因已经穿好衣服了,披散着一头红发,耳朵上垂下来的大金耳环,懒洋洋的美艳。红龙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抱着小黄撸毛,天真无邪的八颗牙笑。“看我干什么,继续啊。”他随意地冲他们吹了个口哨:“咻~~~”   轰!然后帐篷炸了。 第126章   有时候贝莉儿会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在她来之前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在一起的样子。在法师塔之前, 在她插入他们之间之前, 两头意气风发的巨龙在这片大陆上游历, 约定要看遍这个世界的风景, 收集最美丽的财宝,玩最有意思的游戏。   他们相互依靠、相互帮助、又因为如此地亲近, 一言不合就会彼此争执和厮打。贝莉儿不好意思地捂住烫烫的脸,有一个观众在旁边旁观真的很害羞, 嘴唇还是湿漉漉麻烫烫的, 感觉有点肿起来,而玛利多诺多尔正在追杀杜维因。   “你站住!”因为不能留下空间的裂痕愤怒的银龙不能动用天赋, 只能撵在红龙屁股后面喊。杜维因会站住才有鬼。“你做梦!”他头也不回地喊回去。因为身上带了精灵的翠叶结晶, 他现在在树林里竟然能那么灵活,嗖嗖地爬到树上跳来跳去,任玛利多诺多尔在下面踹树。   “轰!”地动山摇,几棵树直接被一脚踹折了, 剩下的龙收敛了力道只是摇晃得厉害。杜维因飞快地跳过一棵又一棵树梢, 但他又不能跑远,最后还是没地方跑的回到帐篷前面逮住贝莉儿。“干什么我又没有妨碍你们!你们亲嘴还怕人看啊!”   他掐着贝莉儿的脖子威胁玛利多诺多尔不准接近,自己从她身后探出头,努力的想要怎么才能威胁他。   “死虫子不许动!再动我就!”红色的发流淌在人类身上, 和看见的热烈完全不一样, 那也是冰冷的。在夏天的炎热中意外地凉爽。贝莉儿贝莉儿无辜躺枪囧囧的看着脸色铁青追过来又不得不站住的玛利多诺多尔, 她的大动脉被红龙锋利的指甲抵住,情势危急, 杜维因再次艰难的想了一下:   “……你再动我就亲她了!”   如此大放厥词,真的是作死_(:з」∠)_。“那个,”贝莉儿冷漠脸回头问他:“我刚跟玛多亲过,这样你也要亲吗?”   ……杜维因愣住三秒钟,……突然反应过来满脸惊恐!噔噔噔后退蹦离贝莉儿三尺远!双手本能捂住嘴!被玛利多诺多尔追上来揍翻在地暴打!“唔哦!说了不许打脸!”贝莉儿坐在地上笑得肚子痛,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暴怒:   “你是听不懂还怎样!你们联手欺负我是不是!嗷!你再打我还手了!!!”   即使如此,她知道,他们相互信赖。   花了好一会时间打完了架,还要装作友好互助,继续伪装。差点被揍成猪头的杜维因气哼哼地把一堆瓶瓶罐罐堆到他们中间,还有一堆碎布,然后贝莉儿也被强迫拉到中间来。她一直穿着玛利多诺多尔的上衣当小裙子,用一根藤条束起腰就可以穿的很舒服——精灵的衣服柔滑舒适又不沾尘埃,如果你克服那种心理障碍,晚上还可以直接当睡衣穿的躺进床里。   但现在宽松的精灵小袍子被杜维因从背后抓起来,衣料勒出贴身弧线,在龙面前展示女性那动人的腰臀比。贝莉儿涨红了脸挣扎:“杜维因你干什么啦!”   红龙白她一眼,这小干瘪他才不稀罕呢!要不是做示范谁要理她。他一本正经的冲要上来救人的玛利多诺多尔吐槽:“干什么干什么,我给你看她屁股而已!这是正经事!谁有时间欺负她啊!”他那么高,把贝莉儿拎着后衣领,另一只手在身后抓着两只手拎起来她就跑不掉了,只能挥舞细细的四肢徒劳挣扎。   “你看她屁股,女人的屁股是这样的。”   两头龙头对着头凑在一起细究女性身材,杜维因把贝莉儿塞回玛利多诺多尔怀里,再自己叉着腰来回走了两圈。红龙当然也是最完美的男性体型,宽阔的肩膀,窄腰劲臀,男性标准倒三角,性感又诱人。尤其面包还没塞进裹胸里,胸口是平的,露出那一点儿胸肌和下面的八块腹肌。即使被一头性感的大波浪红发挡住,那种若隐若现还是有点惹人侧目——女性的那种侧目。   杜维因振振有词的说:“衬裙里面还要再塞点东西进去,来玛多你照着她塞。——记得这女人只是最基础而已!我的屁股当然是比她大的!”   你比这个干什么啦!贝莉儿捂着屁股差点囧死。头上他们还在讨论。   “杜罗罗你的脐环呢?”   “啊,说起来我都忘了,在这里。”红龙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结实的小腹,肚脐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杜维因完全没当一回事的拉开裹胸从里面掏出来一个连着金链的红宝石环,轻车熟路从裹胸下沿挂到肚脐上。……卧槽个裹胸。贝莉儿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把东西塞那里哦?!”   杜维因不爽的看她一眼,憋了半天还是回答:“不然呢?”他又不像银龙有亚空间。“要换就全部换掉嘛,我换个空间装备而已。”只是东西倒腾过去还没拿出来,他继续往裹胸里面掏,掏出来一把首饰,满手流金逸彩,滚下来滑动的链子和宝石,金的红得照得眼花。   “这个等会戴!”杜维因美滋滋。他盼戴首饰很久啦!可恶的人形种族,除了海族,没几个愿意用珠宝装饰自己,而且海族普遍被嘲笑成娘娘腔和暴发户——虽然杜维因相当羡慕海族那种出门捡宝石走路捡珍珠的生活,但是这也不代表他喜欢被嘲笑嘛!他秃了很久了!巨龙这么秃才会被人笑穷好不好!   对哦玛利多诺多尔也开始翻自己的首饰,一边给杜维因塞屁股。红龙反正没事干,叉着腰站在那里愤愤不平。真是让龙匪夷所思,闪闪发光多棒啊!爱美不是所有生命的天性吗?明知美丽也非要把自己往丑死里整,简直反魔法。贝莉儿难得地拍了一句马屁:“因为他们没有你们美啊!”   红色竖眸瞅过去一眼,也难得夸了贝莉儿一句:“……你还有点眼光。”   随即他骄傲地抬起下巴。杜维因清空裹胸,把面包往里塞好,调整一下,伪装完毕。他美滋滋在草地上竖起大水晶镜子翻来覆去的看。   阳光很好,镜子反光也良好,虽然魁梧高大一点,但只要将长发披散下来往两边盖住过分宽阔结实的肩膀,再戴上一片片金链层层披挂,盖在肚脐上的时候很自然地挡住了肌肉的轮廓。小腹肌也成功掩饰啦!水晶镜前便映出一个搔首弄姿的美艳佳人。   火红的发,火红的瞳,耳边铃铛的金环,坠在下面随之摇摆的是火彩的宝石。而从额饰开始一片耀眼的金色,浓墨重彩的奢华,金链如星网,闪闪发光地笼住这团火焰。浓郁热烈的金子和宝石,傲慢地顾盼的灿然生光,连这样洒遍了全身的金子也要在这样魅惑邪气的美艳下黯然失色。那双锋利得让人窒息的红瞳注视着镜中的烈火,赞叹地吐出:“啊……”   “果然还是当女孩子好。”   玛利多诺多尔把这团碍事的金子一脚踹开,“走开轮到我了。”   没有办法,这么大的水晶镜只有一面。   镜中取而代之的是新绿的雪。玛利多诺多尔收藏的首饰不多,他喜爱银色,银子又太廉价,没有金子那样令人着迷。银龙除了收集秘银,大多时候只好和人交换自己觉得好看的大颗原石。——总而言之,他的首饰大多是从精灵那里换来的,染着翠色与轻银的宝石,雕琢优雅清新的花色。   额饰上的青金石如团花,在他眉心轻吻。雪色的睫底下,细碎的纱和流淌的银发覆盖全身。一团挂彩的银网圈在腰上,一端倾斜,从曲线俨然的翘臀上飞泻而下,一直滑到坠地的裙边。银龙原本就比红龙更修长轻盈一些,烈目灼灼的光彩可以掩饰杜维因过分壮硕的身形,玛利多诺多尔只要静静地站在那里,就清冷圣洁得能让人倾倒。   阅女无数红龙过来抢面包:“等等,你胸太大了,跟我换下。胸这么大破坏气质!”   虽说贝莉儿被吐槽永远素面朝天化妆手残,但是作为一个女性,她还是勇敢地阻止了杜维因妄图把自己那张脸涂成猴屁股的暴殄天物。“我觉得你其实可以不用化妆啦!你这么漂亮!”那是真的,杜维因一身金子也压不住他的素颜,雪肤红唇冶艳的一个媚眼抛过来,一身奢华珠宝都要折断光彩。她认真捧着红龙的脸上下打量,大美人很不爽的蹲在地上给她摸。贝莉儿拍板:“画个眼线吧!”   杜维因龇牙:“你行不行!”   “画了不好看大不了再擦掉啊!”   玛利多诺多尔还在纠结自己首饰不够:“肚子……”他小腹也是平坦结实的八块腹肌。挂在屁股上的网反而更衬托。银龙走过来把人类拦腰举起来,掀开衣服看了看肚子。贝莉儿被他戳得差点笑岔气,好悬自己穿着安全裤:“玛多你干什么啦!”   “莉莉的肚子上没有肌肉呢。”   贝莉儿只有一点点不太明显的马甲线,小腹是柔软的,一截小蛮腰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是这么小巧美丽,莹润生温,女性天生的柔美。“女人也有腹肌的啦。”杜维因托着下巴说:“我见过好多女战士有腹肌。”想了想比较一下:“不过有腹肌是不好看。”   “那怎么办?”玛利多诺多尔是坚定的完美龙绝对不许有一点点缺憾。“我用白粉把肌肉盖住?”一地的化妆品里有一罐铅粉,但他盖了一下,效果不太好,铅粉太死,他露在铅粉外面的皮肤比铅粉还白还闪。杜维因建议说:“你不是会画画吗?往肚子上画朵花好啦。画满一点,艺术唯美一点。”   好主意。然后玛利多诺多尔摆出一排宝石颜料,认真地对着镜子给自己画花去了。贝莉儿捧着杜维因的脸开始给他画画……啊呸,上眼线。“眼睛不许张开,闭上闭上!”她揪着他的眼睫毛强行压住,红龙捂着画好的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瞪她瞪得眼泪汪汪。“你是故意的!你是报复!你戳我眼睛!”   “这不叫戳眼睛!你不乱动就不会戳!给你画眼线呢!”   “那也要红色!我不要黑色!黑色讨厌!丑死了!”   “你够红的了!别糟蹋自己了!知道什么叫眼线吗!知道吗!闭上眼!”   失忆以后回忆关键词总是特别鲜明,贝莉儿清晰地回忆起了埃及眼线妆,并用眉笔给杜维因画了一个超妩媚的上扬大猫眼。等等画完还有下眼线呢!她继续揪眼睫毛:“张开眼!朝上看!看天!”杜维因继续眼泪汪汪地看天。   在贝莉儿这儿,当女孩子的代价实在是有点痛苦。画完眼线以后红龙直接蹦离她三尺远,就算捂着眼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臭美个没完也没敢再凑过来。玛利多诺多尔胆战心惊:“我,我也要吗?”贝莉儿笑眯眯:“玛多不用像杜维因那么长,他是浓妆,你是淡妆。”朝他招手:“来来,来来。”那笑容简直像拿着棒棒糖勾引小正太的怪阿姨。   银龙战战兢兢地也去化妆师那儿接受了一回眼线洗礼,再上一点点的腮红,翻一翻宝石颜料,用同样的颜色将眉毛稍稍地拉长——然后再捏碎一点金粉银粉,洒在各自的头发上。披上斗篷裹住身体,抱上精神抖擞的小黄,两个猫眼龙和矮人混血女仆可以出发啦!——等等矮人混血什么鬼。   猫眼红龙理直气壮的比着贝莉儿的身高,她正直视着杜维因的肋骨:“这就叫矮人混血。”   混血你妹哦!   他们一路吵吵闹闹走出了树林。树林下是个山坡,山坡往下就是啸吼城。贝莉儿没见过大营地无从比较,但和雪溪谷不同,啸吼城是伫立在平原入口上的一座巨大的石堡。   肉食兽人对浮藤木根需求不大,因此烧焦的树根还没砍完,巨大的黑柱下流淌过青蓝的星溪,河流涌进石堡边上的巨湖中。这儿已是水脉的终点了,而石堡的身后,参天的绿林,郁郁葱葱,看不见尽头。   但还是能看见石堡的大门外陈列开一排盔甲重重的巨狼。长长的货物和队伍分开两排,从巨狼中检阅入城。他们低调地走下去混进队伍末尾,杜维因吹了一声口哨撞了撞玛利多诺多尔:“来来来玛多,屁股摇起来了。”   玛利多诺多尔隐忍地晃了一下胯,杜维因已经摇曳生姿地走了过去。几个狐人正轮着队伍挨个给排队的人暂时登记信息:“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斗篷不许罩的,兜帽拿下来。”   于是灰色的兜帽就从善如流地落下来。   迎着草原的风,现在阳光下的是闪耀的美人。从头开始往下蔓延的烈火,烈火里点点金光,发上一片灿然,向下盖住的修长诱人的脖颈,深而动人的锁骨。红唇魅惑如勾,遍身的金子与宝石傲然生辉,压不过她一个邪气的微笑。   美人环着双臂,将披风前襟圈在胸前,挤出那惊人的曲线,幽然生香的肌肤。她还低头朝他抛了一个媚眼,声音沙哑道:   “……人家叫瑞格妮。”   超、超棒的大美人啊!狐人晕眩地抬着头想:……就是高了点。 第127章   烈日灼灼。   威廉姆·加斯德厌烦地从亚龙车的窗口探出头来, 伸手召唤自己的侍卫。   伯爵幺子在奥兰皇家学院的毕业游历, 似乎从出发起就沾染了那么些倒霉的东西——换句话说, 也就是霉神当道了。从他抽签抽中了落日山脉的魔蜂开始, 一路上就一直那么叫人发狂的不顺。光是跋山涉水带着一群佣兵在原始森林里翻一个十几平米大小的巨型蜂巢群就要让人崩溃,更别提之后艰难的收集作业。死了五六个人终于拿到足够交差的蜂蜜, 回来的路上又更坎坷。   在矮人的月光岭遇到山洪,耽搁了前来的时间, 然后在兽人的雪溪谷撞到一年一度的求偶节。等过了求偶节, 想着接下来没有节日了,可以悠闲地一路坐着舒适的亚龙车通过清泉绿林回到奥兰帝国, 结果又撞上陡然严厉了无数倍的盘查。   叫威廉姆来说, 事情的讨厌程度就是那么奇怪地在上升。一切原本都似乎如往常,可就在求偶节之后的某一天,搂着漂亮的猫人少女在床上睡醒开始,公会里接待各种任务单的价钱一夜之间都突然暴涨了三倍以上。——就好像这片平原上突然埋满了诱人的金子, 又或者, 埋满了一步踏错就万劫不复的陷阱。那么多人突然装模作样地说着“最近行情不好”,“最近风声很紧”,我呸,就这种什么要紧事也没有的小喽啰也配这么乔张做致的吗?   对富有的加斯德来说, 金币倒真不是问题, 要是威廉姆愿意, 他可以挥舞着钱袋把它们丢进火里烧,只为看它们在火中跳跃, 闪烁的那一点金彩。对,威廉姆就是能挥霍到这种程度,加斯德伯爵坐拥帝都最大的商行之一,名下产业无数,可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但问题难道不是这群该死的贱民们如此不识相地阻碍他——阻碍他,威廉姆·加斯德大人伟大而不容破坏的行程吗?   但威廉姆怎么发怒都没有用,接生意的佣兵还是一天之内急剧地减少。城市与城市,道路与道路之间这样频繁地拉起警戒线,这让威廉姆烦不胜烦。他在怒气下愤然地撤回了所有要求护卫的神情,也已经做好准备容忍自己没有足够前呼后拥的保镖,不得不需要这样低调地通过这座该死又腥臊难闻的平原,以一个不符合伯爵之子尊贵身份的规模,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国家,而现在又必须花费比往常多得多的时间来通过大营地——在他刚刚得知雄狮公爵之女安特亚·洛莱恩肢零体碎地死在闹市里这个骇人听闻的消息的时候,他,又被该死地堵在了啸吼城门口。   ……甚至不知道这两个消息哪个听起来更骇人听闻一些。简直让人狂暴。威廉姆不耐地招手召唤护卫,杰尔听命倾身凑到窗前,他压不住怒气地问:“到底怎么回事?艾德为什么还没回来?你赶紧去催促,我要在午饭前就坐到啸吼城最好的餐厅里,我和桂薇拉小姐已经约好了!”   尽管车里的清凉魔法阵正在全速运行,这位养尊处优惯了的小少爷还是装模作样地拿着名贵的熏香丝巾,频擦额上不存在的汗水。他那白皙、细嫩、骄矜而俊秀的面孔上满是对自己不得不陷身于这个难堪处境的厌恶。   “这里真是热得让人讨厌!我可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还要被迫在城门外等着——加斯德家的人怎么能受到这么无礼的对待。这也太过分了!我要尽快进城,我有约!你去叫他们动作快点!”   来自加斯德家族私军,对如何应对颐指气使的小主人相当有经验的老人杰尔,镇定地点头应声并完全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还是请您耐心稍等,威廉姆少爷。”杰尔淡定地安抚他:“毕竟兽人不像我们人类那么好沟通,时间才刚过去五分钟,这时候艾德才刚开始,想必过一会儿他就能打听清楚情况回来了。”   “好吧好吧。”威廉姆烦躁地合上车窗:“只不过是死了个女人……”窗外的杰尔听见了而且继续淡定地警告他:“请慎言,威廉姆少爷,对方是雄狮公爵家的血脉,您的父亲加斯德伯爵昨天也已经正式地对雄狮公爵,洛莱恩大人去信致以哀悼。”   “知道了知道了!”   威廉姆不耐烦地应他。他可没有大声嚷嚷,这样已经是以他的方式对安特亚·洛莱恩尽到——也包括她煊威赫赫的家族尽到最大的尊敬之意了。安特亚·洛莱恩,他当然知道她,帝都的交际花,最傲慢的金玫瑰,雄狮公爵最宠爱也最跋扈的女儿。威廉姆也挺受父亲宠爱,不过他春风用泡妞和购买高级装备充门面来挥霍加斯德家满山满海的金币以外,和无论是是等级、圈子与性别都不同的安特亚唯一共同之处大约就是同为父亲最小的、备受宠爱的孩子。   看在神的份上,威廉姆还得在宴会上谄媚奉承这个女人呢。威廉姆是喜欢漂亮妹子,这种他一点也不喜欢。感谢父亲和金币这女人死了。   “听说她去年屠了头龙。”威廉姆无聊地吃着零食坐在车里嘀咕抱怨,他才不会对这女人被杀有什么感受,安特亚·洛莱恩出了名地仇家遍地,她有朝一日死成这么劲爆的样子,威廉姆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还不如他听到这女人这么离奇香艳惨烈地死在大马路上时的心情来得震撼。   真是太令人振奋了,死得如此让人热血沸腾。要能听到凶手内幕或心路历程没准威廉姆还能原谅一下自己路上被这样处处拦截的恶劣和不顺心的心情,可惜是没有。而这朵帝都金玫瑰的死还在持续地发酵并扩大影响,注定要对威廉姆·加斯德未来回到奥兰帝国这一路上的所有城市造成巨大的延后和滞碍。   真是太倒霉了。“没准她就是被龙寻仇了呢。”威廉姆毫不客气地对自己说:“屠龙并被龙的同伴杀了,就这样,这有什么好想的?要是这群白痴有点脑子,就知道不该拦住加斯德家的人,而要毕恭毕敬地送他走!”   护卫艾德很快就拿着加斯德家的家徽回来了,带来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巨狼守卫向您致以敬意,并告知需要您的学院徽章和毕业任务卷轴来核实身份。”   “这是什么意思!”威廉姆大怒:“加斯德伯爵的徽章还不够吗?!竟然以为我会藏匿凶犯!太无礼了!”   “否则他们得请您亲自过去验证身份。”已经久经小主人各种奇葩想法和折腾的艾德相当冷静地回话:“这样的话就更耽搁时间和精力了。”   难道还要叫他,威廉姆·加斯德,尊贵的五级魔法师,奥兰帝国皇家学院优秀学生,加斯德伯爵之子,这样屈尊降贵地在烈日下走过去,走到那座粗糙丑陋的木头关卡前,再在一群臭气熏天的兽人面前做自我介绍?在他们面前述说这群野兽根本听不懂的家族荣耀,被他们粗鲁无礼地上下掂量,搓圆捏扁?   不!坚决不!   而且还有美貌的狐人姑娘,桂薇拉小姐在城里等着他。虽然威廉姆惯常腻一个丢一个,但他最近花了大本钱才把这个女孩泡到手,他暂时还不想换人。于是也只好怒气冲冲地从镶嵌着华贵宝石的空间戒指中拿出可以证明他这两样身份的东西扔过去。   艾德干脆利落地拿着走了,可惜他的动作并不像他拿走证明的时候这样干脆利落。又等了五分钟,威廉姆觉得跟等了五年一样,或者说从艾德走开的时候他就已经开始心焦暴躁了。亚龙拉着昂贵精致的车厢卡在长长的队流里,正因为密集的人群和传染的情绪愈发不安地躁动,不时发出低沉的嘶吼。   威廉姆直接把杰尔也打发过去。“给了东西为什么还这么慢!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杰尔你去催!”   杰尔犹豫了下:“但亚龙……”   “怕什么!难道你觉得凭我的实力还不能压制这两头亚龙?”威廉姆傲慢地斥责他。当然,亚龙,听起来这样威风的名字,实际在战鼓平原上也有很多分种。威廉姆用来拉车这种就是其中最稀有温顺的一种。他在奥兰帝国帝都郊外自己家的农庄里这样地养着一对,再带着它们上路前往落日山脉,总之威廉姆为了炫耀他可是下过苦功训练的。“区区亚龙而已,我还能收拾!你赶紧去把杰尔叫回来!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   威廉姆才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就为了安特亚·洛莱恩,这个已经死成渣渣的女人。他就只想立刻甩脱她,反正不是他杀的帝都金玫瑰,关他屁事,谁爱留谁留。   他稍微将车门拉开一个口子,细长精致的魔杖尖端虚虚地点着那两头亚龙的头。“薇儿、亚利,低头!”当然这是可以配种的一雄一雌两头魔兽。它们感到来自主人的威压,再次嘶鸣几声,温驯地俯下头来。   杰尔也走了,车里当然就剩威廉姆一个人,百无聊赖又暴躁地等着可以进城的时候。   然后他听见身后传来那种惬意的沙哑的笑声。   “那就谢啦。”   是谁?笑得真是有够难听。现在有人敢在威廉姆面前笑他都能打爆他的头。威廉姆不耐地回过头去,然后,然后……   那个闪光的,如火焰一般热烈的美人正好走到了威廉姆的车前。大概是因为这个贵族少爷这样地张大嘴巴看着她的样子实在太傻了,她轻轻举起被密实地裹在斗篷前襟里的手,随意地掩在嘴前。   她斜着那双媚然的猫眼看了过来,低低一笑。当然声音还是像之前那样低沉沙哑,然而这就在美人绝代的姿容下增加了无数分。那种勃然迸发的魅力。可以甘心情愿地投往她所在的光芒那样热烈的美丽,只要眼睛能看见她的笑容,耳朵能听见她的声音。   这一头波浪的红色的火,被奢华的金子与宝石装饰。她本当如此。即使那双出奇地锋锐懾人的竖瞳,几乎能抓住你的呼吸,美人并不正眼看着你,只是随口地与你搭搭话。“天气真热啊,是不是呢?阁下?”就算是这样的随意也恨不得让人膜拜在她脚下,亲吻她的脚趾。   威廉姆嗖地关上了门。等他飞快拉开水晶镜检查好自己的仪容,蓬松好看泛着光泽的蜜棕色头发,蔚蓝的双眼迷人深邃地眨动,咧开嘴是一口灿烂的整齐白牙,而且可以想见能够吐出许多讨人喜欢的甜话。威廉姆捂着狂跳的心脏猛地拉开车门。   太好了美人还在车外,那蓬松如云朵,热烈的红发,晶莹剔透的雪肤与璀璨的红唇。“天气是挺热的。”威廉姆屏着呼吸露出一个大概是自己学会泡妞以来最傻的笑容,并朝她递上一朵放在戒指里永恒地固定了时间的玫瑰花。   “请原谅我的失礼,我立即就想着一定要如此艳丽鲜红的花朵才配得上您的美貌……”风流的伯爵幺子如此多情地说着,而美人竟然如此善解人意地接过了花朵,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将花茎在指间转动,自然地接着话题。   “多谢您的赞美,不过我是想来与您商量一下呢,这么热的天真是待不住,不知您是否愿意和我交换一下排队顺序……”   那当然可以啊!“事实上我有更好的提议,美丽的小姐,我是不是有这个荣幸请你上车坐坐,一起共享这炙热天气里难得的凉爽?”   桂薇拉是谁?威廉姆直接忘得干干净净。这就是他的天使!这就是他的爱情!这就是他下一个乃至这一生永远的目标和挚爱了!他立刻热烈地大献殷勤:“不瞒您说,我的护卫正在与巨狼守卫交涉,马上就能直接通过关卡了,假如我有这个荣幸在半小时后啸吼城最好的餐厅中与您共进午餐……”   杜维因懒洋洋地笑。   “啊,可是,我有同伴哦。”   “没关系没关系。”对面那个傻肥羊这么呆呼呼地说。“我都欢迎!” 第128章   结果当艾德与杰尔一起回来的时候, 就看到他们的主人, 威廉姆·加斯德, 正殷勤地打开车门邀请三个人上车。为首那个红发陌生人正言笑晏晏和他谈天, 他穿着斗篷,兜帽已放了下来, 露出那头红发与发上耀眼奢华的宝石首饰。   艾德皱了皱眉。这个大陆上有许多种族都是长发,精灵、海族, 一些羽族, 也有很多兽人和矮人喜欢用首饰装饰自己,因此如果要用头发和珠宝来判断人们的性别, 通常这个做法不太准确。从威廉姆的反应是可以断定这是个稀有的美人, 但艾德的第一反应还是从看到对方的背后,从他同样宽大的肩膀与骨架来判断似乎是一名男性——重点是,那身高也相当令人侧目。   不过当他上前与主人打招呼的时候:“威廉姆少爷。”那张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美艳动人的脸让他犹豫地更改了自己的看法。威廉姆急切地对他说:“快问好,这是瑞格妮小姐, 一位尊贵的淑女, 别在她面前丢了我们加斯德家的脸。”   红发的瑞格妮觉得很有趣地掩唇随声轻笑,这个女人正站在车厢门口,她的身高比威廉姆高出一个头。但她的美貌能让人很好的忽略这种违和的差距,艾德看着她妩媚地撩了下头发, 顺带而过的指尖无意抚了抚自己的喉咙。   她修长的脖颈被眼花缭乱的金子遮挡住了, 不是很能看清细节, 但艾德大约可以确定没有凸起——那大约是一根女性特有的,修长的颈项吧?也只是这样瞬间的一瞥。护卫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行礼道:   “瑞格妮小姐。”   就算对瑞格妮颇有微词, 但合格的护卫当然不会这么生硬地扫主人的兴。他们目送客人,也就是瑞格妮小姐和自己的同伴,一名与她同样高大的兜帽神秘人,还有一个矮小瘦弱的同是异族的小女孩,她抱着的一只睁着大眼睛溜溜转,长耳朵大尾巴的小兽,当他们全部进去以后艾德才轻咳一声示意威廉姆。   杜维因进门的时候故意留了个门缝,所以两头龙都能听见门外的声音传进来:“……如果您想邀请这几位客人同行的话,可能关卡那边的守卫。”   威廉姆显得很不耐烦:“这种小事怎么能打扰客人,太失礼了,你自己处理。”   杜维因得意地朝他们挑眉,贝莉儿正一脸懵逼。她的语言处理器在生死时速的时候弄坏了,现在听别人说话除了有限的个别词汇以外根本如听天书。玛利多诺多尔不置可否:“……瑞格妮,你上来干什么?”   他眼神锐利。玛利多诺多尔不喜欢杜维因这么胡闹,要平常是红龙一个人,他管杜维因作死。插队也就算了,但借美色搭车现在并不是好时机吧?红龙顺水推舟想借名贵亚龙车的主人轻易通过关卡——这思路没问题,然而他有想过自己这副女人样子一样不好引人注目吗?   银龙耿耿于怀。从生死时速以后他就说过不许杜维因牵扯到贝莉儿,杜维因现在竟然还得寸进尺。可红龙无耻地装作没听懂,懒洋洋向后陷进软椅里,因为憋屈而从兜帽里挖出来的一头红发漫成一捧火烧云,闪闪发光的金粉点缀,发尾打着卷儿落入柔软的地毯中,向四周摊成一张如梦似幻的美人图。   “你是女仆,你坐这里。”杜维因不怀好意地窃笑着答非所问,指着地上柔软的长毛地毯要贝莉儿坐。   贝莉儿看了看周围,车厢很神奇的——和外面看起来的那个大小完全不同。不知使用了什么手段,内里足足有四十平大小,被不知什么材质的透明帘子分成装潢华贵的起居室和卧室——卧室是贝莉儿猜的,毕竟那边帘子是闭合的,而且就只有看过去的时候第一眼知道是帘子,多看几眼就会觉得影影绰绰,一片朦胧的模糊。她开始不懂努力想看清楚,玛利多诺多尔就拉着她:“有保护魔咒,莉莉别看。”   然后他侧头看着杜维因不许他逃避问题的又问一遍:“——瑞格妮?”   杜维因撇了撇嘴。“这位漂亮的少爷很好客啊!请我们坐车为什么不上来?”他装模作样用手当扇子给自己扇风。“啊,他车里真凉快,在外面走热死我了。”   可以在岩浆里洗澡的红龙竟然会觉得热,热个鬼。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杜维因就是想搞事,但这时上了贼船难道还能下来?看了眼外面,人影晃动,亚龙车的主人要进来了,他只能轻声警告他:“不要乱来。”   杜维因的回答是哼了一声,白了玛利多诺多尔一眼,抱着胸把妩媚的大猫眼不屑地看向别处。玛利多诺多尔只想揍他,但他现在也只好牵着贝莉儿找了个软椅坐下。贝莉儿倒一时还没想到这一节,她还在忙着崇拜杜维因。红龙一路卖笑插队卖得她还没有回过神来……还能有这种操作!   她一直知道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是完全不同的龙,只不过没想到他还这么会玩。巨龙的天性都是爱美,乐于展示自己的光彩的,只是贝莉儿捡到的银龙大宝宝高傲又矜持,玛利多诺多尔只肯在熟悉的人面前露脸,只愿意在喜爱的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但是他的朋友杜维因却从来不介意与陌生人来往。红龙的一切举动都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和优越感为出发点,他爱热闹也爱交朋友,喜欢被奉承和吹捧,并且对一切倾慕者与追求者来者不拒。   这种性格作为男性身份的时候优势还不那么明显,但女装大佬杜罗罗感觉简直捅了马蜂窝,他一路插队过来只会重复说三句话:“天气好热啊……”“怎么要等那么久?人家还有事。”“能与您交换一下顺序吗?”都还不要玛利多诺多尔卖脸上阵,就有如在他面前展开金光大道,一路畅通无阻。红龙大概天生就该当个绝代佳人,那种顾盼生辉,魅力四射,傲岸而夺目的,高高在上的光彩。   贝莉儿五体投地。“瑞格妮真厉害!”姑且也是享受到了杜维因的便宜,她笑眯眯地小声夸赞他,杜维因闻言算是友好地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知道你乖,你去坐好。”看我装逼。   贝莉儿很乐意看戏。她就低头看了看地毯,但坐下来好像会走光。精灵袍子下面的打底裤是她自己缝出来的,新手上路的裤筒当然不够贴身,这样子坐下来就会很尴尬。她犹豫了一下银龙就温柔地直接拉住她的手:“莉莉坐我这里。”   他坐在软椅上,轻轻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贝莉儿一屁股坐在地上,直起身正好将上半身借力倾在他的腿旁。玛利多诺多尔小声说:“莉莉这样舒服吗?”贝莉儿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摆腿靠他身上:“还行吧。”他们都没发现这姿势有多暧昧。演戏都这么不敬业,杜维因撇了撇嘴,百无聊赖地朝小黄勾了勾手指头。“小黄过来。”   这时亚龙在外面低嘶一声,车晃了一下,拐了个弯,开始走动。小黄晃了一下,在贝莉儿怀里退了两步站稳,然后就听见叫自己名字。它立起长耳朵往杜维因那边看了眼,杜维因继续勾手指头,就犹豫一下……毕竟也是龙大爷,狗腿吱吱晃着尾巴从贝莉儿膝盖上跳下去找他。   威廉姆进来的时候就正好看到红发美人惬意地伸手迎接宠物跳到自己膝上来的样子。   “真是可爱的宠物啊。”他立刻热情地走过来恭维。“与瑞格妮小姐您的美貌非常匹配呢。”   “您过奖了。”   杜维因漫不经心地回答。   “瑞格妮小姐是想去哪里呢?”   “还没想好,或许会在啸吼城停留一段时间吧。”   “请一定要让我向您介绍啸吼城最好的餐厅和商行。”   “听起来不错,如果我有时间,会参考您的建议。”   威廉姆绞尽脑汁拼命搭话,但杜维因无论如何就是提不起兴趣来。他低着睫,并不怎么看对方地抚摸着小黄,偶尔出于礼貌地看着威廉姆微笑一下,然后就无聊地回过头去,偏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就这样也能迷得威廉姆颠颠倒倒。   他一直盯着杜维因手下的小黄试图想起它是什么品种,好在美人面前展露自己的学识。……确实有点眼熟,就是一直没能想起来是啥。杜维因好似没发现威廉姆的注意力在小黄身上,只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它,过一会儿又随意地伸手指挠它的下巴,挠得小黄眯起眼睛舒服地咕噜噜叫。   威廉姆吞了口口水,他是看不出美人伸出的手好像比他还大,只是那样完美的,修长而白皙的手掌无暇如璧玉。只有指尖是尖而红艳的,绚丽的颜色不知是怎样名贵的宝石与花朵才能研磨出来,光彩得可以让所有贵妇与小姐们为拿到它的配方杀人。   威廉姆看着那红色,再往上溜着看了一眼。那完美的下巴和其上嵌着的微张的红唇,半眯着的眼里是波光流转。   他顿时就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亚龙车就在这时候微微一震后停下了,车已经行驶到了关卡面前。两头巨狼正等着他们,艾德上前交涉,威廉姆没有将门关牢,外面的对话就能很清晰地传进来。“请打开车门。”   “以奥兰帝国,加斯德伯爵的金鹰的名义,我们在刚刚邀请了两位客人与他们的女仆上车,希望你们能通融一下尽快检查放我们过关。——我们的主人还在啸吼城里与人有约。”   威廉姆赶紧澄清:“只不过是和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约了顿饭,但是有小姐您这样的贵客在,还请您一定要让我有这个荣幸与您共同进餐。”然后再赶快得意地对杜维因炫耀:“我的车里设置了反向魔法,这样的话外面的人就听不见我们谈话,而我们能听见他们的。”   “啊,很有意思的魔法嘛。”杜维因微微一笑。   交涉当然是不成功,毕竟之前说好的也只是加斯德伯爵幺子与他的两名护卫,没两个新客人和他们的女仆什么事。不过有之前的面子在,检查是可以稍微放宽些的,艾德回来恭敬地请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去巨狼守卫面前走一趟。   威廉姆总算看到了玛利多诺多尔兜帽下的真容——当然也是一张美人脸,也是尖尖的瞳孔,银色如落雪的睫与发,鲜红的唇如雪中蔷薇。杜维因大方地朝他介绍:“啊,竟然忘了向您介绍一下我的同伴,这是我的姐姐多诺,这是我们的女仆莉莉。”两个高大的美人并肩站在一起,一模一样的美艳,一模一样夺人呼吸的光彩与耀目,让人只想惊叹是怎样的父母能生下这对迥然相异又同样风华的绝代佳人。——简直就是传说中的红玫瑰与白月光。他蠢蠢欲动地捂着戒指里的玫瑰……玛利多诺多尔察觉到了,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把之前被狐人登记的条子拿给巨狼看,代表已经经过初步检查,不是随便插队进来的人——这就是第一层加分。因为杜维因不想弯腰,所以把小黄丢给贝莉儿,贝莉儿就小心翼翼地举着小黄的腋下给巨狼闻一下。巨狼之所以叫巨狼,就是因为他们光是威风凛凛地站着,身高都能和威廉姆平齐。小黄天生怂这种巨兽,夹着尾巴背着耳朵蜷着四肢可怜兮兮地在巨狼的鼻子下呜咽,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个球。巨狼让他们站到一个魔法阵里并从喉咙中发出狺狺粗吼地询问:“你们要到哪里去?”   惯例这种带着仆人的人就要询问仆人,但兽人变成兽以后的口音实在太重了,贝莉儿根本没听懂,还震得耳朵晕。玛利多诺多尔将手放在她的肩上并回答:“没决定好地点,可能会去清泉绿林,但会在啸吼城里暂时停一段时间。”   这个行程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杜维因在开路的时候已经从佣兵们那里打探到巨狼守卫在用真言魔法阵筛查过路人,而前往清泉绿林和停留在啸吼城都是有利过审的条件。精灵自有其独特的审查手段,绝不会放一个反社会分子进入森林,而停留在啸吼城间接地表明自己是守法良民,绝不急于潜逃。第二层加分和第三层加分都有了,加上金鹰徽章的担保,巨狼点了点头并摆头示意他们可以离开。   好像得到特赦令,小黄“吱”的一声夹着尾巴蹿回了杜维因手里。它那两只长长的尖耳朵,晃动的大尾巴和在地上跑得一瘸一拐爬上杜维因身上就特别麻利的爪子,……威廉姆突然觉得有一点眼熟。   他们坐回原位,亚龙重新走起来的时候他都没有回过神来。“瑞、瑞格妮小姐。”他吞了口口水紧张得要命。“您手上的那个……是吱吱吗?”   传说中的吱吱,巨龙豢养的吱吱,会啃龙鳞的,来自龙岛的异兽。威廉姆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只有皇家学院的一次龙骑士的课上介绍过这种动物,坎塔大陆上并非没有这种生物,那些都是曾经来到这里的巨龙无意中失落的宠物所繁衍下来的后代。……即使与巨龙生活在一起,但实际上它们是非常弱小的,在这片大陆上失去了巨龙的保护,处处都是天敌。所以它们的数量也非常、非常稀少。杜维因看他一眼。“您说它啊。”   他笑盈盈的根本没当回事。“您真是学识渊博。这是一只吱吱。”   威廉姆愣了三秒钟,他是猜到但他不确定,但是就是确定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吱吱?!我是说,这真的……这不是只有巨龙才会养吗?”杜维因尖利的竖瞳直视着他,突然就是那令人着迷的笑容都不知为什么突然神秘威严起来。……但威廉姆没看见对面的女仆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   玛利多诺多尔正松松地握了握贝莉儿的手。贝莉儿凭本能猜到了他的意思:如果见势不好,直接杀人灭口,瞬间移动走人。她简直不知道此等分裂剧情要怎么走下去,可杜维因好像都不放在心上,他似笑非笑地说:   “因为是巨龙养的,我就不能养了吗?”   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样子何等傲慢,可她这样的美,如女神一般,她当然就应该高高在上的,经受所有人跪倒在她脚底,卑微的亲吻。威廉姆马上就诚惶诚恐地说:“不,当然不,您的光辉值得一切最好的供奉。”于是他便看到对面的红发美人一个嘉许的微笑,威廉姆简直现在就想跪下去亲吻她的脚趾头。   当然,这样的女神别说养一只吱吱了,直接养一头巨龙威廉姆都不会说一个不字。 第129章   贝莉儿是以为杜维因就浪到这里为止——勾搭了一个可以让他们一路通关的傻少爷这里就满意了, 但是之后她发现红龙邪、教还远远没有到尽头。   他们来到啸吼城里, 当然是由威廉姆请客, 在城里最好的餐厅包了一个包厢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城里最大的人类商行(据说就是威廉姆家参与的商行)派来了最漂亮的招待小姐和最得力的店员, 随身奉上几个装着宝石的箱子和一大撂商品目录任凭挑选。   贝莉儿拿到了第二个免费翻译机,还有一大堆漂亮的、更适合她身材并自带翻译魔纹的精灵袍子。这都是因为杜维因的一句话:“感谢您的好意, 我要去给我的女仆采购一些衣服和增幅器。我看我们改日再约吧。”威廉姆拍着胸脯表示怎么可以让这么美丽的女神破费呢?我家在这里有店,美人你等着我马上就让人送来。   于是他们就去吃饭了。最好的餐厅, 最好的包厢, 华贵高雅的装潢,装饰着精美雕花和纹饰的长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放着精心调制的菜肴。连刀叉都出自月光岭最好的锻造坊, 锋利闪闪的刃面与工艺精湛的花纹, 可以轻易地切开各种各样的肉块和骨头,不叫柔弱的小姐花费一点力气。   然而杜维因托着脸食欲不振:“还没我的女仆做得好吃。”一盘子一盘子端到他面前,统统都没动几口端下去,只有酒他还能多喝几口。“酒的味道倒是很好。”龙很识货, 这是窖藏了几百年的酒, 一杯比桌子上所有盘子和菜加起来都贵。   可杜维因越傲慢越爱答不理,威廉姆越殷勤。——倒不是他就不爱玛利多诺多尔了,只是玛利多诺多尔察觉到威廉姆的心思,上车就直接把贝莉儿抱在怀里不许她下去, 自顾自和她用精灵语放闪光弹, 这样的暗示我不想和你说话。   威廉姆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啊!两个美人在他面前谈情说爱!他才正眼看了眼贝莉儿, 觉得她也算是个小美人,虽然脸长得太扁, 身材太矮太瘦,但是她通身那身细腻的肌肤和细弱的骨架也非常地少见,在黑市和……emmm一些特别的贵族沙龙展示里也会有相当的簇拥。   他是也想过去献一下殷勤的,两个女神大大他都超爱,但是一个女神大大自带CP,威廉姆虽然也没什么意见,但他还不到那种能充分体会“特殊体验”的年纪,而另一个女神大大也在跟前,还和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搭话,还与他漫不经心地交流,还高兴地把他踩在脚底蹂躏。   威廉姆当然先为瑞格妮大美人捧一下小心脏啦!他低声下气的问红龙:“您喜欢吃什么呢?——请一定要让我为您做点什么,我不敢与莉莉小姐的手艺比较,但只要我能找到一定立刻为您送上。”他已经低声下气得连贝莉儿都要尊称一声“小姐”了。   说是这么说但杜维因还是没食欲,什么也不想吃,勉强被威廉姆奉承着多吃两口,过一会儿立刻脸色不豫的站起来去洗手间吐。威廉姆战战兢兢,只有望眼欲穿的等着商行的人送东西来讨好女神,又巴巴的看一眼玛利多诺多尔。   和不想吃东西的瑞格妮相比,多诺小姐的胃口简直好得惊人。桌子上的食物被她吃掉大半,一边吃还一边把女仆莉莉抱在腿上,甜甜蜜蜜地互喂。威廉姆看不出来莉莉到底几岁,她看起来那么幼小,威廉姆猜多诺小姐是……emmm想要从小调教一个可爱的妹妹的那种心情,啊,真是高雅的爱好啊。他胡思乱想着,毕竟真正的妹妹瑞格妮小姐这样骄傲,不会像莉莉这么娇软,不,骄傲也好棒。如果两个美人坐在一起,那啥……   多诺小姐的那双银眸就好像能看穿他似的冷冰冰望了他一眼,威廉姆一个激灵。莉莉红着脸看了看他,好像是觉得很不好意思,用可爱的声音软软地和多诺小姐说着什么……增幅器还没有送来,威廉姆听不懂她的话。而多诺小姐用精灵语和她对话。   ……威廉姆也好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学校里选修精灵语,他不求上进的时候怎么想得到自己有朝一日要用精灵语奉承美人呢?咬手帕嘤嘤嘤。威廉姆本来不喜欢精灵的!精灵们的长相那么清粥小菜!他就喜欢大美人!超级大美人!超级大女神!等他忍不住要上去颤颤巍巍地与多诺小姐搭话的时候瑞格妮小姐又回来了,于是威廉姆就又回头被瑞格妮小姐勾走。   啊,真是幸福而烦恼的抉择。所以商行送来宝石首饰的时候,他就那么迫不及待地把盒子送到瑞格妮小姐和多诺小姐的面前。   “这是我们商行最好的宝石!希望两位能喜欢。”   威廉姆也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他还是有那么点点的穷,没有权限征用商行最好最漂亮的魔晶首饰。宝石和魔晶比起来自然是要低一个档次的,虽然它们同样地美丽,有些宝石还比魔晶更加闪耀。但是宝石的价格完全是巨龙炒起来的。巨龙天性喜爱这些亮闪闪的石头,也不做首饰,都是动辄一买就成千上万颗地拿回去堆山铺床。   ……宝石在追捧巨龙这个强大种族的人群中很有市场,然而这个市场毕竟有限,因为它们除了装饰实际上没什么用,更加昂贵与畅销的当然是魔晶。少数几种拥有魔力的矿石或出自魔兽的生命精髓,经过魔法师和炼金师的锤炼就能同时作为配饰与魔纹存在。   还好像巨龙一样豢养吱吱的瑞格妮小姐也和巨龙一样喜欢宝石。杜维因掀着红眸随意地看了看盒子里精心切割出光彩的大颗宝石——那足足有贝莉儿的巴掌那么大,连着细碎的金银交织的细链在黑天鹅绒里静静地躺着,散发迷人的魅力。   他伸手翻动了一下,少有地冲威廉姆微微一笑。“很美丽的首饰。”   “如果您喜欢的话就收下吧!只有这样的光彩才配得上您的美貌。”威廉姆渴望地说。   世界上是有这种美人,你明知她是一座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冰山坚壁,但即使只是渴望隔着可望不可及的寒冰被那双妙目一瞥,也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多诺小姐除了女仆莉莉不看任何人,而瑞格妮小姐——她高高地坐在王座上,厌倦并享受地看着所有人对她殷勤谄媚的奉承。那又怎样呢?她那能让太阳都黯然失色的热烈的美丽,值得一切最奢华的享受与最狂热的追逐。   吃完饭后他们在城里最好的旅店里租下了三个最好的房间,当然也是由威廉姆出钱。玛利多诺多尔关上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开始训杜维因:“为什么拿他的宝石。”   “他送我就拿啊。”这有什么不对。杜维因非常理所当然地回答。玛利多诺多尔很有骨气地没有拿宝石,因为他不想被男人求爱。银龙恼怒非常。“杜维因,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这样和他纠缠,我们会摆脱不了他。”   “为什么要摆脱他。”杜维因并没有当回事:“想走的时候,直接走就好了。你是空间的银龙,竟然跟我讲不能摆脱一个人类。——再说,我什么许诺都没有给他吧。”   玛利多诺多尔无法理解地看着他。他有点怀疑杜维因是不是又被什么妖魔鬼怪迷惑了。“你觉得装成女人骗人很好玩吗?!”   “很好玩啊。”杜维因从善如流地回答。   小黄趴在杜维因怀里,因为玛利多诺多尔的怒气畏缩地缩了缩,红龙抱住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他还没有卸妆,一对妩媚的大猫眼还冲玛利多诺多尔抛媚眼。   ——玛利多诺多尔现在深深地觉得这个装扮的主意非常糟糕了。他觉得自己也被杜维因耍了!杜维因还在漫不经心地说:“这样的话打探洛兰的消息不是也很容易吗——那家伙,躲在清泉绿林,但是炼金术师这种职业很受有钱有势爱漂亮的女孩子追捧呢。我这么受欢迎,肯定很容易问到的。”他还臭美地撩了撩头发。“玛多你看我不是考虑得很周到吗?既然扮了女孩子,就多物尽其用一点嘛。”   玛利多诺多尔并不高兴:“我宁可去佣兵公会买消息。”   “那种低级的水晶球怎么能问得到洛兰的消息。”杜维因轻蔑地说。   “问了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暴躁地直指:“比你这样打扮成女人招摇撞骗好。”   “像你之前问我一样问,然后被人卖情报,像透露给我一样透露给洛兰吗?”红龙撇了撇嘴。简直踩爆了地雷,玛利多诺多尔脸色铁青。杜维因继续火上浇油:“玛多你不要因为莉莉就整天疑神疑鬼的,失误仅此一次嘛。放心吧用我的办法保证安全可靠。”   玛利多诺多尔怒气冲冲地说:“你自己去玩吧,我去找坐标。莉莉我们走。”红龙在后面追着喊:“小女仆不要只记得多诺姐姐,要来给我送饭!”玛利多诺多尔直接摔了门。   贝莉儿忧心忡忡地被他拉走。其实私心里……她也觉得也许玛利多诺多尔是有点紧张过头。杜维因爱玩爱闹,但他在正事上从来把得准分寸,决不胡作非为。这种直觉即使是贝莉儿与杜维因仅相处短短的这段日子也能感受到,难道与他从幼崽一起长大的玛利多诺多尔不明白吗?   也许是那个占星师的教训还不远。红龙大大咧咧,神经粗大,银龙小公举却带着她,一步一个胆战心惊。在山上他那样执着地不安,贝莉儿觉得很过意不去,是她拖了后腿。   回房间里她试着安慰玛利多诺多尔:“玛多,你不用担心我的。杜维因现在很照顾我的。”他现在都会跟她说话,跟她要饭吃了。贝莉儿都挺想马上去找红龙教他玩筷子做面膜给他做肥皂展示一下双方友好。但玛利多诺多尔抿着嘴不说话。   他把什么头上身上的首饰都脱下来,衣服也解开来,重新用精灵密实的长袍裹住自己,好像这样才完整地找回自己。他看着在床上的首饰……实在想扔掉。还好没有说要把脸上的妆也擦掉。贝莉儿轻快地说:“玛多,要不你想想晚上想吃什么?”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回答她,他坐在凳子上,固执地抱着贝莉儿不放开,但也不讲话,隔空静坐示威似的。贝莉儿实在拿他没办法:“那我去睡午觉了?”这样子至少就可以保证龙不会出门吵架。玛利多诺多尔就放开了手,牵她去床上睡觉。   ……原来他都有听她说话嘛。贝莉儿换好睡衣,解下头发,爬上床,盖好被子,龙坐在她身边,默默地贴着她的脸,与她道午安。贝莉儿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亲说:“等我睡醒以后,告诉我你在生什么气吧,玛多?”   小花安安稳稳地睡着了,玛利多诺多尔也爬上床,把她抱着,将脸埋在她的脖子里。   ……他只是生自己的气。只是……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对贝莉儿说。贝莉儿没有见过从前的杜维因,玛利多诺多尔只是觉得……杜维因变了。   他打扮成女孩子真的是为了玩闹吗?有时红龙会出于好玩恶作剧地捉弄人,但他并不用这样的手段骗取财宝。宁可抢劫,宁可杀人越货,宁可拔自己的龙鳞或者放血购买,……只是这样骗钱,耍弄别人,他以前从来不做。   然而玛利多诺多尔自己就没有改变吗?他比起从前,多疑谨慎得让自己都觉得耻辱。要在乎的东西那么多,多得让人不能放松下来。那时玛利多诺多尔以为杜维因死了,他甚至痛苦得无法沉眠。玛利多诺多尔愿意保护杜维因,他愿意谨慎一些、更谨慎一些,怎么小心也不为过,将所有能控制的情况都控制在手上,只要他在乎的人都还好好的。杜维因当然也是这样想的不是吗?只是……只是他比起玛利多诺多尔更不在乎而已。他们当然彼此心知肚明,并默契地略过对方一切的异样。   银龙只是茫然不知所措。他想找回过去的时光,希望他的朋友永远恣意扬洒,而他又明白时间长河这样决绝地往前,永不会有任何倒退。——何况倒退回从前的话,人类贝莉儿,他又要去哪里找回他的花朵呢?   他睁着眼睛,这样安安静静地想到了贝莉儿醒来。贝莉儿发现他又趴在自己身上吓得立马就清醒了,愣了一会儿又无奈地抱住他。小公举龙现在撒娇都有新姿势了,她还能怎么办。交换一个亲亲,玛利多诺多尔唤着:“……莉莉。”   “玛多现在想说什么吗?”   他不知道。“我还是想和杜罗罗商量一下。”或许努力一下,改变一些东西,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可以啊。”贝莉儿很干脆,她又不是杜维因,要和正主沟通才能有效不是?“那你去找杜维因说说啊。我去给你们做饭好不好?”   好。但还是要先亲一亲再说,好久没有二人世界了,好想念好想念。他们在床上蹭了蹭,亲了亲,差不多就天黑了。贝莉儿拖着玛利多诺多尔起床,去敲了敲隔壁的门,杜维因好像不在,没有应声。龙侧着耳朵听了听:“……在楼下。”楼下在喊瑞格妮的声音,好大声。   他们就下楼去了。天黑了,旅店的大堂里已经点燃了篝火,火光熊熊。贝莉儿拉着玛利多诺多尔说:“你想吃什么……?”走了一半玛利多诺多尔突然停住了。   居高临下就能看到杜维因。火红的头发,灿金色的美人。仿佛没骨头一样地倚靠在篝火前的软椅里,火焰映红他美艳带笑的面孔,他一只手举着酒杯轻抿,酒液沾上鲜红的唇,不知是酒液还是唇色更艳。椅子上他的身边堆满了鲜花,零散地掉在地上的几串珠宝,他坐在花丛里,如燃烧的火焰,而周围的花黯淡无光。   周围都是献媚的男人,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一个个都看不出红龙那些男性化的特征?只凭一张脸和这样的姿态,就如苍蝇逐肉,追逐着狂扑上前。红龙厌倦地拈起一支玫瑰轻嗅,睫毛低下来,懒洋洋的,不在乎的,不看任何人的,傲慢的自矜。   “瑞格妮小姐……”   “瑞格妮小姐……”   “真伤脑筋呢,想要我选一个人共进晚餐。”杜维因说:“这样吧,既然在兽人的地盘,我们入乡随俗——你们在我面前跳个求偶舞吧。谁跳得好,我选谁。”   这么说的时候他正巧抬头看到了玛利多诺多尔,瞬间露出了笑容招呼:“啊,多诺姐姐。”周围的杜维因邪、教教徒纷纷跟着一起看上来。   多诺姐姐脸色铁青地拽着自己的小可爱女仆重新噔噔噔上楼去了。 第130章   啸吼城——这座完全是由石头建立起来的, 灰色而又冷硬的巨城, 它的白昼与在战鼓平原另一端的雪溪谷完全不同。   草食兽人的家乡, 明丽、畅快, 每一栋建立在峭壁上的木屋上都缠满新绿的藤蔓,当星溪从山谷中间流淌而过的时候, 飞扬漫天的是日色点点金芒,还有满地绽放的白花, 那是花之城也是绿之海。而啸吼城, 这座城市建立之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聚居与捕猎,肉食兽人们不需要这样的丛林, 也不需要这样便于攀爬的山谷, 他们根据矮人与兽人的经验在平地上建立了一座石城。   野兽对颜色与光照的感知并不如其余种族那样敏感,这座城市除了石头的灰黑与城外巨湖的蔚蓝以外没有任何色彩。不过兽人们喜欢太阳,因此房屋的风格都是平顶和极大的采光窗户。因此当太阳突破天边长长的云朵,在朝霞之上绽放万丈金光的时候, 旅馆最高层, 玛利多诺多尔轻轻拉开窗帘,光明披荆斩棘,透过他白玉的面孔,照射到他身边的长绒地毯上。   龙的眼睛追寻着那几点在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轻轻一眨睫毛, 整个房间顿时就干净得畅快无比。贝莉儿把滚到床下的毛毯往上拖了拖。龙再把窗户打开, 一点喧哗的声音泄入房间中,他回头看了看贝莉儿, 人类轻快地和他说:“早安,玛多!”   贝莉儿从床上爬下来,穿好衣服,梳好头发。床是石床,完整巨大的一块矿石雕刻成的床——玛利多诺多尔说这个是火元素矿里伴生的一种石头,触手生温,坚硬的颜色和整个石头房间特别相称。而为了遮掩这种过于冷硬的色调,整个房间海洋一样铺满了毛皮。那样子就和贝莉儿冬天的小木屋差不多,但当然和她的原生态不在一个量级。   肉食兽人房屋的特色就是如此,石头与毛皮,原始奢华的粗犷。赤脚走在地毯上的时候会觉得让人颤抖的柔软,如奶油一样的顺滑。不过当贝莉儿走到窗前凑过脑袋,和龙站在一起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外面吹进来的凉风。   “突然觉得冷了。”她摸了摸胳膊说。她穿的衣服还是短袖的,露在外面的皮肤被冷空气吹得一个激灵。而身后的房间暖得都快流汗了。   玛利多诺多尔抱住她,低下头轻轻贴了贴她的脖子,与她脸颊相触,冰凉的发丝拂过她的肌肤。龙的神色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有些忧郁与难过。即使想着别的事情,他还是下意识地说:“我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如果莉莉觉得冷。”   贝莉儿赶快说:“其实也还好。”   但他摸了摸她的胳膊,已经齐了鸡皮疙瘩,玛利多诺多尔明白这就是冷的一种表现。“战鼓平原这里的冬天来得很早,雪也下得很大。”   他轻声说。有些不愿意说……很久以前杜维因曾经和他讨论过这种情形。   火焰的红龙对气温非常敏感,也对这种火元素的流动觉得非常有意思。他们路过战鼓平原的时候,曾经登上过高处,杜维因带玛利多诺多尔感受这种元素的吹拂。战鼓平原地势低平,而它两边的月光岭和清泉绿林都是温暖而高的地区。火元素聚集在这两个地方,并随着气流的交换堆积在战鼓平原上空,太轻了,飞在天上下不来,于是地面非常非常的冷。   他看着天说:“大约再过一个月左右就要下雪了吧。”而这时候才刚刚入秋。   大概这就是空气对流?贝莉儿从自己脑子里那点关键词的记忆这样地想。   她朝窗外看去,就是在这里也能看到远处巨大的森林。在石城之后威严地屹立,翠绿的、生机勃勃的、无边无际参天的绿林。她试图找话题:“我还以为森林会比较冷啊。”月光岭那种人为开挂的情况当然不能一概而论。那里到处都是矮人铁匠,玛利多诺多尔说矮人在山岭深处挖空了整座山脉,也就是说地下是一整个火炉。——但是精灵们听起来就不像是这么丧心病狂地漫山遍野点火的种族。按理说,他们的森林中应该是很寒冷的,为什么反而会热呢?   “不是这样的。”玛利多诺多尔纠正她:“森林里有树,会比原野上暖和一些,而且他们有精灵主树。”   那也就是精灵族的圣城了,也就是真正的“清泉绿林”所在,树在的地方,就是永恒的春天。绿林外倒是温度低很多,会下雪,和外面也是一样冰封千里,枝叶凋残的冬天,但仍然是比战鼓平原要暖和的。   龙听说她冷,就执意地关上窗户,小心摸了摸贝莉儿的皮肤,指尖上是温暖的柔软。玛利多诺多尔不想碰她,怕她觉得冷,但贝莉儿看出他的退缩,主动把他抱住了。他有点难过,伸着手,不敢去这样紧密地拥抱她。“莉莉,你会冷的。”   “不会的,”贝莉儿笑着说:“房间里很暖和啊!”   那还是血流可以触及的,蓬勃的生命。龙的神情非常地难过。   “如果莉莉觉得冷了的话……会生病的。”   太冷的话人类会生病的,玛利多诺多尔至今对这个记忆犹新。而今年他们不能再安安稳稳地待在生火的房子里,即使是随身携带的小木屋可能也无法这样地拿出来,而是必须要在外面奔波,用身体抵抗寒风与暴雪。玛利多诺多尔非常愧疚:“对不起,莉莉,为了杜维因……”   贝莉儿赶紧搂住他的脖子亲亲,心说果然是为了这个闹别扭。脸上只是笑眯眯地说:“没关系啊,既然没事就让杜维因继续打探消息好了。多亏他了。”   玛利多诺多尔的神色就显现出一丝愠怒。   “莉莉还帮他说话,都是他的错。”   这是他们停留在旅店的第八天上午。五天前他们吵了一架。自从那天晚上被杜维因气上楼以后玛利多诺多尔就对他的做法感到非常不悦。他觉得自己是被骗了。之前他们说好的明明是男扮女装隐藏身份好过关卡,如果有可能——因为他们直接穿越过去,不知道会不会因为这种发色的搭配而惹守卫怀疑——所以或许需要视情况留在啸吼城里一段时间,但这绝对不包括在这期间,向一群愚蠢的雄性挥洒魅力,宣扬自己的名声,骗财骗物。   从那之后开始他就思考着要怎么把杜维因的脑子揍醒,暴躁地在房间里转圈,像头困兽,神情阴沉,快步走得头发都飞起来。贝莉儿坐在一边不知道要怎么打破这种寂静:“……杜维因还没回来吗?”   龙的喉咙里发出不愉快的嘶吼。房间很好,所以隔音也还不错。整块铺的地毯与周围的挂毯丝绸都是很好的消音材料,外面的走廊虽然是石砌的,但当然不会让尊贵的客人亲自踩到这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隐蔽在柱子上的空间里的隔音炼金生物会消除一切外来噪音,只有玛利多诺多尔能凭着熟悉的空间波动找到杜维因的踪迹。   天已经黑了,入夜很久,杜维因还没回来。   玛利多诺多尔打定主意要和杜维因谈谈。这是他忍耐的第三天了。那天晚上他就和杜维因谈过。杜维因不以为意:“我说过我拿他们有用。如果你不喜欢的话不如换家店,我可以说我姐姐不喜欢热闹想先走。”   “有什么用?”玛利多诺多尔讥讽他:“让他们像个傻瓜一样拜倒在你脚下,奉承你的女性魅力,给你送钱送宝石?”   “那有什么不好?”杜维因懒洋洋地靠在软椅上给他展示那一片的礼物。用漂亮的礼盒与缎带包裹起来的首饰、衣服、宝石,还有几块魔晶,海一样的鲜花。战鼓平原最不缺鲜花。今晚几个小时的收获就能铺满房间的一角,琳琅满目的光彩。   “我让他们去找找洛兰而已。那家伙躲在清泉绿林,跟过街老鼠一样。安特亚·洛莱恩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如果他听说了一定会逃跑。”杜维因哼了一声:“你要是这么闲,你不如先想想怎么对付洛兰那家伙。”   清泉绿林的洛兰,在某些地方可以说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传闻出自某个人类贵族家族被陷害和驱逐的私生子,然而谁也不知道他会拥有这样惊人的炼金天赋,籍籍无名的小可怜被赶出家门,几十年后他的名字突然如同熠熠生辉的金星出现在地下黑市里,只要是有他署名的炼金生物、药剂和机关,统统都能炒上天价。   最诡秘的地方就在这儿,几十年过去,作为人类的他该当是力不从心的老者了,然而据说人们看见的他还是一个瘦弱苍白而阴郁的青年。有人传闻他不死。   玛利多诺多尔不信这世界上有人不死。绝对是那些奇奇怪怪的手段,这些让他施了障眼法。所有的时间都是公平的,没有人能打破生死的界限,就连死灵法师也不能。一个人类,还是炼金师,他的炼金生物再有战力,难道还能对上两头巨龙?他盯着杜维因:“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打听也搜索过他,可惜没找到。”杜维因的神色冷冷的。他还没有卸妆,看着玛利多诺多尔的那对竖眸,画出来的妩媚上扬的眼角,是媚丽的弧度。“你不会以为我路过清泉绿林什么也没干?你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我刚从森林里出来。我是从奥兰帝国那边穿过来的。”   玛利多诺多尔无话可说。这个理由听起来不能再正当了,但他仍是知道目前的重点到底适合的那么,不愿意的想要说服他:“但这样容易暴露我们自己。你难道不知道洛莱恩公爵在查杀他女儿的凶手?”   “那又怎样?”杜维因坐在那里,完全看不出脸上的神情里有什么忌惮。他快意地勾起唇角,“我已经把我的手扔出去了——现在都不知道被哪个白痴捡了藏在身上。我们又扮成了女人,还带着个人类。他们怎么怀疑得到是龙来复仇呢?”   那笑容酣畅而恶毒。玛利多诺多尔震惊地看着他:“……杜罗罗!”   “玛多,那东西已经被炼金师动过了,没有用了。”杜维因说那个东西的样子看起来都不像是说自己断掉的手臂,而是在说一块垃圾。“扔掉还能发挥最后一点用处,你没必要觉得有什么不舒服的。”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极其不舒服!他顿时勃然大怒!“你怎么能把它丢掉!”如果是自己的手臂,玛利多诺多尔也不会说什么,如果这能对他们有一点点帮助他会做的!可这是杜维因的手臂!“已经丢了,你想怎样?”红龙满不在乎。   那天他们最终不欢而散。玛利多诺多尔忍耐到第三天又忍不住想和杜维因谈谈。他没出过房间,每天就只是坐在房间里,或者徒劳地转圈,听着杜维因的动静,想些乱七八糟的可能性和担心。他听着他出了门,他回来,他关在房间里,一个龙安安静静。   玛利多诺多尔那么焦躁,却又不知道要怎样告诉红龙自己的心情。归根结底,杜维因失去了手臂,是他害的,他不能原谅自己,却又无法去帮助他。他焦躁不安又无比地自责,他很明白那些人类是什么样的。贪婪、好色、轻浮而虚荣。杜维因为什么要这样地周旋于他们之间呢?这些人的奉承和礼物并不能带给他快乐不是吗?就算是为了洛兰,为了洛兰——他最后又怨怪起杜维因:“杜罗罗太过分了。”   他们其实是可以忍耐的。……尽管这么说起来,似乎是有损巨龙的尊严,但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就够了,玛利多诺多尔,杜维因和贝莉儿,他们一直安全地在一起,对玛利多诺多尔来说,这些比复仇更重要。   巨龙有那么多的时间,即使决不能让这些人类安稳地寿终正寝,距离这种极限也仍然还有几十年,他的生命如此漫长,他不在乎,他等得起。他更加不明白而愤怒的是为什么杜维因这样一意孤行,罔顾他的顾虑。这样地在风头浪尖上展现自己,就好像他们的处境还不够危险。他难道不明白他的心情吗?为什么这么急,为什么这么不顾后果。他很难过,又因这难过而极其地恼怒:“他不该这么做!留在这里……”   杜维因回来的时候他闯入了他的房间。他们爆发了争吵。两头龙都狂怒地走来走去地对峙,对彼此大吼大叫。红龙无论如何也不愿离开。   “我说了我要找洛兰!你是听不懂还怎样!”   “我也说了我们可以自己找!”   “那白痴就在眼前了!伸伸手就能抓住!趁他这时候跑了还没做好防护措施就应该是现在!你竟然还要后退回避吗!”   “这不是回避!杜维因,你要想想,考量我们的优势!……难道目前最重要的不是隐藏身份吗?你这样做根本是相悖的!……你以为你很安全吗!有什么样的风险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简直愚蠢到家了!巨龙绝不逃避!”杜维因脱口而出:“玛多,你太懦弱了!”   那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的脸上掠过一抹受伤的神色,更多的是震惊,是屈辱,是不可置信混杂着狂怒。似乎是一眨眼他就出现在房间的那头,砰!杜维因直接被揍飞出去。玛利多诺多尔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红龙砸在角落里,在自己撞塌墙壁之前他用藤蔓接住了自己。   可能精灵的魔法就是无法控制住那种美好的事物。断折的绿藤上开满鲜花,芬芳的香气。杜维因靠在墙上咳嗽,身上落满残花。……即使是失去了理智的争吵,他们仍然记得控制力道和制造缓冲,不至于破坏这个房间,更大的危险、暴露和崩溃。   红龙朝旁边呸了一声,他捂住脸,目光阴戾,沉默不语。房间里像个旋涡,卷进去的是死寂的紧绷,炸药般的狂暴。玛利多诺多尔眨了眨眼,银眸直视着红眸,良久那双红宝石一般的眼睛避让开了,杜维因撇过头,用手背蹭了蹭嘴角。   “如果你非要这样说——”即使这样玛利多诺多尔仍然克制着自己,“我对你很失望,杜维因。”   银龙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在房间中消失了。   一直到现在,五天的时间,他们没有再说过话。杜维因开始夜不归宿,完全是按照那种所谓的“人类的作息”——那种所谓的人类贵族般的作息。玩个通宵,早上吃点东西再上床,一觉睡到下午起来,打扮打扮,继续投入整晚狂欢。   ——鬼知道他根本不用睡觉,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睡觉的时间他到底关在房间里是在干嘛。   而玛利多诺多尔终日对着窗户独坐,看外面的景色,从日出看到日落。贝莉儿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关注杜维因,也许确实是的,她问杜维因什么时候走和什么时候回来,玛利多诺多尔都能第一时间地说给她知道。   银龙仍然耿耿于怀,贝莉儿推着他坐到床上,好让他不要再对着窗户发呆。龙每一次说到这里都非常恼怒。“我说了要早点走!这样下去莉莉你又要生病了。”   这个话题也关在房间里来回轱辘无数遍了,后缀不是每次相同,总归中心意思是不变的。在吵架前玛利多诺多尔曾打过主意想强行带走杜维因,但一来这个操作有难度:清泉绿林的关卡现在需要有啸吼城的证明,如果他们直接瞬间移动过去,那是进不了森林的。而和空间龙从小一起长大的杜维因也很懂怎么切断玛利多诺多尔的魔力节点。他甚至不用干扰他,只需要切断连到自己的魔力,让玛利多诺多尔不能带走他。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不能丢下自己最好的朋友自己离开,所以他只有愤怒地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杜维因作死。   贝莉儿也很无奈。那天她没有跟去,不知道到底两个龙怎么吵起来的,又吵成什么样。横竖她又不能插嘴,这几天来玛利多诺多尔心情都非常不好,反复重申了好几遍。开始是非常愤怒,后面又总是很伤心。她有时候半夜醒来,会看见龙坐在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的夜色。   玛利多诺多尔总是这样安静沉默的,他背对着她的影子和那道流畅地垂下来,垂在身边的银发,让她想起曾经白龙日复一日坐在小溪里的那个背影。她试着打探了一下,只听出来大约是杜维因说了很伤他心的话。   玛利多诺多尔不肯说到底是什么话。但吵架总是这样的,怎么伤人怎么脱口而出。贝莉儿亲亲地安慰他:“杜维因一定不是这样想的,再说你也揍了他不是吗?”而且银龙在这里还有莉莉花安慰,杜维因被暴揍一顿,只能独自躲起来舔伤口。这么一对比,玛利多诺多尔心情就稍微好了那么一点,但过一会儿又觉得愧疚,自己竟然幸灾乐祸,顿时更加自责了。   现在她是不接这个话题。龙的心思实在太多变了,等他自己缓过来吧。“杜维因回来没有啊?”她问着例行问题。   毕竟是女仆莉莉,虽然和多诺小姐住一个房间,每天早上玩了一晚的瑞格妮小姐回来,莉莉是要本本分分的去给小姐送饭,服侍小姐梳洗卸妆上床睡觉的。演戏要演到位,这些天都是贝莉儿代替玛利多诺多尔去观察杜维因的情况,给他送饭,试着谈一下龙生,破一下冰。   玛利多诺多尔明显不想回答她,但顿了一会儿还是不高兴地说:“刚刚回来了。” 第131章   龙坐在她身边, 声音很低落。贝莉儿想尽力安慰他, 她把他拉着, 抱住, 亲一口,摸摸那头顺滑的长发, 给予无言的安慰。然后她就挽起袖子,当做过去这几天的烦心事都不存在, 对他露出最轻快的笑容。   “那我去给杜维因送饭了, 玛多你想吃什么呢?”   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每天给他点菜,用尽心思地投喂, 哄他开心。玛利多诺多尔想了一下:“要吃鸡蛋饼。”   “好, 那就吃鸡蛋饼,给你放肉渣,加一份双皮奶好不好?”双皮奶是这几天开发的新点心。   龙就认真地点点头。“好。”   他默契地低下头,将脸凑到她旁边, 贝莉儿很懂的捧着脸么么么亲一下。龙笑一笑, 就抱住她,轻轻的蹭一下脖子,再蹭一下脸。这样彼此用自己喜欢的那个方式表达一下心情,才放开她, 牵着她往水盆那边走。贝莉儿还没有洗漱。“莉莉我帮你拧毛巾。”   毛巾不脆, 失手用点力也不会拧断, 后来玛利多诺多尔就很爱给她拧擦脸巾。其实贝莉儿也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安慰龙还是龙安慰她,或许更贴切的说法是他们彼此安慰对方的安慰。玛利多诺多尔何尝不知道她是在转移焦点哄他开心呢?即使这样不高兴, 他一直都露出笑容默默地配合她。   贝莉儿想来也觉得很心疼,又觉得杜维因那事儿也很头疼。啊,只希望大家一切都顺顺利利。她笑着说:“你别担心,我帮你去问杜维因哦。”   玛利多诺多尔没说什么,只是再送她到门口,检查了她的身上的标点没有问题,这才给一个依依不舍的抱抱。   “莉莉要小心点。”他郑重地说:“我在楼上听着你。”   因为杜维因的缘故他们的名声在城里传得有点响了,这间店里都知道他们是谁,玛利多诺多尔不好陪着贝莉儿出门。就算可以穿着斗篷,哪有小姐会陪着女仆去昏沉的厨房呢?贝莉儿赶紧安慰他:“就在楼下,人这么多,没有事的。”   旅店的厨房和其它旅店不同,是建在后门外,和整栋房子分开的一个小单间。因为需要满足要求苛刻的客人,卫生条件还是非常注意的,材料也非常新鲜齐全。贝莉儿觉得在这里做饭是很舒服顺手的一件事,加上住得久,干脆包了一个灶——当然也不是她付钱。大约是有人幕后吩咐的样子,每天她下来做饭都有不同的小工蹲在那给她殷勤打下手,顺便偷学她厨艺。   就她这种家常小菜还有人偷学真的很不好意思了,贝莉儿满不在乎自己干自己的。肉渣鸡蛋饼煎好,两杯双皮奶做好,两种食物都是很简单的,颜色再漂亮也抵挡不住它的寒酸。平常用木盘石碗放着不是很明显,现在端正地放在擦得锃亮的银盘子上,看起来突然就黯淡失色。贝莉儿端详了一下,毕竟也没办法,做好了就去投喂,她用盖子盖好封住,亲自端着托盘上楼。第一份给玛利多诺多尔,龙等在门边接了她的盘子,第二份给杜维因。   “叩叩叩。”她敲门并且煞有介事地说:“瑞格妮小姐,我送早餐来了哦。”   门里传来沙哑的声音:“进来。”   打开门后的世界很昏暗,厚重的窗帘严实地拉住了遮挡住了阳光。唯一的光源是壁炉中跳动的火焰,才刚刚烧起来所以还很黯淡。但是这点儿光也足够反射出来的,整个房间中四处散落的财宝。首饰,宝石,精美的魔纹衣裙和魔晶。它们错落地散在各个角落,可以显见主人当初拿到手赏玩一番后就随手丢弃离开的情景。   这些闪光的财宝将整个房间变作一个迷境,一个梦幻的丛林,一个货真价实的充满财富的龙窟——或是绝代佳人的闺房。星星点点的光芒,在火光的那一点色彩下折射光辉,它们藏在地毯里,滚在软椅上,散落在杜维因的身边。红发从他身周披散下来,卷曲地打着转儿,如旋涡席卷,吞噬掉的光芒。他侧对着她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显露的是自己精致的轮廓。高挺的鼻子,鲜艳的唇,低垂的睫毛如孔雀尾羽摊开的扇。即使不看着你,那双眼也仍旧的朦胧、多情,以及冷漠与漫不经心。   他的脚边跪着威廉姆·加斯德,被迷了心的小少爷这样痴迷的仰头看着他,扶着他的手。杜维因正厌倦的抽回来。   “好了,我要休息了,你回去吧。”   他已经连面子上的尊称都不用了,贝莉儿姑且为红龙的裙下之臣点一根蜡烛。“小姐,您的早餐。”她认真严肃地把托盘端到他的手边放下。不知道他之前和威廉姆说的什么,反正他那样子看起来是快哭了。   “我知道我对您只是痴心妄想……”威廉姆沮丧地恳求他:“即使只是将它当做一件礼物收下也好,亲爱的瑞格妮小姐,请仁慈地宽慰我痛苦的心灵……”   贝莉儿眼尖的看到落在地上的那个盒子,那个绒面嵌入的装饰——哇明显是戒指盒。杜罗罗玩得真大。杜维因不耐烦地说:“那就把戒指留下,出去。我要睡觉了。”   他的拒绝又无情又冷酷,那种威严而不容人质疑的气场也非常强大。威廉姆垂着肩膀走出去了。贝莉儿完全是瞠目结舌地看着他。门无声地关上,红龙把那个不耐烦的眼神同样地投向她。   “干嘛这样看我?”   “你真收他求婚的戒指啊?”   “不说了这是礼物吗?”   就算是礼物收的也太没心理负担了吧!   杜维因看出她脸上藏着的意思,冷笑一声。他站起来,身高立刻就到了要让贝莉儿仰视的那种高度。房间里太昏暗了,昏暗得他的那种美貌——忽略了女性化的妆容,猫眼,头发上闪烁的点点的金子和宝石,逼视着贝莉儿的时候的那张美艳的面孔,色彩鲜明到让人窒息的颜色,浓烈得要扑面而来。锋利的竖瞳这样具有压迫感地瞪视着贝莉儿。   “就算我真的是女性我也不会要他。我当然是要最好的。”红龙的神情可以说是极度的傲慢。他当然配得上这种傲慢。“当着他的面我也能告诉他,他算什么?”   贝莉儿只能无言地看着杜维因哼了声,打开盖子看了看里面的菜。香气随着热气一起扑出来,他嗤了一声,把盖子重新盖回去,走到床上坐下。   他的房间和贝莉儿的房间是一样的,因此装饰和家具也都相同。坚硬的石床上覆盖着一层又一层柔软的毛皮,杜维因把被子揭开,随手滑动散落在被子下的是更多的宝石和首饰。全都是深红色的,闪闪发光又美丽到极致,仿佛玻璃面中流淌着血液和火光。这些都是他的库存和这些天礼物的精心挑选,完全符合他的喜好。火红,惊艳,热烈,坚硬又冰凉,最美丽的石头。   他爬上床,把那些闪亮昂贵的宝贝都堆起来垒在一起,用力堆实。让贝莉儿很囧的是杜维因堆的不是平常想象的那种平坦的床,他堆的是一座宝石山。对就是有三角形有尖尖的那种。堆好就爬上床,趴在上面,肚子正好顶着尖顶,头和脚则垂在床上,整个龙呈现一种颓废的“へ”状态。   红发流淌到床下,如闪烁的火色的暗影。贝莉儿想了想,主动帮忙捡起一点宝石给他堆到身边。杜维因身体下面已经堵住了,就把宝石挨个整齐地围着塞一圈。红龙掀眼看了她一眼,没有动静,算是默认。等贝莉儿把这一圈宝石都堆完,回头拿起托盘放在他旁边他才屈尊降贵地说:“你吃掉吧。”   这些天的食物当然都是贝莉儿帮他吃的。贝莉儿送这边来的份量都很少,这样她就能回去再陪玛利多诺多尔吃。她端着盘子坐到一边的软椅上,拿起筷子开始咯吱咯吱。杜维因:“不许把残渣弄到我的房间里。”   这是龙穴!让这个女人进来已经非常勉强了,红龙决不允许她弄脏自己地盘的一丝一毫。而这个让龙烦的女人,吃着东西还在叽叽喳喳找话题。“玛多昨天还奇怪我怎么和你一起吃。”她一边吃一边想起来的说:“我说我教你用筷子。”   杜维因翻了个脸把后脑勺背对着她。“哦。”   “你还要这么呆几天?要是天天来教你用筷子你还学不会怎么办?”   “关你屁事。”   就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天都聊死了。被这么怼了贝莉儿也没放心上——时间还长呢!悉悉索索吃完了,抽出手帕利索一抹嘴巴,收好盘子,再走过去拖起杜维因:“先卸妆再躺着。”   她拉得太厉害,红龙的宝贝宝石堆差点给她碰歪。“我又不睡觉卸什么妆!”杜维因很不情愿,但为了宝石堆还是给她拖起来,就算是这样他也知道接下来是什么理由。果然贝莉儿振振有词:“不卸妆也要补补妆呀,妆会花的,花了就不好看了。”   “……弄好了就赶紧滚。”   角落里的铜壶有常温的热水,混一点特制的药剂,一起揉在手巾上就可以洗干净脸。贝莉儿帮他拧手帕,杜维因接过来,敷衍地擦了擦脸。本来他也没有把妆画得多浓,重点还是那双眼睛,这样的加工过就会凸显女性化的妩媚。白皙的肌肤和垂下来的长发掩盖与融合了脸的轮廓,龙的面孔本来就艳丽得几近分不出男女。   贝莉儿也没打算开窗帘,她认真地就着那点光捧他的脸看了看,给他把擦不掉的眼线都擦干净。瑞格妮的倾慕者送了全套彩妆,比杜维因自己买的那套路边摊简直不是一个档次,用起来更快更顺手。   红龙还不领情,全程皱着眉,一脸不情不愿。他是没有推开她,脸也乖乖的在她手下不动,那双眼睛仿佛能把她千刀万剐,贱嘴全程就不带停,贝莉儿气定神闲和他怼,谁退谁怂。“不要凑我这么近。”   “那你就别把房间搞得跟山洞一样,这么暗谁看得清楚。”   “你懂个屁。我说了——别靠我这么近!”红龙被她捏着眼皮还敢一脸蛮横:“你这样不会是暗恋我。”   贝莉儿心平气和甚至都没有报复眼皮的举动。“我喜欢玛多,帮你是爱屋及乌。”   一说到玛利多诺多尔杜维因就抖一下,撇了撇眼珠子,才敢转回来理直气壮地抨击:“也只有那头蠢龙才看得上你,我只要最好的,你除了会做点菜,也没别的什么长处,还这么丑,根本配不上我。”   “你再乱动信不信我戳瞎你眼睛。”   竖瞳凶神恶煞地瞪着她,贝莉儿夷然不惧。淡定地给他画完大猫眼,扫一扫眉毛,搓一搓腮红。她这手残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是杜维因自己天生丽质,才能加点颜色就开惊世染坊。事情都做完,松开红龙,杜维因立马重新扑回宝石堆上重新摆好姿势。……顿了一会儿又爬起来。   她就这么看着红龙拍了拍胸,显然是不满意自己趴下去的舒适感,然后他掀开衣领从里面摸出那两个被压瘪的大面包,直接甩一边,再继续趴倒下去,满意蹭两下,就把脸埋在宝石堆里不动,叹息一声。   房间整个静了一会儿,贝莉儿有点懵不知道杜维因是想干嘛,直到红龙撇过头瞪着她:“你怎么还不走。”   房间昏暗,贝莉儿看不清他的脸,唯有那双眼睛迎着光亮,瞪着她……狠戾得甚至有点儿孤单。   就走就走,过河拆桥个死孩子。贝莉儿没好气:“收拾好就走啦。”宝石当然是不可以动的,帮他把彩妆收好,……想一想,再盖上被子。杜维因也没有反应。她端起盘子,临走前顺便嘴里说着每天都说的话。“你今天还要出去玩吗?顺便玛多问你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个问题她从第一天问到现在了,杜维因就没有一次理她。本来今天也只是惯例问问,以为他一样会不理睬。手都放到门把上了,微微地打开门一道缝,光透过来,照进房间里,映着她的影子很长很长。然而房间太深了,映不到床上。身后顿了一下竟然回答了。   “……洛兰跑了。”   贝莉儿闻言震惊的回过头去。门又合上了,重新闭合的黑暗里仿佛还能看见之前的光亮中,红龙正趴在床上,撇着头用后脑勺对着她,长发流泻,一片火海。她愣了一下:“啊,好我知道了。”   “大概查了个方向,”声音继续幽幽地从被窝里冒出来跟鬼一样。“反正他不敢出来,所以还在清泉绿林里吧。”   没头没尾的两句话,贝莉儿想了想:“我会转告玛多的。”   “哼。”   被窝里继续幽幽地冒出来声音。贝莉儿:“……”很无奈。两个傻龙整天拿她当传声筒,明明彼此都想和好,有话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哼什么哼,要不我叫他来,你们自己说。”   “我不要。”   “为什么?”   “他揍我还没道歉。”   “你骂他也没道歉。”   “他揍我了。”   “你骂他了。”   “所以不是说他揍我了吗!我还没揍回去呢!凭什么!”杜维因瞬间暴怒,直接朝她丢了个不知道东西,一大堆藤蔓嗖的从地板上窜起来,拼命把贝莉儿往外推。“快点滚!你站他那边的,待我这里干嘛!”说是这么说藤蔓推她的力气也挺轻的,连连地把贝莉儿往外搡,但是很小心没把她推倒,大概也顾忌着弄伤她了玛利多诺多尔要来找他算账。   所以贝莉儿根本就生不起来气。她就说:“知道了我马上滚了。”利落开门关门,被藤蔓推出门去。临走她还冲里面大喊:“瑞格妮小姐你好好休息!我晚上请多诺小姐过来啊!”   杜维因的回答是冲门口砸宝石。砰!好大一声,贝莉儿笑哈哈地跑了。 第132章   不管杜维因或者玛利多诺多尔怎么不高兴闹别扭, 反正到晚上确实是一个没有出去玩乖乖呆在房间里, 另一个已经在房间里被贝莉儿苦口婆心地洗脑了一天。“他都说了过几天走啦。”   玛利多诺多尔对此很不满:“莉莉也觉得我小题大作吗?”他对杜维因那种不以为然放浪形骸的态度耿耿于怀。他难道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吗?就算是说为了打探情报隐蔽行踪什么的去当交际花, 玛利多诺多尔也不觉得杜维因需要牺牲自己到这个程度。   让他最愤怒的是, 他知道杜维因有很大程度只是喜欢冒险而已。他并非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可能会让他们陷入危险,他只是觉得这么做值得他就去做。红龙就是这样的性格, 从小就这样。在战斗中成长,鄙夷安逸与宁静。要下山就算带着玛利多诺多尔他也更喜欢从悬崖上跳下去, 就算那时候他年纪不大, 身体也只是能勉强支撑这样数千米的高峰,如果一个不慎他很有可能摔成重伤的。   可他就是会选。他对什么都新鲜, 什么都好奇, 什么都想尝试,什么都想赢。对杜维因来说漫长的生命里就是一个接一个永不停止的挑战,没有尽头的,一个比一个更高的乐趣与刺激。小小的红龙张着翅膀蹲在悬崖边上跃跃欲试的时候一边的银龙想醒醒他的脑子:“你会摔死的, 我们还小。”   “永远不会!”杜维因嘲笑他:“玛多, 我们是伟大的巨龙,我们战无不胜!”   性格和分歧或许在那时候就已经有了预兆。沉稳的银龙与张扬的红龙,思前想后的玛利多诺多尔与不过脑子的杜维因。玛利多诺多尔就是不能容忍这点,杜维因将贝莉儿和他自己的安全和性命都当成是赌博。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他沮丧地看着贝莉儿:“莉莉也觉得是我想太多吗?是我太懦弱吗?”杜维因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插得他至今记恨。   我觉得是杜维因太会玩了。贝莉儿没评价什么。   要说性格, 贝莉儿其实是比较偏玛利多诺多尔那边一些的。她做事喜欢统筹计划, 和杜维因那一挂也玩不太来。但是这又能怎么办, 熊孩子之所以熊就是必须要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杜维因干都已经干了,都已经上了贼船, 难道还能中途跳船吗?   贝莉儿看得很开:“反正他都说马上就可以走啦!再吵架不是浪费精力吗?马上就要进清泉绿林了,杜维因说要找到洛兰了,你们找到了再吵嘛。”想了想说:“我带一壶花茶和小饼干去吧。大家边吃边聊。这家旅店烤的小饼干很好吃哦。”   她说得很有道理,何况也是事实。仇人当前,有理智的龙就不应该吵架,应该先团结起来一致对外。不管再怎么愤怒,轻急缓重玛利多诺多尔还是分得清的,所以就算他再憋气也只能捏着鼻子,趁着夜色带着贝莉儿去了杜维因的房间。   当然是瞬间移动去的。变换了地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贝莉儿绊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地方了,不是转移中途的原因,而是因为房间里就这么黑。壁炉里的火熄灭了也没有再点燃,厚重的窗帘密密实实地拉着,房间中沉浸着一股沉闷窒息的香气,让人很难想象那就是白天刚点燃的那股清雅馥郁的香味,仅仅是在不通风的地方闷了一天就刺鼻到了这个样子。   她穿着室内的软拖,所以才走第一步就被坚硬的宝石硌到了脚心。地上到处散落着宝石,像个长满了闪光宝物的晶洞,一个名副其实的龙窟。玛利多诺多尔粗暴地把整条通往床边的路的绊脚物全都扫到一边,啪,窗帘拉开了,窗户也打开了,香气在房间中席卷成一阵风,向外刮去,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夜色里。   贝莉儿那可怜的人类的眼睛这才能看清房间里的景象。红龙动也不动地趴在床上,红发长得垂到床下,混着厚实柔软的毛皮,斑点条纹中密布着璀璨的红色,像丛林纷纷,摇拂其中的荇草。   她抱着茶壶和饼干小篮子探头在玛利多诺多尔身后看了看,杜维因好像维持着她早上离开的那个姿势一直没有变过,……对就还是那个肚子顶着山尖尖头脚贴床的那个“へ”姿势。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就算别人过来整他的房间和宝石也不动如山,好似打定主意装死到底。   ……说实在的,那个形状趴在上面真的不会嫌硌得慌?   玛利多诺多尔才不会客气,他上去就直接一脚照着杜维因的屁股把他踹床下。砰的一声红龙就掉下去,哗啦,床上那堆被杜维因精心挑选堆砌的火红宝石堆也没能幸免,顺带被他恶意踹散,瞬间崩塌地四散滚开,破坏那完美的金字塔形。杜维因大怒的跳起来:“死虫子你干什么你!”   “睡在这种东西上面你也不觉得别扭。”看来银龙的想法和贝莉儿是一样一样的。她看他们这样子就知道还有得吵,水壶是很重的,抱久了手酸。索性左右看了看,跑到角落的软椅边上,把漂亮衣裙和首饰什么的堆到一边,弄出个空间就直接一屁股坐下。   早上她也是坐在这里这样地吃东西的。茶壶放下来,小篮子放下来,并排摆好,悠闲地给自己倒一杯茶然后咯吱咯吱地吃东西开始旁观。杜维因额上青筋直接冒出来。“我怎么睡觉关你屁事,还有你来这里干嘛!专门跑来这里吃东西啊!要吃滚回自己地盘吃去!”后面一段吼贝莉儿,当然贝莉儿都没说话玛利多诺多尔就帮她说话:“不许吼莉莉,她关心你才带东西来给你吃。”   带个屁。杜维因气死。不管贝莉儿带了多少,他不是根本就没吃,这些天她做的早饭统统都倒进自己的肚子里去了,明知道这点还故意带食物来他的房间。   卑鄙险恶的人类。还有旁边站着的那头蠢龙。“那你来干嘛,给我送饭?还砸我的床,真是感激。”他索性坐下来一个个的捡掉到床那边的宝石,把它们都堆到一起,嘴上冷嘲热讽。   他们算起来也足足有五天没见了,只靠勤奋善良的小天使贝莉儿在其中传递消息,挨个灌心灵鸡汤。那天暴烈的争吵有时候想起来像个泡泡,那么不真实,在空气中一戳就破裂了,以至于让人觉得也许是自己臆想出来的场景。他们为什么会吵架呢?明明都是为着彼此,房间中的这种尴尬气氛却诉说着之前的一切都是真实。   玛利多诺多尔先打破动静:“你说就找到洛兰的踪迹了。”   “……啊,那家伙跑了。”杜维因阴鸷地说:“据说已经不在原来住的地方了,连炼金工具和房子里的设施都搬得干干净净。跑得真快。”这么说着捏了捏拳头,关节咯吱咯吱响,也不知道是想揍谁。   “但总是那个狗改不了吃屎的个性不是吗?这边派个有钱人随便钓一钓,马上就出来。最近已经发现他在哪里运送炼金材料了,到那个地方去一找就知道了。”一定就在附近。杜维因冷笑:“哼,有恃无恐。”   看他们破冰了然后那个声音就继续放松地响起来。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找到了的话就走吧。”玛利多诺多尔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去楼下结账,现在就可以走。去清泉绿林还要走两天。”   “你想得真美,瑞格妮不要找一个好借口完美谢幕?”杜维因讥讽地看着他:“突然失踪或者离开才会引起别人注意吧。不是我说我也是一个有狂热追求者的龙。”   是啊都求婚了。真是害人不浅。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杜维因暴跳如雷:“贝莉儿你吃够没有!不许在我的地盘吃东西你是不是没有听懂!不许把垃圾丢在我的椅子上!看你那一脸饼干屑!你丑死了!”他挽起袖子就要冲过来,玛利多诺多尔继续拦住他!“莉莉是好心带东西给你吃的!你怎么能侮辱她!”   “侮辱个屁!我才不稀罕什么鬼饼干鬼茶!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揍!”贝莉儿就淡定地擦了擦嘴,胆大包天抖落一地玷污龙穴的饼干屑,红龙怒吼着要扑上来暴打她,被玛利多诺多尔拦住饱以老拳,很有心机的继续拳拳砸在脸上,直接毁容。“嗷!”杜维因更愤怒了:“你打我的脸!”   “就是打脸!”   两头龙继续滚成一团。贝莉儿脚步轻盈地从他们身边穿过去给隔音的炼金生物喂一颗魔晶,再把窗户关上。这样外面的声音就被隔绝可以安全地互相揭底咒骂了。外面有女仆敲门,大约是听见了还没来得及隔音之前的动静。“请问有什么问题吗?瑞格妮小姐?”房间既然是旅店最好的房间,门口自然学习贵族有隔出来保护隐私的小接待室,过了接待室才是他们打得地毯毛都乱飞的客厅。贝莉儿走过去开门的一瞬间房间里突然就死静。走廊上昏暗的魔晶灯的光芒,缭绕的香气里贝莉儿笑眯眯地说:“没事哦,是瑞格妮小姐在房间里练习舞蹈。……一个特殊的动作,一时不慎扭了一下。”   “是这样,伤得重吗?瑞格妮小姐需要请萨满或药师吗?”   “不用的,我们有自带。”   “是。既然没事我就先退下了。”   “嗯,不好意思哦,给你们添麻烦了。”   和女仆对话完,关上门,一瞬间又开始地动山摇。   等他们尽情暴打对方发泄完,两个一时之间都没力气爬起来了,一起趴地板上,滚在狼藉的毛里。杜维因眼睛青了一片,玛利多诺多尔颧骨肿了一块。   银龙还记得把贝莉儿漏下的饼干屑收起来。杜维因侧头看着他的动作,锋利的竖眸桀骜不驯。玛利多诺多尔抿抿嘴。“……莉莉给你带了饼干和茶。”他说:“来吃点心吧,杜罗罗。”   这就是别扭小公举龙最隐晦的歉意了。他重复了三次,坚持了三次,坐下来,一起吃点心。杜维因看着他撇了撇嘴:“好吧。”   他又何尝不是呢?默默地看着贝莉儿每天来他的房间,给他送饭,给他洗脸,给他化妆,给他铺宝石。这是红龙从前打死也想不到的事,自从法师塔之后,他还会容许一个人类踏进他的地盘,触碰他的财宝,接近他的身边,在他的龙穴里簌簌地丢垃圾。   传递的从来都不是吵架,也不是坐在一起吃点心,是这种谁也不说的,别扭地说不出口,可是展露无遗的,最珍贵的心意。贝莉儿拿出杯子给他们倒茶,两个头发凌乱,鼻青脸肿的龙坐在地上,一龙手里塞了一块精美的小饼干。玛利多诺多尔看了一会儿饼干,抿进嘴里,“咯吱”,咬了一口,他顿一下,开始慢吞吞地咀嚼。杜维因啃了一口饼干,嚼也不嚼的吃毒药一样一口吞下去。   然后两个龙不约而同互视,顿了三秒钟同时说:   “你不咀嚼。”   “你竟然咀嚼了。”   继续顿一秒钟又同时:   “关你屁事。”   “关你什么事。”   贝莉儿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们,可喜可贺:“现在算是和好了吗?”他们对视一眼,突然不约而同撇开脸。玛利多诺多尔板着脸:“没有。”杜维因撇嘴:“没有!”   像是要转移话题,两个举饼干,继续吃,一边啃一边互相用后脑勺说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话。   “……最近精灵要是在找东西什么的……”   “清泉绿林你还进得去吗?”   “可能要花点时间才能找到洛兰但是……老子还想不到办法收拾他。”   “我去买面包吧。”   然后龙们一起啃着饼干,突然就这么用后脑勺傻乎乎地笑起来。 第133章   他们在之后的第二天离开了啸吼城。杜维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摆平了那些追逐他的狂蜂浪蝶, 他在晚上单身一个摇摇摆摆地回来, 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已经收拾好东西等着他了, 然后他们就一起出城去。   在肉食兽人的城市, 许多兽人的原型都是夜行性动物,他们的天性决定了这里的夜晚比白天更加繁华。还有许多人在城门口排队, 这边是进城,那边是出城。秋天已经到了, 平原上的冬天来得很早。有许多人赶着穿越这片广袤的土地前往月光岭, 或前往清泉绿林,度过暴雪的寒冬。   这就是战鼓平原的最后一个城市, 星溪在这里止步, 汇入巨湖中,深广的水域足足围绕了半个城墙。而波光莹莹的巨湖之外,遥远的尽头,就是即使在这样的晚上也能看见的, 高耸入云的森林。   水上有风, 带着潮气涌过贝莉儿的脸,带来更冷的凉意。她跟在玛利多诺多尔身后,被他牵着手,抬头望去。森林在夜晚似乎也发着微光。   似乎那是萤火, 微绿, 如星, 如甜夜的温暖。贝莉儿在过去的夏夜中见过这样的景色。那是草地上货真价实的萤火,漫天遍野的星河, 可是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萤火群呢?笼罩了整座森林的,连绵不绝的梦。沉默的巨树一棵接一棵地站立连接,它们如此宽广,仿佛能自成一个世界。风吹来的时候突然不止带了水汽,还有无数喁喁低语,仿佛那些树木在月下有梦。倾天的巨林伫立在那里,无言地对着这座石城,连天地也渺小。   “说起来,”玛利多诺多尔轻声对她说:“它的名字原本是尤塔西亚,精灵语的意思,就是微光。”   尤塔西亚森林。萤光森林。唯一一个长年累月地,拥有无数不灭的木妖精生活的自然的圣境。尽管地图上这样记载了这座绿海的历史与真名,在之后在那里居住并出来游历的十万名尖耳纤细的精灵族,他们的声名传扬整个大陆后,经历了几百几千年的时光,这里的名字就不知不觉变成了“清泉绿林”。   “所以说,圣树那里会有清泉吗?”   “有啊。”龙回答她。“清泉说的就是精灵圣树下的泉水。”   这样一望无垠的巨湖上,月亮也巨大得如梦似幻。它快要圆了,只有边缘隐着一个角,周围簇拥的是星河,蒙着雾的,一条壮阔的织纱。而将视线放平的时候,从映亮的一长条雾涌的云雾向下,森林在远方无言伫立,连巨湖仿佛也发着光。周围火把如灯塔,在城门处跳动,熊熊燃烧,湖上来回穿梭的船只也点了火,它们轻快地在上面游移着,照亮一条浪花闪闪的水路。   轮值的巨狼守卫多是青灰的,虽然它们的身高光是四肢站立就比贝莉儿还高,还有轻盈无声的爪子和荧绿的凶瞳,在晚上一个错眼,它们扭过头来的时候,会以为那张大的嘴巴会瞬间咬过来。白天就已经很恐怖了,在晚上面对它们低下头来的检查,这更是个需要一点勇气的事情。贝莉儿战战兢兢地抬着头展示衣领上别着的那朵花。   花确实很神奇,经过了这么多天,虽然没有故意去折腾它,横竖也总是会被偶尔压一下或者怎么地弄一下,但它仍然和贝莉儿刚拿到那天那样地美丽,盛开的绽放,轻柔的香气与勃勃生机。杜维因把进城拿到的证明也展示一下,确定无误,一头巨狼便挪动脚步,让开身体让他们离开,用狺狺的声音低吼:“下一个!”   他们被身后的队伍推着前行。黑暗里不太好走,旅人大多在白天出门,这样会有更好的可见度。更多的是能在晚上看见东西的种族,四周拥挤的都是眼睛闪着荧光的兽人。他们大多很高,以佣兵的身份押着车,刚从城里出来的路途是轻松的,吆喝着沉重的蜥蜴或是轻快的马匹,拉着一辆辆的车,高谈阔论的声音和照明的火从这里向四面八方扩散,湮没在原野上。   “啊,所以我们还是要坐船过去吗?”贝莉儿问。她原本以为是要走过去的。毕竟据说巨翼鸟只服务整个战鼓平原区域,而从这边的城门出去后,实际上就已经属于中间的三不管地带了。她觉得很有意思,好像是要坚持种族平衡似的,至今走过来,所有的地方都会有水路,容纳海族活动的区域。就像是在月光岭时,夏天的冰湖村也是水路。   一定会有这样的地方,一条河,一片湖,一个足够让最东方的风暴海的居民们也能够舒服地生活的水域。那些可以在水中灵活来往的海族的船运载轻身的客人过路,而有大件货物的人选择从森林边上的路绕路进入。玛利多诺多尔一边拉上兜帽,确定别人再看不见他那张画过眼线涂过脂粉贴过碎宝石的猫眼脸,一边低头和贝莉儿说:“清泉绿林不欢迎押运货物的人通过。”   精灵都是环境保护主义的坚实拥护者,除了态度有激进和保守之分,无一例外。清泉绿林至今都还是整座坎塔大陆上最封闭的种族聚居地,精灵们近乎狂热地热爱自己的森林并尽一切最大努力保护它。不要说押运过路的佣兵了,他们连专程前往的旅人都要严格筛选,而且还会视其审查情况给予居留时间、进入地域权限,指定停留地点和捕猎数量与范围,等等等等。如果胆敢不听话或者过期滞留,直接揪出来遣返。   “……”贝莉儿差点囧死,这套做法真是十足眼熟。“但是要是就是不出来怎么办。”森林那么大,往里面一钻谁知道你在哪里。杜维因在后面撇嘴地插嘴:“别傻了,你个蠢货。都过了两个关卡了你还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办法。要么你就偷渡,要么你就别自己作死。”   常年作死的红龙竟然会喊别人不要作死,这也算是非常让人警醒的警告了。没关系,贝莉儿向来是守法良民。她想了想大约也就是签名身份卡啦,到期传送坐标或者是提示办证什么的。除此之外精灵们也有定期巡逻的任务,他们自己有办法发现钻在林子里的到底是不是有经过关卡检验的人,假如说是偷渡的,和战鼓平原一样,遇上了打死搜尸抢钱没毛病。   两个龙还在一边走一边讨论:“你想出来怎么弄死他了吗?”因为在外人多耳杂所以尽量简化。   “还没有,先抓到再说。”   “……至少想个折磨的办法吧。”   “先抓到再说。”   他们是向很旁边的黑暗中走,湖边遍布着火把,每隔一段距离就点着一个照明,一段接着一段,映出波光粼粼。奇怪,他们走过了码头但是没有停。贝莉儿提醒他们:“坐船的地方过了。”杜维因回头看了眼没有说话,玛利多诺多尔说:“我们不坐这个,速度太慢了。”   那去坐什么?龙说:“莉莉,我带你去坐蜥蜴。”   “蜥蜴?”贝莉儿就想起在驿站看到的那些大蜥蜴。但:“我们要过湖啊?还是说要绕路从地上过去吗?”   “不是,水里也有蜥蜴的。”玛利多诺多尔这么回答她。   这样的巨湖,巨大的海兽就有了存身之地。在啸吼城最边上的拐角,城墙的尽头,像是个荒芜的绿地,仅有一支火把与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码头。还有十几个人在这边,各自与自己的伙伴聚在一起,疏离地分开着,沉默地等待。杜维因不喜欢水,他站在那里没动,玛利多诺多尔径自走去码头上看了看。水花叮当,贝莉儿看见龙的脚下有什么人冒出了头。白皙的肌肤,他们轻声的几句对话。龙付了钱,然后回来。   “还要等一会儿。”他说:“已经到了对岸,在回来了,大概要等二十分钟。”   那就等呗。他们走到一边找了个地方站好,没有人说话,所以这边也不说话。她小小的个子被高高的两个龙夹在中间,在黑暗中好像觉得有许多人的目光朝这边看来,不由得有点不自在。小黄还被她抱着取暖,软乎乎的肚子沉沉地压在她手上。虽然吱吱是夜行动物……但说实在的,已经被贝莉儿养得有点作息颠倒了。大家都不睡觉,反而是它被抱着一路走来,困得打了个哈欠:“吱呼——”小尖嘴舔了舔毛,把耳朵背过来,蹭了蹭贝莉儿的胳膊,舒服地闭上了眼睛。   贝莉儿思维不由自主地就一直集中在洛兰身上。杜维因不知什么时候把斗篷披上了,挡住了慑人的容光,没有绝代佳人的美女包袱,现在就可以很率性地揪着玛利多诺多尔蹲下来,头对头嘀嘀咕咕继续讨论怎么整治洛兰。——这家伙不死,想怎么整治真的有点麻烦。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违和。传说中的那个洛兰。就杜维因的简介,他是非常邪恶的炼金师,地下黑市的一大供货商,睚眦必较的阴郁的老鼠,躲在地底下不择手段地追寻生命的奥秘——“地底下”当然只是个形容词。巨龙喜欢用渣滓、老鼠、地底下的蛆虫,诸如此类的词来形容自己讨厌的人。说得好听,追寻。这绝对是贬义的,因为许多探求这种答案的途径上都是残酷的实验,斑斑的血迹和如山的尸骨。   在某种程度上,几十年来,“不死炼金师”洛兰引领了黑暗炼金师们的风潮,他们和死灵法师接触,购买邪恶的材料,搜寻并使用各种各样的禁忌魔法,贝莉儿在脑子里差不多勾勒出一个汉尼拔+疯狂科学家的形象了,最奇怪的是,这种人据说竟然是精灵当初放进去的。   她问了这个问题,红龙的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虽然我想碾死那个渣滓。”他说:“不过公平地讲,我觉得他这事干得有意思。——精灵族的耻辱。”   玛利多诺多尔:“在他之后精灵才增加了个人谈话的环节。”   这个故事流传甚广。四十年前洛兰来到清泉绿林,要求进入并申请暂时居留权,那时候的炼金师们还十分崇尚自然,他们的作品和理念都非常“保留原始风貌”,很受精灵族欢迎。而且精灵还只用筛选魔法阵判定进来的人。而他的心性筛选结果为“坚定、信仰、专一。”   ……从洛兰之后的表现来看,这个评语的确是没毛病的。但是他那“不死炼金师”的名声火了之后,清泉绿林就陡然成了整个大陆的笑话和黑暗术士的大本营。精灵们大怒,他们发动了十几次全面搜检,试图在森林中翻出洛兰的踪迹。——总之,最后默默加严的准入标准和至今仍在流传出来的洛兰的产品说明了一切。   贝莉儿兀自沉思:“有点可惜,如果当初挑缺点的话,大约就不会错过了?”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对,谁喜欢被挑缺点呢?人又不是十全十美的,于是补充:“我是说,严重一点的,比如,嗯,连环杀人犯那样——”反社会人格。   杜维因脸上那个奇怪讥讽的笑容更大了。“对啊,真是好主意。”   玛利多诺多尔欲言又止:“莉莉……”他当然不能理解这种有差异的判断,毕竟在这地方,杀人可不是什么罪名。他想莉莉大约是又忘记了,他们两个也可以说是双手血债满满的龙。但是水的那边传来了声音,人群躁动起来。玛利多诺多尔得以转移了话题:“蜥蜴来了。”   他拉着贝莉儿站起来,朝水的那边看。月光下如此明亮,映亮一片波光。从水的那边,有一片水花,如拱背分开道路,迅捷地向这边游来。   之所以能这样明显地看见来路,是因为水上有人。也是十几个人,黑黝黝的影子倒在浪花上。月下是一片浅绿的发色,越来越近的时候可以看见他们翠绿的眸和看不清脸也能觉得秀丽的风姿。杜维因:“精灵也这么晚来?”他们没有上前,只是在原地等着。因为这片区域如此平坦,看着很近的路竟然也要很久,等了大约十分钟,水花靠了岸。   一个个精灵身手敏捷地跃上码头,水里有个海族游上来,帮助他们核对携带的行李和货物。这些来自森林的种族们携带的东西不多,大多一人一个小包,头发虽然披散在背上,但是用细细的辫子固定住,怎样动作也不会像龙那样散漫地飞扬起来。一群人在另一边开始排队,等待这边的乘客们交接完毕后上蜥蜴过湖。   而贝莉儿看着码头的这边,好像所有人都没有放在心上。一个十几米高的,巨大的影子,从水里破开,一头青色的巨型蜥蜴的头颅连带着脖子,从那流光溢彩的鳞片上滑落下来的雨,打落在湖面与码头上,连珠般的清脆。它侧过头,用那缓慢地眨动着的深黄色竖眸看了看这边的人,然后用那巨兽独有的沉重而慢的动作,回向湖面,张开了口。   巨大的气流和明亮的声音回荡出湖面很远。如钟如陨。“吼呜——”那个声音一路下沉,随着轻巧的水花,切开而沉进湖中。蜥蜴的头不见踪影,它那惊人的长尾在水面上扬起又落下,目测也有二十米的长宽,如果不是知道那是尾巴,简直会以为是一条游弋水面的巨蛇。   虽然坐过巨龙和巨翼鸟座驾贝莉儿的心也咯噔地一跳。夜晚,水面上,巨型蜥蜴,怎么看这个组合都有点瘆人。她这么想着,以致没有发现玛利多诺多尔站住了脚。那边的精灵里,和他对面上的,惊诧的眼神。杜维因的身影僵硬住。那边的队伍里有一个精灵像是认出了他,犹豫地喊:“……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问:“伊奥文?” 第134章   这名身材高挑, 容貌俊秀, 穿着一身贴身灰绿色猎装的精灵, 伊奥文·乌切, 森林中的一名高等游猎者,也是银龙玛利多诺多尔游历至清泉绿林所交下的朋友。伊奥文这时正要和同伴们一起在冬天来临之前赶往雪溪谷, 核对订购货物的名单。   虽然清泉绿林中常年温暖如春,但总归也只能独善其身。精灵们的日常用品大多与兽人交易, 而战鼓平原的寒冬又来得特别早, 森林外的暴雪可不是闹着玩的。因此每年冬天前,都是精灵们固定的采购时间。原本精灵们的作息算是正常的昼出夜伏, 但今年清泉绿林中戒严, 族群里安排巡逻因此来得晚了一些,再不赶快马上就要下雪了,这些出来运货的倒霉鬼们为了赶时间只好走夜路。   会在这里遇到玛利多诺多尔,伊奥文也非常意外。听见他们在此相认, 他身边的精灵们纷纷站住了脚朝这边看来, 一对对翠眸在夜色下温润而好奇。青年的尖耳在脑侧微微颤动,他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回头与同伴说了一声,然后扶着弓箭往这边走来几步:“真巧, 玛多。”。   他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贝莉儿, 贝莉儿也好奇地打量他, 又给了他一个友好的灿烂微笑。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又光明正大地看着精灵,伊奥文的俊秀是非常温柔舒服的那种气质, 他们都是或深或浅的绿色头发,长长地柔顺地披在身后,和龙那头华丽卷发显著不同的直而轻盈,发际会编成细辫结在一起固定。和龙的层叠炫目相比,整个人显得很干练。玛利多诺多尔给他们介绍:“这是贝莉儿,你可以叫她莉莉。这是伊奥文·乌切尔,叫他……”   他看了下伊奥文。精灵朝她和气地点头致意,神情温和。   “晚上好,莉莉小姐。你是玛多的朋友,称呼我的名字伊奥文就好。”   “莉莉不是我的朋友。”玛利多诺多尔纠正他:“是我的伴侣。”   贝莉儿的脸瞬间就爆红了,被用这个身份介绍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不好意思。尽管他们已经对彼此的身份有了默契,但……但就这么说出来好难为情啦!只能僵硬地打了个招呼:“晚、晚上好,伊奥文。”   伊奥文闻言立刻再次认真的看了看她,露出的神情确实让她觉得很精灵——十分难以形容的,那种温柔文雅,并不冒犯的一点点吃惊。随后这情绪就很快地收敛起来,并朝玛利多诺多尔发自内心地欣喜地微笑:   “去年我与你分别的时候还以为你要花很久才会决定寻找另一半。现在你看起来确实与从前不一样了,我真为你高兴,我的朋友。”   玛利多诺多尔高兴之余……有一点尴尬。陡然与朋友见面,虽然带着兜帽,而且不拿下来也没人奇怪——伊奥文本来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龙。但是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掩藏在兜帽下的是一张怎么样的脸。伊奥文问:“杜维因阁下呢?”银龙与红龙向来形影不离。玛利多诺多尔回头看了一下,裹着斗篷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的杜维因已经若无其事,跟着队伍尾端优哉游哉走开了,一点都没有等小伙伴的意思。   他想了想:“莉莉你去找杜维因吧,让他先带你找个好位置坐好。如果蜥蜴要出发,告诉他们不用等我。”空间龙要上去不是妥妥儿的。玛利多诺多尔轻轻把贝莉儿往那边推了推,她应了声,抱着小黄走开。   一排人还在蜥蜴边上排队等着上去,红龙正环着胸撇着嘴大马金刀地站在边上等,那一副抖腿不耐烦的流氓习气。看见只有她走过来就抬了抬眼:“这时候还有什么好叙旧的,船都快开了。玛多呢?”贝莉儿如实朝他转达了话,杜维因藏在兜帽下那张猫眼脸立刻不高兴地龇了龇牙。   “怎么可能。”贝莉儿以为他说等不住,没想到杜维因是说:“随后跟上个屁,当然要走一起走。”那双红眼睛凶巴巴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你跟我来。”毫不客气地抓了贝莉儿一把揪上蜥蜴。   蜥蜴是贴着码头停靠的,它巨大的头颅半浮半沉地埋在水下,由驯服它的海族主人沟通喂食。那条惊人地长的尾巴在水中像一块模糊的黑影,从这里蔓延出去很远。只有宽阔的背脊上搭着木板做的简陋梯子供人上下,从最中间的最高点向两边流畅地延伸而下,延成一条平滑的弧线,青色鳞片细密地排布,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贝莉儿心惊胆战地抱着小黄爬上去,杜维因在前面打鸡撵狗,给她抢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异世界虽然开办了完善的海陆空航班,但还没有买票订座的概念,你付钱上了座驾,坐在那里就由你自己抢了。蜥蜴的背上错落地散放着带子,用金属扣嵌在鳞片中,用它捆住自己的脚和行李就可以。杜维因用脚挑了挑一个带子,扔到贝莉儿膝盖上,不耐烦地说:“你先绑着吧,我去下面看着。玛多还没上来,他们敢开蜥蜴试试。”   他又大步走开,站到尾巴边上等着去了。龙的听力很好,玛利多诺多尔听见杜维因的动静,朝那边看了一眼,两人远远地对视一下。银龙毕竟不能对自己的朋友挡着脸,虽然尴尬万分他还是取消了兜帽上的魔法,对精灵朋友露出自己那张涂得美丽的脸。伊奥文以为他是有了恋爱对象所以热衷打扮,所以就只是默契地笑笑带过。不止玛利多诺多尔要走,伊奥文的精灵同伴们也在等待他一起进城休息。他们抓紧时间互叙了一下别来情况和谈了谈其他的问题。   “前段时间我想联络你,但符文失效了,是坏了吗?”   通信符文玛利多诺多尔至今也只交换过两个,一个在月光岭,一个在清泉绿林。但它们当然已在法师塔被收缴毁坏,防止龙们向外求救。玛利多诺多尔不想多说自己的失败战绩:“在一次战斗中损坏了。”伊奥文点点头没有多问。他问:“我这次想去找洛兰,我跟他有笔账要算。你知道他最近的踪迹吗?”   “那个不死炼金师洛兰吗?”精灵有点惊讶,想了想回答说:“没有,定期巡逻队的报告一切正常,我们有段时间没去管他了。”沉吟一会才说:“最近我们族里出了点事,清泉绿林戒严。如果你要在森林里留一段时间,不要进去,只在外面的村子里待一下就好。”玛利多诺多尔也同样点头表示明白。   那边的杜维因已经开始威逼利诱让海族不许开蜥蜴了:“都说了等一下!就几分钟时间,有谁不满跟老子的拳头谈!”人都上齐了,贝莉儿艰难地占着三个座抱着小黄在上面看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抓紧和伊奥文再次交换了一个通信符文。   “我要去雪溪谷,大约三四天后回来,如果那时候你还在清泉绿林,我就请你们喝茶吃饼干。”伊奥文微笑着说:“再会,玛多,愿生命女神保佑你。”   “愿龙神保佑你。”玛利多诺多尔给他一个拥抱,这才正式道别了,走回杜维因身边去。红龙已经揪着一个闹事者的衣领准备把他往水里按了,见状龇了龇牙,不能说是毫无遗憾地松了手,和银龙一起走上蜥蜴的背脊。贝莉儿赶紧给他们让了个位置坐下,玛利多诺多尔坐中间,她和杜维因分开在两边坐好。旁边所有的乘客噤若寒蝉。   蜥蜴抬起头来长长的“呜——”胸腔里发出的共鸣,连脚下都仿佛有酸麻的震感。水花荡开,猛然地有失重感,贝莉儿惊叫一声:“啊!”玛利多诺多尔拉住她。幸而她用固定的带子捆住自己,小黄惊恐地“吱吱”了一声,四个爪子死死缩在贝莉儿怀里。水漫上鞋子的边缘,蜥蜴在下沉,一直沉到只有脊背浮在水上,然后乘风破浪,向前迅疾地游动。   月光和风迎面刮在她脸上,陆地抛在身后,箭一般地远去。乘着巨型蜥蜴在水上航行,周围无边无垠的茫茫湖水,冷冷的空气刮着脸刮起一层鸡皮疙瘩,也刮出这段奇妙旅程的兴奋。   他们并肩坐在一起,最高最好的视野,仿佛坐在山丘上,看着一片扑面而来的波光。玛利多诺多尔牵着她的手防她失足,杜维因埋头捂着脸一点都不想说话,一来他讨厌水,二来他也不想被风刮成沙皮狗。蜥蜴游得太急太快,没人想说话。在陆地上走过这条路要两天时间,穿过这片巨湖也要两个多小时。月下也有鱼群,银闪闪的,细粼粼的,三不五时地从身边滑过,扬起一溜水光。遇到大的鱼群蜥蜴就会停下来吃鱼,这时候大家就可以休息一下,喝口水,活动活动身体,说说话什么的。   玛利多诺多尔低声说了戒严的事。这种事贝莉儿是插不上嘴的,杜维因警惕地问:“因为什么事戒严?”   “没有说。”   “只能在外面的村子里的话更麻烦,他们要价很贵的。”   “你不是说已经有洛兰运送炼金材料的交接地点了吗?”   “你还真以为他会蠢到在固定地方交接吗?”   第二个停留点的时候他们换了个思路:“先去你知道的那个地方看看吧,找找痕迹再说。”   “要我说不如就用瑞格妮的身份,之前也是用跟他买东西的理由找的人。”   “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吧。”玛利多诺多尔不置可否:“村子里没什么人类,而且精灵里认识我们的也不少。”重点是那些看脸的傻逼人类估计精灵们是放不进来几个的。杜维因想骗脸,这招估计行不通。   不过贝莉儿看杜维因的样子,红龙看起来是志在必行的。   月亮开始西沉的时候他们到了岸边。森林几乎就在眼前,近得仿佛能看见萤光就在呼吸,或者,森林就是一头沉睡的,心跳搏动着的,温柔的巨兽。贝莉儿平生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树,和她以前看过的所有森林都截然不同。没有过渡,在草地上拔地而起的就是几近百米高的巨林,挺直、粗大、威严而展开的如冠盖的枝叶。并不用入林中,只需在脚下,就已看不清面貌,倾天而压下的,沉默的灵魂。   树根盘虬,错落的一个个小丘,有一条细细的小路蜿蜒直入林中,小路旁是一个安静的小小村子,木桩拱门旁点着火把,木牌用精灵语写着:“躺下好梦。”房屋间错落一片片的鲜花。   村子里没有人,一切都很静谧而安静。蜥蜴上下来的乘客们默契无言地汇入镇中,贝莉儿被玛利多诺多尔牵着,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走。龙问:“莉莉想睡觉吗?”   其实还好,这么新奇的经历,一点都不想睡。她摇了摇头,所以玛利多诺多尔就很高兴能向她展示这样夜晚的别样景致。“白天的时候精灵才会开放关卡,所以这个村子是给晚上来的客人们住的。”   没有守卫也没有机关,一排排过去都是周围长满鲜花的木屋。它们大多非常小,二十步方圆,像个小小的木箱,正好够一个疲惫的旅人带着他的行李躺下睡熟。也有屋子会大一些,那就是容纳夫妻或朋友的。整座村子由外向里一圈圈地从地上长出来的木屋,周围点缀盛放的鲜花,整齐又美丽。有几座屋子的窗里绽放柔和的光亮,贝莉儿曾经见过这样的光,是灯笼花。每间屋子的门前都会有一朵人高的鲜花,花朵是温柔的鹅黄色,大大的蕉叶两边人立地展开,如欢迎敞开的怀抱。   它们有些是亮的,更多是暗的,走近才能看见花朵。玛利多诺多尔拉着贝莉儿挑了一间屋子,问她:“这个好吗?”贝莉儿点点头。龙戳了戳那朵花,花朵便绽放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两只打哈欠的妖精。一只是绿色的,一只是蓝色的。一声清脆的叮铃,龙轻点了点它们,妖精轻落下来,盘旋在花蕊中,再次沉沉睡去。   ……这里的妖精竟然如此敬业,都不追着美人。贝莉儿惊奇地望着花朵,鹅黄色的花苞鼓鼓囊囊,从柔嫩的花瓣里透出来的微光。玛利多诺多尔:“这样就说明这个屋子有人住了。”他推着贝莉儿进去。“莉莉睡觉吧,很晚了,你该睡了。”又回头看着杜维因:“你呢?”   龙晚上可以不用睡,所以理论上他们也可以不用屋子来休憩。杜维因耸了耸肩:“我去觅食。”   玛利多诺多尔:“那天亮见吧,小心点别进森林太深。”被精灵巡逻队逮到很麻烦。杜维因意思意思地:“给你带点肉还是魔晶的吗?”   “你看着办吧。”   红龙点了点头,利落地转身走了。他仿佛自有其目标,毫不犹豫地往前奔跑。龙的脚步在月下无声,踩过铺石的碎路,掠过村口,从蜿蜒入林间的小路边跑过,他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地钻入森林中,一直到阴影的最深处。   虽说是微光森林,但既然微光由妖精发出,这地方也不会全都是光。总有地方是妖精不去的,山丘下,树洞里,积叶的泥边,低洼的水潭旁。杜维因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他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块符文,手下用劲捏碎了,等待了一会儿。   扑棱棱,头上树枝摇动,一只猫头鹰飞了下来,转头打量着树下的红龙。眼睛黄澄澄,羽毛铁灰的黑。红龙神情冷淡,抬头看着它。猫头鹰张开口,呼啦的叫了一声,随后咳了一下,似人般那样扭着脖子,像是清清嗓子,然后突兀地发出了人的声音。   一个清淡、冷漠、没有中气,厌烦般的,虚弱的男声。   “是你啊,红龙杜维因。”猫头鹰说:“喊我干什么?”   杜维因冷笑起来。   “竟然一叫就来了,看起来你过得还不错嘛,洛兰。” 第135章   这里的森林太密, 没有月色, 潮湿的泥土的气味里有微微的腐烂发酸, 树一棵接一棵, 挨挨擦擦地站着,沉默如死。太暗了, 四周都看不见,所以只有猫头鹰的眼睛在树梢上发着光。幽黄的两个圆形望了下来, 在黑暗中自在地上下移动, 那是常识里正常的骨头绝对达不到的程度,而透露出那样令人发毛的诡异。   猫头鹰发出一声尖锐的嘲笑。它们的声音也非常让人毛骨悚然。在夜色里传递出去, 凄厉刺耳。   “记忆真差是吗?杜维因。”它讥讽地说:“不错?你临逃跑前撕了我的身体, 踩了我的骨头,砸了我的工具……”   “那叫逃跑?你被你爸打坏了脑子?老子光明正大地走出了大门。”   “把我积攒了几十年的实验成果一把火烧了,”猫头鹰听而不闻地继续说:“你竟然觉得我最近过得还不错。”   “确实非常不错,因为你那发达的四肢和用来摆设的脑子, 让我不得不破坏以往的规矩重新向外开放订单。我损失惨重还没空睡觉。”   杜维因继续冷笑:“对, 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   “我告诉罗兰你逃跑了,让她去找你回来。”猫头鹰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厌烦。不同于巨龙的轻慢和高傲,它似乎天生就是这样的语气,有气无力, 又低又慢, 虚弱而心不在焉。说不准是不是鸟类独有的那种嘶哑和擦擦的尖鸣, 让它的语气中更加带着“没空理你这个渣滓”的不耐烦。   “她没做到,是不是?我就知道不该让她去。你们两随便说个几句, 就好像自己什么都明白了,可以不用理睬我的话一样……女人懂个什么。还有你,你这头没脑子的蠢龙,不知道什么叫奇迹吗?你应该更珍惜地爱护一点你的身体。”   猫头鹰喋喋不休地抱怨起来,似乎也能从那只鸟的背后看见那个冷冰冰的、鼎鼎大名的、站在那里烦透顶地发脾气的不死炼金师。面目可怖的鸟类睁着黄色的眼睛,上下地扫射环胸站在那里的红龙,杜维因没心情听洛兰在那里絮絮叨叨,他强势地打断他。“我来跟你谈个条件。”   “伟大又不容置疑的红龙杜维因也要跟我谈条件。”猫头鹰不置可否:“真荣幸,你竟然不是一见面就要把我的脖子扭断,显然心情很好。但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我告诉你,你应该先找个时间魔法师,把我毁掉的实验记录和工具都还回来,等我检查无误,心情也和你一样好了,然后你再来跟我说‘我们谈个条件’。……”   杜维因打断他:“你答应的话,我就回来。”   洛兰猛地住了嘴,重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杜维因的神情。   猫头鹰在夜里看得更清楚些,红龙那面无表情的脸,雪白的皮肤,鲜红的唇,披散在后的卷曲的头发,全都毫无保留地映入他的眼。他此时才注意到他这样的装扮隆重,露在斗篷外的肌肤上无一不是宝光闪闪,热烈的红发上压着无数的金子。   洛兰原本没想那么多,他以为那就是龙一直在外面的样子。不过会打扮就是心情好了不是吗?杜维因的恶劣个性他很清楚,从他能自由活动以后他照一天三餐把他大卸八块,找他的茬,妨碍他的进度,往他的食物里下毒,把他的生活用炼金生物全都弄坏。   为了能研究他的身体洛兰毫无底线地容忍他,结果杜维因盯准了他最宝贝的东西,在撕破他的魔法罩把他的记录全都毁掉。   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洛兰开始简直暴跳如雷,但他没有能迁怒的东西,他的房子里就他一个活人,其余全都是自己舍不得下手的心血。最后他花了很久收拾残局才冷静下来并接受自己失去一个宝贵对象的现实,事实上洛兰都没想到杜维因还有一天会回来。晚上收到呼唤他的符文波动,他也是将信将疑地派出了猫头鹰傀儡去信号发出的地点。   “你要和我谈条件?”洛兰不假思索地问:“什么条件?”   他本来以为红龙是专程打扮好了来嘲笑他。洛兰虽然在外声名显赫,但实际上他的武力值不高——这么说还算客气的了。洛兰之所以精挑细选地躲藏在清泉绿林,就是笃定精灵会替他清掉外面那些不怀好意的恶徒。而于洛兰本身,别说杜维因逃跑了,就算是关在笼子里的一只实验用兔子逃跑,洛兰都没法把它们抓回来。至今他躲藏地周围的那么多鸡鸭兔子就是这样繁衍起来的。   他的语气顿时殷切起来,红龙恶心地皱了眉。“就三天时间,答应我的话,我会回来,配合你的实验。”   “三天?三天不够!三个月也不够!三年也不够!你起码得多给我三个月!”   “那我就永远不会再来清泉绿林。”   “……好吧,说说你的要求。”   “我会带着玛利多诺多尔去找你。”杜维因说:“不要放他进来。如果你没本事让他撞进来了,装作我和你不认识。”   纵然迫不及待地要答应他的要求,洛兰还是发出一声嗤笑。“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猫头鹰说:“我记得他,你的朋友。一头漂亮的龙。你对他还真好。”   “他对你没用,你少接近他。”杜维因冷冷地说:“要是你敢对他下手,我就把你的房子和那群炼金生物全都烧了,再把你活埋在地里。我倒要看看你能花多久自己爬出来。”   “好吧,好吧。”猫头鹰完全是由于这个奖励而不是那个惩罚答应了杜维因的条件。“你们什么时候来?我得做点准备。要对付空间龙,这不那么容易。”   “明天或者后天。”杜维因说:“看我心情。”   他们稍微约定了一下更细节的东西,然后匆匆分开。杜维因是恶心的,洛兰是兴奋得迫不及待的。猫头鹰振翅飞走,消失在幽暗的林间,杜维因拔腿离开,他还得去找点吃的,……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好像忘了那个人类女孩。贝莉儿没有被带进去,万一洛兰把她也卷进藏身地里……   杜维因想了想不会。玛利多诺多尔在陌生的地方一直牵着贝莉儿不松手。何况洛兰那个烂人的性格除了他想看的东西什么都看不见。犯不着再为她叫洛兰回来,贝莉儿会很安全。何况他也没有符文魔石了。他在黑暗里走了一会儿,消磨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往森林边缘走,在一条溪边的树洞里找到一头哼哼唧唧拱石头的小野猪,打死了,拎着后腿拖回村子。   天已经蒙蒙亮了,有些人已经开始活动。杜维因在路上撞上了一队精灵巡逻小队,他们看着红龙直接从森林里拖出猎物来,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巡逻队巡查的只是防止有恶客进入森林深处,但是在林子边缘收集和狩猎食物填饱肚子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严格来说违反了规定,只要做得不太过分,这已经是默认的事情了,并不会被抓起来处罚。   杜维因脸上也没什么异样,他淡定地放下野猪,往路边让了让,退后一步让尸体隔开他们之间的空间,精灵们不喜欢血,目不斜视地一个个排成纵队,尽量绕开尸体,从它身边轻盈地快步离开。   然后他继续走,拖着野猪回到村子里。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在小木屋外面开始烧水了,他们征用的是一个比较大的木屋,具体来说就是家庭版,门口可以点火煮饭那种——清泉绿林的妖精因为常年不会消失,它们拥有一定的智力来筛选住客。如果人数不符合房子的大小,妖精是不会入住的。……没有妖精非要住也行,就是不知为什么你睡起来会特别冷,也容易睡到一半被人一脚踩醒。所以大多数人还是会老老实实地按妖精的规定入住。   即使是可以点火煮饭的地方,有点猎物什么很正常,但鲜花着锦的清新小木屋群画风里突然塞进来一头血淋淋的野猪,看上去也特别残暴。在花丛中还飞着几只妖精,大约是新生的,碰见美丽的龙就试探地飞下来,磨磨蹭蹭跟在玛利多诺多尔身边飞,杜维因把野猪尸体扔下来,它们就扇着翅膀,叮铃铃的铃声都比往常急促了三倍,飞快地逃走。   玛利多诺多尔看了看就走上前,上手撕野猪。先把掏出来的魔晶洗一洗吃掉,才按照贝莉儿往常的习惯这边那边分门别类地撕下来放好,顺便招呼小伙伴:“杜罗罗你吃吗?”   杜维因:“我吃过了。”他袖手站在一边看着玛利多诺多尔撕野猪,一边说废话:“精灵已经开始活动了。”   “莉莉睡醒吃过东西再走。”贤惠龙挽起袖子开始很麻利地搅蛋。蒸蛋和蛋饼是他唯一会做的早餐。旁边的小碗里再倒进牛奶热,杜维因忍了忍又忍了忍,尽量不着痕迹地探头看着屋子里面,门是关着的,藤帘放下来挡住了光,他看得不清晰,只知道里面的人影确实一动不动,有规律地起伏着,还在深深的睡眠之中。   “天亮了怎么还不起来?”他不高兴地嘀咕。“为什么要睡这么久?比以前晚了很多。”   巨龙和人类的作息并不一样,杜维因不理解贝莉儿是要睡够时间的,并不是无论什么时候躺下一到天亮的特定时间就会马上精神奕奕地醒来——当然非要这样做也可以,不过玛利多诺多尔可以的话都尽量让宝贝莉莉花多睡一点时间,睡饱了才身体好。   他跟杜维因解释:“莉莉要睡八小时,累了的话要睡九、十个小时。昨天她很晚睡。”   杜维因对八小时是多久并没有概念,他只以为一个晚上就够了。玛利多诺多尔给他列了个算式,红龙震惊的瞪大眼睛。“什么,一天的三分之一?!人类怎么这么懒惰?!”   于是等贝莉儿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红龙和银龙在门口并肩蹲着。他们的头顶上突然长出了一个高高的遮阳小木棚,篝火架上烤着滋滋滴油的烤肉。牛奶的香气冒出来,红发与银发并着卷曲地滚在一起,几只妖精在他们身边飞舞,与龙低声的谈话里,欢笑地触碰那片美丽。她躲在门后第一反应擦掉了自己的眼屎,紧张地撸了撸一头乱发。   “我觉得是这样吃……”   “不对,是这样吃……”   贝莉儿:“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龙一起回过头来。玛利多诺多尔的嘴巴白白的一片,杜维因的嘴上挂着一大片浓稠的奶皮,吊下来像滑稽的白胡子。两边对视,贝莉儿:“……”玛利多诺多尔脸上露出一个高兴的笑,红唇边染着一圈奶渍看上去超可爱:“莉莉你醒了?我们在喝牛奶。”   红龙:“……”杜维因淡定的把嘴巴上的奶皮吸掉了,凶巴巴地把牛奶罐藏到背后:“干什么!看我干什么!你这个比猪还懒的人类!” 第136章   对龙们而言, 煮出来的奶皮也是一种很新鲜的东西。因为贝莉儿过去一段时间迷上了做双皮奶, 又是在厨房里做好端上去给“瑞格妮小姐”和“多诺小姐”吃, 因此他们看到的牛奶都是没有奶皮的——两个龙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互相比着玩牛奶上的那层皮。   要把它们完整地挑出来,杜维因是比不过玛利多诺多尔的, 所以贝莉儿睡醒的时候就发现他们在争论怎么样能最完整地把一整张奶皮吃进嘴里。   然后贝莉儿就当场给他们表演了怎么做双皮奶。奶皮真是煮牛奶的时候能吃到的最好吃也最好玩的东西啦。诚然这里不是旅店里,没有冰不能急剧速冻, 但往里面撒一点坚果, 吃一碗热乎乎的奶羹也是很棒棒的。所以他们早上就吃了双皮奶,还有玛利多诺多尔做的蒸蛋和蛋饼。   现在银龙小公举也会给莉莉花烧水做早饭啦, 真是超贤惠的。   他们吃完了, 擦擦嘴,收拾好东西,就可以向精灵关卡出发了。玛利多诺多尔问贝莉儿:“莉莉要来试试吗?”“好啊。”贝莉儿也很跃跃欲试。她在龙的指点下戳了戳门口那朵花,手感柔软, 花苞鼓鼓的, 那是因为里面有妖精在睡着。   鹅黄的花瓣在柔和的日光下显得更加美丽了,感应到她的力道,花蕊就微微地绽开一道缝,两只妖精振动翅膀, 从隐约可见的景色花蕊上苏醒, 振动着翅膀挤出花苞。它们围着龙们转了一圈, 就高高兴兴,叮铃叮铃地飞走。   花瓣重新闭合。玛利多诺多尔在旁边拎着水壶, 每个房子的角落都有这么一个陶壶。贝莉儿在他的示意下把水壶里的水浇在花根上。村子中心有一个水井,大家可以在那里继续灌好水帮助下一个住客,不过她只要放下水壶,空壶就会被玛利多诺多尔灌满,不需要自己去装水。   这样就算是退了房子,他们就可以离开。贝莉儿:“如果在房子里丢了垃圾怎么办呢?”   “没关系啊。”龙说:“房子是活的,有什么垃圾树会吃掉。”   他的样子非常淡定,像这个说法是天经地义之事。但emmm这么一说本来漂亮别致的小木屋突然就成了毛骨悚然的鬼屋。想到自己还在怪兽肚子里睡了一晚上,贝莉儿突然打了个寒噤。   他们走出村子,沿着铺好的碎石路往森林里走。这感觉像受到隆重的欢迎,又或是走入一座庄严的宫殿深处。树非常高,又密,向两旁排开,露出一条相比起来细得如羊肠的,弯曲而幽长的小道。但你走上去才会发现这条路是很宽的,足够四个人并排走,只是树太巨大了,衬得路细得蜿蜒。不知道从哪里照射下来的日光,点点的光斑,贝莉儿抬头都看不到顶,只有葱葱郁郁的、顶冠茂密地伸展开的绿叶。   贝莉儿也见过落日山岭的森林,不过那是完全不同的,那里的森林寂静寒冷,而这里非常温暖,空气是清凉芳香的,四周飞舞着妖精,绿的黄的萤光即使是大白天也清晰可见,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树枝后、草丛里,溪边,从那些乐园中飞出来,围绕着美丽的龙,快乐地舞蹈。   “只有这里的妖精还有点分寸。”玛利多诺多尔说。贝莉儿是见过光点们追着龙跑的那种盛景的,而清泉绿林的妖精们活得很久,它们有足够的智慧判断这样做应不应该。只要杜维因往旁边不高兴地挥挥手,妖精们就不会再凑上来亲吻他。“有什么分寸?都是讨厌的东西!”红龙觉得自己受够了,他连看也不想看见妖精。   他们经过村口的碎石路,走上森林中的小路,路上细细地铺着草绒,没有因为经常被人践踏就失掉繁荣的色彩。这里离关卡很近,大概走十分钟就会看见拦截在路上的一片空旷草地。草地的正中间屹立着一棵巨树——说是巨树,是因为贝莉儿还从未见过那么高大美丽的树。碧翠的颜色混杂着金黄的色彩,叶片如玉,晶莹纵横条纹,越高的地方就越是金黄。那就是翠叶结晶,或者说将它称为金叶结晶更贴切,自然之力原本就是这样多样的体现。树这样昂扬地立着,从四周低垂下来的枝叶被巧妙地编织成帷幕,混合着树枝将几根粗大的主枝一片片地隔断开来,形成一间间精致的房屋。   精灵族的树屋,如雷贯耳,不用玛利多诺多尔介绍,贝莉儿也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名胜。她正张大嘴巴看着,前面巨树面前有十几个精灵围在一起,为首的那个不容置疑地对他对面的佣兵们说:“你们被驱逐了!”   “凭什么!”五六个一看就十足凶猛的高大兽人顿时鼓噪起来,那凶狠的样子和跺脚吼叫的动静听着就叫人胆寒:“我们明明通过了检查——”   “你们在森林里滥猎魔兽。大角鹿的捕杀数额已经超过警戒线了!”比他们足足小三号的精灵毫无畏惧地站着:“扣留猎获!罚款八十银币!这些钱会用来购买滋养大角鹿长角的魔药药剂。”他冷淡地抬了抬那双美丽的翠眸:“还是你们想换个手段跟我交谈?”   刷拉。他身边明显比他稚嫩得多的十数名精灵一齐搭弓上箭,动作整齐划一,又美又让人畏惧。大角鹿的猎获显然已经被扣了,兽人们骂骂咧咧地缴了罚金。精灵再告诉他们:“你们的禁入期限到后年的这时候为止。”也就是一次作死换了两年黑名单。大块头们怒气冲冲地掠过贝莉儿身边,光脚板噼里啪啦在草地上飞溅着泥土。大精灵正抓紧时间对周围收回弓箭的小年轻们教导着:“需要使用武力的时候不要犹豫……”   对于想要进入森林里的人来说,这只是初筛而已,更准确地来说,关卡这里不止是筛选,也有大量的对外交涉和沟通的突发事件要应付。比起选择客人,精灵们更多地将森林周围这样的关卡作为锻炼初出茅庐的年轻精灵们使用。想要出外游历的精灵一定要在这里轮换当值十年才允许离开森林。要论真正的筛选,进入真正的清泉绿林,精灵族的圣树力量笼罩范围,才是真正的认真和严格。   翠眸朝他们望了过来,草地上没有其他的过关旅人了,他们就是下一个现场教学的小白鼠。贝莉儿吞了口口水。   玛利多诺多尔很淡定牵着她走上去,把贝莉儿朝精灵面前推了推:“日安。她是第一次来。”同时掀下兜帽,露出自己的脸。他身旁杜维因也做了同样的动作,精灵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打了个转,贝莉儿不确信是不是从他的神色中看到稍微那么一些的柔和。   “上午好,森林的客人们。”   第一次来的人和以前来过的人受的筛选是两种不同的待遇。玛利多诺多尔给贝莉儿看了自己锁骨上的圈圈,只有在清泉绿林才会出现,属于精灵的烙印,一个蓝色的圈圈。杜维因也是蓝色的圈圈,混乱善良。红龙不爽地一边露锁骨走过魔法阵一边嘟囔:“被人这么靠个圈就确定了我会干什么不会干什么,太讨厌了,我要转邪恶阵营。”只有邪恶阵营会被精灵不由分说地驱逐,但因为这么说的时候颜色没变所以精灵没有理他。   来过的人只要再走一次筛选魔法阵确认阵营没变就行。第一次来的人不止要走魔法阵还要和精灵谈谈人生。贝莉儿来之前有点紧张抓着玛利多诺多尔问题目,龙也不能回答她:“问题是看他们心情的呀。”回答得无懈可击,签证面试官不也是一个套路吗?贝莉儿只有战战兢兢地走过魔法阵——一个由巨树叶子——翠叶结晶,完全组成奥秘的魔法符文的三角形。她觉得自己的锁骨微热,稍微掀开衣领看一下,发现皮肤上已经慢慢地开始浮现一个橙色的圈。   橙色是中立善良。贝莉儿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确实体会到了杜维因的那种隐私暴露于全天下的操蛋心情。……精灵看着她的眼神更加柔和一点了,但还是公事公办地说:“进树厅吧。”   贝莉儿就懵懵懂懂地进了树厅。树厅用垂下的藤蔓隔绝了内外的分明,而里面——里面和想象中的那种,人类的建筑物的大厅是完全不同的。树厅实际上更像是一个花园,金黄色的枝叶圈出树根周围的一块空间,这个地方就仿佛被阳光笼罩,繁花烂漫,缤纷鲜妍。即使到了秋天,贝莉儿见到的森林和草地的样子也仍然非常生机勃勃,而这里,这里好像永远停留在了春天一样,快乐而无忧无虑,妖精和蝴蝶在花丛中追逐着飞舞。   没有人来提示贝莉儿,她不知道要做什么,忐忑地在原地等了一会,连周围的美景都无心观赏。然后过了一会儿,两只妖精飞了过来,在贝莉儿跟前上下飞舞,围着她旋转。   她难免有一点好奇地被吸引了注意力。妖精——人类的眼睛是很难看见的,纵然它们非常密集时贝莉儿能够看见光点和翅膀,但实际上并不真正清晰。就连森林外那个村子里的妖精贝莉儿也仅能看见它们花瓣般的衣裙,她以为这就是极限了,但是这两只妖精,她清晰得能看见它们绿色的眼睛和尖尖的脸。   妖精是元素的具现,只是不知为何,它们会拥有如此似人的面貌。它们会歌唱也会舞蹈,扑到贝莉儿眼前来的时候她能看见它们雪白的脸。透明的翅膀在眼前一晃而过,妖精们叮铃叮铃地唱着歌,往贝莉儿头上撒花粉。她本能地躲了一下没有躲开,另一个妖精飞到她眼前展示自己漂亮的小裙子。——说来奇怪,它身上穿戴的好像是那种真正的饰物。   她抬起手,妖精就落在她手上。黄色的妖精是花妖精,裙子蓬蓬的,没有脚,裙子就是它的身体,柔嫩得像花瓣一样芬芳,身上微微的冰冷,穿戴着的真的是金子的首饰。贝莉儿和龙呆了这么久,已经很能认金子了。妖精和她对视,叮铃叮铃地笑,又飞起来,在她鼻子尖上旋转。   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也傻乎乎的笑起来,大概是妖精们孩子气地往她头上撒花瓣的样子太好玩。她蹲下来捡了几片花瓣,妖精们跟着飞下来围着她盘旋,她想抛起花瓣,也给它们制造一场梦幻的花雨。轻巧的脚步声跃了下来,一个精灵走到她面前。“上午好,小姐。”   贝莉儿赶紧仓皇地站起来,感觉自己超级狼狈。那是一名俊秀的男性精灵,垂在胸前的细辫并没有让他显得太娘气,正好相反,那非常文雅,非常美丽。他有一双宝石般的深翠的眸和粉色的嘴唇。贝莉儿和这个大陆上的大部分居民比起来都身材过分娇小,精灵站在她面前也需要俯视她。他笑了笑,伸出手,妖精将一朵花放在他手上。嫩黄的花,青翠的叶。   他将花送给了贝莉儿。“欢迎来到尤塔西亚森林。”   贝莉儿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谢、谢谢。”她反应过来,不是用翻译机而是用学到的大陆通用语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精灵的眼睛在她的衣服和增幅器徽章上溜了一圈,也明白地笑了一下,纠正她因为太久没用而有点古怪的发音。“谢谢。”   贝莉儿也握着花朝他灿烂地笑:“谢谢!”   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她就默契地明白,这就是通过了。精灵朝外面抬了抬手示意她出去,贝莉儿就开开心心地走出去找龙。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站在树的另一边等她,红龙戳着银龙的背,银龙在看天。精灵们已经开始筛查下一个申请者了,没来得及顾上这边,玛利多诺多尔牵着贝莉儿以看风景的速度慢悠悠地走了,走到精灵看不见的地方他抓了一把叶子给杜维因。   “给。”   “怎么才十片?”红龙龇牙不满一边手脚麻利的把叶子塞进戒指里。“这都不够用的!”   “不要废话。”   后知后觉他们究竟干了什么的贝莉儿:“……”不愧是混乱善良。 第137章   清泉绿林如今业已戒严, 禁止闲人进入。既然玛利多诺多尔从精灵伊奥文那里事先得知了, 他们自然不会选择前往圣树周围。不过从这条路上通往的村庄还有很多, 围绕着精灵圣树, 清泉绿林的周围一共有十二个村镇,接受着圣树的力量荫蔽, 它们的冬天不会像清泉绿林那样温暖,但也不至于像森林里那样寒冷, 这里生活着大部分在精灵族中驻扎或暂时停留的人们。   带路的杜维因选择的是其中最大也最繁荣的一座:萝丝。“我让人跟洛兰交易的时候, 得到的约定地点就是这座村子。”   清泉绿林独特的筛选魔法阵不仅严格限制了森林中的人数,也同时限制了地下黑市和不怀好意的势力的滋生——或者说, 限制了黑市的某些不那么令人愉快的部分的组成。灵魂是无法被伪装的, 真正邪恶的人无法进入这里。但也因此不法交易会更加猖獗,因为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在清泉绿林做买卖是最安全的。锁骨上的圈就代表了你的阵营,无法藏匿的内心比一嘴甜言蜜语或现实利益来得更可靠。   “比我想象的要简单得多。”玛利多诺多尔本以为洛兰会很难找。就算他们只是跟着他交接炼金材料的痕迹追踪,但杜维因只是在那些男人中随意地发挥一下魅力就能这样找到有用线索, 这让他到现在都难以置信, 并带着无法言喻的不安。就算已经走在路上,他一边想着要怎么安置贝莉儿,一边怀疑地出口。他不是不信任杜维因,而是担忧他们又一次陷入未知的陷阱。“杜罗罗, 你确定可信吗?”   “洛兰最近在增加订单。”杜维因说:“大概缺钱吧, 听说他每隔十来年总有这么一次。现在清泉绿林又戒严, 一时没法腾出手去管他。”   也由于杜维因找到了一条很好的渠道——人类贵族。不死炼金师洛兰因他闻名遐迩的外号和与外号同样闻名的孱弱,注定受人觊觎。而他很聪明地龟缩在精灵族的地盘不出来, 偶尔买卖自己研究的副产品维持资金周转,这些年来对他的生意最青睐的就是那些人类贵族。糜烂、颓败,虚荣傲慢,而对永葆青春和活力的身体最为渴迫。杜维因随便找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类,即使他们是男性,也会对洛兰的联系方式有所耳闻。   红龙只需亮出那双媚眼,懒洋洋地告诉他们自己想要变得更加美丽,男人们会争着付钱替他完成愿望,这和玛利多诺多尔的设想当然会不一样。   “不过洛兰肯定不会亲自和我们交易。”杜维因说:“到时候就靠你吧。”   “好。”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贝莉儿想了半天,她回想自己的被审核过程好像有哪里不对。看着他们谈完了才插嘴:“玛多,不是说洛兰被鉴定了那个六字吗?为什么我没有?”   两头龙都惊讶地望了望她,对她这种当众主动暴露灵魂的爱好不能苟同。“并不是这样,洛兰是个特例而已。因为他的事引起了人们对清泉绿林的怀疑,精灵们被质疑说他们包庇死灵法师——他们才被迫将他的鉴定结果传扬开来。”玛利多诺多尔说:“阵营魔法阵只在锁骨上标志颜色,这对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种冒犯了,但魔法本身不会开口说话,如果要开口,九成的人都不会进入森林了。不是所有人都想被鉴定的。”   灵魂是最为神秘莫测的存在,神职人员在精灵面前被打上邪恶烙印的事迹也屡见不鲜。纵然杜维因最开始觉得有趣——去年来清泉绿林的时候,但实际真的被那个圈圈烙上锁骨,暴露自己的内心,那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红龙嘲笑她:“怎么,你想被灵魂魔法当面说你懒惰恶毒吗?”   贝莉儿有些懵。但只要想一想就会明白这才是顺理成章的,她曾经的世界里,无论是生肖还是星座,各种各样的易理命牌,人们都可以将它当做一个玩笑,信则有不信则无,因为无法有人将它们盖棺定论。她将灵魂魔法当做一个可以一笑置之的占卜,即使明白自己就在刚刚真切地当众袒露了三观,却还没有一点真实感,更多地将那定论为抛之脑后的游戏。   可是人心叵测,鬼神也难明。没有人不信任和畏惧灵魂魔法,只有精灵们敢将它用作入门的试炼。   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岔开了话题,开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听说守序善良是最少见的。伊奥文说他在关卡那里守了十年只见过一个。”   “那都是圣人吧。守序都很少见。说起来我还以为她也会是守序呢,居然是中立。”   玛利多诺多尔很自豪:“因为莉莉很好,她救了我。”   他现在倒对这件事情可以非常不要脸地坦然置之和到处宣扬了。这个多种族的世界,守序大多被判断为对自己的种族或信仰有所……非人的坚持,又或是非人的极端,比如特别善良,或者特别邪恶。贝莉儿看起来并没有坚定地信仰什么神祇,所以杜维因以为她那个傻样应该是守序的。贝莉儿还被牵着手呢,一愣红了脸。   “嗯,因为,那个,没有什么啦,我没觉得我做了什么特别好的事。”   对她来说救人是理所应当的,谁躺在那里要死她都会去救的。但是这么说感觉太伤龙的心了,她没有说出来。只有杜维因眯着眼看了看她,玛利多诺多尔牵着她的手很开心。“莉莉不要这么想,你对我是最好的。”   杜维因背着手稍微落后了一点在后面,没有插进自己小伙伴的自我陶醉中,冷眼看着那个人类女孩在前面结结巴巴地应和:“嗯……真的没有什么。只是因为所以……只是尽我所能而已。”“嗯,我知道。”银龙脸上的神情非常灿烂。   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玛利多诺多尔被她所吸引的正是那种一开始就毫无私心的大方的爱。花开在阳光里的时候,只会想着将雨露给予别人。小黄和玛利多诺多尔都是她这样地救下来的,从头至尾,她没有对此说什么,她甚至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要紧的事情。只因为她觉得人躺在那里,她就要去救。   所以说,那就是圣人嘛。红龙低下了眼。   这条路很长,他们走了一天。第二天下午的时候才走到那个名为“萝丝”的村子里。对对温度比较敏感的人类而言,贝莉儿觉得这条路非常神奇。他们在关卡那里感受到的温度非常温暖,像春天一样暖和,她在啸吼城里已经穿上了长袖的衣服,但是在黄金树那里热得要脱到短袖。然后走上小路,离得越远越冷,仿佛从春天直接降到秋天,周围的树也渐渐凋残,一地落叶。而等她重新穿回长袖过夜的时候,第二天又热起来了,仿佛经历了四季,直到来到村里,枝叶繁茂,鲜花满地,贝莉儿身上又重新剩下一件短袖的膝上小裙子。   据说这都是圣树的力量。关卡那里的巨树当然也是圣树的分枝。萝丝在清泉绿林周围,也非常温暖,四季如春。据闻森林中的冬天也是一幅奇景,春与冬,花与雪,越靠近冷热交融的地方越是独特瑰丽。   整个村仿佛是森林外面那个过路旅人村的放大和复刻。四周出出入入,来自各个种族的人和本地的精灵在树屋中穿梭,满地都是跑来跑去的动物。鹿,兔子,松鼠,其他的小动物,一点都不怕人,也不会有人伤害它们。小黄从贝莉儿怀里跳下来,好奇地看来看去,追着一只兔子闻来闻去,它也安安静静的啃着草不跑。   秋天总是最热闹的时候,收获的季节,过冬储备的季节,交易的季节。每个村里都会有一个佣兵公会分部,屋顶上有巨大的三叉标志——战士的斧,魔法师的杖,牧师的棍——三个交叉,非常好认。杜维因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找了过去。   公会除了交易所还有见面室。有些人将这里当做传递信息和谈论买卖的中转点,只要彼此约定暗语或信物,触动见面室备案过的关键词,就能通知收信人赶来。在这么小的精灵村子里要赶过来更快捷一些,他们还没坐下来半小时,一个人类佣兵就通过了密语进入房间中。   ……好像人类总是在这种地方扮演更多的角色。杜维因拉下斗篷,朝他露出那张妩媚的猫眼脸。碎宝石贴在他的眼角,绚丽得闪闪发光。贝莉儿事先被叮嘱过,跟着龙们往下拉了拉衣领露出那个圈圈,佣兵也拉了衣领。他锁骨上的圈是黄色,绝对中立。   这也是清泉绿林最特色的交易方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种不言而喻的买卖必须出示锁骨上的圈。混乱善良和绝对中立是最受欢迎的两种人,而如果出示了守序,要说服对方相信你就比别人要难得多得多,因为众所周知守序都很容易钓鱼执法。   杜维因那张美脸很有说服力,来买驻颜魔药的大都是他这样的女性,越是年轻美丽富有越是需求。佣兵对他们没有多警惕,互相辨明了身份就坐下来和他们交谈。“我是布德。”人类佣兵,棕色的头发,一脸大胡子,态度和语言都非常谨慎简约。“担保证明呢?”   买这种东西最重要的反而不是钱,是发展下线的绝对保密性了。杜维因出示了凭证,他们才可以往下谈。   洛兰的真身是肯定不可能见到的,只能前往一个他固定放货的交接地点。布德照例要他们以灵魂起誓不能泄露他的身份——居然不是对地点而是人的身份保密,贝莉儿也算是大开眼界。但是想想,外面人多,这里的人手很宝贵,森林里又是不可见人的地方到处都是。   在房间里反正是没什么好说了,布德询问:“三位想亲自去还是我去代为取来呢?”杜维因当然表示要亲自去。布德没有意见:“是现在还是明天去呢?最好尽快前往,如果清泉绿林解禁这套流程就麻烦多了。”   那当然是要尽快,越快越好。于是他们就立刻出发。玛利多诺多尔先给了一件衣服要贝莉儿换上。“莉莉跟着我们吧。”龙思来想去,在雪溪谷的经验让他很担忧。玛利多诺多尔宁可牵着贝莉儿不放手,也不可能让她独自一个留在村子里。   值得一提的是他们钻进林子里的时候有只红眼睛兔子一蹦一跳地跟上了他们。杜维因臭着脸,他要保持他高贵女性的身份所以不能骂骂咧咧,佣兵试着用脚把兔子踢开。——他们不能当着精灵的面虐待动物。贝莉儿又把兔子抱开,还掏了一点坚果给它吃。不过那只兔子似乎认定了他们,屁颠屁颠远远跟着跑,一直走进森林的深处。   布德有点无奈。“这里的动物大多都很亲人。”这大概就是在精灵的地盘里做比较明显的劣势了,因为在村子里不能伤害小生命,许多不开智的动物会跟着人们,试图从他们手中讨要食物或是满足好奇心、玩弄他们之类。但执着地跟这么久的还是非常少见的。他一边检查是不是有人跟来,一边远远地冲兔子嘘了嘘:“希望不是某个精灵养的宠物,看起来很通人性。如果一直跟着,那就等会到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把它杀掉。”   杜维因问:“我们还有多久到要到的地方?”   布德谨慎地回答说:“您会知道的。再走一会儿就会有一个传送阵。”   兔子跟着他们又大概有十分钟的路,终于在布德想要把它捉住干掉前消失在了草丛里。也差不多了,因为他们马上就到了一个传送阵。传送阵在一条小溪边的山洞中,被许多乱乱地挂下来的藤蔓遮挡。还能看见山洞里面有篝火和人生活过的痕迹,还有新鲜没有吃完的猎物。看起来大概布德是把这里当做出外狩猎暂时歇脚的地方的。再往里走,绕过一个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才是刻下了魔法符文的传送阵。   “您可以放心,这里绝对安全。”布德朝杜维因保证。“上一个买魔药的人都是三个月之前了,做一笔买卖我就会换一个地方。”   杜维因露出一个不相信的笑:“不是说那位不死炼金师最近向外放出了很多订单吗?”   布德的神情跟着这种秘密的分享而有一些放松。“您也说了是订单。”他说:“那都是下一笔买卖的事情了。”   贝莉儿再睁开眼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毫无移动。他们还是在一个山洞里,光线昏暗,四周都是荒芜的乱石。布德带着他们走出去,才能看见周围是一片光秃秃的石地。有开掘的痕迹,石壁上满是刮削和挖空的洞,玛利多诺多尔说:“这是个矿坑。”森林里也会有一些可供开采的小矿坑,满足居民的日常所需。洛兰选这种地方非常狡猾,地下的石脉和魔力隔绝了生命,精灵的耳目无法到达。现在清泉绿林戒严,所有精灵都回缩了,只是不知道在还有精灵在这里开采矿石的时候布德到底怎么带人来拿魔药。布德只用一句话就解惑了:“我在公会中负责交易矿石。”   不用杜维因说玛利多诺多尔就已经紧紧地牵着贝莉儿的手,把她拉到身边,并开始寻找空间的轨迹。只是这里逝去的时间大约已经超过他的能力范围,银龙暂时毫无发现。而佣兵非常熟稔地带着他们在那些弯弯曲曲的洞与矿道中穿梭,贝莉儿试图记忆路径,左、右、左、中……但是根本没有记住。他们走了大概十分钟,来到一个半露天的矿坑。有点像杜维因曾经第一次和他们相遇的那个洞,顶上巨大地破开,露出夕阳的天色和高高的绿林。周围空旷,声音带有回声。龙刻意放重了脚步,和贝莉儿那莽撞的声音合在一起非常地响。   “就是这里。”布德说:“……请稍等。”   他走向面前那道光滑的石壁,当着他们的面割开指尖取血。血珠滴在石头上的时候,有一瞬间是没有动静的,然后玛利多诺多尔瞳孔一缩,他动了动手指,但那瓶悬浮在他们面前的,用美丽的水晶瓶装起来的粉红色魔药并没有出现在他手中。布德兀自道:“等我拿起它来后,它就是属于小姐您的了……”   佣兵这么说着,十分自然地握住瓶颈,将魔药从亚空间中取出。他走上前几步,方向是杜维因。但玛利多诺多尔一步上前握住了魔药。他急着循空间的魔力回溯前主人的地点。布德脸上诧异:“您——”他们手相触的地方,瓶子猛地破裂。水晶碎片飞溅,割裂在佣兵的脸上划出斑斑血痕。但他没有机会喊痛了。   突然出现的空间乱流爆破了他的身体,血肉飞溅。杜维因喊:“玛多!”银龙的发暴动地在漩涡中席卷,他发出震怒的吼声:“莉莉!”贝莉儿的身体向外飞去,乱流急剧地顺着佣兵的血肉吞噬到他身上!他管也不管,银眸紧盯着贝莉儿,狂暴地嘶吼着,要把追到她身上的乱流拉回来——   贝莉儿只感到天旋地转,不知道哪里来的剧痛和眩晕,她被玛利多诺多尔甩了出去,红影追了上来,在她落地之前就把她接住了。一片颤动的空气被杜维因握在手里,他的半个身体被卷进来,贴在身上向下滚落的不知道是佣兵的还是自己的血。她什么都看不见恐惧地喊:“玛多!”红龙的胸膛贴在贝莉儿脸上,他死死把她抱在怀里,嗡嗡的声音都要把她震聋:“玛多!”   光线突然变化了,温暖的日光,夕阳如血的红。红龙死死把她抱在怀里,突然的静,静得贝莉儿惶恐至极。她耳边只有杜维因的粗喘,他痛苦地撑着地喘息,身上不停滚下的血流,和红发混杂在一起,不知到底流了多少血。溅在贝莉儿脸上,她这时候好像才回想起来被碎肉脑浆喷溅了一脸的恐惧徒劳地推着他带着哭腔想起来看:“玛、玛多!杜维因啊啊啊啊啊!”   杜维因把她的脑袋扣在了怀里,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伸着满是血的双手,不知道要如何是好。龙的身体是冰冷的,再一次嗡嗡地震响了她的耳膜的那个名字,贝莉儿第一次听到,杜维因如此的憎恶、厌恨、恶心和狂怒的喊:   “洛兰!” 第138章   贝莉儿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冰冷。她吓呆了, 吓得颤抖。一个人当着她的面爆成了碎骨血肉, 这样让人即使是闭上眼都会觉得在做噩梦的场景。日光照射下来透过她的眼皮, 刺得发痛。   血肉残骸还挂在她身上, 血淋淋漓漓往下涌流。还混杂着龙血,杜维因的血。皮肤上狠狠地剧痛起来, 挖肉剜骨的痛楚,杜维因已经拖着她站起来。那双凶狠的竖瞳看了看她全身上下, 他神情阴沉地捂住了她被喷溅到的地方, 她的肩膀。   “玛多给你的那个水呢?”   红龙的神情像是下一秒就是要爆发了,火山上蒙着的那一层浮土就是唯一的屏障, 再碰一碰, 就要世界毁灭。他尽力压抑着自己,可是口气已经无法控制的狂暴。头顶上射下来的是夕阳,橙红的血,更加滚烫和明亮的是旁边的火。   火在猛烈地燃烧, 熊熊烈焰在草地上翻滚, 烧得里面的那个被撕裂的,名为洛兰的肢骸爆裂地翻滚。贝莉儿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接触龙焰——不带一点红龙的回避和保护的,完完全全的,最狂暴的, 红龙的火。洛兰一个照面就被杜维因撕碎了, 贝莉儿甚至都没看清楚他的样子, 尸体倒在地上,光烫得她的眼睛都刺痛。不得不闭上眼, 杜维因推着她转了个方向不让她直视火光,再次的问:“他给你的水呢?!”   她惊喘着,脑子还因为这种气流冲击的晕劲嗡嗡作响,听到杜维因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本能的想看自己身上是什么样子,杜维因推高了她的下巴。“不要看。”她才发着抖,把小木筒拿出来。龙简短地说:“不够。”于是她就继续掏。杜维因粗暴地将木筒的盖子直接折断,那些水淌过他的手臂,淋在贝莉儿身上的时候就滋滋啦啦地响起让人无法忽视的轻嗤,随之而起的还有那种不祥的阵阵黑烟。   她想低头,红龙那仍旧放在她下巴上的手继续用了把力,直接把她的头推得仰望着天空。   “说了不要看。”   他的声音低而凛冽,如利刃,割破空气,酝酿风暴。   而她慢慢的醒悟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可能她还是对目前的情况没有一点明悟。她开始腿软,咬住嘴唇想不出声,但是含进口里的都是血腥,欲呕的血气。她又张开嘴,发出啊啊的声音。在呕吐之前杜维因粗鲁的帮她把脸擦了擦,用金丝织作的纱从胸口一把拽下来——穿着斗篷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包。这样直接地按上她的脸,把血和肉擦去。脸上火辣辣地疼,他撑着她的腿软,先把她放在地上。“坐好。”   贝莉儿狠狠咬住了嘴不尖叫,拼命吞口水,在脑子里疯狂洗脑:这是水!是水!是……是发苦而已!这是她能给的最大的帮助了。小黄不知为什么也被带过来了,一身血地趴在那里,杜维因用了剩下的最后一点点水把小黄身上淋了淋,然后提着耳朵拎过来丢进她怀里。   受了伤的吱吱还没有治好,背着耳朵,夹着尾巴,缩在贝莉儿手臂里瑟瑟发抖。那个重量和温暖让她有一点安心,就算她还浑身发冷,抖得挺不住。燃烧的那个人体不知道为什么在火里裂开了,四下的滚开。滚到杜维因脚边的时候被他一脚踢开,飞到旁边的树上,撞出噗嗤的一声响。贝莉儿抖了一下,因为那几块碎块无论如何都烧不干净,在火里成了焦黑色慢慢的扭曲蠕动着,肉块滚在地上,发出恶心的咕哝咕哝的声音。   杜维因揪着她的衣领粗鲁地问:“你还好吗?”那个话语紧迫得不容她说出别的可能性。贝莉儿点了点头,紧紧咬着嘴巴眼里含着泪,怕一张口就是失控的崩溃。他说:“好。”把她连拖带拽地提起来往房子里拖。   他们面前的房子是栋歪歪扭扭的——歪歪扭扭的石堡。很大,反正一眼还看不到边,也很矮,只有一层,又高又宽,在草地上,七歪八扭地削出的石块像积木一样垒成的,一个孩子般拙劣的建筑物。房子也有木头的部分,露天的棚子,灶下散落着厨具,到处涂满焦痕碎木,看起来是个狼藉的厨房。   贝莉儿仓促地扫过一眼就被杜维因拖进了房子里。到处走过来的是还没看清的东西,好像有人那么高,咯吱作响,被杜维因全部掀翻闯过。等他路过了长长的走廊之后进了一个房间,他、他好像是认得这里的——为什么他这么毫不犹豫——她还没想出什么来,红龙怒气冲冲地拎着她冲进来。房间的地板是木板,角落有活板门。杜维因打开活板门,拖着她下去,把她塞进那个地下室里。   她被他填在角落里,卷成一个小团,怀里捂着小黄,温暖的颤抖的小身体,鼻子里呛进的都是灰尘的腐败味。她觉得她还没缓过来,又懵又恐惧得要死,和小黄一样抖得说不出话,狠狠抱住了它。   地下室里没有光,冰冷的龙趋近了她,捂着她的嘴不许她出声,手背上是她流下来的眼泪,烫得灼人。杜维因问:“怕吗?”声音又急又简短,容不得她的犹豫和否认。   她点头又摇头,拼命摇头。他说:“玛多没事的。”   她拼命点头。   “你在这里别出来。”杜维因把手往下按了按,像是怕她会发出声音。“别说话,别出声,装自己不在,做得到吗?”   她不说话,拼命点头。   其是贝莉儿什么也看不见,太黑了。只有那只冰冷的手,按在她脸上,顿了一下,似乎发现了自己这样是不好的,突然变得温暖。杜维因动了动手,犹豫了一下:“这里都是大怪兽,听见声音就会进来吃了你。”他警告她:“别出声。”   她在恐惧中突然扑哧一下,还没笑出来的时候就哭出来,赶紧拼命又拼命的点头,忍住自己要去牵住那只手的冲动,死死抱住小黄。红龙和来时一样脚步急促地离开了。踩上楼梯,关上活板门。吱嘎——似乎是他拖来什么东西,隆隆的盖住了地板。   杜维因去找洛兰算账。   他一路闯过长廊,把路上遇到的所有东西都撕碎。他还没来得及去翻洛兰的实验室,没关系,他迟早找得到,把房子掀个底朝天,一切东西都烧成垃圾!——他竟敢设下这样的圈套!   杜维因狂怒地冲出去质问,夕阳还没完全落下,洛兰刚刚拼好身体,借着光线在草地上伸屈手指,活动并检查身体是否有无问题。他虽然不死——那是由于他灵魂还没到衰弱的时候。他的身体就是炼金与禁咒魔法的产物,只要在他应有的有生之年里,无论如何毁灭洛兰,他都不会死掉。他的身体拥有这样诡谲的记忆,能追溯时间,重回完好的状态。   他无论如何杀不死,可他的身体也承受到了极限,仅能维持日常活动,而孱弱得无法去杀死别人。洛兰仅能动用有限的魔法,关于武技就是妄想。那也无所谓,洛兰不在乎,他追求不死为的是探寻这个世界奥秘的尽头,不是攀上地位的权峰。他看见杜维因走出来——红龙狂怒的双瞳面对上的是一个青色眼眸的青年。黑色的头发落在他肩膀上,东一块西一块,像狗啃。   不死炼金师站在那里,瘦弱、苍白,单薄而冷淡。他的眼下是非常严重的青黑色,俊秀的脸上透着一股长久不见天日的病态与虚弱,而将那种颜值变得阴森刻薄。他给自己披上衣服,声音有气无力地,听起来好像毒蛇吐信,虽然轻飘飘的,但每一个字都透着令人心中极度不愉快的尖锐和阴暗。   他张开口,真实的声音听起来比猫头鹰还要病态、虚弱和不耐烦。   “放你出去一趟,回来倒是动作越来越灵活了嘛——”   咔嚓——随之落下的是这样的声音。杜维因狂怒地把他掐着脖子按在地上。洛兰的半个身体都折了。他的头陷在地上,喉骨都破碎了,听那牙酸的声音后脑勺敲出了一条裂缝。   “干什么?”被这样威逼的不死炼金师极度不满。他可以封闭感觉不会痛,但无论受伤几次,听着自己的骨头断掉的声音也非常不愉快。“你明知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把那个女人塞进我的房子里,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然先动手——”   “我叫你赶走玛多,没叫你用这样的陷阱!”   “你提出的条件,我哪一条没做到?你有提出要我用什么办法?你就算提出了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我们说好的条件。你个臭虫,你明知道老子的意思,别想花言巧语。你的兔子明明看到那个女人是什么人,你居然还敢动用空间乱流!”   杜维因后怕得要死,如果不是他扑过去挡住,贝莉儿这时候炸得都不知道成什么样了!她要是死了——她要是死了——就算是受了什么治不好的伤……他怎么和玛多交代?他会再也没脸见玛多的!红龙咬着牙从喉咙中发出嘶吼:“玛多也受伤了!要是你有点脑子,你就知道我们谈好的不是这样的条件!”   “让我提醒你,杜维因,你只说要我把他赶走。没说那女人,也没说用什么方式。你和你朋友那热泪盈眶的友情关我屁事。”洛兰冷哼:“让他不受伤?难道还得要我小小心心地恭送贵客?得了,他是巨龙,空间乱流杀不死他,受点伤算什么?我的下线都死了,你知道一个靠谱的下线多难找吗?我还没像你这样到处找人出气。”   其他人关他屁事。因为杜维因损失了这么多洛兰都没说什么,这家伙真是得寸进尺,凭着他在他这里被宝贝就可以满口放屁,随意反悔。   “是你自己蠢,杜维因。”洛兰冷笑着嘲笑他。“你如果不去救那个女人——要是我没猜错,她喝了龙血吧?空间乱流也最多让她重伤而已,杀不死她。”   杜维因脸色铁青。是他的错,他不怕承认。是他没有像看重玛利多诺多尔一样看重贝莉儿,他为什么要这样看重贝莉儿?所以他被迫咽下了苦果,搅乱了自己的计划。洛兰不在乎她受什么样的伤,杜维因不能在乎。贝莉儿看到了洛兰也看到了他的秘密。可他难道能不去救她吗?   她要是受伤了,他怎么和玛多交代?她在他身边破了一点点皮都不可以。   “放我起来。”洛兰厌倦了这场闹剧地说:“我要检查你的身体——”杜维因倏地回神冷冷地说:“我现在就要出去。玛多丢了她,会回来砸墙。”   “不可能。”洛兰直截了当地拒绝。   “我还会回来。”   “就算我知道你们龙都是一根筋的蠢货我也不会信。你答应了三天就是三天。如果银龙非要找他的女人,那就杀了她把尸体丢出去引开他。”   于是杜维因先杀了他。捏断了脖子,扔到地上。洛兰的整个身体再次熊熊地燃烧起来——他站起来大步走开了,目标笔直,不死的炼金师在他身后的龙焰里抓狂地尖叫:“杜维因!滚回来!杜维因!你休想再去染指我的实验室——”   贝莉儿再次听到那种吱嘎的声音,她浑身的冷汗,抱着小黄,从蜷缩到僵硬的姿势里醒来。全身酸痛起来,空中燃起了火焰,红龙头发乱糟糟狼狈的样子出现在她面前。她恍惚了好几秒钟,杜维因把托盘重重地放在她的身边。   “吃吧。”他说。   贝莉儿看了看托盘里,刺鼻的苦味冲了上来。两个盘子和一个碗,一盘歪歪扭扭的,焦黑的烤肉,一盘糊成恐怖形状的土豆泥,还有一碗看起来就完全不想吞下去的豆子汤。红龙抹了抹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不自在地撇着头说:“啧,这里的厨子竟然不会用蜂蜜烤肉。你随便吃吧……填饱肚子就好,不要计较。”   贝莉儿:“……”小黄已经饿了很久,从她手里挣扎着下来,晃着尾巴去嗅闻食物。它是最无忧无虑的了,只要有龙和贝莉儿在它身边它就什么都不怕。“吱吱!”它有点不高兴,吃惯了美味佳肴的舌头吃不下这种垃圾。正要撇开嘴,杜维因将手放在它头上,面无表情轻轻一推:“吃。”   小黄哭着拖走了一块烤肉。贝莉儿抖了半晌,才做好心理准备敢伸出手去碰那两盘子黑暗料理。肉就不用说了,苦的,土豆泥连皮都没削干净而且根本没煮熟,豆子是焦的,汤里混着的渣刺得喉咙剧痛。红龙坐在她面前,他们中间是浮起来照明的火球,光线灼热,那双火色的眸紧紧地盯着她吃。   贝莉儿勉强吃了一块肉几勺子土豆泥,挑着舀了舀豆子,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弱弱地把盘子推开说:“……我吃饱了。”   杜维因没有强求她。他把她拎起来,拖上地板。夜应该很深了,石屋里冰冷,空旷毫无余物,只有一张什么都没有的床,还有一边冒着袅袅热气的,满满的大水桶。墙上点着火烛照亮。贝莉儿茫然地坐在地上,看着红龙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堆毛皮和杂乱的衣服,笨拙地一股脑塞到床上。他大概是想试着铺床,但试了两下不得要领,于是立刻放弃。   他说:“你就睡在这里吧。”   贝莉儿点了点头。   他说:“这里有水,洗洗再睡。”   贝莉儿点了点头。   他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三天。我会给你送饭,你就在这里,不要出去。”贝莉儿仍然慢慢地点了点头。   小黄自己从地下室里爬了上来,按这时间它肯定也没吃完那块倒霉的肉。它一向是最自发自觉的了,看见了床就欢叫一声,高兴地爬上去,大尾巴卷起来窝在被子里。它是最无忧无虑的了……只要有龙和贝莉儿在,哪个龙也无所谓,吱吱不就是要和龙在一起的吗?——它什么也不用担心。   贝莉儿也想像它一样什么都不担心,只听从杜维因的话,老老实实地洗漱了上床睡觉。可她还是问:“……杜维因,你认识洛兰吗?”   她努力的抬起头试图看清他的脸,红龙的神情几乎是冷峻:贝莉儿眨了眨眼,有时候会有这样的错觉,自己可能根本没有说话,刚刚的发声都是幻觉。但是空气静寂了一会儿,杜维因蹲下来,往她手里塞进了一个冰冷的东西。……她低头看了看,是一个银子做的小龙。   她没有见过玛利多诺多尔全部的样子——毕竟他那么大不是吗?但是这是头龙是可以肯定的,长长的尾巴,尖尖的角,巨大的翅膀,漂亮的银眸。她握住龙,棱角刺痛了手心,抬头看着杜维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眼泪流下来。   “玛多不会有事吧?”   “他不会有事的。”杜维因保证。“他是空间龙,空间乱流很难伤到他。”   红龙还没有卸妆,那张妩媚的猫眼脸即使被焦灰涂得黑一块白一条的了,也没有办法掩饰他的美丽。狂热的美丽,炫目的烈火,熊熊燃烧,在尽头包围过来的暗夜,熠熠生辉。那道火焰现在是一脸的不情愿了,但他还是在贝莉儿流下来的眼泪里勉强地凑过来,轻轻贴了贴她的脸。   碰触的肌肤冰冷,全无曾经那头熟悉的龙的冷香和温柔的呆。红发在她周围覆下,或许这就是为什么巨龙喜欢这样地贴着别人的脸表示亲昵,这种笼罩本就是一种保护,无言的誓言。红龙低声说:“我会把你完好地还给玛多。”然后他离开一些,捏她的脸。   贝莉儿看着他,红龙笑了起来。那一龇牙,得意洋洋的一挑眼,好像成功欺骗了她,在做胜利的宣言。他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浪到天上去的杜维因。又坏,又爱恶作剧,又不知轻重,整天胡作非为,让人气急败坏,想暴跳着去揍死他。杜维因说:“所以,莉莉,你千万不要弄伤自己啊。”   然后他就利落地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砰。门关上了,贝莉儿在房间里这样呆着了半天……握着手里的龙。“吱吱吱!”小黄在床的那边急促地叫了,她出神半天,这才慢慢地站起来,身体又冷,又湿,又痛,出的汗让衣服贴在身上,冷得刺骨。她慢慢地脱了衣服,洗一下身体,搓一把脸,又摸了摸脸,杜维因捏过的地方。   这里很冷,非常冷,贝莉儿想起昨天穿着长袖睡觉的夜晚,原来失去了圣树的庇佑,森林里的石头房子会冷到这个地步。她把小黄也捉过来,尽力擦一擦身上血污的地方,然后穿上衣服,把皮毛努力铺了铺,弄好了就躺到床上,侧着蜷缩起来保持最温暖的温度。皮毛很温暖,虽然有点少,但其实她的戒指里也还带着几块毯子,也拿出来盖好,牢牢实实地捂着,石头房间里顿时就不那么阴冷了。   她叹了口气,把那只小龙拿到自己面前。小黄从她肚子那里钻过来,毛簌簌的,还带着点湿气,幸好肚子很暖,她用脚把它踢到下面,用肚子捂着脚,上面的眼睛还在不动目光地看着那只小龙,看了一会儿,凑过去亲亲它。   希望玛多没事,贝莉儿想。   但至少她在担忧中有那么一点点安心。她唯一能确定的是,杜维因不会害她,也不会害玛利多诺多尔。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她闭上眼睛,贴着小龙,就这么睡着了。 第139章   ……空间的乱流像无数把刀插在玛利多诺多尔身上。   那是用精致的炼金道具制造的一个暂时存物的一次性亚空间, 是强行撕开元素不稳定的地方, 重新构成位面平衡的一个危险的结点。这种办法被很多炼金师使用和钻研, 因为他们最伟大的成就和梦想就是自己建造一个炼金塔位面。这种亚空间和使用灵魂或精神力破开空间的人走的不是一条路子。它制造省力、快捷、方便, 而不稳定。   玛利多诺多尔还没见到洛兰就先吃了一次他的苦头。这个不死炼金师的手法精妙到毫巅。一个简单的压缩,凝固, 元素崩塌的爆炸,用一个碎裂的灵魂混乱他的感知, 将他卷入乱流。他在无序的空间里挣扎, 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席着向外滚,灵魂和龙晶刺痛, 如针扎刀割的纷繁, 在碎裂的亚位面里每一个瞬间都被放大到凝固。   他心如火灼,狂乱地寻找破绽,咆哮着要挣脱那股乱流。“莉莉!”“杜罗罗!”杜维因扑向贝莉儿的那道身影还停留在他的瞳膜上,他推开了贝莉儿, 又挣扎着要回到原地去。可是河流狂啸, 裹着他不停留,逆流的风暴会把他撕成两半,玛利多诺多尔挣扎着终于找到一个破绽撕开空间跌出来——   “砰!”他不知道落在哪里,砸裂了一堂惊呼。火与夜扎痛了他的眼——过去多久了?这是晚上?这是夜晚!掉下来的是无数碎裂的宝石, 混杂涌流的龙血, 玛利多诺多尔支撑着爬起来, 咳着血,周围有声音模糊的在喊:“你他妈是谁?!”   他嘴角咧向后, 吻拉长了,粘稠带血的银发在身后飞舞,咆哮混着龙威压制四面八方。他狂怒得控制不住自己要变回原形,尖尖的龙角从头上长起。有人跌倒了,有人狂喜的喊:“是龙!”   “是龙!!!”许多人扑上来,无数武器扎进他破损的鳞片,妄图分一杯羹。丑恶的贪婪和趁火打劫,那种受伤的痛还比不上灵魂的折磨。玛利多诺多尔跪在原地,银龙咆哮着踩踏一地跌倒的人,他巨大的身躯撑爆了某处酒馆的大堂,在房子即将撑爆的时候又陡然消失,徒留一地幻影般的狼藉。   而在遥远的地方,银龙如一道流光,向下俯冲又被重重向外弹出去,撞在山石上。山崩裂了,无数碎石掉下来,掩埋他的身躯。玛利多诺多尔瞬移回了矿坑,但这儿的空间乱流还没有止息,尽头的逆流有风暴,他进不去——   他大喊:“莉莉!杜罗罗!莉莉!”喊出声音的时候已经变成人形,从石头里冲出来,向里狂奔。他身上到处都是血,头发凌乱地粘在身上,银一道红一道。在空间乱流中割裂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龙晶的还没有。血不停地从他口中涌出来,他一边跑一边喊:“杜罗罗!莉莉!莉莉!咳咳咳……”   玛利多诺多尔恐惧得像回到那个法师塔的日落,那天他失去了一个朋友,如今他同时失去了朋友和爱人。……不会的。玛利多诺多尔试着冷静下来。杜维因和莉莉在一起,杜维因会保护好莉莉!这里是精灵森林,邪恶的人进不来!如果是洛兰的陷阱……如果只有洛兰一个人,他只是炼金师,他没那个本事屠龙!   他仍然想不到自己一行人到底是哪里出了破绽?!是在哪里被洛兰盯上?!被他盯上的话,法师塔呢?!他闯进矿坑,整个矿坑点同时有五六个点爆炸,这是对空间龙最有效的扰乱了,他凭借精神力而不是视觉或听觉找人,到处都是纷扰的旋涡,他找不到准确的地点,一时之间如无头苍蝇四处乱闯。矿坑被炸得摇摇欲坠,四处都是乱石,玛利多诺多尔身边仿佛是被隔绝的空间,所有的石头落到他身周半米处的时候就直接被卷成碎片向外飞溅。   “嗖!”从远处飞来一支箭,精准地对准玛利多诺多尔的咽喉。巡逻的精灵发现异样向他射来了箭。箭被卷飞出去,随之而来的是无数支箭,玛利多诺多尔不得不站住,一队精灵呈包围之势厉喝着向这里跃来。   “站住!”   “你是谁?!”   他们跑得更近就能看清他的样子。伤痕累累,及地卷曲的银发上沾满血迹,额头破裂了,露出那块璀璨的晶体,向下流血,还有那双狂怒的竖瞳,银得耀眼。精灵们搭弓上箭对准了中间的玛利多诺多尔,所有人都看见了撞在山壁上又突然消失的巨龙。   “无礼的银龙,是你炸毁了我们的矿坑?!”   毁了此处的空间乱流,在这里到处乱闯的空间的银龙。还用问是否有别人与此有所关联?!原本很多精灵就与巨龙彼此看不顺眼。巨龙傲慢、浮华、爱慕虚荣,而精灵清高、自矜、爱自以为是。他们是坎塔大陆上唯二的长生种,常会彼此交流,结交朋友,更多的是彼此攻讦,互不来往。   被武器这样团团指住几乎要满溢而出的警惕与敌意不是愉快的体验,玛利多诺多尔强忍着不动手。这里的线索太乱了,乱流也会消失,时间越拖一分找到人的希望就越少。他想说明:“不是我,是不死炼金师洛兰……”出于礼貌他穿上了衣服,空间中取出来披在身上只是一瞬间的事,又有十数支箭射向他而被炸裂。   精灵不听他说话,拉弓搭箭,四周对准他全身要害。为首的那个穿着与伊奥文同样的猎装,他们是同样级别的高级游猎者。他并不是没有看见玛利多诺多尔锁骨上的那个蓝圈,然而混乱善良前面还有个混乱呢——巨龙的善良,谁知道是怎样的准则?从洛兰开始精灵内部就不那么信任别族的灵魂评语。   “将你的屏障撤除。”   “我要找人!”玛利多诺多尔咳了几声,因为他一说话就从喉咙中向外涌血。他想捏死在座的所有精灵!他做得到!正因为如此他强忍着不能做!不能与精灵为敌!“我的朋友在这里失踪了!我要找人!”   因为答案被确定了精灵们更加地敌视他。“所以你承认空间乱流是由于你的关系了吗——”   “我说了是洛兰!那个该死的炼金师洛兰!”玛利多诺多尔上前一步。精灵们放出箭雨并朝他喊:“退后!站在原地不许动!否则我们会将你就地格杀!”   他们无法沟通,因为彼此注重的重点就根本不同。玛利多诺多尔忍耐着这种焦灼,肉体的痛苦和无能为力的挫败的折磨,他要是能找到杜维因和贝莉儿,何必在这里和精灵们周旋——正因为他找不到——他徒劳地试图向四面八方伸出触手,在空间的裂缝中四下搜寻,可整个矿坑在他的灵魂中是一片迷雾,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落满无序的雪花,如遮天的网,灵魂碰上一下,就是无数刀子戳下的疼痛。   这种疼痛让他狂躁,又让他痛苦。痕迹最终会消失,这里不可能是洛兰躲藏的地点,连那一点追踪的希望都如消融的冰雪般随时间流去。“我说了是洛兰!”他焦躁地吼,而精灵们以箭指着他:“将你的屏障撤除!”   他们都重复一样的话,而龙只得咆哮着狂怒着退让,在铁链限定的范围中狂乱地打转,却无法对对方伸出哪怕是一个爪子。玛利多诺多尔将自己的防御撤下,精灵将一支箭射向他的肩膀,箭尖顺利地插进了伤口,将它再次扩大,玛利多诺多尔哼也没哼一声,银眸冰冷,站在原地静静地不动。   龙血汩汩流淌,滴答滴答,浸进土中,染红了叶片。大约这里过上五六天又会出现珍贵的龙血草吧——两个精灵抽出匕首试探着上前,玛利多诺多尔瞳孔剧缩,他从喉咙中咆哮一声,为首的那个取出来的是一个环——一个禁魔环。   这是耻辱。玛利多诺多尔曾发誓不会再让这种恶心的东西套上自己的脖子!龙狂怒盯着他们,龙威四溢,他咆哮着全身紧绷,而精灵警告他:“你必须戴上这个!”那一瞬间玛利多诺多尔的眼前掠过红龙和黑发女孩的样子,他的脸色恐怖到像要随时变回原形将在场的所有人碾成肉泥。   然而他不得不屈辱地服从。奉命接近玛利多诺多尔的精灵被威压压得一身冷汗,他退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龙对他手下留情了,龙威是可以将他的心脏和骨头直接压爆。银龙套上了禁魔环,他无法再对精灵们造成什么威胁了,而忍耐着说:“……我的朋友!”   精灵们仍用弓箭指着他:“跟我们回清泉绿林,有话到那里再说,你的声音将会在圣树下被记录,鉴定真伪。”   玛利多诺多尔心急如焚,却不得不被精灵们押送回清泉绿林。清泉绿林如今已戒严,圣树召回了半数在外的精灵,一片繁花的春天也无法消磨这种紧绷焦灼的气氛,四下穿梭的都是全副武装的森林之子。   一个女性大祭司接收了报告并来和玛利多诺多尔谈话——倒没有把他放到圣树下。那近乎审判了,玛利多诺多尔出现的时间和地点还不足以让他作为疑犯被定罪。祭司已年老,两鬓绿发都微微发白了,时间的沉淀让她足以用沉静的面容听取龙的声音。玛利多诺多尔强忍着愤怒、憎恨、屈辱、还有时间越过越久的恐惧和不安,向祭司说明他的遭遇。   祭司点点头首先向他道歉:“请原谅,我们最近有些意外,族人们对外来的袭击都非常警惕。”她问:“有谁能证明你的同伴?”   “伊奥文·乌切尔。”玛利多诺多尔说:“解开我的禁制,我可以当你的面联系他。”符文当然被收藏在亚空间中。   “抱歉,这无法做到。请您体谅我们在圣树周围必须有更大的戒备。”祭司回绝了他的请求:“我们自有办法联络伊奥文·乌切尔。我会要他尽快赶回来。”玛利多诺多尔捏碎了桌子,祭司的眼睛在龙流血的身体上微微一转。   “龙血也是很宝贵的,请别浪费您的生命。先休息吧,我会让人带来洗漱的工具,请您在这儿休息,玛利多诺多尔阁下。关于您的朋友,请您放心——”大祭司总算说了今天第一句玛利多诺多尔还能听进去的话。“如果真的是洛兰,我们已经向圣树祈祷,在怀疑他藏身地的大致范围笼罩了网。所有被杀死的灵魂都会被禁锢在体内不会离开,假如他谋害了您的朋友,我们能够及时揪出他。”   精灵们从不推崇复活,这有违他们的信条。然而精灵圣树的确有这个力量,即使是肉体消失了生命迹象,仍能将灵魂压在里面,不致消散。理论上只要治好了身体,灵魂会重新苏醒,这算是非常诚意的“软禁”了——大祭司不会说谎,玛利多诺多尔只能听从,并准备着如果杜维因和贝莉儿有什么不测就屠了精灵族。   但他现在仍然只能在提供给他的树屋中焦灼地坐了一夜。   伊奥文·乌切尔在第二天下午归来,作为担保确认了龙是安全的,守卫们才向他道歉,并放伊奥文进门来。精灵朋友替他解开了禁魔环,面带歉意和担忧:“抱歉,玛多。”玛利多诺多尔坐在那里,乱流的痕迹已消失了,现在回到原处去也找不到什么。他的交际和消息能力远不如杜维因,与其回到村子里去搜寻信息还不如在这儿借助精灵的能力。然而他低声冷淡地说:“从此以后我不会再踏足清泉绿林了,伊奥文。”   他连伊奥文这个朋友也要放弃。精灵带给他的不止是耻辱。伊奥文叹了口气:“如果你还愿意听听我们的理由的话,玛多。”   那双银眸冷冷地望着他,如刀锋,如利刃。伊奥文道:“我们的一名大祭司失踪了。”   精灵的大祭司一共有三名。三名各掌管着圣树的一个具化的分身,也就是自然之石。传闻如果圣树消融,将自然之石选定一个地方埋下,新生的圣树就会再次成长,成为精灵族的聚居之地。这样的东西的力量和重要性可想而知。“他的自然之石也不见了,我们怀疑是洛兰。”   玛利多诺多尔冷笑:“所以我出现在那里,你们怀疑我是洛兰的同党。”   空间的银龙,空间的乱流,和巨龙那恶劣的名声。伊奥文很愧疚地再次道歉:“抱歉,玛多,我们最近才发现大祭司不见了,大家都很愤怒。”   并不是精灵们从前没法揪出洛兰,而是追捕他的力量一直就不大。森林太大了,而洛兰聪明地不去偷袭精灵。在没有触犯众怒之前,他不值得最顶层的力量去碾压。于是精灵们个个都感到耻辱,是他们的愚蠢的忽视造成了今日的过失。伊奥文安慰他:“杜维因阁下和莉莉小姐一定安然无恙。我们的圣树不会放任洛兰滥杀无辜。”玛利多诺多尔冷笑,在这之前,洛兰不知躲在他的藏身地里,蓝杀了多少无辜。   精灵的脸色尴尬,但还是请求他:“你是空间的银龙,洛兰躲藏在亚空间里,希望你可以帮助我们找到他……”接着他看了看龙身上斑驳的伤痕,他额头上的裂口刚刚愈合。即使用了大量的神奇小溪的水,破坏的是龙晶,要愈合仍然需要能量,玛利多诺多尔的脸色惨白。他随即改了口:“或许我去给你找些魔晶来,你先好好休息。”   “不。”龙摇摇欲坠地站起来:“把你们圈定的范围告诉我。我现在就去。” 第140章   贝莉儿非常明白自己的定位, 她在这座房子里就是给杜维因拖后腿的。没有武力, 没有智商, 没有足够和人周旋的急智。那个不死炼金师洛兰贝莉儿至今也没有看见过他的正脸, 她被丢在这个房间里,死气沉沉的石室里, 冷而孤寂,她抱着小黄终日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还好有小黄可以陪伴她。被关在房间里是非常难受的体验, 但贝莉儿发誓自己绝不出去。   贝莉儿不知道时间, 房间里与其说是计时工具,不如说是什么摆设都没有。角落里的一张床, 靠墙的一张桌子, 墙上固定火烛的支架和地板上的活板门,除此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石屋有个小窗,差不多是气窗的存在,非常高, 看风景什么是没有的, 她只能根据光线和自己肚子饿的时间来判断。   因为肚子很饿,她把留在地下室里的剩菜翻出来,试着切开里面的部分吃了一点点。杜维因大约是一天只能来给她送饭一次,她有这个心理准备, 只是希望红龙能尽快出现, 让她看看他好不好。但即使这样他来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杜维因看起来……非常狼狈。   与其说是身体上的狼狈——并没有, 红龙打扮得干净整齐,甚至比昨天那副满脸黑灰的样子还要干净。脸洗干净了, 完整地露出那张俊美华贵的面孔。贝莉儿不知道是不是由于他不像原来那样束着马尾,头发披散下来,和石室里那阴暗的光线。杜维因将大托盘放到她面前:“吃吧。”声音低沉,言简意赅。“抱歉,我可能一天才能来一次。”   贝莉儿抬头看着他,不如说是精神和对话上给人一种不对劲的感觉。   房间里连凳子都没有,只能坐在床上吃。大约是杜维因吸取了昨天的教训,这次是简单版的烤肉,没有蜂蜜,油汪汪的,除了生一点和没什么调料以外没什么毛病。还有旁边的就是烤土豆,焦了一点点,剥开外面的壳还能吃。最后是一个水罐和几把果子,洗干净了,上面还滴着水,还有个别几个捏烂了。   贝莉儿口渴得要命,虽然她的戒指里还有几大罐牛奶……非常浓稠,并不是可以拿来解渴的饮品,还有方便的时候也会很尴尬,空间戒指里毕竟没有那么多容器给她装那什么。清水的话,洗漱的桶里还有,但她总觉得非常抗拒。——好像喝下去的话,会把那个死掉的人一起喝进肚子里。   所以贝莉儿看见水罐就立刻眼睛一亮,拿起水先咕噜咕噜喝了一半。杜维因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看上去神色很疲惫。那样子让她想起当初在山上小木屋里时,玛利多诺多尔不在时候的杜维因。……她有很奇怪的感觉,银龙不在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杜维因。   她不知道要怎样问他。这和那时候逼问他是不一样的。她问:“……第四天我们什么时候走呢?”这样婉转地询问了他很多东西。红龙抬眼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捏了她的脸。   他的手很冷,指甲刺在她脸上有点尖锐的感觉,贝莉儿第一次感觉到杜维因的身体是这样冷的,也或许可能是因为房间里太冷了,所以一切低于她体温的物体她会觉得更加明显的差别。反倒是红龙脸上明亮起来。杜维因像是这么一恶作剧——就立刻能幸灾乐祸地乐起来。   他看起来是很喜欢欺负她,杜维因一直看她不顺眼,但在这里没有办法不理她了,所以只好这么欺负她,这么来满足自己那一点小小的不忿。红龙坏笑着说:“你怕走不了吗?”   贝莉儿不知道说什么,她只是知道自己不能哭,一定不能哭。杜维因说:“不用你管,你好好呆在这里。”顿了一下,有点勉强地喊:“莉莉。”   他临走的时候再次警告她:“门外有大怪兽,出去的话会吃掉你。不要出门。”   “好。”贝莉儿不知道门外到底有什么。杜维因明显和玛利多诺多尔是不一样的——玛利多诺多尔不会说谎,而他会。门外肯定没有什么大怪兽,只有杜维因不想让她看到的东西。但她答应了不出门就一定不出门。她坚定地抱着小黄说:“你要好好的,杜维因,我等你回来。”   那双红眸看了她一眼。尖尖的瞳孔,如此明亮热烈的火焰,在昏暗的地方,也灼目得让人无法直视的美貌和光芒。杜维因看着她的时候有一点久,突然低声说:“……我现在明白了……”   “明白什么?”贝莉儿没听清楚他最后说的话。红龙用手指头把她的头戳回去。   “明白你很丑。”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非常灿烂又坏坏的笑容。   然而杜维因走后不久,贝莉儿就开始觉得不对劲。原本安分的门突然开始时不时有动静,有东西在外面撞门。   石屋的房门也是木板,厚而严实,感觉份量非常实诚。门上有锁,虽然知道基本没什么用,但她还是会认真地锁上,这是贝莉儿能躲在房间里还算安心的根本。这间屋子的隔音好像是很好的,贝莉儿一直没听到什么外面的声音,即使有气窗。也因为这样有东西开始撞门的时候真的把她吓得很厉害。   第一次她还不那么置信,注意到了,又不敢相信,只是突然紧绷起身体,小黄正被她抱着,这么一收紧就被吓了一跳,用爪子挠她的手背。第二次和第三次很近,“砰砰”声音很轻,但她确信有人注意到了这间屋子。她几乎是无声地从戒指里把刀取出来,抱着小黄缩在角落里盯着房门等。   但始终没有什么东西进来,声音停歇一下的时候她把桌子割了一块去堵住气窗,把石床劈成大块竖着围起来躲在后面,也把活板门的盖子打开,准备万不得已的时候做个退路。全程她都尽量避着门走,即使是这么做了那个声音还是在响。贝莉儿努力说服自己:“不会进来的。”不管是什么东西都不会进来,她一定要相信杜维因。   大概唯一的好消息是小黄并不觉得害怕。贝莉儿从前在树林的时候就是靠放出小黄来测试自己得到的东西能不能吃,去的地方有没有危险。贝莉儿试着把它往门那边推一点点,而它以为她是在和它玩游戏。有些时候它会觉得奇怪,停住了身体,往门的那边看一眼,之后就有点紧张地炸着毛缩在她身边,但大部分时候小黄还是无忧无虑地自己玩自己的。   这算是个好消息,尽管贝莉儿总是停不住自己吓自己。那天晚上她睡得不好,失眠了很久,听着门外断断续续的撞击声始终神经紧绷。后来太困不得不睡了一下,又会因为那个声音的响起而突然地惊醒。夜晚总是比白天更安静一点,贝莉儿时常会觉得她听到的声音是幻听。如果不是知道洛兰和杜维因应该都在这里面,她可能会觉得这间屋子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活气的鬼屋。   但第三天让她担忧的事情发生了。杜维因没有来,到晚上都没有来。贝莉儿坐在床上,甚至豁出去了的把堵住气窗的木板戳开一个口子,她眼睁睁地看着孔中透过的光从亮再到暗,房间逐渐黑下来的时候她不得不用自己的火绒点了火,勉强把留下来的剩菜吃了——幸好中午想着未雨绸缪。就在这时候声音响起来。   “*@#&*……”   有人在说话,门边窃窃私语。贝莉儿浑身起了寒毛。她立刻看了一眼小黄,小黄还是没反应,用爪子抹着脸,开始舔自己的毛。……那一瞬间贝莉儿简直想变身成小黄或者是摇着它钻进它的脑子里看看它的脑子里到底闻到听到了什么。   然后贝莉儿才想到自己。她的衣服都破掉了,增幅器什么的,自然都再也用不了了。重复的发音一直响起来,隔几分钟就响一次。撞门的声音再也没有了,但不知为什么贝莉儿觉得这才是真正危险的到来。她抓起小黄躲到角落里,一手搂着它一手握着刀。听了很久只是觉得有点耳熟。   是什么声音?为什么会觉得耳熟?她在警惕中胡思乱想。然后小黄的尾巴突然在她怀中摇晃起来。它扶着她的胳膊往上叫了一声:“吱!”那是发现了什么叫她看的反应。当贝莉儿看见气窗边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了一只黑猫的时候她突然反应过来。   ……那是杜维因的名字。   ……她缩在角落里,和那只高高在上的黑猫对视。黑猫的眼睛是莹绿色的,在跳动的火烛中发着不祥的光。这只动物悠闲地晃动着尾巴,站在那里看着贝莉儿。贝莉儿不确定从它的眼睛中是不是看到什么情绪,但是人有时候是有这种本能,那种第六感,看到某个生物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它讨厌你。   贝莉儿握紧了刀,连黑猫发出了人一样的嗤笑都没有表现出被吓到的样子。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尾端上扬如勾了糖的毒,妩媚又傲慢。奇怪的是,这个声音贝莉儿似乎也觉得似曾相识。   “你不出去?”出乎意料的是第一个问题这么地直白。贝莉儿停了一会儿,努力让人听不出地深呼吸,使劲勒了勒摇尾巴的小黄,这家伙真没用。她平静地回答。   “……为什么要出去。”   黑猫扭头朝门那边看了看,似乎声音里是幸灾乐祸的。“他们在喊杜维因的名字呀。”那双荧绿的眼睛扭过来,看着贝莉儿的眼睛,嘴里发出的是那种会让女人一定听见了就全身恶心的碧池的笑声。   “你不关心他吗?不为他着急吗?不想出去找他吗?”   黑猫在气窗上来回走了几步,它很享受这个居高临下地俯视贝莉儿的视角,仿佛女王巡视一般地找到一个好位置,优雅地坐下来。尾巴在身后摇晃,猫舔了舔爪子,这个动作挡住了眼睛,但是再抬起来的时候就恶毒地看着贝莉儿,尖锐地嘲笑。   “他真关心你啊,在这种地方。给你做饭,替你恐吓房子中的那群垃圾。”   “可你一点都不在乎他。你利用他。他失踪了,替你扛下危险,你却不去找他。”   贝莉儿说:“我答应他不出去。”   那双猫眼恶毒地眯起来。   “他在被折磨呢。这都是为了你。这样也不出去吗?你真是让人失望,虚伪的女人。”   贝莉儿握紧了刀。她不是不想出去的,杜维因一天都没有来,她不知道时间,在这儿简直度日如年。可她答应了杜维因,她保证过绝不出去。她说过不出门就绝对不出门!就算再担心她也要相信杜维因!“你又是谁?在这里用什么立场跟我说这句话?”女性的反击都是本能的。贝莉儿扬声问:“我跟杜维因要怎么做是我的事情!你的话我为什么要信?!”   那一瞬间黑猫肯定是被她激怒了,嘴里发出尖锐的怒叫,举起了爪子,毛也树了起来。但是它很快就控制住自己,平复下来,继续优雅的舔爪子,从那个更被兽性支配的样子回到令人厌恶的女声。贝莉儿紧紧地盯着它,觉得它还不如跳下来跟她打一场架。她手里的是龙鳞刀,一定能一个照面就把这东西剁碎。   猫看了过来,荧绿的眼睛几乎能在黑暗中燃烧。幢幢的烛影,它已经对贝莉儿失去了耐心,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耐心,挑拨不成它就恼羞成怒,鬼火在它双眼中浮起来,望进她的双眼。   “……你这个婊子。”   ……贝莉儿想叫,她叫不出口。脑子里晕眩一片,那鬼火仿佛踏入她的眼里,钻进她的耳朵里,满眼都是绿色,满耳都是嗡鸣。贝莉儿……突然想起了曾经的绿火。只是这个发现在她的心中不值一提。黑猫发出得意的尖笑,甩着尾巴从气窗中跳了出去。她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自己站起来。   出去。   那个声音对她说,更微弱的声音说,不要去,不要去!但那是滚滚的巨轮碾过火苗,没有一点挣扎。她对自己说:不要出去。那个声音说:去找杜维因。于是她走过去,小黄从她怀里跳下来,不解地看着她,贝莉儿木然开了锁,走出去。   长长的石廊,满目幽暗,一片围在房门的龙焰快要熄灭了,烧到了尽头。但光还是看得见,还是看得见长廊中爬着、走着、跳跃着……各种各样的……几乎不能称作是人还是动物的东西。光明亮得能看见它们身上缝合的痕迹,能看见它们身上被扭曲了骨头的痕迹,能看见一个好像是人的东西,冲过来,扑在她面前,那头因为看她而转移了注意力的金属脚的豹子露出了要害,闷吼着被扑倒了。那个人裂开了嘴咬下去的时候,能看见他嘴角一直开到耳根,而嘴里的牙齿,是血红色的三排利牙。   贝莉儿混混沌沌地走过去,小黄尖叫着扑在她身上,它一直是爬树强过在平地上走,几脚就爬上了贝莉儿的肩膀,把头缩在她颈窝处瑟瑟发抖,炸成一个大团子。贝莉儿迈步向外走,那些“东西”就挣扎着、咆哮着后退。它们看上去对她非常垂涎,却又畏惧接近。不远处的一道门微敞,在长廊中亮起明灯般的微光,贝莉儿推开门,走进去。   门后还是长廊,一路的魔石灯指引她的道路。她向前走,路过一间间房间。有的门紧闭,有的门打开,打开的房间里,用铁笼或锁链禁锢一只只动物,一个个人。有的躺在地上,不知睡着还是死了,有的在溃烂,发出恶臭,呻吟喘息,有的很平静地醒着,坐在那里,看着贝莉儿走过去。   最尽头有一扇门,她推开来。青光之后,不死炼金师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大约这是这座石堡中最宽大的房间了,半间房间被柔和的青光笼罩,透过青光能看见那边如梦一样的景象。清冷、寂静、故纸混杂油墨与蜡的气味,几乎看不见石头的墙壁,两面顶到了天花板都是书籍、稿纸、袅袅冒烟的奇妙的部件和工具。而被青光忽略的另外两面墙,一半被什么金属板挡住了,另一半则露出没来得及修整的被火烧毁的残垣,星光从角落照射进来,闪闪发亮。   洛兰站在那里,背对着她,站在凳子上,在白板上写字。已经有很长的一张表格,缺漏了许多块,他对着书填写着,骂骂咧咧,又涂又抹。那支笔停留在那里,每写过一行就复刻在旁边的一张羊皮纸上。但洛兰一直在改写,笔最后把羊皮纸涂成了一片黑色。最后洛兰似乎放弃了,暴躁地把笔夺过来,又撕那张纸。可他当然撕不破,他回过身来把纸丢进了绿火里。   绿火烧起来的时候,那双冷淡的眼睛终于看见了贝莉儿,而黑眸从他身上滑过,看着他身后的白板。   洛兰厌烦地问:“你怎么进来的?”他拉开一个抽屉,拿起一把刀,想了想,换成弩箭,端着上膛,瞄准了贝莉儿——   贝莉儿说:   “……元素周期表?”   箭从她肩膀上穿了过去,把贝莉儿带着往后跌了一下。洛兰站在青光的后面看着她,像是不能相信她说的是什么。“你说什么?”他问,贝莉儿还坐在地上,混混沌沌地看着那个表,绿火的号令仍在作用,她的脑子无法思考,有那么多东西涌进来,冲得她哭泣。   直到脚步声响起,那个青年急促地走到她面前来。他端着弩箭,用脚踩贝莉儿的伤口。小黄躲到一边瑟瑟发抖,吱吱地叫唤,洛兰听而不闻地喝问贝莉儿。   “你刚说什么?你看得懂吗?!”   他神情阴沉,似乎又是不信,又是急切,这么多神情混杂起来,将他还算俊秀的脸孔扭曲成一副魔鬼般的狂热。贝莉儿没有回答他就又一次厉声地问:“哭什么!喂,你看得懂?!”   贝莉儿好像才醒过来地看着洛兰,肩膀一抽一抽地痛。元素周期表?——但是再看一眼,会知道不是,很多都不对,尽管可以说名字不对,但是数字虽然相似但也是不尽相同的。只是尽管许多栏还空着,自贝莉儿来到这个世界,发现拥有带有关键词的记忆力后,……她是第一次看到和过去相似的物事。   不死炼金师用脚向下碾压,手里的弩箭对准了她。他逼问她:“你看得懂?!”好像如果答案不合他的意,那支泛着冷光的箭就会立刻爆掉贝莉儿的头。   贝莉儿问:“是你做的吗?”   “那不是废话吗?整个房子里除了我都是猪!”青年满脸厌烦地回答。   这是贝莉儿第一次正面地看到洛兰。混杂了整个房子里看到的东西,外面的长廊和房间,里面的长廊和房间,神情疲惫的杜维因,恶毒傲慢的黑猫,全部混合起来,这个暴躁的、不耐烦的、弱不禁风的、疯狂的,洛兰。   他是个天才。   满手血腥的,疯狂的天才。 第141章   学习语言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做法, 比如玛利多诺多尔骄傲地教贝莉儿写自己的名字, 用龙语、精灵语和大陆通用语学习每个种族敬奉的神名。他会用漂亮的书法在石板上刻下一段段长长的诗歌, 咏唱自然与风情, 歌颂爱与童话,偶尔也会有人物叙事, 龙的起源、战争和财宝。这些地教她念诵和学习,让她通晓语言与历史。   不过在贝莉儿这里, 她那不够用的脑子就是老老实实地从学习最基本日常用语开始。数数、名词和动词, 指着目所能及的所有东西要玛利多诺多尔念给她听,晚上就认认真真地对着龙的笔记模仿着描摹。   玛利多诺多尔开始有点委屈, 他觉得小花的这种方式太浪费她的才华和智慧, 那种梦幻般的童话教学法才是他喜欢的养成方式。但很快他陶醉在贝莉儿那嫩呼呼可爱的字迹上,那些一大一小字迹挤在一起的石板他宝贝地收集了一大撂,没事就要拿出来摸一摸,思考着还可以给她写什么句子。贝莉儿觉得羞耻死了, 但这不妨碍她认识了这个世界的数字。   她第一眼看到洛兰填的表, 就好像那种记忆闪电般地出现在脑海。她这时候才明白自己的关键词记忆力原来是这么用的——贝莉儿从穿越来这里的时候就失掉了所有关于自身的记忆,而她的知识以另一种冰冷而机械的方式留存下来。她看见过的,她学习过的,她体会过的和感动过的, 这些东西都隐没在灵魂的深处, 平素无法得知, 只有在她想起时才会应召而来。   ——并没有什么卵用,关键词搜索的意思是你要找对关键词。贝莉儿曾经私下揣测, 自己的记忆受了龙的灵魂的影响,因为玛利多诺多尔的那份传承记忆正是如此。他可以翻阅、检索,观看,学习,却无法将它们当做生而知之的东西。而她……或许是那时出了差错,她的灵魂把自己的记忆当做了传承。   贝莉儿的脑子里正浮现着一张色彩斑斓的元素周期表,所有数字都清晰得跟贴在眼前一样。而她眼前真正的景象是后面那片占据了视野的青光,站在青光之前的洛兰。洛兰神情阴沉地踩在她肩上,用箭对准她。他厉声地逼问:   “你看得懂?!”   贝莉儿茫然地点了点头。洛兰再次急促地喝问:“它写的是什么?!”   她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其实和她记忆中的周期表不那么一样。很多名字她不认得,数字也并不全是。但是洛兰竟然已经天才到可以将这些东西排列出一张表格,让她认出端倪。   这个时代……这个时代有这样的水平吗?她无法接触到炼金师,她不知道。而她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洛兰那血腥的名声而震惊地望着他回答:“元素……元素……矿物,相似的特征,原子排列……”   她只能凭着那种碎片的记忆说关键词,带出了生涩的名词,洛兰看着她。“原子是什么?”   “是……是组成它们的……”   “组成?”洛兰现在看着她的眼神像要把她的脑子挖空,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出来。贝莉儿试图组织语言,她肩膀上的箭还扎在肉里流血,她总算冷静下来。   “组成它们的微粒!如果你能排列出这张表,你就知道你表上的那些东西是有规律的!”她扶着肩膀,忍着剧痛捂住流血的伤口:“我要止血包扎!”   这是正当的要求,除非洛兰现在还舍得让她死。炼金师冷着脸把她拖起来……拖不起来,他那苍白冰冷的手碰到贝莉儿身上,像毒蛇一样激得她打个寒噤。贝莉儿白着脸看着洛兰从手腕上的符文掏出一瓶什么药……她担忧自己是不是要紧闭嘴巴的时候洛兰把那瓶药灌进自己嘴里。   他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把贝莉儿拎起来,走进隔壁的房间。那是一间干净和与他一样冰冷的药室,正中间的金属床,一边的桌子,四周顶到天花板上的柜子,里面摆着一瓶又一瓶各种颜色的水晶瓶,还有里面装满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药。洛兰这个人明显是有洁癖的,他把贝莉儿扔到床上,拿块布挡住,才给她拔掉了箭头。   血喷溅出来,青年手上点点血斑,第一时间擦拭干净。贝莉儿痛得脸色惨白,她强忍着没有叫,洛兰递给她一瓶药:“喝了。”他那双青色瞳眸紧紧地盯着她,像看个死人。   洛兰要杀她易如反掌——无论如何,贝莉儿肯定没有那个胆量,像他一样下手杀人。她很识时务,没敢犹豫,接过药就喝下去。药很苦,她捂住鼻子呛了一下,强吞下去。   药非常有效,连着被箭头挑出来的肉,伤口肉眼可见地愈合了。洛兰雷厉风行地把她拎到白板面前,把那个表格按到她鼻子上要她说明:“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怎么知道的?!你从哪里知道的?!”   贝莉儿说:“放我下来!我要小黄!”   “我没有给你讨价还价的余地!”洛兰暴戾地瞪着她——不死炼金师的脾气实在不好。狂躁,没有耐心,说一不二,神经质而偏执。但贝莉儿知道要怎样对付这种人,她绝不能退缩让步,她得找到杜维因才行!她针锋相对地挺起胸瞪回去:“要不我什么也不会说!”   她毕竟看起来不是那等听说面前的人是“洛兰”就立刻破口大骂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比她更恶心的人洛兰见得多了,而贝莉儿起码还有价值。洛兰放下她去抱小黄,贝莉儿赶紧走过去,小黄还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吓得夹着尾巴一声不敢出。她把它抱起来,小黄呜咽一声把头钻在她怀里,打死不敢抬头出来看。   贝莉儿拖延了这点时间,走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好要怎么应付洛兰。她首先把自己知道的所有元素周期表的知识一股脑灌输给他——不是详细的表格,而是努力用具体的语言向他描述这个东西的作用和排列。横的是周期,竖的是性质。贝莉儿打赌异世界的表格和她的表格不同,因为她在那个表格上看见“秘银”。   秘银是玛利多诺多尔最喜欢的矿石,在学会他的龙语名字后贝莉儿第二个学的就是它。……不,绝对不可能一样,但她又不是真的来解密科学的,她要做的是忽悠洛兰并且让他觉得自己有用。让贝莉儿感觉十分复杂的是,洛兰几乎是第二遍就听懂了她说的话。   “所以可以按照这个表排列。”他苍白修长的——带着青黑色痕迹的指尖掠过白板上的墨迹。青年注视了一会白板,扭头看着她,“它们应该呈周期性排布,一切都是有规律的,……所以应该叫元素周期表,是吗?”   贝莉儿不得不点头承认。洛兰的神情那一瞬间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狂热。   “我就知道,规律……规律,美妙的规律。”他发出神经质的笑声:“应该是有规律的!”   所以接下来就应该解释原子。这个贝莉儿非常苦手。她还能记得自己是文科生。原子这个东西就是在耍流氓。她不得不试着向他说明何谓显微镜和原子,好让大神自力更生。“显微镜怎么做?”洛兰直接问到了点上。贝莉儿只好抓过一张纸给他画一画到底长什么样。……emmm她画技超烂的。   她最后只能沾着一手墨拿着羊皮纸给洛兰展示显微镜和一个球“原子”的样子。洛兰问:“原子是元素吗?”   “不知道。”   “所以用你的话来说,元素妖精是个球组成的?”   贝莉儿有种敏锐的感觉,洛兰在套她的话。她没敢告诉他理论上我们也是用这个球组成的。“不知道。”   不死炼金师眯起眼睛:“你什么都不知道,要你干什么?”他的脸上神情非常阴森和濒临发作的边缘。贝莉儿马上把自己早就想到的理由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补完我的元素周期表,还有帮你参考显微镜的正确制作方法。”   “哈,补完。”洛兰仍然紧紧地盯着她的表情。“我可以把你杀了,把你的灵魂拖出来,我想知道什么就能拿到什么,需要你在这里动那个虚伪的脑子,对我胡说八道吗?”   “我失忆了,有很多东西看到才能想到。”贝莉儿强作镇定:“大家都知道灵魂是最复杂的东西,如果你愿意承担杀了我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这个风险,我没所谓。”   炼金师嗤笑了一声,他最后问了她一个问题:“你简直是个蠢货,你根本不懂这些知识的价值,不要妄想骗我,你是从哪里知道它们的?”贝莉儿说:“我忘记了。”   她知道洛兰根本就没信。就算真的有传授知识的人她也不可能告诉他,要不洛兰验证了可靠性的第一时间就会把她干掉。洛兰厌烦了这种心机,他忙着要去做显微镜,命令贝莉儿在羊皮纸上把她的元素周期表写下来。   拖延症是所有学生的本能,贝莉儿极度发挥演技,重复修改涂抹,废掉了三十多张羊皮纸,在那张桌子上喝完了三罐子水,上了十次厕所,她终于可歌可泣地完成周期表的一半——还不保证有错漏。外面的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把纸交给洛兰任他检查,并询问:“杜维因答应昨天会来看我,但他没来,他在哪里?我能不能去找他?”   洛兰的眼睛紧紧地粘在纸上,头也不抬地说:“你有你自己的活要做。”   ——洛兰想食言。贝莉儿敏感地发现这个潜台词。三天时间肯定是杜维因和他定下的,但他一开始就没想遵守诺言。贝莉儿无暇去想杜维因和洛兰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和协议,这个人聪明残忍得容不得她有一点松懈。她露出一点畏缩的样子妥协着说:“那……那起码,我可不可以做点东西给自己吃?我很饿。”   那双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青色眼睛从羊皮纸上方望向了她,贝莉儿装作没有发现地继续说:“杜维因给我送过饭,很难吃。我喜欢吃好吃的,如果东西好吃一点的话,我心情会好,大概能写得快点。”   她那点小小的心机都暴露在洛兰的目光之下,一览无遗。洛兰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还想好吃的?愚蠢的女人。无论她想借着好吃的说什么洛兰都不准备理她。“等会会有人给你送饭来……”他不准备放她出去玩花样,她最好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脑子掏空,如果她装模作样要挟他,洛兰不介意直接把她弄死。但贝莉儿说:“我现在心里还挺害怕的,想吃点东西,喝点热茶喘一口气,那只黑猫……”   敏感的词语触动了洛兰的神经,他要脱口而出的话吞了回去,转而神情凌厉:“黑猫?”   贝莉儿立刻向他交代了一切,包括黑猫的挑拨和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擅自跑来他这里。“那只猫是你的宠物吗?”她心有余悸的说:“想到就吓人。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宠物?你起码得让我喝点热水补偿一下。”   洛兰冷笑一声:“你老实干活,我就把那只黑猫倒吊起来,把皮剥给你当脚踏。”黑猫不知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他改了口:“炉灶在外面,一个小时。”贝莉儿向他保证自己一定准时回来。   她甚至都不用走门出去,青光外面的墙已经被轰破了,弯腰从那儿走出去就能看到石堡外面。被杜维因点火的地方还留着黑痕,一边是草棚下散乱的炉灶,旁边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材料,掉在地上焦黑的豆子,倒了一半的蜂蜜,发芽的土豆和一半拖在一块大水晶外的肉。贝莉儿过去摸了摸,那块水晶应该也是一个储物空间。外面的肉已经有点败坏了,她从里面拖出新的肉来用。   一个小时能做的事有限。贝莉儿借着去井边打水的空隙观察了房子。……好像那些所有的怪物都在里面。这个空间很大,是一片树林间的平坦的草地,非常安静,静得甚至不像森林里合该有的样子。虫鸣鸟叫全都没有,整个空间中弥漫着一股让人悚然的气氛。石堡也很安静,安静得像座鬼屋。   贝莉儿简单地炒了个肉,煮了牛奶和豆子,煎了鸡蛋饼,还有香肠和煎培根。一大盘子分成两份,一份是她的,一份是洛兰的,这么端回去,放到炼金师面前。他还没有开始动工,在收集和检查材料,重新绘制贝莉儿那个歪歪扭扭的显微镜。他这时还算好说话。贝莉儿胆大包天地说:“你可以先吃了再干活。”洛兰冷冷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   不过他还是很享受地吃了夜宵兼早餐。贝莉儿很注意,给的时候都是可以拿个叉子就单手的。然后她继续回去干活,拖时间,间或改改显微镜的稿,或者装作刚灵光一现想起来的样子,给洛兰讲那些化学物理知识。什么光电效应粒子波薛定谔猫三氧化二铁,怎么牛逼怎么来。   贝莉儿注意到洛兰有一次让她去药剂室里喝药,而他离开了,她立刻趴在门上去听。她听见了关门声——贝莉儿现在的耳朵也是很灵的。她没有听见长廊上的哀嚎,墙显然不用关门,洛兰没有出去,所以房间里肯定有一个密室。   这么耗过了一天,做过了晚饭,等洛兰吃完,贝莉儿收拾了洗了碗,她终于可以露出很累的样子说:“我可以回去睡觉吗?完整的休息才能让脑子更好地运转。”不死炼金师既然号称不死,他眼睛下面那块重得跟死人一样的青黑显然也不能阻拦他。洛兰在炼铁,他自有一套工具把那些矿石揉捏成形,贝莉儿看不懂,他摆弄着水晶瓶、天平和玻璃管和更复杂的东西,每看一眼她就有看着白雪公主里的皇后炼毒苹果的惊悚。   洛兰说:“你睡这里。”   贝莉儿睁大了眼:“……???”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炼金师烦躁地指了指一边的门。贝莉儿这才发现书柜后面是有一道小门的。洛兰过去站了一会儿,他念出一道贝莉儿听不懂的咒语,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露出背后的……背后的……一张床。   房间大概只有五平米,只够躺下睡觉的。妈的一个床也要搞一个门挡住吗!洛兰不容置疑地说:“进去。”那床上的毯子还凌乱着,一副比整个房间都有生活气息一百倍的样子——那显然是洛兰自己的铺盖,自己的房间。贝莉儿抱起小黄,在心里飞快转动的同时装作有点犹豫地走过去——洛兰拿出怀表看了一眼。   “三个小时以后我叫醒你。”   “一天起码要睡八个小时!”贝莉儿抗议。   “你喝了龙血。”工作狂是只看得见极限的。“三个小时足够了。”   “我没习惯!这样起来一定状态不好。七小时。”   “五小时。”洛兰不耐烦地说:“少废话,滚进去。”   贝莉儿摔门进去了。她试着听关门的声音,不像是那个听到的。但隔着一层门,不能确定。小黄跳到床上,自在地找一个最温暖的地方趴下开始睡觉,贝莉儿立刻趴在门上开始听起来。一二三四五……她数着时间,十分钟后把毯子再弄乱一次,挠乱头发拉门要出去。不出意外门锁上了。她开始敲门:“洛兰,放我出来!我要喝水!”   她已经喝了一天的水,还振振有词地跟洛兰说“女孩子多喝水漂亮。”洛兰狂躁地过来放她出门找水喝,然后立刻冲回去弄显微镜。“再找麻烦我就宰了你!”他威胁的声音从房间的另一头传来,贝莉儿得寸进尺扬声说:“我想起来要摆个尿壶!”喝很多水要起夜的!但洛兰的房间太小,左摆右摆没有地方,只能塞在床尾,她一边抬眼看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关上门。   洛兰始终没有回过头来,贝莉儿这次推开小黄,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蒙着毯子躺下睡了。她数着时间,过了大概一小时,她听见有人开门的声音。   那个阴鸷的视线观察了她一会儿,洛兰确认她睡着了,要重新关门。但是那个非常碍眼的尿壶不知怎么的死活卡在门口,关不上门,洛兰试了两三次,骂骂咧咧,最后直接放弃,啪啪啪大步走回去了。   贝莉儿睁开了眼。贴着床面,有介质传播,声音更清晰了,有只动物走进了房子,它仿佛带着火气,走进来的时候根本不在乎力道。脚上的肉垫撞在地上,发出噗噗的响声。   那个声音气急败坏地说:“洛兰!” 第142章   贝莉儿对自己喝了龙血的感觉一直不大。她对玛利多诺多尔的友好馈赠的记忆一直停留在那个夕阳下。滚烫的、灼烧的、岩浆一样痛的粘稠的东西, 仿佛要烫伤口腔一样的辣, 无数的刀子混着滚不动的球一直艰难前进, 这样地一路扎进肚子里。整个治疗的过程惨烈到她一直以为那是个梦, 谢天谢地当时她生着重病,神志不清, 这有利于贝莉儿忘记那件事。   而龙血的影响自然也是潜移默化的,喝了龙血后, 理论上, 贝莉儿的身体更好,跳得更高, 望得更远, 听得更灵,但她一直很少注意到,甚至是在限制自己的这种变化。她能独自一个对付巨蟒,能用自己那双几乎没有肌肉的手臂把哈亚德从从几百米高的山崖上扛下来, 她在过去的一切日子中经常用到并锻炼这种力气, 但除此之外,她对望远听灵的需求则不那么大。人类的身体固化了她的本能,将这种后来的天赋限制在某一范围内,只有贝莉儿需要的时候那种力量才会为她所用。   所以此时她难受地皱起眉。突然的使用让她几乎是痛苦地被迫习惯这种冲击, 随着黑猫踩进房间里的步伐, 贝莉儿听见和感受到更多复杂的骚扰。她不得不闭上眼, 否则眼前的光线就会突然晃动起来。即使是夜晚也没有用,房间里没有窗户, 窄小的石室是逼仄的,从门缝里投进来的那一丝摇晃的烛光突然在她的瞳膜中放大,旋转的尘埃混杂斑斓的色彩,将她的眼睛刺得眼泪模糊。   在黑暗中一切动静都被更灵敏地方大了,贝莉儿蜷缩在毯子下,听见因为自己呼吸而起伏的身体与毯子摩擦的沙沙声,自己的血流和心跳,小黄的心跳急促,睡得很舒服而偶尔抖着耳朵,毛簌簌的声音。最令令人恐惧的是门外那两个东西——那两个,不知是否能说是活物的东西。   感官放大后就非常地明显。洛兰的心跳非常缓慢,而黑猫的心跳甚至听不见。贝莉儿有点被惊吓到,她的耳朵听见有一个东西在那里走,然而那像个幽灵。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她闻不到它的体温,洛兰好歹还有一点温度,但他面前的那个根本是个死物。贝莉儿起了一身冷汗,她听到它的爪子落在地板上,肉垫弹起,噗噗地响,它的尾巴在空中摇摆,坚硬愤怒地刷刷地颤动。它的关节灵活,没有一点滞涩。   贝莉儿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它活动……洛兰重重地将手上的东西放下。   其实他的声音很轻,但贝莉儿听见那一声响,磕在桌面上,顿得极重,那证明他的情绪不佳。   黑猫怒气冲冲地叫:“洛兰!”   一片撞击而来的杂音,贝莉儿试图在这种骚扰中分辨清楚他们的对话。这需要一点忍耐力,太多的声音突然钻入耳朵里,震得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二洛兰回答的声音比黑猫更加怒气冲冲,不耐烦而冷漠:   “找我干什么?”   “为什么不把那婊子杀了!”   “婊子?你说谁?整座屋子里最像婊子的是你这个没事找事的蛇蝎毒妇。”对面的回答非常直接而不耐烦。“没事就滚。不像你这样游手好闲,自以为是地到处招揽仇家,我有的是事要忙。”   黑猫被触怒般地叫了一声,尖锐刺耳。感觉它非常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能确定是因为兽性难以控制,还是它本身的性格就是如此。猫的尾巴砰地一声打在木头上,肉垫噗噗作响,它在狂怒地走来走去,争吵猛然剑拔弩张起来,两方的口吻都一样地刻毒诛心。   “还有谁?你塞进房间里的那个女人!那个丑丫头,那个贱人。她有什么好处要你们都对她青眼有加?你让她躺在你床上,等把我赶走了你就去体验一下龙干过的女人是什么滋味?”   “看在你跪在地上叉开腿也没能□□过的份上我原谅你那愚蠢的嫉妒心。”洛兰对这种无理取闹的拜访理由没有一点耐心。“没话要说的话就滚出去。杜维因不是要你去弄死塞西瓦尔?既然如此,好好干自己的活,别在我这里指手画脚。”   黑猫被激怒了,喉咙里发出嘶嘶的气声和咆哮。“嫉妒心?我?!不要让我发笑了!就那个乳臭未干的干瘪丫头!一副穷酸样,穿的衣服都是她的男人捡剩下的!我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垃圾!”   “既然这么明白,就滚出去。否则我就把你的这张皮剥了拿去给那垃圾当脚踏——想必你会享受非常。”   房间里静了一会儿,黑猫似是强忍着怒气来回走了两步,贝莉儿听见她舔自己爪子的声音,舌头刷刷作响,尾巴凌厉地在空气中挥舞。蹭,她闪电般地跳上桌子,想必那双荧光绿的眼睛正瞪在洛兰面前。   它龇出牙齿,皮毛摩擦牙龈,声音阴鸷。   “洛兰、洛兰——”它喵喵地叫唤,声音拉长,多变又妩媚。即使从声音也能听出来这个女人的是何等的张扬艳丽,骄奢阴毒。那种阴暗的魅力是致命的毒蛇的信子,如果胆敢沉浸在她的声音里换来的就是绕颈的窒息。剥皮拆骨,侮辱践踏。黑猫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真正魅力所在,它喉咙里发出格格的笑声。   “洛兰,听我说,洛兰。你何必对我这样冷漠,即使我没能满足你,我们两仍是同一阵营的人不是吗?杜维因照顾那个臭丫头——你不好奇吗?你不想看看他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吗?这很简单,洛兰。”那个女声赞叹般地说,那个声音能拉人下地狱。   “折磨她、刑罚她,让她痛苦,洛兰,我看她正让杜维因活着呢。对银龙下手太刺激他了,但银龙有个女人,这不是最好的机会吗?让你看看杜维因还能做到怎样的地步?你不是一直希望他更有活力吗?——我可以帮你,我不否认我有一点儿小小的嫉妒心,你要看看,那丫头和我简直是云泥之别。看见你们这样对她,我会这样耍点儿小脾气,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它蛊惑般地说:“她怎样吸引你,也不可能重要过杜维因对吗?目的不同也不要紧,我可以帮你。”   洛兰居然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说:“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整个房间的静都很让人恐怖,黑猫得意地笑起来。贝莉儿身上直接涌起了冷汗,在她疯狂地思考自己要怎么逃脱的时候。罗兰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说着要怎么对付她,恶毒得像处置一枚丢弃的棋子。   “她有龙血呢,划伤两道伤口肯定也痊愈得很快。你不想研究研究她的身体?”罗兰越说越兴奋:“划花她的脸,撕裂她的手脚,让你的那些老鼠啃咬她的身体,让你的那些仆人也尝尝她的滋味……”   不死炼金师直接冷笑一声地打断她。“但我不想这么做。”   这是被耍弄了,黑猫发出狂怒的嘶叫。洛兰用最尖酸刻薄的语言讽刺它:“杜维因是比她重要,可惜的是她比你重要。”   “干好你该做的事。不要以为你改了个和我相似的名字就可以这样自以为是,借着血缘关系对我颐指气使。你以为我在乎?你对我而言一文不值。”   随之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叫喊:“你是个蠢货!洛兰!”洛兰的声音比它更加气势汹汹而狂怒:“你才是蠢货!你这个一脑子稻草和垃圾的猪!滚出去!婊子!少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这里不是你的城堡!……啊!”   黑猫重重地跳到地上,然后是稀里哗啦的震耳欲聋,许多东西掉在地上碎了,砸破一地喧嚣。不死炼金师怒气冲冲地直接追出门去大叫大嚷:“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弄伤我!罗兰!你最好把那只猫藏稳妥点儿,否则我抓到你就把它的皮剥了!”   黑猫已经跑远了,在黑暗和野外它能把弱鸡洛兰甩出天际。洛兰狂怒地闯回了房间里,一地都是被他踩破的东西的吱嘎和清脆的碎裂声,他直接把一个什么东西踢飞出去,咬牙切齿地诅咒:“那个贱人,居然下毒!”   稀里哗啦,他把一堆东西扫到地上。贝莉儿心惊胆战地握紧拳头,生怕洛兰可能会迁怒跑过来弄死她。但不死炼金师开始喘着粗气,随即尖锐的画板声,他的声音随着写字的声音低而狂乱地重复:“折磨那个女人……”   “那个贱人……”   “杜维因,杜维因……”   “秘银,太阳石,红晶,高芒石……”   他掀了整张桌子,房间震耳欲聋的爆响。无数纸张和书籍从天花板上飞下来,洛兰大喊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声音痛楚,带着绝望的狂躁。他撕扯着纸,砸烂了工具,把整个房间能破坏的东西都破坏个彻底。然后他打开地板上的门,风一般地冲下去,过了一会儿又风一般地冲上来。   “我不信!”他阴沉着说。贝莉儿听着他的声音,那个声音像在破掉的风箱里嘶哑地纠缠,他中毒了,心脏急促地跳起来,那个毒一定非常厉害,洛兰发狂地说:“那就来试试看!”   “砰!”重重的关门声,他用力甩上卧室门,但尿壶还卡在门口,被砸碎了,门直接反弹出去,更加地敞开。洛兰看也没看,仿佛一点也不在乎贝莉儿是不是会被这种恐怖的动静吓醒。他大步去了隔壁的医疗室。“砰!”门被更大声地甩上了。   贝莉儿心惊胆战地握紧了胸前的石头。在洛兰冲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就立刻拿出来戴上了。那是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在去狮鹫群的时候给她的石头,她救哈亚德的时候丢在狮鹫窝里,又因为狮鹫误踩到了半夜突降到他们的营地,龙打死狮鹫以后把石头重新送给了她。   她本来想着如果洛兰要过来杀她她就先跑再说,谢天谢地或许事情不需要到这么可怕的地步。只是不能浪费时间了,她从床上迅速地溜下来,小黄早就吓醒了窝在被子里,见贝莉儿要离开就亦步亦趋地跟着。贝莉儿立刻把它的头按回去,紧紧捏着它的嘴……小黄的眼睛水润润地看着她,差点要哭出来。贝莉儿坚定地把它塞进了床底下。   它个子小,这么藏进去很稳妥。贝莉儿左右看看,也没时间确定石头是不是起效,她身材娇小,从门口挤出去不费多少力气。……外面的房间整个毁了,像龙卷风肆虐的现场,一地的书、玻璃、纸,火在燃烧和蔓延。地上最醒目的地方有一个活板门。   贝莉儿不假思索地冲了过去。在东西还在噼里啪啦从书柜上掉下来的时候她那本来已经很轻的脚步声几乎听不见了——她在森林狩猎的时候专练这个。她打开门,谢天谢地没有咒语,下面是楼梯,她托着板走下去,不确定自己在合上板的最后一瞬间有没有听见开门声。   ……世界在黑暗的一瞬间又重启光明,沿着阶梯点亮,螺旋向下的一长列的魔石灯。黑黝黝的楼梯仿佛一直通往地心,……或者通往地狱。脚步声在地下楼梯狭窄的空间中回旋着,像死神在说话。   贝莉儿飞快地往下跑,顾不得声音是不是越来越大。她一直往下,往下……好像短暂又漫长的一瞬间,她看见最底端的那个结界。   仍然是青光,整个圈成的一个圆,一个屏障。地上画满奇形怪状的符文,贝莉儿看不懂,那些刻痕湿漉漉而猩红,诡秘又恐怖,简直让她不敢直视。或许洛兰已经先把它破坏过了,贝莉儿看见一个角落有被砸过的痕迹,不远处掉落着一个四肢散落还在挣扎的……那种怪物。而那个静静在正中间躺着的人。   红发在地上流淌,白肤红唇,纤长的睫毛盖着呼吸。杜维因静静地躺在那里,躺在自己一片火海般的发中,如躺在葬身他的宝石中。贝莉儿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时候突然怕得要命,她扑上去,慌乱地摸他的胸口。……皮肤是冷的,但杜维因是有心跳的。有力的勃动,带动他的气息。   谢天谢地!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杜维因!杜维因!”边哭边把他抱起来往旁边挪!龙的腿太长,脚拖在地上,划出滋滋的声音。那一头红发扑在她脸上,马上盖得什么都看不见。她踩到他的头发绊了一跤,直接摔在杜维因身上。   可能那一下砸刚好呛出了他胸中堵着的最后一口气。身下的龙的呼吸吐了出来。贝莉儿喊:“杜维因!”   杜维因在昏沉的深处听见了那个叫唤。很熟悉,很熟悉,是他一直执念着的声音,带着哭腔,在喊他的名字。闯入鼻端的香气,触碰到的柔软和温暖。他不喜欢这个声音,一直不喜欢,这个声音,他憎恨过、厌恶过、嫉妒过、绝望过,最后他选择……选择,为了将来,放弃了的声音。   他说:“……莉莉?”   龙睁开了眼睛,那双如火的竖眸,在深黑的地底下,熠熠生辉。 第143章   杜维因醒来的一瞬间就明白自己被洛兰那个王八蛋阴了。   ……老实说, 无论是洛兰还是杜维因, 他们两个都没有把这个脆弱的三天约定当一回事。洛兰框进了杜维因就没打算放他走。而杜维因原本和洛兰私下协议是为了找到他的藏身地。他在上次撕开了他的亚空间结界后去精灵那里丢了线索, 遗憾的是洛兰跑得快, 精灵没能抓住他。杜维因本来打算这么再干一次,只是他现在没法甩掉玛利多诺多尔。   他原本定的主意就是再次找到洛兰那个亚空间的坐标。他只要找到坐标再立刻冲出去就好。这事儿原本玛利多诺多尔干最合适, 空间的银龙可以毫发无伤地寻找定点。但没有办法,杜维因不能叫他知道他和洛兰是有联系的。   杜维因自己有心理准备, 暴力撕开结界挤出空间的缝隙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好在他不在乎受伤,而洛兰自己是没有足够的武力的, 红龙打定主意要跑, 洛兰也抓不住他。只是这次却不小心卷了贝莉儿进来。   这就把他陷入了非常不舒服的境地。即使喝过了龙血,人类的身体在杜维因看来也是完全不堪一击的,何况贝莉儿本身完全没有意识运用这种逆天光环的馈赠。这件事情本来由他而起,杜维因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贝莉儿受一点伤——可这样一来, 他原来的计划就无法实施了。他可以自己挤出去, 但是带着贝莉儿他需要更多的时间,不然她一定会被刮成血人,断手断脚都算是幸运。——红龙不得不和洛兰虚与委蛇,装作自己最为守信, 毫不作怪地想要和不死炼金师切实完成交易的样子。   杜维因一醒来就明白自己被骗了, 贝莉儿眼泪汪汪地在他身边, 而他头晕目眩,甚至无法站稳。红龙咬牙切齿地说:“……洛兰!”他被贝莉儿着急忙慌地拖出来, 那个怪物被弄断了身体,趴在地上喘吼着想要朝生人过来——杜维因在这里的时候它还没有那么大的反应,贝莉儿一下来它就仿佛闻见了新鲜血肉,陡然狂躁起来,扭动着自己残缺的肢体想过来加害她。   贝莉儿不明白那种东西醒着的唯一本能就是残杀,她拖着杜维因想往旁边跑,长手长脚的龙要抱起来得花点时间,她现在没有那个时间。杜维因居然腿软得站不起来,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虚弱,连手都没有力气,抚着胸口的时候脸色惨白。他非常痛苦,可是那双红眸朝旁边一瞪,炽热的龙火熊熊燃起,那种渣滓就直接在火焰的威势下化成尘埃。   地下室太过封闭,爆燃的烈焰烫红贝莉儿的脸。她本能地退了一下,又醒悟过来赶紧上前扶起杜维因。红龙勉强被她撑起来地问;“……今天……是第几天?”   “第四天了!”贝莉儿赶紧擦了眼泪,坚定地回答他。“现在是第四天晚上。”   红龙的脸上露出一个刻毒的笑。   “那个渣滓……!”   他喘了两口气,似乎实在走不动,示意贝莉儿先站住。他扶着石壁,勉强地半站起来,修长的脊背佝偻下来,手指抠入洞壁里,捂着胸口抽搐的喘息。贝莉儿担忧:“杜维因你不要紧吧?”他说:“等会儿就好。……洛兰呢?”纵然这样双眼仍然炽热得发亮。贝莉儿尽量简洁快速地交代:“中了毒,在吃药的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杜维因点了个头就说:“我们现在就走。”   “诶?……但是你还不能动!”   “那就抱着我走!”杜维因偏头看了看她:“这个力气你是有的吧!”   红龙倒是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贝莉儿即使在这种感觉危机重重的逃跑时刻也觉得有点囧。她有点慌地张着两只手,就算刚刚想着抱着杜维因让他避开那个怪物,但是真的要抱着一路跑上楼梯感觉就特别好笑了。扶着杜维因的腰和膝弯比了两下:“嘿哟!”把红龙直接举过头顶。   然她就被那头长长的红发直接盖了脸。哈亚德的头发可没有杜维因长。贝莉儿:“……”她只能把杜维因放下来公主抱,龙的长发从她手臂上垂下来,垂在地上,如浓郁的红藻。她走了两步又被头发绊住……踩了好几脚,不得不先把他放下来收拾头发。   杜维因不能不说是不在意地往下看了一眼,吐出一口气才自暴自弃的抬起头,仍是按着胸口,脸色苍白地皱眉:“嘿什么哟,难听死了。”   “那、那个,习惯。”贝莉儿一边干笑一边赶紧把一大坨头发卷起来塞在他胸前。这回再重新抱起来走。他们争分夺秒地往上爬,谢天谢地魔石灯是自动声控的——大概吧。幸而不会灭,能让贝莉儿看得见。只是脚下的路是肯定看不见了,只能事先看准了前面几步,凭借脚感一路向上跑。   楼梯上是活板门,紧紧地闭着,顶上不仅是逃生的机会也可能是大魔王的陷阱。杜维因示意贝莉儿把他放下来,他那么高,头已经顶到木板上了,贝莉儿拉着他下了两步台阶才放心,她为难地看他,下意识地连声音都放轻。   “他可能……”她小声说:“他已经出来了也不一定。而且小黄在他的房间里。”按洛兰之前治她的伤那个药效,喝几瓶解毒药应该也不用很久。   杜维因知道洛兰的房间在哪里。他冷笑:“这个距离够了。要在乎的可不是我们,是那个渣滓。你捂住耳朵。”   他走了一步,挡在贝莉儿面前,举起手,隔着门轻轻一敲。   轰!地动山摇。   贝莉儿目瞪口呆地看见了外面的天色。灿烂的星和月,树梢狂卷出去,无数被炸飞的落叶。红龙的发被气流旋得向后飞舞,他的脸被照得无比明亮,雪色的肤和红唇,还有那对跳动着冰冷的怒火的赤瞳。火几乎烧遍了半边天,好像有狂怒的尖叫从远处传来:“……杜维因!”   整个木板门已经被爆燃的火舌炸飞出去,碎在了天际,整个房间被轰上了天,从远处一声接一声的巨响,是坠物纷纷落地的震动,如流星坠落,在龙焰的狂啸下化作齑粉。   洛兰已经被炸成了两截,下半身倒在活板门不远的地上,看来他的确是站在门口这里守株待龙。而上半身不见踪影,已经被炸飞出去,不知道到哪里。……很好,这有利于拖延他复活的时间。贝莉儿胆战心惊地抱着杜维因穿梭在火场中,只要和红龙在一起,她可以直接穿越火焰。   那种感觉非常奇妙,踩过灼热的火,火苗舔舐她的脚底,那如同温热的水,柔软地浸润着脚踝。杜维因被她抱在胸前,是以他替她挡去了大部分冲击——除了火焰外,还有更多的伤害,高空坠物、浓烟,在燃烧中爆炸而被喷溅过来的种种碎渣。红龙环着她的颈项,手握住了她的后脑勺,贝莉儿直到杜维因稍微抬了抬身体替她挡住一块直往脸上撞来的尖锐三角形木头才确认他是有意的。   他收回手,好像那只是后来被接上的手,被划破了,开始流血。“杜维因,你没必要——”房间虽然小,因为被炸毁了,需要绕很多不必要的路。贝莉儿一边跑一边急急地叫,红龙直接用扶着后脑勺那只手打她的头。虽然力气很小但是表达不爽的情绪相当到位了。“你的脚我就没办法了,赶紧走!”   烈火柔软如水,只是火中也没有平广的坦途。溜出房间去找杜维因的时候为了保持静默她没有穿鞋子,赤脚踩在地上,还快速地向前跑,碎石锐木扎在脚心痛得钻心。她不再说话,咬紧嘴唇冲进洛兰的房间里,杜维因将距离掌握得很准,那扇虚掩的门只塌了半边,火舌已经蹿上门板,在剥夺地燃烧。   贝莉儿先把红龙放下来让他靠着墙边,用力抹了抹脚底刺进去的东西,,跪下来伏在地上朝床底看的喊:“小黄!”   轰!整面墙在杜维因面前带着喷薄的烈焰飞出去,露出屋外的一片草地,残骸落在树林外,几点火星摇晃,开始燎原。贝莉儿也没空管这会不会造成山火了——小命要紧!起码这还提供了照明的光,让他们,主要是作为苦力的她不至于摸黑跑路。她把炸着毛冲出来的小黄甩进杜维因怀里,自己急急忙忙穿着鞋子地问他:“我们往哪里跑?!”因为爆炸实在太剧烈了她不得不用喊的。   红龙坐在地上不假思索的指了个方向。“往那里,跑到有水的地方。”他似乎好一点了,神情畅快,扭过头来,望着贝莉儿的眼神是炸光了这块地方的满满愉悦。贝莉儿虽然很想和他一起载歌载舞现在还是得喊:“你能跑了吗?!”   他太高了,被贝莉儿抱着脚一直拖在地上,脚底也擦过各种残渣,小腿以下的衣服已经被划得不能卡了。贝莉儿替他胆战心惊。杜维因咧嘴一笑:“怎么的你还想偷懒?”红龙虽然神色萎靡,还是那种贱贱的笑容,坐在地上冲贝莉儿伸出手。   “我的力气可不是用来跑的,赶紧过来抱老子过去!”   炼金师想要拥有可以建造炼金塔的亚空间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从位面的不稳定处割下一块地方,直接上锁据为己有,另一种是耗费大量的资源,包括空间魔兽的鲜血和魔晶和种种珍稀材料在内,以自己的灵魂为锚点生生拉开一个亚空间。这两种方法都有利有弊,第一种方便便宜但容易被人抢夺,而且地点是固定的。第二种虽然性状稳定,移动灵活,却等于是生造了一个自己的弱点,因为亚空间与灵魂相连,就像那些空间魔兽一样。如果被人破坏亚空间,那就等于破坏灵魂。   作为几代以来不世出的天才,号称不死炼金师的洛兰,他选择的是第三条路。他发明了一种绝妙的方法将以上两种办法混合起来。他生造了一个亚空间,并将一半锚点丢在了一个风暴海深处找到的位面不稳定点上。这样如果要毁掉他的藏身地就必须双管齐下,将内部的锚点和外部的锚点同时破坏。而洛兰永远躲在自己行踪不定的炼金塔中,另一半的锚点看起来是永远没有被捉到的机会的。也因此这个亚空间看来应该是完美而无解的一个藏身地。   但一件物事不可能毫无弱点。洛兰的亚空间唯一的弱点是:他的锚点是固定的,无法像别种方法一样自由转移。杜维因正好知道那个锚点在哪里——在树林外的一个湖底。上一次他要离开的时候几乎把这周围一片地方挖地三尺,这次他只需要指使贝莉儿直奔湖边。   湖非常大,是已经可以泛舟其上的那种大,望出去有百米方圆。水面并不平静,时不时地卷起旋涡。贝莉儿朝湖心望,月光倒是明亮,照在水上却不像她以前看过的那些平静清澈的湖面,它看上去极幽深而危险。贝莉儿吞了口口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这里?”她问杜维因。   杜维因看了看湖。如果他一个人,直接跳下去就行了,只是还有贝莉儿,不能让她受伤。他示意她把他放下来,问:“有没有带肉?”   我大种花家子民绝不可能两手空空地逃难。贝莉儿立刻从戒指里掏了一块切好的肉给他。所有空间戒指都自带滞时功能,肉精心挑选切割,新鲜带血,看着就好吃。杜维因看了眼:“有更大的吗?”   “要多大?”   “半扇猪那么大。”   贝莉儿一边惊奇于杜维因还会知道“半扇猪”这种专业术语,一边表示才不会有那么大的肉——那都已经不能用“肉”这个词来形容了。好在可以积少成多,她立马拿出好几块肉叠在一起用绳子捆起来打个结,这么也有一个人头这么大。杜维因看了看勉强满意:“只有这样?……好吧,你带着吱吱退后。你能扔多远?把肉扔水里,越远越好。”   贝莉儿没有废话。她立刻抡了抡胳膊比较了一下距离,一边抓起小黄让它不至于乱跑,一边后退了一个距离问杜维因:“这里可以吗?”红龙坐在岸边,脚几乎垂到水中,他动作非常轻地拉着自己的头发,不让它们沾上水,一边回过头,看着她退的距离。   “……再后退。……到这里就可以。”   杜维因示意她停,这时贝莉儿已经退了差不多十米远,几乎要退到树林边缘。她不由自主地回头看了一眼,林间深深,月光星光都照不进深处,几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好像那种恐怖片的桥段,下一秒就会有什么东西蹿出来把她抓紧里面。   她不敢多想,放下杂念吐了口气,再次抡了抡胳膊活动开,手上的肉块太大,握不住被被捏紧了,没有放干的血水因着这力气被挤出来,流在她细细的胳膊上,冰冷得诡异。她走到杜维因面前道:“我丢了。”杜维因点了点头,扭头望着湖面。   她抡圆胳膊,心里不是不紧张,不知道湖下面是什么东西要喂肉,还要退后。她给自己默数:“一、二、三!”沉重的肉块在最高点脱手而出,带着动能挟起一阵风。嗖——于湖上掠过的抛物线的终点,突然凭空跃起一道水花,哗啦!将那肉夺下,沉进水中。   贝莉儿因为正抱着小黄往后飞跑,以至于没有看见这景色。她听见了一阵水声而回过头来的时候,水面突然乱了起来。恐怖的击水声,毛骨悚然的撕扯的动静,尖锐的哀鸣和嘶吼,血腥从水中央向外扩散。仅是一块人头大的肉块就如恶鬼的诱饵。被争夺的根本不是落下来的肉而是先出头的蠢材。   月光如此明亮,贝莉儿恐惧地看着水中的那些东西——那非人的吼叫和彼此疯狂地撕扯的东西。长着利牙的鱼吞掉了肉,小鱼被长着六根金属足的大鱼吞掉,大鱼被一半身体露着骨头的半骷髅水怪拖进水中,将骷髅骨架拆散的是一条尾巴近十米长的溃烂的海族——   她只觉得发抖,毛骨悚然。但是想来当然没错,石堡仅是陆上的,水中当然也会有。杜维因关注着那里地叫她:“莉莉,丢把刀出去!”   她脱手丢出龙鳞刀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惊到地叫了一声,她一直拿着龙鳞刀,从未想过有一天下意识取出它来为的是把它丢出去。想要抢回来却来不及了,冷光闪闪的龙鳞旋转着飞出湖面,砸在海族身上,穿过它的身躯,把它切成两半。   刀沉进了水底,海族和下半截尾巴分开了的上半身还在喘息着和那头水怪撕咬,而它卷在水怪身上的尾巴陡然地松开乱跳着,在水面搅起一长串波纹。更多的怪物围拥上来吞吃那块死肉,迎风也能飘过来的恶臭的腥气。……然后,水面突起旋涡。   哗啦。   整个战团从空中升起,如山的阴影如陡长巨峰,令人悚然地向上直冲。空中如下起瀑雨,急流湍淮。一头近二十米高的怪物吞掉了这群喽啰。那是一条海蛇,洛兰唯一从风暴海中引进的外物,锚点由它相连。海蛇的身上坠着锁链,它合拢巨口,锋长的利齿上流着腥臭的血水,混着碎肉和淋在身上的瀑流向下滚落。但那是不能吃的东西,血肉里混满腐烂和灵魂的恶臭。它张开口,呕出那群垃圾,翻了个身,掀起巨大的水花,那双灯笼般的巨眼刚刚转向这边——   轰!它的眼睛混着火炎惨烈地爆开。杜维因不知何时已站起身来,海蛇在湖中痛苦地翻腾,挣动锁链铮然,血雨向四面八方飞溅。火光映衬月光,红龙面色如冰霜。那种华贵他嘴角向后咧开了,喉咙间逸出咆哮,一头长发在空中狂舞。“吼——”   悚然龙威传遍湖面,碾压所有露头的虫豕。海蛇狂乱地挣扎,锁链向上蔓延无数火线,一路烧进它的身体,无法逃离的屠杀!它凄厉地哀鸣,在那吼声中向下坠入水中。暴雨还没落尽,整个湖面又猛烈的冲上天空。   然后再次落下的是,漫天的火雨。   贝莉儿触目所及皆是火海,火焰的荒原,红龙的权柄。湖面已经烧成一片白地,在巨龙的咆哮声中汹涌地吞噬。空气爆燃到赤热,无法直视的破裂的气泡,还有空间的扭曲,那种高热即使是望见也会觉得眼睛要爆炸开来。而杜维因傲然地站在火海的中心,睥睨着四周,随心所欲地操控这片火海。   红龙张狂地大笑,统御这片火原,湖面向上蒸发,无数的白雾还没腾起就直接在水面爆炸开来,天地随之震动。   天上落下火海,水中烧起漫天火海。湖一层接一层地向下湮灭,贝莉儿抱着小黄已经一退再退退入了树林中,太烫了,她没有办法过来。于是过了一会儿,她感到那股灼热的力量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杜维因扶住她的肩膀,他的红发从她身边垂下,拂在她身上,不再是冰冷了,是让人热血沸腾的滚烫。而周围的气温便降下来,温驯地贴服她的身体。   她睁开眼。火的君王在她面前,火焰是他的冠冕,荒原为他加诸华服。君王的竖瞳锋锐如刀,红唇如血,他侧头傲慢地说:“跟上,莉莉!”   而水还在燃烧。他们向下走,从荒枯的焦土上向下,连石头也酥脆地融化了,踩在贝莉儿的脚下,咔嚓一声就干脆地碎裂。火星从上蔓延,从他们身后一路吞噬而去。杜维因将其抛在脑后,领着贝莉儿向下走。   湖水烧到只剩一个底,龙焰聚集在那里与其相抗衡。那片源源不绝涌出的水,穿出的锁链,四面刻满的诡秘的符文,湖底就是洛兰的炼金阵,倒下已成焦骨的海蛇便是锚点。杜维因领着贝莉儿向下走,脚步一个踉跄,贝莉儿忙扶着他。“是不是还要我抱着你?!”   刚装逼完不过三秒钟的红龙不服:“老……老子还能走!”他脸色惨白,扶着贝莉儿肩膀喘气,手指深深陷入胸前肌肤,像要把心挖出来一样的痛楚。即使这样还是死鸭子嘴硬的两腿打颤死死地立着。   “得了吧!”贝莉儿要把他强行抱起来,杜维因倔强地把她推开:“说了我能行了!再说你找不到那地方。……我们赶紧的。”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突然危险,他已经差不多把这个湖炸空烧光了,费的力气不是一点点大,只希望物有所值就好。杜维因龇了龇牙,为了贝莉儿他简直亏大了。“出去以后非得让玛多给我跪下来当脚踏踩不可……”他伸出手,滚烫的手指用力捏一下贝莉儿的脸。   贝莉儿气急败坏地喊:“喂!”杜维因这一下就跑开了,就算脸色惨白还是倔强地撇着嘴说:“说了不用你帮忙,都到这里了,赶紧跟上老子!没带你出去老子会被玛多打死!”他转头看着四周,到这边要涉水,火中咕嘟咕嘟冒着气泡,一片蒸腾的蒸汽极度影响视线,又不可能减弱或是撤去火焰,或者锚点那边倒灌的海水就会立刻把他们淹没,然后把贝莉儿淹死。   而海蛇的尾巴陷入洞中,火焰的中心。只有那里才是完整的,水中隐隐约约看见一段完整的骨、肉和皮,层层包裹,颜色鲜明。在锁链后部就是开始无数溃烂的坑洞,坚硬的鳞片行散发腥臭,血肉脓烂,被烧过的地方焦黑,没被烧足就冒着咕嘟灰黄的水泡。“恶心。”杜维因咕哝一声,随手一点,火从那个水泡中冒出来,一大片啪的被戳破了,剩下的肉全都烧得焦卷,再侵蚀到骨头上,一片片地掉落的焦皮。   “有了!”杜维因喜上眉梢地说:“就在这里——”他走上前,扶着那块骨头。上扬的眉毛和一瞬间放松的瞳眸,神采飞扬的神情。红龙的欢悦定格在那一瞬间,他回头冲着贝莉儿招手:“喂赶紧跟上!”一片黑气从他脚下蹿起,从水中如死魂攀爬而上,盘绕杜维因的身躯。随即他脸现惊愕,惊愕到一半转为极致的痛苦——   他滚到水中,抽搐着开始呕吐,可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湖水倒灌进他口中,仿佛自有意志,要将他的整个皮囊填满剧毒的水,叫他的灵魂无一丝可逃之处。气泡频繁地向上冒起,如倒数的崩溃的沙,它们褪去平和伪装,在火焰中即刻地烧黑,然后,火也成了黑火。   “啊啊啊啊啊——!!!!”贝莉儿惨烈地尖叫起来:“杜维因!”她不得不后退,黑火再也不认主,向前侵蚀过来,烧得贝莉儿腿上点点的水泡,而小黄的毛已经先于她的皮肤开始燃烧,烫得它惊恐地吱吱尖叫。   她一咬牙把小黄往上抛去。水中沸腾,黑气层层盘绕,像毒蛇缠紧猎物,要勒断骨头,撕吞下肚。杜维因挣扎着喊:“跑!”   他吐不出东西,开始吐血。血如泉流,浓稠而团涌的猩红,然后也成了黑。黑气从脚开始爬上他的脸,在那张完美无瑕的面孔上刻下屈辱,龙咆哮着捏紧了泥土,十指抠紧地面,他剧痛地喊:“莉莉,快跑!”   贝莉儿哭着朝他跑来,她半身都烧灼了水泡,颜色从浅迅速地到深,即将溃烂——这点时间已经够了。她扛着杜维因向上飞跑!没有红龙的保护她无法穿过火焰,所以她不能像小黄一样把他直接丢到湖岸边。杜维因脸朝后伏在她肩上,他每一下挣扎的力道都能把她的骨头碾碎,他咳出来的血落在她肩上,向下滑涌,如刀割刨去她的血肉,痛得她嚎啕大哭。   “杜维因!你不要有事啊!”   “白痴!”红龙在剧痛中发狂地喊:“把我……放下跑啊!”   湖水仍在燃烧,湖岸仍在燃烧。烈焰与黑火相抗,黑火从上追着他们的脚步,随着杜维因呕出的血向上,如毒蛇蜿蜒。贝莉儿喘着气穿过最后一片火焰,把杜维因丢在岸上,最后的几木筒神奇小溪全都拿出来,颤巍巍地往他身上倒。   “你挺住啊!杜维因!杜维因!”   “你白痴啊!”   黑火没再向上,仿佛爬到岸边已是极限,它回落下去,缩入水中,任火焰燃烧。洛兰从树林中走过来,贝莉儿慌乱的泪眼对上他冰冷的眼,那双杀人的青眼嘲弄地一翕,随即落在红龙的身上。   “我早说过了,杜维因,你就是个蠢货。”   杜维因脱离了黑火,呕血的频率稍微下降了些,可漫遍全身的黑斑仍在肆虐。贝莉儿淋上了神奇小溪,白皙在脸上暂时占据地盘,随后被黑气更加凶猛地吞噬。他匍匐在地上,死死按着胸口,心脏仿佛要爆炸了,剧痛,剧痛,痛得他想撕裂自己的灵魂。他从灵魂深处地发出仇恨的嘶喊。   “……洛兰!”   “你竟然还以为我在第一次让你跑出去后,会不重新整理我的锚点。”洛兰冷笑着说:“炸了我的实验室,烧了我的猎场,毁了我的亚空间,你以为我会让你第二次这么干?”   洛兰仅仅只是在海蛇的身上多刻上一片符文,来自死灵法师的符文。诅咒,卑劣、污脏的血腥的诅咒,堂堂正正地等着杜维因闯出去。红龙的身体受不了这种黑暗,他的身体已经太虚弱了,只受那生命之源支撑,敏感而脆弱地平衡者,只要有外来的力量,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结果当然如现在的这样,不死炼金师冷笑着看着地上徒劳吠叫的败犬。   “你简直蠢得让我失望,我以为你至少会发现那片诅咒。杜维因,你真是太不小心了,我告诉过你多少回?看看周围,做事儿小心点,你的心脏是自然之石拼起来的,那玩意娇贵得很,你的身体现在可受不了这种黑暗的力量。”   红龙痛苦地喘息,而他好整以暇地侧着头观察他的反应。虽然有些舍不得,杜维因是他宝贵的材料,但既然他自己作死,也不妨收集一些宝贵的临床数据。不过那个女人非常令人厌烦地打断他。   “杜维因对你有用是吧!我们都回来了,你还不快救他啊!”   洛兰是有点吃惊于贝莉儿竟敢胆大包天地命令他。他一掀视线冷冰冰地说:   “关我什么事?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白痴,自己想跑,炸了我的身体,炸了我的房子,炸了我的湖。从他上次跑了以后我好容易重新弄起来的那么多心血全都毁了,现在那个蠢货自食其果地躺在那里,我还没叫他吃够苦头,为什么要救?”   态度实在冷酷得翻脸不认人。他原本就是这种人,贝莉儿咬着牙说:“如果你不救他的话我就死了。”这下洛兰是正眼看了看她。贝莉儿目前对他还有价值,而且她是个脆弱的人类。那双黑瞳怒火冲天地和他对视,贝莉儿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抹了一脸灰,她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和杜维因不相上下。杜维因只是爬不起来而已——她半身都是水泡,有的水泡已经开始溃烂,本来全身上下还算看得过去的那一身好皮肤,现在全都毁了个完。   他若有所思地说:“嗯,你是可以救一救。”从手腕上的符文掏了瓶药丢给她:“喝了吧。”贝莉儿立刻拔了瓶塞,蹲下来把杜维因拉起来先灌了半瓶进去。   杜维因要气死了!“老子死也不喝他的药!咕嘟咕嘟……噗!”他想喷出来,直接被贝莉儿按着嘴堵回去:“我还伤着呢!老实点喝药!”   杜维因迫不得已被灌了一肚子火,喝完了倒在地上,黑气勉强褪下去三分之一。他总算有力气不耐烦地推开贝莉儿说:“好了,你自己喝。”贝莉儿看着他没事才自己喝了药,水泡简直奇效,几口下去皮肤上的阴毒就全褪了疤,只留下一点点瘢痕。贝莉儿检查了一下,按在腿上还倒吸一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幻疼还是真疼。她冲洛兰伸个手:“还没好,再拿一瓶来。”洛兰阴森地看着她。   行吧不给就不给。她收回手,撑着杜维因坐起来。红龙看起来就是非常不乐意比洛兰低一头的样子,硬是要站起来,被贝莉儿强按着坐好。他要是有力气了保准跳起来把炼金师撕成两半烧成渣渣,可他会复活,没什么卵用。杜维因决定换条路线。他劝贝莉儿:“赶紧走。”   “这家伙没有力气,抓不到你。我没事,带着你那个吱吱先躲起来,你戒指里的饭够吃吧?我有空去找你。”   如果不是洛兰本身属于反派的这个性质,这种言论和白眼狼无异。不死炼金师冷笑:“我知道你是挺蠢,不过没想到你天天蠢出新下限。你要我说才明白?她不会走的。你们两是互相牵制的。”杜维因冷冷地说:“你他妈闭嘴。”洛兰会闭嘴才有鬼。“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这个女人是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的伴侣,带着她你才跑不了。”   他上下打量了贝莉儿一眼。   洛兰并非是无意把贝莉儿加塞进来的。他早猜到杜维因回来不怀好意。他当然期待杜维因回来,但有前车之鉴在,洛兰没那么傻,以为杜维因会平平稳稳地来,平平稳稳地走。他直接把筹码放在贝莉儿的身上,银龙太危险,银龙带了个女人,还是人类,天生的弱点,送给人戳。……只是看着贝莉儿那副样子,没想到另有价值。他嗤笑一声。   “带着你她也跑不了。”   三人间明明武力彼此悬殊碾压,可手无缚鸡之力的洛兰才是主宰。向来如此,洛兰早已习以为常。这并不是玩弄人心,而是再简单不过的权衡。红龙神色越发阴沉。“她对你没用。”   三人间明明武力彼此悬殊碾压,可手无缚鸡之力的洛兰才是主宰。向来如此,洛兰早已习以为常。这并不是玩弄人心,而是再简单不过的权衡。红龙神色越发阴沉。“她对你没用。”   “关你屁事。”   洛兰嘲讽他说:“我和她之间自己会谈,还是你已经自以为是到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龙是宝贝?”不死炼金师的目光重新望了过来,意味不言而喻。贝莉儿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我把元素周期表填给你,你先把杜维因治好。”   洛兰脸上没有一点意外,他果然知道她是在骗他。杜维因愤怒地看着她:“你在干什么!你懂不懂什么叫站队!”站你妹队!再站队你要死了!贝莉儿看得很明白,洛兰说的是对的。她和杜维因彼此牵制,两个都不能丢下另一个独自跑掉,既然如此还不如痛快地妥协。她不理杜维因重新看向洛兰:“我回去立刻就写给你。”   “在这里写出来。”洛兰不置可否地丢了一张羊皮纸和羽毛笔给她。贝莉儿四下看了看,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找了块石头铺好,刷刷刷利落地就把整个元素周期表填好了。话语权在对方受伤,她相当有诚意地纠正了之前所有错漏的地方。相信以洛兰的智商,他看得出哪边才是真的正确的东西。   炼金师接过羊皮纸,垂下那双青黑浓重的眼睛细细地检查。湖岸边一时陷入僵局,只余杜维因狂怒的喘息和咒骂,热风吹过,刺得皮肤剧痛。   让贝莉儿奇怪的是,洛兰无论是看见周期表还是杜维因的那种……那种狂热的失控的心情,好像现在全都消失不见了。淡漠、冷酷、喜怒无常,不死炼金师检查完了表格收回手腕里,神情平静地说:“这个价格我接受了。”   在天再次蒙蒙亮的时候,出逃的一人一龙一兽终于再次回到了那间阔别几日的石室里。小黄一身焦毛,委屈地呜咽着,在毛毯里蜷缩着睡着了,贝莉儿喝着热牛奶,给杜维因烧了热水。当然红龙是不吃的,阴沉着脸撇着头坐在她的对面。洛兰的药很神效,原本诅咒就是他下的。两个面对面坐着,好像回到刚到这里的时候。阳光从气窗上投射过来,室内明亮。   杜维因憋了很久终于勉强把火气压下去,他臭着脸看着贝莉儿说:“所以现在说吧,那个什么什么鬼表是什么东西?”   贝莉儿点了点头放下碗:“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你那个自然之石是什么东西?” 第144章   红龙脸上的神情卡住了一瞬间。贝莉儿放下碗正襟危坐地盯着他, 杜维因瞬间的大怒, 捶着拳头哐哐地敲着地板:“你这是什么态度?!老子先问你的问题,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问我?!”   行吧先来后到嘛。贝莉儿不计较这么多, 她先把杜维因走后发生的那些事情告诉了他。在房间里等了一天他没来,晚上的黑猫, 第二天的工作,自己找了个空跑到地下室里来果然看见他。   “等等你刚说什么?”红龙的表情再次滞涩一下:“……黑猫?!”   贝莉儿不是很想多说自己和黑猫之间到底有什么冤仇, 那个猫恶心得让她多想一秒都要犯恶心。反正她也怼回去了, 女人的战争嘛。她点点头就着重形容了一下她偷听到的黑猫和洛兰的对话。   还有就是黑猫说杜维因让它杀的人……塞,塞什么来着。贝莉儿觉得这个塞什么的名字很熟悉, 她还在想。先放过了, 接着说了洛兰后期的失控,被黑猫弄伤,自己砸了实验室,他冲到地下室里不知道干了什么又上来才去的药剂室。红龙的神色看起来从震怒转成了森然的震怒。   “它陷害你?!”他问:“那个黑猫长什么样?”   “就普通的猫的样子, 黑色的, 绿色的眼睛。”贝莉儿奇怪地想着,他让黑猫去杀人,但自己不认得吗?她试着给他形容,但她当时背着光看着猫, 除了那个绿色的眼睛什么也想不起来。“对了, ”她低头想着, 有一件事情记忆非常深刻。“那个……那个绿火。”   绿火的记忆太深了,贝莉儿这辈子不能忘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丧尸围城……和第一次嗯, 那啥,姑且算是骑龙,和玛利多诺多尔的第一次交际。杜维因急急地打断了她的回忆:“好了,我知道了。”他神色阴沉:“你不用多想,我知道那个贱人是谁。她是冲我来的,你……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会保护你的。”   他看起来像转移话题,不想多谈那只黑猫,以至于那种兴师问罪的态度都突然软化了下来,要先把贝莉儿带着跑。“但是那个绿火,”贝莉儿急着想告诉他那个火能操控人的思维,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自己作死跑到洛兰那边去。但杜维因意图很明显地再次打断了她:“没关系,我知道那个火,那些伤不了我。你……这次算是我欠你的,不过现在还没到收拾它的时候,放心你耐心等一下,我会给你报仇。现在主要是先想办法立刻出去和玛多会合。”   总结完了杜维因颇觉满意,敲了敲地板,龇了龇牙,头发梳起来了,露出来耳朵上的两颗红宝石耳钉亮得耀眼。“好了,那个什么什么鬼表是什么东西?……洛兰为什么这样盯着你?”   怎么可能不在意啊!!!你要转移话题能不能不着痕迹一点!   但是贝莉儿想想确实的,如果真是那个绿火,当时它也没能奈何玛利多诺多尔。……等等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漏过了,贝莉儿一时没想明白。她继续和杜维因说元素周期表的事情。   因为涉及了说不清楚的一众高级术语反而这个是最简单的一句话:“我看见洛兰在做这个,碰巧知道完整的版本,所以帮他补完。”幸亏碰巧知道,否则当时她就已经被洛兰爆头了。等等洛兰的说法是拿她牵制杜维因,那么不爆头大概也会生不如死。杜维因皱起眉立刻一连串地发问:   “他在研究的东西?那家伙在研究的东西为什么你会知道?是不是那个贱人……那个黑猫给你灌输的东西?你再仔细回想一下还有哪里不对吗?不行再去找那个人渣要点药喝。”   只要不是他自己喝药,杜维因还是很乐意看见贝莉儿剥削洛兰的。纵使洛兰是个人渣——即使红龙如此傲慢,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研究确实有些能耐。他是个疯子,也是无比的天才。或许就是他的身体里长出了邪神的智慧,才会让他如此狂热地追求着一切领域的奥秘,并不择手段地要将它们一个个验证。   他的实验有多疯狂,看看外面长廊上的怪物就明白的了。平常看起来一点异样都没有的贝莉儿竟然会知道洛兰也不知道的东西,杜维因更关心她是不是中了暗算。贝莉儿欲言又止。“不,这个不是黑猫……”   这种事情她至今甚至都没有和玛利多诺多尔说过,竟然要先和杜维因说。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介意的,只是:“那个,”她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眼神有所示意。杜维因会意,倾身过来,扶着她的肩膀。   “你去摸摸墙。”   她一头雾水,依言伸手去摸了摸。他们坐在床边的地上,床在墙角,所以伸出手去也不大费力。贝莉儿惊诧地顿了顿,她指尖触到的地方是一片温热。“龙炎会破坏一切窃听符文,我带你来的时候就把房间清理过一遍了。”杜维因得意地跟她保证:“老子怎么可能让那个人渣觊觎我的地盘,他想听也听不见的。”   ……既然如此说一声不就好了吗?!非要让她亲手摸吗?!   贝莉儿囧死的点点头,直接跳过这个,然后她就有点尴尬地把自己从另一个世界穿越过来的事情全盘交代给他。   听起来这个谈话很高大上,但真说起来其实也没多少能说的。她的脑子里除了那些像是被存储起来的知识,宛如重生在那条小溪边,和重伤的玛利多诺多尔相逢,开始新的人生。“那些知识是我在那个世界学到的。”   杜维因开始还是有点随意,然后就开始面无表情地听着她说的话。贝莉儿很忐忑,掀眼看着龙的反应,红龙问:“……那些知识还很多吗?”   “很多。”她肯定地点头。   杜维因脸立刻就很臭,他突然重新想起贝莉儿干了什么坏事,把跑飞出去的话题重新拉回来开始声讨她。   “既然如此你不知道他的研究是什么样的吗?你那个世界是怎么回事,把这种东西教给小女孩?还很多?!你就不该把这些东西告诉他,让他得偿所愿!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啊?你白痴吗?叫你跑你不跑!”他继续开始捶地板,一副刚抢救回来就要立刻再给她气死的样子。地板哐哐响,最后哐的一声被砸断了,干脆地在他拳头下陷下去。   “气死老子了!”   “……那个,你想说的就这个?”   “不然呢?!”红龙傲慢地看着她:“不还是傻逼人类?有什么不一样?!”等等杜维因改口:“不,你比这里的人类更蠢!”   贝莉儿:“……不然你要死啊!”   “你傻啊!他那种人!你是被他那张活死人脸迷住还是怎么的?他就是个人渣!疯子!”杜维因大怒。“他不会让我死,你跑了他也抓不住你,随便折腾我一下就好,你还让他得意!你是不是就没搞清楚你是站哪边的?你要气死老子啊!”龙把地板砸烂的大骂她:“白痴!蠢材!”   其实元素周期表并没有什么反人类的危害。那是伟大的智慧的结晶。贝莉儿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给洛兰辩解,心情稍微有点复杂。“……其实那个表并没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   “你是魔法阵给你写着善良你就真变成圣人了吗?!那种人渣研究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好?!你是没看见外面什么样吗?你脑子里都是糊吗?!”杜维因更火大了,都没顾上这话疑似把自己喷了进去。贝莉儿突然问:“那你呢?”   ……他的怒火喷到一半突然卡住,红龙脸上混杂着这样的愤慨突然愕然地看着她。贝莉儿的目光投向他的手,其实他穿上了衣服她也看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有异样。玛利多诺多尔看过他的手,两只手一模一样,润红而尖锐的指甲,修长完美的手掌。洛兰的这种技术可以说是逆天。但贝莉儿从看见那些被改造过的东西就知道洛兰这么看重杜维因应该是有原因的。   他被关在地下室里,那个被破坏的魔法阵是谁破坏的?杜维因那样子绝对不可能,是那个怪物吗?是洛兰默许的吗?他让杜维因睡着又让人破坏那种封印吗?做这种冲突的事情有什么需要吗?贝莉儿没想通这个,但黑猫和洛兰的对话就很明白的了。杜维因比元素周期表还重要。   她不敢轻忽洛兰的智商,但用正常的思维想一只手和元素周期表谁都知道哪个重要。所以杜维因对玛利多诺多尔一定隐瞒了更重要的东西。现在她可能明白了。   她的目光投到红龙的胸口:“……他动了你的心脏?”   一把刀子戳破了之前和谐的兴师问罪,杜维因抽了抽嘴角,发了一半被憋住的火让他更狂躁。他勉强压下来:“不是。”立刻站起来:“我想起来有点事我要走……”站到一半没能站起来,贝莉儿淡定地伸脚踩住了他的头发。   那双凶狠的竖眸侧过来震惊地看着她显然是没想到中立善良的圣人这么无赖。   贝莉儿:“坐下。”   “干什么你……!”   “要不我就把这件事告诉玛多。”   “你一个蠢货人类是想多管闲事吗?!”   “既然知道就赶紧给我坐下,你要问的我都跟你说了,我要问的你也给我老实交代,不然出去了玛多问起来你的事你想我怎么说?”   杜维因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是想掐死她了。但他还是不得不重新坐下来,泄愤地把头发重重地从贝莉儿脚下扯回来,骂骂咧咧好一会儿,这次啊不甘不愿地说:“问吧,你想知道什么。”   “你保证不说谎对吧?”   “你不信老子就别问啊!”   所以贝莉儿就重新问:“自然之石是什么东西?”   杜维因啧了一声,不高兴地撇过脸,竖眸愤懑地望着一边。这大概是他唯一能做的无言的抗议了。“没什么……精灵的那个,一件宝物。”他晃了晃手:“这只手是精灵的。洛兰抢来的,这么说你明白吧?”   这件事情当然要从玛利多诺多尔和他分开开始说起。他们被欺骗和捉住,禁锢起来,逃出法师塔的时候银龙挣扎着跨越空间逃到大陆的另一边,红龙留在原地拖延追兵和战斗。原本他们当时已经是重伤了,杜维因也是强弩之末,濒死的时候人类们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分战利品,而洛兰花大价钱把他的大部分买下,拖回了亚空间。   “他想做个实验,但要我活着。”杜维因低声说:“所以他从精灵那里抢来自然之石,把我破损的心脏补好。”   所以洛兰被杜维因暴打也不生气,他跑掉也不生气,炸了他的房子和实验室和资料也只是干跳脚却不动手屠龙。不死炼金师看着龙就如看待他的实验品,和其余的那群不伦不类的恶心的怪物比起来,红龙多么完美啊,美丽、张扬、毫无瑕疵而保留自我的灵魂。也只有这样的组合才能如此,最强大的龙,和最强大的生命之源,少了哪一个都无法成立这个平衡。   于洛兰而言杜维因的存在是独一无二的,他越有活力,他越是满意。杜维因说:“你明白了?他不会拿我怎么样,所以下次要挟你,你不要再犯蠢地跟他谈条件。”   贝莉儿明白了:“所以你不能吃肉。”   玛利多诺多尔之前就说过精灵是吃素的。红龙的身体被精灵的宝物影响,身体会有一点变化,看起来好像是很靠谱的猜测。杜维因勃然大怒:“才不是老子不吃,是老子不乐意吃啊!”   小黄在床上不高兴的一缩,它就没有好好睡过,床下两个主人一会儿一会儿的大小声,吓得它的耳朵一直抖,差点炸毛。但是又很困,它“吱吱吱”叫了一声,跳下来缩到贝莉儿怀里,打个哈欠,闭上眼睛。   房间里的气氛就这么中断了一会儿,贝莉儿和杜维因都低头看着小黄。一会儿杜维因说:“你带好它吧,我不能带着它,再像昨天晚上那样可不一定有时间把它捡回来。”   贝莉儿点点头抱紧小黄,如果他们都跑了留下小黄,洛兰一定会把它抽筋剥皮生化改造,不死炼金师从外号到真人看起来都不像心胸宽大的样子。她问:“……清泉绿林戒严的事情。”   “找自然之石吧。”杜维因看起来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那个你让黑猫杀的人……”   “我跟它谈了个……谈了个话,跟它说让它去干掉塞西瓦尔。”红龙的脸色有点不自然但强行掩饰住了,贝莉儿低着头想事情没有看见。“人类太能跑了,我不耐烦去找,让它去收拾。你不记得他的名字?算了,那个渣滓的名字也没什么好记的。他是第三个人——就玛多给你看的那个纸条。”   贝莉儿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脑子里乱乱的,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他们在这里困着,要怎么逃跑,而且也还要梳理一下还有什么知识点可以卖给洛兰,旁敲侧击一下不死炼金师对他们今后究竟有什么长远计划。……杜维因已经觉得把该掀的老底都掀掉了,利落地站起来。   “人类要睡觉的对吧?”他看了外面的天色,还非常亮,这时才到早上,但杜维因已经从玛利多诺多尔那边知道人类是每天都要有固定睡眠时间的。“你受了很重的伤,就算吃了药也不是马上就能活蹦乱跳的,你去睡吧。”   贝莉儿坐在那里看着他,红龙就这样走过来,冰冷的手心揉了揉她还带着血和被烧卷了的头发,把头发揉乱。杜维因龇着牙大大咧咧地笑着说:“以后我们出去了,你不会告诉玛多吧?——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让他知道的事情。”   那笑容如此张扬而炫目,那是对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的苦难都毫不在乎的,那种睥睨不凡的傲气。即使被踩在脚下,被折辱,被禁锢,他如此地耀眼,熊熊燃烧的火焰。贝莉儿问:“如果那时候我在山上跟玛多说了这件事你怎么办呢?”   杜维因撇撇嘴:“我才不吃人类做的饭呢,我当然是给玛多面子才吃你做的那堆垃圾。”   贝莉儿嗯了一声,尽管红龙嘴硬,两个还是算是无言地交流了默契。她认真地保证说:“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那双竖眸看着她,火红的瞳孔,目光有一些愕然,贝莉儿想着这有什么好愕然的,那种神情便随之转为了温柔。   杜维因弯下身,用力地抱了抱她。红发从她肩上流下,连着她被碰触到的龙的肌肤也是冰冷的。那样热烈的火,碰上去却是那样冰冷,卷曲华美的发,蜿蜒如泣血的荆棘。   “谢谢你,莉莉。”   贝莉儿刚刚没有哭,被抱在龙的怀里却突然喷了泪。她才刚吸一下鼻子杜维因触电般把她推开了!“你脏不脏你!恶心死了!”红龙一身鸡皮疙瘩的跳脚:“你还是个女的,一身血都是汗,你臭死了!”   贝莉儿涕泪横流抄起地上的碎木头就直接砸他!“罪魁祸首是谁啊!”   总之杜维因最后给贝莉儿又烧了一桶水,并且把她割开的石床扔了,重新弄了一个床来给她。现在她就可以好好地洗一洗自己再爬回床上去,舒舒服服地睡一个觉,养足精神再论其他。红龙识趣地表示:“你睡吧我去门口坐着。”贝莉儿觉得虽然有点别扭但是怎么可能让他去门口坐着啊!!!必须留在房间里才行啊!她想挽留:“你就在这吧,不然我不放心。”   “我才不跟你呆在房间里,难受死了。”   红龙一脸嫌弃。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一个房间是因为他们是一对,他的地盘就是她的地盘。而杜维因一个单身龙,领地意识强到爆表,贝莉儿吃着饼干往下掉屑他都不能忍,何况是一个大活人睡在里面。举个例子来说大概就是那种不能和别人睡一张床的独人,如果有人和他睡一张床,杜维因会忍不住把他踹下去。   贝莉儿听了这么说也没办法。忧心忡忡地送他到门口。……也不知道有什么好送的。“我睡着了你不会离开吧?离开了一定要和我说。”她挺怕又跟第三天一样前一天晚上睡一觉然后龙就没了。杜维因:“你不放心可以随时开门看啊。”   他那种满不在乎的样子看着更可怜了。龙临走又凶巴巴地告诫她:“如果那个人渣再问你要什么表,你一个字都不能说!知道吗你个白痴!”   贝莉儿说:“但是……”   “没有什么但是!我都说过你自己跑也没关系了,他奈何不了老子。”   杜维因不由分说地说。然而问题是贝莉儿并不觉得洛兰看上去是一个从一而终的人。……他对元素周期表的态度前后变化太大太突然,而即使不记得过去贝莉儿也知道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   连显微镜和原子都不知道,洛兰已经在着手整理表格了,他已经窥到了周期表的门径。或许洛兰自有其他的方法来核对规律,毕竟异界的各种手段都会和她认知中完全不同不是吗?然而他那种惊才绝艳的头脑和冷酷残忍的个性都让她胆寒。   这世界上确实有一种人,太过聪明了,学会了感兴趣的东西就会弃之如敝屣。他们享受的是追求的过程而不是结果。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如果洛兰就在这短短的一天内明白了元素周期表的内容——那相对比较起来毕竟不是什么难以验证的东西,最难的就是开头,突然的灵感,想到自然的规律。   洛兰学习的速度太快,而冷却的态度太过诡异。贝莉儿想着或许明天找机会查探一下也好。她委婉地提醒杜维因自己的担忧:   “如果洛兰发现了什么更重要的试验的话……”   他会不会也立刻丢弃杜维因呢?如果这样他们的处境就堪忧。杜维因愣了愣,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他神情自在。“我和洛兰之间的事你不明白,你放心吧,莉莉。”   红龙伸出手捏了她的脸。冰冷的指尖,锐利的指甲触在肌肤上,微痛。华美的龙这样地笑着说:“我会把你带出去的,你不用担心。”   他关上门前。“砰”。贝莉儿站在原地呆了一会儿,忧心忡忡地爬上床睡觉,小黄兴高采烈地跟着她上床,它很困了。把毯子盖到头上挡一挡光线,停了一会儿她又爬下来。不行还是要去看看杜维因到底在不在门口,又不敢开门,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尽量无声地走到门口,撅着屁股,把耳朵贴在门上听。   听……   听……   “咚咚咚。”门被很大声的敲,声音惊悚的传进耳朵差点把她吓死。红龙不耐烦的声音从门那边响起:“有话直说!偷偷摸摸的想对老子干什么!”贝莉儿吓得一溜烟滚回床上去了,一把拉上毛毯躲起来。   ……后来她就睡着了。   她睡得很沉,仿佛身在云中。身体太疲累了,一躺到床上,就很快地睡着了。只是精神仍然振奋着,让她始终睡得不安。正因为身在云中,她仿佛感觉没有实感。因为没有脚踏实地而感到不安,她在梦中皱着眉,紧绷着身体。那个黑暗席卷而来。   有个声音在叫她,微弱、缥缈,恍惚而寂静。她开始是混沌而没有反应的,花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那个声音是在叫她,撞击着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她。   什么?她恍恍惚惚地问:“……什么”   那个声音喊:“莉莉!”   意识如连潮的水,冰冷地席卷而来,将她淹没。一头银龙振翅而来,在梦中紧紧地圈住了她,她看不清他的样子,甚至看不清那头让她心中柔软的银发。……不,那不是人形,那是一头巨龙。她有这个意识,但是眼前只有暗色,无边无际,载浮载沉。她身在云中,被一团银白的雾气包裹。她还没有醒过来而愣愣的问:“……玛多?”   “莉莉!是我,莉莉!”   龙舔舐着她的脸,将她含进口中,那是非常奇妙的体验,她好像融化在玛利多诺多尔的舌头上,被他舔舐,含吮,身体像一颗小小的糖豆,被这样一压就轻易地化开了,又如流动而回复的一团潭水。   她和他融合在一起,又彼此鲜明地分离,她感受到他的喜悦,他的爱意,他的温柔,他的愤怒、焦虑、耻辱和恐慌。那么多道声音同时从四面八方将她包裹,她听见他的声音。   “我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你在哪里?杜维因在哪里?你们还好吗?”   “还好……”她终于记起来地问:“你还好吗?你被卷出去,杜维因说是空间乱流,你还好吗?你受伤了吗?”   她也想摸他,起码伸手触碰也好,可是什么摸不到,因为无法动弹。玛利多诺多尔的灵魂比她强大得多,他细细密密地包裹着她,将她整个的卷起来,又压开了,让她融化在他的灵魂里。他这样全身心地迎接并毫无障碍地拥抱了她,太温暖了,她躺在他的心中。可是她也好像摸摸他,摸摸他的嘴,他的头,他那对可爱的龙角,漂亮的眼睛,美丽的鳞片,威风灵巧的巨翼和身躯。   他们灵魂相连,他听得见她的心意,于是他将她吐出来,他整个身体围绕着她,头连着尾,银翼如天穹。巨龙圈绕着她,如同一个世界,一片坚实的大陆。这景象似曾相识又如此地不同,他们初遇的时候也是如此,陌生又警惕,彼此泾渭分明,如今却已密不可分,她在他的心上,他也在她的怀中。贝莉儿笑着去抚摸他,张开双臂拥抱他。梦中的龙如此闪闪发光,美丽得让人赞叹。   “真好,你没有事!”   龙低下头用长吻触她的脸,声音如风,将她托举而起:“你也没有事!”他难过地说:“我真担心你!”   他一张口,又把她含进口中。灵魂交融的滋味如此美妙而让人安心,贝莉儿挣扎了两下,身体被捆绑着,于是她放弃地躺在他的心上不动。   幸而他这样将她含着,意识的交换非常迅速而直接,大量的讯息潮水一般汹涌而来,有那么多的话要说,那么多的忧愁叮嘱,那么多的恐慌和渴望的爱需要安抚。贝莉儿被捆在那里,被他冲得摆来摆去,笑个不停。   “你在哪里呢?”   “在洛兰那里!”   “我找了你好久!”他舔舐着她说:“幸好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标点!我追着过来了,找到你了,感谢龙神!”   “标点,是什么?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他温柔又紧密地包裹着她:“那个标点很微弱!有时候又会消失,我追不上,又怕来不及找到,只能先这样找你!洛兰在转移亚空间,没关系,我会很快很快!赶在他之前撕开亚空间!我和精灵们在一起,我没事!”他重复地保证:“我会很快很快!”   “好,”贝莉儿笑着说:“我等你!”   他低下头,她抬起头,他们彼此交换亲吻。冰凉的鳞,和温热柔软的唇,巨龙和人类,这样地彼此融汇在一起,一个吻,分开的唇,两具身体,两个交织的灵魂。山峰低下头来亲吻着花朵,他们在这片黑暗的海中相会,如漂浮的孤岛。   “我会很快很快。”玛利多诺多尔说:“到时候,你不可以再离开我!”   那个声音在她耳边回响,执拗地束缚住她,人类的几十年,巨龙的几万年,时光在这一刻交汇,他依依不舍地亲吻她,重复地、如雨地,如风又如歌地,落下来的几千几万个,无法割舍的吻,“不可以再离开我!”   贝莉儿快乐地跟他保证:“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她这样快乐地在床上醒来,喘了两口气,才意识到顶上的天花板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身体轻飘飘的,全身却冒着冷汗,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倒吸一口气,整个脑袋都是晕的,人晃得都站不起来。杜维因在外面哐哐敲门:“莉莉!莉莉!你没事吧!”   她痛苦地呻吟出声,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全身剧痛,眼冒金星。她支撑着朝外大喊:“有事!我做了个噩梦!你等一下!”   小黄跳下来拱着她,担忧地吱吱叫唤,贝莉儿踢了半天才把它踢开,自己咬着牙爬起来,整个头都嗡嗡作响,她腿软得跟面条一样,别说站稳,能起来都够呛。但还是要起来,全身冒着汗,扶着墙一步一挪地过去,抖着手打开门,把站在门口的红龙扯进来。   她就啪叽一声趴在地上不动了,杜维因惊恐地摇着她:“你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还没有治好?我就知道洛兰那个人渣炼的是假药!我这就去杀了他给你报仇!”   你个逗比乱搞什么!贝莉儿气若游丝地说:“没事我做了个噩梦……”她指了指墙,又指了指墙。杜维因愣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按她的吩咐先把墙烧好。贝莉儿招招手,他惊恐地把耳朵附到她嘴边。   贝莉儿小声说:“我梦见玛多……”   那一瞬间红龙脸上的神情像是被强塞了一把狗屎。“妈的你……你是白痴吗!”他看起来委屈得要吐了!“你是来跟我炫耀怎么的!玛多那个蠢货也值得你炫耀!做个梦怎么了!老子也会做梦!老子梦里也是有宝石!啊不!也是有大波美女的!”   贝莉儿哭着拉住他:“不是!不是啊!我梦见了玛多啊!玛多说!他挺好的!那个和精灵在一起!他找到洛兰的亚空间!……”   “……”杜维因蹲下来:“你详细说说。”   他们最后得出了离奇梦境的结论: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的灵魂应该是彼此呼唤的。精灵森林里的这种能量非常强烈,有关于爱、希望、纯洁和善良什么的,精灵圣树喜欢而增幅着这种感情。所以综上所论贝莉儿是真的在梦里见到了玛利多诺多尔,他们彼此相会并交换了讯息。而因为贝莉儿的灵魂强度远不如玛利多诺多尔,睡醒以后她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适感。   杜维因撇着嘴,现在他感觉被强塞了一把狗粮。“行了我知道你们相爱。老子已经不管你们了,还想要老子怎么样!”他愤愤的把一块木头踢飞到墙上,样子颇像闹别扭的小孩。贝莉儿被拎到床上躺好了,不过现在倒是能勉强坐起来了,抱着个热水杯抖抖索索地喝热水。——杜维因现在也知道她那套“喝热水身体好”的理论。她在想另外的事:“结点是什么?”   “那还用问吗,三天了玛多都没有找你,刚刚你睡着了才找。你昨晚丢的那个刀是玛多的鳞片吧。”   空间龙的鳞片落入了水中,而水底有洛兰的锚点。   贝莉儿恍然大悟。杜维因说:“所以玛多说标点有时候找不到。”他沉思着:“那个的底下连着的是风暴海。他没有去过风暴海,而且洛兰肯定把那里藏得更深,所以他找不到。”空间的转移和定位一定是需要标点的,否则会迷失在亚空间的风暴中,被乱流撕裂成碎片。玛利多诺多尔的身体强度倒是不至于送命,但他没去过的地方也无法凭空转移。   杜维因再次确认:“玛多说洛兰在转移亚空间?”   贝莉儿用力的点着头生怕不够坚定。红龙冷笑一声:“这家伙倒是很敏锐,我至今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看外面,每次精灵有行动他都能提前发现。”要不是精灵这个种族本身的特殊性——他们的族群就是光明的,无法接受黑暗和污秽,正如嵌在杜维因心中的那颗自然之石一样——杜维因甚至会怀疑精灵内部有内奸。   他站起来:“这件事情我会处理。洛兰要转移亚空间,这需要很专注的精力。我会分散他的注意力,拖延时间,让玛多能撕开空间进来。等他带着精灵进来。”他脸上露出一个畅想着报复而快意的恶毒的笑容。   ——“渣滓的死期就到了。”   打定了主意,他整个龙瞬间轻松起来,怜爱地捏捏贝莉儿的脸,夸奖她:“干得不错。”然后吊儿郎当地往外走。贝莉儿捂着被捏痛的脸:“等等!”红龙回头好声好气地说:“干什么?”   “你现在就去?”   “你傻啊,我关门和你独处,关门就直奔那个人渣那里?”杜维因撇嘴:“我还没这么蠢。”贝莉儿想幸好还没有这么冲动。杜维因吩咐她:“你先睡吧,我要先找机会去看看水底玛多的鳞在哪里,我怕他的鳞会掉到风暴海去。——还是要我再煮点什么东西给你吃?”   他说着就高兴起来,还冲她扬了扬眉。贝莉儿猛然收了一记媚眼脸都青了。“不不不我这里有水谢谢。”红龙就点了个头轻快地继续走,走了一半又回头过来严肃地警告她。“拖延时间的事情由我来,不许你私下再和那个人渣接触!”   “啊那要是他找我……”   “不准去!无论是什么表都不许再给他!……嗯,这么一想,你教给了他那个表的知识也很好。”红龙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像大魔王。“我要他看得到吃不到,让他痛苦得抓心挠肝,让他整个人生的意义都破灭!”他看了眼贝莉儿,贝莉儿正惊恐的抱着杯子看着他。杜维因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   “怪不得玛多喜欢你。”他满意地说:“真乖,你要继续保持啊,莉莉。”   然后杜维因就出去了。贝莉儿想了半天,还是拼着下床挪动去开门。门外空空荡荡,只有一片龙焰腾烧,围住了门口。红龙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还是不知道哪里去了。她叹了口气,回去关门躺着。躺着躺着,就睡到了夕阳西下。一阵“笃笃笃”的敲击声将她惊醒,坐起来茫然地四顾,这时一只猫头鹰飞到她面前。   一只巨大的,灰羽的猫头鹰,不耐烦地转着它那双焦黄的眼睛。鸟喙咔哒,张口的时候,就从喉咙中吐出了洛兰那独有的冷淡的声音。   “现在过来。”   贝莉儿和鸟对视了三秒钟,她突然看了看门外,门是紧闭而且上锁的,杜维因如果听见了动静肯定早就踹门回来了。他去了哪里?“你看什么?那头蠢龙不在,我找的是你。”洛兰烦躁地催促说:“现在,过来。”   杜维因没有缠着洛兰,他很有可能去了湖边。那一瞬间贝莉儿想的是绝不能让洛兰发现端倪。“……好吧。”她尽量若无其事地说:“你等一下,我起来穿个衣服。” 第145章   去洛兰书房的路在白天看起来和晚上不那么一样。洛兰对不常活动的地方并不上心, 贝莉儿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建起这座房子的, 毕竟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找施工队的人。杜维因在的这个房间的走廊就是歪歪扭扭的, 用的石块也极不平整, 不要说走起来硌脚,连墙上可供放火把的支架都没有一个。   前两次走过的时候, 她要么是被人拎进来,要么是恍惚, 一次也没有注意过。现在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从对面窗上照过来的阳光映得长廊很破旧,门口熊熊燃烧的龙炎, 还有外面能看见的, 石缝中点点青苔,往外望去无比的荒凉,冷而安静。   红龙杜维因的保护就这么跳跃在门槛边,围成一个可靠的圈。一切怪物、血迹和令人不舒服的吼声统统都不在, 好像这里原本就是这样, 一条年久失修的石廊,一座荒无人烟的旧屋。猫头鹰飞在天花板上给贝莉儿引路,它盘旋一圈,翅膀上不知道掉下来什么灰色的粉末, 龙炎黯淡了一瞬, 贝莉儿被它催促了一声:“跟上!”   她就老老实实地踏过龙火。舔舐在脚上的是冰冷的气息, 斜对面那扇门打开,灰鸟从门口飞进去, 引领她进入不死炼金师的世界。   这条关着实验品的走廊修得就非常牢固和平整,两边不分昼夜的魔石灯亮着,从眼前一路延伸过去,蔓延到倒塌的尽头,一地的余晖。贝莉儿不知道在杜维因炸了他的书房后他还怎么能在这里工作,但是从这里看过去也还是能看见那道青光在,它仍然尽职尽责地亮着,猫头鹰向那边笔直地飞过去。   贝莉儿镇定地继续向前走。没有多看两边的犯人一眼。虽然同情那些无辜者,但她也明白现在没有多余的怜悯分给他们。最靠近洛兰房间的那几个牢房已经被炸飞了,废墟焦土遍地,只有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扫过一眼,里面当然什么都没有。   或许对他们来说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吧。她意思意思地敲了敲大敞着的门,走进去。   “洛兰,”她说:“……我来了。”   整个房间也同样地焦土遍地,倒是瓦砾已经全不见了,有些走来走去的金属人偶背着个筐,到处捡着碎石头,平整地面。洛兰大概是对这种轰炸后现场还挺有心得的,就算整个房间都被开了窗也没能阻碍他什么。短短一天的时间这里已经很具规模了,不死炼金师高高地站在半空中,他的新的工作室——从房间正中央长出来的一棵,不知道说是植物,还是金属的巨藤,闪烁着莹亮的冷蓝色,纹光闪闪的巨型藤蔓,非常少的只长着几枚刀一样的叶子,从粗壮的根部延伸出来的枝蔓如平台,向上分开巨网,形起一个没有天花板的房间。   他站在那里的样子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淡漠地继续日常的研究,挤在角落里的一堆的巨大的书柜是空的,无数羽毛笔挤在角落里,重新书写字迹,房间的外面,或者应该说,断墙的外面,整个流成了血河,贝莉儿只有在山上才看过这么多的堆积成小山的动物尸体,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大得让人害怕。它们都被剥了皮,叠在一起,怪物们蜂拥着挤在那里抢食,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   上面传来了声音让她上去:“上来。”藤蔓上就自动的分出一列阶梯容她踩上。整个房间从昨天的昏暗光线、沾满墨渍的羊皮纸卷和一堆玻璃瓶子变成了冰冷的藤蔓、机械人偶和自动化,从西幻巫婆的房间突然变成了未来风。贝莉儿尽量装作我见过很多世面这些都是小case的样子走上去,   洛兰头也没回过来看她一眼,他背对着她在靠边缘的一张桌子前忙碌,手边仍旧是贝莉儿看不懂的那些东西,金属的支架,水晶瓶和试管。他正扶着一根巨大弯曲的吊柱检查——那个样子看起来像是一个鸟笼的吊架。不过感觉好像不是给鸟用的,因为猫头鹰在他身边盘旋了一圈之后便自动飞去柜子的顶上,敛翅立定,一个颤抖之后,突然僵硬起来,变作没有生命的标本。   贝莉儿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了那个猫头鹰一眼,实在是因为它石化的时候那双大黄眼睛还一直盯着她,很瘆人。越过青光以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对,就是说下面那群怪物在进食的声音。但是因为整个房间的东西才刚刚建立起来,很平坦,贝莉儿还能看得见它们在下面争抢,彼此凶暴地撕咬,有的吃到一半,自己也变成别人的盘中餐。那个景象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炼金师头也不回地冲她指了指桌子上。   “喝了。”   他和贝莉儿的背后还有一张长桌,自然也是藤蔓长成的,莹亮的冷蓝的纹在桌面上纵横,在越来越暗的天色中几近加深成墨蓝。整个房间中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这边是洛兰和贝莉儿,那边是忙碌着干活,用刚撕下来炼金过的皮重新填塞书本的羽毛笔们。有的血还滴在地上,一个呼吸之后就被藤蔓吸收不见。   贝莉儿痛快地走过去拿起那个桌子上的瓶子,之所以能毫不犹豫是因为这张桌子虽然大只有一个药瓶。堆了满桌的羊皮纸,撒了一半的墨水,碎裂的大部头书籍和几个便携药柜和萃取工具。水晶瓶里灰色澄澈的液体还没凉透,往上冒着白烟,甚至连盖子都没封上,就那么颤巍巍地放在一堆书的最上方。   贝莉儿先是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张被烧了一半的,就在书的旁边,很好看见,而且她认得,就是黎明在湖边卖出去的那张元素周期表。她问:“这药吃了干什么的?”她觉得洛兰大概也不会下药毒死她,毕竟都说了是和杜维因互相牵制了,他们两个死哪个洛兰都亏——虽然内幕也难说,问问也没什么。洛兰毫不在意地说:   “治你的伤。”   “我的伤好了啊?”   “杜维因把我的药炸光了,你昨天喝的那瓶才是应急的。不喝的话,你可以先想想要怎么求我才会让我满意。”   理由很完美,对面书柜顶上那只猫头鹰的眼睛正对着她。贝莉儿捏着鼻子把药喝了。看上去药很清,喝到嘴里也像水一样,但是过了一会儿就会直接从肚子里往上烧着插刀子。她脸色苍白地按住肚子呜了一声。   洛兰当然知道会痛。“你可以跪下来谢我只让你痛,没让你烂死。”他不耐烦地说:“喝完了药就过来。”   他要她过来看的是那根细柱,通体光滑的柔金色,上下刻满深奥的符文。洛兰相当性急地在底座上嵌入一颗魔晶,调试几下,退了一步,整个金柱开始发光。   贝莉儿问:“这是什么?”她才看见金柱的底部漂浮着一片叶子。光线似乎过效了,过了一会儿叶子突然急速膨胀起来,重重地压在桌面上。咔嚓!魔晶碎裂开来,把整根金柱都撞翻了,“呛啷”清脆的声音,叶子扩张的边缘直接把孱弱的炼金师冲翻,他一个跟头跌倒在地上,贝莉儿因为站在旁边幸免于难,洛兰咳了两声,血在地上流淌,她才发现他的胸口被割开了,那一瞬间她什么都没想,手忙脚乱地要去扶他:“你没事吧?”   青年毫不领情地把她的手打开:“滚开!”贝莉儿的手剧痛,立刻就高高肿起,洛兰本身是非常虚弱的,但是炼金在许多时候是一个需要力气的行业,洛兰常常会喝大力剂,比如那天晚上揪起贝莉儿把她按到白板上,或者现在推开她那不自觉的愚蠢的爱心。那给人的感觉更难堪地清醒了。——面前这个受伤的人是洛兰,是个不需要别人怜悯和帮助的人,不死的炼金师。   贝莉儿默默收回了手,他胸口上的肉仿佛有生命地粘附起来,有一些血倒流回去,有一些晕染在袍子上变成可怕的黑色。洛兰粗暴地把布割开,以防伤口将多余的东西卷在里面,但是割了一下力气不对没能割开他的脾气立刻就很暴躁。可能是因为这种显而易见的失败才暴躁。   洛兰气急败坏地爬起来,他看起来比昨天要更憔悴、暴躁和易怒,袍子前面割碎了一大块,贝莉儿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不是破烂,而是因为这样被割过的地方很多——他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种情况。他眼下青黑,冷冰冰的青色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是一副随时要过劳死的样子。   贝莉儿见过那些真正不需要睡觉的人,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何止没有黑眼圈,他们连眼角细纹和皮肤冒油毛孔都没有。洛兰厌烦地直接把那片叶子推开,叶子被放大的时候好像重量突然重了那么多,向下掉去,在地上扬起一片浮土,把一个人偶砸断了腿。   人偶急促地滴滴滴叫起来,提醒主人应该维修它。洛兰直接从旁边抓了个石头就砸下去!他准头很好,人偶被砸中了,叫得更大声。洛兰还要把旁边的石头往下砸,贝莉儿不得不说:“你等等我来。”她跑下去把它们捡到一边。好像只要有人碰就可以了,坏掉的部分在她手里安静下来,其他的人偶过来把坏掉的塞进筐里。它们已经被当成垃圾了。   一次故障就直接丢弃,没有一点余地,非常洛兰的风格。   天终于全黑下来了,星星和月亮很明亮,照明的魔石灯只有外面长廊的那一排,幽幽的光映进来,照得整个青光的罩也幽幽的,洛兰站在那里,整个人惨厉得像鬼。他的怒气显然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了:“就是不行……就是不行!”   贝莉儿小心地问:“什么不行?”   “没叫你说话的时候就是让你闭嘴!”   毒液劈头盖脸地喷来。他大概在弄好这个金柱前不打算和她说话了,贝莉儿只能站在一边等。等着等着她开始觉得有哪里似曾相识了。洛兰重新嵌入了魔晶,让吊柱的金光启动,他往里丢进一颗矿石颗粒,那是放在桌上旁边的一个盘子的一堆事先砸碎的石头。金光正确地起效了,洛兰的眼前浮现出一个放大的五彩斑斓的圆盘。   他应该是已经看过了,没有一点注目和停留,飞快地使用镊子把那颗碎石取出来。贝莉儿瞬间看见的是怪兽侵袭,那个五彩斑斓的颗粒被可怕的阴影遮蔽,在它如同被天敌叼走的那一瞬间洛兰把它往下丢去,石头在下落的瞬间就已经轰然地炸开。   他把桌子切下来一片要往吊柱上放的时候贝莉儿突然懂了!“这个……这个是显微镜吗?!”   异界版的显微镜立在那里的样子让人根本想不到这是自己曾经看出的东西,一根长而细的金柱,漂浮在底座上的置物盘,繁复艰难的符文贝莉儿一个字都看不懂,她被震惊到地看着那个支架,又看着洛兰,这个东西和她给炼金师曾经讲述过的完全不同。洛兰焦躁地朝她破口大骂:“明白了还说什么?!显示你有多聪明吗?!别吵我!”   他手起刀落,剁碎桌子的那个力气仿佛在剁一个人。碎片飞溅得像血肉,洛兰暴躁地把它塞到底座上,于是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蔚蓝的气泡。   因为气泡这样地多,蓝得甚至看不见内部具体的样子,它们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如垒成的蘑菇房子,有规律地一胀一缩着,然后飞快地干瘪——   “该死!”洛兰及时把碎片扔了出去,他的手在空中直接炸开了,收回来的时候整个断臂上的血肉像触手一样飞舞、纠缠,直到完全愈合。他就算想要爆炸也不得不站在那里顿了一下等待手臂治好,第二次发狠地剥下来的就是一片薄薄的皮。   皮里堆积的气泡虽然少了很多,但还是蓝得看不见什么,第三次洛兰便明白要用颜料染色。   他剥皮的时候撕了一大片叶子,像在撕人皮,他染色的时候泼了一地的颜料,像是泼了一地的血。这都无法掩盖这个人如此的疯狂而天才,跨越时代的天才。他神色阴沉地站在那里,看着面前的气泡,它们悬浮在空中,像是活物,动来动去,彼此碰撞,染上的红色腥得像血。只有一层的时候它们看起来像是平面的,游在水中,扁平得让人愤怒。   洛兰这次没有再去抢救“显微镜”,底座上的皮炸了开来,巨大的冲击波把他直接撞到房间的另一边。金柱翻着跟头朝外面掉下去,撞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贝莉儿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先退了很远,所以没有被波及,她看了看那一边倒在书堆里的洛兰,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被炸晕还是炸死了,上面血肉模糊的一片,羊皮纸堆里慢慢地氤氲出黑血来。   ……其实他不死可能更多的是工作需要吧。她这么想着,想了一下,想下去捡那个金柱子。机械人偶咔嚓咔嚓地走着,把那个金柱费力地举到筐里,她制止了并把它捡了出来,身后有急冲而来的咆哮声,贝莉儿尖叫着回头用显微镜给了那个怪物一记。后面还有更多被事故的声音吸引来的冲过来。贝莉儿逃回平台上,被青光一挡,它们就纷纷后退,踩翻了几个人偶,彼此撕咬一番,最后又重新被食物吸引,回到墙外抢夺生肉、   贝莉儿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洛兰还是一动不动,羽毛笔被扰乱了进程以后在原地飞了好几圈才找到接下去的点,从洛兰身下撕出羊皮纸来写,或者有的直接写在他身上。胆敢写在他身上的全都炸开了,而他看起来还是根本不想爬起来的样子。她犹豫地走过去,青色的眼睛冷淡地看了她一眼转开来。贝莉儿忍不住想着:杜维因怎么还没回来……   这种因为事故失败而自暴自弃ing的疯狂科学家她应付不来,再说洛兰和她也不熟,而且还会一言不合暴起杀人。虽说理论上她打得过他,不需要害怕,可是她也不敢……下手。   或者说人类就是这样会被眼睛蒙骗的物种,即使听说了洛兰那么多凶残的事迹,杜维因和那群怪物的样子都还历历在目地在她面前,现在躺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一个无法形容的人。他残忍、冷酷、傲慢、疯狂而毫无同情心,他也聪明、敏锐、拥有无穷的智慧和想象力,对自己追求的东西有那样狂热而专注的信仰。贝莉儿从来没有看见这样的人,仅仅是听她解说,看她画了一个图,他就能这样地洞悉原理,另辟蹊径地造出一个“显微镜”来。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杜维因告诉她不应该把她所知道的那些知识告诉他——现在贝莉儿明白了。可是……她没有选择。这个过程是无解的。如果她不想在那天晚上被箭射穿头颅,她就只能告诉洛兰元素周期表的事情。她畏惧的是,不知道仅仅是这五个字,这些东西能让洛兰走出多远。   洛兰的心里没有一点道德底线,这样的人会做出来什么事情呢?这个人只需这一点在她面前展现的东西,她所能看见的未来就让她畏惧,又觉得难过。而贝莉儿似乎对此无能为力,她似乎只能独善其身地想着:杜维因什么时候回来?这样在他身边稍远一点的地方坐下,陪他一起沉默。   洛兰说:“你看见了吧……那个东西是失败的。”他现在有点平静下来了,毕竟天才也是孤独的,终日地闭门做研究,有时候也要和能听得懂的人交流一下,安慰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对贝莉儿和颜悦色了那么一些,口气不像是要去杀人了,像是要去自杀。   “你不是已经做出来了吗?”   “会爆炸不是吗?那些东西太脆弱了,生命能量太微弱了,承受不住符文的力量。”洛兰神色阴沉地说:“我用我自己的手试过……”贝莉儿完全不想听他说他那砍下来的手最后是什么下场。   她又觉得这会有多么可惜,他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天才,他的成就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得多,在显微镜之外或许还有那么多成就,贝莉儿不知道,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会和他的满手血腥一起彪炳史册。而他颓丧地躺在她面前,因为一个工具的失败,自暴自弃地躺在羊皮纸堆里,身上都是自己的血,衣服破烂得不能看。她试着安慰他:“可以慢慢一点点加固,不爆炸了再继续放大。”   “……是吗?现在只能看见这么点东西。”洛兰捂着眼睛:“原子还在那下面很远很远吧。”   贝莉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好像怎么说都不对,她刚想起来是不是不能跟洛兰透露更多的?洛兰似乎根本没在等待她的回答,他语气飘忽地继续说:   “……它们是活的。”   “你看见了吗?我以前没有想过,它们是活的,在动。真奇妙啊,我剖开过那么多石头、叶子和血肉,我观察过那么多的人,我分析过那些内脏,拆解过无数的骨头。我掏出自己的眼睛用它们炼金,想要让自己看到更多的元素,我坚信亚空间也是能看得见的。”   炼金师将手挪开,那双青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天空。透过青光之上,月亮洁白而巨大,漫天的星河向远方蜿蜒而去,壮丽如映射的传说。“我看着那些巨大的东西,山峰、禁咒、星象和位面,我想着有一天能看透亚空间,看透这个世界的本质,我从来没想过即使是身边的东西也能给我这些……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要把它们放大地看。我现在才发现这条崭新的路,给我的时间又能有多少呢?”   他躺在那里,一身的血,黑色柔软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即使“不死”它们还是会生长,洛兰厌烦长头发而一次又一次地将它们粗暴地割断,它们参差不齐又枯黄分叉。那个青年躺在那里,慢慢地眨眼,谁能料到他的生命已经永远被自己停滞在这样青春的岁月,而他的灵魂已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了呢?洛兰出神地看着天空,平素满是淡漠嘲讽的脸上,神情近乎温柔。   “……那景象真是美丽啊。”   而他也从不需要任何人的宽慰和怜悯,他自有自己的调整方式。洛兰躺了一会儿,出神地想完了,立刻高效地重新回到工作状态,利落地爬起来往桌子那边走,扶起显微镜继续调整,调整过了又继续试验。猫头鹰再次活了过来,从外面争食的怪物中抓了一个进来。怪物在它的爪子上挣扎着,有一半是白皙的皮肤,上面遍染血渍和乌紫,还有另一半被强行拼上了一头毛茸茸的鹿,半瘸半拐地被猫头鹰抓着脖子,一路狂暴地嚎叫着,跌跌撞撞地被拖上来。   贝莉儿强忍着看着洛兰拿着刀把那个怪物似人半边的那只手切掉。炼金师的手上染满污血,连袍子上都是猩红的飞溅,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擦拭干净,分剖皮、骨,血和肉。被用完的怪物再次嚎叫着被猫头鹰拖了下去,洛兰暴躁地扭头吼:“吵死了!”于是猫头鹰啄掉了它的舌头。   那种残暴和之前在羊皮纸堆里的静谧如此矛盾与和谐地统一。洛兰的恶,恶得光明正大而无所畏惧。炼金师发现她竭力掩饰的反感而嘲讽地说:“你不用这个表情,我解剖过的中立善良的人比你看过的还多,你这个表情我不看都觉得恶心。”   贝莉儿想着用什么表情,洛兰仿佛洞悉她的心情般地继续喷她:“你也不用掩饰,我明白我这种人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你的态度比别的那些蠢货温驯多了。感谢你的温驯吧,不然我早就把你的脑子剖出来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求真多。贝莉儿索性不理他。走过来远远地站住,思考着自己也当完倾倒的垃圾桶了,什么时候可以提回去的事。晚上杜维因肯定会回来的,如果太晚回去让他发现她在洛兰这里也不好。   这时洛兰拖来了第二个实验品,飞回来的猫头鹰爪子上拎回来的是一个全身溃烂的,昏迷的精灵。贝莉儿立刻就忘了自己原来要说的什么话。“你不是说你不杀精灵的吗?”   她明知道自己不该说话,但是直勾勾地盯着那个精灵下半身被拖在地上,拖上阶梯,他身上溃烂的黑血一路洒在蓝色的藤干上,被叶子贪婪地吸收。等一下不是说因为洛兰不杀精灵,所以清泉绿林才没有这样严厉地搜捕他吗?洛兰嘲讽的声音混着剁肉声响起来。“谁告诉你我不杀精灵?”   “这里是清泉绿林啊!”   案板那边传来一声冷笑。   “那又怎么样?清泉绿林里也有精灵在死,有几个是寿终正寝的?他们天天都被别人杀。”   这个混乱的、血腥的、暴躁的,到处彼此残杀的世界。人类的贵族在杀人,佣兵的平民在杀人,清泉绿林的精灵在杀人,战鼓平原上的独角兽也在杀人。他们也被人杀,人类贵族会死于阴谋,佣兵们亡于械斗。许多精灵被秘密地抓起来卖做奴隶,死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角兽长老号称纯洁善良,他每年签下的通缉令许可的数量可以屠灭一个小型的兽族部落。   那些人和洛兰有什么区别呢?教会诋毁他的名声,说他邪恶,可在私底下牧师们趋之若鹜地购买他的药剂。他挖出那些死人,做他们唾弃的所谓的“亵渎尸体和灵魂的事”,肮脏的事都被别人承担了,自己只要清清白白心安理得地坐在椅子上就好。洛兰冷笑着说:“你知道教会为什么不来抓我吗?因为有一个大主教在清泉绿林的魔法阵中被鉴定为邪恶。”而精灵们口口声声说着要讨伐他,到现在又有几个真的来抓他呢?他们固守在圣树边,还以为这样就可以闭上眼睛不看外面的世界,自诩清高。   生命是如此虚伪,起码洛兰觉得自己从不掩饰欲望和想要的东西。虽然贝莉儿对他的观念无法苟同,这完全是偷换概念,但是要是拿出去说,可能很多人,包括贝莉儿自己,都无法反驳洛兰的话。她有一会儿没有回答,这就是无言地表明了态度了,洛兰冷笑着给她下了定论:“蠢得可以,你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顿了一会儿他又说:“原子是有规律的……”炼金师说:“一个球,这么许许多多地拼起来,组成矿石的球。我本来以为它们就是元素,不过你说元素是由它们组成的……”他的声音漫不经心。   “关于显微镜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贝莉儿觉得是没有,现在的这个柱子完全就不是她认知中的显微镜,也没有什么意见好提的。洛兰又说:“那么关于原子呢?”   问题跳跃得这么快,说到这里她就想起那个被烧掉的元素周期表。“那个表被烧掉了吗?我可以给你重新填一张。”   “不需要。”洛兰说:“我已经厌烦了。我无聊的时候才把矿石排起来,你以为我拿它能干什么?从大到小按顺序当弹子打吗?”他退后一步,看着眼前的显微镜,脸上的表情微微有些专注而狂热。   “我现在有新的目标,我想弄清这个——我想知道我现在走的路是不是错的。”   “哪条路?”   “你不是看见了吗?外面那堆垃圾。”   还用说吗,肯定是错的啊!贝莉儿这么想也这么说出来:“是错的。”   “是吗?你怎么知道?我都不敢确定那条路是错的。”   他转过头来看着贝莉儿,贝莉儿贝那双眼睛逼视着,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干涉,或者自己是不是不该对洛兰说任何一句有关于他的路的事情。他太聪明了,聪明得让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无论是回答还是不回答,都能给人更多不该给的讯息。“……看那样子就知道。”   她说:“我该回去了——”   洛兰盯着她的眼睛,慢慢地,露出一个微笑。那微笑让贝莉儿不寒而栗。   “是,你也该回去了,杜维因在找你呢。”   贝莉儿呆在那里,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白痴!”但是随着这个声音冲进来的是暴君一样的红龙,杜维因狂怒的把在门口拦住的猫头鹰点成了一个火球,冲到贝莉儿面前一把捉起了她。   “白痴啊!你来这里干什么!”   他的腰带上挂着炸毛的小黄,显然是回房间了没找到她就立刻捎上小黄冲了过来。反正也没地方好去了!除了洛兰这里她还会去哪里!贝莉儿想说话但是杜维因捂住了她的嘴!   贝莉儿被夹在他胳膊里!涨得脸都红了地想尖叫!红龙冲对面咆哮:“你叫她来干什么!我跟你说过不许碰她!”   “我遵守了诺言,一个手指头也没有碰她。”洛兰神情平静,以一种冷淡但对他而言已经是和颜悦色的态度面对着杜维因。   “我有事找她,现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如果你不介意我要开始工作了。”   贝莉儿脑子纷纷乱了一片,她不知道说什么,握着杜维因的胳膊睁大了眼看着洛兰!洛兰这样神情平静,想起什么地喊住哼了一声转头大步要走的杜维因——“等等,我要兑换条件。”   杜维因顿了一下站住了脚,满脸厌恶地回过头来。他和洛兰谈的条件是用一个要求交换绝不以任何方式伤害贝莉儿。“什么条件?”   洛兰说:“给我一块肉。”   杜维因眉毛也不皱的说:“好。”他都懒得问洛兰要肉干什么,要怎么取肉,直接伸出一只手,举在洛兰的面前。   洛兰轻轻松松地从他手上割下一块肉,又扔给他一个瓶子:“喝了。”杜维因接都不接,任瓶子从他身边落下,砸碎在地上,液体与碎片向四处飞溅。洛兰说:“不喝也行,让我看看愈合的样子。”红龙要走又只能骂骂咧咧地站住了,贝莉儿就被夹在这只手下,她亲眼看着杜维因的手上的肉也和洛兰那样,肉芽四处交织,碰触,融合地长起来,最后重新愈合在一起,成为一只美丽的手。   洛兰着迷地看着那个样子:“真美啊,自然之石给你的能量,最伟大的生命之源……怎么看都看不厌啊。”那双青色的眼睛转而盯着贝莉儿。   “你说我走错了路,是吗?现在还能改正吗?”   红龙在冲回房间的路上就开始怒气冲冲地数落贝莉儿:“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是说让你不要出去吗!你为什么要搭理洛兰!我不是说过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不行!”   最坑的是他不想听贝莉儿说话,一路捂着她的嘴要骂个痛快!回到房间里贝莉儿脑子一路雷击,好容易挣脱了他的手,喘了两口气,突然惊恐的拉着他:“杜维因我们要马上走!快走!”红龙眉毛倒竖。   “你说什么!我去外面逛了一圈你就闹事!”他眉毛倒竖的训她:“他说的路是怎么回事?说完了我们就走!”   来不及了啊——贝莉儿急得才落地就往外面拖着他:“快跑!洛兰说要改正他的路——”   而洛兰走错的路里,包括了杜维因啊!!!!   而与此同时,气窗上响起的凄厉的鸟鸣。   “咕啊——”   声音在夜空中被震破了,扑棱棱,巨大的振翅声,穿破急速的暗影。无数猫头鹰接连从气窗撞了过来,撞破那面墙壁,它们在碰触到墙的瞬间就点燃成巨大的火球,一声又一声凄厉地尖叫着落在地上,整个房间顿时就陷入熊熊火海。   “咕啊——”“咕啊啊——!”   到处响起的声音,贝莉儿捂着耳朵尖叫着蹲下去,四面八方的爆炸,整个脑袋都要被震破了,血流从她的鼻子、眼睛、耳朵和嘴里涌出来,整个房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股的黑雾,有到处尖笑的叫声在蔓延,杜维因摔倒在她的身边,沉在黑雾里,被整个吞噬。贝莉儿在半昏的剧痛中感到有人抓住了她。   她倒在地上,被拖出去,摔在墙上,房间里成了一片火海,炽热得烤化了石壁。小黄摔在她的身边,已经晕了过去。下巴被冷硬的手捏开,强硬地灌入药剂。贝莉儿勉强睁开眼睛,洛兰在她面前也同样七窍流血地看着她。   他那个样子看起来更加恐怖了,面无表情的样子,眼下的青黑,苍白的脸,冷淡的表情。贝莉儿呕着血,纵然心如火煎,她徒劳地十指抓着石缝,只能挣扎着从喉咙中嘶喊:“不是的!不是的——”   她徒劳地想告诉他,路不是错的!不是错的啊!不能把杜维因的心脏取出来!他会死的啊!   眼泪混着血流从脸颊上滑下来,洛兰冷笑一声。   “我早说过你们是互相牵制的,听了这么多遍,听不懂吗?”   靴子在贝莉儿面前走开了,她眼前一片模糊,心脏急剧地汞血,疯狂跳动,满脑子都是要刺破耳膜的鸣叫,贝莉儿哭着要抓住他,被轻而易举地甩开,幸而洛兰只是去那边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又回来。   炼金师弯下腰看着贝莉儿,确定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如果不想我掏出杜维因的心脏。”他轻声细语地说,满意地看到她的神色更加痛楚,她哭得更厉害了,无用的眼泪,无用的人,坐拥世界的宝藏,却将它们视如砂砾。   然而不这样又怎能让洛兰安然地接收这个宝石呢?   “你知道的吧,修正的路。”   洛兰肯费尽心机地、和颜悦色地、和这个女人谈话,不过是为了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现在他得到了。洛兰稍稍有些觉得可惜,他仍不能将她的脑子挖出来,那又有什么妨碍呢?蠢人对付起来永远是一个套路,善良的人,心有不舍的人,有所挂碍的人——永远是一个套路。   洛兰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可惜他才华的人。那有什么可惜的呢?在清泉绿林里偶尔也会寂寞,洛兰确实真心地与每一个会和自己谈论的人说一说心里话,虽然那些人最后都被剁成饲料,喂他的试验品了。   只余这一个,脑子里藏着让他感兴趣的珍宝。杜维因在他手上,洛兰非常地有耐心。心里话只是调剂,能够刺激他前进的永远是更多的知识,更多的世界的秘密,他虽然时间不够,可是听一听的时间还是有的。没准能知道别的办法呢。他对贝莉儿说:“不想让杜维因死是吗?其实要让他死我也有些可惜呢,要剖出石头的话。所以……”   “告诉我,你还知道别的办法,对吧?” 第146章   洛兰很久没有去想, 自己追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过去的人生如此简单、利落、干脆而纯粹。似乎有一段时间他颠沛流离, 为吃饭发愁, 但是这段记忆在路上非常地窄小模糊, 模糊到可以不值一记。他在非常年轻的时候就选择了自己未来的道路,并贯彻了近一百年。   他选择了清泉绿林, 并来到这里,从此再没有踏出过森林一步。他亲手建立了这个亚空间, 建立了自己的炼金塔, 等着顾客带着钱和材料来打动他。他从中选择感兴趣的,多余的资金则用来做自己的实验。而那后来, 那些人跪着上门来, 提供大笔的资源,让他做自己感兴趣的事。   他承认自己有时候会在道路上迷失很久,人的兴趣并非一成不变,不过大家都是在这样无数的试错中寻找前进的路不是吗?洛兰很久以前只想弄懂一切自己想弄懂的东西, 为了在更好地操控实验, 不至将时间浪费在治伤上,他用炼金术炼化了自己的身体。当他发现自然的奥秘无穷无尽时,他为了让自己追寻的时间也能无穷无尽,选择了一条不死的路。   他的样貌永远保持在那个做出了选择的冬日, 可他的灵魂被拉长了无数步仍在无法阻拦地衰竭。洛兰开始寻找更多的办法, 更极致的秘密, 后来他也说不清这到底是想要达到的目的。为了探索生命的奥秘,他缝了一堆怪物, 很多年以后他有了杜维因。   人总是这样不停进步不是吗?红龙杜维因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洛兰曾以为自己的最高成就仅止于此。他想要很多时间,还想要很多很多,他无论如何觉得时间不够用,却又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徒发脾气。他的灵魂留给他的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从杜维因身上找到更多秘密,更多延长他生命的秘密,更多可以利用的东西。洛兰有些时候会感到满足,他已有如此成就,已经实现他生命最好的意义,有些时候又觉得暴躁,还有更多的东西等着他去探索。   可他没有办法再选择别的路了,巨龙和自然之石的组合仅此一对,洛兰不可能找到更好的材料。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做出更多改变,延长他的寿命。洛兰因为没有魔法体质,无法学习魔法延寿而选择了炼金自己,他的身体维持着这样脆弱的平衡,以至于再加以改造——无论是魔法还是什么石头——就会先于灵魂直接崩溃了。   他在的脾气本来就不好,近几年来更是日渐暴躁。他唯一容忍和纵容的只有杜维因,因为那完全是他唯一可看的作品,最后的杰作。看看外面那堆令人作呕的失败品吧,洛兰放杜维因出去的时候,心情是还算不错。   可他很快发现有意识的作品也让人头痛。杜维因在自己的房间里设了防备他的手段,他早就知道。洛兰做一切事都喜欢留后手,他的确未雨绸缪地将一个黑暗梦魇的魂魄藏在杜维因的身体里,如今深渊位面也已关闭了,再找到一个也不可能。他为的是以防有一天要取出自然之石,虽然洛兰觉得不太可能,他也不希望自己毁掉这件作品,可红龙太过桀骜不驯了。   女人在他脚下抽搐,咳血,发出痛苦的喘息。不死炼金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暗梦魇的影响太强烈了,药一时也治不好。他淡漠地说:“你先忍忍吧,我没叫你死在里面,只有这点痛苦,你该感谢我。”   他嘴角牵扯出一个冷笑。罗兰是个蠢货,整天只会小心眼犯嫉妒,用一堆自以为血腥的手段,还以为自己很厉害。杜维因那个同样的蠢货光凭男色就可以将她耍得团团转,洛兰肯容忍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他血缘上的侄女,而是由于她牵起的关系网能给他带来大量的方便。   但洛兰从知道杜维因撺掇罗兰去杀了塞西瓦尔开始,他就知道他要不受控制了。   如果杜维因不放过塞西瓦尔,又怎么能指望他会忍受自己的屈辱,屈服在洛兰和罗兰之下呢?那一天洛兰就明白,杜维因不会放过他。   失控的龙太危险了,即使遗憾,洛兰也必须把杜维因骗回来,封印他。但他这么谋算了杜维因,却又觉得痛苦。如果杜维因不打算干掉他,他怎么会对杜维因下手呢?这是他多么引以为豪的作品啊,要将他盖上白布,藏在魔法阵中,关在地下室里,一分一秒洛兰都不能接受。   洛兰把贝莉儿拖到另一个房间里,把她扔到地上,看着她。远离了这种黑暗的能量会让她好受些。她还在咳血,支撑不住地喘息,蹭得一头一脸的血实在难看,她一边咳一边哭:“没有,没有!是错的——错的——”   她不想让他杀了杜维因,当然如此。即使是现在洛兰也觉得杜维因是他目前最好的作品——目前。只要有办法,洛兰当然也不愿意毁掉红龙。他难得耐心地说:“我暂时不打算改变现状,只要你给出的东西让我满意。”   他问:“人是原子,所以我可以用原子创造一个人,对吧?”   从贝莉儿的话里推导一切非常简单。她给他带来了“原子”,生命和自然里,活着的“球”。在一张元素周期表里,洛兰能看到的东西比贝莉儿能想到的要多得多。不用她提示他就能想到最重要的那一个:原子,到处都有原子。   洛兰想着原子是什么?原子是个球吗?它会在哪里呢?他做出了显微镜,不用贝莉儿提示他就自动地用显微镜观察一切他能观察的东西。所有的东西在投射出来的画面上都是活着的,风里,水里,土里,树里,石头里,还有一切的生命里。他对贝莉儿好,放出她,在她面前观察叶子、石头和血肉,从她那毫不意外的表情里,看出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贝莉儿明白那个时候洛兰有多兴奋才控制得住自己的神情吗?这个女人天真得不会骗人。她不想告诉他更多,可他从她的反应里就能判断和推导一切。他放出杜维因,他治疗她,软硬兼施,又在她面前显露“人性”的一面,放松她的警惕。他与她谈天,他在她面前诉说自己的心情、希望和向往。他以为他看见的那些就是“原子”,他向她投诉失败,贝莉儿为了安慰他告诉他显微镜可以更加放大。   于是他知道了“原子”在更下面。   他说“它们是活的,”她也没有反驳。   这些东西可以给洛兰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了。原子组成石头,原子组成魔法元素,魔法元素存在一切地方,当然也会在人体里。虽说石头怎么能在人的身体里,这个问题洛兰至今还想不通,但这已经给他展开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洛兰真切地感到自己的双手碾压过了历史,那一瞬间他想:如果血里有原子,肉里有原子——假如他能取出这些原子,将它们拼起来,能够创造出一个新的生命吗?   这个计划如此开创时代,如此令人发自灵魂的震动。洛兰无法抵制它的诱惑,在生命的光辉下,红龙黯淡如瓦砾猪狗。而贝莉儿的反应让洛兰确定,她知道这条路,至少,她知道方向。   洛兰真想把贝莉儿的脑子掏出来,让他看到她究竟从哪里得到这些知识,得到这些东西。可就像贝莉儿说的,他做不到了,越明白她的价值,越无法下手。他无法承受哪怕是一点点的失误让他少得到哪怕是一个标点符号,而贝莉儿蠢得让他完全有自信操控她。外面那一圈石廊里没用的垃圾在他眼中也突然变得金光闪闪起来,无数的计划,无数的可能性,无数的秘密和无数的未来——   他漫不经心地说:“我要看到原子,但你说显微镜还要放大,我没有时间了,或许我可以把杜维因的心脏掏出来可以加速这个进程——”贝莉儿哭着求他:“不要!”他给她一点思考的空间,然后才说:“不然给我一条路,让我知道怎么用原子做一个人。”   世界在他手中。洛兰发笑地看着这个女人徒劳地试图力挽狂澜:“等等,不是……你不明白,这个过程是不可能逆转的——”   “那么说是可以逆转的了。”   洛兰发自内心的满意,他觉得自己找到更好的东西了,更好的实验品,更好的宝贝,他还剩余的生命里,可以达到的更高的高度——甚至有可能再次拉长自己的灵魂,继续活更久的岁月。   忍耐杜维因是有回报的,尽管这个回报和他当初想的不同。一次故障或失败就直接丢弃,没有一点余地,这就是洛兰的风格。假如让他看到这条路还可以有其他的走法,他当然会选择放弃杜维因。   他可以拆了他做新的实验。从他将杜维因的肉摆在显微镜上,那沸腾的能量和“气泡”在旋转。这是最好的材料,能承受符文的能量,让他不停地放大,找到原子的最快的路,自然之石和巨龙的身体,这是最好的路,这是他能找到的最有可能的未来。   杜维因不听话,没关系,他现在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候补了。   他弯下腰看着贝莉儿,确定她的神智是清醒的,他拿出锁链把她锁在墙角,在她的手边放下一张羊皮纸,和一只羽毛笔。   “我可以给你时间。在你饿死前,想告诉我的时候,在纸上写下来。”   他离开了,贝莉儿痛得伏在地上哭泣。她应该听杜维因的话,不和洛兰接触,她一开始就走错了路,一开始就什么不该说。她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她放出了一个魔鬼,现在她要害了杜维因了。可是她根本就不知道原子怎么做成人啊!   想啊!她告诉自己,快想啊!有什么办法可以给洛兰?贝莉儿无法解释原子如何形成生命,微观跳跃到宏观原本就是一个莫名其妙的领域,这中间的质变到底出现在哪里,即使是现代最顶尖的科学家也仍在研究的问题,贝莉儿又怎么说得出来呢?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脑子乱成一团,一试图想什么东西就整个地剧痛。看来洛兰也知道她现在状态不对才会给她时间。过了一会儿以后洛兰打开门向她丢了一个东西,贝莉儿发现是小黄。   小黄也流了很多血,昏在那里,半个身的毛都被血浸得湿漉漉的。洛兰往它嘴里塞了一片黄色的壳,可能那是喂它吃的东西。炼金师说:“我已经把那头蠢龙重新拖回地下室了,等你的回信。如果你想多拖一点时间,可以把它吃了。”他用这种态度来表达他的志在必得。“你可以好好想想,如果你的路能行,我拿杜维因也没用,我可以把你们还给外面的那头银龙。”   “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跟你用其他的换——”   “我不需要,我只要这个。”洛兰说:“如果你不知道,那也没关系,我可以按我自己的办法来。”   他的办法当然是“拆了杜维因”。不死炼金师冷笑一下:“所以你最好认真地斟酌一下写在纸上的内容。”   “我不会写字!”   “不需要你写字。”洛兰考虑如此周全,周全得让人崩溃。“你在上面画一条线也行。不过,希望你不会‘笔误’。”   关门离开了。贝莉儿抱着小黄如堕冰窟。对了,现在玛利多诺多尔在外面搜寻那个标点,而洛兰正在转移亚空间。   如果让他逃了,就真的没有办法逃出去了。事到如今贝莉儿还会相信洛兰的话她就是傻瓜!她抱着希望把那个壳从小黄嘴里掏出来,看看利不利,能不能割断铁链,但是铁链当然是割不断的。她被困在一个炼金阵里,无法离开。   小黄过了一会儿醒来了,“吱吱……”它虚弱地叫了一声,冲她微微摇摇尾巴。贝莉儿把脸埋在它的毛里,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洛兰说到做到,过了一天的时间,他都没有再来看她。贝莉儿准备了那么多周旋的话,没有万全把握前她一句都不敢说出口。她如此焦躁,担心杜维因,又恨自己的愚蠢,以至于花了很久才竭力地睡着,想去梦里找玛利多诺多尔。但大约是标点继续远离了,贝莉儿的整个梦里一直感觉有人在叫她,却始终听不分明。   她睁开眼,看见外面的天光,小黄还是不能动,趴在她的脸边,它身上的血干了,摸上去硬得打结。贝莉儿用脸贴贴它的,它就有气无力地伸出小舌头舔舔她的脸颊。   她肚子饿得咕噜噜叫,头不痛了,晕沉找上门来。贝莉儿躺在地上甚至没有力气起来,而最让人难以忍耐的是口渴和寒冷。她咽了一下口水,她不敢生病,她如果疑似以死要挟,他也会拆了杜维因。即使知道洛兰可能是虚张声势,贝莉儿也仍然不敢赌。她一直试图想着办法,从自己的脑子里挖出一切可能的关键词。她又不敢记在那张唯一的羊皮纸上,只能一遍遍来回地重复,挖掘自己的知识。   可能因为太寒冷了,那天晚上她烧了起来,全身火烫地做了个梦。那是她和玛利多诺多尔刚加入佣兵队伍,从落日峡谷往外走的时候。龙想要教她学习语言,他令人啼笑皆非地脱光了衣服,从背后抱着她。他的银发从她身前垂下来,明亮如新月。篝火跳动,巨大的石板浮在她的面前,龙执起她的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按过去,教她读巨龙的神话。   “巨龙也有神话吗?”贝莉儿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那时她还傻得不知道玛利多诺多尔是那种喜欢她。龙贴着她的脸,爱撒娇地蹭她的脖子。她脸红心跳地试图各种扯开话题,躲来躲去地问:“你们能活这么久,不知道神话是多远以前的事情啊。”   玛利多诺多尔说:“就算再久远,也和别的种族一样,总会有一个起点啊。”   他伏下脸,轻轻地用他的脸颊贴上来。   而贝莉儿在明亮的月光中睁开了眼。她喘着气,觉得全身都热得要烧起来了。她挣扎着拖过来那张羊皮纸,在上面用羽毛笔歪歪斜斜地划了一条线——十分钟后,洛兰出现在她面前。   “你决定说了吗?”不死炼金师神情平静地说:“比我想象的快。”   怀着宝藏的人质得到了良好的照顾,洛兰虽然人渣,技术确实是可圈可点的。仍然是一瓶药灌下去,贝莉儿过了半个小时就退了烧。她躺在床上——还是原来那个房间里的毛皮和毯子,厚厚地堆成一堆,把她包裹在里面,温暖身体。   “如果杜维因没事我才会告诉你。”   “他被我放在地下室里,就是你那天看到的那个样子。”洛兰非常温和地说:“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他温和得甚至诡异。温和这个词感觉本来就不会出现在这个人的身上。   贝莉儿当然表示要去看,她要做的就是拖延时间,抓住洛兰的关注,尽可能地转移他的注意力,让玛利多诺多尔找过来。在这之前她还要尽量恢复行动力。于是洛兰带她去了地下室,因为杜维因当初只炸掉了地面,整个地下室倒是完好的。红龙重新躺回了冰冷的地上,沉沉地睡着。   他们回到平台上,洛兰的房间已经重建了一半,书柜和一些工具都摆回了老位置,只剩中间的这棵藤蔓还没拆掉。贝莉儿先给了他一个但书:“首先我也没法给你解释这件事情……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这条路。我知道怎么做,但是我不能跟你保证你看到的是你想要的。”   “不会用到自然之石?”洛兰并不意外地问。贝莉儿点点头。他很满意:“这就是我想知道的。”   贝莉儿不知道要怎么说地看着他。或许给她多一点时间她能得到更好的办法,这个其实和洛兰要的结果是有一点擦边的。这绝不可能是洛兰要的结果,贝莉儿仅能保证他要的路没错。她唯一担心的是这会让他疯掉,如果在玛利多诺多尔找过来之前就无缘无故地惨死在洛兰爆发的攻击波下这绝对会很可怕。   可她别无选择了。她说:“或许,你可以想想神话。”   在另一个世界上,幅源广阔的大地上,生活着众多民族和国家,流传着无数的传说和宗教典籍。有些人会研究这些传说,从中考据过去的历史与人文。其中有一个假说是非常夺人眼球的:“创世神话与灭世神话与自然环境变迁的联系。”   这个光听名字大概会觉得很无聊,但如果详细研究这个猜想会让人佩服第一个提出者的脑洞。很多人怀疑外星人曾经降临在地球上,宇宙初开和地球诞生的线索就混杂在这些神话里语焉不详地流传下来。有的人认为:创世和灭世的说法印证了冰河时期和世界性大洪水,甚至有可能暗喻地球诞生的原因。   她说:“我听过巨龙的龙神的神话。”   “据说龙神从创世神的手中睁开眼,它是第一个出生的神。创世神已经创造了这个世界,但四周都混杂着洪水和火山,无法落脚。龙神飞到很远的地方选了一个没有火山的位置,它吐出火烧干净海水,造出一个岛屿就是现在的龙岛,它在岛上创造了之后的巨龙,这就是巨龙流传下来的起源……”   “我还听过人类的神话,说光明神在混沌的世界下解救了人类,把他们从到处是地震、雷电和暴雨的平地上召集起来,给他们带来了太阳,带来了火,指导他们建了房子,运用体内的魔法力量,抵御魔兽,在一起生活。”   “矮人的神话好像是矮人神从天雷中生出来,从地火中跳出,用沙子把生出他的火圈起来,放在大地上,形成了月光岭……”   洛兰看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你想说什么?”   “就是想说神话。”贝莉儿说:“你觉不觉得这些神话里都有很相似的地方?”   到底是出于说故事的需要,对自然的畏惧,还是真的有所因缘呢?所有的神话似乎都脱胎出一个模子。它们在最开始总是相似的,同样的各种各样的灾难,同样的被拯救或是平静一片生活地,在这里繁衍生息,引领人们口口相传,写下的传说。贝莉儿说:“它们都有差不多的开始?我听说不同的种族会说别人抄了他们的传说。”   玛利多诺多尔的说法就是人类抄了他们的。不过那时候贝莉儿就有另外的想法,不过是一闪而过的仅供取笑的段子,可是这个段子在这个世界太让人难以接受了,她不会说出来,也就随意地将其忘记。她说:“如果谁也没抄了谁的呢?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多神话说的都是一件事情。”   “大灾变,火山,洪水,雷电,地震。所有的神话都有,灾难平息之后,人们就开始繁衍生息。”贝莉儿膝盖上放着小黄,掰着手指头给洛兰数:“你为什么不试试自己模拟这个环境?之后会发生什么,你没有兴趣知道?”   这是地球的形成,小学的时候有一门自然课就讲这个。后来流传的学说里有一个就是说“外星人在传说中混杂了地球形成的原因”。洛兰一开始是不以为意,随后是表情凝重,然后他不可置信,神色变得疯狂。贝莉儿无视地讲到了最后一句话,不死炼金师嗖地站了起来,狂怒地看着她。   “这不可能!”洛兰咆哮着说:“这不可能!!!”   “理论上可以尝试一下不是吗。”贝莉儿说:“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你会做出来一个什么。这虽然只是一个假说,但我相信这条路比让你看到原子更快一点。——如果你要因为这个杀了我,我也没办法。”   “假说是什么?!”   “就只是一个猜想。”她说:“是一个只能提出,猜想,无论如何推导逻辑上的正确,都无法实际地验证的东西。”   贝莉儿不会明白她提出的是什么样的东西。假如她在外面说出一句,她会成为全民公敌,被无数人追杀,捉到了凌迟,就算她的男人,那个银龙玛利多诺多尔也无法保住她,巨龙也一样会参与追杀,把她和她那邪恶的灵魂碾入地狱!这是神的禁区,事到如今也只会有人向外寻找新的位面,幻想到月亮和星星上去,而贝莉儿说的,这是没有人能想到也没有人会想的、最为禁忌的权柄——   而洛兰更多地是无法相信,火,雷电,水,就这三样能造出一个人?!或者就像这女人说的,不能造出人,哪能造出什么?!洛兰神情扭曲,歇斯底里地咆哮:“这不可能!你是在骗我!你抛出一个传说,又跟我说这只是假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了那头蠢龙的话你就打错主意了!”   贝莉儿料到自己会受到这样的攻讦了。“我说了你可以试试,你找不到逻辑错漏对吧?”   洛兰喘息着看着她,神情狂乱。“这不可能!”他重复地说:“我不相信!”就这么简单吗?不可能,怎么可能会这么简单?“有那么多的魔法师,天天都在放火,打雷,放水。”他咬着牙冷笑起来:“为什么都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然而贝莉儿好像早料到这个问题似的回答了他。   “没有人想过专门去观察吧?外面的环境也可能会影响吧?你直接弄一个密闭的环境试试看?”   洛兰站在那里瞪着她。他的神情像要把她杀了。贝莉儿尽量抬高眼睛一点也不回避地看着他:“我说完了,如果你满意,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你就在这里。”洛兰说:“我要你看着。”   他风一样地转过了身,大步冲过去,开始抓起自己的工具,依贝莉儿的话,制造那种环境。他只是个炼金师,不是魔法师,也不可能是全系魔法师,做这个装置本身就很困难——贝莉儿说:“最好大一点。”   他们把试验的环境挪到了室外,整个门外的草地被粗暴地铲平,用水晶这样建造成了一个比石堡还要大的容器。光这个就花了大半天的时间,贝莉儿抱着小黄,她不像洛兰那样可以废寝忘食,她是要吃饭喝水睡觉的。她和洛兰说了一句:“我去做饭了。”迎面而来的是一箩筐石头和疯狂的咒骂,贝莉儿转身就走了。   这个房子里的三个人陷入了各自独立的区域,杜维因在沉睡,贝莉儿在游荡,洛兰住在了屋外的草坪上,再也没进过屋子。他往水晶里灌进了大量的水,塞了一座炼金出来的火山,刻出放雷的魔法阵反而花了最多的时间,因为不能让外面的东西影响到里面。整个石堡都陷进了地动山摇的爆响中,贝莉儿被吵得晚上要蒙着头睡觉。她好容易睡着了洛兰冲进来掀她的毯子。   “为什么还不出现?我照你说的做了!”不死炼金师发狂地咆哮起来:“你不是说会出现生命吗!”   贝莉儿说:“我觉得应该需要一点时间吧,神都说创世要七天啊。”   洛兰便再次要杀人般地冲出去。他的状态比贝莉儿想的要更癫狂。他好像信了她的话,又好像不信她的话,贝莉儿有点害怕,又觉得不知道是为什么。洛兰在她说这个之前就已经想到了要用原子造人,他看起来就是渎神的那一挂,所以为什么要这样歇斯底里?可贝莉儿也只能小心翼翼地缩起来生活,只在洛兰冲过来揪着她的时候说一两句似是而非的话。   水晶的上面又加了一堆东西,看来大约是加速装置。不死炼金师神情憔悴疯狂地站在草地上,夜以继日地盯着水晶的中间。火山不停地在喷发,无数的灰烟飘向远方,海水在沸腾,冒出白烟,汩汩向上,水中卷成一个又一个漩涡狂暴地扑在山腰上。最顶上已经形成了沉重的乌云,黑得压抑厚重,低低地沉在山尖,扬起风暴,雷鸣如末日。   轰隆隆隆——   轰隆隆隆——   他仿佛坐不住地,每隔一段时间就取出里面的一部分物质,分析到底有些什么。他动用自己知道的一切手段,鉴定、分离、用炼金术加以干涉,他甚至动用了最新做出来的显微镜。可是日复一日,没有一点动静,洛兰几乎都要失望了,又在这种失望中感到痛苦的发狂。其余的时候他就如困兽般地在草地上走来走去,路上无论撞到什么都暴怒地一把掀翻撕裂,草地上很快堆满了许多奇形怪状的血肉和残骸。   洛兰痛恨这样的自己,他无法抑制地觉得痛苦,可他那往常总能给他答案和方向的大脑却仿佛停工了,面对这个水晶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嘴上说着不相信贝莉儿,却实际地按照她说的话去做。难道是他会相信这自救的可笑的逻辑吗?她不过是为了保全红龙,这样地想出一个东西来搪塞他。还是因为这个实验太过骇人听闻,洛兰无法接受?不,无论是什么样的发现和结论,“不死炼金师”难道畏惧向外公开自己的研究吗?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的,害怕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想着如果贝莉儿的话真的成真会如何呢?   ——他会被蜂拥而来的人们撕成碎片吧。洛兰冷笑了一声,跑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些清高的精灵族。   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子里掠过一瞬,更多时候洛兰什么也无法想,布满血丝的眼盯着那座水晶屋。有许多次他的眼睛被照瞎了,不得不花时间和精力来恢复。他很久没睡觉,也很久没进食了,他憔悴地坐在草地上的样子像个流浪汉,像个疯狂的,随时要择人而噬的杀人狂。   第四天的夜晚,洛兰从取出的海水中发现了多出来的物质。   玻璃罐子在他手中摔成碎片,溅在洛兰的袍子上,水花四溅。他扑到水晶屋上,粗暴地从里面再次取出一罐水。炼金阵的分析结果证明里面多出了什么东西——那些东西——在说些什么呢?洛兰仿佛听见它们在说话。   那是生命吗?   那只是可恶地藏在水里,连用显微镜都看不到的东西。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吗?他混乱地想。他站在那里,耳中如雷击,水泼了一手。洛兰的嘴唇颤抖起来。一阵风吹过,水晶屋中还在不停地轰炸着,海水翻涌,火山向外喷发,闪电耀眼,划破了夜空。他茫然地想:那是生命吗?   洛兰穷尽一生追求着大,最好的材料,最昂贵的资源,最富有魔力的实验体。他参与了法师塔的筹划,拖回来一头巨龙,他暗杀了精灵大祭司,抢夺自然之石,把它塞进红龙的胸膛里。   洛兰难道害怕吗?不,他什么也不怕。他只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想了解自己想知道的。最初他为了知识追寻不死,后来他为了不死追寻知识,在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贪欲和求知到底是哪一个战胜了,他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成为至高的王座上的人。他龟缩在清泉绿林,没有再踏出来一步,他杀人、抢夺、做各种各样的活体实验,面对着数以千计的追杀和巨额悬赏。整个坎塔大陆仍然要说:“不死的洛兰是当代最伟大的炼金师。”   他信奉自己的道路,他忽略了小,真相就藏在身边,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几万年。他穷尽一生的追求,在手中小小的玻璃罐下,好像都成了一个笑话。洛兰难道想不到这一点吗?他想到了。贝莉儿说出这个神话的时候他就想到了。真是可笑,目空一切的不死炼金师洛兰也会畏惧一个假说吗?   他不畏惧!   可是,他也再也没有时间了。他的灵魂已经走到了尽头,他即将要消失,满怀怨恨地消散在自己的老鼠窝里,他再也没有机会,重新爬上那至高的王座了。啊,愚蠢,可笑。啊,你这个失败者,洛兰。   世界在洛兰的耳边崩塌了。他吼叫起来。   “咔嚓”,清脆的一声。   呼啸的箭破空而来,将青年穿透在地上。随之而来的是空间斩,把他切成了无数块。肉块和污血落在草地上,破碎的空间里,一只巨爪撕开了世界,瀑流汹涌,缠着锁链的海蛇在痛苦的尖嘶下飞上了天空。   “吼嗷——”   整个水底都轰上了天空,比它要巨大十倍的银龙从湖中冲出,将它撕成碎片。汹涌海水在次元中冲撞,龙吼如惊雷,煊威四野,无数名精灵跳出来,怒喝着拉弓搭箭,撕裂一个个朝他们狂躁地冲来的怪物。更多的精灵灵巧地跳入树丛,登高望远,占据制高点,发起一场复仇的战争——   “洛兰!”   “他在那里!”   精灵们奔到了肉块边,抽出长剑,将洛兰的头颅一剑刺穿。他的身体被控制起来的同时,远处的海蛇已摔回水中,涌起巨浪,巨龙已敛翅向石堡疾飞!   贝莉儿从梦中惊醒,熟悉的吼声湿润了她的梦。小黄急促地“吱吱吱”叫起来,她跳起来,光着脚披着头发跑出来,在夜空下向她飞来的巨龙,如同梦中一样的熟悉,玛利多诺多尔喊:“莉莉!”他的龙角和巨翼在月色下,闪亮如星光。   她张开双臂,又哭又欢呼着扑了上去:“玛多!”   作者有话要说:   此梗致敬奥术神座,我的爱   =====   只在作者有话说的福利。   ======   好几年以后,贝莉儿听说了洛兰即将死去的事情。玛利多诺多尔是以一种唾弃垃圾的口吻向她说起,当年那个渣滓是怎样悲惨地在精灵的看守下死去。他的一切典籍、药剂和邪恶的炼金生物都被精灵们烧成灰烬,这个人虽然没有加诸什么严重的刑罚【因为他的身体扛不住】,他可以说是死得凄凉无比。   贝莉儿想了很久,她翻出了没有让玛利多诺多尔知道的那张羊皮纸。她已经会写字了,在羊皮纸上面写了:虽然你做了很多邪恶的事,但你是伟大的人。   她没有想过有回音,洛兰怎么会回答呢?他已经被关起来了。她只为了祭奠洛兰,或者是祭奠一个伟大的人吧。   然而空间戒指灼热起来,贝莉儿取出了羊皮纸,羊皮纸已经烧起来了,灰飞舞在空中。那排灰排出了一行字:   我知道。 第147章   真是奇妙啊, 明明是亚空间里, 也会看得见月亮, 也能有那条壮阔的星河。摒弃那些人类看不见的血与冤魂, 风掠过这片树林,石堡前大片的空地上, 月光如水。贝莉儿看见那头巨龙向她飞来,玛利多诺多尔飞得多么快啊, 闪闪的银鳞如山峰, 向她急速地压来,她欢呼着张开双臂向那巨大的黑影迎上去。   “玛多!”   她冲了一半就被疾风带倒在地上, 龙向她俯冲过来, 贝莉儿眼前一黑,她已经被整个叼起,玛利多诺多尔就像梦中那样把她含进口里,落地的那只爪子在地上一撑, 随即巨兽腾空而起。杏圆的长眼欢悦地眯起, 他从喉咙中发出低吼,巨翼一震就冲上了天空。   贝莉儿只觉得血液往脸上急冲,瞬间失重的晕眩和风利刀一样刮在皮肤上的剧痛都感受不到,她的下半身被含在他的嘴里, 她整个人连塞他的牙缝都不够, 她抱着他开心地叫:“玛多!玛多!”   “呜噜噜噜——”他也快乐地吼着, 从喉咙里发出这样的声音回答她。   风托着着他们在夜空中飞舞,耳朵里鼓动的都是雷鸣般的心跳和啸吼的风声。银河如织, 月色冷而明亮,仿佛伸手可以触及,天穹下的梦。他们飞在天上,风这样冷而烈,贝莉儿从他的嘴里爬出来,大地在身下浮动,树林与湖交织,如同手掌大的棋盘。真是奇怪啊,这么高她一点也不害怕。贝莉儿沿着他的长吻跑上去,一路地跑到尽头,他那对美丽的眼睛都弯成了新月,她欢呼着扑上去,紧紧用手环住他的眼睛前面。   “玛多!”   龙隆隆地回答她,他张开嘴的时候声音在风中飞出去,一张一合的吻,上下起伏的重力让她尖叫着抱紧,他快乐地回应她:“莉莉!”   他突然在天上转了一圈,翻了一个跟斗,“啊——”贝莉儿尖叫着从空中掉下去,掉到他的头上。银龙昂着头颅精准地将她接在他的龙角之间,贝莉儿惊吓地摸着他的角,还没抱稳的时候他又用力把头往上一抖,贝莉儿直接被丢了出去,徒劳地伸着双手,飞在空中尖叫!“啊啊啊啊啊——”   她大叫着笑,一直到落进他的嘴里,她一直止不住地叫,止不住地笑,她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看见那样美的夜色,月亮在她的手边,云中漫漫,星河如斗。苍穹壮阔,浩瀚如歌。银色的巨龙飞在向下掉落的她身边,他美丽的鳞片,那对优雅的角,修长的脖子,他那双银亮温柔的眼快乐地看着她,巨翼一振,就是一片席卷而来的烈风。仿佛是神话真切地成为了世界,她向下掉。巨龙侧着头,跟着她,他会跟着她,一直落到世界的尽头。   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呢?她仰在空中,风鼓起她的衣服,脚上沾了龙口水的地方从湿热变得冰冷。她从天上往下落,大叫着,向他无比信任地伸出手:“玛多!”   龙张开口,将她含进了口中,温暖的黑暗笼罩过来,舌头在她身上轻轻地一舔,刮过肌肤,刺麻的欢喜。   随即银亮的鳞片在她眼前掠过,银发在龙身后飞舞,玛利多诺多尔变成了人形,伸出双臂拥抱着她。变成人的巨龙就不会飞了,他们在空中一起向下掉落。风势越来越急,急促的呜响。她往上挣了挣,他会意地把她托起来,直到与他的脸平齐。贝莉儿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不是跟疯子一样,她的头发全部都吹乱了,一直倒来倒去,眼前若隐若现的是那张美丽的脸。银色的睫,银色的竖瞳,肌肤如雪,唇红如宝石。他眼睛止不住地弯着,紧紧地抱着她。“莉莉!”   气压刮在脸上,鼓得连嘴巴都张不开,贝莉儿不假思索地张开口想要叫他名字,她叫不出来,可他一定知道她在说什么的!“m……!”她也笑弯了眼,朝他努力咧出大大的笑容!   玛多!玛多!玛多!   他们两个好像已经傻了,除了彼此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她紧紧地捧住他的脸,用力在他脸上“叭叭叭”亲了好几口。于是龙也回抱着她,用力地照着她的样子舔她的脸。舔完了,碰一碰脸,碰一碰脖子,再舔一舔,不知什么时候就彼此地吻上了唇。   “莉莉,看见你安然无恙真好。”他这么悄声地说,在他们的唇齿间。他又开心,又快乐,又发自内心的喜悦,用力吻了吻她的唇。“有受伤吗?有被虐待吗?”他问,贝莉儿的回答是搂住他的脖子把唇送上去。   他们这么亲吻着落在了树林里,巨大的树梢上,哗啦啦的枝叶摇动,玛利多诺多尔把自己垫在下面,护着贝莉儿。可是谁也没注意,贝莉儿捧着他的脸,么么么地亲他的嘴,他飞在天上的样子非常闪亮美丽,鳞片也很完整,看起来没有受什么重伤,真是太好了。   “你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伤,真是太好了!”她也问:“空间乱流有伤到你吗?一定有吧?伤得重不重?我天天都担心你。”   “我没事。”龙说,贝莉儿捧着他的脸盯他的眼睛。“真的没事吗?”他就认真的重复:   “我没事。”贝莉儿才不信。“那我也没事!”   “我不信。”   “我也不信。”   可是不论如何,现在看起来都好好的,真是最好的重逢了。即使再多的担忧在这种喜悦下也被冲刷得近似无形,他们两个对着彼此傻笑了一会儿,这才收拾好——主要是让玛利多诺多尔穿上衣服,还要回到石堡那边去。贝莉儿努力整理着被吹得贴在身上的裙子,龙已经从她身后俯下来压着她的背紧紧地抱住她。她又忍不住笑:“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把衣服弄一下!”   “不可以再离开我!”龙执着地说,用力蹭了蹭她的脸。   是梦中的话呢,贝莉儿虽然知道要严肃地教训他:“杜维因还在房子里,他被洛兰封印起来了,我们快点去……”即使说这样的话也是眉开眼笑的,一点都郑重不起来。   见色忘友的银龙总算那个稍微想起来了一点:“杜维因没事吧?”主要是他和杜维因之间有魔法联系,虽然被亚空间割开了,无法寻到他,但进了亚空间就能知道红龙现在安然无恙。   “虽然被洛兰折腾很久,但他现在应该很好!”   贝莉儿也没那么傻,她一定要洛兰把杜维因上上下下弄得完好才肯跟他谈实验进度。加上洛兰虽然有拆了杜维因的想法,但在验证想法之前他还是希望尽量保全这件完美的作品的。说到这里她有点愧疚:“对不起,杜维因为了我受了很多苦,是我拖累他了。”   “是他决定保护你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的脚,贝莉儿跑得太急了,没有穿鞋。两只小小的脚翘在草地上,他把她抱起来:“莉莉没有穿鞋的话我抱着你走吧。”她在他肩膀上惊叫:“等一下!等等这样做有点丢人啦!”她在被玛利多诺多尔叼上天前有看见跟在银龙身后跑来的一堆精灵。……啊糟糕那刚刚在天上浪也看见了?这是被公开处刑了?!捂住脸。   “为什么丢人?”龙不懂地问她,他已经开始走起来了。贝莉儿觉得可能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没穿鞋啊!赤脚踩回来不要说路上的石头泥巴什么的,这样子好像更让人看在眼里“你们这对秀恩爱的狗男女”啊!   “因为因为,这样子当着别人的面抱着走很不好意思啊!”   “你没穿鞋。”玛利多诺多尔坦然地回答她:“以前你穿着鞋我也抱着你走。”   那是在山里,旁边都没别人,现在怎么好意思啦,嘤嘤嘤,贝莉儿想起来自己刚刚在天上干了什么……干了什么?好像也没干什么也就是叫叫名字为什么这么害羞啦嘤嘤嘤。“莉莉把手挪开。”贝莉儿坚定地捂着脸:“不要。”   “莉莉挪开手,”他双手都抱着她分不开手就用脸去蹭她的手,又用舌头舔指缝,委屈地说:“亲亲。”   啊这么说太犯规了啦。她挪开手,龙学着她的样子在她嘴上么一下,么一下,又么一下。贝莉儿涨红了脸,双手圈在他脖子上。银发从她的双臂上落下来,柔软得像雪,冰凉得像月光。他们凑得那么近,甚至呼吸相闻。龙微微歪了歪头,即使这么问着玛利多诺多尔的双眸中也是快乐的。   “莉莉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吗?”   他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她的心情,虽然这么地问了,但是一点都不会怀疑。只是想要知道她的一切而已,知道她的心情,向她索取,感受她的爱。她在他怀中,他也在她的脸侧,不用剖开胸膛也可以,花朵已经这样地在他的爪子中怒放了,香气盈然,任他随时随地没有任何顾虑地索求。   因为抱着这样快乐的心情玛利多诺多尔问:“在遇见精灵的那天晚上莉莉也不喜欢我说的样子。”   贝莉儿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遇见精灵的晚上是什么晚上……那个晚上久远得已经恍如隔世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其实这完全是因为当众秀恩爱让她很不适应来的,好像强行塞别人一嘴狗粮特别对不起人似的。“就是,就是不太好意思而已啦。”   说是这么说,玛利多诺多尔的脚程很快,他们的面前已经是那片草地了。巨大的水晶屋在月色下反射无数散射的光芒——它已经被打碎了,不远的地方就是一片散落的碎片。海水流了出来,在草地上漫成汪洋,火山和雷电仍在工作,一声又一声地喷发和爆响。整个房子和这破败的实验装置都显露出如此衰颓的坍塌的样子,让贝莉儿这才隐隐的有些真实感……洛兰被抓住了。   精灵们远远谨慎地围成一圈研究要怎么停止它。有些围在肉块身边,面带嫌恶地警戒着洛兰的愈合。箭已经从炼金师的头颅上拔起来了,他们用剑和箭对准洛兰,以防他暴起反击。她一瞬间不知道心里什么滋味,明明知道洛兰罪有应得,笑容却微微有些凝滞。   精灵们听见玛利多诺多尔走过来的动静有些精灵抬起头来看了看,一些点头算打了招呼,一些面无表情地继续低下头去。……其实贝莉儿的想法多虑,根本没人关心他们。伊奥文·乌切尔是直接和玛利多诺多尔沟通的负责人,他主动走过来和龙谈话。   精灵神情自然地和贝莉儿打了招呼,对龙抱着自己的女孩走过来这件事没有一点惊奇,完全视若无睹地进入了寒暄环节:“莉莉小姐安然无恙太好了。红龙阁下在哪里呢?还安全吗?我们还在周围检查清理,还没有安排出人手进入洛兰的房子……”   玛利多诺多尔已经跟贝莉儿问过了具体的情况,再说他也不需要像精灵那样全面清理,确定了周围环境安全再一步步向里推进。他面对了伊奥文的绿眸就立即地脸色冷淡下来,公事公办地谈话:“杜维因在地下室,我的职责已经完成了,我先进去带走他。”   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伊奥文也没这个意思阻拦:“没问题。”点了个头就让开。旁边的精灵看着他们走过去目标是屋子有些异议:“让他们就这么进去吗?”伊奥文并不在意地说服同伴:“玛利多诺多尔阁下之前就跟我们说好了的。”   玛利多诺多尔当没听到地抱着贝莉儿继续往前走。这里仍是属于洛兰的亚空间,被禁制了不能瞬间移动,只能用脚走。他路过洛兰的时候眼睛也没往下看一眼,嗖的一声,精灵们微微骚动,洛兰愈合到一半的身体又重新被剁成了肉沫。他的那对青色眼睛从头颅里滚下来,陷进泥巴里,被无形的压力碾爆。   贝莉儿趴在玛利多诺多尔肩上,视线从那对和她对视的眼睛一直跟到爆开的草中。她被刺激到地闭了闭眼,龙轻声地说:“莉莉别看。”那是一摊不值得任何注目的垃圾,他把她换了个方向,让她窝在他的胸前。贝莉儿的视线就从洛兰的残骸落到面前的房子上。“吱吱吱!”   小黄还蹲在门前等他们,现在看见玛利多诺多尔走过来就兴奋得抑制不住了,拼命跳来跳去,激动得一个劲地甩尾巴。它冲上来,扒着玛利多诺多尔的腿往上爬,一直爬到贝莉儿怀里,激动地甩着尾巴舔他们。贝莉儿立刻就忘了洛兰,抱着它哈哈哈笑:“小黄!”   玛利多诺多尔瞪了它一眼,小黄立刻夹好尾巴乖乖地蹲在贝莉儿怀里,低头耸脑地装乖。贝莉儿简直给它笑得不行,好像这一下就又毫无间断地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她拼命揉小黄的脸,小黄被她揉怕了又“吱吱吱”地抗议,跳下来跟在玛利多诺多尔身后一瘸一拐地走,撞在他腿上,玛利多诺多尔命令:“你等在这里。”小黄只好站住脚,“吱”地抗议了一声,但还是委屈地舔舔鼻子,蹲在门口目送他们进去。   ——当然它没有贝莉儿那么好的待遇,能活过来就是洛兰看顾有加。贝莉儿之前把它抱着到处走也是不想让它多走动,而门外现在有一群热爱自然的精灵,显然是对可爱爆炸的小动物小黄最安全的地方了。   贝莉儿低声给玛利多诺多尔指路,她在洛兰这里游荡了这么多天只差没把整个房子的地图记到反走入流。:“从这里走,往右……”他们先路过的是贝莉儿暂住的房间。玛利多诺多尔站住了脚,贝莉儿纳闷:“怎么了?”   龙侧头看着里面。从这里也能看见房间里,毛毯是凌乱的,堆得臃肿,中间挖出来一个窝,仿佛还能看见贝莉儿小小的个子在里面睡着的样子。他问:“你晚上就睡在这里吗?”不用问也知道,小花当然睡在这里。冰冷的气味中混杂着温柔的香气,丝丝缕缕,让他止不住的怒气沸腾,后悔自己刚刚没亲自一脚踩爆洛兰的骨头。   贝莉儿:“啊,是啊?”她愣一下,玛利多诺多尔已经一脸阴沉地大步走进去。   “出来!”   可是这个香味里还混杂着什么奇怪的味道,有什么异样,让银龙觉得……似曾相识,是一闻到就感觉狂怒的似曾相识。有个肮脏的东西在阴影里藏着,不知道窥视了多久——他把花朵抱在怀中,震怒地低喝:“滚出来!”龙威四溢,一道黑影掠过窗前,随即掉下来,在地上抽搐两下。分成两段的身体没有一点血流出来,而四肢还在抽搐。   贝莉儿惊呼一声,是那只黑猫!玛利多诺多尔敏锐地问她:“莉莉认得?”   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脑子混乱的同时从身体深处涌上一股冷气来。黑猫什么时候在这里的?它在这里多久了?它在这里看她睡觉吗?!变态!“喵……”那只黑猫动了动,然后被更加凌厉地斩成了三四段,它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两圈,荧绿的眼睛对上了贝莉儿。   贝莉儿第一反应是往后急退!死死闭上眼睛!她一头撞上龙的肩膀,差点扭了自己的脖子。但那只黑猫好像就是普通的猫了,没有一点那种属于碧池的恶毒感,小猫的眼睛轻轻动了动。“喵……”它叫唤了一声,突然剧烈地抖动一下,随即身体僵硬了,躺在地上,眼睛消失光彩。   那种表现分明是和洛兰的猫头鹰一样,是一个受控制的傀儡。不知道为什么贝莉儿看着它死的样子觉得又解恨又有点怅然若失。属于洛兰房子中的罪恶、阴影和灵魂一个个消散了,门外能听得见精灵们的谈话,光影幢幢,火把熊熊。   “这是傀儡。莉莉认得?它背后的人是谁?”龙的神色很阴沉:“伤害你了吗?”   “倒是想欺负我,被我怼回去了。”贝莉儿说,令人恶心的是这只黑猫不知道藏在这个房间里多久了,但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之后跟你说,我们快去找杜维因。”他们出了房间继续往洛兰的工作室走。过程必须要遇上那群被关在长廊里的实验品。龙一路走过去紧紧地把她的头按在他胸前。“对不起莉莉……要你看到这些。”他难过地说:“我没有保护好你。”贝莉儿趴在他怀里用力地摇头。   他们往地下室走,长长的楼梯往下,盘旋三圈,红龙杜维因躺在底部的最中间,一圈满是玄奥符文的炼金阵将他笼罩。他沉沉地睡着了,不知世事。玛利多诺多尔观察了一下炼金阵,贝莉儿给他说第一次弄醒杜维因时的样子。银龙观察着思考一下。   “就是简单的休眠阵,破坏掉就可以了。”这么说他就干脆利落地挖掉了石地的一个角,等了一会儿没动静。“对了,”玛利多诺多尔恍然地说:“还需要一个契机。”他是坚决抱着贝莉儿不松手的,于是走上前,干脆地在杜维因肚子上踩了一脚。   红龙干咳一声,突然手抓住了玛利多诺多尔的脚,大骂着直挺挺地坐起来:“洛兰!你这个王八蛋!”然后红眸峰愤然睁开,抬起来对上的是一双同样尖竖的银眸。“王八蛋!……”他的怒火卡到一半愣了三秒钟还在说:“……玛多?!”   “啊。”他的好朋友说:“早安,杜罗罗。”   早个鬼安现在还是半夜。贝莉儿激动地跳下来好像大结局团圆一样冲上去用力拍杜维因的背:“你醒了,杜罗罗!你看起来挺好的太好了!”红龙还呆呆瞪着对面有点脑子完全转不过来的样子本能反驳说:“谁准你叫我杜罗罗!”   “杜罗罗杜罗罗杜罗罗!”贝莉儿朝他耳朵边喊:“杜罗罗杜罗罗杜罗罗!”   “没带耳朵吗你这个蠢货!”红龙暴跳如雷:“说了不许叫我杜罗罗!蠢货人类!”   “杜罗罗!”   这么高兴地大家团聚了一圈才重新开始说正事。贝莉儿仍然被玛利多诺多尔圈着肚子拦腰抱在怀里简单的说了一下发生的事——主要是杜维因被暗算以后的事。洛兰在这方面极其坦诚,连那个身体里被藏了一个梦魇魂魄之类的事情也和贝莉儿全盘交代——包括这是洛兰最后一个后手的事。玛利多诺多尔心疼地抱紧她,杜维因使劲敲她的头。   “你傻啊!你还真听他的话!你觉得那个渣滓对你好吗!他跟你说这个就是笃定不准备放你出去了!”宰不宰杜维因那可能就要另说。贝莉儿捂着头辩解:“所以我尽量拖延时间……”玛利多诺多尔:“后来那个标点没有消失。”   杜维因撇着嘴:“我去湖里宰掉了那条海蛇。”   三个中间哪怕少一个步骤都不会有如今的样子。玛利多诺多尔搜寻坐标,杜维因将标点固定,贝莉儿提出的实验转移了洛兰的注意力,让他不至于逃脱,所以他们现在才能在这里坐在一起。杜维因大喜地反复确认:“你收拾那个人渣了?你教给他的表怎么样?那个表他看不懂吧!是吧!痛苦万分吧!”他喜上眉梢。“活该!那个渣滓!”   那不是表,也并没有看不懂,但最后给洛兰的痛苦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理的路上如此荆棘满布,贝莉儿不知道要怎么评价洛兰这个人。他满手血腥,毫无道德感,他干了许多罪不可赦的坏事并且理所当然,毫无悔意,可贝莉儿大概只是为了曾经躺在羊皮纸堆里,毫无生气的那个洛兰感到……悲哀。   她最后只能点点头。红龙热情洋溢地掐她的脸:“干得好,莉莉!”银龙非常愤怒地拍他的手:“不许欺负莉莉!”   “这是欺负?!老子为了保护你的女人不知道受了多少气!欺负一下怎么了!死虫子!”   “不许欺负莉莉!”贝莉儿的脸都给掐红了,她脸嫩,一动手就红,玛利多诺多尔心疼地抱着舔舔,舌尖刮在脸颊上。杜维因面无表情地蹲在旁边指指点点:“混蛋!是你在欺负老子吧!就许你舔红她的脸!”   他们一边闹一边往上走,离开地下室。说完了这边就开始说那边,玛利多诺多尔也得交代自己分开之后的行程。重点是有没有受伤,受了什么伤,伤多重。银龙尽量淡淡地一笔带过:“我和精灵合作找你们……”   杜维因身经百战,又和玛利多诺多尔从小一起长大,他的眼睛不知道比贝莉儿的狗眼利多少,即使他穿着衣服又是人形,红龙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你身上的伤有些是精灵干的。”他的语气急促起来:“这不应该,他们打不过你!他们围攻你了?!”   玛利多诺多尔犹豫了一下。对他来说,精灵虽然可恶,但……杜维因和贝莉儿才是最重要的。既然已经达成了协议,以后再也不去清泉绿林,和所有的精灵绝交就是了。他向来不会说谎,这时候只能尽量轻描淡写地带过:“我和伊奥文已经绝交了。”   “绝交有个屁用!”杜维因暴跳如雷。   他们走到了活板门处,从里面走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些精灵们已经进入了工作室,伊奥文等在那里,扫了一眼杜维因的样子确定红龙也安然无恙,“看见你也安好我非常高兴,杜维因阁下……”杜维因脸色极差地绕开他,绕开所有精灵,一脚踹开还没砌好的墙壁往外去了,用行动表示“老子不想和你整个种族说话”的态度。   长廊上的哀嚎和呻吟仍然声声入耳,同时传进来的还有精灵们此起彼伏对洛兰的怒骂。他的所作所为简直骇人听闻。玛利多诺多尔抱着贝莉儿,向过去的好友微微点头示意,伊奥文叹了口气告知他:   “能别再处罚洛兰了吗?你一直把他剁成碎块,让负责收押他的人很难处理。”自从玛利多诺多尔进入房子后洛兰就一直没能拼成一个完整的人,通常是到刚拼好一半左右就又会变成零散的肉块了。虽然精灵们对此乐见其成,但肉块只能塞在布袋里,要是在布袋里这么地粘起来想起来也是一件很恶心而且很麻烦的事。他说:“我们要先把他押回去审判处刑。”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他对洛兰未来的下场不感兴趣。虽然曾经有要亲手杀死他的报复愿望,但杜维因刚刚这么一说后,玛利多诺多尔认为这也是对洛兰最痛快的处罚了。对一个这样的人来说,他毕生的追求生生地在眼前折断,那种痛超过让他痛痛快快地死。“我的事情已经完成,就在这里告别吧。”   伊奥文说:“你是我永远的朋友,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回答他的话,他掠过伊奥文向前走。贝莉儿伏在他肩上向后看着,精灵冲他们弯腰行告别礼,直到那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再也看不见。星光从夜空中罩下,银龙把心爱的小花抱起来,亲了亲:“莉莉,我们走吧。”   这是他失而复得的宝贝,终于又重新安稳地待在怀中,带着她的温暖,她的香气,她的血流和心跳。再次珍惜地亲吻一下,努力忍耐着,要等到最安全的地方,才可以把她完整地融入怀中。“抱紧我。”他说。   门口就在眼前,银龙踏出一步,长发在身后飞舞。他嘴角向后咧开,抱着贝莉儿弯下腰。再踏出一步,猛然膨胀的巨龙化作流光,振翅从草地上飞起,长尾在地上一扫,杜维因轻盈地追上来,一跃便跳了上去。小黄吱吱吱地追着尾巴狂奔,就是差一点死活追不上,杜维因恶作剧地在它屁股后面点了把火,长耳朵嗷的一声,惨厉地一跳,两个爪子终于扒上了最细的那两枚鳞片。   红龙哈哈大笑,跳过去,伸手起夹它。它的尾巴垂在空中,一眨眼就已经飞高在夜色里。天穹漫漫,洛兰的眼睛定定地望着,那条尾巴扬在银龙的身后,还能看见红发飞舞,在星空下如燃烧的火焰。   他的身体仍在自动地黏合,像一切最令人反感的虫子,肉块糅合着粘在一起,扭曲成一个人。那双青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夜空,远去的红发,最终绕过树林,消失不见。   玛利多诺多尔尽情地飞翔,巨龙双翼一展,掠过树林,掠过湖光,他将他的花朵在爪子里握紧,叮嘱她:“屏住呼吸。”轻轻张口,将她含进嘴中。他收敛双翼一头扎进湖水,扬起漫天的瀑雨。   他在漩涡中穿越乱流,长河湍急,掠向身后,而月光在隧道的尽头,明亮如白昼。银龙打开双翼,向上急飞的时候,清泉绿林的树海一望无际延伸向远方。森林中的萤光更加耀眼,如苏醒的巨兽,妖精们欢呼着迎接从天而降的细雨。点点闪光反射在鳞片上,巨龙轻轻一甩尾巴,光晕闪耀的水珠在风中漂浮起来,月色下弯起无数的虹桥。   呼啦——   风吹过,沙沙作响,树海连绵,波纹般起伏,浪涛滚滚。银龙已经出现在战鼓平原的上空。   玛利多诺多尔自在地在云中翱翔。他穿梭在云海间,载浮载沉,他的龙角优雅地弯曲,他昂着头,修长的脖颈美丽而有力。他叼着他心爱的。失而复得的花朵,低下头搜寻那个目的地。巨龙振动着翅膀,卷起气流,他飞过山巅,飞过峡谷,飞过低伏的草海,飞过清明的星溪。   他找到了那座山,那座曾经停留过的,亲手挖出过山洞的山。他收敛翅膀降了下来,山林簌簌,渺无人烟,玛利多诺多尔围着山脚的树林盘旋一圈,一甩尾巴就把杜维因和小黄一起摔下来。“玛多!”在红龙抓狂的喊声中他头也不回地向上飞去。   玛利多诺多尔曾经挖出那个平台是为了人形的落脚,平台太窄,并不容巨龙驻足。银龙贴在山峰上,双翼微展,垂下尾巴快乐地轻晃,如一道优雅的银叶,他的后爪抓着山壁,前爪撑在平台的边缘。曾经的篝火的残骸被巨龙的长吻压塌,玛利多诺多尔轻轻张开嘴,吐出他的宝贝。   宝贝有点晕,全身湿漉漉地滚在地上,捂着胸口在喘气。那双巨大的银眼睛小心翼翼又快乐地凑近了,他用嘴拱了拱她,把她翻出一个圈。她面朝下趴在地上……不喜欢,他又拱了拱,把她再翻出一个圈。   他往前爬,爪子抓在她的身边,他将脖子垂下来,下巴轻轻地放在地上,凑在她的身边。他用头碰碰她,伸舌舔她。他那么大,只是微微地吐出一点舌头,巨大的舌尖从肚子一直舔到了脸。他垂在身后的尾巴快乐地晃来晃去,直到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和他对视了,他低声喜悦地说:“莉莉!”   他那么大,吹出的气流吹得她的头发都在狂舞。贝莉儿坐起来,抱着他的嘴,像抱着一个大卡车的车头,不管是哪里,凑上去用力地亲。   “玛多!”   他也吻她,伸出舌头舔她。他舔了舔她,又舔了舔她。就是舍不得松开她,他的脖子弯过来,和爪子一起把她圈在中央。他专注地、快乐地、甩着尾巴地,舔了她一会儿,舔得她全身都是口水。   贝莉儿狼狈地抱着他的舌头想阻止他,可是每一次都被抽回来继续地舔。她被舔得哈哈哈笑:“不行啦!住手啦!这跟梦里不一样啦!”   梦里和现实当然是不一样的,他们在梦中相会,他可以将她含进口中,那样用力又亲昵地舔舐,让她在他的心上化开。而现实里那么大的舌头一下又一下凑过来,每一下都把她舔到窒息。她撑着他的牙齿推开想休息一会儿,可她那点力气够干什么的呢?他把她最后一次地舔倒在地上,撑起了爪子,把她圈起来。   他的脖子微微抬起来,他的嘴顶着她的肚子,将她顶在地上,这样注视了她一会儿。贝莉儿仰头躺着,抱着他的嘴。冰凉美丽的鳞片,越过头颅的阴影外能看到缤纷的星空,巨龙背着光的双眼,在夜空中闪闪发光。   玛利多诺多尔低声温柔地说:“莉莉。”   并不要说什么话,只要这样呼唤彼此的名字,也能觉得无比的满足和快乐,觉得已经说尽了千言万语。她不知道为什么流了眼泪,他的嘴轻轻地碰着她的脸,一点点地压着,舌尖从牙缝深处抵出来,轻轻地吸吮。   他那么大,她那么小,他小心翼翼地碰触她,她无比信任地迎接他。   贝莉儿突然觉得没有力气了,这样全身都软了下来,躺在地上,任由他的摆布。她抱着他的嘴,与其说是抱,不如说那是抚摸。他那么大,不需要抬起身体,弯弯脖子也能吻到。她亲了亲他的嘴,回应他说:“玛多。”   利齿露了出来,扫在她的身下,从她的腿部开始,一点点向上吞。倾天的巨兽张开了翅膀,阴影笼罩,他将她按在身下,耐心地吞食。她抱着他的牙尖,感到身体轻盈地向上飞起。   龙将她叼起,继续地往前走,前爪之后是肚腹,肚腹之后是后爪,直到尾巴在山壁上甩了最后一下,龙已经低头拱入山洞。山洞原本有这么大吗?容纳得下他吗?贝莉儿模糊地想,她被叼在他的牙齿间,向黑暗前进。周围是四面八方传来的,无数沙沙的声响。洞扩大着、延伸着、加高着,直到容纳了一头巨龙。玛利多诺多尔将她叼着,放在洞中的地上。   一块宝石滚落在她的裙子上,随之而落的是无数块。宝石将她包裹,金银将她围绕。龙伏在她面前,宝藏的海洋在她身上。星光熠熠里,随之落下的,是巨龙的吻。   “莉莉,”龙说:“永远在一起吧。” 第148章   贝莉儿从深深的黑暗中醒来。   “唔……”她试图转过身去, 但动不了, 身上有巨山一样的重量, 压得她不由呻吟了一声。   身下非常热, 有什么东西紧紧地缠着腿,憋得毛孔的汗都冒不出来, 所以她踢开那个热热的东西,踢……踢了两下, 踢不开, 难受得一个劲地蹭。身上的这块又不知道为什么特别冷,本来不是很冷, 但怎么捂都捂不起来, 让人心里发凉的那种冷。太冷了,她又想躲开,也是推来推去都蹭不开。   然后那种热量从腿部一直延伸到上半身,温暖微硬的毛和那个冰凉的东西一起盖了上来。她皱了皱眉, 本能地继续撑了一下, 手背碰触到的是冰冷坚硬的石头。   石头仿佛堆成了山,她的手插入其中,从小臂开始都是坚硬和更深的冰冷。一阵冷一阵热的不适体验让她模糊地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脖子剧痛, 被刺得泪眼模糊的是外面的天光。   山洞是如此的幽深、高大而回音袅袅, 宝石哗啦啦地从她撞到的地方滑落下去, 撞击着发出清越的响声。如水的银发从她上方泄下来,覆盖她的视野。   “莉莉醒了。”   玛利多诺多尔高兴地凑上来, 伸舌舔她的脖子。贝莉儿觉得那块地方是已经给他舔掉一层皮了,全身都黏黏腻腻的,酸痛得不行。她觉得眼睛都糊得睁不开,动了动手,没能爬起来,身上压着一个沉重的秤砣,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固执地趴在她的身上,撩开她垂在肩膀上的发丝,啃她的脖子。   好他现在都从舔进化到啃了。贝莉儿说出口声音的时候觉得喉咙都哑了。白天被翻来覆去地折腾,虽然是心甘情愿的,可晚上怎样也睡不够。“玛多……”   她动了动脖子,感觉骨头咯吱咯吱的响。……要断了。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固执地趴在她的身上,亲热地俯下头舔她。“莉莉醒了。”   贝莉儿被舔了一脸口水都顾不得,气势汹汹兴师问罪:“玛多你是不是又把我偷偷翻过去了?”   龙喜欢把她按着,逼她面朝下从背后抱着,啃她的脖子。贝莉儿睡觉的时候是侧着睡的,但是醒来的时候一定是正面朝上,而且胸部胀痛,脖子整个落枕,上面还有个混蛋龙压着,期待地等她睁开眼睛凑上来要亲亲。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他等她晚上睡着就把她翻过去,怕被她骂就赶在她醒来之前再把她翻回来。太过分了!她睡了一夜觉得人都要硬了!他精神奕奕地闹着要亲亲!她愤怒的开始踹他拳打脚踢:“玛多你个大混蛋!”玛利多诺多尔把她紧紧地抱着埋在她的脖子里,随便她扯头发,自己蹭来蹭去地舔舔。   舔完自己的脖子就舔人类的嘴,么一口,按住亲亲。贝莉儿都要气哭了,白天要被他蹂躏,晚上睡觉又被暗搓搓地折腾:“你怎么这么坏呢!”面朝下被人压在身上睡觉很痛苦啊!胸都压得剧痛啊!脖子被迫侧着向外呼吸也要断了。龙说:“不会的,莉莉现在很强壮。”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摆弄她。但是她很怀疑玛利多诺多尔就打着这个主意,他特别嫌弃她的胸部,不止一次表示希望贝莉儿把胸压扁。   “感受不到莉莉的心跳……”玛利多诺多尔委屈地说,一边说一边把她按倒在宝石堆里,执着的舔。   她气得拼命踹他。“不是能听见吗?!隔着三十米你也能听见吧!”   “那不一样的。”龙不动如山地说:“想更贴近更贴近莉莉一点。”   ……但是这个审美简直反人类,贝莉儿自认她的欧派是平均水准的,难道还能为男朋友不爽就把这对肉削平吗?!她抬起手,不意外地发现自己又被埋在了宝石里。周围海洋一般的宝石山,无数闪光从她手边蔓延开去,随着她的动作,哗啦啦,它们崩塌地向四周滚落下去。声音在山洞中回响。   那个念头只是在她脑中一闪而过,龙趴在她的耳边很开心。“莉莉也觉得很美对吧?”   订立了契约后,他现在有时能听见她的心情了。他们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心情,正如第一次灵魂相交的梦中,那时一片席卷而来的黑暗的海洋,温暖而喜悦,载浮载沉,彼此淹没在其中。玛利多诺多尔稍稍让开一点距离,好让贝莉儿能活动一下,把僵硬的身体扭回来。   他知道自己的体温不够暖和,因此把毛皮毯子拉上来温暖她。和从前不同的是那时候他隔着毯子抱住她,现在是将她和他一起包裹在里面,虽然身体仍是微冷,契约不会再让她觉得鲜明的差异了。他把她用毛皮裹到下巴,再次趴下来幸福地抱着,呼吸她的香气。   贝莉儿叹气的摸到藤床里也一堆硬硬的宝石,这么小的地方还塞满了半张床,她随便一动脚碰到的都是冰冷。   “莉莉觉得很美。”玛利多诺多尔感受到她的意识地委屈:“莉莉也觉得很美。”   人类当然不能睡宝石床,所以玛利多诺多尔就搬出了藤床,摆在宝石山的中间。只不过龙等人类晚上睡觉的时候,会悄悄地开始一颗一颗往里面捡宝石,塞满她的床。贝莉儿无奈的抱着他的脖子,关节还没缓过来地僵痛,由着他两个抱在一起说悄悄话。声音很小,而山洞这样地巨大,每一句话都撞击回来,发出袅袅的回声。   “虽然漂亮,可是这么睡不能动啊。”   而且已经要入冬了,本来战鼓平原就是冷得很早。他们又是在山洞里,气温下降得厉害。从玛利多诺多尔到宝石床,全部的温度都靠着贝莉儿一个人捂。夏天是很乐意啦,冬天这么做有点够呛。她抬起头么了一下他的嘴。   “骨头会断掉的啦。”   “不会。”他说:“我们订立了契约,你不会再这么容易受伤了。”   说几十遍不懂是吧。“我不习惯!也不喜欢!”贝莉儿捏他的脸:“你个大混蛋,以后不许这么干!”   龙很委屈,心情那边闪烁地传过来真的非常伤心,显然对不能抱着莉莉花睡宝石床有极大的怨念。贝莉儿想了想既然在一起了也不能让他一味地迁就自己,因此还是答应半个月可以睡一次。“你可以变回巨龙的样子带我睡啊。”   玛利多诺多尔并不高兴:“带莉莉睡的话,得是我的宝石……”   他的宝石全在这里了,全部送给贝莉儿当求爱礼物了。多年攒集的嫁妆一朝清空,虽然心里很愿意,想起来还是心很痛。幸好贝莉儿非常大方地让他一起睡宝石,没有把他赶出山洞,……但不是自己的宝石,虽然眼馋也只能趴在小花身上过过干瘾。财宝要重新收集了,玛利多诺多尔一边想着找机会再回狮鹫巢一趟,一边由衷地感到一阵绝望。   那个心情强烈得都传到贝莉儿那边去了,她又好气又好笑。“全部还给你,你又不要。”   “不可以不要。”他更加委屈了,从前在小木屋里,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一直忍耐着,没有碰她吗?不要的话怎么行呢?不接受礼物,就是不接受他的求爱呀。他赶忙用人类的亲吻方式吻她,堵住她的嘴。“不可以不要……莉莉全都要收下,一块都不许还给我……”   他们闹了很久才爬起来,又吃了点东西,收拾了一下家当。天色将晚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带她瞬移到树林中的溪流边去洗漱。贝莉儿还是不好意思露出身体,躲在毛皮里穿衣服。嘘他离开,龙不肯离开,趴在她身上蹭蹭,尽情地撒娇。“莉莉不是要帮我穿衣服吗?”   “总得我自己先穿好衣服啊!”虽然这么说也不得不拉拉扯扯地爬起来。玛利多诺多尔不肯再穿精灵的衣服了,他们昨天去兽人的市集里买了衣服,玛利多诺多尔认真地问贝莉儿人类的婚礼是怎么样的——毕竟不像巨龙签订契约,许多多部落的种族,包括兽人、人类和羽族,他们的婚俗都有所不同。贝莉儿红着脸想了半天害臊地告诉他要有戒指和红衣服,还画了图给他看。   龙对这种飘飘的衣服很感兴趣。于是他们还去人类商行里扯了好几块红绸【捧脸】。时间不够,裁缝铺说这种没做过的衣服需要时间和修正。所以他们除了在店里下了订单,贝莉儿还买了针线来努力地缝了缝——事到如今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在给自己做婚服的感觉——随便地给两块前后襟缝起来再加上了大大的袖子,而且还要一边应付龙的纠缠。   说实在的,他们终于真的在一起以后,贝莉儿才发现小公举玛利多诺多尔在床上和平常真的完全不同,她给他弄哭了好多次,腰酸背痛都只能说是小case,最后她不得不踹他下床,才好好地把衣服赶着缝好了。   红绸带着蕾丝,这种原来是用来做裙子的,但是穿在美貌的龙身上,看起来还蛮像是那么回事。贝莉儿帮他绑上腰带,用一条织着红宝石的发带给他系头发,龙乖乖地坐在那里,虽然有一点不爽:“为什么是杜罗罗的颜色呢?”又忍不住眉飞色舞,期待地问她:“我美丽吗?”   他喜欢漂亮衣服,也喜欢漂亮宝石,还有任何时候都光芒耀眼的自己。鲜红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映得他那双银眸更加美丽而夺目。流淌下来的银发垂在衣服上,比丝绸还要华美。贝莉儿捧着他的脸亲了亲:“玛多最漂亮了。”   她也穿上衣服,从戒指里拿出那个当初玛利多诺多尔送给她的花环,觉得很羞耻地戴在头上——这个是龙坚持的。还有盖头,emmmm盖头就,她拉着玛利多诺多尔:“我们先走吧。”一眨眼就到了草地上。草地也是事先挑好的漂亮的,绒绒的草还没在冬天的第一道寒风中失去颜色,还有不畏寒的花在摇曳地开放。四周的树木已经是深红的了落叶了,红龙蹲在那里,玩着跳来跳去的小黄,无聊地等他们。   “终于来了嘛。”杜维因特别嫌弃地白了一眼他们。“哼,我还没准许你们用我的颜色,穿在你们身上丑死了。”三个都一身红,真是特别喜庆。玛利多诺多尔:“你是嫉妒。”杜维因立起眼睛:“老子嫉妒个屁!”   贝莉儿颇不好意思地把盖头盖上,视线被淹没在一片红色中。玛利多诺多尔把事先写好的流程塞给杜维因。   “你们以为是玩游戏吗!玩不腻啊!”她听见杜维因在那边跳脚:“太过分了!”玛利多诺多尔的声音说:“别闹,赶紧过来。”小黄已经跳过来,趴在贝莉儿脚上,好奇地看她,“吱吱”地叫。她笑着踢它的爪子,被它抱在脚上飞来飞去地晃尾巴。   一切的语言都被异界化了,杜维因翻着羊皮纸,蹲在一边看了半天。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就那么几句话。第一句说:“一拜龙神。啊,我们的老家在哪里?玛多你记不记得方向?”   贝莉儿在这里反正没有别人了,跟着龙也不错。他们讨论的时候就是这样子写的。玛利多诺多尔拉着她找到龙岛的方向,朝那边鞠躬了一下。那,二拜高堂……“二拜亲友!拜我!拜我!转过来!”红龙这下就振奋了!贝莉儿忍不住的一直笑。玛利多诺多尔往那边扔空间斩,被他利落的躲开,在远处嚷:“再闹事老子就不玩了啊——”   他们也朝杜维因的方向拜了拜。贝莉儿蹲下来抱住小黄,亲了亲它的脸,长耳朵吱吱地转来转去,尾巴狂摇。她把它递给玛利多诺多尔,龙硬了半天,还是僵硬的把它举起来在嘴上碰了碰。   “吱。”小黄直接吓尿了,在吓尿之前玛利多诺多尔已经把它轰飞出去,脸色嫌恶的把尿都随机甩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杜维因滚在地上笑得前仰后合,然后也被淋了一身水,一身湿哒哒脸色铁青的跑过来要打架。   他们已经自行夫妻交拜完了,在交换戒指。其实戒指也都是玛利多诺多尔做的。贝莉儿自己掀起了盖头,轻快地跑过去抱着小黄,看着两个龙滚在一起打得草叶横飞。他们现在的实力都恢复了不少,一个到处点火,一个到处扔空间斩。整个草地上很快地火燎了一片,等贝莉儿发现的时候,“哎呀。”她笑着跳开了,龙炎围绕到她身后,又烫又活跃,追着她往前跑。小黄跟在她的身后,一路追着她,扑进玛利多诺多尔的怀里。   衣服本来就是粗针大线地缝的,这么一撕,已经掉得七七八八了,落在火里烧了起来。杜维因看了眼说:“这个留给我吧,干活也是要有报酬的。”把玛利多诺多尔头上那根发带扯了下来。龙炎追着贝莉儿,蔓延上她的身体,烧掉了她的衣服。她和玛利多诺多尔被包裹在火中,温暖舔舐着身体。……因为事前被叮嘱过了,这个是红龙的祝福。   她把头上的花环也拿下来朝杜维因丢去。“杜罗罗,这个也给你!”   “说了别叫老子杜罗罗啊!”杜维因一边接住花环一边抱怨着说:“一点都不好听!”小黄被包在火里,好奇地到处跑。红龙朝它招了招手,它就乖乖地跑过来,跟在他的身边。他蹲在那里,看着银龙开始变化,叼着他的新娘,准备送入洞房。“对了,玛多!”他喊:“精灵的那个通信符文你还留着吗!”   “我毁掉了!”天上传来挟着火焰的回应。   “明天记得滚下来啊!”   “知道了!”   银龙振动双翼,天上落下了火雨。杜维因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飞回山洞,银色的龙尾一甩,随即消失不见。   阔别四天以后,再次见面就只使唤他,整个过程还没有一小时。他撇了撇嘴,看了看手上,一边是发带,另一边是花环。行吧,他卷吧卷吧,都塞进了自己的空间戒指里。身边都是火海,一点点重新收起来,烧完的地面成了焦黑色,但很快这里就会被雪覆盖,到明年春天,花还会开。他蹲下身把小黄抱起来,挂在腰带上,满意地拍了拍。小黄朝他晃晃尾巴,自在地吊在上面。   “行了,小黄,跟继父去市集里找点东西吃吧。”红眸笑眯眯地眯起来,“还得打听打听罗兰和精灵的行踪呢。”   ============   而在清泉绿林,伊奥文·乌切尔急急地走进树厅中。祭司们正在等着他,会议的最后一个成员也到齐了,精灵点了点头,走到了树厅中央弯身行礼,整个树厅里安静下来,十几双眼睛盯着他等待他的声音。   “吾乃伊奥文·乌切尔,高级游侠,隶属月光部落。”他开始流利地述说:“现在开始向列位报告关于在不死炼金师洛兰处发现的线索……”   “已经将洛兰藏身处清理完毕,没有发现自然之石的下落,我们已安排人开始审讯洛兰。他目前还没有交代。”   “但我们有一个发现,”伊奥文·乌切尔说:“在一个房间的地下室,我们发现了大祭司的血衣。” 第149章   洛兰暂时被关押的地方是清泉绿林中临时开辟出来的监狱的最底层。   精灵基本没有监狱, 这些崇尚自然、正义与光明的森林之子, 对法律与刑罚的需求并没有别的种族那么大。清泉绿林的居民大多只犯些无关痛痒的小错, 只要禁足或是禁止些别的什么就足够了。再不然就罚去劳役、巡逻护卫, 也可以很好地进行劳动忏悔。精灵的人数相对来说很少,除去一些在外游历的人口, 维持一座这样巨大森林的治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此他们已经养成这样的思维定式:大多不会使用浪费劳力的处罚, 除此之外再严重的都是处以死刑, 也就没有多余的忧虑。   因此要怎样对待不死炼金师洛兰,清泉绿林颇费了一番很大的脑筋。银龙玛利多诺多尔离开之后, 还需要另外寻找高等的空间魔法师来固定空间标点。洛兰在森林中藏匿了几十年, 犯下无数的罪恶,这些都需要清理、收集足够的罪证,在圣树下将他公正地审判,并将这个结果告知其余大陆的种族。   这是一件严肃的事情, 尽管所有与会的精灵议会成员义愤填膺, 恨不得将洛兰立即处死,他们还是不得不做下将他暂时幽禁的决定。还有也必须逼问洛兰到底将自然之石藏在哪里,如果找不回来,这将是整个森林精灵的耻辱。   伊奥文·乌切尔是负责和玛利多诺多尔沟通, 合作闯入洛兰藏身亚空间的负责人, 而在银龙离开后, 他也顺理成章地接过清理洛兰藏身处的任务。这个任务大多初出茅庐的精灵极度厌恶,连走进洛兰的房子都感到光明的灵魂被黑暗污染, 当他们看到关在通往洛兰实验室两边长廊的那些肉块、溃烂的实验品,有些已经死了,有些还有神智,他们无不痛骂洛兰,为这些无辜受累的生命落泪,一遍又一遍地要求伊奥文向议会报告,将洛兰处死。   精灵不赞同使用额外的酷刑,他们不赞成给予犯人多余的痛苦,死刑已经是最重的刑罚了,即使是这样也有些人要求要将这些遭遇同样地加诸在洛兰身上,可以想见炼金师的罪行有多么令人发指。伊奥文即使同样气愤也不得不与其他几个与事人一起约束大家的意见,劝说:“还没有找到自然之石,在这之前必须让洛兰活着。”   洛兰必须活着,所以甚至不能对他加诸刑罚,包括肉体和灵魂在内都必须小心地维护他的活力,不能拷问关于自然之石的下落。洛兰的外表虽然年轻,灵魂却已经是个迟暮老人。失去了他的藏身地和那些赖以维持身体平衡的药剂,他的身体经不住几次伤害,会死得更快。他不开口,议会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催促亚空间中的搜索队加快速度找到蛛丝马迹。   然而搜索队翻遍了整座房子也没有翻到自然之石的踪迹,有志愿者冒着灵魂被污染的危险在核对洛兰的笔记、检查他的实验成品、药剂和炼金工具,看自然之石是否流落到别的地方去,这每一项都是极其危险的工作,每天都有人受伤,不得不一直要求议会派更多的人来。冒险进入那个充满了黑暗邪恶气息的房间,替他们拿出血衣的精灵至今还昏迷在床上。好在喂了圣树的汁液,他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   伊奥文想着如果再找不到自然之石就必须扩大搜索范围,将整个亚空间都掘地三尺。必须要有心理准备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发布到在外游历的所有精灵身上,将范围扩大到风暴海,甚至经年累月地追寻与洛兰拥有联系的客户。即使明知道洛兰不会交代,议会也必须强忍屈辱让他安然无恙地活着,这种情绪已经激化了高层矛盾,森林中近期也不太平。   他叹了口气,想着玛利多诺多尔,银龙找到自己的朋友和伴侣就和精灵断交一走了之,大约根本没想过找到洛兰以后才是真正麻烦的开始。有许多同伴不喜欢巨龙,因为出了这件事情,对外的情绪更加偏见。甚至已经有人开始说:“会不会是那头龙把自然之石带走了。”巨龙不就喜欢抢劫这种珍贵的闪光的石头吗?伊奥文阻止了流言传播:“龙没必要这样做,他时间不够,何况这是与整个精灵族为敌。”   即使如此,流言仍然无法遏制。   伊奥文沉思着站在湖边,他在等待一个新的帮手:光明的阿尔。   阿尔·莱尔在精灵中也是一个很出名的存在,因为他出生时便被判定拥有极其出色的光明元素天赋,如果从小学习魔法,现在以他五百岁的年纪,很有可能已经成为中流砥柱的光明大魔法师。由于他的父亲是大祭司中的一员,他在未来也很有可能继任大祭司的职位,成为精灵议会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然而阿尔喜欢当弓箭手,他一百三十岁的时候还是强行转了职,而且巡逻历练期一满就立刻打包行李离开森林,去佣兵世界发挥他的热情。他是精灵中少见的性格热情洋溢的人,但是和父亲有这样的矛盾,至今听说只在每百年一次的春祭日回来过。伊奥文只听说过他的名字,没见过他真人。   阿尔·莱尔之所以被召唤回来是因为他的光明体质可以抵抗那个房间中的黑暗的邪恶,那是唯一一个还没被完全检查过的房间,而且从地下室中发现了大祭司的血衣,大家都非常重视,而清除深渊的力量需要更多等不起的时间。湖水已经被排干了,堵住了那边风暴海的通道,伊奥文站在湖底,看着那个短发披肩的精灵轻盈地跳到海蛇的骨架上。   所有精灵的发色与眸色都是绿色,区别只在深浅不同。阿尔·莱尔的颜色是深浓的翠绿,如夏日浓荫。他看过来并打了招呼:“伊奥文·乌切尔阁下?”他还年轻,姿态与容貌仍如一位少年,翠眸如宝石,闪烁璀璨的光。垂肩的发上坠着单辫,说明他还未婚,也没有情人,身上穿着风尘仆仆的破旧猎装,与此强烈反差的是背上背着巨大而精美的弓箭。   而他据说已经在一个佣兵团中守过了五代人类,是见惯了风雨,习惯了战争的元老成员。即使年纪在精灵间还年轻得需要呵护,实际上走过来的那个样子已经让伊奥文觉得是一位锋芒毕现的老将了。伊奥文说:“称呼我伊奥文就好。”   “阿尔·莱尔。”阿尔走过来和他互相见礼,他痛快地点头一笑。“森林中都是兄弟姐妹,也称呼我阿尔就好。”   事先已经弄清楚了经过,没有多余的废话,由伊奥文带路向石堡前进。阿尔说:“不死炼金师的地方长这样?看起来风景还不错。不过你们进来的时候这地方就是一片废墟的样子吗?”   他指的是石堡前一片破碎的水晶屋,狼藉的怪物的尸体,搬出来在整理的书籍,还有被拆了一半的石堡。一些被确定没有异样的书在被烧掉,伊奥文说:“并没有,那些是我们拆的。”   “不该拆的。”阿尔并无任何惋惜,纯粹只是建立在建议立场上的说:“你们烧书应该当着洛兰的面烧。”   伊奥文说:“你觉得他会在意吗?”   “我想不会,我来之前见过他一面了,那家伙看起来油盐不进。”阿尔回答:“不过好歹这个烧法还有些用。除此之外,他的一些药剂配方可是无价之宝,连教会的牧师都在抢购。”   说这些话并无意义。尽管一些觉得有用的书和资料已经送往了议会,但伊奥文想它们最终应该仍是被焚烧的下场。一个人的功绩和一个人的恶是两回事,可在精灵这里却很容易混为一谈。要叫伊奥文自己来选择,他也很难选择把洛兰的东西留下来,阿尔不也没表现出一点遗憾?他们都早就料到议会会做出什么选择。   伊奥文还没走到房间门口,远远在长廊这头阿尔就皱起了眉头:“好大一股臭味。”   他是光明体质,对这种环境非常敏感。精灵在这里呆得久的已经纷纷产生了不适,伊奥文突然感觉到一阵温暖,是身边的阿尔散发出来的。他手上那个小光球明明晃晃,一忽儿看起来就快要熄灭了。阿尔又点起了一个。   “真是深渊的气味。”他皱起眉说:“我从前见过,是恶魔魂魄的味道。洛兰在这里放了什么?他应该有本事清理这个的。”   “可能他要做实验吧。”伊奥文说:“我们猜测这里很可能就是他曾经使用过自然之石的地点。”自然之石是圣树生命之源的分割结晶,是对抗深渊恶魔最好的物品。阿尔点了点头,撑起一个防护罩,让伊奥文和他一起进去。   房间里非常普通,普通的焦黑,是被焚烧过的样子。看起来这个地方曾经有人住过,石床被烧裂了,散落在一角,旁边有一摊灰屑。地板上是开裂的,几个进来搜查的时候印出来的脚印散乱地分步在地上。精灵都是天生的猎手,对追踪和搜索及其擅长,只要能进来,伊奥文和阿尔不久都有发现。   伊奥文从床底找到了一块已经被烧成黑色的银子,是被烧化后再冷却凝固的,已经有些扭曲了,乱七八糟的痕迹。沿着坍塌的墙角散落着一堆残骸,是被烧死的鸟类,看体型非常巨大,还需要拿出去再次检查。阿尔扫开了地板上粘附的焦痕,指着上面开裂的地方让伊奥文看。   “洛兰在这里干过什么。”他说:“看,这是被折磨的痕迹。”   那是手指插入地面抓挠的痕迹。他们都蹲下检查,最后确定是一个力气非常大的人。他的十指都插进了石头中,这不是一般的种族可以做到的事。但是奇怪的是一边比另一边轻很多,一边火焰只烧到一半,没能完全覆盖掉这种抓挠,才能确定另一边已经被焦痕覆盖的地方也是被人抓出来的。   “全部只有这些,那就是说只有一个人。”阿尔说:“有这么大的力气,这么细的手指,不是人类,不是矮人和侏儒。”   伊奥文想到了:“之前有一头银龙和我们合作,理由是他的同伴和伴侣被洛兰抓走了。”他进一步说:“那个同伴是一头红龙。”   “是吗?但自然之石失踪不是近期的事情吧。”   “是。”伊奥文承认:“和红龙被抓走的时间差了一年以上,洛兰绝不可能忍这么久。不过之前他做了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只知道最近的是这头红龙。”   “那个伴侣呢?”   “是人类。”   “咦,是人类吗?真稀奇。洛兰抓走他们干什么问过吗?”   “说过是因为有仇追杀洛兰,反而被他设计了,银龙进来之后就带走他们离开了。”   阿尔想了想:“应该问一下的。他们两个呆了那么久,也许会知道一些什么。”   伊奥文也是事后才想到这件事,但他希望还是先弄清楚这个房间再考虑问不问吧。玛利多诺多尔是他很好的朋友,如果他去询问,很可能精灵们会以为龙就是拿走自然之石的疑犯。但他和两头龙相处过一段时日,他们个性磊落,并不是这样的龙。这也不利于追捕真凶。   他一语带过了,阿尔没有多问,他确实在人类那里锻炼出了相当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们往地下室走。地下室中非常黑,需要点起火把。这地方也不大,是一个大约十步左右的空间,拿出血衣的精灵画出过地图,伊奥文凭记忆中的印象指给阿尔看:“在这里。”   是一个角落,旁边放着个桶,据说血衣被埋在桶下的泥土里。这个地方和周围都已经被简单地挖开了,没有什么可看的,他们检查了其他地方,角落里有个明显的物品——一个餐盘,和已经变质,散发恶臭的食物。   两个精灵不得不捏着鼻子蹲下来检查食物。“烤肉,豆子,牛奶。”不知道为什么能留这么多,都烂得不行了,黏糊的半流质碰都不想碰。从剩余的菜量看盘子最多是两人份,荤素都有。阿尔一脸嫌弃地说:“这个食物绝对是近期的。一年的时间不可能是这样子。”   不是龙,不是精灵。杂食的种族有很多,时间限制到这里,只有可能是人类——那个银龙的伴侣。伊奥文从角落捡到了几根黑色和黄色的毛发,还有血渍和衣服的碎布。他脱口而出:“这应该是那个女孩……”   但也许还不能确定,他们只知道这段时间进入了贝莉儿和杜维因,可谁知道还有谁在这时候也进了洛兰的魔窟?伊奥文这么想着,试图理清一点思绪。而就在这时阿尔叫他说:“你来看,伊奥文。”   他将火把倾斜在餐盘外的另一边。那边的土是被挖掘过的。阿尔仔细检查了一遍:“这个看起来不像是近期的。”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刀柄将土挖开。   随之闪烁而出的光芒,在火焰下闪闪发光。伊奥文走了过来。现在两名精灵眼前的是一个光质的一角,火红色,边缘锋利无比,将阿尔的刀柄划断。阿尔哎了一声,只能无奈地收起匕首:“这个是我用了很久的,真可惜。”将火把往旁边一插,伊奥文默契地蹲下来,和阿尔一起用手将土挖开。   向下越挖越大,露出来的是一个明亮的火红色的圆盘,有一米平方,深深地斜插入土中。阿尔举着火把试着碰了碰,火焰晃过,圆盘在跳动的烈焰下仿佛闪着锋芒的光。   阿尔对着挖出来的东西想了一会儿,他在人类世界呆得太久,对这个反而不如精灵世界的同伴来得确定。他不太确定地问伊奥文:“这个是龙鳞吗?”   伊奥文说:“是龙鳞。”他的目光发沉。   “一年前有一枚红龙鳞在这里。阿尔,我们该回去向议会报告了。” 第150章   战鼓平原如今业已进入冬季, 在城外刚刚下过一场小雪, 草地上满是霜冻的花。而天气此时有些微的回暖, 人们正在趁冬日祭前加紧进行最后一波贸易。红龙杜维因就是赶在这个时候进了市集, 大营地外满是帐篷,围成的一片巨大的区域自成了一个小城。   杜维因自己身上还有点钱, 抱着小黄东逛逛西溜溜,煞有介事的把它当儿子, 每到一个它晃尾巴的摊位就举着问:“想吃什么?”战鼓平原遍地兽人, 大家对小动物都很有耐心,笑眯眯的任小黄闻来闻去, 选好了高兴地“吱”一声, 杜维因就付钱买下来,照旧把小黄挂在腰上晃荡,自己拎着食物叶子包,一点点地撕碎了, 有一下没一下往它嘴里塞, 自己大爷般继续走。   他不吃肉也不吃叶子,不过喝酒。也有很多城里的酒馆拉着桶来外面宣传生意招揽顾客,杯子带酒卖会贵一些,好处是一个酒桶周围还能找到其余无数的酒桶, 不需要在城里大街小巷地钻。杜维因喝一些酒, 和路上搭讪的姑娘们搭一些话, 笑眯眯地在拥挤的人群中自得地行走。红龙华贵的一头长发高高束起,露出完美的下颚和尖尖的耳朵, 那两颗红宝石耳钉并列在一起,星光下也如此地璀璨生辉。   只是仍会给人一种感觉,这样高贵美丽的人应当是高高在上而孤独的,而他的那种兴致勃勃又应该是有人相伴的。他走在人群中,鲜明的颜色和格格不入的耀眼。杜维因有时候看到有趣的东西会回头说:“玛多……”身边当然没有龙在。于是红龙从善如流地取出通信符文呼叫玛利多诺多尔:“玛多我在这里看到有意思的首饰啊!”   那边的声音叽叽咕咕和他通话,人类女孩饶有兴致地要他描述,间或打断了好几次银龙凑过来的求吻。好容易蹲在摊子前面把那些小饰品挨个讲完了一段,贝莉儿选好了一把牛骨梳要杜维因帮忙带回来,挂了通讯。杜维因又逛到下一个摊子发现有没见过的奶酪。   他继续打通讯,这次传出来的是玛利多诺多尔欲求不满的指责。红龙不动如山,呼叫贝莉儿,如此这般一说,又高高兴兴地买下了一大包奶酪,塞进空间戒指里心满意足地继续走。然后第三次通讯的时候根本就没接通,银龙把符文塞进了自己的亚空间。   他龇了龇牙,恶作剧完毕的继续走。市集具体是分为几个大概的大区,生活区、食物区和武器区这三种大致地根据功能分开来,其中又会根据各种族成员自行组合。不过因为这种分类方式只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加上各种物品功能的交叉也非常频繁,实际上交易区块不是很明显,食物区里有卖衣服的,买衣服的摊子也会混搭带把刀。在武器区逛累了,随手找个酒桶买一杯酒,运气好会附赠一块烤肉,逛起来也是别有趣味。   杜维因不知不觉主要在食物区和武器区逛,逛完一圈也不知不觉走到了生活区。生活区实际上是市集上最热闹的一块,许多人趁着冬天前进行最后的日用品交换。周围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天上星河辽阔,地上星溪蜿蜒,半结冰的溪水在月光下反光。整个溪水横穿市集,海族推着小船来回游动,载客也贩卖来自风暴海的水果和珍珠。   有一条红发的蛇人少年盘在水边,试戴一颗紫幽幽的黑珍珠。那种黑色和他晕染般轻浮的橙红色并不相配,不过付钱就是顾客。老板高高兴兴地和他完成交易,蛇人罗兰回过头来,正好对上站在不远处的红龙的眼睛。   她浮现在傀儡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有些消失,眼睛里开始放射怒火。杜维因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假笑,小黄在他腰上炸了毛,被他解下来抱在怀里,顺了顺毛。   罗兰那顶火红色的帐篷就在不远处,她找人的方式倒是从来不动脑子。蛇人高昂着头颅游进了帐篷,杜维因慢悠悠地跟在后面,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赴一场你知我知的约会。放下不练,整个空间倏然一静,罗兰的怒气这才毫无遮掩地朝杜维因发出来。   “杜维因,你是什么意思!”   杜维因脸上的假笑无缝转换成冷嘲热讽的讥笑。   “我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当然是洛兰!”罗兰气急败坏地指责:“当然是清泉绿林!当然是洛兰的事!”   洛兰和罗兰的关系如果要说那一点微薄的血缘关系,不如说更多的是利益维系。他们之间是脆弱而稳定的连线,洛兰提供药剂和炼金产品,而罗兰帮他在人类权贵中售卖和拉拢客户。罗兰傲慢、虚荣、心狠手辣,睚眦必报,洛兰可以通过她很方便地在黑市收集珍稀材料,而她则通过洛兰的地位撷取巨额财富,以“和不死炼金师洛兰有密切联系”做为炫耀和广积人脉的资本。   失去洛兰的损失简直无可预估。罗兰火冒三丈地责问杜维因:“为什么不阻止精灵带走洛兰!”   “老子那时候为了你折腾玛多的女人,被迫牵连,睡在地下室。你要老子阻止?”杜维因反唇相讥:“你不是在那里吗?你怎么不阻止?哦,对了,你的那只猫偷窥玛多的女人睡觉,被玛多切成了碎块。”   罗兰铁青了脸。她从前是能自由出入清泉绿林的,只是由于这次杜维因撺掇她去暗杀塞西瓦尔,拿回放在他那里的龙器,罗兰为了不把火烧到自己身上,需要做好大一番谋划。但她同时也忍耐不住她那操控一切的嫉妒心,在知道杜维因进入洛兰地盘以后派黑猫傀儡去试图找存在感。   她讨厌贝莉儿,与其说是讨厌还不如说是“我让你死你怎么还不早点老实地去死的厌烦”。她还带着自己那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想要杀了她,而她和杜维因定了约定,不得伤害她,所以她满以为自己另找个方法,蛊惑贝莉儿去找洛兰就能让她被洛兰杀死。结果差点让罗兰气疯,也不知道那个女人有什么好,洛兰留下她的性命,反把她赶出石堡。   洛兰在之后封禁了罗兰的精神印痕,让她无法操控黑猫在石堡中自由行动。罗兰在自己的城堡中发了好大一番脾气,砸了无数个房间,杀了几十个仆人,最终她还是花大力气驱动着黑猫,让它跟在贝莉儿附近,想找到合适的时候再弄死她。她花了好几天才被小心陪笑的男宠哄回来,又幻想着红龙那美丽强大的身姿,想把他踩在脚下,重新开始计划杀死塞西瓦尔。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是洛兰的空间被攻破的时候,她的视线进入傀儡之中,最后的景象是玛利多诺多尔的银发在眼前一闪而过。   罗兰狠厉地看着杜维因,蛇人脸上那种扭曲憎怒的丑恶神情早就失掉上一次见面的时候那种令人作呕的矫揉做作感。杜维因几乎是享受的看着她的狂怒。“难道不是你吗!你瞒着我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我们谈好的条件是去杀了塞西瓦尔!你在我背后捅我一刀,去扯洛兰?!”   “所以你怀疑我?我能有什么企图?干掉洛兰对我而言有什么好处?”   塞西瓦尔之后是洛兰,被人怀疑的点都是顺理成章的。三个人之中唯有不死炼金师洛兰才是牵制杜维因的真正锁链,他是维持杜维因身体稳定的存在,他是最好的炼金师,如果没有他在,杜维因很难保证自己将来就不会需要任何医疗。自然之石和龙躯的结合是独一无二而危险地平衡着的。——而如果连洛兰都能杀死,何况塞西瓦尔,何况罗兰?   巨龙的高傲是危险的东西,一个不慎就会引火自焚。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是因为有所牵制,而是骄傲的一叶障目。“杜维因,我警告过你!”甚至都没来得兴师问罪,罗兰几乎是惊怒又恐惧的来质问他。“你杀不了我的!我们之间有契约!”杜维因冷笑的看着她。“我当然想杀你,无时无刻不想杀你。把你活生生地撕开,点火烧成灰烬。从你的黑心一直烧到你那对令人恶心的眼珠子,你脑子里是都是屎,以为你这种人,我会甘愿被踩在你的脚下?”   她的脸色随即更加的扭曲。红龙冷笑着,轻声细语。   “可惜我现在是杀不了,我们之间的契约我还没找到办法解决,罗兰,你真该感谢这一点,以及最好祈祷我永远找不到方式解除契约。”   蛇人少年的脸色乍红乍青,须臾尖叫着将一堆东西往他这里丢来。杜维因神色冷峻地走向前,一片龙焰在空中燃起,灰烬还没落在地上就直接随风灰化,罗兰被撕成两半,头颅滚在地上,杜维因踩裂了少年的头骨,眼珠子和黑雾一起爆出来,仍在刺破耳膜般抓狂地尖叫。“杜维因,我会弄死你的!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杜维因!”   尖叫到一半,火焰将噪音吞没。无数绿枝从火焰中伸出来,拥挤着炸了头骨的膛,堵住那张令人恶心的嘴。杜维因还没跟她算账:“你想怪我?你怀疑我?你怎么不看看自己那蠢样?要不是你把那个女人弄到洛兰那边去,我们早就平安离开了。我和洛兰只约好了三天!”   红龙恶狠狠地冷笑起来,脚下加力。杜维因厉声的说:“是你先撕毁了约定!我告诉过你不要去打扰玛多,你想干什么?让他发现我们之间有联系?要不是你把那个女人哄到洛兰那边去,玛多不会帮精灵撕破亚空间抓住洛兰!洛兰的事起因难道不是因为你犯贱?!你还敢来怪我?!”   头骨已经叫都叫不出来,蛇尾在地上扑腾,挣扎着要黏合起来,一团火焰从尾巴开始慢慢地往上烧,无数的树枝从骨头的四面八方穿透,扯裂皮肉,撕碎血髓。眼珠子慢慢地愈合起来了,橙红的瞳仁在地上滚着,瞪着他的眼神有如恶鬼。杜维因冷笑:“你真恶心。”他漫不经心地把脚挪开了,站到一边脱掉鞋子,把鞋子也烧了,另外取了一双新鞋来穿上。   “如果你想找我说这种没有意义的东西,我就走了。老子没有空在这里听你鬼叫。记住,杀了塞西瓦尔,否则我亲自动手。到那时候老子面对他会说什么就不能肯定了。”   “我会杀了你。”罗兰的头骨还没有全愈合,喉咙能发出声音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怨毒地说:“我会杀了你,让你痛苦地死去!杜维因,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塞西瓦尔有的是办法募集佣兵屠龙!你不是很在乎你的同伴吗?那头银龙?我倒要看看你到时候会做什么——”   杜维因没有再踩死那个头颅,尽管他们已经几近快撕破脸皮。红龙抱紧了怀里的吱吱,蹲下身体,微微底头,朝那颗头露出一个毫不在乎的微笑。   如同在酒馆中,火焰中,所有的女人中,俊美的男人挑眉笑了一笑,只有左耳一侧的红宝石耳钉在放射光芒。火红色的竖瞳,火红色的头发,皮肤是雪白的,嘴唇血一样红。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几缕不服帖的散发垂到脸边,晃荡地摇曳。   他的那个笑容几乎看不出他的胸口是撕裂的。契约的魔力在烧灼他的灵魂,剧痛如附骨髓,而红龙露出的笑容如此美艳,华贵迷人,一瞬间让周围的背景都黯然失色,择人而噬的危险。“你要是敢对玛多或者他的那个女人下手,你知道我会做什么。”   罗兰喉咙里发出格格的声音,蛇人的脸上满是强硬的怨毒和不自觉的惊惧。杜维因视而不见地轻声说:“要不是有玛多在,你以为我很在乎那个狗屁契约?”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站起身来,不想再和脚下的蠢材多争辩一句话。难得看这个女人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他心情好得很。“你要是还想多增加点筹码,最好抓紧点把清泉绿林里那个疯子救出来。对了,精灵要是追过来,及时通知我。”   红龙自顾自地掀开布帘出了帐篷,失掉了洛兰,罗兰还没来得及补充足够的炼金物品,这次的帐篷再拦不住杜维因了。他举着瑟瑟发抖的小黄看了看,问它:“喂,你还要吃什么?”草地上仍然摩肩擦踵,人声鼎沸,毫无变故的热闹。   而同样的星空下,在遥远的小山上,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在山洞中把自己围成一圈。身边的宝石散落,四下光芒点点。龙掀着翅膀温柔地盖住躺在他爪子上的小花。他长长的脖子弯过来,张开嘴舔舔贝莉儿,把她舔了一身口水,她被他折腾了一下午,累死了都已经快睡着了,又被舔醒。无奈地佯装发怒地推开他的嘴,把盖在身上的毯子往脖子拉了拉,阻止他害她再浪费水洗澡。玛利多诺多尔突然思考着说:“莉莉……”   他的声音在洞里回响,贝莉儿嘀咕着说:“什么?”   龙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觉得杜罗罗是不是在瞒着我什么?”   声音隆隆,贝莉儿猛地惊醒过来。 第151章   玛利多诺多尔觉得有一些奇怪。   他在三个人中知道的事情是最少的, 杜维因和贝莉儿各瞒着他一部分内容。他只是觉得有哪里不对。有很多事情好像太过顺利了, 让他觉得很担心。在之前他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思绪更多地被快乐和宽慰占满, 和杜维因与贝莉儿的重逢,他们都好好的, 他和他的小花在一起了,他们办了充满祝福的婚礼。   只是在这个入夜的洞中, 贝莉儿在他的爪子上睡着觉, 龙将下巴放在她的身边,在某一个时刻, 澄清的意识里, 从前被忽略了许多的异样渐渐地浮上来。   在精灵那里时他曾做好很多准备,尽管万分的不甘心、愤怒和不愿相信,他还是做好了很多准备。他在亚空间外面的时候每分每秒心里都会涌上无数种能吓坏自己的猜想。洛兰的名声非常响亮,他听说过的他的所有事迹都不足以说明杜维因和莉莉竟然会完好无缺地呆在那里。——怎么可能呢?不死炼金师洛兰, 时间每多过一天玛利多诺多尔就越痛苦, 越是后悔和责怪自己竟然弄丢了他们。   杜维因陪在贝莉儿身边,这是他唯一的庆幸,他又为这种庆幸感到痛苦,因为他想象不到杜维因为了保护贝莉儿会做出多少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和贝莉儿在梦中相会的时候, 他是觉得如此幸运, 感谢龙神, 他们都没有事。他又觉得一刻不停的心焦,不知道他们在洛兰的亚空间里会遭遇到什么, 不知道他们完好无缺的时候他担心,知道他们完好无缺以后接下来的每一秒他都更加难过、焦灼和备受折磨。   他撕开了亚空间的那一瞬间首先是感到松一口气,杜维因没事。那之后的每一个确定的消息都让他狂喜。贝莉儿没事,好好的,杜维因也没事,睡在地下室里,只不过受了一点小伤。因为封印了刚醒,看起来有一点虚弱。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也很高兴,很庆幸,很幸福和快乐。可是在现在的如今,他突然觉得事情或许不像表面上所看到的那样。他看到的整个过程太过简单和顺利了。贝莉儿和杜维因被卷入洛兰的亚空间,贝莉儿用许多自己曾经获得的那些奇妙知识和洛兰周旋,杜维因被封印在炼金阵里睡着了,只受了一点无伤大雅的伤。   或许是因为太顺利了,人总是患得患失。玛利多诺多尔知道那些抓住巨龙的人会对他们做什么,在法师塔之前他就知道。他也熟悉杜维因的个性,骄傲、逞强、死鸭子嘴硬。如果杜维因私下里做了什么——这完全是可以想象的。他什么也不会和玛利多诺多尔说,他只会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自己去完成。   玛利多诺多尔用脸轻轻拱了拱贝莉儿,冰凉的鳞片贴在她温暖的脸上。他想着这件事情,感受着从小花那里传来的那种淡淡的震惊。他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看起来一切都这样顺利平静,玛利多诺多尔很希望这些是自己的错觉。   “莉莉,你说杜罗罗会不会私下和洛兰签订了什么契约呢?”   他只能想到这个。不杀死巨龙,夺取他们的财宝和身体的话,通常都会强行签订一些不对等契约。巨龙是这片大陆上单体战斗力最强的生物,能够驱使他们能得到的好处也是巨大的。洛兰——那个人,玛利多诺多尔没有和他打过交道。   他犹豫地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贝莉儿并问她:“你觉得洛兰和杜维因之间有什么不对的吗?”   贝莉儿有些语塞。她当然知道洛兰和杜维因之间有什么问题,事到如今她也猜得出来杜维因当初绝对不是什么像他说的那样被过路的人捡走——他就是作为战利品,被分到洛兰手上。洛兰没有把他分尸,而是接好他的手臂,用他做了别的试验品,用精灵的自然之石拼好他的心脏,这么让他活着。   贝莉儿不知道杜维因的心情是怎样的,红龙除了初见她时的那种冷漠疏离与让人难过的憎恨,他面对玛利多诺多尔始终是嬉笑怒骂的。杜维因将一切都维持得很好,将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掌控在手里,让它们看起来就是表面该走的那个样子。如果不是贝莉儿跟他一起被卷入了洛兰的亚空间,她也会和玛利多诺多尔一样,仅仅只是出于患得患失地担忧:一切都这么顺利,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她曾经答应过杜维因不将这些事情说出去,替他向玛利多诺多尔保密,那是因为她认为这件事情要杜维因亲自和最好的朋友说才可以。她说算什么呢?问题只在于他们现在似乎还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时间可以谈谈。贝莉儿想着要不要先和杜维因谈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一边说:“你可以直接问杜罗罗吗?”   她现在也和玛利多诺多尔一样叫红龙“杜罗罗”。贝莉儿觉得这个外号很可爱很久了。玛利多诺多尔舔了舔她的脸:   “杜罗罗很会说谎的,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你不是说你们巨龙不说谎吗?”说是这么说贝莉儿也醒悟过来,光就她知道的杜维因都不知道骗玛利多诺多尔多少事情了,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乎那种所谓“巨龙尊严”的样子,或者说他在乎的“巨龙尊严”应该是不在这种地方。   玛利多诺多尔说:“杜罗罗不在乎这个。”说谎,这种行为是要分场合的。有些善意的谎言,有些玩笑的谎言,有些恶意的谎言。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约好要一起在大陆上游历,一路会遇到那么多人,他们总不能见面就说自己是巨龙吧?这些都是红龙搪塞过去的。“我可没有诚心在骗人。”杜维因说:“这是善意的谎言,这是为了大家好。如果我说我们是巨龙,那我们就得把他干掉。……太麻烦了,还不如撒几个无关紧要的小谎呢。”   所以路边遇到漂亮女孩也是这样的:“比起你脖子上那串漂亮的珠宝,还是你的笑容更耀眼呢。”路边遇到通缉犯也是这样的:“把钱都交出来就不杀你。”杜维因自有一套能自圆其说的标杆,衡量“为大家好”与“巨龙尊严”之间的平衡点。   贝莉儿笑得不行:“所以杜罗罗是因为看到她脖子上的项链才去搭讪的吗?”   “他一直很扼腕——那串项链是成色很好的红宝石,符合他的口味,他不小心看久了一点,思考要不要抢,被人家误会搭讪了。”   “那最后抢到了吗?”   “抢到了。”玛利多诺多尔说:“不过发生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他没有和我说。”   龙巨大的头颅依靠在爪子边,贝莉儿连他的全貌也看不见,只能意思意思抱抱他的嘴。“这样吧,你和杜罗罗谈之前我去问问他?”她想了一下:“虽然我现在也还不知道说什么,不过我先去和他谈谈?”   小花一直是嘴炮小能手,他们没好之前玛利多诺多尔在口舌之争上输了无数次。她一向思维敏捷,在许多事情上有出人意料的见解。龙觉得很靠谱。于是第二天他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贝莉儿就借故让玛利多诺多尔去收集材料,把杜维因单独留下来谈谈龙生。   “你什么时候和玛多说自然之石的事情啊?”   她问得倒是相当直白。杜维因帮她磨磨盘,一边从眼皮底下白了她一眼。   “你现在才想起来问啊?”他另一只用不上的手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架在磨盘边缘,一片浓烈的头发垂在地上,像燃烧的草丛:“真是一点都不关心我,如果有什么事,我早就死翘翘了吧。——这几天过得很幸福、很快乐、很爽吧?玛多那个傻货真是龙神保佑他。”   这张贱嘴,贝莉儿分分钟就想一脚踹死他。她红着脸强行的把话题扭回来:“你在说什么,别想转移话题。”   “这不算转移话题吧,我不是跟你这样地举例说明了我没事吗?”   “这跟没事不没事没关系,当然没事最好。但你不打算和玛多说吗?玛多说觉得事情太顺利了,他觉得洛兰可能和你签订了什么契约。”贝莉儿若有所指地说:“就……那种不能毁约的。”   “那个小白虫子一直都爱胡思乱想。”杜维因笑了一声。“事情顺利不就好了,想那么多做什么?”   贝莉儿想玛利多诺多尔说的没错,果然是一辈子的好基友,这家伙果然打算蒙混过关。她放下勺子脸色严肃起来:“我那时候答应你是因为由你去和玛多说最好。玛多关心你,你这样瞒着他,他以后知道了会很难过。”   “所以都说了他整天想太多了,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如果你不说我就去和玛多说。”他还想逃避问题,贝莉儿才不会让他顾左右而言他。心脏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让玛利多诺多尔知道。杜维因凶恶的看着她:“洛兰才刚解决,你们才刚办婚礼,你就是不想好好过日子是吧。”   她无所畏惧:“对啊。”其实这么说倒也不是:“你就不想想要是立场调换过来,玛多要是瞒着你这种事你肯定跳起来就打人啊,你想想玛多的心情嘛。虽然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你总得给我一个期限吧。”   尤其杜维因现在也没有什么借口跟者不吃饭。他们最开始认识的时候红龙可以唾弃她的食物,现在都已经这么熟了,已经同生共死相互扶持过,铁杆的交情了。杜维因又是这种爱玩的个性。如果玛利多诺多尔这种认真严肃的性格,他说不吃饭还会有人信,杜维因的话骗鬼。“你现在还说在市集上吃饱了,以后呢?一直不跟着我们吃吗?玛多始终会怀疑的。你不想被他打个半死吧?总得给我一个期限啊。”   “我知道啊,我会说的,不过不是现在。”红龙满脸的无所谓。“再等一等呗。等我做好了准备什么的。你不觉得就算我提前告诉了他他也会把我打个半死。”贝莉儿满脸怀疑的看着他:“所以你确定不是在拖延时间?”   “放屁,老子还需要拖延时间吗!”他超不爽。“是时间还没到,我还没到说的时候。到了我会说的。”   “真的吗?”   “你看我像是这么高风亮节的龙?老子没跟玛多要钱——对了听说他的宝石都给你了——啧啧,穷鬼,就已经够良心的了。”   “好吧,那我再帮你瞒一瞒,玛多那边我去说。”   “乖。”   “乖你个头,给钱,这是有劳务费用的。”   “这还要钱!”红龙愤怒的看着对面的人类:“老子还在辛辛苦苦帮你干活!你跟老子要钱!他超好骗的好吧!”   “我背叛的可是和我睡一个洞的龙!你是我谁?!”   杜维因不甘不愿地拿出钱袋付了钱,又超不高兴把磨盘拿给她,还帮忙切了菜,搅拌了蛋,点了火,用订制的烤箱捂甜甜的黄油蜂蜜蛋糕。为了缓和气氛贝莉儿还问了问一直惦记的红宝项链之谜,红龙白了她一眼根本就不回答。   他并不需要看火,躺在平台上,不理贝莉儿,侧着头看下面一望无际的平原。身后是咕嘟咕嘟,温馨冒泡的香气,而眼前草坡起伏,山林散漫。星溪如织带,朝远方蔓延。他眨了眨眼,最远的地方,龙的视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得到,荧光森林,巍峨顶入天际。   身后贝莉儿突然问:“是想走到风暴海,再和玛多说吗?”   杜维因撇了撇嘴:“……你至于把我想成这么敢做不敢当的龙吗?”他们还在战鼓平原,再往前走,还要经过多少地方才能到风暴海。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贝莉儿记得他们的约定。不是说好了要一起游历大陆的嘛。按着杜维因的性格想了想,大约是想让这段旅程舒舒服服高高兴兴地走到最后,也来得及。如果是这样子的话贝莉儿其实真的愿意帮忙的。杜维因已经说:“不会的,不用走到那么远。”   “是吗,我觉得这个时间也很好的。”她若无其事的说,而红龙头也不回,嗤笑着嘲讽她。“你真是前后矛盾,善变的人类。”   “善变就善变好了。”贝莉儿一点都不在乎的笑着说:“因为人类是贪得无厌的嘛。可是巨龙难道不贪得无厌?你不是连项链都抢?”   杜维因唔了一声,还很得意。“你是嫉妒你抢不到?我知道,你长得这么丑,也就只能骗骗玛多那个瞎眼龙。”他的手放在一边,从戒指上晃过的时候手上就横着一条珠光宝气的项链,耀武扬威地朝贝莉儿挥挥。贝莉儿挽起袖子:“你现在真的想比谁有钱吗?你确定?”   玛利多诺多尔的钱比杜维因多,玛利多诺多尔的钱现在全都给贝莉儿了。比有钱现在人类最有钱,杜维因骂骂咧咧不说话了,项链也嗖的一声收回去。他继续躺着,咕哝了一声:“老子也很……有钱的。”贝莉儿没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没什么。”杜维因便提高了声音回答。   他的目光看出去很远。   “杀了塞西瓦尔就行了。” 第152章   接下来就是再度启程的时候。这时在战鼓平原, 冬天的第一场大雪已经下下来了。山不高, 因此因着这个高度更加地冷。暴雪夹杂寒风从阴沉的云层中落下来, 满目纷扬。从山洞的平台上望出去, 极目到远处一片的雪白。星溪在大地上穿梭着,从奔涌到汩汩地流淌再到缓慢地静止。海族们击碎浮冰走上地面, 山林中仿佛突然所有生灵都销声匿迹,草原上燃起长夜不息的火把, 城市开始了漫长的冬季。   杜维因不喜欢这个湿冷的环境, 催着玛利多诺多尔离开。整座坎塔大陆上,冬季最冷的就是战鼓平原。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无法脱离环境的桎梏, 只要气温太低, 生产活动就会几近停滞。冬天最繁荣的城市大约只有两个:月光岭的巨炉城和巨人乡的维拉港。   巨炉城是人造的温暖,矮人们在地底点起火焰,常年无休的锻铁和浆水将整座山岭硬生生地点热了,这样维持了几十年、几百年和几千年。每到冬季的时候就是铁匠和佣兵们狂欢的时节。而维拉港建立在天然的活火山附近。频繁的地热点燃了城市中无数的地下泉, 它以巨人独特的巨大石屋、各种神奇的药材泉水和特殊魔兽闻名, 加上维拉港有一条海上航线可以绕过羽族云巅直达风暴海,因此是维系大陆以东与以西的一个繁荣的中转点,是非常有名的娱乐之都。   在等玛利多诺多尔找好穿越点的时候杜维因趴在地上翘着腿和贝莉儿在那边侃地图。   “我想去维拉港很久啦!”红龙兴高采烈,手指头戳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对他用的地图就是当初玛利多诺多尔拿出来给贝莉儿看的那一张。两个龙不知道从传承记忆中的哪里搞来了这张地图——玛利多诺多尔负责标记地点, 杜维因负责画路线。他们最开始就是打算按着这张地图从落日山岭一路走到风暴海去。   “听说那边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 是这边都看不见的。”杜维因意气风发地说:“我这几天攒的钱派上用场了!”   贝莉儿把自己用毛皮裹得严严实实, 很囧的蹲在地上看着他。——杜维因所谓的攒钱就是出外打劫。通常他是去佣兵公会花钱买一叠通缉犯头像回来,然后去外面逛逛, 打着抓通缉犯的旗号,看见不顺眼的就抢。   他下手很轻,只打晕不杀人,抢了就跑,深藏功与名。对比一下这片草原上每天爆发十几起的凶案,性质简直轻微到不值一提。所以就算被人告,最多也就通缉在这个草原上为止。红龙完全无所畏惧,每天去外面溜达几圈就一定拎上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回来。   现在他会让贝莉儿蹲在旁边帮他数钱——因为她数学居然这么好,整理起金币不止能从一数到一千,还能加减乘除!   加减杜维因是听过,乘除这种算法就太高深了,没准那些就住在塔里的法师和学者懂吧。反正他十个手指头比起来也数不过贝莉儿。贝莉儿整理金币是因为杜维因带回来消息说他们可能要去拍卖会。“塞西瓦尔每年冬天都会筹办拍卖会。”银狐伯爵塞西瓦尔,虽然是人类,但却在娱乐之都维拉港的地下黑市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直接原因就是因为他和洛兰有联系,能够将他的许多炼金产品卖出最好的价钱。   “他每年都办拍卖会哦据说。”杜维因无所谓地说:“正好,可以去那里逮他。”   然后他继续去打听更具体的消息,而留守在家的贝莉儿和玛利多诺多尔就已经开始数钱了——听说进拍卖会要交定金的。钱是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各出一半。   正准备自己掏宝石出来的贝莉儿闻言吃了一惊:“你还有钱?!”给了嫁妆的龙眨眨眼:“还有点金币和首饰……”说的这一点在地上堆成了人高的那么大堆。贝莉儿正要安慰他还是很多钱的嘛!突然再想起他的体型,emmm实在感到有点心酸。   两个龙先凑出来两千金——总的来说,是一龙一堆,还不知道根本有多少。巨龙大多不擅长数数和归纳整理,他们收集的财宝最讲究一点的也就是按颜色分类,而杜维因和玛利多诺多尔都是按种类分好,然后咬死任何一个哪怕是碰了一枚铜板的人的那种龙。宁枉勿纵,巨龙威武,敢动我的钱的人都先死再说。   但是在外游玩就没有办法,要融入社会就得花钱,两个龙对数钱都很苦手,所以最后他们想出来一个办法,分出“私库”和“公库”,私库是自己的宝石那些不肯拿出去花的财宝,公库就是外面打劫来长得不好看可以用来随便买东西的钱。拎着钱袋但凡有交易就从里面数,这种小额数数只需要十个手指头,所以他们还是会的。   然而这次是贝莉儿负责数钱,再把多余的还回去。晚上杜维因回来简直被吓死。“你数的!”他按照那个分好的一堆堆的那个金币,不相信地问贝莉儿:“不可能!你花一天就数出来了!不可能!”贝莉儿就算给他看,重新把那两堆金币排成一排十个的方阵,十乘十乘十,整整齐齐,漂漂亮亮,旁边还有个清楚明白的但是看不懂的四方式,总之能让所有要求最完美的强迫症龙都浑身舒坦。   玛利多诺多尔非常自豪:“莉莉什么都懂!”虽然他以前也没发现贝莉儿还有这样的才能。杜维因坚决不相信!他花了一个晚上,美滋滋的趴在自己那一千枚金币上来回地数,然后数到最后一枚钱币是莉莉报出来的那个数字就特别开心,如果不对他就重新数。数完钱数宝石,数完宝石数首饰。   然后杜维因现在的乐趣就是每天带钱袋回来喊账房花给他算——他最喜欢看那种排成方阵列一个并看不懂的四方式告诉他正确的数字。   当贝莉儿告诉他“理论上如果你把金币堆满一个房间我不用数量一量房间长宽高就可以告诉你大概有几枚”红龙看着她的眼神简直能放出光来。“宝石也可以吗?”   “也可以啊。”   “首饰也可以吗?”   “那可能就不行,要有大概固定的形状和平均值大小啊。”龙喜欢闪亮的大宝石,所以收集的财宝大小大约是在一个稳定区间内的,有夸张的通常都是太大,可以单独挑出来,而不是太小,像沙子一样捧在手心一松手就不见。但首饰的话就太离谱了,无论如何没法靠体积除出来。可是杜维因看着贝莉儿的眼神还是更加和善亲热了。   “那边听说海族的珍珠和珊瑚会便宜很多,我想买。”杜维因嘀嘀咕咕,抱着自己那点可怜的金币算账:“还有羽族的太阳石,听说用他们的鸟毛织出来的衣服好看……”看了一眼玛利多诺多尔。他现在不肯穿精灵的衣服了,委屈巴巴地套着兽人皮带布衣坐在那边发功,身上难免有点脏。杜维因的衣服从前是在矮人那里买的,在法师塔事件后当然也全都没有了。   两个龙一个人坐在那里一模一样的寒碜,迫切需要继续购物。红龙点了点头:“是得买衣服。”一边凶巴巴地扯贝莉儿的毛皮:“快脱了!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这么不讲究!这哪里来的皮!狗啃的!丑死了!”贝莉儿涨红脸:“我、我自己做的啦!我知道我手艺不好的啦!”   “你都和玛多在一起了!你为什么这么怕冷!还有我在!你为什么这么怕冷!简直是耻辱!”杜维因恨铁不成钢,啪啪的拍着地,大雪从他们头上飘下来,还有十米高的距离就会变成雨水,再然后在他们头顶上蒸发。   只是贝莉儿有苦说不出,这样吸热蒸发的气温是更冷的。她正值姨妈期,头顶上发热,身边和四肢都冷得发僵。贝莉儿从前生活在常年如春的南方,尽管喝了龙血还签订了契约,但是身体本能地对这种冰封千里的空气不适应,一看到下雪和来姨妈,第一反应就是“保持温暖”。   玛利多诺多尔走过来说:“我算好距离了。”   他没有去过维拉港,所以不能直接瞬移到那。他们定的计划大概是这样的:先传送到奥兰帝国的边境某个荒无人烟处,然后从那里骑龙去维拉港。   贝莉儿提出异议:“如果玛多在天上倒无所谓,但是在地上会被人看见吧?”   杜维因:“玛多是不是没带你从天上瞬移过?”   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理论上,空间龙玛利多诺多尔可以将自己和同伴传送到他去过或者目光所及的任何地方,这个地方也包括自由降落的时候看到的地面。所以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懒得走路变龙飞过去的时候流程通常是这样的: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传送到云上,在下落的瞬间变成龙,路上遇到鸟都吃掉,飞到目的地,变成人自由坠落,等玛利多诺多尔看清楚哪里没有人,瞬间移动到地上。   杜维因:“其实感觉蛮爽的,推荐你试试。”   贝莉儿:“……谢谢。”……真是完美的计划。   银龙过来担忧地抱紧她:“莉莉要抱紧我。”他甚至想掏出来当初那个费了好大力气做出来的大筐:“要不莉莉再坐我头上?”感觉杜维因在一边的眼神已经要笑破肚皮了,贝莉儿想自己当初怎么就这么二呢!她涨红脸的说:“嗯、咳,那个,不然我坐在玛多的背上也可以。”   “莉莉不是怕冷吗?”   “坐在你的头上更冷啊。”当初三千米上的那个记忆也非常深刻。不过这次有杜维因,红龙不耐烦地说:“老子会看住她的!叽歪什么,小白虫子你好好飞就好。”奥兰帝国边境到维拉港的距离也并不远,玛利多诺多尔不用飞很久。因此他想了想同意了。   于是他们就打包好行李准备上龙。杜维因照样把小黄捆在腰上,小黄才是真正怕冷的,抖抖索索,被捆了一身毛皮。玛利多诺多尔抱着贝莉儿叮嘱:“冷的话和杜罗罗说,让他给你点火。”并在“喂老子的龙焰不是用来做这种事情的!”的抗议声中亲亲热热地要了一个吻。   他抬头望向天空——原来那不是一次的跳跃,大约分了两到三次,贝莉儿觉得强烈的失重感,然后是突然稀薄的空气和巨大的压力,压得脸都涨红。身下有强烈的失重感,在剧烈地向下坠落的时候突然身体被往上强硬地一扯——   阳光如海,他们来到云海上,身下乌云翻涌,沉如石块。银龙在云海上开始变化,流水般的拉长,昂起头颅,伸展巨翼。巨龙仿佛渺小如一粒砂砾,一片随风的银叶,玛利多诺多尔向下扎入云中,再带着浑身的冰霜冲向空中。杜维因抓着贝莉儿吊在玛利多诺多尔的尾巴上,随即他往上一跳。“啊——!!!!”“吱吱吱吱吱吱!!!”在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中他利落地跳到玛利多诺多尔的背上,强而有力地鼓动着的翅膀的中心。   “鬼叫什么!吵死了你们!”   龙的背上很大,红龙气势汹汹地从这边走到另一边去找一个舒服的地点。贝莉儿觉得有阳光也很冷,浑身都结起了冰,心脏在耳边剧烈跳动。杜维因抖了抖她的身上,一阵过分发烫的暖流融化了她身上的冰水。红龙愣了三秒钟和贝莉儿一起看着她身上焦卷起来的毛皮。   “……啊,那个,温度有点掌握不太好,要不你到下面再说。”平稳飞行的飞机震动一下,机长在前面失控的说:“莉莉?!”贝莉儿差点滑下去,尖叫着扒紧玛利多诺多尔的鳞片,杜维因吼回去:“好好飞!把我丢下去打死你丫!”飞机委委屈屈地继续平衡了。   杜维因把贝莉儿拎到最前面去了,这里比较挡风,不过急速变化的气压并不比那天的直飞三千米好受,贝莉儿再一次确认这果然是巨龙才能受得起的旅程。 第153章   作为巨人之城, 维拉港理所当然是一个在大小上非常醒目的城市。即使玛利多诺多尔飞在云上, 也能看见云海突然起了变化。云层厚了起来, 翻滚着, 连周围的温度都在升高。当然作为巨龙对这种温度微弱的变化是并不敏感的,贝莉儿已经坐在杜维因的身边感觉自己快冻成冰雕了, 感受到周围的火元素浓烈活跃起来后红龙提高了声音:   “玛多,要到了!”   飞机在前面隆隆地说:“我知道, 我看见骨头了!”   云海并非毫无边际, 在飞掠而过的片景中可以望见大地的样子,穿过山川和河流、森林与土地。完整的大陆开始逐渐变得崎岖而支离破碎, 星星点点的蓝斑覆盖在岩石上, 那是大大小小的湖与潭。直到玛利多诺多尔望见了海岸线,蔚蓝的海面从远方一望无际地掠过来,与陆地形成分明的交割线。地上开始出现一片片占幅广阔的巨大的建筑物。   龙开始向下飞掠,试图穿越云层, 杜维因及时提醒了贝莉儿:“屏住呼吸。”一边捏住了小黄的鼻子。整个云层都是黄白色的, 混杂着奇异的气味,贝莉儿第一口被呛到了,热辣的颗粒直接堵住了喉咙。她赶紧闭上嘴忍着发痒的喉管咳嗽的欲望,脸涨得通红。红龙鄙视她:“你真没用。”   他把她拎着, 一路走到玛利多诺多尔的翅膀边缘, 叮嘱她:“抓紧!”在贝莉儿的尖叫声中纵身一跃, 跳下了龙。玛利多诺多尔利落地往侧一横用爪子截住了他们,就在这个瞬间银龙的爪子穿破云层, 海与雪白的巨城出现在眼前。   ——那像是伏在地上沉眠的一头巨兽,仅以骸骨就能看出它生前是何等巨大。参天的肋骨尖锐地凌空交错着,雪白的头骨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眼洞。随着城市的临近还能看见它周围更小一些的骸骨,和主城是相似的,只是颜色也灰暗一些。而野兽尸骸的身边是一座白雪皑皑的山,冬季的冰雪覆盖了它的上半部分,和骨城相邻着立在一起,静谧而温柔。   杜维因坐在贝莉儿的身边,扒拉着玛利多诺多尔的爪子撅着屁股往外看。他也是第一次看到维拉港,兴奋的喊:“玛多,比传承记忆里的酷啊!”银龙悬停在空中,头颅从他们身后垂下来,因为说话声音太大所以从胸腔里发出呼噜的声音,两只眼睛弯起来显得很高兴、脑后一股力道撞了撞,正在槽多无口的贝莉儿被顶得在巨爪上翻了个跟头。   她爬起来才震惊的问:“这是骨头吗?!”   杜维因:“当然是骨头啊长这么大你看不见?!”   倒也不是看不见但是这是骨头城吗?!之前并没有说过啊!贝莉儿也趴在龙的爪子缝里往下看。   维拉港是整座大陆上唯一一座由骨头建造的巨城。巨人族的身高大约在五到十五米之间,和大陆上其它的种族差异相当悬殊。原本是并不好发展商业贸易的,甚至他们自己都只能住在地下或是石头洞穴里,勉强建立起一个部落,直到海族从深海中带来了巨兽的骨骸。   也只有这种巨大而坚硬的尸骸能够用来建造成合适巨人出入的房屋,加上巨人身上自然携带的特异的血缘,整个巨人乡的环境与周围都不那么一样。在将“吃了巨人家的东西也会变成巨人”这种乱讲的东西辟谣之后,维拉港就凭借自己独特的特产和无数温泉在旅游城市前五强中占了一席之地。——说来奇怪,“吃了巨人家的东西会变得跟巨人一样有力气或是美容养颜”这种谣言倒是常年不衰。   “温泉好像是这样的。”贝莉儿被问到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这个。跳出来的关键词是“对皮肤好”和“温泉蛋”。红龙嗖的回过头来:“什么!所以泡温泉真的会变美吗!”   就连银龙也目光炯炯看着她,面对这个执着的目光贝莉儿压力很大:“是……是的吧,理论上。”“会闪闪发光的吧!”红龙兴致勃勃的说。“我们的记忆里说去泡了巨人乡的温泉就会闪闪发光的啊!”   那这个就,她还有满脑子理论要讲比如说“相信科学”“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只泡一次的话还是吃个蛋就好”。但最后还是全吞回去了,因为玛利多诺多尔兴奋的在空中翻滚了一圈,贝莉儿挂在他的爪子里也跟着滚了一圈,心脏差点都吐出来!那边传来的讯息是很开心很开心!又可以闪闪发光!吸引伴侣的视线啦!   贝莉儿又好气又好笑,但是玛利多诺多尔已经圈起了他们说:“要下去了!”杜维因被往天上一抛,贝莉儿陡然感受到强烈的失重感。风压在周围扬起,她向下落,随即人形的龙抱住了她。   那和那日的夜晚不同,那时树海纷扬,而此时的大地崎岖如棱角。放眼望去一片繁杂而鲜明的颜色。土地的褐黑,树木的绿,频繁地凸起的星点的蓝和雪白的骨头,那是一座座的小山上的湖泉围绕着这座骸骨之城,还有更远处,沉默的蓝白色,山与海。   她向下落,而在一瞬间突然脚踏实地,空气陡然地沉静,瞬间的炎热包围过来,热得她一瞬间喘不过气来,然后手脚回温,这才出了一身的汗。玛利多诺多尔忙着问她:“莉莉有没有觉得不舒服?”龙把头贴在她的额头上想离她的意识更近些,她看起来脸红得有点异常。   “没事啊。”贝莉儿来回跳了跳倒是觉得还好,就是有点晕,露天飞机坐起来不仅拉风而且也向当地考验身体素质。小黄才是真的晕了,杜维因过来要了点神奇小溪好给它灌一点。“你拔点龙鳞给它啃啃呗,看这样。”凌乱又凄惨的长耳朵吱吱直接被举起来塞到玛利多诺多尔眼前。   龙对凑过来的小三没有兴趣:“为什么你不喂,你又不是没鳞片。”   “拜托我才不要跟你养一只吱吱,你看见没有上面的白色都没有退。”杜维因嗤之以鼻:“再说它死了哭的也不是我是你家那个。”   玛利多诺多尔无言以对,只好郁闷的从空间里掏一片鳞给杜维因。Emmm鳞就是贝莉儿丢的那把刀。杜维因认出来的龇了龇牙:“你就给这个?”本质上来讲那个鳞片就是银龙受了诅咒以后重伤脱落的,就算清除了毒素看起来也一点都不闪闪发亮,这种东西怎么可以给心爱的伴侣当工具用呢!——所以贝莉儿回来以后玛利多诺多尔给她精挑细选地拔了鳞当刀,而这个就暗搓搓收起来,不给宝贝小花看见。   “你爱要不要。”玛利多诺多尔非常淡定。   他毁尸灭迹还这么理直气壮,贝莉儿在那边抱着小黄给它灌水没听见。杜维因撇撇嘴,“进城费……”玛利多诺多尔把鳞往他手上一塞,在贝莉儿看过来之前两个龙对视一眼默契地完成了小黑屋交易。   他们进城的时候杜维因就大大咧咧地跟看门收钱那个巨人讲:“我的钱他付。”巨人点了个头低头朝玛利多诺多尔看过来,贝莉儿好奇问了句:“玛多你付钱呀?”玛利多诺多尔掏钱的手顿了顿:“那个……”他还在想什么理由,小花已经别过头去看周围了,那个散漫的眼神感觉一点都不介意自己的钱花到哪里去!   龙生气了,虎着脸看着贝莉儿,因为对契约还不太习惯所以后知后觉才回过头来看着他,发现他不爽了的人类:“……如果你这么难过可以不付他的钱啊?”   龙不理她,哒哒哒地走过去了。另一个龙从她身边背着手走过去,小黄啃了龙鳞精神起来,趴在他的腰带上甩着尾巴开心“吱吱”叫。红龙嘲笑地抛给她一句:“你个蠢货,快点跟上。”贝莉儿:“……”小公举龙又闹别扭了?她一脸懵逼跟上,她第一次觉得定契约有这么多不好的地方。因为她感觉到自己不小心泄露了思想,玛利多诺多尔听到她喊他“小公举龙”于是变得更加生气了。   他们好了以后的第一次冷战持续了大概两个小时,进城的地方是头颅,从长满了锋利牙齿的骇然的嘴端进入,往肋骨走。整头海兽的骨殖大约有一千米长,论体型比巨龙的身体还要大,近五百米的高度用羽族的回旋石梯分成五层,只要抬头看天上到处都是飞翔着的巨鸟和人。   他们在肋骨处找了一家旅店住下,据说以前有一头红龙住过这家店而且评价不错,所以杜维因能够带路找到这里。维拉港是名副其实的空中城市,因为羽族和海族特别多,许多旅店是悬挂在骨头上,建立在空中,像一个个巨大的鸟巢。而拥有温泉的旅店才是最受欢迎的,它们都有巨人的许可证明,用以购买一种不知道是什么野兽的骨头,磨得雪白地搭建成一座座小房子。骨屋像巢穴一样圈起,一个个错落地向上垒砌,用海族的贝壳梯连接。   这种房间在外面看感觉是半露天的,但是真的住了进去才会觉得封闭性还是很好。如果你不是会从窗口向外飞的羽族和从贝壳梯往下滑到水里的海族,你可以选择封闭房间的墙。海族有一种珊瑚,喂一点骨粉就能蓬勃地生长,它能堵住墙的一切缝隙,每天晚上按时在地上撒上一点,就能将房间内部整个围起来,长成一座美丽冰冷的珊瑚屋。   ……嗯。贝莉儿看着围困自己的这片彩珊瑚,确定红龙为什么对这家旅店评价很好了。整个房间开始散发淡淡的海盐气息,感觉跟住在海中没有什么两样。房间中的桌子也是珊瑚做的,床也是非常有气氛的圆贝壳床,铺了软软的垫子,非常精致漂亮。   龙坐在床上不理她。贝莉儿叹了口气,杜维因已经在门口晃了一圈说“我去逛街”就跑了,他看起来根本就不想和他们一起行动。她走过去抱着龙的肩膀,龙立刻条件反射把脸塞进她的脖子里。   发现这个行为以后两边都愣了三秒钟,玛利多诺多尔:“……哼。”他委屈的把脸靠在贝莉儿肩膀上。小花还要摇晃着他问:“玛多为什么生气呢?”   他得到了脸上的一个么么亲,玛利多诺多尔才不买账,他靠在小花肩膀上,头发从她身上柔软的落下来,垂在地毯上,美丽的圈圈,上头的龙在强硬的指责:“我知道莉莉不喜欢我。”   “没有不喜欢你呀?”   “莉莉不关心我。”   “没有不关心你呀?”   “莉莉都没有关心我的钱。”   贝莉儿:“……”说了无数次还是要说这傻龙。“玛多的钱不是玛多自己花吗?你想给谁花怎么花我都无所谓啊。”   “为什么无所谓。”龙抱住了她,委屈的说:“莉莉不关心我的钱。”   怎么可以不关心他的钱呢?就算他很穷只有那么一点点钱……玛利多诺多尔还是非常不高兴。尽管明白她的心情明白她的爱也明白她并不是不在乎他才不在乎他的钱……他还是不高兴,想要她更多更多的,注意和关心。   再说金币就是巨龙的身价呀!就这么为不相关的龙花出去了!怎么可以不关心!就是不关心他!不喜欢他!还喊他“别扭小公举!”龙义愤填膺地谴责:“莉莉嫌弃我!”   你这样就是别扭小公举!你就说你是不是吧!贝莉儿看着黏在身上的大型龙,体贴地藏住了传过去的思维。“玛多要吃什么菜?我做给你吃?”她强行转移话题,龙开始闹:“莉莉藏住声音了!不想给我听见!”   够了再这样下去真的要嫌弃你啊!!!   ==============   而在那一头的杜维因,优哉游哉地游荡在骨头的城市里。他带着小黄逛过繁荣的商区,买衣服,去公会看看通缉犯,再去商行打听打听最近的拍卖会信息。他换了一身漂亮的新衣服,买票去肋骨上看风景,下来的时候嫌高度太高走楼梯麻烦,招手叫了一只巨鸟。鸟悬停在空中,驱使它的羽族问:“客人要去哪里?”   “去空巢吧。”   空巢是在肋骨最中心的吊顶,是一个巨大的骨头巢房,是有名的观光景点和全城最好的观光餐厅。   但只有特定人群才知道空巢上另有乾坤,有几节肋骨实际上是挖空的,如蜂巢一般固定在锁链上,错落的通道和房间。那里是很出名的交易区,骨头下的维拉港,骨头中的黑市。杜维因悠闲地抱着小黄去餐厅里溜了一圈,报上暗号,进了一个包厢。   包厢的顶上当然是挖空的,从放下的楼梯走上去,沿着长廊向前走,空间传送阵会自动验证你身上的符文或标点,将你带到特定的密室里。   杜维因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坐在这样一间通体光滑,毫无一物的骨巢里。房间中还有两个人,魔法的投影,正在争吵。   “够了,”男人说:“你还让其他人进来?!”杜维因站在那里,冷冷地看着他。金发的男人,那双碧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露出一个假笑。   “欢迎,杜维因。”韦尔斯·塞西瓦尔说:“你竟然还能屈尊前来见我,真是令我倍感荣幸。”他回过头看着罗兰的眼神就并不那么友好了。“看来你们还有事要谈,我就不打扰你们的感人相会了。我还有事,下次再约。”   男人坐在椅子上的影像嗖地不见了,那个黑发黑眼的、穿着华丽的女人看起来在那头已经砸了一个房间。她神情扭曲地回过头来,脸上满是要报复的狂怒。   “杜维因,”罗兰说:“我答应你的条件,我要先杀了塞西瓦尔!” 第154章 【修】   罗兰在联络塞西瓦尔之前对事情的预期绝对不是这样。她本来已经有点警惕杜维因的威胁, 她虽然渴望得到他, 但她只想把他踩在她的脚下。她在这段关系里要占绝对主导, 所有的都要。罗兰厌恶受到一切挫折, 她的人生最好一帆风顺,只有金钱、权势、逢迎和美貌的宠物。她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失去洛兰。罗兰拒不承认自己在这件事中负有责任。   她和塞西瓦尔在这件事上有同样的麻烦, 虽然洛兰于他们的意义并不那么相同。银狐伯爵塞西瓦尔为洛兰提供最主要的资源,他需要的大量材料、资金和资料都由这座雪白的骨城发出指令。不过罗兰正凭借她独特的女人的手段在这其中撕出一条道路。这并非因为血缘, 而是因为罗兰和她的家族确有其本事。罗兰·梅洛确实嚣张跋扈、颐指气使, 但那又怎么样?她的美、她的手段和她的权势都值得她拥有这些。   这要从很多年前说起,要是现在罗兰说起大概会鄙夷自己从前的先辈。因为某些权位之争罗兰的曾曾祖父赶走了洛兰, 梅洛家曾是籍籍无名的小贵族, 尽管这样也有许多让人瞄准垂涎的位子不是吗?曾曾祖父为自己的贪婪付出了代价,他死得很惨而且很早。罗兰的祖父辈开始试图与声名崛起的洛兰接触,但洛兰并不需要他们。这样过了几十年直到罗兰的父亲抓住了某个机会,到罗兰的时候这个家族才真正重新进入已功成名就的被驱逐者眼里, 开始尝试一些从手指缝中漏出的合作。   但这还不够, 以银狐作为家徽的狡猾的伯爵才是洛兰的主要合作者,虽为人类却常驻巨人乡,韦尔斯·塞西瓦尔,罗兰充分地发挥自己那点小聪明, 她改了自己的名字, 讨好自己那个隐身在精灵森林的冷漠而疯狂的长辈, 又凭借自己的美貌与塞西瓦尔做了一遭露水情人,成功说服了他让他引荐。   这当然是一次双赢, 这个时代姓氏还是最好的保证,尽管洛兰已经抛弃了这个过去,可罗兰还骄矜地使用着,保证塞西瓦尔势力的延伸。年轻的银狐伯爵将自己的大本营设在东边的碎岩与西边的平原交界处,这注定他的范围被地域固定,而很难将触手远及最西边的月光岭——那里才是最值得开拓的市场。罗兰可以借着他的力量活动在更西方,以狐假虎威的方式蛮横地挤掉洛兰的其余联系人,以所有的不择手段送上洛兰需要的东西,无论那是一把名贵武器、一种珍稀材料、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毒死了自己的父亲以便让梅洛家族成为塞西瓦尔的附庸。她的确很懂得利用女人的武器。罗兰和塞西瓦尔,最东方和最西方。她那点拙劣而的确有效的小聪明让塞西瓦尔很满意,她屈居在银狐伯爵之下,甘愿当一个代理人,或者说,一个在自己的范围内小小地越界的傀儡。而洛兰只要他想要的东西,其余的他不管。   这个看起来运作完美的同盟确实有过一段短暂的蜜月期,洛兰之下的塞西瓦尔和罗兰。十年内罗兰在贵族中的地位和财富都惊人地增加,她在清泉绿林中出入的频率也增加了许多。   塞西瓦尔有了新欢,她翻新了自己的城堡,坐拥铺遍地面的财富,她购买所有她看上眼的奴隶和男宠,她和洛兰那脆弱的关系足够让她获得所有她想要得到的,不光是权力也有时光永驻的美貌。她那指手画脚、贪婪无度和恶毒虚荣、睚眦必报的性格都日复一日地更加明显。她对塞西瓦尔逐渐阳奉阴违,闹腾自己的小动作,她对能给她利益和不能给她的完全是两种面孔,她美貌而多汁的身体和两面三刀的做派能让她在那些对她有益的男人面前无往而不利。   直到日渐骄横的罗兰偶然在一场盛宴中邀请到了两头巨龙。   那对她来说是一个惊喜,闻名佣兵界的玛罗和杜多,和闻名的武力和战绩一样出色的美貌。没有见到他们之前罗兰筹划着怎么对待他们,如果他们真的有传闻中那么好就可以谈一谈,洛兰有新的实验要做,更多更强大的实验材料要收集。这些东西是永远都不嫌够的,她要增加对付塞西瓦尔的筹码。银狐伯爵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好像她是个跳梁小丑,这让罗兰憎恶。直到她请到了玛罗和杜多。   他们联袂前来,比她所想像的还要好。红发与银发的青年并肩坐在桌前,神情漫不经心地低声相互交谈。那掩藏在兜帽下令人迷醉的美貌,张扬的举止和锋利的竖瞳。   室内无数的光彩、火焰和宝石都遮掩不住他们那耀目的光辉。塞西瓦尔坐在席上,尽管彼此心照不宣,他们仍在表面维持着一同为洛兰服务的友好关系。这个在巨人乡中见多识广的商人认出了他们:“这有可能是两头巨龙。”   罗兰一开始想要玛利多诺多尔,他那淡漠高傲的神情让她有征服的欲望,将他踩在脚下,看着那张美丽的脸现出屈辱和愤怒的表情一定让人格外有感觉。而在巨龙逃出法师塔的时候她改变了主意。重伤的红龙喷出火焰,浑身浴血,杜维因将他们拦在城堡的废墟里,阴影遮天蔽日,地面皆是焦土。   龙的吼声和那远去的银色背影都仿佛成了虚影,他回头让他的朋友逃跑,回过头来的时候是悍不畏死的笑容。那一瞬间是如此光华炫目。罗兰感受到为何巨龙是这样被人赞颂的史诗中的种族,神话一般的美梦。   他们是如此完美,美丽、强大、永远高昂的头颅和桀骜不驯的灵魂。巨大的龙站在她的城堡面前,将她多年引以为傲的度假胜地推倒,烧作灰烬。龙站在他们面前,支撑着重伤的身体,站在罗兰的面前,压迫下来的身影仿佛是要征服她。   这让罗兰改变了主意,她想要征服杜维因。她想要这头红龙,而她一定会得到。洛兰不否认自己被那双冷酷又憎恨的目光所迷,罗兰想要的人还没有得不到的,她有非凡的美貌,她有一切最好用的手段,就算是塞西瓦尔和洛兰她都能如愿以偿,而红龙,他当然也会一样,跪倒在罗兰的色诱之下。   他会屈辱又憎恨地乞求她,就带着曾经让她燃起欲望的那个目光,跪倒在她的脚下。每当独自面对杜维因的时候罗兰都这么想。和塞西瓦尔和洛兰不同,罗兰不需对他卑躬屈膝。她用女人的魅力诱惑他,也用居高临下的折磨羞辱他。她曾经试过想要折磨那头银龙,折磨那头银龙的女人来让他痛苦,她要碾碎他的自尊,要他承认他的弱小和耻辱……而事到如今罗兰不得不骄横地承认她确实低估了龙的硬骨。   她可以杀了杜维因,她可以折磨那头龙,鞭笞他的灵魂,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如果她直接夺去他的性命,罗兰感到那就是自己在被羞辱。她常常被塞西瓦尔和洛兰羞辱,这两个男人都不把她当回事,而杜维因,她碾在脚下的垃圾,他凭什么?!   她有一度决定杀了这头龙。大陆上还有那么多龙,她不缺这一头。当她联络身在巨人乡的塞西瓦尔的时候她本来已经决定【一个让人惋惜的决定】要和他合作一起捉住杜维因。没准还有他身边那头银龙同伴,还有那个让罗兰一样厌恶的人类婊子。   但罗兰也承认塞西瓦尔不太可能同意这个请求,归根结顶战利品已分完了,而且塞西瓦尔一向看她不顺眼。罗兰甚至是享受这种不和的,但现在她得抑制这种脾气假笑着和塞西瓦尔谈判。她觉得自己聪明地想了个办法,从洛兰入手。失去洛兰的损失是无可预估的,她当然想重新把不死炼金师从精灵手里抢回来,相信塞西瓦尔更想。   但英俊的、比起贵族更像是一名精明的商人的伯爵并不领她的情,即使他应邀请让魔法投影出现在了空巢,他直截了当地拒绝罗兰的提议——或者说同样直截了当的要求。   “我相信才华洋溢的伯爵大人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准备怎么去攻占清泉绿林。”   罗兰还以为自己开了个调情的玩笑。那双碧眸冷漠地看着她。“恐怕要让您失望,我现在并不想和精灵为敌。”   自以为完美的笑容僵在脸上三秒钟罗兰才意识到塞西瓦尔这是要跳下这艘将沉的船。   这也太快了,洛兰失陷在精灵手中的消息甚至都还没传出来。他们手中的世界还安然地享受着炼金师的红利。和清泉绿林对上并非没有胜算,他们只是要偷一个人出来!龙器还在他们手中,眼皮子底下还有两头活龙,罗兰起码能立刻把其中一头宰了拿去悬赏救出洛兰的勇士。塞西瓦尔还有资本扳回这艘船,可他抽身迅速。   她脸上的笑容阴沉下来:“你不要忘了你名下三分之一的产业都依靠洛兰的药剂。”   “而和自然之石交换可能要三分之二,甚至更多。”塞西瓦尔嘲讽地看着她。他敬称“您”,那听起来更像一种对失败者和垂死挣扎的垃圾的嘲笑。“您又能出多少?”   “我有一头龙!”   “要不是您对那头龙干那种事,我们大约现在还好好地老死不相往来呢。”   塞西瓦尔不是不火大的,洛兰被捉走固然可惜,但要对抗整个清泉绿林,这是不可能的,大势已去。对塞西瓦尔而言更重要的是保住目前仍能保住的地位和钱财,最重要的,保住性命。他目前不能离开维拉港,但他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不找死地出现在仇敌的目光之下。买凶屠龙或是暗杀精灵?罗兰这个目光短浅的蠢货才会有这种想法。与此同时面临即将失去洛兰的大量缩水的产业和资金的处理已经让他焦头烂额了。   他来看看罗兰还打算做什么,收集些情报,做点力所能及的警告。这种女人只有得势时可用,她那恶毒的性格让她在落井下石上无往不利。但一旦背后的基石倒塌,她干的事就全叫自取灭亡。塞西瓦尔肯来见罗兰是因为他一样愤怒——她不知道洛兰给他送了信,让他提防。   然后随即不死炼金师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被精灵和她那头龙的同伴联手捉了!这个女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一点愧疚,还在颐指气使地找他索要“复仇”的筹码。   罗兰不足为惧,但她干了一堆蠢事,要不杜维因不会现在还在外面活动,给他带来威胁。她还要自作聪明地开口,塞西瓦尔语气森然:“如果您还要纠缠不休,我不介意向精灵通报一些我知道的事情。——毕竟和清泉绿林建立贸易,也是未来家族一个不错的方向。”   罗兰火冒三丈。她不觉得自己在这里起到了什么作用!不都是洛兰的错吗!他想做实验,想要自然之石,她帮他拿来,那有什么错!杜维因就是她的报酬,那也不过是事后的一点小酬劳而已!要怪的话就怪洛兰,她还得四处奔波去救他出来,难道不火大吗?!——那个下贱的、傲慢的、无礼又看不起人的疯子炼金师!她都贡献出她驯养到一半的龙!   罗兰更加傲慢地看着他。不要也没关系,救出了洛兰,塞西瓦尔休想再在炼金师手上分一杯羹,她的生意网络会遍布整个坎塔大陆,这更好。她退一步地要求:“那么帮我宰了那头银龙。在这件事上我们有同样的利益。”   除了帮她满足自己的报复心和吸引仇恨塞西瓦尔看不出有什么同样的利益。他再次拒绝。“要让您失望,我的回答是不。”   这场会面并不愉快,塞西瓦尔感觉在口舌之利上碾压罗兰并没有让他觉得舒服了。他阴沉着脸看着新进来的红龙。这个女人一边说着要宰了自己的龙,一边还把他放进来,旁听这场秘密的会面。   她是以为全世界都在她手里?占着自己拥有契约,就可以将这头龙在手中搓圆捏扁,而将他眼中的杀意视而不见。塞西瓦尔假笑着和杜维因打招呼:“……倍感荣幸,杜维因。”   他今年冬天的拍卖会最压轴的就是这头龙身上的东西。红龙看他的眼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塞西瓦尔并不畏惧,杜维因找不到他。   他离开了,感到被羞辱的罗兰已经在那头的城堡砸了一个房间。她的主意从来时的塞西瓦尔一队毫无障碍的变到了杜维因一队:“我要杀了塞西瓦尔!”她所持的依据不过是谁让她更不高兴。而筹码——杜维因这边的更好。   杜维因她能够掌控,塞西瓦尔留下的财富和人脉令人垂涎。塞西瓦尔要建立新的贸易体系,而失去了洛兰她也可以东山再起——凭借接受银狐伯爵留下的资本。为防塞西瓦尔进来他们换了一间骨室,罗兰催促杜维因:“我答应你的条件,你要帮我。”   她手边没有足够可用的人,塞西瓦尔本身的保卫力量就十分让人却步。红龙用毫无变化的冷笑回答她:“我凭什么帮你?”   这确实是让人犹豫的考虑。杜维因和塞西瓦尔一样不值得相信。罗兰在狂怒之中还有一点理智:“精灵已经在背后追你!自然之石在你身上!”   龙发出毫不示弱的冷笑:“而杀了精灵大祭司的人是你。”   罗兰的脸铁青。面对整个清泉绿林的追杀的人当然还会有她。杜维因毫不客气地说:“你把老子送到精灵面前试试看?”   谁都知道银龙玛利多诺多尔与精灵素有交情,如果没有封住杜维因的嘴的把握,把他送到精灵面前只会适得其反。他们拴在一条船上,谁也挣脱不了谁,谁也别想独自一人安全。罗兰的脸扭曲起来,眼看她张开了嘴,又要发怒。红龙满不在乎地摸着手中的小黄说:“放心,暂时我还没找到解除契约的方法,所以你是安全的。”   那双尖竖的红眸嘲讽地抬起来:“你不试着嫁祸一下塞西瓦尔?先把追过来的精灵解决了。”   ===================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贝莉儿总算哄好了玛利多诺多尔,他们打算出门逛个街,吃点东西,买点漂亮衣服。来自贝莉儿家乡的大袖长衫穿起来是非常好看,只是普通的裁缝的布没有魔力,让穿惯了精灵衣服的玛利多诺多尔洁癖发作,不停地嫌弃身上到处是灰尘。贝莉儿想起杜维因说:“羽族的衣服不错。”于是他们就决定去找找这类的衣服,换一身崭新装备。不过这个愿望注定要落空,他们走到佣兵公会那里,想要购买全城地图的时候听到拥挤人潮的背后有人叫他:“玛利多诺多尔阁下。”   贝莉儿回过头去,身边的龙已经一僵,笼罩在兜帽里的神情冷淡。背后是两名精灵,一名长发垂背,腰系长剑,一名短发垂肩,背着巨弓。精灵的样貌非常眼熟,贝莉儿认出了他:“是你……那个,”她想不起他的名字,又不确定自己应该要怎么招呼他,稍微有点手忙脚乱。   “我是伊奥文。”伊奥文·乌切尔微笑着自我介绍。“旁边这位是阿尔·莱尔。”阿尔·莱尔也微笑着点头致意。翠眸中的目光落在闻名遐迩的龙与女孩的组合上,稍带一点友好的好奇。   “下午好。” 第155章   精灵们在拿到龙鳞的第二天就派出了追踪的队伍。红龙鳞和大祭司的血衣埋在相隔不到五米的同一片土里, 这不可能是巧合。有年幼的精灵想起了春日时的某一次巡逻。“我似乎看见过红发男人的踪迹。”   精灵以为那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骚扰。经常会有这种无聊的佣兵, 用闻名遐迩的清泉绿林巡逻队互相打赌, 有的人被精灵们捉到, 会惩罚去进行几天的劳动,有的人不能被捉到, 森林之子也不会太过关心。红发男人动作十分大,他似乎不懂控制力道, 在逃跑的途中折断了许多树木。最终他消失了, 妖精也找不到他究竟去了哪里。清泉绿林短暂地在各大村落中发过长达两个月的通缉令,但由于森林太大, 这件事最终不了了之。   那个精灵现在还在巡逻队里, 他才呆了两年,而每隔两三个月都会遭遇一次骚扰,冬季更多。伊奥文仔细地听了他的话,阿尔·莱尔坐在画板面前凭借他的描述画出那个男人的背影, 另一个见过杜维因的精灵画出杜维因的。   精灵原本就是非常崇尚艺术的种族。两个完成任务的精灵最后将画板合在一起, 伊奥文和阿尔认真地并肩研究了一会儿,断定有一半的可能那就是红龙杜维因。   如果是见过杜维因的伊奥文得出这个结论那还有点怀疑,但阿尔也做出这个结论,那这件事的可疑程度就增高了。“如果是那位红龙阁下想给我们通风报信——”阿尔在地图上标注了洛兰的亚空间点和精灵回忆的红发男人逃亡路线。距离不远, 但从空间跳跃的范围来看有可能有一定程度的重合。   “曾经他去过的那片地方如果可能是洛兰上一次的藏身点大致所在, 他想通知我们。”阿尔说:“他干嘛不直接告诉我们?”   这有很多可能性, 比如精灵讨厌龙,龙也讨厌精灵, 杜维因不知道那片血衣的重要性,杜维因只想戏耍精灵,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杜维因。   伊奥文说:“我们得找到龙。”   他联系了玛利多诺多尔,但很可惜,通讯符文得不到回音,那一头应该是已经被毁掉了。伊奥文很遗憾,不过他们得立刻出发去追上玛利多诺多尔,询问杜维因一些事情。   他们摊开了坎塔大陆的地图判断龙会去哪里,阿尔对这种事更有经验,他仔细地问了伊奥文一些问题,包括他们如何相识,如何成为朋友,如何重逢和如何决裂“那倒不是你的错。”阿尔有些同情他在这样错误的时机失去一个朋友。伊奥文说:“玛多是我的朋友,我相信我也仍是他的朋友。”   阿尔耸了耸肩,只不过不再联系的朋友。他还问了他对红龙杜维因的印象。伊奥文其实对这个记忆不是很深刻,银龙和红龙虽然结伴旅行,但在停留的地点并不总是在一起。红龙热爱玩闹,喜欢往村子里钻,喝酒和交友,泡那些愿意和他共度春宵的姑娘,银龙和他在一起做衣服读书弹琴,伊奥文很少见到杜维因。但是如果这样有意识地对比的话就会发觉:“我觉得他第二次见到我们的时候反应不太正常。”   按理说,没有什么诱因,前后态度不会变得如此明显。红龙杜维因在第一次拜访清泉绿林的时候并不怎么在乎精灵,那就是在旅游城市的当地居民,时常打打交道,如此而已。而在上一次重逢和洛兰的亚空间中他都对他们有明显的厌恶和回避情绪。伊奥文找过当日放两头龙和人类进入清泉绿林的精灵,他的说法感觉起来那倒像他们第一次见到的杜维因。   这很奇怪,伊奥文最初没有想到,那是因为玛利多诺多尔对他的态度是差不多的,或许杜维因是听说了他的朋友在精灵那里的遭遇,伊奥文感到很抱歉,但有些奇怪的地方怎么都说不通,他现在才感到有些异样,他觉得这不是错觉。   他又想起通信符文第一次的失联,玛利多诺多尔告诉他“在一场战斗中损坏”。   屠龙意味着什么谁都明白,伊奥文想着如果红龙鳞在那里的意思是洛兰曾经捉住过杜维因……他突然有些忧虑。“众所周知龙的报复心是很强的。”阿尔判断说:“而如果他们还想继续寻仇的话,我想起来一个好像有点巧合的传闻……”   巨人乡的维拉港,每年冬天都会有一场盛大的拍卖会,银狐伯爵塞西瓦尔正是它的举办者。说实话这对佣兵们的吸引力不高,冬季的人群会根据阶级鲜明地分为两边,他们分别涌向巨炉城和维拉港。   阿尔·莱尔所属的佣兵团驻扎在属于人类的奥兰帝国,这是一个很微妙的中间区域,本性热爱享受的人类对维拉港会更青睐,而佣兵所热爱的最优越的武器总会出自巨炉城。阿尔的佣兵团也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雨,在佣兵世界里他自有其渠道。塞西瓦尔宣称他获得了某件龙器并打算作为拍卖会的压轴品,这东西不是年年都有的。这个世界以武为尊,拍卖会除了讨好贵族们自然也需要准备魔法师和战士关心的拍品。   伊奥文皱着眉:“所以说……”玛利多诺多尔化龙的样子许多进入亚空间的精灵都见过,他看起来没什么损失和无可挽回的伤害,而与此同时,红龙那个坐上银龙尾巴一起离去的举动就显得很可疑。   洛兰还被关押在树下的监狱中,伊奥文临出发前去见了见他。阿尔跟在他身边,虽然他说:“他看起来一句话都不会说、”冷淡的炼金师坐在房间中,唯有窗的光透过叶丛投进来。他的牢房简陋,唯有一张床,一片铺床的叶子。他早已不死,因此也可以不进食,不饮水,不会有任何关心。没有精灵会给他送饭,他没有任何消遣和娱乐,在作出判决前他会在这里被幽禁到死。而事实上议会做出的决定也很可能维持他目前的处境,没有人不觉得对洛兰来说这就是不够解恨却也最解恨的处罚。   青年眼下的黑眼圈更重,他切下了手指,并用指骨在地上写字,在叶子上写字,在他所能够到的一切地方写满密密麻麻的东西。那些都是会被定时清除处理的。伊奥文也不能确定这对洛兰是否有所打击。他问:“你抓住过红龙杜维因吗?”不死炼金师抬头看了看他,但没有回答他,他又低下头去。   阿尔盯着他,他的动作甚至没有一丝犹豫颤抖,好像那和他是个不相干的龙。他们问他大祭司和自然之石的事情的时候反应也差不多,这实在是个难以对付的人。他说:“杜维因的龙鳞和血衣在一个地下室被找到。”洛兰没有理他。伊奥文多问了几句,他换来了一个满含被打扰的怒气的白眼。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阿尔说:“既然这样就按原计划吧。”   伊奥文点点头,他们一刻不停地赶往维拉港,当然还有其余的精灵被委派到别处去盯着,不会只看着塞西瓦尔这里。阿尔负责搞来拍卖会的资格他们进去看看,传闻说银狐伯爵是洛兰在外的联系者,虽然他们没从炼金师的石堡中搜寻到账册。   而且最重要的是,塞西瓦尔也会是目标,比杜维因还排在前面。自然之石在石堡中遍寻不见,现在伊奥文已经倾向洛兰把它用于某种用途了。没有在,那就是卖出去了。这样的话,塞西瓦尔是最大可能性知道石头下落的人。   第三天他们收到了龙出现在维拉港的消息。阿尔找了一些人让他们盯着城门口,看到有可疑的组合就来报告。伊奥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希望等到玛利多诺多尔,他并不乐于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他的朋友,这样事情可能会变得很糟糕。不过他还是带着笑容轻松地问:“清泉绿林的需要,有些疑问想请您解答一下,可以找个地方坐下聊一聊吗?”   他用了敬称,玛利多诺多尔神情冷漠:“我不觉得有什么好聊的,我和精灵的合作已经结束了。”   “玛多,”伊奥文试图说服他:“我们有些问题……你知道对我们来说大祭司意味着什么。”阿尔在一边好奇友善地和贝莉儿打招呼。“您好,小姐。”他见过龙,人见得多得多,不过他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组合,共鸣契约不是那么好缔结的。巨龙与人类彼此相爱结为终身伴侣,这一对恋人不论是听起来还是看上去都幸福又让人觉得快乐。   他的翠眸毫无阴霾,发尾落在肩上的样子很典雅。贝莉儿结结巴巴地说:“你好。”银龙感受到这种威胁地把人类女孩拉到他身边,神情阴沉地护住。阿尔摊了摊手:“很抱歉,我们不想打扰你们的行程,只不过清泉绿林确实有这个需要,希望至少能找杜维因阁下谈谈——”他脸上露出个并不介意的笑容:“我可是个呆在佣兵团里几百年不想回家的家伙,都被迫回来解决这件事,请您相信我们,精灵的诚意绝对十足。”   他能感受到龙盯视着他的眼神,阿尔很久没感受到这种眼神,他以前碰巧遇过另一个佣兵团是一头黑龙带的。巨龙总是能用这种威势就让人恐惧屈服。但在闹市引起注意不是个好主意,伊奥文跟着说:“这件事情能单独说一下吗?我们有有关杜维因阁下的消息要说……”   玛利多诺多尔盯着伊奥文判断他的话的可信度。当然精灵不会说谎,这一点自信他还有。只是还有关杜维因的什么事?那种怀疑再次涌上心头,他继续盯着伊奥文,把贝莉儿往身后再拉了拉,当着他们的面拿出通信符文,拿在手上的问:“什么事?”   伊奥文看了阿尔一眼,阿尔轻巧地迈上一步,他是弓箭手,近战远不如游侠的伊奥文。这有助于表露诚意,短发精灵掩饰着衣袖朝龙掀开一角。   玛利多诺多尔瞳孔剧缩,一抹红色在瞳膜上一闪而过,他再认得不过,那是杜维因的鳞。贝莉儿什么也没看见,她站在后面,龙把她再往身边揽了揽紧紧地护住。玛利多诺多尔呼叫了杜维因。阿尔的耳朵动了动,那边传来的是红龙懒洋洋的询问和一个女人大喊大叫砸东西的背景音。   听起来那是阿尔常见的环境,一个举着酒杯,泼了自己或是女人一身酒的佣兵,哈哈大笑,纵情取乐。杜维因问:“找我什么事,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说:“你回来一趟,我和莉莉遇见了伊奥文·乌切尔,精灵有事问你。”   他们什么也没买地回到了旅店,过一会儿红龙也回来了,那片比桌子还大的龙鳞扑在地上,陷进地毯里,切断了不少边缘的毛发。杜维因敲门进入,目光在鳞片上一扫而过。   阿尔第一次看见红龙的模样,高高的马尾,耳侧两枚红宝石耳钉,俊美到邪恶的华贵的魅力,他扬着眉,脸上的表情非常轻松,而看向精灵的神情中带着那种令人无法不在意的嫌恶和疏远。   “我说你们打扰老子今晚夜不归宿是要有足够重要的理由的。”再看一眼龙鳞,红龙满不在乎地说:“这个理由还不错。动作够慢的,你们终于把老子埋的鳞片挖出来了?” 第156章   韦尔斯·塞西瓦尔的办公室和他的卧室连在一起。   维拉港的冬天很冷, 而又很暖。这是奇异的景观, 大雪从天上飘然而下, 落到骨头上的时候, 结成冰冷坚实的霜和棱。从二百米到五百米的空中会积满雪,原本就是打磨得雪亮的骨头筑成的房屋上会更加明亮耀眼。而塞西瓦尔所住的地方在地上, 一个在卧室的一个角落嵌着温泉的半间,铺满柔软的毛皮。   那边没有天顶, 于是雪会从上面落下来, 有的飘落在地面上,逐渐被热气蒸腾的地面融化, 有的飘落在他的胸膛上。男人久经锻炼, 身体线条流畅完美,塞西瓦尔慵懒地靠在池壁上泡着温泉,金发沾了水,变得湿漉漉的, 半张的碧眸也因为雾气氤氲, 深得诱人而危险。   英俊的伯爵不仅是精明的商人,也是整个维拉港最优雅大方的主人。昨晚过夜的双胞胎少女醒了,嘻嘻地笑着,从床上跑下来, 推推搡搡想下到水里和他取乐。   塞西瓦尔和她们玩了一会, 厌烦了, 挥了挥手。宠物彼此看了一眼,有些畏惧地收敛笑容, 披上衣服就出去了。塞西瓦尔在水里捏着鼻子沉思一会,泡够了温泉。雪花落在头发上,带来的凉意足以刺激他的头脑。伯爵站起身,披上晨缕。   一会儿他就将自己打理干净,穿过了卧室走到书房。这是座壁垒重重的房子,只有唯一的主人才能在这里行动自如。从门外的护卫,卧室外的屏障,一直到拥有更加完善的防护措施的书房,炼金阵、魔法阵、机关和陷阱。这座书房可以说就是塞西瓦尔的命脉,许多决策和指令都是在这里发出。   四处摆放着的都是各种有保险措施的柜子,里面层落有致地摆放着装着许多秘密的空间装备,除此之外这里看起来和一般的起居室没两样,有精致舒适的书桌和椅子,还有书柜,摆着诗歌、神话、理论书籍,和一些塞西瓦尔自己撰写的乐曲和长诗。书柜的旁边是壁炉,火焰熊熊燃烧,壁炉便放着一把小小的手持竖琴。   靠背椅是毛绒的,能深深地将人陷在椅垫里。塞西瓦尔肩背挺直地坐下来,拿起竖琴弹奏。这样有助于他理清思绪,他稍微演奏了一段最近新写的曲子,抽过未完的乐谱完善了几行旋律,然后他开始工作。   他抽出一张精美的信筏,在落笔之前仔细检查了一番,保证身上和头发上的水不会沾湿纸,于是用羽毛笔沾了沾墨水,开始写信。   “致尊敬的雄狮公爵,洛莱恩冕下:……”   漂亮华美的花体字以流畅尖锐的墨水的印痕在纸上氤氲开来。伯爵先是表达了一番对雄狮的赞美和问候,然后开始进入正题。   “关于五天后维拉港一年一度的拍卖会,相信您有所耳闻。遵照往年惯例,塞西瓦尔家族已在两个月前奉上邀请函与商品目录,诚挚地邀请您前来参与。……”   写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塞西瓦尔放下笔,重新抽出洛兰的信看了一遍。不死炼金师的最后一封信十分简单,他仅是在信里说“杜维因可能要对你不利”。塞西瓦尔看到的时候是觉得轻蔑的。   塞西瓦尔没有直接参与过对杜维因的分赃,他确实在其中获得过利益,杜维因的那个东西已经被处理过了,妥善地藏在某个空间装备里,等着在拍卖会上被售卖。但如果每卖一件东西就要畏惧是否会有人上门寻仇,这笔生意塞西瓦尔早就不用做了。他厌恶的仅是罗兰那个蠢货,想要驯服龙,又把他放出去,任他到处反噬咬人。   尽管如此,炼金师送来了信,塞西瓦尔明白洛兰一贯的性格,明白这一定是有理由的。他才刚下手查,但好像这个消息仅是一个雪崩的预兆……过了几天,清泉绿林的亚空间毫无准备地被攻入了。洛兰被精灵抓走,维拉港的资金链和产品供应线全面崩溃。   伯爵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也说不清自己是懊恼还是愤怒更多一些。精灵们追捕洛兰,这已经有几十年时间,他还不至于被这个突发事件打倒。虽然失去不死炼金师会让他的生意缩水,但塞西瓦尔这些年来也渐渐铺开了局面,和众多达官贵族有所联络,将生意放在一个更不容易被洛兰的倒塌连累的局面——这还不足以让他的金钱帝国灭亡,而最让塞西瓦尔愤怒的是罗兰。   很难说洛兰的这封信和罗兰,和红龙杜维因有什么联系。他没有直接对付过红龙,就算当初法师塔他也仅是冷眼旁观的那一个,塞西瓦尔仅负责联络和售卖,他不亲自下场对付商品。不过罗兰比他肆无忌惮也愚蠢得多,他知道洛兰拿他做了什么,和罗兰对他做了什么。通过昨天的联络,塞西瓦尔认识到他是不能指望罗兰的脑子清醒一点的。   那是当然的,那个女人像吸血鬼一样,依附着塞西瓦尔家族和不死炼金师洛兰。失去了洛兰她就没有筹码和塞西瓦尔交易,失去了塞西瓦尔她就再也不会恢复往日权势富有。美貌的女人,到处都是,其中也有很多比罗兰聪明听话,而且毫无麻烦。   塞西瓦尔冷笑了一声,继续落笔写:   “对您的家族与令千金的悲剧,塞西瓦尔家族深表遗憾……”   他停下笔,通讯符文有消息传来。这个颜色的那边是他重要的心腹,他激活了符文听听他说什么。那边的声音说:“大人,有两个精灵想要和您见面……”   这个种族的名字让他稍微地提高了一点注意力。   “精灵?两个精灵还不到能见我的级别,说清楚。”   “其中一个向我们出示了佣兵徽章。”那边说出了一个在佣兵公会的排行榜上占据前十名内的佣兵团名字。“是阿尔·莱尔,他似乎对拍卖会有兴趣,想卖给您一些东西,是您常要的那种,以此换取进入拍卖会的邀请函。”   阿尔·莱尔这个名字在佣兵世界如雷贯耳,一名长寿的精灵,出身高贵、前途远大,对人类的态度非常和善,手里还握着一家名列前茅的佣兵团。而以他的年纪,他还年轻得让人无法预估他的未来。他的资历足以担当塞西瓦尔的长期贵宾客户或是交易者了,所以怪不得手下这样向他请示说:“是比较长期的交换……”   塞西瓦尔对很多珍稀材料是长期收购并对供应者予以优待的,那是为了洛兰。现在洛兰已经被关在清泉绿林里了,看起来是不需要阿尔·莱尔的交易。塞西瓦尔稍微考虑了一番,在这个时候上门的精灵怨不得他不敏感。商人伯爵认为还是需要见一面看看对方的来意,以及,如果能够换得精灵的好感,这笔生意还是有商谈的可能。   手下说:“他们现在就在空巢。”   五天后就是拍卖会,确实可以说时间紧迫。塞西瓦尔将信用重物压好,他站起身。魔法投影是一个很有用的东西,塞西瓦尔建立了空巢,这是一个他非常喜欢使用的商谈地点。   伯爵的身影降临在雪白的骨头房间里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站一坐两个精灵。他们向外看着气窗中的景色,可以用魔法看到外面的街景,五百米高度下的维拉港,雪白的骨头和海蓝的海港,天上有冰晶纷扬,美得如梦似幻。这当然是精灵会喜欢的美景,塞西瓦尔微笑着说:“两位客人对维拉港的冬季是否满意?”   精灵们站起身向他问好,赞扬巨人乡的美丽。他们没有再坐下,塞西瓦尔倒不介意这个,魔法投影有个麻烦就是他不能坐着,幸好能在这里见的许多客人也不至于身份低下到这个地步。他打量两个精灵,一个长发及背,一个短发及肩。背着巨弓的精灵更加少年一些,身上的衣服更破旧和偏人类风格。他料到这个就是闻名遐迩的阿尔。果然与他互报姓名的就是他。   阿尔·莱尔微笑着向他道歉:“很抱歉,阁下,为了能够见到您说了一些谎话。关于您要的材料我手中是有一点,如果您要的话我很乐意卖给您,但我无法与您进行长期的……”他顿了一下,那双翠眸其实并不以为意的带着礼貌的笑看着他。   塞西瓦尔神色冷峻下来,但他没有急着走。   “既然如此,两位找我做什么呢?”   “哦,是想要向您要一张进入拍卖会的邀请函……”   “我的邀请函还没有贵重到需要亲自见我的地步。如果您想要的话,事实上与您联系的那个人就可以满足您的要求。”   阿尔微笑着说:“不仅如此,我还想向您打听一下关于您那个保密的压轴卖品。”他说:“听说好像和龙有关。虽然这是个唐突的请求……”塞西瓦尔面带客气冷淡的笑意打断他的话。   “您也说了是唐突的请求,每年都会在拍卖会中有这样一件事先不说明的卖品,您不觉得这样保持神秘也是一种很能愉悦人们的购买体验吗?”   “纵然如此,”精灵阿尔面上的笑意毫无减弱,洋溢着似乎什么都不知道的热情的友好:“我想您知道精灵是有些忌讳的——虽然我理解人们的需求,不过您看,我身边还带着个同伴,让您见笑,精灵就是这样要求十分麻烦的种族,而更麻烦的是我是真的很需要您的名册上的一样拍品。”阿尔意有所指地说:   “清泉绿林有意参与,相信您明白,我仅是希望大家能够顺利地进行一场拍卖会。”   伊奥文盯视着对面的人类,或许魔法投影就是这样,对一些细节不够清晰,也或许是这个人类太过狡猾。商人伯爵仅是微微一笑,丝毫没对阿尔的话有所反应。“那我可以保证精灵可以愉快地享受我的盛会。恕我直言,没有什么能让您担忧的东西,您多虑了,而关于神秘压轴品的保密信息,还请您谅解。”   这段不尴不尬的对话简短地进行到此处,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塞西瓦尔简单地祝他们愉快便离开了骨巢。阿尔歪着头问伊奥文:“你觉得呢?”   “看来拍卖会上是没有什么猫腻。”伊奥文说:“和大祭司无关,塞西瓦尔一点也不害怕我们去看,但是红龙杜维因说的……”   阿尔说:“我倒认为还是有点关系的,刚刚的对话我都觉得诡异,塞西瓦尔居然还能这样奉陪下去。按理说,我这样没有道理的要求,以他的地位,就算我搬出了清泉绿林,他也没必要陪我这样纠缠吧。”   伊奥文脸上稍微有些忧虑。   “可惜龙拒绝了我们……”   阿尔安慰说:“他们跟我们虽然目标可能相同,但这是两边的恩怨。现在他们厌恶我们,分开来走也无可厚非。……反而要注意一下他们是不是关心我们的进展了。”   他们说着离开了,商人伯爵在书房的另一头捏碎了符文。刚刚的对话便一字不漏地放了出来。他冷笑一声,精灵果然怀疑到了他身上。……只是不知道到底是洛兰做了什么,或者是罗兰做了什么?塞西瓦尔对这个也有心理准备。虽然洛兰和他的关系是个秘密,但只要许多人活着,秘密是无法保守的。   不过仅是这一场拍卖会,那确实毫无可疑之处。他很欢迎清泉绿林前来。塞西瓦尔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坐到了桌前,这也是一个机会,和精灵们建立友好关系,或打探一下他们对他到底是什么态度。现在还不急,塞西瓦尔坦然地移开压信的重物,在信纸上继续地写:   “关于安特亚小姐的事情,我这里近来收到了一些讯息,我有一个可能的嫌疑人选,或许您可以查询,假如您有所怀疑,那么诚挚地邀请您前来维拉港,鄙人将以手上的消息与您探讨。”   羽毛笔在纸上划下如刀锋般的字迹。   “据我所知,罗兰·梅洛小姐曾经与您的千金关系密切……”   “……还有她的龙。” 第157章   “你说这片龙鳞吗?确实是老子埋的。”   房间已经被珊瑚封住了, 红龙喊着不透气, 于是他们去了隔壁他的房间。杜维因要的房间离温泉更近一些, 也更小一些——并不是因为钱不够而是房间有限, 冬季总是维拉港最繁荣的时节。玛利多诺多尔和贝莉儿想要更舒适的双人房就必须做点妥协,毕竟就算龙无所谓和宝贝小花更贴近一点, 他的实际身材还是会对贝壳床的尺寸造成一定要求。——红龙的房间是半露天的,雪花从天上落下来, 落在他半掩的骨头床上。床头本来有一个看起来有点怕人的魔兽的头颅标本, 被杜维因拿开了。   他们坐在起居室对话,精灵们的态度友好亲切, 但龙并不和蔼。   “是谁?我怎么知道。”杜维因眼皮也不抬的回答他们。   “老子讨厌洛兰那个家伙, 所以出来的时候看见有这种东西就顺手埋在土里。不是说他不杀精灵吗?我留点证据什么的打他的脸很正常吧。”   “对,老子出去的时候顺便去你们那里晃了一圈。”红龙哼了一声:“你们没有注意,那就不关老子的事了。”他嘲讽的眼神看了过来,像是在说难道还需要我飞奔去你们面前, 把那件血衣塞到你们的鼻子底下?   龙当然没有这个义务。阿尔和伊奥文彼此互看了一眼。杜维因对他们的态度不好, 这在意料之中。有很多的因素导致到今天这个样子,伊奥文相信他和玛利多诺多尔仍是朋友,但杜维因和他并不是,何况这件事情也并非朋友两个字就可以顺利地解决。   伊奥文沉声道:“您现在应该明白, 这件事情涉及到清泉绿林非常重要的一条线索……”   他不确定玛利多诺多尔是否告诉了杜维因。他没有要求过银龙保密。杜维因嗤笑了一声:“我多久以前埋的, 你们心里没点数吗?过了多久你们才发现一个精灵死了, 这件事我看对你们来说并不怎么重要。”   阿尔的脸上是无谓的表情:“您要相信精灵并不是会去轻易干涉别人的种族。我离开家几百年,我父亲也并没有出来找过我一回。但您应该也明白我们对彼此有多重要。”他看起来并不以自己的家庭矛盾为隐私, 甚至乐于传播,伊奥文看了他一眼,不过红龙杜维因油盐不进,他不吃这一套。   “老子说的还不够明白?”红龙一脸戾气:“那个精灵老子没见过,他没和老子打过交道,所以老子也没有义务去关注他的行踪。洛兰的走廊里关了那么多人,老子没有兴趣一个个的问他们祖宗八代。没错,我埋了件血衣,还在旁边埋了片自己的鳞,我那是为了嘲笑洛兰那个人渣,否则你们以为他不会发现我做的这种小动作?地下室就那一层泥土,埋屎老子都能比这多花点力气。”   杜维因冷笑:“老子就是故意让他来看的,等他用脚一踢剁掉整只脚。为了你们?巨龙没有义务为了精灵做任何事,你们想多了。”   “那您为什么要去示意巡逻队呢?”   “洛兰在你们的森林里藏了几十年都没被抓到不觉得羞愧吗?”红龙毫不客气地说:“没人阻止洛兰对我的残害就算了,我自己跑出来就来提醒一下你们有错?”   他这是强词夺理,当初的红发男人仅被定位为骚扰巡逻队的那种人不是没有理由的,杜维因一句话也没提示巡逻队,如果他好好与精灵交流,事情想必是另外一种发展。但如今说这个也没有用。伊奥文沉静地说:“那么多谢您,这是我们的错,十分抱歉。”   而阿尔问:“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您到维拉港来是想追杀一个我们都想到的人了?”他没有等杜维因回答就继续说:“众所周知韦尔斯·塞西瓦尔贩卖洛兰的药剂。”   “那不关你的事。”杜维因冷冰冰地说:“但他就是老子的目标没错,如果你们想抢,老子连你们一起宰了。”   龙威四溢,压得人心脏狂跳,一种被猛兽盯视的恐惧感如芒在背。房间中的安静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伊奥文下意识地思考了一下,虽然杜维因不肯说,但是如果他的目标也是塞西瓦尔,这已经说明了许多东西。塞西瓦尔拿走自然之石的可能性很大。在这时候双方合作必然都有好处。“如果都是塞西瓦尔,我们可以合作。”   他和阿尔快速地对视一眼,巨龙会为他们增添许多战力,而清泉绿林的势力能让事情进展顺利许多,这是双赢,他们不打算和巨龙交恶,也不希望塞西瓦尔在还没吐露他的消息之前被龙撕裂。“能否打个商量?我们只要从塞西瓦尔嘴里挖出想知道的东西,在之后可以交给您处置……”   杜维因冷笑地打断他的话:“不需要。”   巨龙盯准的猎物才不会容别的爪子染指,红龙粗暴地把两个精灵赶出了门。银龙站在门口冷冷地注视他,杜维因毫无忌惮地看回去,房间里布置了炼金生物,玛利多诺多尔听不见他们的谈话。杜维因要回房间本来就是不想让玛利多诺多尔听见他的谈话,可银龙不必听见。   “你说你是被路边的人看见。”   他的声音压抑着愤怒。“你说你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然而红龙的鳞埋在洛兰的土里,在一年以前,和一件失踪的精灵的血衣埋在一起。“你说你和那个人交换了一些条件。你没说那个人是洛兰!”   杜维因:“你确定要在门口谈这件事?”他的目光落在门后的贝莉儿身上,两边眼神对上,贝莉儿楞了一下,那双锋利的红眸似乎意味深长。玛利多诺多尔低吼起来:“杜维因,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实际上红龙从没说过是路边的人捡他走的,他只不过含糊其辞,一直在朝这个方向诱导他们。在贝莉儿之后终于明白过来的是玛利多诺多尔,红龙不置可否:“玛多,我知道的都和你说了,再说这是我的事,我不认为我和你有什么好交代的。”银龙把他撞进了门。   房间里地动山摇,甚至引来了老板,两个精灵先帮贝莉儿打发了,然后目不斜视的过去和她告别。这是礼貌,贝莉儿一边担心着房间里面一边心不在焉地和阿尔和伊奥文说话。伊奥文还想再努力一把:“莉莉小姐……我知道您也在洛兰那里待过一段时日,或许我问这个对您来说是十分不愿回忆的往事……请问,那个地下室的盘子里的食物,是您吃的吗?”   贝莉儿花了三秒钟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东西,因为伊奥文帮她解决了这个麻烦……她不知道能不能说。她开始觉得这件事情好像并不如杜维因说的那么简单,她也不知道能够说些什么,她应该是站在玛多那边的,可玛多那边现在又是否和杜维因同一立场呢?她左右为难。伊奥文看出她的为难:“这应当不是一个让您犹豫的问题,真的很抱歉,但是这关系到我们的一个大祭司……”   贝莉儿知道那件被杜维因埋下的血衣是一个大祭司的。洛兰在那条走廊里关了多少人,还有那些争食的丑恶的怪物,她明明都还历历在目不是吗?她犹豫地点点头:“但是……我没有发现那个衣服。”   “那么您有见过一个精灵吗?”伊奥文向她描述了那个大祭司的样子,那听起来已经是一个老人了。贝莉儿想了想然后也摇了摇头。她看见面前的精灵们脸上露出沮丧的神色,她又觉得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地难过。阿尔问:“那您是否看见一块……”   话还没有说完,龙火从他们中间升起,将贝莉儿包裹在其中。张牙舞爪的火扑向两个精灵,逼得他们退了一步,阿尔要将手放在身后的巨弓上又顿住,红龙勃然大怒地推开银龙从里面冲出来。   “别妄想从那蠢女人身上捞到什么,她什么也不知道,就算知道老子也不会让她说!”杜维因的喉咙中逸出咆哮。“一片森林在你们身后撑腰就以为自己可以上天了?老子受够你们这种虚伪做派了!”   他脸上对精灵的嫌恶和厌憎再明显不过。“滚!要不我一把火烧了那座森林!”   这是再过分不过的侮辱,阿尔脸上现出一点愠怒,伊奥文忍着气按着他摇了摇头,阿尔不明白之前和龙的那些龃龉,杜维因是在为玛利多诺多尔出气。他们朝忐忑不安的贝莉儿点了点头,勉强露出个微笑行礼。“愿生命女神保佑您。”   精灵们被驱赶离开,但玛利多诺多尔不领杜维因的情。他强行把杜维因塞进房间里,掐着他的脖子逼问:   “你没和洛兰签订契约?!”   玛利多诺多尔从未这么狂怒过,银龙总是冷淡地面对一切事情,当然这不包括他的伴侣还有他最好的朋友——上一次他这样是在法师塔。可这是不一样的,这是不一样的——   玛利多诺多尔恨不得把杜维因的龙晶掏出来,这样就能看到这个家伙到底有没有对他撒谎。为什么要撒谎!他没有理由撒谎!他用痛楚的眼神望着他,他明明知道杜维因很会说谎,还对贝莉儿说不能相信他。   现在想来玛利多诺多尔也觉得后悔,他为什么自己不去问呢?那一瞬间他也不明白,明明小花和杜罗罗比起来要更不亲密不是吗?很多事情和细微反应,贝莉儿不会洞悉这其中的区别。但是他竟然就这么轻易放过了,贝莉儿回来说:“杜维因确实说有点小事等以后跟你说。”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他们曾经一起在洛兰那里待过,玛利多诺多尔想贝莉儿会明白杜维因到底受过什么对待,于是他也就这样地相信。   红龙被他按在身下很快地回答:“没有。”   他那双锋利的红眸望着他,毫无闪避,脸回答也没有一点犹豫。有很多话不必说也能彼此理解,要是换做玛利多诺多尔也会这样做……就算他不会撒谎。他说:“我不信任你,用龙神的名义发誓。”   杜维因很快地说:“以龙神的名义发誓我没有和洛兰签订契约。”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他。龙神的名义可以信任吗?杜维因这个家伙,他回头看了眼贝莉儿,她已经赶紧锁上了门,担心地扶着门槛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雪从天上落下,落在他们不远的地上,积起一小片雪。这种白色有多闪耀多美丽多刺眼玛利多诺多尔就有多憎恨,他想要相信杜维因,却觉得自己无法再相信他。将信将疑,夕阳如血的那片景色在眼前一晃而过,而在其中感到难过的尖锐的痛楚。   杜维因没有被路边的人捡走,那是当然的,当时那样的情景,他逃不了。   他被洛兰捡走,他少了一条手臂。他问:“塞西瓦尔拿了你的什么?”这个问题他一直不曾问,他总觉得不必问,事到如今问这个问题又能怎样呢?可他还是不得不问,他这样地憎恨自己,如恨那群在未知的地方仍在嘲笑的敌人。心脏都撕裂开来的剧痛。   “另外半条手臂呗。”杜维因不以为意地说,那个神情映在玛利多诺多尔眼里,仇恨的火焰第一次这样凶猛地在心中燃烧起来。他抿起嘴。   “……用你的灵魂发誓。然后,我们去宰了塞西瓦尔。”   “我没有。”红龙躺在地上,那头长发这样漫漫地铺开在地板上,他咧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   “我没有和任何人签订契约,我用我的灵魂发誓。” 第158章   贝莉儿现在觉得杜维因可能还是隐瞒了什么。   不止是自然之心的事情, 不管怎样, 自然之心的事情他都还没说。玛利多诺多尔的问题有漏洞, 他问“杜维因有没有和人签订契约”, 而红龙回答没有。   或许巨龙的思维就是这样,不怪玛利多诺多尔, 只是惯性如此。杜维因看起来完好,只损失了一条手臂, 人们一直以来都是以与巨龙签订契约为最好的选择, 包括巨龙自己也会这样想,如果能签契约为什么要杀死一头龙呢?何必要破坏他的身体, 减损他的战力?   但是杜维因当然有所隐瞒。心脏的事情他没有说。他说要到那个机会才说, 那个机会就是“杀死塞西瓦尔”。贝莉儿答应了并且替他隐瞒,一年前他在洛兰那里,她猜到了,因为在洛兰那里的时候杜维因明显和他是认识的。可是她始终觉得还有什么不对——除了自然之心, 除了黑猫, 除了洛兰,他还隐瞒了别的什么。   要这样想是很容易的事,他能骗玛利多诺多尔,为什么不能骗她?   她默默地用壁炉烧了一壶水, 给玛利多诺多尔往里面勺了点蜂蜜, 端过去, 希望喝一点能让他心情好点。银龙和红龙晚上始终是分开睡觉的。天黑的时候他们最终不欢而散,没有一起出门去觅食。杜维因看起来若无其事得令人发指, 他看看外面的雪夜就又一脸轻松地迈腿往外走,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恶得让人难过。   而玛利多诺多尔坐在房间里,他坐在床上的背影好像又回到贝莉儿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唯美、忧郁、冷艳而痛苦。   一片银发寂寥地铺在贝壳床上,床垫是微红的,映得那道披在他双肩的月光更加闪亮而耀眼。玛利多诺多尔一直很注意自己的外表,每天把自己打理得干净美丽,并自豪得意地问莉莉:“我美丽吗?”非要贝莉儿说“你最美”才可以,龙原本就是这种用美貌、财富和武力吸引伴侣的生物。   而现在他失去了那种心情和笑容,在贝莉儿走过来的时候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   贝莉儿把手举高好让他不打翻杯子,她试着哄他喝水,玛利多诺多尔闷闷地从她杯子里舔了几口——这样子就是他真的心情不好,不想学人类噘嘴吸水。他又舔了几口,然后摇头表示不要——没有喝光,也是心情抑郁的证明。他把脸埋在贝莉儿脖子里继续蹭蹭。   脖子里凉得刺骨,贝莉儿想他应该没有哭,她也抱着他,摸他的头发喜欢被抚摸,这总能让他心情好一些。她捧起他的脸,轻轻亲一口。龙的银眸慢慢地眨动着,难过地看她。   “莉莉,我能相信杜罗罗吗?”   “你要想你可以相信他吗?”她柔声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玛利多诺多尔当然可以相信杜维因,他永远都可以,他们早已彼此交付生死,是最坚定不过,永远不会怀疑的情谊。——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是用龙神的名义发誓了吗?不是用他自己的灵魂发誓了吗?但是好像突然事情还没有好转的讯号这样逼到眼前,即使一遍又一遍告诉你“会没事的”,无论如何不能相信。   他没有办法相信杜维因的话,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因为这许多的变故,让他挫败而痛苦。如果杀了塞西瓦尔能让一切都解决就好了,玛利多诺多尔会毫不犹豫地把他碾成渣滓,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不行的。   或许,他睁着眼睛。是因为杜维因受过的伤害和失去的手臂永远也不会再回来。逃跑的是他,他也永远不能改变这个过去。   “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贝莉儿说,尽管她自己也不能确定。她也有点想哭,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哭。“莉莉,”龙茫然无措地说:“我不知道要怎么办。”   如果杜维因曾经在洛兰那里待过——他不知道他遭受过怎样的对待,他才发现自己这样地忽视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的遭遇,而下午他还因为这个生他的气,把他按在地上痛揍。他很难过,而在贝莉儿和杜维因一起失陷在洛兰那里时候的那些种种可怕的想象都重新涌上心头。他低声说:   “……我不应该那么对待杜罗罗,可我真的想咬死他。”   因为杜维因一直表现得无所谓的样子,有时候他会忘记那只手,然而那到底是忘记抑或因为重聚的时光太美好而故意忽视呢?现在那只手一直在他眼前晃。在战鼓平原被他毫无留恋地丢掉的那把匕首的胚子,头也不回地离开的洛兰的树林,塞西瓦尔的拍卖会杜维因也会如此吗?他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龙,有谁得罪了他,他会当场把他撕成碎片。   他说:“杜罗罗对我隐瞒了很多事。”他难过又厌恶自己地说:“我为什么今天才明白?”   贝莉儿揉了揉他的头发:“因为你们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之间总是如此,否则贝莉儿一开始为什么要帮杜维因隐瞒呢?她忧虑地想,或许事情还不止于此,因为有一件事贝莉儿没告诉玛利多诺多尔——那只黑猫。   杜维因除了心脏至少还有一件事没说:那只黑猫,他让黑猫去杀了塞西瓦尔。他一个字也没透露,甚至对贝莉儿。精灵的目标也是那个拍卖会,贝莉儿不是很清楚,她知道这条线是从洛兰开始的,洛兰联系塞西瓦尔,杜维因的手,还有那个被杀的大祭司,都和塞西瓦尔有关系。他们必然会冲突的,黑猫身后那个女人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贝莉儿问:“玛多,你想我再和杜罗罗谈一谈吗?”   晚上杜维因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贝莉儿坐在他房间等着他,他一开门就看见她坐在椅子上,红龙的第一反应是后退看了看门,房间没错。   “你怎么进来的?”杜维因问完就知道自己白问了,有空间龙在去哪里不可以,他撇撇嘴换了个问题。“你来干嘛?”   “我们要重新谈谈。”   “上次已经谈过了吧。”   “重新谈谈。”贝莉儿说:“我现在觉得你在骗我。”   “骗你?老子骗你有什么好处?”红龙关上门,检查了隔音法阵,然后直接躺在床上,并开始把宝石王身下塞。   “洛兰那里的事你看得都清清楚楚的,老子能骗你什么?难道还能堵着嘴让你不告诉玛多?我没什么可骗你的。”   贝莉儿看着他的样子:“杜罗罗……”   “喂我说了不许叫我杜罗罗了!你为什么跟着玛多好的不学坏的学!”杜维因瞪着她。贝莉儿面无表情:“杜罗罗杜罗罗杜罗罗。”红龙喷出一声气把后脑勺对着她,算是放弃抗争。   贝莉儿勉强笑了笑,这才往下说:“我说过不会告诉玛多就不会跟玛多说。但是、但是……至少不要让玛多从精灵那里才知道你的事情。他很难过自责。”   “我怎么知道他们来得这么快,而且就好像施了黑魔法似的,一眼就看到玛多在哪里。”杜维因也很为这个生气,整个坎塔大陆这么大,维拉港这么大,他明明确认过玛多把通讯符文毁了……如果计划顺利的话,本不该如此。他神情阴沉地嘟囔一句:“谁让他们来搅事……”旋即又提高声音:“我说过等干掉塞西瓦尔我就说了。”   贝莉儿问他:“那黑猫的事呢?”   红龙的神色显示他确实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但他很快想起黑猫是什么东西,他的神色更阴沉了。   “莉莉,我说过会帮你报仇,在塞西瓦尔之后,你答应过我你不着急。”   贝莉儿是不着急,她只是从杜维因的反应中确定一件事:红龙确实自己有计划,而且不打算和任何人说。   ……她实在很无奈,这两个龙根本不能成熟地处理事情。一个在房间里生闷气,一个挽起袖子打算单干,打着为对方好的名义,幼稚得像小孩。可能所有的雄性面对这种事情都幼稚得让人想打破他们的头。她严肃地劝他:“杜维因,你不能把玛多排除在外,这对他不公平。”   “有什么不公平的,他什么也没丢,好好的,这是老子的事!”   杜维因脱口而出,又瞪大眼和贝莉儿互相看着,突然一脸懊丧:“等等,我……”贝莉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玛多在这里他能把你咬死。”杜维因板着脸没有说话,很久以后他说:“莉莉,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不明白这是你的事吗?”   “……不是。”他说:“我不是故意这样说的,莉莉,请你不要告诉玛多。”   他自始至终没有回过头,就像是那时候和玛利多诺多尔吵架一样,贝莉儿至今也不明白杜维因到底是只有吵架的时候会这样把自己堆在宝石上,还是他平常就喜欢这样做。红龙毕竟是仍然不够熟悉的朋友,或许假以时日,他们能更加亲近。贝莉儿走上前,把空间戒指里的那个东西取出来,放在杜维因面前。   那是红宝石雕刻的小龙,翅膀张着,眼睛瞪着,长长的脖子和咆哮的尖嘴,在永不休止地战斗,而闪亮而耀眼。她低声说:“我问了问玛多,他果然也有这个龙。……很抱歉,我把你的龙丢在洛兰那里,没能找回来。”   贝莉儿一直记着,只是不能进去,她白天私下问了伊奥文,那个银子小龙最终丢在了被深渊灵魂填塞的房间里,再也无法回复原样了。   杜维因没有动,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红眸一眨不眨地看着这只宝石龙。贝莉儿说:“别傻了,你们都是傻瓜。我不管你是撒谎还是说实话,明天和玛多好好说吧。”杜维因看着那个宝石龙没有说话,贝莉儿看了看,关门离开了。   他戳了戳那头小龙的嘴。或许是力气太大了,小龙滚落在床上。红宝石混杂在床上那所有一片的红宝石里,最终失去了它的所在,再也找不到了。杜维因跟着在宝石里滚了一圈,红色的竖眸睁着,看着天上的星星。   他的房间没有密封,所以还是会有碎雪和冰晶飘落下来。有一半星星明亮,而另一半被乌云遮住了,尽管如此今天看起来还是个好天气,能看得见云的轮廓,暗蓝和白的色彩。他想,不如火焰好看。   当然,他是红龙,他最喜欢的,就是烧尽一切的火焰。那种星空会刺痛他的眼,让他把脸埋进宝石里,不能直视。   “……我不是故意的,玛多。”他终于小声地说。 第159章   第二天就贝莉儿看来, 两个龙的样子都有点古怪, 带着那点强行开心的欢欣, 见面的时候用一种浮于表面的好心情互道早安。红龙揽着银龙的脖子说昨天在城里某某酒馆找到了好吃的肉, 还有美味的酒和漂亮的姑娘——说到姑娘的时候才想起来看了贝莉儿一眼,贝莉儿满不在乎地吃巨人烤的肉。   大概就是那种牛羊肉串, 当地特色菜什么的,据说只有巨人之手才能种出来的香料, 而且离火山越近的越是珍贵。大早上吃烤肉是有那么点奇怪, 不过在西幻世界如果不想自己做饭,食物的选择也就那么多。银龙点头说中午晚上跟着去吃。虽说龙的进食时间倒不必遵守人类三餐, 不过贝莉儿是人类呀。   红龙大喜, 互相拥抱贴脸,拍着银龙的衣服上下关心,那姿态颇有点儿肉麻。其实贝莉儿看杜维因也差不多到极限了,他们亲亲热热地并肩坐在一张桌子上面带笑容的吃了半顿饭后突然不约而同的失去心情。玛利多诺多尔直接走到贝莉儿这边抱住她, 把脸埋在她脖子里。   “唔唔?”贝莉儿嘴里含着奶油蘑菇汤用声音发出询问, 龙一脸冷漠的说:“受不了了。”   那一边的杜维因同样在用力敲桌子要酒!“大杯的酒!”喊了最漂亮的姑娘过来,和她调情互抛媚眼,一边不住地撸着胳膊,贝莉儿觉得可能衣服底下都是鸡皮疙瘩。玛利多诺多尔更用力的抱住贝莉儿要安慰自己的心情。   他还听见这边基友的抱怨所以用那双漂亮的红眸瞪着玛利多诺多尔:“你受不了早说啊!老子以为你心灵受到了多大的伤害!”   玛利多诺多尔把脸横在贝莉儿脖子上往那边狠狠的瞪回去。“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贝莉儿喷笑出来。   可能他们都以为这样对对方是一种道歉和补偿, 实际上他们的性格并不是这样的。玛利多诺多尔当初再次见到杜维因, 也不过是一个无言的拥抱, 他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有很多东西并不必说就会彼此心意相通。但是可能是太心意相通了了, 不知道为什么吵架的第二天早上还会不约而同地选择这种方式,为自己和对方的愧疚这样无言的补偿。   两个龙都有一点尴尬,他们并不是这样的,要吵架都是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可又不知道为什么两个都一时没有看清对方也是同样的心情。这样的……这样的气氛让龙有点坐立不安。杜维因立着眼睛瞪贝莉儿:“笑什么笑!”   贝莉儿一本正经地说:“我心情好,不可以笑吗?”   她脸上满满的都是“因为看了你们这么傻的表演我才觉得好笑”的意思。一大杯酒送了上来,杜维因已经没有心情和那个姑娘逢场作戏了。他龇着牙跟玛利多诺多尔告状:“管管你的花!”这回就轮到贝莉儿尴尬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啦!到底玛利多诺多尔是怎么解释的,就算名字是花的意思也不是叫她就是叫花啊!好羞耻啊!玛利多诺多尔给了他一个白眼。   经过了这样的互嘲互损,他们之间的气氛才回到平常的样子,算是各个意义上地终于和解了。玛利多诺多尔说:“龙呢?还给我。”   杜维因:“找不到。”一床都是红宝石,早上起床收床单谁还会记得那个小不拉几的龙。于是上烤肉的时候(他们要的份量比贝莉儿大很多要久一点)玛利多诺多尔就把杜维因那边的盘子光明正大全拿走了,红龙朝他那边撇了撇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故作郁闷地喝着木杯子里的酒。   玛利多诺多尔吃完跟他说:“我会和你一起干掉塞西瓦尔的。”神情很自然。   红龙看了他一眼,懒洋洋地说:“谢啦,玛多。”   离塞西瓦尔的拍卖会还有三天,说要准备么,其实事情也没有那么多。杜维因再次披上那套舞娘装备,跑到人类商行里去密谈。在战鼓平原空手套的那批白狼惠赠如此深远而无往不利,红龙轻而易举地搞到了一个包厢。他抛着手里的那颗魔石,玛利多诺多尔刚刚看过,理所当然的,他看不出上面的传送阵会到哪里。   杜维因也没有抱希望。“我还以为弄到包厢很难。”他说:“但是好像贵的就很好抢,听说便宜的座位今年怎么排都排不到,但是贵的一买就会有。”他也就听一耳朵,反正也不是他花钱。玛利多诺多尔不置可否,他们开始讨论到时候要怎么提前布置陷阱,捉住塞西瓦尔。   “你的手臂也要拿回来。”银龙很坚持,就算杜维因不想要,要了也没用,无论如何,那得拿回来。杜维因根本就不抱希望:“那太麻烦了,压轴拍品太多人注意了。”   他的东西是压轴拍品,之前不会知道在哪里,或许在临时开辟的亚空间里,或许在空间装备里,或许在塞西瓦尔身上或别的什么人身上,唯一能知道的是拿出来的时候一定万众瞩目。如果那时候能逮到塞西瓦尔当然很好——东西出来的瞬间一定大家都会转移注意力,很好下手,可是如果要同时拿到闪光灯下的宝物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玛利多诺多尔坚持:“我会想办法的。”   “玛多,”杜维因告诫他:“活的在这里哦。”   “……我知道。”   他们对彼此笑了笑,确定了杜维因收拾塞西瓦尔,玛利多诺多尔优先收拾塞西瓦尔,这才开始讨论下一条,比如到底在什么时候逮人好,或者到底能不能找到他,万一他一个场都不出来呢?但是压轴拍品肯定要出来了吧?最好的时机也是最坏的时机。玛利多诺多尔虽然保证说会随时找时间,但是贝莉儿也明白八成是要等杜维因的龙器出来以后他才肯动手。所以他们就开始分银龙自己做的传送符文。   贝莉儿不那么需要,她和龙订了共鸣契约,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体的,要是遇到危险银龙死也会把她先送出去。杜维因抗议了玛利多诺多尔给的地点:“我要随机的。”   “固定地方比较好找你。”   “也比较容易被人摸过去啊。距离太近,空间裂隙双倍,很容易被对方发现。”   说得对,杜维因又不是不能自己照顾好自己。所以玛利多诺多尔就给了他一个随机传送的。以防万一贝莉儿也拿了一个,虽然危险也没办法,她也要跟着去,龙不会放她自己待着,但说实话,她有点紧张。   杜维因看出了她的紧张,趴过来大力拍她的背。“别紧张别紧张,明天是盛宴呢,我们去买好看的衣服吧?”那双鲜亮的红眸快乐地眯起来。但是力气太大了,孱弱的人类被拍倒在地上狂咳,银龙抢过宝贝小花揣在怀里,愤愤的踹了杜维因一脚,自己回房间了。   拍卖会在第三天晚上,同样的在日落之前,搭乘巨鸟前往空巢。贝莉儿稍微有点遗憾,他们不是来这间城中心的餐厅吃饭而是奔赴战场——这让她有那么点没食欲,看着窗外的美景也索然无味。玛利多诺多尔抱着她安慰:“很快的,莉莉当作去参加一场宴会就好。”那双银眸低下来,贴着她的睫毛,眯一眯,神情温柔。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莉莉一直和我在一起。”   贝莉儿点了点头,杜维因在对面做了个牙酸的表情。   他自己倒是吃得很欢快,肉和酒大口大口塞,还故意在贝莉儿面前吃的津津有味,吧唧嘴。她又气又担心。红龙不能吃肉,可他自己时常作死,她的眼神一飘到杜维因的胸口,红龙就双手捂着那个地方大喊大叫:“玛多管管你的花!”好像她会对他做什么似的——贝莉儿站起来拿面包砸他!   面包在空中就被火化作了灰烬,杜维因朝她眨眨眼,大大咧咧地笑,高高束起的马尾火焰一般流淌在身上,刚买来的新衣服闪亮闪亮,魔纹蜿蜒在领口和袖口,红宝石扣子和耳钉在灯光下反射,耀眼不能直视。巨人乡里当然也会有矮人,他们去了矮人店里,杜维因花了自己大半身家换来了这套攻守兼备的武士服。   玛利多诺多尔吐槽他:“和以前穿的一模一样,一点品味都没有。”就算矮人只会做一样的衣服,可顾客可以选择换个花样。银龙的衣服就是和贝莉儿是情侣款,亮闪闪的淡银。杜维因抱着新衣服眼神掠过扶额忍耐的人类,装作看不见的说:“我又没有花,要一起穿衣服。”   可他坐在灯下,仍然漫不经心一笑的俊美,华贵得无与伦比,帅气的衣服,帅气的长靴,帅气的宝石,帅气的龙。贝莉儿也是因为知道面包丢不到杜维因才敢这么丢,然后拍的一声,在空中被烧到一半的面包带着火焰狠狠打上杜维因的脸。   新衣服染上了焦痕,杜维因擦着脸擦着衣服跳起来就要按倒玛利多诺多尔揍!“玛多!我的新衣服!新衣服!嗷嗷嗷!”   贝莉儿吃着面包坐在一边看他们在地上打架,银龙的衣服也成功染上了脏污。打完了,抱了抱,贴了贴脸,尖耳朵蹭着尖耳朵。   杜维因大大咧咧地说:“玛多,靠你了啊。”   玛利多诺多尔点点头坚定地回答:“嗯。”他发誓这次再也不跑了,不,带着小花情势危急还是要跑的,太侮辱巨龙尊严了,先不想这个事情。   他们爬起来,在原地高贵矜持地坐好,带上斗篷。招来侍者,在结账的单据上放上那颗传送的石头。侍者面不改色地对他们鞠躬示意,出去关上门。房间里陡然一静,玛利多诺多尔不动声色地说:“他们动的是房间——”   “对了老子刚想起来有件事没说。”杜维因突然掀下兜帽,朝他们露出一个仿佛说天气真好啊的笑容。   “老子和你们不在一个包厢。”   “杜维因!”玛利多诺多尔失声的伸出手去,蒙着兜帽的红龙已经在原地消失不见了。   窗外,开始从雪花,变换成富丽堂皇的大厅,火光熊熊,喧哗和糜烂的香气一起,汹涌地涌进来。 第160章   “杜维因!!!”   红龙竟敢这样自作主张, 贝莉儿只觉得房间中一阵暴风, 桌椅装饰全都摇晃起来, 但仍是完好地立在地上——银龙勃然大怒地伸手去捉, 但徒劳无功。红龙带着笑容消失在他面前,房间陷入死寂。玛利多诺多尔再次大怒地喊:“杜维因!!!”   而从窗外, 火光投射进来。窗户越变越大,开始覆盖了半个房间。星光、宝石和金银的光芒, 穹顶恢弘, 如星河蜿蜒,明亮如白昼。贝莉儿惊慌失措地向外看, 他们悬浮在空中。包厢是一个房间, 一个转移过来的房间,这很巧妙,想必整个房间应该是在骨巢中的空间,被一个空壳套在里面的密闭空间——   犹如套杯, 大套小, 严丝合缝。而移动过来的时候,房子原地不动,里面的房间已经跨越空间,镶嵌到了另一个套杯里。   四周如同蜂巢, 围绕着中心的台子, 几十个这样的房间密密麻麻地堆叠起来。上下左右都有房间, 还有空位,几个房间在看过来的时候正在一个个地凭空出现, 显然客人还没全部到场。糜烂的香气汹涌、下方巨大平坦的装饰华丽的台子。有芳香的酒池从最上方倾泻而下,鲜红的酒液裹挟鲜花浇淋在每一个房间上,永不枯竭的酒瀑。   这是维拉港才会有的特殊的拍卖会,只有这种骨头修整和建筑出来的城市才会有这种技术和方式打造一个最隐蔽的拍卖会。最下方是大厅,一排密密麻麻的桌椅,隔出来的小包厢,想必是不够权贵的客人被集中在那儿,而这里是绝对私密的——还能看见许多美丽的女子穿着暴露的华服在期间穿梭,担任起服务员的职能。   而他们的包厢是开放的。大半个天窗完美地将骨房内的景象暴露在外,玛利多诺多尔庆幸穿着斗篷,他把贝莉儿拉到身边,要她不要离开自己。悬浮在空中的房间似乎阻隔了大部分战斗的条件,这当然很好,对于炫耀、居高临下、展示傲慢、地位和财富,这也不好,周围的房间不是所有都是打开的,有几个打开了,有几个仍然密闭。贝莉儿紧张地小声说:“他们听得见声音吗?”玛利多诺多尔愤怒地咒骂:“杜罗罗!”   他在旁边不远,隔了三个骨房的包厢中看见了精灵,伊奥文和阿尔朝他们这边看来,精灵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他们显然认得龙的样子,即使穿着斗篷,身高差骗不了人。伊奥文看了他们一眼就转过头去,而阿尔悄悄朝贝莉儿眨眼,然后回过头,故作淡定地举起手,把一个东西送到伊奥文眼前。   即使被杜维因毫不客气地驱赶拒绝,他们也对龙这样地释放了善意。贝莉儿思考了一下,握了握手,从空间戒指中悄悄取出阿尔那天临走前塞给她的通讯符文。   她把石头藏在手中拿给了玛利多诺多尔。龙拥有空间能力,能够做到这样不着痕迹地通话。玛利多诺多尔神情阴沉,他根本无暇理会他们,目光还急促地扫射着每一个打开的包厢,而就在他瞬间锁定了对面的某一个的时候伊奥文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来——   “玛多,我诚挚地恳求你,请不要阻碍我们今天的事。”   “今天之后我们可以不会再往来。我请求你不要阻碍我们,你明白这件事对我们有多重要,假如最后确定了没有问题,他可以任你处置——”   龙盯视着对面,从牙缝中挤出一声冷笑。这一切都说不上称心,从复仇到复仇需要面对的所有无稽的阻碍。那个坐在穿着华丽的黑发女人身边的人,将全身上下包裹得密不透风,像一个在这里出现得最为普遍的神秘人。   他说:“如果有问题呢?”   可是他烧成灰烬玛利多诺多尔也能认得他的样子。他坐在一个女人身边,黑发、黑眼,鲜艳的红唇和志得意满的笑容,她穿着华丽得像个公主,全身上下都是精心装饰的宝石和首饰。她也带着那种看不起人的微笑,轻蔑的目光在龙的脸上一掠而过。她喝着酒,扭头和红龙说话,包厢有一定的阻隔魔法,这么远的地方声音有一定的失真,玛利多诺多尔听不清她的话,他唯一能听清的是杜维因没有回答。他焦迫地想:有点耳熟……还想再听,精灵严肃的声音从符文那边传来。   “玛多,清泉绿林有自己的原则,我恳请你不要阻挠我们,否则我不得不将你视作敌人。我并不想……”   玛利多诺多尔的回答是捏碎了这枚符文。他们早就已经不是朋友了。他低头对满脸担忧的贝莉儿说:“莉莉,我说过你拿了也没用的。”贝莉儿尽量不转头地看了看精灵那边,精灵已经没有再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了。她小声说:“虽然我拿了不是做这个用途的,不过你们现在说清楚也好。伊奥文……伊奥文和你都尽力了。”   玛利多诺多尔笑了笑,什么也不想说,满腔的怒火都不得不压抑下来。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强行忍耐,杜维因设计了他。红龙的声音好像还回荡在耳边。“塞西瓦尔本来就一直死乞白赖的在联系下家,现在洛兰倒了,他更要花大力气搞好这场拍卖会了。——要不那群应邀前来的人怎么看得上他。”   洛兰的作品显然不能满足越发扩张的银狐的金钱帝国,塞西瓦尔和洛兰也并非是什么密不可分的同盟关系,他们有交易和联系,仅此而已。这几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昭然若揭地显示塞西瓦尔在寻找更多的双赢合作者,洛兰被抽离了他只会对别的同盟加入更加渴迫。自从洛兰之后杜维因爱上这种打人打脸的报复方法。他非常坚定地要在拍卖会上收拾塞西瓦尔,要在他最风光最关切最殷勤的地方把他碾压在地。   而玛利多诺多尔同意这种方法是因为这样有机会找到杜维因的手臂,杜维因明白他在想什么,利用和蒙骗了他。一切都是有预兆的,如今想起来,红龙早就不打算和他最好的朋友一起站在这里,一同面对敌人。   他为什么要把他丢下?玛利多诺多尔强忍焦灼,他唯一能做的首先是保护好他手里唯一的。他低头对贝莉儿轻声说:“莉莉不要松开我。”贝莉儿这时也跟着龙的视线找到了杜维因。她说:“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玛利多诺多尔哼了一声。龙勉强平息下怒火打量着周围,随即他的神情开始有些异样,他不可置信地说:   “没有人。”他低声说:“……旁边的房子没有人。”   他听着周围的声音,即使会被魔法蒙蔽,龙的五感远超常人。这是出自狩猎者的本能,周围有没有人,有一种奇异的气感维系。玛利多诺多尔是空间龙,他深知那些携带人和不携带人的瞬移的魔法波动是怎样的——这些包厢里,只有五个有人。   周围大约悬浮着十几个骨头小房子,只有三个是打开的,只有一个没打开的在龙的感知中沉着,坐标对比着越发鲜明异样。那些没有打开的骨头房间堆叠着,像一具具完整的头颅,一个垒高的骨堆。   而骨堆即使装饰得再华丽,整个巨大的空间看起来也像是一座坟墓。一座阴森的、奢侈的、糜烂的、一座埋葬所有人的骨冢。   就在这时候,那个声音,礼貌、带笑、微微扬起地,响起来。   “啊。”   玛利多诺多尔记得这个声音,再深刻不过,在法师塔听过的所有人他都刻在灵魂里,以生命发誓要他们血债血偿。他瞳孔剧缩的同时嘲讽地想起码杜维因没故意把他带错地方?他把贝莉儿又往身边拉紧,好像拉着相连的灵魂。所有人听着塞西瓦尔在某一个包厢说话,他的声音被放大了,在整个空间传扬开来。“看来我们尊贵的客人来齐了……”   他拍了拍手,清晰的巴掌声,好像迎面打到所有人脸上。带笑的声音还在作为主人的身份,彬彬有礼地说:“今天的拍卖会有些特别……众所周知,坐在我贵宾席的客人一向不爱透露自己的身份,今年恰恰相反,我的所有客人都愿意向大家致敬问好,现在请允许我有这个荣幸向在座诸君一一介绍。”   那个唯一一个有人的包厢在此时打开了,露出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夹杂着银丝的金发梳到脑后,方正的下巴,压低的眉毛,一双深邃睿智的褐眸。而他又如此轻蔑而狂傲,贝莉儿看着那个男人的样子觉得自己依稀见过,塞西瓦尔微笑着说:“向雄狮公爵冕下致敬。”   雄狮公爵点了点头,台下欢呼鼓掌声骤起,贝莉儿脑子嗡的一声响的同时声音已经接着介绍:“……梅洛伯爵家的罗兰小姐。”   女人倨傲地轻点下巴,卷曲的黑发垂在她洁白的胸前,红唇被扇子遮挡,蕾丝手套精致,指尖修长。她姿态优雅地坐在窗前,就有如绝代佳人。塞西瓦尔充分地等到欢呼声平息才接着介绍:“然后是我们来自清泉绿林的贵宾……”伊奥文和阿尔有礼地点头,但神情已颇见疑惑不耐。直到贝莉儿的心脏提起来,好像被插在行刑架上只余最后一步,她听见塞西瓦尔地笑着说:“这位贵宾可没授权我说出身份……不过窗户既然打开了,那么我大胆地臆测一下,大约,来自天空。”   玛利多诺多尔的手收紧了,他果然知道。等待着他们的必然不是什么好戏。塞西瓦尔再次拍了拍手,火焰在台上腾起了,所有人的目光被集中在最中间,出现的是一具水晶棺材。   房间中是有非常完善的投影系统,镶嵌在天花板上,装饰成烛台模样的魔石炼金阵会自动将拍品展示出来。一具棺材就这样静置着,被鲜花簇拥着,出现在他们面前。棺材中有少女沉睡,金发上固定着水晶编织的花冠,她身上盖着华丽的毛毯,两只手覆在胸前,乍一看没有问题,但如果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两只手完全是断开的,只是尽量地被整理成一个安宁沉眠着的样子。   台下一片哗然,塞西瓦尔的拍品第一样就摆上了一具死尸。只是今天的拍卖品,不是给这群喽啰看的。罗兰脸上陡然变色:“塞西瓦尔!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声音突然变大了,清晰地传遍整个空间。   所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包括她自己,她捂住了嘴,玛利多诺多尔陡然站了起来,喉咙中发出怒吼,贝莉儿拼命拉着他:“玛多、玛多……!”她全身发冷,杜维因身边坐着的……她早该想到的,红龙身边当然就是那只黑猫!她开始觉得杜维因做过火了……或许是在今天,或许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做过火了!   塞西瓦尔出现在最中间的包厢里,他当然会在最中间。今天是精心装扮的银狐伯爵,已经带上一份大礼,在一片混乱中,优雅鞠躬,伸臂示意开场。   “那么不要耽搁,我们直接开始吧。” 第161章   贝莉儿终于想起来那个女人就是那个占星师。   她还记得那头黑发出现在她面前的样子, 夕阳和小巷, 被击倒在地上喘息的暗红发色的哈亚德。即使穿着宽大的袍子也能显露出曼妙身材的这个女人, 从兜帽斗篷中露出的那一点点垂在肩膀上的, 柔软、卷曲、泛着光泽的,妖艳的黑发。   她们都是黑发却彼此不同, 这个女人站在那里像燃烧的黑火,吐信的毒蛇, 她用扇子捂着脸惊诧地抚住那张红艳的唇的时候的令人厌恶的颤抖。   罗兰动作极大地站了起来, 几乎撞翻了椅子,杜维因在她身后环着胸看着, 毫无波澜。女人站在那里脸上轮换过许多表情, 震惊难过失落愤怒,她突然在包厢中消失了,如花的长裙波浪般地扑向那具棺材。她确认了,抬起眼, 即使隔着这么远贝莉儿觉得她一定是眼带泪光。罗兰愤怒地质问塞西瓦尔。   “韦尔斯·塞西瓦尔, 你这是做什么!”   “如您所见,美丽的罗兰小姐。”声音淡然有礼地回答:“我们今天的第一件拍品,是您的密友,雄狮公爵家的长女, 曾经帝都的金玫瑰, 安特亚·洛莱恩小姐的遗体。”   精灵们已经察觉气氛不对地站起来, 或许他们发觉了这并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拍卖会。平台下那群毫不知情地如约前来的看客喧哗着,声音渐渐地小了, 直到死寂。塞西瓦尔微笑着安抚客人们:“请镇定,请坐下,可敬的客人们,来自清泉绿林的贵客,我邀请你们来只是想要你们享受今晚,满意而归。”   伊奥文和阿尔对视一眼,阿尔摇了摇头。事实上他们和塞西瓦尔都心里有数,原本是用已经满额的理由不允许再发放邀请函了,是他们硬是动用关系得到了一张,据说得到了塞西瓦尔本人的准许才发下来的——之前就已经交锋过一轮,他们没有能试探出什么来,精灵和人类两边都隐约地明白彼此在探寻什么,今晚早就知道来者不善,所以原本就做好了面对一切事情的准备。   杜维因站在包厢的窗口看着,没有任何要动作的意思。罗兰紧紧地扶着棺木,泪珠从她光洁晶莹的腮上滑下来,如同闪闪发光的珍珠。   她的确美貌,而在这样的艳色中哀泣,如繁花倾倒。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没有一个关注她的美貌,他们低下头来,冷漠地看着她的表演。罗兰愤怒地说:“塞西瓦尔!……你竟敢这样对安特亚!雄狮公爵冕下,您为何要这样,安特亚无论如何也曾是您最爱的女儿——”   “所以您这样扶着棺材,不是吗?”   塞西瓦尔微笑着说。他是个狡猾的男人,自始至终龟缩在包厢中,志得意满地微笑。雄狮公爵奥格斯·洛莱恩低着眉头如同石头一般地坐在那儿,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来。银狐伯爵朝公爵点了点头,示意看吧,他所说不错。   塞西瓦尔已洞悉了罗兰的谋划,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以想到的事。他晒出棺材,她讶异、她惊恐、她害怕和紧张,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相是怎样背着她在运作。可她真是太聪明了,这个女人有那种本能的趋利避害的天性,她会不假思索地选择和投向让她感觉最有利益的方向。   她总是短视,又因这短视自傲。红龙杜维因在她身后,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对她虎视眈眈,塞西瓦尔可能掌握她杀死安特亚的线索。   而她又太短视了,她的本能有时候会让她做坏的选择,例如留下杜维因,例如联合杜维因将他推下台,例如她当机立断地扑向棺材,利用公爵对女儿的爱,做最后的容身之处。   “您真是心急啊,伯爵小姐,我还没说出这件拍品的名字,您就迫不及待地要将它买回家吗?但也不错,这个代价您正好付得起。”罗兰那流着泪的脸庞混杂着扭曲的愤怒和诧异地仰望着他,塞西瓦尔微笑着说:“这是可敬的雄狮公爵冕下交予我寄卖的宝物,名字是……”   “谁杀了我?”   罗兰微微睁大了眼。   有一瞬间她张开嘴,怒猫般地要嘶叫起来。她止住了,彻底明白了这是一个针对她的阴谋。她计划在这里弄死塞西瓦尔,接收她的财产,塞西瓦尔当然也计划着要在这里弄死她。把她钉死在耻辱柱上,稳固自己的地位,让她不得翻身。   那双带着泪光的美丽的黑眸扫射四周,杜维因,塞西瓦尔和雄狮公爵的目光。她最后定位在雄狮公爵身上。“公爵冕下……”女人哀求夹杂着被侮辱的愤怒的声音,她那哀泣倔强又不失高傲的姿态和神情很能让男人心软。“您相信塞西瓦尔那个男人说的话吗?”   冷淡的雄狮公爵终于开了口:“看你们谁有更多的内容说服我。”   他甚至不是说“证据”或是“辩论”,他好像坐在王座上,等着他们自行跪下来恳求,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神情中并无一丝波动,叫人无法窥探他到底是否动摇。罗兰的神情越发地哀怨动人。   “塞西瓦尔……那个男人就是个败类!公爵冕下,您为何相信他?银狐伯爵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利益熏心……他指责我杀死安特亚!这是污蔑!”塞西瓦尔微笑地插嘴说:“我并未指责您,一切都是您自己说出口的。”罗兰对他怒目而视,交锋的眼神中只有彼此才懂的阴狠的东西,而转过脸面对着雄狮公爵,她又是泪水涟涟的哀恳动人的神色。   “我为什么要杀死安特亚?我没有理由!”   她说得十分有理,安特亚·洛莱恩曾是罗兰跻身更加上层社会的一个踏脚板,罗兰无论如何没有原因要这样凄惨地害死她,她高傲地昂起下巴反唇相讦:“反而是这个渣滓,他和洛兰有联系,谁都知道他为洛兰做了什么,谁知道他会为了洛兰能给他的东西做出什么来!”   塞西瓦尔微笑不变地看着,高高在上,一场闹剧,他的立场在罗兰的控诉下逐渐开始变得有些不那么牢靠。她倾诉得更加声泪俱下了。   “安特亚死后我每天都在为她哭泣,……她是我的密友,她也是尊贵的公爵小姐,我为什么要杀死她——”   “当然是为了我嘛。”   红龙出现在她的背后。   杜维因掀下兜帽,露出那张英俊到华美的面孔。高高束起的红发,白肤红唇,耳上闪动的耳钉,红龙快意地笑起来,潋滟难言。他是如此珠光宝气的美丽,在这样奢靡华丽的台上也能毫不失色地绽放光辉。罗兰一瞬间的神情阴狠,她叫着:“杜维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烧灼了她的手,她惨厉地发出痛叫。龙惬意地走过去,斗篷在身后落下,杜维因一身火红色的皮衣,红衣武士将这个黑发的女人踩在地上,脸上充满泄恨的兴奋和恶意。火焰在他周围腾起。   他正好踩住了罗兰的脸,向下碾压,阻止她说话。所有人都看到他脸上的伤痕忽隐忽现,映衬得他那张俊美的面孔更加奇诡而艳丽。杜维因啧了一声,抬起手,所有人都能看见他手上是可怖的烧伤,他慢悠悠地说:“啊,我忘记了。”龙低头龇牙一笑:“是另一只手。”   罗兰凄厉地在他脚下惨叫起来,只有惨叫,不成言的痛喊。即使能够转移伤口,一瞬间受伤的剧痛是无法避免的,她原本就是那种娇生惯养,无法忍耐苦楚的人。靴尖顶入她嘴里,最尽头喉咙是一团燃烧的龙火。龙火不能伤害她,堵住那愚蠢的语言却已够了。女人的另一只手燃烧起来,杜维因的身体没有再受到伤害。红龙头也不回地朝后头招了招手挡住,仿佛已能预料到身后最好的朋友有什么异动:   “等等,玛多,让我干完这边的事。”   玛利多诺多尔失声憎恨的咆哮:“杜维因!那个女人是法师塔里的人!”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怒火抑或烧灼。这个声音和塞西瓦尔一样,永生永世不会忘记。贝莉儿看着杜维因,他的火,被他踩在脚下的那个女人,那一瞬间明白了从前的很多事,玛利多诺多尔看着她的那个样子,杜维因看着她的那个样子。为什么看着黑发黑眼,他们的神情那样阴沉。银龙发怒的咆哮,吼声震慑四野,奥格斯·洛莱恩的护卫向前一步,被公爵摆了摆手,不得不向后退去。   公爵饶有兴致地看着两头人形的巨龙在那儿一高一低地对峙着,玛利多诺多尔怒而咆哮着说:“杜维因,你和她签订了契约吗!”   即使再失去理智的愤怒他仍没说出红龙欺骗他的指控。他只是痛苦,他的全身都感到一阵阵的冰冷,又无力,深沉的绝望和说不清的悲怆。现如今一切都无法掩饰,显然杜维因也不想再掩饰。他让杜维因用龙神发誓,他让杜维因用自己的灵魂发誓!可他欺骗他!   他和这个女人签订了契约,龙神啊,他们做错了什么?!他浑身颤抖着……贝莉儿在他身后一下又一下拼命的拉拽他。他是以能找回一些理智……他浑身颤抖着……贝莉儿在他身后一下又一下拼命的拉拽他。他是以能找回一些理智……红龙回过头带笑,有些无奈的对上他尖缩的瞳眸。“玛多,我说了,让我先把这边的事干完嘛。”   银眸与红眸对视着,说不清彼此眼中所带的是怎样的情感。几十米的距离,如同鸿沟。   玛利多诺多尔沉默地点头,后退一步,他松开手,石头在掌中簌簌的落下。银龙转而看着场中那个女人,她还在红龙的脚下尖叫。   也只有火焰能够达到这样的作用,让罗兰痛苦却又不伤害杜维因,因为杜维因不畏惧火和灼烧。尽管如此,伤害的转移仍然存在。龙的自愈力非常强大,玛利多诺多尔不了解人类的痛苦在龙身上会是如何的,他只是想起来就觉得……觉得窒息。   “啊,”杜维因轻松地说:“刚刚说到哪里来着?”他在这惨叫声中淡然自若地环顾四周。如果想到这两个人之中确实是存在着伤害转移的契约,看着红龙面上兴味盎然的笑容,会觉得如此惊心,龙的慵懒、华贵和漫不经心,让人觉得他说出的一切语言都自带着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对了,”杜维因笑眯眯地踩着罗兰抬头说。   “公爵,我要告诉你,是我和脚底下这个女人一起杀了你的女儿,安特亚·洛莱恩。” 第162章   现在想起来曾经的事情仍如昨日时光鲜明, 好的不好的, 杜维因都将它们记得清清楚楚。并不知是否是因为巨龙都是如此, 因为时光太漫长, 有的龙选择将其遗忘,有的龙永远牢记, 一丝不错。杜维因有时候想自己的确是小心眼的龙。可这世界太灿烂,红龙是火焰的龙, 热爱一切战争、占有一切光明, 铭记一切叫自己不痛快的敌人。   他记得还是雏龙的时候出壳,他在一个火山的隘口爬出来, 挣动翅膀, 摊在岩浆里,第一次看到的是灰蒙蒙的天空。他是幼龙的时候向往着人类的大陆,向往着其上所有的金银和冒险故事,抢夺人们的财宝, 谱写显赫的生命。他等了一千二百年的时光, 终于在成年的时候和好友跨越大海,登上西边的陆地,开始肆意挥洒自己的热情。   生命本如流星,长长短短, 各有定数。对杜维因来说, 他有时候倒也能感受到人类的渴迫, 无论那种渴迫所趋生的欲望是否遍布流毒。巨龙原本也是这种贪婪无序的生物,因实力强大而更为肆无忌惮。杜维因不觉得自己算什么好龙。他看到美丽的就想要占有, 看到想要的就要去抢夺,有人惹怒了他,他就要把那个人撕成碎片。   清泉绿林的洛兰就是明证,脚下踩着的这个女人也是明证。她每一声的厉叫听在红龙眼里都如同仙乐,这比从前密会的时候不得不听她那恶心的笑声再痛快不过了。杜维因环顾着周围,他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快感。   他笑着对雄狮公爵说:“是我和这个女人杀了你的女儿。”   雄狮公爵长女,闻名遐迩的帝都金玫瑰,安特亚?洛莱恩得到了龙器,红龙的前肢,她想要做成匕首,于是在秋季出发,前往月光岭。她失踪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便发现公爵小姐凄惨地死在战鼓平原,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当然条件和动机全都完美无缺。那只手是杜维因的,红龙和银龙的行踪并不算隐秘,有了线索全都有迹可查。   但虽然龙可以杀她,这桩谋杀仍旧充满疑点。银龙逃走不是秘密,安特亚出发的时候带了许多人手,她的护卫纵然做不到屠龙也该有所警示,他们一个都没发出消息,猪狗一样堆积在小溪边。“那当然是因为罗兰?梅洛在我之前蛊惑了她。”   罗兰利用安特亚对她的信任蛊惑她。她一手创建了集会,邀请安特亚前来,她亲自筹划了捕猎巨龙的计谋,她帮助安特亚拿到龙器,她还在那么多地方有求于安特亚,要讨好她,将她侍奉得像一个女王,金玫瑰视她为仆人,怎么会提防她?她蛊惑了安特亚?洛莱恩,操纵她的灵魂,又操纵她的护卫。   “当然是我亲手撕裂了那个女人,”红龙竖眸眯起,仿佛还满意地品尝着复仇的甜美:“但是罗兰?梅洛亲手将她送到我面前,我却之不恭。”   雄狮公爵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梅洛小姐有什么理由杀我的女儿?你被迫签订契约,这里谁都能看出来,你厌恶你的主人。”   杜维因的脸扭曲了一瞬间,他的嘴向后咧起,像是要龇出利齿威胁咆哮,但他很快地回复那种礼貌的假笑:“她想要我,不是吗?她和我有契约,我动不了她,不过其他的人如果不动,我怎么会愿意在今晚坐在她身边?”他环着胸,那样美丽的面孔,张扬的邪气,叫人能如此轻易地相信,确实会有女人,为了得到他的青睐什么都做得出来。杜维因同样冷笑地说:   “那除了她还有谁会是我的同谋呢?你要知道,我除了打架,对找人可一窍不通。想必你女儿也挂念着身上的仇恨,不肯轻易暴露行踪。”   “你的朋友难道不是最可疑的人选吗?”许多人的目光都朝玛利多诺多尔看去。银龙冷冷地扯下了自己的兜帽,那头银发流泻出来,垂在脚边,映衬星河,如天穹晃动。   “他没有。”红龙懒洋洋地说:“你也知道他丢下我逃跑了对吧。”身后传来清脆的扭断栏杆的声音,他连头也没回。   “这家伙背弃了我,我要让他痛苦,我怎么会让他和我一起复仇。”   “那么梅洛小姐显然你也不会与她共谋。”   “那可没有办法,”杜维因露出一个诡异的笑:“谁叫只有这女人才同时知道我和你女儿的行踪?”   唯有这一枚拼图罗兰无法辩驳,假若杜维因自曝是凶手,和他签订了契约的主人就是最可疑的人,比玛利多诺多尔还要可疑,毕竟银龙就算拥有空间的天赋,他也无法凭空找人。安特亚明知银龙会寻找她,她的行踪是秘密的,龙的行踪也是秘密的,只有罗兰同时知道他们的所在。   雄狮公爵看着被踩在杜维因脚下挣扎的罗兰,神色深深。场中一时静谧,只余沉重的呼吸和罗兰痛苦的尖叫。塞西瓦尔总是有这个毛病,见不得人冷场,何况今晚他还算是个诚挚的主人。银狐伯爵恰当礼貌地插入:“那么以此推断,您今晚的目标是我了?您知道,今晚拍卖会的压轴品就是您身上的某件东西呢。”   他竟然还对杜维因用尊称,即使说着这样让人刺心的话,他英俊的脸孔上仍是露出那种好整以暇的疑惑样子。   “但您这样在公爵冕下面前自曝凶手身份,又让我十分诧异。因为如果您想要报仇,您似乎更应该跟随罗兰小姐的脚步,指责我的利益熏心才对。”伯爵笑着摊了摊手。   “不过我是个商人,利益熏心是我的天职。说实在的,虽然对红龙阁下您有些歉意,但扪心自问我可没做错什么呢,如果您想要复仇,我也只好为自己的小命和无辜受到波及的公爵冕下努力抗争一把才是。”   这就是为什么杜维因总是厌恶人类的原因。宵小之徒当然每个种族都有,但似乎只有人类才能看到这样的恶心,这样的无耻,这样的让人齿冷的滴水不漏。他看也不看塞西瓦尔一眼,也似乎对场中随时的剑拔弩张毫不在乎,碾了碾脚下的女人,神情是高高在上的倨傲:“你不用把雄狮拖下水。人类的公爵,我要和你谈个条件。”   雄狮公爵冷淡地说:“你杀了我的女儿,我和你似乎没有什么条件可谈。”   “是吗?面对一头可以和你签订守护契约的巨龙,你觉得没有什么条件可谈吗?”杜维因轻轻地笑着说:“你女儿死都死了啊。”   奥格斯?洛莱恩的神色终于微微一动,心爱的女儿的惨死所带来的的愤怒和杀机似乎也要在这句话中稍稍那么动摇一下。杜维因冷酷的目光看着塞西瓦尔:“帮我把这个女人的契约解除。我知道她不会解除契约的,解除了就是她死。所以找到办法强迫她。只要能够做到,我虽然也想杀了你,塞西瓦尔,但我可以忍耐这个冲动。”   塞西瓦尔矜持的的笑容顿时有些失色了,而雄狮公爵的目光开始专注起来。   巨龙——强大的巨龙、几近无敌的巨龙,生命漫长到几近永生的巨龙。假如他们的数量不是难么稀少,这个种族早就占领了这片大陆。纵然他们不是真的无敌,他们仍然是可以杀死的,每屠一头龙都是震动大陆的盛事,他们身上从血液到肢体统统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那又怎么能比一头巨龙的守护相比?一头巨龙的生命有将近一万年,从三千岁到八千岁的五千年都是巅峰时期。活得越久,他们越是历尽锋芒,越是强大。一个战士或一个魔法师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巨龙,获得他们的馈赠提高实力,可权势惊人的雄狮公爵有更为看重的利益,他的家族,他的声望,他还能获得的更多财富和权力,他可以买到杀死一头龙甚至两头龙的武力,可他买不来几千年的荣光。   他是动摇的,塞西瓦尔远远望着他道:“冕下,您不会相信这头龙的话吧?他撒谎成性。”杜维因冷笑:“我想杀了你,这可不是撒谎。”雄狮公爵淡淡地说:“你受了伤。”   “银龙毫发无伤。”杜维因面无表情地说:“两头巨龙。当然,他不需要做到像我这么尽心尽力,他有权拒绝你和你的后人的宣召。”   雄狮公爵看着对面的银龙,他那对锋利的银眸看不出什么表情,神情冷酷得如同钢铁,又脆弱得像一触即溃的泡沫。即使到现在他都没有丢下自己的朋友,巨龙的心不如人类那样善变。他故意问:“你和你的朋友谈过吗?”   “我想不需要谈吧。”杜维因说:“玛多欠我的。”   玛利多诺多尔迎接着所有人的目光,他分不清什么样的目光,整个世界在他眼里都是乱的,光是这样地站着,拉紧身边的贝莉儿,保护她不受这些人的骚扰,他就已经耗尽了全部力气。他没有心力再去考虑杜维因……再去寻根究底,弄清他的想法。他确实欠他的不是吗?在法师塔,在战鼓平原,在清泉绿林,在这场拍卖会上,在那个倒地惨叫的女人身上,在红龙的手臂和那份令人欲死的契约里。   杜维因恨他吗?他是这么说的,他没有心力再去思考他说的是不是假话。他点了点头。小花忍不住的一声哽咽,他怕被人听见,他不想再暴露出更多弱点和脆弱了——他把她向后推,挡在背后,似乎就像是尽量地做出了最遗恨的补偿。   ……这笔交易因此可以继续。 第163章   精灵们开始觉得坐不住。   他们前来的目的是为了塞西瓦尔, 是为了打探他是否知道自然之石的下落。无论杜维因是否和雄狮公爵签订契约, 再加上玛利多诺多尔, 或者塞西瓦尔是否会因此获得什么不符他所应得的庇护, 这都不关清泉绿林的事,清泉绿林也绝不会因此退缩。   但这不关他们的事。伊奥文觉得坐不下去了, 无论是眼前所发生的一切,过去的一切或是将来要发生的一切。他听到的秘密不多, 但觉得已经受够了, 而且觉得也明白了该明白的一切。从去年他和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分开起——他们告别之后,他沦落至此。他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遭受这种无能为力的折磨。   他站了起来面色冰寒地说:“假如你们要继续签订契约, 看来没有我们的事, 请容许我们提前退场。”   塞西瓦尔当然不会放任精灵离开,否则他为什么要让他们进来?他料到罗兰?梅洛对安特亚动了手,下一个就是他。一头巨龙是多好的战力。他邀请雄狮公爵牵制罗兰,而红龙心脏里的自然之石是杀手锏。   杜维因想签订契约?如果是真的当然最好, 如果不是, 清泉绿林会替他动手。他彬彬有礼地遥遥微一鞠躬:“请原谅我的疏忽,毕竟现在这场拍卖会的确有些疏失。但我是诚挚地想要邀请两位尊贵的客人在此见证,想必您们不会愿意错过巨龙的守护契约,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   红龙那双洞悉的红眸冷笑着掠过他的眼睛, 塞西瓦尔微笑以对。   “好啊, ”杜维因针锋相对地说:“清泉绿林不是很喜欢看这个?忠诚与爱的守护契约, 长生种毫无自私的珍贵的情谊,想想都让人感动。”   他嘲讽地一看那边, 伊奥文和阿尔都面色不虞。人类想要清泉绿林作见证,这场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阴谋和血腥的交易,伊奥文无论如何不能答应,假如两头龙要毁掉约定,他绝不愿替人类追杀他们。阿尔生硬地说:“几位的契约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做得完的,恕我直言,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也没有兴趣参与你们的事情。”   银狐伯爵毫不意外地笑着说:“是这样吗?那真是可惜,我原本想,假如您们能够在此做个见证,共同获得一段珍贵的阅历,在之后大家或许可以坐下来一起喝茶,我可以向您介绍一下维拉港的美景和我所拥有的藏品。”   精灵们脸色铁青。   阿尔捏紧手中的弓,这是个威胁,是个诱饵,是个卑劣的网,人类迫使他在种族和信仰之间做出选择。塞西瓦尔给的甚至不是一个确切的承诺,阿尔甚至能肯定就算他们答应做了见证,事后银狐伯爵也很可能蒙混过去。——可他们能够这样断定吗?自然之石关系到精灵族的存亡。   最为痛苦的是阿尔知道他会选什么,因此他更加厌恶自己,即使离开了清泉绿林三百年,即使在人类中确实收获了珍贵的友谊和回忆,他知道人类里不全是这样的家伙,他现在不就是如此?收到了传召,毅然舍弃掉自己几百年积攒的一切,这样地回到他出生的森林里,为这片他不肯承认但仍然热爱的绿野鞠躬尽瘁。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些理解红龙杜维因的恶语相向,尽管他们的经历可能不完全相同。   他看了眼伊奥文,他们的领队已经脸色难看地重新坐下来,别过头不发一语。伯爵微笑鞠躬,没有人理会他,他看来也不在意这个,不想再刺激精灵们。阿尔凑近伊奥文低声说:“留下来,或许我们可以做点什么。”伊奥文摇了摇头。   “不用对自己隐瞒,阿尔,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的。”他低声说,神色郁郁。“你是精灵,我也是精灵。”   而下面的那场交易仍在继续。罗兰还在杜维因脚下挣扎,她的身体是完好的,痛苦也会全数转移到杜维因身上,但红龙那副笑意吟吟、傲然自得的样子和她的尖叫相比,看起来杜维因才是那个掌控别人的角色。杜维因嫌恶地说:“真是太吵了。”他漫不经心地踏着女人的脸,弯下腰来,红发在地上蔓延出一片血海。   他好整以暇地拆掉罗兰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从碾碎再到撕扯,精心修饰的白皙指尖断折成恐怖的形状。罗兰真正地发出了骇人的惨叫。红龙专心地干这一件事情,只有这只手罗兰无法豁免伤害,从他那轻松的样子能不由自主地看出来他到底为这桩复仇演练了多少次。他甚至都不抬头的继续和雄狮公爵谈条件。   “除此之外,我还要塞西瓦尔的那件压轴拍品,和我丢在战鼓平原那把匕首半成品。拿着这两样下来,我和你签订契约。”   一切场面似乎都被杜维因协调得很好,尽管他并非无辜,但是他贡献出一个罗兰,轻而易举地平衡了各方的利益。以至于这个要求看起来如此顺理成章,拿回自己的肢体,这不算什么苛刻的要求。奥格斯?洛莱恩即使心动不已,他仍有这个定力和警惕淡然地说:“你不和我谈谈条款?”   “我懒得费这个脑子,我只喜欢打架和杀人。相信人类的公爵有这个脑子做出对我们最有利的决定。”杜维因扯完了手指,开始撕扯骨头。烂肉和血飞溅了一地,他甚至不让罗兰的血碰到自己,无数火花在空中若隐若现,替他烧掉飞近的垃圾。“如果你做得不好,玛多不介意替我宰了你。”女人惨烈的尖叫撕裂空气,没谁关心,她像是活在背景里。   两头巨龙或是一无所获,这个决定看来很容易做。雄狮公爵说:“我怎么相信你不是骗我下来?”好在订立契约的瞬间杀了他。   “我就算要宰的也是塞西瓦尔,没你什么事,我杀了你,塞西瓦尔肯定跑得不见踪影,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杜维因冷笑一声:“要么你就让他缩在他那个壳里别下来,要么你还可以问问请你来看这场好戏的那个家伙,他手里的拍品是什么。”   他开始把罗兰的手臂从身体上撕下来。这是最后的奖励,红龙十分珍惜,做得十分慎重。玛利多诺多尔在他背后的目光像是要杀了他。“杜维因,你说过那是手臂。”   而会让雄狮公爵同意下来的东西,绝不是手臂。塞西瓦尔通过包厢的通信符文传送了讯息,金发公爵看到内容,嘴角竟微微扬起一个弧度。红龙啊哈了一声:“抱歉啊玛多,这也不是我第一次骗你了是吧。”   “……是什么?”   “以后你会知道。”   红龙站起来,踢了踢罗兰,女人已经昏迷了,断掉的那只手染了一地的血。雄狮公爵出现在台上,他比杜维因稍矮,那身肌肉和威严的气质却不输龙分毫。他的身后站着三个足以屠龙的护卫。光看外表,这的确是个能配得上巨龙契约的高位者。雄狮公爵朝杜维因扬了扬手上的水晶瓶,瓶子是血红的,看不清里面的东西。   他的手握着瓶腹,以便能随时摔碎,公爵冷冷地说:“匕首不在我身上,想必你也不会介意我之后还给你。”   “那没什么,”杜维因说:“希望你把它装饰得华丽一点再还给我。我相信人类少数的优点之一是对自己人很好,是吗?”那双红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头顶的塞西瓦尔,伯爵对他鞠躬回礼。   而这套交锋的来往除了无辜者不能伤害场中任何一个有所图谋的人。雄狮公爵神色慎重地一步步往前,杜维因神色轻松地站在那儿,面带嘲讽的笑。他们面对面站在一起,鲜红的竖瞳对上金眸,龙撇了撇嘴说:“你真是矮。”他率先伸出手,公爵低头看了一眼:“另一只手。”   那只手是罗兰无法牵连的手。杜维因哈了一声,从善如流地伸出另一只。他的指尖修长如白玉,指甲尖尖,末端染着鳞片的血红。公爵同样地伸出手,交握在一起。   “以契约女神?安洛西亚的名义……”   红龙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场中光芒大作。契约的魔法阵显现出来,那头烈焰般的红发向上飞起,宝石发绳断裂开来了,那双竖瞳放射出烈焰一般的光彩。似乎大地在震动,从天穹与星空中汲取力量,地底的火焰在轰鸣。四周有龙鸣,吼声回响,澎湃的魔力从他身上涌出来,那张俊美的面孔突然失去了人的样子,嘴角向后咧开的样子,那对尖尖的耳朵恍惚在拉长,气流咆哮着将他们包围。   火焰的君主即将发下誓言,从此雄狮的金章家徽将被岩浆围绕。   “以红龙杜维因的名义……”   “以奥兰帝国,雄狮后裔奥格斯?洛莱恩的名义……”   “我发誓以我的生命守护这个家族。”   “我将给予我家族的守护者荣耀、财富和名誉……我将定这个期限为五千年。”   杜维因说:“女神在上,龙神为证。”   雄狮公爵说:“女神在上,光明为……”   他没能说完最后一个字。杜维因的另一只手穿透了他的咽喉,无数绿枝如洪流,穿透伯爵的眼睛。尸体倒在地上,喉咙咯咯作响,啪嗒,水晶瓶摔碎了,一地鲜红流淌,如时光重新开始流动,红龙在还未散尽的光芒中大喊:“玛多!”烈焰呼啸,将整个高台围绕,一道啸声夹杂着黑影向塞西瓦尔扑去。罗兰的扇子砸在包厢上。   “啪——”空间破裂了,一个火人惨嚎着从空中滚下来,不成人形的银狐伯爵倒在地上,在龙火里挣扎,杜维因已经跃过去将他拽起!与此同时影子混杂龙吟暴起,随着挤爆的骨巢重重落下的银龙已经张开巨翼挡住了雄狮公爵的护卫!他的身后,巨树参天而起。   鲜血四溅,无数咆哮和尖叫混杂着击碎这个空间,声波和魔力震荡起来,一切都昏然旋转,好像这个世界已经不再真实。   精灵喊:“自然之石!那是自然之石的力量!”   玛利多诺多尔喊:“杜维因!”他没能顾得上自己的伤。他倒在地上,没能顾得上那些兵器和魔法给他的伤害。刀枪加身,他咆哮着嘶吼,从喉咙中咳出血来,巨龙不能置信地盯视着地上的碎片,血红色在碎片上,被践踏得如同泥泞。   铭刻在灵魂中的气息,烂泥一样散发开来。玛利多诺多尔徒劳地咆哮,如椎心泣血,整个身体撕裂开来,他又回到那天的夕阳中了。夕阳如血,红龙在战斗,他脚下都是焦土,倒塌的废墟在燃烧。杜维因回过头来,笑着要他快逃。   那是个噩梦。   “杜维因,那是你的龙晶吗!”   红龙在火焰中转过身来,头发散在身上,的确如同流淌的血火。他拎着那个火人,轻松地顺着巨树跳上了包厢。在尸体中轰然长起的巨树,翠绿的华冠,辽阔如苍穹。   那是个噩梦。   那双红眸仍如同梦中般带笑,大大咧咧,恣意扬洒的嚣张和傲然。杜维因这样地居高临下,看着从这边拼命奔来的精灵。他的眼神从遥远的包厢中的贝莉儿身上落到银龙身上,红龙露出一个笑容说:“是啊。”他挥了挥手,提着塞西瓦尔,或者说提着那个垃圾,另一只手捏碎了石头。   他为什么能这样自然地说出这样惨烈的事?他为什么能这样面带毫不在意的笑容,他为什么能如玛利多诺多尔曾经做过的那样,在战斗中,头也不回,丢下他离开。   “之后见,玛多。”   玛利多诺多尔咆哮起来,如同泣血。他转过身去,一头撞向刀锋和魔咒。   那是个噩梦。 第164章   “我可以和你们交换条件!”   罗兰尖叫着挣扎。   她被推到树屋里, 长在原野中的巨树, 长满荆棘的树屋。防卫的刺转向树洞中, 不会让任何被囚禁的人出来。翠叶结晶提供的魔力能让树木无比地坚固, 这棵树唯一可接受的是精灵。伊奥文?乌切尔居高临下地站在树干上,神情冷淡地望着这个阶下囚。   “你没有条件可谈。”   他说, 罗兰仍在尖叫。她整个人都凌乱狼狈得不成样子了,血污的黑发, 抽搐的断臂, 因剧痛带动的旧伤而痉挛。身上华丽的裙子被撕破了,她凄厉地喊叫着躲避龙的复仇。即使只有那只断臂能够折腾, 空气如刀锋, 一点点压迫她的身体,不能受伤又如何呢?玛利多诺多尔自有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他和伊奥文并肩站在树干上,但隔开很远的距离。他弯下腰,灿烂的银发也黯淡了, 止不住的血流从他身上流下来, 沾在树上,淌进根中。他的手指掐进了树干里,枝干在他掌中折碎成粉末。   “把你干的一切都说出来。”龙咆哮着说:“你没有条件可谈!”   整个亚空间在惨烈的战斗中被撕裂成碎片。当玛利多诺多尔挣动翅膀坠落在地上,他发现自己坠落在一个幽深的山谷里。天上明月如此巨大而明亮, 星河辽阔, 他躺在地上, 绝望地嘶吼着,血从鳞片上滑落下来。   他的身边是尸体的残骸, 雄狮公爵的护卫被他杀了,整个亚空间里再没有别的活人了,塞西瓦尔推后了拍卖会,真正的日期是明天。……可他还会开真正的拍卖会吗?位高权重的客人,给他借故拖延,无法对他造成威胁的喽啰,他放进来做障眼法。塞西瓦尔死了,那些人也全都死了,被龙的力量撕裂成碎片。银龙无力地挣着翅膀试图站起来,他踉跄着撑直身体站在草地上,每一下的振翅都扬起血雨的狂风,尾巴和爪子扫过,摧石碎土,折倒无数树木。   他咆哮着说:“莉莉!”   他要往前冲锋却又无法攻击。或许精灵在他的战斗中帮了一点儿手,或许没有,这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隔着几十米站着,这点距离玛利多诺多尔甚至只需一个动念。可贝莉儿被扣在阿尔?莱尔手中。她哭着站在那里,要他别动。“玛多,我没有事,你不要动,你在流血。”精灵的碧眸中带着一丝歉意,而他的手指如铁爪,扣着贝莉儿的肩膀,他另一只手将匕首架在她脖子上。   “抱歉,请你别动,莉莉小姐。”他的侧脸和肩膀也在流血,为了保护贝莉儿他也受了一点伤。原来精灵的血也是红色的。而伊奥文?乌切尔说:“抱歉,玛多,也请你别动。”   他的手上提着罗兰。   该死的罗兰,一切罪魁祸首的罗兰,所有源头的罗兰,该千刀万剐的罗兰,唯一能找到杜维因的罗兰。   “自然之石在红龙杜维因身上。”他问:“你从来不知道?”   如果能杀了罗兰,她现在已经被千刀万剐,巨龙真正狂怒的时候是无比恐怖的,那个如山般的身形压迫下来,翅膀是张扬的威胁,被碾压的阴影仿佛能把渺小的人类和精灵吞噬。假如阿尔手中不是带着贝莉儿,伊奥文的手中不是带着罗兰,他们现在也已经被千刀万剐。伤痕累累的龙被逼到绝境地咆哮着,震动四野。   “这不关你们的事!”   事到如今他还想保护杜维因,可将自己在所有人面前暴露的红龙未必需要他的自作多情。杜维因是真的憎恨玛利多诺多尔吗?恨他当日丢下了他?所以他如法炮制。他趁乱杀了雄狮公爵,掳走塞西瓦尔,他留下了罗兰。   他不在乎自己的秘密和契约人落在精灵手里,清泉绿林会囚禁罗兰且倾巢出动追杀他,他不在乎自己的过去和耻辱都被挖出来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伊奥文说:“玛多,请你冷静,我们目前的目标是同样的,都是找到杜维因。”   “放开莉莉!你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了罗兰!”   杀了罗兰又怎样呢?受苦的只会是杜维因。“玛多,”伊奥文坚持又伤感地说:“我不能放开她,你心里明白。”   “请你坐下来和我们谈谈,告诉我们曾经发生的事。我知道你想救杜维因,红龙没有做错什么,精灵虽然要找回自然之石,可不会因此杀死无辜的人。”   不,那不是同样的目标。玛利多诺多尔找到杜维因以后最多和他绝交,可精灵找到杜维因,等待他的下场是什么?伊奥文说:“玛多,我明白你的顾忌。我知道红龙的龙晶没了。”那双碧眸望过来的目光让玛利多诺多尔想要咆哮和撕裂一切。   龙晶被拿走了,巨龙不可能活着。   他扶在树干上,勉力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动手折磨的女人就在底下,他不能动她一个手指头,她一切的伤都会原样不动地转给红龙。那个女人即使到了现在仍在妄想获得精灵的庇护,她的筹码不是很明显吗?自然之石在杜维因手上,而杜维因在她手上。   他咆哮着说:“你没有条件可谈!”   ==============   “小黄,过来。”   杜维因找了块草地,把小黄丢在地上,自己躺在地上看天,但没过一会儿他又觉得无聊,招手叫小黄。山洞里没有火,杜维因不需要火,月光足可以照亮一切了。照亮他身边那个扭曲着嚎叫,发出焦臭的东西。   杜维因没有制止他,这噪音虽然吵,然而听起来感觉也非常畅快。被从寄养人那里带回来的吱吱吓得炸了毛,小心翼翼一拐一拐地绕过那个东西朝杜维因走来,它被红龙一把抓进怀里揉毛,   他躺在地上的时候总是不喜欢束着头发,每次都会把宝石发绳拿下来。不过这次伸手去抽绳子却摸了一个空,最后一根宝石发绳也落在那个亚空间里了。于是杜维因躺在地上,把小黄举高高。长耳朵厚而蓬松的尾巴垂下来,遮挡着他头顶的星空。   他还是很痛,全身上下都痛。不过这种痛在洛兰那里就已经练出来忍耐和面不改色的本事了。伟大的巨龙怎么可以在敌人面前示弱呢?或许就是这种可笑的傲慢让他挺过了洛兰的那么多次炼金阵和禁咒的折磨。他偶尔也会想自己是死了,为什么还要醒来呢?他为什么要承受这种痛苦?被灼烧和折磨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在虚空中徘徊着,最后在这具被禁锢的肉体中醒来,浴火重生。   他并不需要这种浴火重生,然而如果真的醒来,感觉也并非一无可取。小黄懵懂地看着他,歪头叫了一声:“吱?”它永远都认得巨龙身上的味道,无条件地亲近龙。它和养它的两个主人们一样是个傻瓜,只要有谁对它笑脸以对,招招手给点食物,它就摇着尾巴走上来,给他拥抱和抚摸。   “所以说我不想养吱吱啊。”红龙叹着气说:“还好我没有把鳞给你吃,你的尾巴上要是有我的颜色,真是耻辱。”   他把小黄捂在胸口,动物柔软的毛发和沉甸甸的暖和的重量压在胸口,好像这样也能让时刻剧痛的心脏好一些。他嘟囔着说:“那个人类偶尔讲的话也有点歪门邪道……”   找个小动物抱着,能让它给你挡挡风。红龙翻了个身,闭着眼睛,那头红发如血海一般流淌在草地上,肌肤如雪,红唇如血。可是说那种话谁都明白,她说的不是风,是畏惧面对的心情。人类女孩偶尔会讲到她过去一个人在山林中的日子,他很有兴趣听玛利多诺多尔和他失散后的情景——当然他醒来以后就全都是无聊的废话。——那时候玛利多诺多尔还没醒来,她一个人抱着小黄在森林里自己生活。   龙是不会害怕的,也不会畏惧一个人在森林中生活。巨龙是孤独的生物,就算是他这样的龙,他也只有玛利多诺多尔一个朋友。龙如此强大,几无敌手,他们的进攻欲和领域欲望会驱赶一切弱小的善意。或许这就是为什么玛多会喜欢这个女孩。杜维因想,那时候他害怕吗?害怕自己死了吗?害怕自己丢下他离开,他没有办法忍受这种折磨吗?夜晚太冷,独自无法生存,而那个女孩散发的光芒像太阳一样耀眼而温暖。   可是巨龙永不畏惧啊。   可杜维因也没法解释自己的痛苦。他有时候想或许自己也是害怕那种孤独,所以主动替玛利多诺多尔赴死。有时候他是绝望的。他憎恨着人类,恐惧着死亡,在恐惧中又感到无比的孤独。   他抱着小黄:“喂。”小黄困了,它很习惯被这么抱着睡,也很习惯到晚上就要睡觉的习惯。旁边那个哀嚎的肉块渐渐地不动了,红龙没有再去理它,而确定了周围没有危险小黄的毛顺了就想睡觉。杜维因晃了晃怀里的吱吱:“你怎么这么能睡?”吱吱不满地“吱吱”叫着,他捏它的脸:“你真是什么都不懂。”   他从洛兰那个令人作呕的炼金阵里爬出来,周围是尸山血海,扭曲的怪物。罗兰拆了他还不够,她想要他的灵魂。她强迫他订了契约,以看他的痛苦为乐。心脏一直在剧痛着,自然之石的生命能量和他的身体不兼容。洛兰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他把他的心脏和自然之石炼在一起,逼迫他重新在这个尘世间行走。   他说他是他最好的作品,迄今以来,整个大陆上,神迹一样的艺术品。洛兰对杜维因容忍良多,而对他身体的异化视若无睹。他的胸口无时无刻不在剧痛,毒素与生命之源互相撕扯。一头龙即使再强大,当然也敌不过一整座森林的侵蚀。他再也吃不下东西了,贝莉儿说错了,他不止吃不下肉,叶子他也吃不下。他能吃的只有魔晶,除此之外所有的污秽自然之石都会逼他呕吐出来。而周遭所有的一切都提醒自己,他是战败的野犬,是个牵线的傀儡,是那个女人脚下的玩具。   他被洛兰变成一个怪物,而洛兰说他是最伟大的神迹。有时候杜维因也觉得很荒谬,谁在乎变成一个神迹?他砸了洛兰的实验室,烧了他珍藏的笔记和典籍,他跟在他身后,兴高采烈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相信他离开了清泉绿林是洛兰放他走的,他喜欢观察他更多的活力不是吗?他又不是银龙,对撕裂亚空间的活哪有这样擅长?   洛兰是个混蛋。   他坐起来,逼迫小黄醒着,旁边有水潭,他把小黄放进水里涮涮,吱吱凄惨地在冰冷的水里挣扎,再捞上来,簌簌发抖,毛全贴在身上,打了个喷嚏,整个兽可怜得要死。杜维因哈哈大笑,蹲在地上点了个火球给它烤毛。空间戒指里还有梳子,是宝石和黄金打造的,他一直最喜欢这把梳子。他拿出来,给它一点点的梳通。   无论如何它就是不记仇,毛梳好了,也烤干了,重新蓬蓬松松地坐在草地上,红龙朝它招了招手,它就什么也不记得地跳到他的手上。杜维因想,就像那个人类女孩。   他想真好啊,无论怎么捉弄她,她都不记仇。真好啊,不然玛多为什么喜欢她?   可他恨她。   他从清泉绿林跑出来,想着去找他唯一的朋友。罗兰日复一日地在他面前说银龙是死了。他中了他们的诅咒,无法根治,他会衰弱而死。他总是想不会的,玛多是个白痴,白痴总是好骗,白痴也总是很幸运。他从清泉绿林里跑出来,希望还能找到他的朋友,看见他还好好地活着,对一切挑三拣四,吹毛求疵,冷着脸抢他喜欢的财宝。他们约定过要一起去游历这片大陆,旅途才刚刚走到一半,怎么能中途放弃?   他在战鼓平原找到了他,他身边已经多了一个人类女孩。杜维因憎恨人类,是人类造就了这一切,是他被人类欺骗,带着自己的朋友落进了人类的陷阱。他至今还在人类的手下苟延残喘,红龙再也不想让人类摧毁他珍视的一切。   可为什么贝莉儿是个人类呢?那晚他坐在树上想。银龙不可能爱上一个人类,玛多为什么爱她?他想着:曾经如果他们之中的一个找到伴侣,另外的一个会多么为他高兴。   可杜维因发现自己做不到,他有多么痛苦,就有多么愤怒,他有多么绝望,就有多么憎恨和嫉妒。   他抱着小黄走在草地上,火红的发从他身上披散下来,如燃烧的血海。他孤独地走在星空下,走到阴影的最深处,那里躺着一个蜷缩焦黑的肉块。红龙低下身来戳了戳,塞西瓦尔已经烧成了渣。他吐出一口气,噗嗤一声,肉块中破出一枝新绿。   嫩芽在月光下发芽,从最污秽的尸体中开出来,闪烁的是露珠。嫩芽越长越大,变成一棵小树,再到一棵大树。大树在风中摇晃着枝叶,发出嗤啦啦的响声。大树越长越大,杜维因抱着小黄跳上树枝,树干催生着,送他到几百米的高处。   从空中俯视的感觉一直很好,星穹辽阔,明月西沉,云朵仿佛伸手可及,地下的一切都成了渣滓。   龙原本就是这样睥睨长空的生物。杜维因坐在树枝上,从上往下望。树开花了,一树洁白的花朵。小黄炸了毛,爪子紧紧勾着他的衣服,龙笑着戳它的脑袋。“别担心,小黄~不会把你掉下去的哟!”   他从清泉绿林中逃出来的时候就发过誓,要杀了一切得罪过他的人。巨龙就是这样小心眼而睚眦必报的生物。他杀了安特亚,把洛兰扔给精灵,又让罗兰和塞西瓦尔内斗。雄狮公爵奥格斯?洛莱恩派了兵帮安特亚捉他,所以他也在他的名单里。如今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杜维因拿出酒,对着黎明前的黑暗喝了一口,以兹庆祝。   然后黑暗从他脸上移开,空间中有撕裂的爆响,银龙飞了出来。几百米高的大树和如此剧烈的魔力波动,原本就不是很难找。杜维因说:“啊,玛多!”他面带微笑,看着那头银龙咆哮着要冲上来撕裂他,又被无数的绿枝缠住。   他身后是精灵,还有更多的精灵们从远方奔来,四面八方,将他围绕。森林从大地上隆隆升起,阻碍龙的脚步。玛利多诺多尔狂怒着要扑上来——他无法如愿。他被无数树枝缠住了爪子和翅膀,他在作战中伤痕累累,面对一座森林,再也无法爬起来了。他仍在怒吼,徒劳地挣扎要扑上来将他撕裂。   “杜维因!你个渣滓!”   龙的吼声在这片旷野回响。   “告诉我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   想必是罗兰。杜维因笑着想。   所以说,留下罗兰给他们也算是有点好处,不然这么多的话可从何说起呢?红眸对上了银眸,平静对上的狂怒的绝望。明明黎明已经来了,阳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彼此的脸。银龙在咆哮着,在怒吼,龙和树差得也没有多高,他拼命地挣动翅膀要飞起来。“杜维因!你个渣滓!告诉我那个女人说的不是真的!”眼泪从鳞片上滑下来,精灵们从他们身边围了过来。杜维因想:你个笨蛋小白虫子。   我保证让你回家。   “那女人说的没错。”他说:   “我已经死了。” 第165章   杜维因有时候想, 精灵的树真是奇怪, 无论怎么催生, 都只会开出一种颜色的花。或许是因为他体内的自然之石是清泉绿林的力量根源, 众所周知,精灵的圣树周围永远温暖如春, 开满了洁白的花。   杜维因真的很讨厌这种开白花的能力,他喜欢红色, 他是红龙, 匹配他的理当是烈火、是岩浆、是正红色,是燃烧无休无止的血红。他试着想改变花的颜色, 可是无果, 他试着想控制它们别开花,可也无果。精灵的树到底为什么这么爱开花?假如使用这力量就要忍受花朵和香气,杜维因常常把它们点成火把,一把火烧光成废墟。   现在他还是不得不忍受这种处境, 巨树高耸, 葱郁如林,绿树白花,他抱着小黄,高高坐在树梢。他脚下是玛利多诺多尔, 他最好的朋友, 刚刚知道被他骗了, 骗得倾家荡产,他怒吼着, 要冲上来找他拼命。杜维因怎么会让他上来呢?他被枝蔓缠缚,大地震动,龙怒吼挣扎不休。   “杜维因!”那个声音能够撼动崇山,带着狂怒和悲怆。“杜维因!杜维因!你这个渣滓!”那强大的破坏力让周围的精灵都不得不远离,他们紧握着兵器做好随时战斗的准备,杜维因甚至还有闲心托着下巴看那些精灵的数量,他们穿着什么衣服,带着什么兵器,从最高处望下去,那一片人头攒动的绿色海洋有多么可笑。   杜维因一直看不起精灵就有这么一个理由:他们的发色竟然是不会变化的。怎么可能一个种族的头发和眼睛都是绿色的呢?放眼望遍坎塔大陆的所有种族,有哪一个像他们这样?甚至只要和精灵混血,后代的发色和颜色也必然是深深浅浅的绿色。   要杜维因说那就是一种可悲的疾病和诅咒,染上了就永远脱离不了——而且,真是寒酸。他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头发,红发多好,鲜红得像火。玛多的银色排第二位,他的头发闪耀,金龙和银龙是所有巨龙中最受欢迎的两种龙。   杜维因也不记得自己当初和玛利多诺多尔做朋友是不是出于这个原因了。黎明来了,阳光照射在银龙的鳞片身上,美丽得像一个梦境。只是这个梦境太过惨厉,龙在战斗中受了重伤,鳞片掉落了,翅膀被划裂,全身上下都是血口。   他看着银龙在最后一次扑击后终于支持不住,重重倒在地上,发出轰然巨响。他看着玛利多诺多尔张开嘴喘息,仿佛能够感同身受。有一瞬间他看见的是过去战败倒下的自己,心脏像被撕扯的空洞,翅膀压在身下的剧痛,血从他身上凶猛地奔涌下来,像小溪,像潺潺的河流,带走的不是他的生命力而是希望,残破鳞片中露出骨头和肉,像是炼狱。   他本来并不在乎,心里有着放松和喜悦。曾经那是一场再惨烈不过的战斗,坠在天际的如血残阳,火焰和倒塌的废墟,遍地焦土。他看着那道银色的身影远去,他明白自己走不了,他也不想走。人类们要什么他们就拿去吧,愿赌服输,手下败将。对巨龙而言,战死不是屈辱,而是最后仅剩的荣耀。   他原本应该死了,即使不能安眠在龙冢,至少他的责任已完。可他被从死亡的世界中重新拉回来,遭受折磨。这一切不应该怪谁,至少杜维因自己就没有想到原来死了都还不算结束。然而战败的龙遭遇什么对待都无话可说,这能怪谁呢?杜维因没人可怪,难道他不能迁怒吗?银龙抬起了头看着他,眼神中都是绝望。   他竟有些享受这绝望。他抱着小黄坐在树上,惬意的姿态像迎接远方来客。谁在乎未来是什么样?他报复完也庆祝完了,他坐在树梢上,睥睨如同君王,火焰从身边落下来,像是骄傲地抬高了下巴,尊严的华服。   他笑着说:“我已经死了。”   他的声音从风中传出很远,那不是他的声音,那是树在说话。阳光下有气流拂动,树梢在摇,带着沙沙的叶响,如风传絮。整个旷野充满了森林的低语,所有人都听到了。狂怒的巨龙在最前面,他挣扎着,爪子划破地面,土石飞扬,杜维因向远处看了看,在树荫后那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只是他过不去,也不想过去了。   他笑着低头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省省吧,小白虫子,你逃不出我的囚笼。”   他得到的是一个空间斩,杜维因早料到玛利多诺多尔会怒起杀龙,他控制着藤蔓和叶子挡住了这一击。   “杜维因!!!”   朋友在失控地咆哮,要上来把他撕成碎片,而他自顾自轻松地交代:“我把那条阴险的毒蛇钉在了这棵树的树根上。嗯,虽然想到坐在他尸体上有点膈应,不过玛多,我们的敌人差不多啦。”   他看着他,好像看个傻瓜,抱着小黄撸毛,发出和往日并无二致的嘲笑的笑声。他的眼角余光扫到银龙身后有精灵越众而出,当然出来前他将罗兰交给了其余的精灵。这时候似乎没有人对那个罪魁祸首的女人感兴趣,但杜维因当然相信自己如果向罗兰攻击,他一定会被第一时间射成马蜂窝。   他托着下巴惬意悠闲地看着伊奥文·乌切尔走过来,脸上的神情到底是对公的严肃还是对圣树□□的尊敬呢?他想,真有意思。   他看着他这样慢慢地走过来,脚步算不上慎重,算不上每一步都像走向有龙要突然暴起的陷阱。伊奥文走到树下稍远,离着已经挣扎不动的玛利多诺多尔有一段距离。杜维因分出一些心思看着银龙,他终于挣不动了,轰然倒在地上,徒劳地喘息,徒劳地吼叫。他抓着地面徒劳地挣扎着要爬起来,双翼刮起威胁的狂风。   绿眸对上红眸,杜维因不太懂为什么伊奥文的神情这样严肃而沉重,像是在参加哀悼会,她已经躺在土里,只留墓碑与人吊唁。可龙的尸骸之上,从来不会有墓碑,而精灵哀悼的人里,也绝不会有一头身带自然之石的巨龙。杜维因实在是有一点好奇,他因此没有制止伊奥文走近,他支起一条腿,托着腮,歪着头,脸上是邪气好整以暇的笑,那头卷曲的红发华美地垂下来,如同焚烧的烈火和宝石。   “杜维因阁下。”   “啊,精灵。”红龙礼尚往来的说:“嗨。”   “自然女神向您致以问候。”   杜维因不打算接这个闲聊的茬。“你们来得真快。”于是伊奥文从善如流地改口。“确定维拉港有线索后我们就通知了其余的同伴们。”   “难道人多就可以找到线索?”   “现在不是找到了吗?”   平淡的对话,不温不火,毫无激情和继续的兴趣。红龙撇了撇嘴决定挑事:“说起来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你们不是一直很想找到杀那个老家伙的凶手?我知道哦。”   “我恳切地要求您请称呼他大祭司。是谁?”   “你求我啊。”他得意地抬高下巴要求,然而精灵已经猜到了凶手。   “……是罗兰·梅洛吧。”   杜维因瞬间就不爽了:“这么好猜吗?”   “并非您的谜题不够扑朔迷离。”精灵沉静地说:“当然是由于罗兰·梅洛自己暴露了这一罪行。”   他简单地说了说杜维因离开后他们干过的事,战斗、合作、一起逼问罗兰。那个女人给关在荆棘洞里,即使穷途末路,还是满口的谎言。她将事情都推给洛兰和塞西瓦尔,她说他们分了龙,洛兰想要做一个实验,他需要珍稀材料并点名要自然之石,于是塞西瓦尔杀了大祭司弄来了石头。   她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为爱痴狂的女人,历数自己对红龙的爱,她不过是一个为爱所迷的可怜人。她将这一切的因缘推到爱情上,似乎因着这个浪漫而痴狂的词汇,所有因爱导致的嫉妒、恶毒、扭曲和罪行都可以得到感同身受和宽恕。何况她有什么错呢?她甚至鼓动洛兰将杜维因作为实验品,让他复活,只因她想看到重新飞在夕阳下口吐烈火的红龙。她想要得到他,于是让洛兰留下完整的他——否则他怎么会仍是如今这个美丽闪耀的样子呢?她有什么错?她唯一贪婪的是强行和龙签订了契约。   “那又怎么样?每个人都会想着要得到一头龙!除了这点我对他哪里不好?!”她咒骂杜维因是个忘恩负义的贱种。她救了他,他恩将仇报。她在树洞里大喊:“我没有错!”她丑陋得像一团污泥。   她唯一说的真话是杜维因死了,是被洛兰强行复活,用森林的力量将他从龙的冢乡里重新拉回来,她唯一让人不肯相信的是这句真话。这个女人清泉绿林无法杀死,她身上的一切伤害关诸着杜维因。伊奥文说:“其实你不是为了报复洛兰,才把那枚鳞片埋在地下室的吧?”   想要的恳求没有了,看来精灵都不是蠢人。龙撇了撇嘴,懒洋洋地说:“没错。”   说到自己这个最为自豪的复仇计划他就兴高采烈,满面笑容,无比耐心,和伊奥文一言一语,相互剖开真相。血债血偿的仇恨埋得如此深远,从一开始就已经布好了所有的陷阱。蛛丝马迹并非无迹可寻,只是没有这条串起的线。如今到了结局,一切如雪中爪印,鲜明无漏。伊奥文说:“你是为了把我们的目光引到你身上。”   龙笑着说:“没错。”   “你让我们怀疑塞西瓦尔也是想借清泉绿林的力量辖制他。”   “没错。”杜维因说:“不过他喊那头老狮子来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本因为时间不够,我打算把他仍给玛多——但既然他自己送上门,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这条线曾经埋得很长很远,杜维因从清泉绿林就开始谋划。那时还没有玛利多诺多尔,虽然罗兰打击他,虽然他私心里坚信着玛利多诺多尔绝不会死,他仍是按照没有银龙的假设,埋下一颗颗炸弹。   对杜维因来说想这个计划并不容易。对巨龙而言无论如何不会有这样的隐忍和谋划,这样的曲折和这样的盘绕。这是耻辱,可杜维因曾经日复一日的躺在炼金阵里,在剧痛和折磨和灵魂的灼烧中,控制着他不发疯的,是这个血腥而精巧的复仇。   一切的最开始都只是模糊的一个步骤,他埋下龙鳞和血衣,引诱巡逻的精灵去洛兰的藏身地。他迫使洛兰换了地点,让他们重新进入清泉绿林时要洛兰接他,那么亚空间会不稳,让精灵更容易攻破。   他宰了安特亚,他想什么时候杀都可以。一切的雏形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引得人类世界风声鹤唳,料想精灵们已经发现了大祭司失踪,越乱他们的目光越会集中过来。他明知清泉绿林会搜到龙鳞和大祭司的血衣,他让精灵跟着他们追去了维拉港,并用言语诱导,让他们怀疑银狐伯爵。精灵们为了找到线索进入了拍卖会,银狐伯爵以为用自然之石就可以牵制他和罗兰,岂料杜维因根本不在乎,所以清泉绿林的饵反而被他吞下,成了松懈他的催命符。   罗兰早就打算杀了塞西瓦尔,吞食他的势力,杜维因怂恿她在拍卖会动手。雄狮公爵的到来本是个秘密,再说他来了又怎样呢?这群人类的同盟,只以利益为基准。罗兰知道塞西瓦尔会躲在他的狗洞里不出来,她从前是塞西瓦尔的情人,空间龙玛利多诺多尔没法攻破他的防御,罗兰可以。她将炼金阵固定在扇子上。   那么红龙的舞台便一切俱备,只待他上场表演。   “一群贪得无厌的人类。”红龙得意而又厌恶地说。   他制服了他的契约者,把自己卖给雄狮公爵,以此作为筹码,骗他走出保护他的坚盾。他用偷来的扇子砸破了塞西瓦尔的保护所,利用玛利多诺多尔和他多年的战斗默契,逮住了狡猾的毒蛇。   “杜罗罗……”   可面前的巨龙咆哮起来,他是那么巨大,又毫无还手之力,弱得让人发笑。龙勉强撑起了身体,藤蔓勒进肉,流淌下的血浸透绿枝和土。玛利多诺多尔咆哮着说:“你骗我。”   可是他从来没有打算把玛利多诺多尔加入进来。这个计划里,从来没有玛利多诺多尔存在,龙们当然要共同进退不是吗?若非如此,精灵们为何怀疑不到红龙身上?被人类捉去的龙有很大可能会被迫签订契约,这本来是一件再容易不过地想到的事。可杜维因撇开了玛利多诺多尔。   就算他在战鼓平原找到了他,最好的朋友重新在一起,从头到尾,他没有想过要和他一起。   巨龙为何要如此傲慢,为何要如此骄横,为何要如此低不下高贵的头颅,即使身在污泥里,也永不屈服。玛利多诺多尔不在乎他利用他,他能回来,他是多么高兴。往事涌上心头,曾经有多么高兴,他现在就有多么痛苦。   “你不在乎龙神吗?!”玛利多诺多尔咆哮着说:“你不在乎你的灵魂吗?!杜罗罗!你自己去复仇,你觉得你不告诉我就能宽慰我吗?为什么不让我和你并肩作战!……你明知这样会让我痛苦!”   “因为我就是要你痛苦。”红龙笑着看着他说,红眸对上银眸,一个那么小,人形的龙,一个那么大,伏在地上,无能为力的巨龙。微笑的平静对上悲怆,他几乎是温柔地说,“我说过啊,玛多,你以为我之前说的是骗你吗?我说了要让你痛苦。”   “我说了,我要报复你。” 第166章   清晨的阳光是多么耀眼而明媚, 杜维因笑着看着玛利多诺多尔, 红眸对上银眸, 或许他已经看不清他最好的朋友是什么样的神情, 什么样的错愕,什么样的绝望和怒火。   那也无所谓的, 他不需要看清也知道他的心。这就很足够。长久的静谧里只有银龙的喘息,风刮过树梢, 哗哗作响。无数可恶的花纷纷落下, 像堵住视线的大雪一样让人厌烦。很久之后玛利多诺多尔说:“……杜罗罗。”   那时候空气都已经静止了,周围虽然有那么多的精灵蠢货, 可是好像只有他们两个的, 单独的世界。杜维因很想说,不要叫我杜罗罗啊。可是他想了一会儿,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只是带着丝毫不变的笑容说:   “啊, 我在这里。”   “我真想说我要宰了你。”他隆隆地说, 龙闭上眼,眼泪从鳞片上流下来。   那样也很好。他轻松地笑着说:“那就说吧,玛多。”   银龙疲惫地摇了摇头。   他咳嗽一声,站起来, 好像整座山站了起来, 一座摇摇欲坠, 却立根在原地,仿佛永远不会倒塌的山。杜维因看着他站起来, 玛利多诺多尔爬坡笑一声,猛地伸长脖子,张开长满利牙的口向他咬来,他没有动。   小黄在他怀里尖叫炸毛,他没有动。他不变成巨龙的时候,对比起来是多么渺小。锋利的牙齿和猛兽的扑击在他面前停住了,顿了一会儿,银龙闭上了嘴。吱吱从他们中间跳下去,夹着尾巴躲在树底瑟瑟发抖,杜维因笑起来:“你不咬我?”   “你个渣滓。”玛利多诺多尔沉声说:“我会宰了你的,杜罗罗。”   他回过头来,长尾在身后甩动。他扇动双翼,整个空间都掀起巨大的气流。周围的草和小树被狂风刮得低伏,巨树微微摇晃。杜维因看着他的动作,看着他站在他面前,他觉得有些难受,又有一些高兴。   “玛多……”他说,他打断了他的话。   “你闭嘴。”   或许他们永远都这样互通心意,一千多年呢,好像那很短,又好像很长,回忆起来竟然没有什么可以记起的事情,只是一直、一直、一直地并肩战斗着……从没有生疏过。他托着下巴,看着他最好的朋友咳嗽着,摇摇欲坠地站起来,他勉强撑起身体,走到精灵和树之间。   他们彼此对视,红龙知道这个精灵也是他的一个朋友,他没有关心过,他们的交友圈子并不相同。或许在清泉绿林中他们没有这样地相对过,精灵和巨龙,温暖的绿眸和好奇的银眸。是怎样相遇的已经不记得了,这也已经不是应该记得的事情。   杜维因听过玛利多诺多尔说这个精灵的事,他们在一起弹琴读书,他付给他宝石和鳞片,他给他裁布缝制衣服。他们相互介绍自己,在简单的交流中发现彼此有志同道合的言语和兴趣,感情就是这样日渐加深的,最后他们交换了通信符文,约定好当伊奥文离开森林的时候,他们可以在某一个城市的酒馆里,同桌喝上一杯酒,谈过一次过往。   玛利多诺多尔的朋友很少,杜维因的朋友比他更少。他到处玩乐,只是水过留痕。他从来没有交过玛多以外的朋友,遇到过和玛多一样默契的人。但是或许一直固执地拿银龙玛利多诺多尔作比就是一件不公平的事,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一模一样的朋友?   巨龙原本是这样孤独和傲气的生物,红龙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别扭,他的朋友有了别的朋友,他不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如今又是怎样呢,他看着,突然觉得很高兴。   他兴高采烈地睁大眼睛,看着底下那一场闹剧。阳光照在身上,感觉却是冰冷。伊奥文轻声说:“玛利多诺多尔阁下……”即使从前玛利多诺多尔说要和他绝交,精灵仍然视他为朋友,唤他“玛多。”可是或许,精灵和龙,最终还是难以成为朋友。那双让他看厌了的绿眸沉了下来地一本正经地说:“请您不要……”   “滚吧。”他的朋友隆隆地说,即使是身受重伤,勉强支撑着身体,他喘息着吸入更多的空气,那双银眸锋利而冷酷。龙说:“带着你的族人们滚。”   有一瞬间他的脖子稍稍抬高了一下,杜维因知道那是他想找他的花朵。可只是一眼,或许他找不到,他重又低下头来看着伊奥文。   “如果你们要带走杜维因就先踏过我的尸体。”   杜维因就抬起头帮他找。他看到那朵花站在精灵的人群里,一个眼熟的、卑鄙讨厌的精灵扶着她的肩膀。她在哭,精灵给她递了手帕,还对她说话,看那个口型是抱歉。   虚伪的精灵。她没有接。这才对嘛,这才算是玛多的好伴侣。他托腮看着,歪着头,冰冷的头发覆在身上,他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很美貌。他喜欢这样的美貌,他喜欢这样的荣耀,他喜欢这样自己是全场的中心。他热爱这样的注目,红龙是烈火的龙。他动了动手,有时候也会分不清到底格格不入的是哪一只手。作为人形的日子太久,一年,明明很短不是吗?却这样漫长,他有时候想不起自己作为龙的时候是怎样。   有时候杜维因会刻意地转过胳膊,试图回想断臂的痛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的痛都和那日倒塌的城堡一起淡去了,只余夕阳如血,血一样的红,有银色的身影向自由飞去。   那个天空,很适合飞翔。   树下的对话还在继续:“请您听我说,我们不会杀了杜维因阁下……”   “我不在乎。”   “我们不会对杜维因阁下做什么……”   “我不在乎,滚回你们的森林里去,否则我就杀了你们!”   杜维因看着天空,无论天空什么时候都是适合飞翔的。他在晴空飞过,他在暴风雨中飞过,他在电闪雷鸣中飞过,他在风暴中飞过。他飞过山谷,飞过大海,飞过森林和平原。他看过那么多的地方,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地方没有去看过。他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精灵们大约不会杀他,这群森林之子自诩是善良公正的种族,他没有做过什么,在这件事中他是受害者,或许他们不会杀他。可是那又怎样呢?清泉绿林会善待龙又怎样?不会杀他又怎样?他们会永远囚禁他。   囚禁到尽头又怎样呢?难道叫森林的石头永远这样供奉着一头红龙?   他抬头看着天空,他已经不能再飞了。不需要清泉绿林的多此一举,他已经被囚禁了,囚禁在这棵巨大的树里,无论逃到哪里都逃不掉。锁在他的心脏里,花朵这样灿烂满目地开着,如同囚笼。   而他最好的朋友站在那里,站在树前,张开双翼挡住精灵前进的道路。用性命作为屏障。他咆哮着说:“我不会让你们带走他!”   红龙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站起来的时候贝莉儿正好被推出来。那个精灵把龙的花朵推出来要挟。那个讨厌的精灵叫着“银龙阁下”,“或许你忘记了莉莉小姐还在我们手上——”哈,那群自诩正义的种族,事到临头不是还要使用卑劣的手段吗?他跳了下来的喊:“玛多!”   他最好的朋友堵在树前,那样子看起来是想打死他。他咆哮着说:“滚回去!杜罗罗,你这个混蛋!这笔账我以后再跟你算!”杜维因怀疑他是否还下得了手揍他。他们重逢之后打架的频率少了那么多,而且他下手的力道也同样轻了那么多。他跳到他的头顶,他的那头红发落下来拂在他的鳞片上,他故意用混杂泥泞血污的鞋子蹭在他头上,轻松地说:“让我来吧,玛多。”   “滚回去!”   “玛多,”他说:“记得我说过的话。”   那是一个阴谋,玛利多诺多尔喘着粗气,是一个陷阱。在曾经战鼓平原的房间里,原来就早已注定今天的结局。银龙悲怆的退了两步,银色的鳞片下落下脏污,红龙越过他的头颅,跳到精灵的面前。   那朵花现在是在他面前了,她对他拼命的摇头,一边摇头一边哭。她真是太爱哭了,杜维因有时候真好奇她在想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人吗?即使是中立善良也不是这样的,她看起来像个圣女。她为什么会是人类呢?人类里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人?她这样的聪慧、悲悯、宽和,对一切充满热爱。她会发点小脾气,生气会叉着腰瞪圆眼睛骂他们,她不怕龙吗?她还会打他们。   杜维因不太想承认,自己曾经拥抱和感激过她。他说:“莉莉,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想杀你吗?”   身后传来咆哮:“杜维因——”他笑着说:“你还记得吗?玛多去狩猎了,你在床上睡着,我拿了一根你做的炸土豆条,那个叫什么呢?我那时候蹲在床边看着你,你还记得吗?”   她点着头,她怎么那么能哭?眼泪不停从她的下巴上落下来,杜维因很怀疑她可能会把身体里的水都挤干。“那个叫薯条。”她说:“我——我知道。”   他瞪大眼,红色的竖瞳有些尖,好奇地缩着,那个样子看起来颇有些天真。“哦,你真的知道吗?”   “我知道。”她说:“我开始不知道,后来——后来我知道了——你对我说,你没有见过有哪个人类……”花儿泣不成声地没有说下去,杜维因帮她补完。“这么自以为是。”   他曾经想杀她,当他看见玛多的身边多了一个人类。他憎恨人类,坚定地相信她只不过是又一个欺骗巨龙的人。他为什么没有下手?他也不知道,她躺在床里睁大眼睛的样子像只小动物,这种小动物他见过很多,睁着眼睛,懵懵地看着人,它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可能加害自己的人。   杜维因总是会放手,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反正也不缺别的吃的。”那晚明明他很缺,但是他想,他现在吃都不能吃了。他讨厌她,他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过自己。他不理她,说她坏话,背着玛利多诺多尔欺负她,在山里的那棵树上,他第一次那样茫然地想她。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人呢?不可能的,她是人类。   他歪着头问:“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一直对我那么好?”   他设了很多个答案,有一些非常合情合理。他长得美,他会说话,他会讨女人欢心,他这么可怜,或者她只是不想让玛多为难,或者她害怕他,她同情他。“因为我是玛多的朋友,所以你对我好吗?”这些理由都有,贝莉儿哭着说:“因为你是在酒馆里跟女人睡觉一个铜板都不花的小气的杜维因!”   “……啧玛多连这种事都跟你说吗?”   “怎么样!”   红龙大大咧咧地笑了起来,从那样的笑容里好像还是得意洋洋的杜维因。他往前走了两步,无视着身后银龙和前面一大片精灵的紧绷,他走到这朵花的面前,胡乱地揉她的头。他有些模糊的想,啊,这个是被装上的手。所以他就换了另一只手揉她。   他还是讨厌人类,而且他决定一辈子都要讨厌人类。阿尔?莱尔试着想把贝莉儿往后拉,那双红眸明明是大笑着的还是冰冷地瞪了他一眼。他觉得自己被龙威扫过,不由自主地全身僵硬。杜维因粗野地扯开他的手,揽着贝莉儿的肩膀,把她拉过来,用手捏她的脸。   “喂,那你悄悄告诉我,我这么美,我比玛多那个蠢货美多了,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可是他说得这么大声,所有人都听得见。贝莉儿放声大哭起来,毫无轻重地夹着自己,不顾场合地乱讲话的好像还是从前那个浪到天上去的杜维因。又坏,又爱恶作剧,又不知轻重,整天胡作非为,让人气急败坏,想暴跳着去揍死他。可是碰着自己的身体是冰冷的,龙总是这么冷,她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过?   明明玛利多诺多尔也没有发现,这不是她的错,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发现?他不吃东西,她帮他掩饰过多少次他的呕吐。她从来都没有发现。她是个大白痴大傻瓜大笨蛋。   “没有!”她泣不成声的说:“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龙这么被当众打脸有一点不爽,他继续捏着她的脸:“说喜欢我,快点说,说喜欢我。”   “没有!”   “快点!我有话跟你说!说喜欢!”   他又要做什么?他为什么老是这么坏?他比认真严肃的玛利多诺多尔要讨厌那么多,贝莉儿和杜维因相处了这么久,她第一次依稀地发现,红龙在酒馆里无往不利地泡女人的那种漫不经心和夺人魂魄的美。她哭着说:“喜欢!喜欢!喜欢!可以了吧!”   红龙还是捏着她的脸,硬是把她的视线往上抬。模糊的泪眼里是耀眼而美丽的龙,和第一次见到的全身狼狈的玛利多诺多尔不同,红龙从初次见面到如今,黑暗的山洞里和明媚的阳光下,破旧的衣服和崭新的宝石华服,他永远是这样光芒闪耀的美丽。俊美的龙冲她挑眉笑了一笑,只有左耳一侧的红宝石耳钉在阳光下放射光芒。   火红色的竖瞳,火红色的头发,火红色的皮衣,这样庸俗的搭配也没让他的脸看起来比耳钉失色半分。皮肤是雪白的,嘴唇血一样红,高挺的鼻梁投下一片阴影,卷曲的发垂到眼前晃荡地摇曳,英俊到邪气的脸孔上是华贵的慵懒。   “可是,你这么丑。”龙带着那种傲慢的微笑,懒洋洋地说:“你知道吗,莉莉?我只要最好的,无论是情人还是朋友。”他的眼睛扫过面前这群精灵,他们手执兵器对着他,或许如果能和平地把他带回去就最好了,继而红眸扫过身后的银龙,他对他露出一个笑容,大家彼此心知肚明的那种。杜维因想,玛多,你个笨蛋,你有污点啦。他笑着对他说:   “没有人配得上我。”   这才是报复,真正的报复。他有些愧疚,但又感到这样的兴高采烈。玛利多诺多尔把他在那个夕阳里丢下了,那就让他自己去飞吧,他再也不要他了。把贝莉儿向后推,用力太过了,她在呆愣中向后跌倒,被玛利多诺多尔接住。龙用爪子笼着她,将自己的花放在爪子上。他得回最心爱的宝藏,将她拢在爪心妥善收藏,他的眼泪像雨,从上空落下,打在她的身上。   精灵们仓皇地向后退,红发无风自起,锋利的双眸蒙上那一层火光。人形巨龙站在草地上,傲慢地向后瞥了一眼,然后巨树开始着火,从下向上攀延。树在阳光下着了起来,炽热的浪奔涌而来。小黄尖叫着向前跑,被玛利多诺多尔一样地拢在爪子下,它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它始终不明白。它只是随波逐流,龙吓到它就跑,火烧到它就离开,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的残忍,即使明知是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飘落的花雪碎裂成火海,绿色的世界迎着风和日光消融。一片片火光浪涌,如有呼吸般搏动,热气席卷在树梢向远方吹去,仿佛火焰的世界。   “吼——”   一只巨爪踏在地上,随后是低垂的头颅。红色的尾巴在面前扫过,大地颤抖,狂舞的火光,红龙高高地在眼前立起,如沸腾的火山。能看见他的一只前臂没有了,可谁会注意到呢?多么威风又美丽的巨龙,和银龙玛利多诺多尔完全不一样的热烈。直视那种火红色的光能够灼伤双眼,鳞片像是宝石,每一道都在阳光下闪着华美的火光,他站起来,他比玛利多诺多尔足足大了一号,像倾天之柱,在他们面前,从云端垂下优美的头颅。那双红眸眨动,锋锐而摄人心魄的力量的美。   他咆哮着,嘴里沸腾着黑烟。龙回过头来给燃烧的巨树加了一道燃料,猛烈的龙焰从银龙头上掠过,龙尾横起一道红光斜过击打,轰隆——树整个地倒了下来,花落在地上,腾起火海,惊天动地的巨响。   “老子忍这棵树很久了!”红龙泄恨地说。他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突然鳞片从尾部开始,一片片向上爆开翻起。   那是无法想象的美丽而残忍的景色,鲜血喷涌出来,鳞片掉落在地上,龙开始衰败,火与血在他身上燃烧。他咳着血倒在地上,周围是向四方逃开的精灵。他不服输,重新撑着身体要站起来。他还在笑,快意而放肆的大笑。龙吼混杂着笑声,风席卷着燃烧的火焰,向四周蔓延。杜维因说着,不知道在向谁说话,或许是命运,或许是龙神。啊,可是,罗兰那个女人牵制着他的灵魂,他已经回不去龙神的身边了。   “以为老子很稀罕你们的石头吗?!”   红龙用爪子掏出了自己的心脏。那已经不是心脏,是一个混杂着血肉的石头。石头越过火海,飞在草地上,落在地上的时候滚了两圈,从火与血的海里开出一条灿烂的花路来。龙说:“还给你们!”   鳞片不再爆开了,杜维因重新倒在地上。这个场景多么像那天的夕阳,时间回到那个原点,他要做的已经做完了。   视线在火焰中模糊起来,那种无日无夜不在折磨他的剧痛好像在逐渐消退了。真不错。他想,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在闭上眼睛前他看见那道银色的身影来到他身边。他想太好了,不像那天那么寂寞,他不会目送着那个身影飞走,尽管那样他也很高兴。   “玛多……”那个银色的头颅碰了碰他的脸,没有说话,眼泪落下来就燃烧在火焰里,气流向上方吹去。他说:“走开,我和你决裂了,我都放火烧你了。”   “不要犯白痴了,杜罗罗,雄狮公爵要找一个报复的人,就算我们翻脸了,你死了那群人类也会追着我跑的。”   不要叫我杜罗罗啊,他想。可是他又想,其实我一直还蛮窃喜的,呸,怎么能这么自甘下贱。要叫就叫我的名字,我叫杜维因!他说:“起码你可以名正言顺地打回去了。我喜欢……我喜欢这样,占着道理,把他们踩在泥地里。”   “我知道。”   他觉得自己已经找到那个契约的源头了,连线在灵魂里,只要解开就好了。他并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要自由。日思夜念,这个枷锁终于可以挣开了。他不需要任何人帮忙,他是伟大又骄傲的巨龙,他可以自己完成一切。   讨厌的是,玛多已经有人陪了。他说:“好吧,你个笨蛋小白虫子……我会让你活着回家,你记得吗?”   “我们不能一起去游历大陆了,你和莉莉代我看完吧。”   他笑起来,可能他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他还在解着那个契约,那个死结,那个撕扯自己的枷锁。当然嗅觉、触觉和听觉还是可以用得上的,他勉强抬起头来,找到那个方向,蹭了蹭他的脸。那时候时间太紧了,没有好好告别,他逃出清泉绿林,一直害怕他死了,太好了,他还活着,能陪在他身边。   他很寂寞啊,很孤独啊,很害怕啊。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和贝莉儿说过的话,那时他们要前往维拉港,玛利多诺多尔在山洞里找坐标,他和贝莉儿在悬崖的平台上。那时候说过的是什么话题呢?她说人类是贪得无厌的,巨龙难道不是吗?   开什么玩笑,巨龙当然也是贪得无厌的啦。   他没有说而已。   可是太好了,在这里,他还能陪着他,他真想再揍他一次,不为别的,就是想找茬。   他说:“再见,玛多。”   而灵魂里那个声音说:咔嚓。 第167章 结局(上)   今天的阳光好像也很好, 说实在的, 这片小树林前的空地, 天气总是很好的。很少会下雨, 虽然昨天晚上下过了雨,毕竟大部分时候总是阳光明媚。雨在清晨就已经停了, 草地上凝满了露珠和盛开的鲜花,树林的上方, 立着一道仿佛的彩虹。   贝莉儿从小木屋里走出来, 迎面是清凉的空气,小黄跟在她身后摇晃着尾巴。已经又是一年冬天过去了, 雪地和树都解冻了, 嫩芽长出来,万物蓬勃地在春天开始生长,焕发生机。   她是端着洗漱的水盆出来,现在她有一块专门的毛巾了, 不需要再从衣服布上裁小片来洗脸。牙刷也有了专门从矮人城里买的镶嵌野猪鬃毛的刷子, 用了特殊的手法做得柔软,不会刷破牙龈。还有比较硬的刷子可以用来刷衣服。   西幻世界的衣服比较不经洗,除了一些比较贵的、拥有魔力的材料,除此之外的衣服都是经不起揉搓的布。上身的时候是崭新的, 但染料不是很附着力, 过水一次就会褪色。不过贝莉儿穿得很安然, 反正她自己也不会出门逛街。衣服没有补丁就不错了,这里的针还行, 线不太好,找遍了全世界只有蜘蛛还有一种魔蚕吐的丝可以当线用,贫穷的人用麻绳,佣兵用皮绳,贵族用金丝银线和魔石炼金的布料,那种布料不需要针线。   贝莉儿有金线,不过总不能用金线缝破衣服吧?最好的防尘不破的魔力衣服是精灵织布缝制的,现在不会有了。人类和兽人的衣服并不经穿,自从春天来临之后,把小木屋里的皮毛全都拆卸下来,换上轻便的衣服,可能是因为她实在不习惯自己变大的力气,昨天不小心又弄破了手肘的一个口。   她想着要怎么做衣服,或者还是和从前一样,用叶子做衣服,在家的时候再换上布衣也没关系。从前来到异世界的那身装备,纸钞、手机、球鞋牛仔裤和破成一坨碎布的T恤,都已经给她整理干净,妥善的在箱子里收好。空间戒指是很多,可贝莉儿不是很习惯用。反正她有一栋小木屋不是吗?她喜欢一点点地打磨箱柜,将自己的东西这样一点点地填充满屋子。   感觉这样才是生活。她在小溪边舀一点水洗漱好了,将残余的水泼在草地上,屋子里早已烧起了火,温了一夜的土豆羹里放了几块肉干,肉干舒卷开了,冒出腾腾的香气。她舀了羹,端着碗,坐在台阶上吃完,一边吃一边看风景。小黄的那份早饭是一个浅口的碟子,这样食物凉得比较快,它一边摆着尾巴一边等不住地舔着,来回绕着食物走,忍不住了凑上去舔一口,又因为很烫退回去等待。终于食物可以吃了,它就扑上去簌簌簌地大口吃。   真奇怪,它那个小嘴巴小肚子也能吃这么多东西,贝莉儿揉了揉它的头,两只长耳朵扭来扭去,迎着她的手,小黄连头也不抬的大口吃。   可能是因为冬天来不及囤积食物,到后来他们不得不计划存粮节衣缩食,小黄被迫控制伙食,每天眼巴巴地看着贝莉儿做饭,一到吃饭时间就像饿死鬼投胎。   贝莉儿慢慢地一边看着屋外的雨后景色,一边吃完了,拍拍手,收拾东西,把碗细细地擦干净了,这才蹲下身跟小黄说:“今天你想吃什么呢?”   小黄摇着尾巴快乐地说:“吱!”   “今天吃鸡肉吧?”她想了想说:“我昨天在树林里捉回来的野鸡,这可是冬天结束后出来的第一窝鸡哦!”   鸡还用绳子拴着脚关在鸡圈里,本来也有鸡笼,不过刚捉来的,野性难驯,放在外面会比较好。总共有三只鸡,贝莉儿认真比较一下,逮了一只肥硕的小母鸡。杀鸡是要去水边的,小溪边要讲究干净,不可以干这种活,她用绳子把鸡的脚绑住倒吊起来,脚步轻快地往湖边走。   是的,她又回到了曾经的这片树林,银龙的庇护所,这片湖边。曾经挖出来的地基已经在雨水中被淋透了,龙替她挖了一个新地基。周围的泥土被堆起来,抽干水分,砌成一个平平的台子,踩实,再把小木屋像摆玩具一样摆在台子上。小木屋是被改造过的,是有魔力的藤枝交织成的树屋,屋子吸收了阳光就会很漂亮,晚上会亮灯,春天还会开花。贝莉儿打量过窗台上结起的有些青的花骨朵,鼓胀胀的,应该近期就要开花了。只是不知道开出来的是什么颜色,还是别是白色的了。幸运的是屋子就算开花也不生虫。   小黄从她脚边飞快地蹿过去,跑到前面去。   曾经的那片空地上仍是躺着龙,……两头龙。一头是真的睡着了。贝莉儿走到那边去,像是走到两辆大卡车面前。一银一红的龙头靠着头睡着了,银色的翅膀盖在红龙身上。   贝莉儿走到那个大嘴前面,这张大嘴一张嘴就可以把她整个吞进去。小黄跑过去,停下来看着她,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摆,它知道她会过来。贝莉儿走过去抱着银龙的大嘴亲了亲,她有点矮,亲不到他的嘴和牙齿,只好亲在下巴上。   “早安,玛多。”   然后是红龙。他也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他有一只前臂的位置是空的。贝莉儿拍了拍他的另一个胳膊的爪子,爪子抓在地上,陷入浅浅的泥土中,在前几天的时候这里还是被雪覆盖着的。她说:“早安,杜罗罗。”   龙的身边招摇地开满花,还有一丛又一丛都数不清楚的龙血草。看起来这是一个很好的睡觉的去处,又香又漂亮。不过因为冬天刚刚过去,贝莉儿略无能为力,龙身上还落满积雪,还没有全部融化完,一些半化不化的雪从两头龙身上流下来,把他们身上搞得有点脏兮兮的。玛利多诺多尔还好,杜维因的颜色是红色,更明显更凄惨。   贝莉儿已经试了两天把他们身上的积雪尽量扫掉,不过龙太大坨了,还是两大坨,这是一个艰巨的工作量。玛利多诺多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来,他重新回到庇护所,把她安置在这里,把小木屋和食物留给她。他说要带着杜维因回龙岛去,贝莉儿带着担忧在房子里等了大概一个月,在一个风雪呼啸的日子里两头龙又无声无息地回到这里,在地上并排卧着,沉沉地睡着。   贝莉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她被吓到,连滚带爬地在风雪里跑到龙的身边。谢天谢地银龙还活着,他还在呼吸,契约里传来的共鸣很微弱,他曾经受了足以致死的重伤,还没有养好又在塞西瓦尔的拍卖会上打了一场,杜维因死后他马不停蹄地长途跋涉又再回来,他太累了。   贝莉儿让他去睡,这一睡就睡到了来年春天,雪融花开。她再亲了亲他的下巴,拎着鸡往湖边走。   她没在那里留太久,如今杀鸡也是很熟练的活,出去一趟,一年的时间,恍如隔世,在森林里一切都是安静的,安静得很美好。她把鸡塞进罐子里熬汤,把内脏洗洗干净烫了,炒了一盘鸡杂。太可惜了,她现在还是没有发现辣椒,虽然她不吃辣,不过偶尔有菜用辣椒提提味也是好的嘛,可是一直没有来得及去找。   她把鸡汤盛了一小碗出来,跟小黄一起分了,汤还可以继续熬的,到晚上吃才是真的香。她就早上的土豆羹吃了一碗鸡汤,吃了一点肉,小黄舔着嘴巴还要,贝莉儿摸了摸小黄的肚子,严肃地告诉它:“你不可以再吃了。”   它吃起来根本没有节制的,喂了两年几乎都想不起来它长什么样了。反正感觉是肥了一圈,贝莉儿觉得小黄的脸捏起来没有以前这么多肉的。“吱~”它失望地叫了一声,黏在贝莉儿的脚边蹭蹭,被她敲了头。   小黄跑了,过了一会儿又忘记了,眼巴巴地跑回来,打了个哈欠。冬天的时候贝莉儿也没什么事,就是整天在屋子里睡觉,说来奇怪,她一直觉得很累,也一直觉得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精打采,终日发呆。她在雪很大的时候不能出去,就只有开着窗户的一条缝,看着外面睡着的龙,玛利多诺多尔的尾巴还绕在她的平台上。雪小一点她就披着皮毛出门,去外面看看他们还好不好。虽然她也看不出什么来,玛多还在睡着,身上的鳞片结了冰。杜维因也在睡着,他身上的冰看起来永远不会化了。   小黄回来的时候贝莉儿正准备睡午觉,见它跑回来也没有计较,拉开毯子招呼它进来。想起来又爬到灶边,往里面添了两根硬祡,让汤慢慢的滚。门是开着的,风从门外吹进来,光线很亮,不过不妨碍睡觉,她能睡得着的。她摸着小黄慢慢地闭上眼睛。   她似乎在梦中回到那棵树下,树还没有燃烧,树上有火红色的烈火,树下有一道月光。她在精灵群里看着,无能为力。有一条手帕被递过来,有只手扶着她的肩膀,钢铁的力道柔软成棉絮。   贝莉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她扭头看着他。他们其实根本都不熟悉,就算是现在的立场也不能够说是朋友。这个精灵为什么长得这样年轻,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那头垂肩的绿发翠得明媚,身后的巨弓英武绝伦。他鬓边的辫子雅致地落下来,垂在他的脸颊边。   阿尔?莱尔看着她,她在泪眼模糊中也能看到那双绿眸,绿得像春天的叶子。精灵眼中带着歉意。“您要知道这不是您的错。”   他说:“我很抱歉,莉莉小姐。”   然后那个力道将她向前推,贝莉儿在失重中惊醒,眼前是一头银发,如月如海。玛利多诺多尔坐在她身边,把她抱起来,他俯下脸看着她,银眸中是认真的担忧:“莉莉……”   龙仍旧是这样的美丽,哀伤和悲痛都不会摧毁他,他仍然静静地坐在那里,如同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如此耀眼、艳丽、光彩而华贵,他伸出手,微冷的手指擦过她的眼睛。   “你做了噩梦吗?你哭了。”   好像一切都回到原点,森林中的小木屋,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罐子里的鸡汤在微滚,散发出香气,小黄在他们身边摇着尾巴,开心地吱吱叫。她泪流满面地扑到龙身上,抱了满手的月光。 第168章 结局(下)   玛利多诺多尔并没有停留在他们的故乡, 很少有成年后的龙会回去, 能留在龙岛的巨龙大约像是一个约定俗成的潜规则, 这儿是幼龙的出生地、成长的试炼场和安全的天堂, 只有一些即将死去的老龙会选择回到这里,看顾这些出壳的幼崽们。到他们感应到自己即将离开的时候, 他们会自己前往墓地,闭上眼睛, 迎接死神和前往龙神的身边。   龙之墓大约是龙神还留存在这世界上的唯一的证明, 这就足够了,除此之外, 骄傲的巨龙不需要神眷。即使如此, 杜维因不能留在那里也无所谓,玛利多诺多尔没有犹豫地腾空而起,在大海的另一边还有人在等他。距离太远了,他现在很虚弱, 没有办法瞬移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飞了多久, 这条路走过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出来。原本他的力量足够跨越大海,所以在离开龙岛的时候并没有记路,可谁想到如今是这样的结局呢?   他只能跌跌撞撞地找着路,往前飞, 冬天的海也一样是海, 没有雪也没有结冰, 他和杜维因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的季节,而路上的遭遇和记忆里没有什么不同。风暴、大雾、旋涡和海兽。他跌跌撞撞地飞在天上, 他找着路,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自己往前。他只是觉得一切都不一样。   可龙的墓地没有能接受杜维因,他的灵魂已经消散了,尽管有身体,他回不去。他的身体被推入墓地之中,又被力量吐了出来。巨大的龙张着翅膀,驻足在山谷前,而这个山谷像是擎天之壁要向他压下。他抬起头,向上望,在这个嶙峋而怪怖的荒芜的巨谷里,天地是颠倒的,隔着那里流动的力量和空间中,密密麻麻遍躺着巨龙的尸骸。   他们都维持着生前的模样,那里有许多银龙的力量,时间和空间都是静止的,唯有死亡永恒,还能看得到许多财宝掉落在地上,金子、银子、珠宝和翠玉,一地的晶莹,即使是无法被阳光直射的地方,仍然光芒闪烁。   偶尔有一些幼龙绕过他从他的身边跑过。他们会去墓地里拾取宝石,龙死了灵魂仍是有冥冥中的感应的,墓地与其说是墓地——不如说是一个游戏场、一个试炼场。幼龙们在拥有狩猎能力后就会来这里,寻找可以认同他们的龙的灵魂,他们可以得到前代的馈赠——通常那都是同一颜色的龙,进入的机会最多只有三次。   玛利多诺多诺多尔和杜维因也干过这种事情,那是当然,要不他们怎样在踏入人类大陆上的时候就能积起这样一副身家呢?虽然寒酸,但仍然是最初的积攒和开始。   不过他们不会在墓地外看到成年的巨龙,龙岛上大多数时候只有老龙和小龙。许多巨龙已成年就迫不及待地穿越大海离开这个温暖的巢穴,只有送蛋才会回来。正如玛利多诺多尔和杜维因,正如这些小龙,他们也好奇地看着他。玛利多诺多尔收拢了翅膀站在墓地外很久,他默默地看着,红龙的身体慢慢地浮现出来,被墓地拒绝。   他没有灵魂,没有冥冥,没有传承,没有可以馈赠给小龙的试炼,墓地不会接受他。   玛利多诺多尔早就想到了,他只不过还是想来试一试。   一头小小的蓝龙正钻出亚空间,他才只有玛利多诺多尔的爪子那么大,真是心急,这时候龙小力弱,不容易获得认可,最主要是身体不够庞大,拿不到多少财宝。可是每头幼龙都会这么心急。他的爪子里掉下许多来自大海的珊瑚,鳞片中滚满晶沙,他的嘴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一嘴蓝宝石。小龙用尾巴拼命地扫,试图把宝贝塞在肚皮底下,这样一挪一步地把钱运回家去,扫进自己的小窝。   玛利多诺多尔看着那头小蓝龙。幼龙会自己寻巢筑巢,自己收集财宝,自己狩猎和学习,它们大多是孤独的,通过战斗来彼此划分地盘,成年后离开,很少有幼崽会像他和杜维因那样结伴生活。大约他的眼睛看着太没有感情,小蓝龙畏惧地打了个喷嚏,试图离他更远。   幼龙们是会彼此打劫的,他和杜维因就干过,守在墓地周围,打劫从龙墓出来的幼龙们,所以这样的幼崽们都会很戒备。玛利多诺多尔掏出一个空间戒指,放在小蓝龙的面前。   小蓝龙警惕地看了看他,目光中并没有疑惑,确定他没有恶意,他先吐出蓝宝石,把它们挨个拢在爪子里,撅着屁股用嘴尖去顶那个戒指。那样子实在可笑,玛利多诺多尔悠闲地摆动着尾巴尖,以此示意他没有恶意。   空间戒指当然能用,小蓝龙兴高采烈地把戒指套在爪子上,财宝统统都收进来。   他现在有点兴趣询问躺在他们脚下的那头红龙了。谁都看得出来他死了。他少了一只前臂,全身是残破的、凝固的血流,他是战死的。小龙的目光掠过他,然后是玛利多诺多尔身上的伤口。那道目光中只有一点点的惊叹。   “那是你的朋友吗?”   玛利多诺多尔隆隆地说:“是的。”   “他进不去了吗?”   “是的。”   “真可惜,我认识几头红龙,他们还有名额。”   小蓝龙睁着那双因为年幼还非常可爱的竖瞳说,那双瞳孔像天空一样的湛蓝。   “不过也挺好,我觉得要是让我死后把这些宝石让给别的家伙,我会想揍龙的。”   玛利多诺多尔笑了笑:“我想他也这么觉得。”   他们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互相交换姓名,龙们原本形单影孤。小小的蓝龙说:“如果过了一千年你还活着,我会把这枚戒指还给你的!愿龙神保佑你,银龙!”他还只有玛利多诺多尔一个爪子那么大,他今年才只有两百岁,玛利多诺多尔终于等到自己成年,杜维因开始满怀激动地数自己的成年时间的时候,他才刚刚破壳。   他们本来就不是一路的龙,小蓝龙扇动翅膀,腆着圆圆的小肚子,一颠一颠跑远了。   天空很蓝,天气很好,没有哪一天适合下葬,玛利多诺多尔低头蹭了蹭杜维因的脸,将他收回自己的灵魂空间里,振翅离开了。   他花了很久才回到庇护所,跨越大海,跨越风暴和迷雾,他没有力气去觅食也不想去觅食,因此他也没有办法补充魔力,用天赋跨越空间。他只想往前飞,一直往前飞,心里有个破洞,像风暴侵袭,他没有办法做出更多的反应和思考,他只是一直一直地往前飞。   接触到陆地的时候玛利多诺多尔想自己一定是头蠢龙,难道记忆里还有这样的银龙,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两次回到庇护所吗?不会再有自己这么没用的龙,在敌人的追捕洗这么仓皇地逃开。可他太累了,而且也没有地方,足够放心地收藏他的小花。   银龙振动双翼,急切地飞翔,他掠过山岭,掠过树海,掠过那片一望无际的巨湖,那时天空正在飘雪,乌云沉沉,山谷间刮着寒风,冬天最冷的时候还没有过去,地上银装素裹,一片雪白。   他落到小木屋前,还是夜晚,伸手不见五指,人类的视线看不见。玛利多诺多尔想着叫他的莉莉花儿,但他将杜维因从空间中取出来就已经支撑不住地倒下去。他太累了,依靠着他的朋友,撑到一个足以放心的地方,他一低头便沉沉地睡着。   在梦中似乎有人在呼唤他,小小的手贴在他的鳞片上,花儿在亲吻他,玛利多诺多尔很想回答她的呼唤,可是他醒不来。   他觉得身体被冰雪覆盖,被寒风刮透了鳞片,一切都很冷,这个世界和他没有愈合的伤口。   直到时间走过那么的久,他隐约能感受到春暖花开。那个亲吻在某一天频繁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是积雪在流淌。太阳照射在身上的某一天,他突然醒过来,看着这个世界。   一切都很好,很平静,没有什么让人惊讶的样子,一切也似乎都没有改变。人类在小木屋中睡着了,发出细细的呼吸声,她的身边是那只吱吱,晃动着长耳朵,火在噼啪响着,熟悉的鸡汤的香气。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走进屋中。屋子其实已经不一样了,布满了花朵的香气,树木的芬芳,窗前的花苞鼓鼓的,或许明天就要开花了。夕阳落了下来,夜晚即将到了。他看着他的莉莉花儿,她似乎以前不会睡那么久。她好像瘦了一点,玛利多诺多尔也不知道。   龙是不会改变的,除了漫长的幼年期和老年期,在更加漫长的成年期中,巨龙的体型一直是大致地固定着的,因此很难想象,为什么人类会在短短的数年时间里这样地变胖变瘦。她在哭,他有一些茫然,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吱吱听到了他的动静,从被窝中跳开。   她醒来了,露出那双眼睛,漆黑的、可爱的、温暖的瞳孔。眼泪从那双眼睛里细细地流下来,他茫然地问:“莉莉,你哭了,你在做噩梦吗?”可她看见他的时候是笑着的。她冲他张开双手:   “玛多!”   她扑过来,玛利多诺多尔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脸。   他觉得自己那颗空空的心已经被补上了一点点。   ====   他承认他醒得太突然,那天晚上他们没有做很多丰盛的饭菜。贝莉儿虽然准备了很多食材,但是她忽略了时间。玛利多诺多尔坚持自己可以跟着她吃,不需要让她耽误自己的正常时间饿肚子。他们一起分享了这一锅鸡汤,里面的鸡腿和鸡胸反正是肉多的地方她都疼爱地塞给他。   风还很潮湿,带着馥郁的香气,春天那种特有的气味,平和、清淡、芳香而生机勃勃。天上的星星很亮,一如悬崖上摆着的躺椅,山峰间吹来的风更冷一些,虽然特地带了躺椅上来想摇晃晃看夜景,然而贝莉儿最后还是坐在玛利多诺多尔怀里,她并不嫌弃他太冷,他们手拉着手,一起抬头看星星。   玛利多诺多尔刚刚听完贝莉儿的那套言论:“所以你觉得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星吗?”   “是啊,我记忆里有这个故事,大家说死去的人会从天上看着你。”   玛利多诺多尔想那也很好,不过星星都是不动的,想来杜维因不耐烦被捆在那里看着他。贝莉儿问他:“所以你们的墓地不让杜罗罗进去吗?”   他点点头,她的神情看起来很难过:“为什么不让杜罗罗进去,他明明也是龙嘛。”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令龙在意,玛利多诺多尔也仅仅是有一点点在意。寿终正寝地活到墓地里的巨龙并不太多,有一些龙在要死的时候会前往龙岛,抚养幼龙,不过更多龙们认为老死在龙岛上是一种耻辱。当然他们不会明面说出来——自己都是这么被养大的,这么说会被揍。可是天性如此,也有很多的龙不想把自己积攒的宝物送给幼龙,有一点点可能都不可以。   他们会另外寻找墓地,不回到龙岛的话,就要将自己死后的葬身之地妥善安置,许多巨龙会花费几千年的时间寻找墓地,甚至是寻找别的龙的墓地——这其中的猫腻就不足为外人道了。当然战死的话,就更不必担心有这种烦恼了对吧?   “我们可以另外寻找墓地。”   “那可以去哪里呢?”贝莉儿晃着腿,从这里能看到巨湖,湖在明亮的月光下,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她想着小木屋在哪里呢?杜罗罗就躺在那里,明明这么红,红得像会发光,可是就是看不见。“可以把杜罗罗留在这里吗?”   反正这里也只有银龙会进来。……找一个地方把杜维因埋好,应该不会有哪头银龙突发奇想开山剖石搞破坏吧?可惜玛利多诺多尔说:“不行。”   正因为贝莉儿能想到,很多银龙都能想到,所以不会有银龙将自己的墓地放在这里。这个地方是不可以的,总是要找一个安安稳稳,不会被任何盗猎者——包括龙的盗猎者找到的地方。他们像平常聊天那样地想着要将红龙安置在哪里。玛利多诺多尔说:“最好是明明知道也不能去的地方。”   比如海底深处,火山中,云层中,其他无人的位面,藏在这个世界中险要而无人知晓的山洞。这个世界还很大,还有很多宝藏等着人们去发掘,也等着龙去搜寻那些合适的墓地。玛利多诺多尔想把杜维因放在火山里,活火山的岩浆不是最适合红龙的葬身之处吗?   可是他有一点舍不得:“以后就看不见杜罗罗了。”   贝莉儿也舍不得,如果能天天看见杜罗罗就好了,她一点都不介意,可是不在墓地里,尸体会腐烂的,龙烂得慢也一样会烂。她陪着他发愁,但是她突然想到地说:“你不把杜罗罗放在你的空间里吗?”   玛利多诺多尔愣了一会儿:“但是……”   他没有想过,他一直觉得这只是暂居,他只是运送杜维因到随便哪里去,他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把他随时带在身边,让自己做他的墓地。可是为什么不可以?贝莉儿说:“我觉得杜罗罗肯定也很愿意和我们在一起。”   他沉默了很久,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终于说:“可是我的空间没有杜罗罗那么大,塞不下他。”   他要支撑这个空间也很费精神,暂时的扩大并不是永久的,所以他没法用更多的灵魂之力,比如留出哪怕是一丁点魔力跨越空间,要靠自己的翅膀飞回来。而且想要这样支撑也不可能一直支撑,会撑坏的,他也要把红龙吐出来。可是花儿好像一点都不犯难,她转过头看着他笑起来,眼睛晶晶亮亮,像天上的星星。   “那你总有一天能塞得下他吧?”   “……可以的。”玛利多诺多尔说。当然可以,一定可以,只是、只是……   “我们可以一直在这里,偶尔出去一趟补充下物资,等你能塞下他我们就带他去游历大陆!”她兴高采烈地说:   “到时候把他放出来看,他一定很高兴!诶,玛多……”   她凑上来,擦着他的眼泪。他哭的时候似乎从没有这段时间这么多,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无声地哭泣。花儿抱住他,亲了亲他的脸,她也在哭,她的眼泪热得让人温暖。   “这样不好吗?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们就把他带到火山那里去,一年去看他一次给他丢几颗红宝石你看怎么样?”   凭什么要给他丢,他都已经死了,还要来抢他的钱,龙把脸埋在她脖子里,拼命拼命地摇头。只是……“杜罗罗愿意让我做他的墓地吗?”   “为什么不愿意?”她认真地说:“他一直那么坏,这么麻烦你的事,他会很高兴的!”   他带着眼泪笑起来,月亮的光照下来,好像很明亮。那个坏家伙当然会很高兴,他有一个不会被人抢走财宝的墓地了。   “那,”他说,他搂紧了她。他心里的那个空洞好像突然间被填满了,他突然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哭得这么凄惨。他这回是把头埋在她的脖子里,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那……”他抱住她,像是抱住自己最珍贵的宝物。他说:   “我们明天给杜罗罗举行一个葬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好像还要正儿八经地举行一个葬礼   不过分割线太长了,结局是有点仓促待我明天看看修改不修改   其实结局不是很悲伤,就是一个平静的结尾啦,生活还要继续。   在这里写吧。   玛多&莉莉   致杜维因的信:   可能你看不到夜景,可能你没能听到风的声音。   不过今晚的星星仍旧很亮,月色仍旧很美。   我们的小木屋安家在湖边,也给你做了一张舒适的床。   给你送红宝石和金子,把它们堆在你的爪子边,相信这样你可以做一个美梦了。   可能这次会隔得久一些,但总会再见的嘛。   还有些没说完的话就到时候一起再说吧。   晚安,杜维因,好梦。   =========   好了接下来开始番外 第169章 番外:银刃(上)   佣兵有很多种。   亚文·恰兰可能是其中最颠沛流离的那一种:单身无组织, 接任务靠脸, 独来独往, 深藏功与名。   如果不明白这种描述的话, 解释一下他的经济来源就明白的了。别的佣兵靠顾客,从公会接任务, 挣名,他靠佣兵, 从同行那里接任务, 挣钱。   如今坎塔大陆的佣兵制度是十分发达的,佣兵公会遍布几乎每一个城镇, 在公会里注册过佣兵徽章的人散布在大陆各个角落。佣兵的注册门槛也不十分高, 不读书的人会注册佣兵,想挣钱的人会注册佣兵,学生和职业者会注册佣兵,想出门玩也会注册佣兵。佣兵——这是一个普遍、流行、方便而活跃度极高, 影响极深远的职业, 国与国之间甚至会以佣兵徽章作为身份证明和准入标准。   佣兵的身影甚至会出现在各国统治阶级——总的来说,就是组成决策议会席位,或公爵王族中的大佬,他们在年轻时也多做过佣兵, 冒险讴歌过一段青春岁月。   甚至他们有人的名字至今都还挂在佣兵排行榜上, 包括名字、任务、兵器与冒险经历, 个个都是一段传奇。那可以说是佣兵的最高荣誉了,挥洒热血, 在厮杀与怪兽的生死冒险中获得快感和荣耀,他们的名字会被吟游诗人编成歌曲传唱。这就是金字塔顶端的佣兵的光芒。   不过绝大多数的佣兵都在金字塔的中下层,他们依靠接取佣兵公会发布的任务为生,押运货物、追杀通缉犯、探险杀怪搜宝,有时候甚至搜搜尸体——包括根据顾客的要求去搜和自发地去搜。只要有钱,他们什么都做。   佣兵任务的内容如此五花八门,以至于它们的难度相当参差不齐。基于这个世界信息落差极大,可能会出现“这个地方佣兵做任务很容易但那个地方要了老命”的情况。不同的人、不同的地方、不同的职业和技能分别分别都会给任务造成程度不一的困难。加上交通费用如此高昂,有佣兵团开始临时雇佣一些单身佣兵完成任务,“应援佣兵”的特殊存在便应运而生。   亚文·恰兰就是这样的应援佣兵。他游走于从落日山脉到清泉绿林的这一条线上,对沿途经过大大小小的森林、魔兽、城镇、通缉犯和特产都如数家珍。他专从熟悉的佣兵团中接任务,他会挑一挑任务,有些原则,所以业绩更差,口碑更好。名声虽在公会中不显,但在行内却如雷贯耳。   他的特征很明显,在月光岭和战鼓平原常驻的人都认得他。正当壮年的羽族人,性情冷漠,独身并携带一头凶猛的宝蓝雄性狮鹫——虽然很多人嘲笑他明明是一名会飞的羽族人。他兽化的形态是一头褐隼,不过他耳朵上的羽毛是斑点白的。除此之外,他还携带着一把银刀。   “传闻你这把刀来自龙。”   晚上一起喝酒的佣兵同伴嬉笑着问他,神态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个任务就快要结束了,亚文·恰兰之前一段时间呆在月光岭,冬天结束后他就近接了一个押运货物回战鼓平原的任务,如今春暖花开,很快就到求偶节了。明天他们就会到雪溪谷,正好拿钱之后在那里休养一段时日,亚文是这么计划的。   “是用了一点巨龙的东西。”亚文淡漠地承认。这个佣兵团不是平常常对接的那几个老顾客,每个新认识的陌生人知道他的身份都会这么探询,亚文已经习惯。   “洛莱恩家族据说前几年还在悬赏你的银刀,但是清泉绿林有人出面把他们挡回去了。”同伴那暧昧的视线看过来:“是这样吗?”   或许这种多嘴多舌的人不该称为同伴,那只不过是同路人。亚文这么想着一边说:“传闻而已。”   他们扎营在草地上,累了一天,时间已经很晚了,亚文考虑着要不要用想休息的借口敷衍过去。即使当了佣兵这么多年,有了足够的信用和知名度,总归八面玲珑也是一个佣兵非常重要的技能,但亚文就是懒得跟那些一看就别有心机的人打交道。他的养父总是这么嘲笑他:“你这样会找不到姑娘的。”亚文会反唇相讦:“你也没有。”   这时候有人送饭过来,佣兵的晚饭很简单,大多是便携食品加水煮一煮,一锅杂烩了事。肉糊糊豆子汤、土豆汤、菜干汤,如果扎营的地方没有水,连汤也没有,只能生啃肉干。亚文最讨厌的是肉羹汤,因为他跟养父一起的日子里吃了太多顿肉羹汤,养父手艺不好,做的肉羹汤总是没有味道。养父还不吃,看着他吃,他自己喝酒。   他把递来的豆子汤一口闷了,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一个面包干磨磨牙。月光岭和战鼓平原的距离还算是近的,快点也要走一个多月。他经验丰富,算好了时间,这是最后一个面包干了,明天正好进城,吃肉喝酒。这个不识抬举的同行还在喋喋不休地问他的事。毕竟他是副团长老婆的弟弟,论重量比副团长还大,打女人的脸总是比打她男人还是要让人没面子一点的,亚文只能有一句说一句。   “是传闻吗?但是洛莱恩家五年前悬赏你身上那把银刀的事是事实吧!”   “奥兰帝国那么多贵族,悬赏别人兵器的事多了去了。光明的阿尔那把巨弓也有一个人类贵族小姐悬赏,并不稀奇。”   “他们悬赏你很多年了!”   “我也这么过着很多年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亚文继续敷衍了他几句,借口要和他姐夫商量看蜥蜴有没有带上嘴套,这样地走到一边去了。询问完以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回来睡觉。羽族人大多晚上视线不好,他从不值夜,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好事。亚文找了个远点的地方铺好铺盖,那是用他和狮鹫从小褪下的羽毛做成的被褥。……老实说,也是养父做的。亚文不喜欢这条被褥,少年时他觉得丢脸,不过近几年年纪大了,他突然怀念了,总是随身带着。别说,睡着确实温暖踏实,而且带有狮鹫威势,防虫驱兽效果也很不错。   他没睡实,在任务中睡实等于是找死。半夜的时候亚文感到身边有动静,他伸出手的时候睁开眼,按住了一只朝他的腰伸来的手。小舅子的脸乍青乍白,低声恶人先告状地说:“我……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刀!”亚文的铺盖有点远,在外缘,值夜的佣兵几乎是在另一边对着火堆低声谈笑。这个佣兵团规模不大,虽然里面没有顶尖的职业好手,但任务完成度和平均水准都不错。亚文本来以为一路无事,但他现在有点后悔为了不走空临时接任务了。天上不知何时盘旋了一头狮鹫,在黑夜里发出凶狠的戾鸣。   “吼——”   黑夜躁动起来,佣兵们跳起来四顾。亚文推开他的手站起来说:“有东西来了。”战鼓平原和月光岭中间隔着一道山脉,这个地方猛兽众多,在春季的山洪时期也会有兽潮,非常危险。几乎是片刻时间,大地传来震动,那个脚步亚文一下就听得出来:“是大地蜥蜴。”   大约是山洪和兽潮将蜥蜴驱赶出来,大地蜥蜴是那个山脉到战鼓平原都很常见的品种,食肉的魔兽会跟在蜥蜴身后捕食它们,他回头质问:“我不是说要蜥蜴带上嘴套吗?!”这条路只有很小的概率擦到兽潮,一般来说路太窄大地蜥蜴体型庞大也不会往这个方向走。但团里有蜥蜴,不带嘴套的话恐怕就把它们吸引过来了。   但是有的王八蛋是会喜欢这种口味,专门带着大地蜥蜴,吸引更多的蜥蜴逮住来卖钱。这年头,人命比兽贱。天上的狮鹫已经出动了,俯冲下来,抓住蜥蜴身后的一头野兽,在混乱的嘶吼声中振翅飞起,将它重重摔下。呼啦,亚文展开双翼,急速升入夜空中。今晚天气不好,月暗星稀,只听得见下面的奔驰,无法真切看清敌人的存在。他伸出手唤:“莉儿!”   “吼——”狮鹫振翅,回应他的召唤。冰冷的羽毛贴上来,契约的力量起效了,在夜空中俯瞰下去是一片暗绿的景色,亚文得以分享伙伴的视觉,看清刀锋所向。他抽出腰间的银刀,冷光闪闪,长而粗犷,形如弯月。仿佛呼应这把锋刃的威势,奔驰的魔兽突然发出一声哀鸣。   这也是为什么总是有人传说银刀来自于龙的原因,魔兽们总是害怕亚文的这把银刀。羽人将刀反握在手中,仿佛一道流星从天而降。狮鹫啸吼,兽群中掠起一溜血光。银刀锋芒无匹,如砍瓜切菜一般削掉魔兽的头颅。几头逃亡的蜥蜴闯入营地中被控制起来,正在发出毫不驯服的嘶鸣,相信再过几个小时它们就会安静下来,成为佣兵团的又一笔可观财产。   收拾完魔兽,亚文松开了扶在伙伴身上的手,嫌弃地擦着身上的血迹,走到团长那里去做汇报。提出蜥蜴疏漏什么的都没用的,他单纯的要求加钱。“这次的任务要再加三个金币,还有魔晶的一半。”对方毫不讲价地同意了。“不愧是银刀亚文!”团长说:“我们这里待遇不错,而且正缺你这样的人手……”   亚文觉得自己选了一群智障同行。   第二天出乎意料的天气还行,有微微的小雨,亚文用翅膀挡着头顶进了雪溪谷。狮鹫莉儿胸前插了一朵绚丽的白花,不大友好地走在他的身边,对所有路边对他们注目以对的人都回以威胁低吼。它确实长得漂亮,当初他的养父是从一窝小狮鹫中把它精心挑选出来的。宝蓝色的羽毛,澄黄的眼睛和利爪,向羽翼后延伸的长羽过渡为宝石般的翠蓝。他们两个在街上都很有辨识度,亚文一路扶着莉儿的翅膀,以防它暴起伤人,狮鹫毕竟还是一种不太温驯的猛兽。有些认识的店主会朝亚文打招呼。   “啊,银刃!求偶节快乐!”   “亚文,今晚要不要来我这喝酒?”   “亚文,今年有带什么有意思的故事来吗!”   亚文神情并不很热烈的一一回答他们的话,店主们并没有对此感到冒犯,仍然笑嘻嘻的。佣兵们各有各的性格,亚文并不是最奇葩最让人讨厌的那一种。正好相反,因为种种原因,他和雪溪谷的人关系不错。   亚文熟门熟路地绕过肉食兽人的地盘,跨过星溪的桥,走到城市的另一边去。这个距离并不很远,地点也很好找,有一棵直入云中的巨树伫立在城的一角,翠荫如盖,苍虬如林。听说它已经有五十年了,从亚文有记忆起,那棵树和树屋就已经一直伫立在那里。   小时候这条路亚文每年都要走一次。他神情淡定地继续走,腰间的银刀连在鞘中,碰着皮甲,发出清脆的响声。精灵的巨树会自动筛选来客,在他还没接近的时候,一个背着巨弓的精灵就从树上跳下来,走过来迎接他。亚文点头说:“阿尔叔叔。”虽然被他叫着叔叔,这名精灵的容貌如此年轻,仿佛正在少年。精灵原本就是长生的种族。他把钱袋接下来递过去。   “这是今年的份。”   “是你啊,亚文。”阿尔·莱尔接过钱袋微笑着说:“三年没见了,你看起来真不错。” 第170章 番外·银刃(下)   阿尔·莱尔想招待亚文进树屋喝茶, 不过亚文风尘仆仆, 不要说脏污了, 连身上的血迹都还没洗净。他拒绝了精灵的好意:“不需要了, 免得麻烦。”所以阿尔只好和他在外面逛逛,去找了一家酒馆, 坐下来畅谈。   天还亮着,处在求偶节前的准备时间, 酒馆里出乎意料的客人很少。兽人们大多在街上帮忙, 桌前疏疏落落地坐着的都是各族各异的人们,佣兵、吟游诗人、旅者, 走得累了在街边找一家临时的落脚地, 接下来开始会是七八天的狂欢。   阿尔认真地打开钱袋数了钱,羊耳朵的少女蓓蓓没有穿鞋,两只蹄子轻快地敲击在石板地上,卡卡哒, 给他们的桌边送上冒泡的啤酒。这是使用十年前精灵发现的一种啤酒花制作的酒液, 出酒快,冒泡多,味道虽然略淡略苦,但颜色漂亮, 倒很适合那些浅尝即止的悠闲旅客。少女的眼睛是温柔的褐色, 鬓边扎着未婚没有情侣的小粉花, 她站在他们的桌边就不走了,朝他们微笑并说:“求偶节快乐!莱尔先生!和恰兰先生!”   蓓蓓是阿尔和亚文都熟识的。阿尔微笑着点头回应:“节日快乐, 蓓蓓。”精灵甚至看着蓓蓓的父母长大成家,并参与过他们的婚礼,亚文仅是点了个头,他能拿起第一把刀的时候,蓓蓓还在摇篮里,是一只粉嫩嫩的小羊。   蓓蓓眨着眼睛说:“亚文先生又来送钱了吗?”   “是呀,”阿尔开着玩笑说:“他得指望我照顾他的父亲。”   “是养父。”亚文纠正。   “好吧,是养父。”阿尔毫不滞涩地改口说。   蓓蓓说:“看来亚文先生这几年挣了很多钱。”她清澈的目光转过桌上那个钱袋,十几枚金币和更多的银币从袋子里滚出来,看起来决不像桌子上这个破旧布袋该有的样子。亚文的养父从小就这么教亚文藏钱:“袋子要破一点儿,假如你这么大大咧咧地把钱挂在腹侧,那就没什么人会注意,最多以为那是个装干粮的袋子。”   亚文很想反驳他,谁都知道干粮袋子和钱袋的形状全不相同,多装一层袋子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有经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他下面说的话倒很中肯:“腹部是你的要害,有人敢伸过来,打死不论。”   他的钱袋旁边挂着闻名遐迩的银刀,这些年亚文也为这把银刀解决过不少来找麻烦的人,谁都知道别碰亚文的刀,更多人悄悄在私下交头接耳,很多人都认为银刃亚文的身后有精灵撑腰。   精灵们在大约五十年前来到雪溪谷,种下一棵树屋,这看起来离清泉绿林并不远,但却是这个一向排外的种族走向世界的第一步。这看起来没什么好庆祝的,精灵们要是一致出来混饭吃,佣兵的世界就又要有大地震啦。许多眼睛盯着他们,精灵团长伊奥文·乌切尔和副团长阿尔·莱尔倒都是雪溪谷中广为人知的高手。   但高手住进雪溪谷却没有做什么,精灵们反而安安分分地呆了下来,作为清泉绿林的外驻代表而推进着森林和外界的贸易往来。“我想精灵也该看看这个世界。”这是亚文小时候还不懂事的时候问的团长伊奥文的话。“以防被别人骗。”他的养父笑到肚子疼,告诉他精灵们是离家出走。   “因为他们都是傻瓜。”   现在亚文觉得自己是个傻瓜,怎么能指望风花雪月的精灵讲出靠谱的话。人想做出决定,想做不就去做了,如果驻足不前,那多半是因为生活太过舒适。精灵们的日子就很符合舒适的标准,活得久,没人敢得罪,幕天席地自带才艺,还不吃肉。   他把酒杯往阿尔那边推了推,阿尔示意不要,这就是有活干要保持状态的意思。亚文明白了:“东边又有走私吗?”   阿尔·莱尔笑着说:“以防万一而已。伊奥文已经去了。”他点点头,没有说话。   清泉绿林的东边对于亚文来说是一个战乱的世界,尽管那里的白云之巅是亚文的家乡。那于他来说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如说亚文根本就没有那处广袤山岭的记忆。他出生在战乱的年代,奥兰帝国与巨人乡开战,一开始巨人们猝不及防,逃入羽族云巅。羽族与巨人关系良好,加上奥兰是因为政治内乱向外转移矛盾而发起的战争,属于道德低点,遭到强烈谴责,于是加入战斗。   但可能他们没想到的是战争需要钱、需要人力、需要大量的魔力和装备。这两个种族本来就不是脑子多好的种族,在战斗上也多靠的是自身实力。他们一时间没能扛住人类的进攻,军队节节败退。有一段时间,连羽族云巅也被攻占,防御线被迫后撤到风暴海。——在那段时间,有许多小巨人和羽族孩子沦落为孤儿,甚至奴隶,被人类掳走。发起战争的贵族侵占了维拉港的物资,占据了云巅的制高点,他们一批批地把珠宝资源和奴隶带到大后方去,投入军工厂的运作。   或许亚文是好运的,他出生的时候已经是战争的后期。战争打了二十多年,两方的战斗线开始重新推进到维拉港,人类正在显出颓势。他有记忆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孤儿院里,被稀薄的草粥养大,大一点后因为军工厂运转不良,开始把包括他在内的一批孤儿到处贩卖。当时每年都有人固定地捕捉一批狮鹫填充到军队里去,亚文被派上了这个用场,那些王八蛋把亚文丢到了狮鹫窝里,充当活饵。   那于亚文来说记忆很模糊了,他从小沉默寡言,又有一股狠劲。他把自己埋在同伴的死尸下面,磨尖他们的骨头来防御。他的好运仍然发挥了作用,他不是第一个被吃的,他趁成年狮鹫离开的时候剥了一只小狮鹫的皮,藏在里面,来躲避其余猛兽的啄食。后来他被他的养父在狮鹫窝中捡走。   “你看起来自己一个也能过得挺好的。”养父据说也是去狮鹫窝捡狮鹫的,不过据说他是一个人。他的思维非常奇怪,他对捕捉狮鹫有一种执念,一定要找到一只最为漂亮威武的,为了这事儿他折腾了快十年了,以至于后来追杀他的人都知道要到哪里能找到他。养父那次终于选中了在他旁边的那只宝石蓝小狮鹫,它刚出壳,美丽的羽毛已经初见端倪,挤在亚文的身边,大约将他认作了兄弟,要把他挤开,拼命地抢他过去的同伴的肉。   “不过还是跟我走吧。”养父用腰间的双刀将那头朝他们袭击来的成年狮鹫砍成两半,然后回过身来,笑眯眯地说。   亚文想说要不是他拿出那两把刀,后面他们未必会抱着小狮鹫逃得那么凄惨,那可是龙鳞打造的刀。算了,那也是值得的,狮鹫窝里遍布黄金宝石,那些捉狮鹫的人拿人不当人,拿钱也不当钱,但着实让养父和亚文收益颇丰。养父揪着颈后的小辫子,朝他露出皮肤边嵌进的空间龙鳞,吹嘘着说:“他们以为我是去找狮鹫?就让那群白痴这么以为好了,看看,看看。”   他需要做一个很辛苦的动作,向后拱桥,上下做反俯卧撑,从脑后会喷出一堆金子来,亚文面无表情地抱着被命名为“莉儿”的狮鹫看着,并制止它的爪子凑过去。它明明是一头雄性狮鹫。   亚文跟着养父,过的是另一种辛苦的生活。养父仇家很多,听说其中最大的一股是来自奥兰帝国,从前据说十分辉煌的“雄狮公爵”洛莱恩家的悬赏追杀。他们另外在悬赏榜上悬赏了一头银龙。   在亚文看来,这大约和养父的刀有什么玄妙的关系。   他问阿尔:“还需要多少钱?”   精灵阿尔露出一个好笑的笑容:“每一次我都和你说,自己做好帐嘛。精灵们虽然不看重钱,可是也不会特意给你记账。”   亚文不置可否:“阿尔叔叔和伊奥文叔叔会记就行了。”   这也是每次他来都玩的这一手,阿尔·莱尔永远玩不腻。他似乎总是很爱向外人宣传精灵们的坏处,告诉每个想听的人,精灵不像他们想的这样可靠能够信任。不过在亚文看来,每个人都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精灵的缺点比其他人来说真是少多了,他也很乐意在同行的佣兵团中有几个精灵伙伴,那代表这个佣兵团有一定水准上的可信度,甚至比公会榜上的可信度还要高——而阿尔·莱尔和伊奥文·乌切尔,又是其中特别品格高尚的两个精灵。   否则亚文早就死了。   阿尔叹了口气,为没能捉弄到亚文而感到不开心。他的岁数据说有四百多岁了,在精灵的年龄里而言,这还是一个刚成年的毛头小子,或许也是这个原因,亚文对待他没那么尊敬,这不是说他内心就对他不尊敬,只是当然没有对待伊奥文那样公事公办。阿尔和养父常说亚文和伊奥文在一起能让整个树屋都陷入尴尬的深渊。   “看着你们两个在一起就想打破你的头。”养父说。而阿尔说,那时候他们和养父还没有那么熟,或者说,第一次见面,他站在门边,微笑着开玩笑。“那么我负责打破伊奥文的头吧。”   亚文喝了一口酒说:“走吧。”   阿尔讶异地看着他:“不喝完吗?”自己一个人单身闯天下后,亚文总是很珍惜钱。但实际上亚文不是因为个性才抠钱的。他说:“我可以帮乌切尔阁下做些精灵不方便做的事。”公事公办的时候他的称呼就很严肃了。   阿尔说:“那也可以,你想开价多少呢?”   “一个金币。”   “会不会太贵了一点。”   “你们有钱。”亚文把刀摆在桌上,只有在阿尔和伊奥文的面前,他才会让银刀离开自己身边。“再说这把刀值这个价。”   “好像也是。”阿尔说:“那来吧,我们该回去了。”   所以路上他们就简单地谈了一些任务情况。战争已经结束十年了,奥兰帝国内的高层重新洗牌,皇帝也重新换了一个家族执政,不过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事到如今皇室约束无力,人类的国家里还有许多乱子和黑暗,这些黑暗里不乏当初战争的余孽,还是有许多奴隶和珍稀魔兽活体被用残酷的方式走私到森林这一边来,再把武器和炼金道具走私到另一边去——你问主使者吗?那真不好说了。   否则亚文也不会五年前才摆脱洛莱恩家族的通缉。佩戴着那头金狮徽章的贵族成员们憎恨亚文,或者不如说是憎恨他身上那把银刀。那把银刀所属的银龙听说是导致一个国家内乱的罪魁祸首,他们是替天行道。他们凶猛地追杀养父,搞得他们过了一段很难受的日子,或者说,亚文被养父捡到开始,就过了那么多年逃难的日子。   诚然人类贵族的影响力不如过去那么强了,养父不是到处没活,他通常都是跑到一个地方隐蔽一下行踪,然后偶尔挣挣外快,调戏调戏女人,然后再跑——日子也过得很滋润。   养父似乎经历过当年那段狮子折戟的往事,不过他没对亚文说,亚文也没兴趣知道。要亚文来说这借口找得也太牵强了,最多那头龙打劫过洛莱恩家的公爵吧。事到如今洛莱恩家也已经沦落成一个小小的三流贵族,挣扎在所谓权利的漩涡之中。那个悬赏银龙的通缉倒还挂在榜上,养父说:“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龙的影子都没见到就认输太没面子了,你等着看吧。”   果然到现在悬赏也还没有撤下来,当然也不会有哪个傻瓜张罗着去揭榜屠龙,拿洛莱恩家飘得比龙还高的赏金。   其实要亚文说,有悬赏也不错。在他看来养父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光芒闪烁,什么双刀火焰啦,银刃笑面狼啦,狮鹫杀手啦,那都是悬赏搞出来的。别人一听悬赏,就觉得养父这个人果然厉害,给的佣金也会高很多。加上刀确实利,这年头有把趁手的吃饭家伙太重要了。现在亚文自己出来干,也尝到了不少甜头。   阿尔介绍着那群走私犯的资料的说:“大约他们今天晚上就会从森林那边绕过来,或者也有可能是传送来的。伊奥文回去布防了,我这里有张地图,你晚上可以去埋伏,防守一下。”路上有很多女孩朝阿尔笑,求偶节快到了。……还有很多大妈朝亚文笑,求偶节快到了。   她们是对亚文的养父笑。养父是个不羁的男人,惹下了不少风流债。虽然他很少和女人过夜,亚文搞不清他是不是有毛病。但一个不和女人上床的男人,到现在她们为人母,甚至为人祖母了,看到养子亚文都还会笑。老实说亚文一点都不想要因为这种原因,和整个雪溪谷的大妈都关系很不错。   “对了,”精灵路过肉食兽人区的时候想起来的说:“我有一个四叶草挂坠,答应要送给安迪尔。”   安迪尔是一头黑白豹,她妈是黑豹,找了个白狼。兽人混血大多只在花色上混,生的孩子要么像爹要么像妈,少有两个一起像的。亚文知道安迪尔,养父和她奶奶利达关系很不错,十五年以前,他们每次来雪溪谷,养父都会去找利达喝酒。兽人的性命很短,十五年以前,利达去世了,被埋在他们家门前的树下,养父参加了葬礼。   于是他们走过星溪的桥,绕路去肉食兽人区。今天的黑豹旅馆也生意很好,一楼是大堂,许多从大营地和啸吼城来的肉食兽人在这里落脚。阿尔·莱尔在门口突兀地停住了脚步,亚文跟在他身后抬起头。大堂里坐着一个人类女孩。   她的头发很黑,皮肤很白嫩,虽然衣服简朴,看着像个王公贵族的小姐。她回过头来和阿尔对上眼的时候亚文发现她长得实在很小,他分不清她的年龄,看起来可能有侏儒或是蛇族的血统。女孩显然是和阿尔认识的,实际年纪并不像她表面上这样幼嫩,亚文无动于衷,这个世界上有许多长生种,按阿尔的交际圈子,没准那是一头龙。   她朝阿尔笑了笑,阿尔朝她也笑了笑。安迪尔扑上来欢快地喊:“阿尔~”很多小女孩小时候还会喊精灵阿尔叔叔,长大她们就变了称呼。阿尔也没有什么办法,他比伊奥文受欢迎得多。阿尔拿出四叶草吊坠给了她,那个女孩的目光掠过亚文身后的狮鹫,还有狮鹫胸前的花。阿尔想了一下,走到女孩的面前。亚文没有跟上去,他要按着莉儿的翅膀,猛兽在城镇内总是需要避免很多麻烦,不过羽族的听力很好,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我刚刚问了这边的老板,利达去世了。”   “嗯,我参加了葬礼。”   阿尔·莱尔也是参加葬礼的一个人,虽然精灵和黑豹老板娘没有什么交情,但养父有啊。   “时间好像过得很久,”那女孩说:“又好像还是昨天的事情。”   “这是活得长久的烦恼。”阿尔说:“我想你要学会习惯。精灵就总是没法避免这种烦恼。”   “所以你们才不常出来交朋友吗?”   “是啊。”阿尔说:“不过我和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我觉得只因为这个就躲开那么多乐趣就太傻了。要不我当初也不会离开森林了。”他露出一个属于年轻精灵那样温文俊秀,让许多兽人女孩都趋之若鹜的笑:“我很高兴告诉你现在有很多精灵和我的想法一样。”   亚文觉得大约这女孩也是个傻瓜,能和精灵谈得上这种听不懂的话的都是傻瓜。阿尔微笑着朝她告别:“再会,莉莉小姐。”她点了点头,没有回答,神情有些忧伤。精灵就又回到亚文身边说:“走吧。”   阿尔没有回头,亚文也没有回头。   他们回到树屋以后亚文洗了洗自己。精灵不喜欢人类进来,对其他某些种族的接受度倒还不错,谢天谢地亚文的羽人是其中的一种。他把自己和狮鹫莉儿打理干净,让莉儿在门口等着,他走进去告知阿尔他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阿尔·莱尔正整理着钱袋,开始的五年亚文每一年来一次,后来两年来一次,如今是三年了。精灵将钱袋摆在她面前,铜币混杂着银币,银币混杂着金币。他身后有一个财宝堆,满是闪亮的黑曜石。   “你的赎金还差两个金币就够了。”精灵说:“那么我做主一下,将这次的任务金设为两个金币吧。今晚看着伊奥文,别让他冲得太快。”亚文点头。他看着阿尔身后的那个黑曜石堆。阿尔·莱尔注意到他的视线。   “其实这不太值钱,你的空间戒指没有那么大的地方。”   精灵建议说:“你可以只拿走刀。”   他走过去,在黑曜石上翻了一下,从里面拿出一把美丽的银刀。银刀没有入鞘,在树屋的缝隙中透入的阳光下发出明亮的光芒。亚文将随身的银刀拿出来,放在刀边,对比了一下。   他想的是:“以后要用双刀战斗,不太习惯,感觉挺麻烦的。”   阿尔·莱尔笑了出来。   “那你也可以再把刀寄放在这里。”精灵说:“银龙的鳞,伊奥文会愿意再花二十年,帮你看下一个孩子的。”   “这笔买卖不亏,精灵的武术很好,我受益匪浅。”亚文说:“等我有了孩子,再来找他吧。”他拿起刀,精灵明亮的翠色眼眸在旁边看着他。长生种的生命如此漫长,在养父之后是亚文,亚文之后或许还有很多代。阿尔·莱尔在雪溪谷住了五十年了,听仍活着的老人们说,精灵和当初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一样年轻俊秀。   亚文重新把两把刀收起,又拿了一颗黑曜石说:“我先离开,夕阳落下的时候,我会回来、”阿尔点头并送他出去。“莉儿也去吗?”他笑着问。亚文想了想,算了。“莉儿也去吧。”   莉儿低低吼着,伸展翅膀地站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跟着亚文出门。羽人趁着风坐在狮鹫的背上,他有雪溪谷的飞行许可。莉儿知道要去哪里,狮鹫轻车熟路地向翠绿山谷的那边飞过去。   那是一片树林,离雪溪谷有点远,不过也不算太远,养父在那里建了一栋小木屋。年纪大了,喜欢安静一点的住所。他这么说。反正战鼓平原这么大的地方,只要不在乎是不是在城里,在哪里建房子都不会有人管。   那是标志不太明显的树林,林边有溪,溪边有山丘,地势离开主干道很远,所以人迹罕至。亚文落在地上,莉儿有些哼哼唧唧,它也年纪大了,亚文给它找了母狮鹫,但它挑得很,去过那么多地方都没看得上的,可每年春天又不爽地要亚文帮忙找伴侣。   行吧。亚文摸着它的翅膀:“事情完了,我们去落日山谷吧,两年没去了,应该又有新的狮鹫长成了。”生命原本如此生生不息。莉儿满意了,傲慢地抬起爪子,漫步走开。亚文带着不太习惯的两把刀,走到小木屋的旁边。   小木屋好像已经有人住了,有新居和修葺的痕迹,幼兽的声音在里面,叽叽喳喳传来,还有母亲慈爱的吼声。看来是一头食肉的兽人。亚文没有打扰他们,他走进树林中。树林深处有一棵树,树上有树洞,是养父当初脑子坏掉,硬要掏大修整的。   亚文坐下来,把刀放在树旁,沉默了一会儿。有两句话,他不知道哪一句先说。最终他说:   “我把刀拿回来了。”然后他又说:“我看见她了,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亚文总是沉默寡言,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不过偶尔他还是会觉得不好,就像现在这样,他不知道此情此景应该说什么。壮年的羽人叹了口气。和记忆里的骨瘦如柴相比,那已经完全不是一个必须躲在狮鹫皮里,用同伴的锐骨对抗死亡的小孩子了。   他是银刃亚文,他怎么说也孤身一人在道上混了十年了。对很多事情他当然会有自己的看法的,何况他和养父的个性那么不同。   “不过你觉得好那就好吧。”   他取出黑曜石,将石头放在洞里,树洞里还有一把匕首,十年过去,绑手和束皮已经烂了。养父曾经想找个有纪念地点的地方,亚文建议说:“落日山谷?”养父说:“别看我是这样受欢迎的男人,其实我喜欢清静。”   最后他选了这个树洞。亚文不太明白这个树洞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不过他觉得好那就好吧。树洞旁长着一棵三叶草,阿尔可能已经来过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刀拿回来了,不用这么拼命挣钱。……你老是坑我。”   “那么,再见吧,我晚上还要去帮伊奥文叔叔做事。”   羽人将手放在胸前行了个礼,那大概是他从曾经的族群里留下来的唯一的痕迹。羽人对死去的先辈的礼,是告别,也是祭奠。   他站起身来,莉儿从天上飞下来,在树林间掀起一阵风。走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吼了一声。莉儿不喜欢这么狭窄的环境。亚文摸了摸它的翅膀。   “走吧,莉儿。”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能看懂五十年间的故事吗?   哈亚德手中的是双刀。   甭管他和精灵怎么认识的了,伊奥文认识他的刀。   他死之前用一把刀抵押,换了亚文的保护费。   他一直过得很好 第171章 番外·幼龙   杜维因有记忆的时候, 自己正浮在岩浆的上面。   岩浆是一种透亮的红, 平静而沸腾, 打着旋儿, 在灰蒙蒙的天空下,仿佛一头活着的怪物在游动。小小的红龙挣扎着, 他挣破了壳,黏糊糊的蛋液黏在他身上, 被岩浆的热气烤得更加黏腻。   他抖着翅膀, 被守在岩浆边的红龙叼上岸。那是一头很老的红龙了,不过下岩浆游个泳还是一点问题都没有。对他来说巨大到如同天穹一般的阴影垂了下来, 将他叼起, 放到隘口边缘比较干燥的地方。幼龙湿漉漉地趴在地上,身上的火焰落下来,一点点烧穿石头的平面。   杜维因抱着蛋壳啃了好几天,他也分不清是几天, 反正他那时候很容易累。他不停地用还没完全长出来的乳牙啃着壳, 那是雏龙的本能,要把自己的壳吃掉。他经常啃着啃着就睡着了,睡着的时候还在断断续续地啃着壳,睡醒了继续啃。那不是一段能很清晰地回忆的日子, 反正杜维因也不想回忆。等他啃掉了一半壳的时候他突然记起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与生俱来的记忆, 他的父母, 他的先辈,他的名字和他所拥有的荣耀。他是一头红龙。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比如他啃累了自己的蛋壳,会把魔爪伸到一边还在地热中炙烤着的火红色的龙蛋上去。蛋还有两颗,安静地在火山口里待着,那头老红龙会把他拽出来,逼着他继续啃自己的壳。   呸,有什么稀罕的么。   杜维因吭哧吭哧地啃完了自己的壳,鳞片长硬了一点,小小的翅膀也能呼扇呼扇,不再软哒哒地垂在脊背上了。他的那口乳牙还没换,被红龙舔了一口,叼到火山隘口的上方。还没等到他嫌恶地蹭掉自己身上的口水,另一头年轻一些的红龙就凑了过来,把他叼着飞走了。   他觉得自己可能飞了很久,龙的口腔里湿漉漉的,感觉不太好,杜维因生气地叫了两声,但是他最后在龙的嘴里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半露天的山洞里。山洞里有杜维因平生见过的最多的龙。到处都是幼崽龙,啃肉的、打架的、呼扇翅膀的、睡觉的,大概有十头那么多,杜维因是最小的一头。一头黄龙冲了过来,把他撞了个跟头。   杜维因湿漉漉地趴在石头上,一脸懵逼。那是他第一次被欺负。随即他第一次打了架。黄龙把他按在身下,用那口没有长硬的牙齿咬他,杜维因凶狠地咬回去,并且用爪子拼命挠他。   然后杜维因第一次打输了。他被咬哭了,嗷嗷哭。巨大的阴影垂下来,是一头黄金龙,金龙身上的光辉非常耀眼,小龙们会不自觉地被那种光芒迷惑,忘记自己原来要做什么事。   黄金龙把那头黄龙撇开,把杜维因单独滚到另一边去,用爪子挡住。他和一些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待在一起,大约是出生几个月、出生一年,出生两年的那种。杜维因还没从那种正在打架的凶狠劲儿里脱离出来,到处嗷嗷转着,一头撞在黄金龙的爪子上。他发狠地抱住金龙的脚趾头啃了半天,磨牙磨够了,慢慢地睡着了。   杜维因很少见到外面的样子,世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山洞,半露天的,露着阳光,还有雨露。天气会有变化,他幼嫩的鳞片感受得到温度的起伏,炽热过去之后是严寒,严寒过去之后又是炽热。黄金龙会定期抛售食物,都是捏得很柔嫩的肉丸子,或者一些兔子、山鼠、鹿和其他的小动物。小龙们会聚集过来围食,有时候会打一场架,大龙看着,打哭了更小的龙,就把他们隔开,更大的龙被打哭了,就把他揍一顿屁股。   脑子里的那个宝库会慢慢地打开,他有时候坐在那里,抱着吃剩下的骨头磨牙,会突然发出个别的声音。啊,哦,咦,传承的龙语在慢慢苏醒。对杜维因来说,一起生活的那些小龙们吱吱哇哇的只言片语的对话也能够刺激他。他在慢慢地长大,而且知道自己正在强大。这是所有巨龙都乐于接受的一个变化。   他对那个山洞最后的记忆是一晚的月光。那时候杜维因已经是洞中一霸了,他能断断续续地用龙语对话,短暂地飞起来,他的身体也是洞中最强大的之一,和隔壁的一头黑龙分庭抗礼。他开始能喷火,并学会了数寒暑,下雪已经下过了十次,是第十一年了。那个晚上,有个金发的男人坐在山洞里,看着这一群只比他稍矮的幼龙们。那个男人有着金色的竖瞳,一头金发微微泛白,蜿蜒在洞中的石头上,如发光的长河。   杜维因喜欢咬他。那也是对于强者的一种挑战。男人并不在乎被咬,他拿出竖琴,开始演奏音乐。黄金龙经常这么做,每半年一年的时间,他会有一次变成人形,坐在山洞中活动筋骨。或者弹琴,或者读书,或者拿出自己的宝石把玩。杜维因坐在他的脚边看着他,竖琴对他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器物。   他在悦耳的琴声中睡着了,然后他醒了。他这才第一次看见这个世界,蔚蓝的天空,碧绿的草,巍峨的山脉,飞起来的时候,能够看见远方一望无际的蓝色的海洋。有巨大的蓝龙从海边腾空而起,从它闪闪发光鳞甲上落下的,是无数的虹光。   杜维因给自己找了一个灌木丛,这就是他暂时的栖身处了。即使被孤独地丢在荒野,幼龙天生就知道应该怎样做。他去狩猎,捕捉兔子和山鼠填饱肚子,他大一些就会去捕捉更大的猎物。他不喜欢雨天,所以露天的灌木丛过了一段时间换成了一个树洞。树洞么,对于喷火的红龙来说又太易着火了,山火将起的时候就会有一头蓝龙过来救场,可能就是杜维因第一次看见的那头蓝龙。这条山脉里有大约五头红龙在生活,都是这头蓝龙看着的。   第五次着火的时候蓝龙把杜维因踢出了树林。   杜维因呸了一口沙子,抖抖翅膀,踹开撞到头的那颗石头。他颠着肚子往悬崖上跑去。那天晚上下了暴雨,他在一块大石头下面过的夜。他撅着屁股,用火烧那块石头,他模糊的思维里,火焰可以烧毁一切,当然总有一天也能烧掉那片树林,和那头蓝龙。不过现在还是烧这颗石头吧,他讨厌雨,想要一个可以遮挡雨的山洞。   后来杜维因学会了用爪子挖山洞,再后来他学会用火和爪子一起配合,在悬崖的上方挖山洞。龙当然喜欢越高越好的地方。说实在的,挖洞是一个很麻烦的事情,杜维因经常能看到废弃的山洞,他可以随便挑一个住进去,但是他很不爽要用别龙的洞,他还是倔强地自己挖洞。大概和他一样想法的龙很多,在他这个高度,有很多密密麻麻的洞,并排在一起。   杜维因花了很久才学会怎么辨认自己的山洞。   后来有一头黄龙过来,把那些山洞连同杜维因的山洞一起用石头埋回去了,山重新变成了山,洞全都没了。   要住人家整理过的地方,杜维因也很不爽。   后来的一百年里,他学会了说话、狩猎、打架、争地盘、抢劫。他有一天找到了自己曾经出生的那个山口,但是花了好大的功夫爬上去以后,发现换了一头龙。那不是曾经叼他出来的那头红龙了。杜维因没能放火烧他,以报欺侮之仇。   他顺着气味找到了墓地,那是他第一次学会死亡。   杜维因学会了眺望大海,在短暂的打架接触中,总也会有一些垃圾信息被幼龙们彼此交换的。杜维因知道了“大海另一边还有更广阔的的陆地”。“更多的架、更多的猎物、更多的金银财宝”。那时他已经明白幼龙们的终点不在这片土地上。有一天有一头白龙腾空而起,他成年了,迫不及待地飞向海洋的另一边,消失在地平线上。   杜维因第二次看到那么多的幼龙,有大约二十多头龙在海岸或山上眺望着那头白龙。“吼嗷——”幼嫩的吼声刺破了空气,他们在为先行者送行。“吼嗷——”杜维因跟着吼。   等着瞧吧,他才不需要成年才离开。   两百岁的时候杜维因已经跳海了三次,每次都被巡逻的龙们发现。他在跳海的时候认识的幼龙,比他过去一百年来认识的都多。   年龄各不相同,有大有小。大的被蓝龙揍进了海里,一瘸一拐地自己爬上岸,愤怒地离开,小的被黑龙蹲守,一团团地塞在一起,挂在爪子上或者叼在嘴里,一起丢进山谷里。   杜维因在黑龙的爪子下认识了一头银龙,黄金龙和银龙都是很受幼龙们喜欢的龙,他们的颜色好看——虽然也没有什么龙会这么明显地承认。他们一起在山谷里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对容易饿的幼龙来说,饿一个月肚子也是比较讨厌的惩罚了。   不过杜维因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们都懒得交换名字。银龙整天睡觉,他比他大那么一圈,两米多高,大约是一两百年的差距。而红龙的体型实际上是比银龙大的,杜维因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超过他。   杜维因出去以后想着逃亡的新办法,后来他想到了另外一个:这座山的很后面有个靠海的悬崖,非常陡峭,是垂直的。没有什么幼龙会过去,那太高了,有几千米。他们爬上去的话,需要很久,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但蓝龙的巡逻线很有可能不会经过那里,杜维因觉得这是一个可以考虑的办法。   他花了一点时间狩猎,填饱肚子,在身上挂着一堆兔子和鹿。然后他和那头银龙又一次在悬崖的山脚下不期而遇。杜维因的第一反应是哪里来的臭虫和他抢地盘,银龙看着他的眼神同样不善。   杜维因生硬地开口:“你想干嘛?”   银龙给了他一个同样不爽的眼神:“你又来干嘛?”   “臭虫子,滚回你的山洞去,这里是我看上的地方。”   “你才是,渣滓。”   他们没法打架,几千米高的悬崖,打什么架,不如积攒力气爬山。两头幼龙互相白了一眼,不约而同地伸出爪子,开始爬山。   这是一个互相比较的过程。银龙会瞬间移动,他又有天生的灵魂空间,不用将储备食物挂在身上。他可以轻身爬山,但他的力气没有杜维因大,爪子也没有杜维因利。他经常爬着爬着瞬间移动到杜维因前面去,又逐渐被杜维因超过。爬累的时候他们会各自用后爪在山壁上扒出一个可以容纳屁股的空间,再用前爪挖大,在平台上继续深入挖出一个足以容身的小洞,在里面休息,睡一觉,过半个月一个月,又出来继续爬山。   气温逐渐因高度而下降,两头幼龙的距离没有多少差距,杜维因很烦躁。有一天他太心急了,爬到前面,爪子突然一瞪,失足往下滑,他觉得身体在那一瞬间失重了,爪子重新蹬准了凹处。他低头看了银龙一眼,银龙那双银色的眼睛凶狠地看着他。   “你把石头蹬到我脸上了!”   随着高度越高,能爬的地方就越窄,他们不得不开始并肩爬山了。   又有一天银龙也失足了,他爪子没有勾到地方,往下掉,瞬间移动没有起效,他经过杜维因的时候杜维因拼命叼住了他的尾巴。他们一起往下滚了大概一千多米,才重新在一个曾经的平台上站稳脚跟。   “呸!”杜维因松开他的尾巴的时候说:“你把石头掉我的肉上了!”   他背上也只剩一只死兔子了,被高山的寒风刮得缩成一团。   那天晚上他们不约而同地决定休息。……因为距离太近而不得不分享同一个洞。伤痕累累的杜维因烤了自己的干兔子,伤痕累累的银龙过来分享了。然后他们一起烤了银龙空间里的最后半只鹿。银龙蹲在一边看着火,神色很平静。   “接下来要饿肚子了,都是你这个渣滓害的。”   “还用你说吗!你这个碍事的家伙!”   他们头并着头,因为寒冷,在山洞里拥挤着睡着了。   后来他们花了很长的时间——肚子实在太饿了——但没有龙肯说放弃回头——爬到山顶上去。他们不情愿地决定彼此相助,利用银龙的空间天赋和红龙稍强一些的体质一起爬山。杜维因不知道花了多久,他们花了好几个月,或许是好几年的时间,互相咬着尾巴和脖子,扶持着爬上这座临海山峰。   其间的过程已经不记得是怎样的艰苦了。……总之登顶的那一瞬间,杜维因只觉得精疲力尽。银龙也差不多,脚打着抖,整个龙都饿瘦了一圈。他们连彼此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头幼龙一起互相啃着对方的脖子,拖着对方走向前方。   那是至今仍然留存在脑海中的鲜明的记忆,是夜晚,辽阔的天穹,天上明月大而皎洁,悬崖上有巨树伸出海面,地面远得像一个点,碎浪堆雪,声声撞击礁石。   悬崖上有冰雪,一头白龙抬起头来,看了看他们,又低下头去睡觉了。杜维因想:渣滓。这是他和银龙学来的新词。他听见银龙在旁边念叨:“臭虫。”   小小的两头龙小心翼翼地趴在悬崖边上,不敢贸然地掉下去,他们蹭上巨树,并肩挤在树干上。太累了,要休息一下才能下山。但这时候看看景色也不坏不是吗?杜维因点起了火,银龙将它们固定在空间中。火星围绕着他们,映亮幼嫩鳞片,温暖小小的身体。   尽管看不见尽头,幼龙们对着那条地平线期待而沉默地看了很久很久,杜维因说:“我叫杜维因,你呢?”   “我叫玛利多诺多尔。”   他们一起依偎着睡着了。   二百岁的时候,杜维因又学会了一个词,那个词叫“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以此番外,纪念杜罗罗   想写莉莉后来生蛋来龙岛的场景!但发现没什么值得特别写的   那么简述一下,莉莉来龙洞玩耍,兼照顾幼龙的饲养员!   玛多天天委屈巴巴地抱着自己的蛋在门口看!   路过的所有老龙,对这头年轻健壮的龙,投以发指的眼神。   【有龙来龙岛上撒狗粮了,渣滓】   他们的蛋还没孵出来,不知道性别,但已经有了名字   名字叫玛罗。   ==========   好了至此全文完了!   如果不忿杜罗罗的结局,来看新文!宣传新文!官逼同死系列,现代玛多和莉莉的故事!   活蹦乱跳的杜罗罗!   救了一个濒死的人   救了一头濒死的龙现代纯甜无剧情版+妄想玛丽苏霸总番外小短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