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让不让人成仙了》 作者:一角缎子 文案:   身为一只鹿精,碧铃只想混吃混喝自在自得,奈何天地灵气吸久了,竟然混到要历劫成仙。   幸而获悉小道消息,宫中九皇子乃天定显贵之人,有他护着便可避过雷劫。   谁知这位皇子眼下还只是个没人爱的小透明,此时不抱住大腿,更待何时?   手把手为小皇子铲除异己,给他撑腰,让他不再受到欺辱,陪他修仙,与他练剑,助他降妖除魔,看着他一点点强大起来。   偶尔再打打怪,积积善行,生活也算过得快心如意。   碧铃却开始发愁了:眼看着可怜巴巴的小白兔一天天长成不说话只黏人的病娇,飞升到底什么时候来? 内容标签:天作之合 青梅竹马 甜文 主角:景弈渊,碧铃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春   她错了,真的错了!   碧玲眼中噙着泪,平日里白皙晶莹的雪腮沾了不少尘土,灰扑扑地蹲在无人经过的巷尾,悔不当初。   此刻,她是多么想念无尾山甘甜的泉水,丰饶的果实,以及广阔的原野。   双手环抱住膝盖,碧铃将自己更加缩成一团,可怜巴巴地抽了抽鼻子,喉咙低低呜咽了一声。   出来混口饭吃,真的不容易,想她一只鹿精,化作人形千年来,都是雨露滋养,日月哺育,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自离开生她养她的无尾山,来到京城朝安不过三日,她便已从一位清爽干净的小妖变成了个灰头土脸的乞儿模样。   朝安城野妖繁多,道士云集,碧铃若不是吃饱了撑的,没道理会千里迢迢逆风御行而来。   可坏就坏在事情攸及身家性命,片刻也缓不得。   “唉~”碧铃叹了一口气,伸出葱根般的修长食指在地面画着圆圈,哀怨地自言自语,“说什么历劫成仙,终日混吃等死,居然还能成仙,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   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她打死也不相信,可这样一桩奇遇的主角,偏偏就是她自己。   一切还得从十日前说起,那日阳光明媚,春风和煦,碧铃饱食之后,无所事事,为了消食在无尾山的鸟语花香中闲转了一圈,恰走到一棵白花雪般堆砌的虬枝粗干的百年梨树下,脚力有些乏了,一个纵跃上了树,枕着头躺在树干上。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美美睡上一觉。   春来天暖,百花香浓,碧玲偏安在无尾山这清幽的一隅,直困到夕阳欲颓,远山处白云出岫,才缓缓醒了过了。   翻身撑坐在树干上,碧玲回了会儿神,百无聊赖地晃荡着系着碧绿银铃脚环的光洁小腿,正准备跳下去。   忽然听见远远有脚步声传来,还伴随着一个她熟悉的苍老声音,与人说话道:“唉,我看守无尾山多年,虽时有小妖顽劣惹事,却也算是清闲自在,怡然快活,如今突知此事,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另一个声音附和道:“你不必太过担心,碧铃生得机灵,定能逢凶化吉,这未尝不是她的福分。”   碧铃耳尖地听见两人提到自己的名字,放下去的脚重新收了回来,蜷坐在树枝上,躲在花荫中,偷偷透过枝叶间的缝隙向下望去,果然是两位熟人。   无尾山无人居住,看守它的,自然是此地的土地神了,这位土地神,自盘古开天辟地,山川河流形成以来,自然而然就有了,以天地为父母,以草木为子女,为无尾山守护着一方的太平。   也无名无姓,因山间峭壁上的桃花树下有一间居住的小茅屋,大家便称之为桃翁。   桃翁的小茅屋里平日无人问津,只偶尔有隔壁山的的土地来串串门,所以两山的小妖们,都对二人甚为熟悉。   两位土地仙在一起转转圈,聊聊天,倒也常见,只不知为何突然提到她,还跟什么凶吉祸福扯到一起,碧铃蹙起秀气的眉头,往花枝深处缩了缩,偷偷藏起来听下去。   桃翁接着忧心忡忡道:“无尾山这千万年来,头一遭要有小妖飞升成仙,我只是怕碧铃道行不够,捱不过那九重雷劫。”   “这也未必,距她飞升应当还有些年头,中间的变数不是我们可知的,命由天定,我们操再多的心,也是无济于事。”另一位土地神倒不那么担忧,两人一边说着,渐行渐远。   雷劫?在他们走远后,碧铃重新躺了下去,双手枕着头,望着映入眼帘的繁花密叶,陷入了深思:“飞升成仙,什么意思?”   做人要活得清楚明白,做妖也一样,碧铃当晚就打着请桃翁喝酒的名号,挖出屋前的几坛桂花酿,将他灌得醉醉醺醺,总算是搞透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桃翁前几日到天庭去报告自己近年来在无尾山的情况,恰碰着司命边走路边埋头翻着册子,一不小心撞到一块儿,将司命手中的册子弄掉了,桃翁捡起来一看,命簿上赫然书着碧铃的名字。   桃翁与碧铃千年的交情,也顾不得什么礼节,忙捧住书详视,生辰八字,平生事迹,果然是无尾山上的碧铃。   见桃翁看得如此仔细,一向与人和善的司命笑道:“阁下可是认得她?”   又接着说道:“这位小妖可是好福气,过不了十多年,便可修炼成仙了,我观她命格,并无飞升的意图,却也是歪打正着,别的妖苦心孤诣都盼不来的事,竟轮到了她头上。”   “仙君。”桃翁额头冒出了虚汗,脸上喜忧参半,“您说的成仙,可是要历经九重雷劫的飞升?”   “那是自然。”司命神色自若。   桃翁对碧铃可谓是知根知底,她那点儿法力,说弱也不弱,但绝算不上强,怎生受得住来势滚滚的天雷。   忙问道:“仙君见多识广,可知有什么办法让她躲过这场劫。”   “办法自然是有。”司命有些为难,“可毕竟是天机不可泄露。”   又见到桃翁眼中的哀求,于心不忍:“这也算不得什么天机,告诉你也无妨,但你可千万别让人知道是我说出去的。”   说着,持书遮住脸庞,俯身低低在桃翁耳边诉说了一番。   桃翁下界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与自己的老邻居商讨此事,不巧让碧铃躲在树上听个正着,是晚打破沙锅问到底。   若非与桃翁相识千多年,知他是一介老实忠厚的地仙,碧铃都要以为这不过是个玩笑,可桃翁醉后仍是满脸的担忧,让她不得不相信这是真的。   她,碧铃,一只生于无尾山的千年鹿精,无功无过,居然要在不久的将来遭受雷劫。   碧铃从未对所谓的成仙有过什么想法,她在无尾山独居独处,渴饮清泉山溪,饥食鲜果野芳,来去自如,无拘无束,不觉得还有什么事能比这般更快活。   对着已经醉倒趴在桌上的桃翁,碧铃无奈托腮,清亮的眉眼沾惹几分忧思,叹气道:“罢了,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   再说,司命不是有避开雷劫的办法吗,碧铃看着鼾声如雷的桃翁笑笑,自己还是趁早找到司命说的那个人,依附着他不就好了,免得这老头一直担心。   推开小茅屋的门出去,碧铃回到自己的院子,趁着月色挖出屋前剩下的所有桂花酿,放回桃翁的房里。   是夜,独自一妖悄无声息地离去,前往都城朝安。   碧铃这一路来,为了行事方便,化身为一位普通的小公子,一举一动低调老实,倒也算安稳。   可直到皇宫门口,隐住身形的碧铃才知道自己失算了,朱红色的大门口左右两尊石狮,守卫着尊贵无比的皇室,防止一切邪祟的入侵。   若只有这两位,她未必闯不过去。可大门中,悬空盘着一条青龙,张牙舞爪,身似长蛇,麒麟首耀武扬威,鲤鱼尾高扬,犄角似鹿,相貌威武,瞋目视着宫门前来而往者。   碧铃暗道不妙,她没料到皇宫中会有法力高强的守护神这一事。   与此同时,青龙也捕捉到妖气,直直向碧铃扑了过来,碧铃岂能束手就擒,急忙御风飞速逃去,青龙摇晃着身形紧追不舍。   肉体凡胎自然是看不见二者的动静,门口的将士只感觉狂风忽起,纷纷被风沙迷了眼,撑着红缨铁枪才稳住自己,心中虽觉得古怪,公职在身,却也不敢多言。   碧铃哪里是那青龙的对手,将将飞到城外林中,便被他伸出长尾紧紧卷住,一齐直直向下坠去。   一时间,碧铃急得忘记了隐身,化成最初的那个小公子模样,摔在地上,望着居高临下还用爪子按住自己的青龙,愤得口不择言:“若不是顶着犄角,就这缠着人的习惯,我还以为阁下是条赖皮蛇呢。”   青龙也不懊恼,冷冷开口警告:“皇宫不是尔等寻常小妖可以进去的,念你并无恶意,我便放你一马,下次若再让我看见,可别想让我心慈手软。”   语罢,也不理碧铃是何反应,回首盘旋着朝皇宫方向离去。   这就是为何如今碧铃躲在巷中画着圈圈的原因,司命所说的能够助她渡过天劫的人,就在宫中,可宫门却守着青龙这一尊大神,不就成了一个死循环。   “唉。”回忆完毕,碧铃再次叹了一口气,拍拍手上的灰,感觉自己腿蹲得都有些麻了,重新站起来,“真是妖生不如意事十之九八。”   唯一的一桩如意事,便是这朝安城中的糕点甚合她的心意,皮酥里糯,咸甜适中,奶香浓郁,自从她来后,每天都要吃上一盒才算才算满意。   想到好吃的,碧铃才算是来了精神,将不快事抛到脑后,正准备走出巷子前往糕点铺去买最喜欢吃桃酥饼,又看到自己一身破败的打扮,这样走在街上,定会被人当作痴儿。   罢了,揍不过的人始终揍不过,还装什么男的。   碧铃念了个诀,从白面小书生瞬时间化成一位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她满意一笑,走出背阳的巷口,迎着朝安城千百年来沉稳如金的日光走在街头。   碧绿的轻衫随着微风缓缓摇曳,薄衫下雪白肌肤若隐若现,看似浅淡的眉眼,却像是一块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犹如天仙下凡,惊得路人滞住了呼吸。   身后两位撑着伞的姑娘窃窃私语:“你看前面这位女子,怎生得这般欺霜赛雪,比画册上的仙女还要华美。”   “谁知道呢。”另一位低声附和,“莫不是胡人?可她的五官又不大像,或许…会不会是万星门的女弟子?”   “搞不好,我听说万星门的弟子最近正在城中呢。”   “真的?听说门中弟子个个英俊潇洒,好想他们的一睹风采。”   “我还会骗你不成,只是不知他们修仙门派的人,来朝安城做什么……”   碧铃将两人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不屑地撇撇嘴,什么万星门?她听都没听过。   买完桃酥饼,碧铃将装糕点的盒子抱在怀中,还用人们肉眼看不见的灵力偷偷为盒子保着温,喜滋滋地向城外树林走去。   夜色已经降临,比起城中的客栈,城外的树林更适合她的栖息。   初来朝安城的一晚,碧铃也在客栈中留宿过,可她身为兽类,听觉灵敏,楼下有人赌酒划拳,楼上有人的喃呢,以及听不懂的女人似痛苦似欢愉的低低呜咽,都吵得她睡不着。 第2章 遇妖   暮色四合,鸟兽纷纷归巢,碧铃惬意踱入幽深的树林中。   百无聊赖地打了一个哈欠,浓密纤细的睫毛下黝黑的眸子蒙上一层雾气,她靠着一颗被蔓绕的花藤低垂笼罩住的老树坐下。   随后心情雀跃地打开了装着桃酥的食盒,碧玲轻咬下唇,寻思着该从哪块下手。   到底是先吃椒盐的还是糖粉的呢?   正在天人交战中,一道火红的身影飞速从密林深处闪过,速度绝非人类可以达到,“啪嗒”一声,碧玲扣上食盒,警惕地敛住呼吸,环顾四周。   看来这里,不止她一个妖怪,也不知对方是凑巧还是别有意图。   从前在无尾山,属碧铃法力最高深,没人敢欺负到她头上来。可如今换了地方,她未必会是来者的对手。   片刻间,还不待她反应,后背猛然有风袭来,碧铃掌心聚集灵力,正欲回过头一探究竟,后背却已经抵上一堵坚硬的胸膛,准备出击的右手也被一只有力而热得烫人的大手从后方抓住。   另一只手紧绕在她的腰间,不容碧铃有得动弹的余地。   背后的人带着不屑轻笑一声,俯下身让碧玲更贴近他的怀里,缓缓举起扣住她右手的手,让碧铃意识到与他相比,自己柔若无骨的小手所能散发出的力量是多么微不足道。   在罩着血红衣袖的大手的衬托下,纤细的手腕仿佛一折就能断掉,碧铃绝望地闭眼,睫毛如蝶翅般微颤,难道她注定,命丧于此?   感觉一缕发丝摩擦过自己的脸庞,碧铃睁开眼,原来是禁锢住她的人垂下了头,散乱的银灰长发也跟着拂下。   碧铃侧过头,恰恰能看清他的侧脸,轻拂的银发下是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肌肤,明显异于常人,眉眼妖冶细长,像蒙上一层薄冰,毫无缱绻的风情,与雪白肌肤相映衬,薄唇却又红得嗜血。   她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人算得上是她出生千年来,见过最妖娆的人,或是最好看的妖。   “看够了吗?”弧形优美的唇瓣紧贴着她修长柔软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在碧铃颈间流转,喉头间发出一阵笑意,似是情人间的喃呢,说出的话却让碧铃不寒而栗。   “趁着命还在,多看几眼也无妨。”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碧铃的双腿早已发软,站都站不稳,整个倚在身后人的怀里,依靠他强有力的双臂支撑。   而来者微凉的薄唇依然在碧铃脖间若有若无地婆娑,继续用兴奋而迷恋的语气说着话:“想不到朝安城乌烟瘴气,居然还有如此纯粹的灵力。”   碧铃战战兢兢,手臂上一片鸡皮疙瘩,提防着他随时可能一口朝自己的血管咬下,不愿意放弃挣扎:“壮…壮士可是饿了?”   又狠下心不舍道:“我这里有一盒桃酥,甜咸皆备,还是热的呢,一口都没动过,保管你吃得满意。比我又老又柴搞不好还塞牙的肉好吃多了……”   早就听说有的妖怪,会靠吸食人类或其他妖类的鲜血,来促进自己的灵力,而那些被吸食的人或妖,将被榨得干枯如木,滴血不剩,连修炼多年的内丹,也会被人掠去。   她还没有吃遍朝安城的糕点,找到宫里的九皇子,等待飞升成仙,她不想死。   “我不饿,就是有些渴了,借点血喝喝而已。”受不了她的啰嗦,他耐心殆尽,一口对准碧铃右侧锁骨上端最薄弱的部位咬下去,霎时间鲜血溢出到柔嫩雪白的皮肤上。   好痛!感受到他的尖牙刺破肌肤的那一刻,碧铃禁不住瑟缩,绝望地闭上眼,睫毛根处沁出水润的泪水。   似是感受到了她的痛楚,男子用舌尖一下下安抚般地舔舐着创口流出的血液,新鲜的血液散发着甜美与芳香,品尝到一丝,就让人想要更多,终于忍不住,红唇堵住了整个伤口,用力吮吸起来。   碧铃的意识渐渐模糊,偶尔无力挣扎两下,也被重新紧紧按压入他的怀中。血液的流失让她浑身发冷,身后的人却又滚烫如火,在这冰火交织中,彻底瘫软。   下一步,就是要吸食她的内丹了吧,碧铃暗自苦笑。兽类的天性就是倾轧,残害,弱肉强食,即使有了人的意识,也改变不了。   死了之后,她的魂魄还能回到无尾山吗?碧玲在窒息中猜想。   树林中迷雾重重,连月色也被胧住,一片寂静,连鸟叫声都没有。   林间的繁茂枝叶猛地“簌簌”响起,“咻”地一声,碧铃被男子抱住往边上移转数尺,而原本两人依靠的树干上,深深插入一把仍在铮铮作响的长剑,深红的剑穗随着剑身摇晃。   若是没有避开的话,这把剑应该就稳稳击中了一直沉迷于嗜血的红衣男妖。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碧铃瞬间清醒,汇集全身的力量,猛然推开一直以来身后人对她的桎梏,随后软软靠着一旁的老树昏坐下去。   男妖狭长的眸子骤然眯起,蕴含对自己行为被打断的不悦。   抬起头舔了舔唇角的血,男妖不屑地朝着黑暗中开口:“何必装神弄鬼,是妖是人,有本事出来亮亮相。”   “是我。”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一位白衣少年,身材修长挺直,衣袂随风飘飘,碧铃迷迷糊糊抬头看去,那人浑身似镀了一层光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救了她命的缘故,此刻在碧铃眼中,来人宛如天仙下凡,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圣洁光芒。   少年向长剑的方向抬起手,深入树干数寸的三尺长剑随即被召回他的手中,在月光下微颤着闪着银光。单手握紧剑柄,少年提步向前,声音里似带有怜悯与微怒:“赤赪,我早就警告过你,不可随意伤害无辜的性命。”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叫做赤赪的妖怪懒洋洋地抬眸:“我当是谁,原来是万星门的大弟子凌赋白,怎么,是想与我交朋友吗,不然,为何要几次三番地坏了我的好事?”   说着,赤赪的眼色凶狠起来,掌心聚起力量,闪耀着火红色的光芒,在原地卷起一阵旋风,直直朝他扑去,凌赋白自然是不肯束手就擒,也应势而动,持剑反击。   一红一白的两条身影交织在一起,惊起落叶无数,更时时腾空越起数丈,长剑与火光相接,实在是难以分出胜负。   靠在树旁的碧铃随着新鲜空气的吸入,思维逐渐清醒,远远地观战,眉头渐蹙。   那位白衣少年虽然武艺高超,灵力运用得流畅熟练,却终究是肉体凡胎修炼而成,难敌对面一看便是道行不浅的红衣男妖。   如此下去,搞不好最终他们两人都得折在这位名叫赤赪的狐妖手上。   虽然不知他二人是什么纠葛,但这位修士说起来是救了她一命,自己又怎可袖手旁观。碧铃眸色微冷,右手缓缓发出浅碧色的光芒,并在掌心聚集。   自己被他汲取了不少血液,元气大伤,要想获胜,就必须得一击致命,碧铃用尽全身灵力,一手扶着树静静等待时机。   终于机会来了,叫做赤赪的男妖趁着白衣少年挥剑抵抗的功夫,径直抬掌向他胸口袭去,少年躲避不及,再难以稳住攻势,被赤赪逼得接连后退。   就是现在,赤赪正背对着她,没有精力顾瑕其他,碧铃骤然抬眸,以最快的速度抬手飞扑过去,等他听到动静正欲回头,碧铃的掌心带着灵力已经全部袭到了他的背上,随后自己也因为气力耗尽,趔趄着后退几步,跪倒在地上。   单手撑着地面,碧铃无力地张了张口,想告诉这位男妖,光靠吸血是容易营养不良的,方才她用力拍上他单薄瘦削的背部,第一反应便是这次若他不巧遇上了黑熊精,岂不是能把丫一掌呼死。   与此同时,原本处于弱势的白衣少年剑气一震,清冽的眼眸眯起,原本披散的墨发也随之飞扬,将受到重创的赤赪弹开,远远砸在了对面的树干上。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赤赪砸上树干的瞬间,一粒金丹从他口中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进了碧铃口中。   碧铃捂着喉头干呕几下,以为是因为自己遭受到刺激才出现了如此反应,并未多想。又眼看着红衣男妖被重击到树上,身躯微微颤抖,毕竟如此血腥的场面,是她生平头一遭亲眼目睹,有些难以置信地闭上了眼,不忍多看。   直到远处传来小兽呜咽的叫声,碧铃才睁开眼侧过头去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见到原本停留着受伤的狐妖处已不见了人影,只有树下停留着一只碧眼红狐,虚弱地撑着身子,凶狠地眸子满是不甘地盯着她,似想要上前却又不敢,最终冲她与凌赋白二人露出锋利的獠牙,满怀恨意地转身离去。   想不到那食人鲜血的狐妖,居然被打成了原形,碧铃坐在地上抬头看向自己面前外貌不过十六七岁的如玉少年,细看才发现他的外面的白衣并未穿整齐,随意地罩在身上,乌黑的发尾也带有湿意,显然是洗漱后匆匆出来的。   正想开口道谢,碧铃忽然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低下头撑着额头,待意识再次清醒,发现自己已经化出了白鹿的原形,伏在地上。   碧铃这才惊觉不妙,她忘了自己也是妖怪这件事。想到自己面前这位似乎是降妖除魔之人,乖乖将头低埋下,一副悉听尊便的样子。   随后听见衣摆擦动的声音,是面前的人蹲了下来,一个如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的声音冷冷响起:“你在怕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推荐一本基友的文^o^:   【《十点差三分》by颜若臻   文案:   郁棠棠畅想过无数种与江屿重逢的场景   却没料到   会是这样一场兵荒马乱   .   比与前男友重逢发现他过得比你好   更让人耿耿于怀的   是在你对他还念念不忘的时候   却发现他已娶妻生子   即将离婚   而你,是他的离婚代理律师   -1v1,SC,不虐!   -女主有点娇,男主超级宠   -有回忆杀,甜甜校园恋爱+都市 第3章 人畜无害   “你不必怕我。”他接着说道,“万星门弟子不会滥杀无辜,你走吧。”   原来凌赋白之所以会追杀到这里,是由于赤赪多次伤害万星门门中弟子,今夜在客栈中他刚洗漱完毕,再次听到楼上门中女弟子的呼救声,才跟了出来。而不是刻意针对赤赪,因而碰巧救了碧铃一命。   这些碧铃自然是不知道的,只心中存着感激,却又有些畏惧,良久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此人虽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看起来却依然气色自若,如冰霜般的面容不见半分倦意,眼角微挑,却不同于此前狐妖魅惑人心的桃花眼,而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疏。   碧铃直起身,环顾四周,她不知道该去哪儿。自己如今露出真身,一只毛色纯净的白鹿,若被人类看见了,搞不好会被捉住供人玩乐观赏。   似是看透了她的疑惑,没有温度的声音再次在碧铃头上响起:“从这里往东直走七八里,有一座山,山上有一座寺庙,皆是普通的善男信女,你若去了,他们应当会收留你。”   说着,他单膝蹲下了身,向碧铃伸出了手,碧铃仰视着看不出情绪的素衣少年,强忍住自己想后退躲开的胆怯心情,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少年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合拢靠在碧铃被咬伤的颈处,渐渐发出莹白的光芒,带着些许凉意,不过眨眼的功夫,碧铃的伤口便已彻底愈合。   碧铃扭了扭脖子,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水汪汪的眸子巴巴望着少年,早就忘了片刻前自己对他的戒备,歪着头想了想,为了表达自己的感谢,探出粉嫩的小舌头,温顺地舔了舔少年的手背。   凌赋白的动作一滞,他没有忘记,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鹿人形可是一只娇娆玲珑的少女,这般简单无知,那狐妖不欺负她欺负谁?   总算是舔够了,碧铃厚着脸皮拿湿漉漉的鼻头亲昵地拱了他手心两下,转身向东离去。   过了半个时辰,碧铃才慢吞吞地走到了山脚下,倒不是因为她受了伤,而是走到中途碧铃才想起,若是去了寺庙,自己就再也吃不成皮薄馅厚的新鲜肉包子,悲从中来,几次想打退堂鼓却又无路可退,最终满腹悲壮地爬到了寺院门前。   碧铃摸不准路,误打误撞来的是寺院的偏门,门前冷落清寂,暗无一人,只有暗红的灯笼在春夜细风中摇曳,她竖起双耳,耳尖地听见寺院内偶有咳嗽与鼾声,估摸着大家都睡下了。   担心自己此刻若是贸然进去,万一会被惊醒的众人当做黄皮子赶出来,碧铃索性就在门前避风的角落安稳躺下,反正她皮糙肉厚,睡一晚也不碍事。   今天她经历了太多,加上连日来遭受的挫折,碧铃躺在在朱红色的大门前,呼吸间是属于寺院特有的淡淡檀香,让人心神宁静,和风微拂,偶有虫鸣也是极美的伴奏,躺下去不一会儿,她就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地睡着了。   次日清晨,一位穿着灰褐色麻布袍子的小沙弥拿了把扫帚,打着眼揉着哈欠来到了门口,小嘴还不住地嘟嘟囔囔:“本来不脏的地儿,天天都得扫,反倒扰了清静。”   又摇头晃脑地拉长声调吟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之后像是才舒出了晨起的乏味,神采奕奕地双手打开了门,小沙弥一眼扫过去,惊得手上的扫帚都差点掉了,“啊”地大叫一声,后退了两步,万幸没从石梯上摔下去。   门口这白绒绒的一团是什么东西?光头小沙弥灵敏地双手握住扫帚的竹竿儿,鼓起勇气再窥了一眼。   这一看就起了兴趣,原来不是什么洪水猛兽,而是只通身洁白,隐约还散发着莹莹光泽的白鹿,寺院门前一颗桃花树上的花瓣零零散散铺在它的身上,宛若春风兴起,化兽而来。   小沙弥屏住呼吸,不敢扰了她的清梦,蹲下身来静静观看着,熟睡中的白鹿呼吸有节奏的起伏,毛色柔亮,白得又像是冰山积雪所化,本应该竖起的耳朵也耷拉着,有一点没精打采,看来是累了。   伸出圆乎乎的手,小沙弥迟疑着,缓缓将手搭到碧铃的头上。   白鹿的眼皮颤了颤,不过依然没有醒,在软乎乎的手心舒服地磨蹭了两下,接着睡着。   小沙弥早就将扫帚扔到一边,忘记了自己每天清晨扫地的任务了,小心翼翼抚摸着,不亦乐乎地打量眼前这只乖巧的小鹿。   对了,等它睡醒了,应该会饿吧?自己若是给它准备好吃的,它也许就会留下来。   想到这里,小沙弥兴冲冲地回了寺庙里去,四处搜寻哪儿有新鲜的青草,吭哧吭哧地拔了一大堆,择干净了其中的泥土与杂草,满怀着期待放到了碧铃面前。   这一次碧铃终于醒了,是被面前青草的气味儿冲醒的,她睡了一宿,现在已经是神清气爽,又可以重新蹦哒了。   不过…碧铃望着面前大把的青草和蹲着眼巴巴讨好望向她的秃头小和尚,由于做不出面部表情,竖起的毛茸茸的耳朵颤了颤。   她才不吃青草呢,这个小和尚,莫不是把她认作山羊了吧?   从前在无尾山,碧铃最讨厌山羊了,每次将她门前的草地啃得糟秃秃的,时不时还撂着蹄子留下新鲜的一团团,气得她连连跳脚却又无可奈何,整日在山上游荡,干脆连屋也不回。   可看眼前的小和尚满脸真诚,碧铃不好让他伤心,只得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过身去。   小沙弥以为她要离开,急忙拦到了碧铃面前,清脆而稚嫩的童声响起:“你别走,若是不喜欢,我带你去吃别的好不好?”   她辛辛苦苦爬到了这里,才舍不得走。碧铃见他会错了意,又听说可以有别的吃食,就差摇起尾巴来了,湿漉漉的眼珠望着白净的小沙弥,满脸写着认同与雀跃。   “嘘”,小沙弥朝她比了个收拾,四处张望,才低下头说道:“小声一点,不要让别人看见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这只小鹿玛瑙般的眼珠一盯着他,就极有灵性,仿佛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走在前方,小沙弥朝碧铃悄悄地招了招手,这个院子及其安静,院正中一颗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影子荫蔽下来,院中一片无声的凉意。   跟着他左拐再右拐,小沙弥在石阶下小声对着碧铃说:“你在这里等着,我去给你拿点吃的。”随后进了小厨房。   天亮时分,正是众僧人用早膳的时候,寺院里饮食清淡简单,日常都是稀粥和馒头,小沙弥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屋,对正在做饭的青年僧人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师兄,今天有什么吃的吗?我好饿啊。”   正在忙活的僧人正眼也不瞧他:“要吃的自己拿去,别在这儿耽误了我的功夫。”   小沙弥得意偷笑,拿起两个包子,就溜出了门。给等在石梯下的碧铃招了招手,一人一鹿又折回了起初的门口。   片刻后,小沙弥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包子,一个自己吃,一个喂着小口小口吃着的碧铃,嘴里还自言自语:“你真乖,一会儿吃完了,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去找师傅好不好?他人很好,肯定会同意我养你的,大不了我每天少吃一点,节省下来喂你。”   碧铃刚想点头,想起自己这样肯定会吓着他,于是只抬头望着他,充满雾气的眸子眨巴眨巴,一脸顺从。   这个素包子挺好吃的,她决定了,一定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 第4章 明珠暗投   小和尚与碧铃一同吃完了包子,就带着她直往寺庙的正殿奔去,在拐角处远远看见一身披暗红袈裟的老僧声音,就扯开来嗓子大声喊道:“师傅,师傅,你看我从偏门处带回来了什么?”   老和尚侧身回过头来,小沙弥走近两步,才发现原来他身前有两人,顿时噤了声,羞怯地带着碧铃走过去。   走近一看,大殿前是两位华服女子,站在前头的一位看起来不过双十年纪,通身淡青衣衫,身形单薄消瘦,如一缕青烟,头上松松绾着发髻,其间插了只碧绿祥云纹簪子,即便如此,也难掩贵气,只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眼底也是一片冷清,似有无限忧思。   她身后侧的少女一身桃红衣裳,整整齐齐盘着发的,粉面桃腮,顾盼之间,颇有几分机灵劲儿,但明显低头颔首,应该是青衫女子的随身婢女。   这两位似乎并不是寺中常来的人,小和尚看着面生,却又不好多问,磨磨蹭蹭带着碧铃站在距他们几步外停下,等着几人说完后再表明自己的来意。   青衫女子早已听到他的喊叫,停下与方丈正在说话的功夫,转头望向小和尚,明明年纪轻轻,眼底却幽若古井,面容祥和:“好机灵的孩子。”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情一滞,才轻轻叹气,缓缓对着老方丈开口:“不如让这位孩子先说吧,他看来急得很。”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根本不存在的头发,低头看看碧铃,再抬头看看方丈,红着脸道:“师傅,这只小鹿是我在门口捡到的,可以自己将她养起来吗?”   又急忙保证:“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它很听话乖巧的…”   “与你同屋的师兄可同意了?”方丈慈眉善目,面上看不出是应还是不应。   小和尚呆住了,嗫嚅道:“还没…”   师兄日日清修,不便受到打扰,他正是想到了这层,才绕开来严肃的师兄,打算来从有话语权的师傅这里获得允许。   “如此的话,你应当先征得他的同意才可。”   小和尚急得头上像炸开了热锅,师兄定然是不会同意,又看看呆呆望着青衫女子的小鹿,憋着嘴快要哭出来了。   碧铃并不是真的在发呆,而是她离开无尾山这么久,一路而来遇人这么多,头一次看见这样的人,看得有些入神。   肉体凡胎的凡人看不出来,可碧铃好歹修炼千年,一双眼能看出不少的奇异的东西,那青衫女子,看起来除了贵气,周身还有一层光雾,白光盈盈,是只有至善至纯之人,才会有的迹象。   任凭小和尚再怎么着急,方丈都合着掌眼观鼻口观心,没有半分松口的模样。青衫女子蹲下身微笑着抚了抚方才直直盯着她的碧铃:“我与这白鹿也甚合眼缘,此次前来,就是想着多住些日子,不如将它交予我吧,我定会替你好好照料它。”   小和尚虽是舍不得,却也不得不接受如此权宜之计,心中想着自己多与师兄软磨硬泡几番,便可将它接回来。   碧铃心中也自然是乐意,与这样的人多待在一起,可助她的灵力更近一层,且美人如此赏心悦目,何乐而不为。   倒是她身后的婢女有些迟疑:“可毕竟是畜生,小,小姐……”   “不必多言。”青衣女子虽没有多余的表情,却是不怒而威,散发着淡淡的气魄,让满脸担忧的婢女噤了声。   “如此,便有劳施主了。”方丈双手合十向她行拜礼。   女子回了个礼,转身对着碧铃,向她招了招手,眉目浅浅含笑:“过来。”   碧铃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温顺地在她手心蹭了蹭,感受着她指尖的暖流,在几人眼中显得她颇有灵性。   女子带她回了后院一间厢房里,这里早就被打理好,不过因为久没有人居住,透过老旧的雕花木窗,一束束光线里尘土飞扬,推开门便扑鼻而来。   青衫女子皱起眉头,用宽大的长袖捂住鼻咳嗽起来,单薄的身躯随着微微颤动,弱不经风的模样仿佛虽是都会倒下去。碧铃有些担忧地看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遭遇如此糟糕的境地。   正收拾着东西的婢女急忙走上前:“娘娘,你还是先出去等一会儿,等奴婢收拾好了,再进来吧。”   “观墨。”女子放下衣袖,虽面色有些苍白,语气里却是不容置疑,“我说过了,出了宫,我便不是娘娘,只是一位普通女子,是霍家的大小姐,你也不得再如此称我。”   叫观墨的婢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与无奈,最终咬牙道:“是,小姐。”   碧铃更加疑惑,如果她没记错,只有所谓皇亲国戚的夫人,才能称做娘娘,可她若是这类人的夫人,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只可惜自己有口不能言,碧铃想到这里有些烦躁,跺了跺脚,她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人形?   注意到她的不安,女子蹲下身,轻言细语道:“你可是饿了?”   说着,便唤观墨取些糕点出来,摊在手心:“我听那个小和尚说,你不爱吃草,便拿这些糕点喂你,你若喜欢,便多吃一点。”   碧铃心中雀跃,果然懂她,连着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女子有些惊奇:“你也喜欢吃这个,真是巧了,我最喜欢的吃食便是糕点,因为…”   说着,神色却黯淡下来:“因为苦的时候,只有吃糕点,才会觉得甜。”   碧铃听得半懂,她定然是有什么不快的事,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于是安慰般地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心。   “嘻。”女子被舔得手心发痒,蜷起指头,面上如雨霁云开,灿若朝阳,与碧铃一同玩闹。   观墨正打了水回来,面上露出一丝欣慰,自那件事之后,好久都没有看见自家娘娘如此无忧无虑过了。   开口道:“小姐,屋子我已经收拾好了,快进去歇下吧。”   刚进去坐了没一会儿,之前的小和尚就摸着路来了,在门口张望着,装作受人所托:“这位施主,师傅唤我来问问,你们还有没有什么要添的东西?”   他的那点儿盘算,谁都看得出来,女子停下与碧铃玩弄的动作,笑着拆穿:“你想看它便来看吧。”   小和尚被人点破了心思,有些脸红,却是毫不客气地进了屋,半跪在地上亲切地摸着白鹿的头。   不过每次当他想摸摸背部的时候,碧铃就缩回去了,虽然自己现在是兽形但依然感觉怪怪的。   女子慈祥地看着他,与他攀谈起来:“你多大了?怎么这么小就在寺院里了?”   “我叫小宝,今年九岁了,小时候被爹娘扔在了庙门前,是师傅捡到了我。”   “九岁…”女子抬头看向窗外,眼中似是有无限回想,“将将大了弈渊一岁。”   “弈渊是谁?”小和尚好奇问道。   女子还来不及回答,正在地上懒洋洋打滚儿的碧铃浑身一顿,如果她没听错,刚刚两人提到的名字,弈渊,正是她要找的人,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碧铃若无其事地竖起耳朵,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是我的儿子,跟你一般大。”说道自己的孩子,每一个母亲都是嘴角微翘。   “那他怎么没一起来?”   听到这话,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手有些发颤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才缓缓说道:“他…有些忙。”   跟他一样大的孩子能忙些什么,小宝心中不解,却看她的面色极为苍白,眼中含着他看不懂的情绪,急忙闭上嘴,不敢多问。   碧铃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沉思着,细细揣摩起来,司命说能助她渡劫的是宫中的九皇子,景亦渊,这位女子又被观墨称做娘娘,两相合起来刚刚对的上,她眼前的人,便是未来可以救她一命的人的娘亲。   碧铃无奈地趴在地上,只可惜司命没有透露更多了,让她无从验证。   小宝走后,观墨推门进来,看见自己娘娘撑着头靠在桌旁,面上又笼罩上了一层灰蒙蒙,不禁心疼起来:“小姐若是累了,便去床上歇息一会儿吧。”   我不累,女子摇摇头:“观墨你说,若是弈渊没有生在皇家,没有我这样不负责任的娘亲,是不是就会跟刚才那位小宝一样,整日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不用背负那么多?”   观墨的眼眶瞬时红了,强忍住眼泪,又忘了方才她的告诫:“娘娘您说什么呢?做皇子的,哪能跟这些普通人家的孩子比,这都怪不得您。”   女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头,叹了口气,打断了她的泪眼朦胧:“好了,你下去吧,我自己困一会儿。”   观墨放心不下,却又无可奈何,寄望般的打量了碧铃一眼,希望这个有灵性的白鹿,能陪着娘娘,让她宽宽心。   关上门,女子躺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地没有睡着,呆呆望着头顶的帷帐,目光幽深。随后又转过身,看到伏在床榻下的白鹿,目光柔和起来:“若没有你,这寺里的日子还不知怎么难熬。”   碧铃头一次感受到自己被人需要,心里暖暖的,更凑近了一点。   纤细葱白的手指抚上她洁白柔软的毛发,女子对着碧铃道:“不如我给你取个名好了,就叫你小白好不好?”   碧铃搞不懂名字的好坏,没有异议,能沁出水的黑眸亮汪汪巴望着她。   “那就算是你答应了。”女子翻过身,索性趴在床上,将头手探出床沿,摸了摸碧铃的头,“我叫霍宛珠,从此,你就是我的朋友小白。”   霍,宛,珠,碧铃在心里一字字暗记住这个名字。   霍宛珠兀自笑了声:“我真是傻,明知你听不懂,却还要说这么多。”   她嘴上虽是这样说,却没有停下来,像打开了话匣子:“可我又觉得,你就是听得懂,不像宫里那些人,表面上像是在听你说话,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会挑好听的说,跟鹦鹉没什么两样,这样的人,还不如不说话。就连观墨也是如此,她虽真心待我好,却始终要劝我说他是爱我的,不然不会给我这个皇后之位。”   “可是,天大地大,我要这个皇后之位做什么呢?若他是真心待我好,怎会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对渊儿不搭不理,对父兄削弱权势,对那个李贵妃万般偏袒?”   霍宛珠的眼眶逐渐湿润,眼角发红,一颗晶莹的泪水从她微挑的眼角滑下,划过光洁如玉的脸庞,在下巴处滴落。   她有些痛苦地闭上眼:“宛珠,宛珠,母亲夸我时,也常说我是宛若明珠,可到底是明珠暗投,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他的那颗明珠。”   碧铃想替她擦干泪,却又没有办法,无奈凑上去,安抚般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脸庞。   舌尖有一些咸咸的眼泪味道,又有些苦涩,碧铃对她和那位皇子总算是有了一知半解,她以为皇家之人,如同她在朝安城听说书先生那样说的风光无限,可如今才明白并非如此,就像人人以为做妖轻松自在,结果无论为人为妖,都会遭受命运的束缚。   霍宛珠擦干眼泪,盯着面前的白鹿,它仿佛就像是上天特意为自己派来的,给她灰暗无光的生命带来新生,心中下定了决心,眼中闪着光:“他既然瞧不起我,我又何必作贱自己,白白委屈了父母兄弟和渊儿,我还年轻,定然会有别的出路。”   正准备起身整理仪容,观墨突然推开了门,面色慌张:“娘娘,不好了。”   “何事如此?”被人撞见了自己狼狈的模样,霍宛珠有些尴尬,胡乱抹了抹脸,观墨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来不及想这些。   “皇…皇上带着锦衣卫到了庙门口,说是要搜…搜人。”观墨哆哆嗦嗦,话都说不顺。   作者有话要说:  霍宛珠自然有疼爱她的人,甜甜蜜蜜凑一对,至于狗皇帝的下场,你们就自己猜啦。   小剧场:   男主(磨刀霍霍):是不是全世界除了我之外,都摸过碧铃的头,被她舔过手(脸)了。   碧铃(瑟瑟发抖):冷静,这里面还有你的亲母后。 第5章 碧玲献血   “慌什么。”霍宛珠面上虽闪过片刻的诧异,随即缓过神来,“过来帮我梳头。”   “是。”观墨虽然胆子不大,但见她这般镇定,也有了主心骨。   霍宛珠坐在铜镜前,透过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眉头朝下,眼眸无光,她忍不住伸手去触摸:“是多久没有像过去那样开心过了?”   多久没有像待字闺中,与他尚未相识时那样快乐?   碧玲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想着应付方案,她就要走了,自己却半点多余的信息没打捞到,真是愁煞妖也。   片刻的功夫,观墨就熟练地为她挽好了头发,绸缎般乌黑的发丝盘旋在一期,插上碧绿簪子,即使不施粉黛,也是一位出尘绝艳的美人。   如果说赤赪是碧玲见过最美的男人,那么霍宛珠就是她见过最美的女人。   透过镜子看到盯着自己不眨眼的小鹿,霍宛珠疲惫的心情一消而散,转过头来瞋视着碧玲:“还看呆了不成?”   碧玲下意识别过脸去,没想到连当鹿都能被人抓包。   “好啦,别生气。”霍宛珠微笑着蹲下身来抚摸碧玲的头,“你可愿同我,一起回宫去?”   观墨在背后有些焦虑地盯着自家皇后,莫不是惊得不正常了,不但不急,还与一头鹿说上了话。   简直是刚打起盹儿,就有人递过来了枕头,碧玲心中欢喜,在她手心蹭了蹭,以示依赖。   “那便一起走吧,有我撑着,你不必害怕。”无论如何,一只鹿,她还是保得起的。   碧玲跟在她的身后,正巧门外传来了嘈杂的士兵声音:“这里,进去搜!”   “不必了。”霍宛珠的声音响起,不复此前的柔软,而是充满果决,“本宫在这里,带我去见皇上吧。”   哗啦啦地一大片士兵跪下,兵器在地面摩擦出清脆的响声,碧玲好奇巴望着,这便是权力的力量么?   直到碧玲随着霍宛珠来到皇帝面前,她才明白自己方才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至高无上。   寺庙的大殿前,乌泱泱跪了一地,有僧人和尚,也有普通的善男信女,其中更有此前分了她一个包子的小宝与慈眉善目的长老。   年轻的九五至尊便站在这些人跟前,身着玄黑色长袍,看似低调,实则衣襟上隐隐用金线绣着的龙纹,彰示出独一无二的地位。   霍宛珠不冷不淡地走到景帝面前,依旧是面无表情:“臣妾拜见皇上。”   “原来皇后还知道自己是什么人。”面若冰霜的男子冷哼一声,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眼中含着血丝,随即大步走到她的面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将她小巧的面庞抬起,“真是朕的好皇后,一声不吭就出了宫,来如此偏远的小庙来体察民情。”   “皇上过誉了。”他的怒气丝毫也没有吓到看似软弱的她,霍宛珠依旧不卑不亢,即使吃痛也半分不露,“还请皇上先让他们起来,是臣妾一意孤行,与这些人无关。”   “一,意,孤,行。”景帝布满血丝的狭长眼眸微敛,一字一句重复着她的话,似乎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连夜出宫的压力加上本身的精神不济,直直如木桩站着的霍宛珠突然身形摇晃,眼前一黑,几欲晕厥。   碧玲在背后看得心急,噌噌凑上去,准备做她的鹿肉垫子。   景帝眼疾手快拦住她的腰,不顾霍宛珠的挣扎,将她打横抱起,急急往马车里走,对着一侧的宦官道:“回宫。”   眼看着景帝抱着她越走越远,碧玲自是不可能在这里干愣着,机会都是要靠自己争取的,她哒哒甩着腿,跟上二人到了马车旁。   景帝手长腿长,亲力亲为地抱着霍宛珠上了马车,可碧玲却根本够不上去,只能在原地急得打转。   还是意识尚存的霍宛珠注意到了她,气若游丝地指向碧玲:“带它上来,我要…带它回宫。”   一头畜生,再好看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景帝在心里骂。   可即使他面如黑漆,也只字未发地向一旁的宦官使了个眼色,令他将碧玲送上来。   一进去宽大的马车里,碧玲就围着霍宛珠心急如焚。妖类特有的感官,能让她察觉到,霍宛珠的生命正在一点一滴流逝。   景帝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只目不转睛地盯住霍宛珠,紧紧抓住她的手:“你给我听好,你若有半分闪失,我便要整个霍家给你陪葬。”   这是人说的话吗?碧玲此刻只恨自己没有獠牙,不能狠狠咬她一口。   霍宛珠是她在人间认识的第一位女子,她如此美好,如此温柔娴静,为什么会有这样眼瞎的配偶,这样波折的命运?   眼看着霍宛珠周身莹白的光芒一点点流失,若到了最后一刻,她的性命便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住。   碧玲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丁点儿办法,难道祈求上苍保佑吗,可若上苍真是保佑,霍宛珠就不会走到如今的时候地步了。   就在这时,碧玲突然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似乎回来了,不但充沛全身上下,且更为强劲。   来不及多想,碧玲试着化形,果然,眼看着自己的前爪在意念的控制下重新变成芊芊玉指,碧玲心中一阵窃喜,在马车内,背对着景帝,化出妖娆的人形。   霍宛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朦胧中眼见着他的背后出现一位身着碧绿轻纱的妙龄女子,惊奇地瞪大了眼。   景帝意识到不对,正欲回过头去,碧玲葱根般的五指一挥,洁白的灵力中带着点红光,他就这样晕了过去。   刚才那点儿红光是什么,自己以前可从未施出过,碧玲此刻没功夫探究,将疑惑埋在心里,一脚踢开景帝,俯下身扑到霍宛珠面前,却又有些怕吓着她,小心翼翼等待着她的反应。   “小白?”霍宛珠脸色苍白,声音里有些探究。   “是我。”碧玲眼珠锃地亮了起来,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了自己。   霍宛珠无力笑笑,有些疲惫地闭上眼,倒不是她不怕,只自己如今的情况,还有什么好怕的,眼一阖上,她便彻底晕了过去。   碧玲手足无措,她的灵力只能拿来攻击人和自保用,不能像那位万星门弟子那样为人疗伤,纵使有再多,此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再看霍宛珠毫无血色的嘴唇,如同她那日被狐妖吸走了鲜血…   对了,血,自己还有血,碧玲灵机一动,既然她血中有灵力,自然也可以通过血来治愈他人。   没时间过多考虑了,碧玲眸色坚定,在她心中,早已视霍宛珠为自己的朋友,更何况她是能助自己躲过雷劫之人的娘亲,不过是血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碧玲竖起左手食指与中指,灵气在指尖聚集为刃,她飞快地对着右手腕一划,顿时,腕间出现了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   鲜红的血液从创口处争抢着涌出,碧玲急忙将其凑到了霍宛珠唇间。   这么大补的东西,可半点儿都不能浪费。   碧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从她的唇间流进喉咙,霍宛珠原本白纸般的面色,也立竿见影地渐渐红润起来。   可碧玲的眼皮却越来越重,她刚刚化成人形就留了这么多血,自然是难以负荷,看到霍宛珠的睫毛开始轻轻颤动,周身的元气也逐渐稳固,碧玲松了一口气,眼皮重重闭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是被一阵嘈杂而急切的咆哮声吵醒的:“御医,快叫御医。”   碧玲懒得睁眼,心里骂了一句那人大惊小怪,翻过身继续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朝安城志愿献血中心工作人员:您好,这是你的献血证,请您拿好。   碧玲:请问这个…有什么优惠活动吗?   工作人员:献满三次送一次特献活动。 第6章 替我关照渊儿   随即身边又是些衣料摩擦的声音,有人压着脚步急急走了进来,碧玲迷迷糊糊听见一个年老的声音:“参见皇上。”   她困难地睁开眼,打量着四周,入眼之处皆是堆繁簇锦,纱帐轻垂,珠帘摇晃,就连她身下躺的,也是上乘的厚绒垫。   这么富丽堂皇,一定是在宫里了,碧玲放下心来,许是与那什么真龙天子一车,这一次她没有被正门的青龙拦下。   碧玲高兴得不得了,只可惜自己浑身没有力气,只能懒洋洋地趴在地毯上观望着局势。   床上一抹青绿色的身影,正是已经恢复了精神的霍宛珠,她一言不发地打量着眼珠骨碌碌左右转动的碧玲,嘴角含有一抹微笑。   在碧玲化出人形之前,霍宛珠明明都感觉到了自己气数将尽,转眼却又好好地躺在宫里自己的床上,定然与她的出现有关。   碧玲见她没有过激的反应,才放下心来,毕竟在人类眼中,她可是异类,就算是除之而后快,也是替天行道。   景帝顺着霍宛珠的目光看到趴在地毯上的白鹿,眸色幽深,蕴含着不悦,从一开始,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这个小东西,就算是昏迷中也念叨着,不知道它有什么魔力。   碧玲被他看了一眼,想起霍宛珠受的委屈,毫不畏惧地瞪了回去。   有什么好怕的,反正现在她有霍宛珠罩着。   一人一兽互瞪着僵持不下,正为霍宛珠悬丝把脉的老太医眉头渐渐紧拧,此时她脉搏稳健,气色红润,姓胡的太医实在看不出些什么。   可又想起皇上急急将他招来之时面上的惶恐不安,胡太医不知是否该实诚地说出自己的诊断结果,若皇上认为是自己医术不精,龙颜大怒,那他的项上人头可就不保。   斟酌几番,胡太医选择了最稳妥的说辞:“启禀圣上,娘娘凤体已无大碍,不过仍有些体虚,待臣开一些补气养血的药方即可。”   “快去吧。”景帝朝他挥了挥手,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   伺候在一旁的顺公公贴心地凑上来:“皇上一宿未睡,应保重龙体才是。”   他一向晨醒昏定,规律得很,怎么会没睡觉,霍宛珠有些不解,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晃,心里也堵得慌,开口道:“臣妾无碍,凡事以龙体为重,不如皇上还是回寝宫歇息去吧。”   听见她的话,景帝的表情淡了下来,面上虽是笑着,语气里却满是狰狞:“皇后果然嫌朕碍眼,这么快就下了逐客令。”   霍宛珠只觉得头疼,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如今霍家权势尽去,渊儿身为嫡子却于太子之位无望,他能从她这里夺走的,都已经夺走了,她也懒得再虚与委蛇,深深闭上眼,不再搭理景帝。   她不愿搭理,景帝却不愿轻易放过她,继续居高临下地控诉:“若不是皇后要连夜出宫,还寻了个无人问津的小寺庙,朕又何须昼夜不舍地寻找。”   原来是连夜找她来着,霍宛珠心里只觉得好笑,莫不是临国又挑起了什么战事,需要她霍家率兵而效犬马之劳。   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景帝表面上的冷静自持终于控制不住了,一把抓住霍宛珠的手腕,凑近她似笑非笑的面庞,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霍宛珠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休想踏出这宫墙半步,你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鸣凤宫中。”   “皇上。”霍宛珠如老僧入定般的眼珠总算是有了波澜,睁开眼直直望着景帝,“臣妾如今在这宫中,与死可有什么区别?”   景帝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一愣,面色阴沉下来,抿着唇看着她,仿佛想要将她看穿一般,良久拂袖而去。   直到感觉她走远,霍宛珠纤细的五指抚上自己的心口,明明已经千疮百孔,对上他的时候,依然会有抽痛之感。   将呼吸调均匀,霍宛珠开口道:“观墨留下,你们都先出去。”   等宫女们都默不作声地退出去了,她试探地朝碧玲招招手,眼见着碧玲朝自己走过来,面露喜色,又转过头对观墨道:“你去崇文馆看看渊儿下学没有,若没有便等着,将他带到我这儿来。”   “是。”观墨弯腰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按照霍宛珠的吩咐将门关好。   这下屋里只剩下霍宛珠与碧玲两人,霍宛珠掀开锦被,从床铺上下来,毫不讳忌地直接坐到了地毯上碧玲的对面,身着白色里衫,双手环抱着膝盖,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可听得懂我说话?”   碧玲自信她不会伤害自己,不欲隐瞒,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眸点点头。   霍宛珠惊奇地睁大眼:“那你究竟是妖是仙?”   不待碧玲回答,她又解释道:“罢了,妖又如何,仙又如何,能遇得上你,便是我的福分,只是我如今除了这座牢笼,身无别物,不知如何才能报答你。”   怎么没有,你可有一个福泽深厚的皇子,碧玲在心中呐喊,只可惜口不能言,只能眼中充满期待的望着霍宛珠,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思。   这自然是异想天开,霍宛珠意识到碧玲当前说不出话,面对她唱起了独角戏:“你在我这里,人多眼杂,被盯上了就不好了,这样罢,一会儿你随渊儿去他的宫里,住起来也方便些,可好?”   这样当然是好的,可是她的情况,碧玲又有些放心不下,葡萄般晶莹剔透的眸中满是担忧。   “你不必担心我。”霍宛珠微微一笑,抚上碧玲的头,“我如今行将就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渊儿,有你替我守在他身旁,我反倒是安心些。”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宛珠事事令人顺心,只可惜有个薄情郎。 第7章 自闭九殿下   碧玲低低伏着头不做反应,她说不出话来,一切抉择自然只能由霍宛珠来定,可她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连自己这个唯一能够倾听她的人也不在,孤苦伶仃,想到这里,碧玲就变得没精打采,左右为难。   “这样。”看着她焉不拉叽的样子,霍宛珠于心不忍,加上自身的不舍,对她许诺道,“等你能够化成人形了,我就想法子,让弈渊带你来看我好不好?”   一言为定,碧玲在心里答应,才算是放下一口气。   霍宛珠见她重新恢复了神色,又取来小几上桂花糕与碧玲分食,自言自语道:“弈渊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话,就算是我这个当娘的,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你过去了,替我多陪陪他可好,如此我在鸣凤宫中,也便宽心了。”   不爱说话啊…碧玲在心里念念叨叨,她还不能说话,该怎么陪好。   碧玲脑补出自闭的九皇子扔出一根木棍,她颠颠儿地扑过去咬住,摇头摆尾哈拉着送回去的画面。   摇了摇头,碧玲将这些胡思乱想排出脑海,小孩子嘛,哄来哄去,无非是多给点儿吃的玩的吧。   正想着该怎么哄好这位未来的恩人时,门外观墨熟悉的声音响起:“娘娘,九殿下来了。”   “糟糕。”霍宛珠持着桂花糕的手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只穿着里衫,“我还没收拾妥帖呢。”   忙放下手上的东西,急急忙忙地拍了拍手,霍宛珠胡乱将那些凤冠霞帔往身上套好,理了理衣袖,才清了清嗓子,万般端庄道:“进来吧。”   目睹全程的碧玲歪了歪头,眨巴着眼有些不解,人类都是这样,有两幅面孔的吗?   明亮的光线乍然从大门倾泻而入,金光流转,突如其来的光亮让碧玲有些不适应,眯着水雾朦胧的双眼向门外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碧玲又有些气闷,这位九皇子身着锦衣,头戴玉冠,抿着唇垂着眼,分明就是一个小版景帝嘛。   “渊儿,到娘亲这儿来。”霍宛珠坐在茶桌旁朝他招手,“让娘亲看看。”   景弈渊一言不发地走了过去,路过碧玲时,无意打量了一眼。   这白鹿,怎么像是在生气?景弈渊按下自己心中的怪异之感,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毕恭毕敬地走到霍宛珠面前:“母后。”   霍宛珠又朝碧玲招了招手,让她靠近些,问了他近日来的情况后,对景弈渊道:“渊儿看这白鹿,可是喜欢。”   既然她这么问,景弈渊就不得不认真看看。   碧玲突觉眼前一暗,原来是景弈渊对她转过了身,她一抬头,正巧看见他衣上纹着一丝不苟的金线蛟纹,对上他的眼神,碧玲又飞快低下了头。   他看向自己的那一双眼睛,虽是没有过多的情绪,却通透明湛,带着与景帝不同的清冷。   碧玲有些心虚,仿佛自己的不轨意图,被他一眼看透。   她可真坏,一面想着借他的恩渡过雷劫,一面却又因为他与自己父皇的长相相似而暗自腹诽。   碧玲不觉有些愧疚,双眸放柔,晶莹得犹如上好的黑玉打磨而成,主动走到他身旁,仰起头乖巧望向他。   景弈渊受到触动,不由自主地弯腰摸了摸碧玲的头,目光里有些愉悦:“喜欢。”   习惯了他一向说话简短,霍宛珠走下来:“喜欢就好,这鹿叫小白,聪明伶俐,娘将它赠给你,你替我好好照料着,可好?”   景弈渊下意识地想要答应,却又有些迟疑:“可娘亲您明明也喜欢。”   霍宛珠摇了摇头:“不如你让她自己选,可好?”   一头白鹿怎么选得来,景弈渊还没问出口,霍宛珠留往他手心里塞了一块桂花糕,自己也拿了一块,站在他的对面道:“它若选了谁的桂花糕,就与谁一起,你将手心摊开,让它自己选吧。”   碧玲自然明白,这是霍宛珠为了将她送出去使的小计谋,转过头朝她看去。   霍宛珠的眼里满是哀求之色。   景弈渊没有注意到自己母后的异样,只是在碧玲转过头之时,自我毫无察觉地捏紧了垂在身侧的左手。   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碧玲没有过多的摇摆,重新回过头,转向了景弈渊,忽视掉那一块桂花糕,舔了舔他的手心。   她一定会好好护着他,为了霍宛珠,也为了自己。   景弈渊不喜被人接触,手心痒痒的,想要收回却又舍不得,面露一丝喜色,低低唤了她一声:“小白。”   听见他这么叫自己,碧玲满心雀跃,这可是未来救命恩人,对自己的肯定呀!   又踮着前脚,亲昵地往他身上蹭了蹭,景弈渊受宠若惊地环抱住碧玲,轻轻抚摸着她柔顺的白毛。   看着一人一鹿相处如此和谐,霍宛珠心里既苦涩又欣慰,眼眶有些泛红,扭过头去:“我要歇下了,你先回去吧。”   景弈渊应了声,带了碧玲便走了。   重华宫里,仅有的几个宫女太监惊得眼珠都快掉下来了。   这宫中一向克己守礼,绝不遛鸟赛马的九殿下,居然带了只甚是机灵的白鹿回来。   这只白鹿极同人性,一双黑眸,滴溜溜地打转,除了跟在九殿下身后,哪儿也不去。   殿下看书,它就趴在桌下睡觉,殿下习武,它就趴在树下睡觉,殿下用膳,她就趴在他腿旁睡觉,真是半步也离不得。   反倒是到了殿下睡觉的时候,她却灵敏得很,听到了半点儿动静,也急忙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即使是下人进来做些什么,也要直直盯着,直到那人出去。   景弈渊虽然面上看不出来对它有多喜爱,但自碧玲来后,从不吃甜食的他,桌上糕点再也就没有断过。   偶尔几次碧玲也有疑惑,怎么他就喂给她吃,自己却一点儿也不尝,想来想去,他这是把好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心中大为感动,守护起他来,更是尽心尽力。   宫中没什么事藏得住,九殿下有这样一只白鹿的事情不胫而走,在口口相传的添风加雨之下,碧玲自己都不知不觉,便成了一只灵兽。   人怕出名猪怕壮,宫里妃嫔众多,没事找事的人不在少数,最明显的就是霍宛珠曾说过的被景帝万般偏袒的李贵妃,她如今怀着龙种,打着这是上天派下来守护龙嗣的理由,请求景帝下令将碧玲送到她宫中。   谁料景帝对她的请求不搭不理,李贵妃就更是妒火中烧,这日便号着一大队宫女太监跟在身后,浩浩荡荡,威威风风,来了景弈渊所在的重华宫。   坐在殿内,李贵妃掀起茶盖吹了吹热气,对站在下首的景弈渊似笑非笑道:“皇后身体不佳,没空照顾九殿下,竟让你整日顾不上学业,陪着一只鹿儿玩,本宫代理六宫,自然不能放任,这只白鹿非收走不可,还请九皇子谅解。”   嘴上这样说,她气焰嚣张得半点儿不像求人谅解的,碧玲听了她的话,气得恨不得能将其暴揍一顿。   其实在重华宫这段时间里,她早就发现自己恢复了灵力,只不过怕吓着年小的殿下,才一直没有化成人形,因而也没空去找霍宛珠。   装作一只懵懂无知的兽类,倒让她了解到了不少东西,常可以光明正大地听宫人墙角,原来景弈渊在宫中并不受宠,按理来说,他身为嫡子,应当封为太子,继承皇位,可景帝却迟迟没有表态。   如今本就得势的李贵妃有了身孕,宫中更是流言四起,说她若生下的是皇子,那便定然受封太子,入主东宫。   碧玲不懂得当不当太子有什么重不重要,可观宫人言谈之间,这是一桩极为不公之事,因此心中忿忿不平,为景弈渊感到委屈。   他倒从来没有显露过半分,每日勤勉于读书,认真学习,不见丁点儿郁郁不乐。   碧玲就更委屈了,凭什么这样好的一个孩子,要受这么大的欺负。   如今欺负他的人找上门来,碧玲除了瞪得李贵妃浑身发毛却无可奈何,心中甚是沮丧。   没办法,桃翁曾说过,她不可以借用法术,来欺压凡人,否则于渡劫无益。   见一人一鹿皆是满面不甘,李贵妃差点儿咬碎自己的一口银牙,她早就看这个九皇子不顺眼了,仅仅因为他是嫡子,从血缘里就要比自己的腹中胎儿尊贵些,她如何不恨。   正欲发作,门外却有太监尖声通报道:“皇后驾到。”   屋内的人,包括不甘心的李贵妃都跪倒在地上,等待她唤起。   霍宛珠正是听了宫人的禀报才急急感觉,虽然如此,今日她红妆掩盖了病容,华服金钗,盛气凌人,带着不可一世的倨傲。   李贵妃心中一颤,这样的皇后,与她刚入宫时所见,丝毫未差。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不是以宫斗为主,等碧玲带小殿下地位站稳了,就是和长大的殿下出宫修仙谈恋爱啦~ 第8章 色厉内荏   睥睨了跪在地上的李贵妃一眼,霍宛珠直直向方才她在的首座坐上去,也不搭理她,对景弈渊伸手道:“渊儿,过来让母后看看。”   景弈渊身着月牙色锦袍,头戴白玉冠,垂眼敛眉,看起来懂事内敛,带着碧玲走上前,霍宛珠嘴角含笑摸了摸他的头:“最近在看些什么书?”   “回母后的话。”景弈渊拱了拱手,“儿臣近日看的是《礼记》。”   “是好书。”她亲昵地凑近自己面无表情的儿子,“若有什么不懂,记得多问问先生。”   “是。”景亦渊答应,除此之外便没有多说别的。   霍宛珠对此司空见惯,又伸手来揽碧铃,纤若葱根的五指抚摸在她的毛发上,头也不抬道:“你与小白相处得可好。”   碧铃装作听不懂,竖着耳朵等他回答。   “小白乖巧听话,儿臣与它自然是相处得好。”   碧铃不乐意地扇动了下耳朵,歪过头水汪汪的大眼直直盯住景弈渊,这话说得中规中矩,真是半点都让人挑不出刺来,难道她除了乖巧听话,就没有别的好了么?   母子二人都能感受到它的不开心,霍宛珠心知肚明,碧铃可不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故意安抚道:“就除了乖巧听话?”   景弈渊一直紧闭着的薄唇也微微翘起,眼中也不复之前的冰冷,他虽知道这个小鹿是一贯通人性的,却没想到会机灵至此,还要眼巴巴地等着人夸它。   在头脑中组织言语,他想着要说什么话逗她玩儿。   还未说出口,旁边一道清嗓子的声音响起,妩媚的音调里带有一丝不满。   原来是李贵妃,她还一直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发髻上的金簪流苏也随着因体力不支的而颤抖的身躯摇颤,甚是拂人。   霍宛珠这才像是想起来了似的,收回了对碧铃与景弈渊满是怜爱的眼神,冷声道:“起来吧。”   李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起来,强撑着笑容:“多日未见,姐姐的气色好多了。”   端着茶杯的手一放,霍宛珠淡淡瞥了她一眼:“家母只为父亲生了除我之外的一个哥哥和一对弟弟,本宫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妹妹。”   没想到会被如此直接打脸,李贵妃的笑容彻底僵住了,咬着牙根道:“臣妾愚笨,本以为能有幸与娘娘在宫□□事一主,所以才……”   “行了。”霍宛珠无奈地摆摆手,一说话就是那副含冤受屈我见犹怜的模样,皇上又不在这儿,她摆给谁看呢。   眯了眯眼,霍宛珠指尖一顿一顿敲在漆红桌面上,敲得李贵妃眼神闪躲,捏着帕子的手捂住心口,她良久方开口:“有话说话,没事儿上这与你无干的重华殿,是来干什么?”   “臣妾。”李贵妃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臣妾是来…”   “是来带走小白的。”她不说话,景弈渊沉着脸低着头,替她说了出来。   瞧瞧,碧铃窝在霍宛珠脚下瞅着他,在心中暗叹,小小年纪就如此稳重,该落井下石之时绝不心慈手软,以后定然大有作为。   见碧铃又拿打量什么的眼神盯着他,景弈渊有些不悦,这小鹿常常这样看他,不知道在肚子里嘀嘀咕咕盘算着什么。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它身上是不是附了个人。   被少年看得发怵,碧铃做贼心虚,眼神闪躲着去看李贵妃的好戏了。   此刻她被人拆穿,面上明显挂不住,干笑着为自己找说辞:“臣妾是考虑到姐…皇后抱病在身,所以替您来照看九殿下,担心他玩物丧志。”   “替我照看?”霍宛珠挑眉间有一丝将门虎女的英气,“是我让你替了,还是皇上让你来的?”   李贵妃嗫嚅着想要辩解什么,霍宛珠却不管这些,又接着问道:“玩物丧志?鹿是本宫赠的,玩是渊儿自己的事,与你一个妃子,半分干系都没有。”   本就气虚体弱,她说得有些累了,端起景弈渊递过的茶杯润了润嗓子:“贵妃若无事,还是自己好好呆着屋里养身子,不要东跑西跑,动了胎气可不好。”   说着,又凌厉地看向她身旁的下人:“愣着干什么,贵妃呆了半日也该累了,还不快送她回去。”   所有的仆人都不敢说话,她毕竟是皇后,就算是不受宠,也是六宫之主,除了皇上,没人有胆子明着不听她的。   无奈,李贵妃自己站直了身,苦凄凄看了霍宛珠一眼,仿若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满腹不甘地走了出去。   见他们出门,霍宛珠依然浅酌着茶,对着屋子里她自己带来的下人道:“你们也出去吧。”   “是。”宫人齐声应道,皇后娘娘私下总将他们遣开,众人已是见怪不怪,俯着身低低退出。   “呼~”,见屋里终于清静了,霍宛珠色厉内荏地拍了拍胸口,面色有些苍白,“真是难缠。”   “母后。”景弈渊走上前叫了她一声,目露关切之色。   “我无事。”霍宛珠捧住他精致得犹如白瓷的脸蛋,眉眼弯弯,指腹摩挲着景弈渊的脸庞,“渊儿要记住,就算是娘亲不在身边,也要拿出你的底气,不要让人欺负了。”   “是。”景弈渊心中一片悲切,娘亲总是说这些话,仿佛她明天就要离自己而去,抓住霍宛珠冰凉的手,“母后一定要保重身体。”   听到他这话,霍宛珠笑了笑,却抑制不住地拿手帕捂住嘴咳了起来,呼吸平稳后,趁景弈渊不注意,用手帕抹了抹嘴角,随后将那一块捏在手心。   这一切如何能逃得过早慧的九殿下的目光,景弈渊定定望向她的掌心,连尊称都忘了叫:“娘亲手心,藏的是什么?”   霍宛珠神色有些慌张,急忙用袖口往手上遮:“没什么。”   她骗人的本事这样差,连碧铃都看出来了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景弈渊,他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至指尖发白,低垂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哀痛,最终还是缓缓抬起头:“如此,母后记得平日里好好歇息,莫要为儿臣的事操心。”   “知道了。”霍宛珠弯下腰,毫无血色的唇角弯起,“渊儿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是。”这一次景弈渊虽只回答了一个字,却有万钧沉重。   饶是碧铃神经大条,也感受到了气氛不大对,况且从霍宛珠进门那一刻起,她再一次看到了她周身光芒的浅淡流逝,看来霍宛珠,的确是情况不妙。   若她再给她喂一次血的话,会不会好起来?碧铃心想。   转瞬她又打消了自己这个想法,如今的事已经证明,她的血虽然能够起死回生,救人于气息奄奄之时,可却治不了病根,不然霍宛珠何至于还是回到了原样。   碧铃心中苦闷,早知如此,她待在无尾山的那千多年,就应当认真修炼的,也不至于如今什么事都做不了。   她想得认真,连霍宛珠跟景弈渊在叮嘱些什么都不知道,直到她要离去的脚步声响起,碧铃才如梦初醒,跟在霍宛珠腿后,眼巴巴看着她。   知道碧铃在想些什么,霍宛珠蹲下身,将她从头摸到尾,附在碧铃耳边小声道:“替我照顾好他。”   得亏碧铃不是人形,不然她真能一下哭出来,霍宛珠都这样了,想的念的还是年幼的景弈渊。   看到一向见人就欢喜的小白都伤感成这样,霍宛珠只觉得鼻头发酸,勉强笑道:“我只是有些累,等过段日子好了,自然会与你一起玩。”   不能哭,碧铃在心中告诫自己,活了千把年,在两个凡人面前溜了泪,多丢人。   最终她还是不舍地在霍宛珠手心蹭了又蹭,看着她在宫女搀扶下离开的孱弱背影,硬生生将眼泪逼了回去。   李贵妃回了自己宫中,气得将桌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不复此前在重华宫的委曲求全,布满粉脂的面颊因咬牙切齿而有些狰狞:“她霍宛珠不过仗着家中权势和皇上昔日那点儿情谊,一个病秧子而已,有什么好威风的。”   “娘娘息怒。”李贵妃的贴身丫鬟碧荷顺势跪倒在地,“当心动了胎气。”   深吸一口气,李贵妃又想起霍皇后说话时的不屑,以及那头白鹿满脸看戏的模样,目眦欲裂:“我就不信了,本宫不过是想要一头畜生,还有得不到的。”   景帝那里自然是不能说的,他已经被她闹得烦了,李贵妃握住拳,修得晶莹剔透的尖长指甲抠入掌心也毫无察觉,目光定定向前望去,充满势在必得。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点也不想写宫斗啊摔   (╬ ̄皿 ̄)=○#( ̄#)3 ̄)   一定尽早出宫谈恋爱,开学已经够让人痛苦了还要写宫斗这么复杂的东西干什么!营养跟不上!脑细胞都不够用了!   对啦,本文已经开始日更了哦,每晚两点更新。 第9章 陈年旧事   碧铃这厢不知道李贵妃想要搞出什么幺蛾子,只在霍宛珠走后便一直陪着小皇子,看他心不在焉地翻着书,她心中自然是不好受。   这孩子的命的确是苦,爹不爱,娘虽然亲,却有心无力,再加上一个贵妃虎视眈眈,小小年纪却整天淡着脸,一点也不似无忧无虑同龄人。   且霍宛珠如今的身体状况...碧铃想到这里,垂下眼眸,眼中明灭闪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一直在打量自己的白鹿情绪发生了变化,景弈渊放下笔,随手拿起一块玫瑰赤豆糕递到它嘴边:“怎么不吃了?”   这是在拿她当猪养呢,碧铃自然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嗷呜”一口,将其吞了下去。   今天御膳房不用心,做的太甜了,碧铃吐了吐舌头。   与她相处这么久,景弈渊自然会意,端起盛着清水的的茶杯,递给她一点一点舔舐。   起初宫人将吃的喝的放在小瓷盆里给它,这只小鹿都爱答不理,宁肯饿着肚子也不吃,还是靠景弈渊亲手喂才悟出了其中的道理,这小鹿娇气得很,吃喝用的餐具,都得跟人用的一样才满意。   想到这里,景弈渊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不由自主摸了摸正乖乖喝着水的碧铃的头。   他本以为宫中生活就是这样乏味无趣,对亲生儿子不闻不问的帝王,三宫六院爱找茬的妃子,胡搅蛮缠的皇子公主,以及见风使舵为虎作伥的下人,如同一沟漂浮绿萍的死水。   而这头不谙世事整日悠闲自得的白鹿,便是一缕清风,吹散他身边这些肮脏污秽的东西,有它在的日子,整个重华宫的空气,仿佛都清新了不少。   这般想着,景弈渊的眸色逐渐暗沉,那个专横的李贵妃休想得逞,谁也别想从他身边把小白夺走。   陡然间觉得温度变冷,碧铃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抬头看去,却见小皇子面上依旧是从容不迫,摇摇头,疑心是自己想太多,继续埋头傻傻喝水。   可李贵妃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怎会轻易善罢甘休,她怀着龙胎,整日懒洋洋地卧在榻上,天气热了就由宫女打着扇闭目养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人果然不能太闲,一闲下来就想兴风作浪。   这日李贵妃正闭着眼似睡非睡,突然睁开眼,淡粉色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对身边丫环问道:“碧荷,皇后的身体今日可还好?”   “回娘娘的话,皇后自从入了夏,这几日便一直缠绵病榻,皇上连着半个多月忙于政务,奴婢听说,皇后特意掩盖着消息不让他知道。”   李贵妃嘴角意味深长地一扯:“她的身体,整个皇宫,恐怕也只有陛下不知道了。”   这两位闹起别扭来的厉害程度,多年来她是一直看在眼里,可最终都是皇上服了软,就拿上次来说,他不过是削弱了霍家的兵权,那皇后就大吵大闹连夜拖着本就不好的身子偷偷出了宫,最后皇上还不是得了消息就整夜地找,直到带她回宫之前,连眼都没阖上。   李贵妃的眼神突然凌厉起来,她霍宛珠不过是有大权在握的父兄撑腰,就能因为一丁点儿小事,闹得整个皇宫都不得安生,她又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缓缓撑起柔弱无骨的腰肢,李贵妃笑意未达眼底:“碧荷,给我重新梳妆,姐姐身体抱恙,我这个做妹妹的,自然当去照看一番。”   “是。”碧荷应了一声,心中有些无奈,看来自家娘娘,又要去招惹是非了。   乘坐着轿撵不急不慢到了鸣凤宫,李贵妃理了理头上的翠玉朱钗,端起一个温婉端正的笑容,在下人的通报下进了屋。   此时霍宛珠刚刚服用完药,听到下人的禀报,让观墨拿着垫子将自己撑坐起来,她这几日头脑昏昏沉沉,连站也站不稳。   估摸着是大限将至了,霍宛珠心如死灰,自己这般境地,还是少不得有人来找麻烦,她刚被封后的时候,为了六宫和谐总是万般忍让,如今还有什么忍头?   瞥了眼跪拜后端正坐在桌旁的李贵妃,霍宛珠只淡淡地饮着茶不说话,她实在是没那么多多余的力气与这些人纠缠。   憋不住的李贵妃干笑着先开口了:“臣妾听闻娘娘近日来凤体欠佳,特来观望一番,还带了一些补品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霍宛珠点点头:“让人放着吧。”   知道她不会过多搭理自己,李贵妃开始自说自话:“姐姐身体不好,臣妾这个做妹妹的,自然是牵挂,除此之外,唉,臣妾又有些担忧。”   “担忧什么?”霍宛珠顺着她的话问道。   “臣妾担忧。”李贵妃说起话来断断续续,看到霍宛珠拧起的眉头,才故作鼓起勇气接着道,“姐姐这样避世,只怕是误了皇上对你的喜爱。”   “喜爱?”霍宛珠轻咳两下,拿起手旁晶莹剔透的瓷杯在光下流转,不由得嗤笑,“原来绕了半天,李贵妃想说的,还是这些没趣儿的东西。”   对李贵妃而言,这却不能算无趣,宫中禁令森严,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若她霍宛珠不打起精神来邀宠,她连个勾心斗角的人都没有,怎能让她不担心。   想是这样想,话到了嘴边却又换了说辞:“娘娘,雷霆雨露,均是天恩,皇上于您用情至深,您又何苦如此…   “够了。”她这些话在霍宛珠耳中,只觉得刺耳,放下杯子,霍宛珠断断续续地咳着,好半天才打起了精神,平缓气息,目光看向她,有些同情又有些讥讽,“李贵妃视此如天恩,把臭的当成香的,甘之如饴,与本宫无关,可这些东西,本宫如今半分也看不…   “半分也什么?”蕴含着怒意的男声从门口传来,随之一道明黄色身影走了进来,景帝在众人的跪拜中走了进来,狭长的眉眼蹙起,冷得犹如千年寒冰,“本以为皇后身体不好,当好好歇息,没想到依旧是如此伶牙俐齿,果真是好。”   见景帝面色不佳,李贵妃识趣带着宫人退了出去。   “皇上过誉了。”霍宛珠懒懒倚着椅背,头也不抬地接话,“臣妾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   “霍宛珠。”景帝走上前,滚烫的大手紧钳住她的下颚,逼得她抬头仰视自己,“你不要太肆意妄为。”   “臣妾肆意妄为?”霍宛珠声音突然放低,歪着头问道,眼中闪过疑问,像是一个待字闺中的无知少女。   景帝有些晃神,呼吸滞住,这样的她,除了面色有些苍白,与十年前那个石榴树下笑容明媚的二八少女,并无半分差别。   只可惜纯澈的眼神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看到的依旧是那副不冷不淡的面孔,他心中有些刺痛,无奈放下手,闭上眼缓缓道:“此次西北战时,朕会御驾亲征,欠你的,我都会补偿回来。”   霍宛珠低头不语,玩弄起自己的指甲,在她面前,他自称“我”不是头一回,在景帝还是皇子,二人情浓意切之时,哪有什么尊卑之分,只不过如今想来,其中又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良久,她喉头有些干涩,开口问道:“补偿?我那因为援兵久久不到战死城楼的哥哥,我那因悲伤过度死于腹中的胎儿,我那一颗被玩弄的真心,皇上拿什么来补偿?”   别过脸去,景帝不敢直视霍宛珠,她问得没错,这些,他都补偿不起。   霍宛珠对着他笑笑,看不出来在想些什么,继续说道:“皇上为了当年为了兵权刻意接近臣妾时,可曾想过,日后要如何补偿。”   景帝语塞,她说得没错,他那时年轻气盛,只想着在太子之位争夺中获得助力,苦心孤诣地接近作为霍家掌上明珠的独女,利用她的真心。   直到封她为后,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他根基尚未稳定,又怎能放任霍家这个外戚独大,于是故意在守城的霍家大将需要援兵时,迟迟不做决定。   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腹中已有了皇子,整日在宫中心力交瘁,害得她失了哥哥,流了产。   即便如此,霍家的兵权,不得不收。  如此一想,景帝的眼神又冷了下来:“朕不日便会远征,你安心待在宫里,等我归来。”   到时候,他一定会寸步不离守着她,他能做到的,是补偿她,而非霍家。   霍宛珠心如槁木,彻彻底底一言不发,景帝还有政务处理,不一会儿就离开了。   三月的最后一日,碧铃正凑在景弈渊肩旁看着书,他聪慧过人,一目十行,她跟不上速度,有些气急,正想放弃。   突然远处号角声传来,碧铃有些好奇地向窗外张望。   景弈渊合上书,摸着碧铃的头解释:“是出征前的声音,不必惊慌。”   她才没有惊慌呢,被一个小孩子这样看不起,碧铃暗叹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且景弈渊日日细心照顾她,真让她产生了一种自己是头猪的错觉,霍宛珠那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碧铃垂下眼眸。   趁着皇帝不在,是时候找个机会化成人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碧玲终于要变成可以说话的美少女啦,不用感受有口不能言的痛苦。   还有…大家是不是不爱我了,为什么没有评论   _(:3っ )へ 第10章 玉楼春晓   入夜,碧铃悄悄打量着已经睡着的景弈渊,他闭着眼,绸缎一样乌黑的发丝整齐地垂在枕上,小扇子般的睫毛在昏黄烛灯的映照下形成一片阴影,呼吸起伏极有节奏。   看来是睡着了,碧铃将前爪搭在床沿,认真瞅了瞅,还忍不住伸出爪子戳了戳他软得像豆腐的脸,依旧没有反应。   宫人们也在屋外打着瞌睡,四下安静,是再好不过的时机,碧铃小心翼翼地在大门处扒开一个缝,左盼右盼,确定安全之后,在夜色的掩映下直直朝霍宛珠所在的鸣凤宫奔去。   殊不知,在她背对着门溜走之际,本来应当熟睡的小皇子,从身后床上悄无声息地坐直了身,面容淡漠得如一潭平静的湖水,静静看着她走出去。   他一向浅眠,早在小白凑近观察自己的时候就醒了过来,本以为是在与自己嬉戏,才由着它胡闹,谁知一会儿没了动静,睁开眼侧过头一瞥,它已经在往外走。   本想喊住它,景弈渊沉着脸,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身侧拿着被子的手攥紧,良久,他闭上眼躺下,告诉自己,小白一定会回来,它只是出去玩玩,不会不辞而别。   碧铃出了门,东拐西拐,有些摸不着方向,只好漫无目的地走着,突然在拐角处听见一阵整齐脚步声,伴随着兵甲摩擦的声音。   一队巡逻的侍卫正朝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碧铃急忙寻找蔽身的地方,幸好这儿是离宫殿较远的小径,假山花石重重叠叠,她身形一动,闪到离自己最近的一处假山后。  在等着侍卫们走过的同时,碧铃突然意识到,她可是妖啊,会化形会隐身的妖,鬼鬼祟祟躲在这里,真是蠢到家了。   等着侍卫们走过,她闭上眼,用意念让自己化成人形。   转瞬,灰暗的假山后,出现了与之不符的明媚颜色,即使在黑夜中,碧铃莹白如玉的肌肤也在碧绿色轻纱的笼罩下若隐若现,似九重天上的仙女贪玩入了凡尘。   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面前仔细打量了一下,碧铃愉悦地翘起唇角,这段时间在重华宫中养得不错,比起风尘仆仆刚来朝安城时的皮糙肉厚,如今算得上是细皮嫩肉,肤如凝脂了。   这还得感谢自己的小恩人呢,碧铃眉眼弯弯地回忆着这些日子来景弈渊待自己的点点滴滴,如此看来,在他身边赖个十年八年,顺顺利利度过天劫,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   正游着神,她感觉到自己的裙摆似乎有什么东西扯了扯,低下头,是一只通身火红的狐狸,在昏暗中一双狭长的眼睛发亮,细看眸子是与毛发同样的赤红,直直盯着碧铃,似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   差点儿吓得叫出来,碧铃捂住自己的嘴,与狐狸大眼瞪小眼,左看右看,这就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不知道眼中的情绪怎么会这么像人。   拧着黛青的眉头仔细回想,她还是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样一只狐狸。   忙着要去找霍宛珠,碧铃可没空搭理这么多,随手施了个定神诀,将狐狸定在那里动弹不得,才把自己被咬得乱糟糟的裙摆从他尖利的齿下抽出,急急离去。   看着她的动作,火红色的小狐眼中跃起一团怒火,奈何被困在原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碧铃离去的背影,满面不甘。   碧铃远远瞧见鸣凤宫灯火通明,想起定然有宫女侍卫在外守着,停下脚步,细腕轻拂,一阵草木特有的清香刮过,原本站着她的地方瞬间没了人影。   隐身之后,她跟在一位侍奉的宫女后边,顺顺当当摸进了霍宛珠的房间。   此时室内燃着熏香,香气沿着帷帐,婷婷袅袅,惹满了整间屋子,红纱掩盖下,躺着面容憔悴的霍宛珠,碧铃还未走近床边,便又听到了她低低的咳嗽声。   站在床边,看着宫女给她喂完了药,她仍是不敢现身,害怕吓着如今单薄得风一吹就倒的霍宛珠。   倒是霍宛珠闭不上眼,盯着碧玲所在的位置,有些疑惑,试探般地问了一句:“小白。”   没有等到动静,她摇头笑笑,看来自己真是病糊涂了,平白无故地,竟觉得她会出现在这儿。   正欲闭上眼睡觉,一道清脆的声音“诶”了声,带着几分急迫,霍宛珠难以置信张大眼,看着床前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位少女,碧绿薄衫,肤白似雪,一弯峨眉下明亮的双眸,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清澈纯真,宛如不谙世事的小妖。   “真的是你?”霍宛珠又惊又喜。   “是我。”碧铃低声应道,眼眶有些泛红,上翘妩媚的眼角因此而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息,“你如今...可还好?”   问完这话,碧铃暗骂自己嘴笨,霍宛珠眼下这状况,自然是不好,她怎么这么没眼色。   霍宛珠若无其事一笑:“无碍,你怎么来了,渊儿知道吗?”   “我太担心你,偷偷出来的。”想起被她抛弃的小皇子,碧铃不禁有些心虚,眼神闪躲着。   “既然如此,能在死前见上你一面,也是好的,我的情况,渊儿不知道,才能活得轻松些。”   张了张嘴,碧铃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自懂事以来身边就没有父母,不懂得亲情是什么,霍宛珠待景弈渊,可能就是人类常说的血浓于水吧。   她不懂得像那些下人一样求她保重身体,将死之人的气息,碧铃看得出来,也无回天之术。   此刻霍宛珠药石罔灵,只是不知,她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样想着,碧铃开口问道:“你可,还有什么事想要做的?”   霍宛珠垂着眼认真想了想,嘴角翘起,似是回忆起什么,声音有些愉悦:“我想,见一见哥哥。”   “你哥哥在哪儿?我替你找去。”碧铃急忙接话,想要替她完成心愿。   “不用了。”霍宛珠摆摆手,“哥哥早已入土多年,过不了多久,我便可以自己去见。”   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碧铃愣住了,红唇微张,面上尽是茫然与不忍。   看着她的模样,霍宛珠兀自一笑:“我倒想起一件需要拜托你的事了,你且先扶我到琴桌旁坐下。”   碧铃掌心蕴集灵力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到琴桌旁坐下,霍宛珠拿手绢擦了擦:“这么久没用,都蒙上尘了。”   又转过头对碧铃道:“你去帮我,把里间的那把琴取来吧。”   碧铃取出琴,细细看了看,琴上共有七根弦,琴身面板为桐木所制,底板又为梓木所制,琴弦由上好的丝线连接而成。   将它放在琴桌上,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你喜欢?”霍宛珠抬头问道,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又用目光示意到,“喜欢就弹弹。”   碧铃不懂这个是怎么弹的,曲起一根手指,轻轻在琴弦上拨动了一下。   顿时,清脆纯澈的琴音响起,犹如潺潺流水,又如林间清风,拂去人心中的燥郁,她不自觉抿起唇,眼睛弯成月牙,果然有趣。   “这个叫七弦琴。”霍宛珠说着,拨弄起来,到了她手底,琴声又变了一个样,如泣如诉,似一位女子在低低吟唱,霍宛珠灵巧的十指熟练拨动着琴弦,自顾自说道,“这是宫,这是商,这是角...…   “那这个曲子呢?”见她来了精神,碧铃接话问道。   “我弹的这个曲子,叫做《玉楼春晓》,好听吗?”   “好听。”碧铃点点头,“听起来倒真有春天的味道。”   “我与他相恋时,常弹这个,你过来,我教你好不好?”   碧铃咬了咬唇,有些犹豫不决,她气色不大好,这样做,是否太耗费精力了,而且她也不见得学得好。   “快来呀。”霍宛珠朝她招手,往旁边一坐,给碧铃挪出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以后…   碧玲:你怎么老爱跟着我?   景弈渊:怕你又溜了。 第11章 霍宛珠之死   碧玲坐下去,霍宛珠侧过头看着她,眉目流转,蕴含着星星点点的笑意,纯真得不沾一丝尘埃:“这把琴,也还是他送给我的十六岁生辰礼物呢。”   说着,又十指灵巧拨动起琴弦,且弹且吟,似是在追忆往昔快乐时光。   碧玲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却没有接话,心像坠入了冰湖,隐在袖下的手有些发抖。   霍宛珠,似乎已经开始回光返照了。   眼睁睁看着她周身光华迅速地流失,碧玲无力张开嘴,却最终没有说话,她不忍心打断眼前片刻难得的欢喜。   罢了,在临终前,能够快乐点,总是好的。   在她闭目沉思回想,朱唇轻启吟唱之中,琴声渐弹渐亮,如清涓小流最终化为飞瀑,飞瀑又蒸腾成云雾,云雾积成阵雨,铺天盖地而来。   霍宛珠的指法欲渐增速,在琴弦间飞速游离,发出的琴音不似初时的哀愁,而似拉扯,似决绝。   再这样下去,只会加速她生命的消逝,明知无力阻挡,碧玲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抬起靠近她的左手,指尖出现一团幽白光芒。   轻轻地,碧玲将手指按在她后脖上,以让霍宛珠冷静下来。   并佯装作疑问的样子:“不是说教我吗?怎么自己倒弹起来了。”   霍宛珠这才放缓手下的动作,有些茫然地看着碧玲,眼中似蒙着一层薄雾,懵懵懂懂道:“对啊,我还忘了要教你。”   嘴上这样说着,却在碧玲所施的法力之下,话音将落就闭上眼,失去了知觉。   看她总算是平静阖上眼了,碧玲有些欣慰,却又有些惶恐,她总是会醒来的,精力终究要耗尽,到那时,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呢?   想不到办法,碧玲毫不费力用法术将霍宛珠轻轻松松运到床上之后,撑着脸坐在桌旁,呆呆看着床上的霍宛珠,想着今后的事情。   若她真的逝去了,也未必不算是好结果,说不定能投胎个好人家,不用在宫里受这窝囊气,那个皇帝脾气再大,也管不着她了。   可是…碧玲有些费解地皱了皱眉,好像对她们凡人而言,无论今生过得多苦,都是要用力活下去,没有人想死,霍宛珠应该也是一样的吧。   况且,若她真的离了人世,孤苦无依的小皇子又该怎么办呢?   碧玲不禁担心起来,他还那么小,宫中跟说书先生说得一样,妃嫔尔虞我诈,宫人捧高踩低,若没了霍宛珠撑腰,那么文弱秀气的小孩儿,不知道要受什么委屈呢。   守着霍宛珠,碧玲想了极多,一会儿想到自己从前可习过什么起死回生的法术,一会儿想到景弈渊在宫里受到欺负可怜兮兮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自己位列仙班,将霍宛珠的转世找着看看是什么模样。   最终碧玲想到眼看着自己要经历雷劫,小皇子却冷冷看了她一眼,远远离去,留她一人独自扛着,一道道天雷霹下来,霹得她外酥里嫩,油而不腻…   撑着腮帮子的手一抖,碧玲一张脸差点砸到桌子上,才意识到她方才所经历的不过是一场梦。   虽然是梦,却又如此真实,碧玲鼻间仿佛还闻得到自己被雷劈后散发出的浓郁鹿肉醇香。   顿时,碧玲下定了决心,一定不能让小皇子嫌弃她,否则最终很有可能小命不保。   正想着对策,躺在床上的霍宛珠开始皱着眉头轻轻发出声音:“小白…”   听到她叫了自己,碧玲抛开一切念头,飞快地蹲在床沿旁,观察着霍宛珠的情况。   在醒来之后,霍宛珠呆呆望着头顶的帷帐,有些疑惑:“我怎么又睡着了?”   “你太累了,应该多休息休息。”来到人间这么久,碧玲也学会了所谓善意的谎言。   霍宛珠修长的五指搭上光洁的额头,毫无预告地,眼角滑下透明如珠的泪水,睡着耳际往下,在丝绸枕巾上晕开。   “怎么了?”碧玲有些着急。   “无事。”霍宛珠摇摇头,平日里带着果决的声音如今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还有点儿哭腔。“只是突然间,想起我娘,想吃她做的酒酿圆子。”   她这样一说,碧玲也觉得鼻头发酸,嘴中没有方向地安慰道:“等你好起来,就可以吃了,先闭上眼,好好睡一觉。”   “我不要睡觉。”霍宛珠此时再也没有了当皇后时有的威严与气魄,喉头断断续续吐着字,“我想我娘…”   碧玲不知道她的娘亲还在不在,就算是在世,也一时半会儿找不着,正六神无主,霍宛珠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小白,答应我几件事。”   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碧玲死咬下唇,反握住她的手:“你说。”   “第一,替我照顾好渊儿,他还那么小…这是我一个做娘亲的人的自私,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碧玲连连点头,怕她放心不下,再次重复,“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   霍宛珠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有你就好。”   “第二。”她松开握着碧玲的手,缓缓指向琴桌,“帮我…烧点这把琴。”   “好。”碧玲感觉自己眼角似乎有湿润的东西留下来,抬起双手手背用力擦掉,“还有呢?”   “没有了。”霍宛珠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缓缓闭上眼,艰难开口:“谢谢你。”   她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一个有所图谋的妖怪而已,碧玲死死咬住手背,不让自己哭出声,眼看着霍宛珠的气息一点点流逝。   最终,她眼皮颤了颤,用力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道:“不,不要烧,你把它,收起来。”   “我答应你。”碧玲慌张应到,“你不要再浪费力气说话了。”   霍宛珠似是若有若无地低低嗯了一声,满足地弯起嘴角。   正巧推门的声音响起,碧玲急忙隐身,春日里第一道惊雷劈下,伴随着宫女的尖叫与瓷器因为惊慌而落下来摔碎的破裂声:“霍皇后,薨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碧玲不能起死回生,不过总有人能啊,不用担心。   以后就是小皇子的戏份啦 第12章 哄小孩儿   整整三天三夜,暴雨如注,天就像被人捅破了窟窿,雷声齐鸣,伴随着闪电,整座皇城,乌云蔽日,见不得半分天光。   皇上御驾西征,连下葬的时间地点宫中都没人能决定,霍宛珠便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灵堂中,连棺盖都没有钉死。   若是有心人,定然会发现其中的不对劲,因为棺木之中,霍宛珠的面上依旧保持着应有的血色,宁静得如熟睡一般,而非死去。   懒得隐身,碧玲躲在灵堂宽大的灵堂横梁之上,面朝头顶,双臂枕在头下,思索着对策。   霍宛珠去世当晚,碧玲将全身大半的灵力都输入她体内,稳住了她的魂魄,不过让碧玲有些疑惑的是,自己的灵力似乎比从前充沛很多,稳住她游离的魄气,居然没有耗费太大的力气。   可这样也只能缓个一年半载,即使到时候再为她输送灵力,也不能让霍宛珠醒过来,只能是一个活死人。   无奈地翻了个身,碧玲有些发愁,不单单是为了霍宛珠,还为了横梁下笔直跪在灵前的那个小小身影。   这几日来,阖宫上下六神无主,就连李贵妃听说霍宛珠的事后,都晕了好几日,人人忙得连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说别人了。   就拿这位九皇子来说,自从得知霍宛珠的死讯,泪虽未掉过一滴,话也未说过一句,终日跪在堂前,米水未进,宫人们劝不进去,又忙着别的事去了。   想到这里,碧玲修长嫩白的五指搭上额头,不知如何是好,他如今肉体凡胎,怎么撑得住呢。   可是她也不懂得该怎么劝小孩子吃饭…更何况如今她贸然出现在景弈渊面前,他也未必认得出自己就是小白,若认得出,指不定吓得更吃不下东西了。   在梁上翻来覆去想着,碧玲左右为难,最终决定豁出去了,为了霍宛珠的心愿,为了自己的天劫,为了他的身体,他不吃也得吃。   指尖悄悄朝下一划施展令人沉睡的妖术,守在四周的宫人纷纷耐不住闭上了眼,碧玲等待片刻,轻盈飘身下去。   站在景弈渊背后,她陷入深思,想着该如何开口见他相信自己。   景弈渊虽背对她跪着,时间久了,却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盯住自己,缓缓转过身,他一片黯淡无光的眼底带有探寻。   背后突然出现一位碧绿薄衫的女子,就算是再稳重的人,也吓得顿了顿,他眯了下布满血丝的双眼仔细观看,不是娘亲的灵魂,也不是鬼,倒是这位女子水汪汪的眼睛,叫人有些熟悉。   “你是谁?”有些沙哑干涩的稚嫩童声响起,带着却是与年龄不符合的淡漠与冷然。   被突然抓包,碧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有些支支吾吾:“我…我是…”   瞬间她灵光一闪:“我是你母后的故人,受她临终前的委托来照顾你。” 第13章 小皇子的信任   景弈渊不说话,目光灼灼盯着她,即使没有过多的情绪,也不难看出他的怀疑与警惕。   唉,碧玲顿时有些心酸,这么小的孩子,就要经历这些,也怪不得他连谁都不相信。   这样想着,碧玲水晶般澄澈的眼眸中露出柔软的光芒,走到他身前,抚摸上景弈渊戴着玉冠的头顶,蹲下身道:“我会替你娘亲,好好照顾你。”   面前的女子翘起嘴角,眉眼在说话的时候向下弯起弧度,冰雪一样的肌肤隐隐散发着光芒,看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亲近,若是想害他的人找来的话,的确是费尽了心思。   景弈渊抬起眸,眼中满是疏离:“既然是母后的故人,怎么进来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碧玲有些头疼,忍不住想掐一掐小兔崽子嫩得能挤出水来的脸蛋,叫他看清自己是谁。   从前巴巴喂她吃糕点甜品的时候,他可不是这样。   清了清嗓子,她正色为自己找寻说辞:“我与你娘亲是儿时的好友,后来沦为罪臣之女,自然不便让人发现。”   “罪臣之女,又如何会出现在宫内?”景弈渊依旧不依不饶。   碧玲被问住了,哑口无言,难怪人类常说有一个词叫做“人精”,这冷面小皇子可不就是人成精了吗,比起她这个真正的妖精,不知高到哪里去了。   怎么会派这么傻的一个人来生事,景弈渊皱起了眉头,正准备叫宫人前来将她带下去,四下一瞥,却发现全都睡倒在地。   看来,也不算太笨,还是有备而来。   碧玲不知道自己又暗搓搓被嫌弃了,还在心中认真找寻借口,对峙良久都找不到,又面对着他洞察一切的神情,恨不得直接用法力逼他吃饭。   不行,毕竟是刚刚才失去母亲的孩子,这法子定会吓着他,不是每一个人都是霍宛珠,能够轻易接受她是妖怪的事实。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说出一半的实话:“我的的确确是九殿下母亲的故人,受她的委托来照顾你,小皇子若有不信,这个便是证据。”   说着,她伸出手,明亮的眼眸望着他,摊开自己洁白如玉的掌心,其中竟然是一只祥云纹路的碧玉簪子,分明是霍宛珠平日里素净打扮时常戴的那只。   景弈渊只看了一眼,心中更是疑惑丛生,那的确是母后的东西,可若是作假也不难,只不过这样大费周折,那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眼神闪闪躲躲,一看就是骗人的经验不足,他认真盯着她的双眼,带着几分尖利,良久道:“这样的话,你先去给母后上一炷香吧。”   听到他这话,碧玲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这小皇子,终究还是选择了信任她,信任她一时用法力幻化出来的簪子。   垂下眸子,她眼中有些得意,不过是个小孩子,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可算是个千年老姜,小屁孩还嫩了点儿。   只顾着朝灵前走去,碧玲没有注意到景弈渊在她洋洋自得时的露出的探究神色。   隔着白帐站在霍宛珠灵前,碧玲持着香诚心诚意闭上眼,祈祷她能好好安睡在棺木中,等待自己找到唤醒之术。   景弈渊站在身后看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中神色难辨,瞳孔暗如窗外夜色,带着冷寂与冰凉,本来就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几日的疲乏,下巴显得更是尖尖的。   碧玲转过身,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副面容,他站在那里,月华透窗而入,笼罩在少年的周身,衬得他犹如一尊易碎的瓷娃娃,倔强却又不堪一击,看得她心中一软。   走上前去,也不管景弈渊的反应,碧玲强行拉起他寒得如生铁般的双手,拢在自己柔软的手心里,暗暗运起灵力为他暖手,开口道:“你母后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皇子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等…”   突然顿住,碧玲将等她醒过来这句话吞进肚里,继续道:“不然,她也难以安睡。”   语罢,碧玲抬眸满脸期待望着他,娇艳的脸庞上是不谙世事的认真:“殿下几日都没有进食,不如吃一点东西再为你娘亲守灵,她也好安心些。”   对着这样一张看不出半分阴谋的脸,景弈渊喉头动了动,说不出拒绝的话,抿了抿唇,浓密长翘的睫毛遮住眸子:“那你,与我一同回重华宫一趟。”   “这是自然。”碧玲站起身随他向外走去,白净的面上挂起欣喜笑容,如一朵美艳桃花枝头初绽,点亮了沉寂如水的夜晚。   看来,小皇子还是信任她的,如此,她总算是没有辜负霍宛珠的托付。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我这么大费周折,为的什么你心里没点碧树吗?还不是为了让你乖乖吃饭啊摔   o(# ̄▽ ̄)==O)) ̄0 ̄")o飞拳连击 第14章 她的目的?   入了重华宫,依然是碧玲熟悉的布置,只不过莫名多了几分冷清之感,像是少了些什么,碧玲仔细揣度,还是没有找出原因。   看见她左顾右盼,景弈渊忍不住开口问:“你在找什么?”   “啊,没有。”碧玲吓了一大跳,握住他五指的手无意识抓紧,眨巴着黑白分明的杏眼,满脸无辜。   她撒谎的时候,眼睛就会眨得特别快,如蜻蜓的翅膀扑颤,景弈渊将这一发现记在心中,垂下扇羽般的睫毛,并未拆穿。   另一只凝霜皓腕轻轻抚上自己胸口,碧玲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如今最亲的人离世,也难为他这么敏感。   她弯腰垂下头,一缕乌黑发丝在耳边晃晃悠悠,雪白的肌肤在昏黄灯光下不再是冰雪般冷意,而染上一层柔和的橘色,碧玲轻抚着他的头顶,弯着眼眸尽量让自己亲近些:“小殿下想吃什么?我且吩咐宫人去做。”   想起他饿了这么久,碧玲想了想,又自顾自说道:“小殿下肚子空了这么久,若是油荤多了定然不适,不然喝点粥,吃些清淡的小菜吧。”   说完变直直看着他,等待他的回复,免得小家伙在心里嘀咕她苛刻,只给素的吃。   她倒不拿自己当外人,可这些宫人岂是她差得动的,景弈渊躲开她毫无杂质的目光,低低应了声,等着她碰壁去。   “那小殿下在宫里等着我,我去小厨房看看。”碧玲旋即欣慰一笑,又疼爱地揉了揉他的头顶,出了门去。   待她离开后,景弈渊面上有些嫌弃地理正自己头上的玉冠,心情却复杂多了,自己似乎,并不讨厌她的触碰。   碧玲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走到重华宫中的小厨房,却见平日里灯火通明的厨房今夜没几个人影在晃动,走进去一看,原来是这宫里的主子几日不吃饭,锅灶都是冷的。   她推醒在桌旁撑着额头打着盹儿的厨娘:“去把人叫来做些清淡爽口的,殿下饿了要吃东西。”   “是是。”迷迷糊糊中厨娘应到,半饷又反应过来,“你是何人,怎么我从未见过?”   碧玲想着小皇子还惨兮兮饿着,懒得跟她费口舌,灵巧的五指一挥,散发出的白光中夹杂着几丝红雾,厨娘的眼神迷离起来,顺从听着她的话,出门招呼下人们回来择菜做饭。   即使旁人对碧玲的出现心存疑惑,然而整个厨房里权力最大的厨娘都没说什么,自然也不便多问,老老实实埋头做饭。   其实碧玲自己心中,也是有些不解的,几日前她也才无心发现,她所释出的灵力,似乎有迷惑人心的作用,而从前在无尾山中,她却从未发现自己有这本事。   且时有时无伴随她纯白灵力的红光,又是什么?   怀揣着疑惑,碧玲一步步往回走,摇了摇头,莫非…是因为她到了朝安城后,法力又提高了?   这样想着,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屋前,推门而入,景弈渊同往常一样,端端正正坐在书桌旁,卷起书拿在手上,一丝不苟地看着。   碧玲对这幅景象习以为常,轻车熟路地到桌旁坐下,拿起平时自己盘子里的桃花糕,毫不客气吃了起来。   九殿下的余光注意到她的动作,清秀中带着几分凌厉的眉毛蹙起。   那是小白的盘子,虽然这几日找不着,宫人们还是很贴心在换着新鲜的,她怎么就动起来了。   没有注意到探究的冷漠目光,碧玲吃得津津有味,连吃了两三个便有些口干,又站起身走到他床前的雕花小柜旁,将最上一层的抽屉拉开。   这里面装了一小奁蜜枣,是小皇子看她喜欢吃,又担心吃多了不消化,每天用来给泡水喝的。   碧玲愉悦地翘起嘴角,捻了两颗放进杯子里。   转过身,正对上景弈渊波澜不惊的眼神,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呆住了。   小皇子拿着书,正襟危坐,头上的玉冠脸庞的乌发更是衬得他文弱秀气却又眉清目朗,虽一句话也不说,眼底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也让人心里直咯噔。   大意了,怎么将自己现在于他是个陌生人的事忘了。   碧玲眼珠飞快打着转儿,握紧手中的杯子干笑道:“之前我住的地方跟这里的布局一样,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绕是她这话漏洞百出,景弈渊却低下头,抿着唇什么也没说,继续看书。   时间久了,狐狸尾巴自然会露出来的。   碧玲心中一直拿他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孩儿,以为他真的信了,松了口气,偷笑着坐回原位,小口小口抿着蜜枣泡的热茶。   甜甜的,好好喝。解了糕点的腻,碧玲又继续开吃,虽然她早已辟谷,但闲着也是闲着,这么好吃的东西,不吃白不吃。   她吃起东西来虽然不怎么文雅,嘴里包得鼓鼓地像只小松鼠,却是丁点儿声音也不发出,并不影响景弈渊看书,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受到了极大感染,也跟着有些肚子饿。   许久未曾进食的肠胃,此刻应时地“咕咕”响了两声,这声音不大,但屋里却极安静,两人都听得清晰明了。   正托腮细细回味着桃花糕香气的碧玲动作一滞,呆呆瞪大眼,旋即噗嗤一笑,双眼完成月牙,伸手自然而然在他头顶揉了揉:“我去看看小厨房做好了没有。”   景弈渊白皙如玉的脸上透出几分淡粉,别扭转过头去,露出几分在他身上难得的孩子气。   可在碧玲关上门出去的那一刻,他又意识到什么,点漆般的双瞳凝起,有些郑重地向门外望去。   她,竟然差得动厨房的人?   莫非这宫里,还有别的人在内应?   想了想,他屈起手指,手背靠在桌案上,连续扣了两下,瞬间从窗口跃进一位黑衣人,蒙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眸子。   霍家虽然权势被削弱了不少,但为了自家在宫中这位外孙的安全,依旧背地里安排了几个暗卫供他差遣。   “你去查查,这位女子到底什么来头?”   “是,”暗卫低声应到,见他没有别的吩咐,又识相地出了窗。   正巧碧玲端着熬好的粥与做的小菜进了屋,看见小皇子仍专心致志地看着书,浅浅一笑:“殿下快来吃东西吧,不是早就饿了吗?”   听到她这样说,景弈渊想起方才肚子叫的事,干净莹白得几近透明的耳尖悄悄红了红,不敢直视她,接过她递过来的鸡丝粥一勺勺慢慢吃起来。   见他终于吃东西了,碧玲总算是放下了心,又将几盘小菜端到他面前,笑吟吟道:“厨房里做得匆忙,菜式不多,你今晚先将就着吃。”   景弈渊心知肚明,这与匆忙无关,按规矩来说,皇子宫中的小厨房,下人应当随时候着准备好,等主子饿了就有热菜端上来。   只不过因为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这规矩,自然是没人守的。   可这些东西,她看起来似乎并不懂。   心中疑云更重,他思索着喝了一碗粥,随即放下空碗。   碧玲吃着不知道是第几个桃花糕,眼里星星闪闪透露着关心:“殿下不再多吃一点儿吗?”   她这样认真的神情,倒真让景弈渊有些分不出到底是有无什么不纯目的,想起自己对她的怀疑,不觉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我吃饱了。”   只吃这么点儿怎么长身体,营养跟不上怎么办,碧玲有些怀疑,还没得来劝他多吃点,他却已经站起身,想要出门再去灵堂守着。   碧玲随之起身,紧紧跟在他身后,唉,照顾小孩子果然是个体力活,片刻的功夫都安静不得。   等到了灵堂前,定要施个法术让他睡一睡。   她在后面算盘打得叮当响,前面的景弈渊就像是感受到了她的怨念一样,身形一顿,微微有些摇晃,似是体力不支。   碧玲急忙弯腰从背后扶住他,指尖触到的是冰凉柔滑的丝绸制成的宫服,她蹲下身,一把拉住他的手:“殿下固然有孝心,就算是为了你的母后着想,也当休息好了才能再去。”   景弈渊不动声色地扯回被她握住的手,扇羽般的浓密睫毛垂下,在灯光的照射下于泛着淡青的眼窝出形成一片阴影。   看得碧玲心疼不已,有些懊恼自己没有履行好对霍宛珠的承诺,想也不想将他搂进怀里:“殿下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你母后,定会好生照顾你。”   景弈渊一时躲闪不及,就这样晕着头刚好倒在蹲着的她瘦削的肩膀上,闭上眼之时,鼻尖处还是她身上淡淡的梨花幽香。   急忙探了探他的气息,幸好身体无碍,只是太累睡着了,碧玲有些怜惜地笑了笑,不费吹灰之力将小皇子抱起来,放在床上替他掖好了被子。   这孩子,果然还是太羸弱,碧玲站在床边,就着昏黄的灯光打量他,小小的脸蛋没有半分血色,皮肤透着苍白,看来这次的事,的确对他打击太大。   将他皱在一起的眉头抹平,碧玲打了个哈欠,也有些困了,卧坐在床边下她还是一只鹿时常躺的地毯上,双臂交叉在床上,枕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待到第二日天亮,景弈渊才转眼醒来,一扭头,看到的便是一张白若梨花的脸,秀气的弯眉下紧闭着双眼,呼吸起伏均匀,睡得甚香。   真是难为她了,他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相符合的讥诮之笑,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竟然这样的姿势也能将就睡下去。   只是不知,自己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值得她企图的。   没人注意到,看似无意盯着碧玲雪般容貌的眼神,猛然凝起一道寒冰。   睡得正香的碧玲无意识搓了搓细嫩双臂,闭着眼扯过半边被子,继续呼呼大睡。   若是她知道了他的心思,定能气得少吃两盒桃酥,睡觉还能将什么姿势,真是娇气,她随随便便挑根树枝都能躺着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昨晚上睡着啦,所以补了回来~   不过想必大家也看不出来这是两章的量,因为…最近的章节实在是短小。   感谢“即墨卿”小天使的地雷和营养液,啦~ 第15章 被抓伤   冷着脸没有再搭理她,景弈渊起身穿好衣服,在宫人的服饰下戴上玉冠,自顾自出了门。。   等碧玲睡醒,早已日上三竿,她伸手摸摸空空的被子,咦,人不见了,偷偷在重华宫中转了两圈还是没见到小皇子,碧玲决定去鸣凤宫的灵堂找找。   昨天在宫里待了一夜,大家潜意识里都拿碧玲当小殿下不知从哪儿带回来的宫女,所以即便她不隐身,重华宫中也无人盘问。   她抄着弯弯绕绕的小道走,孟夏季节,细柳扶风,吹得人发丝浮动,衣衫微飘,碧玲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的目的,不住张望宫中美景。   她来了近一个多月,其实并没有好好出来观赏过。   虽然皇宫聚天下至美之物,假山堆砌,流水潺潺,花团锦簇间双蝶相戏。可在碧玲眼中,这些靠能工巧匠打造出来的景色,却不及无尾山浑然天成的万分之一,不过是有总比没有好。   若是无尾山的孟夏,桃李芬芳将尽,落红残花皆沁入泥土中,无边山际莽莽榛榛,皆蕴育着甜美气息,令人似醉非醉,满袖盈香。   不过若嫌香味太腻了,也有法子,从枝头轻轻跃出去,乘风往山的高处飞,自然有参天古柏,枝干高大到遮天蔽日,散发出与花香截然不同的醇厚松木气息。   躺在树枝上,就着鸟语林涛歇一会儿,又熏得满身木香,随风淡淡散开。   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碧玲伸了个懒腰,闭上眼让自己清醒清醒,不再去想往日之事。   毕竟,如今她可是重任在身呢。   在睁开眼的瞬间,碧玲余光注意到角落里的一丛竹子后,似乎闪过一个红色身影。   很是眼熟啊,她撅着小嘴儿仔细想了想。   对了,碧玲掌心合十拍响,她记起来了,上次夜里她躲在假山后,不就是有只小红狐狸是那个色吗?   她玩性大发,提着裙摆,蹑手蹑脚轻轻走过去,悄悄探头朝竹丛中看去。   果然是那只狐狸,此刻正背对着她躺着,碧玲欣喜一笑,地上还有些红色脱落的毛,显然它平日就住在这儿。   缓缓弯下腰,裙摆粘上了泥土也毫不在意,她认真回忆自己听到过狐狸的叫声,半响,学着曾经见过的狐狸,有模有样地发出“啾啾”叫声。   趴在地上的狐狸浑身一僵,慢慢站起来,转过身看见是碧玲后,眼里似是一团火焰在燃烧。   见它的动作有些虚弱,碧玲歪着头眨巴眼睛问道:“小狐狸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虽然没指望它听得懂,碧玲还是忍不住说出口,只因她千百年来,早已习惯与各种有意识的鸟□□谈,忘了这似乎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白得如同葱根一样的食指搭在地上,碧玲弯下腰凑近仔细看着,狐狸如临大敌,后退了一小步。   “原来是下雨吹凉了对不对?”碧玲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微笑,想要伸手摸摸它。   电光火石之间,小小的狐狸露出尖牙冲着她低吼一声,伸出爪子,在碧玲白皙如羊脂的手背上,留下几道红印。   突然被袭,碧玲半张着红唇,手呆呆地搭在半空中,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伤痕出沁出一滴滴鲜红的血珠,她才吃痛地缩回手,气呼呼地站起身:“不摸就不摸,谁稀罕了,哼。”   说着,留下小狐狸一个人在原地,扬长而去。   走在路上,碧玲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开始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还不是看它可怜才去逗逗的,怎么脾气这么大。”   这宫里真是越小的东西,脾气就越大。   她正受着闷气,恍然听见远处传来三五个男童夹杂在一起尖利的声音:“落水了,落水了,快来人呐,九殿下掉水里去了。”   粉嫩晶莹的指甲盖深深扣去掌心,碧玲顾不上别的,直直向声音的来源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干嘛抓我!?   狐狸:抓你一下,算得了什么,我什么坏事没干过? 第16章 晕厥   循着声音的来处,碧铃健步如飞,听到孩童吵闹的声音越发清晰,她隔着飘拂下来的树枝看到碧波荡漾的湖边上,一群锦衣玉冠不过十多岁。的皇子,正叽叽喳喳地争辩。   “是你推下去的,我亲眼看见。”   “是你,刚刚明明是你站在他身后的。”   “不是我,我才没那么恶毒,只有你才做得出来。”   “那就是他,他一直没有说话,肯定是心虚。”   “我是清白的,再说了,就算是我推得又如何,娘都没有的人,还有什么好怕的。”   碧铃冲到一群人中间,狠狠瞪了最后说话的那个人,他看起来不过比景弈渊大两三岁,定是哪个宫中的皇子。   长得倒是与景帝如出一辙,人面兽心的。   没有意识到把自己也给骂进去了,碧铃看了一眼还在水中挣扎扑腾的熟悉身影,张开嘴吸了一口气,从湖边跳下去。   几位皇子被碧铃的阵势吓得有些发懵,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却在她的摄人气魄下都噤了声,见她下水救人,担心被母妃知道后会受到责罚,一溜烟儿全都鸟兽状散开。   碧铃入水之后,才发现这湖比她想象中的深得多,幸好湖水澄澈,能让人看得清方向,她睁大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景弈渊上下沉浮,就是吸不到空气,乌黑的长发随之散开,被冻得泛白的嘴唇边上还吐着气泡,急忙加快速度,像一尾鱼向他灵巧游过去。   焦急中的她,没有注意到景弈渊在看到她时,眼中闪过的诧异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眼角上挑的双眸里哪有半分惊慌,有的只是冷静的探究。   她竟然,真的为自己跳下水了。   景弈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上天总是这样,没有父皇的关怀时,他还有母后,可最终她的性命被上天夺走,后来有了小白,可它又无故离开他,如今她也定然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好在取得他的信任后又将其收走。   在他思考着的时候,碧铃已经游了过来,向他伸出手,巴掌大的脸上满是关切。   几乎是不假思索,他随之伸出手,狠狠抓住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能断掉的手腕,彻底晕了过去。   无论如何,这一次他再也不会让上天从自己身边将这份最后的温暖夺走,谁也别想。这是景弈渊晕去之前,唯一的想法。   将湿漉漉的他从水里捞出来之时,碧铃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自己这是办的什么事呀,连个小孩子都看不好,真是辜负了霍宛珠的一片心意。   看着面色苍白紧闭着双眼,软软躺在自己怀里的小皇子,碧铃脚步飞快地往重华宫冲去。   到了宫殿内,她抱着景弈渊边往床榻走,边对着一旁目瞪口呆的宫人急急道:“快去请太医。”   又将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碧铃握住他冰冷而又僵硬的手,不住对他手心哈气,即使已经是四月,在水里这么一泡,就算是大人也扛不住,何况是本就瘦弱的小皇子。   “快点醒醒。”碧铃对着他自言自语,眼眶有些泛红,“等醒过来,我带你去找那些欺负你的人报仇回来。”   握着他的双手,她言语间不知不觉带上哭腔:“快点醒醒啊。”   一滴水珠低落在景弈渊的手背上,不知是泪珠还是她发丝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湖水。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碧玲在无意中知晓景弈渊不但会水,而且比自己不知灵活到哪里去了,震惊之情溢于言表:“〣( ?Δ? )〣怎么肥事?”   早已化身非主流情话小王子的景弈渊:“你永远都看不到我会水的时候,因为只有你不在的时候,我才会水。” 第17章 信任   看着紧闭双眼,薄唇抿成一条线的小皇子,碧铃抬手抹去眼角的泪珠,咬牙向门外看去,宫人请的太医还没有来。   常听说,与她们妖类相比,凡人脆弱又娇小,吃鱼都能被刺噎死,若是医治的时间晚上片刻,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   她蹙起眉头,明显是有些等不及了。   等到太医来了,万一他就唤不醒了呢,想到这里,碧铃目光向放在小几上果盘中的小刀望去,回想起自己当日是怎么救醒霍宛珠的。   她的血,应当能有点功效吧,毕竟都说鹿血大补呢。   怕突然使用法力被人看到露了馅,碧铃几部跨到茶几旁,抓住镶有宝石小刀回到景弈渊身边。   如今之计,不过是再疼一次罢了。   刀面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出有些刺眼的银光,碧铃咬着唇看着刀,浓密卷翘的睫毛像拼命向上飞起的蝴蝶,不住闪啊闪。   自己的血掉得也太容易了吧,碧铃不禁有些委屈,将小刀架在清晰得可以看见青紫色血管的纤细手腕处,对着依旧昏迷的他轻声道:“你可一定要醒过来啊。”   不然,她这一刀就算是白挨了。   有些瑟缩地闭上眼,碧铃不忍心看着鲜血流出,只手上用力向手腕处割去。   等这次过了,一定要小厨房连做几日炒猪肝,炖阿胶,红枣桂圆粥,乌鸡汤,不然她都快要营养跟不上了。   她看霍宛珠身体不好时,鸣凤宫和御膳房就没少做这些。   这边她闭上眼思绪万端,眨眼的功夫像是过去了一个钟头,还没等碧铃想好到底是先吃哪道菜,她持刀的右手猛然被一只小得多还带有渗骨凉意的手握住。   睁开眼,原来是景弈渊已经自己醒过来了,点漆般的黑瞳直直盯着她,像是一只孤苦无依的小兽,依旧保持着对原始猎物的执着。   碧铃心虚不已,没差点吓得手一抖把刀掉到他身上。   若是他晚醒片刻,就会发现自己是个爱往人嘴里灌血的神经病,她还想不想在这重华宫混了。   干扯出一个笑容,碧铃琢磨着得为自己找寻说辞。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景弈渊却先吭声了,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生气,声音微微颤抖:“你在做什么?”   “我…碧铃欲盖弥彰地将刀藏到了背后,她该怎么说啊,总不能说自己一时兴起,想磨磨指甲吧。   “你是不是想在我面前自我了解,然后向母后谢罪?”他的喉头有些干涩。   啊?碧铃瞪大了琉璃珠子般清澈晶莹的双眸,呆若木鸡。   这小皇子,脑洞也太大了吧。   被他看得有些发怵,碧铃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起身,向外边走去。   在她背过去的一瞬间,景弈渊虚弱地想要坐起来,却又无力倒下,心有不甘,始终盯着她的背影。   她就这么嫌弃他,片刻也不想多待下去吗?   见她是走到桌边提起紫砂茶壶往瓷杯里倒水,他才松了一口气,抿着唇,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一举一动。   端着水走到床边,碧铃特意为他吹凉了些才递过去,然后心满意足地看着小皇子垂眸乖巧地一口一口喝下去。   末了,笑吟吟地揉了揉他的头顶:“这样才对嗓子好嘛,不然到时候沙哑了,说不出话来,可就难受了。”   与此同时,在感受到指尖的湿意后,碧铃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直到现在,他打湿的衣服都还没有换掉。   “你先躺着。”碧铃急忙再次站起,“我去叫个人来给你换衣服。”   然而她却走不动了,因为景弈渊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执拗地不让她离开,嘴上虽然一言不发,一双葡萄般湿漉漉的眸子看着她,像是在控诉什么。   碧铃以为他是害怕,反握住他冰冷的小手,笑着安慰道:“不要怕,我马上就回来。”   想了想,景弈渊还是放开了,就算是她真的逃走,他也有办法找到她。   等宫人将一切收拾好,太医总算是来了,碧铃在一旁对着留有长胡子的太医,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来得太晚就已经够让人讨厌了,还长得像只山羊,实在是让她难以意平。   幸好景弈渊没有大碍,不过是落了水,太医开了几副安定心神,祛除风寒的药方,叮嘱忌口的东西之外,便匆匆离去。   看着在一番折腾之后总算睡去的景弈渊,碧铃本想将被子为他掖好,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他已经恢复了温度的小手紧握住,只好费力地半弯着腰,起身为他将绣有金线祥云纹的锦被往上拉了拉。   弯腰之际,映入她眼眸的,正是景弈渊被锦被衬得巴掌大的小脸,依旧还有些苍白,不过八岁左右的孩子,轮廓却已初见带有几分凌厉的棱角,即使是在睡梦中也皱着的眉头,又使他多了些清隽之气。   碧铃腰弯在半空中,对着这样一张脸有些发呆,他这幅模样,实在是看不出来到底像谁,五官似乎与景帝跟贴切些,显露出来的不屈气质却又与霍宛珠相差不大。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龙凤生出来的孩子,更是更上一层楼,专挑了两人的优点来长。   碧铃正思考得入神,冷不丁正面躺着的景弈渊睁开了眼,清透的眸子里没有半分睡意,对着她开口问道:“你还没有说过,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这么一问,她下意识就和盘托出:“碧铃,碧绿的碧,银铃的铃。”   “嗯。”他随即又闭上眼应道,软软糯糯的声音里还带着点儿鼻音,再一次心满意足地睡过去。   留下碧铃满脸茫然,人类都这样的吗?说醒就醒,说睡就睡,自我调节的能力也太厉害了吧。   景弈渊这一觉直睡到正午时分,碧铃抽不出自己的手,就算是不困,也只得趴在床边睡到他醒的时候。   生活真的太不容易了,想她一介千年老妖,为了生计,都不得不□□,幸好□□对象还只是个孩子。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碧铃半分客气也没有,大大咧咧就在景弈渊旁边坐下了,看得侍候的宫人们都不知如何是好,又见连正主都没有说什么,都只管乖乖闭着嘴,揣度这位姑娘的来头。   碧铃才不知道旁人心中的那些小九九,只管看着桌子上的菜,哪个合她的眼缘,便将哪一个夹到景弈渊的碗里,嘴里还念念叨叨:“你现在还太小了,一定要多吃点,才能够长身体。”   景弈渊的面上看不出来情绪,只管老老实实吃掉她夹的所有东西。   看得碧玲心花怒放,由此可见,小孩子也不算难将就嘛,只要听话懂事长得又好看,她带到历劫升仙也不成问题。   见她拿着筷子傻笑,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景弈渊不解叫了一声:“碧玲?”   “嗯?”碧玲突然反应过来,对上他没有半分邪念的眼睛,有一种被拆穿坏心思的羞愧感,急忙低头,掩耳盗铃地不住往嘴里刨饭。   她这幅模样,反倒逗得景弈渊心中有些暖暖的,不禁觉得自己从前太过多心,这样的人,怎么当得了什么坏人。   碧玲就此在重华宫中住了下来,单独有一间大屋子,屋子里是一张大床。   宫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房间多,夜里,碧玲美滋滋地趴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儿。   总算是不用像当小鹿时那样,日日睡在地毯上了,还是做人舒坦。   正闭上眼准备睡觉,急促的敲门声却又响起:“碧玲姑娘,您快起床来看看吧,九殿下他…”   碧玲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趿拉着鞋履就往门外走:“他怎么了?”   灯笼下的宫女面色焦急:“殿下不肯吃药,奴婢们左劝右劝他都听不进去,没法子才来叨扰您。”   碧玲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头,唉,她收回下午的话,看来小孩子也不是这么好照顾的。   到了他的寝殿内,景弈渊果然坐在床上,拿被子盖了一半,小小的脸上满脸倔强,任凭旁边的宫女说破了喉咙,也不搭理她半分。   这个时候,碧玲才发现,无论有多么不受宠,他的的确确是一位血脉尊贵的皇子,与生俱来代表着权力,他说否,就没人能够说是。   而自己能够接近到他,真是上天保佑,碧玲暗自有些庆幸。   “殿下怎么不肯喝药?”碧玲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蔼些,对他问道。   景弈渊冷冷瞥了端着药碗的宫人一眼,眼皮都不抬一下:“太苦了。”   这可为难碧玲了,她没喝过药,的确不知道苦不苦,想了想,她从宫女手中接过药:“你们先出去吧。”   见九殿下没有异议,下人们都埋着头退了出去。   见到他们把门关上离开,碧玲翘起嘴角,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猫,眼里闪烁着奸黠。   舀起一勺黑糊糊的药水往自己嘴里送:“我倒要看看是不是有那么…”   话还没有说话,她小巧的五官全都挤到一起,吐出粉嫩的舌头:“真的好苦。”   真是好奇心害死鹿。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碧玲对着旁人吹牛逼:“想当年他落水,昏迷在床,辛亏我有勇有谋,坚毅果决,当即决定割腕救人,若是再晚上几分…”   “再晚上几分会怎样?”旁人好奇。   “他就会自己醒过来了。”碧玲目光向远处望去,点上一根烟,说起从前。   对啦,大家若是喜欢,就点点小指头到作者专栏收藏作者吧,啵~ 第18章 蜜枣   她只是想尝尝,没料到天底下还有这么难吃的东西。   这样想着,碧铃用同情的眼神看向安静坐着的景弈渊,真是委屈他了。   可不吃药身体就好不起来,碧铃端着药碗不知如何是好,小脸鼓成个白生生的包子。   她的左右为难落入景弈渊眼底,他垂下鸦羽般的睫毛,面上淡淡的,声音还有些微弱:“我吃便是了。”   这幅人为刀俎我他为鱼肉的模样更是让碧铃纠结,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她坐到床榻边上,准备将药递给他。   景弈渊的手却依旧垂在身侧,低垂双眼看着被面,半分没有要接过的意思。   想到方才宫女的样子,碧铃领悟过来,急忙舀起一勺药吹凉,递到他抿成一条线的唇边:“啊…   景弈渊这才抬起眸,点漆般的双眸定定看了她一眼,将唇瓣张开。   一勺药下去,小皇子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若不是有碗端在手里,碧铃就又要揉揉他的头,笑眯眯夸上一句了。   小心翼翼窥探着他的表情,碧铃又舀起一勺,这次,景弈渊依旧是温顺地喝下去。   因为尝过味儿了,碧铃闻见这气味都有些受不了,只觉得苦味逼得人难受,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紧紧打量着他的反应,心里埋怨这一碗怎么这么多。   勺子本来就小,她一点点地喂下去,端得手都酸了,一碗药才算是见了底。   大功告成,碧铃露出轻松的笑容,仿佛喝药的人不是若无其事的九殿下,而是她自己。   将碗放到一旁,她转身又走到床边柜子旁,蹲下身不知在找什么。   景弈渊坐在床上看着她碧绿色的娇小身影,以及绸缎般乌黑齐腰的长发。眸色突然幽深起来,恍然间察觉,她的着装五官,与对待人情世故的态度,似乎与他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大一样。   那么,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何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让他如此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是谁。   正巧碧铃转过身来,手里不知道捏着什么东西,双眼弯成月牙,凑到他跟前,不由分说,将一样东西塞到他嘴里。   突然来这么一下,景弈渊呆滞片刻,一片无辜之态,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闭上嘴抿了抿,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块蜜枣,香甜的气息还带有她指尖的温热,不过依旧有丝丝苦意,想必是方才她不小心沾到的药水染了上去。   “这样就不苦了。”碧铃语气里满是讨好,夹杂着不舍,“我将抽屉里的蜜枣全都让给你,以后你每次喝完药,吃一颗就不会嫌苦了。”   让给他?重华宫的东西本不就是全都属于他吗,何须她让了。   片刻的沉默后,他谦让道:“不必了,我不喜欢吃甜食。”   碧铃歪着头,灯光映照下亮晶晶的眸子满是怀疑,那他嘴里含的那颗是什么,不喜欢吃给她吐出来,吐出来!简直是浪费,是暴殄天物。   虽然心中气呼呼得像只快要爆炸的河豚,想起他今天吃的苦,碧铃还是咬牙忍下来了。   但景弈渊下一句话就让她泄了鼓在腮帮子里的气:“你若是喜欢,我就让宫人多置办些。”   眼见她没精打采耷拉着的身躯又重新挺直了腰板,他的嘴角悄悄抿起,不过是喜欢吃蜜枣而已,他再不济,也养得起。   碧铃丝毫不知他心中所想,直感叹这小皇子是个知恩图报的,还是娘教得好,欢欢喜喜地回屋睡觉去了。   次日清晨,等她醒过来,景弈渊早已不在宫中,碧铃向宫人一打听,原来是去了霍宛珠的灵堂。   想起自己也有两日没有去过,不知道霍宛珠的身体是否会发生什么变化,碧铃提起脚步也有向鸣凤宫走去。   却被重华宫中一位宫女拉住衣袖,有些忐忑地吞吞吐吐道:“姑娘如今在宫中,穿着打扮还是低调些好,免得引人注意。”   低头一看,碧铃才意识到与宫中众人相比,自己薄衫轻纱的,看起来的确格格不入,便拜托她为自己重新找了一套衣服换上,还梳了个低低的发髻。   有心讨好这位来路不明的姑娘,宫女为她找的也是一件浅绿色宮服,盘扣扣到最上面一颗,衬得洁白如玉的脖颈愈发修长优雅,衣摆处由更为深色丝线缝制的牡丹花纹,栩栩如生,仿佛行走间都带有花香。   末了她还为碧铃插上一枝素雅的玉簪,满脸羡慕地夸赞道:“姑娘真是好颜色,稍加打扮,便将宫中所有的娘娘压下去了。”   好颜色是什么,可以吃吗?碧铃见她满脸不正经,心中嘟嘟囔囔地却没有说话。   出了宫,为了更熟悉整座皇宫,碧铃又选择了一条自己从未走过的路。   她走得漫无目的,偏僻小路上的石子还有些碍脚,路越走越冷清,连平日里宛转动人的鸟叫声都多了几分清幽之感,碧铃向四周环望去,不明白气势恢宏的皇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地方。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她背后响起,碧铃躲闪不及,转过去的瞬间眼见着一双蓄有尖长指甲干瘦的手飞快掐上她的脖子,将她按压在朱红色斑驳的宫墙上。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蓬头散发,面色枯黄的脸,实在是难以想象,身为女人,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紧紧将她压在墙上都有些呼吸不过来。   碧铃下意识去扳开她扣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却半分也难以撼动,那女子盯着她,目眦欲裂,嘴里还念念有词:“又是哪宫的狐媚子,打扮得这样花枝招展,又是想去勾引皇上吧,本宫近日便划破你这张脸,让你从此连门都出不了。”   说着,便举起手沾满污垢的指甲就要划过来。   碧铃在得到呼吸得刹那,急忙扬起手,以手侧为刃,用力对着她脖子劈下去,女子举在半空中的手顿时无力落下,整个人随之倒地。   真是...碧铃有些后怕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面肿起了火辣辣的痕迹,还有些发烫。   向倒在地上的人瞥了一眼,只见她虽然心智不全,却也还知道打扮,发间还插着朵新开的绣团花,只不过面上的粉敷得东一块,西一块,实在让人难以看出原貌。   身上穿得也是红绿一通拼凑,似乎是要把所有的好东西往自己身上堆,却显得疯疯癫癫的。   竖起一根修长的食指,碧铃凑上前,谨慎地戳了戳她的肩膀。   没有反应。   再戳一下,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是彻底被自己弄晕了,碧铃送了一口气,方才她情急之下使用了灵力,不过没有伤害性,她醒过来也是早晚的事。   但碧铃心中仍有些打鼓,前几日无尾山的山神桃翁托飞鸽传来了信,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说是不能对使用法力伤害凡人,否则于修为大大有损。   不过她这可是为了自保啊,碧铃掌心合十,希望上天明鉴。   费力地将女子拖到门下,碧铃念了个让人清醒的口诀,怕再被她纠缠上,忙匆匆离开。   这条路是不敢再走下去了,谁知道还会再撞见什么,碧铃沿着原路返回,连鸣凤宫都没有精神去了,整个人恹恹地回了重华宫。   躲在房间里,她对着铜镜垂头丧气地照了不知多少次,居然被一个凡人弄伤了,若是以后留下伤疤,还不得被别的妖怪神仙笑死。   每到这种时候,碧铃就会想起那日在城外救她一命的白衣少年。   若是自己也有他那般能够治愈伤处的灵力,该有多好啊,可惜她生来就是没有,只是在无尾山的摸爬打滚中,自己悟出了点儿防身的法术。   出了那片地,就不够用了。   不过...碧铃托起下巴,她隐约记得,那位少年似乎被狐妖称作什么“晚醒门”的大弟子。   莫非,他的法术是在这个门派中习得的?   碧铃眼珠锃地亮起来,摩拳擦掌思绪万千,如果自己也能够去那里学个一招半式,也可以走遍天下都不怕了。   不过很快她又焉了,自己如今还要巴巴指望着照顾好小皇子之后渡劫呢,这也只能在梦中想想了。   愁上眉头,碧铃托着脸叹气,实在难以派遣心中的抑郁,从腰间取下桃翁几百年前送她的如意袋,这个袋子可以容纳不少东西,放进去半点儿重量也没有,以往她就用来装装几坛小酒,或是漫山遍野成熟的桃李果实,放在里面,别有乾坤。   如今这些东西倒是装不着了,她来朝安城时如意袋空空如也,不过如今其中放置了此前霍宛珠让她保管的七弦琴。   将琴拿出来放置在桌案上,碧铃单手撑着脸,另一只手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晶莹粉嫩的指盖在颜色暗沉的琴身映衬之下,更显得娇艳可人。   她细细回想着那夜霍宛珠教她的曲子,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地弹奏起来,不管这声音是如何扰民,碧铃自己甚是沉醉其中。   突然门边响起一个稚嫩却又不失稳重的声音:“你这指法和琴谱,都记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男主,不知不觉就成了碧玲修仙路上的小“拖油瓶”。 第19章 夏   说话的人自然是刚从鸣凤宫回来的景弈渊,碧铃在透明坚韧的琴弦上流转的手一顿,讪讪收回手。   她没有学过,不懂也是很正常的嘛。   委屈地瘪瘪嘴,她闷着头不说话。   景弈渊默不作声走到碧铃身边,小小的人有模有样地整理好衣摆,随之坐了下来,将一双指甲修理得整整齐齐,五指修长的手悬在琴弦上空。   专注地看着琴身,他缓缓道:“抚琴,须得挺直腰身,离案半尺,肩平腕悬,身心宁静,方才算作正确姿势。”   说着,他的指尖缓缓在琴弦上拨动起来,依旧是弹奏的方才碧铃拨弄得不成曲调的《玉楼春晓》。   可到了他指底,碧铃才领略到其中的妙处。   琴音曼妙清脆,宛如春日里艳阳清风,拂草木万芳而过,听起来,仿若玉人独坐高楼,对万顷风光言愁言喜,言时而明媚时而低垂的心绪。   清音入耳,碧铃有些明白了凡人为什么喜欢搞这些不能拿来吃也不能拿来穿的没有实用的东西。   这不止是一种消遣,琴声也会说话,不过不如口舌说出的话一样人人都听得懂。   只有认真聆听的人,才能听得懂琴声里说的是什么。   恰如今日景弈渊的琴音,明明是同一个谱子,却与那夜霍宛珠的蕴含决绝的不甘凄婉大相庭径。   可能是因为他年幼,琴音要干脆简真得多,抚琴好像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教导她什么叫真正的弹琴...   碧铃坐在一旁,扶额轻叹,这么一板一眼的小殿下,真是让她担心自己以后的日子。   随着她侧过头撑额的动作,因为在之前挣扎中簪子早已落掉,乌黑如浓墨的长发随之如瀑般倾下,柔亮得扎眼。   挑起琴弦的手一顿,景弈渊静静放下手,波澜不惊的眼底陡然间凝起一层寒冰:“你的脖子怎么了。”   弧度优雅,肤白如玉的脖颈处,在乌发垂下之时,其上露出几道让人看着都心疼的红痕。   在他的沉着目光之下,碧铃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脖颈,随即反应过来,瞪起亮澄澄的眼珠里满是被欺负后的记仇:“方才我去鸣凤宫找你,被人抓伤了。”   “谁抓的?”他皱起眉头。   “不认识。”碧铃认真想了想,“不过是西边方向那条很偏僻的路上一个旧旧的宫里出来的人。”   他没再说话,起身出门去,片刻又重新返回,手里多了一个淡淡青绿的小瓶子。   面对着碧铃坐下,景弈渊一言不发地将瓶口的塞子打来,倒了一大块黑呼呼的东西在掌心,然后用手指挑起,抬起头慢慢往她伤痕出抹去。   由于身高的差距,即使坐着,碧铃也要比他高出一大截。   艰难地维持着弯腰的动作,碧铃腰都快要酸了,见他沉默不言,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你还没有说,那里住的是谁呢。”   眼皮抬起又垂下,一双深邃暗沉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他缓缓道:“是冷宫。”   原以为伤她的是什么存心招惹的人,可当他知道是冷宫中人之时,只能气闷自己没有将她照顾好。   他父皇这一代,宫中女眷并不多,就连冷宫中,也只有一个不受宠而又犯了错的妃子。   这位妃子因为受不了打击,此后终日疯疯癫癫,宫中人尽皆知,他又何苦跟那种可怜人计较。   “冷宫?”碧铃眼中的好奇更甚了,“那是什么地方,感觉也没凉快多少啊。”   有些无奈摇摇头,景弈渊继续将药膏均匀涂抹,眉下是不易察觉的柔软,耐心解释道:“冷宫是不被父皇喜爱的妃子所居住的地方,无人问津,冷冷清清。”   “这样啊…碧铃陷入认真思索,想起那位女子的疯癫无状,不禁气消了一大半,“真是可怜。”   景弈渊疑惑抬眸,眼底一片探究看着她。   她到底是什么人,若说是母后的好友,没道理连冷宫是什么地方都不懂。   既然如此,更不可能是受了她的委托才来照顾自己,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碧铃被看得心虚,粉嫩的唇瓣嗫嚅道:“怎...怎么了?”她说错什么话了吗。   “没什么。”景弈渊垂下眸,将瓶塞塞好放到桌案上,“这药早晚各敷一次,伤口不要碰水。”   接着又嘱咐道:“你无需跟那种人置气,若真是觉得气不过…   “我才没那么小气呢。”碧铃俯视着一脸老成的他,坏心眼儿地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食指点点他的额头,“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说者无意,这句话落入景弈渊耳中,让他有一种自己方才怀疑的心思被看穿的窘迫之感。   碧铃面上依旧坦坦荡荡,没有注意到他,自顾自地将瓶子收拾起来。   晌午一过,天气闷热异常,蝉声一阵响亮过一阵,碧铃久居山野,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热得捂人的夏天,明明身为妖类对周身的温度能够调节自如,心中却依旧不好受,坐在重华宫中的小亭子里拿着扇一下下扇着。   “应当是要下暴雨了。”旁边一位宫女的应道。   她便是早上为碧铃换衣裳的人,名叫观琴,原是霍宛珠宫里的人,后来被派至重华宫来照顾九殿下。   这位宫女虽然长得相貌平平,却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机灵劲儿,一双乌黑的眼珠,亮得如一面镜子,谁人都能从中看出自己的倒影。   暴雨吗,拿扇沿托腮,碧铃陷入无限回想。   霍宛珠沉睡过去那一晚,也是一场大雨,伴随着雷鸣闪电,雨水顺着屋檐上的琉璃瓦坠下来,在廊前地砖上砸出一朵朵灿烂而富有生机的花。   那场暴雨在她心中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代表着苦楚,闷热,与不知何时会到来或许早已到来的灾难,是黑,是灰,是天地隐隐要贴合在一起将人溺死其中的趋势。   到了晚上,天边雷光闪闪,暗暗沉沉,碧铃躺在床上,想起霍宛珠的生死与自己的未来,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着。   计时的水漏滴滴哒哒,突然一阵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碧铃起身边门边走去,边开口问道:“是谁呀?”   都快要睡觉了,还来敲她的门。   “是我。”门外响起景弈渊低低的声音,理所当然得像是回自己的房间。   “九殿下。”碧铃将门打开,“你怎么过来了?”   景弈渊抿住的唇张开刚打算说什么,一道惊雷霹下,衬得二人皆是面白如玉,吓得碧铃一把拉住他往屋里带,瑟缩着关上门。   实在不是因为她胆子小,可能是天性使然吧,她就是怕这些东西,联想到将来若是不慎,这些雷就要霹到她身上,更是心惊胆战。   注意到她柔软的手握住自己之时还微微发抖,景弈渊下意识握紧抓住她的那只手,将方才要说出口的话咽下去,重新换了一句:“打雷了,我一个人有些害怕,睡不着。”   “嗯?”碧铃有些难以置信,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害怕的人呀。   转念又想起终究是一个才失去了母亲的孩子,白日里看起来无论多么冷静稳重,也难免会心里孤单。   于是她弯起眉眼:“反正床大,不如今晚你就睡在这儿,我守着你就好。”   景弈渊秀气的眉头微微一蹙,她的守法,不会是又趴在床边睡一晚吧,嘴上不拆穿,只答应道:“好,那我睡外面。”   呃...碧铃一时没反应过来,照他这意思,她就得睡里面了。   不好意思拒绝,碧铃挠挠头:“那...我再去拿床被子。”   担心自己睡相不好扰到他,碧玲拿了条长枕搁在床中间,又单独为他盖上了一条被子,贴心地在床边留了一盏灯:“睡吧。”   景弈渊举止规矩端正,就连就寝的姿势也找不出半分漏处,平躺在床上,双手垂在身侧,闭上眼就像是睡着了。   有他陪伴着,碧玲倒安心了不少,不禁觉得他果然是上天派来解救自己的人。   只不过她睡觉时习惯黑暗的环境,此刻留着灯,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暴风雨来临之前,蝉鸣也销声匿迹,却依旧闷得慌。   转过头去,碧玲正巧看见他光洁的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兴许是天太热了,碧玲顺手拿起枕边的团扇,举着手一点点为他扇风。   从她的角度,只能够看到他的侧脸,在明灭闪烁的灯光照映下,犹如一副从画卷上弄下来的剪影。   团扇上银线绣成的水色蝴蝶随着碧玲的动作上下飞舞,却终究飞不脱那一团扇面。   小皇子微拢的眉头渐渐放松,似乎是感知到了凉意,看得碧玲思绪万端,不过是八.九岁的孩子,怎么就要背负这么多?   她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碧玲一时回想不起,毕竟都是千百年前的事了,左不过是扑蝶啃花儿,在草丛里打滚,欺负比她小的兔子狐狸,或小跑着去追鸟儿。   如今跟他一比,碧玲不禁羞愧难当,只感觉自己这么多年都算是白活了。   本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碧玲看着小小少年如玉的脸庞,迷迷糊糊也有了困意,摇扇的手动作越来越小。   正要闭上眼,一道惊雷响起,伴随着豆大的暴雨,雨滴哗啦啦敲打在屋顶的砖瓦上,汇集成流,躺在床上听着,好似眠于溪涧。   “我忘记问了。”小皇子突然睁开眼,侧过头看向轻手轻脚收起扇子正准备阖眼的碧玲,“你脖子擦药了吗?”   “擦过了,睡吧。”碧玲抿起嘴角,这小皇子看着不说话,实则事事惦记,真是面冷心热。   此刻即使窗外风雨大作,碧玲也不那么觉得害怕,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伤痕,想到今天早上见到的那个女子。   本以为在皇宫中人人都至少是表面上风光无限,可一旦没有地位,却过得连她见过的普通农户都不如。   那么景弈渊呢?他本就不皇帝关注,又没了母后,且那日她看那些皇子们,个个都是欺软怕硬的。   他还这样小,也没什么还手之力。   无论如何,碧玲暗下决心,只要她在一天,就定要好好护着他,再也不能让落水之类的事发生。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从前我坐井观天,直到进了城,才知道人与妖的区别这么大,八岁的能抵过八百岁的。   吃瓜群众:你千年过得混吃等死如一日,能有什么出息吗? 第20章 雨后   次日清晨,等碧玲醒过来时,九殿下早就不知去哪儿了,只留下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还真是半点儿娇气也没有,她又一次自叹不如。   出了门,暴雨过后已是晴空当照,碧玲双手举在头顶伸了个懒腰,正巧目光对上廊前的石榴树,树上花儿来得正艳,火红火红的。   颜色有点熟悉,碧玲陷入回想,一时精神恍惚,脚底打滑,不得不张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才保持住没有摔倒。   与此同时,她想起了开得这么艳的石榴花像什么了。   可不就是那只凶巴巴的火红狐狸吗?   那日在竹丛中看见它时,那只狐狸本就虚弱,昨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还不知会将它淋成什么样呢。   顾不上记被抓伤的丑,碧玲撒开了腿,火急火燎地往小花园跑去。   也不知它还在不在那里,碧玲心中念念有词,独自一只,莫名出现在了这里,唉,与她是何等同病相怜。   就算是它伤过她,可碧玲只要想起那日狐狸眼中的孤立无援,而不得不倔强对抗一切的神情,便觉得怪可怜的。   左右不过是不太懂事,又有什么关系。   等到了花园里,石铺的小路上满是被雨水打落下来,浸得透明的各类花瓣,碧玲踮着脚越过积水小坑,翘起嘴角,呼扇呼扇的眸子四处打量,模仿小狐狸“啾啾”的叫声。   没有反应,碧玲不禁丧气,放缓步子,皱了皱鼻头,难道已经不在这里了吗?   虽是这样想的,她依旧还是怀抱着丝丝希望,向竹丛走去。   修长青竹间分明一道红影,碧玲眼前一亮,高兴得没差点跳起来,按捺住雀跃的心情,轻手轻脚向其走去。   十步…八步…五步…三…二…一…   “抓住你了!”碧玲猛然蹲下身,从后方突袭,一把按住狐狸软趴趴搭在地上的爪子,声音里欢快得犹如银铃晃荡。   这一次它连一下挣扎都没有,碧玲感到奇怪,轻轻抚上狐狸背上的毛。   呀,还带着不少雨水呢。   她这才注意到,此刻趴在地上埋着头的小狐狸整个都病恹恹地,没精打采,对她的抚摸也半点儿反应都没有。   顾不得会不会把衣服弄脏,碧玲一手从它的腹部抄过,将狐狸搂到自己怀里。   没给过她正脸的小狐狸总算是反应过来了,软绵绵地伸起爪子,再次准备往碧玲手臂上抓。   急忙空出一只手拦截住它没什么威力的动作,碧玲低下头看着怀里眼皮耷拉的小狐狸,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凶巴巴的:“不准抓,再抓就把你扔回去。”   听到她这话,它果然收了手,心不甘情不愿地呜咽一声,软软躺在碧玲怀里。   将它抱回了重华宫,碧玲急忙对观琴道:“去把昨日给殿下煎的药,再煎些来。”   看这狐狸的样子,应当也是经了风吹雨打受寒的结果。   再找来块干净的毛巾将它的毛擦得干净些,这次还好,狐狸全程任她摆弄。   虽然碧玲还是能够感觉到,它淡淡的不耐烦…   等擦得差不多半干,观琴恰好将药端进来。   碧玲将药碗摆放在它的面前,抬眸示意,就像哄小孩般:“快喝吧,喝了才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将将将将,狐狸精出场hhh 第21章 狐狸的记仇   它还是心不在焉呆呆趴在桌上,即使碧玲在旁边弯下腰,拿眼一个劲儿盯着也无动于衷。   “不会是病傻了吧。”碧玲喃喃自语,又恍然大悟,“对了,你听不懂我说什么。”   这样想,她心里又好受不少,伸出五指修长的左手,托在它长有一层茸茸浅毛的下巴上。   狐狸半分力气也没有,只能逆来顺受,碧玲觉得手感甚好,忍不住合拢掌心揉捏几下。   唔,软软柔柔的,像她来朝安城时,偷偷在路上撸过的别人家的小狗儿。   不过现实打破了碧玲的幻想,这只狐狸,可迟迟没有像狗子一样欢快地舔她手心,毕竟还瘫着呢。   支在下巴处的手抬高,使得它的尖尖嘴对准自己,碧玲轻点了一下小狐狸湿漉漉的黝黑鼻尖:“张嘴,乖乖喝药。”   同时,拿汤匙舀起一勺药水,对着它喂过去。   嘴里还念念有词:“吃了药才能好过来,不然就会一直这样动不了,乖,吃得苦中苦,方为狐上狐。”   许是听懂了她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安慰,一直对她爱答不理的狐狸自己张开了嘴,露出粉嫩嫩的小舌头,认真等待碧玲的投喂。   碧玲莞尔一笑,双眸弯弯,看来节操再高,也得喝药。   不过这个狐狸也算是懂事,这么苦的药,从第一口喝下去,居然半分犹豫也没有,这一点倒是跟小皇子挺像的。   而自己,可能就是喂药专业户吧,碧玲放下喝得干干净净的碗,认命从小奁里掏出一颗蜜枣,轻车熟路地塞到狐狸嘴里。   在指尖触到他尖尖牙齿那一刻,她飞快缩回手,生怕它再给自己来一口。   狐狸用自身行动向碧玲生动表现了什么叫做白眼狐,在蜜枣下肚那一刻,它便挣扎着身子,准备起身不知上哪儿去。   只可惜有心无力,四只爪子颤巍巍撑着火红的身躯要起来,却坚持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扑通一下,又四脚朝天地摔倒在桌案上。   更可笑的时,它柔软的肚皮就这样暴露在空中,本来没有力气,此刻更是翻不过身来,四只爪子无力地在空中瞎蹬。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碧玲先是惊得愣了一下,接着拍桌狂笑,捂着肚子眼泪花都要笑出来了。   许是懊恼自己的窘态,它也懒得再动了,自暴自弃地躺在哪儿,只一双眼角上翘,即使陷入困境也依旧有几分魅惑人心的双眼眯着盯住碧玲看。   被它看得莫名心虚,碧玲伸手将狐狸抱了起来,放到自己双腿之上。   中间还坏心眼儿地拿指头戳了戳它柔柔暖暖的肚皮,以泄私愤。   哼,叫它一只小狐狸没事这么盛气凌人。   被动抱在腿上,小狐狸依旧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碧玲冷脸看得多了也就见惯不惯,掌心聚起纯白色的灵力,轻轻在它的背上抚摸。   一边为小狐狸将身上的毛烘干,她一边开始新一轮的自言自语:“你喝了我给的药,就是我的狐了,既然如此,要有个名字才好,叫什么呢?”   她闭上嘴抿着唇,乌黑的眼眸缓缓打转儿,似是陷入了认真的思考。   就连在灵力的抚摸下,舒舒服服躺着的狐狸也半抬起头,注视着碧玲。   明明注意到了它的目光,碧玲就是不说话,只等到将它的毛发都烘干了,才露出洁白整齐的贝齿一笑:“既然你毛色通红,脾气火辣,不然…就叫小红吧。”   狐狸期待的目光一滞,恶狠狠地开始磨牙。   碧玲才不管它的反应,抱着它在床边用棉被绸缎给它搭了个窝。   又满脸不怀好意威胁道:“小红不要到处乱跑哦,重华宫外面的坏小孩儿可不一定会像我这般待你,到时候把你抓住拿绳子拴着也未必不可能。”   听不见她说什么,狐狸头脑中只有被取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名字的耻辱,身躯微微颤抖,显而易见,这次是气的。   与之相反,终于扳回一筹,碧玲心情甚好,春风满面地摸了摸它的头:“乖~好好歇息吧。”   罢了,拿尾巴对着她,狐狸实在是体力不支,倒在了温暖舒适的窝里,宝石般通红的眸中闪过一丝嗜血。   等他取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也定要亲手让这只胆大包天的白鹿受尽同等屈辱。   正这样想着,他却突然感受到背上多了一层东西,如临大敌般身躯一僵,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碧玲盖上来的小被子。   随后是她那只不知道作乱过多少次的手再次抚上他的头顶,带着温柔低缠的声音:“好好睡一觉吧小狐狸,我等你好起来。”   那双布满血红的眸子瞬时多了几分雾蒙蒙的迷茫,像是玉石被轻纱笼罩。   碧玲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毕竟,除了照顾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到正侍奉在廊下的观琴身边,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观琴,你可知道,宫里哪些皇子和九殿下的年龄相仿?”   “回姑娘的话,五殿下已过了束发的年龄,只有六殿下到八殿下与咱们殿下年纪相仿。”   “咦?”碧玲有些好奇,“就没有比九殿下小的了?”   “没有。”观琴摇摇头,“九殿下之后,宫中再也没有别的皇嗣诞下,除了如今李贵妃胎里怀着的那个。”   这就让碧玲有些搞不懂了,不过她也不在乎这些,又向观琴“无意间”打听起这三位皇子的居处,最后收获满满地出了门。   可真是巧,这三位的寝宫都挨在一起,离重华宫近得很,难怪那日能凑在一起欺负不爱吭声的景弈渊。   这口气她可吞不下去,霍宛珠倒下没多久他们就敢这么大胆,不给他们涨点儿记性,还真拿景弈渊当兔子呢。   会到屋里,碧玲看见小狐狸已然安稳睡着,线条柔顺的身躯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便安心念了个隐身决,大大方方出门而去。 第22章 六皇子   她一路朝六殿下的皇宫走去,嘴里优哉游哉哼着小曲儿,脑海中盘算究竟该如何才能让这位小皇子涨个记性。   好巧不巧,她个子高挑,远远便看见迎面小道上走过来一个明黄色身影,在矮小整齐的树丛中隐隐现现,不是那日欺负景弈渊的人还能有谁。   单手搭额瞧去,他果然是朝着自己这边的方向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个玉佩甩甩晃,吊儿郎当不成模样。   真是龙生九子,难以想象这么个小不正经的人会是景弈渊的皇兄,只不过看起来大上两三岁。   左顾右盼,她右手边刚好是一颗枝干粗壮的柳树,碧铃唇角愉悦翘起,计上心头,轻跃上树。   盛夏时节,柳树枝叶繁茂,将她娇小的身躯遮得严严实实,若不出声,谁人也寻不着。   碧铃就这样坐在树干上,自高出往树下窥探,今日她穿的是件鹅黄色浅衫,明媚的薄纱与碧绿的枝叶相衬,相宜得彰。   被盯上的小皇子毫无察觉,乐颠颠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步一步靠近柳树下。   碧铃看得愈发清晰,如果她没记错,这个皇子是那日欺负景弈渊的人中最大的一个,那么算起来应该就是六皇子。   自信他不会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自己,碧铃一手扶着树枝,弯下腰如皎月般明亮的面上闪过一丝狡黠。   柔软白皙的掌心凭空化出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石,她算准了方向,对着六殿下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的头上不轻不重扔去。   重了,把人打坏了她的修为可能会受到影响,轻了,这口气又咽不下去。   “唉哟。”正走在树下的六殿下景瀚明顿时捂住额头叫出声,揉了揉头上瞬间冒出来的大红包,下意识满脸凶狠地抬头向上望去。   这一看他呆住了,树上的人,甚是面生,坐在树上垂下线条优美的小腿,低着头望向他,恰巧微风拂过,乌黑的发丝随风在不过巴掌大的小脸边上轻轻飞舞,一双透亮的眸子倒映出树下自己有几分痴呆的神情。   半倚在树上,早已等待着他的反应的碧铃不见半分惊慌,故意装出不沾尘世的高傲模样,不屑抬起下巴:“喂,小孩儿,我的玉石掉了,快捡给我。”   身为皇子,景瀚明何时受过这种使唤,顿时梗直了脖子:“你是何人,胆敢这么跟本殿下这么说话。”   “我是谁?”碧铃轻笑一声,坐直身体,从树上一跃而下,衣袂飘飘,叫他看花了眼。   见他目瞪口呆,她再次重复问道:“我是谁?你说呢。”   景瀚明如今已有十多岁,就算是再蠢,基本的常识也是有的,寻常人从这么高的树上下来,不摔断腿也得跌得个狗啃泥,可她居然不但毫发无损,还如此轻松自得。   脑补一番,他的小腿已经开始打颤,今天碰到的,可能是什么妖怪。   六殿下猜得歪打正着,不过碧铃要骗他,自然不能说破,只装作不满地摇摇头:“本仙难得下凡一次,居然撞见个这么不知礼数的小子。”   这不知礼数四个字,自然说得就是景瀚明。   听到她有意的引导,他再看看她雪白纯净的面容,周身缭绕的似有若无的仙气,不觉有些相信,自己面前可能真的是个神仙。   深吸一口气壮胆,景瀚明不屈问道:“你说你是神仙,可有什么凭证?”   这...碧铃一时还真没想起。   见她不说话,他更来劲了,连珠炮般问道:“你可会腾云驾雾?”   “不会。”碧铃有些为难。   “可会施云布雨?”“不会。”   “可会起死回生?”“不会。”碧铃快要崩溃了。   “可会...…   他问的这些碧铃都答不上来,真想念个诀让他闭嘴,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他噼里啪啦问了一大串,在问到“可会点石成金”这一句时,碧铃总算是接上话了:“这个会一点点。”   半信半疑地看了碧铃一眼,小皇子眼里分明是轻视,碧铃咬牙道:“将我的玉石还给我,让你开开眼。”   将手中的玉石递给她,景瀚明双手有模有样地揣在胸前,等待她的动作。   不过是简简单单的障眼法,碧铃将玉石放在掌心,瞬间将其化作一团黄金。   看着嘴张大得可以吞下一颗鸡蛋的景瀚明,她总算是扳回一局,得意洋洋道:“喏,怎么样,信还是不信。”   景瀚明拿过她手心的黄金细看一番,心服口服,一张脸像唱戏似地变得飞快,急忙改口:“仙女姐姐,你教教我,教教我好不好。”   真是敢想敢说,这下轮到碧铃双手揣在胸前了,瞥了眼比她矮上大半截的景瀚明,故作清高道:“我这仙法可不寻常传授,凭什么白白教给你。”   “那…景瀚明挠挠头,“仙女姐姐你再多变些金子好不好?”   “你要那么多金子做什么?”碧铃不解问道。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出宫的时候,看见城里有些穷人过得很苦,想让他们多些钱,日子就好过了。”   碧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些惊诧,这与那日将景弈渊推入湖中的嚣张皇子,可是同一人?   “你既然这么好心,为何又要欺负比你小的九殿下?还将他推到湖里?”   “你连这都知道?”景瀚明惊奇地瞪大了双眼,随即拼命摆起肉呼呼的手解释,“仙女姐姐你千万不要相信,我才没有推过她。”   “你亲口说的,就算是你亲手推的他又如何。”碧铃朝天指了指,骗人起来不打草稿,“我当时在天上听得清清楚楚。”   “我当时气不过其他几个人都把脏水往我身上泼,才随口这样说的。”景瀚明黑白分明的双眸满是真切。   他的样子的确不像说谎,碧铃陷入思考,良久问道:“那你可知,到底是谁将他推下去的?”   “不知道。”他抬起头看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去,半天吞吞吐吐道,“我们几个人与他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那日他突然就出现在湖边,见到我们爱答不理,连礼都没拜,七皇弟就上前找他的麻烦,可也没有推他。”   说着,他小声嘟嘟囔囔:“我倒觉得,像他自己摔到水里去的。”   碧铃哪里会相信这句话,景弈渊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没事自己往水里摔。   但看他面上没有半分说谎的痕迹,本想给他个教训的念头也打消了,摆摆手道:“行吧,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们所做的一切,天上的神仙都看在眼里,若是再欺负九皇子,下次砸在你头上的可就不是玉石了。”   “是是是。”景瀚明小鸡啄米般点头连连,又突然动作一顿,“仙女姐姐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碧铃一时半会儿也无事可做,点头应下。   景瀚明一溜烟儿朝自己寝宫的方向跑去。   碧铃徘徊在柳树底下,等待他的归来。   不一会儿,六皇子果然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怀里抱着剑回来了,费力将剑举起,对着碧铃满脸虔诚道:“仙女姐姐,这是母妃给我的剑,听说是用冰山雪化成的水淬炼千年玄铁而成,我将它赠与你,算是对我之前的不敬道歉。”   碧铃未曾料到还有这么一出,自己反倒惭愧起来,不愿收下。   “仙女姐姐…小皇子软软的声音里满是期盼,“这把剑好重啊。”   他连拔都拔不出来,若是日后母妃逼着他练剑,还不得累死,必须要将这个烫手山芋转出去。   对着他亮晶晶的眼睛,碧铃难以拒绝,勉为其难地轻松接过:“那好吧。”   又转念道:“不如这把剑,我替你赠与九皇子,就算是道歉礼可否?”   “好。”他更是高兴了,不但自己不用练,说不定还能看到讨厌的人练,真是一举两得。   他心里的小九九碧铃不知,也很高兴,这样说来,也算是为景弈渊找回半个公道了。   回到重华宫,碧铃拿丝绸将宝剑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果然是把好剑,剑鞘由蟒皮制成,质地坚硬中带着柔软,甚为称手,暗褐色的刀身,没有多余的装饰,除了剑柄上镶有一颗鸽子蛋大的月白玉石,别无他物,简洁而又沉稳。   极想看看剑鞘里面是什么模样,她忍住心痒痒,将剑放在架子上,等景弈渊回来,再让他亲手打开看。   耐心等了一个下午,他总是回来了。   碧铃一手握着剑,兴冲冲朝他所在的书房小跑而去。   跑到书房门口,见到景弈渊已经拿起书卷看起来,她脚步一顿。   此刻他换上素白色衣衫,头上束起,乌发披拂在肩上,衬得小小年纪却面如冠玉,只不过半隐在书卷间的脸看起来晦明莫变,黄昏的阳光穿窗而入,他整个人一半亮得刺眼,一半潜在阴影里。   若是往日碧铃见惯了还好,可今天见过真正充满童稚气息的六皇子,面对明明比他小得多却如此与众不同的景弈渊,她一时间忘记要进去,拿着剑扶着门踟躇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真的心好累啊,这个宫里,每个小朋友都对我的能力表示怀疑… 第23章 碧渊   她站在门边,进出不得,夏日的微风缕缕拂过,透过薄衫带来阵阵凉意,空气中散发出幽幽梨香。   正沉着眉头看书的景弈渊感受到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下意识抬起头,却是碧铃逆光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把他从未见过的剑。   不动声色地将眉头放缓,他低声问道:“有事?”   “啊?”碧铃才算是回过神来,抬起手揉揉额头,她真是想得太多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宫中险恶,他比那些有母妃的孩子深沉些,也是应当的。   抿起嘴角,碧铃走到他身旁,还将手里的长剑摇了摇:“喏,今日我撞见六皇子,这是他为那日落水之事,赠给你的赔礼,托我转交给你。”   说着,碧铃蹲坐下来,与他保持同样的高度,单手将剑递到他面前,满脸期待:“拔开看看吧,这可是一把好剑呢。”   景弈渊当然不会问她怎么跟景瀚明撞到的,反正她自有她的办法,他问了她也未必会说实话。   只不过在听到她说到那日的落水之事时,他握住书卷的手不自觉抓紧,指尖泛白,随即又松开。   “快看看呀。”见他不说话,碧铃巴巴望着他,一双小鹿眼里满是迫不及待。   分明是她自己想看吧,景弈渊不禁唇角翘起,顺从地从她手中接过剑。   制成剑鞘的蟒皮,镶嵌在剑柄上的月白玉石,皆是难以寻到的上好之物,拿在手上,对他而言,还隐隐有些沉重。   景弈渊自然不会在碧铃面前表露出来,只若无其事地握住剑柄,准备缓缓拔出。   剑身却纹丝不动,依然牢牢套在剑鞘里,在碧铃的注视下,他眸色暗沉,将剑柄握紧,再次用力向外拉扯。   那剑却像故意不给他面子似的,依旧保持原样。   一直安静等待的碧铃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了,不禁纳闷:“咦,怎么拔不开呢?”   那小孩儿不会是拿了把破剑来蒙她吧。   怀着这样的心思,她自然而然一手捉住剑鞘,柔软的掌心随意覆上景弈渊握在剑柄上的小手,芊芊五指包裹住他要小得多的手缓缓用力。   “钧”地一声,宝剑铮然出鞘,剑身瞬时反射出银光,如刹那天光破云乍现,倒映出碧铃一双生动的眉眼。   “哇。”碧铃轻叹出声,连连点头,“果然是一把宝剑。”   景弈渊却没有心思注意到这些,他被碧铃握在掌下的手心冒出薄薄一层冷汗,一双明亮得摄人的凤眼目不转睛地盯住剑身里倒映出的碧铃满是惊奇与欢欣的眸子。   这双眸子,让他太过熟悉,却又始终想不起在何人身上见过,但他现在可以肯定,他之前一定是认识她的。   “你见识过的剑应当比我多得多,这把可算好?”碧铃突然松开手弯腰问道。   忽略掉手背在失去温暖后的怅然所失,景弈渊垂下眸子:“自然是一把好剑,比我见过的所有都要好。”   不然,也不会让他连拔都拔不开了。   可她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拔开,思及至此,景弈渊从心底升起一种挫败感,眸中一片冷凝,自己还是太弱小了,什么都做不到。   见他薄唇抿成一条线,似是有些不悦,碧铃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   这么大的孩子,怕是被她刚才的行为给伤了自尊,因此而闷闷不乐。   她急忙蹲下身安稳道:“你现在还小,以后定然能轻松驾驭这把剑。”   说着,她站起身来,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景弈渊,踮起脚把手高高举过头,露出半截光洁如玉的细腕,比划着道:“以后你会长大长高,要比我高大得多,世间任何兵器,都不在话下。”   又再次蹲下扶住他的双肩,目光真切道:“这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一日终会到来。”   “到时你会亲眼看得见吗?”景弈渊定定与她对视,声音里隐隐带有几分干涩。   碧铃一滞,埋下头在心底做起了算术题,司命说她的天劫在十多年后,小皇子长大也就再过几年的事...   按道理来说是可以的,她扬起满是自信的小脸:“当然。”   景弈渊分明注意到她眼中有过的迟疑,以及盘算之后再给出的答案。   也就是说...到时候她看得见,可早晚会离开。   这样想着,他持剑的右手握紧,难得有些紧张地问出口:“碧铃,你会离开我吗?”   “啊?”没想到小殿下会突然来这么一出,碧铃一时反应不过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说假话吧,她良心过不去,说真话吧,她怕他再也不搭理自己了。   看到她的反应,景弈渊顿时明白答案,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满脸无辜:“碧铃讨厌我吗?”   “不不不,怎么会讨厌你。”碧铃急忙摆手,这可是她将来的救命恩人,自己讨好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   “那你为何要离开?”景弈渊反问。  她答不上话来,低着头目光胡乱左看右瞟,就是不说话。   “碧铃...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他垂下眸,小扇般的浓密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看起来好不委屈。   “当然不会了。”碧铃连忙回答,她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呀。   “永远不要讨厌我。”景弈渊一字一句恳求道。   “永远都不会。”碧玲不假思索。   “永远不要离开我。”“永远都不会。”   碧铃下意识脱口而出,等话音落下,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话,唇瓣嗫嚅,想要说什么,对上面前看起来可怜巴巴地景弈渊,最终闭上了嘴。   算了,小孩子哪里会记得那么多呢,等他长大后,兴许就会将自己的保证忘到脑后,她无需太过担心。   可景弈渊简直是得寸进尺,他看似鼓起勇气看了碧铃一眼,接着道:“碧铃你保证,就算是讨厌我,也不许离开我。”   “真是越想越古怪。”碧铃笑着拿指尖弹了弹他的额头,“我怎么会讨厌你。”   他难得说些孩子气的话,她实在不必太当真,碧铃放下心来:“我会一直陪着你,绝不讨厌你。”   守着他长大,陪着他成长,等他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之后,她这个不速之客自然也就到了离开的时候。   她会一直活下去,而他的生命不过须臾百年,她没有资格占据太多,否则便是自私。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景弈渊一眼便看得出来不是什么好的事情。   于是若无其事地拿起剑打断她的思绪:“这把剑可有名字?”   碧铃仔细回想,不记得六皇子说过什么名儿,认认真真回答道:“还没有呢。”   “那你为它起个名可好?”   “这…碧铃有些犯难了,不是她不取,可她没文化啊!实在是无从下手。   良久,碧铃讪讪道:“不如还是你来吧,毕竟这是你的剑。”   并在心里祈求他不要再强求,不然自己便露馅了,一个活了千多年的老妖怪什么文化都没有,的确有点丢人现眼。   幸好景弈渊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将剑放到一边,转身持起毛笔,笔尖在宣纸上游走,一气呵成。   轻轻吹干墨痕,他拿起宣纸对碧铃道:“你看如何?”   碧铃再一次懵逼了。   小皇子好像还不知道,她并不识字,急得几欲抓耳挠腮,碧铃讷讷张开樱花般的唇瓣,就是不说话。   这也不怪她吧,一个妖怪,没事吃饱了撑得才会读书习字,她本就胸无大志,当个整日吃吃喝喝的废鹿原挺快乐的。   都怪命运,碧铃心中泪流满面,是这无常的命运,推她来到人世,如今还逼着她要识字。   “嗯。”她支支吾吾,不愿被他看轻,“挺好的。”   “那好,就叫碧渊吧。”他收起宣纸,面上和缓了些。   “啊???”碧铃听出不对劲,“碧渊?”   “剑身温润染碧,出鞘龙啸深渊。”他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对对。”碧铃干笑着,怕再待下去就露馅了,“我回屋去看看小红醒了没。”   语罢,一溜烟儿小跑出了书房,生怕他再叫住自己说什么的样子。   景弈渊还不知晓碧铃抱回来的狐狸,只当是什么与她熟识的宫女,也没有多想,背着手注视她衣袖带风,飘飘若仙的背影逐渐消失,低下头深深看了书桌上的宣纸一眼,随即勾起唇角。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有多害怕她不喜欢他。   对自幼尝尽人情冷暖,以为孤寂与黑暗是人生常态的他而言,她便是那唯一的一束光,照亮他所能触及的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可他明了,他离不开她,若她离开了,这个世界就会重新变成黑暗。   那日坠湖躺在床上醒过来之后,他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双眼红成兔子模样还强忍着拿刀往自己手腕上划的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如此看重过他,就连母后也常常自怨自艾顾不得他,唯有她,全心全意对他付出。   当时心底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牢牢将她握住。   可是他也怕,怕她识破自己并非她眼中的那个弱小无害的皇子。   失水之事,的确无人推他,是他自己远远看见她往湖边走,为了试探她存心激怒几位皇兄。   至于之后的种种示弱,皆是他故意而为之,只有让她放心不下自己,才不会离开。   景弈渊面无表情地将剑插回剑鞘,放置在架上,对着它不知道在想什么,黄昏最后的一缕金光从窗口照进了,给少年挺拔端正的身形渡上一层恍若天神的光圈,直到最后一缕光渐渐沉下,少年依旧站在原地,如一尊玉雕。   作者有话要说:  多年后,碧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从一开始就不该到朝安城来,如果我不来,我就不会陪着他,如果我不陪着他,我就不会说什么长高长大的瞎话……如今倒好,真长那么高,亲个嘴脖子都得抬酸嘤嘤嘤” 第24章 初过招   房间里,毛色火红的狐狸懒洋洋躺在被絮柔软的大床上,一双眼波流转的上翘眸子半眯起,有一搭没一搭地舔着爪子,床下碧铃搭好的小窝早已被它弃之不顾。   推门而入,碧铃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怡然自得的景象,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莫名有一种老父亲辛勤苦苦在外为生计奔波,回家看到败家儿子躺在炕上翘着二郎腿嗑瓜子的挫败之感。   罢了,败家儿子没有带着家产捐款而逃已经算是好的了。   大咧咧地仰面往床上一躺,碧铃抱起四肢不情愿拼命挣扎的狐狸:“好羡慕小红你啊,只管玩儿就好,什么事都不用想。”   哪像她,因为怕被小皇子认出是文盲还要拼命伪装,丢人死了。   什么都不用想?   狐狸即便做不出太多的表情,碧铃也能从它的眼里看出不屑与轻蔑。   经历了被六皇子质疑,被九殿下质疑,回到自己房间还要受到一只口不能言的狐狸的质疑,她大受刺激,双眼微微眯起,故作恐吓:“你是不是想挨揍?”   这话当然只是吓吓它,她又不是暴力狂,更不会家暴一只狐狸。   可就像是听懂她在说什么,狐狸瞬间浑身一僵,脊背拱起,眼底蹿起一团火苗,对着她呲起尖牙,一幅备战的姿态,像是真的被她揍过一样。   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到,碧铃吓得手一哆嗦,它便从她的手中挣脱出来,直直坠落。   她目瞪口呆,还来不及接住它,便感觉到胸前狠狠被砸中。   真是疼啊,碧铃一双杏眼疼得泛起水汽。   她虽是吃素的,该长肉的地方肉也还是不少,被这么大只狐狸砸下来,不痛才怪呢。   提起同样被砸得晕晕乎乎,早已失去方才嚣张气焰的狐狸,碧铃气得咬牙,只可惜打不得骂不得,只恨恨地将它放回小窝里。   末了,还不忘拿一双水雾氤氲的眸子狠瞪它一眼。   夜里,从梳洗到上床,碧玲都气呼呼地没有再多看它一眼。   狐狸依旧若无其事,并不觉得有做错什么,只是眼中偶尔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划过一丝阴狠。   待碧玲躺下一刻多的时间,它再次蹑手蹑脚地站起身来,一步步向着陷入睡眠的她走近,黑眸在透窗而入的月光下森森发光,如同一只盯住猎物的野兽。   每走一步,他心中的怨恨就更深一层。   都怪她,若是不是她在自己与凌赋白的交战中偷袭的那一掌,他又怎么会输给万星门的人。   若不是她吞下了自己被树干撞出来的内丹,他又何至于连半分灵力也没有,在这宫中受尽风雨摧残,几乎要死去。   幸亏他机敏,那日一偷跟着她去了寺庙,后来又躲在马车里随之一起入了宫。   不然,如今估计早已尸骨无存,不知暴尸在哪里的荒野了。   那双如夜色黑暗的眸中越发阴狠,狐狸轻巧无声的爪子一步步向毫无察觉背对着它的碧玲迈近。   等他将内丹从这个蠢货身体内取出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将她囚禁起来,整日吸她的血,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突然床上的人动了一下,狐狸正提起的前爪顿时悬在半空中,空气刹那间凝固住了。   “嗯…”脸蛋裹在被窝里的碧玲发出一声吟咛,翻了个身,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转了过来,正对着在原地绷紧了姿态的狐狸,舒舒服服地继续睡觉。   心脏不争气地猛跳,似是有一根弦突然断掉,狐狸眸色幽深,想起方才坠落进的那一片柔软触感。   罢了,吸她的血也没什么劲,也就那样,又不是没尝过,还是囚禁起来天天换别的方式欺负有意思些。   他一向恩怨分明,就当是对她今早上那一碗药的报答。   待碧玲再次睡沉,他轻轻一跃,跳上了床榻。   总算是可以吸回自己的内丹,狐狸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目光深深盯住碧玲柔软的唇瓣。   此时她吐气若兰,浓密卷翘的睫毛衬得一张小脸恬静幽然,似是沉睡在美梦中,全然不知危险的降临。   不自觉地,他缓缓向那梨花般雪白面容上的一抹嫣红靠近。   再差一点点,他就可以…   “咚咚咚”,敲门声突然响起,景弈渊清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碧玲,你睡了吗?”   碧玲并未被吵醒,只不过不满地撅起嘴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所听见的响声。   得不到她的回应,景弈渊终究是放心不下,轻轻将门推开。   见碧玲缩在被窝里睡得正香,他握紧手中的剑,转身打算离去。   却又在无意中瞥见一抹火红,景弈渊警觉地定睛看去。   那是什么东西?一只狐狸,怎么跑到屋里来了。   还闭上眼躺在床上,似乎睡得正香。   景弈渊不知为何,觉得它看起来甚是扎眼,抿着唇走近,抓住狐狸尾巴将它倒提起来。   也不管它如何扑腾,径直走到窗边,单手推开窗,将它扔了出去,随即关窗插闸,一气呵成。   碧玲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坐起身,揉了揉眼,嘴里含糊不清:“有什么事吗?”   “没有,你睡吧。”他说着,关上门出去了。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不过睡意太浓,并未多想,挠挠头倒下继续大睡。   第二日,碧玲在屋里屋外一通好找,才找到了蜷缩在窗户下,拿尾巴盖着身子的小狐狸。   一边将它往回带一边直戳它的脑袋:“你说说你,这么大的狐了,不过一晚上不搭理你,还闹起了脾气到处乱跑,丢不丢人。”   已经被风吹蔫了又被灌了大碗苦药的狐狸半个声都没哼哼,只暗自磨牙记仇。   昨天夜里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毛孩,等他取回了内丹,定要找到他将其碎尸万段。   喂了小狐狸喝药,碧玲又很老妈子地去监督景弈渊喝药。   他如今倒是不怕苦,只要有她看着,再难喝的一碗药也能下肚。   碧玲注意到小殿下仍是微微拧起的眉头以及如同白瓷般干净羸弱的脸庞,蓦然想起了同样是硬着头皮喝药的狐狸。   开口转移他的心思:“昨日我从花园里带回来一只狐狸,毛色火红火红的,你要不要看看?”   景弈渊顿时明了昨夜那只狐狸是从哪里来的了,却不点破,顺着她的心思点头答应。   见他答应下来,碧玲高兴得急忙回屋将狐狸抱出来。   小孩子不就是喜欢小动物什么的嘛,多与狐狸接触接触,兴许他每天就会开心些。   以前她还是原形的时候,小殿下对她也是无微不至,想必对狐狸也差不到哪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对狐狸好?不存在的。   让我们小殿下告诉你什么叫做赤.裸.裸的双标   :-) 第25章 剪爪子   狐狸不知要被碧铃抱去哪里,只舒舒服服躺在她怀里,一双宝石般火红的眼珠子半眯着,昨天夜里没睡好,依旧犯着困。   直到她一只脚迈入门槛,他狐狸眼微张,注意到屋内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随即散发出摄人心魄的冰寒气息。   玉冠束发,玄色衣裳,一双眉眼倨傲得一看就叫人生气,不是昨天夜里将他从窗口扔出去的小屁孩儿还能有谁。   此时他还挺直背坐在那里,浅啜清茶,明明已经看到了自己,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真是人不可貌相,小小年纪脸皮便厚得跟城墙一样,日后还了得。   碧铃没有注意到一人一狐之间的暗潮汹涌,还笑吟吟地抱着它坐到景弈渊对面,特意将怒目圆瞪的狐狸举到他面前:“看,是不是很可爱?”   可爱个屁/并没有。   狐狸与景弈渊同时发出心声,只不过前者的表情已经是咬牙切齿,后者却仍气定神闲,一双凤眸打量着张牙舞爪却依旧逃不出她掌心的狐狸,目光淡漠得像在看货架上的货物。   两相对峙,明显是九殿下更胜一筹。   “咦?”碧铃有些疑惑,“你不觉得可爱吗?”   “并非如此。”景弈渊沉吟中放下茶杯,避重就轻,“它看起来虽乖巧,可终究是野兽,爪牙锋利,若伤着人,便是得不偿失。”   碧铃闻声向狐狸的爪子看去,果然锋利无比,让她想起自己上次被抓伤的事,不禁小鸡啄米般点头:“有道理,不如咱们给它修修吧。”   被悬在半空中的狐狸浑身一僵,目光狠狠瞪向景弈渊这个始作俑者,恨不得将他拆骨扒皮。   无视它的目光,景弈渊在听到碧铃脱口而出的“咱们”二字之时,微微翘起唇角,旋即压下去,纯澈的声音乖巧如讨好应道:“好。”   竟亲自起身,寻找剪子去了。   碧铃坐在原地,见怀里的狐狸气压低得吓人,实在是想不通,目光疑惑地看着它。   它会不会是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呀,碧铃有些怀疑地想,咬着指头蹙眉偷偷瞄了它一眼。   以前她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小鹿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   拿了剪子回来的景弈渊正巧撞见她认真思索的小模样,一双杏眼滴溜溜打着转,像是在想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这是她最真实的模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纯净清澈,好蒙又好骗,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可这个小姑娘为了他,一直强撑着做一个懂得照顾人,会看人情绪的大人,会笑着摸他的头,在他喝下苦药的时候递出一颗蜜枣。   为了他,她不得不掩饰起一部分自己,小心翼翼生怕露出半分破绽,却又蹩脚得很,不过他乐意配合,因为她高兴。   握紧手中的铜剪,景弈渊眸色逐渐坚定。   终有一日,他会让她放心,让她在他面前也能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姑娘。   还是不住磨牙的狐狸最先注意到他直直的目光,再一瞥见到他掌心的剪刀,挣扎着想要从碧铃怀里挣脱出去。   “哎呀。”碧铃差点按不动它,思绪被打乱,抬头看到站在不远处的景弈渊,急忙开口求助,“快来帮我一把,不然等它跑掉以后都没机会了。”   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迟疑不得。   景弈渊几步走到碧铃面前蹲下,虽然年纪还小,却已颇有几分皇家独有的威严,狐狸心知自己是逃不掉,认命地闭上眼,在心里又记上他一仇。   如今狐狸已经习惯将所有的错往景弈渊身上推,没有别的原因,就是莫名看他不顺眼,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却比他见过所有的人和妖都要心思深沉,实在是让人难以忽视。   碧铃修长五指握住它的一只前爪,终于松了一口气:“快剪吧,不然一会儿它又挣扎起来可就麻烦了。”   景弈渊没有应声,只垂下眼眸伸出手,“咔擦”一声,一截锋利的指甲被剪掉。   同为兽类,却要被约束天赋,碧铃听得有些心疼,不禁开口:“当心些,不要把肉剪到了。”   等她把话说出口,才意识到对面可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皇子,她这样说话,也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悄悄挑眉向他窥去,低着头的小皇子却依旧面色未变,神情淡淡地,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遮住他眼中的情绪,让碧铃探不出究竟,只好抿着唇不吭声。   一时间室内极为静谧,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仿佛过了三秋那么漫长。   大功告成,看到狐狸被剪得光秃秃的四个爪子,碧铃欢欣得早已忘记片刻前的不自在,抚摸着它柔顺的毛发,满脸期待地望向景弈渊:“你要不要抱抱它,很舒服的。”   她双眸亮晶晶地闪烁着,满是想要与他分享的真切,让景弈渊实在难以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碧铃还当他是不好意思,一个劲儿将狐狸往他怀里塞:“不用怕,现在它伤不了你。”   狐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被拼命送出去的狐狸已经心如死灰,连半分的反抗也没有。   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嫌弃,景弈渊最终还是艰难地伸手接住它,薄唇随即僵硬地吐出几个字:“我去母后灵前看看。”   说着,如释重负地将它返还给碧铃,转身离开。   留下碧铃一人呆呆站在原地,一手抱着狐狸,一手无措地挠挠头,饶是神经再大条,也看出来了他不喜欢小红。   可是为什么呀,他之前不是还挺喜欢她是小白的时候吗,怎么这么快就换了性子。   碧铃百思不得其解,将狐狸放回屋里,也去了鸣凤宫的灵堂。   皇上征战在外,没有他的谕旨,霍宛珠自然是不得下葬,她入棺之时,宫人按照规矩放了颗可令尸体不腐的夜明珠含在口中,因此碧铃的法术才没有露馅,让人以为灵堂始终没有死人的气息也是正常的。   每隔几日,碧铃就会去看看有没有意外情况出现,棺木尚未封死,她偷偷启开过几次,其中的霍宛珠依然面色红润,就像是只不过安静睡着了一般,转眼就会醒过来。   最让她担心的是,听观琴说,战争就快要结束了,预计入秋的时节,景帝便会率领军队回朝。   若到时霍宛珠入了皇陵,自己就无法确保可以顺利接触到她,皇宫与皇陵皆有其守护神,她一介小妖,如何是他们的对手。   纵然天性乐观如碧铃,也时不时为此担心,整日托腮望天想破头都想不出办法,半个夏日快要过去了,仍是郁郁寡欢。   观琴打廊前走过,见到碧铃又在树荫底下一片聒噪的蝉鸣中不知发什么呆,出声提醒道:“姑娘不觉得热吗?殿下书屋里正备了雪花酪呢,快去尝尝消暑吧。”   重华宫的人都知道,九殿下待这位碧铃姑娘没有尊卑之分,反而对她耐心认真,所以让她直接去小皇子房里吃东西这种话,都说得理所当然。   碧铃一听来了精神,烦恼烟消云散,想起雪花酪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味道,不觉口干,兴冲冲提起裙摆朝书屋小跑过去。   路过石凳时还顺手抄起安安静静在上面睡觉的小狐狸。   被弄醒的狐狸一无所知地张开眼,胃都快要随着她小跑的动作颠出来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一个多月里他日夜观察,那个小兔崽子总算是没有再晚上来过,他准备在今晚再次下手,将内丹取回来,白天正补着觉,突然被弄醒,就算是有起床气也无法言说,只能干忍着。   碧铃一脚从门槛跨进,额上还带着薄汗,屋内景弈渊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小小的人带着不易察觉的胸有成竹,嘴角也悄悄抿起。   只不过在看到她手上的那只满脸不快的狐狸之时,身上多了一层寒气。   碧铃感觉不到这些,还以为是雪花酪散发出来的冰冰凉凉的气息,见玻璃碗里缀满果脯的碎冰完整无缺,便知道他又没有动。   日子久了,碧铃才从别的侍女口中知道,九殿下并不喜欢吃甜食,在没有那只白鹿之前,重华宫连糕点都没摆过。   这让碧铃感动之余又好奇,按理来说,霍宛珠那么喜欢吃甜食的人,作为她的儿子,他也不应当讨厌,何以到达一口都不肯尝的地步。   又想起自己喂他吃过那么多次蜜枣,也没见他说过什么,碧铃暗自感叹,人类啊,真是一个奇怪的物种,喜不喜欢这种事,都让她一介无知小妖看不透。   舀起一勺冰放入口中,碧铃爽得牙根都在打颤,抿着嘴细细回味酸甜交加的滋味。   “啾啾”两声唤醒沉醉其中的她,原来是被带过来的狐狸不满发出声音,竖起尾巴盯紧碧铃,准确地说,是她银勺里的雪花酪。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小殿下除了话少了点,人还是挺不错的,乖巧懂事又贴心,重点是好像对我特别好。   吃瓜群众观琴:不是好像吧…   狐狸:人不错,呵呵。 第26章 大皇子   石榴粒般红彤彤透亮的眼珠里清晰倒映出碧铃手中银勺上那一小口晶莹清爽的雪花酪,小狐狸连眼都不眨一下。   原来是贪吃啊,碧铃看见它那副眼巴巴的模样,戏弄的心思顿时生起。   拿着勺子的芊芊细腕故意在狐狸面前虚虚一晃,在它迫不及待伸出小狗一样的粉嫩小舌那一刻,又飞快转回自己面前。   冲着狐狸淘气地眨了个眼,碧铃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戏谑,将一勺快要融化的碎冰,放进自己的嘴里。   末了还不忘闭上眼抿着唇角细细回味,仿佛整个人置于凉爽之中,清新怡人。   等她睁开眼,面前的狐狸气得毛都竖起来了,弓着背对碧铃龇牙咧嘴,满是不爽。   “好啦,逗你玩的。”碧铃重新舀起一勺碎冰,对着气得快要爆炸的狐狸轻声道,“啊…   像是被蛊惑了般,狐狸配合地不自觉张开嘴。   “碧铃。”一旁冷着脸看她与狐狸互动的小殿下突然出声,“我也想尝尝。”   “嗯?”碧铃持着银勺的手一顿,悬在了半空中,目光来回看着面无表情的景弈渊与急得鼓起腮帮子的狐狸。   不过转眼的功夫,碧铃已经在心里分出了先后。   一面是瓷娃娃般一碰就碎磕不得碰不得的小殿下,一面是什么都不懂的狐狸。   两相比较,自然是小殿下重要些,再说了,要是先给狐狸喂了,还得再换个勺子才能喂他,等这一会儿,雪花酪都要化不少。   在一人一狐眼中,碧铃几乎是不解思索,对侍女吩咐道:“再去取把勺子来。”   说着,笑眯眯地将手中的一勺碎冰喂给乖乖张着嘴的小皇子。   “怎么样?”碧铃双眼快要弯成月牙,“好不好吃。”   “嗯。”他低低应道,在碧铃不注意的时候,目光若有似无地轻扫蹲在地上石化的狐狸,旋即微翘起唇角。   碧铃心中也有些过不去,转过去低下头朝小红看去,准备再次给它舀一勺。   方才还水莹莹的一双狐狸眸转眼就似燃烧起了火焰,对着景弈渊瞪得圆圆地,又看了碧铃一眼,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拔腿转身朝门外跑去。   诶?碧铃讨好的表情停滞在脸上,眼看着一团火红飞快朝外窜去。   放下手中的雪花酪,她急忙起身,提着裙摆朝外追去,顾不得留下小皇子一人在原地。   侍女正巧取了银勺回来,在门口被碧铃撞得差点向后仰去,惊呼声中被她拉住手腕站稳。   随即又看见她来不及说些什么,面色焦急,跌跌撞撞朝外追去。   整理好衣袖,侍女朝门内迈进,见到的便是九殿下沉着脸坐在小几旁,面色不虞,小小身躯散发出的寒意令人忍不住打颤。   九殿下虽然话不多,但小小年纪,为人处世一向都是稳重而又淡漠,今日怎么会如此冷若冰霜。   不敢多加猜测,她轻轻将银勺搁置在瓷盘上,退到一旁。   幸亏碧铃眼尖,饶是狐狸跑得再快,她也远远看得见,边追嘴里还不住唤着它的名字:“小红,别跑啦小红。”   听见她呼唤的声音,狐狸就像是受到了刺激,一个火团上蹿下跳,跑得更快了。   碧铃也不愿放弃,任凭道路曲折,垂下来的柳枝时不时刮到她的双颊,依旧穷追不舍。   追了它一路,四周的景色从花园里的花红柳绿亭台楼阁逐渐变得规整起来,不知不觉,碧铃才发现身侧已是森严的朱红宫墙。   不知自己是闯到了哪里,可看看前面还是闹着脾气的小狐狸,碧铃还是咬咬牙继续追下去。   突然到了一个拐角处,狐狸像脚底抹油般迅速转弯,碧铃放缓速度,喘着气转弯。   真是累死个人了,情急之下她都忘了施展法术,全靠两条腿拼命跑,这几个月来吃得好喝得好,体力大不如前,她头中一片恍惚,晕眩之中,不由得停下脚步扶额。   眼前一片星星飞来飞去,碧铃扶着墙艰难睁眼,面前赫然多出一个人,乌发玉冠,明黄锦衫,身形挺拔,一双狭长的眼眸微微上挑,薄唇浅浅缀笑。   碧铃难以置信地揉揉眼,这分明是景弈渊本人嘛,她艰难抬头仰视。   “咦。”碧铃大脑一片空白,粉唇梦呓般轻启,“你怎么长这么高了?”   听见他这话,面前人剑眉一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一双桃花眼里满是戏谑:“怎么,你还见过本殿下矮的时候?”   他的声音一出,碧铃才算是反应过来,他不是景弈渊,景弈渊从来不会说话的时候这么阴阳怪气。   不禁朝后退一步,她注意到原来他的一只大手,正将自己的狐狸抓在怀里,任由它挣扎却也无济于事。   樱花般娇艳的唇瓣张了张,碧铃欲言又止。   对方却像是猜出了她要说什么似的,抓住狐狸尾巴将它扬起,低沉的声音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你是在追这只小畜生?”   它不是小畜生。   碧铃听见他这种轻蔑的叫法,气得杏眼圆瞪,鼓起勇气道:“它是我养的小狐狸,多谢阁下将它擒住,还请将它还给我。”   男子闻声笑了,向前逼近一步:“本皇子正走在路上,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才眼疾手快擒住它,姑娘说要就要回去,那我岂不是白白受了痛?”   “那你想要怎么样?”碧铃听出来他言语之间的无赖之意,面上有些急躁,不知如何是好。   且经过方才的一通小跑,她的额头已沁出一层薄汗,面色绯红,朱钗被抖落,随意披拂下来的乌发垂在两侧,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甚是魅惑人心。   她本来就是妖怪,自然比凡人女子要妩媚得多,只不过生来不懂这些,眼底仍是懵懂迷茫,诱人而不自知。   景玺不觉喉头干涩,眸中染上幽深,怕惊着浓密睫毛蝶翅般轻颤的她,放低音调,像是在哄小孩似的:“这狐狸方才将我撞疼了,你亲我一口,我不疼就还给你好不好?”   碧铃被他这一番话惊住,暗自忖度他是不是知道自己有妖力,不然何以会说出她亲一口就不会疼这种话。   景玺见她的穿着打扮,虽是简单素雅却质地甚为金贵,以为她是哪宫妃子的家人带着宠物入宫玩耍,见她单纯得犹如小白兔的反应,更加确定,愈发放肆起来:“不然,我亲你一口也行。”   他乃当朝大皇子,多少贵女趋之如骛,得他一亲芳泽,也不算亏。   “不行。”碧铃瞪起圆鼓鼓的眼睛,这样治不了痛,他搞不好就反悔了,想了想,她目光笃定道,“还是我来吧。”   说着,就踮起脚缓缓朝面前一张如玉还带有几分少年气息的脸庞凑上去。   她吐气若兰,一双剪水秋瞳幽幽倒映着自己的身形,二人双目交接之时,景玺情难自禁地屏住呼吸,犹如被妖魅蛊惑。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被他扣在掌心的狐狸眼底燃烧的怒意。   狐狸不知道自己为何愤怒,只是莫名觉得靠得越来越近的两人扎眼,尤其是这个笑里藏刀的皇子。   趁着景玺分神的功夫,狐狸终于忍不住,露出利齿,对着他的手掌,一口咬下去。   “啊。”景玺吃痛,皱着眉甩开手,狐狸也顺势被他抛开。   碧铃忙不迭接住下坠的狐狸,将它紧紧搂在怀里,咬咬唇,忽略掉良心上的不安,飞一般地从转角处逃走。   这一次她没有忘记施展法力,脚底生风,只眨眼的功夫,便远远逃离凶案现场。   废话,再不逃的话万一他还要她割腕喂血怎么办,碧铃百思不得其解,边溜边皱着眉头思索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   等景玺反应过来追出去,宫墙内早已不留踪影,只有清风扑面而过,带来淡淡的梨花香。   他看了看虎口处的血痕,对这丁点儿痛毫不放在眼里,只垂眸眷恋地深吸一口气,仿若空气中还是方才那位少女的香甜气息,令人欲罢不能。   作为皇子,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之人,可唯有她,让他明白了何为心神荡漾,何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看来是时候接纳母妃的意见,纳一位正妃了。   景玺唇角翘起,想起那双水雾氤氲的杏眸,不觉心头一阵悸动,若是将那双眼的主人搂进怀里好好疼爱,必能得以窥见更多令人血脉偾张的风采。   且方才她那么主动,想必也是有意于自己,待他觅得佳人,定要纵着她的性子好好哄弄一番,捧在手心日夜娇惯。   不知道自己的无知引发了这么多奇思异想,碧铃抱着狐狸一路往重华宫走,一路叨唠:“都说了不要乱跑啦,外面坏人多得很,看看吧,这不就是刚遇到一个,若是我没有追上来,你岂能应付得了?”   狐狸没有搭理她,只眯着眼目光凶狠。   她倒是说对了一句话,外面坏人多得很,谁知道有多少不安好心野男人,偏她还是个蠢货,自己内丹还在她体内,如何能够离开得了。   不但不能离开,还要寸步不离守着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啊( ˙-˙ )   我都快忘了,我们女主可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磨人的小妖精呀,不是清纯小白花。 第27章 操心,唉   等碧铃抱着它回到重华宫中之时,玻璃碗里的雪花酪早已化得差不多,旁边还坐着满是冷峻的小殿下,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   碧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辜地偏偏头,明亮的双眸眨巴眨巴:“怎么了?”   “没什么。”听见她问得居然如此漫不经心,景弈渊的唇角更加抿紧,别过脸去不看她。   明明他要听话得多,乖得多,到底哪点比不上那只只会胡作非为乱发脾气的狐狸,凭什么。   碧铃无措地挠挠头,将狐狸从怀里放下来,乌发随之如瀑般披散垂下,粉唇微张不知说什么好。   “你的簪子呢?”他还是没憋住,忍不住率先开口。   “诶!”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头顶,碧铃鼓起水汪汪的眼睛,“定然是刚才跑的时候落掉了。”   “不过…她狡黠一笑,从宽袖里掏出一只珠花簪,“还有呢。”   她走哪儿躺哪儿,丢三落四。整个重华宫里,庭中老树草丛里,花藤下石桌上,廊下木椅上,都时不时有掉下她头上的簪子。   这也怪不得碧铃,宫中的簪子多为金银玉制,光滑温润,质地细腻,她一头乌发绸缎般柔顺,根本兜不住,只好松松挽着,头一偏就有掉下来的风险。   丢了几只金贵的簪子后,观琴算是发现了规律,反正小殿下都没说什么,重华宫也丢得起,索性每次给碧铃绾发后,再给她塞一根在袖里,以备不时之需。   此刻碧铃手中,不就是观琴早上单独给她的么。   银制的簪子顶端是白玉镶了三五颗石榴粒大小血红色宝石,玉是上好的岫岩玉,宝石是东海海底千年珊瑚所化,看起来虽是简洁小巧,可就算是后宫最尊贵的妃子,这样的簪子也难有几根。   碧铃不懂这些,只觉得它看起来甚是赏心悦目,葱根般的修长五指,拿着珠花簪,得意洋洋地在面前摇晃,衬得一张娇小妩媚的脸庞更加明艳。   “我这就叫观琴再给我梳一次。”说着,她提起裙摆打算出门。   “不必麻烦她。”景弈渊出声打断她的动作,向碧铃伸出手,“我来吧。”   “啊?”碧铃擦过头,眼里三分不解七分怀疑,他贵为皇子,会做这种事吗。   可偏他又不是个会说笑的人,碧铃犹豫片刻,还是咬牙将手中的簪子递给景弈渊。   大不了就是丑点,当她为了培养小殿下的动手能力自我牺牲吧,碧铃干干脆脆背对着他坐下。   无视她将信将疑的目光,景弈渊只觉得方才心中的不快一扫而空,似笑非笑瞥了眼只能在旁边干看着的狐狸。   它再能折腾又如何,也不过是一只口不能言身不能行的宠物罢了,怎可与能亲手照顾她的他相提并论。   意识到自己也能照顾她,景弈渊心中莫名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踏实了不少,持起白玉梳,定睛为碧铃整理散乱的发丝。   象牙白的十指灵巧地在乌黑的发丝间流转,将其拢在掌心,景弈渊拿出银簪,在他白得温润的掌心与碧铃浓黑黛发的衬托下,簪顶的血红宝石更是娇艳欲滴。   这一幕让景弈渊心神有些恍惚,他朦胧觉得,这件事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而非第一次。   不然,他盘起她云丝的手法何以如此熟练,不费丝毫的功夫,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之时,素雅明媚的簪子已稳稳当当地插在她一丝不乱的鸦发间。   “咦?”碧铃惊奇地摸了摸脑后,方才还飘忽摇曳的长发居然真的重新变得整整齐齐。   她心中暗自佩服,九殿下小小年纪就会弹琴,擅书法,居然连绾发这种事也做得行云流水。   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若等他成人长大,岂不是更不得了。   想到他长大,碧铃脑海中又蓦然浮起今日撞见的那位男子,隐约记得他自称本殿下什么的,莫非也是宫中的皇子。   思虑及他那张与景弈渊有几分相似的脸,她更加确定自己的想法。   不知道小殿下长大后,会不会也是那个模样。   拼命摇了摇脑袋,将那张眉目清朗却又带有几分轻佻的脸从脑中摇出去,碧铃心底自我否决,小殿下才不会长成那个模样呢。   不是说什么三岁看到老吗,看他现在就知道,以后定然也是那种冷冷不说话的人。   她听说凡人成年后都要娶妻,也不知道他这个性子,以后的娘子会是什么样子。   单手托腮,碧铃陷入无限幻想。   首先要好看,才能郎才女貌,一对璧人相互登对。其次要性子软些,话多一点,他本来就话少,若两人都话少岂不更孤独。可也不能太软,他身为皇子要经历的风浪太多,须得内里坚韧才能伴他左右。   唉...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她软软糯糯长叹一口气,这样的姑娘,得上哪里去找呀。   “你在想什么?”见她老僧入定般蹲坐在哪里,景弈渊冷着脸,打断了碧铃的无限遐想。   碧铃如梦初醒般回神,看到的便是他微拧着的眉头,以及眸间隐隐的寒气。   唉......再次在心底长叹一口气,虽然明知他这幅不苟言笑的模样是天生的,她还是不禁感到无奈。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除了自己还有谁敢和他说话,更遑论娶妻了。   可不敢将心底话老实说出口,碧铃嗫嚅着唇瓣:“没...没什么。”   纵然疑惑,他也只是背着手抿了抿唇,没有多说什么。   碧铃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总觉得怪怪的,明明要比他大上千百岁,她为什么总会不自觉地怕他,真是没出息。   也罢,她安慰自己,瞎想这么多做什么,指不定人家若真有了喜欢的人,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冰山变成春水也不一定,轮得到她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再说,时间还早着呢,按照凡人情窦初开的年龄来算,碧铃扳着拇指数了数,至少也得等个五六年,还早着呢。   可时间不如碧铃所想,过得快得很,转眼树叶黄落,她最担心的时刻到来了。   景帝西征大胜,班师回朝。   且碧铃也是最近才知道,为了不影响战场上的士心,阖宫上下,居然没人将皇后去世的消息通报到边疆。   而御驾,正在一步步向皇城逼近,这一天,正在一点点到来。   九月初的清晨,天色初亮,碧铃正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觉,便听见外头侍女的脚步声来来往往,似是在准备着什么重要的事。   躺在软被上的狐狸耳尖睡不着,毛茸茸的一团便一个劲儿往碧铃脸上拱,让一向浅眠的她也难以熟睡。   无奈地坐起身来,粗暴地将它拉扯到一边,碧铃睡眼惺忪地揉了揉一头光滑柔顺的乌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狐狸一开始挺犟的,现在变得越来越黏人,还时不时跟小殿下对着干,让她左右为难,两头都讨不着好。   观琴正巧端了洗脸水进屋,碧铃不解,含含糊糊问道:“外面在做什么呢?怎么这么吵闹?”   “姑娘不知道呢,陛下率领的军队比消息里早到了十多日,正午的时候就要抵达城下,大家正在为小殿下准备去接驾呢。”   接驾?   碧铃瞬间清醒,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床,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不行,她也得必须跟去看看,看那个狗皇帝得知消息后会是什么反应,她才好对症下药。   “唉,姑娘你干嘛,鞋穿上呀,你还没洗脸呢。”观琴在后面不住叫喊,也没能拉住风一般跑出去的她。   顾不得那么多,穿不穿鞋对碧铃这种有妖力护体的人影响并不大,平日也只是为了好看正常,如今一慌起来,哪还惦记得上。   她一路风风火火闯到景弈渊的寝宫,生怕他已经走了,自己追不上。   雕花红木门紧闭,碧铃想也不想,一把推开:“殿下可还在?”   寝宫内,一屋子伺候着的宫人停下了动作,注视门外来者。   原来小殿下正张开双臂,任由侍女为他穿上只有节庆祭祖之日才会穿的庄重礼服。   他这样的打扮碧铃是从未见过的,不由愣了愣,忆起司命所说的天定披泽带慧之人,想必就是这个模样。   金黄色的蟒袍,饰以金缘,其上金丝绣成的巨蟒活灵活现,怒目圆瞪,帝王之气浑然天成,配上腰间精雕细琢的白玉带,衬得小小年纪的他,已是不怒自威。   自碧铃入宫这半年来,他好像长大了不少,从最初的那一个风一吹就能倒的羸弱少年,在霍皇后去世之后,逐渐变得内敛而不失稳重,成为一个气魄摄人,真正意义上的皇子。   这种变化让碧铃欣慰,又隐隐不安。   他只有成长才能更好地在宫中生存,可她一面又担心他长得太过,不够开心,尤其是在整日傻乎乎的六皇子的对比之下,他的成熟稳重,的确与年龄不相符。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小殿下这半年的成长,抵得上我长五百年了吧。   景弈渊(不解):别说胡话… 第28章 赤赪   见她无措地站在门口,景弈渊不解地蹙起眉头,声音里却是极尽全力的低柔,似是怕惊到她:“有何事?”   “呃…环顾了一眼屋内皆敛眉垂首的宫人,碧铃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蝶翅扑颤,“没...没什么。”   心里却暗骂自己是不是睡傻了,竟然什么都不管地就闯过来,真是糗大了。   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他的唇角不自觉抿了抿,目不斜视地吩咐道:“都下去吧。”   “是。”宫人们老老实实应道,弯腰后退着离开,大气也不敢出。   这位九皇子,明明在宫中不受宠,比起成年人都还矮上半截。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气场却半分不输端坐朝堂的帝王,让他们在服侍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   如此想来,大家反而对突然闯入的碧铃心存感激,又疑惑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直到屋内安静下来,碧铃才松了一口气,有些讪讪地低下头,讨好般问道:“听说殿下要去迎接军队?”   “嗯。”他低低应道,却在垂眸的瞬间看见她踩在厚实地毯上的一双赤足,点漆墨瞳再次寒冰般凝起,“你的鞋呢?”   突然被抓包,碧铃掩耳盗铃地将小巧雪白的双足往裙摆下藏,只能呵呵干笑。   今天真是魔怔了,做起事来不顾头不顾尾地,轻咬樱花般的粉色唇瓣,她蹩脚地找寻说辞,却又半天也想不出说什么好。   “罢了。”景弈渊无奈揉揉眉心,模样像极了一个对犯错的孩子打不得又骂不得的大人,用眼神示意,“先在椅子上坐着吧,我唤人取来。”   “哦。”鼓了鼓腮帮子,碧铃乖乖走过去坐好,末了还不忘自己的来意,“殿下可否带我一起去城门迎接军队?”   “自然可以。”他想也不想地应下,旋即补充道,“不过那只狐狸不能带。”   “不带不带。”碧铃举起右手做发誓般保证,一双灵动的眼眸忽闪忽闪,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小猫,有模有样地说起恭维话,“殿下最好了。”   这是她前夜饿着了,躲在小厨房里偷吃糕点时,看见那个有一双巧手的小厨娘对负责照顾花草的花匠说的。   花匠拿着瓶东西,碧铃看得不大真切,好像是女子擦脸用的胭脂,小厨娘接过后羞羞答答扭捏了半天,说了句“你最好了”,那花匠就笑咧了嘴,开心得像吃了一罐蜜。   后面的事碧铃就没太注意了,只边吃着糕点细细揣摩她那句话。   简简单单几个字,就让花匠高兴成那样,碧铃想起总是沉着脸的小殿下,早就想着有朝一日要试试这句话是不是那么灵验。   果然,当她将想好的话脱口而出之时,被她冷不丁惊到的景弈渊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无所适从,索性板着脸别扭地嗯了一声。   洁白如玉的耳尖却悄悄染起一抹粉色。   咦,碧铃歪着头仔细观察,还是不太确定他到底有没有高兴,略微受挫的同时又暗自决定下次找着机会再试试。   在她愣神的功夫,观琴已拿了鞋追过来:“姑娘快穿上吧,天凉了别冻着。”   她哪有那么娇贵,若不是怕吓着她,碧铃可真想说出自己曾经的真实生活状态。   不过这样被人关心的感觉似乎也不错,愉悦地翘起唇角,她胡乱将小巧玲珑的双足塞进鞋里,一跃站起身来:“好啦。”   说完一双剪水秋瞳定定盯着小殿下,像是在企盼什么。   景弈渊如何不懂她那点小心思,别过头去不看她:“你先回屋收拾好,我们便一起走。”   “好。”碧铃忍不住双眸弯成月牙,按捺住心中的雀跃,尽量不让自己蹦蹦跳跳起来。   似是受到她的感染,景弈渊眸底也染上一抹悦色,看着她小跑而成的背影。   这幅欢快的模样,还真像...   还真像什么?他顿住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似乎从前这门口,也有过同样成日轻巧欢快的身影。   等碧铃回屋,看到守在屋里哪知满是哀怨的狐狸,身形一顿,才意识到大事不妙。   她好像早上还对它发起床气来着,这狐可记仇得很,想必此刻不知道要怎么怨她。   大事当前,碧铃也来不及巴结它,只得装作没事人,做到梳妆台前对镜整理。   可他却不愿轻易放过她,硬凑上来,跳到碧铃膝上,水汪汪的眸子直瞪着碧铃,道不尽的委屈,像是她做了多么罪大恶极之事。   “乖~”将它轻柔放下去,碧铃敷衍地摸了摸狐狸头,“等我忙完了再回来找你玩。”   说着,又重新出门而出。   见她态度坚决,狐狸追了几步便作罢,赌气般再次跳回床上,懒洋洋躺下,对着门口幽幽吹了一口气,明明没有风,雕花梨木门却缓缓自动关上,甚为诡异。   舒服地在床上翻了翻身,素色锦被之间一道红光闪过。   原本躺着狐狸的位置转眼间变了模样,其上躺着的却是一位红衣男子。   一双狐狸眼翘起,挺直的鼻梁,殷红的薄唇,比天底下最妖艳的女子还要魅惑几分。男子随意翻了个身,一头如瀑般乌发随之倾泻,将宽松红衣前露出一大块的光洁胸膛半遮半掩,令人遐想无边。   手背遮在薄唇上懒懒打了个哈欠,化作人形的狐狸,应该叫做狐狸精赤赪,半眯着一双媚态横生的眸子,微微有些不悦。   这只鹿精,真是一天更比一天大胆,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   可每当他想将内丹从她体内取出来之时,总会有事打断这个念头。   好比上上次,她做了好吃的桃花糕来贿赂他,让他吃饱了就想睡觉,根本来不及考虑其他的。   好比上次,她傻傻给犯暑热的他剥了一下午葡萄,那葡萄还是冰镇过的,滋味可口,见她热得额头都出了一层薄汗,他也不忍心当晚下手。   直到在三个多月的相处之中,赤赪才发现,虽然没有内丹,但靠近她之时,灵力会渐渐回返体内,以致于能化成人形,便打消了取回内丹的心思。   取回内丹离开这里有什么好,去了外面还要风餐露宿,为了活下去还要寻找比自己弱小的妖怪吸食鲜血。   哪像如今,饿了有人喂,困了还有只毛茸茸的小鹿精暖床。   且每天看她一本正经战战兢兢地装成人类,实在是有趣,他倒想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单手搭在额上,冰凉丝滑的宽大衣袖随之褪下,露出他白得似雪的修长而又细弱的一截手臂,在红衣的衬托下,甚为赏心悦目。   可就是这样的手,在半年前的城外密林中,将碧铃紧紧禁锢住,肆意吸取她纯粹的血液,让她差点死在他手上。   鸦羽般浓密纤长的睫毛刚刚阖上,推门声却突然响起,半分闪躲也没有,赤赪漫不经心地向外看去。   原来是一位打扫寝宫的侍女推门而入,在抬头看到床上莫名多出来的红瞳男子时,她惊奇地长大了嘴,要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赤赪不耐烦地指尖对着她一点,一道红光闪过,粉红衣衫定定呆住,尖叫声卡在喉咙,没能发出来,目光也变得漠然,没有焦点。   莹润如玉的指尖对着她勾了勾,被定住的宫女霎时间像个木偶,茫然向半倚在床上的赤赪走过去。   待她走近,他坐直身子,长腿随意支撑着,一头墨发凌乱披在肩上,蝶翼般的锁骨随着起身的动作更加明显。   右手食指屈起,扣住她的下巴,赤赪一双色如彼岸花的红瞳盯住她,薄唇轻启:“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了什么?”宫女并不回答他,而是重复起这句话,眼中一片迷离。   看到她的反应,赤赪颇为满意,唇角扯起一个笑容,纵然内丹不在,看来他魅惑人心的灵力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对她挥挥手,他再次躺下闭上眼,懒得再多看她一眼。   被迷惑的宫女像是受到了什么指使,自觉转过身朝门外走去,走出去之时,还老老实实将门关上。   其后她便没有了方向,随意在廊下转来转去,被另一位当值的宫女看见,不解地拉了她一下:“干嘛呢你,跟白日撞鬼了似的。”   “啊。”此刻她才如梦初醒,不自觉回头朝那间房门紧闭的寝宫望去,又下意识地转过头,心里一片古怪。   “碧铃姑娘的房间收拾了吗?”   “收...收拾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其实自己心中也不大确定,明明记得进去过,可后来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只好下意识回答道。   另一位宫女奇奇怪怪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干她的事去了。   朝安城正门城墙之上,已然是秋风猎猎,碧铃打扮成一个普通的宫人模样,紧紧跟在景弈渊身后,大气不敢出,头也不肯抬一下。   实在是流年不利,正中那位,不就是那日将她拦下来的皇子吗,身着明黄蟒袍,头戴玉冠,临风而立,手背在背后,即使用不着,依旧还拿着把折扇。   只不过不同于那日,他今天看起来面上要严肃得多,皱起剑眉似是在思考什么。   幸好小殿下排行第九,站得偏点,今日又人多,他注意不到她。   不然,若是不小心被认出来,碧铃心虚咬唇,她岂不是还要连本带息地将当时欠他的还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狐狸:她给我做过桃花糕。   景弈渊:那是给我做的,我不吃甜才给你的。   狐狸:她给我剥过葡萄。   景弈渊:那串葡萄不够甜,她不喜欢吃又不忍浪费。 第29章 秋   天光破云而出,黑云压城,实在不像是大军得胜归来应有的气象。   目光在触到大皇子的身影时飞快地缩回来,碧铃暗自琢磨,今天可真不是一个好天气。   风从城外宽广的平原而来,到了整齐的城墙处骤然变厉,如惊涛扑在海岸上,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看到前方的九殿下一头乌发被吹起,脸上也泛着白,碧铃悄悄弯腰垂到他肩膀处,小声说道:“风这么大,殿下不如往后站,我替你挡着。”   她唇间温和的气息在他耳畔吐出之时,一切风声突然静止,景弈渊微不可察地别过脸去。   难得有几分窘迫:“我不冷。”   又转过头来问她:“你冷吗?”   “不冷。”碧铃唇角沁出梨涡,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摇摇头回答,随后又站直了腰,继续低眉敛目地站在她身后。   这种感觉可真难受,当她站了半个时辰之后,脑海中便只剩这一种想法。   可偷偷侧过头一看,包括小皇子在内,所有人都站得端端正正,不见半分疲惫。   “哈~”困意袭来,碧铃捂住嘴默默打了个哈欠。   此刻反倒羡慕起那只留在重华宫的狐狸来,现在定然是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张大床上翻来覆去地睡觉。   唉,她也好想做一只什么都不用做的狐狸呀。   重华宫内,睡得正香的赤赪打了个喷嚏,喉头懒洋洋地轻哼一声,柔软如丝的长发在还带有碧铃身上淡淡梨花香的软枕上蹭了蹭,继续沉睡。   正午时分,暗压压的厚实云层总算是被阳光一点点撕破,最终吞噬殆尽。   一片金光洒在大地上,极目眺望,城墙上有人惊呼出声:“是殿下回来了。”   可不是吗,城外的官道绵延数百里,直到人看不见的地方,此刻却有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地朝城门处而来。   碧铃也跟着踮起脚尖,既盼着他们快点抵达,又希望他们永远都到达不了。   她一双比旁人清楚明亮得多的鹿眼大大张起,在看到军队之前御马前行的人,不忿地睁大双眸。   此人正是置霍宛珠于不顾的景帝,近半年的战事没有让他变得粗糙,反而目光更加坚毅,一双凤眸挑起,君临天下的气魄浑然尽显。   然而没有人看得出来此刻他的心焦,以及拉住马辔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这是他头一次出征,大战告捷,景帝却知道,除了沿路而来万民的夹道欢呼之外,更让他心潮澎湃,是即将可以看到她,那个无数次当他守在边疆账内,闭上眼就会出现的人。   每当他闭上眼,就会梦见她身着粉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梳着小巧的十字髻,站在他们初遇之时的石榴树下,乌发如云,点缀片片纤薄飘落的鲜红花瓣,不经意转过头来,露出半截修长白皙的脖颈,弧度优雅。   接着她天真地笑了,笑得纤尘不染,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含羞露怯,却又脉脉似语,最后红着脸迈着小碎步仓促走开。   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眼看见娇娇嫩嫩,不过十四岁的她,便动了心。   可他拼命按下心跳,告诉自己不能乱了分寸。   对她,他势在必得,对霍家的权势,他更是如此。   军功显赫的霍家男儿个个骁勇善战,在朝堂上更是一呼百应,这样的家世,却惯养出了一位细皮嫩肉的娇小少女。   佳人与权势,谁人能不肖想,他亦不能免。   或许他是幸运的,几经波折,霍宛珠最终选择了嫁给他。   马背上的景帝闭上眼,回忆起当他将她从花轿中背出来之时,她在他耳边呼出的温热气息,明明娇羞得很却强撑着甜甜蜜蜜地唤了他一声夫君,回忆起她端端正正坐在喜床,红烛泣泪,昏黄的烛光下她如珠似玉的脸庞恬静而又温顺。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或者是个教书先生,或许是个看病郎中,而非费尽心思想要夺得皇位的皇子。   自此他乘风直上,朝廷上立他为太子的呼声一天高过一天,别的兄弟逐渐式微,最后他如愿以偿,登上皇位。   若时间一直停在那一刻有多好,停在封后大典上她在明黄凤冠下极力笑得端庄却抑制不住唇角沁出梨涡的那一刻。   可身为皇帝,他才发现要兼顾的东西太多,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是他要考虑的东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身为帝王,就要被普天之下无数双看得见看不见的目光注视。   就连三宫六院的妃嫔,都是用来维系朝臣的棋子。   从那时起,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发现他的口是心非,发现他的虚与委蛇,发现他对她的把持有度,对她的游刃有余。   她那么骄傲,如何能容忍,就连同床共枕之时,她也是背对着他,只留下一个单薄而坚毅的背影。   而从陪嫁丫鬟口中略微得知情况的霍家子弟,在朝堂上更是唇枪舌剑,横眉冷眼,不给他留半分情面。   天子的威严受到侵犯,即使是面对曾经的幕僚,依旧是震怒的,再加上霍家军功卓越,早已功高震主,他一直隐忍不发,终于是一腔怒火难以平息,选择铲除掉几位霍家的嫡系子弟。   没有粮草的支撑和援兵的到来,被他派去戍边的霍家人已是强弩之末,她得知消息,淡衣素颜在御书房之前跪了一宿,放下身段苦苦哀求,他置若罔闻,看了一宿的书,双眼看得血红。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她已有数月的身孕,城破人亡的消息传来那一刻,御书房前的石砖上染满鲜血,而她脸色苍白地躺在血泊中,一双眼却狠狠瞪向他。   一对佳偶,自此敌目相对,成为宫中人尽皆知却又不敢提及的怨偶。   抓住缰绳的手握紧,景帝定下恍惚的心神,抬头向愈来愈近的城门望去。   过去的十多年,面对她之时,他有过愧疚,有过愤怒,有过无奈,可她总是冷着一张脸,对他像是对待一位路人。   在种种情绪的折磨下,他不敢正视她,也不敢正视后来他们的孩子,即使这个孩子,也是她在兄长忌日喝醉后他趁虚而入才有的。   直到这次离开皇宫,离开朝安城,远离她之时,他才彻底明了自己的心思。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想告诉她他早就爱上她,或许是从一开始石榴树下的相遇,想告诉她不管他如何想,他都不会放手。   他愿意为她遣散六宫,立渊儿为太子,只要她回头,一辈子还有很长,他可以慢慢地补偿。   这样想着,马上的人挺直腰背,目光极力在城门上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大军得胜而归,她贵为皇后,母仪天下,定然会来的,天知道他此刻多么想飞奔上城楼,将她紧紧搂进怀里,直至揉入血脉深处,将所有想要说的话说与她听。   铁骑愈行愈进,即使是最矜贵的皇族,也难免躁动起来,尤其是对父皇见得少而又心存敬畏的六皇子,一双小短腿在哥哥们身旁,不住跳起来想要看个真切。   碧铃侧过头去打量身旁的小殿下,却看他的唇角紧抿,目光淡漠地看向前方,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双手掌心紧紧攥起,她便明白他定然是不舒服。   默默向前迈进一步,碧铃弯腰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殿下再忍一会儿,结束了我们就可以回去喝观琴煲好的老鸭汤和梨子粳米粥。”   早上出门的时候观琴就特意说过入秋了要做这些应季的膳食,碧铃暗暗记在心中,一上午站不住的时候就靠着回想这个来坚持。   突然被她温暖柔软的手握住,又听见她说这些不合时宜的大傻话,景弈渊心中如释重负,抿起唇角,舒展开小手,反握住她的手,静静等待。   御驾接近,不知是谁先高呼了一声“吾皇万岁万万岁”,所有都乌泱泱地跪了一大片。   城楼之上,景帝将所有的人都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按捺住心中的怪异之感,垂下凤眸,眼中看不出情绪:“都起来吧。”   背在背后的指尖却在掌心泛白,她竟然如此讨厌自己,连来迎接都不肯吗?   碧铃不情不愿地跪下去,听见他的声音,半分的迟疑也没有,不屑站起来,还不忘拍拍膝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看见她大大咧咧的动作,景弈渊也急忙站起身,微微侧身,将碧铃挡在身后。   幸亏旁人都整齐划一地理袍站了起来,埋着头没有注意到她,景帝也心神恍惚,丝毫不在意她的不敬。   面对众朝臣,纵使心中有再多疑虑,景帝依旧按捺下来,在众人充满敬仰的呼唤中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听得碧铃在心中白眼直翻,肚子都开始咕咕叫。   却不想他的目光向她的方向转过来,最终落到碧铃身旁的九皇子身上。   没有人注意到,一向威严的帝王唇角隐含着笑意,目光透过一言不发的九殿下,似是在幻想什么美好的景象。   作者有话要说:  啊(~ ̄△ ̄)~大家不要嫌弃宛珠的部分啰嗦,小殿下跟碧玲的出宫修仙也跟这个有关哦。 第30章 无耻的小殿下   被他看得无法回避, 景弈渊上前拱手道:“父皇。”   景帝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随即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犹豫:“你母后...为何不来?”   为何不来?   所有人都被他突然的发问惊到了,景弈渊霎时间脊背挺得笔直, 蝶翅般的浓密睫毛下垂遮住深邃的眼眸。   碧铃站在小殿下的背后轻轻咬了咬唇瓣,不知道他要怎样回答才好。   与此同时,大皇子景玺却远远注意到了她,即使垂着头,那一抹欺霜赛雪的侧影,只要是见过的人,都难以忘怀。   景玺晃了晃神, 原本因为压迫气氛而板起的俊容转眼云开雨霁, 唇角微微翘起。   自那日之后,他吩咐身边的小奴才去打听一番,却并未得知到有关于她的消息, 甚至据看守宫门的人说,当天根本就没有贵女入宫。   恍然之间,明明在眼皮子底下出现过的一个人, 仿佛成了他自己的一场梦。   大皇子自是不相信这个结果, 可他寻遍宫外, 也不曾听说过谁家有一个养小狐狸的女子。   却不曾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竟然是重华宫的人。   看到她蹙起眉头犯难的样子,景玺便知她是为了九殿下无法回答一事而忧心。   目光暗暗向四周望去,大家都踟蹰着,似乎没人敢率先开口。   脚步不自觉向前迈出一步,景玺靠近景帝,沉稳而不失悲切地替景弈渊回答:“回父皇的话,自您西征之后,母后思念成疾,病情日愈加重,凤体抱恙,已经…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继而缓缓开口:“薨于鸣凤宫。”   随后撩起下袍,动作流利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仰望景帝:“还请父皇节哀。”   他话音刚落,城墙上哗啦啦跪下一大片,皆是异口同声道:“还请圣上节哀。”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实,饶是一向镇定威严的天子,也心底微微发凉,他的目光睥睨,由近及远缓缓扫过去,半晌,似笑非笑道:“你们可知,何为欺君之罪?”   虽是在问,可他的语气,分明是在斥责众人,斥责大臣的不忠与皇子的不孝,合起伙来开他的玩笑。   承受着他的怒气,片刻前还为大军凯旋而欢呼的臣民们此刻只将头垂得更低。   “父皇。”离他最近的景弈渊抬起头来,明黄朝服衬得他白瓷般易碎的脸庞更加孱弱,眼底一片纯净,“大皇兄所说,句句属实。”   笼罩在宽大衣袖下的五指握紧,即使面对着远远高于自己的亲身父亲,小殿下挺直的腰背气势上却也半分不输,一字一句道:“请父皇,节哀顺变。”   “她是不是在恼朕?”景帝屈起修长的大腿蹲身,俯身看向与自己容貌有六七分相似的九皇子,笑道,“恼朕出征在外,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才让你们合起来演戏?”   没有回答他,景弈渊只是将唇抿成一条线。   “都散了吧。”对众人漫不经心地发话,景帝起身整理着护腕,“朕要亲自回宫,先去看看皇后。”   “这…不少老臣为难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犹豫着开口,“陛下…   “朕的话你们都听不见了吗?”还不待他们说出什么,景帝不耐烦地打断,还带着些狠戾,“是想造反不成。”   此刻原本想说些什么的人统统噤了声,在原地踌躇不安,只能看着浑身像结了冰的天子越走越远,随后翻身上马,抛下所有人朝着皇宫扬鞭疾驰而去。   原本跪在地上的大皇子也起了身,折扇握在掌心,对着面面相觑的大臣温雅道:“父皇一时片刻难以接受,诸位还是先回吧。”   大家你看一眼,我看一眼,纷纷散去,本该是一场盛事,最终不欢而散。   其实景玺自己心中,也是有些费解的,帝后不和,宫中人尽皆知,为何父皇今日的反应竟如此之大,像是天都垮下来了一样。   又抬头向碧铃看去,她正为自己的九皇弟整理着跪出褶皱的衣摆,低声安抚道:“咱们先回去吧殿下,这儿风大。”   一向对人爱答不理九皇弟对她似乎却是言听计从,只温顺地点点头,任由她牵着手,下了城楼。   折扇支在羊脂玉般细腻温润的下巴处,景玺一双打量的凤眸微微眯起,看来要想将她从九皇弟手中要过来,未必是一件易事。   走下石阶之时,碧铃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不经意转过头去,看见他唇角意味不明的微笑,顿时瞪大了一双剪水秋瞳,心虚侧过脸去,不再看他。   真是失算,她没有料到,这位债主终究还是注意到了自己。   感受到碧铃步伐的僵硬,景弈渊抬起头,顺着碧铃方才的目光望过去,正巧看见了他的大皇兄,满面春风得意,一幅势在必得的模样。   蹙起眉头,直觉告诉他是与碧铃有关的事,不虞地停下脚步,淡淡瞥了城墙之上的大皇子一眼。   “怎么了?”碧铃不解,也停下来问到。   “脚疼,走不动。”他面无表情,说出这样一番连自己都觉得无耻的话。   难得他有示弱的时候,碧铃眼里笑得半是宠溺半是被人依赖的满足,张开了双臂:“我抱殿下下去可好。”   低低颔首以表听从,景弈渊双手搂上了碧铃弧度优雅的脖颈,紧紧依附于她,貌似无意间朝大皇子的方向看去。   景玺气得牙根直痒痒,那么娇弱的一个姑娘,应当被一双强壮的臂弯抱着才对,小屁孩真是什么都不懂,暴殄天物。   在碧铃看不见的地方,小殿下的唇角悄悄抿起。   大皇兄怎么会比得上他对她的了解,碧铃虽看着柔弱,力气却大得惊人,连成年男子都未必比得上,实在无需谁操心。   以此看来,他们二人,根本就不熟,或许全是他的皇兄在自作多情。   心底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景弈渊心满意足地在碧铃的肩头蹭了又蹭,看着她白皙莹润的脸庞,越看越舍不得让给旁人,也不可能让给旁人。   她本就是为了他而留在宫中,岂有对他人拱手相让之理。   碧铃压根没想到他有这么多心思,只当是他太累了,到了宫墙之内,下了马车,抬腿打算往重华宫的方向走去。   “先去鸣凤宫。”景弈渊却与她想法相反,转身向鸣凤宫走去。   碧铃忙不迭更上,她也想看看,在霍宛珠灵前,那位负心之人,会是何反应。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离鸣凤宫越来越近,而平日里守在里面的宫女太监们,此刻已统统跪在大殿之前。   不用多想,这也定然是景帝的手笔。   灵堂的帷布窗纸,以及贴花蜡烛,皆为白色,而跪在霍宛珠木棺之旁的景帝,已然褪下兵甲,一身玄衣与周围的一切显得极为不相衬。   他目光直直盯着棺盖,似要透过厚实的木材看到里面的景象。   听到景弈渊走进来的声音,只留给二人一个背影的景帝头也不回:“渊儿,你来了?”   还不等景弈渊开口答应,他又接着低笑了一声,声音小得像是不存在:“你母后她到底藏在哪里,快叫她出来吧,不要再跟朕开玩笑了,我问那些宫人,他们都不说,定是被她收买了。”   他转过头来,赤红的眸子里满是血丝,语调却是极尽缓和,像是怕吓着了谁:“你知道对不对,你告诉父皇,她那么调皮,鬼点子又多,我真的找不到了。”   “父皇。”就连景弈渊也不能明白他此刻为何如此悲怆,只一板一眼答道,“母后就在这里。”   “哪里?”   “棺木之中。”   “你是说,她藏在这里面吗?”景帝修长的五指轻轻抚上漆红的棺木,目光极尽柔和,“真是大胆,为了吓朕,什么地方都敢藏。”   他这分明是曲解了景弈渊的意思,看到小殿下苍白隐忍的脸庞,碧铃终于忍不住出声,满是不忿:“她已经死了,躺在里面,连呼吸都没有。”   如果没有她的灵力护着魂魄,他看到的,就应当是如此。   被这个陌生的声音拉扯着回头,景帝转身站起,一步步缓缓向碧铃逼近:“你是何人,竟然敢如此咒骂当朝皇后。”   碧铃不说话,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定定瞪着他。   天子又如何,连一个柔弱的女子都能因为他凄惨死去,不值得她有所畏惧。   冷哼一声,碧铃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刻薄,声音清脆宛转,却像刀子般一刀刀向景帝插去:“我初次与她相遇之时,见到的却是一位再落魄不过的女子,被郎君抛弃,孤身离开,没有亲人可以依靠,随时都可能倒下去。你却说她是当朝皇后,哪有皇后,当得这么窝囊?”   她眼眸中的不屑让景帝总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只觉得喉头干涩,无言以对。   他一幅伤心欲绝的模样更让碧铃觉得恶心,不禁咄咄逼人起来:“她无助时,你在哪里?她被人挑衅时,你在哪里?她病痛得快要死去之时,你又在哪里?如今倒想起来,她是当朝皇后了。” 第31章 针锋相对   像是被她的话问到, 景帝仓皇后退几步, 满是不信地摇摇头,高高束起的发丝有些凌乱,在两颊飘忽不定。   “朕不信。”他张口喃喃道,“朕不信她舍得抛下我一个人。”   搞不懂这人是怎么回事, 霍宛珠好好活着的时候对她不冷不淡,如今她解脱了,他反倒有多深情起来。   懒得多说什么,碧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一向盛气凌人的景帝此刻无助地跌坐在霍宛珠的棺木旁,无视旁人的目光,带有薄茧的指尖一寸寸抚上暗红色的棺盖,垂头低语:“我不相信, 你一定是在骗朕对不对, 你现在定然躲在里面偷笑朕傻,还不打开它来揭穿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向棺盖的边缘摸去, 想要将它启开:“朕现在就打开它,带你出来好不好。”   “父皇。”一直死死低着头的景弈渊听见他近乎疯癫的话语,猝然抬眸, 眼底是没有半分温度的淡漠, “母后已经逝去, 还请您让她安息。”   “呵,安息。”景帝脸上露出一个难以言喻的浅笑,“她不过是在等我而已, 我回来了,她自然就会醒。”   来不及阻止,也没人敢上前阻止,本就没有钉死的棺盖被他轰然推落,在空寂的灵堂内发出巨大回响,覆盖在棺木上的灰尘也随之飞散,白色帷布下,透过窗棂幽幽而入的一束束光线里金光飞舞,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霍宛珠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其中,她面色依旧红润白皙,眉目浅淡祥和,不见半分死人的气息。   “原来是睡着了。”一只修长的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庞,景帝对着棺木中日思夜寐的人轻笑出声,脸上克制着狰狞,一双赤红近妖的眸子里道不尽的缱绻,“朕回来了,你醒醒呀,阿宛,我回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霍宛珠没有一丝呼吸起伏的宁静脸庞,唇角似乎还隐隐缀着笑。   “阿宛。”始终强撑着的景帝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再软了软音调,像是在讨好根本听不见什么的她,“你的夫君回来了。”   依旧一片安静。   得不到半分回应的景帝猛然暴戾起来,愤然起身,对着门外歇斯底里地吼道:“御医呢,快叫御医来,皇后睡着了,怎么没人照看。”   他的情绪太不稳定,碧铃皱了皱眉头,一把拉住在原地站着的小殿下的手,温暖的手心包裹着他带有丝丝凉意的小手,轻轻捏了下,示意他不用害怕。   回握住碧铃的手,景弈渊心底却想得更多。   单从面色来看,母后的确像是睡过去了,即使夜明珠再神奇,也不可能让一个人这么久的时间内分毫未变,除非有别的东西支撑着。   那么...会是什么呢?   不知怎么的,景弈渊下意识抬头向身旁的碧铃看去。   她垂着眼眸,浓密纤细的睫毛在阳光下形成一片阴影盖在脸上,睫毛下乌黑的眸子像一双深邃无底的旋涡,盛满星辰,鼻梁小巧挺直,樱花色的唇瓣抿起,不知道在想什么。   乌发下她的肌肤白得发亮,有时候看起来还没有血色,似妖又似仙。   景弈渊又想起初次见到她的那个夜晚,她凭空出现,明明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母后的故友,却不见得有多悲伤,一双黑瞳对什么事都是似懂非懂,绝非官宦人家的子女。   而这么久以来,她这么善谈的一个人,却从未说过她从哪儿来,从未说过她在入宫之前的生活。   小殿下双眸愈发幽深,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碧铃,似乎想要将她看穿。   她到底对他隐瞒了多少?   迫不得已被召唤来的御医匆匆跪在灵前,用力磕了几个响头,方才开口:“圣上…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便被景帝粗暴地打断:“给朕看看皇后,她为何会睡过去。”   “圣上。”老御医苍老的声音如同枯木倾倒,下定决心道,“皇后她,于四月之时,已经…   “已经什么?”景帝猛然逼近,满是血丝的双眼狠狠瞪大,对着老御医的心窝狠踹一脚,“给朕滚出去,你这庸医。”   御医连滚带爬地出了门,景帝随即又抱起霍宛珠出门,对门外的贴身太监唤道:“汪全林,传朕的旨意,寻天下能医善药,凡能医治皇后之症者,封官加爵,赏金万两。”   “是。”拿着拂尘的大太监低头应道,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碧铃站在一旁,静静看完这一场闹剧,心中反倒松了一口气。   这样看来,霍宛珠暂时是不会被葬入皇陵,且这一寻,真寻到了什么能人异士也未必。   注意到她放轻松的神情,景弈渊墨画般的双眉微蹙,陷入思索。   她为何除了方才的愤怒之外,还在担忧什么,到底是在担忧什么呢?   “碧铃。”小殿下薄唇轻启,低低唤了她一声。   “嗯?”回过神来,碧铃垂下头应道,一缕发丝随之从她肩头滑落,她整个人像是被渡上一层光圈。   “回去吃饭吧。”景弈渊别过脸,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心底却有些无奈,本来是想问些话试探她的,可是对上那样一双清澈无辜的眼,他便什么话都问不出口。   “好。”心中的一块大石头得以放下,碧铃高高兴兴地应道,“我早就饿了,也不知道观琴的汤做好了没有。”   似是受到她的感染,景弈渊浅淡的眉眼也展开不少,虽是没有应声,却一路听着碧铃叽叽喳喳的唠叨,时不时点点头附和。   饱饱用过午膳,碧铃便犯了困,趴在廊下的长椅上,拿手肘重叠着,下巴搭着手肘,看着廊下一汪碧池中游来游去的锦鲤,与观琴诉说着今日所发生的事。   末了她撅起嘴,一双水汽氤氲的眸子满是不解:“你说霍宛珠在的时候,他对她那么冷淡,为何在她死去,哦不,仙逝之后,就像得了失心疯般呢?”   这个他,自然是指的景帝,观琴却不敢顺着她的话直呼,只笑着将手中的鱼食抛下去:“姑娘有所不懂,所谓情爱之事,并非人们看到什么就是什么,有些时候,明明爱得很深,却看不出来半分,何况深宫之中,权势交错。更是复杂。”   “还有这么麻烦啊?”碧铃单手托腮,“我真不懂这些事,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说着,又拿指头勾了眼巴巴跳上长椅的狐狸毛茸茸的下巴一下:“是不是,小红?”   被叫做小红,赤赪懒洋洋瞥了她一眼,身体却诚实地点了点头。   碧铃噗嗤笑出声,芊芊五指固定住狐狸的脸,让它与自己对视,随后开口道:“你也懂?怎么就我不懂。”   她的语气里满是调笑,自然是在拿它开玩笑,赤赪不屑地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往碧铃怀里钻去。   半日不见,它独自一狐,躺在大床上反而睡不着,翻来覆去想的都是这只蠢鹿柔软温暖的腰肢,可比被衾舒服得多了。   凡人说的有些话的确是不无道理,真是由奢入俭难。   浑然不知自己被占了便宜,碧铃搂着狐狸,也觉得甚为暖和,弯腰心满意足地在它火红的毛发上摸了又摸。   眼前是她脖颈处散发出来蜜般香甜的气息,带着幽幽的梨花香,赤赪只觉得鼻尖痒痒地,目光对上那一截光洁白皙的脖颈,逐渐幽深起来。   薄薄的纱衣之下,是若隐若现的锁骨,明明应当完美无瑕的肌肤,却有淡淡的牙印痕迹,似是被咬伤的,如白璧微瑕。   依偎在碧铃怀中的狐狸一滞,意识到那是什么。   是被他咬出来的伤口,那时候,他只想吸干她的鲜血,根本没有想留下她的性命。   一切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那时候她是如何在自己怀中颤抖,又如何求饶,最终又绝望地闭上眼,都历历在目。   他杀过那么多小妖,吸过他们的血,自然没空也没有心思去记住他们的模样,可关于碧铃的种种,却突然浮上赤赪的心头。   注意到小狐狸的不自在,碧铃拿指头戳了戳它:“怎么了?”   她眼中的关切让他更加难以直视,霎时间,一个念头冒上赤赪的心头。   若她知道,知道自己是那个差点害死她的人,还会这样真心诚意地对待他吗?   这白鹿看起来虽然傻乎乎地,却爱憎分明,若是她知道了,定然...   喉头低低呜咽一声,避开她的目光,狐狸温顺又讨好地冲着碧铃的修长脖颈处舔去。   还以为它是在跟自己玩闹,碧铃怕痒地躲了又躲,拿手反击着挠狐狸尖尖竖起的双耳。   不能让她知道,若她知道了,便再也不会对自己这样笑,再也不会这样抱他,说不定还会恨他。   不懂小狐狸的反常,碧铃怕它在玩闹中摔下去,反而将其护得更为周全。   皇帝跟前的太监办事果然快,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朝安城内外皆贴上了寻找所谓名医的告示。   而霍宛珠已被安置在了景帝的寝宫之内,安静躺在千年水晶所做的床上。   对于能否寻到能救醒霍宛珠的人,碧玲满怀着期待,隔三差五就要和负责出宫采办的小太监打听。   然而结果却不尽人意,她天天盼着,能人异士没来,反倒是先盼来了大皇子这个债主。   彼时碧玲正趴在廊下吃瓜,九月的大瓜,又甜又香,她一个人就能吃大半个,撑得晚饭都吃不下。   且吃的时候对着廊下的荷塘,碍事的瓜籽尽数被吐到池子里。   莲叶下随意摇曳的鲤鱼便蜂拥而上,争夺着一粒粒瓜籽。   碧玲生怕这池子里会不会突然冒出什么鲤鱼精,骂她不厚道,暗中观察了好几日,才发现这些都是傻傻的大头鱼,根本不懂什么,才放心大胆地吃得更欢。   这一方荷塘正在重华宫的大门边上,不怀好意前来拜访的景玺迈步而入,下意识侧过头,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鼓着腮帮子呼呼吐瓜籽的碧玲。   日光透过树荫撒下,在她雪白的小脸上留下细碎斑驳的阴影,小小的姑娘每嘟起嘴吐瓜籽的时候,双眸便月牙般弯起,从头到尾透露着傻气。   碧玲还不知黄雀在后,自己笑池子里的鲤鱼傻,结果也反被人在心中嘲笑了,依旧玩得不亦乐乎。   她穿着粉粉嫩嫩的薄纱轻衫,绸缎般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整个人脱了鞋趴着栏杆坐在长椅之上,小巧圆润的脚指头如玉般白皙莹润,叫人看了忍不住想再看。   景玺只觉得心底瞬间被什么戳中,柔软得如同廊下那一池荡漾的秋水,不自觉有些口渴,一双桃花眼也微微眯起,紧紧盯住那一抹娇俏的身影。   碧玲对比毫无察觉,还是得了下人通报,迎接出来的景弈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顿时一张小脸黑得跟碳一样。   清了清嗓子,小殿下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够让自娱自乐的碧玲听到:“原来是大皇兄,还请进屋说话。”   “啪嗒”一声,碧玲拿在手中的瓜从指间滑落,准确无误地砸到莲池里。   被惊得飞快逃窜开的鲤鱼们呆滞了片刻,又迅速围了上来,顶着果肉甜美的瓜吮吸得津津有味。   艰难地转过头去,果然是那张令她躲避不及的脸,乌发用玉冠竖起,身着明黄宫服,看起来倒是丰神俊朗,只不过一双桃花眼半眯着,不知在想什么。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直觉告诉碧玲。   僵硬地撑起背,她套上鞋就准备开溜。   谁知像是看破了她的心思,一肚子坏水儿的大皇子率先开口:“九弟这里的宫女可真是散漫,半分规矩也不懂。”   说着,又弯腰伸手搭上小殿下的肩,像是套着近乎:“不如将她交到我宫中,我定然替你好好管教。”   景弈渊微微侧过身,景玺的手便从他的肩头滑落,没听到他说什么似的,转身朝里走去:“大皇兄竟然来了,还是先进屋坐下说话吧。”   “也好。”景玺的声音依旧是带着笑意,转过头对碧玲道,“我口渴了,你去端茶来。”   在心底翻了个白眼,碧玲决定一会儿让观琴端茶过来就好了,她得躲在屋里才行。   可就在此时,景玺话音刚落,便意有所指地抬起手,整理起衣袖。   虎口处那日被狐狸咬后留下的痕迹赫然出现在碧玲眼里,又见他唇角噙着笑,她便知道自己是逃不脱的了,这人就是冲着她来的。   恨恨地磨了磨牙根,碧玲转身端茶去了。   留在原地的景玺略微尴尬地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   她看起来好像是真的生气了啊。   不过即使是生气的模样也很可爱,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让他几乎按捺不住地想要搂在怀里摸摸头哄哄的冲动。   几步路上心神恍惚,直到进了屋看见冷着脸坐在棋盘旁的九皇弟,景玺才醒过神来。   他与这位皇弟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贸然要走她,也不知道他是否会答应。   况且当天在城墙上之时,他注意到自己这位对人一向不咸不淡的小皇弟似乎却及其依赖她。   再加上今日见她在重华宫中如鱼得水,想必也呆得极为舒心,未必肯离开这里。   即便如此,景玺却不打算退缩,撩起衣摆在对面坐下,直接开门见山:“没想到九皇弟宫中,竟然还有这么一位让人一见难忘的佳人,只可惜明珠暗藏。”   他话里的意思,景弈渊听得明明白白。   无非是说佳人应当配才俊,而非在一位不得势的小皇子身边当宫女。   “大皇兄如果是来说这个的话,还是请回吧。”小殿下头也不抬,只低眸钻研着棋局。   皇宫中长大的孩子,即使不过十岁,也懂得了什么叫做打哑谜。   被他突如其来地噎住,大皇子也不气馁,只徐徐说道:“难道皇弟就不想知道,我愿意用什么交换吗?”   放下手中的棋子,景弈渊一双点漆般的黑瞳向他看去。   “若你将她赠与我,我便助你入主东宫,如何?”景玺志在必得,他知道没有人能抗拒这种诱惑。   唇角扯起一抹笑,景弈渊缓缓摇头。   碧玲之于他,是唯一的一束光,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即使那样东西他再想要。   没想到他会拒绝自己,景玺剑眉皱起,说出了自己的心中话:“皇弟如此独断,可考虑过她的感受?”   不待他回答,大皇子接着说道:“我若得了她,定然立她为正妃,终身不纳妃妾,只独宠她一人,你若真舍不得,等她成了你的皇嫂,依旧可以相见,皇弟何必吝惜。再者,与独守宫中做一位宫女相比,何不让她自己来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冷笑):皇嫂?   碧玲(急忙摆手):我什么都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大皇子(挺身而出):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吃瓜群众:呵呵。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长廊上, 碧铃端着紫砂茶盘向书房迈进, 心思像漂浮在壶内的茶叶,转了一圈又一圈。   看来这大皇子是盯上她了,碧铃不满地嘟起下唇。   真是小气,不就是小红咬了他一口, 干嘛记得这么久,还找上门来了。   听他的语气,是想要将她从重华宫中带走,还说什么好好管教。   他想得美!   碧铃冲着虚掩的房门内瞪了一眼,大不了将小红抱过来也让他咬一口就成了。   她在重华宫吃得好睡得好,哪儿也不想去。   做好了打算,挺直腰背, 碧铃不急不慢地走了进去, 靠近棋桌,缓缓将茶盘放在上面。   谈话被打断,大皇子端坐于旁, 目光却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碧铃。   不能光明正大地看她的脸,他的眼神自然是落在她一双柔荑上,小小的手十指纤纤, 指甲粉嫩, 一看便是不沾阳春水, 沏起茶来也茫然无措,只管敷衍了事。   看着她小心翼翼却又始终做不好的样子,景玺唇角挂起一抹笑。   这样的美人, 自然应当被好好珍藏收纳,被人呵护在手心里,不沾半分烟火气息,只管无忧无虑没心没肺地吃瓜逗鱼。   被他狼一样的眼神盯得发慌,碧铃匆匆做完一切,便狐假虎威地站到了景弈渊身后,在小殿下看不到的地方,咬着唇瞪了他一眼。   再看,再看,再看就把他吃掉,让这位肆无忌惮的大皇子知道什么叫做人妖有别。   似是感觉到她的不满,景弈渊唇角悄然抿起,一本正经道:“大皇兄想要将碧铃要过去,不如亲自问问她的意见。”   “啊?”听到小殿下的话,碧铃如临大敌,眉头皱起,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要。”   她本就是为了景弈渊才来到皇宫的,岂有离开他之理。   端起茶浅饮一口,九殿下清冷的眼底也染上几分笑意,抬头向脸色不虞的大皇兄看去。   “为何不愿?”景玺没料到她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你若到本宫宫中来,我自会好好待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我什么都不想要。”碧铃飞快地回绝他,她只想傍着九殿下渡劫,珍惜自己这条小命。   出师未捷身先死,景玺自然是心中不快,一时间拉不下脸来再说什么,起身看向碧铃:“那便等你想通了,我再来也不迟。”   棋桌靠着窗,窗外两只黄鹂鸣翠柳,碧铃不回应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看风景。   才不会有那一天呢。   大皇子气闷,一张如玉的俊脸沉得乌云密布,却又舍不得将气往碧铃身上发,只转过头瞪了悠闲喝着茶的景弈渊一眼。   他这位皇弟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戳起暗刀子来可真是半分的迟疑也没有。抢在他的前头把话说了,让他无话可说。   景弈渊老僧入定般,明明墨画的眉已经不自觉挑起弧度,却依旧看不出情绪来,只淡淡问道:“大皇兄不多坐一会儿?”   虽然嘴上是在问,同时却起了身,一幅要送他出门的样子。   这是下逐客令了,景玺无可奈何地振袖,深深看向别开目光的碧铃,转身出门而去。   无论如何,她逃得了过初一逃不过十五,只要人在这里,他总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离开重华宫。   看着自己皇兄本来颓下去的背影又重新振奋起来,景弈渊便知他定是有了什么新的主意,只装作不知道,将大皇子送出门。   临一只脚要踏出重华宫大门之际,景玺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像想起什么似的,凑近景弈渊,低笑道:“九皇弟以为,今日赶走我一个,便万事大吉了么?”   抬起头,景弈渊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看向景玺,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以她之姿色,被别的皇亲贵胄看上是早晚的事,除非你永远将她关在重华宫中,不见外人。再者,她现在不想嫁人,不代表将来不会想,九皇弟若真将她关起来,不怪碧铃以后会怪你吗?”   听到他看戏般的语气,景弈渊却背起手置若罔闻,良久,对着景玺浅笑:“我相信她的选择,碧玲的眼光不会错。”   言下之意,便是碧玲没有选择大皇子,是因为眼光好。   反被小自己一大半年龄的九皇弟将了一军,景玺挂在脸上的笑容一僵,恨恨离开。   他就说,那小宫女看着纯善天真,心思简单,定然是受到这位黑心的皇弟逼迫,不得已才说出拒绝的话。   想到美人被一个小兔崽子缠着不能脱身,景玺一口气舒不出咽不下,就连回寝宫之时,也一路想着对策。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_(:D)∠)_一下午加晚上删了写,写了改,改了删,花季少女面临秃顶危机,要大家的亲亲才能好起来。 第33章 玉佩   走了没有啊?   碧铃在书房垫着脚伸长脖子望出去, 不亲眼看着这尊大神走出重华宫的大门, 她实在是难以安心。   真是时运不济,妖途多舛,她只想老老实实渡个劫,还要被人打上主意。   景弈渊回来时, 看到的便是守在窗边翘首以盼的粉色身影,头望得高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莫非...小殿下的步子逐渐放缓,漆黑的眸子垂下来。   难道她真的想离开这里吗?   垂在身侧的双手攥紧,大皇子方才说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九皇弟以为,今日赶走我一个,便万事大吉了么?”   “她现在不想嫁人, 不代表将来不会想, 九皇弟若真将她关起来,不怪碧铃以后会怪你吗?”   听见门口传来的脚步声,碧铃自然而然转过身来, 小心翼翼问道:“他走了没有?”   她虽然是在笑,面上却有些迫切与紧张,蝶翅般的浓密睫毛眨了又眨,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景弈渊的眼。   将唇角抿成一条线, 小殿下手背到背后, 却迟迟不说话。   不会是还赖在重华宫吧?碧铃顿时泄下气来,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她柳叶般细细柔柔的眉头一拧,小脸皱得像团包子, 看起来好不委屈。   这落在景弈渊眼里,更是验证了他的猜想,原本就不善的面色,更是暗沉了一层。   见他面色不善,碧铃在心中哀嚎一声,失魂落魄般向外走去,想要回屋抱着狐狸痛哭一场,嘴里还低低呢喃着:“这可怎么办?”   就连与小殿下擦肩而过时,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果然是...景弈渊眼底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忍,在碧铃快要抬脚跨出门槛之时,终于启唇,低低唤了一声:“碧铃。”   “嗯?”回过头来,碧铃亮晶晶的双眸里满是疑问,因为沮丧嘟起腮帮子的表情还挂在脸上。   背对着她的景弈渊却没有注意到,只听见她语气中的有气无力,头脑霎时间一片空白,就连身躯也微微颤抖,呼吸变得不稳定。   若她真的想要嫁给大皇兄,那他该怎么办。   明明是她亲口说的不会离开他,如今又想变卦了么。   少年看似背脊挺得笔直,眼底的波涛翻滚却透露出他的不安,想要询问的话到了嘴边仍说不出口。   “怎么啦?”察觉到他的异常,碧铃迈步走回小皇子身边。   垂首看见那张如玉的脸庞带有几分苍白,碧铃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着凉了?”   手背瞬间贴上小殿下的额头,碧铃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根本不懂怎么测,讪讪收回手:“我去叫太医来。”   景弈渊却一把握住她意欲收回的芊芊细腕,指尖渗骨的凉意让碧铃不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这孩子是病得不轻啊,她将手往回收了收,却发现根本挣脱不动,一向孱弱的小皇子此刻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扣住她的手腕。   “你想要嫁给大皇兄?”他突然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黯然无光,如炭火燃烧后只剩灰烬。   被这么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碧铃摸不着头脑,还有几分被惊吓到,急忙结结巴巴问道:“谁...谁说的?”   她傻了才会想。   盯着她惊慌失措的面容瞧了又瞧,景弈渊细细辨别片刻,蓦然低笑,宛如是春风破冰,一双琉璃眸里重新燃起光彩。   是他过于惊弓之鸟,想太多了。   看着他独自一人傻笑,被他的时冷时暖搞得糊涂,碧铃不解歪头,眸中仍满是关切:“小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   又看了眼他握在自己腕间的手:“怎么手这么冰?”   “嗯。”缓缓应了一声,掌心的温暖却让景弈渊舍不得松手,目光近乎贪婪地紧紧仰视弯腰正对着他的明眸皓齿。   他就知道,碧铃舍不得抛下他一个人。   他一幅魔怔的样子,碧铃疑神疑鬼地环视屋内一周。   没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呀。   “殿下?”碧铃再次试探地问了问。   面上如春风拂过,景弈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半晌开口:“碧铃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声音里半是乞求半是委屈,饶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上几分,更何况碧铃这个耳根子软的。   这话他说得极轻极低,还没听清楚是什么,她就不自觉点头了。   见她答应,景弈渊松了一口气,又急忙低头,向挂在腰间的月白玉佩探去。   眨眼的功夫,还没等碧铃反应过来,他便已将那块触手生温的蟒纹玉佩放到碧铃比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心。   “这块玉佩,是母后曾经亲手为我打造的,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景弈渊缓缓解释,退去一身的稚嫩气息,像是在许下庄重诺言,清澈的眼中也闪烁着熠熠星辉,“我将它赠给你,以此为证,再过几年,我便娶你。”   !?????   碧铃吓得差点把手上的玉佩掉到地上。   这是哪儿跟哪,怎么说着说着,他就私定起终身来了。   面上虽是淡淡的,景弈渊的耳尖不由自主染上一层粉色,却依旧执着地问下去:“碧铃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   五指无奈地扶额,碧铃重重叹了一口气。   别扭了半天,他就是为了这个啊,小孩子的心思还真是不好猜。   正想着如何要委婉地拒绝他这番没头没尾的话,门口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观琴呼吸有些急促,抚着心口喘气,看来是匆忙赶来。   “殿下。”她断断续续说着话,“有人...揭榜了。”   原本各怀心思的二人都变了脸色,碧铃来不及将玉佩塞回去,收到自己袖里。   本想向观琴问清楚,景弈渊比她更快一步:“现在那人在何处?”   “已经入了宫,在圣上的寝宫里查看皇后娘娘的情况。”   观琴话音刚落,景弈渊便提步要向长宣殿走去。   “我也去。”忙不迭跟在他身后,碧铃一时间思绪万端。   没想到真的有人揭榜了,她说不上是什么滋味,既为霍宛珠能够从鬼门关逃脱而感到庆幸,又担心那人会是江湖骗子。   况且...碧铃仓促的脚步突然一顿。   若来者真的是什么身怀异能之士,会不会看出她的鹿精身份,真被看穿,她又该如何自处。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动作,景弈渊也停下脚步问道。   碧铃咬着唇说不出话来。   忆起她那日为了母后义愤填膺,对着父皇也不见半分怯弱,如今却迟疑起来,他心中的疑云更重。   她到底隐瞒了什么?   “没事。”对着他干巴巴地一笑,碧铃还是决定硬着皮头去看看。   察觉到不对劲的小殿下却站在原地不动,定定望向碧铃:“我先去看看,你还是留在重华宫,等我消息。”   说着,也不顾碧铃的反应,自顾自离开。   跟着走了两步,碧铃还是停下来,看着小皇子远去的背影。   罢了,她与他一同去,的确是不便,若她当场被人一把桃木剑戳出原形,给如此信任她的小殿下留下心理阴影可就不好了。   碧铃又想起自己袖中的玉佩还未还给他,拿出来摸了摸,花纹细腻精巧,雕玉极考验耐力与眼里,如此一块精美绝伦的玉佩,想必费了霍宛珠不少心血。   这块玉佩,她记得他日日戴在身上,看起来珍视得很,方才却一时兴起,说给她就给她。   碧铃摇头笑笑,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她长了千多岁,能惯就惯着吧。   抬眸望去,碧铃找寻长宣殿所在的方向。   看准了方向,碧铃指尖点点白光闪烁,霎时间隐了形,御风而起。   光明正大不能去,总可以偷偷摸摸去看看。   她使用法力,反而比景弈渊快得多到了景帝所居的长宣殿,这地方之前碧铃就来过,轻车熟路地贯窗而入,无影无形却带起一阵清风。   向上轻轻一跃,碧铃已经不记得自己这是第几次做“梁上君子”了。   横梁之下,一位陌生男子,白衣白发,眼神无意间瞥过碧铃飞过的地方,却又瞬间收回。   果然来了,想不到皇城之中,还藏了位道行不浅的小妖。   屈起腿,碧铃单手托腮,悄悄向下探去。   水晶床上的霍宛珠容颜依旧,似一朵桃花和露浅眠,只是没有呼吸。   而床边,除了面容憔悴,身着明黄的景帝外,还有一位她未曾见过的男子。   他虽然看起来不过二十左右,浑身清隽之气,如松间宛宛一轮明月,白衣白发,如天宫谪仙。   蹙了蹙眉头,碧铃好奇地睁大眼睛,这人到底有多少岁,她竟看不出来。   且观他呼吸吐纳,如潮起潮落般徐徐缓缓,周身莹莹白光,碧铃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   看起来他的确是一位修道中人,而非江湖骗子。   与此同时,皱着眉一言不发的景帝被下人的通报打断,原来是景弈渊也刚刚好赶来。   听到九皇子在门外拜见的声音,景帝眉头皱得更深,本就深陷下去的乌黑眼底,更笼罩上一层阴翳,也不应声,似是在犹豫不决。   “陛下。”还是他身边的男子率先打败沉默,“不如让小殿下进来,看他自己的意愿。”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快猜猜白发男子到底是谁?猜中的朋友,内蒙古海景房一套。   另外,还望大家珍惜现在还会耳朵红的男主,毕竟这种纯情的状态,看一章就少一章了/抱拳 第34章 心头血   回复他的是良久的安静, 景帝双手背在背后, 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床上安睡的霍宛珠,似是难以抉择。   小殿下自己的意愿是什么意思,碧玲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   可看景帝的神色,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事。   屏住呼吸, 她观察得更加聚精会神。   下边景帝还没来得及开口,景弈渊已经自己按捺不住,走了进来,站在几步之外对着他拱手:“父皇。”   “嗯。”景帝的眉头似是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却没有抬头看他,似是在心虚什么。   倒是他身旁的白衣男子,抬起头淡淡看了小殿下一眼。   明明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可她没有忽视男子黑眸中一闪而过又急急压下去的晃神。   只是那一眼, 其中隐含的情绪让偏着头往下看的碧玲暗觉不妙。   “渊儿,过来。”景帝说着,向景弈渊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   景弈渊抬眸, 对上在他面前的这只手,一时间微微愣神。   五指修长,掌心宽大, 虎口处还有持枪挥战沙场时留下的厚茧。   没有迎合他的动作, 景弈渊只是顺从地向前走了两步。   无视他的不尊, 景帝看向将将到自己腰间,他与她的孩子。   头戴白玉冠,身着绣银线的蟒纹玄衣, 小小年纪眉宇之间却已是一片坚定,不说话的时候唇线紧抿,也不知是像他们中哪一个。   这是他与她唯一的孩子,流淌着他们二人共同的血。   见他半天不说话,景弈渊抬起头,一双澄澈的眸中里满是疑问:“父皇?”   “无事。”景帝揉了揉眉心,言语之间有些仓皇,片刻后,无奈问道,“渊儿可想拜入仙门?”   他虽然是在问,景弈渊却当即反应过来定然与旁边的白衣男子有关,也与自己母后的生死有关。   随即敛眉垂首,掷地有声答应道:“儿臣愿意。”   “那便好。”听见他答应的话,景帝脸上半是轻松半是沉重,一直虚虚弯着的腰直了不少,“你且先回重华宫,朕再做安排。”   “是。”虽然揣着怀疑的心思,景弈渊却也没有多问,只在侧身出殿时,打量了白衣男子一眼,紧接着又垂眸离开。   与景帝一同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白衣男子第一个开口,清冽的声音如清泉在石上淙淙流过:“陛下不打算告诉九皇子,你让他修仙的真正原因。”   “他知道了又如何。”景帝不搭理他,转过身去,缓缓走到床边,弯腰俯背,拿掌心一寸寸抚摸着霍宛珠柔嫩如婴儿的脸蛋。   像并不是在对男子说话,而是在对霍宛珠低低倾诉:“与其让他因为拒绝而内疚终生,或因为恐惧而忐忑终身,倒不如等那一日真正到来,再让他自己选择。”   “陛下。”男子出声打断他的动作,清风明月般平和的面上出现几分不悦,“她现在的情况,不宜接触生人气息,还请您不要靠得太近。”   躲藏在上方的碧玲听出了不对劲,他居然直呼霍宛珠为她而非尊称一声皇后,这男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游离在霍宛珠面上的手一顿,景帝极为艰难地收回像是黏在上面的手,再次僵硬地放到背后,长身玉立:“付先生当真能让她醒过来。”   “付某绝不敢妄言。”白衣男子言语间不容半分质疑,“若到时不成功,陛下即便拿在下碎尸万段,臣也不会有半分怨言。”   “那渊儿…”景帝似是松了一口气,又再次陷入沉思之中,“先生可有把握不伤及他的性命。”   “虽然取心头血对普通人来说极为致命,可在下观小殿下之气,充盈丰沛,为福泽深厚之人,待他拜入仙门,更有法力固身,未必会致命。”   心头血?冷不丁听见这个词,碧玲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虽然见识少,可关于心头血的传闻,也曾听桃翁说过,不过那时据他所说,是她作为妖类,心头血能够让别的修道之人或妖灵力大增。   莫非这个所谓付先生,通晓什么奇门异术,要用景弈渊的心头血来唤醒霍宛珠。   怎么可以这样?想法一丛脑海中冒出,碧玲当即在心中否决,岂不是等同于一命换一命。   这两人当真是疯了,碧玲感觉她的身躯都在微微颤抖,从背心里发寒。   霍宛珠的命固然是命,小皇子的命难道就不是了吗。   死咬住下唇,她也不清楚自己在委屈什么。   听了男子的话,景帝放下了九五至尊惯有的威严,眉间是抹不去的哀伤:“朕乃真龙天子,且与她为夫妻,难道就用朕的心头血,真的不可……”   “陛下。”男子打断他的话,依旧是从容不迫,如皎月般美好的面容却说出在碧玲耳中近乎残忍的话,“若想她还魂,必须要血脉至亲的心头血,七七四十九日,日日供养方可,没有别的余地。”   七七四十九日,日日供养。   这话落在碧玲耳中,如惊雷霹下。   她明白这番话绝非妄言,细细一想便极有道理。   可是只要想起重华宫中那个会一板一眼教她弹琴,手把手为她梳头,红着耳尖交予她玉佩的小殿下,她的心就像被一把大手死死揪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粱下两人还在细细交流着,碧玲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彻彻底底听懂了这位修士的办法。   那便是如之前所猜测的,以景弈渊之心头血,来唤醒霍宛珠。   只不过这方法甚为诡异,须得在男子成年即满十八之时,才能有用。   也就是说,距离那一天,还有整整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是甜文大家不要误会,男主没那么脆弱,女主连哭唧唧的机会都没有(也不一定,flag还是不立了。)   今晚是七天一度的魔鬼周三,所以字数比较少,提前发出来,就躺在床上倒计时国庆放假啦,嘿嘿,还有不到48个小时。   之前欠下的字数我也有拿小本本记下来哦,统统在国庆补回来。(?????) 第35章 可能会死?   碧铃一路失魂落魄回了重华宫, 往日宫中鲜艳的花卉在她眼中都失了颜色, 叽叽喳喳的鸟儿叫声也提不起她半分兴致。   尽管听那人的语气,心头血对景弈渊来说是不致命的,可她只要一想起来,心口就抽得疼, 像是要剜她自己的血一样。   蔫头耷脑地回到房间,连扑过来的小狐狸也不多看,她长叹一口气,扑倒在床上,将头埋进被子里。   啊...快要窒息了。   她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裹着被子,碧铃在床上不耐烦地滚了一圈又一圈。   突然她一个鲤鱼打挺, 从床上坐了起来。   要不去问问那个修士, 用她的血可不可以,毕竟还有灵力呢,千年鹿血, 怎么也比凡人好得多吧。   可是...匆匆走到门口时,她又迟疑了。   万一那位修士一心想着要除妖灭魔,她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不但解决不了问题, 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赤赪极为懒散地趴在枕头上, 看着她进进出出,偶尔还哀嚎两声,走到了门口又下不去教, 便知定然是有什么让她为难的事。   只不过这与他并无干系,他也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愿,只睨着一双通红的狐狸眼,观察着碧铃的一举一动。   最后,碧铃还是想不到办法,磨磨蹭蹭朝书房走去。   无论如何,得让小殿下知道,他自己拿主意也好。   谁知去了书房一圈,平日这个点便坐在书桌旁看书的小殿下此刻根本没人,她绕了一圈,才找到在殿前廊下喂鲤鱼的景弈渊。   他静静站在廊下,负手而立,一手拿着鱼食,小小的少年虽然个子与同龄人差不多,背却挺得笔直,浑然多出几分傲气。一袭玄衣更是衬得他的肌肤雪般洁白,只是少了几分血色。   一阵秋风卷帘而过,吹得廊下的灯笼晃晃悠悠,也吹得少年衣袂翩翩,身形愈发挺直。   “弈渊。”碧铃不自觉地喊出了口,才意识到她脱口而出地却不是往日那一声殿下。   或许是因为在长宣殿听到景帝与付先生的对话之时,她便已认识到,如今他的身边,也只有她可以对他真正好一点。   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异常,碧铃装作漫不经心地走近,再次改口:“殿下今天怎么想起来喂鱼了?”   景弈渊在她第一次出声后眉间的暖意,因为碧铃的改口,又压了下去,低垂下头看向莲塘:“我怕再不看,以后便没有机会了。”   “殿下…碧铃神情一滞,不知道说什么好。   沉默半晌,她鼓起勇气道:“殿下当真想拜入仙门?”   “没有想与不想,只有当与不当。”景弈渊抛干净手中的鱼食,向宫墙之上的一方蓝天抬头望去,“你在担心什么?”   “啊?”没想到他会直截了当问出来,碧铃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一着急的时候,眼就眨得特别快,景弈渊就算是不侧过头看,也能想到现在碧铃的神态,定然是将眉头拧在一起,蝶翅般的睫毛上下飞颤,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欲言又止,还轻轻咬住下唇。   这样一想,他反而轻笑出声。   方才还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少年唇角一勾,冰山便化成了春水。   只不过在碧铃眼中,这哪是什么春水,简直是热油在心上浇,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不行,她暗下决心,今日定然要将实情说出来。   “殿下可知皇上为何要让你…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突然出现的宫人打断:“殿下,陛下身边的汪公公求见。”   汪公公,碧铃听着耳熟,细细回想,隐约忆起那日在鸣凤宫中,景帝唤他的贴身太监为汪全林,莫不是那人?   “想必是替父皇传什么话。”景弈渊似是在对她解释,又对宫人道,“叫他进来吧。”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话都说到喉头了,却突然被打断,碧铃气得鼓起腮帮子,赖在原地不打算离开。   她倒想看看,这位汪公公又要传什么圣旨,如果是坏消息,也好有个准备。   见她一幅比自己还着急的样子,景弈渊点漆般的瞳孔中闪过微不可察的愉悦。   来者果然是那日鸣凤宫守在景帝身旁的人,身着暗红色大太监的服饰,面色苍老,看起来有几分虚弱,不过双目明亮,虽然干干瘦瘦,却不失精气神。   他方走到景弈渊面前,便一言不发磕了几个响头,埋着头不说话 。   “什么事 ?”景弈渊墨画般的眉头皱起,意识到他的态度,似乎不像是替父皇来传消息的。   “殿下。”汪全林抬起头,又意有所指地看了碧铃一眼。   看她干什么?突然被人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碧铃满头雾水,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不解。   “说吧。”景弈渊不悦地垂眸,“她不是外人。”   嗯?碧铃这才反应过来,这人的意思是想让她离场再说不成。   她偏要赖在这里不走了,双手往怀里一揣,碧铃瞪着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汪全林,等着他说出什么话来。   得到允许,汪全林的声音突然沉重起来,带有万般迫切与恳求:“殿下,还请您找个机会,速速离开皇宫吧。”   “为何?”景弈渊凝眸问道,面上不见半分惊慌,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回殿下的话。”汪全林又重新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看得碧铃都觉得脑门儿疼,不自觉摸了摸额头。   他再次抬起头说道:“奴才今日在长宣殿,听到圣上与那位高人的谈话,说是要救醒皇后娘娘,须得殿下成年后的心头血,圣上因此才会让殿下拜入仙门。”   说着,他又重重磕了一个头:“圣上的事,奴才本不该多嘴,可皇后娘娘曾有恩于奴才,奴才没齿难忘,奴才知道,若娘娘醒来后知道您要做出如此牺牲,定然也是不愿的,所以才偷偷地来寻殿下,让您离宫避一避。”   “心头血…听到他的话,景弈渊细细呢喃,似是在回想什么,旋即淡淡一笑,“原来如此。”   旁边的碧铃舒了一口气,没想到她要说的话,倒有人替她提前说了。   再一看身旁的景弈渊,竟然还笑得出来。   她暗自腹诽,这孩子,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殿下?”待汪全林心事重重地走后,碧铃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景弈渊又抓起一把鱼食慢慢撒下去,不见半分惊慌,池中的锦鲤统统涌了上来,争着挤着要吃食。   “殿下要如何打算?”碧铃心里像有只小爪子在挠啊挠,只等着他说话。   若他要出宫,碧铃连后路都想好了,就带小殿下回无尾山去,轻松自在,景帝怎么找都找不着。   她的地盘也没人敢欺负他。   “身体发肤,皆由母后给我。”景弈渊摊开掌心,细细看了看阳光下纹路清晰的手掌,缓缓道,“就算是她全部要回去也是应当的,更遑论区区心头血呢。”   “殿下可知道,那血要放七七四十十九日,若真到那时,你可能会…说到这里碧铃停住了,踌躇着不知如何把话说出口。   “可能会死?”景弈渊轻笑一声,补充到碧铃要说出的话。   碧铃埋着头不应声,算是默认,牙齿却开始不住打颤,鼻头酸酸的。   他是只有一条命的凡人啊,不是说戳一刀就能死吗,七七四十九刀,那会变成什么样,她不敢想象,也不愿去想象。   “有碧铃在。”景弈渊侧过头来,眸中似有星光闪烁,“我不会死。”   这话落在碧铃耳中,还搞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这样时,一时有些愣住,兔子般红彤彤的眼睛疑惑地看向他。   景弈渊却不多做解释,只转身离开,留给她一个难以明了的背影。   碧玲琢磨了几日也不见明白,忧郁得头昏脑涨,而朝中关于揭榜的付先生的消息,也一直不断。   据说景帝无视朝中大臣称其为妖术乱国的上奏,已经封他为国师,并特赐常住宫中,命人为其修建宫殿,配炼丹童子无数。   也是从宫人口中,碧铃才知道,这位付先生,哦不,应当是付国师,竟然是万星门的长老。   当时观琴方说出这个词,她惊得揉了揉耳朵,让她再说一遍,方才确定的的确确是她想象的那个万星门。   就连躺在碧铃怀里的狐狸,似乎都感受到了她的诧异,直起身来竖起耳朵,像是在认真听二人交谈。   既然是万星门的,碧铃又回想起她那位救她一命的凌赋白,想起他的说的那句万星门弟子不滥伤无辜的话。   如此的话,那位付国师想必也不会对她下什么狠手,碧铃咬咬牙,决定还是要偷偷摸去国师住的宫殿,探探他的底细。   入睡时分,夜凉如水,碧铃吹熄了桌上的烛灯,看了眼在床上安睡的狐狸,悄然推门而去。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刹那,躺在床上的赤赪却顿时睁开了眼,化成人形。   他便知道,这几日她在听了万星门的事之后便坐立不安,定然是有什么心思。   一个连他都打不过的妖精,居然敢去探寻降妖除魔之辈,真是蠢到家了。 第36章 惊!   秋夜风凉, 碧玲有灵力护体, 可当细细密密的长风贴着薄薄的一层轻纱滑过之时,她还是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看来冬天也快要到来了,想不到自己转眼,快要在朝安城待上一年了。   这些日子来在朝安城所经历的一切在碧玲脑海中如走马灯流转而过, 吸食她妖血的妖怪,救她一命的少年,寺庙里的小和尚,霍宛珠的《玉楼春晓》,还有灯光下静静写字的小殿下。   都是曾经千百年来,她不曾遇见的。   碧玲最近学得一句新词叫“蟪蛄不知春秋”,可她却对此有不同的见解, 与她相比, 人类的生命就如同蟪蛄一样短浅,因此他们的每分每秒,似乎都要活得比她真实得多。   就在这一刻, 她反倒怀疑起来成仙的意义了。   她听说天上的仙人们,都是各专其职,各司其事, 大多无情无欲, 谈经论道。   她不喜欢做什么事, 也不喜欢文绉绉地谈什么道。   那她求这个仙,到底是为了什么?   若为了长生不老,老老实实地呆在无尾山做一个妖精不是照样可以吗?   年年岁岁都相似的九重天, 又与春华秋实的无尾山有何区别。   在凡人的世界里,却转眼便是沧海桑田,烂斧沉柯,要精彩得多。   心中虽是这样想的,可她却也知天命无法抵抗,只能认命。   眼看着靠近了国师所在的宫殿,碧玲屏住呼吸,飘飘然坠到屋顶的琉璃瓦上,不发出半点声音。   方才她见屋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想必是这位付先生还没有睡下,也不知现在在做什么。   躲在屋顶上,树上,梁上偷偷摸摸这种事做得多了,碧玲丝毫不见心虚,掀起一片瓦向屋里看去。   不看还好,这一看,惊得她猫眼般圆溜溜的双眸大大瞪起,纤细的五指捂住自己微张的红唇,不让其发出声音。   他他他他他他他…   白日里还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此刻面色如常,一身白衣翩翩,水墨画般清隽的眉眼看起来淡淡的,侧身躺在床上。   若只是这样倒还好,可他身旁,分明还躺了一个人。   碧玲揭住瓦片的手微微颤抖,水汪汪的双眸眨巴眨巴,蝶翼般的浓密睫毛不停上下颤动。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陷入沉睡中的当今皇后,霍宛珠。   碧玲看着他伸出修长的五指,指尖轻触到她饱满光洁的额头上,又极尽温柔地往下滑动,停在了霍宛珠小巧的鼻尖上的最高处。   在往下,便是霍宛珠的唇,如玉般莹洁白皙的指尖衬在嫣红优美的唇瓣上,碧玲没有看见,背对着她的付国师喉头微微上下颤动。   怎么回事?看到这一幕,碧玲脑海中一片空白。   他不是清心寡欲的仙士吗?怎么此刻像一个偷香窃玉的伪君子。   似是验证了她的想法,伪君子放在霍宛珠唇上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似是在犹豫什么。   转瞬,他却又毫不迟疑地俯身亲了上去,薄唇稳稳印在霍宛珠娇艳如花瓣的红唇上。   明明扑上去的时候,动作中似是带着狠戾,可方一触到霍宛珠柔软的唇瓣,他便轻缓下来,像是舍不得般细细品味。   半响,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她的唇瓣,才躺回原来的姿势。   姿势娴熟,像是预备过不知多少遍。   “咔哒”,一直目不转睛盯着床上的碧玲脑海中的一根弦断掉了。   怎么回事,这跟她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   仙门中人,不应当克己复礼,谨言慎行,薄情寡欲的吗?   这位付国师却为何如此与众不同,行事乖张。   况且…碧玲又联想到那日他在景帝触碰霍宛珠的时的不悦,顿时领悟了什么。   难道,他是霍宛珠的什么老相好?   一时揣测得出神,碧玲手中被冷汗浸湿的瓦片,突然从她手中滑落,扣在屋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床上的付国师长眉一蹙,随即转身像声音的来源望去。   碧玲也不是傻的,自己撞见这么秘辛的事,对方又在法力远在于她之上的万星门长老,自然是三十六计,溜为上策。   转身便跃下屋檐,匆匆想要逃离现场。   可她的速度快,自然有人比她更快,国师如闪电般出门而入,寻着风游走的方向以及感知到的妖气,朝碧玲逃离的方向追去。   碧玲的速度哪里比得过他,不过眨眼的功夫,便被持着法力汇聚而成的长剑的国师给追上。   原本空无一人的御花园里,两人互相对峙。   国师每前进一步,碧玲便心虚地后退一步,中间还不忘瞥一眼他掌心的长剑。   妈呀,这一剑戳起来,她定然不死也得掉半层皮。   碧玲不禁觉得委屈,就因为她是妖怪,做什么都要偷偷摸摸,就连做好事都不能留名,还要反被做坏事的人持剑夺命。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她眸中闪过坚定的光,站稳了脚步。   转眼,她便满脸狗腿张口道:“仙君饶命,今夜所见之事,我定然不会泄露半分,若有供您差遣的地方,定会赴汤蹈火,万所不…”   毕竟失节事小,保命事大。   在她絮絮叨叨想要迷惑对方之时,付国师手中的剑却已化为乌有,对她的话置若罔闻:“你便是将她的性命保下来之人?”   碧玲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是谁,急忙小鸡啄米般点头,满脸堆笑:“是是…”   没想到,做好事就算不留名也会有人知道,法力高的人就是不一样。   “你无需害怕,我不会伤你。”对方将手负于背后,看起来依旧是仙风道骨,白衣飘飘,“只不过方才你说供我差遣…”   碧玲咬牙,眼珠滴溜溜打着转,心知他定要让自己做些什么才算了事。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今天上了生动一课,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路人:惊!难道小殿下在你眼中一直是表里如一?   碧玲: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第37章 小陪练   只希望不是要她杀人放火助纣为虐, 她柳叶般的弯弯细眉蹙到一起, 皱着小小的一团脸神游。   “我观你好歹有千年修为,虽然法术不精,但皇宫终究不是你该呆的的地方。”对方凝眉,顿了一顿。   虽然一直清楚自己的咸鱼本色, 但听到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碧铃还是感觉到被羞辱了,敢恨而不敢言地磨磨牙,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既然是九殿下身边的人,那便陪着他一同去万星门,也替我好好照看他。”   “万星门?”碧铃猛地抬起头,“小殿下要去万星门?”   “我正是这样打算, 他孤身一人, 难免会遭遇不测,有你陪着,也妥当些。”   碧铃愣了愣神, 想起之前景帝说的让小皇子修仙一事,想必就是让他去万星门,也难怪, 她面前这位, 正是万星门的长老, 没有道理会让他去别的地方。   “可是…她又想起什么,有些迟疑地担忧起来,“难道万星门的人不会看出来我是什么人吗?”   “你无需多虑。”他说着, 向碧铃伸出手,掌心散发着盈盈白光。   碧铃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团光就随之落到了自己的掌心,带着些凉意,待她定睛去看,却又逐渐减弱,最终掌心空空一片,什么也没有。   她不禁合拢五指捏了捏,咦,还是没有。   “这是敛息诀,已经随着你掌心的经络遍布全身,屏去了你的妖气。”付国师淡淡解释,“还有什么问题吗?”   讪讪将手垂下,碧铃眨巴着双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讷讷道:“没有了。”   没有才怪了,她好想知道他跟霍宛珠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她做那么亲密的事,她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烧。   可方一看到对方不带有半分情.欲,谪仙般清冷的脸,她哪里还问得出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或许,他是在用什么特殊的法力救治她呢,说不准是在渡仙气给她,碧铃这样自我欺骗。   见她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瞥了一眼,眸中仍是带有几分忖度,担忧以她的资历,能否照顾好景弈渊,别反过来连累他照顾了她。   只可惜,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空气里一片安静,碧铃埋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等了好久都没听到对方再开口说什么,忍不住抬眸看了一眼。   御花园里的百花含苞而眠,羞答答地垂着头,哪里还有旁人的身影。   捏了捏拳,没想到他早已走了,碧铃这才敢愤恨地鼓起腮帮子。   法力高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威胁人。   又摊开手心看了看方才法诀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地方,怏怏往回走去。   罢了,法力高就是了不起,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蹑手蹑脚溜回自己的寝殿,碧铃打着滚儿懒洋洋地往被窝里钻。   想到自己也可以去万星门看看是何等光景,她的唇角的梨涡就忍不住往外溢。   终于不用待在这乌烟瘴气,奇怪的人一大堆的皇宫里了。   柔嫩的脸颊在丝绸铺就的枕头上舒舒服服地蹭了蹭,她感到被子里已经冷得差不多了,随手便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小狐狸往怀里带。   无视它在怀里的挣扎,碧铃眼也不睁,粉嫩的薄唇喃喃道:“终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暖个床都不肯,小气鬼。”   最后的小气鬼三个字她说得极为轻绵,像是撒娇般还带着鼻音。   原本还在扭动身躯的狐狸浑身一僵,像是忘记了要做什么一般,动作听了下来,任由她胡乱作为。   碧铃称心如意了,还顺手捏了捏它毛茸茸的耳朵:“这才像话嘛。”   尖尖的小耳朵正好有她掌心那么大,她一时情难自禁,感觉自己像搂着一只小猫儿,不吸两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忍不住大力胡噜起它的头来。   赤赪对她这种痴汉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动也懒得动,还自觉地将头往她的掌心凑。   她掌心肉肉软软的,揉得赤赪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想到了今夜他所见之时。   这只蠢鹿虽然本事不怎么样,大多时候还傻傻的,但运气着实是好,走到哪儿都吃香。   本来见她被那位修士追到御花园,一路尾随在后的他正打算出手相助之时,事情却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般发生,而是急转直下,她居然还能去万星门修行。   万星门的实力究竟如何,赤赪自然是领教过的,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的田地。   他没有理由随她一起去那种规矩繁杂的地方,看来势必要取回自己的内丹,找个机会离开皇宫了。   这样想着,赤赪化作人形,垂眸向枕上已经睡熟的人望去。   虽然室内一片漆黑,可妖类都有夜视的能力,再加上满月的光华的窗户缓缓而入,她的一片睡颜,便清晰地落入他的眼中。   她睡着时的模样跟平日里不太一样,白日里她总是眉眼弯弯地笑着,眼底像盛着星星,而此刻阖上眼,秀气的眉头便微微蹙起,似是在担忧什么,蝶翅般的浓密睫毛遮到眼窝处,长长地像一把小扇子。   定是因为被子太厚了,赤赪感觉自己的血液似乎流速加快,浑身都在发热,就连胸口处的一颗心,也跳得快了许多。   血般鲜艳的唇一勾,他想起方才她在自己头上的为所欲为,也忍不住伸手,修长如玉的五指在碧铃的头上揉了揉。   指尖丝绸般的乌发带着温热的触感,果然是叫人流连忘返,赤赪抚摸的起兴,竟然忘记了取回内丹这一正事。   一手托着下巴撑在她的枕旁,一手在缠人的发丝间游走,赤赪愈发觉得有趣,喉头低笑一声,想着要也捏一捏她的耳朵,将方才的被欺压之仇,尽数报答回去。   此时碧铃的头发全都被他撩到耳后,露出的洁白莹润的耳朵,在月光的穿透之下,像是透明一般。   目光触到耳尖的那一刻,连赤赪自己都未察觉到,他沉重起来的呼吸,愈发幽深的目光。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窗外突然传来敲击声,像是啄木鸟在啄木的声音。   皱着眉头,赤赪重新化作狐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蜷在床上。   “嗯…碧铃低吟一声,翻了个身子,将耳朵用被子蒙住,打算继续睡觉。   这声音,定又是乌栗那只啄木鸟故意在门外吵闹,扰她清梦。   不用搭理,她自会消停。   谁知那声音并不如碧铃所想,愈发大了起来。   等等,乌栗?碧铃一个翻身坐起。   这是在皇宫之中,又不是在无尾山自己的小茅屋里,怎么会听见她的声音。   仔细听了听,是这个声音没错,碧铃急忙下床,向床边走去。   “吱呀”一声,窗户被推开,一只鸟随之扑扇着翅膀飞了进来,瞬时间落地化作一明眸皓齿的黄衫少女,自顾自坐在桌边倒了杯茶喝,嘴里还不住叽叽喳喳,声音清脆悦耳:“你可算是开门了,绕开那青龙飞进来可累死我了,翅膀都快要飞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嘿,大家中秋快乐,迟来一天的祝福~   另外,本文明天就要入V啦,届时会有万字更新,从第三十章 开始倒V,看过的朋友不要多买了。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让本秃顶女大学生早日用上霸王防脱全套洗护系列,感恩^o^ 第38章 读书习字   “乌栗。”见到果然是她, 碧铃惊喜地唤出声, 喜上眉梢,“你怎么来了?”   又见她一身黄衫干净整洁,面容白净,想必没有在守门的青龙那里吃到跟她曾经一般的苦头, 才放下心来,走过去在凳子上坐下。   “本来我也不想来的,可是你不在,我一个人呆着实在是无聊,就想着来找你玩玩儿罗。”少女一边说着,又往嘴里塞了块糕点,点点头称赞道, “果然味道不错。”   又突然想起正事, 对着碧铃怒目圆嗔道:“你说溜就溜,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害得我那日在你的门口敲了许久的门, 若不是桃翁也找上门来,我敲到天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只可惜她一双杏眼,即使瞪得再大再圆, 看起来依旧没有什么威慑力。   碧铃联想到她所描述的那副傻傻模样, 反而噗嗤笑出了声, 又急忙有些羞愧地捂住了嘴,解释道:“当时事发突然,我听到桃翁说的话时都懵了, 只想着找到能让我保命的人要紧,哪还来得及想那么多。”   “哼。”乌栗粉唇嘟起,好半天还是软了语气,从乾坤袋里一样样往外掏东西,“这是桃翁托我带过来的。”   碧铃定睛一看,尽是他自己酿的酒,不禁口渴起来,随手打算掀开一罐尝尝,却被她一把拦住:“这个不行,这个是石榴酒,还没有酿好呢。”   “那这个呢?”碧铃指着另一壶问道。   “这个也不行,今年秋天酿的,是桂花酒,味还不够香醇。”   “呃…看着她将一壶壶就摆在桌上,可就是不能喝,碧铃馋虫都犯了,眼巴巴看向故意不告诉她哪一壶可以喝的乌栗,双手合在掌心,娇滴滴唤道,“乌栗,好乌栗~”   “行了行了。”抚下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乌栗无奈指了指其中一小瓶道,“这个,杏花酒,刚刚好。”   她话音未落,碧铃便闻声迫不及待地掀起壶盖,清新的酒气霎时扑面而来,碧铃陶醉地闻了闻:“嗯,果然是熟悉的味道。”   取来两个小酒杯,她与乌栗两个酒鬼自然是捧杯对坐,一杯接着一杯细细品味,聊起分开这些日子各自所经历的事。   喝着桃翁的酒,碧铃自然还是要先问问他进来如何,乌栗听见便不屑地摆了摆手:“别说了,还是老样子,终日喝酒种花,跟隔壁山的山神溜溜弯儿,半分上进心也没有。”   听见她用上进心这个词来形容桃翁,碧铃托腮笑了:“这样不是挺好的么,怎么到你这儿就成没上进心了。”   “因为有了对比啊。”她放下酒杯,重重叹了一口气,“连你都能飞升成仙了,他这么个土地神,也没想过上天谋个一官半职,整天守着无尾山那一亩三分地,等你成仙后反倒在你之下了。”   “嘿嘿。”碧铃端着酒杯不好意思地讪笑到,听起来的确是怪怪地,桃翁不知长了她几千岁,可就是甘愿一直守在无尾山,倒真是没有上进心了。   “对了,他还托我问问你,可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乌栗话锋一转,询问起来碧铃的情况。   “找到了,让他放心吧。”碧铃狡黠地眨眨眼,又补充道,“不过我倒真没想到,这福泽深厚之人,还只是一位小皇子呢。”   “小皇子,有多小?”乌栗不觉有些担忧,“这样岂能助你渡过雷劫?”   在听到雷劫二字时,床上的小狐狸一跃而起,似是被吵醒后睡意全无,貌似漫不经心地迈着懒散地步伐走到碧铃脚下,在她腿边蹭了蹭。   碧铃顺手抚摸着它光滑柔顺的毛发,安慰道:“大约是八九岁,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不是还早着吗?”   听到她的话,乌栗像被针扎了般泄了气,又抿了一口酒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天雷来势滚滚,以你的法力,定然抵抗不了…   又被嫌弃了,碧铃满头黑线地打断道:“也不一定啦,到时候自有办法。”   见她依旧是面带愁容,唇角翘起:“再说了,不久我还可以去仙门修行,到时候定然法力定然能精进不少。”   “真的?”乌栗半信半疑,开口问道。   “千真万确。”碧铃低低应道,又举起手来发誓,“骗你是小猪。”   “行吧。”她伸手打了个呵欠,一路上绷紧的弦总算是松了下来,眯着眼道,“我困了,不喝了。”   现在本就该是睡觉的时辰,碧铃将酒瓶盖上,将一瓶瓶酒放入自己的乾坤袋中,任由她自己像床上摸索去。   谁知此时原本在脚下呆得好好的狐狸又一跃蹦到她膝盖上,碧铃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的眼窝处形成一片阴影,抿起唇角温声细语道:“吵醒你了吗,怎么不睡觉?”   赤赪口不能言,愈发觉得她可能是个傻子,历劫成仙这么要紧的事,稍有不慎便会丢了小命,她还笑得出来,还能优哉游哉地喝酒,果真是奇才。   搞不懂狐狸为什么这样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碧铃只当它是在闹起床气,芊芊五指不轻不缓地在它头上揉了揉,也跟着打了个哈欠朝床上走去:“睡吧。”   赤赪嫌弃地从她怀里挣脱,从床上跳到地毯上,自顾自闭上眼。   床上有外人的味道,他躺不下去,还不如睡地上。   碧铃摸不清楚它在使什么性子,无辜地挠挠头,困意袭来,扭头睡去。   床上两个喝得醉醺醺了的人倒是睡得香,地毯上的赤赪去始终也难以闭上眼。   想起方才二人的谈话,这么久以来,他心中的疑惑,总算是茅塞顿开。   她千里迢迢来朝安,费尽力气进皇宫,小心翼翼守着那个小屁孩,都是有原因的。   她这样傻气的一只白鹿,竟然还能得道成仙,赤赪在世间游走千年,自然知道妖类成仙有多不易。   他曾经亲眼看到过一只老虎精没能扛过雷劫,被一道道天雷劈得焦黑,一口气都不剩,千万年的修为,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更遑论她了,那么弱的一只白鹿,只怕是第一道雷打下来,就能灰飞烟灭。   思及这些,赤赪转眼便忘记他一刻钟之前取回内丹的打算。   至少在她历经雷劫之前不能取回来。   他定然只是可怜她罢了,有些烦躁地闭上眼,赤赪不明白为什么她都不急,他在这儿东想西想做什么,眸中带着阴郁闭上眼,强迫自己睡去。   待到第二日碧铃醒过来,同床的乌栗早已不见了踪影,只在枕边留下了一只纸鹤。   她拿起纸鹤,它便像是感受到了人的注视,发出了声音。   正是乌栗少女般清脆悦耳的声音:“我还要去皇宫的地方看看玩玩,就不守在你这儿了,告辞,保重。”   碧铃抿起唇角一笑,又摸了摸腰间装满清酒的乾坤袋,心里暖暖地,对着纸鹤道:“我知道了,你也保重。”   语罢,便对着纸鹤吹了一口气,摊开手心,任它从窗口缓缓飞出去。   梳理好头发,碧铃还没来得及换身衣裳,便听见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圣旨到”。   在皇宫待了这么久,她对这些规矩也算是一清半楚,圣旨便是皇上的消息传来了。   她可懒得去听那个负心汉说了什么,躲在屋内不肯出去。   传旨的太监一扫殿内,压根没想到还有碧铃这么一位在宫中没有名字的人,见都跪得整整齐齐,便宣旨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他的声音又尖又利,即使碧铃关着门躲在屋内,也总能听见几句断断续续地:“...品行端正...敦敏...封为太子...苍生福泽...修行万星门,钦此。”   接着便是众人的谢主隆恩。   前面的话她听得模模糊糊,可后面几个字却听得真切,修行万星门,这便是要让小殿下去万星门修行的意思?   碧铃淡淡蹙眉,想起昨夜那位付先生对她说过的话,便知道这圣旨定然有他在其中作用,又想到他让自己做的事,忙在等到外面安静后,去寻找持着圣旨回了书房的小殿下。   此时景弈渊正坐在书桌旁整理收到的圣旨,看着上面的一字一句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连碧铃一步步走近,都没有察觉到。   碧铃低头,便能看见他头顶的玉冠,乌发搭在肩上,在眼窝处形成一片阴影的纤长睫毛,面上皮肤白皙,不带有半分情感,像是要羽化成仙了似的。   于是忍不住蹲身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   “嗯?”他这才如梦初醒,看向对面鼓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的碧铃,回过神来,皱了皱眉头,“你喝酒了?”   乖乖,她不过拿袖子在他面前一晃就闻出来了,碧铃心虚地垂下眸子:“没...没有啊。”   虽是这样说着,却掩耳盗铃地自己也闻了闻衣袖,真的味道有那么明显吗?   见她分明是在撒谎,景弈渊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方才的积郁一散而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澄澈得如同泉水般,带有几分愉悦,不回答她的话。   知道自己被看穿了,碧铃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殿下在看圣旨吗?”   “嗯。”他点点头,“你要看吗?”   嘴上虽然是问着,但已经随手将它递了过来。   她就不该问这个,碧铃愤愤咬唇,她根本就不识字呀,看这个做什么。   小皇子总算是看出了问题,有些不太相信地问道:“你看不懂?”   “也不能说是看不懂吧。”在他的怀疑目光之下,碧铃无力地强行狡辩,“就是大家都还不熟,不认识。”   “过来。”他没有多说什么,只不过往旁边挪了一半的空间出来。   碧铃蹭蹭搬着自己的坐垫,老老实实坐在景弈渊身边,双手环抱着膝盖,等着他降尊纡贵,指点一番。   她甫一靠近,衣袖间的酒香在他鼻尖就愈发浓郁,清新的酒气混合着少女本身的香甜气息,久久徘徊于他身边。   景弈渊不动声色地再往旁边挪了挪,碧铃不解,又凑过去了一点。   末了,他食指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似是训诫般说出一句:“以后少喝点酒。”   听听这话,碧铃好不委屈,昨天乌栗还担心这么小殿下能不能助她成仙了,怕是没有看见他管教人的时候,让碧铃心中顿时冒出四个大字:少,年,老,成。   “知道了。”她软软绵绵地开口,再怎么不高兴也只能往自己肚子里咽,谁让这宫里他是老大呢。   唉,皇宫里本来就无聊,连喝口小酒也要被万般约束。碧铃托着腮帮子,看起来好不哀怨。   感受到了她的闷闷不乐,景弈渊抿抿唇,想了想道:“至少喝了以后不要在衣服上留下味道。”   他这句话算是放宽了,碧铃葡萄般水灵的眼珠锃地亮起来,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她就知道,他人美心善,定然不会那般严苛。   见她的脸色变得比天上的云还快,景弈渊也不禁笑了起来,又兀自将唇角压下去,指尖点上圣旨:“这上面的字,你可有认得的?”   “呃…碧铃装得认认真真地看了片刻,就是咬着唇不说话。   “没有?”他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饶是碧铃脸皮再厚,此刻面上也带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看见她的反应,景弈渊便心中明了,只不过他的确没想到她会连字也不识得一个,就算是一般的寻常百姓,按道理而言也能认得几个字,更何况她看起来从来没吃过什么苦,怎么会没有人教她读书识字呢。   其实关于识字这件事,不能算是无尾山教学不发达的锅,桃翁也曾将山中小妖召集在一起,教他们读书识字过。   可偏偏碧铃喜欢睡懒觉,不喜欢规规矩矩坐在那儿,从未认真学习过,当桃翁提起时,她还振振有词:“识字有什么用,我又不靠那个吃饭,又不去人间当教书先生,何苦学那个。”   气得桃翁吹胡子瞪眼,却也奈碧铃无方,只好任她去了。   如今呆呆坐在小殿下身旁,碧铃支支吾吾,哪里还有当时的伶牙俐齿,只恨自己现在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景弈渊墨画般的眉头一皱:“皇宫之中,要想待下去,虽不必你满腹文韬,但也应当识点字才行。”   说着,便起身走到书架旁,似是在寻找什么。   碧铃被他一训,只好蔫头耷脑地撑着下巴不说话,一幅任人宰割的模样。   半晌,景弈渊拿了两本书回来,放到她的面前:“这是《声律启蒙》,一会儿我教你怎么读,你便背下来。”   “启蒙?”碧铃虽然不懂书里是什么,但好歹也是一知半解,鼓圆了一双杏眼,“那不是小孩子读的东西吗?”   景弈渊不回答她,只淡淡瞥了她一眼,碧铃霎时嗫嚅着唇瓣噤了声。   “云对月,雪对风,晚照对晴空。”在碧铃暗自流泪的时候,他已经轻启薄唇,读了起来。   他读得极为标准,每一个音都咬得轻而切,声如冷玉,泠泠作响,每一个转折,都浑然天成。   见他如此投入,碧铃也不好意思开小差,只好规规矩矩地挺直了腰板,跟着他一句句读下去。   景弈渊虽然看起来是在拿着书教她,却余光时不时瞥向碧铃,若她面露难色,便知她定然是不解其意,于是停下来耐心解释。   书中每一段句子都极为押韵,碧铃本身也不笨,再加上他的解释,不消一下午的时间,便背了一大半。   观琴从书房前走过时,摇头笑笑,小殿下在他们这些宫人面前一本正经,在碧铃跟前,却是事必躬亲呢,连读书这种事都要守着。   背得这样快,连碧铃自己都没想到,不禁得意起来,唇角高高翘起。   她这副模样,倒让景弈渊想起自己在太学读书的时候,他的六哥也是这样,凡是哪篇文章背得快了。得意得尾巴都敲到天上去,被夫子抽点时,却又因为紧张结结巴巴,磕磕绊绊,最后被刚正不阿的夫子不留情面地教训一顿。   只不过...景弈渊扫了正认认真真把玩着手指的碧铃,她要比六皇兄看起来顺眼多了。   碧铃自己沉浸在知识的海洋,才注意不到他在想什么呢。   一口气背下来,她无意中瞥见被放在一旁的圣旨,方想起自己来找他所为何事,急忙刹住了。   屋内霎时安静下来,景弈渊挑眉看向她,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浅饮,又见碧铃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茶看,还抿了抿唇瓣,心中明了,又给她倒了一杯。   碧铃接过茶润了润嗓子,才犹豫着开口道:“这圣旨上,写的是什么呢?”   “立我为太子,明年三月前往长齐山拜入万星门修行。”   “明年三月?”碧铃没有料到还要这么久。   “正是。”他垂下温和的眉眼,目光不明地看了随意被扔在桌上的圣旨一眼,似是早已料到,“万星门除了初春三月,别的时间一概不收徒。”   “那…碧铃深吸一口气,有些迟疑地问道,“我可以同你一起去吗?”   没有想到她会问得这么不确定,景弈渊转过头,眸中含着不解,“那是自然。”   他从没想过把她一个人丢在皇宫中,只想着时时刻刻看好她,若等到他回来,她不见了怎么办。   见他答得这么大方,碧铃一愣,即刻高兴得像捡了金子一样,露出洁白的贝齿笑得灿烂。   不过景弈渊接下来的话却又在她心上破了一层凉水:“但你至少要将这本书上的字全部写会。”   “啊…碧铃白白嫩嫩的一团小脸垮了下来,委屈巴巴地拿手指扣着衣上纹的牡丹花纹,“可是我已经会背了。”   她面露愁容,像是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搞得景弈渊都觉得自己是个恶人,却又不为所动:“本是想让你将蒙学十三经都看完的…   “我写,我写,我保证全都会写。”他话还没说完,碧铃急忙打断,匆匆应道。   十三经,听起来就不简单,她还想不想睡懒觉了。   背书容易,写字却难,碧铃一开始连笔都拿不好,却又固执地不肯让他教她,哪有在小孩子面前事事都要教的,岂不是丢光了她的老脸。   她哪里知道,每次她坐在窗边咬着笔杆苦哈着脸认真写字的时候,远远近近路过的宫人看见了这幅痴态都要忍不住偷笑。   就连赤赪也觉得她的模样实在是好笑,若不是知根知底,谁会知道这么个每天对着纸笔愁眉苦脸的少女会是千年老妖呢。   碧铃每日唯一的盼头,便是乌栗时不时会溜进来与她聊聊天,谈谈朝安城的事。   比如说秋夜胡人街卖的烤全羊啦,东巷的八宝粥,南街的酥糖,都听得碧铃口水直流,心生向往。   乌栗更是艺高人胆大,还时不时给她带一些美味的糕点到宫里来,碧铃每次吃得不亦乐乎却又心惊胆战:“你这么大胆地进进出出,就不怕那只青龙逮着你。”   “切。”乌栗不屑地摆摆手,满脸傲娇,“不过是一头蠢龙罢了,每次我溜进来都看不见,有什么可怕的。”   真的是这样吗,碧铃一边往嘴里送着花生糖,一边暗自怀疑,明明她可记得之前她刚来的时候,被他追着赶了好远,弄得灰头土脸的呢。   不过又见乌栗脸上的自信,只好将自己的怀疑吞入腹中。   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碧铃总算是将整本书上的字都认会了,抱着书就兴冲冲地去书房找景弈渊,满是期待地等着他兑现当时的承诺。   谁知小殿下却食言而肥,又悠悠拿出一本《三字经》,递给了她。   “这是什么?”碧铃装作不懂的样子,根本没有想到看起来言必有信的小殿下居然会做出耍赖这种事。   “之前是我低估了你。”景弈渊一本正经地解释,“既然学得这么快,离去万星门还有那么长一段时间,岂不是浪费。”   难以反驳,碧铃恨恨拿着书回了屋,一连说了好多个岂有此理,最终认命地一本接着学了一本。   乌栗形容她就像她在朝安城外的农户家里看到的驴子,面前绑了根胡萝卜,便能推着磨一直追一直追,却始终也吃不到,还怂恿她直接撂担子不干了。   “可是…当碧铃真的想要不学时,眼前仿佛就出现小殿下那双黑玉般的眸子,以及他眉间隐隐的忧色。   她也隐约觉得,就算是她一个字也不学,景弈渊依旧会让她去万星门,但她若是真的不学,他定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有几分失落吧。   想了半天,碧铃只讷讷憋出一句:“他也是为了我好。”   “你呀。”乌栗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碧铃的脑门儿,“被一个十岁不大的孩子吃得死死的,丢不丢人。”   “你不管嘛。”碧铃吃着花生酥,嘴里含糊不清,起身去洗手,“不跟你说话,我睡觉了。”   自从乌栗来了,她晚上睡觉连狐狸都抱不成,时不时被子还要被抢光。   乌栗这只鸟精还脾气极大,碧玲发出半点儿声响都要被她训睡觉不安分,可她自己滚来滚去,挤得碧铃只能睡床边。   白天识字背书的压力与晚上睡不好觉的压力双重叠加,碧铃连眼窝都泛着淡淡的乌青,坐在景弈渊面前听他讲解时,上眼皮像灌了铅似的,不住往下垂。   头更是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一下接着一下扣,发间玉钗上的珠串,也跟着相互敲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乘舟范蠡,题柱相如…景弈渊正讲到这里,却听得对面半点动静也没有,才从书中抬起头来,看到的便是她托腮沉睡的模样,时不时还点点头,似是在认真听讲一般。   “碧铃?”放下手中的书,他低低唤了一声,没有反应。   她一阖上眼,没有那双水晶般黝黑的眸子夺人眼目,浓密睫毛下眼窝处的青色便更为明显,一看就是睡得不好。   本来就小小的一个人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睡觉时还蹙着秀气的眉头,看起来更为可怜。   景弈渊只当是她白日里学得太辛苦,心中不觉有几分自责。   想叫醒她回屋睡觉,却怕她醒来后反倒睡不着,又担心她着了凉,索性起身将门窗都关上,找了条毛绒毯子,给她在身上贴得严严实实。   一室安静,只有袅袅檀香绕柱散发的气息和景弈渊在翻阅手中书籍时发出的沙沙响声。   虽然姿势不大对,碧铃一觉却睡得极为安稳,直到傍晚时分,夕阳透过纸窗撒了一地的金沙,她才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舒展一番早已麻木的手臂,正想要取下身上的毛毯,却一时不适凉意袭来,急忙将自己过得更紧。   “醒了?”景弈渊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眸去。   方睡醒的她杏眼朦胧,水汽氤氲,粉白的脸上多了层淡淡的红晕,眸中看起来虽是不谙世事,却是摄人心魄的娇艳。   只看一眼,便叫人忘了书中圣贤说的是什么。   “殿下怎么不叫醒我。”碧铃不满地嘟起嘴唇,害得她睡得手脚僵硬。   “还有一个月便是除夕。”看着她裹得像个小粽子,景弈渊方才心中的不安又淡了些,却不回答她的问题,“你想出去玩吗?”   “真的?”碧铃的双眸亮晶晶地闪耀,她早就想出去了,忙不迭点头,“想想想。”   语罢,便眼巴巴望着小殿下,只等他大开尊口应下来。   “那除夕便老老实实在重华宫等我,待我结束了宫宴,我们一起出去。”   “好呀。”碧铃满怀憧憬地将手合拢抵在娇小的下巴处,撒娇般对着他道,“到时候我们一定要去胡人街,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天知道每次乌栗说到那里的美食的时候她有多向往。   她一双黑玉般明亮的眸子巴巴望向景弈渊,倒映出他的身形,像是全天下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依赖,眸中的幽黑叫人沉沦。   景弈渊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中的白玉狼毫,埋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自那日之后,碧铃盼星星盼月亮,都在等着除夕夜的到来。   幸好上天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年末的最后一个月,下了几场雪,碧铃喜欢得不亦乐乎,转眼旧年的最后一天便到来。   到了年底,景弈渊果然忙得很,终日锦衣玉冠,披着狐毛大氅,参加宫中的宴会。   碧铃懒得去看外面的人,一个人躲在屋里吃着酸酸甜甜的果脯,好不快活。   天冷了乌栗也懒得出门,两个人将门一关,设了一道结界,谁也听不到她俩嬉笑吵闹的声音。   到了晚上烟花在皇城空中一簇接着一簇燃放的时候,碧铃便知道景弈渊快要回来了,他答应过她要出去玩的,于是抱着手炉在廊下等着。   她冻不着,手炉自然是给小殿下准备着的,正满怀期待等着时,一直守在屋里的狐狸却不甘寂寞,也跑了出来,在碧铃的腿边打转儿,嘴里还不住呜咽着,看起来有几分凄凉。   碧铃于心不忍,最终还是将它抱了起来:“带你一起去,我们一起出去玩。”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话说出口之时原本还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狐狸瞬间似乎双眼带笑意眯着,像是极满意她在说什么。   唉,碧铃暗自叹了一口气,要是它在小殿下面前也有这么乖巧就好了,她也不用夹在中间两头吃瘪。   说曹操,曹操到,赴宴回来的景弈渊远远看见站在昏黄灯光下的碧铃,面上的寒意如被春风吹散般化开,待走近看见早已捷足先登,懒洋洋依偎在她怀里的狐狸,化开的寒冰又重新一寸寸凝结起来。   碧铃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一见着他便脆生生喊道:“殿下。”   又急忙将手中的手炉塞到他的手心。   赤赪躺在碧铃手肘间睥睨了面色不虞的少年一眼,呵,一个被她抱在怀里,一个只能自己抱手炉,谁更重要已经是不言而喻。   碧铃没有注意到一人一狐之间的暗流汹涌,只提步向前走去,却又见小殿下没有反应,回头疑惑地朝他望去。   景弈渊的一张脸拢在大氅之中,衬得愈发只有巴掌一般大,唇上还泛着几分白,应是太冷的缘故,却固执地将手炉递给一旁的下人,淡淡道:“我不冷。”   碧铃歪着头想了想,看他的样子,定然是冷的,却又不愿丢了面子,或是怕待会儿出去了要拿的东西太多腾不出手,才撒谎说不冷。   于是会意将狐狸腾到一只手上,空空的右手向景弈渊伸去,还为他找好了理由:“那殿下拉着我吧,不然一会儿人多走散了。”   凉得像是浸了雪水的黑眸这才露出几分笑意,紧抿的唇角微微翘起,景弈渊毫不犹豫地拉住碧铃向她伸出的手。   暖和,柔软,一如他在冰冷的湖水中她游过来的那一刻,全世界都是冰冷的,只有她是温暖的。   他指尖异于常人的冰冷却让碧铃心疼,将出去玩的事都抛到脑后,蹲身将狐狸放到一旁,将景弈渊的两只手都放到自己手心,一边哈着气一边手心手背地搓着。   狐狸满脸不悦,恨恨咬着碧铃垂下来的裙摆。   却见那小兔崽子趁她不注意,对他扯出一个笑。   若真是头单纯的狐狸,指不定就看不出来是什么意思了,只可惜赤赪目清眼明,分明看得出来他笑中的轻蔑与嘲弄。   想着要吓唬吓唬他,赤赪露出尖牙对他龇牙咧嘴,却不想被碧铃察觉,轻轻在它头上拍了一下:“规矩点儿。”   景弈渊眸中的笑意更深了。   暖得他手上的温度稍微正常了点儿,碧铃才直起身把狐狸揽到怀里牵着小殿下道:“走吧。”   一旁的仆从想要跟上来,却被景弈渊一个冷冷的眼色,吓得打发了回去。   一路走到宫门,碧铃都能感受到怀里的小狐狸依旧在生闷气,可她还是狠心决定不搭理它。   真是惯坏了,殿下年龄本来就不大,它还故意吓唬他,真把他吓到了怎么办。   出了宫门,外面的世界是五颜六色。   尽管皇宫内也是张灯结彩,可规矩森严,且自霍宛珠“睡着”后人人自危,说话都不敢大声,哪有外面这般热闹。   只是朝安城中街道纵横,沿街大房屋也修得一个样子,碧铃想去胡人街瞧瞧,也不知道方向在哪里。   还是景弈渊拦住了一位路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去处。   碧铃不禁感到惊奇:“殿下也不认识路?”   “不认识。”他摇摇头,带着碧铃向打听到的方向走去,“我在皇宫长大,出宫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不是没有机会出去,只不过去见到了外面的繁华,终究还是要回到冷冰冰的皇宫,后来他便不想出去了,见到了又如何,只不过是徒增杂念。   碧铃安慰道:“没有关系,我不是也…   差点说出自己出无尾山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她急忙停下,转而道:“我不是也不认路吗,咱们慢慢找就是了。”   语罢,踮起脚寻找方向。   “走吧。”景弈渊抿起唇角,牵着她的手向前方走去,“就在不远处。”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 ̄▽ ̄~)~下一章换地图到万星门,开启修仙之旅(修仙是不可能修仙的,因为我不会写,其实还是谈恋爱。) 第39章 离宫   胡人街果然如乌栗所言, 新鲜热闹, 人群熙熙攘攘,在花灯间穿梭,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碧玲仿佛受到了感染,拉着景弈渊左顾右盼, 眉眼融融,每到一处新奇的地方都要凑上去瞧瞧。   卖全羊的摊子里,穿着短褂的青年将烤好的全羊垒了一层又一层,高高的像要掉下来,火上还烤着大把大把肉串,肉上的脂肪油滋滋地滴下去,火舔舐着窜高, 映得烤肉的小伙脸上金光满面, 即使是腊月,身着单薄却也浑身都在冒汗。   纵然觉得这味道远远嗅着都香得不得了,不过碧玲天性怕火, 只敢远观不敢靠近,景弈渊更是神情淡淡的,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任由碧玲拉扯着东逛西逛。   除此之外, 最诱惑她的还是各类糕点, 只可惜在重华宫等小殿下之时,碧玲早已吃得饱饱的,即使再有兴趣, 也不想浪费。   景弈渊本以为以她的脾性,定然至少也要买些零嘴,没想到碧玲却逛了一圈,却什么都没买,又讨好地看向他:“咱们换条街玩儿好不好?”   “那不如去菩遗街?”他依着她的话,征求般问道,“那是朝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什么东西都有。”   “好啊。”碧玲忙不迭答道,眸中星光闪烁,满是雀跃。   最热闹的地方,定然很有趣。人间这般繁华的除夕夜,她还从未见识过呢。   走到半路上,左顾右盼的碧铃被一样东西给吸引住了。   一位老翁身上背着卖糖葫芦的大棒,边走边吆喝:“卖糖葫芦罗,卖糖葫芦罗,又酸又甜大山楂做的糖葫芦。”   又酸又甜这四个字听得她嘴馋,但见老翁身边围上去的都是小孩子,被自家爹娘牵着,拿到糖葫芦后便雀跃欢呼。   她只能眼巴巴看着,想要尝尝却又羞于启齿,只站在原地挪不动脚。   感受到她的犹豫不决,景弈渊循着碧铃的目光望过去,心中顿时明了,唇角抿起,唤了她一声:“碧铃。”   “嗯?”碧铃方才从对那串红彤彤的东西味道的幻想中回神过来,依旧是意犹未尽地再朝那儿看了两眼,还下意识舔了舔粉嫩的唇瓣。   “我们去买糖葫芦吧。”他的口气像是在询问,却不由分说,牵着碧铃朝卖糖葫芦的老翁走去。   “殿下不是不吃甜食…碧铃还没来得及问完,景弈渊却已经自顾自掏出银钱,让老翁取下了木桩顶端最大最圆的那一串了。  转过头来递给碧铃:“喏。”   碧铃看见色泽诱人的糖葫芦被他漫不经心地递过来,一时愣住了,看着小殿下持着糖葫芦白皙如玉的五指忘记了要说什么。   景弈渊见她没反应,又将糖葫芦往跟前递了递:“快吃吧。”   那语气,就像是在哄无知懵懂的小孩子一般。   碧铃羞红了脸,幸好天空中的烟花也是红的,才让人看不出来。   她低眉急忙接过拿在景弈渊手中的糖葫芦,配合般咬上一口,果然酸甜可口,软软糯糯的,一时又高兴得眉梢眼角都翘了起来,侧身对他道:“谢谢。”   “嗯。”景弈渊背着手,被围脖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看起来虽然跟平时一样,但眸中分明多了几丝愉悦,想了想道,“想吃什么便说,我带够了银子。”   “咳咳。”正吃得欢的碧铃冷不丁听了这句话,差点被口水呛到,乌黑的双眸也因此而变得水汪汪的,只仓促地点了点头,急忙欲盖弥彰地朝菩遗街的方向走去。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竟然要被一个小自己千岁的孩子照顾。   碧铃一边在心中捶胸顿足,一边却又很诚实地沉浸在冰糖葫芦甜滋滋的味道中难以自拔,就连面前狐狸多次想要凑上来尝一口也没有注意到,只片刻的功夫就将几颗又大又圆的山楂消灭干净。   到了菩遗街,碧铃才明白它的名字从何而来,宽阔的巷道,还没走近便能远远闻到浓郁的香料味道,沿街叫卖的不是吃食,而是各类佛珠雕像,文玩字画。   碧铃走近一处小摊子,随手拿起一串手串,只见上面的珠子每一颗都光泽饱满,指甲盖大小的玉珠上,雕刻的罗汉像栩栩如生,定然费了雕刻者的不少心血,可是这样的手串,在这里却是一抓一大把。   她看得有趣,扭过头想叫景弈渊来看看,却见他在一处花灯前驻足停下了脚步。   放下手中的珠串,碧铃上前去凑热闹,想看看是什么样的花灯,竟然能吸引住平日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小殿下的目光。   这一看,她却目光一滞。   八角花灯上,每一面的绢布都绣有各自的图案,有的是牡丹花开,有的是鱼游浅底,而面对着他们的那一面,其实却绣的是位美人。   身着青衫,婷婷袅袅,倚窗观竹,虽然眉眼绣得并不清晰,但透过绣出来的画,风姿却像极了她初见之时的霍宛珠。   观其它的宫灯,有的上面绣的是盛气凌人的红妆美娇娥,有的却是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幅像霍宛珠的花灯,想必也是误打误撞,绣除了她的模样。   见小殿下唇角抿成一条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花灯,碧铃也大约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抬头对卖家道:“老板,这个花灯怎么卖的?”   “小姑娘。”端着茶悠哉悠哉做着生意的老板看起来跟弥勒佛一般和蔼可亲,“这可不是卖的,你须得在我这儿玩个游戏,赢了才能将它带回去。”   “什么游戏?”碧铃虽然怕麻烦,但为了小殿下,还是鼓起勇气应了下来。   但愿是如戏本子里写的那样,猜猜花灯做做诗,有小殿下在,他们定然也输不了。   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老板但笑不语,从货柜下掏出来一盒棋盘。   “下棋?”碧铃蹙起柳叶般的眉头,这个她可不会,该怎么办才好。   “非也。”老板笑着摇摇头,已经飞快地将棋子按照黑白分到两个棋盒中,将黑色那一盒递给了碧铃,才摆开架势道,“咱们比的就是,将这些棋子一颗颗叠起来,看谁能叠的颗数最多,你赢了,我就将这个花灯送给你,怎么样?”   这些棋子皆是由玉石磨成,表面光滑且有弧度,一直没有吭声的景弈渊将目光从花灯上转移过来,对碧铃道:“我们走吧。”   这样的游戏,根本就是强人所难,谁会有将圆圆的棋子叠起来的功夫,再说了,那花灯不过是个死物,他也只是因为觉得跟母后像而多看了两眼,并不是非它不可。   “诶诶诶。”碧铃急忙拉住他,眉梢眼角都是抑制不住地得意之色,弯腰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道,“别走,我自有办法。”   又正色转过去对老板:“好呀,不如你先来吧。”让他先得意一会儿。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老板拱拱手,像模像样地挽起衣袖,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出,取出一颗棋子放在摊子中间,又取出一颗,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上面。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起初放上去的时候,他的面色还是从容不迫。可越到后面,便越紧张,到了第二十颗的时候,已是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紧紧盯着被叠加起来的棋子,仿佛周围什么人都没有,完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   一旁抱着狐狸看热闹的碧铃算是看出门道来了,想必这位老板是自己醉心于这种莫名其妙的游戏,才非得要人与他比拼比拼。   这可惜,这样一想,碧铃倒有些惭愧,谁让她会妖术呢,他自然是赢不了的。   正这样想着,不知从什么方向吹来一阵冷风,老板禁不住寒风灌入衣袖,哆嗦了一下,指尖的棋子竖起的高楼随之轰然倒下,叮铃铃地散落在柜台上。   依偎在碧铃怀里的狐狸懒洋洋翻了个身,目光中满是不屑,一双眸子似笑非笑,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似是感觉到这风来得异常,看到老板的沮丧,碧铃于心不忍:“不如你在来一次。”   “不必了。”他无奈地摆摆手,“我叠了三十颗,该你了。”   “那好。”碧铃狡黠一笑,对着景弈渊单眼眨了一下,似乎是在让他放心。   怕自己忘记了多少颗,碧铃一边叠加一边数:“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面上轻轻松松,看不出来半点为难。   她一路数着,转眼便要到三十,老板的双眼瞪得愈来愈大,眸中满是惊奇。   “三十一。”如玉般洁白莹皙的指尖将黑棋放上去,碧铃面上已然露出成竹在胸的笑容,因为过于得意,甚至忘记隐去自己指尖莹莹流转的白色灵力。   虽然是转瞬而逝,却被认真观战的景弈渊看得一清二楚,点漆般的黑眸猝然眯起。   她果然是...在看到白光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霎时间凝固,又猛然跳动起来,似是要从胸腔跃出。   虽不知她是妖是仙,景弈渊此刻心中长久的怀疑终于被确定,她定然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碧铃却还没有注意到,面上噙着笑,一汪水浸过的双眸比指间的黑玉石磨成的棋子还要亮。   又是一阵风吹来,碧铃堆起来的棋子如老板此前一样,轰然倒地。   赤赪再次抬眸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依旧是满脸不屑,赢了就行了,还在这儿浪费时间干嘛。   虽然突然被风打断,但总归是碧铃略胜一筹,她抬眸向老板看去,似是在暗示般问道已经目瞪口呆的他:“老板?”   “诶诶。”陷入惊奇之中的老板回过神来,兴奋地搓搓手,半分不舍也没有。将挂在货架上的花灯递给了碧铃,“您拿好。”   听他连称呼都变了,碧铃反倒心虚,提着花灯,眉眼含笑着递到景弈渊手里:“走吧。”   接过她的花灯,小殿下的心思却全然不在上面,回忆起方才她的不同寻常。   一手提着花灯,小殿下任由碧铃牵着的那只手突然握紧,眸中满是坚定之色。   他一定会守好这个秘密,任何人都别想知道。   倚在碧铃怀里的狐狸却注意到他的异常,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不知道在盘算什么。   深夜,碧铃寝宫内的大门悄然打开一条缝隙,一条火红色的身影随之钻出门去。   赤赪今日看得真切,那小皇子分明看见了碧铃使用灵力,却什么都没有说,不知道暗测测地在想些什么。   若是他转头就去那个国师那里搬援兵,那他们俩个人都将陷入困境。   必须要将他这一段记忆抹去才行,水晶般透亮的红瞳暗了暗,赤赪一溜烟儿钻进了景弈渊的房间。   见到他平躺在床上,双手垂在两侧,赤赪又想起今日他在出门之时对自己嘲弄的笑容,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儿,却能让人气得牙痒痒,真是越看越讨厌。   这样想着,他嗖地一下跳上床。   本就浅眠的景弈渊也因此而醒过来,本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定下神却见是整日黏着碧铃的狐狸。   如玉的小脸顿时黑了下来,这是仗着有她撑腰,前来挑衅的意思?   目光定定对上他,赤赪眼中似有红光流转。   谁知景弈渊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受到迷惑,反而一把拎住狐狸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   大半夜不睡觉跑他这儿来撒野,景弈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真当他是好欺负的吗。   赤赪的四肢在空气中无力蹬着,却又被景弈渊提得老远,他的反抗倒是无济于事。   单手将窗户打开,一阵冷风顿时呼呼灌了进来,吹得景弈渊脸颊旁乌黑的发丝随之飘扬。   啪嗒,赤赪被小殿下毫不留情地从窗口扔了出去。   紧接着便是“咚”地一声,窗户紧紧合上了。   赤赪落到冰冷的地砖上,恨恨磨磨牙,抬头像屋内看了一眼,隐约传来他重新回到床上的声音。   怎么会没有用,他魅惑人心的妖术,千百年来从未失手过,怎么这一次会没有反应。   只可惜他来不及多想,外面狂风猎猎,满揣着对小殿下更上一层楼的仇恨,赤赪咬牙回了屋。   自除夕过了不到半个月,碧铃竟然就接到消息,说是要离开皇宫到长齐山万星门去。   原来朝安距离长齐山路途迢迢,从一月出发,到了二月底估计才能到。   做人真是不方便,去哪里还要舟车劳顿,早早就准备,她真恨不得能带着小皇子,直接飞到万星门去。   只可惜一路上还要装模作样,每天坐在马车上,吃了睡睡了吃,脸上一捏都多出不少肉。   二月清晨,碧铃从落脚的客栈楼上推开窗,虽然天色依旧是朦胧,但她将手撑在两腮旁,闭上眼依旧能听到鸟雀在窗外竹林上叽叽喳喳地叫声。   乌栗自己留在朝安城玩了,既然是去拜师学艺,小狐狸自然也不能带上,一路除了仆从和隐藏起来的护卫,便只有她与小殿下二人。   想起临走时小狐狸咬牙切齿的表情,以及对景弈渊凶狠狠的目光,碧铃忍不住都笑出了声。   她自然也是舍不得它的,虽然平日里狐狸时不时爱闹小性子,可是她感觉得到它并不是真的脾气坏,日子久了,对她也越来越依赖。   唉!   碧铃低低垂下头,想起临走时小狐狸那双可怜巴巴的眸子,就觉得舍不得,放下手臂趴着脸,轻声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下一章就到万星门,男主很快就要长大了,兴奋地苍蝇般搓手手。   另外,感谢小天使们送的地雷和营养液,啾咪~   最近多了很多读者,整天压力超大,好怕自己写烂了,所以更新不稳定,还请见谅。不过还是会开始保持日更,每天的具体更新时间还在琢磨中,实在是抱歉。 第40章 找打   十日后, 云雾缭绕的长齐山脚下, 平日里平静安详的万星镇,多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或男或女,或孤身一人, 或三两成群。   显而易见,这些人的目的同碧铃他们一样,都是前来拜师修行的。   人群喧嚣的镇口,身着绿衫的碧铃从马车内探出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余光一瞥, 便看见临街的小铺上, 头缠青巾的妇人们,还有本地的妙龄女子,叫卖着各式瓜果。   正是二月底, 红樱黄杏还有杨桃皆铺在绿油油的树叶上,看起来色泽诱人,碧铃赶了这么久的路, 早就觉得乏味的不得了, 装过头对端端正正看着书的小殿下道:“我去买点水果吃, 殿下要什么吗?”   “去吧。”景弈渊这才从书中抬起头,对着她摇摇头一笑,“我不需要。”   碧铃闻言便自顾自下了马车, 呼吸间是瓜果清新的气息,以及从长齐山上吹来的风带来的凉意。   下意识抬起头,她远远便可以看见立在云雾之间的山峰,陡而不峭,孤云独去,众鸟高飞过云,山顶出还有一层积雪,仿若生在云端,在蓝天的映衬下,高处不胜寒,让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姑娘。”一位妇人的声音把碧铃拉回了现实,碧铃回过头一看,正是临近卖水果的一位女子,满脸笑容,“赶路这么久,定是乏味了吧,不如在我这儿买些瓜果去,也好止止渴,提提精神。”   碧铃笑笑,顺着她的话蹲身挑选水果,明明只是寻常的摊铺,其上的水果却跟皇宫的贡品一样,看起来光泽鲜艳,叫人忍不住想吃。   唔,买点什么好呢?   碧铃正认真思考时,那位妇人又与她攀谈起来了:“这位姑娘看起来水灵机敏,定然也是来拜师的吧?”   被她夸得不好意思,碧铃微微点点头,一双剪水秋瞳满含笑意:“是啊,大娘,这里这么多人都是来修行的吗?”   “可不是,长齐山每年前来拜师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妇人摇摇头,“只可惜哟,大半部分人都未必过得了关,真正能够入门的弟子,最多不过百。”   “不过百。”碧铃挑选瓜果的动作停住了,抬起头看向她,“那便是不能进入万星门了?”   如此的话,她倒担忧起来,也不知自己可不可以进入得了万星门。   “正是。”妇人见碧铃面露忧色,安慰道,“不过你倒不用担心,我住这儿这么多年,姑娘您的面相,水灵又聪慧,定然稳稳妥妥入得了门。”   听她这么说,碧铃又笑了,如玉的指尖点了点摊位上的樱桃:“这些我都要了。”   景弈渊在马车里等着,听见她蹦了上来,嘴里还配合着“嘿”地叫了一下,不禁莞尔,放下书等着碧铃进来。   却见她手上揣着一大包荷叶包好的樱桃,开口问道:“怎么买了这么多?”难道路上糕点吃得太腻了。   不好说出自己的小心思,碧铃乌玉般的眼珠一转,便打起岔来了:“我想着你一路总是看书,难免无聊,还是多买了一些,你也好尝尝。”   说着,便讨好地从枝上揪下一颗樱桃吹了吹,又拿衣袖不轻不重地蹭了蹭,递到他嘴边,水汪汪的眸子紧紧盯着他,满是期待。   不忍拂了碧铃的好意,景弈渊薄唇轻启,便将她递到唇边的那颗樱桃吃了下去。   “怎么样?”碧铃又给自己揪了一颗,“好不好吃。”   “嗯。”景弈渊皱着眉头,低低应了一声,拿起手帕吐出樱桃籽放到桌上。   其实他是一贯不喜欢吃这些甜中带酸的东西的,只不过为了她,也不是不能忍受。   他本就无趣,若是不吃的话,只怕她会更加嫌弃他,从此连看都不多看他一眼。   碧铃却没有注意到景弈渊唇角泛起的苦涩,只自己吃得乐哉,一大把抓进嘴里,腮帮子鼓得跟松鼠一样,本想吐出去,掀开车帘见到外面的人来人往,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头,憋着一股气吐到荷叶上。   如此真是不痛快啊。   景弈渊虽是在看书,但一路上碧铃的一举一动都落在她的眼里,恰如此刻她的憨态可掬。   只不过...他握书的手一顿,指尖握紧书本,抓得泛白。   从前在重华宫的时候,她还只有自己一个人可以依赖,如今到了外面,她想什么时候离开,便可以消失不见,实在是让他食难下咽,整日紧紧盯着她,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她发现,不然会被讨厌。   以致于人都消瘦了不少,本就孱弱的少年,更是多了几分苍白,   碧铃还以为是舟车劳顿的缘故,如今到了目的地,一边吃着樱桃,粉唇没有闭上过,一边唠唠叨叨:“可算是到了,咱们一定要好好吃一顿,不然你这么虚弱,说不定连山都爬不上去怎么办。”   景弈渊唇角抿成一条线,点漆般的黑瞳中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阴霾。   她果然是在嫌弃他,嫌弃他太弱小,太让人费心。   这样的念头一滋生,便在景弈渊的脑海内疯长,他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碧铃不辞而别的画面,以及她一改往日的明媚笑容,对他嫌弃道:“留在你这种人身边,有什么意思。”   留在他这种人身边,有什么意思?   对啊,他又无趣又话少,还不会讨好人,甚至不如那只狐狸讨喜,她有什么理由一直留在他身边。   如此阴暗的想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过了,可真正到了外面之时,景弈渊才意识到,自己想得有多么正确。   她一路看花看鸟,看星星看月亮,就是没有多看过他。   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乌黑的双眸中不知为何,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似哀怨又似委屈。   浑然不察的碧铃却突然转过头,眸中满是欣喜:“我们到了。”   说着,她已经率先跳下马车,等着接小殿下下来。   放下手中的书,景弈渊隐去眸中的阴郁,又重新换上干净澄澈的颜色,无视碧铃朝她伸出的手,在侍卫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碧铃有些无措地收回手,在身边晃了晃,左顾右盼打量周围的环境。   还好,他们不是最招摇的,周围不少人也是有家仆陪伴,簇拥着进进出出。   不过,比如正对面的那一位,看起来趾高气昂,踩着家仆的背下了马车,又不屑地挥手道:“行了,都回去吧,老子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得着你们跟前跟后的,都给小爷我滚,别不识相等到我发火。”   仆人们连连点头,最终在他的僵持之下,还是驾着马车离开了。   真是纨绔子弟,碧铃从未见过活得这么生动的人,看得发笑,却又听见景弈渊在旁边对侍卫淡淡道:“你们都回去吧,告诉父皇,我会在这里好好修行的。”   “可是…人高马大的侍卫有些迟疑,不敢从命,也不敢不从命。   碧铃见小殿下一片认真,知道他向来不喜欢跟着,也“助纣为虐”,帮腔道:“放心吧,我会替你们照顾好小殿下,你们还是回去吧。”   免得人多眼杂,她也怕自己的身份无意中露了馅,况且她答应了国师要照顾好他,用不着这些人来插手。   在景弈渊的坚持和碧铃的助攻之下,侍卫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至少面上答应了,只留下碧铃与景弈渊二人在街道旁。   碧铃手搭在额上,遮住阳光抬头,匾额上龙飞凤舞的客栈二字,简单明了,忍不住露出洁白的贝齿。   果然识字就是好,不用进去看,也能知道这是歇脚的地方。   “走吧。”看见她傻笑的模样,景弈渊也能猜得一知半解,心中又软下来。   幸好她只是天生的没心没肺,对别人也没有过上心的样子。   比如他的大皇兄,临行前还赶来重华宫中对碧铃诉衷肠,却被她一句无心情爱之事狠狠拒绝,听说回去还借酒消愁了好几日,直到临走时,一身醉醺醺地赶到马车前,对着碧铃道:“只要你回来,我就一直等。”   只可惜他喝醉的模样实在是衣冠不整,与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形象大相庭径,碧铃蹙着秀气的眉头,认真思索片刻,瞪着杏眼歪着头问出两个字:“你是?”   当时大皇兄凄然惨笑一声,踉踉跄跄怆然离去,嘴里还呢喃道:“想不到你竟然厌恶我到如此程度。”   对着茫然无辜的碧铃,景弈渊当然不会做任何解释,只觉得他的皇兄是自找苦头,偏要喜欢上这种性子的她。   走到客栈内,碧铃本着照顾好小殿下的心思,率先开口道:“店家,要两间上房。”   “好嘞。”正在拨弄着算盘的掌柜停下手中的动作,声音里满是喜悦,又迟疑下来,“不好意思这位姑娘,咱们的上房只剩下一间了。”   又瞅瞅刚刚只到柜台高的景弈渊:“不如你们姐弟俩,共用一间可行。”   江湖儿女,不必拘小节嘛。这种姐弟二人同来拜师的,他见得多了。   他话音刚落,小殿下的脸就黑了起来,开口道:“我们不…   却被碧铃飞快地捂住嘴,对着老板尴尬笑道:“那就开一间上房吧。”   出门在外,没必要太较真,再说她又不是没有同小殿下一张床睡过,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想她当年从无尾山到朝安城,风餐露宿,如今有得上房睡,已经是心满意足了。   正准备掏出银子来付钱,却突然一只手挡在了碧铃面前,手上拿着一大块银子:“这间上房,小爷我要了。”   碧铃抬头看去,来人正是她在客栈门口所见到的那位纨绔子弟,一身月牙白锦衫,脚蹬青步白底靴,连靴上都镶着一块宝石,活脱脱的暴发户形象。   明明是二月的天,手上却拿着把折扇一摇一晃,故作风骚。   这房间是他们先要的,岂有拱手相让之理。   碧铃虽然平日里软乎乎的任人揉捏,却也不傻,对着他道:“这位公子,这房间我们已经定下了。”   “定下了?”那人睥睨了碧铃一眼,见她明眸皓齿,眉眼娇艳,一时起了调弄的心思,俯下身来,凑近碧铃道,“那这位小姐可付了银钱。”   “你…碧铃从未遇到过如此无奈之人,虽然无话可说,却依旧是不甘示弱,挺直腰板握拳瞪了回去。   “不如。”他又出口轻佻,“如斯美人,就算是与我同处一间,本公子也不介意。”   末了还补充一句:“本公子不是什么小气之人,这银钱嘛,还是由我来付。”   见碧铃不说话,又垂眸看向景弈渊,不知死活道:“这位小兄弟,你看如何?”   目光在触到景弈渊冰凉的眼神的那一刻,他却又浑身一颤,像是被一头凶兽盯上,不禁从脊骨处发凉。   本还想故作威风再说什么,一旁的碧铃已经是忍无可忍,扬起掌“啪”地一声,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甩了他一巴掌。   男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红红的巴掌印。   还真当她活了千多年,是个吃素的不成。   正左右为难当着和事佬的店家一愣,嘴里惊得能塞下一颗鸡蛋。   果然是江湖儿女,娇滴滴的姑娘,说出手时就出手,雷厉风行,不输给男子。   原本还耀武扬威的男子似是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掌碧铃下足了力气,痛得他龇牙咧嘴,立刻怒不可遏:“你知道老子是谁吗?本公子你他娘的也敢打。”   说着,对着门外打呼道:“来人啊,来人啊。”可半天他才意识到家丁已经被自己给骂走了,将故作风雅的扇子扔掉,撸起袖子来准备自己干,挥舞着拳头就向碧铃冲过去。   碧铃拉着景弈渊一侧身,实在是没有耐心与这种人耗下去,索性抬起脚,准备将他一脚蹬出去。   谁知景弈渊比她动作更快,猛地一抬脚,正巧用尽全力蹬到男子的腹部。   虽然他比小殿下要高大得多,可毕竟肚子是最柔软得地方,偏他又自信满满,半分防备也没有,被踹得正着,整个人惨叫着仰身倒在了地上,还捂着肚子在打滚。   担心他恼羞成怒报复到小殿下头上,碧铃将景弈渊拉到身后,拿捏起架势:“识相地就快滚,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从小娇生惯养的男子哪里受过这等屈辱,见他们不过是一个女子和小孩,思虑间觉得自己不过是大意失手罢了,岂有丢脸灰溜溜走掉之理,强撑着爬起来要与二人再战。   三人这一番动静算不上小,客栈里的人难免都被惊扰到,有些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喝酒吃菜,有的正义之士却按捺不住了。   尽管碧铃是女子,但落在大家眼中,分明是她仗着武艺高强,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又见他可怜兮兮地在地上打滚,心中的天秤自然而然偏了方向。   碧铃双手环抱在胸前,面露讥色,似是在嘲讽男子的没有本事,等着他反击回来。   谁知这是却突然插入一个局外的声音,听起来稳重成熟:“这位姑娘,你已经将他伤至如此地步,还请高抬贵手,得饶人处且饶人。”   话虽说得在理,但方一落入景弈渊耳中,他就皱了皱眉头。这话看似说得妥帖,却是在暗示他们仗势不饶人呢。   碧铃心中没有这么多弯弯道道,只觉得听起来气闷,明明口出狂言的是他,怎么到头来她还成罪人了,索性别过脸去不搭理前来劝架的人。   被她晾在一旁的男子却尴尬住了,他本是刚从门外走进来,便见这位公子苦叫连连地倒在地上,于心不忍前来劝几句,谁知被人当做了多管闲事之人。   地上的男子却像是找到了救星,摸爬打滚着地蹭到他身边,抱住他的大腿,连哭带喊:“这位兄弟,你可要帮帮我呀,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受欺负。”   他不过是前来劝架,为何又被拉成帮忙打架的了,持着长剑的于清额上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按下心中的不耐烦,再次对碧铃道:“还请姑娘放他一码。”   打也打了,被这么多人围观着也没劲,碧铃不耐烦地摆摆手,眸也不抬地对他道:“算了,就当是今天倒霉。”   可不是倒霉么,先碰上这么个不知好歹的纨绔子弟,又凑上来一个不明是非就充好汉的男子,本来好好的心情都给弄糟了。   似是感受到她的不屑,于清一愣,又见碧铃生得杏眼雪腮,不像是那种刁蛮之人,不禁怀疑起自己所做是否正确。   很明显,胜负已分,看了一场好戏的店家忙不迭在账簿上记下碧铃报出的名字,又将房牌恭恭敬敬地递到她手上。   地上的男子见自己是讨不着好,心中不知骂了多少次娘,却一句也不敢说出口来,只好灰溜溜地捡起自己的折扇,朝门外走去。   方才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又有一位喝得醉醺醺的老头摇摇晃晃进了客栈,男子躲闪不及与他撞上,本就隐隐作痛的肩肘撞在门上,即刻痛得口不择言,将在碧铃这儿受到的气一窝蜂发到他身上:“老不死的东西,是瞎了吗?”   老者被他撞得不知东西,扶着门只顾着提起葫芦喝酒。   他话音未落,只感觉脑后一阵风袭来,刚刚一回头,一锭银子便正对着他的脑门砸了过来。   出手的人正是碧铃,拿的银子是男子方才遗忘在柜台上的。   被砸得敢怒不敢言,男子这一次是彻底捂着头灰溜溜地走掉了。   一场闹剧才算是终了。   老板虽然身处旋涡边缘,却面色不惊,每年万星门收新徒都要闹出些不少事,他已经是见惯不惯了,还笑眯眯对碧铃道:“连长老都敢骂,这人定然是入不了万星门了。”   “长老?”碧铃本欲转身上楼,听见他的话,又停下脚步。   “可不是吗。”老板用眼神示意碧铃看向已经慢悠悠走进屋在桌旁坐下喝酒的老者,“那位是万星门的长老,甚是痴迷于饮酒,不知道的人,只当是糟老头呢。”   碧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跟她想象中的万星门的人的确是不同,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明明浑身穿得松松垮垮的老者自有几分仙风道骨。   似是感知到碧铃望过来,老者举起葫芦里的酒,对她笑一笑,继续仰头灌下去。   老板依旧喋喋不休:“得罪了万星门的长老,还有想要入门之理?真是白日做梦。”   碧铃唇角抿起,也有几分幸灾乐祸,转身与景弈渊一起上楼。   一路长途跋涉,虽然是坐着宽敞的马车过来的,但终究还是睡在大床上舒服,碧铃夜里依旧将枕头摆放在中间,免得自己扰得小殿下睡得不好。   将床头的烛灯吹熄,碧铃对着睡在里侧的小殿下道:“睡吧,明日就可上山了。”  到时候将是一番比试,她自己心里都没底呢。   景弈渊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窝,像一把小扇子,衬得一张如玉小脸愈发白皙,在月光的照射下让人怜惜。   这幅小可怜的模样惹得碧铃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正欲收回之时却又被他一把抓住,低低唤了一声:“碧铃。”   “嗯?”碧铃答应到,却又见他闭着眼不说话,还以为小殿下早已睡着,是做了什么噩梦。   于是自己也闭上眼,任由他抓着,转眼便睡着了。   “不要嫌弃我。”良久,他小声地说出这一句话,像是鼓起极大的勇气睁开眼。   此时碧铃已经完全睡着了,唇角还抿起,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景弈渊深吸一口气,握住碧铃手心的右手抓紧,重新闭上眼。   她的手心真软啊,又软又暖和,跟他冰冷的肌肤完全不同,少年眉头皱起,似是含有无限的忧郁,浅浅睡去。   次日,等碧铃醒过来之时,景弈渊早已收拾妥当,不知在窗边看着什么。   见她醒来,才打开门唤小二送来了早膳。   吃过饭就是时候上山了,碧铃打开门,见不少人都三两作伴,有说有笑,解释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仿佛定然能够被纳入万星门一般。   景弈渊走在前方,碧铃正欲下楼,身后一个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声音突然想起:“这位姑娘,还请留步。”   碧铃回过头去,正是昨天那位多管闲事的路人,本不想搭理他,但见他面上诚恳,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裙摆,问道:“有事吗?”   于清知她是在不高兴自己,不过想到本就是自己做错了,拱拱手道:“在下于清,昨日之事,是我大意了,深感抱歉。”   “无事。”碧铃摇摇头,自己又不是小心眼的人,顶多有点记仇,不过他也算不上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没能分得清对错而已。   见小殿下还沉着脸在楼下等自己,碧铃站不住了,转头对他道:“若无事我便走了。”说着飞快向楼下迈去。   “等一下。”于清再次出声,“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若日后同门相见,也还多相照顾…   碧铃已经走出老远,听见他的声音,便远远答道:“碧铃。”   清脆的声音落到于清耳底,泛起一阵阵涟漪,他低下头,语若呢喃:“碧...玲…   碧铃一路上总觉得景弈渊的面色不大对劲,却又说不出来,待走出万星镇来到山脚下,忍不住问道:“殿下不高兴吗?”   “没有。”他直截了当地回答,可唇角依旧紧抿成一条线。   明明就是有啊,碧铃无辜地挠挠头,是她感受错了吗。   停下脚步,景弈渊又开口道:“到了外面,就不用唤我殿下了,叫人听见不好。”   “哦。”碧铃点点头,想不出叫什么好,叫他的姓名总是怪怪的,索性也闭上嘴不说话。   穿过一片竹林,众人便来到长齐山的山脚下。   这里明显比镇上要冷得多,不过大家既然前来修行,都是有底子的,没有人说一声冷,反倒是一身热血愈发沸腾。   同行的人大多拉帮结派,除此之外不再搭理别人,都暗暗憋了一口气。   转眼,大家前方出现了一对青年男女,手中持剑,皆身形修长,通身白衣,头发用玉冠高高竖起,一半披散在肩上,宛若雪山之莲般高不可攀,静静地等在上山的路口,直直立在风中。   人群中有人轻呼道:“是万星门的接引弟子。” 第41章 入门   碧铃顺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 只见二人衣袂翩翩, 男子眉目清秀,眸间一片浩然正气,女子巧笑嫣然,粉腮樱唇, 却也不同于寻常女子,更多了几分英气。   两人最大的相同之处便是皆着白衣持长剑。   碧铃微微一愣神,想到了她初到朝安城时所见到的那位少年,也是这般打扮,只不过看起来气势要凌人得多。   也不知道会不会撞见他,碧铃心中一片担忧。   若到时候被拆破了自己的妖怪身份,该怎么办才好。   “大家沿着这条小路上去便可抵达门派大门处, 到时候自有人接引。”这时, 候着的那位女弟子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对着众人高声道。   碧铃顺着她指引的方向望过去,那是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 其上苔青色斑驳,道路一旁傍山,一旁悬空, 在丛丛竹林的掩映下看起来静谧安宁。   听见她的话, 不少人提步向前走去。  碧铃低头看向身边不知在想什么的景弈渊, 出声道:“我们走吧。”   “嗯。”景弈渊点点头,又再次向那条小路望去,目光幽深。   走到石板铺就的小路之上, 其间似是晨露刚刚化开,脚底下还有些湿润,对于上山一事,碧铃并不着急,只嘱咐道:“小心点,当心脚滑。”   自从景弈渊让她不要叫他殿下之后,碧铃总觉得别扭,索性什么都不叫,反正他也听得懂。   “这路,似乎另有蹊跷。”一直沉默的景弈渊突然出声。   “嗯?”碧铃不解。   “你看。”说着,景弈渊拿手指了指前方。   此刻他们已经绕过了一个弯,离山下的地面高出了不少,而前方的竹林更加葱郁,烟雾迷离,都不大看得清人的声音。   “那些人走进雾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景弈渊对碧铃解释道。   “的确如此。”碧铃呢喃着,蹙起眉头思索,又想起在万星镇时卖樱桃的大娘对她说过的话,“难道这是万星门的试炼不成,你拉着我,不然我们一会儿走散了。”   说着,扭过头去向景弈渊伸出手。  原本应当站立着他的地方空无一人。   “殿下?”碧铃不觉有些惊慌,急忙转过身去寻找。   茫茫白雾之中,除了稀稀疏疏的竹枝叶影,哪里还寻找得到他人的身影。   “弈渊?”碧铃接着又叫了一声,依旧是没有回应。   既没有景弈渊,也没有方才一同走上这条路的人,原本湛蓝的天空中此刻也是一层白雾飞来飞去,看不见阳光。   碧铃顿时心中明了了一大半,自己这也是走入了迷雾之中。   无论如何,她要先走出去才行,必修要先出去等着景弈渊,以免他找不到自己。   也不知他现在怎样,碧铃茫然提步向前,心中忧虑重重。   又想起小殿下处事不惊的性格,才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她不在,他也定然不会太慌张吧。   一阵风吹过,碧铃本就薄衫单衣,不觉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好冷…她将手举在面前,哈了一口热气掌心相互搓着,如今在万星门地界,也不敢使用什么灵力。   前后左右,似乎都有路可以走,却又都看不清,碧铃每向前走一点,眼前的迷雾便消散一点,身后的雾却又多了起来。   雾气像是形成了一个圈,将她围了起来。   “我多喝你几杯酒怎么了,真是个抠门的老头子。”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碧铃循声望去,却见迷雾间隐隐出现一间茅屋,屋前的桃花树下坐着一位黄衫少女,以及白发翁翁的老人。   是乌栗与桃翁,碧铃不禁面露欣喜,提步想要向他们二人走去。   可是,她的脚步突然一顿。   乌栗不是在朝安城么,怎么又回了无尾山。况且,她这又是在哪里。   意识到不对劲,碧铃站立在原地,既不敢向前走,却又不愿后退。   真的好冷啊...   她好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找桃翁要杯酒喝,暖暖身子,然后躲在被窝里睡上一觉。  这样想着,碧铃的脚步又不自觉向前迈了一步。   “啾啾。”身后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世界中清晰响亮。   碧铃回过头,“啾啾”声再次响起。   “小红。”她惊奇地叫出声。   正是好久都没有见到的狐狸,此刻正站在地上,水汪汪的眸子看着碧铃,张嘴叫出声时似在微笑般,一身红色的毛发,在白雾之中格外显眼。   “你怎么会在这里?”碧铃急忙蹲下身,伸手抚摸了一下趴在地上冲她摇摆尾巴的狐狸。   毛茸茸的,是真实的小红。   “地上冷吗,快起来。”碧铃一边说着,一边想要将它抱起来。   谁知此刻狐狸却挣脱了她的抚摸,扭过头朝一个方向跑去,碧铃急忙顾不得其他的,朝它追去。   小狐狸却并没有跑得太快,方跑出几步,似是在等碧铃,又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她,待碧铃走近,却又再次奋力跑了起来。   碧铃一直追不上它,却又不愿放弃,狐狸在前面跑,她在后面小跑着追。   见它似乎是朝着一个方向跑去,碧铃不禁一愣,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是小狐狸要带她去什么地方吗。   这样想着,她便更不愿放慢脚步,紧紧跟在狐狸身后。   狐狸时不时回头,对着碧铃“啾啾”叫上两声,似是在鼓励她快点跟上。   终于过了半个钟头的追逐,它停下了脚步,碧铃随之停下来,扶着腰喘气:“小红你跑这么快干嘛?”   话音刚落下,她却注意到周围的景色变了不少。   浓雾已经散去,只剩下薄雾在竹林中飘荡。碧铃耳边似乎隐隐有此前人们的嬉闹声,却依旧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左右环顾,还是没有小殿下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走不回去,永远都要困在这里了吗?   这样一想,碧铃不禁沮丧起来,明明她已经...用尽全力了啊。   失魂落魄地朝前走去,她感觉自己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上面,下意识停下脚步想要抬头。   头顶却被一只大手柔柔按住,叫她抬不起来。鼻尖隐隐传来淡淡的竹叶清香,以及眼前红纱下散发着温度的胸膛,让碧铃意识到她这是落入了什么人怀里。   按道理她是应该挣开的,可碧铃实在是太累了,连后退的力气都没有。   况且后背被一只大手揽住,虽然看似没有用力,她却也未必挣脱得开。   落在碧铃头上的手大而温暖,叫她忍不住想要蹭蹭,这样想着,碧铃顺从自己的天性闭上眼在头顶的掌心蹭了又蹭。   面前的人似是一愣,随即便顺着碧铃的心思,在她的头上揉了揉,如瀑般乌黑的长发被搅乱。   “嗯…碧铃轻哼一声,舒服得半眯起眼睛。   头顶的手停下来动作,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碧铃耳边响起,带着微微的愉悦,想必说话的人面上也带着笑意:“我好想你。”   为什么想她,碧铃迷迷糊糊地有些想不通,他们明明又不认识。   或许认识呢,只是她忘记了。   这样想着,碧铃想要抬起头,看清面前的人。   “叮铃”,耳边隐约有铃铛声响起,她方一张开眼,面前已经是空空荡荡,没有人的身影。   也没有此前等候着她的小狐狸。   身旁的雾一点点以肉眼可以看得见的速度,眼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碧铃呆呆揉揉头,提步向前走去。   或许方才,只是一场梦吧。   待她走了不到百余步,迷雾已尽数散去。   碧铃耳边传来人们又惊又喜的谈话声:“哎呀,可真是险啊,我都打算朝那个方向走过去了,突然意识到不对,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又有人附和道:“可不是吗,幸好出现的一切,我都视而不见,只当做是幻想。”   回过头,碧铃朝身后望去,依旧是那一片竹林,飘着一层层云烟叫人看不清,隔三差五便有人从林中的小道走了出来。   大部分人脸上的神情同她一样,都是恍然若梦。   看来他们同她都一样,经历了一些与各自的经历有关的事。   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被陌生人揉头,这样想着,碧铃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头顶的发丝,无意间勾下来一片竹叶。   许是在林中乱窜的时候不小心落到头上来了的,碧铃一笑,将其扔到了一旁。   担心小殿下现在怎么样了,碧铃寻遍周围,都没有见到景弈渊的身影,那他定然是还没有走出来了。   没想到那位国师叫他们来,也没开个后门什么的,真是不近人情。   碧铃踮起脚尖,远远朝竹林中张望着,等着景弈渊走出来。   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能够走得出来,小殿下定然有自己的法子。   山路之上,偶有飞鸟鸣叫着盘旋而过,音色清亮,宛转悠扬。   碧铃站在原地,恰似一位俏生生水嫩嫩的二八少女,惹得从林中走出来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她却目不斜视,只顾着看小殿下走出来了没有。   若他进入不了万星门,那她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等了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林中缓缓出现一位锦衣玉冠的小小身影。   前来修行的小孩子并不多,碧铃心道定然不会是外人了,急忙兴高采烈地冲他摇了摇手。   可能是隔得太远,景弈渊没有任何反应。   迫不及待,她提着裙摆就朝他的方向小跑而去。   放靠近时,她才明白了他为何没有反应,原来景弈渊虽然看起来走得端端正正没有半分差错,面前却拿手帕绑起来,遮住了自己的双眼。   “弈渊。”走到他的面前,碧铃一颗紧紧吊起的心终于落地,飞扑着蹲身在他面前。   原本还自顾自朝前走着的景弈渊一愣,似是难以置信地停下脚步,却又迟迟不出声。   以为他是在林中吓着了,碧铃宽慰般地拍拍他的后背:“没事的,已经出来了。”   说着,伸手去解开束缚在他眼前的布巾。   手帕方一解下,景弈渊感受到光线,有些难受地眨了眨眼。   耳边是碧铃喋喋不休又叽叽喳喳的声音:“怎么样?眼睛不舒服吗?在雾里没有遇到什么可怕的事吧?”   语气中的关切,没有半分假的,不似他在竹林中时所听见的,没有半分真情。   碧铃见他还是不说话,以为他真的吓坏了,又想到小殿下不过是个九岁大的孩子,她明明答应了国师要照顾他,却没有看好他。   不禁自责起来,自言自语道:“都怪我,当时我应该把你拉住的…   她话音未落,景弈渊却突然扑向她,紧紧将碧铃抱住,仿佛是生怕她再消失一般。   碧铃说到一半的声音戛然而止,唇角勾起,抬起手轻轻在他的背上拍了拍:“没事了,已经出来了。”   “碧铃。”消瘦的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景弈渊低低唤了她一声,似是饱含着委屈。   他这一出声,就听得碧铃心酸,急忙揽住小殿下道:“我在这儿,殿下不用怕了。”   景弈渊却不说话,只将碧铃抱得更紧。   他怎么能不怕,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全世界都安静了,他生怕自己走不出去,见不到她。虽然在雾里时也会有她对着他笑,可他知道那不是她,却又忍不住想朝那个方向走过去,最终才想出来蒙住眼睛这么一个办法。   眼前一片漆黑,每走一步都不知道会是什么,也许前方就是悬崖,会摔得粉身碎骨,可他还是不愿放弃。   以致于在看到真正的碧铃的时候,他仍然觉得像是假的,愣了好一会儿。   碧铃没有说话,只静静地轻轻拍着小殿下的后背,等着他不安中走出来。   过了一会儿工夫,景弈渊才抬起头来,细细看了碧铃几眼,似是仍在确认是不是真的她。   “看够了吗?”见他情绪稳定下来,碧铃打岔开起玩笑来。   下意识想要摇头,景弈渊动作突然停下,僵硬地点点头。   “走吧。”碧铃站起身来,弯腰锤了锤蹲得发麻的膝盖,随即向景弈渊伸出手,灿烂笑道:“这次可要抓紧了,千万不要走散。”   “嗯。”他用力握住碧铃的手,唇角在微凉的指尖触到碧铃温暖的掌心那一刻,不自觉翘了起来。   小路绕着整座长齐山一圈又一圈,路上却没有人抱怨,因为他们皆从那场迷雾中走出来,知道能走到眼前的地步有多么不容易。   攀登得愈高,脚下的云层便离他们愈远,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一低眸就能将山下的所有风光看得清清楚楚。   青石铺就的小路逐渐转换为宽阔的石梯,碧铃抬头向上看去,只见巍巍险峰之上,有一片宽阔的场地,身着白衣的万星门弟子与前来拜师修行的人的身影相互交织,好不热闹。   “我们到了。”她顿时高兴起来,感觉浑身又重新充满了力气。   高台之上满是指引来人的白衣弟子,皆面带喜色,对不同的人每样事情都不厌其烦地要讲一遍又一遍。   碧铃与景弈渊一同到了高台之上,寻了身边最近的弟子问道:“这位修士,请问我们要怎样才能拜入门中?”   那位万星门弟子见问话的碧衫少女肤白似雪,一双剪水秋瞳盯着自己,不由得红了脸,强撑着期期艾艾道:“姑娘到前方领一把木剑,再往前走,师傅自有安排。”   “多谢。”碧铃丝毫不知他怎么脸红起来,还以为是太冷的缘故,本着提前巴结好同门的心思,离开前还不忘关切道,“山上风急势大,阁下应当多穿一点,免得着凉。”   语罢,才同狠狠瞪了一眼小弟子的景弈渊离开。   留在原地的纯情弟子脸上更是红得能滴出血,呆呆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呆若木鸡道:“她莫不是在关心我。”   又想起自己还不知她姓甚名谁,急忙在后面喊道:“姑娘,姑娘。”   岂料碧铃早已走远,哪里还听得见他的声音。   排着队到发放木剑的女弟子处领了两把木剑,碧铃跟随着人群大流,向前走去。   这些人说多不多,原本在山下之时还是浩浩荡荡,如今到了高台之上,却也只剩下两三百人。   想起卖樱桃的大娘说过只会留下百人不到,碧铃心跳又加快起来,为自己感到担心,目光不由得向四周望去,想要看看周围的人实力如何。   谁知一扭头却看见了早上在客栈叫住她的于清,碧铃急忙收回视线,懒得再多看。   于清早已注意到她,只不过碍于早上她的冷淡,才没有打招呼,如今被碧铃看了一眼,已是情不自禁走上前来:“碧铃姑娘。”   碧铃抬起手,本着以后可能会是同门的心思,就算是不想说话也得打个招呼,却感觉到衣袖被景弈渊扯了扯,打断二人的互动:“有长老来了。”   碧铃抬眸望去,果然是一位仙气飘飘的长老对着众人走过来,他看起来与凡人的四五十岁差不多,不过一双深邃的眼却像位耄耋之年的老人,头发也尽是雪白之色,紧闭着双唇,已是不怒而威。   见大人物走过来,原本还在相互交谈的众人顿时噤了声,连窃窃私语也没有。   “各位。”长老一出声,大家都屏住呼吸,等着他的下一句,“大家都能够走出迷雾阵。想必是心性不凡,不过修行一事,除了心性,更看根骨,接下来我教大家一套剑式,再由我看看各位是否适合进入我万星门。”   “是。”众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长老话音方一落下,便抬起手臂,掌凭空出现一把白玉长剑,看起来犹如冰雪铸成,散发着丝丝寒气。   一挥,一斩,一破,皆是剑端带风,犀利准确,如长风过林,又似惊雷劈天,长老一言不发,挥舞着手中的长剑,给大家展示着。   最后一剑落下之时,他方又将剑直立持到背后,待伸出手时,掌心的剑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比划完一套剑术,连大气也不喘的长老对众人睥睨道:“谁先来?”   每一个人都跃跃欲试,却又没人敢上前。   “我来。”好半天的功夫,终于有人沉不住气,率先站了出来。   “好。”长老应了一声,半眯着眼向后退了一步,似是等着他的表现。   那人虽然拿的不过是木剑,不过也颇有架势,应当是一个练家子,几番挥舞之间,长老满意地点点头:“过。”   说着,将他招上前来:“摊开手。”   男子摊开掌心,长老竖起食指与中指,在他的手心不知画了个什么符,接着道:“从这道门后过去,自会有人吩咐你当住的地方。”   见第一个人轻松过关,其他人更是兴奋起来,接二连三地踊跃向前,可有的人未必就有那般好的运气,长老虽是眯着眼不说什么,却最终只会朝那些落选的人挥挥手:“阁下无缘鄙门,还请另寻他路吧。”   很快就轮到碧铃,该她上场时,碧铃感到自己的手被捏了捏,低下头去,原来是景弈渊伸过来的手,对着碧铃投以了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因为害怕露馅,碧铃尽可能地压下自己的灵力,装作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举起手中的木剑。   这剑轻便小巧,她拿着甚为趁手,向前一伸开,犹如白鹤展翅。接着再比划起来,更是如行云流水,婉若游龙,仿佛这套剑式,天生为她而打造。   再加上碧铃乌发杏眼,肌肤之色欺霜赛雪,舞起剑来,更是令人赏心悦目。   长老在一旁点点头,目露欣赏之色。   前来拜师的人中,有的是结伴而来,看见碧铃的展示,不禁凑到一起窃窃私语:“这位师妹可真好看,也不知叫什么名字。”   “真是厚脸皮,现在就叫人家师妹了。”   “你少管,自己还不是看得直了眼。”   接着是你一句我一句的辩驳。   景弈渊在前面听到他们的谈话,面上像结了一层霜似的,冻得跟个冰块一样,蕴含薄霜的眸中满是不悦。   就在旁人喋喋不休的时刻,碧铃已经一起一落,结束了整套剑法。   “好。”长老不禁夸赞出声。   得到肯定,她的心中总算有了底数,提步走到长老跟前,在他的吩咐下摊开掌心,得到了一个代表通过的符。   不过她并没有急着去门后面找接引的人,而是回到人群中,等待景弈渊接下来的表现。   在与他擦肩而过之时,碧铃侧过头,对着他予以支持的笑容。   景弈渊持剑的手握紧,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来神色。   前来修行的修士中,大多是成人,唯独他一个十岁不到的少年,自然是同碧铃一样,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就连长老也微微垂下头,静待他的动作。   与碧铃的柔美不同,景弈渊一剑一式,都破风刺出,剑端所指之初,皆有呼啸之声,长老时而点头,时而却又凝眉,似是在忧虑什么。   到了最后一式,景弈渊正对着方才站在他身后的人群刺出,本应当就此停下来,木剑却像长了眼似的,冲着此前说着闲话的几个人飞速而去。   几人一时没有防备,吓得连连后退,嘴里还惊慌失措地不住喊叫着。   眼看着木剑就要对其中一人射过来,站在前方的碧铃迫不得已抬手,拿起自己的木剑一挡,木剑的破竹之势才停了下来。   “哐当”一声,景弈渊的木剑落到地上,碧铃的剑也随之被劈开了半截,彻底成为一块废木头。   “抱歉,手滑了。”远远对吓得仍抚着胸口喘气的几人凉凉看了一眼,将手负在身后,景弈渊口中虽是在说着道歉的话,却听不出来半分歉意。   碍于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对方又只是一个小孩,那几个人心中虽是怒意难平,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面色依旧僵硬。   一旁的长老看到这幅景象,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晌,对着他们道:“几位还是请回吧?”   “为什么?”其中一人不解,率先问出口,他们都还没有展示剑术,怎么就被劝退了。   前方的碧铃无奈扶额,为他们的反应感到尴尬。   她都看出来长老的意思了,连一个小孩子的剑都躲不开,还能指望有什么好本事吗,非要问出口,多么叫人难为情啊。   果然,长老说出的理由与碧铃所想的如出一辙。   几人顿时面色铁青,却又不便发作,只好怏怏离去。   接下来就是时候决定景弈渊的去留了。   长老转身对着看不出半分忐忑,紧抿了唇的景弈渊凝眉思索片刻,末了,似是叹了口气:“伸出手来。”   闻言,景弈渊伸出手,得到了一个和碧铃一样的符。   越过金碧辉煌的大门,碧铃与景弈渊并排同行在万星门中宽阔的路上,不禁松了一口气:“你方才怎么会不小心手滑了呢,真是担心死我了。”   “嗯。”景弈渊应了一声,点漆般的黑瞳陷入沉寂,似是在认真思索她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见他一片真切,兴许是真的不小心,碧铃也不好多说什么,旋即将这些不快的事忘到脑后,抬头看了一眼澄澈的蓝天:“真好啊,咱们总算是进来了。”   见她唇边荡漾起梨涡,他也跟着翘起唇角,却不多说什么。   往里走了不到几步,前方赫然出现一条清溪,其上荷叶亭亭,鲤跃其中,看起来依然自得。   走过溪上的石桥,才算是真正到了万星门的大门前。   石桥的另一头,竖着一块大石头,刻有“万星门”三个大字,其后便是万星门门训,约莫百字,每一个字都清晰明了。   碧铃看得好奇,不禁驻足俯首,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入我万星门,方念一剑一式,从心而铸,由意而成。苦行数载,始知万物以气而生,扶苍生,锄妖邪…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锄妖邪,可她自己就是妖怪呀,碧铃不好意思再读下去了。   景弈渊注意到她的反常,又见到石碑上的字,顿时心中隐约明了。羽扇般的睫毛垂下,几欲开口。   谁知碧铃又跟没事人一样抬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走吧。”   大门之后,坐着为百无聊赖的少年,正咬着笔杆登记今年新入的弟子的名字,碧铃走上前,轻轻叫了一声:“这位…   方欲唤出口,却又不知如何尊称。   少年闻声抬起头来,一见来者是位明眸皓齿的美人儿,不禁露出洁白的牙齿,明亮的双眼弯成月牙:“姑娘唤我一声师兄即可。”   又对碧铃反问道:“不知师妹还有这位小师弟,可有青亭师傅给的凭证。”   “是这个吗?”那位长老除了给他们掌心画的符,别的什么都没给,碧铃急忙摊开手,给他看到。   如玉般的掌心,青亭此前随意画下的符金光闪闪,在少年看过之后便消失不见。   “正是。”想到这样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日后便和自己是同门,白衣弟子眉开眼笑,持起毛笔道,“麻烦师妹说一下自己的姓名。”   “碧铃。”眼看着姓名就要登记在册,即将大功告成,碧铃高兴得眼睛里都要冒星星了。   “碧...玲。”在她的提示下,少年登记上正确的名姓,还不忘傻乎乎地对景弈渊问道,“这位小师弟呢?”   “弈渊。”景是皇家才能使用的姓氏,为了不太引人注目,他自作主张,将它隐去了。   “好了。”男子将二人的名字皆登记在册,还不忘吹吹纸上的墨痕,“二位稍等片刻。”   “好。”碧铃耐心等候着,顺便不忘打量周围的环境。   他们是从大门进来的,大门之内的场地上,又分了左右两道门,不见屋宇,只是花鸟与山石重叠,看起来清新怡人。   “师妹有所不知。”在将手中传话用的青玉板收起来之后,少年又自顾自与碧铃闲聊道,“这下面的场地,实在是冷清,门派也只有每年收纳新人的时候,才用得上。”   “那平日里大家是在哪儿呢?”碧铃不禁问道,心中暗道原来如此。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似是料到她会这么问,少年得意洋洋地将手中的毛笔转了个圈儿,“平日里大家修行起居的地方,皆在山上,远远高于此处,不会御剑之人,根本上不去。”   他正说着话,远远云峰之间,一位少女御剑而来,其后还紧紧跟随着一位白衣男子。   “接你们的人来了。”少年的手朝对方指了指。   碧铃抬头望去,只见剑上的女子被风吹得飘飘欲仙,一头乌发飘散,如月华笼罩。   待她靠近几人之时,长剑随之停下,女子轻轻一跃,从剑上跳了下来,嘴上急忙说着话:“师兄,有什么事吗?”   “怎么是你?”少年不解,“顾清依呢?”   少女不屑地瞥了瞥嘴:“大师兄前几日闭关修炼,她几年都见不着他,正心烦呢,才打发我来接人的。”   “罢了罢了。”少年摆摆手,“我本想说她的御剑之术要好些,才特意叫的她,你确定可以带着这个姑娘飞到上面去。”   “你少看不起人了。”女子负气扬起头,一把走过来揽住碧铃的手腕,声音清脆宛转如黄鹂“小师妹,别听他挑拨离间。”   碧铃头一次被一位少女叫做师妹,前面还加了个小字,身为千年老妖,不禁羞愧起来,有一种欺骗他人的惭愧之感,急忙道:“无妨,我相信这位...师...师姐。”   御剑又如何,再不济她自己还会御风之术呢,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看吧。”少女更加得寸进尺,原本揽住碧铃的手臂又揽到了她脖子上,俨然与她一幅沆瀣一气的模样,“我就知道小师妹火眼金睛,定不会受你这种奸人挑拨。”   男子无奈扶额,冲着她摇摇头:“行吧行吧,快带这位碧铃师妹上去吧,她应当也累了。”   又转过头对另一位男子道:“还有这位师弟,麻烦你了。”   “是。”男子恭敬答道,碧铃下意识看过去,只见此人生得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身形修长,如青松直立。   暗道这万星门收徒是不是还看脸,前有救她一命的凌赋白,后有这些连名字都叫不上来的弟子,个个若放到人间,都能骗得一众少女的芳心,可他们自己似乎还浑然不觉。   又看了一眼虽是年纪小小却已经自成风度的小殿下,不禁暗暗点点头,果然没错,修仙也是要看脸的。   负责登记姓名的少年还当是她舍不得跟景弈渊分开,开口宽慰道:“你们先随师兄师姐们去歇息吧,明日长老大会自会相见。”   “好。”碧铃点点头,拉住少女递过来的手,跳上了悬在半空中的长剑,剑身随之往下一沉。   “嘿嘿。”前方的少女不好意思一笑,“把我的衣带抓紧点。”   “哦哦。”碧铃连连点头,抓紧了少女的腰带,转过头对景弈渊一笑。   谁知他在触到碧铃目光的那一刻,又飞快地扭过头去。   碧铃不解地挠挠头,小殿下这又是在生什么闷气。   她不知道,景弈渊心中却像落入了寒窟,眸中阴郁不断翻滚。   今日自从有了这些师兄师姐,她连看都没有多看自己几眼,果然是嫌弃他在她身边只能拖后腿。   前方的男子已经御剑起飞,见景弈渊没有反应,转过头道:“师弟,抓紧点。”   闻言,他的手将他的腰带抓得更紧,脑海中却闪过一个阴暗的念头。   若他没有站稳,从这里摔下去了,她是不是就会多看他几眼,是不是眸中才会有他。   景弈渊的目光死死盯住飞在前方的碧铃,黑瞳中一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涌翻滚。   碧铃却没有注意到这么多,只顾着看脚下的山涧,以及被自己踩在脚下的飞云,不禁感叹起长齐山的景色。   原来他们上来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入门点罢了,谁能想到真正的万星门还与上来的地方隔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山涧呢。   正这样想着,在她前面的少女却与碧铃扯起闲话来:“师妹,我听方才方师兄叫你碧铃对吗?”   “嗯。”碧铃应了一声,想了想,又回问道,“师姐你叫什么呢?”   “我叫莲羽羽,你叫我羽羽师姐便好了。”   “羽羽。”碧铃觉得这名字极有趣,轻轻念出声,又想起方才他们说什么大师兄闭关,隐约忆起凌赋白好像是万星门收徒,开口想要确认,“羽羽师姐方才说大师兄闭关,说的可是凌赋白师兄?”   “啊?”为了不让新来的师妹看轻自己,莲羽羽御剑前行得飞快,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没有听清她说什么,“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见。”   听见她的话,碧铃凑近了一点,在她耳边道:“师姐说的大师兄,可是…   她话音未落,莲羽羽却笑出声来:“好痒啊”。说着,伸手想要往耳后挠。   谁知这一不留神,脚下的剑就偏了偏,莲羽羽御剑之术本来就平平,一时之间不知当如何反应才好,惊叫连连:“啊啊啊啊啊啊啊,要撞了。”   对面正是万星门的一处山峰,直直冲着二人撞过来,碧铃情急之下,一手搂住莲羽羽的腰,一手却暗自施展灵力,将长剑稳了下来。   长剑猛然在山峰处拐了一个玩儿,朝别的方向驶去。   莲羽羽惊魂未定,重新打起精神,御剑朝着山峰之上的空地飞去。   二人刚一落地,她就亲热地拿起自己剑摸了又摸:“真是我的乖乖,救了我一命。”   碧铃看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是自己的原因,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欲言又止,担心这位师姐真的以为是剑的原因,下次还再大胆行事。   幸好莲羽羽是个心大的,不好意思对着碧铃一笑:“是我疏忽了,师妹没有受惊吧?”   “没有没有。”事情也因自己突然凑到她耳边说话而起,碧铃急忙摆手,“师姐日后定要当心才好。”   “知道了。”莲羽羽将剑握在手上,垂在腰间,“走吧。”   “诶?”碧铃这才扭头向周围看去,似乎并没有人迹,只有盛开芍药花开得一浪高过一浪,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沁人心脾的花香,“这里是?”   “万星门千峰成山,不少弟子都是独居一峰,我为师妹择的这一处与我的住所临近,你若有事便可直接来找我。”莲羽羽解释道。   碧铃没想到万星门中居然有这么多门门道道,又想起自己可以一人独居,不禁高兴起来:“多谢师姐。”   又回头见景弈渊他们的踪影早就消失了,开口想要询问。   莲羽羽看破她的想法:“师兄应当带着他去北峰了。”   “北峰?”   “虽江湖中人不必讲究这些,但还是男女有别,万星门的弟子男子大多居于北峰,女子居于南峰。”   碧铃点点头,又想起方才在剑上没有问完的话,再次问道:“听师姐说大师兄在闭关中?”   “可不是。”说到这事,莲羽羽就怏怏不乐,“因为他闭关,顾师妹气得还暗暗哭了一场,门都不愿出呢。”   又意识到自己在碧铃这个刚入门的弟子面前说这么多,似乎不太好,又重新闭上嘴。   “师兄闭关,顾师妹为什么要哭?”碧铃不解。   莲羽羽又重新忍不住给碧铃八卦起来:“你不知道呀,我们门派大师兄凌赋白那叫一个好看,走路都带着仙气儿,顾师妹年纪小,又是掌门的女儿,自然心气高,全门派里,除了凌师兄,谁都看不上,谁知凌师兄根本没把人家小姑娘放在心上,最近还一声不吭就闭关去了,听说一闭就得好几年,顾师妹想到这么久都见不着他,伤心也是自然而然的…   碧铃听她唠唠叨叨,甚有亲切之感,只可惜兜里没有瓜子给她递一把。   又听见莲羽羽提到凌赋白,更加确定他就是众人口中的大师兄,想起那夜月光下宛若仙人的少年,意识到几年内都不会见到他,才放下心来。   二人说着说着,便沿着铺散在地上的芍药花瓣堆砌而成的小路走到了一处竹屋前,看起来还是新的,没有人住过。   “这都是山下砍来竹子修的,反正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羽羽师姐为碧铃介绍道。   竹屋前还有一些块菜地,莲羽羽又接着道:“有些弟子刚来时不能习惯辟谷,也可以自己种菜做饭吃。”   这...碧铃歪歪头,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来修仙还是来体验农家生活的了。   莲羽羽腰间的青玉板又突然震动起来,盈盈散发着光芒,她急忙取出来一看:“不知道顾师妹叫我又有什么事,师妹你先自己进去吧,明日长老大会时,我再来接你。”   “好。”碧铃答应道,目送着她御剑离去,看着即使一人也非得不大稳当的羽羽师姐,突然期待起来未来的生活。   碧铃确认小峰之上不会再有旁人后,推开门,只见屋内桌椅床铺俱全,床上已经放好了床单与被套,以及一套门派女弟子的服装。   将门关好,碧铃取好衣服换上,与她平日里的轻纱罗群不同,这套衣服要防风得多,碧铃走到床边的铜镜前,淡黄色的铜镜映照出女子修长的身形,一袭白衣更是衬得如玉的肌肤欺霜赛雪。   将长条的腰带在腰间系好后,碧铃抬眸,只见镜中的自己穿得整整齐齐,倒是像模像样。   只可惜...碧铃叹了口气,又看了眼摆放在面前的白玉冠,为难地蹙起眉头,这个她实在是弄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少读者都在问什么时候男主可以长大,因为我写文磨磨唧唧,一直不敢正面回答。   今天,本人终于可以骄傲地挺起胸告诉大家:就在下一章,没错就是下一章,小殿下就会进化为病娇少年≧?≦哦耶 第42章 长大   将白玉冠从左手抛到右手把玩着, 碧铃随意漫步到窗边, 向外看去。   这一看,她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百无聊赖的动作。眸子微光闪动,“哇”地轻呼一声。   窗外是大片的芍药花海,明明二月的天里却开得灿烂多姿, 似是常开不败,又不同于寻常人家种植的那般妖娆妩媚,山上的芍药花长得恣肆妄意,风一吹过,大片大片的花朵摇曳闪烁,似有看不见的精灵在其间起舞。   目光往后蔓延,无限险峰尽落眸底, 只不过却并不都同她窗前一般是鲜艳的花海, 有的不过是孤峰独松,闲云飞鸟,却也有自有自的意境, 如一幅缱绻氤氲的水墨画。   如斯美景,清风拂面而来,碧铃忍不住对着窗户伸了个懒腰, 突然担心起景弈渊来。   她身为妖类, 半天自然不吃饭自然算不得什么, 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饭吃,有没有人照顾着。   又想起小殿下那沉闷的性子,定然不会巴结什么人, 说不定现在也是在屋子里闷着。   瞎想也没有用,她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一个刚入门的弟子更不能到处乱飞,碧铃只好在自己屋前屋后闲逛了一圈又一圈。   逛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是不得劲,天色却又尚早,连睡觉打发时间都不行。   幸好屋里还有与门派有关的书,碧铃拿下一本来坐在窗前看着,从未想过自己居然会有这样一天。   这些书里除了介绍万星门开宗立源的起始根本,更多的是功夫招式武术套路的介绍,与前者相比,后者更是得碧铃芳心,将书摊在面前,便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了。   她本就有千年的功底,只不过所有的施展方法都是自己无心琢磨出来的,如今有前辈文字的介绍,掌心运起莹莹灵力,使用起来更是如鱼得水。   只是不知道效力如何...   这样想着,碧铃心中默念着其中一招的顺序,凝气,勾腕,吐息,出力,试验了起来。   一连贯的动作在她掌间流转,随着碧铃唇间轻呵出声,一阵掌波对着窗外的丛丛花海而过,凭空卷起万千花瓣,在空中久久飘荡,迟迟没有落地。   见此,碧铃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掌心,欣喜一笑,唇间的梨涡若隐若现,转瞬又担忧起来:“糟糕,明日若叫人看见,该怎么办才好。”   铺散在地上的花瓣的确是多得鲜艳,碧铃无奈,心烦意燥地挠挠头,后悔起来,只好出门,一边后悔着,一边将花瓣全部收拾起来。   本来是因为无事可做才练功的,现在倒好了,碧铃抬头看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芍药花海,长长叹了一口气。   等到她收拾得差不得,再全部挖了一个坑埋起来,已经是暮色降临,碧铃扶着腰板,艰难地走回屋,任凭天上星星闪耀得多么夺人眼球,也没有心思再看,往床上一躺,闭上眼便睡着了。   第二人清晨,她耳边出来了一个朦胧而又急切的声音:“师妹,师妹。”   “嗯。”低低应了一声,碧铃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觉。   “师妹。”被子被用力扒拉下来,耳边是莲羽羽清脆得如黄雀宛转般的声音,“快起来了,长老大会就要开始了。”   “长老大会?”碧铃一个翻身坐起来,又感觉到自己的腰间一阵僵硬,不禁扶着腰唉哟了一声。   “你怎么了,没事吧?”莲羽羽清亮的眼眸中透露出关心。   想起昨日自己做的傻事,碧铃尬笑,急忙摆摆手:“没事。”   又想到她是来催自己的,急忙火急火燎地整理好身上的白衣,风风火火地扯着莲羽羽准备出门。   “诶诶师妹。”莲羽羽拉住她,指了指碧铃一头如丝绸般倾泻的乌发,“玉冠还没有竖好呢。”   碧铃闻言,扭头左右寻找昨日不知被自己放在哪儿了的白玉冠,幸好它就显眼地摆放在铜镜前,忙走过去,拿着玉冠却又迟疑起来,可怜巴巴地看向莲羽羽:“师姐…   她一双眸子黑白分明,水汪汪得如小鹿一般,看得莲羽羽身为一个女子都心跳快了起来,疾步走过去将碧铃按在凳子上:“不会是吧,坐好,我教你。”   说着,便绾起碧铃长发的一般,十指灵巧缠绕其中,转眼的功夫,便将玉冠放在碧铃的头上,在插上一只白玉脂簪子,就固定了下来。   碧铃满意地摸了摸头上,转头对她甜甜道:“多谢师姐。”   “不必多礼。”莲羽羽顺手捏了捏她带点软肉的小脸,“走吧。”   早上仍旧是莲羽羽御剑带她朝大殿飞去,这次碧铃多长了一个心思,一路上将嘴闭得紧紧的,什么也没问,连呼吸也要将背挺得笔直,距莲羽羽远远地,生怕再发生跟昨日一样的事。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大殿逐渐清晰的轮廓,一点点出现在碧铃的眼前,已经有不少弟子候在殿外,等着长老们的到来。   碧铃甫一落地,便听见耳边是一个隐约熟悉的声音:“师妹。”   抬头一看在,正是昨日守在门口登记姓名的那位方师兄,对他微微颔首一笑:“师兄。”   语罢,便眨巴着眼去寻找景弈渊的身影。   半日加上一夜没见着他,她怪不习惯的。   一转过身,却见另一位师兄正带着他,御剑而来。   换上一身白衣,小殿下本就疏离的面容,看起来更加冷漠,尤其是眸底的一片清冷,半分也不像个小孩子。肩上的乌发也被风吹起,衬得一张如玉般的小脸更是白净淡漠。   碧铃远远抬着头,等他们落下地来。   还不待他落稳,她便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弈渊。”   听见她带着雀跃而又依赖的声音,景弈渊循声望过去,面上微微一愣。   今日她身着门派的白衣,不似平日里的打扮那般随性,多了几分正式,只不过举手投足之间依旧是满满的灵动,腰间的束带更是衬得她的细腰不盈一握,即使众人分明是一样的打扮,她也是最为神采飞扬的那一个。   就连走动之间,也吸引不少男弟子的目光。   这样一想,景弈渊本来在触到碧铃那一刻柔和起来的目光再次冷凝下去,脸上冷得跟冻了冰似的。   一旁的方远云还不知死活,笑着道:“碧铃师妹与令弟可真是姐弟情深。”   他们同行而来,自然大家都难免以为二人是姐弟。只不过只有方远云口无遮拦,直接说出来了而已。   碧铃张张唇瓣,正欲解释,却见小殿下的一张小脸飞快冷了下来:“我们不是姐弟。”   “不是姐弟。那是什…   方远云的话还没问出口,突然被旁人打断:“嘘,大长老来了。”   众人即刻安静了下来。   见只有昨日考验他们剑法的长老,碧铃暗自小声嘀咕:“怎么只有一个人?”   她一开口,就捅破了莲羽羽这个话篓子,压低声音给碧铃解释:“你不知道,门中总共就三位长老,二长老成天瞎晃悠爱喝酒,三长老前些日子不知道去哪儿了。”   爱喝酒的那一位碧铃昨日也见过,这样算起来,那位付国师,便是三长老了。   一共三个长老,就有两个不务正业。   这样一想,碧玲便觉得这外人看起来光鲜亮丽的万星门,似乎不甚靠谱。   大长老在大殿前的发言也没什么特殊的,只不过讲了些门训门规,比如克己复礼,谨行慎言,凡此种种。   听得碧玲在下面直打哈欠。   一旁的景弈渊仰头向她看去,目中带着关切:“昨晚没有睡好?”   “嗯。”碧玲下意识点头,又想起自己担心的事,连忙反问,“你昨日可有吃好睡好。”   “师兄都替我安排妥当了。”感受到她的关心,景弈渊心中又猛地暖起来,眉眼重新变得温和。   果然那些什么师兄师姐,怎么比得上与她朝夕相处的他。   碧玲还想要再问问什么,却突然听得大殿前方传来一个微微带着沙哑的声音:“你,就是你,说话的那个女弟子,出来一下。”   与此同时,身边的人都向她看来。   “我?”碧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是无辜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低声自言自语。   又抬头看去,原来昨日遇见的那位二长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了,此刻也身着白衣,看起来精神多了,不过腰间依旧挂着酒葫芦。   “恭喜你啊,师妹。”旁边的莲羽羽又面带欣喜地说了这么一句,搞得碧玲更是满头雾水。   “怎么?当我的关门弟子,你还不乐意吗?”前方的二长老再次问道。   “快答应啊。”莲羽羽伸手在碧玲的软肉上戳了戳。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碧玲心慌意乱,又听到身旁莲羽羽带着欢快地催促,急忙大声道:“弟子愿意。”   “嗯。”满意地捋了捋胡子,二长老却又转身负手潇洒离去,“那就好。”   诶?这就完了。没有她的叩首跪拜也没有耳提面命一番就走掉了?   碧玲一双杏眼瞪得圆圆的,只感觉自己像一只猴一样被耍了。   下次听长老讲话的时候再也不开小差了,她在心中暗自咬牙决定。   前方的大长老见状,面色似是隐忍,最终还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大家都散了吧。”   大长老前脚刚走,人群就喧闹起来:“凭什么她能够当二长老的关门弟子?”   又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啊,不过是一个无名无姓,初来乍到的新人罢了。”   方远云对这些人却是熟视无睹,满面春风地走到碧玲面前:“恭喜你啊,小师妹,如此一来,你我就更亲近一些了。”   “谁跟你亲近了。”还不待碧玲开口,莲羽羽又再次凑了上来,挽住碧玲纤细的胳膊,“师傅收了我之后就收了她,自然是我们俩更亲近。”   “那个…”漩涡中心的碧玲无奈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师姐?”   “说来话长啊…”听到她这么问,方远云再次想插话,走上前来。   莲羽羽对他翻了个白眼,自顾自拉着碧玲走开:“别听他的,让我给你长话短说好了,方才大长老让师傅,也就是二长老选一个弟子,好约束约束他的性子,师傅被逼得没方,一眼就看中你了呗。”   “我?”碧玲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有些不解,下意识跟着莲羽羽喊顺了口,“师傅怎么偏偏就选我了?”   “嘿嘿。”说到这里,莲羽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因为我和方师兄一直在给师傅使往你这儿使眼神呢。”   “那做师傅的弟子,可有什么不同?”不然他们干嘛拼了命的把这事儿往她身上揽。   “自然是有的。”莲羽羽降低了声音,“你可不知道有多好呢,走吧,回去了我再告诉你。”   说着,已经将腰间的剑取出来腾到空中。   碧玲扭头正欲想要与景弈渊告别,却连他的身影都见不到了,想必是自己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也不与她说一声…   唉,孩子长大了,她真的越来越搞不懂。   回到自己屋前,碧玲方一跳下剑,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冷不丁听见一个带着哭腔的少女声音传来:“你就是二长老收的关门弟子?”   她抬头望去,只见面前一白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样子,面色粉白,眼角红得像是大哭了一场,凄凄看向自己,眸中似乎还带有几分怨恨。   突然被找上门来,碧玲皱起眉头:“你是…?”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少女狠狠瞪了碧玲一眼,“碧玲是吧,这个仇我记住了。”   语罢,还不等碧玲反应过来,又自顾自御剑离开。   今天一连串发生的莫名其妙的事,让碧玲已经处变不惊了,只对着少女离开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泪眼朦胧,御剑的时候看不看得清。   “别理她。”莲羽羽上来拍了拍碧玲的肩膀,“那位就是顾师姐,仰慕大师兄久矣,多次想要拜到师傅门下都被拒绝了,如今自然是对你怀恨在心了。”   仰慕大师兄,与怀恨她,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碧玲蹙起秀气地眉头,一个不妙的念头在她脑海产生。   “哈。”看见她恍然大悟的神情,莲羽羽大笑,“你猜中了对不对,是不是猜到了大师兄也是师傅的弟子,怎么样,可以以公济私和这样的天人之姿相处,是不是天大的好处?”   沉默良久,碧玲仿若从牙缝中艰难地呲出一个字:“是…”   果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兴高采烈地与脸僵得只能假笑的碧玲吹嘘了一番大师兄的盛世容颜之后,莲羽羽终于御剑歪歪斜斜地离开了。   只留下碧玲坐在屋前,绝望地看着天边浮霞,长久得像一尊雕塑。   幸好距离大师兄出关还有好几年,碧玲决定,自己一定要老老实实埋头做人,不引起半分关注才行。   只可惜日子久了,在莲羽羽和方远云的带领下,碧玲在万星门也算混得风生水起,不到半年的功夫,便成了一个老油条。   只是不知为何,她越来越觉得小殿下似乎隐隐不是很喜欢她的样子。不然,他何以每次见她同师兄师姐们说话时都只是冷冷扫一眼便抿紧了唇离开。   这可是一件棘手的事。   自己一方面答应了霍宛珠照顾他,一方面还要靠巴结着他渡过雷劫,怎么能让他不喜欢她呢?   在保命一事上,碧玲极有危机感,却拿不出办法来,只好这样僵着,无数个夜晚咬着被角含泪感叹少年心海底针。   如此一僵持,便是四五年。   万星门的新弟子进了一波又一波,眼看着小殿下长得越来越高,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碧玲咬咬牙,决定掏出自己的看家宝。   这日,她特意用万星门传音用的青玉板,将他叫到自己这儿来,又掏出乾坤袋中珍藏多年的美酒,将屋前的石桌收拾收拾,摆了两个酒杯。然后就搬着小凳子,等在花海前。   乌栗曾经对她说过,没有什么事是一席酒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碧玲(坏坏一笑):你长大了,是时候让你见识一些大人世界的东西了。   景弈渊处变不惊却又心跳如擂。   碧玲(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掏出一壶酒):快,带回去好好尝尝,别让师傅看见了。   嘿嘿~   为什么感觉在大家眼中,小狐狸根本不是小狐狸,简直成了小绵羊,吓得我再去第二章 确定了一下。   你们看看他在第二章 把碧玲欺负成啥样了 ̄へ ̄   我们碧玲今天傻fufu的,军功章有他的一半。   不过毕竟都是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是狐狸的后妈啦~( ̄▽ ̄~)~   结局不会虐的(仅代表本人自己观点) 第4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恰逢今日男弟子有任务下山, 碧铃实在算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但为了表示自己的看重,却又不能回屋去,整整一个下午,都双手撑着腮帮子等在门前, 看庭前的风动花起,空中云散雾清。   等着等着,碧铃便觉得风越来越柔和,眼皮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   一闭上眼,来到万星门的这四五年,如同走马灯一般, 统统在她梦境中过了一遍。   自从成为二长老的关门弟子之后, 又有师兄师姐的照拂,她在万星门的生活倒是一帆风顺,却也逐渐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小殿下相处。   其实碧铃心中是揣着愧疚的, 毕竟当时他十岁不到,却要自己学习各种门派内的招式,就连御剑之术, 她都是后知后觉才发现他学会了。   本以为小殿下从前在皇宫身边没有好友是因为宫里人心叵测, 谁知到了万星门, 他依旧是独来独往,甚至连她都不愿多亲近,这让碧铃匪夷所思。   这究竟是为什么?   想来想去都得不出答案, 景弈渊又迟迟不来,碧铃等得百无聊赖,下巴撑在重叠起的手腕上,越睡越沉。   等景弈渊来到碧铃屋前时,看到的便是她傻傻坐在门前等着的景象。   少女白皙的肌肤在屋前红花的映衬现显得更加纯净,微风拂过,额前发丝轻轻飘动,一双黛眉在乌发下若隐若现,长长的睫毛遮住平日里水汪汪的眸子,樱花般粉嫩的唇瓣抿起弧度,显然是睡得恬静。   见她这幅模样,景弈渊疾步走过去。   五年的时间,他早已成长不少,个子也高高窜了起来,门派内的白衣,几乎是隔半年就要换一套新的,不消几步,便走到碧铃的跟前。   长腿屈下,他半蹲在碧铃面前,浓密的剑眉蹙起,担心她着凉,低低唤了她一声:“师姐?”   声音低沉,不复幼时般的干脆,而是更多了几分少年特有的不急不缓,如清泉从石上流过,犹如轻风刮过松间。   碧铃睡得正香,对他的呼唤,丝毫没有反应。   少年眸中阴郁如波浪翻滚,唇角紧闭着,似是在不悦什么。   她总是这样,时不时就因为与那些师姐师妹们闲聊得太晚而第二日懒洋洋地犯困。   记得几年前,她明明答应过他来看自己与别的弟子在门派大会上的比试,却也因此而睡过头,尽管事后眼巴巴地对着他道歉,却依旧是让人心中难以高兴得起来。   从那时起,他就可以地疏远了她,不抱有希望,自然就不会有失望,只远远地看着她今日又做了什么。   可她似乎并未察觉,依旧每日过得逍遥自在,甚至可以说是闲云野鹤。   有些时候他也想问她,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些师兄师姐,可当对上碧铃那双无辜杏眼时,他便了然了。   她本来就活得没心没肺,对她而言,他并不是特殊的那一个人。   双眸紧紧盯住碧铃巴掌大的白净脸蛋,景弈渊的沉默了片刻,还是重新叫了一声:“碧铃?”   “嗯。”听见熟悉的声音叫自己的名字,碧铃总算是醒过来了,有些迷茫地揉揉眼,下意识应道。   见面前是好久不见的景弈渊,一下子笑得露出洁白的贝齿:“你来啦?”   说着,想要起身,却又因为腿麻了,“唉哟”一声,重新坐回地上。   见她这般蠢蠢的模样,景弈渊还是禁不住唇角微微翘起,对着碧铃伸出手。   他的掌心不再如同从前那般小,而宽大了许多,虎口也因为持剑而多了一层厚茧,五指却依旧如同象牙般润白,骨节分明,一看便有几分矜贵的气息。   碧铃对着这只手呆愣了片刻,想起自己今日将他叫来的目的,旋即唇角沁出梨涡,伸手拉住了他,借着景弈渊掌间的力站了起来。   少年如今已是身形玉立,就连碧铃与他同时站着,说话之时也得抬头看向他,额头将将能抵上景弈渊棱角分明的下巴。   看来他也不是真的不想搭理她嘛,目光狡黠地向桌上的桃花酒扫去,碧铃停下脚步:“师弟可知今日来叫你为何事?”   “为何?”景弈渊在看到桌上的酒杯之时早已了然大半,如此问道,只不过是为了配合她。   不知道已被人看穿,碧铃还美滋滋地拉过他卖弄着:“这桃花酒酿了有六年有余,酒味香醇清冽,不过我一个人喝起来不得劲,想请你来共饮。”   “与我?”听她这样说出来,景弈渊倒真觉得有几分奇怪,万星门禁酒,连二长老想喝也只能摸到山下万星镇去,可他也知道她自己偷偷藏了几罐,只不过从来都只是悄悄与方师兄还有那位叫做莲羽羽的师姐共饮,却从未叫过他。   这样一想,他的眸中更是暗沉了几分。   碧铃哪里知道他想的什么,从前不叫他也只是因为他年幼不能饮酒,又觉得小殿下定然是不喜欢沾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才从未叫上过他。   还来不及多说什么,景弈渊却已经坐下,似是在等着碧铃。   见状,碧铃急忙凑上前去讨好般地准备倒酒。   万星门门派衣服的一宿没宽大而又轻薄,碧铃一边倒着酒,怕沾到了上面,一边挽起衣袖,露出半截如玉的皓腕。   景弈渊不经意瞥了一眼,接过酒杯的手一顿,面色沉了下来。   她与别的男弟子喝酒时,也是这样的?   浑然未察觉景弈渊面上的不悦,碧铃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坐了下来,举杯想说什么,却又发现无话可说,只好愣愣地呆滞了片刻,说出一句假得不能再假的话:“我干了哈哈哈,师弟你随意。”   定定看着她将整杯酒灌入腹中,脸上顿时晕出一片嫣红,景弈渊眸色不明,才缓缓持杯递到唇边,浅酌如口中。   方一入口,他便意识到她为何偷偷摸摸总爱喝两口了,桃花酒香味清而不浓,唇齿留香,只消抿上一口,便让人置身盎然春意之中。   见他接受了自己倒的酒,碧铃心中更有把握了。   千百年来,她观察桃翁与各路子的散仙饮酒,熟谙酒桌之道,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之后便是几句抒发胸臆的话,两个人越聊越契合,推心置腹,距离更进一步。   碧铃打的就是这个算盘,喝了酒,两人的关系定会更亲近一些。   只可惜她现在对着景弈渊这张气定神闲面如冠玉的一张脸,嗫嚅半天还是说不出来什么。   定然是喝得还不够,如此一想,碧铃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连给他倒酒也顾不上。   景弈渊索性放下手中的酒杯,单手撑着脸,静静看着她喝了一杯又一杯。喝得双颊绯红,一双剪水秋瞳雾气氤氲。   真傻。   却又叫人移不开目光。   可只要一想起别的师兄或许也见过她这副模样,景弈渊唇角的浅笑又压了下去。   看来傻的是他,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那点不平,就放任着她这般出去招摇,真是愚不可及。   正这样想着,碧铃已经喝得最醉醺醺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景弈渊有没有喝,还对他举起酒杯,又继续喝下去。   直到最后碧铃也没来得及说什么,大半壶酒全是自己一个人喝了,头昏脑涨,目光迷离,最终只觉得自己头大得撑不住,晃晃悠悠趴在了桌子上,嘴里还呢喃着什么。   一不留神她就喝多了,景弈渊蹙起剑眉,伸手在她面前摇了摇:“碧铃?”   没有反应。   万星门峰顶时而有风吹来,吹得碧铃的一头乌发浅浅飘起,担心她醉酒后着凉,景弈渊起身,打算将她抱回屋去。   一手绕过她的膝后,一手搭在她单薄的后背,景弈渊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碧铃抱起。   与此同时,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即使同期的弟子都已经辟谷了,她也不见吃得少,怎么这般轻,像每天靠着吸仙气过活似的。   对于景弈渊心中所想,碧铃没有半分察觉,只感觉自己好像在梦里突然腾到空中,害怕一下子摔下去,她下意识嘤咛一声,伸手揽到他的脖子上。   感受到她的担忧,景弈渊又轻笑一声,将她更加往怀里抱了抱。   被他温暖的胸膛包围着,碧铃自然而然地在他露出衣襟外的脖颈间蹭了又蹭,以寻求更多的舒适。   没有料到她突然会是这般反应,景弈渊浑身一僵,背脊挺得笔直,将她揽得更紧。   用脚轻轻踢开门,景弈渊轻手轻脚地将碧铃放到床上,目光无意间扫过她粉嫩的面容,顿时像着了迷一般,舍不得移开。   五六年的时间,即使是万星门灵气怡人,每个人却难免面容都会更成长一些,唯有她如同初见时一般,肤白胜雪,弯弯的眉眼,小巧的鼻梁,没有半分的变化。   却叫他越来越不敢正视。   按下心头猛烈的跳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胸腔而出,景弈渊转身想要离开。   谁知这时碧铃睡得迷迷糊糊,依旧没有忘记自己此番的目的,葱根般的五指用力攥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地睁开眼来:“不要走。”   她还有话没有说。   见她目光游移,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做什么,景弈渊便知道她是喝醉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   谁知碧铃接下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般在他耳边炸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就像那个顾清依一样,老是给她冷脸看。   她这一番话无疑是激起了景弈渊胸中积怨已久的憋屈与怒意,当即用力反握住她的手腕,目光定定如火光般:“你知道什么叫做喜欢吗?”   她什么都不知道。   “当然知道。”碧铃被他这般质问,不甘落下风,闷闷撅起唇,还有点小委屈,“你就是不喜欢我。”   “那你呢?”景弈渊这句问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俊容一点点逼近碧铃的脸庞,狠狠反问道,“你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小殿下长大后,心思愈发不好猜。   景弈渊冷笑不语。   昨天因为头痛断更了…啊…都怪我,给看文的小朋友们敲一个警钟,作者就是因为读初高中的时候天天熬夜看小说,年纪轻轻就得了偏头痛T_T   真的,不要觉得年轻身体好熬熬夜没什么,等到头发日渐秃顶,各种老年人才会有的毛病提前到来的时候,就来不及亡羊补牢了。   没有卖惨的意思,毕竟是我自己活该,年轻的时候太造作_(:з」∠)_   单纯给大家提个醒,一定要注重养生。   熬夜一时爽,老年毛病火葬场。 第44章 喜欢   他话音方落, 碧铃鼓着小狗般水汪汪的双眸歪了歪头, 像是在认真思考一般,半晌却都没有说出什么。   景弈渊紧紧盯着她的面容,似是在期待什么,不愿意错过半分信息。   谁知她黑白分明的澄澈双瞳就这样一直盯着他, 一句话也说不出,仿若被勾魂了一般。   罢了,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知她说不出何物,自己又在期待什么。   垂眸看了眼碧铃紧攥着自己衣袖的手,景弈渊伸手想要从中扯出衣袖,让她好好睡一觉。   “喜欢。”一个又轻又柔的声音猝不及防落入景弈渊耳中,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抬头看去, 正是碧铃, 此刻已改为半坐起来双手牵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还翘着唇角,见他没有反应, 不满地嘟了嘟嘴,再说了一次:“喜欢。”   就是喜欢他啊,不然她干嘛要费尽心思来讨好。   她到朝安城来, 除了霍宛珠外, 对她最好的人就是他了, 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她留着,还教她写字看书,带她来万星门修行, 她怎么可能不喜欢他。   就跟喜欢乌栗和羽羽师姐一样喜欢。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景弈渊只觉得呼吸艰难,仿若还听得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忍不住伸手扶着她的背,点漆般的黑瞳定定对上她的双眼:“你说什么?”   都说了两遍了还问,碧铃有些不满地鼓了鼓腮帮子,在他像是要吃人的目光之下,好半天还是磨磨蹭蹭说出了一句:“我喜欢你。”   话方一脱口,感觉自己底气足了不少,伸出葱根般的食指,装作生气的样子,在景弈渊胸前不轻不重地戳了戳,想要寻求一个公平,仰首问道:“你呢?”   明明是质问他的,自己怎么反过来被拷问了,碧铃觉得有些晕乎乎的。   她喝醉了酒,就连坐也坐得不稳当,二人贴得极近,仰首吐息之时,景弈渊甚至能闻到从她粉嫩唇间传来的清冽桃花香气,一时间眼神晦暗不明,脑海中有片刻的缺氧。   他从未想过自己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不过不知从何时起,却在潜意识里便认为她应当是他的,不应该对着别人笑对着别人撒娇。   她只应当是他的。   想到这里,景弈渊深吸一口气,用力将她揽到怀里,音线不复往日的清澈,而是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沉:“喜欢。”   原来这种感觉是喜欢,擦过碧铃的耳畔,自从来到万星门后他总是抿着的唇角勾起一抹笑。   隐约得到答案,碧铃小巧的下巴顺势搭在他宽阔而又舒适的肩头,细细碎碎嘟嘟囔囔摆起谱来:“既然喜欢我,就不能不搭理我。”   “嗯。”他将她更搂紧几分,喉咙似在发着笑。   “不能老是对我冷着脸。”这是得寸进尺。   他有吗?景弈渊自认为在碧铃面前已经十分温和了,不过还是顺着她:“好。”   想不到这么好说话,碧铃心里美滋滋地,更加蹬鼻子上脸:“要随叫随到。”   “是。”她有事叫他,他哪次不是召之即来。   “还要…碧铃一时想不起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了,粉嫩的唇瓣嗫嚅着却半晌没有声音。   就将她这样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像是抱着云朵,景弈渊即使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说什么,却也舍不得松手。   直到耳后传来她均匀而又绵长的温热呼吸,他方才勾唇一笑,眉梢眼角都是柔软。   原来是睡着了。   小心翼翼地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一手撑在她背后,他也随之微微俯身,挺直的鼻梁,距离碧铃小巧精致的面容不过寸许。   酒不醉人,景弈渊却想放任自己醉一醉,索性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细细打量着碧铃的睡容。   她睡着时极为安静,像一头小兽般恬静温和,对外界毫不设防,仿佛全身心的依赖,却看得景弈渊眉头皱起,一时间思绪万端。   她对别人,也这样毫无戒心吗?   眼前仿若浮现出她在那些师兄师姐面前恣意放肆的模样,景弈渊紧紧望向她的眸中多了几分不悦。   碧铃却在梦中,恍然未觉,似是感受到唇间遗留的桃花酒的清香,下意识伸出粉嫩的舌头,润了润唇瓣。   景弈渊眸色一紧,忍不住伸手向她的唇瓣摩挲而去,感受到指腹的柔软与温热,用力不由得重了几分。   这样精致的面容,没有人看了会不心动,此时他突然后悔起来。   后悔带她到万星门来,叫她终日被那些不相干的人围绕着,却越来越少对着他笑。   应该将她藏起来的,只准对着他一个人笑,不许看那些讨厌的人。   正这般想着,门外去突然传来一个在景弈渊耳中无异于恼人的熟悉声音,是莲羽羽边走边兴高采烈地叫喊着:“师妹师妹,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莲羽羽一边说着,一边毫无顾忌地迈步走了进来,当她走到门边,看到床上的人时,张着嘴愣了愣。   此时景弈渊已经坐在了床边,一手撑着床沿,一手替碧铃整理着沾到脸上的发丝,动作极轻极柔,像是在面对什么珍宝。   熹微的霞光从窗户照射进来,金色的阳光映照出景弈渊宛若天神的侧影,却又冒着丝丝寒气。   莲羽羽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很没骨气地想要往后退。   这位师弟也只有对碧铃才会这样吧,平日里对他们这些所谓的师兄师姐都是冷冰冰的,一幅爱答不理的样子,明明比他们都要笑得多,琉璃一般的眸子却看得慎人。   尤其是她突然闯进来,床边的人却半分反应也没有,依旧不急不缓地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替碧铃整理着头发,对她的到来置若罔闻。   “她喝醉了。”良久,景弈渊才淡淡说出这么一句话,却又像是对莲羽羽含着极大的厌恶。   “哦哦。”莲羽羽唯唯诺诺地点点头,急忙将手中的往桌上一放,转身疾步离开。   直到她御剑撞撞跌跌离开碧铃所在的山峰时,脑子里依旧是一团浆糊。   方才弈渊师弟那像刀子一般能够把人戳穿的眼神,真的是叫人心有余悸,反倒是叫她忘记了刚入门之时,师弟望着碧铃给她带来的诡异感。   景弈渊朝桌上看去,原来是一捧莲叶里装着的莲蓬,看起来清新怡人,带着初夏时节的淡淡绿意,与室内隐约弥漫的桃花酒香味相宜得彰。   他皱起眉头,本觉得莲羽羽突然的打断着实恼人,连带着想将她的东西一并扔出去,又想起碧铃定然是喜欢这些东西的,忍了忍方才作罢,静静朝桌边走去。   万星门远离俗世,这些弟子虽然法术高强,却个个都有几分傻气,或是刚正不阿,难得有碧铃这样喜欢偷懒取巧的人,却因为人美嘴甜,颇受师兄姐们喜爱,每次有什么任务出去之时,都不忘带些她喜欢的吃食,这捧莲蓬,想必也是莲羽羽不知从哪里搞到,特意给她拿来的。   景弈渊倒是从中受到了启发,定定看了看手中的莲蓬,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更喜欢他们一些。   等碧铃醒过来之时,屋内的桃花气息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反而是莲子清新的味道在她鼻尖萦绕。   香香的,碧铃忍不住多嗅了嗅。   才转过头去,正巧看见景弈渊专心致志地剥着莲蓬,连她醒过来也没有错察觉。   见他留在这里,碧铃咧着嘴得意笑了。   虽然记不清楚自己醉后说了什么,定然是生效了,不然他才不会一心一意地留在这里给自己剥莲子呢。   一个翻身起床,碧铃迫不及待地凑上去套着近乎:“师弟~”   “嗯。”景弈渊淡淡应了一声,继续低头做手上的事。   他这幅反应,倒让碧铃搞不清楚自己成功了没有,想了想,决定探探他的口风:“我方才喝醉了,是你将我抱进来的?”   “嗯。”回应她的依旧是简简单单一个字。   耶!碧铃悄悄捏了捏拳,至少他没有直接将她丢在外面,可见不是真的嫌弃她。   这般想着,碧铃决定再问清楚些:“那我喝醉后,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景弈渊剥莲子的手一顿,转头看了她一眼,眸中蕴含了些碧铃隐约看得懂仔细看却又看不懂的东西,抿了抿唇:“没有。”   没有吗,碧铃觉得甚是奇怪,无辜地挠挠头,总觉得自己好像是拉着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   正想着再确认一下之时,景弈渊却突如其来地道了句:“张嘴。”   碧铃下意识地张开粉嫩的唇瓣。   落入口中的是一颗清新的莲子,用牙齿一咬,清淡的味道带着微涩,却叫人吃了忍不住想再吃。   她这样想着,自然也这样做了,紧接着眼巴巴地抬眸看向景弈渊。   又是一颗剥好的莲子。   二人一个负责吃,一个负责喂,其乐融融,就连景弈渊的眼底的冷凝也逐渐融化,只看得见她不亦乐乎的身影。   就在这时,却再次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打断了二人难得的和谐场面。   于清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带有几分迟疑:“碧铃师妹,你在吗?”   碧铃嚼到一半的动作戛然停住,小鹿般的双眸呆呆望向唇角的笑容又重新凝下去的景弈渊。   不关她的事,她没有叫他。   这个于清,真是不长眼,好不容易跟师弟好好相处一会儿,他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碧铃腮帮子里还满是嚼得半碎的莲子,像个小松鼠般,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第45章 嘿嘿   良久, 碧铃把嘴里的莲子咽了咽, 忙不迭起身:“我出去看看。”说着,莫名心虚地埋下头出门而去。   景弈渊没有反应,只管继续做自己的事,在碧铃起身背对他离开的那一刻, 眸底的阴郁却愈发深沉。   这个于清,他没有忘记,几年来有事没事便找她,对碧铃的心思,可谓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师兄有什么事吗?”碧铃方一出门,便看见候在门外的于清,带着几分漫不经心问道。   “那个…于清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半天才在碧铃疑惑的目光中吞吞吐吐道,“我托羽羽师姐带来的莲子好吃吗?”   正在吧唧嘴回味着的碧铃呆了呆,原来那莲子是他给的啊, 她就说怎么一觉醒来师弟就在剥莲子了。   俗话说吃人家的最短,虽然不知道他这是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碧铃还是认真地点点头:“好吃, 多谢师兄。”   “那就好。”听到她这话, 原本还有几分紧张的于清面上露出笑意。   碧铃见他不说话, 心中不禁觉得好生奇怪,这人专程来,就是为了问莲子好不好吃不成?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兄可还有什么事?”   “我…这下轮到于清支支吾吾了, 平日里冷峻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红意,“这莲子,本来我是想亲自给师妹你送来的。”   “没事。”碧铃大度地摆摆手,只要是吃的就行,谁送来的她不在乎,说着转身想要回屋。   景弈渊还在屋里等着呢。   “等一等,师妹。”于清却又突然叫住她,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继续道,“师妹可知我为何会让师姐代我送过来?”   “为何?”碧铃不解,旋即又善解人意道,“师兄定然是有别的事要忙,不必如此将我的事放在心上。”   她说这话时,眸中一片坦然认真,没有半分虚假的意思。   却看得于清不由得失落起来:“师妹果真这样想的?”   她怎么想的,碧铃细细回忆起来自己方才说的话,自觉没有说错什么,认真地点了点头,面上一片诚挚:“千真万确。”   闻言,于清突然向前迈了两步,逼近了碧铃几尺:“若我说,我做不到呢?”   “啊?”碧铃抬头看向比她高得多的于清,他恰恰逆光站着,金色的阳光衬得他的面上棱角分明,一袭白衣,颇有几分仙家风范。   碧铃不由得眯了眯眼。   “我做不到。”于清看了看她无意识的小动作,眸色一软,“我做不到,不把师妹放在心上。”   若是这时候还听不懂他想要说什么,那就是傻子了,碧铃自觉与这位师兄平日里的接触并不多,他对她的照拂也不过是同门情罢了,实在是想不通,怎么转眼她就被放在心上了。   这样想着,脑中的疑惑不禁脱口而出:“师兄此言何意?”   但愿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虽然二人平日里关系说不上多么亲近,但也算是同门里话说得比较多得了,初次见面时他为那纨绔子弟拦下她,碧铃当时心中虽是不忿,却也认为这位师兄是为正人君子,刚正不阿。   如今他却突然道出别的心思,着实让她没有想到。   只可惜事与愿违,于清紧紧盯住碧铃小巧精致的面容,眸色如天边的霞光带有几分缱绻,说出来的话却如惊雷般在碧铃耳边炸开:“师妹一直以来,都在我心上。”   ???   碧铃微微张大了嘴,面上满是难以置信,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当如何说起。   谁知于清在将心底话脱口而出之后,一鼓作气,将所有想说的全部倾囊而出:“师妹在我眼中,早已不是同门这么简单,可我知道,师妹却只是单纯视我为师兄,这也就是我让莲师姐代我送来莲子的原因,因为我怕自己一见到你就会忍不住多想,可回去后我心中还是放不下,我知道师妹现在心中还没有他人,为何不试着与我…   “想不到于清师兄平日里不苟言笑,私底下居然有这么多心思。”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个僵硬的声音冷冷打断。   正是景弈渊一手持剑环胸斜斜倚在门边,冰雕玉琢的面上,三分讥诮,七分冷漠,语气凌厉。   没有想到屋里还有别人在,于清想要说出的话一时堵在口中,讷讷有些尴尬。   碧铃转头过去,便见景弈渊挑着眉头,一张脸冷得跟什么似的,暗自恨恨地咬了咬牙。   好不容易二人关系和睦了点,谁知于清一来,又降温了。   更何况...她坚定地抬头向于清看去。   “多谢师兄的好意,我对师兄只不过是同门之情…   “我知道。”于清颔首,似是早已料到结果,又皱眉看了门边的景弈渊一眼,搞不懂这位师弟为何眸中对他有如此大的敌意,“我想着早一日对师妹说出,你总有一日会明白。”   “碧铃师姐都说了不过是同门之情,师兄还真是锲而不舍。”景弈渊又率先开口,墨画的眸间是淡淡的不耐烦。   总觉得身后凉飕飕的,碧铃不禁缩了缩脖子。   于清嗅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站直了身,定定朝他看去。   这位师弟自从来到万星门,似乎就没有给他好脸色看过,虽是天资过人,却也未免太目中无人。   只可惜碧铃一心只惦记着景弈渊,丝毫没有在意于清脸色的变化,默默后退了两步:“我心意已经明了,师兄还请回吧。”   “师妹…于清欲言又止,却见碧铃眸色坚定,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碧铃暗自叹了一口气:“唉。”   没想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   “怎么叹气了?”景弈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碧铃身后,突然出声,吓了她一大跳,语气似笑非笑,“师姐莫是舍不得不成?”   不知他生哪门子的气,碧铃只管急忙摆手,头也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   她明明就是平白无故接受了别人的好意,心中有负罪感而已。   她忙着撇清,景弈渊却不紧不慢地伸手,修长十指将碧铃的一头青丝往肩后拢了拢:“师姐不必如此欲盖弥彰,头发都乱了。”   她真的没有,碧铃欲哭无泪,倒真是哑巴吃黄连了,有苦说不出,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二人之间是何等的亲昵。   景弈渊站在她的身前,碧铃的头顶不过将将够到他的肩膀,他一低头便可以看见她青丝下若隐若现,雪般白嫩的脖颈,以及微微泛着透明的耳垂。   他心头一动,突然忆起曾经在皇宫时,替她戴上玉簪的那一次。   面前的人青丝如旧,雪般的肌肤,花样的面容,没有分毫的变化,只不过那时候常常是他仰视她,如今却轮到她来仰视他了。   景弈渊停下手中的动作,就这样静静看着她。   他一不动,碧铃也不知如何是好,只仰着头呆呆望着他,眼睛不断眨巴眨巴。   脖子真的好酸啊。   沉默许久,他伸手揉揉她手感细腻的长发,方才离开。   留下碧铃呆呆站在原地,摸了摸头,想不明白他这是想干什么。   次日,碧铃还是决定去找找于清师兄,对他说明白昨日自己没有说完的话。   这几年来,碧铃也不是没有长进,且吸取昔日大殿下的经验,更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快刀斩乱麻,既然不喜欢他,就不应当留给他那些多余的想法,这对两人而言,都是一种负担。   更何况这位于师兄还年轻,错过了她这座山,定然还有别的庙等着呢。   想清楚了这一切,碧铃步伐轻快,恰逢朝日初升,长齐山上雾霭将尽,万物尽在一片金光之中,暖意融融。   美景当前,她忍不住想多逛两圈,索性先落到道场逛了一圈,又慢悠悠地朝后山走去。   山下莲蓬已熟,山上却杏花正盛,漫山灿灿一片,甚是喜人,碧铃本就是没有目的地,在后山转了几圈,差点迷失了方向。   正见前方一古松突兀,心道定然有什么出路,便提步向那边走去。   刚走到一半,却听到前方隐隐传来一位少女的声音,如初春时节枝头宛转的黄鹂,听起来俏生生的,却又带有几分羞怯:“师兄可觉得此处景色如何?”   短短一句话,碧铃却从中听出不少情绪,含羞带怯,隐隐不安,满心欢喜,糅合到一起,就是少女心思了。   想必是哪位小师妹在这里约见自己的情郎,却不想被她撞见了,碧铃暗道罪过,转身正欲离开,却眸子在不经意间瞟过前方,突然一愣。   前方的一男一女,皆身着白衣,男子身形玉立,背挺得笔直,在初升的日光中周身莹莹一圈光晕,看起来清冷而又自持。   这个背影她要认不出来,那就是瞎子。   碧铃兴奋地将垂在身侧的手捏成一拳头。   昨天还因为于清师兄给她冷眼看呢,呵呵,这下让她逮着了他私会小师妹吧。   隐在杏花浅处的男子,正是眉目间透露着不耐烦的景弈渊。   碧铃兴奋地搓搓小手,躲在粗壮的树干后,等着二人接下来的互动。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嘿嘿,没想到吧,被窝逮到啦。   景弈渊(淡淡一瞥):嗯。   碧玲不自觉缩了缩脖子,闭口不言。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谁知半晌也不见多余的动静, 只听见那位小师妹似乎踌躇了一番, 继续道:“师兄为何...不愿多言?”   这你就不懂了,碧铃躲在树后偷偷替小师妹捏了一把汗,这位景师兄就是这样的脾气,你得多说上几句, 估么着他才会说一句。   “你叫我到这里来,究竟是什么意思?”景弈渊单手持剑,环抱在胸前。   就算是碧铃现在偷偷摸摸看得不大清楚,也能猜到他说此话时的模样,定然是冷冷清清的,黑玉石般的双瞳透露着淡淡的不耐烦,薄唇抿起, 透露着淡淡的疏离。   想着想着, 碧铃反倒唇角沁出梨涡偷笑起来。   “我…少女的脸上飞起红霞,支支吾吾道,“师兄你...可觉得我…   哎呀, 碧铃此刻可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暗觉不妙,她这般吞吞吐吐, 估计话没说完, 她的师兄就得拔腿走了。   “不怎么样。”谁知不如碧铃所想, 景弈渊状似认真,薄唇吐出四个字。   明明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像巨石般砸得原本还满怀期待的少女身形摇摇欲坠, 一双剪水秋瞳满是失落与难以置信,嘴里呢喃着:“师兄…   这一声师兄叫得宛转哀怨,犹如杜鹃啼血,嘶哑了嗓子。   碧铃将手背到背后,探出脚尖在地上画起了圈圈。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她着实没有想到,景弈渊居然会如此冷酷便拒绝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师妹。   唉,真是孩子长大了,愈发叫人看不透。   思及至此,她重重叹了一口气。   谁知四下一片寂静,偏她这一声重叹,落在二人耳中,听得清清楚楚。   不悦地将眉头一蹙,景弈渊便对着碧铃的方向道:“出来。”   语气中透露着几分碧铃从未体会到过的凌厉,听得人心底忍不住发颤。   宽大的裙摆在在草地之上摩擦出沙沙声,碧铃埋着头做贼心虚地走了出来。   好歹是二长老门下的关门弟子,又是二人的师姐,却偷偷躲在树后听墙脚,当事人之一还是一向熟识的他,饶是她脸皮再厚,面上也有些挂不住。   只好举起手打着招呼,讪笑道:“真巧,没想到你们也来后山看花。”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还撞上这么叫人难为情的事,碧铃暗自腹诽。   她说谎话的时候,水汪汪的双眸就会不住地眨巴眨巴,蝶翅般的浓密睫毛飞扑般上下轻颤,景弈渊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了然,唇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好看吗?”   “啊?”碧铃愣了愣神,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问的什么。   又见景弈渊眸中含笑看向自己,逆光而立,周身淡淡光晕,清冷如玉,鼻梁挺直,叫人忍不住看花了眼。   顿时像被施了巫蛊之术一般,不自觉点点头:“好...好看。”   她一失神,景弈渊先前的不悦又少了几分,唇角勾得更深了:“过来。”   碧铃左右看看,确定周围除了小师妹没有旁人,方知他唤的就是自己,又想起师弟昨日走的时候似乎还不大高兴,自然不愿违背他的心思,提步向前走去,在距离景弈渊几尺余停下。   谁知景弈渊却突然靠近了两步,低头看向她,眸中满是笑意,对着碧铃伸手,语气亲昵无比:“怎么玉冠都没戴好就出来了。”   说着,便替碧铃整理了一番头上歪歪斜斜的玉冠。   被晾在一旁的小师妹面上一片凄然,眸中莹莹似有泪光。   后知后觉的抬起手摸了摸头上,碧铃笑得浑然不觉此刻二人的姿态有多么佳偶天成:“多谢。”   这位小师妹是今年刚入门不足半月,自然还不认识碧铃这位万星门中堪称吉祥物的人物,只哀怨瞪了她一眼,又扭头对着景弈渊悲切道:“原来师兄觉得我不怎么样,已是有这位师姐珠玉在前。”   作者有话要说:  又到了忙得飞起的周三,更新只有一点点,大家不要打我呜呜呜(抱头鼠窜 第47章 一颗心碧玲乱撞   这顶帽子扣得极大, 碧铃闻言, 一双杏眼瞪得圆鼓鼓的,好是无辜,嗫嚅着想要辩解:“我不是…   “她怎么样,与你何干。”她弱弱的话语被景弈渊漫不经心地打断, 墨画似的眉头蹙起,眸底浓墨翻滚,如长齐峰顶万千云霞翻腾沉积。   似是被他的摄人气势吓得,女弟子不由得后退了两步,一双水汪汪的眸中蓄满氤氲雾气。   她自入门起,早已注意到这位师兄,虽平日里冷冰冰地不说话, 却抵不住他长得好看, 法术高强,叫人望而生畏,却又忍不住想靠近。   又见他对众人皆是不冷不热的样子, 以为他生来便是如此,才敢壮着胆子拦住景弈渊,强行表露心迹。   可如今看他对着碧铃, 眉眼含笑, 俯首敛眸, 甚至不过是她一句无心冒犯的话,便能让他瞬间动怒,她如何还能够不明白。   原来不是他生性如此, 只不过是她不值得罢了。   强撑着将几欲落下的眼泪擦了擦,小师妹咬唇仰首道:“师兄竟然已经有了心上人,为何不明说,我又不是夺人所好的卑鄙小人…   她这一句心上人,惊得碧铃心头一跳,猛抬头向景弈渊看去,却见他面色如常,似乎并不想解释什么。   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碧铃挑眉冲他示意。   你倒是给人家解释解释呀,免得真误会他俩有什么了,那就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她面上一幅看戏的神态,看得景弈渊心生不满,眸色一沉,反握住碧铃的手,不让她乱做小动作。   这边还在哀哀戚戚诉着衷肠,却见二人就在眼前眉来眼去,气得差点没一口气岔到丹田里去。   这时原本还强撑着的小师妹再也端不住大方了,恨恨一跺脚:“我讨厌你们。”   说罢,不待呆若木鸡的碧铃说些什么,便跌撞着离开。   “那个…见景弈渊的面色沉下来,碧铃试探着开口,“你不去追一下吗?”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景弈渊便觉得胸腔里郁气更甚。   看来这人真是将昨日里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对着碧铃,明明冰冷得发丝都冒着寒气的他还是不忍说半句重话,拔腿便想要离开。   罢了,眼不见为净。   “诶诶~”碧铃怎会轻易放他离开,急忙扯住了景弈渊的衣袖。   虽然不明白他又在气什么,但不能把人放跑了,搞不好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人影,她又要重新想办法修补关系了。   心里这样嘀咕着,碧铃嘴上也在找着理由:“我最近把《玉楼春晓》又练了一遍,你听听我练得好不好再走行吗?”   闻言,景弈渊果真缓下了根本就没有向前迈出几许的脚步,低低嗯了一声。   见自己的小计谋得逞,碧铃偷偷抿唇一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打着转,向古松下看去。   那儿地势最为平坦,弹琴也方便些,她从乾坤袋掏出霍宛珠赠给自己的那把七弦琴,提步向古松下走去。   袖风轻轻一扬,粗壮树根上的积尘便被一扫而空,碧铃将琴轻轻置于空中,试探着拨了一下琴弦。   清脆悦耳,如幽泉划过石涧,又如春风拂面而来。   碧铃最近无事可做,说自己在练这个,确实也没有说谎,思及这些时日闲暇时光的苦练,她心中还是有几分把握,骄傲地冲景弈渊扬起下巴。   葱根般的五指在琴弦上勾拢抹挑,琴音如流水淙淙而过,夹杂着杏林间飞舞的粉色花瓣,一片春意盎然。   见她如此自负,景弈渊不由得勾起了唇角。   弹得虽是好听,调子却已经跑了不少,只不过音还在上面而已。   这般想着,他情不自禁地提步向碧铃走去,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方一靠近,碧铃就犹如学堂里先生靠近时的小书童,难为情地停下了指尖的动作,不敢再多卖弄。   “这个音的时候。”景弈渊说着,手伸了出来,骨节分明的长指轻轻一勾,“应该再重一点。”   “还有这里的时候。”他说着,又伸出另一只手,耐心替碧铃讲解着。   他不板着脸说话的时候,声音着实好听,犹如春风般暖洋洋地,又带着点让人沉醉的低沉,不似别的少年急促莽撞,而是声如冷玉,环佩相击。   又有琴声相符合,更是宛如天籁。   碧铃听着听着,便是不自觉双手托腮,面上一片乖巧,时而点点头,水汪汪的眸子里,只有琴的倒影和他的侧影。   二人静坐于古树下,宛如一对璧人,却叫躲在树林后的白衣男弟子,看得红了眼。   躲在树后的人正是于清,方才他按照惯例早起到修道场练气,却见一位小师妹捂着脸跌跌撞撞哭着跑出来,急忙拦下她问道发生了什么。   谁知她却并不多说,只双眸哀怨摇摇头,又飞奔着离开。   于清一向胸中正气浩然,以为她是在后山的林中遇到了什么歹人,于是也顾不得自己的事,持剑来到后山。   又隐隐听见琴音,才循着方向来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   男子攥在掌心的剑不自觉握紧。   松树下的二人琴瑟和鸣,身后是浩瀚云海,影镀金光,好一对神仙眷侣。   原来碧铃师妹不愿意接受他,自然是有原因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看不清罢了。   又在心中将景弈渊这些年对他的冷眼联系起来,于清如何还不能明白。   虽然心中嫉妒,却也不得不承认,坐在一起的二人从发梢到脚尖,都是如此般配,宛若一对天神,不是他这种凡人可以轻易触碰得到的。   心头一片苦涩,于清微微抿起唇角,不愿多看下去,转身默然离开。   既然已经知晓一切,他还有什么颜面再去打扰她。   碧铃只管托着腮听琴,丝毫未察觉片刻前有心无意的窥视,唇角还洋溢着笑容,没有注意到景弈渊原本挺直的背脊,在于清离开后又缓和了些。   虽然二人是同时进门的,景弈渊算起来还要比于清小得多,可天赋这种东西却是生来就有,不消几年间,他的法术在万星门众弟子间,都是数一数二的。   又怎么会在于清到来的时候,没有察觉到。   正是因为察觉到了,才装作没有。   耳尖地听见离开的脚步声,带有几分失落,景弈渊的唇角在碧铃看不见的地方,微微扯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真是不堪一击,绣花枕头都算不上。   感受到身边的人情绪莫名变好,碧铃奇怪地抬头,却见他面上依旧是淡淡的,只以为是自己被美妙的琴音蛊惑了,不禁摇了摇头。   定然是她多想了。   她不自觉地偏了偏头,微微靠近景弈渊一点。   鼻间是淡淡的梨花香气,让他心中生起了好奇。   万星门没有梨树不多,从前皇宫也没有,她身上这带点甜的香气,到底是从哪儿染来的呢。   心下一动,景弈渊扭头朝她看去,却只能瞧见碧玲头顶的乌发玉冠,在晨光的照射下一片暖意。   叫人忍不住想要触摸。   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也就做了。   琴声戛然而止。   咦,碧玲下意识抬头看去,带满疑惑的葡萄般双眸猝不及防与景弈渊幽深的眼底相撞。   一时间不由得晃了心神。   面前的人早已不是初见时的小殿下,而是在不知不觉长成了让她有几分陌生的少年。   眉如墨画,目似朗星,鼻梁挺直且轮廓尽显,微微一挑眉,犹如长剑出鞘,勾起千山万重的云涛雾浪。   薄唇抿起一点弧度,显然是心情愉悦。   有些心虚地别过脸,逃脱掉抚在头顶上如玉的手,碧玲咬了咬唇。   禽兽!到底在瞎想些什么,那可是你亲眼看着长大的小殿下。   不对,秀气的眉头扭到一起,碧玲暗自把玩着手指,目光游离,下唇咬得更深了。   她身为白鹿,可不就是禽兽吗。   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连裙摆上沾到的草木屑都懒得拍干净,碧玲心中仿佛有一个自己的原形在乱撞,忍不住想要逃离。   刚走出不到两步,却被景弈渊手疾眼快地拉住手腕,又重新带了回去:“怎么突然就要走了?”   碧玲本就生得小巧,被他轻轻一带,反而更是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过相差咫尺。   “那个…”眸中正巧对上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碧玲只感觉自己的脸上烧得慌,声如蚊蝇,“今天出门的时候,忘了给门口的菜浇水。”   长齐山灵气充沛,万物生长自得,何时需要过浇水?   一手将她往怀里揽了揽,景弈渊带有薄茧的指腹在她娇嫩的脸庞划过,将几缕随意飘散的发丝撩到碧玲耳后,喉头带有笑意,状若呢喃:“是吗?”   撒谎撒成这样,她当他是傻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了英语合同,耗尽元气,瘫软了,大家见谅,明天嗑了金戈再肝。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是是是是是是…没有注意到他眸中戏谑, 碧铃小鸡啄米般拼命点头, 发梢像灵动的鱼尾般摆动。   一定是因为她忘了给菜浇水才会急成这样子,才不是因为做贼心虚。   碧铃不住在心中默念。   乌栗说过,要想撒谎骗过别人,就得先自己相信。   可她就算是真的骗过了自己, 也未必骗得过脸上满是淡然的景弈渊,反而轻笑一声,忍不住捏上了她腮边的软肉。   感受到脸庞上指腹的温热,碧铃一时呆住,黑白分明的小鹿眼愣愣盯住他。   眼前的人云淡风轻,面如冠玉,一双眸子星光闪烁, 手上做着自然而然的事。   碧铃不停重复默念着谎言的脑海, 在一瞬间崩塌,无措地眨了眨眼。   空气一时间陷入沉寂,唯有偶尔的微风拂过, 撩起他宽广的衣袖,吹动她的发梢。   景弈渊唇角的笑容愈勾愈深,揽在碧铃腰间的手也愈拉愈近。   “那个…碧铃还是不死心地想要说什么, 却又实在说不出口。   “师妹, 碧铃师妹, 你在哪儿呀?”突然杏林上空中传来对景弈渊而言熟悉而又聒噪的声音,碧铃如梦初醒,即刻后退几步, 从他的手下挣脱,干咳了两声,漫无目的地望天。   果然是莲羽羽,此刻正御剑而来,双眼四处张望着,寻找着碧铃的身影。   “师姐。”碧铃踮起脚冲她挥了挥手,“我在这儿。”   闻声,莲羽羽指间白光流转,脚底下的长剑换了个方向,直冲碧铃而来。   方一落地,就连浑身冷得像一个冰块似的景弈渊都没有注意到,兴冲冲道:“师妹,大师兄要出关了,我特意来找你一起去迎接呢。”   “大...大师兄。”碧铃心头咯噔一下,一时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好。   万星门就只有一个大师兄,她说的,也只能是那一位光华翩然的如月少年。   “对啊。”莲羽羽凑近一步,亲切地拉过她的手腕,想要将碧铃往她的剑上带,“不是你说的吗,若是到了大师兄出关之时,让我给来你说一声。”   碧铃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就给莲羽羽跪下了。   她是说过这话,只不过是想提前知道好躲起来避避风头,免得被他拆穿了妖怪身份,哪里是让她这般大张旗鼓来提醒。   “师姐…她弱弱地想要收回手,“我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咦?”正兴高采烈往前走的莲羽羽回过头来,眸中满是不解,“怎么不去了。”   随即又挑了挑眉,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是不好意思对不对?”   是,当着众人被拆穿身份,当然会不好意思,碧铃深深吸了一口气,绝望地闭上眼平复了一下情绪,方才睁开:“师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今天出门的时候,忘记了给门口的菜浇水。”   莲羽羽可不如景弈渊那般多心思,当即直白拆穿:“师妹你到底是怎么回事,长齐山的菜,何事需要浇水了。”   乌黑的眼珠在眸中转了转,莲羽羽旋即做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面带揶揄:“哦~想不到师妹你平日里看起来没脸没皮,也有会害羞的时候。”   又亲昵地拍了拍碧铃的肩:“没事的,我懂,毕竟是神仙般的大师兄嘛,哪个少女能不心动,哪位少男能不景仰,不过你也不必太过紧张,毕竟以你的姿色,在我们万星门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也不会在大师兄面前丢了份子,可以说是郎才女貌,珠联璧合…   “如此说来,到真要去见识见识了。”一直被沉醉在自我世界的莲羽羽冷落的景弈渊突然出声,嗓音清朗,却让碧铃不禁背脊发凉。   莲羽羽一向在见到景弈渊时心中莫名有几分怯意,如今却被大师兄出关的消息冲淡了几分,还不知死活地点头,又对碧铃道:“你看,师弟也去了,快一起去吧,不然就要晚了。”   因此,碧铃硬是被生拉活拽,哭丧着脸带去了千霞峰。   长齐山峰险山高,众峰云集,千霞峰就是其中一处。   顾名思义,千霞峰,指的是云霞千层,于重重峰峦之外,最为僻静,不但没有人烟,因为太过偏远,就连鸟兽踪迹也少见,落落之间,唯余霞影,却是众弟子修行闭关的好去处。   莲羽羽脚下生风,剑御得飞快,山涧幽谷尽在脚下飞速游走,叫碧铃提心吊胆,又想起一会儿就要见到那位清冷如玉的大弟子,更是紧张地揉搓起了宽阔袖口。   早知道说什么都不该来的,可是不来,只怕自己的心思又被景弈渊看穿,才迫不得已,硬着头皮前来。   她紧张得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却落入了紧随其后的景弈渊眼中。   少年眸中的暗沉霎时加深了几分。   以景弈渊对碧铃的了解,自然知道她此刻是在担忧,只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难道真的如莲羽羽所说,她心中仰慕那位大师兄,所以才会如此紧张不成。   如此一想,唇角冰冷地抿起,隐隐带有几分不悦。   他自诩了解她,细细想来,却对她一无所知。   不知道她到底是妖是仙,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为什么靠近自己,也不知道她此前和什么样的人相识。   只要她想,随时便可以抛弃他。   逆风而行,脚底下是万丈深渊,景弈渊的心底,也一寸寸沉下去。   自己对她而言,到底算什么,他尚未修得不坏之身,可能会老会死,而她却永远不会。   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在眼前溜走,凤眸微眯,暗下决定。   还未落地,碧玲便看见千霞峰上已经停着好些人,皆是身着白衣的门派弟子,以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长老为首,都等在山崖之下。   仰首看上去,古松后隐着一个山洞,这应当就是大师兄闭关的地方了。   整整六年,凌赋白淡淡睁开双眼,被封闭的知觉霎时间重新唤醒。   少年一汪清泉般的眸中在黑暗中依旧看得清山洞里的斑驳石壁,清风从洞口吹进来,拂耳而过,还带着些人语声。   敛了敛眉,他施施然起身,提步向外走去。   千霞峰上景致一如往昔,高处不胜寒,孤高而无人迹,放眼望去,仿若到了千山万水的尽头,茫茫然只有云霞在上下天地之间。   碧玲方一落地,便与莲羽羽齐出声道:“师傅。”   话音刚落,还不待二长老说些什么,她就感觉到一道陌生的目光打量着自己。 第49章 出山   碧铃循着目光望过去,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她。   这种时刻, 怎么能少了全门派都知道对大师兄心怀不轨的顾清依呢。   她今日显然特别打扮过,虽然只能穿门派内的白衣,梳着和大家一样的发式,腕间的玉佩, 耳间的坠子,若隐若现垂下来的几缕发丝,却都显得精心而不刻意,让人忍不住想多看两眼。   碧铃方一落地就被她瞪了一眼,自然知道她这些年来还是在为了自己能成为师傅的弟子,成为凌赋白的师妹而耿耿于怀。   若是平时,碧铃保不准就做个鬼脸瞪回去了。   只可惜她此时可没有心情再与她胡闹, 满腹心思, 谁都没兴趣搭理。   忽然听见旁边的莲羽羽惊声道:“大师兄出来了。”碧铃一个紧张,吓得猛然抬头看去。   身着白衣的少年从高处的山洞走出,浑身隐隐光华流转, 眉目清淡得如同天边的薄云,眸子如玉石般透亮,像是盛满千霞峰上不沾半分人烟的雾气。   翩然从山洞上一跃而下, 凌赋白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 径直走到二长老面前, 恭恭敬敬地拱手道:“师傅。”   “嗯。”难得今日二长老没有喝酒,收拾得干干净净,峰上猎猎狂风, 吹得他宽大的衣袍阵阵起伏,看起来也是仙风道骨,“既然出关了,为师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莫非是要比试一番,碧铃暗自揣测,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师傅大展身手呢。   这样想着,便偷偷后退了两步,免得殃及池鱼。   谁知二长老并不如她心中所想,而是眯起双眼,缓缓道:“前两日老夫收到消息,百里之外的浔汨村出了妖怪,寻了多少道士都没有解决的法子,想到你今日出关,我便特意候在了这里。”   凌赋白会意,微微颔首:“但凭师傅吩咐。”   五指敲击上腰间的酒葫芦,二长老点点头:“你就收拾收拾,去浔汨村看看吧。”   真是她的好师傅!   碧铃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暗自对二长老竖起了大拇指。   如此一来,她又可以拖延一些时日了。   “不过…他却又沉吟一番,“你一个人去,为师还是不大放心,该派一个人跟你去的好。”   说着,目光向四处逡巡着。   碧铃又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暗觉不妙。   能够有机会和大师兄一起出去降妖除魔,在场的众弟子皆是跃跃欲试,站在碧铃身前的莲羽羽兴奋地踮起脚极力让自己出众,还没大没小地举起手来摇摆着,想让二长老注意到。   成功地被她最浮夸的动作吸引,二长老的目光对着莲羽羽的方向定下来。   最后落到了碧铃身上。   注意到自家师傅眸中一道精光闪过,碧铃小鸡崽儿般地缩了缩脖子。   “碧铃,怎么也不出来见见师兄呢。”蓦然想起他们二人还不认识,他冲着碧铃招了招手,凌赋白也随着二长老的动作望向碧铃。   一时间大家的目光都聚到碧铃身上,尤其是顾清依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此刻却愤恨得能喷出火来。   真是什么好处都叫她占了。   偏偏占了好处的碧铃得了便宜还卖乖,急急慌慌地想要转身离开,为自己找借口:“师傅,我想起今早出门的时候,忘记…   “忘记给门口的菜浇水是吧。”莲羽羽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碧铃的胳膊,“我已经帮师妹你浇了。”   又逼近还在悄悄挣扎的碧铃耳边:“师妹,把握住机会,现在大师兄就在眼前呢。”   什么是同门情谊,莲羽羽只觉得此刻自己腰间的门派玉佩更加鲜艳了,一腔正气萦绕于胸,还不忘安抚打气般拍了拍碧铃的背。   被赶鸭子上架,碧铃同手同脚地走上前,死死低着头:“大师兄。”   她垂着头站在凌赋白身前,发丝不经意从耳间滑落,在脸庞撩动,加上因为心虚而双颊泛红,落在旁人眼中,便成了羞涩之态。   景弈渊的一双凤眸微微眯起,持剑的右手不自觉握紧。   她果然是,与这位大师兄之间有不可言说的关系。   他一时间大脑空白,只觉得一团郁气在胸中翻滚,紧紧盯住碧铃搅动袖口的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等不到凌赋白的回应,碧铃的心一上一下的,像是坐在莲羽羽御的剑上。   想必是在酝酿拆穿她的说辞吧。   其实在旁人眼中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在碧铃心中却仿佛有一炷香那么漫长,才听见头顶淡淡传来一声:“师妹。”   这声音如轻风拂过松间,没有多余的情绪,既不如景弈渊那般冰冷,也不似旁的师兄弟那般温暖,落在碧铃耳中,却宛如天籁。   什么叫宛如天籁,分明就是天籁。   激动得差点被口水呛着,碧铃急忙像二长老看去。   她可以离开了吧,她现在就想回去躺在床上兴奋地滚两圈。   凌赋白没有认出她是谁来,真是天助她也。   注意到碧铃唇间不自觉漾起的浅浅笑意,景弈渊只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想象过她会不辞而别,想象过她会嫌弃他,却从来没有想到过,若她眼中有更重要的人呢。   恰如这位大师兄,法术高强,宛若天边的一轮明月,她会喜欢上这种人,也是情理之中。   不可以,她怎么可以这样,她明明答应过他的...   景弈渊细细回想,一时却想不起来,她是答应过他很多,却没有答应过他不会喜欢上别人。   心像被一把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的呼吸沉重起来。   这一切碧铃都浑然不觉,只小心翼翼又眼巴巴地看向二长老:“师傅,我…   “师傅。”莲羽羽突然出声,碧铃心里咯噔一下,想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莲羽羽面上充满神圣的光芒,大义凛然,“师妹修行多年,还从未出过山呢,不如让她同大师兄一起去吧。”   说罢,还冲着碧铃挤眉弄眼,她可是为了这位师妹,将大好的机会都拱手相让呢。   碧铃膝盖一软,真的想给这位姑奶奶跪下了,她恐怕就是上天派来让她历的劫吧。   “也好。”还不带二长老出声,凌赋白却率先答应,语气不卑不亢,“请师傅放心,我定然不会让师妹有什么闪失。”   “那就好。”无视碧铃眸中的绝望,二长老满意地点点头,“你这位是师妹虽然从未出过师,定要小心照看。”   又转头看向碧铃:“凡事听从师兄的指挥,不要擅作主张。”   “是。”此刻的碧铃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埋着头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嘟着嘴。   下次师傅再叫她偷偷溜下山替他打酒,她再也不会去了,哼。   考虑到凌赋白方才出关,二长老让他先修整一日再出发,也让碧铃做好准备。   夜里,碧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几欲想要溜走,却又想起景弈渊还留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顺带又想起今日在离开千霞峰时,他似乎浑身寒气,碧铃坐起身来,为难地撑起下巴,指腹在无意间摩擦到自己的脸庞,方忆起早上时他的手指似乎也是这么摩擦着她的脸庞,心中顿时乱成一团麻。   一旦又奇怪的念头在脑海中落下,便会如种子般,在心上生根发芽,叫她无法不去想。   烦躁地挠了挠头,碧铃突然觉得出去做做任务也不失为一个让自己清醒的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莲羽羽要是在现代的话,就是那种会举手说“老师,XXX想要上黑板做题”的坏同学╭(╯^╰)╮ 第50章 浔汨村   卯时将至, 天空澄澈一片, 霞光熹微,只有启明星还闪烁得亮眼。   碧铃坐在镜子前,整了整头上的玉冠,一片粉唇抿起, 良久,还是叹了一口气。   快要到下山的时间了。   昨日二长老吩咐她与凌赋白二人在山门处相会,如今正是聚首的时候。   幽幽向镜中看了一眼,因为昨夜思虑过重,少女眼底下还是淡淡一片乌青,因着雪般洁白的肌肤的衬托,更加明显, 一看就是没有睡好觉。   窗外还有晓风拂过, 整座峰头只有她一个人居住,难免有几分孤寂,侧头从窗户望出去, 云雾缭绕在底下,抬头是干净得如水晶般的天空。   琼楼玉宇,何似在人间。碧铃突然想起这么一句当初被硬逼着背下的诗词。   拿起放置在桌上的长剑, 她缓缓打开门, 迎着初升的一缕日光。   少女娇俏的眉眼被一袭庄重的白衣压得多了几分冷清, 没有任何瑕疵的面孔,更是欺霜赛雪,在狂风中站立着, 发丝被吹得凌乱而多了几分高不可攀的美感,衣衫翩翩,不知在想些什么。   深吸一口气,碧铃方才掌中白光凝聚,手间的剑随之腾空而起,稳稳定在空中。   一跃跳上剑,她御剑朝着山下飞奔而去。   青峰叠翠,孤鸟高飞,山下大门前的巨石旁,早已等着一个持剑的白衣身影。   碧铃看准了方向,掌风一转,脚底下的长剑也微微转了个头,对着那个身影直奔而去。   方一落地,她便举拳恭恭敬敬道:“大师兄。”声音里满是尊敬与端正,隐去了那一丝不安。   “嗯。”白衣男子淡淡应了一声,如画的眉目看不出情绪。   碧铃抬头,乌黑的发鬓间因为从雾间穿梭,沾了几分湿意,衬着白玉般的小脸以及点缀着几分红意的鼻头,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见凌赋白不多说话,她也不知说什么好,一时间二人陷入了沉默。   “走吧。”直到他像是一字一句地将巨石上的万星门门训看完,才侧身对碧铃道。   “是。”碧铃一丝不苟地点点头,如临大敌。   方才凌赋白说话时,似是无意间蹙了蹙眉头,看得碧铃心中一颤。   从大门到长齐山脚下,二人皆是步行而下,为的是怕惊扰了附近的镇民。凌赋白走在前,碧铃紧随其后,二人之间,始终没有什么交流。   直到走到山脚小路上,看到山侧青翠欲滴的竹林,碧铃方似回忆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唇角勾起一抹笑。   她与景弈渊上万星门拜师之时,路过的便是这片竹林,如今一看,回想起当时的折腾,既是心累又庆幸自己走到了这一步。   等等,碧铃唇角的笑意凝滞了。   难怪她一早上心中总是觉得空落落的,直到此刻她脑海中恍如一道闪电劈过,忆起自己走之前连声招呼都没有给景弈渊打,哪里还笑得出来。   等她回去了,他定然又是一幅冷脸了。   思及至此,碧铃有些为难地揉了揉额头。   幸好在垂头的一瞬间,看见了自己别在腰间传音用的的青玉板,她急忙取了出来。   碍于凌赋白还在前方,只低下头简简单单说了几个字:“已下山,勿念。”   将玉板重新别回腰间,碧铃心满意足地鼓起腮帮子,嗯,这下他总不会生自己什么气了吧。   又做贼心虚地抬头看了一眼凌赋白的背影,担心他听出自己的声音来。   前方的人依旧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手上执剑,看起来如同方才竹林间的清风一般,看不见摸不着,虽随和宁静,却难以捉摸。   碧铃暗自抿了抿唇,提步跟了上去。   直到彻底走到山脚下,凌赋白都未曾说过什么话,这让碧铃不禁有几分担忧。   莫非他真的看出什么来了?或是性格本就如此。   想了想,碧铃又重新取出玉板,压低了声音道:“师姐,大师兄一路上都没说过话,他是本来就这样子吗?”   话音刚落,前方的凌赋白转过身来,声线清澈,如初化的积雪汇成浅溪:“碧铃姑娘。”   “啊?”碧铃急忙收起自己手上的玉板,欲盖弥彰地往背后掩了掩,瞪大了双眼,“师兄可有何事要吩咐。”   她这一问出口,方才觉得凌赋白对她的称呼不大对劲。   他唤她的并非师妹,而是碧铃姑娘。   如此一想,碧铃持剑的手指攥紧了几分,眼神闪躲起来。   “我们已经走出万星门境内了,不妨直说吧。”果不其然,凌赋白不成声则罢,一出声便戳中了碧铃的死穴,“你可知方才我在山上石头前,看的是什么。”   但愿非她所想的那般,碧铃死死咬住下唇,良久才回答道:“自然,师兄看的是万星门门训。”   “正是如此。”凌赋白微微颔首,表示认同,“万星门门训,有这么一句,苦行数载,始知万物以气而生,扶苍生,锄妖邪。”   说到这里,他定了定,才重新开口:“姑娘可知,这里根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碧铃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眸蓦地瞪大了几分,睫毛轻颤起来。   他的语气听起来慈悲而又怜悯,没有半分人情气息,淡淡道出了碧铃的处境。   碧铃将手上的剑死死握紧,眼中多了些防备:“原来师兄早就知道了。”   “是。”凌赋白瞥了眼碧铃手中的剑,“你不必如此,我说过的,万星门弟子,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他虽然说诚诚恳恳,碧铃心中却不由得涌上一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凉。   自己若真的与他拼搏起来,未必会有胜算。   可眼前的这个人不但没有这种意图,还直接戳破了她的心思,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天下之大,并非万星门这一处净土,你若想寻得庇护,自然有更适合的选择。”见她不说话,凌赋白继续不疾不徐道,徐徐善诱。   他面上一片真挚,看不出来半分假意,碧铃心中却莫名多了几分怒意。   他以为她不想老老实实待在无尾山吗,他以为她不想过成日喝酒遛弯的小日子吗,他以为她是有多闲?   想到这里,碧铃的眸色暗了几分,语气生硬:“师兄若是为了让我离开,那就不必多言,我心意已决。”   猛然被看起来娇小无害的她打断,景弈渊讷讷呆了片刻,却依旧是不气不恼摇摇头:“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言。”   碧铃还以为他会再说些什么威胁的话,比如说向师傅告发自己之类的,没想到他却什么都没有多说,重新转过身,向前走去。   眼前的人孤零零的背影,于山路之间,看起来孤高清傲,不沾俗世的烟尘。   碧铃不由得心中多了几分歉意,无论如何,自己的性命是他救的,她也的确不应当出现在万星门这种地方,还当了二长老的关门弟子,她方才又有什么理由,对他多番防备口出恼言呢。   这样想着,碧铃嗫嚅着唇瓣在后面唤了一声:“师兄…   道歉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走吧。”凌赋白却没有回头,如朗朗清风明月,直直朝前方走去,似是方才二人的对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般。   与此同时,卯时将尽,景弈渊从床上醒来。方一睁眼,点漆般的双瞳便亮得摄人心魄。   一整个晚上,他的梦里都是碧铃在凌赋白出关之时,脸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叫他不想闭眼。   起身穿好衣服,他暗含阴郁的双眸不经意瞥过桌上隐隐发着光的玉板。   他一向没有什么说话的人,也不知是谁,这个时候居然传来了消息。   莫非...景弈渊手头的动作一顿,疾步走上前,持起玉板。   从中果然传出了那个令他熟悉的声音:“已下山,勿念。”   她便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抛下他么,景弈渊呼吸一滞,薄唇紧抿。   谁知玉板里接着传来更让他几欲发狂的声音:“师姐,大师兄一路上都没说过话,他是本来就这样子吗?”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是担忧被人察觉。想必是本来打算说给莲羽羽,却不小心传音给了他。   一时间,景弈渊骨节分明的五指,死死捏住掌心的玉板,捏得指尖泛白。   没有办法再欺骗自己他们之间或是有别的关系了,她果然,对那位大师兄有着不同的想法。   不然,何以如此关注他。   景弈渊一掌撑在桌上,艰难地呼吸起来,眸中满是暴躁,他到底哪里比不上那位大师兄,竟被她鄙弃至此。   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永远都会被她蒙在鼓里。   敛了敛心神,景弈渊收起眸中的阴郁,提剑走出门外。   不似碧铃所在的南峰春光几许,此刻背阳的北峰甚至还有层层积雪,一如景弈渊面上化不开的执拗。   提步走到凛冽呼啸的北风中,景弈渊提起剑,用尽全力,一下下比划起来,每一个剑式中,都饱含着杀意,溅起雪花点点。   那位师兄有什么好的,是不是武艺比自己高强,她才不要他的。是不是自己赢过了他,她就会将目光转移到他身上...   一剑一划,都蕴含着极大的剑气,激起地上的积雪飞腾,转眼间,数里之内,都变成了乱糟糟的一片,如同一场狂风刮过。   ……   十日后,浔汨村几里外的小镇上。   碧铃蹲在地上挑选着新鲜的大白梨,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对着小贩露出洁白的贝齿一笑:“谢谢啊。”   从未见过这般貌美如花还平易近人的姑娘,接过铜板的小贩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不知姑娘到这儿来是为何,这些日子可要当心呀,夜里千万不能出去,记得把门窗锁好。”   碧铃心头一动,知道他说的定然与师傅吩咐的任务里的妖怪有关,装作无知地瞪大了双眼:“这是为何?”   “姑娘有所不知。”面容朴实的小贩压低了声音,“最近呀,隔壁的浔汨村在闹妖怪呢。”   “妖怪?”见面前的人一幅正经,带着几分畏惧,碧铃不由得觉得好笑,若他知道自己面前的人也是个妖怪,也不知会作何表现了。   “听说都消失好几个人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只有刘家的二郎活着回来了,只可惜终日精神恍惚,说着什么疯疯癫癫的话,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那人的语气颇为惋惜。   没想到事情已经发展到了死人的地步,碧铃暗觉不妙:“那大叔,可有人亲眼见过那妖怪。”   她这一问,吓得卖梨的人急忙摆头,“哪里有人见过,见过的人,不都得死了么?”   碧铃会意点点头,唇角沁出梨涡:“多谢大叔。”   “诶,不谢。”原地的小贩看着碧铃离开,露出了淳朴的笑容,又接着自言自语,“幸好失踪的都还只是男子,这位姑娘应当无事。”   碧铃起身回过头,只见凌赋白停在一处人家门前,隐约间也在打听着和她相同的事,不禁莞尔一笑,走上前递出自己手中梨:“师兄问了这么久,应当口渴了,还是先尝一个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一次手滑引起的血案。 (⊙o⊙)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和地雷,哈特(heart)   因为昨晚偷懒没有更新(拖延症真的不知道怎么才能治好,我自己也很绝望),给本章二十四小时内留评的小可爱发红包致歉。   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逐梦,逐梦,逐梦晋江文学城城城城城城城   ~( ̄▽ ̄~)~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不必。”凌赋白微微颔首,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 “时候不早了,是时候去浔汨村看看。”   说罢,朝着从镇民口中打听出的浔汨村方向走去。   碧铃也不恼,拿袖子将梨子上的晨露擦了擦, 狠狠咬上一口,紧紧跟在了凌赋白的身后。   这几日二人风餐露宿,虽早已辟谷,修道之人,又无需多讲究,可碧铃还是觉得不大舒坦,非得吃点儿东西填填肚子才舒服。   甜美的梨汁沁人心脾, 碧铃抿嘴回味了一番, 抬头向前方的凌赋白看去。   即使劳顿奔波,他依旧不改气定神闲的仙人之姿,一袭白衣纤尘不染, 乌发搭在肩上,宛如冰天雪地里的一只雪莲高不可攀,游走世间, 不沾半分烟火气息。   即便如此, 还是惹得镇上好几个路过的姑娘偷偷回首羞涩笑着打量, 只不过凌赋白目不斜视,毫未察觉。   碧铃垂下眸子,纤长的睫毛遮住水汪汪的眸子, 提速走上去。   这些天二人虽然偶有交流,但凌赋白却再未提过她与万星门格格不入的身份这一事,只闷着头行自己的路,做自己的事,碧铃也只好厚脸皮地巴巴跟着。   行了不到片刻的时间,二人便来到了浔汨村外。   初夏时节,村前的小溪流水潺潺,波纹被水草漾出层层褶皱,模模糊糊倒映着溪畔二人的身影,皆是白衣束冠,右手持剑,倒映在清凉的水底,多了几分新意。   对岸便是人家,正值晨起时分,虽然有缕缕炊烟在屋顶的瓦上弥漫,却难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或是出入的身影,叫碧铃看着莫名觉得诡异。   “想来应是都躲着那妖怪,不愿意出门。”凌赋白凝眉开口解释,直直走过桥,朝着不远处荷塘前的一户人家走去。   碧铃忙不迭跟上,记得临行时师傅说过,是浔汨村的村长走投无路,才想到找到万星门来的,而村长的家,正在溪边荷塘前。   绕过荷塘边的小路,碧铃注意到被围在竹篱笆里的鸡鸭,皆怏怏地窝在土堆里,或是没有精气神地扒拉着坑里的泥土,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声响发出。   凌赋白率先走上前,抬起骨节分明白瓷般的手,在门上翘了几下,一片寂静中,发出“扣扣扣”的声音。   碧铃伸长了脖子等待屋内的动静,好一会儿,才听见屋内传来一个老人的声音,带着几分隐隐的惶恐:“谁呀?”   凌赋白不动声色地将碧铃往身后挡了挡,方才开口道:“在下万星门弟子凌赋白,受师命前来除妖,还请村长开门说话。”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位看起来约莫六七十岁的老人探出了双眼,一手扶着门,似是受到屋外光线的刺激,半眯着眼看了好半天,才像是如梦初醒,面上终于露出了几丝笑意:“恕我眼拙,少侠快快请进。”   说着,又将门打开了些,将将容下二人进入。   凌赋白稍一侧身,示意碧铃先进去,随后自己才进了屋。   门一关上,顿时暗了下来,村长急忙去点灯,一灯如豆,室内盈盈充满了油灯的味道,碧铃这才得以环顾了一下屋内。   除却简简单单的木桌,屋角的镰刀锄头,挂在墙上的蓑衣草帽,都是她未曾见过农家独有的东西。   正看得专心,便听见身旁凌赋白开口问道:“村长一个人居住吗?”   他这样一问,碧铃也才觉得不对劲,这屋里冷清清的,又只有一个人,的确渗得慌。   又想起自己也是妖怪,才觉得没什么可怕的。   “唉。”村长闻言垂下头,语气中满是哀叹,“本来还有个老伴儿,我让她到镇上儿子家去了,免得叫人放心不下。”   又突然想起二人还站着,急忙找出抹布将长凳擦了擦,找出杯子来倒热茶:“两位快快请坐,是我一时大意,多有怠慢。”   碧铃从未被人如此重视过,又见他眼角细细的皱纹在灯光下更加明显,不觉惶恐:“村长不必如此多礼,还是先说说妖怪的事吧。”   “咳。”村长清了清嗓子,又走去仔细把门闸好,才返回来低声道,“二位可要当心,这妖怪厉害着呢。”   “为何?”碧铃瞪大了双眼,求知若渴。   “这个月来,咱们从一共失踪了五个壮年男子,若加上我那位侥幸活着回来的侄孙,就是六人,皆是在后山的林中消失的。”村长压低了声音,仿佛生怕被他口中的妖怪听到一般。   “侄孙?”碧铃反问,她在镇上时听卖梨的小贩说只有谁家的二郎回来了,没想到还跟村长有关系。   “仙长有所不知。”村长急忙解释,“咱们一个村子,大多是亲戚,都信刘,在下名叫刘广源,那位失踪后又回来的侄孙,名叫刘钦余,是个读书人,前些日子应从镇子上的私塾回来,谁知第二日他爹都没等着人,本是伤心欲绝,不过老天爷保佑,过了几日后又回来了,只不过失了心魄,终日胡言乱语,叫人听不懂在说些什么。”   他这一通话,听得碧铃摸不着头绪,倒是一直沉默的凌赋白终于开口:“可否拜托村长,带我们到他家去看看。”   村长身子一僵,又呢喃道:“这青天白日的,出去应当不会遇上什么。”   说着,却还是从墙角寻了把防身用的锄头:“二位走吧。”   一路上明明阳光明媚,村长却始终驼着背,惶惶郁郁:“之前请的那些道士和尚,都没能问出什么,二人届时不必太过勉强。”   “无碍。”凌赋白应道,眉间浩然一片正气,似乎丝毫无所畏惧。   碧铃侧脸看过去,又想起他此前斩杀狐妖之时,也是如此坦坦荡荡,即使力不能敌,也没有半分的退缩,不禁钦佩起来,一码归一码,这位大师兄虽然待人疏离了些,却也有着叫人难以企及的本事。   到了刘钦余的门外,村长敲了敲门,低声道:“孟多侄子,快开门呀,我带仙师上门看你们家儿子来了。”   屋里一个中年男子的急忙声音:“这就来。”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出现在三人面前的是一位清瘦的男子,儒冠青衣,看起来文文弱弱,一幅教书先生打扮。   看见碧铃与凌赋白二人,男子眼前一亮,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忙不迭拱手道:“还请二位修士救救我家余儿。”   “让我们先见见他吧。”凌赋白提步走进屋,在男子的带领下,走近了里面的一间屋子。   只见床上躺着一位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面容清秀,面上皮肤苍白,一看便是心神饱受折磨。   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忧心忡忡:“这孩子自从那日回来后,就成天说着些胡话,谁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可叫人怎么办才好。”   他这语气,听起来倒像是个当娘的说的,而非一个当爹的人说的话,碧铃下意识问道:“这孩子的娘亲呢。”   她面容娇俏,看起来也不过十六七岁,跟着男子□□上的人为这孩子,的确有几分怪异,不过来者既是降妖之人,眼下又顾不得这下,村长一本一眼解释道:“从小便没了娘,他爹也不愿再娶,勉强拖拉到大,谁知如今...唉…   又是久久的沉寂。   凌赋白上前一步,床上的少年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眼下乌青重得扎眼,他伸手探了他们少年腕间的脉搏,除了心律不齐,精气依旧大多还在,显然,除了被所谓的妖怪吓到之外,并没有遭遇什么肉体上的伤害。   “我们出去说吧。”看着自己孩子成了这般模样,男子于心不忍,邀请几人到隔壁间说话。   方一坐下,他便难为地揉了揉额头:“本来昨夜还睡得好好的,突然被树上的鸟叫声惊到了,就尖叫了一整夜,直折腾到早上才睡着。”   碧铃眼前浮现出方才少年一碰即碎般的面容,不禁心中燃起几丝怒火。   到底是什么妖怪,竟然要来折腾这些无辜的平民百姓。   正想要说些什么,里间突然传出声音来:“不要...不要杀我...我不是…   将手中的剑握紧,碧铃提步想要冲进去,谁知凌赋白比她更快,大步走在前方,衣袖都被带起一股风,远远抛下众人。   碧铃紧随其后,未料她方一踏进门,床上的少年便不住往后缩,瞪大了双眼,挣扎着对她尖叫道:“妖怪,这里有妖怪,快来救我。”   她的脚步一顿,许是做贼心虚,最终还是停了下来,转身停在门外等候。   屋内传来凌赋白冷静自持的声音:“这里没有妖怪,不必害怕。”   “妖怪...妖怪…少年的声音终于弱了些,依偎着床角的墙,目光涣散,此刻已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   碧铃蹙起眉头,回想起少年在见到她的一刹那的惊慌失措,抿起唇角揣摩起来。   是她大意了,他不过是一介凡人,怎么看得出来自己是人是妖,那对着她叫妖怪,定然是因为她与那妖怪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少年精神涣散, 凌赋白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 站在一旁的他爹于心不忍:“咱们还是先出去吧,这孩子现在经不起打击。”   轻声关上门,凌赋白低声道:“你们可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又是如何回来的?”   “失踪的话。”刘钦余他爹细细思索, “应当是在后山的树林里,从镇上回来,那儿有一条近路。”   “对对。”村长连忙附和,“村里失踪的人在消失之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都是后山。”   如此...碧铃一手摸上了下巴,低头揣摩起来。   躲在山里,倒很符合妖怪的习性呢。   “劳烦村长, 可否说一下后山的方向。”凌赋白开口问道。   打开门, 村长对二人说清楚方向后,凌赋白随即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出去。   “诶诶。”碧铃拿上剑,“还有我。”   她当然也得去看看了, 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就去了。   凌赋白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脚步还是稍稍顿下,等着碧铃跟上来。   绕着屋后的小路, 不远处就是看起来静谧而又诡异的山崖。   山崖之中是一片树林, 林中不断有鸟飞出, 沿着泥路走上其中,才会发现别有洞天。   由于树木十分多,方一走近, 碧铃便不由觉得周身凉了几分,抬头看去,树木遮天蔽日,缓坡上还有不少树桩,应是村民砍伐留下的。   偶有阳光从树缝间丝丝缕缕漏下来,却更显林中清幽,碧铃不禁寒得打了个哆嗦,向树林深处望去。   小路曲折蜿蜒,在林中深处消失,一半下是悬崖峭壁,看得见村民的房屋与农田,一半是更高的山坡,满是乔木与野花野草。   碧铃向上认真看了一会儿,也未曾看出什么来,又扭头向凌赋白看去。   他自顾自走入没有路的树林中,任草丛在脚下踩出簌簌声响,一会儿抬头看看林中,默然不出声。   碧铃忍不住问道:“师兄可看出什么来了?”   “这里的确有妖气。”凌赋白淡然道,“只不过白天没有妖怪的踪影,应当到了夜里,才会出来。”   “你留在此地等我,我再上去看看。” 不等碧铃说些什么,他又继续道。   碧铃本想跟上去,又见他面色凝重,不便插科打诨,只乖巧地点了点头,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林中。   等得百无聊赖,碧铃坐在路边光秃秃的树桩上,呆呆朝下面的村庄望去。   自上而来的溪水从村庄前流过,将对面的山与这边的天地隔开,眼前的陡坡之上杂草丛生。   咻地一下,碧铃正走着神,眼前有一道红影猛然窜过,向着东边去了。   那分明是一道人影,她精神振奋起来,提步飞快地追上去。   一定不能放过他,方才那一瞥之间,碧铃下意识便认定对方为男妖。   越往前追,林中的树木便越繁茂,拐弯处时不时会有藤蔓刮到脸,碧铃却紧追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短小原因,说出来大家可能会不信_(:з」∠)_   抱了一箱牛奶回来的时候把手腕拉伤了,码不动字。   不过幸好明天放假了,偶会补回来的。 第53章 赤赪再现   “站住。”眼看着快要追不上, 碧铃嘴里喊着继续向前御风而行。   红色的身影消失在了一个拐弯处。   碧铃手中忙不迭掌风一转, 换了一个方向奔去,充满急切。   既然逮着了,就不能放手,不然不知下次遇到会是什么时候。   谁知刚刚转过弯, 那个身影却已经停了下来,一袭红衣,极为悠闲地站在缀满小黄花的藤蔓之下,似是在等着她。   没想到对方会来这手,碧铃一时反应不过来,差点儿就要撞上去,卯足了劲才将将停在他面前。   定睛朝面前的人看去, 碧铃霎时间惊得瞪大了瞳孔, 无意间微微后退两步。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有多吓人,而是因为这张脸太过好看,好看得让人见过便忘不了。   初来朝安城时, 在林中被吸食鲜血的那一幕,在碧铃眼前飞快流转。   薄如蝉翼的雪白肌肤,上翘的眼角, 如樱桃般红艳的薄唇, 都让她难以忘记。   紧抿起唇, 碧铃黑白分明的杏眼中满是戒备,望向面前的人。   “怎么,吓傻了不成?”来者面前似带着温柔的笑意, 一双狐狸眼中如星光闪烁,轻飘飘的语气却让她不寒而栗。   如今过了六七年,她又在万星门修行了这么久,未必不会是他的对手...   如此一想,她才多了几分底气,缓缓举起手中的剑指向赤赪,宽大的袖管露出一截洁白的皓腕,:“好久不见。”   这次她再也不会任他宰割。   赤赪虽早已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却难免心头一紧,狭长的双眸一眯,想也不想抵着锋利的剑端走上前去:“你想杀我?”   明明是一句剑拔弩张的话,却也说得极为柔和缠绵,像是阔别久已的朋友相逢一般。   碧铃下意识吞了吞口水,偏开了剑。   即使面对曾经差点夺去性命的人,她也并未起过杀意,而且在面对赤赪之时,她总觉得隐隐有一种熟悉之感。   可眼前的情况容不得碧铃思考原因,只顺势后退了一步,并不回答他的问题:“浔汨村失踪的人,便是你做的?”   不然为何如此之巧,他刚好就出现在了这里。   且这人又不是没有前科。   她面上的防备与疏离让赤赪呼吸一滞,一时间忘了说什么。   见他不说话,碧铃便以为是默认了,原本垂下去的剑端,又抬高了些,对准他的命脉。   真是死性不改,上次都被凌赋白伤成那样了,还要去为非作歹。   明知她认不出自己,赤赪心中还是隐约有着怨意,任由她剑中蕴含着怒气,垂着眸双手环抱在胸前,似是等着她一剑刺过来。   碧铃迟疑了片刻,咬牙猛地向前刺去。   赤赪在原地不闪不多,只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   原来自己在她心中,就是这般罪该万死的一个人。   本能地闭上眼,身体却并没有传来疼痛感,他睁开眼想一看究竟。   只见碧铃剑尖还挑着一缕银灰色的发丝,表情认真。   “你为何不…   为何不一剑刺过来?赤赪想说出的话还未问到一半,便被碧铃不耐烦地打断,水汪汪的双眸翻了个灵动的白眼:“行了,真当我是傻子不成,故意来坏我的事,找不到罪魁祸首,当心我真的拿你交差去了。”   怎么会有做了坏事的人故意往抓他的人跟前撞,这狐妖不知想的什么,兴许只是前来挑衅,若她真一剑刺上去了,指不定得被反将成什么样呢。   见他呆呆的不说话,碧铃继续道:“好了,这一剑,就当是报你当日伤我之仇,现在我们两清了,你走吧,在凌赋白还没有到来之前,若等到他来了,我也…   她话还没说完,只感觉自己的手腕一紧,被他滚烫而炽热的大手一把握住,狠狠向前拉了一把。   碧铃一个重心不稳,便实实落入了他的怀抱,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你也怎样?”   这是什么情况,碧铃想要挣脱却又挣不开,被他死死按住后背,鼻间传来草木被体温烘得有几分浓郁的气息。   难不成又要吸她一回血不成?   任由她在自己怀中挣扎,赤赪心情愉悦,唇角翘起,掌心忍不住揉了揉她头顶的乌发。   这个动作让碧铃浑身顿了一顿,方才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   “放手。”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碧铃极力克制自己似乎还想再被摸摸头的念头,咬牙切齿道。   都怪这该死的渴望抚摸的天性。   “若我不放呢?”先前还沉默寡言的赤赪此刻却态度坚定起来,声音里满是悠闲自得。   想要提剑也没有力气,碧铃此刻真是好不委屈,明明自己都已经大度到这个份上了,却还是要被人像个团子似的揉搓,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碧铃磨磨牙,不甘心落了下风,用尽全身力气,冲着赤赪雪白的脖颈间咬去。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她睚眦必报。   唇下的肌肤如同女子的一般柔嫩,她的小虎牙方一用力触上去,便咬破了他脖子上白皙的一层皮。   “呲…未料到她会来这招,赤赪倒吸了一口凉气。   趁机将其一把推开,碧铃伸手,用手背擦了擦唇角的丁点殷红,大口喘息起新鲜空气,重新拿起了剑。   只可惜她此时心烦意乱,眸子水雾朦胧,双颊还带有樱花般的淡粉,看起来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伸手摸了摸伤痕处,看见指尖的一点血色,赤赪并未如她想象中的那般反怒,反而是轻声笑了起来,薄唇勾起一个妖娆的弧度。   神经病!碧铃暗自在心中唾弃了一声,又色厉内荏道:“不管你是什么目的,在我发怒之前快滚。”   不然她就要叫师兄了。   “就不。”赤赪调皮地歪了歪头,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不走是吧,碧铃垂在身侧的小手捏成了拳头,猛然转身欲大步离开。   他不走她走便是了。   幸而赤赪手疾眼快,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袖,看她脸上气嘟嘟地似乎真有几分怒意,于是见好就收:“难道你不想知道,村民失踪的事到底是什么妖怪干的吗?”   被他的话戳到了心窝子上,碧铃脚步顿了顿,半晌,还是没出息地扭过头来,反问道:“什么妖怪?”   “其实…拉着她纤弱无骨的手腕,赤赪比女子还要妩媚的面容一点点逼近,刻意压低了声音,“我也不知道。”   “你…碧铃只感觉自己像被猴耍了一般,杏眼圆瞪,狠狠一把甩开他的手,义无反顾地想要离开。   “那你就不想多一个帮手吗?”赤赪接着在身后懒洋洋地问道,满是自信。   碧铃没有答应他,只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么讨厌的人,她片刻也不想与他多呆,更不要说要帮手了。   目送着碧铃离开的背影,赤赪再次将手指伸到脖颈间摸到最后的几滴鲜血,妖冶的唇瓣微张,极其认真地舔了舔自己沾着鲜血的指尖,最后发出一声轻笑。   带碧铃回到原地时,凌赋白已经等了一会儿功夫,见她发丝凌乱,面上还带有微红,不自觉地蹙起清雅的眉头:“方才去哪儿了?”   “啊?”碧铃支支吾吾地结巴了一会儿,“我去东边看看了。”   不知为什么,她并不想让师兄知道方才发生的事,若他知道了的话,碧铃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那狐妖定是在劫难逃。   于是岔开话题道:“师兄可找到了什么?”   “未曾,除了若隐若现的妖气之外,没有别的踪迹了。”凌赋白摇摇头,眉间拢上了一层忧虑。   难道,碧铃心思一转,真的要找那个狐妖当帮手吗?   “下山吧。”凌赋白淡然出声,打断了碧铃的思索,“晚上再来一趟。”   “晚上?”碧铃猛然转过头,眸中满是不解。   “嗯。”他微微颔首,“到了夜里,妖怪应该就会出没了。”   “为什么?”碧铃一边走着,一边认认真真求教,“若他发现我们躲起来了呢。”   “不会。”凌赋白摇摇头,“根据村长说的村民失踪的时间,基本上是每隔六七天便失踪一个人,而今天距上一次有人失踪已经是第七天了,那妖怪定然会再出来的。”   “唔。”碧铃随手扯了树上的小红果子塞到嘴里,为了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还不忘连连点头。   “师妹。”凌赋白突然停下脚步,垂下头看着他,面上欲言又止。   “嗯?”碧铃抬起头,水晶般湿漉漉的眸子里装满疑问。   顿了片刻,他再次艰难开口:“你方才吃的果子上,爬了一个虫。”   碧铃的表情凝固了,嘴角半歪着如同一个失智少女,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好半天才冲到路边扶着树干干呕起来,一代万星门女弟子,风度尽失。   她痛下决心,以后路边的野果,再也不随便采了。 第54章 无功而返   是夜, 寂静得偶有几声凄凉的鸟叫的村庄里, “吱呀”的开门声甚为明显。   村长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出头,递给了碧铃一杆灯笼,低声道:“那妖怪伤人众多,二位可千万要小心。”   “好。”见他明明害怕还要强撑着, 碧铃微笑道,“村长还是把门关好,先歇息下吧。”   余下的事,自然当他们来做了。   门前的二人皆身着白衣,腰间配青玉,手执长剑,眉目的灯光的烘托下恍若天神般精致得一丝不苟, 叫这些时日被妖怪吓破了胆的村长不由得吃了一颗定心丸, 连连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向树林深处走去。   虽然村子里大家早早便将门关得紧紧的, 家家户户难有几丝灯光,但好在今夜月亮又到又圆,莹莹挂在天上, 将清辉洒满山林间。   加上二人的修为早已能够夜视的修为, 其实提着灯笼也不过是多此一举, 只惊得些树上的栖鸟猛然尖叫一声,乌拉拉扑扇着翅膀飞走,为本来就静谧得渗人的林中多添几分寒意。   当二人走到山崖之下时, 前方的凌赋白停下了脚步。   “师兄怎么不走了?”碧铃疑惑。   “你走前方。”他敛着眉目,稍侧开了身子,在狭长的小路上为碧铃留了一半过去的地方。   虽是心中不解,待她走过去之时,才反应过来,凌赋白此举,应当是担心妖怪从后面偷袭,才特意让她走到了前方。   顿时心中放松了不少,步履轻快。   虽然凌师兄很少说话,却时时刻刻不忘照顾自己身边的人,果真无愧于万星门大弟子之位。   与她这种混吃等死的人完全不同啊...   沿着小路走上山崖,四下一片安静,偶有草丛中的虫鸣声,以及二人脚下擦过树枝草木时的沙沙作响。   来到了白日二人来过的地方,碧铃停下脚步,不知是否还要走下去,试探地问道:“师兄?”   “就在这里等着吧。”凌赋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来,指尖显出幽蓝的光,在上面比划着一道道的东西。   碧铃虽然在门派内也学过,却从未兼见过实战,抬眸看得专心致志。   蓝色的灵力印到符纸上,颜色变淡了些,她定睛一看,不禁问道:“这是做何用的?”   “慑妖符。”凌赋白认真地将符纸腾到空中,两指一挥,一张符纸便稳稳当当悬在空中,向树林深处飞去。   慑妖符,顾名思义,能够起到威慑妖怪的作用,若在道符施展灵力之时周围有妖怪,自然会受到其的威慑之力,并受其攻击。   不过具体能伤害到多少范围内的妖怪,则由画符的人灵力高低决定。   碧铃看得目瞪口呆,又生怕这符冲着自己袭过来,不动声色地往后面躲了躲。   “我自有布置,不会伤到你。”凌赋白目光追随着道符的游走,却也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唇角微微翘起。   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冰雕玉琢的面上,却也多了几分柔和。   如此碧铃放下手中的灯笼,也一心一意地朝着灵符前行的方向看去。   原本还稳稳飘飞着的灵符猛然在前方转了一个弯,朝着西边去了,凌赋白紧跟着追了上去。   碧铃不甘落后,也运气提步上前,掌间蕴集着灵力,以备不患。   前方的凌赋白行走得极快,几乎是脱离了地面,肩上的乌发也随之起伏,衬托着他雪白的面容,如同画中飞出来的仙人一般。   碧铃的脚力自然是比不上他的,只好随着灵符的晃动改变着方向。   所到之处,愈发深入了树林,脚底下的小径也渐渐消失,有的只是枯叶残网。   两人之间渐渐拉开了距离。   就在此时,碧铃余光瞥见一个黑影朝着凌赋白的背后扑了过去。   林中的月光已经被树枝遮得差不多,她的眼睛为了不被枝叶刮到,也是半眯着的,看见那个影子向凌赋白袭去,碧铃不假思索,霎时间掌心灵力凝结成团,猛然向前施展。   白色的莹莹灵力正中黑影的心口。   本以为还会有一番恶战,谁知就在被她的法术击中之时,那身影便摇摇晃晃,最终径直倒在了地上。   前方的凌赋白顺势停下脚步。   碧铃急忙上前查看到底是什么妖怪。   结果不看还好,只看上一眼,她便觉得五腹六脏中的汁液都在翻腾,喉头一阵酸涩,想要吐出什么来。   躺在地上的人身着粗布麻衣,蓬头垢面,同村子里的村民打扮相差无几,唇角沁出黑色的血液,还不住地往下流,显然是因为碧铃方才那一掌。   她竟然...   碧铃不住地往后退,眸中满是难以置信,瞪大了双眼微微摇着头,紧盯着自己抬起的掌心。   她竟然杀了人。   巨大的愧疚感从胸中涌来,碧铃目光游离。   她虽然活了上千年,却从未伤害过任何人的性命,如今竟然...   凌赋白凝着眉头蹲下了身,伸出二指在尸体的脖颈处探了探,方才确切道:“他早就死了,方才不过是被人控制,才能够行动。”   听到他的解释,碧铃心中总算是好受了点,却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恶心感,抿唇强忍着不适,凑上前去查看。   躺在地上的人眼底一片乌青,面上也干巴巴的,皮肤紧紧贴着骨头,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之前的动作不过是在行尸走肉。   这或许是此前失踪的人的尸体。   凌赋白接下来的话果然验证了碧铃的猜想,他面色不改,扳开了死者的下颌,只消看上一眼,便确定道:“精血全尽,应当是被抓他的妖怪吸干了精气。”   “那这样的话。”碧铃暗觉不详,“失踪的那些人,是不是都…   “很有可能。”凌赋白点点头,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前方火光一闪,竟是方才被抛出去的符又重新回来了,且快要燃烧成灰烬。   伸手将灵符上的火灭掉,凌赋白盯着落入掌心被烧得七零八碎的符纸,定定道:“看来,确实是如此。”   “为何?”碧铃不明白他从符纸上看到了什么。   “若有能力抵抗这道符,只有两种情况,一是道行深厚,二是法力高强。”   道行深厚跟法力高强,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碧铃有些搞不懂。   似是感知到她的困惑,凌赋白继续耐心解释:“道行深厚者,吸日月之精华,一点一滴汇集而成,非一日可得,而法力高强,却未必需要如此,很多歪门邪道便可飞速达到目的。”   “你的意思是说,这林中的妖怪,正是因为吸取了这些村民的精血,而提高了法术。”碧铃恍然大悟。   “正是。”凌赋白颔首应道,掌心聚起一道白光,将破碎的符纸完全化成灰。   又顿了一顿,“方才,多谢。”   “诶?”碧铃正蹲身投入地研究着地上的尸体,冷不丁被他一道谢,还没有反应过来,眨巴着眼呆了片刻才意识道他说的是自己出手救他的事,急忙摇头,“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罢了。”   凌赋白不再多说什么,只细细检查起地上的尸体来。   “对了。”碧铃突然想起一事,“既然这是村子里的人,我们要不要将尸体带回去?”   “自然。”凌赋白说着,已经拔出长剑,宝剑散发出盈盈光滑,静静漂浮在空中。   男子的尸体就这样被放置在剑上运了回去。   因为不知道是谁家的人,二人只好将尸体运回了村长家门前。   大半夜听到动静醒过来,村长颤巍巍打开门,见到躺在地上的尸体,吓得迅速遮上了眼。   直到听见碧铃的解释,才壮着胆子走出来,匆匆往上一瞥,当即认了出来,手指哆嗦着:“这...这不是刘二吗?”   “那他家里,可还有人?”碧铃问道。   “有有。”给自己披上一件大衣,村长颤抖着声音说着,“我这就去叫人来。”   不一会儿,院落外便有人打着灯笼,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声音。   方一靠近,就有一个老妪身影扑了上来,跪在尸体前:“我的儿呐。”   声音悲惨无比,还带着沙哑,仿佛不知早已哭过了多少次。   接着又有一位年轻的妇人跪在一旁低声啜泣,应是男子的妻子。   本应当是圆圆满满的一家人,却横遭意外,沦落到这般田地,碧铃看得暗自红了眼眶,装过身去偷偷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面前突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掌心摊着一块手帕。   原是凌赋白注意到了她的动静。   碧铃有些难为情地接过手帕,声如蚊蝇:“多谢。”   “不必。”凌赋白别过脸去,看不出面上的神色,不过想来应当依旧是同平日一般淡淡的。   在碧铃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凌赋白悄悄摩挲了一下手心,想要蹭去方才她指尖划过时留下的触动。   却抹不掉心头难以忽略的陌生情愫。   他不过是当她为同门弟子,理应照顾,为何却会在突然间有别样的感觉。   幸好跪在地上的少妇打断了他的思绪,泪眼盈盈地抬起头:“还请二位仙长,一定要捉到那恶贯满盈的妖物,我家郎君九泉下有知,也才能瞑目。”   “那是自然。”凌赋白的口气莫名有着安定人心的作用,叫原本还哭哭啼啼的二人,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随后又是招罗本村的人将尸体抬回去,直忙到大半夜,碧铃才睡上了床。   无功而返,她躺在床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心中郁郁像被什么堵住。   心思一转,又想起白日里那狐妖的话。   要不要同他合伙呢?   碧铃拼命摇摇头,想把自己的想法摇出脑海外。   他来路不明,实在叫他信不过。   可方一闭上眼,男尸干瘪的脸和他的家人悲痛欲绝的场面又出现在碧铃眼前。   若不乘早将那妖怪抓到,这样的事情,定然会继续上演。   理清了孰重孰轻,碧铃在心中暗下决定,偷偷打开了窗,翻身出去。   那男妖,应当就在附近,不知为何,她有着这样的直觉。 第55章 再现原形   提步向不远处的溪边走去, 碧铃静静坐在一块光滑洁白的大石头上, 等了好一会儿。   溪水清亮,偶尔还有银白的小鱼在石缝间窜来窜去,似是没有感受到村庄不同寻常的气氛,依旧快活无比。   到底来不来啊...   碧铃的指尖无意识叩击着剑鞘, 左等右等也不见动静,半眯着眼打了一个哈欠。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响起,她急忙转过头去。   果然是赤赪,正朝着她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来。   银色的月光淡淡洒在他的身上,一袭红衣的他似乎与身后的一切格格不入,即使是在夜晚,比女子还要娇艳的雪白肌肤也叫人看得一清二楚。一双狐狸眸中微光闪烁, 唇角似笑非笑, 甚为妖娆。   看得碧铃心头一跳,不自觉地避开眼。   不愧是狐狸精,同为妖类, 叫她相形见绌,惭愧无比。   “怎么,是在等我吗?”赤赪方一走近, 面露得意之色, 仿佛料到碧铃会来找他一般。   明明有过生死争斗的二人这般和谐地面对面说话, 碧铃莫名觉得有些怪异,只好直截了当道:“是,我想要你的帮助。”   又想起自己与他非亲非故更非友, 于是警惕道:“你想要什么报酬?”   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赤赪看得甚为扎眼,眸色沉了沉,装模作样地托起下巴陷入思考:“那你又能给什么报酬呢?”   碧铃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乾坤袋,里面有一把琴,两壶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唉,哀民生之多艰。   她这般踟蹰着,二人间陷入了僵局。   见她没有动作,赤赪轻轻笑了一声,仿佛是在嘲讽她是个穷鬼。   受到刺激的碧铃一个没忍住,猛然伸出自己的一只手臂,视死如归道:“这个…   又急忙抬头,为了小命还是怂了,补充道:“不过你不能吸太多,最多一碗血。”   还真是大方,为了与自己无关的人,竟舍得下这么大的本钱。   赤赪面上虽然笑着,唇角却逐渐抿紧,透露出一丝丝冰冷:“你拿我当什么人?”   就是那种,碧铃敢想不敢言,那种吸食别人鲜血修行的坏妖怪啊,不然呢?   莫不是嫌弃自己给的血太少了,像是打发叫花子?   她的心思转得飞快,也抿紧了嘴唇,坚决不愿意松口。   不行,一碗够要命,两碗回原形,三碗不过岗。   呸呸呸,都这个时候了,自己还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她纠结惆怅的小模样极大取悦了赤赪,眸色也跟着软了下来,口气轻飘飘的,像哄小孩一般:“好了,不会要你的命,先欠着吧。”   诶?   碧铃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微微张开唇,澄亮的眸光巴巴看向赤赪,蹙着眉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一缕清风拂过,吹动少女的发丝,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莹白如玉,楚楚动人。   明明平日里蠢蠢的,却偏长得这么诱人而不自知。   赤赪看得心痒痒,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样,你化作原形让我看一下,就当做是报酬。”   这是什么奇怪的癖好,碧铃咬着唇瓣思索应还是不应。   万一她真化成原形,他突然出手把自己宰了做成全鹿宴怎么办?   见她面露犹豫,赤赪故作提步要离开:“既然你不愿意,那就算了。”   “等一下。”生怕他真的走掉,碧铃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袖,又有些局促地松开手,垂下了眸子,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翅般轻颤。   算了,不过是化作原形,应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真有险情她四条腿还怕跑不过他。   这般想着,她纤细的手腕交缠在一起,掌心腾起一团白雾。   雾气逐渐模糊了碧铃的身形,等渐渐消散过后,原地少了少女的踪影,赫然出现一只不安地鼓着水汪汪双眸的白鹿。   碧铃天生就是通身雪白,除了乌黑透亮的小鹿眼之外,没有一处杂色,像是居住在高山之巅的仙人用积雪打磨出来的般精致。   因为紧张,她的耳朵还高高竖起,不自觉地抖动着。   “怕什么。”赤赪半蹲着身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碧铃的原形。   纯白的毛色点缀着水亮的眸子和小巧的鼻头,即使是鹿身,看起来也要比别的鸟兽秀气得多。   碧铃四腿颤颤,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露出獠牙。   大掌抚摸她的头顶,赤赪想起自己在重华宫那些任人揉搓的日子,纤长的手指忍不住捏了捏她软趴趴的小耳朵,唇角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嗯,果然是手感不错,难怪她曾经喜欢这样对还是狐形的他。   幸好碧铃只顾埋着头担惊受怕没有看见,不然定是能吓得拔腿就跑。   “好了。”见她实在是被吓得够呛,赤赪不忍再逗她,“变回来吧。”   听见这四个字,碧铃如获大赦,急忙在心中念了一个诀,化成人形的速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从未被人这样威逼利诱化成原形过,方才她明明感觉到自己的耳朵被不怀好意地捏了捏,却也什么都不能说,碧铃好不委屈,抿着唇半天没说话。   这只狐妖,说不定是上天派来欺负她的,就是她成仙路上最大的劫。   看着她可怜巴巴欲言又止的小模样,赤赪心中软得像被猫爪挠过一样:“我就这么可怕?”   碧铃暗地里白了他一眼,一个差点把自己害死的人在面前问这种话,也不觉得脸红么?   对了,她忘了他本来就是个红毛狐狸。   她低着头不吭声,赤赪便已知道了答案。   真是只软硬不吃的蠢鹿。   可偏偏是他有错在先,即使心中再难以忍受碧铃对自己的这番戒备防范,赤赪也无可奈何,只好想着从长计议,岔开了话题:“关于捉人的妖怪,你可有头绪?”   “没有。”听他说到正事上,碧铃轻轻摇头,面露为难,“今日我们连他的踪影都没有捕捉到。”   “山林里树木杂石丛生,越往深处,人迹愈稀,难以寻到其踪迹,再正常不过 。”他开口安慰。   “那你可有什么办法?”说到捉妖,碧铃也不再拘谨,渴求地望着他。   “当然。”若没有办法,他自然不会出头来找她,“不过还需要你的帮忙。”   “我的帮忙?”碧铃疑问。   “我需要那位侥幸逃脱的少年的一缕头发,方能寻得狐妖踪迹。”   这个也不难,碧铃暗记于心:“好,我明日就取来。”   又想起那位少年对她莫名的排斥,脑海中隐隐闪过一个稍纵即逝的念头,却又抓不住,只能任其溜走。   碧铃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一头秀发都被她搅乱了不少。   赤赪强忍住自己想要替她理顺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握。   被今日的事折腾得疲乏,她两眼无神,写着大大的疲惫二字:“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没有了。”赤赪还是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碧铃的头,“回去睡吧。”   “嗯。”被今日的事折腾得疲乏,碧铃也顾不上那么多,迈着虚浮的步伐,自顾自回屋去了。   次日日上三竿,她才醒了过来,半眯着眼伸手挡了挡透窗而入的阳光,伸着懒腰出了门。   村长正在院子里喂鸡,有了她与凌赋白二人镇宅,他胆子大了不少,至少白日里敢打开门了。   见碧铃出了门,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布满皱纹的眼角带着笑:“今早天刚刚亮,那位道长便独自出门了,还叫我不要吵醒你。”   原来是抛下她出去做事了,碧铃唇角勾起,怡然自得,正是她去找那位少年的好时机。   依循昨日的记忆,碧铃找到那户人家,敲了敲门,便规规矩矩地等着主人家开门。   谁知不巧,许是刘钦余的父亲出门做农活去了,她在原地脚尖画着圈圈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   看来只好偷偷溜进去了,碧铃对于这种事心应手得,转眼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入了屋内。   里屋躺在床上的刘钦余即使失了神志,也不忘自己的读书人身份,满嘴背着“者乎者也”的话。   听得碧铃下意识堵上了耳朵,回想起昔日被景弈渊的蒙学十三经统治的恐惧,蹑手蹑脚朝里屋走去。   躺在床上的刘钦余呆呆望着屋顶,嘴里念念有词。   他背一句,碧铃便忍不住在心里接一句,完全被扰乱了心神,气得恨恨跺了一下脚。   床上的刘钦余似是被这动静干扰到,侧头朝碧铃看去,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也挣扎着想要后退,嘴里不住念着“妖怪妖怪”,如同那日一般。   碧铃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会是如此之大,急忙摆手解释道:“我不是。”   谁知那刘钦余根本听不进去,只管不停地喊叫,疯狂拍打着床板。   碧铃无奈,怕他这样下去恐怕会更加失了心智,指尖白光对着刘钦余一点,便让他昏睡了过去。   “抱歉。”碧铃走上前,嘴里念念有词,“我也不是故意的,真的很抱歉。”   躺在床上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看起来清雅秀气,即使是因为遭遇过的事情而变得疯癫,却依旧有几分白面书生的气态。   “唉。”碧铃暗自叹了一口气,真是可怜。   又急忙从他发梢取下一缕乌发,揣入自己的乾坤袋里。   才将他放平在床上,为其盖好被子,小心翼翼地离开。   赤赪果然等在村外溪边,光天化日之下,红衣银发衬着妖娆的面容,一看便不是凡人。   虽然这些时日都没人会到这儿来,但也太肆意妄为了吧。   碧铃快步走过去,将头发递给他,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你一直在这儿,难道不怕我师兄他…   “怕他作甚。”赤赪甚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似乎是因为碧铃提到外人而不高兴,“乳臭未干的小毛孩一个。”   也对哦...好歹他也是一个老妖怪。   “好了。”赤赪收好头发,“今晚子时,来这个地方找我。”   “一定要子时吗?”碧铃不懂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还要单独挑时间。   “因为…赤赪拉长了音调,狭长的眉眼略地瞥了碧铃一眼,声线低迷得诱人,对着她耳边轻声道,“子时才更像偷情啊。”   他的话顺着呼出的热气钻到碧铃耳洞中,令她仿佛被烫到一般猛地后退一步,瞪大了双眸,鼓起勇气狠狠白了他一眼。   狐狸精!   果然是勾引人的妖艳贱.货!   等碧铃回到村长家中时,仍不见凌赋白回来,她想去山上看看,却又怕被他窥出了端倪,只好躲在屋里耐心等候,暗自将这些时日所见到的事情联系起来。   为什么只有刘钦余被放回来了,为什么他一见到她就说是妖怪,为什么赤赪要用头发来寻找,为什么他要帮助她。   哎呀,碧铃懊恼地拍了拍脑门,想着想着就想远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捉到妖怪才行。   撑着脸庞望向远方的山峦,碧铃思考起第一个问题,没有头绪。   第二个问题,好像也没有...   对了,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之所以会说自己是妖怪,那定然是因为她有跟妖怪相似的地方,那么,至少可以肯定一点,村里出现的那位妖怪,是一个女妖。   被自己的机智所打动,碧铃兴高采烈的掌心合十拍了一下。   不过又很快地沮丧起来,这么简单的事,她到现在才想明白,真是太笨了。   如果景弈渊在就好了。   不知怎的,她在心中冒出这样一个想法。   人世间的事情对她而言真的太过复杂了,此前没有体会,只不过是因为他事事都替她布置妥当。如今离了景弈渊,碧铃才意识到自己对他是多么的依赖。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比起外面的妖艳贱.货,还是想念家里的清新小哥哥。   丝毫不知连续五章没有出场的小哥哥快要黑成碳了。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又取出腰间的青玉板看了看, 碧铃接着歪头叹了一口气。   唉, 怎么都不见他传音来说说话,莫不是因为自己一声不吭地溜走,而生气了?   百思不得其解,碧铃摸了摸手中的青玉板, 确定它没有坏掉之后,又瘪瘪嘴垂头丧气地放了回去。   凌赋白正巧从山上归来,见她怏怏不乐,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没有带她上山的缘故,不觉有些惭愧,在她身后轻咳了一声。   “师兄。”碧铃急忙转身,想起自己和赤赪的约定, 心虚地装作没事人, 双眸弯成月牙,“你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嗯。”见她似乎并不是因为他的原因而不愉快,他莫名松了一口气, “有。”   说着,缓缓走到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浅饮几口方道:“我在林中发现巨大残破的蜘蛛网, 绝非普通的虫类可以做到。”   “那这样的话。”碧铃又想起自己关于是女妖的猜想, “会不会就是蜘蛛精?”   “极有可能。”凌赋白指尖在桌面轻扣着, “越往树林深处,蜘蛛网愈繁多,可能不止是一个妖怪。”   碧铃蓦地瞪大了双眼, 纤长的睫毛颤啊颤,吞咽了一下口水。   她幼时顽皮,在树林里钻来钻去,弄破了蛛网,母蜘蛛产下的卵落到了自己的身上,恰逢小蜘蛛出生,密密麻麻的卵壳破后,便一个个从中爬了出来,沿着手臂爬到了衣服里,酥酥痒痒的,从此给年幼的碧铃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若不止一个妖怪,万一到时候她们都化作原形怎么办?   她最怕的便是蜘蛛了。   注意到她面色发白,凌赋白关切道:“怎么了?”   “没,没什么。”碧铃笑得干巴巴地,一个箭步冲出门,“我出去透透气。”   凌赋白不解地看着她的背影,清亮的双眸,满是迷茫与不解。   片刻后,村外的溪边。   碧铃将手放进水里,舀起一捧水,浇在面上,大口大口呼吸着。   水面逐渐平静下来,倒映出少女如玉的脸庞,碧铃呆呆低头看着,水中的自己唇红齿白,耳际的发丝因为被打湿粘在了面上,一滴水顺着挺翘的鼻梁滑了下来。   “滴”的一声,水中的面容又再次变得模糊。   咬着下唇,碧铃逐渐用力捏起了拳头。   加油,一定可以的。   不就是蜘蛛吗,有什么可怕的。   可是,碧铃站起来之时又两股颤颤,呜呜呜,那可是四条腿毛茸茸会吐丝说不定还有毒的蜘蛛呀。   伸手抚了抚自己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她想起自己昨夜面对刘二妻子时的信誓旦旦,深吸一口气,眸光重新坚定起来。   不用怕,不用怕,再说到时候还有师兄在呢。   子时将至,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碧铃估摸着时间到了,偷偷溜出门,到村外等候着赤赪。   今夜他早已候在原地,极为悠闲地坐在石头上,掌心红得妖艳的狐火闪烁,被抛起又接住,一向妖艳勾人的面容多了几分纯粹,带着浅淡的笑意,像是个小孩在把玩着手中的石子。   在这样的气氛下,碧铃也放松了几分,走近道:“我来了,咱们走吧。”   难得她在自己面前这般不拘谨,赤赪懒洋洋站起身,走到她的旁边,刻意靠近了几分。   碧铃不动声色地躲了躲,快步向前走去。   谁知手腕又被他突然抓住,耳边传来呢喃般的一声,还隐隐带着笑意:“你在怕我?”   又是这个问题,碧铃心思正急,只想快点捉到妖怪,回过头生硬道:“没有。”   才怪呢。   “你不必怕我。”赤赪再次一字一句地重申这个问题,目光真切,“就当做是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好了。”   闻言,碧铃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半晌,还是神不知鬼不觉地点了点头,“好。”   或许他真的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可怕吧,她暗道,若真的是想有害于她,又何必于如此大费周折。   她话音刚落,赤赪的一双狐狸眼快要弯成月牙,眸中闪烁着星光点点,看起来心情大好。   被他盯得浑身发麻,碧铃挣脱了握住自己手腕的温暖掌心,不自在地揉了揉,轻咳一声:“走吧。”   树林之中,隐隐冒着幽蓝的火焰,似是在窜来窜去,碧铃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握紧了手中的剑。   这不过是鬼火,不值得害怕,真正让她提心吊胆的,反倒是白日里大师兄所说的蜘蛛精。   淡淡瞥了他一眼,赤赪心中不禁觉得好笑,在皇宫的时候,皇帝皇子都敢顶撞,胆子不挺大了么,怎么现在反倒怂起来了。   碧铃哪里知道他的想法,不自觉地往他的身边靠了靠:“怎么还不开始呀?”   抬头看了看中天的满月,赤赪耐心解释:“还有一会儿才到子时。”   草丛中隐约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或许是蛇,或许是蜘蛛,碧铃冷不丁颤了一下,伸出手,聚集起莹莹灵力,犹如旋涡般在掌心转动,渐渐形成一个结界,以防它真的爬进来。   “呵。”身边传来一声轻笑,“原来你还怕这个。”   “你少管。”被人拆穿后,碧铃恼羞成怒地瞪了他一眼,又有些心虚地欲盖弥彰,“我...我这是怕你一会儿受到打扰。”   “是是是。”赤赪嘴上看起来认真应付,勾起的唇角却泄露了他的心思。   碧铃欲辩无言,讷讷抱起剑揣在怀里,别过脸去不说话。   “好了。”不再打趣下去,他的神色凝重起来,“时间到了。”   结界内安静得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他从衣袖中掏出白日碧铃给的一缕发丝,幽幽的红光从指间散发,逐渐将其包裹。   碧铃看得专心致志,水晶般的黑瞳里将红光倒映成双。   乌黑的发丝一寸寸燃烧起来,化作灰烬,每一粒却依旧点点闪闪,泛着星光,在空气中游走,宛如一个自在飞舞的小精灵。   这法术还挺少女的,碧铃忍不住捂嘴偷笑。   又见赤赪瞥了自己一眼,立马正色轻咳一声,严肃以待。   星光逐渐聚集在一起,竟然真的形成一个玉白色半透明小人的模样,圆圆的脑袋,有鼻有眼,短手短脚,在空中探头探脑地活蹦乱跳。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碧铃目露惊奇:“这是什么?”   “敛魂术。”赤赪掩住眸中的得意之色,装作不经意解释道,“取沾有生人气息的发丝,提炼出其中在残留的魂魄气息,所形成的小人。”   “这么厉害。”碧铃忍不住夸赞,看着悬在空中不过拳头大小的小人,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   小小的魂魄顺势紧紧抱住她的手指,依赖般亲昵地蹭了蹭。   蹭得碧铃心中软成一片,双眸亮晶晶地盯着小人儿,“哇”地轻呼一声。   赤赪眉头抖了抖,毫不在乎地将小人从后颈拧了起来,任由他在空中扑腾,磨着牙根道:“快带我们去妖怪的地方。”   “别对他这么凶。”碧铃将其一把夺回来,放在手心,低声细气,“带我们去你之前见过妖怪的地方好不好。”   似是听懂了她在说什么,小小的人儿站起来,委屈巴巴地揉了揉眼睛,扑腾着手臂漂浮到碧铃身侧,缓缓向前飞行,二人紧随其后。   因为有了凌赋白白日里说的话,碧铃果真注意到,林中有不少蛛丝,大多破败不堪,有的悬挂在树枝上,有的在草丛间。   越往深处,甚至有细细密密的蛛丝扑到脸上和发间,见她万般闪躲,赤赪指尖蹿起一团狐火,飞在前头,将会触碰到身上的蛛网烧得一干二净。   前边的透明小人儿一边飞着,一边回过头来看碧铃有没有跟上,完全无视将他幻化出来的赤赪。   磨了磨牙根,狠狠瞪了他一眼,赤忱还是不得已跟上。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已经全然到了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脚下的积木厚厚一层,踩下去还有些湿滑,身旁的参天古木上,皆覆盖着乌绿粗壮的藤蔓,每走一步,林中的叶子似乎都在沙沙作响。   停下来细细听时,却又没有了动静。   透明小人停下了前进的动作,巴望着眼,似是有些迟疑,又重新飞回碧铃身边,躲在了她的身侧,微微颤抖了,像是在害怕什么。   “没事了,有我们在这儿。”碧铃伸出手想要摸摸他的头安慰,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从那一片透明中滑穿,怎么也触摸不到他。   而小人周身的玉白色逐渐褪去,小小的身体越发透明。   “他不过是发丝上的一点魂气聚集而成,全靠我的法术和执念撑着,如今任务完成,自然就会消散。”赤赪面无波澜,为她解释缘由。   “诶?”碧铃没想到还会这样,有些不舍地看着巴巴望向她的透明小人儿,他像是也知道自己即将会消失,依旧执拗地飞了过来,在她脸上蹭了又蹭,直到最终彻底消失。   明明不能感觉到,可碧铃还是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那是受到伤害的魂魄在寄望她为他报仇。   抬眸望向前方闪烁着明明灭灭光点的密林,她感觉自己肩上的责任又重了几分,紧握住手中的剑,提步向前走去。 第57章 蜘蛛精   前方逐渐出现一个幽深的山洞, 偶有蝙蝠从中飞出来, 碧铃伸手挡了挡,又勾起了一手腕的蛛丝。   她面露纠结地看了看眼前蛛网密布的丛林,眉头抖动,压下心中的恶寒, 待火苗将其烧得干净后再次走进去。   潮湿而阴暗的岩壁被狐火照亮,上面除了蛛网之外,还有昆虫的残壳,起初只是些小小的虫类,越往后走,地面岩间的残骸愈发大了起来,变为鸟禽, 甚至是兽类的骨架, 被积灰的蛛丝紧紧包裹,像是被食用得一干二净后弃之不用。   目光一寸寸地向前瞟去,碧铃突然脚步一顿, “啊”地惊呼出声。   赫然躺在地上的,正是一具人的骷髅,白骨森森, 还依附着些枯枝残叶。   也就是说, 他们离妖怪的所在之地, 越来越近了。   “不必怕。”赤赪目光扫过这些白骨,唇角勾起一抹不屑,“不过是吸食人类精血的小妖罢了。”   碧铃点点头, 一边走着,一边数地上的尸体数量。   一,二,三,四,五...加上前些时日他们带回村的刘二的尸体,正好是所有失踪的人的数量。   碧铃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一根根立起来了,脑海中不禁想象起那妖怪是如何用蛛丝缠住人,如何一点点吸食起他们的精血的画面。   右手边的岩壁上猛然晃动出一个影子,惊得碧铃急忙拔剑朝左张望过去:“谁?”  火光在前,他们在后,自然不会是二人的影子。   洞穴中传来咔擦的声响,是脚步踩在积叶上的动静,一个身形挺直的人逐渐走了出来:“师妹。”   碧铃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收起了手上的长剑。   来者正是凌赋白,换了一身山下人家常穿的粗布麻服,却依旧难挡雪山之莲般的孤傲之气,眉眼清淡,如同一幅晕开的水墨画,只是紧抿的薄唇,似乎隐隐含着不悦。   完蛋了,碧铃看了看身边一脸挑衅的赤赪,突然意识到为何师兄面上会是浑身冷冰冰的。   将心比心,若是她看见大师兄跟吃人血肉的蜘蛛精走在一起的话,只怕也高兴不起来吧。   惊慌失措地眨巴眨巴眼,碧铃弱弱开口:“师兄…   “咦?”一旁双手环胸的赤赪看热闹不嫌事大,故作无辜地歪了歪头,调皮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眸中星光闪闪,“原来是老熟人啊。”   碧铃咬唇,扯了扯他的衣角,狠狠瞪眼示意。   少说点话,没看师兄握剑的手都捏紧了吗,若真跟刚闭关出来的大师兄杠上,她就算是想帮忙也未必帮得了。   注意到二人的小动静,凌赋白琉璃般的黑眸又暗了几分,猛地拔出剑对准了他,唇线紧抿,一言不发。   “诶诶。”见情况不妙,碧铃一个箭步,冲到赤赪面前替他挡住了锋利的剑端,感受到来自凌赋白修为而形成的迫人威压,结结巴巴道,“师兄,你听我解释。”   呸,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奇怪,碧铃暗自唾弃,又强鼓起勇气看向凌赋白波澜不惊的双眸:“他是来帮我寻找妖怪的。”   见她面容真切,不似说谎,凌赋白放下手中的剑,却还是冷冷开口:“你先过来再说。”   “哦。”碧铃呆呆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提步向他走过去。   却被面色沉下来的赤赪一把拉住手,修长的眉梢朝他挑起:“凭什么,人可是我带到这里的。”   此刻的碧铃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风箱里的老鼠,真是欲哭无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抬头看向赤赪,眸中写满悲切。   这都什么时候了,一个千百岁的妖怪,就不要闹小孩脾气了好不好。   凌赋白的下颌角已然绷紧了几分,透露出几分寒意,赤赪虽然看似唇角噙着笑,却也满是剑拔弩张之势。   看了一眼四周的蛛网,碧铃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一把挣脱了他的大手,吞咽了下口水:“我觉得,当务之急,应当是先找到妖怪再说…   “你先过来。”像是没有听到她说什么,凌赋白依旧坚持道。   “不准过去。”赤赪目露阴郁,也不甘示弱。   一个万星门的大弟子,一个活了千年的老妖怪,在这种事上较劲,也不觉得幼稚么,碧铃捏了捏拳,指节被压得咔咔作响,想起捉妖的事,着急得不得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   “要争风吃醋就滚出去,休要扰了本座的清静,不然一个都别想活,留下尸骨到阴曹地府争去。”一个尖锐而张扬的女声突然从洞穴中传来,声音几欲刺破碧铃的耳膜,叫她不寒而栗,却又每个毛孔都颤抖着兴奋起来。   终于露面了,碧铃眼中闪过一道光芒,掌心聚集起莹白灵气:“躲在暗处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出来说话。”   这话是她看话本上降妖除魔的道士常说的,如今终于轮到自己说话,岂有不拿出来威风威风的道理。   身旁传来赤赪的一道嗤笑声,不用看碧铃也知道他定然是在嘲笑自己,回过头黑白分明的双眸狠狠瞪了他一眼。   关键时刻,就不要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见状,赤赪会意,敛起了笑颜:“阁下如此豪爽,何不到明处来说话?”   “嘁。”暗处的女妖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声音里懒洋洋地,叫人辨别不出来究竟是从何方传出,“不是还有一位小道士没有说话吗,想我出来,总得有足够的敬意吧。”   她说话的时候,尾音上扬,莫名有几分妩媚,听起来像是在调戏凌赋白一般,碧铃暗道不妙,朝大师兄看去,生怕他因此而动了怒气。   不过凌赋白却依旧面无表情,目光冷冷凝视着前方,还不待碧铃反应过来,突然一剑朝东北方向的洞穴袭击了过去。   剑气蕴含着灵力,发出耀眼的白色光芒,向黑暗的洞穴中击去,照得周围的一切全都明亮起来。   地上的残尸,岩壁的蛛网,皆被照耀得能看得一清二楚。   碧铃方才被压下去的恶心劲,又一次泛了上来。   真是花有百样红,妖有千万种。要是放在以前,她想破头也想不到,会有妖怪自愿住在这种地方。   无尾山的地盘那么大,随便找块石洞扎根也比这干净明朗的多了。   真当碧铃神游到千里之外时,“轰”地一声,东南方向的石壁被凌赋白一剑击破,石块飞滚着,混合着烟雾,爆炸开来。   岩壁居然被击开了一个大洞,其下便是陡峭的悬崖,阴冷的山风随之灌入,沿着石缝吹得洞中呼呼作响,抬头甚至能看到空中闪烁的几颗星星,仿若近在咫尺。   碧铃急忙出手挥了挥自己面前的烟雾,心中不禁佩服起来。   上次看凌赋白出手,还是六千年前二人共对赤赪,那时以他个人,还难以应付,如今却能独挡一面,可见其进步之快。   片刻后,尘灰中再次出现女子的声音:“没想到这位小道长看起来细皮嫩肉,却真有两下子。”   又轻笑一声,暗含挑拨:“那位红毛狐狸精,要想争得这白衣姑娘,恐怕还要再修炼些时日才行。”   “放屁。”赤赪抖下银发间落入的灰烬,一团狐火猛然从掌心跃了出来,一跳一跳的,“老子看你是嫌命太长。”   乱七八糟在说些什么,碧铃蹙眉,拔出手中的长剑:“明人不说暗话,有什么要说的,先露面出来。”   “呵~”女子接着又不禁笑了起来,颇为惋惜道,“本以为是个游刃有余的情场老手,没想到却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真是暴殄天物。”   说着,被凌赋白击穿的山洞中缓缓有人走了出来。   虽然对她的话一知半解,但碧铃定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水晶般的杏眼瞪得圆鼓鼓地,就等看清这位女妖的真面目。   都被围攻了,凭什么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嘲笑她。   烟雾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着黑纱女子,身形窈窕,一头黑发几乎及踝,露出在外的肌肤苍白到透明,显然是常年不见阳光才会有的病态颓靡。   不过与碧铃想象中的血盆大口,乌黑双眼不同,她的面容看起来宛若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唇角微翘,带有几分讥诮,双眸似笑非笑,眼尾下垂,看起来既是无辜,却又叫人寒意阵阵。   但透过宁静秀气的外表,稍有道行的人就能看出来的八脚蜘蛛原形,唤醒了碧铃身上的鸡皮疙瘩,清醒了起来。   女子缓缓出现在三人面前,状似不解地歪了歪头:“好了,我出来了,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她眼底一片干净,似乎真的不知道他们到底为何而来,反倒让碧铃困惑起来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来做什么的啊?”少女又问了问,转瞬又恍然大悟,戏谑地看向碧铃,“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想~”   又兀自点了点头:“嗯,本座看你根基超凡,很适合修炼玉女心法,身边的这些男人也不错,采阳补阴的话,定会大有修为。不过嘛...我也不能白白教给你,这样,你留在这里陪我玩一段时间,我就将这些心法都交给你好不好?”   碧铃额头直突突,见她自言自语得如此高兴,丝毫没有意识到大难临头,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偷偷凑近了赤赪身边:“玉女心法是什么?”   “咳。”赤赪轻咳一声,难得有些腼腆,“那个...就是那种…   “那种什么?”碧铃见他磨磨蹭蹭不说话,好奇心更加强烈了,忍不住追问。   “休得胡言。”凌赋白突然打断二人的谈话,直接持剑对准蜘蛛妖,“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吗?”   “抵赖什么?”突然被人持剑以对的少女撅起嘴,满是不忿,“这位仙长,可真是莫名其妙。”   又扭过头对碧铃道:“喂,考虑好没有,难得我这么大方,白教给你,还犹豫作甚。”   说着,调笑般地看向赤赪:“这么好看又听话的狐狸,不一起双修真是浪费,再说了,这位仙长虽是冷冰冰的,资质也是难得,阳气纯冽,跟着我学了玉女心法后再和他结为道侣,保证你修为大大提升,若你想独自一人逍遥自在,也不是不行…   “闭嘴。”在她喋喋不休的唠叨下,三人几乎是同时吼出这二字。   只不过碧铃是听得一知半解,明白了不是什么好话,当即脱口而出。   而赤赪听到前一句时,面上还笑盈盈的,当听到后面几句时,当即不悦地拉下脸来。跟别人结成道侣,她想都不要想。   至于凌赋白,虽然低呵了一声,面色却依旧淡如止水,叫人难以看出来在想些什么。   “不说就不说嘛,凶什么凶。”少女委屈巴巴地眨眼,还是不死心地看向碧铃,“你到底考虑好了没有,我对你可是一见如故,才舍得将这些…   “不要。”碧铃拼命摇头,见身旁二人的面色,就知道她说得不是什么好东西,还不待她说出些什么,又问道,“洞穴里的这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咦。”少女面露没趣,“原来你们来,就为了这个啊。”   又诚诚恳恳地点头:“对啊,是我杀的,因为我饿了。”   她面色如常,语气轻飘飘地,似乎在聊今晚的天气一般,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十恶不赦的事,叫碧铃心头,不禁寒得发颤,剑端微微颤抖:“为何要这么做?”   “都说了我饿了啊。”少女歪了歪头,面露天真,“哦,也不全是因为饿了,有时候也是因为馋了。”   说着,她还无意间舔了舔唇间,透亮的唇瓣沾上水色,恰如鲜血一般。   同为妖类,碧铃实在难以理解她的行为:“若是饿了,自然有雨露花木任你采撷,日月精华供你吸收,就算是馋了,也有鸟兽走禽以饱口腹之欲,何至于伤人性命,堆积白骨。”   谁知听了这话,少女愤愤跺了跺脚:“你这种没吃过苦的妖懂什么,就是怪这些人,非要到山里面来找什么药材蛇胆,我每次辛辛苦苦织的蛛网,都被他们闯破了,破了织,织了破,根本没工夫做别的事情,不然谁想躲到这黑黢黢的山洞里来。”   又抬眸望向赤赪:“这位狐狸,你说是不是?”   凭她的经验,一眼便能看出来,这个狐狸精,跟她做过同样的事,定然能够理解她的所作所为。   碧铃也顺势望向赤赪。   赤赪别过头去不说话,装作若无其事打量山洞外的风光。   “不可理喻。”凌赋白冷冷出声,“违背天道,视凡人的性命为儿戏,却还如此振振有词。”   “这话就不对了。”蜘蛛精执拗地辩解,“妖怪吃人,就跟人吃猪牛羊一样自然,哪里有什么违背天道,只不过是凡人太以自我为中心,以为自己就是天道。人饿了,不都是要杀鸡宰鸭补补的么,我饿了,抓只人补补又有什么关系,弱肉强食,哪里有错了?”   大概是凌赋白高风亮节惯了,也没想到会有如此胡搅蛮缠的理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说是好,只眸色又冷了几分。   见他不说话,蜘蛛精更得劲了,平日里本就没有说话的人,如今像是捅破了话篓子般滔滔不绝:“再说了,我看过山下那些人杀鸡宰鸭,任凭它们怎么挣扎,也不见他们心软,杀猪宰牛的时候,一刀子下去嚎得山洞里都能听见,也没人忏悔过,若你说我为了活下去可以茹素饮雨,那他们为何又不可以呢?”   她说得似乎极有道理,碧铃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又突然想起一事:“那你为何独独放了刘钦余的性命?”   “因为他长得好看啊。”她说得理直气壮,双眸星光闪烁,似是陷入无限回忆,“好看又听话,我不过吸食了他的精气,只可惜胆子太小,不愿意留下了陪我,便饶过了他一命。”   赤赪回想起她方才也用这两个词形容自己,不禁浑身汗毛竖起。   这蜘蛛精对他们所有的问题,可谓是知无不答,言无不尽,仿佛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的,究竟伤害到了多少人。   碧铃心中不由得发凉,又有些悲哀,若是她没有生在这种地方,或许就未必会做出这种事来吧。   “好了。”清脆二字打断了碧铃的思考,只见她依旧言笑晏晏,“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怎么,你们是一个个来,还是打算群起而攻之?”   她问得轻巧,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面前的三人修为都远在自己之上,无论对上谁,也只能落得一个惨败的下场。   “你说得对。”凌赋白缓缓持起剑,目光坚定,“弱肉强食,不仅在人与兽类,妖与人之间适用,也在修士与妖之间适用。”   “你呢?”不回复他的话,少女侧过头来看向碧铃,目光潋滟,依旧是淡淡的笑意,“是修士还是妖类?”   “休得将她与你相提并论。”还不待碧铃回答,凌赋白的剑端已经汇集起强大的灵力,手腕一闪,似有几分怒意,带着修士强大的内力,向她袭了过去。   蜘蛛精灵巧地转了个身,躲开那一剑,游走间还不忘对着碧铃插科打诨:“这个比较护着你,虽不如狐狸乖巧听话,也是个不错的人选,若没有更好的选择,就选这位道长吧。”   “轰然”一声,一道火红色的光芒射了过去,赤赪咬牙切齿道:“妖言惑众!”随即也加入了攻击。   三人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碧铃却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剑来。   没错,她虽然杀人众多,却从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过自己,她之所以会做错事,也只不过是因为不知何为对,何为错。   人之初,没有善与恶的概念,全凭自己的一念之间。   她正纠结着,那边的蜘蛛精却已经被逼出了原形,再也不是外表光鲜亮丽的少女模样,而是一团黑乎乎的大影,在岩壁上游走,艰难地应付着二人的剑影火光。   碧铃咬咬唇,有些疑惑起自己的目的来。   既然那些凡人已经死了,再杀了她,他们又会活过来吗?如此,杀她的意义又在哪里,无非是叫她不能再去害人。   可是...残忍地杀戮每一种黑暗,就会得到光明吗。   可能会,因为自此村民平静的生活就不会再受到打扰,再没有妻离子散,没有提心吊胆。   杀死一个人,总需得有理由,那她又做错了什么,是无知吗?   或许,无知本身就是一种错。   这般想通了,碧铃也渐渐举起了手中的剑,对准了身形硕大的蜘蛛,一道白光猛然击了过去。   蜘蛛精疲于应付赤赪与凌赋白二人,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一旁突然动手的碧铃,霎时间被她击中,正中腹部,内丹尽碎,再也没有了移动的动作,挣扎着顿了顿,停在了距离悬崖几尺不到的地方。   停下所有动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再次化成人形。   此前的眉眼灵动全然不复,樱粉色的唇瓣沁出鲜血,只是身上虽然伤口遍布,却因为黑纱的掩盖,看不出来。   她元气已尽,内丹破碎,自然没有在活下去的机会,见状,三人同时收手。   “你过来…少女目光定定看向碧铃,气若游丝,却执拗地不肯闭眼。   想起片刻前还是鲜活的生命即将凋零,碧铃提步上前,向她走了过去。   “不要过去。”赤赪陡然出声提醒,这种临死前负隅顽抗,他见得多了。   “无事。”碧铃朝他轻轻摇头,一步步走了过去。   “你蹲下身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少女唇角露出笑意,仿佛在和自己的挚友交谈。   “你要说什么?”碧铃同为妖类,难免兔死狐悲,放下手中的剑,弯腰靠近她。   蜘蛛精猛吸一口气,狠狠搂上她的脖子,碧铃一个重心不稳,跌到了她的身上,耳畔传来凄厉的一声:“你为什么要杀我?我都说了教你玉女心法了…   说着,用力抱紧了她,往后一翻滚,从此前被赤赪打穿的山洞之上,二人直直坠了下去。   崖高千丈,耳边风声呼啸,刮得脸蛋生疼,少女却用尽生命的最后一点力气,使她得不能动弹。   果然,她生来就是要栽在蜘蛛手上,在无尽的下坠中,这是碧铃唯一的念头。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正宫出场   本文即将迎来第一次修罗场(偷笑⊙▽⊙,又到了我最喜欢的环节 第58章 修罗场   浔汨村内, 太阳初升之时, 溪边村长家中,传来女子断断续续的呻.吟,似是在极力隐忍什么:“唔...轻一点,不是这里...啊痛痛痛痛痛!!!”   “还知道痛。”趁碧铃一个不注意, 将她扭肿的脚踝扳回原状,赤赪嘴上不饶人,却还是放轻了手中的动作,隔着丝滑的布料缓缓替她揉了揉,“叫你不要过去,非要傻乎乎地凑过去,万一下面是蛇窟鼠窝, 只怕找到你时, 只能靠一堆鹿毛来认尸了。”   被他这样一说,碧铃不禁后怕,心虚地别过他带有几分斥责的眼神, 强装无所畏惧:“我还不是想,或许她死之前有什么重要的心愿吗?”   “是。”闻言,赤赪冷冷笑了一声, 眸中闪过让她看不太懂的色彩, “你倒是对谁都一贯这样贴心。”   见他似乎真的动了怒气, 碧铃弱弱开口:“对不起,是我的错…   过去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想过结果, 只不过依旧抱着一丝侥幸而已,在坠下去之时,耳边崖上二人的呼叫声让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本以为自己怎么着也得摔个半身不遂,却没想要山崖之下是一个瀑布形成的湖泊,也算是她福大命大,除了身上被崖上树枝刮出些细微的伤痕,只有脚踝在起初与岩壁的摩擦中扭肿了而已。   随后便被紧跟着跃下来的赤赪和凌赋白救起。   赤赪依旧沉着脸不说话。   “对了。”碧铃眼珠打着转,想让气氛活跃起来,从怀里掏出一颗带有略微透明的黑色珠子,“这是那蜘蛛精元形俱焚前给我的,给刘钦余服用下,他便能清醒过来。”   又示意般看了看自己的脚踝,抬眸渴求地看向赤赪,如今她脚伤刚好,动弹不得,只能拜托他带过去。   谁知赤赪只瞥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开口:“这种事当然该由你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师兄去做,看我做什么?”   碧铃被他呛得满头雾水,不懂这话里的火.药味从何处而来。   她被二人从水中救起后,就昏昏沉沉躺在他怀里睡了过去,自是不知道三人回村后,闻讯而来的村民们对着银发红眸的赤赪惊慌失措,大喊妖怪的场面。   反倒是凌赋白开口替他澄清的。   如今为了庆祝妖怪被除,村里人杀猪宰牛相聚在一起,凌赋白作为救命恩人,也理所当然地被强行拉了过去,只留下碧铃和赤赪在村长家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   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碧铃讪讪想要将珠子收回怀里,噘噘嘴不说话。   “罢了。”赤赪向她伸手,接过珠子后,“那蜘蛛精可还说过什么?”   “我想想。”碧铃托着下巴,当时她云里雾里,虽然那蜘蛛精临死之前都是喋喋不休的话痨,却对她说过什么都记得不清。   “对了!”脑海中灵光一闪,碧铃竖起食指在空中点点,“她还说早知道就做个凡人了,就跟刘钦余那么好看的少年过一辈子,生几个好看的小孩儿,也不练什么玉女心法…   “行了,不用再说了。”她最后一句话勾起了赤赪关于昨夜某些不好的回忆,想起那蜘蛛精说过的那些胡话,当即低声打断碧铃滔滔不绝的回想。   “哦。”碧铃老老实实闭了嘴,觉得甚是委屈,明明是他自己要问的,反过头来又不让人说了,又想起她醒来后他就不大高兴的样子,只好闷闷地将被子往头上一罩,“我要睡觉了。”   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睡吧。”就连赌气也跟个小孩子一般,赤赪不觉唇角上扬,笑得满是狐妖独有的风情,只可惜碧铃蒙着被子看不见。   不消片刻,碧铃便真的睡着了,巴掌大的小脸又露出了被窝,因为暖和的缘故,白里透着粉,卷翘纤长的睫毛偶尔轻微颤抖着,似是在不安什么,应是昨夜吓着了的缘故。   “还知道怕。”见状,赤赪轻笑一声,忍不住伸手向她额前抚去,指尖勾开垂在少女眉眼之前的几缕发丝,免得影响她的睡眠。   指下是温暖柔和的肌肤,仿佛轻轻一按就能陷进去,赤赪的手指在滑过她娇嫩的脸庞那一刻,呼吸不受控制,猛然定住了自己的动作,似是在犹豫什么。   末了,他顺着自己的心意,指腹轻轻摩挲上那个粉嫩的地方。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何必装模作样,自然是随心所欲的好。   这般想着,琉璃般妖艳的红瞳多了几分耀眼的深沉。   “放手。”身后瞬间一道剑气袭来,带着满满的杀意,赤赪迅速收手,腾出一团红光与之抵消,转身回头看去。   这一看,他便兀自笑了起来。   果真不是冤家不聚头。   来者正是景弈渊,白衣玉冠,与在皇宫时相比,淡了少年气息,多了几分锐意,身形挺拔如修竹,棱角分明而清俊,此刻正右手持剑横在胸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没想到小屁孩儿都长大了啊,赤赪眸中神色莫辨,居高临下地看着再差几寸就和自己一样高的景弈渊,气势半分不输。   景弈渊抬眸,面前的人他从未见过,却又如此熟悉,尤其是那双火红色的眼珠,叫他无故想起重华宫那只讨人厌的狐狸。   这样想着,他握在手中的剑又紧了几分。   这么大的动静,碧铃若还是醒不过来,那便不是鹿精而是猪精了,她缓缓睁开眼,看了看面前发生的一切,又重新闭上了眼。   一定是因为她睡昏头了,应当留在长齐山顶的景弈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可是那样真实的感觉,碧铃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再次睁开眼想要确认。   这一看,她便一个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右脚在触到地面时依旧隐隐作痛,急忙踮起脚,蹦蹦跳跳着飞扑了上去,熊抱上忙收起剑的景弈渊,一把环抱住少年精瘦的腰:“师弟!”   呜呜呜,他是来接她回万星门的吗,她早就想回去了,这里一点儿都不好,总是夹在师兄与狐狸精之间受气,她长这么大,受的委屈比过去千百年还多。   她好想他,好想回万星门。   没有料到她会是这般举动,原本还浑身紧绷的景弈渊眸中的冰冷化成春风,心头软成一片,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蹭来蹭去,抿着唇角低低应了一声。   如此令人舒心畅意的无心之举,纵然心中积雪千尺,只怕也能瞬间融成春江水暖。   碧铃依旧死死环抱着他,不愿意撒手,生怕自己一放手,他就不见了。   景弈渊自然乐见其成,哪里还顾得上一旁目眦欲裂的赤赪,只一手抚摸上她的头顶,一手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背,敛眸打量怀里多日不见的她。   本就小巧的脸蛋又瘦了一圈,一看就是没有吃好,眼底还泛着淡淡的乌青,也没有睡好,可见吃了不少苦。   “师弟。”闻够了少年怀中熟悉的清冽气息,碧铃这才将一直埋着的头抬了起来,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我好想你啊。”   饿了的时候会想给她带好吃的的他,渴了的时候会想陪她喝酒的他,就算是什么也不做的时候,也会想起始终相互陪伴着的他。   景弈渊面上虽是不显,心头却紧缩成一团,密密麻麻地传来刺痛感,搂在她后背的手不自觉揽紧。   既然舍不得他,那她为何要一声不吭地走掉,为何要问莲羽羽关于凌赋白的事,为何这么多天来,从来没有过问他一声。   还不知自家的师弟心底正闹着别扭,碧铃无辜地歪歪头,目露疑问:“你怎么不说话?”   “哑巴了呗。”还不待景弈渊说些什么,看得眼底冒火的赤赪冷哼一声,露出讥诮的笑容。   碧铃侧过脸去,顺势脱离了景弈渊的怀抱,没有察觉到身旁人的失落,扯着景弈渊的衣袖,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许你乱说。”   如今有景弈渊在,她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一改往日的缩头乌龟风范。   赤赪闻言,脸上的笑意沉了下来,果真噤口不再说话,只不过面色阴暗,叫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   碧铃本是无心的随口一句,如今见他生气起来,反倒讷讷不知如何是好,也只好抿唇不言。   正在三人僵持之时,屋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随之传来凌赋白如淙淙流水般的柔和声线:“你腿上的伤,可好些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太不像话〒_〒,玩了一下午单机小游戏,最后两小时才硬着头皮码字,修罗场也还没有写,太咸鱼了。   大家就不用给我面子了,宝剑锋自磨砺出,该骂还是得骂,免得我一个不慎就短小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他一迈进来, 原本就狭小的房间, 瞬间逼仄了不少,碧铃缩了缩脖子,莫名觉得空气里的温度似乎变冷了不少,噤声不敢言。   倒是凌赋白先看见了她身旁身着自家门派服饰的景弈渊, 不知少年为何眸中带有不易察觉的敌意,率先开口:“这位是?”   他方一出关便来了浔汨村,自然不认识眼前冰冷的少年,也不会知道二人被万星门众女弟子私底下称作长齐霜雪。   从头冷到脚的景弈渊是霜,看起来礼貌而疏离的凌赋白是雪。   “景弈渊。”回复他的只有淡淡三个字,站在碧铃身边的人依旧敛着眉眼,连正眼也不愿意给他。   这下凌赋白感受到的敌意更加强烈了, 又见碧铃葱根般的手指还揪着他的衣袖, 唇角不自觉抿紧:“师弟无故而来,可是受了什么嘱托?”   对啊,碧铃这才想起, 按照门规,弟子不得无故私自出山,以致于她下山给二长老打酒, 向来都是偷偷摸摸的, 于是也抬头朝他看去。   “没有。”景弈渊这才正眼看向他, 清俊的眉眼因为迢迢而来,染上几分长风的凌厉,面如玉质般白净, 将一袭白衣都压了下去,“只不过想来,自然就来了。”   本以为景弈渊前来是有什么任务,实在没有想到他竟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一旁的碧铃惊奇地张开唇瓣,目光无辜而又迷茫,无措地眨了眨眼,松开揪着他衣袖的手,下意识紧张得想咬指头,又想到身边还有这么多人,只好生生憋住了。   还不待她说些什么,凌赋白宛如墨画的眉头微蹙:“师弟可知,按照门训,弟子不得随意出山。”   “知道。”即使面对入门多年的大师兄,景弈渊的气势也半分不输,“那又如何。”   碧铃就算再傻,也能感受到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虽不懂二人为何突然就杠上了,忙不迭出来打圆场:“师弟远道而来,想必定然累了,不如先休息休息,再与大师兄叙旧吧。”   说着,就拉着他往桌边走去,准备给景弈渊倒茶。   又拼命给在旁边一脸看好戏的赤赪使眼色,想让他帮帮忙。   只可惜某人唯恐天下不乱,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似笑非笑:“久闻万星门门风端正,上下相敬,没想到今日一见,似乎并非传闻所言啊。”   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碧铃手中滚烫的茶水一倾斜,尽数泼到了手腕处和地上,她也随着腕间传来的痛感,牙缝间倒吸了一口气。   “怎么了?”是突然神情端正起来的赤赪。   “没事吧?”凌赋白急忙上前。   却终究都不如景弈渊手疾眼快,急忙握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微急:“怎么这么不小心?”   边说着,还不忘捧住她柔弱无骨的手翻来覆去地查看,确定没有什么大碍之后,才指尖运转灵力,以致于整只手都是冷的后,垂首用大手包裹住她的细腕,替她轻敷着。   从碧铃的角度,便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时浅淡的眉眼,晦明莫辨的眼神被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扇子般覆盖住,往下是挺直的鼻梁,再往下是抿成一条线的薄唇...   她不由得恍了恍神。   “咚”地一声,屋内的门被用力合上,碧铃惊得浑身一哆嗦,朝那方向看去,原来是赤赪不知为何突然摔门而去,只留下一个怒气冲冲的背影。   凌赋白也不知什么原因冷着个脸:“既然无事,我先出去了。”   “好。”碧铃出于礼节应了一声,依旧是满头雾水,也不懂向来白衣翩翩的师兄,为何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如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碧铃唇角一抿,明明没有痛觉了,也任由景弈渊握着不肯松手,眉眼弯弯,鬼鬼祟祟道:“师弟~”   “何事?”纵然见二人吃瘪,景弈渊心情不觉明朗,又想起她的不告而别,还是半冷着脸。   “你饿不饿?”碧铃眸中满是雀跃,眼底似乎有星光闪闪。   他入了万星门之后便修习了辟谷之术,如何会饿,岂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却装作没事人一般平淡:“不饿。”   碧铃好不委屈地瘪瘪嘴,眼皮耷拉下来,甚是可怜,再次软声道:“师弟~”   她这般乖巧灵动,景弈渊心中柔成一片,却依旧抿着唇不肯松口。   碧铃耐不住了,扯着他的衣角,仰起头巴巴看着他:“师弟,好师弟~乖师弟~”   她是在哪里学的这些胡话,景弈渊看似不为所动,宠溺的话却脱口而出:“你想吃什么?”   在他面前即使被拆穿,碧铃也没有半分的不自在,歪着头认真陷入思索:“想吃糖画的人儿,想吃雪团子,还有桃酥饼、荷叶鸡、八宝鸭…   都是她来时在镇上看到便心动了的东西,只可惜碍于有事在身,只能舍弃。  滔滔不绝,半分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强忍住想要捏一捏她唇瓣张合间鼓鼓的腮帮子的欲望,景弈渊别开眼:“那还等什么,若晚了,就什么都吃不上了。”   罢了,无论如何,她的心是向着他的,他就算是再气,也与她无关,而是她身边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好。”碧铃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小猫,仰头痴想着一会儿还有什么要吃的。   她眉眼极为满足地眯了起来,眼角微翘,泛着淡淡的桃色,叫景弈渊的心不觉又漏了一拍,眸□□渐变深,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走吧。”   却又突然脚步一顿,侧过头来:“这么多天,难道你都没有吃过什么?”   “没有。”碧铃垂头丧气,想起这些时日在夹缝中的生存,委屈地吸吸鼻子,如一只风中残叶身形摇晃。   景弈渊心疼之余,便意识到她与凌赋白相处得并未如自己想象得那般亲近,唇角暗自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这么可爱,男主怎么可能黑得起来(哐哐撞大墙 第60章 第六十章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 离浔汨村不过几里远的镇子上, 便出现了一男一女的两个身影。   女子自然是碧铃,乌发及腰,别着长剑,看起来身形窈窕, 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四处张望,以寻找有没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她相貌出众,宛如冰雕玉琢,二人走在街上,引来不少人的注意。一半是看她的,另一半则是看向景弈渊的。   虽然不比双眸弯成月牙的碧铃看起来令人不自觉想要亲近,景弈渊明显要冰冷得多, 可还是要大胆的女子, 会忍不住朝他看去,时而转身与旁边的姐妹红着脸窃窃私语。   好在二人一个专心看着街边的小食铺,一个专心注意着身边的人, 都未曾将这些放在心上。   “对了。”碧铃突然想起方才大师兄说的事,不觉眉头微蹙,手中的桃花糕都不香了, “师弟私自下山, 难道不担心受到惩戒吗?”   “担心。”可是更担心她。   “那你…碧铃停下脚步, 侧头向他望去,黑白分明的眸子盛满雾气,欲言又止。  那他为何还要来, 难不成是为了自己?   对啊,浔汨村这个地方跟景弈渊没有任何瓜葛,他又与凌赋白毫不相识,私自赶来,也只能是为了她了。   后知后觉地察识到他的心思,碧铃歪头不解,旋即又垂首偷偷抿唇笑起来。   看来师弟虽然嘴上不说,其实牢牢惦记着她呢,也不枉她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地对他好。   这样一想,碧铃的心情更愉悦几分,嘴里糕点的甜味黏黏糊糊传到心里,跟在他的身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师弟。”   “何事?”   “师弟。”依旧是甜甜软软的一声叫唤,看起来根本没什么要说的事。   “嗯。”   “师弟。”碧铃依旧喋喋不休持之以恒地喊着。   一直稳健迈步向前的景弈渊终于停下来,侧身垂首看向她,如玉的脸庞被明朗的光线照射得棱角分明,向来察不出情绪的语气此刻却如这春日里一缕穿林而过的暖风:“我在。”   碧铃老脸一红,原本还兴致高昂,对上他清俊得宛如高山之莲的面容,顿时噎住了,别过脸去不说话,只露出一截光滑洁白的细颈。   景弈渊眉头一挑:“有什么事吗?”   碧铃语结,睫毛如蝶翼般轻颤,好半天才磕磕绊绊为自己找了个理由:“我想吃荷叶鸡了。”   片刻后,镇上的一家饭店里,碧铃指箸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盘里热腾腾冒着气的鸡肉,还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先夹下一筷子到景弈渊碗里,眼里星光闪烁:“快吃吧。”   她满含期待的目光让人实在难以拒绝,景弈渊骨节分明的右手有些生疏地握起筷子,即使在寻常乡下的小饭馆里,也不失身为皇子的矜贵之气,细嚼慢咽,看得碧铃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后方才颔首:“不错。”   能得他一句不错,定然是好吃了,碧铃眯着眼夹了一箸到自己嘴里,幸福得浑身都快要冒泡泡,几欲热泪盈眶。   好好吃,肉香混合着荷叶的清香,被糯米包裹着,唤醒她沉睡久矣的味觉,瞬间只羡荷叶鸡不羡仙。   根本不想回那清心寡欲的师门去!   本着吃一口就少一口,再想吃不知得等到哪一年的原则,碧铃一边往景弈渊的碗里夹肉,一边就着暖胃的汤汁,大快朵颐。   等到她吃饱了,别的东西自是也吃不下了,却依旧贪心地赖着景弈渊在镇上逛了一大圈。   还特意像个小狗般循着味儿,找到了一家当地的酒铺,满满灌上一壶,心满意足地装进自己的乾坤袋里。   末了,收到凌赋白用青玉板传来的将要离开浔汨村回万星门的消息,才依依不舍地回村去。   来镇上的时候,她健步如飞,若不是怕吓到村民,恨不得能御风而行,回去的时候却拖拖拉拉,弯弯绕绕,像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不到一炷香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多时辰。   此时已是晌午时分,得知众仙长将要离开,村长招呼回来了子女以及一直待在子女家的老伴儿,又在自己的屋内设了一桌宴,以表示感谢。   众人盛情难却,推辞不了,只好应下了。   村长共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此次都回来了,人多起来,在孤零零的山头上呆惯了碧铃有些不知道往哪儿站的好,只好坐在桌旁一颗颗地剥着瓜子,再将剥好的瓜子粒细心放到摊在桌上的手绢中。   他家的两个小孙女,都是刚好七八岁大的年纪,堂姐妹之间,甚为亲近,坐在她对面的长凳上,扑腾着小腿,时而就忍不住看碧铃一眼,捂嘴抿唇偷笑着说悄悄话,叫她不解其意。   两个肉嘟嘟的粉团子,只顾着自己笑得开心,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们的行为早已引起了碧铃的注意。   碧铃还不及问些什么,见景弈渊突然从门前走过,急忙兜起手帕中的瓜子,朝他的方向小跑而去:“师弟。”   身后的,两个小团子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大了。   景弈渊停下脚步,不明白她这么着急是做什么。   “喏。”碧铃朝他灿烂一笑,露出洁白的贝齿,摊开手心帕子里剥好的瓜子,“给你的。”   后方霎时传来一个小女孩得意洋洋的声音:“我就说了吧,姐姐肯定是仙女没错,道歉,你快给我和姐姐道歉。”   另一方明显气势弱于她,嗫嚅着道:“我怎么知道…   碧铃好奇她们在说些什么,也顾不得还在愣神的景弈渊,抓起他的手将一包瓜子往他宽大的手心一塞,回头看热闹去了。   两个小姑娘一个嘟着嘴,葡萄般黝黑的眼珠圆圆瞪着对面的小姑娘,满是执拗。   被她瞪着的那个也不甘示弱:“那...那也不能怪我呀,哪有仙女会这样…   “姐姐,你一定是仙女对不对?”争执中的小女孩突然将矛头对准碧铃,抬头对她问道,眸中满是期待。   “啊?”碧铃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伸手挠挠头,“你们方才,就是在讨论这个?”   “对呀。”一口咬定她是仙女的小女孩一幅告状的模样,滔滔不绝,“刚才我说姐姐是仙女,她不信,非说哪有仙女吃瓜子还一颗颗剥下来放在一起的,就跟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样…   “等等。”碧铃听了最后一句话差点没把舌头咬到,“五六岁的小孩子?”   意识到她的语气不善,小女孩灵动的眼珠一转,指向旁边委屈巴巴憋着嘴不说话的另一位:“是她说的,不是我。”   “我没有,我只是随便说说。”小姑娘百口莫辩,愤愤跺了跺脚,眼眶里蓄着晶莹的泪珠,抽搭着跑了出去。   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朋友会伤心至此,剩下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闷闷坐到长凳上:“哼,我明明没有说错,是她自己错了还不承认。”   像是为了验证自己的心思,抬头看向碧铃:“姐姐,你就是仙女对不对?”   看到事情因自己而起,碧铃心中既愧疚又迷茫,不知如何说话是好,径直问出口:“你为何会这样觉得?”   “因为姐姐好看呀。”小小的人儿仰首回答得理所当然,“比画像上的仙子还要好看。”   “只要好看就是仙女吗?”那这样的话,景帝那心眼子坏极了的李贵妃,也算是仙女不成。   “唔…小姑娘扳着指头认真思索起来,回复不出答案。   碧铃灵机一动,蹲身下来,与她平视:“仙女不应当只有好看,还应当不让身边的人伤心,不让别人难受,你说对不对?”   小姑娘瘪嘴不说话了,别过脸去:“我知道姐姐你是在说我。”   真是个鬼机灵,碧铃无可奈何:“那你觉得姐姐说得对不对呢?”   认真想了一会儿,小女孩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一个骨碌从高高的凳子上滑下来:“那我现在就去找杏儿。”   没想到自己真的说服了她,碧铃颇有成就感:“我跟你一起去。”   屋外,杏儿正坐在溪边往清澈的流水里面扔石头,扔了一会儿扔得疲倦,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又怏怏将手环抱着膝盖,鼻头抽搭起来。   站在碧铃身旁的小女孩却又突然停下脚步,别扭着不肯上前。   碧铃笑着会意,拉着她,走上前一手捂住杏儿的双眼:“猜猜我是谁?”   她的声音杏儿方才才听过,自是认得出来,只不过此刻还在闹小脾气,抿着唇不愿说话。   即使吃了个瘪,碧铃依旧笑眯眯地:“再不说话,就要鼓成河豚了,然后越鼓越大,就会爆炸掉。”   杏儿被吓得泄了气,急忙道:“不要。”   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回头看碧铃笑得一脸得逞,好半天还是软软道:“仙女姐姐对不起。”   没想到她还惦记着之前的话,碧铃忙摆手:“我不是仙女,你也没有做错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又想起她一个小孩儿,哪听得懂这么多,于是低头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那你不生气了吧?”   “我没有生气,只是出来玩一会儿。”杏儿被她捏着,含糊不清地说话。   “好啦~是没有~”碧铃顺着她的话应道。   “那姐姐。”杏儿怯生生问道,“你可以变个仙法给我们看看吗?” 第61章 谈心   闻言, 另一位也巴巴望向碧铃:“桃儿也想看仙女变个法术。”   说着, 两人同时掌心合到一起放在下巴处,湿漉漉的眼珠里满是祈求:“姐姐你就变一个嘛,就变一个嘛~”   “那好吧。”碧铃被她们看得心软,指尖轻轻点向溪面, “你们两个可要看好了?”   溪边荷叶亭亭玉立,只不过春末夏初,只有花苞却没有花朵,看起来自有几分清雅的韵味。   碧铃指尖莹莹光华流转,汇聚成一小股,向层层叠叠的荷叶中流转而去。   银白色的光华像是从银河中舀下一瓢浇灌而出,星光点点, 绕着每一朵荷花穿梭而过, 看得两个小姑娘都不自觉“哇”了一声。   紧接着,更让她们惊奇的事情出现了。   沉睡着的花苞似被唤醒了一般,一个个抬起头, 迎接从未感受到过的充沛气息,缓缓张开来花瓣。   一瓣,两瓣, 一朵, 两朵, 三朵...不消一会儿功夫,莲叶间的荷花,全部都凌然于枝头。如清冷的美人刚刚睡醒, 带着三分青涩迷茫,七分娇媚。   “姐姐好厉害。”桃儿惊奇地笑着道,声音里还带着孩子特有的清脆,满是诚恳。   碧铃颇为受用地朝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好不好看?”   “好看。”桃儿说到一半僵住了,面色为难,看向碧铃身后,“姐姐,那位哥哥,也是神仙吗?”   问得甚是艰难,还夹杂着几分不情愿。   “咦?”碧铃顺着她的目光回头望去,原来是赤赪站在不远处,唇角一贯翘起,似笑非笑,红瞳银发,不知看了她们有多久。   “那个…碧铃语结,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早就听到桃儿的话,赤赪慵懒地大步上前,手中猛地腾起一团狐火,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怎么看也不像举止端庄规矩的神仙,:“是妖怪,怕死的就快点走开。”   两位小姑娘被吓得面色铁青,互相对视一眼,明明害怕极了,又不敢哭出来,拉着手踉踉跄跄跑开了。   碧铃目瞪口呆,怎么也没想到他这随便一吓唬,比自己细心劝解,要让两人和好得更快。   往方才杏儿坐着的石头一倚,碧铃半坐在上面,抬头看向他:“好啦,把人都吓跑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眼看着就要回万星门,碧铃自然对他是怕不起来了,如今面对起赤赪来,倒轻松了许多。   赤赪却像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兀自上前,蹙着眉头:“你真的要回去?”   “当然了,那可是我的师门,况且还有.…   她一句况且还有景弈渊在没有说出口,便被赤忱面无表情地打断:“你可还记得自己是一个妖怪吗?”   “那又如何?”碧铃不解,垂首小声嘟嘟囔囔,“妖怪又不是不可以修仙。”   赤赪气急,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从牙缝里狠狠挤出来的话:“那你没有想过万一被发现了,又怎么办?”   “那就...发现了啊。”碧铃讷讷回答,好半天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一个端端正正的门派,既然叫一位小妖混了进去,岂不是奇耻大辱,岂有轻易放过她的道理。   “可是…碧铃托腮,想起总是醉醺醺的师傅,喋喋不休的莲师姐,愣头愣脑的方师兄,总觉得万星门,也并没有他想的那么可怕。   于是嘴硬道:“我又没有做过亏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本是无心之说,赤赪的脸色霎时间却变得难看起来。   注意到不对劲,想起他曾经被凌赋白追杀的事,碧铃了吐了吐舌头不说话。   二人之间陷入久久的沉默。   好半天还是赤赪率先开口:“你可还记得昨夜蜘蛛精说过什么?”   碧铃不懂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也记不清那蜘蛛精说的话,只好仰头等他大开尊口。   “她说弱肉强食,本就是天理。”赤赪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抿,一向上翘妖魅的眸中满是沉着,“说得很对。”   碧铃这才忆起,昨夜她说话时,似乎还特意想要征得赤赪的认同,不禁了然:“难怪那蜘蛛精觉得你会懂她。”   “那是当然。”赤赪闲散着几步走到她身边,也倚着大石头坐下,“其实我跟她,才算是真正的同类,你这种妖,根本算不得妖。”   莫名被鄙夷了一番,碧铃好不委屈地瘪瘪嘴:“我哪里不像了?”   “嗯。”闻言,赤赪懒洋洋转过头来,一把捏住毫无防备的碧铃小巧的下巴,仔仔细细认认真真从上打量到下,又在她没有发作之前一下松开,“哪里都不像。”   就连明明长得妖里妖气的,却也被自身的傻气给盖住了。   “那你倒是说说,真正的妖怪长什么样子?”碧铃不服气,反问道。   哼,长得像仙女是她的错咯。   “真正的妖怪,吃的时候要提防有人抢夺,睡的时候要防备有人偷袭,时时刻刻都担心要被比自己更强大的妖类夺去内丹,被正派修士屠杀,越是软弱,越是如此。”   “这我也经历过。”碧铃忙举手,半眯着眼盯住赤赪,双眸满是谴责。   如此说来,她还要感谢他让她有了妖生初体验。   赤赪再次不屑看了她一眼,神色轻蔑:“你生来便好运,哪里懂得这些,所以自然不像个妖怪。”   碧铃鼓鼓腮帮子不说话,闷闷埋着头,脚尖在沙土上画着圈圈。   真是强词夺理,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当个妖怪难道不好吗,想不到到头来还要被人看不起。   见他还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身边,懒散地玩弄着掌心的狐火,不禁终究忍不住疑问起来:“既然你懂她,为什么还要帮我和凌赋白?”   “是帮你,不是帮那个死人脸。”赤赪半分漏洞也不肯放过。   “那好那好,你为什么要帮我呢,明明在你看来,她做得是对的。”   “有你在,不必分什么对错。”赤赪低垂着头,神色认真,一缕银发垂下来搭在他的肩上,如琉璃般晶亮的红瞳晦明难辨,低低呢喃着,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碧铃凑近了一点点。   “因为我喜欢。”他一脸真切地答道,“不需要道理。”   又重新问道:“你真的决定要回万星门?”   “对啊。”碧铃点头,回答得理所当然,“你呢?这次散后,你要去做什么。”   赤赪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唇角勾起:“去等一个人。”   “等一个人?”碧铃惊奇地瞪大了眼,乖乖,没想到这狐狸平时看起来假不正经,居然还有此等柔情,不禁好奇起来,“为什么要等她?”   不知为何,她莫名觉得,赤赪要等的人,定然是一位让他牵肠挂肚的女子。   “因为她不听话,喜欢乱跑,我也只能一直等着她。”他垂下头,看起来颇为诚恳的样子。   “那你不怕永远都等不到她吗?”   “不会。”闻言,赤赪自信地笑起来,仿佛在听什么荒唐的事,“她与我同为妖类,那些凡人都是过眼云烟,不过百年将成为一抔黄土,而我等得起。”   言之有理,碧铃信服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不错,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又心里有些酸溜溜起来,托腮叹一口气,想不到赤赪这样的花狐狸,都能有一份值得埋在心中的情感,衬托起来,她的人生更是黯淡无光。   半丈宽的大石头,刚好容得下人半倚着,赤赪懒洋洋躺在上面,手叠加着枕在脑后,对着明亮却不耀眼的阳光,微微眯起眼来。   微风拂过,带来莲叶荷花的清香。  这一幅恬静的场面,落在旁人眼里,就没那么赏心悦目了,甚至可以用刺眼来形容。   门外的柳树下,景弈渊掌心狠狠抓着她方才塞给自己的一手帕瓜子,任其洒落一地,冷凝的眸中无限阴郁翻滚,目眦欲裂地盯向依靠着石头的二人,一坐一卧,多么悠然自得。   呵,她真是待谁都那么亲热。   那他又算什么,自己视门规为无物,只为来看着她守着她,想不到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她怎么可以对那个一看就心怀不轨的人笑。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没想到连赤赪都能有心心念着的人,啊…我这种只知道吃吃喝喝废柴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景弈渊:为了被我喜欢。 第62章 妒意   目睹碧铃与赤赪如此亲密的景弈渊眸中一片暗沉, 隐隐有山雨欲来之势, 隐而不发。   到了众人围成一桌吃饭的时候,碧铃还是感受到了坐在身旁的他的不悦,又见对面的凌赋白也是面色不虞,还以为二人又发生了什么争执。   只闷头不言, 将眼前盘中的一块鱼肉夹到自己碗里,剔干净刺,再放入他的碗中。   景弈渊持筷的手不觉握紧,夹起那块细白鲜嫩的鱼肉,细嚼慢咽起来。   碧铃先前在镇上早已吃饱了,只管托着腮心满意足的地看着他吃,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昔日文弱的小殿下如今变成英挺的少年, 让她颇有成就感。   非要依偎在她身边玩闹的两个小团子停下了翻花线的动作, 眨巴着眼满是疑问:“仙女姐姐,这个哥哥是你的道侣吗?”   桌上的几人齐齐放缓了动作,就连村长也放下酒杯, 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耳朵不自觉朝她们的方向靠拢。   “咳咳。”冷不丁被这么一问,碧铃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们知道什么叫做道侣?”   “知道。”桃儿信心满满地点头, “先前村子里就请过道长,那位道长说道侣就是夫妻的意思,就像桃儿的爹和娘一样。”   有板有眼, 叫碧铃欲辩无词。   一旁的景弈渊虽然嘴上不说什么,面上的冰霜却如春风拂过,融化了不少,紧抿的唇线分明多了几分柔和的弧度。   “身为修士,不当被人误会了清白,师弟不解释什么吗?”凌赋白骨节分明的手放下筷子,定定看向对面的人。   二人隔桌相视,眸中皆是一片冰凉,倒是景弈渊似乎毫不在意地开口:“想必师兄应当明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只不过这后四字,他说得极为缓慢,不像是在解释,反倒更像是在暗示。   倒是老村长察觉到气氛不对,急忙出声解围:“几位一会儿还急着上路,不如趁着饭菜正热多吃些,话说回来,本想各位多住一段时间的,以报答你们的恩情。”   又对着两个小孙女招招手:“老缠着外人说些胡话,快过来,休要打扰了人家。”   两个小姑娘一向被骄纵坏了,好不委屈地不肯走,还是赤赪凉凉看了二人一眼:“真是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老人家当好好管教才是。”   碧铃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哪有在做长辈的面前这样说他晚辈的。   偏二人就是怕赤赪这银发红瞳还会变火的妖怪,他一出声,就缩着脖子窜到自己祖父身边去了,如同小鸡仔般躲在大鸡的羽翼之下。   碧铃不禁莞尔一笑。   这一笑,又叫景弈渊怒从心生,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眸中狂躁的情绪。   他究竟有什么本事,总是能轻易夺走她在自己这里的心思。   果真是天下的狐狸都同让人生厌,不管是重华宫的那只还是成精的这一只。   真叫人恨不得一剑杀掉。   吃过饭,纵然再是不舍,村长也知留不住几人,送了溪外,久久凝视着几人:“多谢几位道长相助,不然,咱们村也不知要几时才能宁静下来。”   说着,不觉红了眼眶,旁边的老婆子也拿衣袖擦了擦眼角。   “为道者,匡扶正义,降妖除魔,理所引导,村长不必如此,还是请回吧。”凌赋白回答得一丝不苟,面带庄重,乌发搭在肩上,宛如仙人施教布道般虔诚,玉雕的面上不带一丝多余的情感。   碧铃看得微微一愣神,这样的大师兄,跟初见时月下林中清冷的少年一点点重合起来,细细想起来,他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让她有过这样的感觉了。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凌赋白,景弈渊心头不快,握紧了剑柄,看了前方的大师兄一眼,转而深深望向毫无察觉的碧铃。   她到底背着他拈了多少花惹了多少草?   被村长一大家子目送着越走越远,碧铃回头,发现已经看不见手里拿着荷花枝被大人牵着的的两个小姑娘,倒有点怅然所失,呆呆埋着头,只管提步向前。   突然感觉走在前方的大师兄脚步一顿,碧铃紧跟着停下来,不解抬头看去。   原是赤赪懒洋洋半倚着前面的一颗歪脖子柳树,嘴里叼着截柳枝,也不知等了多久,见到他们,才站直了身子,目光不经意间从碧铃跟前划过,又落到景弈渊身上:“来了,不知这位小兄弟可否过来,我有点私事想跟你谈谈。”   他浑身上下都写着来者不善四个大字,碧铃哪里愿意让景弈渊过去,却还未反应过来,就见他径直走上前:“有什么便说吧。”   宽大的道服衣襟翩翩,衬得少年面冷如玉,薄唇轻启之间,更是带着淡淡的无畏,让碧铃猛然意识到,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高了不少,看起来能够独当一面。   这种发现让她心里五味陈杂,不知是喜是忧,只眼下无暇多想,颇为好奇地想要知道赤赪要对他说什么。   只可惜赤赪故意带着他走远几步,又挥手布下了结界,与外界相隔绝,才不怀好意地与景弈渊对视起来:“没想到当年的小殿下,如今也长得这么大了。”   “你是谁?”景弈渊墨画的眉头蹙起,他虽觉得赤赪熟悉,但确信自己从未见过此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他身份的。   赤赪勾了勾嘴角:“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说着,懒散地绕着景弈渊一步步极为悠闲的走起来:“你是皇子,更是太子,以后还会是天子,可终究,你只是一个凡人。”   语气中无尽的嘲弄,仿佛在对一只蝼蚁说话。   “那又如何。”景弈渊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心上,目光坚定,薄唇抿成一条线。   “如何?赤赪冷笑,“你可别说,你跟她在一起这么久,还会不知道她是妖类。”   所谓的她,自然是指碧铃了 。   从他口中听到关于碧铃的事,景弈渊怒意微动,凤眼稍眯,霎时拔剑出鞘,锋利的剑端对准了赤赪:“这与你无关。”   “为什么与我无关。”赤赪狡黠眨眼,视长剑为无物,“你会生老病死,我与她却不会。”   景弈渊看似不为所动,逐渐捏紧的左拳却泄露出他的不安:“你休想!”   “我怎么就不能想了?”赤赪满是不解地歪歪头,躲过他的剑端,“更何况,你的心思她知道吗,就算是知道,也未必会答应,恐怕只会觉得恶心,一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居然不知何时起对自己怀着异样的心思,你觉得她会不会厌恶你…   “住嘴。”景弈渊一时怒意袭来,猛然出剑刺中他的左肩,霎时间鲜血从不深不浅的伤口中流了出来,沾湿了身上大红的薄纱。   赤赪却不急也不恼,气定神闲,下了最后一剂猛药:“再者,她为什么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隐情。”   说着是也许,目光却极其肯定。   他说的话,景弈渊一个字都不愿相信,脑海中却不断重复着方才他的嘲弄。   他会生老病死,她会厌弃自己,会觉得他恶心...   强行想压下心头的阵阵刺痛,景弈渊手却颤抖着不自觉将剑再次举起,原本清澈的双眸布满血丝,充斥着杀意,铺天盖地的剑气席卷而来,对着赤赪狠狠挥了过去。   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让他去死。   “这个疯子。”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赤赪防备不及,硬生生受了几道剑伤,狐狸眸不悦地眯起,掌心聚起灵力,本想与他交战一番,却突然又感受到结界外有人的攻击,想来是凌赋白的动作,料到自己不会是二人的对手,瞬时化作原形飞快溜走。   结界之外,听到动静碧铃和凌赋白齐心协力,终于破开了它,急忙朝满身白衣浸血的景弈渊跑去:“师弟。”   见到她来,景弈渊急忙收起自己浑身的杀意,压下漫天的剑气,却不料遭到反噬,猛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几欲坠地。   碧铃忙上前将他揽入自己怀中:“你没事吧?”   又摸了摸他身上的血,才发现都是赤赪的,却来不及担忧那狐狸到底怎么样了,就被景弈渊双臂死死抱住,被禁锢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听见他在自己耳畔声音微弱一遍遍重复着:“碧铃...碧铃…   “我在。”搞不懂他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碧铃只好安抚答道。   他将下巴搭在她瘦弱的肩上,带着孩童般的委屈,含糊不清道:“你说过的,不会抛弃我。”   碧铃一愣,想了好半天才想起这是她在他八岁时说过的话,没想到他竟然记得这么熟,还没来得及回答,肩膀传来一阵刺痛,麻麻痒痒,原是他半天等不到答案,竟然不忿地咬了一口,像是个满心欢喜却没有等到糖果的孩童:“你说过的。”   搞不懂他怎么变得跟个小狗似的,碧铃急忙答道:“我说过的,就不会骗你。”   心头却涌上浓浓的愧疚感,她真的没有骗他吗。   终于等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景弈渊再也支撑不住,紧搂着的腰,昏睡过去,温热的鼻息沿着衣缝钻进碧铃的肌肤内,叫她浑身忍不住战栗。   一直隐忍不发的凌赋白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走火入魔了,你还要这样抱着多久?”   碧铃不忍心推开,也没有力气推开,曾经那个瘦弱的小皇子,不知何时早已成为了一个高大的少年,让她有一丝心慌意乱。   最终还是凌赋白上前搭手,探了探景弈渊的鼻息:“他虽然剑法精湛超人,却根基未稳,一时间用功过度,又心性不稳,估计要等回了门派,才能醒过来。”   碧铃细细看了一眼少年泛着如同病弱般苍白的面容,唇上也失了血色,只有墨画的长眉和浓密的睫毛依旧,如浅淡的山水画中的浓墨。   白纸般纯净的少年,何以会变成这样。   “别愣着了。”凌赋白淡然道,面上看不出来分毫情绪,“还是先将他带回去吧。”   碧铃定了定心神,点点头嗯了一声,凌赋白将他背到背上,正欲御剑,却突然似想起什么:“你到万星门来,是不是与他有关?”   没有想到他突然会有此一问,碧铃身形一顿,老老实实道:“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原来如此。”凌赋白似早已料到般,并未半分惊诧,她虽然嘴上不说,他又何尝看不出来,一个天性自由的妖怪,怎么会自愿到清心寡欲的门派修行。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那个…我好像当时是骗你的。   景弈渊仔细擦剑不言。   碧玲(再次鼓起勇气):当时我为了让你信任我,才…   景弈渊(挥剑斩断门前的一棵树,回过头来):“这剑真是削铁如泥,对了,你方才说什么?”   碧玲(吞口水):没…没什么。 第63章 亲吻   二人一路交谈甚少, 只急着将景弈渊送回去, 不消三四日的功夫,便回了万星门。   恰逢夜里,门派内无人出入,只有几颗寥寥落落的星星在天边闪烁, 凌赋白将他放到床上后,便由碧铃守着,而自己向二长老复命去了。   连日奔波,她又困又累,却眼也不眨地看着床上陷入昏迷的少年,一步也不愿离开。   摸了摸他垂在被子外的手,依旧是冰凉的, 碧铃哈口气暖了暖, 确定摸起来差不多后,方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将被角压实。   才一手搭在床上, 一手撑着右脸,守在床边看着看着,上下眼皮便不禁打起架来, 最终越合越拢, 再也不愿睁开。   景弈渊醒过来, 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熟悉的北峰之上,紧闭的窗外狂风呼啸, 屋内却暖暖的,暗灯摇晃,支撑不住的碧铃趴在床边,睡得正香。   灯光下她的脸庞细腻得如同刚刚剥壳的鹅蛋,泛着柔软的光泽,只眼底下有淡淡的乌青,显然是失眠不太足。   指腹缓缓抚上她的脸庞,景弈渊内疚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这个样子,一定是因为那日他突然昏倒的原因。   碧铃被这动静弄醒了,急忙醒过来,没有注意到他突然收回的手,喜出望外,猛地扑上去一把抱住半坐在床上的景弈渊,困倦的声音里带有几分哽咽:“你终于醒了。”   也不管自己将刚坐起来的他又扑回了床上。   任由碧铃将自己推倒,景弈渊一双揽着她的腰,骨节分明的五指从她的乌发间划过,感受到怀中温暖而又柔软的身躯时,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真实感。   半晌,他的衣襟处似乎湿了不少。   “你哭了?”他下意识问出这么一句话,却又见碧铃挣扎着坐起来,明明眼眶是红色的,却倔强地胡乱擦了擦脸,委屈巴巴地瘪瘪嘴:“没有,是眼睛太涩了。”   说罢,慌张逃窜而出:“我先回去睡觉了,明日再来看你。”   等真的跑了出去,将门砰地一声关上,她又顿下脚步来,呆呆停在门前。   方才还没有问他身体怎么样,若是一会儿又晕过去了呢...   这般想着,碧铃踮起脚尖,往食指上哈哈气,偷偷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探头向屋内望去。   只见景弈渊依旧如中了定身术般坐在床上,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罢了,总归是没有再次晕倒,碧铃放下心来,转身御剑朝自己的住所方向飞去。   劳累了多日,她往床上一躺,就闭上眼睡着了,次日天蒙蒙亮时却自觉醒了过来,站在峰前刚想再去看看她时,却见许久未见莲羽羽急急御剑而来,方一落地就咋咋呼呼道:“不好了师妹,弈渊师兄被大长老唤到了慎思堂,听说是要惩罚他私自下山之过。”   她也是在去道场的路上时听别的男弟子所说,想起碧铃与他关系甚好,顾不得早练,便匆忙赶来。   碧铃闻言,霎时一惊,急忙跟莲羽羽朝慎思堂的方向而去。   耳边是清风过境,吹得她乌发飘飘,恍若谪仙,面带凌厉之气,倒真有几分仙家风范。   疾步走到慎思堂内,果然见到庄重的室内跪着一位白衣少年,背挺得笔直,如一杆傲竹,光凭这个背影,碧铃便能看得出来跪在祖师雕塑前的人正是景弈渊,大长老和二长老坐在前方的梨花木椅上,似是在商讨什么。   见状,碧铃急忙上前,拱手道:“大师伯,师傅。”   “嗯,你回来啦。”二长老回答得漫不经心,似乎看穿一切,“凌赋白昨夜便来向我禀报了,唯你今日才来见我,恐怕也只是为了这小子吧。”   被他戳穿,碧铃也丝毫不觉得难为情,二长老贪酒好玩,自己都破了门规无数,实在不必忌惮,只不过一向严肃的大长老在这儿,她也只得面上恭敬道:“回师傅的话,徒儿自是来禀告情况的,同时也为了像师傅解释,师弟出山,实在事出有因。”   “哦?那是什么原因?”二长老自然乐得顺水推舟,放过这位天赋难得的弟子一码。   没有想到她竟然会为自己撒谎,景弈渊抬眸看了碧铃一眼。   “徒儿在浔汨村时,发现似乎除了蜘蛛精外,还有别的妖怪,一时没忍住,偷偷用传音玉板告知了师弟,他放心不下,便匆匆赶来了。”   “那妖怪可寻到了?”大长老一双深邃锐利的眸子眯起,似乎看穿了碧铃的谎言。   “徒儿不才,未曾将其捉到。”碧铃装作颇为惋惜的模样,心虚地垂下头,“且师弟在与妖怪争斗的过程中,为其所伤,才因此乱了剑气,吐血晕了过去,望二位长老看在他如今身体虚弱的份上,放过他一码。”   根本没有的东西,捉得到才怪呢。   明知她是在撒谎,大长老却无可奈何,谁叫二长老有些偏袒,于是沉着脸道:“惩罚自是不可免,既然如此,便降轻一点,罚他到天泉下思过去吧。”   “天泉?”碧铃似乎难以置信,猛地抬起了头。   长齐山峰高千丈,顶上是常年积雪,在往下雪水逐渐融化,形成诸多细流,汇聚成溪,尤其是千霞峰中有一处溪水刚好从峭壁上流了下来,宛如从天而来,在深不见底的崖下形成一方瀑布,谓之天泉。   碧铃早先听莲羽羽说过这个地方,听说泉水流下的过程中逐渐沁入山石,到山崖底时只余滴滴哒哒的流水声,其中有一方山洞,黑不见五指,是犯错的弟子常被罚去的地方。   “不可。”想到底下的黑暗,碧铃不禁脱口而出,“大师伯,师弟如今身体未愈…   “弟子愿意。”还不待她说完,景弈渊突然出声打断,眉目间满是坚定。   “嗯好。”大长老满意地捋了履白胡,“那便去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开。   一旁的二长老见他走了,又乐得偷闲,紧跟着不知跑哪儿去了。   “师弟。”碧铃又是心疼又有几分怨气,看着缓缓站起身的他,“你可知那是什么地方。”   “知道。”景弈渊不紧不慢地整理着衣袖上的褶皱,“这是我应受的,你不必担心。”   碧铃语结,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愤愤一跺脚,也不搭理他,径直自顾自出门去了。   身后的景弈渊动作一顿,又重新整理起没有皱纹的衣服来,唇角漫起一丝无奈的笑容。   去山崖下躲一躲也好,总好过日日面对她,就会想起那狐狸说过的话,心头无时无刻不如针扎般刺痛。   纵然她没有察觉,他却太害怕,害怕她的厌恶与离去。   碧铃一路气呼呼去了道场,路上比刀画剑,不知伤害了多少无辜的花花草草,才觉得解气了几分,惹得道场之上的方师兄满是惊奇:“怎么了?第一天回来,便这样闷闷不乐的。”   碧铃自然没办法道出原委,只将剑往他面前一横:“这么久不见,也不知你武艺生疏了没有,不如来比试比试。”   方远云不甘落后,也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二人已交战起来,方远云自幼入门,醉心剑学,功夫也不低,碧铃虽有千年修行,但单论比剑,只与他相持不下。   两道白色的身形相互纠缠,难分上下,鹄起鹄落之间皆身形优美,惹得场上的众弟子都过来围观喝彩,竞相猜测谁到底会赢。   相较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方远云已是有几分疲软,一个眼花,本想挡住碧铃的剑,却往下挥了几寸,径直被她的剑拦截而下。   “哐当”一响,他手中的剑应声而落。   碧铃额头密密布着细珠,满是得意地仰起头:“怎么样,你这个银样镴枪头,终究还是败在了我的手下。”   围观的弟子嘘声一片,又各自散开了。  方远云不慌不忙地捡起剑,笑得云淡风轻:“师妹如今可消气些了?”   “我哪有生什么气?”被他这么一戳破,碧铃梗直了脖子,死鸭子嘴硬。   闻言,方远云清俊的眉眼如同看透一切,兀自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只不过是看到师妹的模样,倒让我想起自己儿时的事,我七岁时身子不好,爹娘为了让我平安长大,千方百计找人搭线牵桥,送我到万星门来,那时我以为他们是嫌弃我,心中暗自记恨上了,直到临行那日,足足半月也没说过话,离开那日,任凭娘亲泪水涟涟,也不愿多看她一眼,如今每每想起来,都悔恨不已。”   碧铃无言,没有想到一向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师兄还有这般过往,装作若无其事地拍怕他的肩:“好了,方师兄,你现在不是已经懂事了吗。”   “可当时带给爹娘的伤害,却是不可磨灭的。”方远云从回忆中醒过来,又转头看向她,“所以,师妹,不要因为一时的意气用事,而留下遗憾。”   他这一番话暗有所指,碧铃垂眸领悟片刻,便抬头爽朗笑起来:“多谢师兄指点。”   本想转身去找景弈渊,却又想起自己方才还气呼呼地离开了,转眼就巴巴地找去多丢人啊,决定按捺一会儿,等过半个时辰再去。   不远处的道场边上,景弈渊掌心的剑愈握愈紧,凌厉的凤眸微微眯起,黑瞳中乌云翻滚,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方才在他面前,她还是怒云密布,如今转眼在别的弟子面前,就笑得如此灿烂,果真是如此厌恶他不成。   思及至此,景弈渊心中凉成一片,随即转身离去,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衬得朝阳中少年身形玉立。   屋内,碧铃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水漏,一滴,两滴,三滴,四滴...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半个时辰啊。   正看得不耐烦时,又突然脑海中灵关一闪,自己此刻若去找他,定然御剑还得要些时候,找到山洞又得要些时候,山洞里找到人还得有些时候,凑合起来,就过了半个多时辰,此时便出门去天泉,不就刚刚好么。   她明媚一笑,浑然不觉自己的借口有多么蹩脚,兴冲冲拿上剑出门去了。   果真如莲羽羽所说,越往崖下飞行,山崖之间的间隙越来越近,光线越来越暗,快到一半时,明明大早上,却如同黄昏般黯淡。   待碧铃沉到底下时,周围已是一片漆黑,只听得见水声滴答。   除了浔汨村的蜘蜘蛛洞,她从未到过如此阴暗的地方,不禁寒毛竖起,忙取出乾坤袋中的火折子点燃,用灵力罩上一层以防熄灭。   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师弟,你在吗?”   没有回答,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师弟?”   正极其缓慢地左右张望着,前方赫然出现一个山洞,昏黄的火光照耀着斑驳的岩壁,难以看清里面有多深。   碧铃咬咬牙,还是提步进去了,依旧没有见到景弈渊的身影,她嘴里念念叨叨给自己壮胆:“可别是走错了吧,这山崖下面也不知有多少洞。”   这样想着,转身便要离开。   却没有注意到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猛地拉住,抵在了崖壁上。   “呀!”纤细的腰肢撞上坚硬的岩石,碧铃吃痛,不觉惊呼一声,惊慌失措地朝来者看去。   正是被罚思过的景弈渊,他玉面白冠,乌黑的长发整齐搭在肩上,丝毫不见半分的落魄。   这才注意到自己似乎下手过重,景弈渊急忙紧张起来:“可有事?”   “无碍。”碧铃忍着痛意答道,眼底的水花却泄露了自己的不适。   景弈渊见状,忙心疼地将她拉过来,明明早上见她与方远云有说有笑之时,他还是怒不可遏,可见到她湿漉漉的双眸时,皆化作绕指柔。   “师弟。”碧铃摸了摸周围潮湿的岩壁,“你在这里,可有什么不舒服?”   “没有。”听见她关心自己,景弈渊才算是好受些,“你不必担心。”   碧铃叹了一口气:“我怎么能够不担心,从一开始,你就不该下山来找我。”   景弈渊的心像是被只大手一把攥住,难以呼吸起来,好半天才沉重道:“师姐是不是嫌弃我,觉得我是一个累赘。”   语气似质问,却又隐隐含着几分撒娇的意味,碧玲心头一颤,想起他那日昏迷前也是这般,不禁抬眸朝他看去。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却只得到了一个晦明难辨的眼神,景弈渊的薄唇抿紧了几分:“原来在师姐眼中,我真的是…”   “绝无此事。”碧玲急忙否认,又有些头疼,这脑瓜子读书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偏偏说出这种傻话,紧接着解释道,“我只是为师弟现在的状况担心,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   不必为她做这么多?景弈渊刚刚压下去的怒意,再次翻腾起来。   她到底是怎么想他的,难道他的示好,他的关切,在她眼中都一文不值吗?   若真有什么事,他愿意为她付出生命,却从未想过她是否可能根本不会接受。   碧玲叫他点漆黑瞳中布满执拗,在昏黄火红的照射下明灭闪烁,叫她没由来地心慌,只想着一股脑儿说话来掩饰心虚:“师弟不应当如此任性,你与我不同,你肩上有重大的负担,你是太子,日后会是万民敬仰的天子,怎可行事草率。”   她的话,与那日赤赪所说,重合了一大半,景弈渊浑身越绷越紧,棱角分明的下颌,透出几丝冷峻。   面上看起来冷静如常,心底却已翻起惊涛骇浪,莫非,那日那狐狸精所说,其实是她的授意。   狠狠咬了一口舌尖,感受到弥漫在口腔内的血腥气,景弈渊沙哑着嗓子开口:“你当真如此想。”   碧玲见他面色不善,本不想多说,头却下意识点了点,霎时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语无伦次解释道:“师弟,不是…你听我说完…”   “师姐是不是以为。”景弈渊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手腕,完美得人神共愤的俊颜一点点逼近,语气中隐含着风雨欲来的怒意,“我是没有心的。”   碧玲大脑懵成一片,不懂他为什么说这个,可下一秒,她便来不及多想。   温热的唇瓣贴上她微张着的红唇,腰间不知何时揽上一只大手,使她被按压在岩壁上却也不觉得难受,碧玲尚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扭动着身躯想要挣开,却被无情按得更紧,灵活的舌头攻城略地,叫她呼吸不过来,唇齿相交之间,碧玲脑袋晕乎乎一片,想要拼命将口腔中的异物抵出去,却被景弈渊揽着头吻得更紧。   口中不知为何还有丝丝鲜血的气息。   安静的山洞内只有男子沉重的呼吸和少女偶尔的几声嘤咛。   他像是要将她吞吃入腹般,用尽全力,不放过碧玲口中的任何一个角落,每一次她无助地想要出声,却只能被他吻得更紧,像一头野狼,终于品尝到了垂涎久已的猎物,先是狼吞虎咽,再细细品味。   碧玲被迫仰着头想迎合,修长的脖颈拉出一条优雅的弧线,被山石层层净化的泉水不偏不倚,正好滴在二人面上,混合着景弈渊凶狠的动作,流入口齿内,又带来清新的甜味。   够了,碧玲想要呐喊,却喊不出声,只被他抱得更紧,仿佛要融入血肉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你无耻,你混蛋,你流氓。   景弈渊:对,我还禽兽。   赤赪:(╯‵□′)╯︵┻━┻妈的 第64章 对你负责   被他吻得迷迷糊糊, 碧玲浑身没有一处用得上力, 除右手五指紧攥住他的衣袍,如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浮木,手上的火折子却再也拿不稳,缓坠到地上。   她眉梢眼角都泛着淡淡的桃色, 一双杏眸无措又委屈地望着景弈渊,眼尾都有泪水要沁出来,在地上火光的映照下,像被困在道士手底下低声呜咽的无力小妖,叫他看得更加欲罢不能,微微侧过头加深了这个吻。   昏暗的岩洞内,混沌如天地初开, 只有二人的呼吸与身形, 随着火光的摇曳,形影不离。   碧玲头晕腿软,连事情怎么发生的都没心思去想, 只管将自己牢牢挂在他的身上。   真是折煞人也。   待景弈渊终于餍足,依依不舍离开她的唇瓣之时,她已如一尾脱水的鱼儿, 找不着南北。   唇上还泛着水亮的光泽, 叫他喉头不禁一动。   碧玲见他眼中明灭难辨的光芒, 暗觉不妙,拿手背用力遮住自己的唇,只对他露出掌纹分明清浅的掌心, 僵持着不说话。   此刻她脑中一团乱麻,往前是景弈渊宽阔的胸膛,往后是坚硬的石壁,进退不得,苦不堪言。   景弈渊眉眼柔和,不管不顾地在她娇嫩的手心吻了吻,语气中暗含威慑:“师姐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这一句点醒了碧玲,似乎正是因为自己乱七八糟说了惹得他不高兴的话,才有了现在的局面。   于是急忙摇头,又无辜地眨了眨眼,才敢将手放下来。   因着他方才的急迫凶狠,她唇瓣都蹭破了不少,景弈渊眸色软了软,不假思索地抬手,朝她的唇瓣抚去。   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擦过还带着点濡湿的唇瓣,痒痒麻麻的,叫她想躲又不敢躲,蝶翼般纤巧浓密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结结巴巴道:“师…师弟…”   却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重新讷讷闭上了嘴。   只是这一闭实在太不小心,好像有什么东西碍到了牙齿上,碧玲下意识咬了咬,温温软软地,才突然醒悟到这是何物。   不正是景弈渊方才放在她唇瓣上的指尖么,碧玲惊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愣愣含着他被舔湿的手指,呆在原地。   他的眸色深沉了不少,笼着碧玲脸庞的手不自觉沿着她弧线优美的下巴轻轻摩挲起来。   如同一支羽毛挠在碧玲的心上,酥酥痒痒地,叫她被水浸过般的明亮双瞳又张大了几分。   碧铃终于想起自己要说的话,这样于理不合呀,若皇宫内躺着的霍宛珠知晓她就是这样替她照顾小殿下的,恐怕能气活过来。   可是景弈渊却没有给她再次说话的机会,低低一敛眉,又重新覆了上来。   这一次倒比之前要轻得多柔得多,带着点意犹未尽的遗憾,时不时撒娇般黏黏咬上一口她的唇瓣,细细品尝起来。   有了方才的经验,碧铃倒没有再双颊憋得通红,只是依旧难以承受,从未如此近距离看过他的眉眼,甚至都能感受到他低眸时垂下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在自己的眼畔扫上扫下。   他的鼻梁挺直,若有若无般蹭过碧铃的脸庞,温热的鼻息均数洒在她的脸上。   不过是好好地到天泉下来看望他,怎么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碧铃百思不解,恍然犹意非真,不知怎的,着魔般在他唇上浅浅咬了一口。   这一行为反倒如同鼓励,叫景弈渊更加乱了分寸,双眼通红,进一步攻城略地,叫碧铃再也没有心思乱想。   直到后来,碧铃也记不清为何二人就倒到了地上,景弈渊的手也转而由她的脸庞移到腰侧,护着躺在下方的自己,胡乱亲吻了一遍又一遍。   若是第一次,倒可以说是不小心,第二次,可以说是情难自禁,可次数多起来,就无法自欺欺人。   纵然碧铃被亲吻得一头乌发倾泻,奶白的肌肤都泛着淡淡的粉色,也能够感受到景弈渊每一次克制的用力,都如泛滥的河水般,难以自制。   若不是怕吓着她,恐怕他真能做出更加让她承受不起的事。   “呜…”碧铃被他亲得难受,忍不住低低啜泣了一声,小巧玲珑的鼻头也跟着耸了耸。   压在上方的景弈渊浑身一僵,最终还是唇瓣退离了几分,翻身让碧铃躺在自己身上,指腹一寸寸抚摸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语气中隐隐似有无奈:“可是哪里不舒服?”   碧铃摇摇头不说话,赌气般自顾自地撑起身子想要离开,却又用不上力,只能在他身上半坐起来。   景弈渊面色一沉,也跟着坐了起来,丝质的道服滑腻淡薄,碧铃不自觉又靠拢了他,双腿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他精瘦的腰肢。   想要脱离却又被紧搂着细腰,愈是挣扎,便靠得愈近,二人姿势甚为暧昧,叫她不由得想起那蜘蛛精说的什么双修之法,一时间被羞怯逼得红了脸。   景弈渊忍不住在她的脸颊啄了啄,向来清澈的嗓音此刻却带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低哑:“师姐可知,方才我们是在做什么?”   他之所以这样问,不单是因为她纠结惆怅的小表情看得人心痒想戏弄,更是因为熟知碧铃不通男女之情,搞不好回去迷迷糊糊睡一觉,还真以为是自己生气欺负了她。   闻言,碧铃猛地抬头,满脸震惊。   他该不会是不知道方才是在做什么吧?   这样一想,倒也说得通,景弈渊自幼在深宫长大,帝后不和,从未见过他们亲昵,九岁不到又来了万星门,门派内不同外边,礼教森严,规矩繁多,众弟子只管修行练剑,他不懂这些,也未尝不可能。   这样一想,她心中的怨气倒少了几分。   或许,自己就装作不知情,糊弄过去也未尝不可。   暗自肯定了一番,碧铃不由得钦佩自己的机智,果真剪水秋瞳盈盈忘向景弈渊,满脸懵懂,轻轻摇了摇头,肩后绸缎般的乌发亦随之飘散,装得像模像样。   景弈渊有些想笑,又将翘起的唇角压了下去:“师姐要记住,这是两心相悦的人才可以一起做的事。”   大意了!碧铃看着他星光熠熠的双眸,没想到他还说得头头是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   碧铃噎在喉咙的话顿住了,电光火石间,一向不大灵光的脑子,竟然想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她从未想过,他竟然对她有如此心意,似一头猛兽蛰伏已久,不动声色,难以察觉。   不,忆起与他相处的那些细节,碧铃才意识到不但不难察觉,还显眼易见,如藏在水底的石头,到了水落石出之时,便一目了然。   这厢她愣着神,景弈渊放在碧铃腰间的手一个用力,将她更搂紧了些。   吓得她惊呼一声,双手急忙揽住他的脖颈,水雾氤氲的眸子不安闪烁。   二人紧紧贴合在一起,不留一丝缝隙,碧铃甚至能感受到手肘下他骨骼硬朗的肩膀随着呼吸有节奏地起伏,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如何闪躲,只好糯糯委屈道:“师弟···”   三分缠绵,七分娇嗔,妖精的本色倒真尽显出来。   她从未这般软声软语撒娇过,痴憨却不失妖娆,莺声婉转,无论是何人听见,只怕都能被勾得神魂颠倒。   景弈渊喉头一紧,声音里道不尽的诱惑:“嗯?”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乎什么面子,碧玲咬咬牙,双手死死揪着他胸前的衣襟,忍辱负重道:“我想站起来。”   折腾一番功夫,碧玲终于被景弈渊半搂半揽地抱起来,站稳在地上。   先抖了抖裙摆上的灰尘,又扯稳腰间的缠带,敛了敛衣襟,待向头上摸去时,碧玲呆滞了。   玉冠咧?   还是景弈渊贴心地弯腰从地上捡起被冷落多时的玉冠,伸手拉住碧玲的手腕,将她带到怀里,骨节分明的五指从她的乌发间穿梭。   “那个…”碧玲还是不大自在,“我自己来就好。”   景弈渊却不出声,只管继续手上的事。   碧玲埋着头,呆呆盯住眼前宽阔的胸膛,尽管被纯白道服包裹得严严实实,其下的硬实手感她可没有忘记。   好想戳一戳啊…   暗自咬咬唇,碧玲对了对手指,眼下情况混乱,都还不知道待会儿该说些什么,就开始乱七八糟东想西想,真是该打。   感受到头顶的动作逐渐放缓,料是玉冠戴好了。   碧玲嗫嚅着开口道:“方才之事…”   谁知景弈渊也同时开口:“方才之事…”   二人的话音又同时戛然而止。   碧玲顿了顿,仰首等着他先说。   若是她先讲,定然说不出什么叫人高兴的话,景弈渊心中一片明了,决定先下手为强:“方才之事,我会对你负责。”   负责?碧玲眼中一片茫然。   若她没有记错,人间的男子对女子说负责的话,那就意味着要娶她为妻。   那他们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躺在床上的霍宛珠一个鲤鱼打挺起床翻箱倒柜。   碧玲:你你你你你…干嘛?   霍宛珠:准备彩礼单。   因为自己的问题耽搁了一,二,三,四天o_O   感谢大家还没有抛弃我,比心心,所以留言的小天使都有红包哦   ☆*:.?. o(≧▽≦)o .?.:*☆ 第65章 不依不饶   碧铃垂在腰侧的细长五指揪住白色裙边, 浓密的睫毛垂下遮住黑白分明的双眸。   此情此景, 她才明白,为何所有话本戏文里,修炼千年游戏人间的妖类都想化作人形了。   只有人,才可以光明正大, 无所畏惧,敢爱敢恨,妖不可以,若是为非作歹的妖,在人伦世情逾矩,若是循规蹈矩的妖,为四时天理不容。   就像王母娘娘拿金簪勾指一画, 划出浊浪滔天的银河, 界限分明,岂有妖胆敢轻易淌这趟浑水。   景弈渊却不依不饶,俯身搂住她的腰, 将她笼到自己怀里,垂首含住她洁白如玉的耳垂,细细研磨, 嘴里含糊不清:“怎么, 你不愿意?”   碧铃被他捉弄得腿软, 又舒服又难受,脑子里方才的胡思乱想尽数被搅成一团浆糊,唯有人妖有别这一丝余念支撑着, 咬紧牙关不愿松口。   点漆黑瞳中眸色暗沉,景弈渊自是不甘就此作罢,松开或轻或重辗转在耳际的牙齿,在碧铃还来不及松一口气之时,又换上濡湿温热的舌尖,沿着她的耳廓耳垂,像一条灵动的蛇,直舔舐过她的耳后,脸庞,脖颈···   舌尖所过之处,用力把持有度,轻一分则过于轻佻,重一分则过于粗鲁,不轻不重,在安静得能听到二人呼吸回音的山洞中,分外能勾起她的敏感。   惹得碧铃止不住地一阵阵战栗,逃不开也挣不脱,从来没有受过这般欺负,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好半天才抽抽嗒嗒,像只受尽委屈的小猫儿:“我愿意,你···嗝···你快停下来···”   什么违背人伦,天理不容,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总比现在就羞死在这山洞里好。   四处游离的舌尖戛然顿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景弈渊唇角勾起,露出得逞的笑意,这才抬起头,双手捧着她的脸颊,指腹擦过碧铃眼角的似有若无的泪珠,微蹙的眉头也掩不住他眸中的悦色:“怎么这也能哭?”   还不是都怪他,今日将她反反覆覆揉来搓去欺负了个遍,还装什么大尾巴狼。   碧铃闻言,心头憋屈,水汪汪的眼珠狠狠瞪了他一眼,只不过半分的凶神恶煞也没能表现出来,反倒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眶叫人忍俊不禁。   见大尾巴狼装模作样,还好意思笑,碧铃再也忍不住,不满地撅撅嘴想要指责他,谁知方一张嘴,“嗝”地一声,打破了空气里的安静。   自己居然在这么紧张的时候打起了嗝,碧铃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愣在原地半张着嘴,呆呆看向景弈渊。   紧接着又是“嗝”的一声,声音虽弱得像个小奶猫似的,胸腔的震动以及景弈渊眸中难掩的笑意告诉碧铃这并非是她的幻觉。   还修什么仙渡什么劫!她现在就不想活了,处处受人压制,被十几岁的少年为所欲为,屡屡得逞,哪有妖精活得这么憋屈的。   窝囊,实在是窝囊!   眼看着向来乖巧顺从的她就要炸毛,景弈渊随机运转体内的灵力聚集到掌心,暖暖贴着碧铃的后背,从上滑到下,一遍又一遍,像是顺毛一般,将她熨得服服帖帖。   方才还恼羞成怒的碧铃又不自觉半眯着眼,内心天人交战,想要脱离他温暖的怀抱却舍不得,不脱离似乎太没出息,为了以示不满,只好埋着头,捏起小拳头在他胸前无力锤了几下,张牙舞爪却半分威慑也没有。   等她闹腾够了,景弈渊看着怀中粉面含羞的少女,心头一动,强忍住自己,只在她额头留下浅浅的一个吻,唇角含笑道:“好了,是我不好,再气又得打嗝了。”   闻言,碧铃急忙闭紧嘴,不让一丝空气进了肚子,腮帮子鼓鼓看向景弈渊,极像一只河豚。   她面如白玉,透着诱人的牛乳般纯白,在火光的照射下,莹润无暇,叫景弈渊想起在皇宫时他送给她的那块玉。   那块母后亲手雕琢而成的蟒纹玉佩。   不禁开口问道:“那块玉佩呢?”   “嗯?”碧铃微一愣神,没懂他在说什么,“什么玉佩?”   一边问着,一边在放有全部家当的乾坤袋内摸索。   景弈渊不言不语,只静静看着她的动作。   他这般姿态,碧铃心知若是自己找不出,定然又得惨遭一番“报复”,不由得着急起来,东掏掏西摸摸,急得额上汗都要出来,景弈渊眸色越来越不善之时,才突然眼前一亮:“找到了。”   一块纯白无暇的玉佩,赫然出现在碧铃的掌心,即使多年过去,依旧一如既往的细腻温润,不沾半分尘埃。   碧铃举着玉佩在面前,在红绳的牵动下,它轻轻晃动。   这一晃,就勾起了她记忆中尘封许久的画面。   锦衣玉冠的小皇子站在门前,送走前来找事的大皇兄,冰凉的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半是委屈半是乞求,让她答应不要嫁给别人,还拿出日日随身佩戴的玉佩,以此为保证,说长大后就会娶她。   便是眼前这个晃晃悠悠的玉佩。   碧铃感觉那玉佩晃的一下下直砸进自己的脑袋里,砸得她晕乎乎的。   当初她半蒙半哄收下玉佩答应小殿下时,绝没有想到他是如此说一不二之人。   如此言出必行之人。   见她神色发懵,景弈渊不管不顾,满意地揉了揉碧铃的头:“记得收好。”   “哦。”碧铃脑子都转不过来,只管他说什么跟着做,傻傻将玉佩又装入乾坤袋中。   也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傻傻出了天泉,又对一路上打招呼的师姐师妹视若无睹,懵着头回了屋,再闷闷一头倒在床上。   直到被被褥堵得不能呼吸之时,才猛然从中抬起头,疯狂在床上打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碧铃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来,飞速坐到桌旁,拿出纸笔,咬着笔杆抓破头皮,回想着自己当初还有没有答应他什么胡话。   这一回想,往昔的记忆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统统奔涌而出。   “我会替你娘亲,好好照顾你。”   “以后你会长高长大,要比我高大得多,世间任何兵器,都不在话下。”   “我会一直陪着你,绝不讨厌你。”   ···   碧铃双手遮住脸,手肘撑在桌上,欲哭无泪,单薄的身躯微微颤抖,失控的心态久久不能平复。   都怪她这张破嘴。   泄愤般咬了咬下唇,碧铃“呲”地声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唇瓣火辣辣地疼。   忙走到镜前一照,原是被景弈渊亲成这样的,樱花般粉嫩的唇瓣,委屈巴巴破了不少皮。   镜中的少女面色粉白,若春晓之花,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半张着唇,眸中不复往日的明亮清澈,反而多了几分雾气朦胧,说不出的妖娆魅惑。   碧玲看得羞红了脸,呜咽一声别过脸去,觉得自己整张脸都包括头顶都冒着热气,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一连几日,她都是恍恍惚惚,神游四方,就连道场之上特意来找她的凌赋白,也是敛着眉不知叫了多少声师妹,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师兄可有何事?”   “有事的当是师妹。”凌赋白依旧一袭白衣,散发着不容亵渎的清冷气息,“你为何近日总是魂不守舍?”   “我···”碧铃嗫嚅着,不知如何解释是好。   幸好凌赋白不愿多作为难,转而岔开话题:“师傅有事吩咐,唤我二人前去后山。”   吩咐个事情跟同门弟子幽会似的,偏要等在僻静清幽的后山,果真是师傅他老人家的作风,碧铃拍了拍脑门儿,御剑而起:“走吧。”   “师妹。”凌赋白再次叫住了她,面无表情,“从这儿到后山,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御剑恐怕只会超了路程。”   碧铃尴尬一笑,又讪讪从长剑上跳了下来,虽凌赋白一起朝后山走去。   距上次来到这里不过十多日,林中的杏花却已尽数谢尽,幸而平日里来的人不多,残红铺在地上,别有一番风味。   碧铃埋着头看脚下的杏花,想起先前在这里撞见小师妹偷约景弈渊表白心迹之事,不禁勾了勾唇角。   还是凌赋白猛地出手挡在她的面前,拔剑朝地上射出一道白光:“当心。”   碧铃脚步一顿,原是脚下不知何时窜出一条白蛇,足有女子手腕粗细,浑身鳞片黏着树叶泥土,纵然被凌赋白一剑射得头身分离,身躯也还在拼命扭动着,在草地间扑腾出簌簌声响,看起来冰冷阴森,叫她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为何这林中会有蛇?”   以前她从未听闻过万星门何处会有蛇,更别说是这般两米多长的大蛇。   “这正是我叫你们来的原因。”树林后突然出现老者熟悉的声音,原是二长老听见二人的对话,信步从林中走了出来。   “师傅。”碧铃与凌赋白齐声道。   二长老点点头,继续道:“长齐山灵气充沛,按理并不会有这些阴寒之物,近日却频频出现,应是与万星湖的异动有关。”   “万星湖?”碧玲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个地方,不禁惊愕。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哀怨地画圈圈):我真傻,以为是小孩子就可以随便糊弄,真是一个笨蛋。   景弈渊:不是笨蛋,是可爱。 第66章 捉妖   又见身旁的凌赋白神色淡然, 料想他定是知晓这个地方的, 心中不由得多了几丝困惑。   “这个嘛…”二长老捋了捋胡须,一脸高深莫测,“你师兄自会说与你听,你且由他带着, 去看了就会知道。”   “是。”碧玲不知为何,隐约间总觉得不会是什么好事。   再看了一眼仍在地上苦苦挣扎翻滚的蛇尸,不由得确定几分:“师傅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没了。”二长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记得跟着你大师兄走,别又从什么崖上摔下去里。”   碧铃心虚地努努嘴,知道他说的是上次蜘蛛精的事。   又暗自腹诽,怎么什么事都是她和师兄去做, 搞得万星门只有他们两个弟子似的。   像是听见她的心声, 二长老临走时又转过头来吹胡子瞪眼:“叫你是看得起你,看看你师兄说什么了吗?不像话。”   被他突然这么一训,碧铃急忙把手规规矩矩背到身后, 露出洁白的贝齿,百般讨好:“师傅您说得对。”   边说还不住上下点头,眸色肯定, 万分信服。   一旁的凌赋白自顾自淡淡勾起唇角, 清浅若雪, 胜过满林颜色。   二长老又意有所指地瞥了他一眼:“再说,你师兄方才挥剑斩蛇那下多快,保证你累不着半分。”   像是被人看穿了什么, 凌赋白唇角的笑意顿住了。   “师傅您说什么呢?”碧铃只感觉自己受到了轻视,不满地鼓起杏眼,“少看不起人。”   方才不过是她没当心而已。   二长老只笑笑不多言,矍铄的双眼微眯,似带有醉意,盯向凌赋白。   “请师傅放心。”凌赋白却不加入二人的争论,“万星湖的事,徒儿定会妥善了结。”   “师兄。”待二长老走后,碧铃吊儿郎当漫不经心跟在凌赋白身后,手里还把玩着青玉板,“万星湖是什么地方,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是长齐山顶上的一座湖。”   “万星门···万星湖···”碧铃呢喃,恍然大悟,“是因为我们门派的名字取的吗?”   “非也。”凌赋白摇摇头,“万星门之所以叫做万星,是因为门派所在长齐山的山顶,有一大湖,夜色时分,湖光水色,盛满万颗星,故名曰万星湖。”   听他的描述,好像很吸引人的样子,可碧铃歪歪头又不懂了:“那师傅说的异动,又是何物?”   “师妹有没有想过,长齐山高千丈,为何会有那么大的湖。”凌赋白循循善诱。   “对呀。”碧铃拍了拍脑门儿,若不是师兄说,她根本想不到山顶之上还会有大湖,“为何?”   “还是到了再说吧。”凌赋白突然御剑,宽大的衣袖间猎猎带风,腾空而起,一气呵成,眉梢眼角依旧带着凌厉,没有半分松懈。   碧铃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动作,手中摇晃玉佩的动作都不由得缓了几分,微微张开唇瓣。   上个剑都这么恣然快意,真是无愧于万星门大师兄之位。   剑上冰雕玉琢般的人不解俯视过来,她方才如梦初醒,磨磨蹭蹭拔剑上去。   见她立稳,凌赋白随即腾风带她朝万星湖的方向飞去。   青山积黛,云烟缭绕,只鸟独行,众峰之间突然出现一对身影,御剑而行,前方的少年身形玉立,鬓间的乌发被云雾沾湿,更衬得雪白的面容如玉,一白衣少女紧随其后,二人皆衣袂翩翩,玉冠乌发,恍若隔世游离的仙人。   碧铃看着脚下起先薄薄的云层越积越厚,前方是凌赋白一往向前的坚定身影,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恍然间忆起自己曾经羡慕过他的一身道法,如今竟能与之并肩作战,不由得勾起唇角。   正巧凌赋白回头看她跟上没有,便见碧铃双眼亮晶晶盯着自己,水润如一对泉眼,霎时薄唇抿紧,剑端微不可察地打了个晃,才稳稳向前驶去。   长齐峰顶,积雪初融,碧铃远远看见一片深湖,宽若无边,于白雪与黑岩交叠之中,倒映着湛蓝而无云的天空,幽深寂静,隐隐似蛰伏着什么。   鼻尖像个小狗似的嗅了嗅,碧铃握紧手中的剑:“有妖气。”   不像上次蜘蛛精若隐若现的妖气,而是浓烈到让人难以忽视。   凌赋白似乎早已料到情况,只淡然道:“龙妖就在湖底。”   “龙妖?”碧玲惊奇,“龙不应是神吗?为何会是妖。”   “你有所不知。”他目光冷凝,盯向湖面,“万星湖正是因这从神道坠入妖道的龙妖而成。”   碧玲念诀除去身边岩石上的灰,规规矩矩洗耳恭听。   “这龙由蛟化成,成仙之后,性格依旧暴戾恣睢,欺压小妖,荼毒生灵,便被天庭派雷神捉拿,二人于此大战数日,最终还是雷神趁其体力不支,将他封印于战斗中形成的深坑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雪水融积,因而成了湖,而那龙妖,就在湖底下。”   虽然他化繁为简,说得不多,但碧玲连连点头,脑补着当时大战的画面,听得津津有味,就差一把瓜子在掌心。   凌赋白的眉心微皱:“师妹。”   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不对,碧玲立马狗腿起身严肃起来:“师兄有何吩咐?”   他却拿剑挡在她身前:“你后退,我先试探一下这湖中的封印是否松动。”   碧玲皱皱鼻头,这师兄还真如师傅所说,拿她当拖油瓶了。   却又不敢顶撞一向严谨的凌赋白,只好乖乖后退几步,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的动作。   凌赋白的剑在虚空中飞速比划,周身气流涌动,皆凝结在剑端,原本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逐渐聚集成一幅散发着金光的八卦阵,其上尽是碧玲看不懂的字符。   象牙白的修长五指伸向符阵,在她眼中,凌赋白不过是轻轻一用力,八卦阵便被直直推向湖中。   霎时间轰然声响,激起数丈高的水浪,晶石般的水珠千颗万粒,尽数腾起,又飞速坠下,湖面布满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好厉害!碧玲暗自捏拳,却见他面色依旧冷静如常,想起凌赋白不过是个少年,竟有如此天赋,更是对他钦佩万分。   但她还来不及多想,突然感受到空气中的妖气更加浓烈起来。   本应当逐渐平静下来的湖面,无端多了波澜,水底下猛然传来困兽般的哀鸣声,如同撞钟般粗重,就连脚下的土地,也在微微颤抖。   二人皆拔剑以待,等待着巨兽浮出水面的那一刻。   只不过等了一会儿,水底的动静却小了下去,一切复归于平静。   “这条龙的确醒了,不过妖力还没有恢复,我们要及时回去禀告师傅,商讨对策才行。”凌赋白目光如炬地看向水面,抿起的唇角泄露出严阵以待之意。   却在转身看向碧玲那一刻难得地愣住,片刻后才轻咳一声,似是欲言又止:“师妹…”   “嗯?”碧玲见他紧盯着自己的头顶,顺手漫不经心地摸了上去。   ………???!!!   谁能告诉她,她头顶上毛茸茸软绵绵的那一对东西是什么?   一定是她的错觉,不然为什么好端端的耳朵会一声不吭地冒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完犊子了,这门派是彻底混不下去了,   景弈渊(似笑非笑):我养你就好。   赤赪(迫不及待):我愿以内丹为聘…   凌赋白(拔剑):愿以毕生所学,护师妹周全。   告诉大家一个小秘密:   就是如果我没有在评论请假却断更的话,那就是偷懒了,比如这几天…   然后看没有小天使催更,就会继续心安理得地偷懒。   所以,大家记得催更呀,不然我这种懒虫,真的能懒到明年呜呜呜。   没有更新记得催哦?? ? 第67章 狐狸精   碧铃难以置信, 恍惚间松开手, 又压了上去。   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柔软触感,告诉她一切不是假的。   她一双水雾迷蒙的眸子无措瞪起,唇瓣微张, 嗫嚅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凌赋白心头一动,垂下黑眸:“兴许是受到方才湖底龙妖释放出来的妖气感染···”   “怎么办?”还没等他说完,碧铃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焦急地咬着下唇,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不安闪动地黑瞳,泫然欲泣。   她试着收了收,却也没有收回去。   完了, 她该怎么回去面对师姐妹还有长老们, 还有一直被她蒙在鼓里的景弈渊。   碧铃揪着脚下刚冒出头的杂草是,整个人仿若被乌云罩住,垂头丧气。   凌赋白半蹲下来, 骨节分明的五指覆上她的头顶,清澈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你闭上眼,默念心诀, 不要想太多。”   嗯?   碧铃不解抬头, 竖起的毛茸茸小耳朵也跟着抖动两下, 叫人忍不住想要抚摸。   凌赋白清咳一声,冰封般的面容难得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软:“你照做便是,我用法力将这妖气压下去。”   碧铃仰起头, 满是信赖地乖乖闭上眼。   带着温暖的掌心轻轻散发出莹白灵力,光华流转,舒服得她轻翘唇角,快要睡着了。   远处的山石后,气氛却不如这般平静。   顾清依狠狠跺着脚,本来黑白分明活泼灵动的眸子,如今充满嫉妒的火焰,心中焦躁万分,恨不得冲过去一剑把紧靠的二人分开。   好不容易等到大师兄出关,就要和这个小妖精去除妖,她眼巴巴地等着,谁知回到门派后这妖精也黏师兄黏得这么紧,真是不要脸。   她暗骂碧铃是妖精,却因为害怕被发现而离得甚远,只看得见二人的身形,连她头上冒出来的小耳朵都没有发现。   “好了。”凌赋白纯澈如水的声音唤醒晕晕乎乎闭着眼的碧玲,收回手的那一刻,莫名多了几分不舍。   碧铃伸手摸了摸,乌发间的一双耳朵果真消失了,喜不自禁,就着歪头的动作笑得灿烂:“多谢师兄。”   “以后切莫独自来这里。”凌赋白收回停留在她面上的目光,唇角微抿,郑重其事地嘱咐,“走吧,回去向师傅复命。”   见两人御剑向自己的方向飞过来,顾清依屏息躲避,随后不近不远地跟上,如影随形,眼中的妒火越烧越旺。   慎思堂内,二长老依旧一把懒骨头歪歪坐着,大长老皱起眉头,却又不便多说,只挑要紧的事问道:“那龙妖的事,可弄清楚了?”   “已经派那两个徒儿看去了,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二长老呷了一口茶,“不过···”   “不过什么?”   “我想此事并非简单,天神的封印岂是那么容易松动,千万年来都毫发无损,为何如今突然···”   “你的意思是,有人故意从中作祟?”   “正是如此。”二长老点点头,“若非如此,封印又怎会无故松动,我担心的是,那人就藏在门派中···”   “大师伯,师傅。”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异口同声打断,正是碧铃同凌赋白回来了。   果然,又是这两个徒儿,大长老意味深长地看向二长老一眼。   被人看破了小心思,二长老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又正色道:“你们此番可查到了什么。”   “回师傅的话。”凌赋白恭恭敬敬地拱手,正打算回答时,外面却响起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大长老,二长老,弟子顾清依求见。”   嘴上说着求见,却已经迈步进了屋。   二长老无奈地拍拍额头,自从三师弟离开后,这门派无人管束,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视规矩为无物。   堂内几人对顾清依自是熟知的,尤其是凌赋白在听见她的声音后,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若真说起来,他之所以会闭关,除却当初在与赤赪交战后对自己的实力不满,还有几分原因便是想逃避这位女弟子的纠缠不休。   顾清依却管不得那么多,只一想到自己仰慕憧憬的大师兄常常被碧铃这小妖精缠着,便咽不下这口气。   此番前来,自然也是为了告状的。   碧铃还不知自己被盯上了,往凌赋白的身边挪了挪,给她腾出位置。   这一幕落在顾清依眼中,更是火上浇油,不管不顾地低骂一声:“狐狸精!”   碧铃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自己,凌赋白却率先眉心微皱开口道:“这位师妹请慎言。”   被他这么一呵斥,顾清依眸中的火焰熄灭,水汪汪眼珠转动:“师兄···”   转头将火气冲向碧铃:“定是你时时守着大师兄想要勾引他,真是不知羞耻。”   见自己的弟子被这般羞辱,堂上的二长老坐不住了:“有事便说,休得随意胡言。”   “弟子没有胡言。”顾清依指着碧铃道,“倒是这位师妹,不知安的什么心思,时时黏在大师兄身边,若说她没有不轨之意,弟子打死也不会相信。”   堂中一片寂静,二长老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长老眯着眼不说话,凌赋白只管冷着脸看她口出狂言。   “就算是我有不轨之意,又当如何?”清脆如鸟啼的声音打破了沉静,带有七分不屑三分猖狂,仿佛在嗤笑她的话。   说话的人正是碧铃,莫名其妙被人胡乱指责一通,向来软绵好拿捏的性子也生出几分怒意,仰首翘唇,幽黑双瞳亮如点星:“对,我仰慕师兄久矣,就是要时时黏着他,你又当如何?”   又似笑非笑道:“我记得,门派内似乎没有师兄妹不可以在一起的规矩吧?”   顾清依没想到她如此巧舌如簧,颤抖着指向碧铃的手指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哦~”碧铃歪头做出顿悟的神态,做尽恶人的模子,继续添油加醋,“就算是有,也没有关系,为了师兄就算被逐出万星门我也心甘情愿。”   语罢,将剑抱在怀中,好整以暇地看向被气得双颊通红的顾清依。   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凌赋白握剑的手逐渐捏紧。   “瞎说。”二长老“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椅子扶手,“当我们门派是和尚庙不成,什么时候管这些了,你二人若两情相悦,当师傅的自然当是恭喜才成。”   又转头问大长老道:“你说对不对,师兄?”   “是。”大长老无奈闭上眼,任由他胡闹。   顾清依本想大闹一场,却没想到她承认得如此爽快,又见凌赋白垂眸抿唇,似是默认,带着哭腔不管不顾指责起来:“我不听,你们都偏向这狐狸精,颠倒黑白,是非不分。”   又恨恨盯住碧铃道:“总有一日,我要扒了你这身狐狸皮,叫大家看得清楚明白。”   说着,哭哭啼啼跑了出去。   “别管她。”二长老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又燃烧起八卦的火花,“你们两,真的···”   凌赋白沉吟着,正欲说话。   “师傅!”碧铃收起方才在顾清依面前的嚣张作派,跺脚娇嗔道,“怎么这种话你也信。”   唉,没有趣事可听,二长老颇为遗憾地躺回椅背上,又半睁着眼瞥了眼面色不善的凌赋白,心中不由得好笑。   这小子多年对人冷冰冰,如今好不容易遇见个能让冰块融化的人,谁知竟是个榆木疙瘩。   前路茫茫哟,二长老暗自摇头,漫不经心听着凌赋白没有情绪的声音一字一句说着关于龙妖的事。   碧铃在一旁规规矩矩听着二人的对话,又时不时偷瞄向凌赋白。   也不知道方才她胡说一通,师兄生气没有。   大师兄一向高风亮节,不容亵渎,况且她还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妖怪,说出这么直白的话,他一朵高山之莲,会不会觉得被玷污了。   她轻咬下唇,陷入自责之中,脚尖偷偷在地上画着圈圈。   师兄虽然冷冰冰的,却一向待她不错,自己竟然恩将仇报,随意毁他清白···   这样踌躇着,连二人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还是后来见凌赋白似乎要离开了,才忙不迭跟上去。   方一出门,便在他身后糯糯喊道:“师兄···”   凌赋白身形一顿,最终还是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眉梢眼角似乎都带着微微寒意:“何事?”   “我方才···”从未见过他如此冰冷,想必定然是生气来,碧铃鼓起勇气道,“无意冒犯,还望师兄见谅。”   凌赋白的唇角抿成一条线,叫她想起景弈渊生气的时候,也是这样不说话定定看着自己。   “无碍。”凌赋白到底还是忍住了无法按捺的怒意,保持着良好修养,“若无事,我便离开了。”   “哦哦。”碧铃懵懂着,连连点头,看着凌赋白转身离去的背影,修竹般挺直,长身玉立,恍若天神,不由得有些恍惚。   师兄他真的没有生气吗?为何她心里总是慎得慌呢。   可转念一想,师兄这般纯净无暇之人,定然不会说谎,才放心下来,御剑回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这性子,渣,渣女无疑了,渣而不自知。   也不怪男主会黑化了,换谁谁都会黑化。 第68章 如玉少年   也不知那顾清依是怎么想的, 兴许是被碧铃气昏了头, 连哭带闹地将她说的话说给了平日里的几个知心好友。   一传十,十传百,不消半日的时间,万星门上下便统统都知道了碧铃那不安分的小心思。   又联想到二人同去浔汨村除妖的事, 一时间不由得浮想联翩,脑补众多。   “没有,我都说了那是为了气她的,师姐你不要瞎起哄。”碧铃对着不住闪光的青玉板焦头烂额,一个一个解释道,“方师兄你不要乱说,我和凌师兄清清白白。”   天啊, 碧铃长长叹了一口气, 瘫坐在门前的摇椅上,对着日光微微迷眯上眼。   一个个整日不用心修行,有什么小道消息便闻风而至, 真是叫她干着弟子的活,操着长老的心,生怕哪一日万星门就因为这些不成器的弟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了。   几近正午, 日头有些晒, 碧铃被晒得迷迷糊糊犯了困意, 握住青玉板的纤长五指逐渐松开,散散搭在怀里,想着要趁日色如此好, 美美眯上一会儿。   万峰之中,各位弟子都有自己的居所,互不相扰,纵然是在屋外,碧铃也不需顾忌太多,小巧如玉的双足一蹬,便脱下鞋,蜷在椅上,闭眼睡去。   竹屋四周漫天遍地的芍药花浅浅摇晃,随风发出簌簌声响。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有人打破了这份恬静。   景弈渊隔着花丛,远远看着碧玲睡得懒散,又见她裸足在外,面色沉了沉。   想到自己从天泉出来后听到的那些关于她与凌赋白的传闻,他薄唇不自觉抿起,眸色幽深无底。   真是惯会招惹是非。   景弈渊走上前,看见那张巴掌大的莹白小脸,心中明明怨气冲天,却还是不由得软了下来。   见她的脚往里缩了缩,便知定然是冷了。   他不假思索,叹气一声,骨节分明的五指握住她柔若无骨的脚丫,拾起地上的鞋子,耐心穿起来。   看来他终究是该栽在这懵懂无知的妖精手上。   碧玲被这动静弄醒,感受到脚心痒痒地,恍惚间看见一个身影半蹲在自己面前,吓得没差点一脚蹬出去,又见来者棱角分明的轮廓甚为熟悉,才急忙收住,不安地动着圆嘟嘟的脚指头,任由他为自己套上鞋。   乖乖,若是叫人知道含着金汤勺出生的殿下为自己穿鞋,她就不用活了,更别想什么成不成仙的事。   穿好了鞋,碧玲愣愣看向背光而立,被天光云霞衬得身形修长的景弈渊,一时不知说什么。   谁知他也不说话,抿着唇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诶诶?这算怎么回事,专程过来就为给她穿鞋的不成?   碧玲眼见着他走到远处芍药花海间,急忙一跃从摇椅上弹起,巴巴跟上去:“师弟!”   见他停下脚步,才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扯着他的衣袖道:“师弟为何一声不吭就要走?”   “留下做什么?”景弈渊垂眸淡然看向她,点漆般的黑瞳中似有几分不悦,“师姐与师兄两情相悦,我自然不该来碍眼。”   “你胡说!”碧玲急得语无伦次,明明给别的同门解释的时候游刃有余,面对着他时却莫名紧张起来,拼命解释道,“我与大师兄的事事出有因,绝非你想象的那般…唔…”   他话音未落,粉嫩的双唇便被景弈渊带着寒意的薄唇给堵住,灵巧的舌头如同蛇一般见缝插针地钻了进来,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怒意,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直吻得碧玲晕头转向,仰头承受着这一切,双颊绯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中,也被欺负得水汪汪地。   虽然二人也曾在山洞中亲密过,可碧玲依旧如同初次一样腿软,八爪鱼般紧缠住他。   身前身后的芍药花海一浪高过一浪,她被吻得迷醉,如雪的皓腕用力一勾,将景弈渊带着直直坠入花丛中。   哼,她也要惊一惊他才算扯平。   景弈渊忙一手抚住她的后脑勺,见碧玲眼中灵光闪过,才知晓是她故意而为之,霎时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浅浅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如玉的少年身后是碧蓝的天空,摇曳的花枝,芍药花瓣朵朵坠落下来,乌发绸缎般披在肩上,衬得他仿若是从画中走出来的,意气风发,朗目星眉,一时叫碧玲看花了眼,几欲窒息,哪还记得报复回去。   来人间一趟,竟然能夺得这样一位人中龙凤的“芳心”,她也是赚了,就算是渡不过劫,成不了仙,也不算亏。   这样想着,碧玲甚为满意,拼尽全力翻身,将景弈渊压在身下,细腿缠住他精瘦的腰身,诱人而不自知,尽情地“占便宜”。   等她为所欲为够了,唇角翘起的景弈渊却再次翻身到上面,认认真真地报复她。   二人这般翻滚几番,直折腾得碧玲腰酸腿软,腰间都被石子碍出青痕,好几日才完全消失。   不过好歹景弈渊没有再提大师兄之事,叫她稍微放心了些。   也不知他为何那般讨厌大师兄,碧玲一边在道场练剑,一边心中揣摩着。   也不对…好像不单是讨厌大师兄,碧玲想起自己曾经养过的小狐狸,说话温声细气的宫女观琴,胖乎乎又好骗的六皇子,对她纠缠不休的大皇子,初到万星门认识的于清师兄,方远云师兄,莲羽羽师姐,以及持剑相向的赤赪……一大杆子人,除了自己,他似乎从未对谁好颜色过。   或许,碧玲边扳着手指数数便暗自揣摩,是尊贵的皇室血统让他瞧不起一切吧。   定然是这个道理了,碧玲暗自肯定地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景弈渊:我为什么不喜欢他们,你心里真没点数?   碧玲(老实摇头):没有。 第69章 龙妖再现   碧铃这些暗自揣摩着, 越发觉得有理, 根本没注意到目中含着恨意的顾清依逐渐朝她靠近。   “狐狸精!”她咬牙切齿道,“竟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见她又纠缠不休,碧铃才懒得搭理了,错了个身, 朝与她想法的方向走去。   “你别走。”顾清依猛然拔剑,凌厉的剑端对准碧铃单薄的身影,“你勾引师兄在湖边拉拉扯扯,难道还想耍赖不成?”   碧铃的脚步突地顿住。   见她停步,顾清依以为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面上洋洋得意,乌黑的眼珠如星光闪烁。   原来如此, 碧铃樱花般粉嫩的唇角勾起, 她说顾清依看自己不顺眼久矣,怎么会昨日突然发难,原是看见了自己与师兄在湖边的事。   又想起大长老特意嘱咐过此事不可走漏风声, 四周弟子众多,难免人多眼杂,只故意不做反应, 自顾自朝后山杏林的方向走去。   顾清依负气跟上, 想看清楚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碧铃在前方走着, 直到无人处才停下脚步,回过身来:“你跟踪我和凌师兄?”   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顾清依愣在原地, 心虚地抿抿唇,又强装硬气道:“什么叫跟踪,不过是碰巧撞见而已。”   “长齐山众峰云集,怎么那么巧,会在湖边碰见。”碧铃才不信呢,不屑看她一眼,水润双瞳中满是怀疑。   “那你跟师兄去是做什么?”顾清依眯起眼,“难道不就是你将他骗去的吗?”   碧铃愣了愣,没想到这货竟然比自己还蠢,那日湖中龙妖那么大的动静都没感受到不到,于是抿抿唇不说话。   顾清依只当她是默认,更加火气往上涌,剑端又靠近来几分:“事到如今,你还想抵赖不成。”   碧铃被这姑奶奶气得都快要笑了,她抵什么赖,再说了,那日她可在二位长老面前“承认”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却还是蹙眉下意识解释道:“随你怎么想,只不过那湖边日后不要随意去,并不是你应当去的地方···”   “呵!”顾清依更是误解了她的话,冷笑一声,“你和师兄去得,我就去不得了么?”   碧铃闻言,不自觉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龙妖的事众弟子中只有她与凌师兄知道,自然不该让更多的弟子受到牵扯才是。   顾清依却理解出另一层意思,这狐狸精分明就是恃宠而骄,扫除异己,就连和大师兄一起去幽会的地方,都不许叫人打扰了清净。   想起自己仰慕大师兄多年,却得不到半点回音,如今叫这狐媚子捷足先登,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握着剑柄的右手指节紧捏得咯吱作响:“你不要我去,我偏要去给你看。”   语罢,潇洒利落地插剑回鞘,掌心起风,将其腾空而起,自己一跃上了剑,白衣飘飘,朝着万星湖的方向直奔而去。   碧铃呆在原地,搞不懂她这脑回路,却还是急忙跟上,以防万一。   见她追来,顾清依更是咬牙切齿,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霸道,定要拦住自己,于是一鼓作气,用尽全身灵力,如同一只飞燕,朝高出飞去。   碧铃在后面紧追不舍:“你快停下来,不要去。”   顾清依哪里肯听她的,不管不顾直直向前,任风刮得脸上生疼,将她眼角沁出的泪珠瞬间抹干。   凭什么,她到底哪里比不上这个小妖精,师兄为了她就不肯多看自己一眼,凭什么,凭什么她就可以轻松得到师兄的青睐。   她偏要去,偏不让这妖精顺心如意。   这样想着,顾清依几乎是拼尽全力,不让碧铃追上。   碧铃在后面喊得嗓子都要破了,还连着灌了好几口风,才不得不闭上嘴,只管穷追不舍。   所过之境,渺无人烟,除了深山云霞,别无他物,碧铃忆起那日龙妖惹得人心慌的吼声,不由得全神贯注,感受着周围是否有异动。   顾清依到达那日远远所看见的湖畔,想起眼见过凌赋白与碧铃的亲密,师兄将手放在她的头上时,即使隔得甚远,她也能感受到他向来冰雪般冷凝的面上丝丝的柔和,眸中的温暖,像在对待世间最独一无二的珍宝。   凭什么?顾清依不甘心,忽地刹住御剑之力,从上一跃而下。   碧铃也紧跟着停下,感受到四遭浓郁的妖气,见到顾清依身后深不见底的蔚蓝湖泊,湖面似有水纹隐隐波动,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回去。”   “我不。”顾清依感受到脚下的土地似乎在微微颤动,却还以为只是自己伤心之余的幻觉,“我偏不,凭什么你和凌师兄可以来这儿,我就不行了?”   碧铃与她说不通,站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想着是不是要把这傻子一掌打晕拖回去。   不过她已经没有功夫想这么多了,原本平静的水底,似是有什么东西被二人的动静吵醒,缓缓抬起头来。   水波荡漾,缓缓从中心向四周漾开,在细碎如金粉的日光照射下的粼粼波澜,平和中隐藏着一股诡异。   “你过来。”碧铃猛然拔剑,神情紧张,对准顾清依所在的方向。   顾清依虽心中有一种被什么盯上的毛骨悚然之感,却依旧执拗不肯罢休:“我就不。”   想不到她的心肠如此歹毒,竟想在在此处将自己杀人灭口。   若是自己被她将尸体沉到湖底,定是怎么照也找不到的,自此就销声匿迹,真是阴险。   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深蓝湖水中,逐渐有乌黑之物,披开湿淋淋的水波,冒出头来。   碧铃不再搭理她,只眼也不眨地盯住湖中,思考自己若是与这万年的龙妖对上,会有几分胜算。   当然是···半分也没有啊!   光在成精的年份上她就大大输了,更何况对方还是跟天神对过手,只怕一个指头就能把她这个不成气候的小蚂蚁碾死。   此事不跑,更待何时。   碧铃手中灵力流泻,宛若一条银蛇,缠缠绕绕,用力朝顾清依掷去,死死绕住她的腰身,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拉过来。   万星门弟子何时教过这种幻化之术,没想到她真的是妖怪,被缠住的顾清依面露惊恐之色,嚣张气焰全无。   作者有话要说:  顾清依:本来只是说说而已,大意了。 (⊙o⊙) 第70章 第七十章   直到自深水之中传来一声低吼声, 顾清依才醒悟过来, 在碧铃的拉扯中,颤巍巍苍白着脸,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消一眼,她吓得差点没晕厥过去, 狰狞的怪物带着腥气,从水中探出头来,竟是鳞片黏附着浑浊脓液的龙首。   这龙被封印在水底多时,浑身颜色乌黑,双目怒睁,即使头部已经高出水面数米,仍在不断升高, “轰”的一声, 露出锋利附布着褐色的獠牙,如闪电雷鸣突破厚积乌云,威不可犯。   此时顾清依已浑身瘫软, 任由碧铃将她往回拉到身后,才从牙缝中哆哆嗦嗦挤出几个字:“这···这是什么?”   刚才不还是挺威风的吗?碧铃被她问得心烦意乱,又要一心一意持剑与龙妖相对, 只简单道:“龙妖。”   她说这话时,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头上的耳朵似乎又有冒出来的痕迹。   身后的顾清依嗫嚅着唇瓣, 愣愣张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说什么。   妖龙被囚禁万年,铜铃的赤红双目充满煞气, 难得看见活物,嗜血的本性霎时间被勾起,吼叫一声,飞沙走石,撼山震岳,叫二人耳中都开始轰轰作响。   碧铃再不济,也有千年的修行和未察觉到的赤赪内丹支撑着,更懂得封闭感官阻挡它的摄人气魄,而身后的顾清依却没有那么好运,直接被妖物的内力震的唇角沁血,抓着碧铃的衣角,双手哆哆嗦嗦,眼角湿漉漉一片,想哭也不敢哭。   “别哭了。”碧铃一面要应对龙妖,还有顾忌身后的她,分身乏术,知道她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侧身低声道,“我先抵挡一会儿,你去叫凌师兄来。”   又想起师傅嘱咐过此事不可让外人知道,抿了抿唇道:“切记不要让别人发现。”   “嗯。”顾清依皱了皱鼻头,带着重重的鼻音,犹豫道,“那···你怎么办?”   “都说了我抵挡一会儿。”碧铃难得如此硬气,平日秀气的眉头也拧成一把利剑,“你快去快回。”   “好···”顾清依原本还想说些什么,见她态度坚决,只好作罢,颤抖着御剑,依依不舍看了碧铃坚定的背影一眼,用尽全力,飞快朝门派大师兄所在的方向飞去。   见猎物中有一个小苍蝇般撞撞跌跌溜走,龙妖岂肯善罢甘休,低吼一声,摇摆着湿滑扭曲的身子,朝顾清依的方向扑去。   碧铃急忙将灵力注入剑端,一片莹白之中夹杂着淡淡红光,以抵挡它的攻击。   来不及去想为何会出现明明很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琥珀般红光,碧铃一道剑光射过去,让长期处于黑暗之中的龙妖一时间灯笼般的铜铃大眼出现瞬间的失明,漫无目的地在空中扭动着身躯。   顾清依也借此机会,逃出了危险范围。   碧铃微松一口气,突然间意识到什么不对。   联络门派众人的青玉板不正在她腰间吗,为何还要特意叫顾清依回去叫他?   真是逞一时意气害死人,若是她留下,再不济也多个帮手。   这样想着,碧铃一边举着剑对准龙妖,脚步微不可察地后退,取出腰间的玉板,窃语道:“师兄,我在万星湖上遇到了龙···”   “妖”字还未说出口,“唰”地一声,那龙首已自湖水中猛击而来,带着被激怒后的暴戾杀意,激起数丈高的水阵,珠珠水滴犹如玉珠,哗啦啦腾空而起,形成一道水墙,一浪扑过一浪,最终击打于湖岸。   水浪带着干燥的泥土对着碧铃铺天盖地袭来,即使她画出气墙也已经来不及,直愣愣被水雾和气浪扑了一身,霎时间头上的玉冠不知被击到哪儿去了,白纱制成的道服也黏在身上,手中的玉板被摔到地上碎成一片片。   黏液附着的腥臭龙首狠刺而来,眼看着距离碧铃不过近到咫尺的距离,她急忙利剑猛地一挥,注入灵气,使尽全力,竟叫它“啪”的一声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打偏了头。   原本就性格狂暴的龙妖更是怒火中烧,似是没想到自己会连一介小妖也敌不过,吼叫一声,震得大地微微颤动,再次朝着碧铃扑过来。   碧铃自是不能束手就擒,灵巧地自原地一跃而起,叫龙妖扑了个空,又后退了尺许。   龙妖紧追不舍,摇摆着身子如丛中蛇般灵活地扭曲,定要夺得碧铃性命才肯罢休。   霞光万丈,红雾迷蒙,凌赋白徐徐自雪峰之上来到道场,肤白胜雪,眉间的冷凝端得是首徒风姿。   自那日在慎思堂冷着脸与碧铃告别之后,他就连来道场练剑,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都能与她错开时间。   似是感受到大师兄心情不佳,周围原本还嬉笑着的弟子统统都噤声不言,暗自忖度着究竟是谁如此有本事,能让平日面无波澜的师兄如此寒冷。   凌赋白不言不语,只拔剑直指虚空,持剑的五指似长齐山上的积雪凝成,玉般白润而无暇,清透纯莹。   与之相反,冰雕玉琢般的人挥出的每一招剑式却凌厉恣意,轻轻一挥,似是能划穿对面破空而立的山峰,一招一式,尽是寒意。   直到最后一剑划完,凌赋白潇然收剑,才注意到腰间的青玉板莹莹发着白光。   骨节分明的修长五指漫不经心将其取出,却在听到碧铃刻意压低的求救声依旧最后妖兽那一声狂吼时猛然攥紧,凤眸微眯,急忙御剑,直直朝万星湖的方向奔去。   死了死了要死了,碧铃杏眼圆瞪,眼看着龙妖带着水草腥气的头朝自己袭来,血盆大口猛张,露出尖利的獠牙,似是要一口把她吞下去,方才在顾清依面前的无所畏惧已消散殆尽,已是强弩之末,只能举起早已酸软的手臂,闭上眼以卵击石般抵达。   龙吟就在耳畔,鼻尖甚至能感受到它粗重的呼吸,想象中肌肤被咬破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来,碧铃听见双耳边传来妖龙粗重的喘气声。   睁开眼,便见它黑白浑浊的眸子瞪住自己,明明想上前,在水中的另一半身子似乎被什么束缚住,即使再用力挣脱也摆不开,只能干瞪着碧铃。   差点被它吓得一个大马趴,碧铃莫名壮了几分胆子,仔细打量眼前的龙妖起来。   不知为何,她觉得眼前的龙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按道理来说,成精上万年的龙,不会只有如此小的身躯,头甚至比皇宫中那条青龙稍微小一点。 第71章 屠龙   只可惜性命之忧当前, 碧铃也来不及想那么多, 趁着龙妖不知被什么制肘住,当即也放下手中的剑,细长白皙的十指上下相距不过半尺,灵气在掌心中凝结成一团莹白流转的光芒, 脚尖微微向后支撑平衡。   顾清依红着眼跌跌撞撞来到道场之时,却没有见到凌赋白的身影,捉着身边无辜的弟子问了好几个,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更是一阵天旋地转,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皆知她平日苦苦纠缠凌赋白,只当是她不知又想出来的什么法子吸引大师兄的注意,尽管见到顾清依失魂落魄, 竟无一人过问。   正当顾清依愣在原地想哭都哭不出来之时, 却于众人之中,瞥见一清冷的白衣身影。   景弈渊心无旁骛,只管练自己的剑, 眉如墨画,瞳似点漆,一片冷凝之中, 周遭弟子不少, 却恍如隔世, 混生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顾清依往日记恨着碧铃,自然连带她身边的人也不陌生,尤其是这位师弟, 入门比一干人晚得多却剑术高超,不知为何,小小年纪却气势慑人,除了碧铃,没有第二个人敢接近。   她此刻根本顾不上这些,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扑了上去:“师弟,碧铃她···”   “她如何?”本打算错身而过的景弈渊在听见碧铃的名字时,眉心蹙起,眸中一片凌厉,看得顾清依如同此前被妖龙盯上一般毛骨悚然,不自觉道:“碧铃师妹在万星湖上,被龙妖困住了。”   她话音未落,只感觉面前似乎一阵寒风刮过,早已不见了景弈渊的踪影。   碧铃持剑自原地腾空而起,气急攻心的龙妖急忙张大嘴向前,似想要将她一口吞入腹中。   识破它的想法,碧铃足尖轻盈点上龙首,不知为何,明知湖中是那龙妖的天地,竟如同自寻死路般,朝湖中心飞去,如一只向未知危险世界义无反顾扑去的小鸟。   妖龙看准时机,布满鳞片的身躯摩擦着地面,紧追不舍,也回头朝碧铃袭去。   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听到她的求救,碧铃光洁的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生死关头,她却不能再等。   如此想着,碧铃眯起双眸,往日黑白分明的清澈眸中多出几丝狡黠,唇角翘起,更是弯弯曲曲带着妖龙绕来绕去。   龙妖低吼一声,紧随其后。   宽阔的水面被激起阵阵波浪,水滴雾气迷蒙成一片,沾湿碧玲每一寸道服,却并不影响她流畅的动作。   生死关头,即使是敌我悬殊巨大,她也被激发出了巨大的潜力,小脑瓜儿转得飞快。   纯白道服染上湖水,多了几分如梦似幻的清冽。   几番追赶下来,碧玲回眸一笑,双手放置于身侧,悬于空中,乌黑瞳孔中写着满意二字。   见她停下来不动,原本还气焰嚣张,也意识到什么不对,低头朝自己不知为什么多了束缚感的身躯看去,忙剧烈挣扎起来。   原来在二人一逃一追之间,龙妖长长的身子已不知不觉扭成一股麻绳,且打了好几个结,明明想向左,头却不自觉朝右边拐了弯。   见它挣扎着就是不得其法,碧玲勾唇一笑,右手高高扬起,原本扔弃在一旁的长剑早已有了灵性,自动射过来,稳稳贴合于她的手心。   霎时间道道剑光射出,宛如霹雷,绕是龙鳞再厚,也不免被割出一条条皮肉裂开的伤痕,暗红的血液缓缓流出,随着龙妖身躯的扭动,在幽蓝的湖水中,如浓墨遇水,一寸寸散开。   龙妖就算是曾于天神作战,也是光明正大地硬打硬拼,何曾想到自己会栽在这雕虫小技上,在低吟着承受剑气的阵痛间,不由得杀红了眼,拼命朝碧玲袭去,摆明了想要鱼死网破之势。   眼见他时日不多,却依旧负隅顽抗,碧玲知晓这龙的怨气有多大,自然不再恋战,飞快转身,急急朝岸边飞去。   已经顾不得身上的疼痛,龙妖口吐煞气,张大了嘴想要将碧玲吞下,更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方才的多次挥剑,早已耗尽了碧玲的气力,速度哪里比得过铁了心要夺她性命的妖龙,“嗖”地一声,龙妖早已追赶上来,用尽全力,对着碧玲所在的位置狠狠咬下。   幸好她警觉灵敏,忙向右闪了闪,咕噜着在地上朝后滚了几圈,浑身沾满泥土。   糟糕,当碧玲想再次逃脱时,却发现自己似乎用不上力气。   想来不仅是因为战斗费力的原因,更是由于这龙妖慑人的妖气让她一时间从骨子里不敢施展。   那龙见时机得当,布满伤痕与血迹的脸上似乎露出笑容,看得碧玲背后发麻,只能不住颤抖着后缩。   方才战斗中落到发间面上的水珠也随之滑下来,凝结于小巧玲珑的下巴处,低落于衣襟间。   龙妖张大了嘴,血盆大口猛地朝碧玲袭来。   “不要!”眼看着就要尸首分离,碧玲出自求生的本能,一把抓起手边的剑,紧闭双眼,直直抵挡过去。   好巧不巧,锋利的剑端一声嗡鸣,正插入龙妖巨口中的喉管间。   伴随着龙妖死前最后的一声哀鸣,腥臭黏浓的血,溅了碧玲一脸,又顺着散发着银光的剑身,玉质的剑柄,弯弯缠缠,爬到她纤细的手腕上,顺着手肘处流在地上。   碧玲浑身一个激灵,想要松开剑,手却下意识将它抵向龙妖的喉咙更深处。   就连头上毛茸茸的小耳朵,也激动地颤抖着。   终于,龙妖的整个身体都轰然倒地,激起阵阵尘土,她才回过神来,踉踉跄跄转身,只想要尽快逃离这个犹如地狱的地方。   与此同时,她模糊中似乎看见两个白色的人影焦急地逼近。   拿稍微还算干净的左手揉了揉眼,方才看清前方的人是凌师兄,后面那个人是景弈渊。   终于见到熟悉的人,碧玲不自觉笑了笑。   绕过凌赋白向她伸出的干净如玉的手,径直走向浑身散发着寒气的景弈渊,也不管自己身上有多脏,双眼一沉,便倒在了他的怀里。   闭上眼前,沾着龙妖点点血迹的唇瓣还张合着呢喃道:“师弟。”   半晌,景弈渊看向臂弯里浑身湿哒哒的碧玲,目光凝聚于她耷拉着的毛绒双耳,再紧紧将其往怀里揽了揽,抛下僵在原地的凌赋白,转身御剑离开。 第72章 拆穿   躺在柔软的床上, 碧铃迷糊中感觉似乎有温暖的手指抚过她凌乱的发丝, 带着薄茧的指腹一寸寸擦去飞溅到她脸上的龙血,极为耐心,极为细致。   奇怪,明明念个诀就能清理好的, 那人非要不厌其烦地重复,仿若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蝶翅般的浓密睫毛轻轻颤动,她神经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在对方微凉的掌心蹭了蹭。   手的主人似乎顿了一下,碧铃感觉自己的脸蛋似乎被人不轻不重得捏了捏,她不满皱眉, 依旧没有睁眼, 嘟囔着将头往被窝里埋,只无意间露出两只不自觉颤动着的毛茸茸白耳朵。   紧接着,碧铃又感觉到似是惩罚般, 她头上的耳朵,被手的主人拿大拇指揉动着。   等等,她的耳朵怎么又露出来了!   霎时间, 碧铃睡意全无, 水汪汪的双眸睁得铜铃般大, 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额头撞上来不及躲闪的景弈渊光洁如玉的下巴,她心里紧张得犹如擂鼓在敲打, 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额头堪堪抵上他的薄唇,惹得景弈渊的眸色幽深了几分。   “师···师弟···”碧铃结结巴巴寻思着说辞,只可惜本就体力本就在与龙妖的战斗中透支,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粉唇张合半天,也没能说出什么。   “师姐怎么不说话了?”明明是责怪的语气,景弈渊的手臂却揽上她的后背,“只身一人独自杀死那龙妖,不是胆子挺大的么?”   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便直直沿着衣领侵入碧铃的后背,惹得她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却又不敢动,只死死揪住景弈渊的衣襟,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模样。   “莫非吓到了?”景弈渊皱着眉头,还不待碧铃反应过来,一只象牙白的手便搭上了她的额头,测试她的是冷是热。   碧铃不自在地躲开额前骨节分明的五指,仰首看向他,双眸晶亮,颇为忐忑:“师弟难道不好奇我头上是怎么回事吗?”若是正常人,都应被吓到了才对。   她说这话时,乌发间的两耳还似受到感应般抖了抖,配合上碧铃因为紧张逐渐绯红的双颊,萌态尽显。   这双水晶般湿漉漉的眸子,他早该认出来的,景弈渊眉头微不可察地挑起,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垂眸整理被她弄乱的衣袖,说出的话却让碧铃摸不着头脑:“如此,师姐是不是还应有一个名字?”   诶?这是什么意思,碧铃眨眨眼,满是不解。   景弈渊却缓缓抬头,点漆般的双瞳定定看向她,吐出的话犹如惊雷落下:“小白。”   碧玲愣神片刻,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眸。   怎么可能,不过是一双耳朵而已,为何会被他看出来。   “咳咳…”碧玲不自在地咳了两声不说话,景弈渊那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她莫名心虚,既不敢装糊涂不承认,也不敢问他是怎么发现的。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被看穿了_(??`」 ∠)__   吃瓜作者:不必惊慌,卖萌可破。   作者有话说:最近真的不是有意断更的,主要是眼睛太干涩了,看到屏幕就疼,常常有刺痛感。医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看太多手机电脑不能熬夜,我这周都没怎么看手机,毕竟命比较重要_(??`」 ∠)__ ,又不敢在评论里说,怕大家嫌弃我毛病太多,所以一直都当缩头乌龟。   今天眼睛稍微舒服了些才开始码字,但因为作业的耽搁码得不多,真的很惭愧555,又不能熬夜码,大家如果没有等的耐心话可以过半个月再看,那个时候应该会尽力完结,mua~ 第73章 嫉妒   景弈渊好整以暇地盯住碧铃, 眼眨也不眨一下。   他本就生得脱俗若仙, 相貌没有丝毫可以挑剔的地方,双眸似笑非笑,看得碧铃莫名心头一跳,双颊泛红起来, 讪讪道:“我···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只是当时怕吓了到你。”   又迟疑道:“难道,你真的不害怕?”   她把他当作什么人了,景弈渊眸色一沉,摩挲着碧铃小巧五指的大手捏了捏她掌心软软的肉,倒是跟兽形时一样,又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口气:“若我怕呢?你当如何?”   “那我···”碧铃一时之间愣住了, 她当初来到朝安城就是为了他, 来到万星门也是为了他,却没有想过他要是不愿意接纳自己怎么办,若他当真拿她当异类, 疏远自己,那她该怎么办。   想到这种可能,碧铃不知为何心头酸酸的, 眼眶有些泛红, 似乎不只是因为若没有他自己就不能渡过天劫, 更有些连她自己都不懂的委屈情愫在其中,糯糯嗫嚅道:“你不要怕我···我跟书上那些妖怪不一样,不吃人的···”   言语之间, 一向没心没肺的人儿竟是泫然欲泣,黑白分明的雾瞳中莹莹水光,看起来好似景弈渊对她做了什么万恶不赦之事。   景弈渊的情绪向来都是被碧铃牵着走的,眼下更是如此,哪里还装模作样得下去,把想哭又只敢抿紧唇瓣的她揽进了宽阔的怀里,薄唇贴近碧铃的耳畔,声音低沉:“就算你真是挖人心吃人肉喝人血的妖精,那又如何,我也喜欢。若是志怪里吸人精气的妖精,也只许吸我一个人的。”   他甘之如饴,绝不会放手。   闻言,碧铃一双杏眼瞪得圆圆地,舌头都快要打结了:“哪···哪有。”   她一介正经妖精,哪有他说得这么肆意妄为,放浪不堪。   可终究是安心下来,鼻尖隐约闻见他身上传来的清冽气息,不觉放松不少,才发现四周并不是在自己的房间,而是在他的房间里。   屋内一桌一椅,和屋子一样,皆是竹制,除了自己所躺的床外,便只有墙上挂的一把剑。   跟就要有清冷的性子倒是相配。   说来奇怪,来到万星门这么多年,碧铃也只有刚到的时候才到这里来看过一回,后来不知为何,师弟次日便告诉她,若无事,便不必到他的住处寻他,用青玉板唤他即可,碧铃只当是景弈渊不乐意自己扰了他的清净,果真没有再来过。   如今一见,又会想起二人刚刚入门派的时候,没想到距今已经过了七八年,他已从一位小小皇子成为亭亭少年,剑术了得,而自己还是老样子,什么都学不会,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在想什么?”景弈渊没有放过她眸间的一抹黯色,不解道。   碧铃才不好说这么丢面子的事,只好岔开话题:“师弟可知我头上的这一对该怎么办?”   在景弈渊眼里甚是诱人的软萌双耳,却让碧铃如临大敌。   若是平日就这般模样,也未尝不可,景弈渊认真想到。   却不便说出来让她干着急,只认真道:“你往日这样,又是如何做的?”   观她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耳朵冒出来过于诧异,显然早已有过这样的经验。   “上次啊,”碧铃回答道,“是大师兄叫我把眼闭上···”   “然后呢?”景弈渊把玩着碧铃纤细五指的手一顿,面上看不出来情绪,淡淡道。   不知为何,碧铃总觉得他翘起的唇角,有些渗人,舔了舔唇瓣,放软声音道:“然后他又将手放到我的头上,等我睁开眼时,就已经没···唔···你···”   还不等碧铃反应过来,他已来势汹汹,对准她樱花般的唇瓣,狠狠研磨下来。   他每一寸肌肤生来便是冷于常人,往日与她亲近时,总要刻意运气提暖,眼下突如其来,又被妒意冲得头脑,只顾着攻城略地,却冰得碧铃不禁打了个哆嗦,便又被他双臂紧紧禁锢着,躲也躲不开。   只好无助地左右摇头,发丝凌乱,眼角都被逼出了些许桃红,更是引得景弈渊呼吸一滞,长舌如灵蛇般紧追不舍,不放过她半分。   碧铃又羞又恼,想要咬他却又舍不得,只好十指无措攥紧了他肩上的衣衫,将其抓出褶皱,仰头无力承受,也不知是太痛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方才本就憋着的眼泪,顺着竟泛有几丝媚意的眼角,缓缓流了出来。   景弈渊见状,终是依依不舍地停了下来,伸出已经暖热的舌头,在碧铃如玉的脸庞上,将泪痕一寸寸舔尽。   如初生婴孩般柔嫩的肌肤,哪里被粗糙的舌苔这样挑逗过,碧铃浑身止不住战栗,想要推开他又没有力气:“不···不要···”   景弈渊却置若罔闻,只蹙眉做自己的事,仿若在品尝时间至味。   直到碧铃脸上完全没有泪痕时,才停下自己的动作,叹了口气,重新将她揽回怀里。   明明是他占尽了便宜,却还委屈得跟个孩子般,在她软乎乎的耳朵上咬了一口,难得坦率道:“我不喜欢师姐同他在一起。”   这里的每一个男弟子他都不喜欢,还记得她初入门来北峰寻自己后,当晚便有不少惊鸿一瞥的师兄前来打听,皆被他回绝,次日便告诉她不要来这里找自己。   当时他就想自己能够早一日长大,将她藏起来,藏到一个任何人都见不着的地方。   “你···”碧铃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虽是朦朦胧胧一知半解,却还是有些恼意,“那你,也方才也不应当那般对我。”   “抱歉。”她红着脸炸毛的样子甚是可爱,景弈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碧铃的头,与她额头相抵,眸色暗沉,“都怪师姐太诱人了,都怪我太喜欢你。”   ······碧铃语塞,没想到清冷如玉的师弟会突然脸皮厚成这样。   她自然不知,那日她与龙妖险战一事,叫景弈渊明白许多往日没有明白的。   喜欢一个人,就应当清清楚楚说出来,不要等到来不及之时才后悔。   他刚到之时,正巧看见那龙妖的血盆大口对准了她娇小的身躯,想要出手也来不及,整个人都如同坠入寒窟,不敢想象若她真的消失了,自己该如何活下去。   他应该气,气她如此莽撞,气她情愿求助凌赋白也不愿找自己,可到头来,当她踉踉跄跄倒入怀中之时,他便只气自己,没有让她完全信任与依赖,更没有保护好她。   说起来,她不信任自己,许是因为他心思没有表达得太明了,许是因为他没有让她有安全感,到头来还是他的原因。   喜欢,到底是什么?   碧铃歪着脑袋想了想,耳朵跟着抖了抖,可他的眼神如此诚挚,定然不会骗人。   那自己也喜欢他吗?或者说,自己不喜欢他吗?   不,碧铃随即在心中否决了这个问题,她怎么会不喜欢他呢,既然没有不喜欢,那就是喜欢了,凡人常说礼尚往来,他因为喜欢而亲了自己,她也应当投桃报李。   如此想着,细细打量他冰雕玉砌的面容,眼神在触到他泛着水泽的薄唇时,心虚地飘忽而过,还是鼓起勇气猛地探身,歪头在他的侧脸啄上一口,又飞快坐回去,眉眼弯成月牙,被透窗而入的缕缕日光照射得精致耀眼:“我也喜欢你。”   心口失控般跳动,怕吓着碧铃,景弈渊强忍着反扑的冲动,清冷的眉眼被日光融化,妖类本就不易动情,她这般回应,不见是得对自己半分感觉也没有,他还有很长时间,很多机会,一点点进入这颗已经松动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无辜躺枪的大师兄,不过似乎也并不无辜   _(:з」∠)_ 第74章 道歉   他白皙如玉的脸庞一点点逼近, 迎着日光, 纤长浓密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子,在眼窝处留下浅浅的阴影,薄唇张合间呢喃道:“都怪师姐太诱人,都怪我太喜欢你。”   她如同被什么法术定住, 呆呆看着他带有清冷中带有几分勾引的唇,脑海中一片空白,受到魅惑般,不自觉往前···   “咚咚咚,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响起,打断这一切,眼前的如画少年骤然消逝成烟, 二人身影被揉碎成散发着金光的散乱碎片, 荡漾着沉下去。   睁开眼来,碧铃眯了眯眼,黑白分明的眸中层层雾气, 才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房间里。   所以自己刚才是做梦了么,不但做梦,还···   思及至此, 她呜咽一声, 负气将被子往上一提, 遮住了白里透红的脸蛋,也不知是在气自己的梦还是敲门的人。   没有等到开门的动静,敲门声似是迟疑了片刻, 又想了起来,还带着某人刻意放软的声音:“师妹···”   这声音不是顾清依那个讨厌精还有谁,碧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没好气道:“来了。”   说罢,光脚踩在凉丝丝的青竹铺就的屋内,又顺手摸了摸自己脑上的小耳朵有没有冒出来。   尽管那日不知为何被景弈渊又亲又抱后,它就消失了,但碧铃时时刻刻心中还是悬着块石头,生怕它掉下来将自己砸死。   打开门,顾清依一身门派的白衣,往日的趾高气昂荡然无存,只纠结地扳弄着手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做什么?”从未想到这长齐山一霸居然会有如此拧巴的时候,碧铃挑眉不解,虽是一手开着门,却并未有让她进去的意思。   “师妹你···”顾清依吞吞吐吐,还是问出了口,“可好些了?”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便叫碧铃想起自己是如何才惹上杀身之祸的,冷哼一声,傲娇地抬起下巴:“没死,劳烦师姐挂念。”   居然还好意思来问,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被那龙妖折腾得如此狼狈,不再嘴上讨点便宜回来,她咽不下这口气。   纵然被碧铃这般盛气凌人地对待,顾清依却还难得没有发作,只好讷讷点头:“那就好。”   “你怎么回事?”没有意料中的抬杠,这下碧铃也懒得装模作样下去了,一双杏眼瞪得圆圆地,“难道被那妖怪吓傻了不成?”   顾清依却置若罔闻,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手伸向自己腰间的乾坤袋,不要钱般的往外掏着各种补灵气的东西:“这是百年的聚气丹,这是千年的灵芝,这是浮意水,不对···”   她又把最后的东西收了回去:“这东西只适合凡人修士,若是师妹般的妖类,用了反而会道行受损,不妥。”   哼,碧铃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感动,听到她这一句,也不由得警惕起来:“提醒我自己的妖怪身份,只怕这才是师姐的目的。”   “绝无此事。”顾清依拼命摆头,“师妹不要误会了,关于你是妖怪之事,我定然不会向任何人泄漏半字。”   碧铃垂眸不言语,抿起的下唇泄露出她的不信任。   这抿唇的小动作,不说十分,也有九分像那位冷冰冰的师弟,顾清依想起那日景弈渊一眼带来的压迫感,不由呼吸一滞,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前来的目的,举起手做发誓状:“师妹你放心,我若将你是妖精的事情说出去半句,就万箭穿心,不得善···”   “行了。”感觉自己此刻反倒成了逼迫纯良的恶人,但这么多年顾清依对她的明嘲暗讽也不是她这句话就是抵消的,碧铃还是放缓了口气,“师姐若无事的话,就请回吧。”   见小师妹还是将信将疑,顾清依手足无措瞪着眼:“若是师妹还不信的话,我以后不接近大师兄便是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碧铃吓得差点没扶稳门。   “一直以来都是我在自欺欺人,师妹你与凌师兄如此般配的一对,而凌师兄眼中也只有你,门中谁人看不出来,就连那日,我还未找到他之前他便已匆匆赶去救你,自师妹从龙妖手下救出我之后,这几日我练剑时也魂不守舍,静下心来才察觉是我错得多离谱···”   她泪眼婆娑,自顾自说着,碧铃却不自觉将羊脂玉般细腻莹白的手背贴向她的额头。   顾清依纤弱的声音戛然而止,睫毛打着颤看向碧铃。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逾矩,碧铃讪笑着收回手,却在心里暗自嘀咕着她没烧坏头呀,怎么说这么多莫名其妙的话。   见顾清依被自己的举动搞得愣在原地,碧铃随性摆摆手:“师姐说这些,无非是想让我原谅你,好啦,我可没事给自己找仇记,你放心好了,我还要感谢你不揭露我呢。不过什么师兄眼中只有我的话可不许乱说了。”   不然叫师弟听见又要给她冷脸看了,因着景弈渊的缘故,碧铃现在听见有人提起大师兄都觉得脖子后面凉凉的。   许是没想到碧铃居然主动撇清与凌赋白的关系,顾清依微微愣神,却见她双眸澄澈,黑白分明,不带半分虚假,隐隐似意识到什么,又难以置信。   任谁都能看见大师兄对待这位师妹的不同,她居然忙着撇清关系。   不觉低笑一声,真是一物降一物。   “师姐笑什么?”碧铃急忙抬手朝头上摸去,莫非自己的耳朵又冒出来了不成。   “无事。”顾清依眸光狡黠一声,“这些时日,大师兄可有来看过师妹?”   她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就让师妹这不谙世情的小妖精磨磨大师兄的性子,替门派上下包括自己在内暗恋大师兄而不得的师姐妹出口气,应当也不算太过分。   “没有。”碧铃老实摇头,全然没有意识到顾清依活络起来的心思。   “咦。”闻言,顾清依面露疑色,又自顾自点点头,“倒是对了,前几日大长老和二长老都不知为何出门了,只留师兄一人负责门派事务,他应当是太忙了。”   说完,双眼闪光,满怀期待地看向碧铃,不知揣着什么坏心思,絮絮叨叨道:“如今全门派的事务都担到师兄身上,纵然他有三头六臂,想必也是应接不暇,每天不知辛苦成什么样呢···”   说着说着,又突然顿住:“对了,师妹,平日里师兄与你最为亲密,你这段时间也应当多多关照他才是,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噼里啪啦连珠炮似的一串,搞得碧玲只呆呆扶门,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默默踟躇回屋。   顾清依说得似乎有理,师兄处处照顾自己,细心替她隐瞒身份,如今他这般忙,她理应过问。   只是…唉,碧玲托腮沉思,先不说师兄好长一段时间都对她不冷不淡,再加上师弟那眼里容不得别人的性子,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可自己若因此而置之不问,未免也太重色轻友,这般想着,碧玲还是磨磨蹭蹭拿出青玉板,打算向好久没有说过话的师兄过问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ワ^*)被师弟吃得死死的小白鹿 第75章 真正的龙妖   不!碧玲狠狠往自己脑门儿上拍了一下, 作为师妹, 她关心师兄是理所当然,不关心才是忘恩负义,她怎可如此怯弱,小心翼翼得像只鹌鹑。   罢了, 碧玲叹了一口气,到时候就算被师弟又啃又咬地报复,她也认了。   这般想着,碧玲拿起手中的剑,推门而出,迎面是沐浴在金光中的一片妖艳花海,美不胜收, 她将长剑往空中一扬, 便稳稳跃了上去,直奔道场而去。   此时太阳出来还没一会儿,师兄应当在道场练剑, 碧玲摸着这个规矩,御剑来到道场,却左右也见不着师兄的身影。   只好扯住一旁练得起劲的方远云问道:“方师兄, 你可知道凌师兄在哪里?   听见她这话, 方远云不怀好意地一笑:“怎么?一日不见, 如隔三秋了?”   碧玲霎时双眸瞪得跟小猫儿似的,觉得众人皆是有些莫名其妙:“师兄,饭可以乱吃, 话不可以乱讲,你再乱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好了好了。”方远云举手做告饶状,嬉皮笑脸道,“知你心急如焚,只可惜近日我也没怎么见过师兄,你何不传音问问。”   碧玲只得点点头,漫无目的地在道场上转了一圈,也没有瞅见凌赋白的身影,只好掏出自己的青玉板,踌躇了好一会儿,才想到要说的话:“师兄近日可是太忙了,道场上都不见你的踪影。”   这次倒没有再次落空,青玉板随即发出莹莹光华,竟是他的消息。   碧玲忙不迭启开,入耳依旧是他泠泠如玉碎的清冷声音:“无事,不过是被耽搁了,再过片刻便来。”   她这才放下心来,正打算将玉板别回腰间,却突然眉心一皱,黑瞳中抹过一丝疑虑,将其拿出来,再重新听了一遍。   这一听,霎时间不安涌上心头,拿着青玉板的手微微颤抖。   尽管凌赋白说得云淡风轻,碧玲却听到一些他声音之外的东西。   比如,低沉而又诡异的龙吟,夹杂着风声,宛如一曲哀乐。   若是旁人听见了,只会当是什么杂音,而碧玲确确切切与那龙妖交战过,自然不会弄错,凌赋白说话时,那龙吟的声音虽然小,却让她难以忽视。   为何会有龙的声音?万星湖里的那妖龙不是已经被她一剑封喉了么?   难道是不止一条,且听师兄的声音,似乎是在调节气息,严阵以待,显然对方极为难缠。   可他又说一会儿就来…   碧玲抬头看看天,她站的位置正巧迎着日光,亮得她眼睛都睁不起来,恍惚间有些头晕目眩,紧握着剑柄的手心也出了一层虚汗。   师兄那般清高的修士,定然不屑于欺骗人,或许她再等等,他就来了。   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等不得了,不能再等了。   若是再等下去,或许…直到天黑师兄都不会来。   既然凌师兄有意欺骗自己,那定然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碧玲当即想要去找长老求助,却又想起顾清依说的长老们皆不再门派中。   环顾了一眼道场中还在练剑的师兄姐们,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说出口,否则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除此之外,便只有找景弈渊了,可是…她来万星门本就是为了照顾他,又岂能讲他置于险境。   碧玲咬咬牙,还是决定自己一个人去。   怕什么,大不了再杀一次。   飞出众人的视线,她也再懒得御剑,直接将其一扬插入剑鞘中,御风腾云,直直向万星湖飞奔而去。   长齐山峰峦众多,即使碧玲卯足了力气,也还是得花上好一会儿功夫。   只不过离万星湖越近,她便听得越清楚,水浪翻腾的声音,妖龙的吼声,一丝不差地落入碧玲耳中。   直到视线看得清了湖中的一切,碧玲心中浮现从未有过的恐慌,差点没从云端掉下来。   宽大得见不着边际的万星湖不复平静,波浪翻滚,蒸腾起雾气,茫茫然倒像是魔界中汪海。   而在雾气之中,隐约浮现的轮廓,才是让碧玲真正胆颤的东西。   一,二,三…碧玲一边小心靠近湖边,一边在心中默数,足足有八只龙首。   而这八只龙首,却共用一个十人合抱也未必抱得拢的身子,除去这八只头外,最边上的那一个身子耷拉着没有头,正是被碧玲一剑斩掉的那一只。   原来如此,碧玲在毛骨悚然的同时,也顿悟了那日的异象。   难怪当时那龙妖比她想象中的小得多,最后想要咬她却又去不过来,原是被这巨大的身子制肘住了。   八只龙首和一个没有头的身子在空中盘旋,场面甚为诡异渗人,而湖的四周似是有一层无形的结界,任它如何挣扎碰撞,却也出不来。   碧玲这才稍稍放下了心,环视一圈,看到了离湖半里的距离,凌赋白正盘腿打坐,被龙妖刮起的阵阵旋风,吹得他肩上的墨发上下起伏,白衣脱俗,与湖中的乌烟瘴气形成鲜明反差,如翩翩仙人。   此刻他正双目闭阖,没有半分急迫之态,反而是云淡风轻,仿若万籁皆静,不过是在修行打坐而已。   碧玲却焦灼不安,虽然那龙妖还在结界罩中拼命碰撞,可上面分明偶尔会有金色的丝丝裂纹,想必不需多时,它就可以从中逃脱,到时若师兄还这般气定神闲,整个万星门岂不都得水漫金山。   她一面担心着龙妖的动静,一面又挂念着凌赋白何时睁眼,额上都急出了一层薄汗。   幸好此时凌赋白施施然睁开了眼,一睁眼看见一旁的碧玲,面上竟是从未有过的薄怒:“胡闹,此地不宜久留,你快些回去。”   碧玲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一向清冷如谪仙的大师兄责备,剪水般的秋瞳瞪大了几分,好不委屈地撅嘴不说话。   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是重了些,凌赋白有些无奈地揉揉眉心,放缓了音调,清澈的声音如淙淙流水从石上滑过,带有几分徐徐善诱的意味:“你先回去,我处理好了就来。”   “我不信。”叫他事到如今还哄骗自己,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哪有这么好骗,凌赋白纵然再天赋异禀,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炼化而成,这可是万年的龙妖,要想解决,岂有他说的那么容易。   凌赋白猛然起身,碧玲只得由原本嗯俯视变为仰视,即使对上他的气势都不由得腿软,还是强行梗直了脖子不愿服输。   “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他垂眸看向碧玲,琉璃般的双瞳盈亮温润,含着极大的耐心,“我自有办法,你在这里,也只会添乱。”   碧玲气得就差没直跳脚:“我好歹也有千年修行,怎么就添乱了,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会走,你又奈我何。”   “倒是我忘了。”她的话甫一出口,凌赋白面上浮出不易察觉的微微笑意,“事出紧急,还请师妹担待。”   什么?碧玲似乎嗅出几分阴谋的气息。却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见他眨眼间乾坤袋中掏出了一根金光闪闪的绳索,直直朝自己勾来。   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碧玲下意识便想要逃离,只可惜她方才为了以示决心,靠得太近,再加上凌赋白手疾眼快,等碧玲反应过来,便已被那根绳子捆得结结实实。   而绳子的另一端正在凌赋白手中,他轻轻一拉,碧玲便向他怀中倒去,又在半尺的距离被他扶住双肩保持距离。   “乖一点。”碧玲听见头上传来凌赋白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清冷,隐隐似在克制着什么。   碧玲没想到师兄会突然这么做,拼命想要挣扎,却又动弹不得。   “这是捆仙绳。”见她持之不懈地挣扎,凌赋白忍不住出言提醒,“捆妖也照样有用,若没有绳子主人的意志,是不可能松开的。”   碧玲气得双颊憋得通红,口不择言:“师兄你何时,变得这般卑鄙了,这样趁人不备,实在非君子所为。”   凌赋白却置若罔闻,只伸手在地上布了一道结界,将碧玲小心翼翼放入其中,顺手忍不住捏了捏她发间因为妖气又冒出来的小耳朵,面带微笑:“临危之际,不得不当个小人,还请师妹担待。”   嘴上这样说着,面上却没有半分的歉意。   又想起了待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眸色暗了几分,掌心幻化出一条黑布,绕到碧玲的脑后,缠起来遮住她的双眼。   碧玲自知说再多也未必有用,只得安心认命,鼻间闻到他衣袖拂来本应让人安神的清新,一颗心却是吊到了嗓子眼儿。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担待担待!你倒是快把绳子解开。 第76章 彻底封印   碧玲双眼被蒙住, 目不能视, 还是不愿善罢甘休,感觉到他的衣袖拂过自己的脸庞,似是要起身离开,情急之下, 竟然脑子一抽,张嘴一口咬住了凌赋白的衣袖。   “你这是做什么?”怕伤到她,凌赋白想要小心翼翼地扯出衣袖,却被碧玲咬得死紧,不由得有几分无奈,“放心,我不是去送死, 也不会自不量力与它相斗。”   “那你怎么办?”碧玲虽然看不见他如玉般的面容, 还是下意识仰头问道。   “这龙妖虽然已经被封印在此,但终究还是天神,由不得我这一类普通修士来动, 我要做的,自然只是加固封印,将它再埋下去。”   “真的?”碧玲半信半疑, 虽然看不见她的双眸, 还是可以脑补出平日里那眼巴巴的模样。   “当然是真的。”凌赋白回答得不容置喙, 眸子却不由得暗了几分。   目的是如此,方法却…罢了,她不知道也好。   “师兄你不可以骗我。”碧玲终是信了一大半, 语气虽然凶巴巴地,但眼眶不觉湿润起来。   “放心。”凌赋白下意识想要拍拍她的头,在距离碧玲头顶几寸的时候悬住了,最终还是轻揉了一下,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最终站直了身子,如一把出鞘的利剑,半眯着眸,看向湖中仍在苦苦挣扎的九头龙妖。   湖面传来的风吹得他宽大的衣袖随着发丝一并扬起,凌赋白缓缓伸出手,掌心散发出一团光芒,修炼跳跃伸高,向罩在湖面上的结界飞去。   很快,小小的一团白光如一滴水珠坠入汪洋,不见了踪影,而结界依旧在不断破出新的裂缝。   果然如此…凌赋白眉心微皱,一派凛然之气,白衣玉冠,衬得他宛若高不可攀天神。   幸好将她的眼睛蒙住了。   等师兄出了结界,碧玲才发现好像有什么不对,如果说看不见是因为被黑布蒙住了眼睛,可是她却连听也听不见,显然是凌赋白动的手脚,如此一来,碧玲就连外面发生了什么,也分毫不知晓。   纵使心中一万个不甘情愿,她也无可奈何,只将膝盖缩到面前,默默期望师兄能够尽快加强封印,早些来替她解开这恼人的绳子。   “哈哈哈,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竟然敢效仿天神来封印我,真是不自量力。”一阵雄浑的声音从龙妖正中间最大的的那一个头传来,满是猖狂与不屑。   凌赋白之所以会连结界内的声音都隔绝在外,不是没有原因的,这龙妖修炼万年,纵然被打回原形,也依旧能够口吐人言。   方才他用了极大的功夫才对它施出禁言术让它闭嘴,以便自己打坐凝气,现在它能开口说话,想来应是施展的法术消耗殆尽了。   这龙妖好不容易可以再次说话,虽出不去结界,也要逞一逞嘴上威风,自然喋喋不休:“怎么?想封印你爷爷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想着护住你那个小师妹,我告诉你,休想…”   “啪”地一声,它话音未落,便不知被什么东西打了一巴掌,硬生生偏过头去,顿时怒火攻心,扭过头来一看,原是凌赋白右手执剑,明明在半里之外,掌中的剑却化出道道剑影,朝自己袭来。   龙妖目中无物多年,方一复活,便被一位年轻道士如此打脸,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只恨自己还挣不开结界,拼了命地想要出去,却被凌赋白目光冷冷地看着,似乎胜负早已定下。   明明不过是昔日自己一根指头就能碾死的小道士,那龙妖却莫名被看出了几分心虚,只当是自己在湖底下被镇压多年,越来越不中用了。   又想起若真的要封印自己,只怕他付出的代价不知有多少,且未必也会知道那方法,才有了几分底气:“怎么?连你爷爷说话也听不进去,真是翅膀硬了,等我出来后,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再将你那小师妹掳回洞穴,叫她日日伺候着我……”   又是“啪”地一声,锋利的剑端重重打在龙妖的皮肉上,竟带出道道血痕,显示出剑的主人的杀意。   “出来?”凌赋白一改往日云淡风轻的面貌,吐露出的一字一句都仿若凝结了千年寒冰,“只怕你是没有机会了。”   说话间,竟掌心修炼凝结出一颗白色的珠子。   那珠子不过几寸大小,却光亮异常,几乎让人睁不开眼来,熠熠生辉,在明明朗朗的白日之中,亮度不输于悬于头顶的太阳。   “你…你竟然…”龙妖大骇,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你这种凡人,怎么会有元丹。”   “凡人又如何。”凌赋白面露讥诮之色,仿佛在嘲笑它的无知,“只要潜心修炼,也未必是难事。”   这几年来的闭关修行,自然不是无用功,再加上凌赋白天赋异禀,小小年纪,竟已凝成了别的修士百年也未必能修成的元丹。   有了它,纵然是肉体凡胎,也能轻易多活上一两百年,若是继续修炼下去,以他的天赋,便是羽化成仙也未必不可。   “所以呢?”龙妖又定下心神来,“封印了我,你可就要从头再来,且未必会再有这么好的运气,你当真舍得。”   哼,他才不相信以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的贪婪,真舍得供奉出百年难得一遇的元丹来封印自己。   “不过是区区元丹,能用来封印万年的龙妖,也是物得其所。”凌赋白面不改色,不见半分的心疼,手慢慢向前伸出,元丹旋即飞到整个湖的中间,腾空于结界之上,似乎想要融化。   “你这个疯子?”龙妖难以置信,强撑着底气,“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封印住我吗?真是幼稚…”   这是它第三次话音戛然而止。   凌赋白目光追随着自己的元丹,见它落稳之后,当即指尖一道白光,以之为刃,划破了自己的左手手腕。   鲜红的血液肌肤从几近透明的腕间流出,却并未追坠落到地上,而是缓缓流动起来,奔向凌赋白右手画在面前空中的图腾。   这是一个极为复杂的图案,中为太极,黑白分明,四周分别是十大神兽,各挥动着翅膀或羽翼,面向中间的八卦图,似是在等待它能够供养出什么东西。   龙妖瞪大了眼,方才的自信荡然无存:“这这…怎么可能…”   居然有人真的胆敢以鲜血来召唤神兽,从而达到封印的目的。   图案中的神兽虽以守护天下太平为己任,但也不是平白能够召唤的,更何况要它们为铸成封印出一份力。   因此召唤者一般得以元丹为祭,以自己的鲜血供奉神兽,才可能会让它们心甘情愿地修补封印。   “这不可能!”龙妖目眦欲裂,它在湖底潜伏数千年,好不容易得到机会,感受到了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妖气,几年来一点点努力,甚至被碧玲砍掉了一只头,才终于浮出了水面,如今眼看着就要破出结界,重见天日,重回那黑暗潮湿的地底下,叫它如何能够愿意。   思及至此,九头龙的整个身躯都奋力摆动起来,拼命扑向结界,即使身上被撞得伤口开裂,暗红色的龙血沿着它的身躯坠入湖中,整个湖面被搅得天昏地暗,也不愿意停下。   因着它的用力,琉璃罩般的结界竟真的又多了几分松动,龙妖见状,大受鼓舞,更加摇头摆尾地撞上去。   因为鲜血的流失,凌赋白原本明亮的唇色黯淡下来,逐渐变得苍白,额上也隐隐出现一层薄汗。   见到封印有所松动,他眸色一紧,右手一挥,手臂上赫然又多出一条血痕。   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召唤出的神兽便愈发满足,尽显餍足之态。   他的灵力本就纯粹,犹如至鲜美的甘果汁液,令四大神兽极为满意。   见它们依旧没有动静,凌赋白修长如墨画的眉头挑起,竟点住自己的穴道,使鲜血不得流出。   没有了滋味可口的鲜血,图腾中的神兽如何能满意,不满地鸣叫着,几乎想要从被召唤的八卦图中挣脱。   “你们可能将这龙封印起来?”明明是自己有求于这些神类,他却依旧气势凌人,如同猎人在驯化飞鹰一般。   可这些神兽岂是那么好说话的,皆不安地想要挣脱其中,图腾上白光闪烁,红色的血液已流得到处都是,稍有不慎,凌赋白就可能遭到反噬。   见它们没有答应的意愿,凌赋白倒真的当下手来,似乎想要放弃。   区区凡人,竟敢如此威胁神兽,图腾猛烈的震动着,几欲崩塌。   “没有我的意愿,你们是出不去的。”凌赋白已面如纸色,却依旧气定神闲,目光矍铄地盯住图中的神兽。   笑话,本就是他召唤出来的,又岂能在占尽便宜后轻易离开。   一面渴望着鲜血,一面又想要离开。图上的神兽们终于认清了现实,向他发出臣服的信号。   凌赋白露出一个得逞的微笑,明明是虚弱之态,却别有一番病态的风姿。   待他重新释放出鲜血,灵兽们犹如吸食罂粟的人一般,疯狂吮吸着,欢快地飞舞。   “不,不。”湖中的龙妖见状,疯狂嚎叫着,“不可能,本座还没有出去,本座还没有报仇雪恨,本座不甘心。”   但任它如何挣扎,已是强弩之末,灵兽们饱食之后,皆遵守承诺,齐齐向结界上飞舞而去,绕着每一条缝隙修补,再一齐用自身的灵力加强整个结界,随着结界的坚固,封印也渐渐稳定。   龙妖在其中,便犹如一头困兽,找不到出去的路,最终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   轰然一声,原本还气焰嚣张的它终于支撑不住众灵兽释放出的灵力,倒在了水中。   结界一层层加固,直到完全安全以后,所有的灵兽又哄然散去,水面雾气散开,万星湖一片安静,除了偶尔的波浪起伏,一切重归于最初的模样。   凌赋白满意一笑,唇角不经意间沁出一缕鲜血,他眸色一暗,用手背擦去,再转身提步超碧玲的方向走去。   八百八十八,八百八十九,八百九十,碧玲在安静无声的结界内,百无聊赖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每数到一千,她就跳回去从一开始数,这已经不只是第多少遍了。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她还是可以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若是往常这样的话,她早就睡着了,如今却是明明看不见,也大大睁着眼睛,等待光明的来临。   突然之间,碧玲感觉四周的结界消失了,她听见一个轻轻的脚步声,一点点在靠近。   碧玲猛地站起来,声音清脆如银铃,带着几分欢悦:“师兄。”   “嗯。”果真是凌赋白的声音,比平日低得多。   碧玲眼前一亮,身上的捆仙索也被他收起,正扬起嘴角,在看见面前的人时,笑意卡在了一半。   玉冠被灵兽在挣脱的过程中弄掉,乌发随意披在肩上,面上没有半丝血色,如同白瓷。   左手微微颤抖着,还有血液在往下滴,往日纤尘不染地一袭白衣也溅上了点点血迹,哪里还有身为门派首徒出尘不染的风姿。   “师兄你可有哪里受伤了?”碧玲大惊失色,急忙想要查看一番。   “无…事…”凌赋白有些艰难地出声,却最终没有撑住,一个趔趄,倒在了碧玲肩头。 第77章 来信   碧玲心中一紧, 急忙伸手扶住他, 生怕师兄掉到地上。   “无事。”凌赋白闭眸,有几分贪婪地在碧玲身上吸了一口气,重新站稳了起来。   都这样了还要逞强,眼见大患得除, 碧玲说话也轻松起来,颇为“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没关系,我不会嫌弃师兄你身上脏的。”   “嫌弃?”凌赋白垂眸,不知她为何会这么说。   “对啊。上次我也是被那妖龙弄得一身脏,看见师兄来了,想起你平日里那么爱干净,都是强撑着, 不敢倒在你面前, 怕弄脏了你的衣服…”   碧玲陷入回忆,说得滔滔不绝,凌赋白听得没有血色的唇角翘起, 不由得暗笑,笑着笑着,又捏拳在唇畔, 轻咳出声。   原来如此, 他还当是…   “师兄你真的无碍吗?”见状, 碧玲话锋一转,眸中满是关切。   “没事。”凌赋白摇摇头,“走吧, 回去了。”   “喔。”碧玲点头跟上。   这是第一次,凌赋白御剑如此之慢,虽然碧玲多次提出载他飞回去,却还是被他拒绝。   他这般模样,碧玲实在是不放心,必须要跟着把他送回去才行,且一路上偷偷往他体内注入不少灵力。   “好了。”凌赋白现在门前,已经用清洁诀整理过的衣服又是落落一身雪色,眉目融融,“这下你放心了吧。”   “嗯…”碧玲脚尖一垫一垫地,讲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终究是相信了的样子,“那我走了,师兄你好好休息。”   “好。”见她真要走,凌赋白却也开心不起来,只笑着点点头,看着碧玲御剑离开的身影,才将门关上。   方一关上门,他眼前的事物便模糊起来,喉头一甜,再次涌出一口鲜血,凌赋白几欲站不稳,只慌乱中单手撑在桌上。   “师兄,师兄。”门外传来碧玲的声音。   凌赋白摇头笑笑,他这大抵是即将到鬼门关走一趟的缘故,都出现幻听了么。   “哐当”一声,大门被碧玲一脚用力踹开,亮白的光线随之倾泻而入。   碧玲一言不发,只强忍着眼泪讲他扶到床上躺坐着,才委屈道:“师兄你这个骗子…”   声音里竟带了几分哭腔。   凌赋白此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知道自己也隐瞒不住,只是还有些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碧玲抿紧唇不说话,泪珠蓄在眸中又强行收了回去,好半天才声音小得像只猫儿一般:“师兄的光,没有了。”   “光?”凌赋白明眸,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碧玲吸了吸鼻子,像是被勾起了什么回忆:“师兄身上的光没有了,宛珠身上的光也是这样没有的,她就到现在都还没醒过来…”   从前整个门派所有人中,除了景弈渊,便是凌赋白周身的白光最亮,碧玲不懂这光代表什么,但她记得霍宛珠身上的光就是这样,愈来愈暗,愈来愈暗,直到病倒。   在湖边时她眼前的黑布一被解开,便注意到师兄身上亮得刺目的白光没有了,碧玲只当是一会儿便会回来,岂知一路上师兄的光越来越暗,她的心也越沉越低。   “不必担心。”凌赋白即使已是气若游丝,也不见惊慌,反而面带从容,“我不会死,等长老们回来了,一切自然会好。”   “长老们?”碧玲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一根稻草,“他们何时回来?”   “不知。”凌赋白摇摇头,随着这个动作又是一声剧烈的咳嗽,碧玲急忙上前替他排背。   “师兄你先躺着,待我询问师傅一番。”碧玲说着,掏出了腰间传音的青玉板。   直到说了好一会儿功夫,碧玲她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凌赋白早已打算用自己的元丹封印龙妖,只是他成丹不过一年时间,届时召唤灵兽定然会耗尽修为,因此大长老和二长老才会外出寻找能够替他巩固根基的灵药,至今未归。   只是,在谈论的最后,二长老平时吊儿郎当的语气里满是惋惜:“那东西并非俗物,我们轻易根本不能借得…”   “好了…咳咳…”凌赋白伸手按住碧玲手上的青玉板,“不要再听了。”   他见她方才眼中的光芒闪烁,似乎借不到就要去抢一般,若真的放纵碧玲去抢,那他如何能原谅自己。   “师兄你…”碧玲如同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愣神了好一会儿,才忽而气极反笑,“真是无私。”   “咳咳…”凌赋白勾起唇角,“我身为门派大弟子,担起责任是理所当然…”   “一点也不理所当然。”碧玲打断他的话,“师傅明明说让我们二人一起调查,你倒好,一声不吭就奉献出了元丹,也不问我怎么想。若是今日我没有察觉到,你又当如何?”   若是她没有察觉,凌赋白轻笑一声,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自己本是会因失血过多倒在万星湖旁,或许过个十天半月,师傅自会找来,再将自己带回去。   若没有她一路上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地给他注入灵力,只怕他连御剑飞回来都做不到。   只是这些想法,凌赋白自然不会说出来,只装作无辜的样子,往日无求无欲的双眸多了几分暖洋洋的人情味:“师妹不是聪慧过人,瞒也瞒不过吗?”   “若没有我呢?”碧玲反问,带着薄怒,“师兄是不是打算就躺在那湖边十天半个月?甚至在我早上问你的时候,还骗我说没什么事。”   凌赋白却没有说话,碧玲以为他是无言以对,定睛一看,竟是已经阖上眼睡着了。   他睡着的样子极为安静,如同平时一般,干净得不沾半分尘埃,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形成阴影,带着几分虚弱。没有血色的薄唇,此刻倒真是晓得冰雪一般的人了。   碧玲原本还在指责中的唇瓣闭了起来,想要将他被子盖一盖,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被他握得紧紧地,想扯也扯不出,只好将就着将被子给他盖上。   据师傅的说法,他失血过多,又失了元丹,定然要昏迷一段时间,且醒来后因为根基受损,想要重新修炼,也要费力得多,甚至比资质最普通的人也要辛苦,因此他和大长老才会尽力去找到巩固他根基的灵物。   不能修炼…对师兄来说,一定是最痛苦的事吧。   在万星门这么多年,关于凌赋白的事,碧玲就算是不主动打听耳边也总会有人讨论。   与方师兄那一类舍不得家人却被强行送出来的弟子不同,凌师兄却是自愿拜师修行的。   江南凌家,当朝富商之一,富可敌国,嫡系只有凌赋白一子,无论纳妾多少,也没能生下别的孩子。   只是这孩子自幼似乎便对黄白之物不感兴趣,就连抓周的时候,也是拿的边边角角里的一把剑,不过三岁,就能拿剑比划得有模有样。   这样的小公子,本应是千娇万宠,将来继承家业,继续快快活活地做少爷,当老爷,却对一切都兴致平平。   直到六岁那年,二长老偶然打门前经过,见凌家府宅之中似有祥气,进门拜访,就与这小公子看上了眼,拜为师徒。   从此告别烟柳繁华,踏入道门,朝练剑,昔悟道,坚持不渝,直至今日。   仿若他天生就是为了道门的这把剑而生,为了道门的这把剑而活。   这样的师兄,若是不能继续修行,只怕等于要了他的命吧。   碧玲思及至此,缓缓从他没有温度的掌中抽出手来,蹑手蹑脚走到门外。   于风雪之中,取出自己的青玉板:“师傅可知,要如何才能让师兄重新有修炼的根基?”   碧玲举着青玉板,等待二长老的回音,在荧光闪烁的那一刻,便迫不及待地启封倾听。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瞬间,原本还下垂的唇角,又翘了起来。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碧玲当下青玉板,急忙御剑朝景弈渊所居的方向飞去。   “师弟,师弟。”碧玲在门外敲着门,等了好半天也不见回应,不由得踮起脚往里面看进去,“莫非是不在这儿。”   门派内弟子平日都洁身自好,没事儿也不会瞎串门,因此众人房屋的门平时都是松松关着的。   碧玲不知景弈渊上哪儿去了,只好推开门,自顾自进去了。   “咦?”上次她来的时候,这桌子上还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为何现在有一封信。   又联想到他不在这儿,莫非…这是师弟有事外出专门留下的信。   这样想也不无道理,景弈渊根本没有什么需要联系的人,更遑论信件交流了,碧玲暗自肯定地点点头,拿起桌上纸质精良的信封,凝眉打开,一字一句地读了起来:“吾儿亲启,师弟什么时候有儿子了,不对不对,那这便是狗皇帝给师弟的信了,我还是不看的好…看一下吧,应该也没关系,我跟师弟都这么亲了…”   “你在做什么?”大门重新被人推开,原是景弈渊刚刚回来,眉间还带着外面风霜的寒意。   碧玲下意识想将信藏起来,却又意识到藏也藏不住,只得讪笑道:“无…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偷看信件被抓个正着,大家不要学习这位差生。 第78章 凤印   她的小动作景弈渊如何会看不出来, 只顾不上这些, 点漆般的黑瞳紧紧盯住碧铃泛红的眼眶,眉心微拧:“怎么哭过?谁欺负你了?”   说着,大手一伸,将她带到怀里, 垂眸细细详视,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隐忍不发,似是就等着碧铃说出让她流泪的罪魁祸首,然后再一剑将其毙命。   “啊?”没想到他一眼就看出来,碧铃反倒想起自己来时的目的,眸色闪烁。   师傅说的那东西, 就在皇宫内, 而师弟不喜欢皇宫,她又不是不知道。可是,如今大师兄已经根基尽废···   转眼间想起自己方才离开时, 凌师兄躺在床上安静苍白得没有血色的面容,碧铃还是忍不住出声道:“大师兄···他···”   又是凌赋白。   景弈渊如玉般的面容在碧玲看不见的角度沉了沉,感受到怀中人身躯的微微颤动, 终究还是忍住了, 反而柔声道:“他怎么了?”   担惊受怕一整天, 鼻间闻到让人安心的清新气息,碧铃不知为何,提起的一颗心像是终于找到了落脚点, 垫脚忍不住伸手揽住景弈渊的脖子,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带着哭过后的鼻音软软糯糯道:“师弟···”   然后抽噎着断断续续将发生的事挑重点讲述给他听。   景弈渊一边听着,一边轻拍在碧铃单薄的后背以示安抚,纵然她说得简单,他还是可以明白事情到底有多严重。   但在听到她说救醒凌赋白需要的东西之时,原本幽黑的双瞳暗下来,唇角在不知不觉间抿紧,带有几分自嘲。   有时候,明明知道她只是太简单,太不通人情世故,才会行为处事与众不同,可景弈渊还是忍不住想问,在她心中,他与她的大师兄,不,还可以是方师兄,是莲师姐,甚至是重华宫中的宫女观琴,是不是同等重量,甚至还要轻得多。   “师姐可知。”不知何时景弈渊垂下头,视线与碧玲齐平相对,目光中含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那枚佛珠现在何处?”   “我听师傅说,在皇宫之中。”碧铃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有此一问,只懵懂着回答,双眼还带着迷离的雾气。   据二长老所说,那是一颗得道高僧的舍利子,被供奉在香火旺盛的古刹中近百年,景帝还是皇子时,为了讨霍宛珠的欢心,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取得这颗舍利子,刻成佛珠送给她,一是此物实在吉利,二是正好与她名中的珠字相衬。   眼下霍宛珠陷入沉睡,也就无人知晓那珠子去了哪里,可是···碧铃猛地抬头望向景弈渊,如同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师弟一定知道的对不对?”   他是霍皇后最亲最爱的人,身上流着她的血,在碧铃的记忆里,霍宛珠还未陷入沉睡前的那段时间,她几乎是事无巨细地向景弈渊交待了所有的事情,那这样的话,那颗珠子在哪里,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景弈渊只定定看向她,抿紧了薄唇一言不发,眉间逐渐染上一层凉意,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容布上寒霜:“所以师姐哭着来找我,就是为的这个,为了你的师兄?”   明明在心中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她是不懂事,不懂情,只要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总有一日她会明白,会自然而然地接受他,可是此刻他有些怀疑起来,就算是脾气再乖巧的妖类,却也生性薄凉,或许他永远也等不到那一天。   将她绑起来,困起来,这样她就不会看别人,不会为别人流泪,只会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呆在自己身边。不知为何,景弈渊心中像是着了魔一般,被这样的念头充斥,在脑海里疯长。   碧铃被他如此僵硬的口气吓得一愣,觉得这样的他陌生却又隐隐熟悉,原本攀在景弈渊身上的手松了几分,不自觉想要退后。   见她被自己吓得,景弈渊忍不住还是自责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伸手揉了揉碧铃的头,低沉着嗓音,带有几分蛊惑:“佛珠如今被保管甚紧,师姐可想知道,要如何才能得到吗?”   “如何?”碧铃顺着他的话抬头闻到,还沾着雾气的纤长睫毛如蝶翅般轻颤,隐含着不安。   “那佛珠被母后融在了凤印中,师姐可知何为凤印?”   “凤印?”碧铃不解,隐约像懂,隐约又像不懂。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某傻白甜♂鹿即将被不安好心的人诱拐 第79章 真正的妖精   她眨巴着双眼, 求知若渴般望向景弈渊, 这反倒让他有几分赧然,不禁觉得自己似是在诱拐这只无知的小鹿。   不过大好良机就放在眼前,景弈渊自是不会心慈手软,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撩起搭在碧铃肩上的乌发, 凤眸微眯,带有几分清冽,轻声低哄道:“师姐不知道也没关系,只要嫁给我,那凤印自然就会到你手上。”   嫁···嫁嫁···嫁给他?碧铃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头给咬到,眸中满是难以置信,愣了好一会儿, 才理解到其中的因果关系。   如果她没有猜错, 凤印就是皇宫之中皇后才能掌管的东西,就如同皇帝的御玺一样,可是···   “凤印不应该在皇后手中么?就算我嫁给师弟, 也未必···”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景弈渊的一声轻笑打断:“师姐何不看看手上的信里写的什么呢?”   碧铃闻言,蹙起秀气的眉头, 搞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好将方才藏在背后的信乖乖拿出来, 重新摊开,一字一句细细看了一遍,纸上的墨迹虽鲜明恣意, 却隐约能看出写字的人显然是力不从心,笔迹潦草。   待她读完整张信,才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巴掌大的小脸渡上一层不解:“这信中的意思是要师弟你回去继承皇位?”   景弈渊自然而然地将碧铃半揽如怀中,将景帝派人寄来的信收好,光洁如玉的下巴撑到她头上:“嗯。”   就一声嗯是怎么回事呀,碧铃急得都要跳起来了,差点要撞到他的下巴上:“为什么突然就要你回去继承皇位了?那霍宛···你母后怎么办呢?”   景弈渊感受到怀中人的焦急,仿佛她若水原形,定要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不禁翘起唇角:“无需着急,那位国师自有办法不是么?”   他说话时的热气便直直扑到她面上,碧铃双颊也不知是闷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霎时间红得跟苹果一般,却在不经意抬头间正巧对上他被道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胸膛,不由得愣住了。   国师的办法…明明他们二人都是知晓的…   樱花般粉嫩的唇瓣抿起,碧玲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国师对着景帝说话的场景,清晰得如一幅画,在碧玲眼前展现开来。   要想霍宛珠醒过来,就得至亲之人的心头血,七七四十九日,日日供养才行。   见她踟躇着不说话,景弈渊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出现几分紧张:“怎么,你不愿意?”   “啊…”碧玲突然被他从回忆中拉扯出来,张着嘴呆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什么事,讷讷道,“可是,你是人,我是妖,我们…”   “那又如何?”景弈渊弯腰与碧玲双眸相对,“只要你我愿意,谁能干扰?”   他这一番话堵得碧玲说不出什么,眼下来看,她的确只有嫁给师弟,才能取得让师兄痊愈的佛珠。   更何况…碧玲垂下头,开始扪心自问。   她愿意嫁吗?   师弟对她很好很好,天底下找不到第二个对她这么好的人了,长得更是好看,纵然万星门弟子个个芝兰玉树,他也是最惹人注目的那一个,若是按照凡世间女子择夫婿的标准,未来的帝王,家世更是无可挑剔。   可是…她注定不能陪他长久,她还要历劫,还要成仙,最终要离开这一切。   “师弟?”碧玲猛地抬头,眼眶还不知为何泛着红,“若是有一日,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你还愿意娶我吗?”   她不过是个骗子,来到他身边就是为了渡过天劫,对他的关心也不过是受霍宛珠之托,不值得他赔上下半生。   在没有景弈渊之前,碧玲从未想过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如今就算动了情,认真算起来,如果说他对她的爱是一棵参天大树,稳固而坚定,那么自己对他的爱,抵多只能算得上其中一片叶子,随时可能会被风吹走,被雨打落,会向任何一个方向飘去,单薄而又随时都可能消失。   这不公平,他的一生都不过须臾百年,却要用来全心全意对待寿命无穷无尽的她,甚至得不到任何回报,就算是蠢如碧玲,也知道这不是一笔划算买卖。   “为什么不会留在我身边?”景弈渊面上闪过一丝执拗,骨节分明的五指从碧玲的乌发间穿过,像是想到了什么,双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阴郁起来,“难道是谁对师姐说了什么话不成?”   他虽然说得轻飘飘的,其中难以掩盖的寒意还是让碧玲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急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天道不就是如此吗?只要不是同类,在一起都要受到惩罚,无论是神是妖,就像话本里的牛郎织女,白素贞和许仙,董永和…”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景弈渊却不由得轻笑出声,带着薄茧的指腹一寸寸摩挲过碧玲光滑而又柔软的脸庞,双眸星光闪烁,满是宠溺道:“师姐这样,可真不像一个妖精。”   “妖精?”碧玲歪头不解,“那怎样才像一个真正的妖精?”   景弈渊低沉的声音中难得带着笑意:“真正的妖精,不应当是为所欲为,随心所欲的么?看上喜欢的良家妇男,便是罔顾天理也要拐回自己的洞府,怎么到了师姐这里,就变成畏手畏脚,胆小怕事了?”   就是因为畏手畏脚,胆小怕事,才被你吃得死死地啊,碧玲在心里暗自嘀咕,却不敢说出来,只结巴着狡辩道:“我…我这是小心驶得万年…万年…”   “小心驶得万年船。”景弈渊颇为配合地接道,还是找到了她的漏洞,“那也得先上了船再说。”   碧玲语结,方才心中那一点儿惆怅情绪早已被他搅得不知哪儿去了,可终究那一块大石头没能放下。   “再者。”景弈渊眉间隐现出霸道的姿态,“若娶你便是逆天,不娶你便是顺天,这般说起来,逆天不好过,顺天却更不好过。”   他如此直白,听得碧玲双颊更是粉上加粉,又觉得自己这般扭扭捏捏唧唧歪歪实在是不够洒脱,随即眉眼弯弯,趴在景弈渊的肩上:“我愿意。”   “愿意什么?”景弈渊强行不让自己滚烫的一颗心蹦出胸腔,不依不饶地非要得出一个清楚答案。   碧玲只感觉周身瞬间全都安静了下来,除了他在耳边急促的呼吸声,不由得心头一暖:“我愿意嫁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了!成了!撒花~( ̄▽ ̄~)~ 第80章 第八十章   不过碧铃不能眼下就随之一起启程的, 大师兄还在昏迷之中, 无论如何,她也要等到师傅回来再说。   况且据万星门的门规,弟子到了年龄若是想要离开,也没有别的限制, 不过得得到长老的亲口应允。   碧铃来时没有带什么,走的时候自然也不需要带什么,只不过与平日里交好的几位师兄师姐告别一番,便算是安排妥当。   莲羽羽不舍却又无可奈何,鼻子吸得皱巴巴地,半天却也没挤出两滴泪来,只不管不顾地拉住碧铃的手诉衷肠:“师妹以后定要常回来看看, 你的屋子还有屋前屋后的芍药花, 我都会布好结界替你守着。”   “师姐···”碧铃哭笑不得,“哪用得着那么费心,仿佛就要永别了似的, 你若来朝安,定然记得要来找我。”   “言之有理。”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原来是方远云不知何时插入二人的话题, 眉梢眼角都云淡风轻, 不见丝毫不舍之情, “那到时候可要小师妹你破费作东。”   “当然。”碧铃面上答应得坦坦荡荡,心中却盘算起来嫁给皇子有没有俸禄可以拿这种事。   景弈渊自是等不得那么多,景帝缠绵病榻, 一封信已是八百里加急,他传音给大长老,得到允许后当日便收拾妥当,打算御剑离开。   山下的竹林前,被雨露打湿的竹叶青翠欲滴,染得景弈渊的白衣玉冠多了几分清冽,轮廓分明,却又因得萧萧竹叶的一衬,出尘得像一只竹妖,碧铃一时看得晃了眼,又想起自己的目的是来送他一程的,欲盖弥彰地抿了抿唇:“此去路途遥远,师弟可要当心。”   “嗯。”景弈渊低低应了一声,却不多说话。   还有什么要说的,碧铃忍不住咬住下唇,想象着凡间的女子,若是与情人相别,应该会说些什么。   “罢了。”等了半天也料到她说不出讨人喜欢的话,景弈渊眉心一柔,点漆般的黑瞳中倒映满她的身影,还没等碧铃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吻便映到她额头之上。   鼻间尽是他衣襟之上清新的气息。   “我在朝安等你,早些回来。”他说这话时,薄唇几乎贴在碧铃的耳廓旁,随之呼出的气息扑在她的脸庞,叫碧铃的老脸不知不觉间又变红了不少,声如蚊蝇般“嗯”了一声。   真是···难怪戏文里那些妖怪不顾天道都要与凡间的男子在一起,这般叫人腿软心柔的绝色,谁能抵挡得住。   单手搭在眉骨之上,目送着景弈渊的修长背影越来越小,碧铃不知为何,恍然间怅然若失,放下手来,轻轻叹了一口气。   只好强行撇去心中的那一丁点不舍,转身踏上青苔半侵的石阶,恰好不知何方起的一阵风,累在竹叶间的雨滴皆簌簌斜坠而下,带来几缕凉意,她往微凉的指尖之上哈了一口热气,仰首看向云霄之中隐现的万星门。   云清风拂,日光正当空,若是凡胎肉眼,定然看不见那隐在云间的檐牙参差,不过碧铃好歹也有千年的道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朝阳的金光透过云层洒在华宇之上,却也洒在山脚下,均匀地照耀着众生,不失半分偏颇。 第81章 赤赪?小红?   反正这么早回去也无事可以做, 眼看着不久就要走了, 碧玲干脆懒得御剑,提起裙摆沿着石阶,一步步拾级而上,当做是消遣。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近日琐事缠身,她难得清静片刻,却被眼前出现的红色身影扰了思绪。   斜倚着半杆粗竹,一身红衣鲜艳得耀眼,领口半遮半露,泄出胸膛白玉般的肌肤,银白的长发搭在肩上, 尽显妩媚。   一出场就这般风骚妖娆, 不是赤赪这好久不见的狐狸精还能有谁。   “赤赪?”碧玲似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顿下脚步,下意识蹙起秀气的眉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些时日以来, 大事小事接踵而至,以至于她几乎没想起过他来,也不知道上次他被师弟刺了好几剑, 伤好得如何。   “我一直都在这儿。”赤赪说这话时, 目不转睛地盯住碧玲小巧玲珑的脸庞, 火色般的红瞳微微眯起,似是要把她一人完全装入眼中。   “那为何之前都没有见到过你?”碧玲不解。   只当他是在开什么玩笑话,漫不经心的走上前去, 脸上还带着笑意,全然不把他说的放在心上。   “因为他现在终于走了啊。”赤赪虽然也是笑着,却笑得意味难辨,带有三分轻挑,“这才有幽会的感觉嘛。”   “你…”碧玲本是想心平气和地与他聊上几句天,没想到这狐妖还是如此没有正形,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过因为双瞳澄澈分明,看起来倒是含羞带怯。   赤赪血色般的红唇勾起一抹笑,也不管碧玲愿不愿意,便死皮赖脸地跟在了她的身后。   “你不要跟着我。”碧玲虽是有些恼怒,但还是善意提醒道,“你身上有妖气,越往上走,便越容易被发现。”   到时候只怕她想要帮忙,却也是有心无力。   赤赪闻言,只唇角浅浅翘起,却依旧紧跟不舍。   “你这只狐狸。”碧玲被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行径搞得大为恼火,炸毛般转过身来,“是想要自寻死路不成?”   “跟着你怎能是寻死,若离了你,才真叫人生不如死。”赤赪巧舌如簧,轻松应对这碧玲没有任何威慑力的语言。   真是有理也说不通,碧玲颇为无奈地将手搭上额头,长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往山上走着。   见她不说话,赤赪的面色反倒黯淡下来了:“你当真如此见不得我?”   碧玲脚步一顿,却抿了抿唇,继续向前走去。   她纵然反应慢了些,但他如火焰般热烈的眼神,还是让人难以忽视。碧玲不懂赤赪为何要用那样的眼神看自己,只不过被莫名看得心虚,只当起了缩头乌龟,一言不发。   她这般行为落在赤赪眼中,便成了默认,不由得多了几分恼意:“为何?因为你要嫁给他,眼里便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么?”   不知他是如何知晓的,许是方才听到了什么,碧玲垂眸只管看路,却并不多说,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袖一紧,转过头去,竟是被他扯住了,而始作俑者的双眸中还满是委屈:“就算你要与他成婚,也不要不和我说话好不好…”   唉…一跟赤赪碰到一起,碧玲便莫名感觉自己会被折磨得老上几百岁,只好轻轻将衣袖往外扯,却根本扯不动,不由得再次叹气:“你这是在说些什么胡话?我嫁给师弟是一码事,不与你说话又是另一码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分明是你自己…”   “我做错了什么吗?”赤赪瞪大了水汪汪的双眸,像只小狗一般可怜巴巴,哪有半分方才的妖娆气焰。   没想到他竟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胡言乱语有什么不多,碧玲一时瞪目结舌,只结巴着解释道:“那…那你也不应当一见面就乱说话。”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依旧是理直气壮的回答。   “心里话?”碧玲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气还是该笑,霎时间许久的憋屈都抖露了出来,“那你倒是老老实实回答我,这段时间你都去哪儿了?为何今日又会出现在这儿,我可不相信会是什么巧合。”   赤赪闻言一愣,抓住碧玲衣袖的手松了松。   碧玲忙不迭扯了出来,像是附带着几分赌气一般,转身离去。   当初想喝她的血的人是他,如今出言戏弄自己的人也是他,真拿她当一个玩笑不成。   赤赪也没想到一向软萌好欺负的她竟如此硬气起来,却又无论如何也不能老实回答碧玲自己这段时间在干什么的,只好紧跟在她的身后,一言不发。   二人一前一后,走过竹林,四下一片静谧,唯林风过境。   眼看着要走出竹林,林中的白雾消散,金色的阳光从叶缝中细细碎碎透过,碧玲被晃得举手搭在眉上,正欲提步向上走,却又猛然觉得这场景似乎莫名地有些熟悉。   好像不知什么时候,也有人这样在她的身后,看着自己走出这片满是白雾的竹林。   原本还坚定向前的脚步猛地一顿,碧玲放下手,长长呼了一口气,闭上眼仔细回想起来。   似乎是她第一次来到万星门的时候,被白茫茫的雾气迷得找不到方向,就有这样一个人,带着她,走了出来,又看着她离开。   可那人又说什么“好想她”的话,碧玲当时迷迷糊糊,只当是自己听错了,如今看来…   碧玲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赤赪,眸中还带着些许疑惑,蝶翅般的纤长睫毛轻轻颤动,低声呢喃道:“赤赪。”   “嗯。”见她又停下来叫自己的名字,赤赪狭长的狐狸眼开心得弯成月牙。   “小红。”这一句,碧玲几乎是咬着牙根喊出来的。   她若现在还想不到什么,那就是天底下傻子中的大傻子。   原本还云开雨霁的容颜霎时间崩塌,赤赪血色的红唇半张半合,似是想答应,又强忍着不答应。   “啊啊啊啊啊啊啊!”虽然已想到会是这种结果,碧玲还是心中熊熊怒火燃烧,恨不得拔剑冲过来,“你这个王八蛋!王八狐!”   如此说来,一切都联系得上了,她就说这狐妖没事老缠着自己做什么,原来他就是宫里的小红。   碧玲只恨自己发现得太晚,若早知如此,她从一开始就无论如何不会收留兽形的他的。   不懂她为何会突然知晓一切,赤赪闪躲着碧玲泄愤般戳来的剑,林中红色与白色的身影相互交缠,一追一躲,以及长剑发出簌簌声响,好一派难得的热闹。   “冷静点。”赤赪一边闪躲,一边还解释着,“当时明明是你非要将我抱回去的。”   “你还说。”碧玲恼羞成怒,一剑划去,她哪里想得到那么可爱的小狐狸会是他,又想起自己每次抱它的时候都是搂在胸前,不由得一阵胸闷。   思及至此,碧玲又是一剑划去。   赤赪飞闪而过,“唰”地一声,原本他在的位置一根粗竹轰然倒地。   碧玲穷追不舍,似乎不泄掉这口恶气善不甘休,如瀑乌发在追逐中凌乱搭在肩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出尘绝艳,又有着丛丛素色竹叶的衬托,更是三分淡雅,七分妖媚,美艳得不可方物,直叫赤赪看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已是落了下风。   二人立于竹梢之上,随着竹子上下起伏微微伏动,而碧玲手中的剑,已正对准了赤赪的胸前。   “好了不闹了。”赤赪摊开修长五指放在肩旁,无奈道,“再说了,你也没有吃亏呀,我那一身毛全拿来给你暖被窝了,你自己可什么辛苦都没费呢。”   “你还说!”同床共枕这事儿,他不提还好,一提碧玲便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她身为妖类,自然不如凡间女子般看中什么清誉,只是一想起自己竟然放任一个随时可能会咬断她脖子的天敌在枕边,不由得一阵后怕。   “本来就是嘛。”赤赪小声嘀咕着,面上却又嬉皮笑脸,“既然都知道了,这下你总不会再躲着我了吧。”   “躲着你?”碧玲咬牙切齿,“你这样戏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明明是妖非要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小狐狸,化成人形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乌栗说得果然不错,狐族一类,最为狡猾了,她看也不想再看到他。   “我没有。”想起她向来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赤赪急忙换了一副面孔,装得好不委屈,“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当初你抛下我独自来这什么狗屁门派,我太舍不得你了,才化成人形追出来的。”   张嘴就是这些话,就不觉得牙酸吗?碧玲白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说话。   可见着他那副耷拉着眼皮委屈巴巴不说话的模样,最终还是心软了,将手中的剑收起:“好了,就放你一马,我回去了,不许再跟着我。”   “等等。”赤赪这次更为大胆,直接抓住碧玲的手,目光坦荡,“我无处可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   作者有话要说:  碧玲:不能:-)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他双目晶亮, 满是期待地看着碧玲, 直盯得她一个头两个大,狠狠磨着牙根道:“你在瞎想些什么?万星门修士云集,你又如何进得去,恐怕只能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不会的。”赤赪颇为委屈地垂下头, 几乎是撒娇般说到,“如今门派里长老们都不在,凌赋白陷入昏迷,没有人打得过我。”   “那也不行。”碧玲一口回绝,“谁知道你想去干嘛,带你去了,岂不是引狼入室?”   见她态度坚决, 赤赪面上黯淡下来。   她不会知道, 他在这山下,到底等了有多久。   从碧玲来到万星门那一日起,赤赪便一直守在山下, 偶尔他也会看见她因为什么任务匆匆出来,打上二两酒,又匆匆回去, 却一直都来不及搭上几句话。   直到上次浔汨村远行, 他才有机会跟上, 谁知又被景弈渊的剑伤了,近几日感受到万星门的灵气消散了不少,他便知道许是出了什么事, 日日守在这竹林里。   谁知等到的却是碧玲与景弈渊卿卿我我的身影,以及她即将要嫁给他的消息。   不过没关系,赤赪火红的双瞳又重新亮了起来,他会一直等下去的,那兔崽子以后就算是能当上天子,也活不过数百年,而他却可以一直等,不信没办法等到她的心。   “好了。”碧玲有些为难地揉揉额角,“更何况过不了多久我也离开这里,岂有再带外人进去的道理。”   “那你何时离开?”赤赪心中窃喜,忙不迭问到。   “不知。”碧玲摇头,“应是等过几日长老回来后便离开。”   “那我在这里等你。”他眸中亮晶晶满是殷切,“此去路途遥远,你一个人万一不安全怎么办,我陪着你。”   碧玲哭笑不得,不知他是抽哪门子的疯:“你若是要报答我昔日的收留之恩,也不必如此细致入微,只要不再老是缠着我便是了。”   赤赪此刻倒是极好地发扬了狐族魅惑人的功夫,紧盯住碧玲黑白分明的双瞳,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我在山下等你,一定要来找我。”   被他这一勾,碧玲神思恍惚,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已是不自觉点了点头。   片刻后又回过神了,瞪大了一双杏眼:“你方才在干什么?”   说话间,竟忘了自己是站在竹梢之上,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啊”地叫了一声,往下坠入。   赤赪忙紧跟着朝下飞去,鬓角的发丝随风飞起,从碧玲的角度看去,真是似妖似仙,像是从画卷中出来的一般,不过不是什么正经画卷便是了。   腰间被一只大手揽住,二人稳稳落到地上,发丝甚至交缠在了一起。   顾不得那么多,碧玲站稳后不禁后退一步,只好闷闷认栽道:“你在山下等着,我走的时候,自会来找你。”   “好。”得到她的应允,赤赪总算是眉开眼笑,笑得像只偷着腥儿的猫儿,“那我等你。”   碧玲整了整耳边凌乱的发丝,胡乱点点头,逃也似地上山去了。   山上安静如常,所有弟子依旧在道场练剑,似乎没有长老和大师兄,他们依旧不会出什么差错。   碧玲看了一圈,稍稍放心了些,又御剑绕到了凌赋白所在的住所,在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推门而入。   “师兄。”纵然知道他不会答应,碧玲还是忍不住想要喊上一声,每次推门的时候她都幻想着,或许凌赋白自己就醒了呢,说不定正在屋里拿着剑细细观看,眉梢眼角都是平时的清冷。   只不过…一切并不如她所愿,凌赋白依旧安静躺在床上,一身白衣,乌发一丝不苟地在肩上铺散开,闭阖的双眼,紧抿的薄唇,都意味着他从未醒来过。   往日与这位门派首徒在一起时,碧玲总是战战兢兢的,又怕又畏,怕的是他拆穿自己的身份,畏的是他的道法高强,随便一剑过去,剑气都能激起火石。   可如今见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碧玲却是更怕。   她敬畏凌赋白,不仅是因为他道法高强,更是因为他明知结果,却还要封印掉那龙妖,足见师兄冰冷的外表下内心的仁慈。   只不过…碧玲往床前的凳子上一座,撑着额头打量凌赋白今日的气色,嘴里念念有词:“那么厉害,你倒是早些醒来呀,白白为整个门派牺牲成这样,连知都没有人知道。”   方才她从道场上过是,那些练剑的小崽子们,一个比一个开心呢,浑然不知一切都被这个沉默寡言的大师兄扛了下来。   真是越想越气,碧玲嘟着腮帮子,快要气成河豚了。   二长老推门进来看到这个场面,笑得胡子眉毛都皱到一起了:“他又看不见,你摆这幅模样给谁看。”   “师傅。”听见好久不见的熟悉声音,碧玲高兴地从凳子上跳起来,怕扰到凌赋白,又降低了动静,“你可回来了。”   “嗯。”二长老点点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碧玲不禁鼻头一酸,想起自己快要离开了,哪里还会觉得辛苦。   “好。”二长老将手探到凌赋白的鼻息之下,又替他把把脉,最后转身八卦起碧玲的事来了,“听说你要嫁人了?”   “师傅!”碧玲方才的丁点儿伤感荡然无存,瞪大了眼嗔怪到。   你大徒弟还躺在这儿呢,转身就来八卦小徒弟的事真的好吗。   “唉…”二长老意味深长地看了躺在床上的凌赋白一眼,“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他这话说得碧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跟着往凌赋白面上看去。   干干净净,白皙如玉,没看见什么不对的东西呀。   “罢了。”二长老对着她挥挥手,“你走吧,这里有我照顾。”   “哦。”碧玲懵懂着点点头,又回头看了凌赋白一眼,想到此后或许再难见到,也跟着叹了一口气。   这几日她叹的气,似乎比过去数千年叹的气都还要多。   二长老意味深长的眼神,师兄师姐的不舍,躺在床上没有动静的凌赋白,死缠烂打的赤赪,夜里,当碧玲一闭上眼,这些人的画面便轮流在她脑海里出现,叫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索性披衣起身,推开了窗探望出去。   长齐山高入云端,从她的角度仰头望去,一轮明月似乎伸手可得,月光周围的阴影徘徊来徘徊去,总是不能消散,一如碧玲心中的万端思绪。   既然师傅回来了,明日就应当走了,细细算起来,这里的事事都值得留恋,却又并非那么值得,或许是因为她活得太久,比常人对一切的感知,都要迟钝些吧。   “赤赪…赤赪…”残月依旧挂在天边,碧玲却打点好了一切,百无聊赖地在竹林里转着圈圈,呼唤赤赪的名字。   “到底来不来。”随手截下一小段竹枝,碧玲狠狠往地上一掷,稳稳地插入泥土之中,愤愤自言自语道,“明明是他自己苦苦求着要跟我一起走的,要是再不来的话,就休怪我不讲信用…”   “不讲信用做什么?”一道低沉的声音在碧玲背后响起,隐含着笑意。   “走吧。”碧玲傲娇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运转灵力,做好了腾云驾雾之势。   “等等。”赤赪面露疑色,“这么早便离开,只怕你还未与你的同门们道别。”   他自是不介意,只不过她跟他们在一起这么多年,竟然一声不吭就溜了。   “要你管。”碧玲手中的动作一顿,不知在腹诽什么,“你不走我走了。”   说着,干脆提步向前迈去。   “走走走。”赤赪急忙跟上,在走到碧玲身边的那一刻时却愣住了,“你怎么…”   “起太早眼睛有点干,你不懂。”碧玲拿手背胡乱在眼旁擦了两下,把分明是泪珠的痕迹擦得干干净净,“快走了。”   “嗤…”赤赪极为不厚道地笑出声,见碧玲拿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瞪着自己,又急忙刹住,“你说得对,是起太早,眼睛会干。”   “哼。”碧玲终究还是不大自在地承认了,“我知道对于一个妖怪来说,舍不得这些还是很丢人,但你也不准笑,不然我就不带你上路了。”   “好好好。”赤赪极力忍住不笑,只管顺着她的毛来。   二人腾云驾雾,速度自是极快,一路顺风而至,不过几日的功夫,便重新回到了朝安城。   耳边是熟悉的叫卖声,连贯不绝的嬉闹声,明明过去了这么多年,街上的小贩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等等。”嗅到了熟悉的香气,碧玲也不急着进宫,根据记忆里的路线,弯弯曲曲,绕到了小巷中那家熟悉的摊点。   果然是她最爱的桃酥饼!   碧玲开心得就快要跳起来了。   要知道在万星门这么多年,她甚至大部分时间都是辟谷状态的,偶尔只能溜下山吃一顿大鱼大肉,根本没有机会品尝这些精致的小食。   “我要三份桃酥饼。”碧玲阔气地往柜台前一站,骄傲地扬起下巴。   “没想到姑娘你又来了?”卖桃酥的妇人一边往纸包里装着,一边娴熟地与碧玲聊天,“可是多年未见了,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你还记得我?”碧玲高兴得露出洁白的贝齿,眸子星光般闪烁。   “自然记得。”妇人温婉一笑,“六七年前你刚到我这儿来买饼的时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还不知道要用银子呢,第一份都是我送的。”   “唔…”碧玲有些羞赧地咬唇,回想起了自己这不堪的过往。   那时候她刚来朝安城,只闻见这饼香就凑过来了,根本不知道还要银子,幸好卖饼的好心,白白给了她一份。   “你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还是那么好看。”妇人继续唠叨,“这次来朝安,相比是参加皇宫里的盛宴吧?”   “盛宴?”没想到从旁人口中还能听到皇宫的消息,碧玲伸长了脖子,等着她的解释。   “前几日不是一直在外修行的太子回来了吗?今晚宫中要召开盛宴庆祝呢,据说皇上还召了不少有名的修士,看你这打扮,想必这些年去了传说中的万星门吧?”   没想到她居然猜得如此之准,碧玲点点头:“嗯。”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并没有告诉景弈渊自己已经回来的事,还想着怎么给他一个惊喜呢,眼下机会就来了,本想着再多问几句,旁边却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拿着银子挡在碧玲面前:“不用找了。”   手的主人正是等不及的赤赪,付过钱后,便径直拉着碧玲走开了。   “好了,怎么这么没有耐心。”碧玲嘴里嘟嘟囔囔,还是将怀里的一带桃酥饼递给他,“喏,给你的。”   买了三份,却给他一份,赤赪垂眸轻笑:“你一个人吃那么多?”   “自然不是。”碧玲面上露出憧憬,“这是带给师弟的。”   赤赪面上沉下来不说话了。   “好了。”碧玲侧身道,“既然已经到了,咱们就此别过,日后有缘再见。”   说完,还没等赤赪反应过来,就一溜烟不知跑哪儿去了。   往宫门前一瞅,碧玲却开始犯难了,青龙那尊大神居然还守着,她想要进去,恐怕要废一番功夫。   不远不近地绕着宫墙,碧玲想着要寻一寻漏洞。   眼前却不知从何方飞来了一个纸鹤,隐隐发着白光。   “乌栗。”碧玲惊喜地叫出声,没想到她居然还在朝安城,急忙欣喜地打开了纸鹤中的消息。   “白堤湖等你。”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听得碧玲万般熟悉,急急朝白堤湖的方向奔去。   湖边杨柳垂堤,画舫船舶,好不热闹,碧玲左顾右盼地寻了一番,总算是找到了扶着石桥往下看的黄衫少女:“乌栗!”   少女随之抬起头,杏脸桃腮,乌黑的双瞳,不是乌栗还能有谁,见到碧玲,她脸上露出几分嗔怪,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都要在万星门找个人把自己嫁了。”   “不敢不敢。”碧玲急忙摆手,有模有样地学起戏文里的话,“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乌栗捂唇笑了,看得碧玲好不别扭:“怎么…你牙出什么问题了吗?”   “你牙才出问题了呢。”闻言,乌栗放下手横眉竖眼,露出了让碧玲熟悉的面貌,“大家闺秀不都是这番做派吗?”   ???   乌栗?大家闺秀?碧玲从未想过这两个词会扯到一起,不由得晃了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乌栗…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乌栗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自甘堕落,想当一个大家闺秀了呗。”   “哈哈哈哈…”碧玲实在学不来她的模样,只好捂住肚子笑了好久,才搭上她的肩,“好了,不开玩笑了,明日我想要进宫,你可有什么帮忙的办法?”   说罢,又不忘补充一句:“我记得当年你到宫里来找我可厉害了,简直视那尊青龙为无物。”   提到青龙,乌栗不知为何面上一愣,不过没被神经大条的碧玲看出来,只蹙眉思索道:“办法…自是有的,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愿意愿意。”碧玲打心眼里相信乌栗,自然不会多问。   “这里人多眼杂,你且附耳过来。”乌栗冲碧玲挥挥手,贴在她的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可是…”碧玲迟疑起来,“这能行吗?”   “你方才还不是说相信我吗?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乌栗一副自信满满的神情,“放心好了,只要你放机灵点儿,自然出不了什么差错。”   原来乌栗在朝安城这些年,也并非纯粹吃喝玩乐,装作无父无母的孤女,结识了不少朋友,其中就包括宫里乐坊里的舞女。   更巧的是,碧玲想要进去,这舞女却想要出来,与在宫外结识的情人私奔。   “可是…”碧玲欲言又止地打断了乌栗的计划,“那条龙,难道不会拦着我吗?”   “咳咳。”乌栗不大自在地咳了两声,“你放心去做好了,我自有办法。”   夜风微凉,皇宫东边的宫门外。   碧玲仰头看着高高的宫墙,即使在黑暗中也有甚为明显的阴影,一个纵身,便翻了过去。   又来到先前与那舞女约好的地方,那里早已准备了一件淡青色的衣衫,碧玲急急将其往上一套,在黑暗中超外摸去。   按照乌栗的计划,舞女逃离宫中,碧玲便代替她去表演。   不过,碧玲摸了摸长起鸡皮疙瘩的手臂,浑身一个哆嗦。   这身轻纱真的好薄啊,她不想去表演,可不可以直接去找师弟。   反正她到时候替她求求情,也定然不会有人怪罪的。   嗯,就这样吧。   打定了这个主意,碧玲蹑手蹑脚地准备开溜。   “嘿,青柒姐姐,大家都等着呢。”   见她从门里出来,急忙有少女探头探脑喊到。   没错,她现在脸上还通过乌栗的化腐朽为神奇之术,变成了青柒的模样。   眼看着是逃不掉了,碧玲答应了一声,只好硬着头皮上。   便跟着守在门外的一众舞女们,朝晚宴的方向去了。   雕梁画栋,华屋玉宇,一切都是如此熟悉,不过绕了几个弯,便能听见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之声,以及众人举杯同庆的种种欢乐。   不过再多走几步,眼前便明朗了起来,大殿之中,坐着弹奏丝竹管弦的宫女,正等着她们这群伴舞的人。   碧玲悄悄抬头看了看,正中间的景弈渊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上穿的也不再是在万星门时的白色道袍,而是暗青色锦衣,看起来虽是低调,其上缀着的龙纹却显示出与众不同之处。他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似是感受到了有人注视的目光,眯起凤眸,朝碧玲的方向看了过来。   看得她心头一惊,急忙垂下头,装作没事人似的隐藏于一群人之中。   前面的舞娘徐徐步入大殿中,舞起水袖,姿态端庄中不失妩媚,叫在座的皇子贵族们看直了眼。   碧玲盯着被景弈渊直直盯住的巨大压力,埋着头,跟着前面的人,亦步亦趋。虽是出错众多,可她顶着的这张脸甚为赏心悦目,竟让人不觉中挑不出什么毛病。   更何况大殿之中的太子都没有说什么,而且似乎看得极为认真,难得对奏折以外的东西起了兴趣,旁人又如何能多说。   坐在一旁的琴师长袖一挥,原本缓和的曲子突然高亢起来,犹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还没等碧玲反应过来,场上的舞娘都甩动着水袖飞快转起来。   碧玲无奈,纵然觉得这种事她定然是做不好的,也只得紧紧跟着转。   转第一圈,右边那个黑色衣服的似乎有点眼熟,好像是曾经被她骗了一把剑的小胖子七皇子,第二圈,下面那个自顾自喝酒,看起来有些颓废的,好像是大皇子…第三圈……第十圈……碧玲越转越晕了,几欲想要倒下,只能咬牙强撑着,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影向自己走来。   “啊”,众人发出一声惊呼,就连原本愈演愈烈的琴音也戛然而止,他们惊的不是前方那位舞娘突然地被裙子绊住往下摔去,而是大殿中的太子飞快上前搂住了她的腰。   这…坐席旁的大臣皇子们相互交换了眼神。   要知道这位刚回朝不久的太子,可是一心只专心于政务,代替皇上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半分女色不近的呢。   “继续。”景弈渊将碧玲往怀里一抱,重新坐了回去。   现场又再次歌舞奏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只不过原本该有碧玲的位置空了一人。   脑袋仍是晕乎乎的一片,鼻间传来的熟悉气息叫人稍微好受了一些,碧玲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似乎在不停抚摸着自己的头,不由得跟着拱了拱,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是在哪里,低低埋怨了一声:“头不舒服。”   “不舒服还跟着瞎转?”景弈渊仿佛是在训斥,却又极为怜惜地替她揉起头来,看得在座的众人皆睁大了眼。   “师…”碧玲刚想叫出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改口软软道,“殿下…”   “嗯。”她这般乖乖认错的态度极大地讨好了景弈渊,眉头在不动声色间放柔,“真是胡来。”   “我才没有胡来。”碧玲趴在他的肩头嘀嘀咕咕,“还不是想见你进不来吗?这件衣服可冷了。”   二人皆身着青衣,碧玲这般依偎在他怀里,看起来极为登对,宛若神仙眷侣,看得旁人一头雾水。   “冷怎么不早说?”景弈渊蹙起眉头,急忙抱起碧玲,扔下在场目瞪口呆的众人,出门而去。   “我们这是去哪儿呀?”被他搂在怀里,碧玲不自觉往里蹭了蹭,感受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指腹在无意识中触到她脸上软乎乎粉嫩的腮帮子,景弈渊点漆般的黑瞳中多得了几分难得的柔软:“回家。”   “回家?”碧玲歪头,眼里落满星光,“是回无尾山的家吗?”   “无尾山?”景弈渊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柔软的大床上,给碧玲捂好被子,徐徐善诱般问到,“那是哪里?”   “家啊。”碧玲只觉得头晕得快要炸裂了,他说什么便回答什么,“那是我的家。”   那里有无数多的树,无数多的花,有很多她的好朋友,有很多她认识的人,泉水很清甜,风也很舒服,晴天的时候,会吹得人暖洋洋的。   “你的家不是那里。”景弈渊不悦地打断碧玲的回想,骨节分明的食指勾起她的下巴,“你的家就在这里,就在重华宫。”   “为什么?”碧玲不解,犹如一个好奇宝宝。   “因为我在这里。”   “因为这里有师弟。”碧玲举一反三,为自己的聪明洋洋得意,“有师弟的地方,才是家,对吧?”   “对。”终于得到满意的答复,景弈渊面露笑意,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肉,“也要有碧玲,才能是家。”   又还是觉得有些不太顺手,便命人取来热水和手帕,沿着她脸庞的轮廓,细细擦洗起来。   费了好一番功夫,碧玲脸上的易容才算是擦干净了,犹如剥壳后的鸡蛋,露出了本来面目,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恬静。   景弈渊垂下头,在她还微微带着红意的脸上亲昵地蹭了蹭。   果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起先在大殿中的第一眼,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不过之后仔细一看,脸可以骗人,那些小习惯,却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的。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夜色渐深, 丝竹之声也慢慢淡去, 反倒是屋角下蛐蛐儿地叫声响了起来,碧玲被吵得睡不着,赌气般将锦被往头上蒙了蒙,却依旧难挡那一声声穿墙入耳, 又恍惚间觉得屋内似乎一片暖黄色,不由得睡眼惺忪地朝床边看去。   景弈渊正坐在桌边看奏折,昏黄的灯光闪烁着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影,鸦羽般的睫毛垂下,在他如玉的脸庞留下墨色阴影。   碧玲看得心神摇曳,翻身准备起床。   “醒了?”他放下手中的折子,靠近了过来, 眸带关切, “可还觉得头晕?”   碧玲摇摇头,抿唇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过也等不急她说什么, 景弈渊看着她这幅乖巧的模样,便觉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鼓鼓的,伸手揉了揉碧玲如瀑般倾泻的乌发。   “对了。”碧玲眨巴眨巴双眼, 眸子亮了起来, “我想去看看霍宛…你母后。”   景弈渊刚准备点头, 微一颔首,看见她身上的还是舞女的衣服,目光不由得一冷:“衣服换了再去。”   碧玲被他看得心虚, 被子往头上一罩,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飞快地默念心诀,还没等景弈渊反应过来,她便已重新露出巴掌大的小脸来,笑意盈盈:“换好啦。”   她双眼弯成月牙,眉梢眼角难掩得意之色,景弈渊唇角翘起,低沉的声音里有三分无奈:“走吧?”   已是更深露重,宫里四处一片寂静,偶有守卫路过,景弈渊不愿惊动旁人,只带着碧玲挑僻静的路走,他走在身侧,衣上的檀香随着夜色似有若无地浮动,碧玲吸了吸鼻子,开始没话找话:“你母后她可好?”   “老样子。”黑暗中景弈渊的眸色闪烁了几分,又重复原样,只不过碧玲没有注意到。   “那…”虽然很不想知道狗皇帝怎么样了,但他毕竟是宛珠和景弈渊的亲人,碧玲顺口问道,“你父皇呢?”   “病入膏肓,药石无灵。”   空气中安安静静,碧玲一时间顿住了,嗫嚅着唇瓣不知该说什么,只自言自语道:“这样啊…”   “你不必难过。”景弈渊顺势拉起她的手,一手推开宫殿的大门,“他这样,未尝不是他自己所想。”   他说话碧玲一向不大听得懂,如今不知为何,却是一听就明白。皇宫之中,有天下最好的御医,还有付国师这样的人物,药材也是最好的,身为帝王,却会在壮年缠绵病榻,只能说是他自己一心求死。   可是,碧玲陷入深思,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景帝不像是那种会放弃性命的人。   二人正说着话,躺在床上的霍宛珠便赫然出现在碧玲的眼前。   也不知那付国师用的什么法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果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宛如睡着了般,安静恬淡,只不过也没有呼吸。   碧玲正打算凑近去看看,却余光不知瞥见了什么东西,不由得“呀”了一声,虽然极力压低着声音,却还是惊醒了那人。   原来是在床前摆放着一张小榻,榻上竟然侧卧着一个白色的身影。   “是你?”被碧玲的动作扰醒,付国师伸手一挥,烛火闪烁,屋内霎时明亮起来。   碧玲这才借着灯光仔细看清楚了,那自榻上而起的不是旁人,正是当初景帝封的付姓国师,也是传说中万星门的三长老。   只不过与初次相见时相比,他似乎消瘦了不少,只不过风骨犹存,缓缓从榻上站起身来,依旧是月朗风清的模样。   碧玲看见他,想起当年就是他让自己跟随景弈渊去万星门地,心里还是有些犯怵,只鼓起勇气道:“是我,宛珠她…现在如何?”   “老样子。”与景弈渊回答得一样,付国师神色淡淡地,看不出来伤心与否。   “哦。”碧玲软软点头,又忍不住偏头朝霍宛珠看去。   “若无事,二位还是请回吧。”付国师微一侧身,便挡住了碧玲关切的视线,即使面对的是未来的天子,也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就这样,碧玲揣着满腹重重心事,闷着头与景弈渊一同回了重华宫。   万星门的人,都是大骗子!   真当她看不出来霍宛珠不对劲?   见她蹙着眉头不知在盘算什么,景弈渊凝眸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碧玲急忙掩饰,“就是有些困了。”   景弈渊面色不疑有他:“既然困了,那便早些睡吧。”   “嗯,你也不要熬太晚。”碧玲露出一个笑容,打着哈欠转身往自己往日住的屋子走去。   却在转身刹那暗自唾弃,万星门的人,包括自己在内,果然都是骗子。   目送着碧玲转身进屋,景弈渊眸色一片幽深,不知在思考什么,丝毫没有方才全然相信了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都是骗子,只是分大骗子和小骗子而已,没有一个好人!   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本文拖拖拉拉这么久,明天就终于要完结了(我自己都看不过去了),其实一直以来都对看文的朋友心存愧疚,自己写得不够认真还老是拖更断更,对于读者而言真的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吧,总是各种理由,既辜负了读者也辜负了每一个角色,真的非常感谢看到最后的每一个小天使。   然后本文完结以后还会有番外,为了表示对所有小天使的支持的感谢,番外会单独新开一本永不收费,大家可以戳专栏收藏哦,完结了就会慢慢码番外啦~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吱呀”一声, 随着碧玲进屋的动作, 暗红色的大门随之关上,背靠着门顿了片刻,听到景弈渊的脚步已经走远,她唇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眨巴着眼不舍地看了眼宽大的床榻, 碧玲面露遗憾,虽然她的确想好好睡一觉,但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悄悄推窗跳了出去,沿着方才去国师宫殿的路隐身而行,碧玲一边下意识避开迎面而来的守卫,一边思考着国师为什么要骗她这个问题。   方才付国师说霍宛珠还是老样子,可她看见的明明不是那样, 虽然她的气息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可碧玲还是能看见霍宛珠似是体内有什么灵物一般,一点点吸纳着空气中的万物灵气,使得碧玲能够清楚地看见, 她周身的光芒明亮了不少。   只不过当时景弈渊在场,她不便多说,只得装作相信的样子。   夜风柔和, 宫中的道路曲折繁多, 碧玲实在绕得是不耐烦, 一个纵身便跃上了宫墙之上,形迹匆匆,踏瓦而过, 不留半分声响。   这般一来,只消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又回到了国师所在的宫殿前。   该怎么进去才不会惊动他呢?碧玲暗自思忖着,想起他法力高强,自己恐怕难以靠近霍宛珠,不由得轻声叹气。   大门突然被打开,惊得碧玲差点从墙上掉下来,定睛一看,原来是付国师出来了。   幸好他并没有朝自己的方向看过来,碧玲稍稍松了一口气,自欺欺人般屏住了呼吸。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国师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刚好落入碧玲耳中,让她不禁觉得自己无处可逃。想起自己好歹也得称他一声师叔,干脆懒得再躲避,跳下墙来,揣着满腹的忐忑进了屋。   屋内,付国师正敛起衣袖,行云流水般倒了两杯茶,一杯递到碧玲方向的桌面上,声音淡淡地听不出情绪:“不必干站在那儿,想问什么就问吧。”   他说得如此坦荡,反倒让碧玲有几分不好意思,觉得自己成了小人了,只讪讪坐下来,抿了抿茶:“她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好转的?”   这个她,自然只得是帷帐内安静躺着的霍宛珠。   “这几年我钻研古书,找到的让人魂魄稳固的办法。”   “那办法是什么呢?”一听到竟然还有别的办法可以救霍宛珠,碧玲心中不由得雀跃起来,迫不及待问到。   付国师却不回答了,只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定定看向碧玲:“你想让她醒过来吗?”   虽然他的黑眸中看似依旧平静,但碧玲在他说话时,分明看见其中隐隐跃起的火焰,不由得多了几分迟疑:“我自是想的,不过你也得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此前还说要景弈渊的心头血才能救活她,如今又将目光转移到自己身上,未必会是什么好方法。   付国师缓缓站起身来,负手而立,修长的身影被灯光拉扯出浓墨般的影子,半罩在躺在床上的霍宛珠身上,意味不明。   目光一寸寸在霍宛珠身上游离完毕,他才出声道:“她之所以现在情况会好转,是因为我炼化了不少恶妖的精气,注入魂魄之中,才有今天这样。”   碧玲难以置信:“怎么可以这样,她的身子岂能吃得消?”   霍宛珠凡胎肉体,若是恶灵的精气在魂魄中作祟,便是坠入魔道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我才要想办法,压下这些恶妖的精气,而问题的关键,便在你的身上。”付国师转过身来,眼也不眨地盯住碧玲,目光却又像是透过她的身体,在看什么别的东西。   “我?”碧玲指头指向自己,隐隐意识到什么,又面露不解。   “对。”付国师点点头,直言不讳,“你的灵丹是至纯之物,只要注入她体内,不但可以压制下她魂魄中的魔气,更可以让她醒过来。”   一时间,空气似是被凝固起来,碧玲不由得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没想到要唤醒宛珠,最终靠的居然是自己。   “可是…”她想到还要经历的雷劫,若没有内丹,定然是抗不过的,以自己的灰飞烟灭作为霍宛珠醒过来的代价,似乎太大。   “你不必担心。”付国师提步走过来,“难道你不知道,你体内有两颗内丹?”   “两颗?”接二连三的消息让碧玲头脑一时有些懵,张大了眼疑问般望向他。   “一颗是你自己的,一颗却是不知什么妖怪的,似是狐妖。”付国师补充道,“不过那一颗狐妖的内丹灵力并不弱,只是藏在你的体内一直未被启动,你才未曾发觉。”   狐妖,碧玲被他这提醒,哪里还不会明白,她所认识的人中,狐妖便只要赤赪一个。   他的内丹竟然在自己体内?   碧玲敛眉细细思索了一会儿,从上午他们的分别回想起,将自己与他的每一次相遇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突然想到了什么,眸中亮光一闪。   难怪当初她会把它当成一只普通的小狐狸,想必那个时候他就没有了内丹,若再往前算,一切都说得通了。   当时赤赪被凌赋白一剑挥到树上,似是有什么红色的东西正巧对着自己的方向射了过来,如今想来,想是那一战过于激烈,他的内丹都被打了出来,正巧落到自己身上。她当时心慌意乱,哪里顾得上那么多。   没想到至今那颗妖丹都还在自己体内。   可是…碧玲不由得疑惑起来,明明后来有那么多机会可以拿走,他为何还要把它留在自己这儿呢。   只不过眼下碧玲来不及想太多,只坚定道:“这内丹是我一个朋友的,并非我的,恐怕我不能将其据为己有。”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打算历劫了?”付国师眯起狭长的双眼,难以置信般打量着碧玲。   “啊?”不懂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碧玲招架不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那本就不是我所想的,只不过是天命运行,不得已罢了,岂是我说不想就不想的?”   “只要你不想,自然就可以不用。”国师重新坐下来,“告诉我实话,你到底想不想?”   “不想!”碧玲回答得坚决,她本来日子就过得好好的,为了什么历劫成仙,好的坏的经历了一大把,已是心力憔悴,想到成仙后就再与人世无缘,更是心不甘情不愿,纵然别人把神仙生活吹嘘得再好,她只要想起遭受雷劫时的皮肉之苦,便不由得浑身发颤。   “那便好。”付国师隐约松了一口气,若是她真的想要成仙,只怕夺得那颗内丹,也要费上不少功夫,“你可曾想过,自己为何会被天命选中?又如何才能逃脱这种命运?”   “如何?”碧玲也极为想知道答案,不由得身子前倾。   “一切都因为你妖,为妖之道,自然是先取天地之灵气,凝结内丹,然后化形,化形后修炼,最后飞升。”   这不是废话吗?碧玲眉头一挑,有些怀疑这师叔看起来仙风道骨,搞不好就是个跳大神的。   面对她怀疑的目光,付国师说起话来却不急不慢:“只要你不再是妖怪,一切自然就会迎刃而解。”   “不再是妖怪?”碧玲有几分不解,又觉得有些异想天开,“我生来就是妖,怎么可能会变成人呢?”   付国师眉心一皱:“方才我便说了,妖之所以是妖,是因为依靠内丹凝结天地之气,若没有内丹,又不愿意依靠自身修行,自然可以变为凡人。更何况我会说出来,定然是有让你变作凡人的办法的。”   “真的?”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这说法实在太过于匪夷所思,碧玲不得不再三确认。   “只要你愿意。”   没想到到头来问题又落到自己身上来了,碧玲有些无措地揉了揉衣角:“你让我想想。”   “好。”付国师颔首,“我给你三日的时间。”   三日过后,若是她自愿,当然很好,若是不愿,被纤长睫毛遮住的眸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光。   作者有话要说:  小伙伴们,记得关注偶专栏里新开的《番外》哦!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来时虽是偷偷摸摸的, 走之时至少可以光明正大, 碧玲推开门,迎面而来的一阵风吹得她耳旁的发丝随风飘散,一如自己的心神摇曳不定。   她忍不住伸手任风在指缝间游离。   奇怪,往日不过是寻常的风, 如今体会起来,却别有一番细腻。包括夜色中的宫墙,屋檐,琉璃瓦,仿佛都在熠熠生辉。   若是为人的话,以后便再不可能在夜色中看得如此清晰分明,不能御风腾云, 不能化形隐身, 有很多很多的不能…   自己真的要舍弃内丹吗?碧玲有些犹豫起来。   夜里辗转反侧,窗脚下的蛐蛐儿依旧叫得更欢,碧玲烦躁地将被子往头上蒙, 若是人的话,就不会听得这般清晰,不知为何, 她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若是为人的话, 可以吃很多好吃的, 感受七情六欲,看得懂别人的眼神里写的什么,不必躲避修士, 不必在意天道…   碧玲的脑海中像是有两个小人儿在拉扯着,一个叫嚣着让她不能舍弃自己的内丹,一个又喋喋不休地劝诫着她,告诉她做人有多好。   “闭嘴!”碧玲心中急躁,竟不由得呵斥出声,转瞬又觉得自己好笑,这般心性,怎么当得了什么神仙。   罢了,还是明日再说吧。将被子又往上拉了拉,她默念百遍清心诀,总算是慢慢入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碧玲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赤赪的内丹还在她这儿,必须得找机会还回去才行。   不过进进出出,想必那青龙又得找自己的麻烦,若是有景弈渊陪着,倒是没什么问题。   这般想着,碧玲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外,透过窗一看,景弈渊果然又在批阅奏折,他全神贯注,目光都落在折子上,丝毫没有发现来自碧玲的目光。   虽然看了无数次,但每次看到他完美无瑕的侧颜,碧玲还是会在心中微微晃神,荡起无限涟漪。   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吧,碧玲暗自思忖着,准备转身离开。   “碧…碧玲姑娘?”一道带有几丝惊异的声音响起,吓得碧玲犹如一只炸毛的猫,猛地抬起头来,额头不偏不倚正巧撞在窗脚上。   “唔…”她捂着额头,呲牙咧嘴地应了一声,朝说话的人看去。   原来是观琴一大早就见有人身形鬼祟地在窗外,还以为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宫女,却没想到竟然会是碧玲,不由得惊呼出声。   屋内的景弈渊听见这动静,放下手中朱批用的笔,起身走到窗边,凝眉道:“怎么回事?”   见观琴急忙低头想要伏罪的模样,碧玲急忙装作没事儿人:“无事,我自己不小心撞到了。”   又趁机冲观琴使眼色道:“观琴我饿了。你去看看有什么吃的端些来。”   “是。”观琴看了看碧玲额头上颇为显眼的红印,欲言又止,最终转身离去。   景弈渊只得任由她袒护,隔着窗户看向碧玲头上的大包:“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扑在碧玲的脖颈之上,吹得她痒痒地,怪不自在,只好僵硬地扭着头顾左右而言他:“你这么早就起来了?”   “你不也一样?”景弈渊反问一声,似是看破她欲盖弥彰的小心思,却不拆穿,“先进来吧。”   等碧玲在书桌旁方一坐定,景弈渊便挽起袖子,指尖欲点上她的额头。   他在万星门修行多年,应有的法术自是都学会不少,这般小磕小碰,不过是一道法术,便能解决的。   碧玲却不知为何,下意识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在景弈渊疑惑的目光中,唇瓣嗫嚅道:“我想试试,不用法术,它自己好起来会要多久。”   景弈渊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最终放下手来,只是替碧玲理了理她额前的发丝。   “呲…”过了一会儿,屋内传来碧玲的吸气声,以及她闷闷的声音,“不要了,这样不舒服…”   “就算是等它自己好起来,也得先活活血,忍一忍就好了。”景弈渊放柔声音,用哄小孩般的口气说着话,象牙白的五指下撑着一颗剥了壳的鸡蛋,小心翼翼地在碧玲额头上打着转儿。   “嗯…”碧玲双眸噙着水色,黑白分明中带着几分委屈巴巴,想要躲却还是没有躲开。   做凡人的初体验,委实不够好。   终于熬到一颗鸡蛋都快要变凉了,碧玲才感受到自己额头上的按压感松开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良久,景弈渊意有所指道:“你若是不喜欢,不必如此勉强。”   “我没有。”碧玲下意识揉了揉额头,笑着露出洁白的贝齿,“习惯就好啦。”   “嗯。”景弈渊应了一声,抿着唇许久都不说话,最终还是没忍住将碧玲带入怀中,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碧玲,你…”   “我怎么了?”说到一半又不说话,如此迟疑,可不像是他的作风。   “没什么。”景弈渊最终还是直起了腰,将头从她的肩膀上移开,“等我上朝回来,便带你出去。”   没想到他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自己的小心思,碧玲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上朝?”   “如今父皇病危,朝中已是由我代政。”景弈渊正说着话,外面已有宫人端着朝服进来了:“启禀殿下,上朝的时辰到了。”   景弈渊张开双手,便有宫人上前,规规矩矩地替他穿上绣有蟒纹的金色外袍,纵使有碧玲这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外人,也都是目不斜视,没有露出丝毫探究的模样。   “乖乖等我。”景弈渊穿好朝服,只对着碧玲留下这句话,便起身离开了。   既然他已经许诺要带自己出去了,碧玲眼下只能是闲得无事可做,蹬着小腿把鞋子脱掉,整个人圈进了椅子里,百无聊赖地一个接一个看桌上的奏折。   看了好几本,都无非是一些闲琐却又不能不提的国事,譬如军粮的开支,税赋的减免,科考中有哪些不妥的细节,满篇咬文嚼字,若是允许的话,景弈渊便会写上一个可字,不允许便会写上一个否字,再简单说明理由,看得碧玲更是犯困,呵欠连连。   正当她打算放下找点别的事做时,一道与众不同的折子却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道折子并没有多说什么,简而言之,便是今上龙体抱恙,身为太子为国分忧,过于操劳,又没有人在左右照顾,无论如何,也应当纳个妃,为其服侍左右。   整篇折子下来,说得颇为真情实感,将纳妃一事说得不但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社稷江山,为了天下百姓,崇高无比。   碧玲杏眼微微眯起,颇有几分景弈渊的□□,将这个折子放到了一边。   以此为样本,她翻阅书桌上的每一份奏折,竟找出了不下十封类似的奏折。   手上拿着白玉雕刻出龙纹的毛笔,碧玲只觉得这些折子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对自己的挑衅,不由得磨了磨牙根,笔尖点上朱砂,一本本写上一个整整齐齐的“否”字。   他都说了要娶自己了,怎么可以再娶别人?想都不要想。   碧玲做完这一切,又掩耳盗铃般将它们重新塞了回去,装作没事人一般,坐在椅子上哼着小曲等景弈渊回来。   只可惜左等右等都不见他回来,碧玲心中又有些慌了,想象着那些大臣会在朝中说什么。   会不会说她是妖怪,让他把自己赶出去?会不会又在劝他纳妃,好在处理政务之时有人照顾?碧玲患得患失,忐忑不安,感觉一颗心都要蹦出了喉咙。   一直以来,她想的都只有自己,想着要不要成仙,要不要化作凡人,却从来没有想过,他想要怎么样呢?他若是想要与自己长相厮守,又怎么不会介意她是能够长生不老的妖怪一事?除非他并没有想过永远陪伴自己。   就像景帝一样,在霍宛珠睡着时口口声声说着对她的不舍,却也有那么多妃子…   想到这些,碧玲无助地屈起膝盖,将下巴搭在膝盖上,双目失神地发着呆,就连冷也不觉得。   景弈渊方一下朝,面上虽是按捺着,脚步却迫不及待地朝书房的方向走来,方一推门,看见碧玲拿坐在桌旁委屈巴巴的小模样便愣了愣神:“怎么了?”   按理说宫中没有人敢惹她不痛快才是。   入定中的碧玲这才回过神来,抬眸看了景弈渊一眼,一双剪水秋瞳里是从未有过的幽怨。   她这分明是在埋怨自己,饶是景弈渊再聪慧,也想不通碧玲为何会如此,只好温声道:“若是有什么想说的,不要憋着。”   碧玲嘟着嘴,好不情愿地又将方才塞回去的折子一本本找了出来:“你自己看。”   都是你的大臣们做的好事!   景弈渊拿过折子细细看了两眼,反倒笑出了声:“你就为这个?”   “什么叫就为这个?”碧玲见他不为所动,心中更是憋屈,根本坐不住,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俯视着景弈渊道,“你明明说了娶我的,现在又想要娶别人不成?”   景弈渊上前靠近了几分,生怕她从椅子上摔下来,丝毫不在意这动作对于皇族来说是有多么不敬,只耐心解释道:“我何时说过不娶你的话了。”   他恨不得她早就嫁给他,早就是他的人。   “真的?”碧玲这才软下来,半信半疑,“你没有骗我?”   这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往日自己何曾在意过这些,为何今天这么耿耿于怀。   “我不会骗你。”景弈渊面色认真地打断她的思绪,“快下来吧,小心摔着了。”   碧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露微红,仓促着应了一声,急忙把鞋穿上。   景弈渊自然而然地将她肩上散乱的发丝缠好,在脑后挽成一个小髻,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不见半分磕绊。   他目光专注,即使只是绾发这种小事,也做得一丝不苟,犹如批阅奏折一般认真,看得碧玲不禁愧疚起来:“对不起。”   “不必道歉,那些奏折我本就不打算同意。”景弈渊伸手给她插上一根银簪,目光都不曾游离半分。   “不是。”碧玲深吸一口气,鼓起好大的勇气,“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在骗你。”   他从未骗过她什么,自己却在一直不断地撒谎,通过奏折一事,碧玲才意识到自己往日有多过分,到底辜负了他多少。   总是在敷衍,总是漫不经心,总是在逃避……喜欢的人应当坦诚相待,这样的她,真的配得上他的喜欢吗?   景弈渊笑着揉揉她的头:“你骗我什么了?”   说来话长,碧玲扳着指头从二人相见开始说起:“我并不是你母后的故友,我到皇宫来,就是为了你。”   “我化作原形留在皇宫,与你一同去万星门,都是为了寸步不离地跟着你。”   “因为据司命所说,只有在你的身旁,我才可能渡过雷劫,飞升成仙。”   最后,碧玲顿了顿,鼓起莫大的勇气道:“可是现在我不想要成仙了,我只想做一个凡人,为了你。”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弈渊没有半分瑕疵的如玉面容,心中像是有一擂鼓,敲得咚咚直响。   他一定会生气吧,气自己骗了他这么多,气自己将他玩弄于掌心…   景弈渊却一言不发,只依旧将她的发髻梳理好,良久才出声道:“没有了?”   “啊?”碧玲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只好认真地重头回顾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说漏了的地方。   “你的确不该骗我。”景弈渊唇角翘起,“比如昨夜,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去见国师。”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这事,碧玲既觉得意料之中却又难免有些手脚无措:“我…不是…我就是想…去看看…”   她语无伦次,急得脸都要憋红了。   “既然骗了我,不就应当把功夫做全骗一辈子的么?怎么这么快就溃不成军了?”   景弈渊语气中含着几分笑意,让碧玲不觉放松了许多,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时,又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因…因为…”   她还没来得及说几个字,却又因为景弈渊突如其来的深拥戛然而止,世界都安静下来,碧玲只听见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碧玲,我很开心。”   很开心你终于愿意将一切都说出来,不再有任何隐瞒。   碧玲一时还会不过神来,等反应过来时,也跟着唇角翘起,低低唤了他一声:“弈渊。”   “嗯?”   “谢谢你,没有拆穿我,也没有放弃我,我已经决定了,用内丹来救醒你母后,以后我就会同你一起老去,我也会慢慢地,学着去更加喜欢你。”   “现在的确还不够?”景弈渊挑眉,薄唇吻上她的唇角细细研磨。   直到碧玲喘不过来气,脑中一片空白,揪着他的衣襟突然想起正事:“停一下,我还得找赤赪将内丹还给他。”   这种时候还分神想着别人,景弈渊面色一沉,却吻得更狠。   直到碧玲脑中缺氧,晕晕乎乎得连指头都抬不起来时,他才肯作罢,慢条斯理抚平被碧玲抓得皱巴巴的衣襟:“走吧。”   混蛋!嘴皮都给她咬破了。碧玲敢怒不敢言,抿着嫣红的唇瓣,在景弈渊看不见的地方,恨恨瞪了一眼。   朝安城虽大,可两个修士出身的人要找一位妖怪也并不算难,碧玲和景弈渊找到赤赪时,他正在一座花楼的楼上喝着清酒,颇有情致地看着下方的清倌弹唱奏乐,一双狭长的狐狸眼眯起,看起来极为享受。   “哇~”碧玲还是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左顾右盼看得极为认真,目不暇接,也不顾一旁景弈渊冷着脸,还不住地拉扯着他的衣袖,“快看快看,那位姑娘的肚脐眼儿可真好看。”   深浅大小乃至圆度都刚刚好,上面还穿了一个环,腰肢扭动的时候,环上的水晶流光溢彩,直教人看花了眼。   景弈渊一言不发,直直拖着她上了二楼,来到赤赪面前冷声道:“这里不方便,我们出去说。”   碧玲连连点头,这里的确不大方便,若是惊到这些娇滴滴的少女们可就不好了。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他二人一个说话一个点头, 倒真有几分夫唱妇随的姿态, 赤赪眸色一冷,只带着淡然开口:“有什么事便说吧,这曲子正是最尽兴的时候,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   碧玲想起上次二人的冲突, 不由得将景弈渊往身后拉了拉,开门见山道:“我是来还你的内丹的。”   赤赪端着酒杯的手一滞,面色晦暗不明:“你何时知道的?”   “昨日。”碧玲看见酒就心痒痒,也跟着坐下来斟了一杯,自言自语道,“你这人可真奇怪,既是为了我的内丹才跟着我, 又何必藏着掖着不说, 搞得像是我小气巴拉不肯还一样,今天特意来还给你,自此以后, 我们就算是两清啦。”   “啪”地一声,赤赪指间的瓷杯被他捏碎,杯中的清酒也顺着白得透明的腕间肌肤流了出来, 他却没什么反应, 只是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两清?”   “对啊。”碧玲忙不迭点头, “从此以后,你我互不相欠,你也不必因为内丹在我身上才提心吊胆地时时刻刻跟着, 我也不必莫名其妙就占了你的便宜。”   “物归原主,不是正好吗?”景弈渊垂眸望向赤赪,眸中似有几分讥诮,却又转瞬即逝。   “物归原主…”赤赪冷笑,意味深长地念着这四个字,“好一个物归原主。”   碧玲也不懂他在打什么哑谜,只催促道:“来不及了,还给你了之后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你快闭息凝神,我将内丹传给你。”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赤赪面上似有一层薄怒,“少了一颗内丹,你渡劫的风险便多了一重,这种时候,不必如此大方。”   “可是…”碧玲眨巴眨巴眼,“我已经不打算成仙了啊…”   “不打算成仙?”赤赪火红的瞳孔定定看向碧玲,“你这是什么意思?”   “碧玲的意思便是…”景弈渊顺势抓住碧玲的手,如同在表明主权一般,“她愿意嫁给我,做一个凡人。”   “好,好得很。”赤赪面上露出一个笑容,不复往日的妩媚勾人,反倒是像被强行拉扯出来的一般,眸子也失去了光彩,“真是好得很。”   “你这是…”碧玲不懂他为何是这般模样,又见他不肯配合,只好自己先行在神识中找到属于他的那一颗内丹,将其缓缓逼出来,最后粉唇一张,便取出了一颗金光闪烁的内丹递给赤赪,“这是你的内丹,现在我将他归还给你。”   见赤赪愣着不说话也不肯去接,碧玲实在没有办法,将它放在了他的面前。   她心中惦记着去救醒霍宛珠,虽来不及多说什么,起身那一刻看见赤赪面上的仓皇,虽是不解却也于心不忍:“你们二人相识一场,虽初次相遇不太愉快,但还是要感谢你此前的种种照顾,只望你以后也潜心修炼,切莫再走吸人血气这种歪路,这内丹放置过久不好,你还是尽快将其融入体内为好。”   “好?”赤赪血般鲜艳的唇瓣勾起一抹笑,顺手将那内丹拿起,吞入自己腹中,起身敛眉低语了一句,“再也好不了了。”   说罢,还不等碧玲反应过来,已是转身离开。   他依旧是那一身大红的衣裳,松松垮垮罩在身上,银发随意散乱着,碧玲回头看过去,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什么错事。   “拿回自己的内丹,不是应该开心么?”她像是在对着景弈渊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许是太突然了。”景弈渊看似认真解释道,却难掩唇角的笑意。   “嗯。”碧玲点点头,不疑有他。   “方才你说初次相遇不太愉快。”景弈渊突然问出声,“是因为什么?”   “这个啊…”碧玲寻思着怎样说出来不够吓人,琢磨了好一会儿道,“当时我们谁也不认识,他一上来就要吸我的血,我差一点就死掉了。”   景弈渊拉着碧玲的手不自觉握紧,眸中透出几分冷色:“那他有今日,也是咎由自取。”   碧玲翘起唇角一笑,似是陷入回忆中:“幸好当时凌师兄出手救了我,第一次看见大师兄也是在那个时候,我都快要昏过去了,他看起来整个人身上都带着光…”   她话还没有说完,景弈渊便大手一揽,将她娇小的身躯揽入怀中:“以后,我会保护好你。”   碧玲莞尔一笑,信赖地点点头,忙不迭拍起马屁来:“那是当然了,师弟剑术又好,武功也高强,有你在,我放一百个心。”   明知她是在拍马屁,景弈渊却依旧很受用,原本没有温度的眸色露出暖意。   回到宫中,碧玲便坐在庭前,往下伸手一挥,便有一股气流将池中的莲叶打落,往上伸手一挥,又将树梢上的果子打落,却任其落在地上,仿佛只是为了好玩。   毕竟不一会儿就要失去内丹,还要去找付国师祛除妖气,也不知道当凡人是什么样子,想必这些法术现在不用,以后也不会用了,至少在此之前也要过过干瘾。   景弈渊便在屋内批着折子,时不时抬眸看上那玲珑小巧的身影一眼,心里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鼓鼓的,五脏六腑都徜徉着暖意。   “你折子看完了吗?”碧玲实在玩腻了,提步走进来,笑意盈盈,“若无事的话,我们便可以去找国师了。”   景弈渊将手中的毛笔放下,似是在沉思什么,良久,还是忍不住出声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虽然她能够这样选择,他真的很满足,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以后她便只能做一个生老病死的凡人,饶是他再自私,也不希望她为这一时的冲动付出一生的代价。   “千真万确。”碧玲凑过来,抚平他眉心的皱痕,万般认真道,“从前我在无尾山,日子过得糊涂,虽是活了千年,却不懂什么叫做情什么叫□□,与那些没有知觉的草木并无半分差别,甚至连什么是桃酥饼都不知道。直到来到朝安城,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突然意识到,认认真真活过一日,也比漫无目的地永世为妖好。”   景弈渊顺势拉住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吻了吻:“我会陪你,认认真真地活过每一天。”   碧玲被他这话勾得脸又红起来,低低应了一声。   片刻后,付国师面前,碧玲坐得端端正正:“我决定了,愿意用我的内丹,来唤醒霍宛珠。”   “甚好。”付国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沉寂许久的眸中也亮起了光,自乾坤袋中掏出   一瓶药水,“逼出内丹后,服下这个,你便可以褪去一身妖骨,彻底变为凡人。”   碧玲接过药水看了看,装在透明的琉璃瓶中的药水无色也无味,却带着明晃晃的诱人,想到若服下它自己一生都将会改变,碧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现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的面前,“是你以内丹为交换的时候了。”   碧玲老老实实闭上眼,正准备运气逼出体内的内丹,却被旁边景弈渊一声打断:“等等。”   付国师面露不悦:“难不成殿下还想怂恿人耍赖不成?”   “并非如此。”景弈渊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炬,“本宫只是想确认一下,国师到底与母后是何关系,为何要为她做这么多?”   “自然是我倾慕于她。”付国师毫不掩盖,面露不屑,“若不是为了她,这皇宫我为何要来。”   这倒是实话,付国师看起来仙风道骨不沾纤尘,与这规矩森严的皇宫格格不入,很难想象他这种人会为了权势入宫。   景弈渊不再多问,只轻轻拍了拍碧玲的背:“不要怕。”   “嗯。”碧玲再次聚气,感受到体内的内丹,一点点想要将其逼出来。   与本来赤赪的内丹不同,这颗内丹本就是碧玲自己练化而成,千年来随着她的成长一起成长,如今强行要被逼出体内,就如同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要与母体分离,自是依依不舍,心不甘情不愿,直到碧玲额上冒出一层薄汗,它才稍稍有了动静,自体内盈盈发着光,自然而然地在空中出现。   付国师白玉般的面容在她内丹闪烁的光芒中多了几分亮色。   终于脱离了内丹,碧玲只感觉一瞬间身躯似是沉重了不少,四肢都没有力气,却还是强撑着将它递给了付国师:“这一次,一定要救醒她。”   “这是当然。”付国师看向碧玲,难得夸了一句,“不愧是师兄的关门弟子,倒有几分魄力。”   景弈渊伸手将碧玲额上的细汗擦去,眸色关切道:“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碧玲自是不想让他太过担忧,更何况除了身子有点软,她的确并没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   不过…他就这样只关心着她连自己的母后会怎么样都不过问一下真的好吗?   “好生修养一番。”付国师嘱咐道,“这药水有洗髓的作用,你现在没有内丹护体,用起来想必会疼痛难忍。”   接着又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自然是比天雷好得多。”   他这幅模样,让碧玲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凌师兄出山时吃了有虫的果子时他不紧不慢说话的语气,真是如出一辙,不由得在心中感叹不愧是一个门派教出来的。   想起可能会遭受的疼痛,碧玲有些害怕,只得将瓶子递给景弈渊:“我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它丢了,你帮我收着,等我好些了,就偷偷加在饭里,让我不必担惊受怕地吃下去。”   她说着话时眼珠还滴溜溜打着转,即使唇色有些苍白,也不失灵气,景弈渊接过那药水,果真应了一声:“好。”   唉,碧玲无措地搓了搓膝盖,怎么办,似乎她从现在就开始紧张了。   “对了。”碧玲又没话找起话说来,“你要何时才将这内丹与宛珠体内的恶灵相抵?”   “须得等上两三日。”付国师在碧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将她的内丹投入一个不知做什么用的丹炉中,“须得将你内丹中的妖气稍微磨一磨,免得与她魂魄内的灵气相冲撞。”   磨一磨是什么意思?碧玲没想到还有这么复杂的步骤,伸长了脖子朝那巴掌大的丹炉中看去。   谁知那内丹似是感受到她的气息,拼命地想要冲撞出来,回到碧玲体内,却都无济于事。   “它这是在做什么?”碧玲从未想到一颗内丹也会有自己的意识,惊奇得微微张开了唇瓣。   “内丹跟随主人久了,自然会有自己的意识,分得清谁才是将它养化出来的人。”   “那它…听得懂我说话吗?”碧玲异想天开,想要一探个究竟。   “自然。”付国师见她跃跃欲试的目光,随即了然,将丹炉递了过来。   碧玲黑白分明地瞳仁看着炉中不断想要向自己冲来的内丹,流露出几分不舍,还是稳定下心神,纤若无骨的五指罩在丹炉上。低声对着它道:“你要听话,乖乖地抵抗宛珠体内的邪气,好不好?”   见她没有想要要回自己的意思,内丹泄下气来,垂头丧气地躺在炉中,如同一个赌气的小孩子。   碧玲哭笑不得,轻轻拍了拍丹炉,低声哄道:“乖~”   内丹转了个圈儿,滚到更深处去了。   碧玲无奈,没想到一颗小小的内丹都会有这么多情绪,只得将它递还给付国师。   总算是尘埃落定,内丹还给了赤赪,宛珠也要醒过来了,碧玲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唯一让她忐忑不安的,便是往日最为愉快的用膳时刻。   景弈渊早已辟谷,每日用膳,也不过是为了陪着碧玲,见她每一口都如同在吞刺,难免不会心疼:“既然吃不下去,那就不要吃了。”   “不行。”碧玲义正言辞地拒绝,“不吃的话,你就没有机会给我偷偷下药了。”   因此,每顿饭她既是吃得提心吊胆,吃完后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几分遗憾,都要微微叹一口气。   连续两天都还没有动静,碧玲终是按捺不住,夜里在床上翻来覆去,心里像是被猫爪不停地在挠一般,焦躁不安。   “就这么想要早日喝下那药水?”黑暗之中,突然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不知景弈渊是何时进来的,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点点头:“反正早晚都要痛的,晚痛不如早痛。”   碧玲话音刚一落下,景弈渊又凑近前来,手指落到碧玲的眉梢,绕过她的眼角,缓缓滑到她的脸庞。   他的指间还带着微微的凉意,惹得碧玲浑身忍不住颤栗,既觉得羞涩又莫名有些不对劲:“你…唔…”   碧玲来不及多说,回应她的是狂风暴雨般的一个深吻,长舌犹如灵蛇一般探入碧玲的口腔之中,让她没有任何多余的空间,她还没来得及进入状态,便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被他的舌尖抵着,送进了口中,沿着喉管,缓缓滑了下去。   之后又是一阵铺天盖地的深吻。   碧玲只觉得酥.麻的感觉似乎从舌头传到了全身,整个人都软乎乎的,没有半分力气,眼角泛着桃色,低低呜咽了一声。   景弈渊带着薄茧的指间理了理她鬓角的发丝:“可有什么不舒服?”   若她此刻还反应不过来,那便是傻子了,方才那入腹的东西,定然就是那瓶药水。   “没…呲…”正想着那国师是不是骗她的,碧玲就不由得轻吟出声。   在麻感传遍全身后,心脏的位置像是猛地被针扎了一下,简直痛到窒息。   碧玲咬着下唇,忍受着一寸寸从心脏蔓延到指尖的疼痛。   起初还只是针扎,其后只要碧玲稍稍一呼吸,就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布满尖刺的囚笼里,稍稍一动,就会被扎得皮破血流。   紧接着更大的痛楚席卷而来,难怪付国师说这药水有洗髓的功效,她感觉自己的骨头就像是在被敲断一样,还有一个人拿着勺子,在拼命地挖着连着血肉的骨髓。   巨大的疼痛让碧玲整个人都软弱起来,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留下,让她浑身都是湿淋淋的。   景弈渊心疼地扳开碧玲死死咬住唇瓣的下巴,舔舐掉上面的血珠,将她揽进自己怀里。   “好冷。”因为疼痛,碧玲以分不清是冷还是热了,只不住地哆嗦着,向面前的热源凑过去。   “没事的。”景弈渊一手抵在她的唇齿之间,一手运转着灵力贴在碧玲的背心,想让她更舒服些。   为什么会这么痛?碧玲脑中一片混沌,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大脑不受控制地想要宣泄疼痛所带来的暴躁,理性却又让她不舍得对着景弈渊的手咬下去。只好狠狠一拱,将不设防备的他推倒在柔软的被褥之间,压倒在自己身下。   景弈渊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眸色幽深了几分:“碧玲…”   此时的碧玲哪里还听得进去什么,脑袋也难受得像要炸开,轰轰乱作一团,想也不想地就用嘴讲他发声的唇堵上。   这个吻没有爱意,只有无尽的委屈和无处发泄的烦闷。   “唔…”又是更大的疼痛袭来,碧玲下意识在景弈渊的唇瓣上狠狠咬了一口。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明明身体想要用尽全力咬下去, 可是机智还是让碧玲克制住了不少, 因此景弈渊所感受的痛感,就好似被小猫咬了一下,虽然痛,但更多的是心痒难耐。   担心把他的唇咬出伤口, 碧玲微微将唇瓣侧开,贴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处,痛感袭来时,又以同样的力度咬了一口。   景弈渊被她勾得吐息炙热,大手抚上她纤瘦的背部,如同在给一只小猫儿顺毛:“乖…”   若是平时,碧玲兴许还会听得进去, 只可惜眼下她早已被疼痛折磨得大汗淋漓, 整个人像在水中浸过一样,就连眸子也是湿漉漉的,让人明知她在做伤害自己的事, 却也忍不住制止。   舔了舔他下颌角出沁出来的血丝,碧玲朦朦胧胧意识到这里也不能再咬了,唇瓣继续往下, 来到他还未被染指过的脖颈之上, 少年露在衣襟外的一截脖子光洁如玉, 碧玲眯了眯眼,毫不犹豫地,又是一口咬下去。   景弈渊真是哭笑不得, 她这是把自己当做泄愤对象了?   听见头顶穿来的不知是笑还是低吟的声音,碧玲莫名觉得自己在上的权威被挑衅了,目光落到他上下起伏的喉结之上,伸出粉嫩的舌尖,如同初生的羊羔般,温顺地在上面舔了舔。   “碧玲…”若不是她现在意识不清醒,景弈渊真不能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只得将抚在她腰间的手往下压了压,让她更加贴近自己,凑在她的耳边低语:“真是个妖精。”   这句话落在碧玲耳中就不那么好听了,她辛辛苦苦捱着痛,不就是为了变成凡人吗?到头来还要被说是妖精,真是岂有此理!   加上身上传来的刺痛,更是火上浇油。似是为了惩戒他一般,碧玲眸色一暗,又在他方才才被舔舐过的喉结上咬了一口。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做的确有些过分,良心尚存的她还是往上面吹了一口气,才将唇瓣移到别的地方。   在乐此不彼地对景弈渊的折磨中,碧玲似乎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她每咬一下,身下的人身躯就会僵硬片刻,明明以及极力压下去了,可二人紧贴在一起,他的任何一点动静都难逃碧玲的感受。   如此一来,景弈渊也被她弄得浑身不知是冷是热,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可偏偏眼下碧玲意识不清醒,他就连碰一下,也害怕她会不舒服,只得生生忍受着。   直到他的脖子上已经被自己弄得痕迹满满,碧玲没有办法,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滑去,谁知受到了衣襟的阻拦,她咬了咬衣角,还是没能咬开,只得含糊不清地埋怨了一句“愤蛋”,也不知骂的是衣服还是穿衣服的人,最终愤愤转移了战场到景弈渊的耳廓。   如此折腾大半夜,碧玲才觉得自己的身子慢慢暖和起来,意识也没有那么迷糊。   因为妖骨的褪去,碧玲在夜间也如同凡人一般,看不清什么,只想起自己对身下的人似乎又咬又啃,含糊着道了句“抱歉”,便一偏头昏睡在了景弈渊的身上。   此时天已经快要蒙蒙亮了,景弈渊一宿未眠,硬生生受着煎熬,直到末了,才趁着天色将理了理她额前紧贴着的被汗水打湿的乌发,唤观琴打来热水替她清理,自己则是逃也般地回寝宫了。   碧玲醒过来时,还觉得额头微微有些疼痛的感觉,这是她以前从未经历过的。又见观琴守在床边,不由得回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将她唤进来的。   似乎,好像是在她睡着的时候有人唤进来的…   那么,为什么她睡着的时候会有人来呢?   碧玲左想右想也想不起,只得低低问了一声:“观琴,你何时进来的?”   “姑娘你醒了?”成为肉体凡胎后观琴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往日那般清晰,却依旧轻柔,“天刚亮的时候,殿下叫我进来收拾的。”   收拾…有什么要收拾的吗?碧玲呆滞了片刻,突然回想起来。   昨夜的记忆犹如潮水往她的脑海中涌来,提醒着碧玲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殿…殿下呢?”碧玲吞了一下口水,感觉到自己说话时声线都在颤抖。   “殿下叫我进来后就回去了。”   碧玲从床上撑坐起来,五指搭上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完了,死定了!   谁能想到当朝太子居然会被她一个无权无势刚刚成为凡人的小妖精压着又啃又咬,还连手都不还呢?   若是叫朝中那帮大臣知道,只怕她有一百条命的不够。   朝中的大臣今日的确有些不正常,这不正常来源于太子殿下的不正常,虽然只是太子,但如今连玉玺都在景弈渊手中,他才是这个全国上下真正的帝王,只是没想到这一向兢兢业业宵衣旰食的帝王,今日居然没有来上早朝。   众臣子在早朝的宫殿了等了大上午,才收到太监传来的消息,说是今日太子殿下有事,不能来上朝。   具体是什么事,却不能说了。   碧玲磨磨蹭蹭好半天,还是不得已去找景弈渊了。   毕竟伤是自己弄出来的,该承担的责任还是要承担。   从书房窗前经过时,还是依旧能看见他端端正正批阅奏折的身影,不过今日不同的是,太子殿下衣服的领子,似乎特别高。   只可惜夏日时节,再遮也遮不住什么,碧玲一眼便能看见往日他光滑雪白的脖子上斑驳的印记,像是落在纯净雪地里的红梅。   “咳。”碧玲迈步而入,不大自在地轻咳一声,“你…没事吧?”   “无碍。”景弈渊抬头看向她,这下那半截隐藏在衣襟下的肌肤也露出来了,依旧是红痕点点,比春日枝头的红杏还要显眼。   碧玲不知为何看得脸上热热的,垂着头不说话。   变成凡人之后,她甚至都忘记了,以他的法力,这些痕迹本是可以轻易消失的。   幸好有突然出现的宫人声音打断了她的尴尬,有宫女端着放了药膏的笑案进来了:“启禀殿下,这是您要的活血祛瘀的药。”   景弈渊似笑非笑地看了碧玲一眼。   碧玲霎时间就像被一只踩到尾巴的猫儿一般,一个激灵就上前拿起药膏:“好了好了,这儿有我,你可以出去了。”   掌心握着药瓶靠近,碧玲不由得更加感叹,自己果然是禽.兽,就算是变成凡人也改不了。   “看够了吗?”景弈渊放下手中的笔,“快帮我上药吧,一会儿还得召见大臣呢。”   “哦哦。”碧玲小鸡啄米般点头,急忙凑上前去,只可惜书桌前只有一张椅子,她站也不对劲,坐又没地方坐。   景弈渊轻叹一声,将她带入怀中,语气似是责备,却隐含着宠溺:“怎么连这都不懂。”   他被弄得一脖子伤,他是大爷,碧玲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规规矩矩从瓶中用指尖勾起药膏,一点点抹在红痕处。   眼下被他搂在怀里凑近了看,昨夜自己所做的一切便更是明显,碧玲一边惭愧着,手上的动作也放柔下来。   除了脖子上,他下巴处和唇瓣上的咬痕也是甚为可观,碧玲歪着头涂得脖子都酸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声:“昨夜…你怎么不推开我?”   “我推了,无奈怎么也推不动。”景弈渊回答得坦然。   碧玲回想起自己当时的理智全无,觉得他说得搞不好是真的,心中不由得更为愧疚。   “你呢?现在可以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嗯…碧玲垂下头,细细思忖着。应该…没有,除了对着他动不动就感觉鼻腔中似有暖流要喷涌而出而已。   这时又有人来了,来者见一向一脸清高冷漠的殿下居然怀中搂着女子说笑,张大了嘴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最终才仓皇跪下来:“启禀殿下,皇后娘娘她醒过来了。”   霍宛珠醒过来了?!   碧玲高兴得从景弈渊的膝上一跃而起,拉着他的手兴冲冲道:“快走,我们快去看看宛珠。”   见她这般便被勾走了心神,景弈渊不得不承认,即使是对方是自己的母后,他心中也难免有几分难受。   碧玲却顾不得那么多,只兴冲冲地走在前面,走到一半还开始絮絮叨叨地抱怨:“早知道当初御剑就该认真学了,如今不会飞,走起来真的好累。”   “怎么不早说。”景弈渊将她打横抱起,即使没有剑,却依旧能够御风而行,直直朝国师宫殿的方向飞去。   碧玲已经御风过无数次,却头一次在别人的怀里,也是头一次自己没有这般能力只能紧紧依靠着别人,既紧张又兴奋,任由发丝被风吹拂得凌乱,还是壮胆往下看去。   皇城中森严庄重的宫殿鳞次栉比,一间挨着一间,檐牙飞翘,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切看起来与从前看到的一样,却又似乎都不一样。   等景弈渊落定之时,碧玲一头乌发早已被吹得凌乱四散,他极为熟稔得替她理好了长发,握住碧玲的手:“走吧。”   “等等。”碧玲不禁有些迟疑,“我们这样去见宛珠,会不会吓到她呀?”   “若真是吓到了,不是还有国师在吗?”景弈渊毫不介意,“害怕什么?”   说话之间,碧玲已经被他拉着走了进去。   屋内的女子正坐在小几旁与付国师共饮清茶,绸缎般的乌发垂到腰间,一袭淡青色衣衫,若是不知,只当是哪家的少女误入这重重深宫中,一不小心迷失了方向。   “母后。”   “宛珠。”   迈进屋里的两人同时出声喊道。   霍宛珠回过头来,见到迎光走来的景弈渊,杯中的茶水竟是不甚泼洒而出:“渊儿。”   这一声渊儿,景弈渊已有数年未曾听到过,如今突如其来地一声温柔呼唤,叫他不自觉有些晃神,只觉得恍然如梦,仿佛为了证明一切的真实性,接着再唤了一声:“母后?”   “渊儿。”霍宛珠站起身来,踮起脚立在他的面前,指腹一寸寸摩擦过景弈渊已经脱去记忆中的稚气的脸庞,“娘亲的渊儿…”   紧接着又不自觉擦掉眼角滑下的泪珠,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一睁眼,你已经长得这么大…”   目光触及到景弈渊的脖子上,霍宛珠陷入怀念的声音戛然而止,气氛突然凝固起来。   碧玲不好意思地埋下头,默默想要后退。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这种母子相聚的温情时刻,就不该有她这颗老鼠屎在。   “碧玲。”霍宛珠的声音及时响起,拉住了想要飞去逃离现场的她。   “宛珠。”碧玲的脸上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好久不见。”   “的确是好久不见。”霍宛珠上前突然抱住了碧玲,“谢谢你。”   “诶。”霍宛珠身为将门之女,实际上比碧玲高得多,迫不得已只得仰着脖子结结巴巴道,“谢…谢我做什么?”   我都把你儿子脖子啃成这样了。   “你和渊儿的事我都听傅哥哥说了。”霍宛珠带着笑意拍了拍碧玲的背,“谢谢你当年用灵力保住了我的命,也谢谢你用内丹救活了我。”   “举手之劳。”即便她如此说了,碧玲还是莫名觉得不大好意识。   原本想要闪躲的,却被一旁的景弈渊拉住手,再自然不过道:“既然是谢,那母后的谢礼呢?”   ???   碧玲扭头看向景弈渊,瞪大了双瞳。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可是你是亲娘!   霍宛珠抚唇一笑,不见半分不悦,眉梢眼角都带着喜色:“渊儿果真是长大了,你这孩子自幼想要什么都不肯直说,非得绕弯子,没想到都要有娘子了还会这样,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母后的凤印。”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景弈渊自然是坦率直言。   “你都有玉玺了为何还要这个?”霍宛珠有些疑惑,转瞬看向碧玲,随即又了然于胸,“原来如此。”   “不是我…”碧玲真是有百张嘴也说不清,“我没有…不对,我的确需要那凤印。”   “那凤印在我的凤鸣宫中,一会儿我便派人送过来。”霍宛珠眸中含笑,又露出一丝果决,“反正那东西,我也用不着了。”   “用不着?”碧玲不解其意。   “听傅哥哥说,你父皇他如今缠绵病榻?”霍宛珠却转身问到景弈渊,“现在方便带我去见他吗?”   片刻后,景帝的寝宫中。   碧玲自回来之后,总是下意识避开提起景帝,只不过因为这个人在她的印象中太过于恶劣,又因为他如今去连起床上朝都做不到,足以见其寿命即将不久,更是不便多提。   宫殿内层层帷帐,透着浓重的药味,还有各种练丹的气息,没想到昔日如此嚣张的景帝也会有几天这幅颓然之态,碧玲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在惋惜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参加陛下。”霍宛珠在景帝面前微一弯身,还是多年前的礼数。并不知道这礼数在她睡着后半年内已经被废除,只因别的宫妃做起来,总是容易让景帝触目生情。   “宛珠。”在几步外隔着帷帐,碧玲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是什么模样,不过听他的声音,却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子,“这不是梦,对不对?”   “这不是梦,殿下。”霍宛珠不动声色地躲开他想要抚摸自己脸庞的手,“我真的醒过来了。”   床上的景帝发出一声欣慰的笑:“那些术士没有骗朕,只要以天子之血喂养,你便能醒过来,果然如此。”   “多谢殿下的好心,可是我今日能醒过来,并不是因为这个,你不要再执念于此。”霍宛珠终究还是面上露出一丝不忍,又狠狠掩盖下去,“快些好起来吧,这个朝堂需要您,江山也需要您。”   “那…你呢?”景帝依旧是不死心,坚持问到。   “这也正是我要来说的。”霍宛珠敛眉,秀气的眉头竟露出几分剑意,“其实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已经想通了,我和您在一起,只能是无休止的互相伤害,如今凤印我已赠予他人,从此后宫,再也不会有我这个皇后。我此番前来,正是为了告别殿下的。”   “你…怎么……怎么可以,宛珠,你要去哪里?告诉朕,朕陪你…陪你一起去。”   “去边疆,陛下。”霍宛珠眼角缓缓有一丝泪滑过,坠入锦被之中消失得无踪无影,“去看一看我哥哥的坟冢。”   “咳咳…”似是被她这句话打击到,景帝猛然咳起来,喘着粗气,“你若要看,我让人移回来便是了,你…不必…”   “臣妾心意已决,不,殿下,是我心意已决。”霍宛珠坚定不移,明明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却还是强忍着把话说完。   “你…不要…不要走……”景帝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只无助地伸着手想要拉住霍宛珠的衣袖,却什么都抓不住。   霍宛珠义无反顾地走出重重帷帐,来到碧玲身边:“那把琴,可还在你身上。”   “诶,嗯。”不知她要做什么,碧玲忙从乾坤袋中掏出那把她让自己保留着的七弦琴,递到霍宛珠面前。   接过琴,霍宛珠又徐徐走入其中,将琴放在小几上,端坐起来:“这把琴,曾是殿下你赐予我的,如今我最后再弹一次《玉楼春晓》,自此以后,便是恩断义也绝。”   “不,不。”景帝挣扎着翻身想要下床,却没有任何力气,只得听着霍宛珠的指尖在琴弦上流转,琴音如淙淙流水一般时而平静时而激昂,却再也没有昔日碧玲听到的哀婉,一曲终了,屋内安静得连身边人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刚刚醒来情绪就如此波动,霍宛珠身形有些摇晃,还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只留下那把琴在原地:“如今,物归原主,告辞。”   说罢,转身开门而去。   “宛珠,朕的珠儿…”景帝挣扎着想要追上去,身边景弈渊派来的御医急忙跪了一地:“殿下,保重龙体要紧,保重龙体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记得收藏新开的那本《番外》啊_(??`」 ∠)__   以后会不定时写小番外 第88章 终章   “摔吧。”   “真的可以直接摔吗?”   “母后已经给你了, 便是你的东西, 任你处置。”   碧玲拿着沉甸甸的凤印在手中,万般无措,这么好的东西,说摔就摔,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是个败家子。   “付国师还等着将佛珠带回万星门呢,再迟疑迟疑不决,他可就要走了。”景弈渊自身后揽住她,捧着碧玲的双手,猛地将凤印高高举起,摔到了门前的台阶下。   玉石做的凤印碎了一地,一颗透明的佛珠从其中咕噜噜滚出, 碧玲忙不迭上前拾起来, 举起它对着阳光:“这便是高僧的舍利子么?看起来可真美。”   “嗯。”景弈渊自她手中接过佛珠,吩咐宫人送到国师宫中去,下巴依旧搭在碧玲肩上,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了?”   “有你在,我放一百个心。”碧玲转身踮起脚狗腿地搂住他的脖子,亲昵地往景弈渊怀里拱了拱, 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 你母后她真的要去边疆吗?”   “去掉你字再问。”景弈渊眉心皱起,颇为认真地提醒碧玲。   “可是…”叫看起来大不了自己多少的母后。的确是让人有几分难为情,碧玲磕磕绊绊, 好不容易还是说出了口,“母后她真的要去边疆吗?”   景弈渊这才满意地摸摸她的头:“她已经走了。”   “啊?”还没来得及与她好好道别呢,居然就走了,碧玲下意识问道,“她一个人吗?”   “应当是,不过我也有派人在暗地里保护她。”   如此一来,碧玲稍稍放心了些,心思又飘得很远:“边疆,到底是什么样子?”   “听说风雪很大,冰天雪地,不然就是黄沙漫天,却也很壮阔。”景弈渊将她往怀里带了带,“你若想去,我们便一起去。”   “不要。”碧玲缩了缩脖子,现在她已没有法力护体,娇气得既怕冷又怕热,不禁嘟嘴道,“带我去边疆,倒不如先陪我会一趟无尾山呢。”   “好。”景弈渊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你想去哪儿都行。”   城墙之外,霍宛珠麻利地指挥着车夫将东西放好,纵身一跃,上了马车。   “此去路遥,皇城渐远,夫人不再回头看一看?”因她性子直爽,车夫不一会儿的功夫便与霍宛珠攀谈起来,好心提醒道。   “不看了。”霍宛珠笑着拉下帷布,“走吧。”   该记得的,早已熟记于心中,该忘记的,也早晚会忘记。   马车正准备启程,窗外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且慢。”   霍宛珠探头出去,不由得笑出了声:“傅哥哥,你怎么也出宫了。”   “无事可做,想同你一起去边疆看看曾经的朋友,只可惜盘缠不多,不知可否与你同行?”   “那是自然。”霍宛珠应到,“我这马车自是容得下,你上来吧。”   傅长老道了声谢,又不知从何处唤来一只胖嘟嘟的鸽子,将一样小东西系在它的腿上,接着将其放飞。   “这是做什么?”霍宛珠不解,出声问到。   “不过是门中弟子需要的东西罢了。”傅长老抬头,那鸽子稳稳朝着万星门的方向飞去,在蓝天下像一朵柔软的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