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 作者:星零 文案: 阿音在倒霉催的夭寿二十七世后,立在奈何桥头找守桥鬼君修言要个公道。修言告诉她得了这么个扫把星命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她得罪了神界里了不得的大人物,二是她自己就是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阿音对此嗤之以鼻,自从白玦真神殉世上古界关闭后,三界内早没了正儿八经的大人物。 很久以后,阿音才知修言这句回答没有错。 只可惜,千年后的三界八荒里,早已没有了阿音。 她最后一次跳进忘川的时候,终于琢磨明白了一件事,仙妖神魔也不过悠悠天地间一坯黄土。 仙妖神魔,生于世,总有湮灭的一日,譬如她。 一句话简介:上古和白玦的儿子谈了一场祸害三界的恋爱。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洪荒 女强 主角:阿音、古晋、鸿奕 ┃ 配角:凤隐、元启 ┃ 其它:上古 第一章   脚下一条路,青石铺地,横壑生死,谓黄泉。   抬眼一条河,墨绿河水,照映今生,是忘川。   河上一座桥,以命为阶,前尘尽忘,名奈何。   尽头一块石,往生回首,尘缘皆断,即三生。   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三生石。   天命倒转,轮回漫漫,止步,止步。   瞧瞧,这几句多大气、通透,厚重!可惜,配上了江南吴侬软语的小调,取了个《何必》的名。   波光粼粼的忘川上一年无歇地飘着这几句话。阿音初见时,着实震撼了几日。只是待她瞧见忘川里浮着的吊死鬼吐着长舌哼着这江南软调,雷劈似的直戳心窝后,再也不对鬼界引以为豪的界歌抱一丁点幻想了。   阿音死后,她打从心底里觉得最可惜的事儿便是这一桩。   这词听说是鬼界之主敖歌为了留住前仆后继在奈何桥上往生的三界众生冥思苦想百年而做。大成之日,敖歌大赦鬼界,邀请三界仙妖同贺。词儿一经面世,在三界很是流传了些时候,人人都道鬼王豪气悲悯,不少女仙妖君满心赞叹,忙不迭奔赴地府,想瞅瞅这个三界中最神秘悲悯的界主。只可惜,宴会行了几日,满殿的吊死鬼便在宴堂小厅里穿着花红柳绿的戏服倚着江南小调唱了几日。宴会散尽时,参宴的仙妖君不论道行深浅,都被鬼差横着抬出了鬼界。   自从上古真神白玦以身祭奠混沌之劫、上古界重新关闭后,风平浪静了几百年的九州八荒里,要数这件事儿最荒唐。   当然,鬼王敖歌绝顶的殊颜也传得天上地下无人不知,成日在地府里飞来飞去水灵灵的漂亮仙妖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自从阿音不知从哪个碎嘴的小鬼口中得众仙妖们惨绝人寰的遭遇后,被膈应透了的心终于舒坦起来。   这话眼见着绕得有点远了,咱们还是回到忘川上的奈何桥吧。   其实没人间传说得那么玄乎可怖,黄泉路尽头的奈何桥不过是一座普通的石板桥,唯一值得稀罕的是这桥连着生死轮回。   桥上正中间摆着一方碧绿的石桌,上面搁着一口碧绿的碗,瞧着生机还不错。桥梁上懒洋洋坐着一鬼君,一身碧绿的袍子。回转头,哟嗬,这皮相可不是盖的,凡过奈何桥的魂魄,每日因这人容貌掉进忘川的不计其数。   这鬼君头上似模似样地戴着锦冠,袖口镶着纯金丝线,腰带上挂着南田暖玉。只一身袍子,就需云溪山仙蚕吐丝百年才可织成,黑靴上的皮更是彪悍地取自妖界吞云凶兽之身。一句话,这人,不对,这鬼俏而贵。   “哟,阿音,你回来啦,快来陪我说会儿话!”   许是这几日上天有好生之德,死的人不多,奈何桥上空落落的,这鬼君百无聊赖,一回头望见桥那边走来的熟脸,嘴一扬,整张脸顿时灿若菊花。   阿音慢腾腾瞥他一眼,慢腾腾走上石阶,慢腾腾停在晃悠着两条腿的鬼君旁,慢腾腾伸出手,眼只抬了一星半点,“给我吧,记得暖热乎点。”   在奈何桥上能喝什么,三岁小儿都知道。哪知鬼君一摇头,千百个不乐意,巴巴看着她眨眼邀功,“阿音啊,不慌不慌,咱俩唠嗑唠嗑,这回我可是把你托生在顶富贵的皇家,你这辈子总归是过得舒畅,权势也有,俏儿郎也有吧!”   见阿音没反应,他摸着下巴,掐指算了算,“不对啊,上回送走你才十七八载,你是一国公主,怎么死得这样早?难道连皇家的真龙之气也抵不了你的衰运?还是那驸马有胆子薄情?你又为情哀痛而死?”   他说着就要拨动忘川上的粼粼波光去看阿音这一世的境遇。阿音阴测测抬头,剐了他一眼,“修言鬼君,不用看了,这一世的驸马是个好人,只是一和我成亲就染了重病,一年不到就去了。我是公主不假,但受不住克夫的名头,染了风寒,也病死了。”   她说得四平八稳,像是在说别人的生平一般。   这名唤修言的鬼君也不意外,轻轻缓缓笑:“那你就别投胎了呗,阿音,你这是命中注定的鬼命啊,我看你呆在地府里和我守黄泉路好啦!”   阿音嗤一声,见修言一个人孤零零的,想了想一跃坐到桥梁上,忍不住埋汰:“我上一世转生的时候你怎么说的,这回必会活得长长久久安安乐乐,你看还不是个糟心命!”   修言颇为无辜,“这可怨不得我,在人间你的命途已经是顶富贵了!”   阿音哼了哼,叹口气,托着下巴很是惆怅。   是啊,怨不得修言,这都托生到皇家了!难道真如修言所说是她命中带煞,注定扫把星命?   阿音是一只鬼,还是一只年岁颇长的鬼。虽然相貌普通,却好运气地抱上了地府里有着“鬼见愁”名号的修言鬼君的大腿。   古话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仙妖人魔都躲不过轮回转世,守着黄泉路的鬼君在三界的地位自古微妙。修言是从何时起守在奈何桥已无从可考,只听闻修言鬼君除了生得一副天怒人怨的好模样,道行亦深不可测。如此神秘又强大的俏鬼君,甘愿成百上千年守在奈何桥头,也是一桩稀罕事。   他和阿音的缘分,说来有些水滴石穿铁杵成针的机缘。   阿音是一只不记得前程往事的鬼,这话细琢磨下来有些不对,阿音只是不记得她在鬼界正经飘荡前的往事。   鬼魂无形,凭道行幻化形体。阿音自有记忆便知自己魂魄碎裂,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她在地府底层将养了百来年,才堪堪能幻化成个大姑娘。世间任一处皆是弱肉强食,她能将魂魄凝聚成形,着实吃了些不为外人知的苦。   她自认豁达,魂魄散尽前尘尽忘莫名其妙出现在地府这些子糟心事,在她打定主意踏上奈何桥一身清白的轮回后,便再也懒得想了。   修言一开始倒也没注意到她,地府鬼魂千千万,他哪会记得一个不起眼的女鬼,但耐不住阿音诡异悲催的命途,在阿音第十五次站在奈何桥上忍着怒火问他能不能给个好命道时,修言才对她有了那么一丁点印象。也是两人的因缘,一向眼高于顶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修言鬼君竟给了阿音一个好脸色,甚至花力气看了她的轮回之路。这一看,修言就来了兴致。   阿音自头一次转世投胎起已过三百来年,奈何桥走过了十几遭,每一世必活不过二十,且都为情而死。修言发现她是一只奇怪的鬼,别人喝过孟婆汤,走过奈何桥,上一世皆前尘尽忘,每一世空空白白。她倒好,投胎为人时倒不记得,一旦翘辫子成了鬼,以往每一世的生平便会在脑海里过一遍。   头几次阿音走奈何桥时还能忍,安安静静喝了孟婆汤就上路了。直到轮回十五世后,终于忍不住撂了担子。   活着的时候衰就衰吧,死了还把每一世的命道都在记忆里过一遍,即便阿音是只翻来覆去死透了的鬼,她也觉得老天有些忒不厚道了。   修言鬼君在奈何桥上守了上千年,从没瞅见过如此人神共弃的鬼,一时王八对绿豆,对她颇为看顾。再言他每日对着的皆是死气沉沉只等投胎的鬼魂,没一个能像阿音一样记得来地府的每一遭,所以一来二去两人便有了莫逆之意。   都道“官府有人好办事”,阿音也不是个含蓄的,从前几世就开始逼着修言为她寻好人家托生。修言惯会来事,不信阿音如此倒霉,在这事上很是上心,一世比一世寻得好,如此又过了十来世,这不,这次都把她捣腾进皇家去了。   可惜,整整五百年,这倒霉的鬼姑娘还是这么个衰运道!   这才十八载,又翘辫子了。   “阿音。”修言伸出两根手指头戳戳阿音的肩膀,又朝上指了指,“我看你天生和地府有缘,不适合做人,干脆做一只鬼算了。若是机缘得当,好好修炼,日后说不定也能功德圆满,飞升神界。”   阿音白了他一眼,哼一声:“修言,你当我还是当年那只少不更事的小鬼呀,这几百年三界里连上君都很少出,别说是上神了!”   修言所说的神界就是上古界,与三界完全是两个空间,听说要进神界至少得有半神的法力,她一低等鬼魂,焉能有此妄想和造化!   修言惯会胡言,这回胡言得有点远了。   修言摸摸鼻子,有些讪讪,却不甘心,“哎呀,丫头,就算不飞升神界,留在地府也不错啊,这些年鬼王把地府打理得跟世外桃源一样,不信你看。”   他说着邀功似地朝忘川上一挥,波光粼粼的水散开,地府一角的盛景呈现在两人面前。   地府永远只有黑夜,此时,鬼殿前的安华街上热闹喧哗,成百上千的大灯笼飘在地府上空,街上鬼来鬼往,喜气洋洋。临道上摆满叫卖花灯的小摊,不远处的鬼王殿红灯彩绸花枝招展。阿音这才想起,这一世她死的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上元节。   可惜啊,世间团圆日,却是她独自上路时。   死都死了,这些鬼还真喜欢瞎折腾,阿音为修得一世好运折腾五百年,哪有闲情看别人舒坦,她心底腹诽,寻思该何时喝了汤上路。阿音打着哈欠转过头,看修言一人形单影只,着实可怜,便想着陪他一会再投胎。   “阿音,你看地府是不是跟人间一样?你就留下来做一只鬼呗!”修言没瞅见阿音的哈欠脸,锲而不舍的准备将阿音的鬼籍定成一桩铁案。   阿音懒得理他,敷衍地摆手,眼一不留神瞥到水镜一角,微微一怔。   桥上一时静下来,修言循着她的眼望去。   街道尽头的拐角处,一个青年静静伫立。   他一身白衣,笔直立在街角桃树下,清冷隽白的身影在暗沉的地府分外打眼。无数鬼君从桃树边走过,却不敢靠近他半分。这人仙气缭绕,一观便知是位罕见的上仙。   街道两旁亭台楼阁里小心翼翼踮脚红着脸瞅他的女鬼君不计其数,甚至还藏着不少女仙君。照阿音看,地府今晚的热闹倒有一半是因他而起。   但他通身的漠然气势却生生将桃树半米之内化成了属于他的超然地盘,仿佛谁多瞅这地儿一眼,都是三生有幸一般。   看来不是个不简单的主,阿音摸摸下巴,眼睛滴溜溜朝上滑。   只一眼,阿音半个身子都差点栽进了忘川里头。   哟哟,这模样也太俊俏了,兼之那沁进骨子里的尊贵温隽……阿音敢以她二十几世阅夫无数的眼光捧着良心担保,这上仙,是个高等货色吖!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我确实喜欢在半夜活动。   默默等待,希望会有姑娘发现开的新文。   (这是白玦在渊岭沼泽殉世后的故事,但是主角不是上古和白玦。)   然后告诉大家,帝皇书四月就能出版了。出版后我会在最快时间内把后文贴上来,大家放心。等神隐写完,我再开始写帝皇书下卷。(没错,现在的帝皇书只是上卷,请姑娘们原谅,不要暴打我以及灭了我。)   此书我会快速完成,尽量坚持日更。我从来没在一本书的开始说过这话,所以姑娘们可以放下心。(但是是尽量坚持哟!)   因为是新坑,所以求鞭打和收藏,现在俺已经躺好了。   PS:在微博上为上古写过一个段子,放上来给姑娘们瞅瞅。   记不清多少万年前,一日,上古界,上古问白玦:“有个女神君求到我面前,让我搭搭桥,让你娶她做媳妇儿。”白玦看她,问:“她给你什么好处了?”上古回:“三颗万年舍利。”白玦瞥她一眼,“上古,你亏了,随便换个女神仙,都不止这么点,重新去寻舍利,你再来的时候,我便答应。”   白玦将这三颗舍利随手扔进了袖子里。上古也不恼,喜滋滋离去,睡了个好觉,第二日去寻其他女神君,哪知整个上古界,想嫁白玦的女神仙一簸箕,却愣是没人能拿出第四颗万年舍利,上古想原来这是个稀罕东西,白玦显是昧了宝贝,忽悠了她。她觉着丢人,这事再睡一觉,忘了。   半年后上古生辰,收了一殿宝贝,东西太多,她着实懒得瞧,白玦曾经问过她,可喜欢他送的生辰之礼,那时上古记恨他,便回:不喜。很多年以后,白玦跳进混沌之劫里,死了。她在摘星台等他,偶然有一日想起有过这么一件事,去了库房,寻到了十几万年前白玦送的生辰礼物。乾坤袋里,是满满的万年舍利。   里面有白玦留下的信笺:上古,其实我值这么多。这时,上古才知,白玦一夜间跑遍了上古界,搜刮了所有的舍利,整个上古界内,只有她不知道。后来,上古想,这么多年,其实他对她说过想说的话,是她没有看见,没有听见。这样的白玦,幼稚得不似真神,就是个普通的人。   白玦,我十几万载生命里经受过的最残忍的事,是你活过,然后死去。 第二章   “哎哎,丫头,看傻啦?”修言瞅瞅忘川中自个儿的脸,顿时不爽,他在鬼界可是毫无争议的第一美男,阿音看他就从来没看到连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过,遂小心眼补了一句:“比我差远了,有什么好瞧的。”   阿音收回眼,懒得朝理修言睁眼说瞎话,搓着手两眼放光问:“这仙君是谁呀?”阿音整个身子扑得几乎与水镜平行,悬空在忘川上,也亏得她如今只是一只轻飘飘的鬼,否则还整不出如此叹为观止的动作。   修言坏心眼砸吧着嘴道:“他啊,你就甭想了,这是大泽山的普湮上君,下一任天帝的继位者之一。”   “噢。”居然是下一任天帝的候选人,地位之别犹如天上的月亮对比地府的□□。阿音咂舌之余只得满心遗憾收回眼,但仍忍不住撬八卦:“他这样的身份怎么来地府了?”   修言懒懒朝半空一靠,竟罕见地叹了口气,“这事我倒知道些。六百年前有个女仙君爱上了妖皇,助他毁仙界灵山,屠戮仙人,闹得三界大乱。后来两族在罗刹地大战,妖皇重伤败走,那个女仙君死了,两族才算消停下来。哎,当初白玦真神为了护住三界以身殉世花了多大心血,那个女仙君居然能毁了两族和睦,也算是本事了!”   “这和他来地府有什么关系?”阿音化成鬼魂时,这场惊天大战早已过去百年,这些年她轮回历世,也曾隐约听说过。   修言挠了挠下巴,继续掰历史,“听说那个爱上妖皇的女仙君是普湮上君的心上人。纵使是仙人死了,也是要轮回转生的,他来地府是为了寻那女仙君的魂魄。”   阿音颇为惊奇,“那个女仙君都背叛他了,他还肯来寻她的魂魄,当真长情呀。”她望了一眼水镜中的普湮,倒真觉得他可怜,声音有些轻:“都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有找到?”   修言摇头,“那女仙君死在元神剑下,连半神受了此剑也是元神俱散的下场,哪里还会有魂魄留于世间。他不过是不相信,加上两人之间有些旧情,年年来此寻个心安罢了。”   这话说得分外蹊跷,阿音一怔,回转头,“心安?什么意思?”   “我忘了告诉你……”修言笑笑,眼底颇为莫测,“元神剑是普湮的兵器,三界之内,只有他能用。”   顾名思义,世上能用元神剑杀了那女仙君的,亦只有桃树下的白衣青年。   到底有多恨,才能亲手让挚爱之人魂飞魄散,将她灭于世间?抑或是为了三界大道,甘愿舍弃背叛仙族的爱人?   一听如此凄凉的故事竟是这般凉薄的结局,阿音心底发堵,颇不是滋味,一时胸口阴冷地隐痛起来。五百多年前她为了聚魂成形,强行服用至阴致寒的转魂丹,丹毒侵入魂体,以致每一世都带上了心悸这个老毛病。   惜福吧,她这样在地府底层求生的散魂也能轮回转世,本来就是天大的福分,至少比那个丧生在元神剑下魂飞魄散的女仙君要好得多。   有人记着有什么用,每年来地府寻又有什么用?死都死了,不过是应个景做给世人看罢了。   阿音自嘲一笑,心底却可惜那段数百年前的往事,仍是忍不住朝水镜中望了一眼。这一看,眼微微凝住。   桃树下立着的仙君正好转头朝水镜外的方向望来。   白衣玉冠,锦绣容颜,都不及他眼中淡漠得寂灭的瞳色让人震撼。   极深又好像极浅,盛满世间又仿似毫不留念,矛盾得让人难以直视。   明明知道他只是随意一望,阿音却像被抓了个现行,心虚地转过了头。   阿音想:真的喜欢吗?如果真的喜欢,怎么会亲手让她魂飞魄散化为劫灰?   满是疑问的声音在奈何桥上响起。修言诧异地看向她,“阿音?”   阿音后知后觉,这才发现她竟然把心底话给问了出来。她颇为意外,说起来她也算一只通晓世情看遍炎凉的老鬼了,想不到还会有悲伤春秋的时候。许是她羡慕那女仙君死则死矣,但到底还有两个人囫囵完整地念着她吧。   心底有些疲懒,阿音从桥梁上跳下,抬手朝修言伸去,“快点把孟婆汤给我,我还赶着上路,你可别耽误我富贵荣华的好日子!”   修言早就被她折腾得没了脾气,手一挥,桌上的碧碗里出现半碗香气四溢的汤水,他没好气道:“走吧走吧,走了清净。”   阿音笑眯眯端起碗将汤一饮而尽。修言摇摇头,这个阿音啊,人人转世投胎都感念今生舍不得故人,她倒好,半点不含糊。   阿音喝完了就准备朝忘川里跳,突然想起一事,止住脚步,踟蹰半晌才朝修言看去。   “修言,你在奈何桥几千年,有没有见过比我更衰的命道?”   修言正儿八经摇头,“没有,半个都没有。”   “那我这命道到底是何故?可有解?”阿音巴巴望着他。   修言伸出两个手指头,一晃一晃的,“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你得罪了了不得的大人物,或者做了天怒人怨的坏事,老天爷在惩罚你……”   阿音懒得理他,她这几百年见着的最了不得的人物就是修言,哪里能得罪什么人?她哼了哼:“第二个呢?”   修言朝她眨眨眼,拖长了腔调:“第二个嘛……你自己就是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人间不是有句老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   他还没嘟囔完,噗通一声响,阿音已经跳进了奈何桥下的往生洞,不见了踪影。   阿音消失后,修言脸上嬉皮的笑意一敛,又恢复了往常淡淡的模样,望向黄泉路尽头微微出神。   他本想趁着今日清净好好定神休息一下,却还是未能遂愿。一阵清风拂过,奈何桥上浓郁的仙力涌动。   修言回转头,瞅见刚才还立在桃树下夺人眼球的仙君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桥上,那人惯来冷漠的眼底竟有微微波动。   即便知道来人身份尊贵,修言仍是那副懒懒神色,不不咸不淡朝青年拱拱手,“普湮上君,别来无恙?”   普湮未理会修言的问候,只抬眼打量忘川四周,半晌后才朝修言望来,神情漠然,“修言鬼君,刚才窥探之人可是你?”   修言连一丝迟疑都没有,笑眯眯回:“上君,今日上元之夜,我守在奈何桥上一个人孤寂得很,耐不住寂寞,便四处瞅了瞅,扰了上君,实在罪过。”   普湮仍是盯着他,目光灼灼,“鬼君一直是独自一人?”   修言颔首,朝冷清的桥头摊了摊手心,“当然,上君一观便知。”   普湮望他半晌,末了,看了桥下安静的忘川一眼,一言不发转身朝鬼界而去。   他以为她还活着,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他亲手将她送进无间地狱,毁她魂魄。哪怕她还活着,日后千千世世万万年年,她也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   他的劫难,自六百年前开始就永无终结的一日。   白色的身影缓缓消失在黄泉路尽头。修言望着忘川,开始怀念起任性刻薄又稀罕美男子的阿音来。   又是一世轮回,也不知这一遭这傻姑娘能走多少年?   说来也怪,从这一世开始,阿音短命早夭的运道终于有了转机。   第二十八次转世,她成了一家小商户的女儿,继承家里的作坊,历尽千辛万苦成了江南首富,足足活到六十高寿。   第二十九世,出生边疆军武世家,随军从戎,震慑蛮夷,成了盖世女将军。   第三十世,长于京城书香门第,琴棋书画赞誉八方。   第三十一世,再次投生皇家,皇子幼小,她以皇长女的身份监国长达十五载,享尽世间权柄富贵。   ……   但她亡故后,依然记得之前每一世的过往。修言在奈何桥头见到的阿音,一世比一世更沉稳,更凛然威仪,也更会隐藏自个儿睚眦必报腹黑小心眼儿的毛病。   修言没想到,数百年前弱小内向自卑的女鬼阿音,也能磨练到如今这般的风华。   但任谁像她一般历经数十世不忘前尘,恐都会如此。   这般轮回,实在说不上是福是祸。   又是五百年,阿音重走黄泉路,等着她的依然是鬼君修言。   “丫头,真快啊,你轮回转世都有千年了!”奈何桥上,修言打趣她,“你是个有福的。啧啧,让我瞧瞧,这魂魄更稳固了,那些仙君在仙界修炼的魂魄也不及你浑厚。”   修仙修神修妖修魔,修的就是灵魂的强大,阿音这般奇妙地轮回,当真比在上界修仙修妖更靠谱。   阿音转头,藏起眸中的狡黠,一派大气的模样,手负于身后挑着下巴挑衅修言:“修言,我想通了,不求什么富贵权柄了,我只想平平凡凡做一世人。你不是成日里说自己是鬼界最厉害的鬼君,可有办法替我封住千年轮回的记忆,让我再做鬼时不再记起?”   如今她端着眼一说话,便不自觉带了股沉稳摄人的上位之感。   修言摸着下巴,颇为不信,“你真想这么做?你可别忘了,你每一世转世为人时虽不记得过往,但千年的历练烙印进灵魂,才会在无形中让你的每一世都平安富贵,成人上之人!一旦清洗所有记忆,你可就沦落成一只普通的鬼了。你以后的转世人生都会平凡无奇。当年你不是成日里念着要俏郎君、要权势、要地位吗?”   “不要了不要了,都是些俗物。”阿音连连摆手,心底却在翻白眼。什么东西瞧多了都会腻得慌,譬如人间的俏郎君帝王位金银山,再譬如……修言这张初见惊为天人、百来次后沦为路人不如的脸。   当然,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修言毕竟是她千百年无尽轮回生命里唯一能抱的大腿,她必须得稀罕点不是。   “好吧,看在咱们千年的交情上,我帮你一回。”修言哪里知道阿音所想,考虑半晌,伸出手在空中胡乱画了几笔。   阿音起初还能悠闲地打着哈欠看着,随即就没办法淡定了。   随着修言的手势,碧绿的咒文缓缓出现在半空,伴着愈加清晰的符咒,忘川下的沉睡的河水被惊醒,掀起惊天巨浪,整个奈何桥突然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甚至这股子骇人的气势和震动急速朝外浑圆散开,不过半息就蔓延到整座地府,奇异神秘的火红神力自忘川上突兀而起,冲破地府直入天际。   阿音目瞪口呆地看着脚下晃动的石桥,又瞅瞅忘川上的巨浪,咽了咽口水,干巴巴道:“修言,我只是投个胎,动静是不是太大了?”   投个胎把鬼界的奈何桥都给毁了,她会不会被鬼王抓回去剥皮抽筋,在油锅里囫囵着煎炸呀?她平凡安乐的人世都还没有开启啊啊啊啊!   修言掏掏耳朵,看着面上冷静沉稳实则心里咆哮怒吼的阿音,朝河里挑了挑下巴,“跳下去吧,保你心想事成。”   阿音虽然一心想快点轮回了事,却还是顾念着自己的小命,一脸狐疑,“不用喝孟婆汤?”   “不用。”修言摆手,一向疲懒的眼底隐有卓然之意:“下一世,阿音,定会如你所愿,你轮回记世之苦,自此不复。”   阿音心底暗喜,一脚踩上桥梁,正准备慷慨就义,迎接平凡庸俗的下一世,哪知悬在半空中又被修言唤住。   “阿音!”   阿音回转头。   “你历经百世,轮回千年,有没有什么特别遗憾的事?”修言仍是一副懒懒的模样,俏皮又没心眼地问她。   特别遗憾的事?这倒是个慎重又富有思考性的人生哲理问题,她得好好琢磨琢磨。毕竟一千年岁月,总得有这么一两桩事才能对得起她坎坷多彩的轮回之路。   阿音眨眨眼,回思过往,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五百年前上元节那日她在水镜中瞧见的那个普湮上君。   白衣俊颜,一双眼敛尽三界风华。   身后的忘川巨浪翻飞,脚下石桥震动不休,整个鬼界一片混乱。   阿音却好像突然听不到所有声音一般,折转身子,为了五百年前惊鸿一瞥的人相问:“修言,我当年忘了问,五百年前的那个普湮上君,他爱上的女仙君叫什么名字?”   修言一怔,看她半晌,道:“阿音……”   阿音又凑近几分,“叫什么啊?”   “啊!”   哪知就在修言开口之际,她求知心切,一个没注意,悲剧地一脚踩空朝身后忘川里的漩涡落去。   桥上坐着的青年越来越远,脸上有些无奈,到最后也没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阿音想,下一世她再轮回,想必已不会再记得世上有个鬼君唤作修言,陪她四十余世,看遍世间芳华。   千年过往,终化尘埃。   万籁俱静,刚才还带点烟火气的奈何桥又安静下来。   只剩那条路,那座桥,那个人,千百年不变。   附上《上古》番外   不知道从哪一年起,上古没事就爱跑下界遛弯的爱好不见了,待上古界里的众神回过味时,真神上古已经在她的摘星阁里悠哉地赏了十来年月落星沉了。   月弥是知道这事儿的,又有个爱收集宝贝的体面爱好,所以没事就爱晃到上古殿摸点好东西搬回自个儿的府邸。上古懒得和她计较,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直到月弥这个混世魔王把主意打到了无花酒身上。   顾名思义,无花酒乃无花树的花果所酿。这树又傲娇又难得伺候,五万年结一次果,酿出的酒连真神喝多了都会醉,稀罕得很,着实是个宝贝。   月弥好酒,连着好些年上无花果神的府邸讨要无花果,皆被杵着老拐杖的果神苦哈哈地打发了,直到第十个年头,她一把掀了老果神的洞府,拿他的拐杖做了烧火头,无花果神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开始诉苦。   哎哟我的月弥上神哟,上古真神年年守着摘了个精光,您有本事别在小神我这儿逞威风,您去上古神殿闹啊!甭说你守不到,小神我守在自个家门口,也是十来年果渣子都不剩咯……   于是忿天忿地抢遍神界无敌手的月弥上神,踏进了上古神殿。   她是个胆大的,偷偷摸摸在神殿的藏宝阁和酿酒坊里翻了个遍儿,结果连个果核都没找着,惊动了守殿神卫不说,还被提遛到了上古面前。   “你丢不丢脸,偷东西就算了,还偷的这么正大光明,偷的正大光明也就算了,还被神卫给逮住了。”   上古抱着茶盅一脸神尊架势,月弥翻了个白眼,呵呵两声:“我再混,能比得过你?无花果神连着十年一颗无花果都没落下,你也好意思说?”   上古眼微眯,明了。“你想要无花果酒?”   “十几万年交情,给几壶呗?”月弥正襟危坐,开始套交情。   “不行。”上古拒绝得毫无念想,开始撵人,“十年我不过才酿得十壶,你想都别想。”   “你不喜酒,要来何用?”月弥是个猴精的,不知怎么看见上古心不在焉,眼睛放在桃渊林里,突然福至心灵,蹿到上古面前,“你刚刚瞅的哪儿?”   上古挑了个意味深长的眉,“你说呢?”   月弥倒吸一口凉气,指着桃渊林手开始哆嗦,“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白玦好酒,最喜无花,满界皆知。   “就是你想的那样。”上古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   月弥一时有些懵逼,反应过来直觉是自己成就的这桩好事。   十年前她大寿,一时心慈,见白玦守了几万年可怜兮兮,便带着上古看了那一幕。上古瞧了就走,半句话没留,她以为没戏,还很是为白玦春秋伤悲了几日,没成想上古居然就此上了心。   月弥想着自个好歹也是媒人,却被瞒住,大怒,“你两平日里坐一块儿客客气气,只差相敬如宾,好一对楷模真神,藏的真严实!   上古给满星辰阁里乱蹿的女上神顺毛,朝桃渊林里指,“你生什么气,你比他早知道。”   月弥僵住,愣愣回头,颇不敢信,“他不知?”   “不知。”   “你的酒送了?”   “送了,年年如是。”   “他莫非是傻?”无花酒是真的宝贝,因为即便是真神之力酿造,也十难存一,更要耗费巨大神力。   “噢,我差人去送时,说是炙阳所赠,他不知道是我所酿。”   月弥疑惑,在上古额头探了探,“你傻?一个人悄悄喜欢了十来年,做了这么多,怎么不告诉他?”   上古摇头,很是正经,“还不够。”   她望向桃渊林的方向,那一树桃林中,白衣真神靠树而坐,黑发锦颜,冠绝六界。   “还不够。”上古重复一句,回转头,“区区十年,我怎么敢到他面前去还他万年时光和等待?”   月弥望了一眼白玦,明白了上古话中的意思。   被那样的人倾尽所有爱恋数万年,即便是位极神界如上古,一朝得知,亦无措而忐忑。   是真的很喜欢啊……或许不止是喜欢吧……月弥瞅着上古,弯了弯眉眼。   还真是一对二愣子啊,愁死小伙伴了。   月弥上神没有讨到无花酒,却笑眯眯出了上古神殿。   半月后,人界爆发一场小动乱,天界之主暮光循例将此事上报,奏折被司执三界兵灾的月弥瞅见,她当机立断,送了一封折子入白玦的神殿,言下界兵灾不断,白玦位尊真神,理应巡查。白玦不理俗世三万年,未予理会月弥的胡搅蛮缠,哪知月弥的折子一日三次,雪花般的飘进了神殿,整个神界为之侧目,都以为三界大乱,凡间沦陷。白玦不胜其扰,默默寻了个清晨,悄悄下了界。   既然下界,以白玦的性子,绝不会白走一遭,他化成凡人一路东行,朝京城而去,沿途见人间喜乐,倒也欣慰。半月后至长安,恰逢上元节,人界张灯结彩,年意浓浓。   神界倒也有热闹的日子,只是他位尊真神,又性子清冷,无人敢在其面前放肆,这几万年过得索然无趣罢了。突至人间,见了人世热闹,忍不住摇头轻笑。   “难怪成百上千年的不归家,原来是被尘世迷了眼。”   人间巡视完,热闹也看完,白玦想着可以离去,然话音未落,前面人群处喧哗哄笑声四起,伴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霸道声音。   “掌柜的,今日你要是再输,这十坛女儿红就全是我的了,你可别耍赖,满长安的百姓都瞧着呢!”   白玦平静无波的眸子泛起涟漪,负手上前,衣袂翻飞,硬生生在人海中劈了一条路,行到了人群最前面。   一身晋衣的少年郎凤眸高挑,正负手立在一酒馆前,神态张狂,正是女扮男装的上古。   见惯了她神袍长袖,此等装扮倒是少见。   白玦绝对不会承认,刚才他这个堂堂真神差点急的来了个神光普照,好让众人让路,让他瞧瞧心心念念的人。   自月弥十年前大寿,上古归界,他们偶有相遇,但都伴有其他上神在侧,还从未有过单独相处的时候。虽然此时亦是人声鼎沸,但到底是下界。   人群里头是一小酒馆秦楚,上有旗帜书“百年传家”,小酒馆占地儿不大,馆内酒香却是醉人,尤其馆前十坛尘封的女儿红,连白玦都忍不住嗅了嗅。   仔细听身旁众人之言,他才弄清此处热闹的缘由。   年节,又恰逢秦楚酒馆立馆百年,店主拿出祖上传下来的十坛女儿红,摆下十天擂台,言中原酒家都可携本家酒来战,只要能和秦楚酒馆中女儿红伯仲之间,便可带走一坛。哪知擂台摆出之日,长安现一晋衣少年,天人之姿,日日携酒而来,所携之酒不拘一格,闻所未闻,却能和这十坛女儿红拼个平分秋色。   不过几日,晋衣少年郎名声传开,连宫中亦有耳闻,今乃最后一日,长安百姓早已磨拳守候,附近高台茶楼里,更是坐了不少权贵子弟,皇室子弟亦来瞧个热闹。   果不其然,时辰至,晋衣少年携酒而来,茶楼里的贵胄不比寻常百姓,见此少年举手抬足间竟有魏晋遗士之风,见猎心喜,料想少年定出自名门,皆想结交一二,遂纷纷遣人打听晋衣少年身世。   秦楚酒馆前,店主连着尝了九天好酒,亦对少年心悦诚服,虽听得少年狂放之语,仍笑言。   “公子但有好酒,不妨拿出,秦楚酒馆立世百年,若输,必心悦诚服。”说完眼巴巴望着晋衣少年手中那坛子酒,只差自个上前揭坛。   一旁白玦亦生好奇,虽是凡间,但秦楚酒馆这十坛女儿红半点不输神界珍酒,更胜过他一半窖藏。上古哪寻得如此多好酒与其比拼,即便有,九日过后,也再难有珍酒能赢过秦楚女儿红。   以白玦好酒的道行,他说没有,便是真的没有了。   满街灯火下的晋衣少年,瞅了瞅手中酒坛,眼底难得有些可惜,五千年道行啊,就这么送给这一城百姓了。   她伸臂一挥,酒坛抛入天空,坛封开启,整坛酒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又稳稳落在少年怀里,就这么一遛,不过一息一瞬,坛中酒香溢满街道,引得众人沉醉不已。   得闻酒香,见百姓神情陶醉,白玦却是一愣,居然是无花果酒。   神界无花果万年难求,这十年都被炙阳拿去酿酒送到了他的神殿,上古手里怎么会有?   “掌柜的,你尝尝!我这酒名无花,可能胜你的女儿红?”上古一手推出,将无花果酒递到秦楚馆主面前,端是豪气。   秦楚馆主无酒不欢,早被无花果酒馋得挪不动脚,当即大喜,就要接过酒,忽而想起一事,问:“老朽曾听得一往事,不知公子可能解惑?”   “何事?”   “十年前关西赵家,九年前晋南白家,六年前漠北胡家,三年前中原柳家,曾被人以酒相斗,皆败于来人,敢问可是公子府上中人?”   十年间皇朝酿酒世家,算上秦楚酒馆,皆被人踢馆输了个彻底,算算年纪,应不是面前这少年,但想必和他有些干系。   一听这话,周围百姓倒吸口凉气,看晋衣少年更是不同,都猜想着皇朝哪个氏族还有这份能耐。   上古一愣,没想到几次下界斗酒,倒露了行迹,被人惦记上了。   “掌柜的,今日斗酒是咱两的事,扯上那么些陈年往事做甚?”上古不耐烦一挥手,酒洒了几滴,“这无花酒你还喝不喝了?”   “哎!喝喝喝!”秦楚馆主本不过就是好奇一问,酒洒落在地,他心疼不已,忙不迭去接,“小老儿等着尝呢!”   哪知不等他接,一只手从一旁伸出,稳稳地接过了酒坛。   秦楚馆主扑了个空,好不气愤抬头望,登时愣住。   白衣青年一身时下束腰长袍,墨瞳凤眸,俊美出尘,端是清贵无双。   他立在晋衣少年身旁,修长的手拾住酒坛,朝秦楚酒馆主望去。   “家弟年幼,尚不懂事,夺馆主传家珍宝,此局无需再比,是我们输了。”   他说完,朝秦楚馆主微一颔首,一手抱酒,一手握住未回过神的上古朝人群外走。   他一身出尘气质,步及之处,百姓纷纷让路避过。   秦楚馆主目送这一双忽而至忽而去的兄弟离去,又是高兴又是遗憾,高兴的是总算可以保住最后一坛传家宝,遗憾的是那无花果酒闻之便之不凡,平生不得尝,实乃大憾!   白玦就这样拉着上古姿态超尘的消失在热闹喧嚣的长安街头,留下满街眺望的百姓和仰慕不已的权贵子弟。   上古从秦楚酒馆被拉走的时候没回过神,才走了两步就惊觉了。她饶有兴味地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想着这二愣子难不成终于看出来无花果酒是自己酿的?这是明白自个儿的心意了?要勇猛一回表白了?一转头他会给自己说什么?这太突然了,我可要怎么回应?回应的矜持点还是豪放点?今儿日子这么吉利要不直接绑回上古殿把事办了?   活了十几万年的上古真神就这么一遛弯的时间,心思千回百转,雀跃万分,脸上偏还滴水不露,格外坦然。   待走过了半个长安街,直到掌心握着的手越来越热,白玦才恍然自己握着另一个真神的手,施施然回首,在上古昂头期待中,终于蹦出了第一句话。   “胡闹,无花果酒乃炙阳神力所酿,你拿它和凡人拼酒,凡人饮了少则多百年寿辰,多则直接飞仙,生死薄都给你扰得混乱,鬼仙两界凭生事端,做了几万年主神,怎么还这般小孩心性。”   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为上古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白玦向来性子冷清,即便是这般评劝上古,神情也是温和的,只是他话语中的护佑和动作上的亲昵,上古当年不觉,而今却是瞧得分明。   虽然预想中的话一句都无,上古却听得满心愉快,她拉拉白玦的衣袖,敛了一界之主的尊贵狂放,难得是少时的娇憨。   “只是让这些人多些福缘嘛,既是酿了好酒,该有此福报。”   如若这般有酒艺的人早亡,谁替白玦来酿酒?上古心里门清得很,撒福报的事儿要不是被白玦阴错阳差阻了,她乐意一直养着这群凡人。   白玦知她做事不拘一格,以为她少年心性,倒也不再训斥。   “你哪儿来的无花果酒?从炙阳那儿讨的?”   上古刚刚还一腔雄心壮志,临到头了发现白玦还没瞧出自己的心意,登时成了缩头乌龟,打着哈哈:“是啊是啊,老大这些年也不知道咋回事,一心好酿酒,我闲着无事,讨要了一坛下凡拼酒。”   “你若想要,来我神殿搬就是了。他年年送来一坛,酒阁里尚余四五坛。何须向他去讨?”   上古是个懒性子,寻常斗一斗酒也就算了,这般十年下界寻酒,分明不对劲。莫非……   白玦自个儿的爱好,他还是知道的,心底突然一惊,紧接着是不可置信的狂喜。   难道上古搜集好酒是为了给自己?只这么一想,千万年不动的心绪如同卷起万里波浪,竟有些无措。   上古怕白玦发现端倪,连连点头,一心想岔开话题。   哪知白玦这次不知怎的,突然声音有些沉,竟一问到底,“你不喜酒,下界拼酒做甚?”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上古长吸一口气,只想藏住心意,胡乱道:“你们几个都好酒,我多赢点回神界,权当生辰贺礼了。”   都好酒?只这么一个“都”字,白玦眸色一深,席卷的情绪被生生压下,墨瞳归于宁静。他半晌未言,直到上古觉着有些不对时,他才后退一步,眸色平静无波。   “原来如此,那今年生辰,我便等着你的生辰礼了。”   上古界四位真神,除白玦外,天启亦好酒。   原是以为她有意,怕又是自己想多了。   白玦一卷袖袍,尚来不及自嘲,手已经被人一把抓住。   上古并未恢复仙身,仍是刚才晋衣少年的打扮模样,她抓着白玦的手,笑容清澈。   “难得下界,今日恰是人间上元,你陪我体察人间民情了再回神界不迟。”   她说着拉着青年绕进汹涌的人群,青年被那一汪笑容染进眼底,紧了紧掌心,到底没有再松开。   十五上元,人间团圆,这话,古来自不假。   上古神界,月弥府邸,一边嗑着瓜仁一边从水镜里瞧得此景的月弥摇头晃脑,十足叹气并十足的恨铁不成钢。   “两个木头,亏得我费心费力费脑费人情的撮合,还闹不清心意……两人的岁数合起来比神界还老了,真不知道吃啥长大的……”   星月女神故自嗟叹,日子转眼又过半年,转眼快到了白玦和天启生辰的日子。   上古早早吩咐殿中神卫将自己十年来在下界斗酒收藏的好酒送入白玦殿,连着那九瓶在秦楚酒馆赢的上好女儿红。   酒炉从上古神殿而出,招摇过市,足足三车,晃瞎了满神界的眼。   上古心想,虽比不得白玦数万年心心念念暗自守护等待,但攒了十年老婆本,总归有些底气提亲了吧,遂躺在摘星阁坐等白玦生辰,好待吉日一举入殿成事,欢欢喜喜抱得夫婿归。   白玦听闻消息时,虽惊讶欣喜,却到底不敢向上次自作多情,只一沉吟后吩咐神卫。   “天启殿收礼几何,探到来报。”   少倾,神卫来报。   “昨日寅时,天启殿后门入三车酒炉,听得守门人言,皆是上品。”   神卫惴惴来报,不敢抬眼。上首悄然无声,到最后亦只传来一声叹息。   为了真心喜欢的人,他倒是被做了一回实打实的幌子。   不知为何,上古历第十三万七千八百这一年,真神白玦寿诞前日下界游历,此后,数年未归,无人知其去向。   上古讨夫婿的大志终不能成,遂整日在月弥府邸蹉跎兴叹。   月弥不知为何,最近对她格外看不上眼,各种白眼翻飞。   “哎,太难了,追个夫婿怎着如此艰难,男人心海底针啊啊啊啊~你说他到底跑哪儿去啦啦啦~”   上古每日问的都是同一句,月弥靠在回廊上,望向西北方,忍不住嘟囔。   “早知道你的方法如此不靠谱,就不跟着你学什么默默奉献,铁杵磨成针了,送了三车子好酒,半点水花都没起,亏我拳打三界脚踢八荒,辛苦了十来年,他竟连寿诞都不回界……”   她望向的方向,恰是天启殿。   上古一心念着远走的白玦,没听见月弥的嘟囔,只等着白玦回神界,表明心迹抱得美人归。   两人在摘星阁内一等数年,却始终没有等到白玦和天启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注定,那一年,未及天启生辰,他独守乾坤阁,知晓混沌劫难将至,自此下界,再也没有归来。   上古没有等到白玦先回来,反而等到了天启在下界祭起灭世阵法毁灭三界的消息。   炙阳并天启真神闻讯而回,共商对策。   自那天起,月弥府的女上神嘴角边再也没有了轻狂的笑容和四处打劫抢宝贝的喜好。   上古打定主意殉世救三界的前日,和月弥在摘星阁内饮酒。   月弥问她:“白玦回来了,你怎么还不说?”   上古沉默许久,终回:“我是一界之主,三界真神,有些事必须去做。若终要失去,还不如从来不知。”   她忽而转头,看向身旁的月弥。   “有桩事,我早些年就想问你了。”   “何事?”   “你不喜酒,那一年为何问我讨要无花果酒?”   月弥一愣,随即长长沉默,终笑道:“想不到榆木疙瘩也有开窍的一天,不用猜了,就是你想的那样。”   真神天启好酒,这桩事儿,同样满界皆知。   她转身离去,长阶上留下星月女神飘渺的声音。   “我和你一样,也没找着好机会,这么些年,竟也就蹉跎错过了。上古,无论发生什么,替我护着他。”   上古没听懂月弥话里的意思,若是听懂了,便没有之后数万年的悔恨。   她第二日到底没有殉世成功,上神月弥带着一众神族下界,亡在了天启的灭世阵法里。囫囵保了条命回上古神界的,只有一只不起眼的小凤凰,那时,她还不是天后芜浣,只是上古坐下一介神兽而已。   消息传来的那一日,也是个艳阳天,上古抱着那一坛许多年前被白玦夺下的无花果酒,望着星月女神的府邸,伶仃大醉,无人敢劝。   再后来,便是一切故事的开端。   真神上古殉世,上古界封尘,真神白玦独自存活于世,开始了六万多年的漫长等待和守候。   六万多年后,当一切尘埃落定,天启在苍穹之境从那樽风化了数万年的雕像中拿到上古被尘封的三百年记忆时,始终没有懂,为什么那已经亡去六万年的女神像里,会有一颗眼泪。   他一直以为,那是月弥留给上古的。   有很多事,他从来不知道。六万年前不知道,六万年后也不知道。   上古有句话其实说得很对。   若终要失去,还不如从来不得。   这不止是上古和白玦的选择,也是月弥最后的选择和放手。   只是终归,太过遗憾了。   上古终归等到了那句,我是白玦。   可是月弥呢?   她耗了十年时光小心翼翼收藏的三车酒炉,至今被尘封在天启神殿的酒阁里,六万多年了,无人来开。   ——《上古》番外记 完   作者有话要说:   谨以此章献给“不相信我能日更的”石头。   要知道,虽然我懒惰又坑爹,无良又小心眼,但还是要坚守我,也就是一个宅基腐妹子的诺言滴!   姑娘们,收藏与留言并行吧。 第三章   九州八荒,成天、妖、鬼三界,人界居于其下。三界之上,上古神界为尊。   六万多年前,混沌之劫降世,上古四大真神上古、白玦、天启、炙阳倾力迎劫,神力散尽,后陷入沉睡,上古界尘封。   两百年前,四大真神相继觉醒,上古界开启,三界九州仙妖神魔重迎后元上古历。   一百年前,真神白玦在渊岭沼泽湮灭混沌之劫以身殉世。真神上古悲恸之际立下非上神不得入上古神界的规矩,自此上古界永封三界之上,轻易不启。   经此一劫,仙妖宿怨暂搁,兵戈休止。凤皇凤染为天帝,执掌天界。妖虎一族王者森简为妖皇,执掌妖界。鬼界之主由上古真神亲自挑选,历经百世后接掌鬼界,名敖歌。   自此三界安宁,已有一百来年。   三界已许久未有上神诞生,百年内有希望位极上神者,三界内唯有三人。   天帝凤染,妖皇森简,第三位非鬼王,而是仙界大泽山之主,东华老上君。   大泽山地位之超然,由此可见一斑。   当然,数百年前那两场曾迎来上古真神现世的东华老上君寿宴,也已在三界成为传奇之谈。   此时,大泽山后崖。   “铿……铿……”沉钝的劈呐声在后山崖下传来,半座山头隐隐可闻。应是习惯了,山中百兽仍顾自玩乐,恍如未闻般径直将这嘈杂声给滤过了。   通往后崖的羊肠小道里,一个白白嫩嫩的小道童跌跌撞撞走来。他半大的个子,唇红齿白,一身靛蓝道袍,抱着比他半个身子都高的木桶,艰难地挪行在小道上。足足一个时辰小道童才停在后山崖边,他放下木桶,朝崖下瞅了瞅。   大泽山后崖是一处山谷,深不见底,终年白云缭绕,依稀可见青松绿草,溪谷潺潺,百花盛放,整个大泽山的仙气风景似都聚在了此处。   可惜,这地儿再好,成百上千年来入的人也极少。原因无他,东华老上君自立山门起,便成日里吆喝自个儿宅心仁厚,体恤徒弟,遂眼都不眨就将山门禁闭之地选在了此处。   谷底白云之上封印暗藏,只要被这老头子丢进后谷,时辰未到,大泽山的弟子一步都跨不出来。山再巍,水再清,景再美,花再香,等你坐困围城十年百年,保管你只会膈应得慌。   小道童睁大眼瞅着谷中劈柴的身影,急忙整理好褶皱的道袍,清清嗓子,双手放在嘴边成喇叭状呼喊:“小师叔……小师叔……小师叔叔叔……”   清脆的声音在山中回荡,然后飘飘晃晃传进谷底。谷底的身影不慌不忙砍了半刻柴,才悠悠闲闲驾云朝崖边飞来。   云朵还未靠近崖边,金色的莲花封印在云层之上悄然浮现,千百朵莲花若隐若现,徐徐化成雷劈下来的架势。云朵再近几分,半空中一只硕大的火红翅膀突兀出现,夹着炽烈之火迎面就朝云朵上的人扇去。任云朵上的人如何躲,都避不过火翅膀锲而不舍地追击,那人只得无奈放弃,在半空中认命一站,整个人被火翅膀扇着转了数个圈,眨眼被烧成了一块黑炭子。   见那人受了罪,火翅膀上化出两只圆溜溜大眼和一张凤嘴,大嘴一张,指着黑炭身影嚣张地嘎嘎笑了两声,然后扭着肥硕的翅膀消散在半空中。   空中的金色莲花见云朵上的人受了罪,极富灵性地互相瞅了瞅,悄悄散掉雷势,安静地飘到了一旁。   崖边安静下来,小道童低着头,偷偷瞄了几眼火翅膀消失的地儿,又朝崖边温柔的金色莲花看了几眼,心底使劲感慨。不愧是天帝的手笔,比起师祖留下的莲花,威武霸气上可真不是一个等级吖!   刚才那只威风赫赫的火红凤翅,是天帝凤染在当年亲自布下的封印。至于惩戒的对象,自然就是云朵上被烧得狼狈不堪的黑炭子。   哎,小师叔对醉玉露的喜爱也太执着了些,明明知道每次都会被这只火翅膀欺负,却一次次视死如归上赶着来。   此时,黑炭子使劲抖擞了几下身子,念了个仙诀引出一朵乌云,痛痛快快将全身冲洗了一遍,直到整个人能瞧出点人样,才重新飘着云朝崖边的小道童飞来。   “青衣,拿来吧。”黑炭子盘腿浮在半空,手堪堪碰到云层边上的莲花封印下,朝小道童懒洋洋开口。   这声音听着清朗干脆,有几分活泼张扬,估摸着应是个半大少年。   “哎,古晋小师叔,您接着!”小道童飞快应一声,吃力地抱起半人高的木桶摇晃着朝黑炭子走来。木桶里酒香四溢,冷不丁蹦出一两滴落在地上,沾染上的花草立时便生机焕然,朝气蓬勃。   云朵上的人立马坐得笔直,烧得枯黑的眉毛拧成一团,煞是心疼:“青衣,仔细着点,你师父稀罕着他的醉玉露,我等了半年才得这么点,你可别给师叔我浪费了!”   话入耳里,青衣瞅着自个儿怀里半人高的酒桶欲哭无泪。山下仙池里的醉玉露半年才得一池,每次至少有大半池藏品都被师父吩咐送到了后谷,整个大泽山上上下下加起来都没这位小师叔所得丰厚。山门里谁不知道师祖和师父把古晋小师叔当眼珠子稀罕,他竟也好意思说出“就得了这么点”的话来。   青衣是东华老上君的首徒闲善仙君的弟子。老上君闭关后,大泽山便交由闲善仙君执掌。青衣自然要为师父辩驳几句,当即把酒桶放在古晋手上,脸皱成一团委屈道:“小师叔,师父最疼您了,他说谷里冷清,悄悄吩咐我给您加了一壶。”青衣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白净的仙壶,递给古晋。   古晋瞅见小仙童黏在瓷壶上的眼,略一沉吟,颇为悲壮一挥手,“青衣,这壶醉玉露送给你了,你月月都来后谷看我,算是师叔我的谢礼。”   青衣顿时咧开嘴笑,眼眯成了一条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缩回,嘴里却道:“小师叔,青衣怎么敢……”   “拿着呗,喝完了再回去,那些小家伙个个鬼灵精,你肯定藏不住。”古晋说着就要驾云回谷,却被青衣唤住。   “小师叔!”   古晋回转身。   青衣戳着手指头,扭捏问:“小师叔,你什么时候才能出谷啊?”   青衣入大泽山修仙才一年,但古晋被关入后谷已有五个年头。他送了一年醉玉露,从没听说过古晋被关入禁地的原因,只知道这位山门里珍而重之的小师叔是大泽山六万年历史里唯一一个被师祖和天帝布下两道封印禁在此处的弟子。   古晋摸摸下巴,问:“师父出关了?”   青衣摇头。古晋咂咂嘴,插腰朝半空叫唤起来,“喂,肥翅,我把天帝的御旨给忘了,你出来再给我说一遍!”说完,他抱着木桶飘着云朝谷底而去。   青衣眼巴巴看着古晋驾云下了谷,还没回过头。消散的炽烈神力重新凝聚成火红的翅膀浮现在半空,被古晋称为肥翅的翅膀化出眼睛和凤嘴,变幻成一只小型火凤的模样。   “哼,说了多少遍了,吾名火翅!你才是肥翅,你全家都是肥翅!”   它扭扭肥大的腰,神气十足俯视下方。直到金色莲花聚满它周围,青衣睁大一双渴求的眼望着它。它才满意地哼了哼,清清嗓子对着谷底渐渐消失的背影昂头鸣叫。   霸气的凤鸣在后崖撒着欢响起,林中不少仙兽悠闲地抬脚走到林子边缘,伸出爪子捂着嘴打哈欠,对这一幕显然极为熟悉。   “传吾谕令,仙君古晋顽劣误事,闯下大祸,即日起禁足大泽山后谷,东华上君出关之日,为你出谷之日;东华上君成神之时,乃你下大泽山之时。”   火翅连着将这句话威武十足地念了三遍后才满意收声,它朝目瞪口呆的青衣昂昂下巴,复又消失在空中。   这是一只封印吗?对,这是一只封印,只不过是一只成精的封印。   果然,天帝那个层次的神仙的世界,是他走不进的。   半晌,青衣用手托回自己的小下巴,默默安慰好自己受惊的小心灵,朝谷底眨眨眼,回过神后飞快转身朝山顶而去。   天啦,他得回去问问清楚,古晋小师叔到底犯了什么过错,居然被天帝给折腾成这样!听说师祖都有十来年没出过关了,至于成神,三界一百多年里连个半神也没出过,更别说是上神了!古晋小师叔若是时运不好,师祖闭关个几千年,怕是他这个帅气的小师叔,出谷的时候都成走一步抖三抖的老头子啦!   青衣怀揣着古晋刚刚馈赠的仙瓶撒腿跑得忒欢,全然没有发现,自己领着扫山门的俸禄,却操着拯救三界的心。   谷底,此处终年如春,百花齐放。繁盛的青松围绕在山谷四周,一座木桥横架在小溪上,一头连着花圃,另一边尽头是一座竹坊。竹坊外用泥土竖了篱笆,里面罕见地生长着两株梧桐树。金黄的梧桐叶落在竹坊外,脚踩在上面,舒坦得不得了。   一句话,这个山谷简直把大泽山的灵气聚了十之八九。只可惜,山谷顶端的两道封印生生把这个仙界福地折腾成了美名远扬的活地狱。   仙云从崖上慢腾腾落下,云上的人小心翼翼抱着醉玉露进了竹坊,转身出来脱了被烧得焦黑的衣物在小湖内打了个转,待洗得干干净净白白嫩嫩,他才从湖里爬出来。   随手捏个仙诀变出一身青衣,少年套在身上,朝小溪内打量了自己的容貌半晌才满意地抬头。   直到这时,这个被青衣称为古晋的仙君,大泽山六万年来最稀罕宝贝也是最苦命的弟子,才算囫囵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日更。   姑娘们,等你们收藏俺,留脚印。   顺便猜猜,古晋是谁,他到底做了什么事? 第四章   剑眉斜飞,轮廓深邃,着实是副好相貌,走在三界也能引得不少小姑娘心神荡漾。只可惜,染在眼底的顽劣之气生生让威武的气质跌落凡尘,只觉面前之人还是个未长大的少年。   急着寻夫嫁人的女仙君瞧了他,只会感慨一句:虽远景瞧着好,奈何还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当年梧桐岛凤染办的生辰宴上,他若不是听见华姝身边的女仙君说了这么一句,惹出了之后的祸事,怕是怎么着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么个身陷囹圄的下场。古晋叹了口气,随手把腰间锦带系好,光着脚绕着满谷的青松开始散步。   一千八百多天,除了每年送醉玉露的仙童,他连个人渣子都没瞧见过,师父再不出关,他估计真要在谷底发霉了。古晋朝崖顶望了一眼,心里嘀咕,若不是天启强行封了他的神力,别说那只成天到晚只知道得瑟的肥翅膀,就算是大泽山的守山神器遮天伞也拦不住他!   龙游浅水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么个弹丸之地,足足困了他五年。   母亲从瞭望山回去后便封了上古界,也不知道上古神界里到底如何了?   一百多年前元启被天启封了神力扔到大泽山,化名古晋,拜在东华老上君门下。随后上古回归,立下非上神不得入上古界的规矩,算起来他已有百来年未回过上古神界。   这些年只有碧波曾经偷偷摸摸来看过被放到下界的他一次,告诉他母亲重启元神池,父亲或许能归来,这算是古晋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涯里唯一值得期待的事了。只可惜碧波在大泽山才藏了十日,就被天启捉回妖界净渊山修炼了。   他更倒霉,五年前犯了过错,被从小疼他的凤染一翅膀从梧桐岛扇回了大泽山,直接关在了禁地。   果然有了亲生的,他这个半路抱来养的就要靠边站了。   古晋哼两声,嘴里直念叨:“要不是看你一把屎一把尿把我拉扯大……”   他话到一半,摇头晃脑的身子一顿,停在一颗松树下,狐疑地低下头四处看起来。   怎么会有活物?这座山谷有进无出,纵使灵气满溢,却连最低等的仙兽都不愿意走进来,哪个活物傻愣着眼闯进这里了?   有了一同受罪的人,古晋心底直乐呵,光着脚绕着松树周围开始寻人。不属于后谷的灵气若隐若现,他一路沿着小溪寻找,停在后谷角落的一处山洞前。   洞前布满青苔,洞口被青藤遮盖,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此处别有洞天。古晋在山谷住了五年,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山洞。他掀开青藤,径直走了进去。出乎他意料,洞内温暖干燥,是个遮风避雨的好地方。时起时伏的呼噜声在角落响起,淡淡的灵气伴着呼噜声一同飘出。   古晋猫着身子放轻脚步,连走几步绕过石床,看着角落里的东西,脸上的好奇瞬间便化成了惊讶。   角落里沉睡着一只碧绿色的小仙兽,它短小的四肢蜷缩在肥嘟嘟的肚子上,晾着肚皮睡得正酣,两只晶莹剔透的小翅膀藏在身后,流光溢彩。   古晋摸着下巴,一眼瞧出这个和碧波本体一模一样的小家伙是一只水凝兽。   水凝兽是上古水凝神兽的远亲,虽模样相同,却只继承了水凝神兽的治愈之力,两者仙力更是天差地别。六万年前的混沌之劫后,水凝神兽便只剩下碧波一只,就算是普通的水凝兽也很少出现在三界中。   古晋若有所思地朝小家伙身旁化成了碎末的蛋壳看了一眼,想来这只水凝兽破壳之时失了母亲灵力供养才会陷入沉睡,好在大泽山灵力充沛,孕养它至今,总算恢复了生机,才让他发现。   呼噜声伴着小气泡从水凝兽嘴里吐出,它粉嫩的小爪子不时动一动,着实勾人。清池宫众人只知道小神君最喜欢的事儿是欺负碧波,却不知道他是个稀罕谁就折腾谁的古怪性子。   他自小最宝贝的不是上古神界满界神物,也不是下界大泽山的醉玉露,而是一只叫碧波的胖嘟嘟肥鸟。奈何这喜好着实上不得台面,除了凤染发现他这点小心思,至今无人得知。   此时,他睁大眼一眨不眨盯着面前的水凝兽半晌,一眼都舍不得挪。半晌他叹叹气,把这只睡得天昏地暗的小家伙从草窝里抱了起来。   “算了,你也是个苦命的,爹不疼娘不爱,我勉为其难养你好了。”古晋迈着步子朝外走,嘴里吐着心不甘情不愿的话,眼底眉梢却俱是笑意。   他这个别扭的性子,怕是跟他老爹一样,千百年都改不了了。   山谷里多了个活物,于古晋而言是个大喜事,可才三天,他的精神头就被摧残得一点不剩。这只活灵活现充满生机肥得流油的水凝兽居然连一次都没醒过,古晋试过各种方法,用仙力注入它体内,在它鼻子前摆满香喷喷的灵果,甚至连醉玉露都献了出来,但这只小兽除了直睡,躺睡,翻来覆去睡外,完全没有清醒的迹象。   古晋愈挫愈勇,干脆和它耗上了,走哪都抱着它,成日里和它说话,每日为它采摘最新鲜的仙果,大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架势。   山中无岁月,古晋和怀里肉嘟嘟的肥球相依为命的光景一晃便是半年,转眼又到了青衣这娃娃送温暖送情谊的好日子。   那一大桶醉玉露早被不知节制的古晋喝了个底朝天,这都馋了半个月了。   青衣脆脆糯糯的声音在崖顶一响起,古晋便整了整衣袍,人模狗样地抱着肉球欲飘云而去。云飘了一半,他突然想起那只不把他烧成黑炭不罢休的肥翅,手抖了抖。古晋稀罕地看了一眼怀里睡得流口水的小兽,摸着下巴重新退了回去。   崖顶的青衣只看见飞了一半的小师叔折回山谷,把手里一团瞧不清模样的东西放在梧桐树上才折返飞来。   当然,古晋的决定是明智的,半年前惨烈的一幕重新在崖边上演。古晋仍旧成了一块黑炭子,连着天的火烧云伴着火翅膀嘎嘎的怪叫声消散在半空,那成百上千朵莲花仍旧做着老好人。至于青衣,倒是比上一次镇定了不少,稚嫩的娃娃脸也有了少年初长成的模样,看得古晋欣慰不已。   “小师叔,这是师父给你准备的醉玉露。”   古晋照旧给他匀了一瓶出来,他心里挂念着家里那只从来没离开过他视线的水凝兽,接过木桶就欲回谷,却被青衣唤住。   古晋回过头。青衣捏着衣角,努力掩住眼底的好奇,问:“小师叔,凤族的那只小火凤真的醒不了吗?要是她醒不了,天帝不息怒,师祖一直不出关,您不就要被一直关在这里了?”   他的脸皱成一团,忧心忡忡,“我打听过了,师祖闭关最短的一次也有八百年,长的时候三千年也有呢,您都还没成亲,要是被关到一把年纪了再出来,还有哪个女仙君愿意嫁给您呀?”   “还有……”青衣涨红脸,扭扭捏捏道:“您就别记挂着孔雀族的华姝公主了,青叶师兄说她是咱们仙界第一美人,喜欢她的人能从天门排到咱们大泽山,您的想法,不现实啊。这半年我和青叶师兄悄悄瞧了几处仙府,师兄说水林仙君家的大女儿脸圆玉润,屁股大,好生养,打算等您出来了,就给您禀了师父替您上门求亲呢……”   古晋默默回转身,看着面前满心欢喜的小师侄,面上颜色赤橙红绿青蓝紫一个不落地变幻了一番。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清池宫里天启摸着他的脸问他的一句话。   “哎,阿启,你知道世上比神一般的对手还要可怕的是什么吗?”   他当年懵懂,只记得自己满是纯真地摇头。   然后,他听到天启妖孽的笑声,在他耳边吐出几个字:“猪一样的队友。”   当年天启遇上的是他老爹,如今,他遇上的是两个充满了二愣子闲心的师侄。   他沉默许久,终是没辜负凤染和天启百年教导,在暴走前想起了自己的长辈身份,极涵养地颔首,吐出了这辈子最憋屈的五个字:“有劳费心了。”   青衣张张口,刚想说其实山下槐树仙的小女儿也不错,却看见自家的小师叔已经化成一只利箭,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谷底。   此时,梧桐树上。   在古晋狂轰乱炸下半年都未睁眼的水凝兽,终于掀开了眼皮子,看向世间。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姑娘们,记得收藏俺,顺便留爪印哟。 第五章   黑暗被打破,光亮骤现,生机勃勃的谷底一点点印在眼中。   蓝天白云,青山绿水。百花盛放,溪水潺流。万物色彩斑斓,入耳跃然清冽。此景为降世的第一眼,再完美不过。   金黄的梧桐叶温暖香甜,梧桐树杈上的小兽舒服地翻了个身,半睁着眼打量新奇的世界。它懒懒打着哈欠,显然对苏醒之地很是满意。   一朵白云从天际飘忽落下,上面一团黑影直直跳在不远处的小溪内,湖水四溅。片刻后,里面蹦出个光溜溜的少年。   小兽猛地用爪子捂住眼,却不甚自觉地撒开了一条缝,许是瞧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场面,小兽偷偷地咧开了嘴。见少年套上道袍抱着木桶走过来,小兽一蹬腿,翻开肚皮,舒展开爪子开始装睡。   它别的不会,但作为一只睡了百年的物种,装睡倒是浑然天成无师自通,颇有大家气象。   古晋把醉玉露藏进竹坊后飞到梧桐树上寻他的宝贝疙瘩,见水凝兽憨着脸睡得香甜。他也不惊动它,笑了笑把这个磨人的小东西小心翼翼抱了下来。   小兽睁眼,瞥见少年眼底温柔的笑意,一怔,悄悄收起了肉垫子下的利爪。   今日青衣虽说童言无忌,却勾起了古晋心底一段藏得紧实的过往,让他愁肠顿起。他一步三叹,连每日例行的散步亦给取消了,倒了一壶醉玉露抱着水凝兽坐在院子里发呆。   “青衣入山门才几年啊,他是没见过华姝,要不怎么也不会中意水林仙君家的大闺女。”古晋咪着醉玉露,小声念叨着,还不忘拍拍怀里的小兽,“小家伙,喜欢是一辈子的事,要是轻易放弃了,就不算真的喜欢,你说是不是?”   小兽的爪子似是无意识扑腾了一下,勾过古晋身上的道袍,在他怀里蹭了蹭。   “哎,你都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我问你有什么用。”古晋朝后一仰,直直望向天上的月亮,长叹一声:“我遇上华姝的那日,月亮也是这么大啊。”   他眼底少年的稚气渐退,浮过一抹不属于他的惆怅伤感,甚至染上了隐隐的自责后悔。   古晋显然还未成长到可以将一些年少时的错事憋在心里一辈子,青衣的话如利斧一般凿开了他心底的缺口。他头一次敛了脸上的嬉笑之色,抱着懵懵懂懂的水凝兽开始回忆五年前梧桐岛上改变了他一生的那一日。   真神白玦陨落后的一百多年里,三界八荒最稀罕的一件事儿当属梧桐岛凤族第二只火凤的降世。凤凰一族的皇者出自火凤一脉人尽皆知,但自上古之时起,每一脉火凤皆只传承一只,稀罕得狠。遂第二只火凤凰的降世成了凤族的头等大事,天帝凤染甚至为其办了一场三界尽知的宴会。   梧桐凤岛,新降火凤,同邀诸神,与吾共庆。   当年这封由天帝亲自写下的霸气贺贴,至今仍被众仙津津乐道。   更有传言,隐迹已久的上古真神也曾在这只小火凤降世之日踏足梧桐岛。还未降生便惹得三界侧目,怕是当年清池宫元启小神君的突现世间也及不上这只小凤凰的风光。   天帝数年前曾延请司职天命的灵涓上君为小火凤测命途吉凶,灵涓上君未多言,不过留了“一世糊涂”四个稀奇古怪的字就拍拍屁股走了。经此一事,凤族长老慌了神,每日将灵力注入蛋内护住小凤凰的灵魄,就连天帝也有半数时间留在梧桐岛照料于它。   百年后,这只三界瞩目的蛋终于顺顺当当挨到了破壳之日。天帝大喜,再邀众仙齐聚梧桐岛,庆祝凤族有史以来第二只火凤的涅槃降世。   那场宴席轰动至极,天帝谕令族中凤凰前往五湖四海迎接宾客。小火凤涅槃前一日,梧桐岛内三界宾客齐至,举岛同欢。   那时古晋被天启封了神力丢到大泽山修炼已有百年。山中日子枯燥乏味,初闻此事,他乐悠悠禀了东华老上君要去梧桐岛插一杠子贺喜。   东华临老快封神了才得这么个宝贝又尊贵的徒弟,稀罕得紧,遂遣了一溜徒孙跟在古晋身边。古晋在大泽山年龄小辈分高,十来个头发花白的仙君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唤师叔,也着实是件壮观的事儿。   古晋在清池宫长大,以天启和凤染护犊的性子,他打小所用之物比天宫皇族的更稀罕难寻。入了大泽山,老上君宝贝他,一惯就是百年来。山门里众仙纯厚,古晋性子讨喜,又是老上君的掌中宝,不多久就混成了整座山门的宝贝。   俗话说的好,心宽生体胖。古晋的降世是个异数,他虽只有百来岁年纪,却历经了母不认、父已亡,婶为帝,叔妖孽的奇异生长过程。在大泽山舒舒服服养了百年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个胖仙君。   东华老上君活了六万多岁,自上古之时而生,德高望重,功劳无数。上任天帝暮光在东华三万岁寿辰时送了四匹西海极地的雪马和一驾碧绿仙石铸成的车辕。当年这辆雪辕仙车轰动一时,羡煞众仙,引为百年佳话。但东华上君性子淡泊,极少出门,这几匹雪马自来了大泽山,就被老上君置于后山放养,是以三界仙妖对这份矜贵的礼物向来只闻其名,却从未一睹仙车真容。   这次远行千里迢迢,纵神仙日行千里也需三日。白胡子师侄们人老成精,一怕累着娇贵的小师叔,二想讨师祖欢心,出门这日便把那几匹在后山养了几万年膘的雪马寻了出来,再将宝阁里积满灰尘的车辕擦得铮铮亮,然后拉着他们的小师叔乐颠颠上路了。   如此一路招摇,不出一日,三界仙妖皆知大泽山的东华老上君新收了个宝贝徒弟,为了他连雪辕仙车都用上了。只可惜,听说这小徒弟出身虽好,却是个仙力三流的二世祖,拿不上台面。   东华老上君人缘挺好,这话一出,就有仙君不乐意了,怎么着也不该怀疑老上君的眼光啊?活了六万年,快成神的东华上君怎么会收一个净会摆谱,只知道混日子的徒弟,还当成了眼珠子疼?这也太不合常理了!   可这事千真万确啊!一路飞来瞧见了大泽山幼徒出行场面的仙君们个个拍着胸脯保证此话非虚。有什么证据?   瞧瞧,那十几个跟在他屁股后头打转的白胡子师侄就是明证啊!实力强横,哪里还会需要小辈保护?人品纯良,怎么会指使老人家卖苦力?   三界以实力为尊,惯来瞧不上初生牛犊的耍威风做派。是以古晋还未入岛,得了消息的仙妖都开始暗地里感慨东华老上君一辈子淡薄质朴的名声怕是都要毁在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弟子手里了。   暗地里说的闲话,自然不会传到心宽体胖的古小胖耳里。他一路酣睡,躺在雪辕仙车里招招摇摇、被人指指点点地入了梧桐岛。   天地良心,这倒真不是古小胖的错。他是从上古界滚下来的,上古界里头,最低等的行辕也是成了神的神兽。他若是知道一辆雪辕仙车就毁了他半辈子名声,连累了华姝对他的看法,怕是爬也会自个儿爬去梧桐岛。   三界内知道古晋下界的有三人,天启,凤染兼东华。在他们看来,古晋别说是驾着雪辕仙车出行,就是踩着青龙玄龟也属正常,便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不过凤染倒是赞成天启放养孩子、挫折教育的想法,想杀杀这小子威风,遂将他休憩之处定在了九华阁。   九华阁位于梧桐后岛,僻静荒远,平时鲜有人来。听闻奉师命前来贺喜的古晋被天帝扔在了九华阁,众仙瞧不来古小胖狐假虎威,大快人心之余也暗暗咂舌这位性子刚烈的凤皇对东华上君的幼徒是不是也嫌弃得忒明显了。一时间,为着小火凤而来的仙君们倒有一半目光不留神地聚在了九华阁。   到底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溜溜,让他们瞧个真章才是。   世上之事说来也玄妙,看不清因缘,道不明纠葛。   很多年后,也有人说,若当年天帝没有将大泽山的古晋仙君一脚踹到九华阁,怕是之后数千年的三界绝不会生出那么多波澜壮阔的光景来。   但有些事命中注定躲不开逃不掉,圆满与否,顺遂与否,都不过一世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今天去朋友家里帮她监工装修,所以有点迟啦。   感谢yyc8587姑娘的地雷。   感谢fannyxixi姑娘扔的两个火箭炮,作为俺本书第一个投掷姑娘,谢谢你啦!   也感谢所有收藏留评的姑娘们。   对手指,如果觉得俺还算勤快,记得收藏留爪呀。 第六章   俗话说得好,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换旧人,英雄如是,美人更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仙人也不例外,女仙君如过江之鲫,总得有个拔头筹的不是。当年三界最矜贵美丽的天帝暮光之女景昭早已隐迹,数百年后,这名声便落在北海百鸟岛孔雀一族的公主华姝身上。   华姝不过一千多岁,是孔雀王华默的幼女,她的降世颇有些传奇色彩。她出生那夜五彩祥云笼罩北海,千年难寻的鲛人上岸鸣乐,甚有海兽在北海尽头对月群欢。一夜后,华姝降世,祥云散,鲛人归,海兽尽。这一奇景被许多仙人亲眼目睹,惊叹之际众人亦言这位小公主邀天之幸,日后怕是个命贵的。   飞鸟一族以孔雀为王,但尊凤凰为皇,位份高低一观便知。凤族低调,几万年来只为两件事儿兴师动众过,一为凤染涅槃,二为小火凤降世。但单这两件事,手笔就大得三界瞩目八荒同庆。   孔雀一族的声势自凤皇重生后黯淡了不少,华默自知难比凤皇坐拥天帝之位的尊贵,难得有个祥云托生引人称奇的闺女,自然当成珍宝一般疼宠。华姝在孔雀一族的地位,比她两个哥哥更尊贵几分。   这个女儿倒也替孔雀王争气,她出生时体内的仙力就远胜一般仙族,八百岁便晋位下君。九百岁参加天宫蟠桃会,容貌之美引得一众仙君侧目,更有人言她日后风华定不输天帝之女景昭。   景昭隐迹后的一百多年,华姝貌美的盛名早已独得一份。随着她年龄渐长,到了许婚的年纪,上百鸟岛求婚的仙君更是数不胜数。孔雀王老怀大慰,一心想替幼女寻个好郎君,奈何所挑之人华姝皆不允。这么叨叨扰扰百来年,孔雀王累得慌,只得随了华姝的意,让她自己去挑个顺心的。是龙是蛇,只要是她首肯,都罢了。   孔雀王千挑百选的夫婿都难入华姝的眼,也不知她究竟要选个何等风姿的仙君。感慨之余,仙界后起之秀怕跌了份,俱不敢轻易再上百鸟岛求亲,只敢将她放在心里仰慕。   华姝平日里醉心修炼,极少现于人前,名声虽大,见过她容貌的却不多。这次她随父贺喜,不少仙君便是为了在梧桐岛适当地偶遇这位传说容貌冠绝三界的孔雀公主,才早早侯在了岛上。   岂料华姝一入岛便请求凤族长老将她休憩之地定在了流云阁。流云阁深入岛内,僻静难入,且离孕养小火凤的梧桐祖树不远,未免破坏小火凤涅槃,入岛的宾客极少靠近此处,遂还没有一个仙君能在宴席前见到华姝,这般难近佳人的状况惹得不少男仙君失落不已。   民间戏本里一场故事都喜欢讲究个高低起伏,不会如此平淡地拉下帷幕谢场,总会有一个拉仇恨的炮灰出现供众人打发时间宣泄牢骚。   这个关键时候,古小胖横空出世了。他躺在东华老上君的雪辕仙车上浩浩荡荡于众目睽睽之下入了岛,住进了九华阁。   除了古小胖,谁都知道流云阁周围百米之内,只有一个九华阁。且两阁藏于茂盛的梧桐树之间,外间轻易难瞧见,自成一景。   满岛宾客只有一个古晋是凤染安排,她一早吩咐了此事,凤族长老虽奇怪凤皇会亲自过问一个大泽山弟子的下榻之处,但仍依凤染之意将九华阁空置,只是没人料到华姝会将休憩之处正好择在了一旁的流云阁。   凤染自是不知随便一踢就把古晋踢到了一处人人艳羡又人人眼红的好去处。傻人有傻福,说得便是古小胖这个一道雷劈下来就能活出一条命的坚强娃娃。   是以古晋在九华阁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浑然不知整个梧桐岛的宾客一日之内生出了三个同等重要的心思:看古往今来火凤一脉第二只小火凤的涅槃降生,瞅孔雀一族伴祥云而生美艳不可方物的华姝公主,再……打量打量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东华老上君幼徒到底是个什么德行!   古晋入梧桐岛已有半日,既未主动去梧桐殿向众凤族长老见礼,也不见和大泽山相熟的山门走动,闹不清古晋在琢磨些啥的众仙都叹这小徒弟着实不太知道体统。   跟来的十几个白胡子师侄里,以闲善仙君首徒青云为首,他年岁不小,人脉自然也不窄,梧桐岛内的传言不早不迟地传进了他耳里。犹疑片刻,为了大泽山几万年的名声,他长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推开了古晋沉睡的房间。   看他进去,其他白胡子仙君们脸上满是敬意,谁不知道这个小师叔的起床气不是一般的足。所以一炷香后当他们看见道袍被撕成布条的青云从窗户里跳出来的场景时,也只是淡定地眨眨眼就各自散去了。   直到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时,古晋才醒过来。见已到梧桐岛,他一派大喜,吃了师侄们备好的零嘴,一个人大摇大摆窜出去寻乐子。这些动作一气呵成,快得青云来不及委婉地告诉他岛上众仙的议论。   “哎,古晋师叔不会受什么打击吧。”   被古晋仍在九华阁的师侄们守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古晋远去的胖影开始讨论。   “早知道这几年该给师叔多备些素菜,当年师叔瘦的时候,模样还是很俊的。如今这些年轻的仙君啊,看人不看品性,只在意皮相,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不成,我还是去跟着古晋师叔,他修炼时间尚短,免得受了旁人欺辱。”   大泽山的仙人们继承了东华老上君实诚的秉性,时常百来年都难得出山一回,皆是些喜欢蹲在山窝窝里头的老古板。他们瞧古晋那是瞧哪哪都好,看哪哪都俊,自是不喜旁的仙人对可爱又纯良的小师叔评头论足,指指点点。   青海一边念叨着就要跟上前,却被青云拉住。   “不用担心。”青云摸着胡子,笑呵呵眯眼:“咱们这位师叔的秉性你还不知道?决计是吃不了亏的。”   青海想起自家山底每年一到时日就不知不觉消失得干净的醉玉露,心有戚戚地点点头,挪回了脚。   九华阁和流云阁位于梧桐内岛深处,其他宾客居于外岛,中间正好被一处天然形成的湖泊隔开。湖上生石桥,石桥正中有一石亭。也不知是不是约好了,这两日石亭内每到傍晚都会有不少仙人聚于此赏月品酿,还都是些年轻的仙君们。   英俊气盛的男仙君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在流云阁出内岛的必经之处上等一次偶遇华姝的机会。至于女仙君们,心底不肯服输,暗存比较之心,自然也就同来了此处。小小石亭,方寸之地,仙界贵府的掌珠尽在此列。   石亭内,男仙君们居于一侧闲聊,女仙君们则在另一边谈笑,但话题说来说去,总是离不开盛名百年不衰的华姝。   “缙云,听说伯父前些日子和雷鸣上君交换了庚帖,你这丫头,婚事都定了,也不见你跟咱们说说。”木华上君的长女木蓉早些年嫁给了东海二太子,她所问之人乃她夫家堂妹南海三公主缙云。   “缙云,你父王真疼你,替你挑的夫婿可真不错。”此言一出,引得石亭内的女仙君们一阵惊呼。   仙界内的上君不过几十位,雷鸣上君司职雷雨,在天宫地位颇高,甚得天帝器重。传闻雷鸣之子雷寒一表人才,性格温厚,亦是佳婿人选。雷家长子配南海三公主,这桩婚事算得上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二表嫂,父王的意思是等定下来再说,不是我瞒着。”缙云三公主性子温婉娇羞,乍听此话,脸顿时烧了起来,但瞅见女仙君们面上的艳羡,也掩不住眼底的笑意,眉角弯了起来。   众仙有了别的话题,自然就打趣起缙云三公主来。木蓉见众仙转移了焦点,嘴角一勾笑了笑。缙云瞥见她脸上的神情,心底一叹。当年入百鸟岛向华姝提亲的仙君里,就有二堂兄敖天,这些年她这个嫂嫂虽看着豁达,却最不喜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位孔雀一族的公主。   石亭内笑声阵阵,一派乐然。石亭上方的云朵内,一只精巧可爱的火红小凤凰正在眯着眼瞧热闹。   听了半晌,它打着哈欠,嘴一张,无聊地嘟囔一句:“真是出息啊,嫁个夫婿有什么好比的……”   “凤隐,那你说说她们该比什么啊?”   云朵旁突然出现一个人影。来人一身大红古袍,火红的长发未配帝冠,散于肩上。她打了个响指,半空中化出一把梧桐雕成的木椅,她懒懒朝上面一坐,翘起一条腿。   “说吧,若是说得我满意,你今天私自跑出来的惩罚我就免了,不满意的话……”   她朝小火凤挑了挑眉,含笑道:“我一定会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监工装修去了,所以没更新。   清明节到了,从明天开始回老家祭祖,之后三到四天的更新会不稳定,但会努力挤出时间码字,抱歉了姑娘们。   感谢yyc8587和若云水华两位姑娘的地雷。   最后,为每一个还没养肥就跳进神隐的姑娘们伤心一秒钟。   俺的新浪微博叫大懒人星零,姑娘们可以关注玩一玩。   挥爪。 第七章   天界六万多年历史历经两任天帝,一为神龙暮光,一乃凤皇凤染。   暮光乃真神上古耗费万年时间磨砺而出,仁慈宽容,得万仙敬重。   凤染却是天生地养,脾性截然不同,她年少时乖张桀骜,成年后煞气凛重。谁都未料到暮光化身石龙镇守仙妖结界前,会将天帝之位交付凤染。凤染若为妖族之皇,怕是更合仙妖品味。   百年前仙妖大战,两族血仇结下,死伤无数。那种境况下得天帝之位实不算个幸事,即便凤染已是凤皇,可众仙对她唾手取下帝位保持缄默未必没有看笑话的意思。   一晃百年,结果却大出三界意料,肆意张狂的凤皇在天帝之位上坐得稳如泰山,如鱼得水。原因无他,登位之初仙族萧条,凤染将梧桐岛把持了数万年的南海九大灵泉的禁制尽数解除供众仙修炼。凤族传自上古之时,当年上古界尘封才会下界居住,如今六万年过去,凤族习惯了下界的生活,便将栖息地定在了梧桐岛,他们若是举族迁回上古界,上古也只有欢迎的理儿。   六万年来,仙界的洞天福地被他们理直气壮地占了一半。当年凤皇沉睡时暮光亦不敢强求凤族吐出一星半点宝地。这次凤族长老如此大方,皆是看在凤皇的情面上。   吃人手短拿人手软是个万古不变的道理,凤染以一种流氓又开外挂的方式在短短百年内变态一般地壮大了仙界,让一众看热闹的仙妖哑口无言。   她仍是那个性子嚣张脾气臭的凤染,但百年后,她亦成了仙族毫无争议的帝君。并非所有人都能将手里的宝贝倾囊而出孕养一界,凤染霸道嚣张护短不假,但却天生有一颗皇者之心。   帝之隐喻,兼容天下,譬如凤染和暮光。说起来仙界囫囵挑出的两任天帝,良心都还过的去。   凤染执掌仙界的百多年里,除了壮大仙族,只记挂着两件事,一为凝聚魂魄的景涧,二便是凤族逆天而生的小火凤。   景涧重生岁月悠久,如今也只勉强聚齐散在九州八荒的三魂七魄,要成形至少还得几百年时间。倒是凤隐在上古的火凰玉和梧桐祖树地孕养下灵魂强得不可思议,还未涅槃出壳,魂魄就能化形而出。但她的灵魂形态亦最为脆弱,若还未涅槃魂魄就受损,只怕会魂飞魄散,难以降世。   她以灵魂之力幻化形体在梧桐岛里溜达不是第一次了,平日里梧桐岛有凤族长老坐镇,各种禁制封印护岛,倒是安全得很。这几日三界宾客满至,未免出意外,凤染早就下令让她留在梧桐古树内,不可离开半步,哪知她还是偷偷跑了出来。   凤隐能用灵魂之力幻化形体已有几十年,她是凤染亲自教导,性子自然十之八九随了凤染。不过相较之下少了些威严,多了些顽皮纯真。   湖心石亭上空,小火凤在凤染地注视下幻化成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眉眼利落,颇具气象,她发髻上插着火凰玉化成的红簪,着藏青古裙,赤脚盘腿坐在云上,一点不惧地和凤染对眼相望,只这一观之姿,凤族继承者的尊贵大气便浑然天成。   她笑了笑,像极了凤染神情的脸颊上显出一抹极浅的酒窝,“师君,我听说人间有句古话。”   凤染抬手撑住额头,慢条斯理朝凤隐抬抬下巴,“什么话?”   凤隐打了个响指,清脆的声音顿时飞了出来,“这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琢磨着嫁人就是这么回事。”她朝石亭下指了指,“这些攀比夫君的女子好比如此,谁嫁得洞府门第高些,谁在仙界的腰杆子就直,说话的底气就硬。我不喜欢做追随夫君的显摆之流,要做就做那个得道升天的人。我能庇佑三界,三界难庇之我。”   凤隐出自凤族皇者一脉,别说是下三界,即便在上古界也是极尊贵的出身,她言此句,虽狂妄,却也不是没有资格。   小凤凰初生牛犊气概冲天,凤染并未出声,她轻叩指尖于梧桐木椅上,眯眼悠悠盯着她。   凤隐神气完了,双手盘于胸前,滴溜溜对着凤染转了转漆黑的眼,“师君,我这回答,您还满意咩?”   凤染俯身在得意洋洋的凤隐额头弹了个响指,斥道:“长老个个温吞,偏你这性子张狂,也不知跟谁学的!”   “跟师君你呀,凤隐难及师君当年万分之一呢。”凤隐顺势攀着凤染的手立起,化成小火凤形态抡着爪子停在她手腕上,小脑袋点得欢快,“师君别生气了,好歹也是咱家的山头,哪里有人敢不开眼惹我。”   “小家伙,装什么可怜。”凤染伸出两根手指头捻住小火凤的后颈,朝天上一扔,“回梧桐祖树里呆着,等明日破了壳,你把四海的水捣腾个来回我都懒得管你。”   凤隐利落地在半空划了个圈,扑腾着翅膀连连点头,不舍地朝石亭下的热闹瞅了一眼,扇着小翅膀朝内岛梧桐祖树飞去了。   凤染仍旧吊儿郎当坐在悬空的木椅上,望着小火凤飞走的方向微微出神。这百年时间她耗尽心力,也不过集齐景涧散落的三魂七魄,景涧重生之路漫长无期,她剩下能做的,唯有等待。   岁月无边,却每一日都能清晰记起罗刹地上空阖眼逝去的那人最后一眼的光景。一辈子能遇上一个对的人,却要经受漫长的岁月期许,不幸也幸,譬如她和上古。   她还有些盼头,至少景涧还有回来的一日。上古界元神池里重生的那个是不是白玦,又有谁会知道呢?   “凤隐啊,姻缘不是你想的这般简单,你这性子,他日遇上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低低的叹声渐渐不可闻,历尽世情的凤皇连着那把梧桐椅一齐消失不见。   石亭上空星朗月辉,一片清明,就如从来没有人出现过一般。   古晋一路晃荡,连唯一一条正路都走岔,不仅没行到内外岛交界的湖泊,反而逆行进了梧桐古林里。   夜月高悬,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古静清幽。小胖子哼着小调横成螃蟹模样走,不远一处假山围成的休憩地传来不高不低的话语声。   “灵涓,你说过等我五百岁后就来南山洞府求亲,三年前我就满了五百岁,你为什么不履行诺言?”   略带气愤的女音幽幽响起,古晋耳朵一动,猫着身子朝假山处悄悄走去。女仙君逼婚,这可是件稀罕事,他得好好瞧瞧。   “碧云,这件事急不得,我父君前些日子一直在西海龙宫和龙王下棋,一盘棋就下了五年,这不是还没回菩提山。我若独身去南山提亲,你父亲定以为我不诚心诚意,想坏了你的名声。”   男子的声音温温柔柔,却有几分不实成。古晋凑过脑袋一瞅,挑了挑眼。   着碧绿襦裙的女君脸带薄怒,一双柳叶眉娇羞羞瞪着一身白衣的男仙君,眉目含情。古晋攀在假山后瞅了许久,堪堪得出个喜气洋洋的结论,这男仙君的模样打扮实在不咋地,天启当年信誓旦旦说过,三界内能和他比拼相貌的还没出生,由此可见他生得何等俊美不凡。   这样的都有女仙君逼婚,待他明日在生辰宴上惊为天人地现身后,求娶的女仙君还不得挤爆大泽山?   其实阿启实在想的有些多了,他小时候顶着和白玦差不多的一张脸,仙妖人魔里头有人敢抬眼打量他就不错了。至于如今,一肥遮百美,养得珠圆玉润后,赞美的词儿搁他身上顶多只能用上一个憨胖。   现在站在梧桐林里和南山洞府家的小姐打情骂俏的菩提老祖之子,倒也是个上等的美男子,只可惜眼底有几分浮夸之气,难撑得住场面。   听了这几句讨喜的宽慰话,碧云仙君神情明显缓和,她转身看向灵涓仙君,“你可不要再骗我了,明年我生辰你再不来,我爹就要把我许配给昆仑洞府的濂溪了。”   灵涓连忙保证不会,碧云却不再任他糊弄,幽怨道:“我阿姐说你们菩提山洞府里的几兄弟只有你还未娶妻,菩提老祖如今是在等着梧桐岛的小凤君涅槃降世,若是个女娃娃,待隔个几百年会替你上梧桐岛求亲,你说我阿姐说得对不对?”   灵涓眼底拂过一抹戳破心思的尴尬,他脸色一板,佯装怒道:“碧云,小凤君都还未涅槃,成年都需要个几百上千年,你这是哪里听来的流言!”   碧云哼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入梧桐岛的仙君这次多半都有家中长辈领着,说是祝贺,还不是想让洞府里的子弟在天帝陛下面前过过眼,若是得了陛下高看,别说几百年,怕是几千年都有人甘心甘愿等着。连华姝这么高傲的性子都来了梧桐岛,可见她也怕降世的小凤君是个女娃娃,那仙界日后女仙君的地位名声,便和她没什么关系了。小凤君即便是个平凡貌丑的,怕也不是她华姝可比。灵涓,我们可是在月老树下定了誓言的,你不会真为了那小凤君才来巴巴地来梧桐岛吧?”   火凤一脉乃天生的皇者,娶了她就等于坐拥整个凤族,还能得天帝青睐,仙界之内有谁不愿?   古晋踮着脚听墙角,倒是没想到梧桐岛的小火凤如此抢手,心底也痒了起来,盼着明日好好瞧瞧涅槃降世的火凤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按照惯例,这个凤族小凤君该是他的神兽才对。   属于他的稀罕宝贝,他得好好守着,别让旁人夺了去,古晋摸着下巴甚是苦恼,要不等明儿它一涅槃就悄悄瞒了凤染抢回去,若真是个女娃娃,就当做媳妇儿先养着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过清明,外公病重住院,所以上周没更新,从今天会恢复更新,大家抱歉了。 第八章   假山所围的空地内,灵涓听见碧云的埋怨,忙抓住她的手小声安慰:“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心里只记挂着你,等父君回了菩提洞,我便求他去南山提亲。”   南山碧剑上君和四方帝君交好,轻易得罪不得。他认识碧云在前,如今看来只得舍弃梧桐岛这一头了。哎,若是知道小凤君涅槃得如此之早,他当初也不会和碧云先私定了终身。   碧云见灵涓嘴里说得好听,神情里却有几分不甘愿,随口便道:“灵涓,小凤君身份尊贵,除了清池宫的小神君,三界内哪里还有仙君能配得上?你别妄想了,念着些自己的身份!我嫁与你,难道只能求你一个将就不成?”   碧云是个心高气傲的主,生得又美,平日里也是众君皆求,小性子一使,说出的话便有几分倨傲难听。   男人最受不得的便是心上人将之与其他男子对比,更何况还是个几百年才出现过一次的奶娃娃。灵涓当即脸色一沉,也有些口不择言:“你说那个清池宫的元启?他顶着那么大的名头,也不见得过的有多舒心!”   这话一出,假山里外顿时安静下来。古晋见战火一不留神烧到自己身上,着实有几分意外。他皱着眉,头一次正儿八经打量起不远处气势汹汹的灵涓来。   “灵涓!”碧云神色微有慌乱,朝四周望了一眼低声道:“你怎可妄议那位神君。”   见碧云焉了脾气,灵涓更是得意,“两界相隔,他在上古界享受尊崇,还能知道我说过什么话不成?碧云,你也太小心了,他不过是投了个好胎,生下来就高咱们一等,若他也是个寻常仙君,何及得上我?再说他即便投了个好胎又如何,还不是父君早亡,母君相弃……”   “住口!”   少年冷沉的声音在小径外突兀响起,打断了两人自以为隐秘的对话。   灵涓和碧云同是一惊,连忙转头,待瞧见月色下立着的古晋,皆是一愣。   这仙君也长得太浑圆了些。仙人大多俊美,哪里有这般不顾及相貌的?八成是哪个山门的低等弟子。灵涓心里一松,暗腹就算这胖仙君将他的话说出去,旁人也未必会信。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偷听?”灵涓先发制人,将不知所措的碧云拉至一旁,朝古晋喝道。   “你说的话若是坦荡荡,还会怕人听去?这里是梧桐岛,非你菩提洞,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本君?”古晋从小径内走出,脸上满是怒意,“白玦真神百年前为三界殉世,岂是你能置喙!”   二世祖都有嚣张狂妄的本钱,灵涓怎会被一个来历不明的胖仙君吓住,脸色一板哼道:“你修得胡言,我何时置喙过白玦真神,不过是瞧不惯清池宫那位装模作样的小神君罢了。”   “哦,为何?他得罪过你?”古晋行到两人面前,冷冷盯着他。   古晋活得有些高端,自然不知道有些人不必做啥子事,杵在那就是招人眼嫌的。譬如他,还有即将出壳的凤隐。若论这点,他俩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实这两人应该一降世就结伴躲在自个洞府里玩过家家,出来拉仇恨多不地道,可惜他和凤隐没有半点自觉性。   灵涓被盯得有些发憷,强自稳了稳心神,哼一声:“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听说百多年前的东华老上君寿宴上那位小神君亦有出席,明明不过百岁,却让众仙俯首,狂妄得很。他寿年轻轻,不过是借两位神君之势作威作福,若非生在清池宫,岂有这等荣耀?”   古晋少不更事时曾随上古拜访大泽山,虽不谦逊,也不至做出让一众老仙君俯首的混账事来。灵涓所言只是以讹传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他却无法反驳,当年能参加大泽山寿宴的皆是仙族元老,他若要论个是非曲直,少不得会被怀疑身份。他下界时答应过天启,绝不会在重返上古界之前显露身份。   见古晋沉默,灵涓更是狂妄,嘲笑道:“你是哪个洞府的?清池宫的小神君是尊贵非凡,可他在上古界里头,几万年也难得出现一回,你使着劲献媚,也不怕自己寿命没这么长久!再说了……”灵涓走到古晋面前,轻蔑地瞥他一眼,摇摇手中折扇,“一个为天地父母所弃的人,有什么好附庸的!”   此话一出,假山里外死一般安静。   碧云早被两人的剑拔弩张惊得脸色发白,此时更是惊惶,她拉着灵涓的袖子斥道:“灵涓,你说什么胡话呢!”   三界内哪有什么真正的秘密,碧云听说过百多年前的一些往事。清池宫的小神君出世时遭逢大乱,苍穹之境上一场举世皆知的婚礼让古君上神死于白玦真神之手,自此未觉醒的上古真神和白玦真神势不两立,连累得小神君的名讳亦由“弃”之一字化来。但知道归知道,三界仙妖若不是活腻了,有谁敢提及此事,更何况是在白玦真神一力担起混沌之劫以身殉世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后。   碧云虽有些小性子,却不是是非不分之人,灵涓脱口而出的荒唐话让她都有些瞧不来。她小心翼翼瞅着对面神色不太寻常的胖仙君,心底小鼓直敲,若这仙君把灵涓的话传了出去,即便她什么也没说,亦会连累南山洞府受三界唾弃。   古晋活了一百多年,经了些事,磕磕绊绊长大,算是个豁达不羁的性子。但他心底始终埋着两个解不开的死结,世间除了天启,怕是连凤染都不敢轻易提及。   两件事,他降世时上古为他取下的名讳和父神白玦的死。   即便是百年后元启知道了所有过往和真相,能理解曾经发生的一切又如何?能原谅不代表没有伤害和悔恨,他终究是为父母所弃过,甚至于余生或许都没有机会唤那人一声“父神”。   古晋藏在心底百年的伤口毫无预兆地被人连根拔起,鲜血淋漓。他唇角微抿,垂下的手握紧颤抖,一时竟忘了辩驳。   “白玦真神虽然殉世,但上古真神犹在。灵涓上君,你既然如此关心清池宫小神君的名讳由来,何不去走一趟问天路,亲自向上古神君求个明白?问问她的儿子究竟是不是为天地父母所弃,不配受众仙尊崇?”   淡淡的女声突然响起,雾雾朦朦地让人听不真切,却字字珠玑,未给灵涓留丝毫情面。   三人齐皆回头,只瞧见一人抱手倚靠在假山后,月色里,只能瞧清露出的一角火红裙袍。   问天路是百年前上古真神关闭上古界门时留在仙妖结界处的一条石路,这条路高不可攀,直入云霄,通向九天之上的上古界门。   听说敲响天路尽头的石鼓,世间冤屈不平之事便可直达上古界,更可请出上古界真神主持公道。但此路现世百来年,从未有一仙一妖走过,原因无他,行过此路,必受九天之雷袭身,世间能受者少有,即便能保住性命,一身神力亦会散尽,若非惊世之冤,谁会闲得慌去走这条阎王路?   给灵涓一百个肥胆他也不敢大逆不道地质问上古真神,有谁不知天帝护短的性子同上古神君如出一辙?   被当头一喝,又闹不清假山后藏着的是何人,灵涓终于清醒了些,后背冷汗袭来,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接话。   “怎么?不敢?刚才还大言不惭埋汰那位清池宫的小神君,现在让你闯问天路亲自问上古神君倒不敢了!什么时候菩提洞府也只会教出你这样阳奉阴违的子弟来!”虚渺的声音冷冷传出,虽听着年轻,却有几分戾气和威严。   此处离梧桐古树不过几步之遥,凤隐从湖心飞回,正好听见灵涓的恶言,见那小胖君半天蹦不出个屁来,只好化形出口相帮。   清池宫的元启是她师君一手带大,算她半个世兄,她自然不能任旁人背地里埋汰他。凤隐虽未出过梧桐岛,却在凤染身边长大,将她的语气学得十成十,训起人来一板一眼,一句话就把灵涓给唬住了。   灵涓恼羞成怒,却不敢再放肆,只得将自家老爹的名号搬出来,“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辱我菩提山门!”   “有何不敢,你只管将刚才话语在老祖面前言一遍,若他不治你个大逆不道,本君定在明日宴会后当着梧桐岛众仙给你磕头奉茶,喊你一声祖宗!只看你敢不敢和本君赌一赌?”   这话嚣张的,笃定灵涓明日就是个炮灰命,可偏偏却是大实话!   古晋眨眨眼,瞅着灵涓气得发抖的模样,突然一下子解了气。他真是越活越回头去了,竟被灵涓几句话就乱了心神。人活于世,哪里有人能的万生之喜,即便是他父神和母神,也难做到如此。   竟然让一个女娃娃解了围,古晋对假山后的女仙君好奇起来。如此吃不得亏的脾性,也不知是哪家洞府养出来的闺女?   “你!”灵涓被逼得退无可退,脸色青紫,一甩袖袍就欲上前把假山后的人揪出来,却被碧云急急拉住。   碧云安抚住灵涓,朝隐着的火红身影行了个礼,小心翼翼试探:“小女南山碧云,敢问阁下可是百鸟岛华姝殿下?”   灵涓听见碧云的猜测,脸色一变,顿时涨得通红。他怎么就没想到梧桐岛里的女仙君敢如此质问他的,也只有一个华姝公主。华姝之名响彻仙界,他仰慕已久,却不想头一遭见面便是这般针锋相对的景况。灵涓心底暗悔,眼底的怒意退去,只剩尴尬。   真的是华姝?即便古小胖从不出大泽山,也知道近百年闻名仙界的孔雀岛公主华姝的存在。他抬头朝假山后一望,没瞅见女仙君的模样,心底隐隐有些可惜。   隐在假山后凤隐眉一挑,她向来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还不屑冒人名讳给别人惹麻烦,她哼了一声正欲开口……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终于在看我是歌手的缝隙中修完了稿,嘿嘿。   感谢若云水华姑娘的地雷。   PS:俺的帝皇书终于出来了,在当当卓越都有售,想收藏的姑娘可以买一本回家藏着,只等着看结局的姑娘俺一个半月后放出来。谢谢大家陪俺把帝皇书写到一个终止点,等俺啊,值得你们等的,相信俺。 第九章   话还未出口,梧桐林远处上空一阵凤鸣,两只五彩巨凤朝林中最大的梧桐祖树飞来。   看来师君派长老来看她有没有乖乖回巢了,还是等明日涅槃后再在菩提老祖面前和这个灵涓论论是非……凤隐暗自思付,见长老迫近,没时间再管假山后等着回答的三人,直接化成一道红光朝梧桐祖树飞去。   昏暗的月色下无人发现凤隐的消失,三人足足等了半刻,假山后仍只是一阵安静。碧云狐疑地望了两眼后朝灵涓使了个眼色,灵涓闻意行上前一窥才知假山后空无一人,刚才气焰汹汹的女仙君早已不知所踪。   两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这人来去之间连一丝神力波动都没有,岛上年轻的女仙君除了仙力直逼上君的华姝公主还能有谁?   他们自是猜不到凤隐只是顶着一缕神魂在梧桐岛内飘荡,化形无声来去无踪。   灵涓心底发憷,直叹今日倒霉,也不再管立在一旁的古晋,拉着碧云匆匆离开了古林。   刚才还热闹争执的梧桐林安静下来。古晋迈着步子在假山后瞅了半晌,心里突然有些慌。那人并没有承认她是华姝,或许是其他人,她为什么会突然消失,难道是出了事?古晋一声不吭飞到假山石块上,杵着下巴安安静静开始等待。   他执意呆在凤隐靠着的石头上,总觉得再等一会她就会出现。   如果他清醒点,立刻起身去问凤染,或许就会知道刚才狂妄的女仙君就是那只他心心念念的属于他的神兽。   只可惜人在少年时总有一种可怕的执拗,古晋觉得这是缘分,像个二愣子似的在梧桐古林里抱着肥厚的身子成了一块望妻石。   “殿下,灵涓仙君真是口无遮拦,居然敢在背地里埋汰两位真神,您说刚才那位藏着的女仙君是哪处洞府的?”   假山不远处的凉亭里,着浅黄长裙的仙娥为坐着的女仙君倒了一杯仙酿,“不过那人虽然口气不小,却只敢借着殿下的名声唬人,着实有些小家子气!”   “是真的借旗唬人还是不屑应答,现在还说不准。我听着倒不像个滥竽充数的,这般脾气想必不多见,应是哪家洞府的新贵,明日晚宴自然能瞧得出。”   一只素手伸出,将石桌上的白玉杯握起抿了一口。徐徐盘旋的热气中,能观得那手纤纤一握,白脂若凝。   再往上瞧,嘿,面若桃李,端庄华贵,一身淡雅白裙袭身,闻名三界的百鸟岛公主华姝果真不负盛名,是个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儿。只有那淡淡的眉眼里不经意一抹矜持划过时,才能发觉这位殿下或许并不是能与人亲近之人。   “殿下,灵涓仙君明日见了您,少不得被吓破胆子呢,奴婢明日作弄作弄他?”华姝的侍女红雀惯来有些闹腾人的点子。   “胡闹。”华姝放下白玉杯,轻斥:“父王和飞鹏王金烈素来不睦,两族相争已久,菩提山位近北海,谁能交好菩提老祖,便能势大于北海。灵涓纵使妄言,也是菩提老祖爱子,惹怒菩提洞府只会让百鸟岛陷入窘境。”   “是。”红雀怏怏回了一声,抬头望见不远处石头上巴巴瞅着月亮的古晋,咦道:“这胖仙君敢喝问灵涓仙君,倒有几分果敢。殿下您看他还在那坐着呢,我估摸着他以为那女仙君是您,知道殿下您难得现于人前,不敢去流云阁拜谢,想留在这碰碰运气。”   华姝抬眼循着红雀的手望去,只瞧见月色下一团浑圆的黑影,她眉头微皱,漫不经心收回眼,连再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不必多事,明日那人出现,他们自然会知道猜错了人。”   红雀见华姝兴致缺缺,想起一事小声道:“殿下,听说澜沣上君傍晚时分入岛了,是凤族二长老亲自出岛相迎。”   华姝眉心一动,眼底透了几分烟火之气来,“澜沣上君身份尊贵,凤崎长老去迎也是情理之中。”她顿了顿,又问:“上君身边可有人相随?”   仙界年轻一辈里,华姝能关心一个仙君身边有无人相伴,着实稀罕。但若知道这位澜沣上君的来历,只怕众人也会笑着叹一声情理之中。   凤皇是个利落洒脱的彪悍性子,她入主天宫实乃碍于上任天帝暮光的情面。五十年前仙族渡过危机后凤皇便有意将天帝之位传于金曜上君,奈何金曜上君一心追求神道,归隐后行踪难寻,凤皇只得另寻继承者。   这几十年,仙界皆传靖宇宫的澜沣上君便是天帝择遍仙界的最后人选。   澜沣上君仙根纯透,五百岁就已晋位上君,灵性之高犹胜当年的凤皇,且他天命司职帝王星宿,公正仁厚,脾性和暮光如出一辙,虽只有两千来岁,却得凤皇倚仗,众仙敬服。   如此出身,兼有一副好容貌好脾性,又尚未娶亲,自然成了仙族巨擎们满意的佳婿人选。华姝把心思放到他身上,实属明智。论位份之尊,仙力之高,品性之正,年轻一派的仙君里,澜沣已属顶峰。   红雀瞅了华姝一眼,拖长了腔调:“殿下……澜沣上君身边除了跟随的仙童,一个女仙君也没有,您大可放心。”   “贫嘴!”华姝横了红雀一眼,却没藏住眉眼间的笑意,停在白玉杯上的手不自觉地摩挲。   红雀笑眯眯进言:“殿下,咱们入梧桐岛好几日了,还未好好瞧瞧岛上的景色,今日时辰尚早,不如去外岛走走?”   自家殿下虽心属澜沣上君,却只有过一面之缘,这次大好机会,若能遇上结交,亦是好事。   “岛内众仙皆在,我久不出百鸟岛,去走走也好。”华姝放下白玉杯,起身走出凉亭朝林外行去,从始至终,都未用正眼瞅一下石块上发呆的古晋。   梧桐祖树里,凤隐应付完长老,百无聊赖地靠在树杈上打哈欠,她垂首望见不远处石化一般等着的古小胖,眯了眯眼,划过一抹笑意。   傻成这样,难怪被灵涓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过他腰上别着东珠比东海龙王王冠上的色泽更通透明亮,应该不是旮旯地里随便蹦出来的,待明日涅槃了问问师君这个不知世情的胖小子到底是哪家长辈□□出来的?   湖心的石亭里,相聚的仙君们谈得正欢,也不知谁提了一句,话题就从定亲的南海三公主缙云跳到了即将涅槃降世的小凤君身上。   未来的凤皇、又传自天帝一脉,这荣耀三界内谁能相及?平日里谈起华姝她们还能悄悄说几句酸话,但这位梧桐岛的小凤君,她们除了艳羡,实在难寻其他话语盖之。   “缙云,若明日降世的小凤君是个女娃娃,那咱们仙界就热闹了。”慧伊女君向来心直口快,一句话便引得一旁交谈的男仙君也朝这边望来。   “哦?慧伊姐姐为什么这么说?”缙云问。   慧伊意味深长地朝流云阁的方向望了望,手中握着的柳扇轻轻摆着,不肯再言。   许久未开口的木蓉大笑,朗朗之声响彻石亭,“三妹你怕是不知道,百年前上古真神为小凤君入过梧桐岛,还留了一块火凰玉给小凤君护佑魂魄。火凰玉传自上古,乃擎天祖神之物,小凤君得天独厚,生来必定不凡。”她顿了顿,眼底的笑意格外真心:“咱们这位小凤君的命格真可算得上邀天之幸,若她是个女娃娃,三界之内,哪有女君可比,又有哪位仙君将来敢求……?”   当年华姝降世时,因天有异象,被众仙捧其命格邀天之幸,日后定贵不可言,如今和即将涅槃的小凤君一比便有些底气不足了。   众女岂能不明木蓉话里的深意,循着流云阁的方向望了望皆有些幸灾乐祸。景昭隐迹后的百年,仙族的闺女们被华姝的盛名压得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得了一次机会,自是要出一口气。   亭外石桥下,听到“邀天之幸”四个字的红雀看着顿住脚步的华姝,神情气愤又忐忑。这些女君平日里笑脸相迎,不想背地里竟是这般可恶。   华姝面色未改,漆黑的眼底瞧不清情绪,但藏在绣摆中的手却轻轻握紧。   石亭内,肆无忌惮的笑声传进主仆二人耳中。   “木蓉姐姐说错了,咱们仙界虽无女君可比,但等上几百年,还是有一位上君有资格求娶小凤君的?”   “哦?慧伊妹妹是说……?”   “澜沣上君啊!如果是他,陛下可未必不允。”   石亭下的红雀脸色大变,劝慰的话还未出口,华姝已经转身朝内岛流云阁而去。   “殿下!”红雀小声急唤,忙不迭跟上。   华姝却突然停住身,望着石桥尽头的方向愕然无语。   红雀不知所以抬首望去——月色下,石桥尽头,澜沣上君一身青衣,正朝两人走来。他显是听见了刚才亭中谈话,眉间拂过一缕沉色。   红雀面色大喜,就要开口,却被华姝阻住。她领着红雀默默行了一礼让开路。澜沣侧身而过的瞬间,她眼底的落寞伤感一闪即逝,恰到好处。   果然,青色的衣摆停在余光里,温润的声音响起。   “方才凤崎长老说今年流云阁的梨花盛景十年难得,不知公主可允本君前去一观?”   华姝抬首,看着面前清雅俊逸的脸庞,笑容盛然:“上君相邀,是华姝之幸。”   ……   第二日清早,九华阁里大泽山的弟子美美睡了一觉后终于发现自家的胖师叔没有回巢这一惊悚事实,几位吓破胆的白胡子师侄们痛哭流涕地闯进了凤皇殿,求凤皇遍寻梧桐岛,寻找大泽山失踪的宝贝师叔。 第十章   梧桐岛上的宾客还未来得及沐浴在初晨大好的阳光下,东华上君幼徒失踪,大泽山众仙诉求凤皇遍寻全岛,最后在梧桐林里寻着了翻着肚皮睡得正酣的古晋仙君……这一连串消息就跟长着翅膀似的迅速传遍了全岛,一大清早的古晋就成了众仙茶余饭后争相嘲笑的谈资。   作为一个仙人,不得不说,大泽山这位辈分奇高的长辈的初次登场,实在有些丢人。   倒是在凤皇殿与凤染品茶的南海老龙王见听闻消息的天帝对这个引得梧桐岛骚乱的后生晚辈没有半句惩罚,只轻飘飘斥了句“不用管他,他惯来喜欢胡闹。”后心里泛起了嘀咕。   东华老上君和天帝交好,难道连带着这位小徒弟也得了天帝青睐?   老龙王是个灵光的,一出凤皇殿便吩咐跟来的徒子徒孙们管好嘴,断不可随意搬弄古晋的是非。人都有个三亲六故,不过响午,天帝话里话外对古晋那一丁点的维护之意就被岛上的仙君们吃得通通透透。   闻音知雅意,古晋焉了一上午不经意知道华姝就住在一墙之隔的流云阁后喜笑颜开一路小跑着串门子去了。浑然不知他昨晚的荒唐行径转瞬间在众仙口里就成了少年张扬赤子之心不拘小节的典范。   流云阁连着几日都安静素雅,今日里却格外不同。齐聚梧桐岛的女君们竟都择在最后一日的晚宴前来拜访华姝,众女在外堂相遇,尴尬一笑后便将昨晚的谈话心有灵犀地遗忘了。   红雀一副笑颜,请众女入座奉上清茶后去后堂请华姝。   推开后堂房门,瞧见屏风后更衣的华姝,红雀脸上的笑意多了几分张扬和得意,“殿下,岛上的女仙君都来拜见您了,现在正在外堂候着呢,昨日夜里她们一个劲地攀附梧桐岛的小凤君,现在还不是要借着殿下的名声,想和殿下一起入席。”   以往仙界宴席,大凡跟在华姝身边的女君,总是能得其他仙君高看几眼。   “那是因为她们不确定今日涅槃的小凤君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凤君,待她长大,怕是我以往的光景皆不会在。”   华姝从屏风后走出,眉眼里拂过一缕微不可见的深意:“就和当年景昭位居天宫时一般。”   红雀噤声,脸色微微一变,想起当年的一桩往事。   华姝殿下出生时曾引得北海祥云笼罩,海兽尽欢,鲛人鸣乐,可谓仙界奇事。陛下待公主如珠如宝,公主在百鸟岛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性子自然高傲。两百年前天宫蟠桃盛宴,公主初成年,即随陛下入天宫参宴。那时仙界已有人言公主长大后定不输天帝之女景昭公主,为了那场宴会,公主让族女早早备了千年蚕丝羽翼衫,带上了孔雀一族的至宝孔雀翎羽冠。哪知宴会之上,景昭公主只一身金龙明黄王袍便吸了所有仙君的目光。众仙喜欢公主的容貌不假,可比起景昭公主,却少了实心实意的尊敬。   宴会之上,有仙君提起百鸟岛的华姝时,坐于天后身侧的景昭公主不过投下半眼,对着公主道了句:果然不负传闻,天姿国色,牡丹之容。   一句轻飘飘的夸耀,似是随她高兴才赏给殿下的一般,而傲气自负的殿下在景昭公主眼里不过成了个以容取胜的貌美仙君,和常人无异。   殿下几百年的努力,仿佛顷刻尽毁,不值一提。   天帝之女,生来便能位于九天之上,端坐帝位之旁,天壑之别。   公主就是那场宴会上,见到了名声初起的澜沣上君。一见倾心,百年难忘。   世间轮回倒转,总是难以预测未来命途。殿下在此宴后心性大改,一心修炼仙力,隐居百鸟岛。却不想之后百年三界诸事皆变,天帝化身石龙,天后被上古真神神罚,当年那个贵压三界的景昭公主更是自此消失。   说句不该的话,若景昭公主犹在,殿下确实难有如今的风光。只可惜堪堪过了百年,梧桐岛又出了一个小凤君。   红雀压下心底感慨,装作满不在乎宽慰华姝:“殿下,今晚涅槃的未必就是个女娃娃,况且就算是,她成年还需上几百年呢。昨晚澜沣上君和殿下您品茶看花,畅谈半宿,也是一桩好机缘。说上来还真是巧呢,正好您在湖心遇上了澜沣上君,听说上君虽对女君和气,却甚少主动结交,昨夜也不知为何对公主上了心……”   华姝行到门口,听见此话顿住脚步,她回转头,轻笑出声:“碰巧?红雀,你可知上任天帝暮光在数万年前被上古神君择为天界之主的原因?”   “殿下,奴婢不知。”   “因为上任天帝暮光司职帝王星宿,所以他才会被上古神君选中。”   “殿下是说……”   “澜沣出自仙界蓬莱岛,生来便拥有司职帝皇之星的命途,他降世两千年,此前一千九百多年,你可曾听过仙界有人敢拿他和上任天帝相比,赞他出身尊贵?”   红雀摇头,澜沣上君虽是万里挑一的俊才,但真正博得众仙赞许敬重却是这百年来的事。   “就算从未有人直言,你也该知道当年仙界内定的下任天帝人选是谁。”   红雀踟蹰,回:“奴婢知,是天宫的二皇子,景涧殿下。”   论仙力,未赴罗刹地前的景涧殿下和澜沣上君怕是伯仲之间,可论威望,澜沣上君却远不及景涧殿下。父母皆为掌控天界的上神,景涧殿下又出自凤凰一脉。如此景况下,哪里有人记得蓬莱岛的澜沣上君,尽管他才是携帝王星宿之命降世的继承者。   “澜沣最不喜的就是仙族这些踩低就高的玩笑,结交于我,不过感同身受,四字而已。”   华姝言完,抬眼望向门外的金色初阳,微微一笑朝外行去。   两百年前的蟠桃宴上她就明白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在位高权重者面前都只能颤颤兢兢如履薄冰,有些人生来高人一等。当年的她是如此,澜沣又何尝不是。   月白的长裙在阳光下轻扬,华姝脸上温婉良善的笑容仿似鬼界彼端的红鸢花一般瑰丽妩媚。   华姝的背影消失在回廊里,红雀神情怔怔,叹了一声。   如今澜沣上君贵为天帝继承者,殿下恋慕他百年,也算是选对了人。   她收回心神,眉角重新扬起不知世事的憨态笑容,跟上了前。   已是最后一日,华姝的流云阁自然不乏男仙君拜访,待她出现时,前堂已满坐宾客。她修长的身影只在门口冒了个尖,就夺了满堂目光。   月白古裙,碧簪束发,腰上一根金色锦带,配上美丽清冷的脸庞,华姝瞧上去古雅华贵,一身仙气远在堂中女君之上。   孔雀王集一族之力教出来的公主华姝,美貌与仙力,都名不虚传。   堂中女仙艳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但脸上全都堆满了笑意和华姝寒暄请安。不一会堂里已是笑音四起,热闹喧哗,这种氛围里古晋的求见突兀而意料之外,华姝一愣后淡笑着让仙娥请大泽山的这位古晋仙君进来。   脚步声临近,听上去有点儿沉,众君抬眼朝门口望去,皆是一怔。   大红的袍服裹在来人圆滚滚的身上,将近及地长,他头上的发髻微散,眼睛被脸上的肉堆得深陷其中,只露出一条缝来。胖仙君小迈步地走着,配着这身红袍,似个喜气洋洋的民间新郎官。   众君呐呐不能语,盯着堂中特自在的古晋,十分不易地将眼中的惊讶并心底的荒谬埋了起来。风传了好几日,折腾地满岛不得安宁,那位受尽东华上君疼爱的幼徒竟是这般……咳咳……了不得模样,难道老上君年老眼花,换了收徒的口味?   要知道东华老上君已有一千年未收过一个徒弟,拜入大泽山山门更是难于登天。众君逡巡古晋片刻,心底齐皆默默地升起了再入大泽山拜拜师门的想法。   此起彼伏的咳嗽暗笑声下,没人发现南山洞府的碧云女君陡然苍白的脸色。她微微朝后一仰,似是要把身子藏起来一般。   今日灵涓怕面对华姝,不敢来拜见。她唯有亲自来见华姝求情,哪成想昨夜被灵涓欺辱的胖仙君就是那个连天帝都相护的大泽山幼徒。三界皆知清池宫的小神君是天帝亲自教养长大,若是古晋将他们昨夜之话告知天帝,菩提洞府和南山必遭仙族所弃。念及此处,碧云悔不当初,嘴唇骇得轻抖,唯有端起桌上茶杯掩饰失态。   正堂之上,华姝瞧了碧云一眼,眼底亦有一抹异色划过。她亲自起身朝入门而进的古晋迎来,东华上君比他父王还要老一辈儿,古晋虽是这么个囫囵样,辈分却是实打实的高。   “昨日听红雀说古晋仙君歇在了九华阁,华姝还未来得及前去拜见,仙君已临流云阁,是华姝的不是。”华姝虽亲自相迎,但面上神情仍是清清淡淡,并未有太多热络,对待古晋和众君无异。   声音入耳,和昨夜的利落女声有几分相似,却又不尽似。古晋挠挠头,不能确定,抬眼朝走来的华姝看去,小眼顿时一眯,心底乱嚎:好漂亮的一个大美人儿,难怪有一颗菩萨心。   他羞羞涩涩咳嗽一声,随着华姝的指引落座,有些紧张又有些含蓄地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开口。   “不碍事不碍事,公主年长,我年岁轻,该是我先来拜访公主。”   此言一出,满堂皆静。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工作考试,略慢,姑娘们见谅。   感谢fhtx姑娘的地雷。 第十一章   世界上凡是性别属女的物种,都喜欢炫一样东西:嫁的夫君;也喜欢藏一桩秘密:自己的年龄。   仙人寿命悠久,青春永驻,成年后几百几千的年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没一个女君喜欢被人恭维一声“年岁长”,尤其是以美貌闻名仙界的大美人。古晋天生二货加生了一张得罪人的嘴,华姝没白他一眼顺便将他客气地请出大堂,已经算是好脾性了。   倒是一众男君,被古晋这句话整得哭笑不得。   这个横空出世长成这德行的胖仙君是哪个乡里旮旯里跑出来的二愣子啊!会不会说话啊?你让比华姝公主年岁轻的他们肿么活,肿么活?大堂里坐着的这一溜排,他们是来求媳妇儿,不是拜前辈吖!   安静的大堂内,众人屏住呼吸,眼珠子在古晋和华姝身上来回转,动作十分一致。古晋仍旧没心没肺地笑看着华姝,活像刚才这句话里放了他十斤重的诚心诚意一般。   华姝活了几千岁,头一次听到这句新鲜话,微一愣,在觉察到大堂内沉默气氛的瞬间,已经爽快而不失风度地抿唇一笑,端起手边茶杯一敬,“古晋仙君说的是,我年岁长几分,的确无需客套。华姝以茶相敬,古晋仙君,请。”   华姝向来清冷,对仙君少有辞色,她未降怒古晋,更与之示好,实在罕见。   不论是东华上君的名头好用,或是她确实大度,无论为哪般,华姝都缓和了堂中气氛,更显她不拘小节。   此般利落洒落,全然不在意他的口无遮拦,跟昨晚女君有几分相似。古晋心底仍不能确定,小眼轻轻一眯,接过红雀奉上的清茶,拎着杯口转了转,玩笑一般问:“我对殿下一见如故,不知殿下可也是如此?”   这话直接够劲儿,众君听得颇不是滋味。门槛高家世雄厚背后有人就是不一样啊,旁人哪敢对华姝如此放肆?   华姝没抬眼瞧他,只板着脸答:“不是。”   古小胖神情一顿。堂中仙君见他吃瘪,心底暗爽。   哪知华姝放下茶杯,将散开的一缕发拨到耳后,看向古晋,轻轻一笑,略有深意回:“一见如故不妥,再见如故或许更贴切些。”   再见如故?只有一墙之隔,这胖小子果然近水楼台先得月了!一众男君的神情顿时微妙起来。   古小胖没空管其他人,眯成缝的小眼睛里墨黑的瞳孔顿时放大,吊儿郎当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带着一抹欣喜:“殿下昨夜……”   他话还未落,茶杯落地的声音伴着一位女君的惊呼突然在大堂响起。   “啊!碧云!”   众君转头,正好瞧见南山的碧云仙子手足无措地对着裙摆上染满茶渍的南海三公主缙云。碧云顿了顿,立时便手忙脚乱地替缙云拨弄裙摆上的茶叶,尴尬不已。   缙云回过神,暗怪自己刚才惊呼声太大,伤了碧云的颜面。她急忙拉住碧云的手道:“无事无事,碧云姐姐,我只是吓了一跳。”   碧云抬头正欲说句感激的话,却不巧迎上古晋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峻,脸色顿时苍白如纸,呐呐不能言。   见她这般模样,古晋神色依旧如常,但眼底的冷意却散了几分。   华姝自是知道是何原因,她轻笑一声,打断沉默,“红雀,带缙云公主去内堂换身衣服,给碧云女君重新上杯茶。”   “是。”红雀应声将缙云公主领去了后堂。   碧云重新坐下,惴惴不安地望着不远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的胖仙君,心底莫名发抖,刚才古晋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冽气息难道只是她的错觉?   “古晋仙君,刚才你想问什么?”此事一解决,堂中的宣澈仙君一摇手中的骨扇,笑意吟吟朝古晋开口询问。   众人见他开口,立时便来了兴趣,暗道胖仙君好运到头了。宣澈仙君是掌雷上君之子,为人自负骄傲,尖酸刻薄,他恋慕华姝,对华姝身边的男君从无好脸色,且极近苛责。因他父君位高权重,掌管天宫雷刑之罚,所以众仙平日里视他如洪水猛兽,能躲则躲。   这两人交锋,倒是盼古晋占上风的多些。   华姝眼底亦划过一抹厌恶,但她不动声色,只将目光投到古晋身上。她想瞧瞧古晋会如何开口,毕竟只要说出昨夜之事,他这个维护真神的仙君立马便会成为众仙溜须拍马歌功颂德的对象。凡事只要和上古界真神扯上了干系,哪怕只是芝麻绿豆大小,也足够让下三界震上好几年。   古晋没朝宣澈打量上一眼,反而抬首朝华姝看去,道:“我进岛时听仙童说梧桐岛这几日景色为全年之盛,我只想问问……”他一顿,在碧云心惊胆颤的祈求目光里稳稳接了一句:“殿下昨夜可有兴之所致,观了梧桐岛?”   随着他话音落地,碧云绷得死紧的身子一松,靠在木椅上,脸色也恢复了些许红润。   未等华姝回答,宣澈浓浓的不屑迎声而来:“我道何事,原来是想打听公主殿下每日喜好游何处……”他将骨扇一收,拍在掌心,在古晋胖墩墩的身上逡巡了一整圈,道:“古晋仙君,即便你知道公主所游之处又如何?你这体态,焉有体力能做陪?难不成游一趟梧桐岛也要劳烦你的十几位师侄为您牵出雪辕仙车,在身后鞍前马后地伺候?再者,听说你不过两百多岁,怎么不知体恤老者,如此不知礼数?”   宣澈惯来有些二世祖的盛气凌人,又喜欢挑拣些大道理打压敌方,几句话把古晋损得够呛,若是旁人,怕早已愤而离席。   偏生,他遇上的是天启和凤染这两个奇葩物种教养而成的小太子,三界八荒里最名正言顺的二世祖。论刁钻毒蛇气量窄,除了他娘上古,九州八荒里古晋神佛不及。   满堂怜悯的目光未及在古晋身上投放,他已拖着胖成个球的大肚子,一点一点在木椅上朝宣澈的方向挪过来。众君翘首企盼他的反击,奈何他动作有点儿慢,直到众人脖子都秧了他才堪堪将目光和宣澈对上。   古晋的声音里是慢腾腾的诚恳:“宣澈仙君,小仙愚钝,有件事学了几十年总捣腾不清,听闻仙君慧根在仙界是一等一的高,能否赐教一二?”   宣澈损了人还被戴了一顶高帽,清高地一哼:“你且说来。”   众仙叹了口气,东华老上君的这个小徒弟看来是个和稀泥的,还未交锋就龟缩城池了。   “仙君可知上古神界里与日月同生的真神有几位?”   问题一出,众人傻眼,宣澈更是嗤之以鼻,鄙夷的声音朗朗响彻大堂:“上古、炙阳、白玦、天启四位神君乃上古神界的四位真神,古晋仙君,你大泽山里莫非连一本上古书籍都寻不出来?”   “这我倒是知道,小仙只是不知,四位神君谁为长?”   宣澈已经不对古晋的智商抱希望,只觉大泽山已日落西山,教出这等子弟实在笑话,遂回:“炙阳神君降世于混沌之初,至今二十三万余岁,最长。”   倒是有些仙君品出了古晋话里的深意,渐渐回过味来。华姝便是其中之一,她神情一正,瞧向古晋的眼底多了一抹探究。   “哦……原来如此。”古晋又慢腾腾点头,模样似是受教,再道:“那不知又是哪位神君为尊?”   “自然是上古神……”宣澈洋洋得意的声音猛地卡在喉咙里,最后一个“君”字死活再也吐不出来。他迎上斜对面那双眯成一条缝的小眼,冷汗一点点自额上沁下,脸色青紫交加。   三界皆知,四位真神中上古神君继承了祖神擎天的混沌之力,年岁最轻,神格却最尊。他嘲笑古晋不尊老者,无异于嘲笑天地造化里开此先例的上古神君。   “南海里头藏着几只二十万岁高寿的老龟,按仙君刚才质问小仙的凿凿之言,上古神君见了这几位“老者”,怕是要行礼问安,才成体统?”古晋拖长腔调,“小仙今年两百岁,听闻仙君您已有四千来岁,刚才未及行礼拜见,亦是罪过……”   他适时地停住声,只管将眼弯成纯真的弧度。   满堂俱静,众君细细瞅了半晌笑得一派和气的古晋,默默为宣澈仙君默了一声哀,然后不自觉地俱朝古晋相反的方向挪了挪屁股。   这个胖仙君,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刚才实在是看飘了眼。   宣澈悠悠飘然的姿态不在,握着骨扇的手现出青筋,良久,他嘴唇抿紧,起身朝古晋的方向行了两步,低头,弯腰执礼,“古晋仙君这话折煞宣澈了,仙君乃东华老上君之徒,长宣澈一辈,刚才我一时蒙了心智,口出狂言,还望古晋仙君大人大量,不与我这个小辈计较。”   宣澈虽性子尖酸刻薄骄傲自负,可活了四千年,倒也不是个傻瓜,当即便折了腰为自己寻活路。只是那折下的腰到底有那么几分不自然和受惊过度的僵硬。   大堂里咔嚓声突然响起,众仙眼一抬,看着那位胖胖的少年仙君像是没看见弯腰行礼的宣澈一般,一双眼垂下只盯着自个儿肉手掌里抓满的瓜子,心底颤了颤,想,宣澈仙君,倒是真的命苦。   华姝好整以暇地朝木椅上一靠,对古晋高看几分起来。不愧是东华的徒弟,有几分手段,不过可惜,也只是学会了讨口头上几分便宜。   众仙等着古晋慢悠悠饮了一杯茶,磕了半碟子瓜子,才听到他轻快又惊讶的声音打着旋在响:“哎呀哎呀,宣澈仙君您行礼做什么,小仙我只是见识浅,有一二问题不懂,才讨教讨教。什么计较不计较,我胡乱说的几句混话,您千万别介意。小仙对仙君的景仰如天河之水绵绵不绝,日后少不得还要多叨扰呢……您坐啊,来,喝杯茶,咱们再来探讨探讨我体重这个问题,听说您的父君掌雷上君也似我这般威武雄壮,不知他当年是如何得了在您母君身边作陪的资格……咦?您的脸色我瞧着有点白啊,是不是没吃饱?我看您啊还是太瘦了,竹竿似的,一阵风就吹得跑,赶明儿我回大泽山给你寻两粒大补丸,保管您吃了壮如金刚……”   话音儿还未完,众君只看见宣澈上君又弯了弯腰,面色发灰地告罪后逃出了大堂。   古晋含笑目送他的背影,朝目瞪口呆的众仙投了一个温和纯良的笑容,含蓄地收了声,又弥勒佛一样窝回了木椅里,仿似从来没有挪动过分毫。   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大泽山的这位胖仙君,把宣澈杀了个血流成河。   不过战局结果虽意料之外,却正合众意。   众仙终于知道东华老上君为何临老成神了还收了这么个小徒弟,古晋丑则丑矣,胖则胖矣,但这爱憎分明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还真的讨喜。   因着他打败人憎人恶的宣澈上君,大半堂的仙君们对古晋的目光都善意起来。甚有女君们觉着古晋这副胖乎乎模样也还能入眼,至少憨态十足。   宣澈走后,大堂内复又三三两两开始欢声笑谈。古晋一直眼巴巴瞅着首位上坐着的华姝,每每想说两句话,不远处碧云女君恳请的目光便飘了过来,他只好把疑问藏在心底,好耐性地等众人散场。   可他这神情落了众人之眼,便成了他十分倾慕华姝的模样。女君皆叹仙界的男仙君又阵亡了一位在华姝公主的孔雀裙下。倒是华姝一直神色淡淡,和众人交谈之际也不时和古晋寒暄两句,既未热络,也未冷落。   离天帝举办的晚宴只剩两个时辰,仙君们纷纷告辞,只有几位女君想在华姝身旁得个头等席位,硬是留了下来。眼见着华姝和几位女仙君笑着朝内堂而行,碧云女君也没了身影,古晋咬咬牙,拔腿揣着一身肥肉朝女君们追去。   若不问个清清楚楚,他心底实在闹腾得慌。   过了回廊,眼见着几步就能追到,前面女君的轻笑声传入耳里,让古晋生生顿住了脚步。   “殿下,古晋仙君年龄不大,手段倒不浅,今儿把宣澈仙君好好逗弄了一番,宣澈仙君丢了脸面,怕是有好些年不敢出雷宇宫了。”一位女君道。   古晋是天启教养长大,行事说话不免承了几分,就似今日对宣澈,完全是天启一贯的手段,只是下三界的仙人见识得少。说来他也是少年心性,被人一夸,顿时眉飞色舞,藏在回廊后踮着脚偷听,想瞧瞧华姝的反应。   “以他的年岁能将宣澈激怒,胆识确实不错。”华姝微一颔首,回。   那女君掩面而笑,“殿下,瞧古晋仙君刚才那模样,心心念念只求您一个眼神呢!”见华姝面上不起半点波澜,她闻音知其意,似模似样一叹:“只可惜,古晋仙君虽远景瞧着好,但年岁太轻,难解风情,怕只是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不是良婿啊。”   古晋才两百来岁,虽已成年,但和她们这些几千年的女君来比,确实是只花骨朵。   此话一出,众女一阵哄笑,连华姝嘴角也微微一勾。   藏在木栏后的古小胖脸色古怪,翻来覆去咀嚼这句话,十足的沮丧。待华姝和几位女君暂时分开去换衣,他才回过神,匆匆追去。   华姝一只脚才入内堂,红雀还来不及关门,便看到回廊上一团火红飞来。她不禁感慨,如此速度,真是难为了那硕大的身躯。   “古晋仙君!”红雀再惊叹意外,也没忘了自己的本分,把古晋拦在了门前。   “华姝殿下。”古晋猛地一收脚,扶着大门直喘气。   华姝藏起眼底的不耐,回转身,“古晋仙君,何事?”   见华姝转身,古晋慌忙立得笔直,甚至小心地将褶皱的衣袍抚顺。   他抬头,看着华姝极是认真,问:“华姝殿下,昨日在梧桐林里帮我的,可是殿下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好啊和fhtx两位姑娘的地雷,特别感谢caijing看花姑娘的手榴弹。   因为准备考试,更新缓慢,大家见谅,考试已完。   帝皇书上卷俺已经更新完了,大家可以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