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神君挡着我仙途了 作者:辛垣辞 文案: 作为昆仑山上第一株修炼了五百年就能化成人形位列仙班的灵芝草,清婉最大的愿望就是领一个仙职当一个游手好闲的女神仙 然而,她的好运气一定都用在了五百年前的那口仙气上,不然为何仙途一片坎坷 她的坎坷仙途,要从那日掷出的一颗石子说起 话说那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罢了不说了 吃瓜垣:那你可有第二大愿望? 清婉:有!找到五百年前给我一口仙气的仙人,报恩! 某狐:在凡间,一无所有的人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 清婉:这……(偷看一眼某神君) 神君神色淡漠,牙缝里轻飘飘蹦出几个字,道:“她有主了。” 内容标签:虐恋情深 洪荒 东方玄幻 主角:清婉,白晔 ┃ 配角:祝离,有狐修,未晞,挚羽 ┃ 其它:神仙 ==================   ☆、灵芝草小仙   西方昆仑山是仙界有名的福泽仙境,充沛的灵力孕养出了不少的仙灵,令得三界向往。   山巅巅的崖边上,冒着一团不起眼的白光,光雾里,隐隐可以看见身着青色纱裙的姑娘,正在……挖坑把自己埋进去。   “清婉啊,你这是在做什么?”一个声音传来,旁边的大石动了动,冒了一团白烟,化出一个拄着拐杖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脸慈祥地向她走去。   “呀哟哟,不是到天宫谋仙职去了吗?你这坐坑里往自己身上埋土是做什么?”小老头在她旁边蹲下,顺手捧起一掊土往她腿上扔去。   清婉抬起一双幽怨的眼睛看向他,默默把腿上的土拨开了一点点。   “我怕仙基不足损了灵力,把我自己种回土里养几日。”   “傻孩子,你都化成人形了还能这样把自己种回土里?”老者笑眯眯地不动声色地帮她把身上的土拨开,捏了个诀帮她清理干净。“跟山神爷爷说说,怎么回事?你惹了白晔神君让他给轰出来了?”   “我倒是想惹着白晔神君,可是我连他老人家的面都没见着,倒是遇到了他身边的祝离神君。”   清婉从坑里爬起来象征性地拍拍身上的尘土,裙摆一撩就坐到了老山神的边上,托着腮帮子开始讲今日的事情。   、   今日她刚化了人形都没仔细瞧自己的模样,就被山神催着到天宫去拜见白晔神君,拍拍他老人家的马屁哄得他开心,好谋一个游手好闲的仙职。   分派仙职这种“很轻”的任务本是天帝的事情,可是天帝他老人家总想忙里偷个闲,硬是把这重任交给了好友白晔神君,凭着白晔神君的仙资和本领,自然没有人有异议的。   于是乎,领职和参拜的地方,便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白晔神君的紫霞殿。   紫霞殿坐落于天宫九重天东南方向,比起天宫正中的凌霄宝殿,少了一些庄严华丽,多了一丝古朴肃穆。   清婉站在殿前的台阶下仰头望着匾额上那三个仿佛发着光的大字,忍不住“啧啧”了两声。   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比起昆仑山气派了不止一点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尽是缭绕的云雾,每一处建筑都透着神秘和森严,让她这个刚升上来的小仙不免有些心虚。   “你是何人?”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回头看去,只见一穿着蓝灰色衣服的人站在自己身后,手上抱着一摞的书卷,胸口起伏得厉害喘着粗气,想必是走了一段路过来的。   瞧着这衣着打扮,和她一路走过来瞧见的小仙都不一样,想必是个有身份的神仙,清婉当即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迎上去接过他手上的书卷,嘴巴甜甜地叫道:“神君好!”   “好……你是?”   “神君,我叫清婉,原是昆仑山上的一株灵芝草,修炼了五百年才成仙,今日刚升上来,特来紫霞殿领个仙职。”   “五百年就能成仙?!”那神君显然抓错了重点,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清婉,道:“据我所知,下届修炼飞升上来的小仙,最少也修炼了一千年啊。”   “这个……说来惭愧,只因五百年前得了仙人一口仙气,才能这么快修炼成仙。”   说起这个,她的狗屎运可是让昆仑山上的那堆杂草足足羡慕嫉妒了五百年。   那位神君一副了然的模样,点了点头,随即轻描淡写道:“你来得不凑巧,神君他老人家下凡历劫去了,现在不在殿里。”   “历……历劫……”   “神仙嘛,活的年岁久了多少有些百无聊赖,历个劫玩玩。不过神君这次去得有些久了,两个多月了,算算该是耄耋之年了,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你且先回去等等?”   “可是……我这才刚上来……”清婉眉头纠结到蹙在了一起,来来去去的这不是折腾她这个小仙子嘛。   “这也无法,神君现在不在,这两个月升上来的新仙都领不到仙职,有的打道回府,有的去四周云游。你若实在不想回去,在附近四处转转也成,不过还没有仙职的人是不能留在天宫的。   你回去昆仑山玩耍两天也好,神君去凡间历劫,回来必定经过昆仑山,到时候你瞧见了赶紧过来就是。”   “这位神君如何称呼?”清婉想了想发现还不知道来人是谁,实在不是太礼貌。   “在下是白晔神君座下的仙君祝离,你唤我一声祝离便好。”   “祝离仙君。”清婉唤了他一声以示礼貌。“虽然仙君你说得有道理,可是你看我才修炼了五百年成的仙,仙基比别的仙人要差,这样折腾有损我的仙根啊,不如你通融通融让我……”   “停!”祝离板正着脸止住她要往下说的话,道:“这是原则问题,本仙君不能违反天规留你天宫里,被天帝知道了可是要罚扫南天门的。”   “……”   “这样吧,仙基薄养着就是了,你回昆仑山上把自己种回去让昆仑山的仙泽再养你几天,等神君回来了你再过来。”   “呵呵,祝离仙君真是幽默。”听完叙述的老山神嘴角抽了抽,道了句“时辰不早该休息了”,便冒了一团白烟,又化回了一块大石头。   抬头看了看天际高悬着的日头,清婉翻了个白眼,往大石上靠了靠。   /   如此一晃,时间便过去了十日。   清婉坐在悬崖边上悬着腿晃荡着,掰着手指头数日子。   仙界一日凡界一年,这么算着,感情神君大人他是想过完百岁大寿再归天吗?   此时此刻,吹着凉爽的山风,她有一种被骗的错觉,因着成仙十几日还没到天宫领到仙职,她已经被那些野草嘲笑了好几回。   想到这里,清婉的心中顿时愤愤不已,操起边上一块石头使足了平日里喝露水的力气远远掷了出去。   空中一道完美的弧线划过,“碰——”地一声落在了很远的地方,亮起一道紫色的微光,光芒渐盛,摇摇晃晃地往下坠去,没了光影。   清婉挠了挠头上的小发包,好像,有那么点,不对劲啊?!   扔个石头会发光?!   那道紫光太过强盛,该不会是……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一股压抑感从身后传来遍及全身,将她压得额头都起了一层细汗。   僵硬地扭过脖子去,一张阴沉沉的黑脸出现在她面前几乎跟她脸贴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上去有要把她掐死的冲动。   “啊啊啊啊!!”清婉受了惊吓下意识地张口大叫,身子往后一倒腾要往山崖下坠去,幸得那人伸手拉住了她,才没让她这棵小草摔个粉身碎骨。   咽了口口水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来,清婉看着来人依旧阴沉的面色,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搭话。   “祝离神君怎么有空来这里?是不是白晔神君回来了!?”   “呵!”祝离冷笑一声,眼睛依旧直勾勾盯着她,看起来像想把她给扔锅里煮掉。“本来是要回来了,被你一石头砸下去了!”   “我?”清婉指了指自己,反映了一会,才猛然想起来,“哦!方才的那团紫光就是神君。等等……那团紫光真是白晔神君!!”   “不然你以为呢?随便扔个石头还能发光?”   “可是……可是……可是神君他老人家本领高强,怎么可能被我一石头砸下去?仙君你逗我玩儿呢吧?”   祝离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压低了语调,道:“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逗你玩吗?神君刚历完劫回来正是最弱的时候,所以你一颗石头就能酿成大祸!”   “这……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这几天我天天扔石头玩连只鸟都没砸中,谁知道这么大的地儿神君哪条道都不走,非往我石头底下撞。再说了,神君最弱的时候,祝离仙君你为什么不去接他?”   “你还怪到我们头上?谁说本仙君没有去接的?本仙君就在南天门那儿等着迎接神君,眼睁睁看着你把神君打下去!”   清婉撇了撇嘴角,笑得有些苦涩。   “仙君既然知道神君掉下去了还不赶紧驾着云去找,在这跟我这个小仙费什么话?”   祝离重重叹一口气,伸手化出一卷册子,慢悠悠地打开。   “方才神君掉下去的时候我就看了,若是掉回了凡界便还好办,可神君恰好被吸入了地仙灵境重明谷,那个地儿,除非是投胎降生到那里去,否则外人是进不去的。”   “那……那你托个仙胎进去找找神君?”清婉再次抓了抓头发的发包,除了这样,她想不出别的什么好办法了。   祝离再次长叹一口气,颇有老者的语重心长。   “神君走之前将殿里的重任都交予了我,我若是去了紫霞殿当如何?”   “你再找个可托之人呗。”   “……”祝离仙君额前垂下数缕细发,颇有些青筋暴跳之感。“我再重申一遍,神君掉进重明谷可是你害的!”   后面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清婉不由得咽了一口口水。   “那……那要如何?”   “自然是本仙君施法将你打下去,寻了神君之后想法子把他给弄死带回来。”   “可以不去么?把神君弄死,回头他还不得弄死我。”清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想那跳动的地方要被割断,就觉得很疼。   “你若不去,被天帝知道了,马上就弄死你。”祝离突然凑近她,笑得有些阴险。   “我……”   “就这么定了。”祝离打断她的话,手上一道微弱的白光闪了两闪,现出一对白玉牌子。   递了一块给清婉,祝离手上拿着另一块,念起了仙咒,只见他手中的牌子亮了起来,紧接着清婉手上的玉牌也发起了光。   “这宝贝叫哀风牌,像我方才那样念仙咒,便能与我说话。两人若是相离得远,再念个仙咒便可看到彼此所在的场景。”   “还有这样的宝贝?”清婉稀罕地看着手里的宝贝,一时将祝离方才交予她的艰巨任务抛诸脑后。   “这东西时间只有三对,神君这儿有一对,正好借给你用用,好方便与我联系。时候不早了,我施法送你进去。重明谷住着重明鸟一族,族长的女儿昏睡迷了百年至今魂魄归不了位醒不过来,你正好借借她的身体。”   说罢,祝离化出了个不知道什么宝贝,一念咒语,团团白光绕着清婉升起,带着她整个人都飘了起来。   等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仙君,神君将紫霞殿的事都交给你了那你为什么不给我个仙职?!你是在诓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忙(放)碌(荡)了一个暑假的作者菌又回来开新文啦,一直想写仙侠,终于开了一本,喜欢仙侠题材但是自己写还是第一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欢迎评论区指出~~全篇应该不会太长,作者菌坑品好,放心入坑,赏个收藏咧(*——*)   ☆、重明族未晞   这句来自清婉灵魂的拷问并没有得到解答,因为她问出话的下一刻,就感觉脑袋被人家劈了一下痛昏过去,魂魄似乎从仙体中抽离出来,飘飘然往下坠。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身体蜷缩着,似乎被什么东西禁锢着,眼前是一片黑暗,她睁不开自己的眼睛。   费力地动了动四肢,发现并没有受缚,只是因为保持着这样蜷缩的姿势太久了,整个身子都有些麻了。   四周灵力十分充沛,源源不断的灵力涌入体内,这似乎,并不是要刻意禁锢她。   安定下来静静吸收着涌进来的灵力,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有了一些力气,睁开眼,只觉得眼前的黑暗并不是那么纯粹,似乎透着微弱的光,和丝丝的纹。   莫非……   清婉伸出手去,触碰到的是冰凉的壁,但是又不同于寻常的石壁,这壁,要薄上许多。   使足了力气伸展开四肢,手脚同时用力想要借力撑破这石壁。   不出所料,不过一会儿功夫,石壁便裂开了一条缝,越用力裂缝破得越大,直至破开了一个口子,光线射入眼里激得她眯了眯眼,这才把脑袋伸出来。   /   “破壳了破壳了!公主破壳了!”   “公主终于醒了!快去禀告君上和王后!”   “是!”   “等等!一并去把巫长老也请来!”   “是!”   四周炸起的喧闹声让清婉的脑袋有些要炸裂的感觉,让她头疼得差点晕厥过去的,是她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鸡!   不,不是鸡,是鸟,一只毛都没有长齐的光秃秃的雏鸟!   她漂亮纤细的手此时变成了扁扁平平丑不拉几的鸟翅膀,身上连块遮羞的布都没有。   四处张望了一下,四周她能动得了的东西,也就剩刚刚被她打破的蛋壳了。   祝离那混蛋当真不厚道,说好的给她找个好胎,居然把她变成了一只鸟!   屋子里此时只剩下一位姑娘,那姑娘歪着脑袋看了她一会儿好像在确定什么东西,然后在她伸手把她连着那片破蛋壳一起捧上手心,放到了另一个地方。   身下是一片碧绿的颜色,有些冷,但是挺舒服,清婉能清楚感觉到浑厚的灵力自身下涌上来,尽数进入到她的身体中。   看来,在壳里的时候感受到的那股灵力就是这东西发出来的。   祝离说过这身体的主人因为魂魄归不了位昏迷了百年都未曾醒过来,想必这百年来就是靠着这东西养着她的身子。   只是,为什么是只还没破壳的雏鸟啊!   清婉扬起了脑袋对天哀嚎,从喉咙里出来的不过是细碎沙哑小到她自己都不怎么听得见的鸟叫声,于是只好耷拉下脑袋静静呆坐着。   过了一会儿,她神奇地发现光秃秃的身子渐渐长出羽毛来,身体吸收灵力的速度越来越快,长得也越发快了,不过一会儿功夫就长成了一只成鸟的大小,羽翼也已经丰满了。   重明鸟一族源自上古,清婉虽然刚成仙,但是听老山神说多了也是知晓的,上古诸神时代没落之后重明鸟一族便避居重明谷。   山神爷爷说,重明鸟化作原形的时候,身形似鸡,鸣声如凤,长着凤凰那般的翎羽和长尾,羽毛多为红黄蓝绿之色亦或是混色。   可是,她这一身白毛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她不是族长亲生的孩子?!   /   房门被人很粗暴地破开,衣着华贵的男人和妇人行色匆匆并行而入,身后跟着个穿黑色斗篷的人和一名长相俊俏的男子以及若干随侍。   清婉站起身子,以一只鸟的高傲姿态和来人对视。   为首的那男人生得剑眉狭目,一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却透着威严,他身旁的妇人也不似寻常人家的夫人那般眉目和蔼,从面容上透出的威严感倒是让他们二人看着十分登对。   男人和妇人相互对视一眼,男人点了点头,那妇人便了然地转过头去,对身后那穿着黑斗篷遮住了大半张脸的人微微颔了颔首。   这种没有话语的交流清婉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意会的,之间那黑斗篷点了点头走上前来,手一抬就出现一道光束将往后退的清婉鸟禁锢住。   清婉使劲挣扎着大声嚷嚷着“放开我”,可出口之后都变成了一声声的鸟鸣,还有些难听,便放弃了吼叫。   “如何?”那妇人开口询问。   黑斗篷并不急着回话,手上动作着带着清婉也跟着在空中飘转了几个来回,这才收了那道光将她放了下来。   “恭喜君上,恭喜王后,未晞公主,回来了。”那黑斗篷双手交叠恭敬拱于身前回话,脸转向清婉这边,虽然看不到她的眼睛,但应该是在看她。   “君上,王后,结魂玉养了整整百年公主的魂魄才结了回来,实属不易。公主现在体弱无法化形,她身上的灵力来自君上与王后二人,君上跟王后一起渡些修为给公主,公主便能化回人形。”   化回人形?   清婉抓住了关键字,迈着两条细细的鸟腿半飞半跑到了他们脚下打转,嘴里不住地鸣叫着。   虽然她不是他们口中的未晞公主本尊,但是她的魂魄住在这鸟身子里,大家都是鸟,总该知道她的意思吧。   鸟王点了点头,大致是懂了她的意思,回头对那黑斗篷道:“不必了,祭水节在即,需要集中精力准备,她昏睡了百年一下子接受太多灵力也不好,让她这样子再好好将养几日便能化回人形,也免得她再到处乱跑。”   嗯?清婉睁大了鸟眼瞪着他,他怎么不按常理走啊?!   /   清婉觉得,这身子的主人可能真的不是鸟王和王后的亲生孩子,不然不给她渡修为也就算了,还把她扔到了大荆棘笼子里关着,一关就是半个月,直到她化回人形那天才来瞧了一眼,确认塞回蛋壳里重生了一遍的这张脸没有长错。   托着腮帮子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小巧精致的脸,虽然她化了人形之后没仔细瞧自己的模样,可也知道自己不是长这样的,祝离果真只是给她的魂魄找了个栖居的地方。   说到这个,她当鸟的半个月里一直没法联系到祝离,昨日化形来看她的人一波接一波,直到深夜才能用哀风牌和他联系,没想到一直接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着结界的原因联系不了天宫。   “公主,少君来了。”伺候未晞公主的侍女进来禀报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少君?”清婉仔细想了想从侍女那儿问来的信息,重明一族繁衍能力差,君上和王后总共就孕育了一儿一女,这少君便是她的兄长白玉。   回过头去,人已经站在了身后,一身白衣,衣上用红丝线绣着精致的图纹,红色烫金腰带,极其简单的色彩,却把这个人衬得潇洒又高雅,倒是十分对得起白玉这个名字。   清婉没有未晞的记忆,着实不晓得该怎么唤这位哥哥,看着他半天也没叫上一声,好在他并不怎么在意,十分随意地就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她忽而想起了昨日化形的时候君上和王后来过,也是这般尴尬的场景不知如何开口称呼,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没有的那些记忆,可是他们毫不在意,好像她醒来后没有了以往的记忆是理所应当的那般。   也许,他们觉得睡久了失忆了是正常的,毕竟回到蛋壳里重生了一次。   “如何?还习惯吗?明日就是祭水节了,族里忙得很,父王和母后没太顾得上你,为兄也到今日才得空过来瞧你一眼,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怎么会。”清婉顺着他的话接,眼睛笑眯眯的。   山神爷爷说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看上去乖巧得很,当初他就被她乖巧的外表给骗了,没想到一棵草都能这么闹腾。   “不过,祭水节是什么?”这些天她没出过屋子,可也能感受到外面灼灼的热气,婢女告诉她在重明谷水是十分稀罕珍贵的东西。   “重明谷近百年来,长旱无雨、长夏无冬,全凭谷中强盛的灵力在支撑着,祭水节是最隆重的向上天求雨的仪式,不过百年来,受诅咒的影响,竟是一滴雨都没有降下来。”   “诅咒?什么诅咒?谁下的诅咒?”   白玉并不急着回话,眉眼温柔,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笑开。   不知道是不是清婉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笑容里,好像有一丝无奈和怜悯。   “既然忘记了,就不要再问了。祭水节持续一整个白日,晚上有庙会,可热闹了,你若是闷了可以让侍女带着你四处转转。”   “哦哦……”清婉愣愣地应了两声,神情有些不是很自在。   “怎么了?”   “啊?没……没事,突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想……方便方便。那个……哥哥你的事儿忙完了?”   “没呢,忙里偷闲来看看你,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   “嗯嗯。”清婉飞快地点了几下头,脸上一副急色,白玉也不多停留,当即起身离开,那抹白色身影走出大门一扬衣袖把门带上,才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急急忙忙从腰间取出哀风牌念了一句仙咒,闪着绿光的玉牌像打开了开关的闸门,一道吼声从里面低低传出。 作者有话要说:  撒把花求个收藏~~   ☆、重明谷之灾   “你在干什么怎么这么久才接起!”祝离有些欠教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还没说你不接我的呢!昨晚上找你半天了都找不到你,今天你突然震一下差点儿被别人发现了。”清婉小心翼翼将哀风牌护在手心里不让声音传出去,自己也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不过她倒是有些好奇,这身子都不是她的,祝离是怎么把这哀风牌给她的?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你都下去七天了有什么消息吗?”   “七天?明明是十五天!你莫不是喝了酒睡过去一半吧?”   “瞧我这记性,忘了告诉你,地仙灵境的时辰和仙界有些不太一样,这里的一日是那里的两日,算一算,确实是半个月。你速度要快些,天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问起神君,到时候可就不好交代了。”   “我倒是想快些回去,还不都怪你,给我投到了一颗蛋里面,昨天才化形,现在修为弱得很,他们都不让我出去。不过我也不笨,昨天我就问了伺候我的侍女了,可是她说没有一个叫白晔的人啊。”   另外一头传出倒吸凉气的声音,清婉大胆猜测,他可能在为她的机智感叹。   “是你本来就傻还是投生的时候压着你魂魄了?白晔神君的元神掉了进来!要么投胎重生,要么附在将死之人身上救了那人一名,你觉得哪个会叫白晔?!就算他们想,白晔神君的地位和威望谁人不知?总该要逼着这个名字的!”   “那你的意思是……白晔神君现在不叫这个名字?那我要如何找到他?”   “仙界的宝物都是认主人的,我给你哀风牌除了方便联系之外,哀风牌遇着了神君就会又反应,有助于你找到神君!”最后几个字,祝离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完的,哀风牌的绿光闪了两闪有要灭去的迹象,这是他的要离开了。   “仙君!等等!我有问题!”   “嗯?我知道你有问题。”   闪烁的绿光定了下来,另一头细碎的偷笑声尽数落进耳里,清婉这才发觉这句话有些不太对。   “咳咳……我还有问题要问你,你要一一告诉我我才能知道自己的处境,才能方便我找到神君。”   “好像有几分道理,你且问吧。”   “两个问题。第一个,这身子的主人未晞公主是不是重明鸟王和王后的亲生女儿?是的话他们为什么连渡点修为助我化形都不肯?而且好像他们觉得我醒来之后就该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第二个,重明谷的祭水节是个什么东西?这里四季炎热滴水不下是怎么回事?”   那头啧啧了两声,祝离的嘴角有些抽搐,艰难倒:“你确定这是两个问题?”   “嗯。”   “罢了罢了,我这是为了神君。先回答你祭水节是什么东西,是个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典籍没有记录,仙界和地仙灵境也并没有往来,不过答案也许在后一个问题里面。至于未晞公主的身份,我只能告诉你,在重明谷,她是顶顶尊贵的存在,不然你以为谁会花了百年时间让一个魂飞魄散的人重回世间?”   /   未晞在重明一族存在得顶尊贵的原因,是因为她是继重明族的祖神之后,第二只白色重明鸟。   因着重明族的祖先是唯一一只白色重明鸟,是以在重明谷素来白色为尊,其次才是红色,在这里,即便是婚嫁寿宴,都是以挂白绸布白灯笼为喜庆。   而未晞的尊贵地位除了因为命太好生了一身白毛之外,还因为祖神归于虚无之前,封印了部分神力,唯有白重明的血可以解开封印。   地仙灵境虽同属仙界,但经过了悠久的岁月和重明一族祖神的归无,使得这里的地仙无法享用仙人亘古悠长的寿命,寻常的地仙寿命统共不过千岁,修为高一些的也没见着哪个活过了两千岁。   祖神留下的这部分神力,足以让重明一族寿命延长。   祖神之后,重明谷再没有白色重明鸟,历代几任族长都是红色重明,以想方设法繁衍出第二只白色重明鸟为民族大任,到了他父亲这一辈,为了复兴重明一族解封祖神的神力,特意到凤族寻了一只白凤凰通婚。   这样混溶的血脉确实有了作用,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她的哥哥白玉,就是一只白色重明鸟,不过白得倒不是那么纯粹,周身雪白的羽毛,唯有额间生了一撮红色翎毛,如同在额间冠了一块红玉一般,所以起了个这么女性化的名字。   有了白玉的降世,族人仿佛瞧见了希望,君上和王后足足酝酿了三百来年,才生下第二个孩子,好生用灵力将养着,待到她羽翼丰满的那一日,一只通体雪白无暇的重明鸟盘旋于重明谷上空,激动地全族的人都痛哭流涕。   /   “确实是激动得痛哭流涕,这下大家都能活久一些了,能不激动嘛。”清婉抬手抹了一把辛酸泪。   这未晞公主背负着这么大的重任,她就这么占据了人家的身子多不好。   “你能不能别打断本仙君说话?用哀风牌链接两个时空,很耗费本仙君的仙力的!”另一头的吼声传来,吓得她赶紧停止了以下一下的虚假的抽出,秉住了呼吸继续往下听。   “重明谷受了诅咒的事情,本君道听途说了一点,至于真实性,回头得去求证一下。这件事情隐秘得很,重明谷的族长墨曜半报半瞒,寻常的仙家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这件事你确实该知道一下,毕竟,和未晞公主有关……”   “嗯?”清婉坐直了身子竖着耳朵仔细听着,自从她占了别人的身子之后,只要听到“未晞”这个名字,就变得反映敏捷。   等了好一会儿,那头都没有再传来声音,倒是隐隐听到好似窃窃私语的声音。   “仙君?你莫不是睡着了梦呓?”   “咳咳……那什么,神君的桃花现在在殿外,我得去挡一挡,回头再与你说,你赶紧没事出去溜达溜达找找神君,重明谷不大,找个人不是什么费事的事情。”   哔——   “嗯?断……断了?”刚刚腾起一颗听八卦的心,这才起了个吊人胃口的头就走人了?   /   “公主,您方才在和谁说话?彩儿敲门您都没有反应?”侍女彩儿端着水盆子进来放在桌上,眨巴眨巴眼睛看着清婉。   “没……没啊,我在自言自语,怕在蛋壳里闷得久了话都不会说了。”清婉摆着一副正经脸胡说八道几句糊弄过去,不着声色地把哀风牌收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哦,天气炎热,奴婢去接了盆凉水来给公主擦擦身子清爽一下,现在已是日落时分,公主想吃些什么?彩儿去吩咐膳房做。”   不论是生来仙胎的仙人还是修炼成仙的仙人,都是不需要再进食的,每日餐风饮露吸取天地精华,偶尔吃些东西也只是人生调味剂罢了。   但在地仙灵境就不一样了,晨起夜眠,冬暖夏凉,饿了要吃困了要睡,除了活得久一些身上有些法力,日复一日地,其实过得和凡界的生活没有什么区别,不过这里的地仙们活得倒也自在得很。   彩儿这么一说,到确实觉得身上热得粘腻,谷中这个炎热天气,一日下来即便足不出户,也得被闷得出上一身的汉。   拧了毛巾在全身上下擦了一遍,这才觉得凉快了许多。   “今晚就不要让膳房做菜了,在屋子里闷了一天,本公主想出去走走透透气,晚上应该凉快许多。”   “公主您要出去?”彩儿赶紧快走两步上前拦住转身就要出门的清婉。“公主,君上吩咐过,祭水节之前您就不要出去了,谷中炎热,到了明天行了祭礼之后,即便雨下不下来也会凉快一些,明晚公主再出去游玩也不迟,君上王后和少君都可以和公主作伴……”   “我就是要现在出去。”清婉声音冷淡,摆出一副淡漠相瞅了她一眼,唬得她不敢说话,只能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这一招山神爷爷经常装模作样来唬她,想不到她也能依法炮制唬了别人。   院子的大门口有守卫守着不让她出去,清婉翻了翻白眼,转了个大圈从后头翻了围墙出去,彩儿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不太近,也不太远,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既然不打算说,清婉也不问她,行了一小段路,大致也知道她想说什么了。   这些天她一直呆在屋子里没有见到外面的世界,只觉得不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像有火气从地下烧上来一般,炎热不堪,却没想到,这外面的光景,已经不是区区炎热二字就能形容得了的。   放眼方圆百里之地似乎都没有绿色的树木花草,脚下是干硬的黄土地,步子踏得重了甚至能够扬起黄沙,大片大片的瞧上去本应该是湖泊的地方如今只瞧得见碎裂的地面,比龟甲上的纹还要触目惊心。   这根本就是萧索、荒凉、破败。   彩儿给她打来的那盆水冰冰凉凉,它的源头,便是不远处仙雾缭绕的那座仙山,山不算高,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不太可能有终年不化的冰雪,可冰凉的山溪就是这么静静躺下流进黄沙土地里,流了百年。   顺着狭窄的河道弯曲上去,一道银光隐隐乍现,充沛的灵力护住了这道小河流。   祖神已经身归混沌,整个地仙灵境都设了结界不与外界往来,在这里,能有如此神力护住这道生命之源的,也就只有那两位了,难怪君上舍不得耗费一点修为助她化形,这么想来倒是可以理解了。   她同时理解的,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耗费百年时间聚起未晞公主的魂魄盼着她再生,除了因为她是他们的孩子,除了她是唯一可以开启祖神神力的人之外,还在她身上寄托着化解这百年干旱灾难的希望。   祝离说这灾难和未晞有关系。   百年前的地仙灵境,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个拥有如此尊贵身份的人魂飞魄散,让一个仙境陷入百年干旱变成蛮荒?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作者菌课有点多更新得有点晚了,抱歉抱歉,喜欢的小可爱收藏啊~~有什么建议或者是捉虫,欢迎戳评论区,作者菌有红包送出嘻嘻~~   ☆、山间神秘人   渐沉的夜幕中,一阵凄清的箫声伴着微微凉的晚风,从山间传来。   箫声低回飘渺,忽高忽低,忽轻忽响,期间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起伏几声,又渐增繁音,如泉水飞溅,如百卉争开,间或鸟语,莺歌雀鸣,渐渐地,百鸟离去,百花凋零,暮雨萧萧,一片肃杀的凄凉,终归,万籁俱寂,徒留无限悲凉。   /   “可知是哪位仙人在山林间吹箫?”清婉远远瞧着那不算葱翠的仙山,随口问一句身后的彩儿。   “不知。不过君上和王后以灵力设下结界,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接近,每日接水也只能在下游的小河道,不知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奴婢这就去禀告君上。   “不必了。在这样的环境下吹奏出这样让人心神动容的乐曲,此人的心境和人格都是值得人尊敬的,我倒想知道是谁在吹箫。”   “公主……”   “你先回去吧,我上山去瞧瞧。”   “不可……”   “嗯?”清婉沉着声音低低地哼了一声,瞥过去一个淡淡的眼神,看得彩儿只蹦出两个字就收住了声音。   彩儿虚蹲一下行了个礼退去之后,清婉才长舒一口气,心里暗暗有些吃惊。   她从来不会做什么沉声哼哼威严一瞥这等颇有架子的事情,可刚刚确确实实是她做出的不错,难不成跟着山神爷爷久了自学成才了?   抬手揉了揉无甚肉感的脸,清婉一边抬步往山上走,一边呢喃自语,猜测着这不学就会的威严感大致是未晞公主本人留下的吧。   夜色渐沉,夜晚的山间竟然起了山雾。   今夜的月光不甚明了,大片乌云遮住了天空,有着要下雨的征兆,听说每年祭水节前的一个夜晚都是这样的景象,那是雨神在施法布雨,但是从来没有一次降了下来。   如此一片地仙灵境,也就只有这座灵力护着的小仙山,还有些仙境的样子了。   清婉一边感叹着一边在迷蒙的夜色中往上走,竟一时没注意到脚下凸起的山石,稍不留神就拌了一下整个人重心不稳朝后仰倒下去。   那一刻,清婉紧紧闭上眼睛整个身子都绷到极点,心里只闪过这样一个念头:“完了完了,堂堂一个公主这样摔下去被人知道了岂不是没脸在族里混了。”   要怪也怪这身子,好不容易化了人形修为还没有恢复过来,随随便便被拌一下都躲不掉。   耳边响起物体撞击的声音,是她的身子落下发出的,但是却不是落在地上,像是……落在了什么人的怀里!?   /   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眼前看到的是用面具遮起的半张男子的脸,皮肤白皙,轮廓线条优美温和,墨色的瞳孔漆黑深邃,仅仅看上一眼,就叫人挪不开视线。   男子嘴角轻轻挑起,带着邪魅的弧度。   他说:“果真是你回来了。”   “啊?”清婉沉迷男色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是……   “你认识我?”   话问出口,她才觉得这么问不对,凭着她的身份,自然是所有人都识得她的。   “不是,应该问,我们相识?”   对方不答话,场面一时有些令人尴尬,清婉正思索着该说些什么好打破这沉寂到令人周身不自在的空气,忽然身体被一道力抛弃,堪堪站稳了身子,这才想起自己方才一直躺在人家怀里说话,难怪他都不回答。   腰间右侧的地方突然发起烫来,伸手摸去,才知道是哀风牌有了反应在发光,这腰封有些厚光透不出来,便化成了热量传到她身上。   哀风牌在发光!那就说明眼前这个人是神君啊!   看来今夜出来对了,问了几天都没问到,今夜出来随便晃晃就遇到了神君,看来老天都可怜她想帮她完成任务回天宫。   原本尴尬到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清婉顿时喜色染上了眉梢,自觉这样有些莫名其妙,便收了欣喜的神色,想起此行上来的原因,随口便换了一个话题。   “那个,方才可是你在吹箫?”这么长的山路走上来都没瞧见别人,十有八九便是眼前这个人了,一身玄衣,面容冷俏,倒是和他方才那哀婉的曲风像得很。   “你不识得我了?”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直落在她身上,视线灼热,仿佛想要把她看穿。   “啊?我……”男子的答非所问让她一下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想着要如何表达自己不记得所有人了才会比较好,忽然就听见身后有了动静。   回头看去,曲折的山路亮起了十几个火把,遮挡住了视线的大树后走出的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面无表情就能把她吓到腿软的父君。   “父君。”清婉低下头轻轻唤了一声。   “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的情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清婉就是觉得他在生气,那句话说得不够小心可能就要被关禁闭。   抬手绞弄着胸前的碎发,清婉嘟囔着嘴愤愤抬头瞥了彩儿一眼,一定是这丫头跑去告状了!   “你别看彩儿,这脱儿山的结界是本君设下的,有人进来了自然会知晓,寻常人进不得这里,自若进来了的,本君还能不知道是谁吗?说吧,到底上山做什么?”   “我就是听见有人吹箫上来瞧瞧是谁嘛,彩儿她是知道的,不信您问她。”   一旁被点名的彩儿“嗯嗯”两声飞快地点了几下头。   “人呢?”   “就是他……人呢?”清婉笑眯眯回头,却发现方才她身后站着人的地方此时空荡荡的,转了一个圈也没有瞧见人影。   仿佛有一道霹雳在她头顶劈了一下,心头瞬间凉了大半。   找是找到神君了,可是样子没瞧到名字没问到,一个回头就不见了,她要去哪里找回来!   “本君只感应到你一个人的神息,哪里还有别人?这里的结界寻常人进不来,若非你是重明一族尊贵的公主,你以为你能上来!让你好好在屋子里呆着明晚在出来走动,你不听,既然今晚偷偷溜出来过了,那明天就给我好好呆着哪也不许去!”   “父君!”清婉有些急眼了,合着在蛋里没把她闷死,倒是要被一间屋子闷死了。   “别说了!你可知耗费百年时间聚齐你的魂魄让你重生,族人都付出了多少?你可知因着你的任性妄为族人又吃了多少苦头?你承受着多大的殊荣,肩上的担子就有多重,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修炼增进修为,开启祖神的封印继承祖神的神力。”   这……清婉有些无奈地点点头,乖乖道了一声,“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知道,这番话听得她着实有些云里雾里,要不是祝离仙君和她说了一些东西,她都不知道祖神是谁。   这一趟托生实在托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记得以前的记忆是理所应当的,应该记着自己身上的重任也是理所应当的。   沿着上来的路往下走,清婉的视线一直落在前面的人高大伟岸的背影上,心里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这未晞公主莫不是被他给逼死的吧?   /   所谓的祭水节,顾名思义就是一个祭祀活动,天不亮的时候每家每户都到小河里取上一碗水,再往无比珍贵的水里洒一些土屑,一碗一碗放在祭台上,希望能带走炎热的大旱带来一场降水。   不过这祭拜的人既不是龙王也不是雨神,而是一个人的亡魂。   到底是怎样的人才能在死后让人如此盛重祭拜?这可是连祖神都没有的殊荣。   清婉着实很想知道这祭水节的来历,但是身边的人就跟约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人肯告诉她,想出去瞧一眼也被下了禁令不许出门,只能巴巴地在窗台上看着远处的祭台。   一日的祭祀活动,夜幕降临的时候,族人才陆陆续续将祭台上和着土的水取走,虽然今日乌云密布,可没降下一滴水的仙境依旧炎热不堪,碗里的水已经不剩下多少了。   饶是如此,也不能阻止族人祭祀礼之后大办庙会的热情。   远处的街道亮起灯火,星星点点地,像她在昆仑山的时候瞧见的夜晚的星空,星光浮动下,整个昆仑山都显得小了。   灯火渐渐多了起来,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嘈杂的声音,倒是有了几分凡尘的烟火味。   “公主,你可是想出去?”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突然开声差点儿吓得她从窗口栽下去。   撇了撇嘴瞅了彩儿一眼,清婉把视线挪回下边的车水马龙。   “父君说了,今日不许我出去。”   “公主,君上只是做做样子罢了,公主若是想出去,彩儿陪着出去就是了。”   “真的?还是不了,昨日惹得父君不是很高兴,今天我就老老实实呆着好了。”   “公主你哪里还呆得住,我看啊,要不是太显眼,你现在就想化了形飞出去。”   蓦然被戳中小心思让清婉不由得嫩脸一红,装作若无其事地哼哼两声,继续扭头看底下的车水马龙。   “公主当真不去那彩儿便出去了。”彩儿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凑着她身后又说了一遍,见自家公主不为所动,放慢了步子往外走。   “等等!”   “公主想出去了?”彩儿转过身来俏皮地吐吐舌头,一副“不出所料”的得意样子。   “不是啊!你听听这是什么声音?”   “嗯?”听清婉这么说,彩儿也跟着静下来秉住了呼吸仔细听着外边的动静。   是一声啼鸣,短促而急切,还带着一种死亡来临的恐惧和绝望。   一道黄色的光从远处升起至半空高,由明至淡,不消一会儿功夫便随烟云消散去,那是一个生命的消亡。   “这是孤右将军!谁能把孤右将军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节奏发展会不会太快啊?这部分的情节好像有点快   ☆、王宫不速人   孤右将军消陨前的那一声凤鸣声经久未落,另外一面又腾起一道蓝光,其声之哀切,令人闻之不安。   “这又是谁?”看着那消散的光芒,清婉急急回头询问彩儿。   “这……这是……连奇将军……”彩儿呆呆望着那个方向,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重明一族素来团结和睦,整个地仙灵境的其他生灵也相处和善,如今在这么重大的日子里两位将军相继陨世,所隔的时间不过放个茶盏的功夫。   这里,到底正在发生着什么?   来不及思索,再一声哀怨的鸣叫响彻整个重明谷,这一声离得近了很多,是在王宫内发出来的。   承载着仙者魂魄的红色灵光悠悠腾上半空,在漆黑的夜色下,盛光将半个仙境都照亮了,由盛至微,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消散,魂飞魄散,至此不存。   “这……这个是……”彩儿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魂魄就这么消失。   “这个我知道,重明谷巫灵阁前任巫长老。”   巫灵阁在地灵仙境中司管仙灵,通天地,看守着整个地仙灵境的仙力脉源巫灵石,掌事的巫的长老更是继王室之外,最受尊敬的存在,其修为之强大,与族长不相伯仲。   前任巫长老退下后隐居深山,是这祭水节才出了山来,一天劳顿后在宫里留夜歇息,也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竟然能在守卫重重的王宫被杀,不说彩儿,怕是整个地仙灵境的人都要震惊了。   /   屋顶上传来响动,有人正踏着顶上的瓦片行进。   不等彩儿回过神来阻拦,清婉已经破窗追了出去。   那身影闪动很快,清婉追出来过了两个弯就已经寻不见人影,庭院空旷只有几棵树和一座假山,不知道那人是走了,还是在哪里躲着。   身后风声翕动,一道身影来回掠动了几次,在清婉又一次蹙着眉转身寻找的时候,终于看到一道黑色身影自空中缓缓落下。   那人一身玄衣,黑发如瀑垂至腰间,竟是比女子还要秀气几分,一张脸隐藏在夜色之下,半张面具折着银色的月光。   “你……你是昨日在山上的那个人?”这些日子她见过的人不多,见过的人多多少少有印象,昨日那人如此不同,自然是印象更深。   那男子并不答话,脸上如高山上终年的冰雪一般冰冷,连带着身上都透出一股寒冷的气息。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清婉,不重的脚步扣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磕碰的声响,不过须臾,就到了跟前。   视线相对,他的唇终于轻轻启合。   “未晞,你的心着实够狠,不过百年时间,你便将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清婉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后退一步,看来这人不仅和未晞认识,还很可能是旧情人。   她如果告诉他她不只忘了他一个人,他心里会不会平衡一点?   男子上前一步抬手捏起清婉的下巴,那张脸近得温热的鼻息全都喷在了脸上。   “你忘了我,我可不会忘了你!这辈子,我都不会放过你!”   /   清婉的瞳孔蓦地睁大,左边的胸腔里,那颗平缓跳动的心脏似乎猛地痛了一下,没有来由地。   在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之前,庭院的四个方向同时涌进来一群鸟兵,一道白色身影从她头顶掠过,长剑即将碰到那玄色身影的时候,那男子足尖点地,好像有人在后上方拉着他飞行似的,不等鸟兵追上去,便化作一道黑烟,消失无踪。   白色身影收了长剑落到她身前,这才发现这英姿潇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兄长白玉。   “未晞,你没事吧?”白玉掰着她的肩膀左右瞧了瞧,确认自家妹妹只是被吓失了神并没有受伤,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哥哥,刚刚那人……是谁?”   “他……”白玉眼神闪烁了一下,显然是不太愿意告诉她。   这个人方才和她说了那样的话,而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太愿意提起他,那么说明他以前和她不是情人便是仇人,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挚羽。”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竟是带着恐惧和愤恨。   “父君。”白玉松下搭在清婉肩上的手,双手交叠拱于身前,恭敬行礼。   对于白玉的问候,鸟王并没有做回应,视线落于远处的虚空之上,仿佛方才消失的身影还定格在那处一般。   “父君……”清婉蹙着眉头,有些担忧地唤了他一声。   “他回来了……他竟然回来了!一个坠入雾泽血池魂飞魄散的人,如何能再回来!”   “嗯?”清婉一脸迷茫相,拉了拉白玉的袖子,低声询问道:“父君这是怎么了?”   她的印象里,那个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男人,在这重明谷中便是权威的象征、至高的存在,怎会因为一个人变成这失神的模样。   “因为那个人,便是对地仙灵境降下诅咒,让整个仙境陷入生灵涂炭的人,也是,当初害得你魂飞魄散之人……”   “住口!”   “父君!利用结魂玉重结魂魄会让人失去前世记忆,可是,未晞她应该知道这些!挚羽重生归来修为必定大增,他连杀的族中三位重要人物,可都是当年在场的人!”   前方的身影狠狠颤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收收紧了又松开,不发一言,许久,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去找巫长老吧,他会告诉你的。”   /   巫灵阁原本位于湖中央的一座小岛上,隐匿在茂密的树林始终,如今湖水干涸,只徒余一座光秃秃的木桥连接着两处,说是湖上的岛,更像是在地面沿着中心挖出的一处孤崖。   岛上的树靠着灵力的供养依旧葱翠,地面上长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都是其他地方没见过的,有些甚至发着幽暗的光,为这密林增添了神秘。   清婉和白玉到的时候,巫长老正在为死去的前任巫长老敛尸,她有些好奇短短时间他是如何把尸体从王宫弄回来的,想想觉得这样伤人心,索性又咽回了肚子里,思来想去,硬是从嘴里挤出来一句,“长老,节哀。”   “节哀?”巫长老闻言抬起头来,宽大的斗篷帽檐遮住了眼睛,但是清婉能清楚感受到他在看着自己。   清婉用手肘动了动白玉,正想问他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忽然听见低低的笑声传出,既可笑又无奈。   “没什么好节哀的,每一任的巫长老,都知道自己的死期,日复一日地等候着这一日,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好去哀伤的。”   木讷地点点头,清婉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但其实并没有听太明白。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除了巫长老为逝者低声吟诵的悼词,便只余得细碎的唏嘘声,听声源的方向,像是角落里两盆颇为现眼的蓝色植株在窃窃私语。   巫长老念咒一般的咿呀声越来越大盖过了那唏嘘的声音,逝者躺着的石台上腾起烟雾,蓝紫色的火焰缓缓燃起,沿着人的躯体蔓了开去。   “这……”清婉皱着眉想上前灭了火焰,被白玉眼疾手快拉住了。   “这是仪式,让长老往生,与天地同在。”白玉简单解释,见清婉眼里仍是疑惑,便又再往下说了几句。“重明一族,逝者随着魂魄的散去,躯体也会化为飞烟,但历届巫长老受自身神力禁锢,死后躯体仍在,便不能得到解脱真正归于虚无。”   “哦。”清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地仙灵境本身就受着结界的禁锢,不能用仙界寻常的条例来归束就对了。   蓝紫色的火焰烧得旺盛,没有了风的吹拂,便没有丝毫的摇动,瞧着这架势,她有点担心这巫灵阁会不会被腾起的火一把烧个精光。   巫长老显然没有这样的顾虑,站在那儿沉默不语,瞧着样子像是在追忆往事。   大致是追忆了好一会儿想起屋里还有两号人,巫长老把原本就低得看不见眼睛的帽檐往下又拉了拉,整张脸只露出了个嘴巴。   “君上已经与我说过了,公主可是决定好了?”   “嗯。”清婉轻轻应了一声,底气不是很足。   照理说,大家都把这件事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必定是对未晞不好的事情。   可是这事情和全族人甚至是整个仙境有关,大旱百年,一夜间死了三位重要人物,那神秘男子的奇怪话语,每一件的好奇心都大于对这件不好的事情的畏惧。   巫长老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头的屋子,回头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块光滑的玉石。   这东西清婉认识,结魂玉,重明一族就是用这东西聚齐未晞的魂魄让她再生的,不过很不幸运,被她清婉钻了这个空子。   “一个仙者,魂魄不是真正的消散归于虚无,都不算是真正的死去。不过一般来讲,魂飞魄散也就如同凡人的死去,毕竟,散去的魂魄不会自己再聚集起来。结魂玉,是重明族祖神留下的神器,只要天地间尚存一缕魂魄,便有结魄再生的可能,不过这再生的过程谁也不知道会有多长,这其中的一个坏处,便是记忆会丢失,丢失部分或是全部,谁都不知道。”   “我沉睡了百年,便几乎失去了所有的记忆。”清婉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这么说虽然合理,但是她总觉得有些别扭,丢失的是未晞的记忆,可她又不是未晞,不过是把自己的魂魄暂时放到这个躯壳里罢了,自然不会有这么多的记忆。   “对。”巫长老应了一声,继续说道:“结魂玉会弄丢人的记忆,自然也有法子找回,君上不愿公主找回记忆,是怕再次伤了公主,但若公主执意要知道,也许,也未必是坏事。”   “那……要如何知道?”   “倒也不难。在结魂玉的边上点上一盏灯,将公主您的血分别滴结魂玉和灯上,让这灯燃上三个时辰不灭,在这三个时辰里公主必须心无杂念一心想着要忆起那些被忘却的事,丢失的记忆,会一点一点回来。”   清婉点点头,看着巫长老点燃一盏灯放在结魂玉边上,拔下头上的簪子咬咬牙在手指尖儿上刺了个口子,在结魂玉上和灯里各滴了几滴血,正要搬张小椅子过来坐着专心想着记起未晞的那些事,忽然一名守卫破了门进来就扑通跪下。   “何事慌张?”白玉皱紧了眉头沉声问话。   “回……回少君,有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正在谷中肆意屠杀,王宫里也出现了刺客,现在外头已经乱成了一团,君上命少君速速带人捉拿!”   “好!你速去集结军队,虽然捉拿乱党!”白玉手中化出长剑,往身后一背就要急急出门,被巫长老一声“且慢”唤了回来。   “怕是有人想要调虎离山。公主要寻回记忆的这段时间正是灵力微弱的时候,少君留在这里保护公主,我去!”   “长老,不可!”   “无碍。” 作者有话要说:  给各位看官滚一个,卖萌求收藏么么哒(づ ̄ 3 ̄)づ   ☆、百年尘封事   三月的郊外草长莺飞,漫山遍野都是绿的草红的花,在没有四季的仙界,怕是个神仙见了,都爱这样的三月。   一望无际的原野上,身着花色衣裙的小姑娘捧着一把刚采下的野花,绽着灿烂的笑容,一圈一圈地转着,发包间插着的翎羽也跟着雀跃。   这是,年幼时的未晞公主。   清婉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许是被那笑容感染了,不自觉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知道这是到了未晞的记忆里了,那段丢失的记忆里,有关未晞的过去,有关那个叫挚羽的男人。   她知道未晞看不到她,所以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在后边跟着光明正大地偷窥这段记忆。   /   没过多久,未晞就开始往回跑,作为一族的公主平日里受着约束,今日难得出来,小姑娘爱玩的天性一起便一路跑了起来,跟在后边的侍女一边喊一追追,追到了城门口才停了下来。   “公主……”侍女喘着粗气跑到她边上,用手当扇子给未晞扇风。   “去看看,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未晞伸手指指城门下一堆吵吵嚷嚷的人群,朝侍女使了个眼色。   “公主,君上说了,不让您管闲事。”小侍女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为难。   “我身为公主,族人有事肯定要帮着解决嘛,怎么算得是闲事?快去看看!”未晞一张稚嫩的脸板了起来,哼哼两声,唬得侍女赶紧跑过去询问。   不远处的清婉眯着眼笑了起来,这公主的性子,她倒是欢喜得很。   等了一会儿不见侍女回来,未晞装模作样端着公主的架子大摇大摆走过去,只见男女老少围了一群人,正拿着棍子把一个和她一般大的男孩子往外赶。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未晞上前将那男孩护在身后,虽然自己也还只是个孩子,但是这模样颇有一种护犊子的样子。   “公主,这人身上带有煞气,族人已将他驱逐出无人之境,今天他非要跑回来,为了族人的安全我们只能将他赶出去了,公主快些回王宫,莫要管这事。”   “煞气?”未晞的眼里满是疑惑,回头望了一眼男孩。   那孩子的眼里有焦急、有无辜、有害怕,还有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和稚气,就是没瞧见他们所说的煞气。   “这分明是个与我一般的孩子,哪里有什么煞气?!”   “公主!天上煞星异动,这孩子生来带着煞气,克死了父母,君上和巫长老都是知道的,这才在他身上施了封印驱逐出去,这事事关整个重明谷,公主莫要管。”   “这……”   “公主!”身后传来男孩的声音,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却是带着稳重和沉着,也不知道该要经历多少事,才是如今的模样。   “公主,我知道自己命犯孤煞,族人将我驱逐我毫无怨言,但是求求你救救我哥哥,他被野兽给咬了昏迷好几天了,再没有药的话会死的!”   “我说什么来着,克死了父母,现在还要克死哥哥,不能让他进来,不然克死我们全族的人!公主,您快回宫吧,别把煞气沾身上了。”   “胡说!什么克死了哥哥,分明是你们不让他哥哥看病也不给他药!本公主瞧着他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坏人!父君和巫长老都施了封印,必定不会怎么样,你们让他带他哥哥来看病,他哥哥才能救回来。大家都是重明族的族人,就要互相信任互相帮助,怎么能见死不救?”   “公主!”   “别说了!本公主的话难道都没有人听么?”   “这……”族人们相觑了几眼,其中一人才做下决定,道:“既然公主开口了,便照做吧。他哥哥并没有什么错,确实不该不救他,不过这是需禀告君上知道。”   未晞点点头,对这个结果算是满意,转身去拉起摔倒在地上的男孩,眼里满是怜悯之意。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爹娘被我克死了,族人也不接纳我,只有哥哥和我相依为命,哥哥一直叫我小二,说这样的名字好养活。”   “怎么能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呢?”未晞眼中的怜悯之意更甚,思索片刻,将发上的白色翎羽取下伸到他面前,道:“以后,你叫挚羽,可好?”   /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相遇。   相遇在这个年华,如此算来,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只是,清婉想起自己见到的百年后的重明谷的模样,若是未晞知道日后重明谷会因为这个人变得生灵涂炭,不知道会不会后悔今日伸出了援手?   /   画面像翻书页一般在清婉眼前迅速翻过,那些属于未晞的记忆,属于未晞和挚羽的记忆,像街市上的货品,琳琅展开在清婉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个小偷,偷走了不属于她的宝贵东西。   未晞的记忆跟着画面的快速掠过,深深刻入了清婉的脑中,最后,定格在了一个深夜,城门口的一棵千年古树下。   彼时的未晞已经退去了幼年的青涩,出落得亭亭玉立,也不再像小时候那般穿得像只花哨的孔雀,一身白衣,衬出身份的高贵。   身旁的少年也不再是那个倒在地上可怜兮兮的男孩,一身粗布麻衣,倒也干净整洁。   “挚羽,明日是我生辰,你会来吗?”未晞坐在他身边,手指不安地绞弄着,夜色下看不清脸容,不过耳根子确实红得像在滴血。   挚羽并没有马上回话,从怀里掏出一团红布,里面似乎包着什么东西。   “未晞,生辰礼物我就提前送给你吧,君上他们,不会希望我明天出现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只未晞,连置身事外的清婉,都能听出其中的失落之感。   “我不要!”未晞板起了脸把那布包往回推,顺手扯下自己腰间悬挂的玉牌塞到他手里,道:“明天不只是我的生辰,也是我的成年礼,很重要的!你明天只管拿着我的玉牌进去,父君他们不会赶你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未晞红着脸站起来就跑,没几步便闪过一道白光不见了人影。   清婉发现,她不仅仅是在接受未晞的记忆,连她那个时候的心思和情绪都能知道。   未晞想在明天的成年大典上,求她的父君为她和挚羽赐婚。   /   第二日很快便到了,重明谷以白色为尊,这等喜庆的日子里,谷中上下悬挂的都是白色的绫锻,白烛百花白灯笼,让原本就不属于这里的清婉着实有些慎渗得慌。   繁复的礼节过后,便在观星台上大摆宴席,未晞高坐在主位上接受着族人的朝拜与献礼,心里有着前所未有的慌张。   接受族人的朝拜,意味着她要维护族人的利益,保护她的族人,担负起开启祖神留下的神力造福族人的重任,甚至在很久的以后,接替她父君的位置,成为新一任的族长。   担忧有之,期待也有之。   未晞的眼神不时往观星台的入口望去,心里一直在期待着那个身影的出现。   /   日头渐斜,席中已经快要坐满,后边临时开辟出来搁置礼品的两间屋子已经堆满,未晞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期盼着视线里出现那抹人影。   可是,等到的,终究不是他的到来。   几声哀鸣自城门处传来,几乎同一时间,一名小卒慌慌忙忙跌撞着上前来禀报,说是孤右将军和连奇将军在城门口将挚羽拦住了不让他进来,挚羽脾性执拗,一门心思只想进来亲手将礼物送给未晞,而两位将军又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一番争执下来便下令将挚羽赶出城去。   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挚羽突然变得可怖起来,浑身上下散发着若有若无的凶煞之气,一连伤了好几人,从方才的动静来看,光是小卒跑来通报的这点时间里,他便已经杀了好几个人。   上首的未晞霎时苍白了脸色,僵硬得扭头去看坐在旁侧的夫君和母后,她第一次坐在上首低头俯视自己的父亲,却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夫君的威严,并不是因为他坐在了高位上。   眼看着君上面色已经沉到了冰点,未晞赶紧抢在他前头站起身来,也顾不得一身行头的累赘,在君上施法阻拦她之前便捏了个诀朝城门口赶去。   虽不算是自幼一起长大,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对于挚羽,未晞自认为自己是了解的,若非被人逼急了他是绝对不会控制不住自己杀人的。   只是,清婉清楚能感觉到,未晞她在害怕,挚羽的自制力素来很好,怎么可能为了要亲生把礼物交给她便变得如此不顾一切   这种担心并不是空穴来风,未晞来到城门口的时候不由得愣了一下,这场景,和他们初见的时候,太像了。   不同的是,当时的他被人群围着,像只倔强而又害怕的小猫,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而现在他也是这样被人围着,却没有了丝毫的怯弱,眼睛泛红,周身杀气强盛,好似不受控制那般身子僵硬得如同一个木头人,想跑,却僵硬地却在了原地。   他的背上背着一个浑身浴血的人,嘴里飘忽不清地呢喃着让他快些走。   突然,背上的那人垂下了满是鲜血的手,脑袋重重地耷拉到了他的肩上,幽幽的光慢慢腾起,伴着一声哀伤的鸣声,在虚空一中,一点一点,归无,背上的躯体,也化作烟影,浮散了去。   挚羽保持着双手背着人的姿势,久久不能回过来,视线停在魂魄消散的虚空,无数伤痛和悲凉涌入心底,周身煞气更甚。   一声怒吼直冲天际,以挚羽为中心,层层煞气向周边漾了开去,瞬间将围在他周围的小卒们掀了个底朝天,站得远一些的,晃了几晃,才稍稍站稳了身子。   “还我哥哥命来!”   挚羽红着眼睛,手上凝了一团红色光波便要去杀,被一道突然出现的红光挡消了去。   君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凝出一团红光,眼中露出了强烈的杀戮的光芒,挚羽体内的煞气已经冲破他设下的封印,所幸现在挚羽还不能控制,只要现在杀了他地仙灵境便安全了。   手腕反转,红色光团化作利刃,带着劈天裂地之势而去,挚羽红色的眼睛眯了眯,并不打算躲。   突然,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未晞到了他面前,迎面抱住了他,生生抗下那一道伤害,强大的神力震得挚羽回抱住未晞退了两步,才稳住了两头忙免得摔倒。   未晞强撑着身子用力推开了他,两行泪水顺着面颊留下,落在了他的臂上,被那粗布麻衣瞬间吸干,留下一抹泪渍。   “快走。”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回家了忘了把文件发手机上没有更文,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在等我更新嘻嘻~~~   ☆、雾泽有血池   那日以后,未晞再没有见过挚羽,并非是不知道他的行踪,而是怕被人知道了他的行踪。   除了她再不能去找他之外,一切似乎还和以前一样,但是她心里明白的得很,所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便是如此,越是平静,便说明他们背着她做得越多。   小院的守卫和侍女都换了,在她没有察觉的情况下换的,若非惯来给她梳头的侍女变了个模样,照着她的状态怕是发现不了。   /   那一天的夜晚闷得厉害,天上的月被重重乌云遮得严实,透不出半点的光。   “看来明天要下大雨。”未晞一个人站在窗前自言自语,眉头轻轻皱着,有些担忧挚羽的处境。   栖身的小木屋定然是回不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不然明天这雨落下来,定然要病上好几天。   “挂念他了?”   君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后,双手负着,面上是少有的从容姿态,夹着一丝疲惫,这一刻,看上去与寻常人家的父亲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父君。”未晞少见父亲这般模样,心下不由得放松了一些,嘴上仍是恭敬唤一声。   “嗯。”君上轻声应下,转身往屋里走去。“夜里风大,进来吧,别吹着凉了。”   未晞点点头,跟着那宽厚的背影,看着他在桌前坐下,给出了示意,才敢在他对面坐下。   “你近几日都特别拘谨。”君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头也不抬地说道。   确实,未晞虽然是重明一族的公主,但是依着无比尊贵的身份加上父母兄长以及族中各位长老的宠爱,自小就养成了无法无天的性子,近日却过得越发地规矩,变得不像是她了。   “我……”   “你不用说我也知道,你是担心那小子,你这般模样也是为了不引起注意,好寻机会去帮他。”   “父君……”   不等未晞把否认的话说出口,君上已经扬起一只手打断了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说不想去帮他,我是不会信的。未晞,父君知道你对挚羽那小子自小就有情谊,照理说他也没有什么错,可他错就错在在你生辰当日做出了伤害族人的事情,作为一族之长,我不能因为自己的女儿就徇私。”   “父君,挚羽他那样是有原因的,他自小和哥哥相依为命,是族人们错手杀了……”   “我知道,所以今晚我才会来找你。未晞,你要明白,你想和挚羽在一起之前,你首先是重明一族的公主,你的身上背负着的是继承祖神的神力光复重明一族的重任!父君今日就把话跟你说明白了,挚羽身上的煞气不除,他一日没法在谷中立足,而除去煞气的强大神力,只有祖神留下的神力能做到。”   “这……可我若是继承了祖神的神力,也就相当于我背负起了整个重明谷,那我若是想和挚羽一起,岂不是……”   “不错,依着族中规矩,重明一族需要繁衍白重明鸟,令祖神的神力能够得到继承,你是数万年来继祖神之后的第二只白重明,你必须肩负起这个重任。是要他好好活着,还是要他躲躲藏藏地连见上一面都艰难,全看你的选择,你好好想一想吧。”   “不必想了,我要他好好活着,光明正大地作为我重明谷的族人活着,而不是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父君,可我要怎么做?”   “嗯。”君上点了点头,呷一口茶细细品茗了一会儿,似是知道她会这么回答,倒是没有急着答话,待得一杯茶水饮尽又为自己续上了一杯,这才抬起头轻飘飘地看向她。   “我早已和巫灵阁各位长老都商量过了,若果真可以这样将他身上的煞气除去,族人们害死了他的哥哥,他也伤了多名族人,就此抵过也无不可。问题在于,这过程太过艰难,以你现在的修为,继承祖神的神力怕是有些痛苦,再施法将他身上的煞气除去……”   “所以……”   “所以,我和巫长老的意思是,你明日就将挚羽带往雾泽血池,我们会施法助你继承祖神的神力,借着这契机你当即除去他身上的煞气。”   “就这么简单?”   “简单?”君上眉梢扬了扬,抬手照着她的脑袋敲了一下。“做法就是这么简单,等你做起来,你便知道不简单了。祖神的神力太过强大,父君和巫长老都没有那个把握,你现在还这么小,实在是不想让你冒险,可看你为了那小子变得这幅样子,实在是心里难受。”   “哎呀,我就知道父君你最疼我了。”未晞笑眯眯地俯过身来,手肘撑在桌面上,脸上一扫近几日伤春悲秋的模样,心里落下一块大石。   “好啦!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像小时候一样,被别人瞧见未来的族长是这个小孩子的样子,你那什么威信让人信服?”   “凭我高贵的血统啊!”未晞脑袋扬得高高的,洋洋得意于自己投生了一个好胎。   “行了,不跟你贫了,早些休息,明日可是要费一番心神的。父君有些担忧挚羽他不肯跟你去雾泽血池,谷中圣地,他若是担心我们要害他不肯跟你过去,你该怎么办?”   “就是因为谷中圣地才不需要担心呢,父君你就放心吧,他若是不肯,我也自有办法将他带过去。”   “嗯,那便好。”君上点点头,将杯中茶水饮尽,道了句早些休息,一道红光闪过,便没有了身影。   望着那消失的人影,未晞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一抹忧愁爬上了眉梢。   明天过后,她做了这重明谷的主人,便不能那般任性了。   她和他的未来,从来都不是两个人嘴上说了就能作数的。   /   未晞一夜都没有睡着,奇怪的是,漫漫长夜她竟一点儿都不觉得漫长,好像眼睛一闭一睁之间,天就已经亮了。   说是天亮,其实也只是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天色出奇地阴沉,天上黑压压的一层乌云,始终没有挥散开去,雨水也没有降下来,就这么沉着,闷着。   未晞一大早就捯饬好了自己出门去寻挚羽,她没有让任何人跟着,挚羽藏身的地方,一定是那个他们约定好只有彼此知道的秘密之地。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始终有一些不安在徘徊。   /   雾泽血池前摆下了祭台,君上与王后高坐上首,巫长老携着各位巫灵阁长老候在祭台中央,广阔的祭台上没有任何人出声,寂静肃穆得连旁侧滴漏水滴落下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午时时分,未晞终于带着挚羽出现了。   走近了祭台,挚羽定定站在未晞身后,怎么也不敢再往前走,额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标记泛着血红色,眼睛也变得血红,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挚羽,你怎么了?”未晞紧张地拉住他,生怕他一不小心做错了什么事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挚羽伸手捂住自己的头,万分痛苦令得他不由得低吼起来。   高坐上的人朝着下方点了点头,巫长老便领着几位长老走上前来,分别站在了几个方位上,两只手上个凝起一团灵光,强大的神力带起的风掀得斗篷都翻飞起来。   随着他们的施法,脚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六芒星阵,耀眼的光芒直冲天际,将两人围在了里边。   “父君!”未晞有些慌张地看向高位上的父母和兄长,没有人告诉她要开始得这么仓促啊,仓促到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白玉得到父亲的指示飞身上前,巨大偶的白色羽翼从身后伸展开,带着他停在了六芒星阵的上空,双手交叠于身前,施法将未晞往上带。   “哥哥,你要做什么!?”未晞惊慌地一边大声质问一边紧紧拉着挚羽。   强大的神力将她往上吸去,而挚羽双足被禁在脚下的阵法上动弹不得,两人紧紧握着的手随着着禁锢之力被一点一点拉开,一点一点变得遥远。   未晞被带到了君上的身边,王后拔下头上的一根翎羽,扔向未晞,吹出一口仙气,那翎羽便化成了银色的牢笼,将她困在里面。   “父君!母后!你们要干什么!不是说要让我继承祖神的神力吗?!不是要帮挚羽出去身上的煞气吗?!”   未晞双手扒在笼子的栏杆上,声嘶力竭地嘶吼着。   六位长老将六芒星阵缩小,移动阵法连带着挚羽一起到了血池的上空,下面是翻滚的血浪,好似地底下无尽翻滚的岩浆,虽是都能将他们吞噬掉。   “未晞,你这样天真,父君怎能放心将重明谷交给你?你难道不明白吗?天生煞气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人生来就是邪煞!即便是他做得再好再克制自己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煞,若我们不对他狠一点,日后他入了魔,也不会念着我们的不杀之恩的!你作为重明族的公主,你该为族人考虑,而不是你那可笑的儿女之情!”   “父君!你明明说只要我继承了祖神的神力,就可以除去他的煞气的!你怎么能说话不作数!”   “以你现在的修为根本不能继承祖神的神力,就算你继承了祖神的神力,天生的煞气也是不可能除去的!为了重明谷,为了地仙灵境,只能除去他。祖神当年身葬雾泽血池,元神归于虚无,这血池,是谷中的圣地,也是最为凶险的地方,只有让他死在这里灰飞烟灭,才能换来谷中的安宁。”   这番话好似当空一道惊雷落在了未晞的头上,纵然心里再多的不安她都不曾怀疑过父亲的话,哪曾想这只是欺骗,欺骗了她,也欺骗了挚羽。   笼子是王后用修为渡出来的,结实得很,光是用蛮力是挣脱不开的,未晞屏住了心神凝起了修为,打算和这笼子碰一碰。   白色光芒微微泛起,只听得不远处一声急切的唤声,带着无尽的怨恨,她愣了一下,僵着脖子扭头看向挚羽,印象中,他从未这样叫过她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看的人寥寥无几,但是还是要坚持更新,万一有人看我这么勤快就来了呢对吧嘻嘻   ☆、嗜血入魔人   血池上方,被困在阵法中的男人此刻浑身浴着火焰,原本的衣服已经看不清颜色,周身如烈火燃烧一般,红得通透,额上印记泛着红色的光,眼瞳一片血红,浊暗的烟雾笼罩了全身。   这是……   “入魔了。”一旁默了许久的白玉突然出声接下了她心底的疑问,手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把剑,剑鞘不知去处,白刃泛着凛冽而凄厉的光。   神与魔之间,不过一念的差别,转瞬之间,便是万劫不复。   挚羽身上天生煞气是全族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是没想到他入魔之后法力如此高强,六位长老联手设下的阵法都有些困不住他,未晞手下没了动作,既希望他逃出去,又害怕他逃出去。   白玉手执长剑飞身而出,深切的长鸣寓意着征战和血戮。   孤右连奇二位将军带领卫兵从两侧接应,天罗地网布下,在挚羽冲破六芒星阵的那一刻,铺天盖下,巨大的封印符咒出现在正上方,犹如泰山压顶。   “未晞,你为何要这样对我!为何要和他们一起对付我!”面对着强压,挚羽依旧挺身而立,目光落在未晞身上,那里面,是愤恨。   “不……不是这样的!”   “自幼你们就排斥我,不让我和族人呆在一起,不让我学习仙术,不让我瞧病抓药,如今害死了我的兄长,又容不得我,这便是所谓的神仙?你们意味只是为了自己,和妖魔有什么区别!?未晞,我一直以为你是不一样的,不曾想连你也欺骗我!”   “挚羽……不是这样的……”   “我……啊!!”巨大的威压施在身上迫使他弯下了腰身,眼看着要落入血池,却又被他抵抗着稳住了身形,身下是翻滚的热血,随时能将这里的人吞噬。   挚羽身上的红光愈盛,从阵法上退下去的巫长老飞身而起,再次结起了一个与方才全然不同阵法,连着那巨大的封印一起朝他当头落下。   眼睁睁地,未晞看着挚羽再也支撑不住如此强大的威压堕身血池之中,霎时白烟翻滚热浪滔天,升起的浊气伤了不少人,一声回响飘荡在天地之间。   “我以毕身的魔神之力诅咒地仙灵境,久旱无雨,长夏无冬!”   久旱无雨,长夏无冬。   这便是,百年后的地灵仙境。   关在笼子里的未晞一时失去了理智,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力量破开了那道牢笼,巨大的羽翼展开,扑腾着飞到血池上空,却是连他的一块衣角都见不到。   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动作,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未晞敛了羽翼,跟着跳了下去,血红的水淹没全身,灼烧的痛撕裂全身,那一刻,只有魂魄离体的感觉。   /   “君上,少君拼尽全力就回来的,也只有公主的一缕魂魄,纵使有结魂玉,也不知道能不能结回公主的魂魄。”   “这是唯一的法子,只能试一试了。”   “结魂玉结回魂魄,会忘了前尘过往。”   “她为了那孽障弃了全族人,这样的过往,忘了也罢!”   /   这样的过往,忘了也罢。   忘了也罢。   忘了,也罢……   /   渐渐散去的声音魔咒一般在清婉的脑子里徘徊了几声,渐渐散远,散远,然后悠悠醒转过来。   “哥哥……”清婉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唤了一声昏睡前守在边上的白玉,好一会儿没有听见回应,才发现人根本不在边上。   刀剑相交的碰撞声在屋顶上传来,清婉心下一惊,赶紧往外边跑去。   巫灵阁虽然不像王宫那般有着重重守卫把守入口,可作为谷中重地,重重阵法守护必定是少不得的,怎会让人轻而易举闯了进来,唯一的可能,便是来的人是挚羽。   屋顶上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斗得激烈,电光火石之中,不难分辨出那落在下风的白色身影正是屋里寻不见人的兄长白玉。   银色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以极快的,快得让她看不清的动作,擒住了白玉,长剑“哐当”落地的声音,惊得清婉立在了原地,一时竟忘了要呼人。   心底异样的感觉升起,她很清楚,那不是她的,那是未晞的,是未晞对挚羽的感情。   可是,这个人此番回来,是来寻仇的啊。   “你放了我哥哥!”清婉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保持冷静。“你记起来了?”那个浑身裹着黑色声音阴阴冷冷的人,回答她的话永远都是答非所问。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以前哪样?天生煞气,祸害族人,诱骗公主,反正,我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从前你们觉得我不是一个好人,现在,我也没必要做一个好人。”   “挚羽……”   “别说了,魂飞魄散之苦,血池之下元神百年禁锢,□□归来,我早已不是当初的我,不会再傻到你说什么我都听。”   清婉定定地看着她,从心底生出对他的恐惧。   虽说神君的元神在他身上,但是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属于白晔神君的气息,这暴烈的脾性,完完全全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和她在未晞的记忆力看到的挚羽不一样,自幼被排挤,被心爱的人欺骗,看着最亲的人死在面前,死后重生,任是谁都不会再是年少时的天真模样。   好在,这个人也并没有发现她和从前的未晞不一样。   “你想怎么样?这里是巫灵阁,容不得你乱来!”被他擒制的白玉一边奋力挣扎反抗一边朝未晞使眼色。   挚羽眼中冷色闪过,手下下重力将白玉的脖颈掐得几近窒息。   “我自雾泽血池苏醒过来,妖力早已侵蚀方圆十里的仙灵,你们的圣地,已经成了我的妖巢,你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   “挚羽!百年前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若是要怪你就怪我……”   “当然要怪你!百年前我受你哄骗跟你去了雾泽血池,你说除去了我身上的煞气便能和普通的族人那般,结果呢?结果摆好了阵法要让我魂飞魄散!呸!什么是仙?仙人就是可以拿着为了大众牺牲掉一个什么都没有做错的人!你们简直比魔还要可怕!”   “不……不是这样的……”。   “呵!”挚羽冷笑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有些渗人,空起一只手抬手摸上脸上的半块面具,一点一点,将面具从脸上挪开。   那张脸,半边白皙俊朗,半边疤痕累累。   清婉伸手捂上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都说女人爱惜自己的美貌,其实男人也是珍惜自己的脸的,难怪他要在脸上带一快面具,换了是谁变成这副模样都会受不了的。   “怎么样?这个模样的挚羽,还是当年的挚羽吗?”冷冰冰的声音从他喉间出来,她这才发觉,和未晞的记忆里面,那个少年清澈干净的声音也不一样了,变得冰冷、沙哑。   心里疼痛的感觉愈加强烈,她能清楚感觉到泪水顺着脸颊落下。   这不是她的情感,她会同情会可惜,但是心不会痛成这样。   这是未晞的感情。   这种感情强烈到她不能阻止,清婉心想,若不是她要来找白晔神君的元神占用了她的身躯,也许,散去魂魄百年的未晞公主,真的要回来了。   “想我放了白玉吗?拿你自己来换。”挚羽的声音冷得没有半点感情,惊得心里那股难受的感觉顿时消失。   不等清婉答应,挚羽已经狠狠一甩手将白玉扔了下来,黑影快速掠过拎了清婉将跳向半空消失不见,饶是白玉反应迅速翻身起来追赶,也不见了踪影。   /   挚羽将清婉带到的地方,正是他在雾泽血池建起的宫殿。   确切一些来说,是血池底下建起的宫殿。   雾泽血池作为祖神陨落的地方常年溢着凶煞之气,名为谷中圣地,实则也是一处禁地,没有人知道在那翻滚的红色血浆之下,还有这么大的洞穴,挚羽正是依着这洞穴建起了宫殿,殿中妖灵,都是常年生活在雾泽里的野仙灵。   清婉被软禁在一间屋子里,屋子什么都不缺,唯独缺少一方窗户,能照进阳光的窗户,阴阴森森的,在这地方呆着她总觉得闷人。   屋子的门外没有卫兵把守,但是施了法术在上边,她打不开。   “娘娘,吃饭吧。”模样俊俏的小侍女送来她被囚在这里之后的第三顿饭,顺带把她没动筷子的第二顿饭收回去。   “娘娘,您再不吃饭,尊上就要责罚奴婢了。”   “吃不下!叫他来见我!”   “娘娘……您别为难奴婢了……”   “叫他来见我!还要,别再叫我娘娘!我不是你们的娘娘!”清婉顺手将手边能扫到的东西统统扫到地上。   自打她来到这地仙灵境,被困在蛋壳里,被关在房间里,现在还被软禁在这连阳光都见不着的洞穴里,闷得她一株草都得得病。   “你若不是他们娘娘,谁能担得起?”喑哑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没有了先前的冰冷,倒像是,听出了一丝高兴。   挚羽摆了摆手,小侍女识相地赶紧端着冷掉的饭菜下去了。   “听说你两顿饭都没有动过。怎么?怕我给你下毒?”   “你若是舍得毒死我,倒也是一种解脱。”   “怎么?恨我?”   “不该么?你把我抓来关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难道,不是你在恨我?”   “谁恨谁,都无所谓,时日漫长,相恨相爱。三日后我会与你举行婚礼,你要好好吃饭,不然穿起婚衣来就不好看了。”   挚羽嘴角勾起笑容,俊俏的半边脸笑起来和当年的挚羽一般模样,另外半边脸,却是狰狞得可怖。   “我什么时候答应与你成亲!”清婉反应激烈地伸手就把凑上前来的挚羽推了出去。   她不知道如果是未晞本人站在这里的话会是什么反应,但她不是未晞,她没法接受一个把她抓来这里的人三日后要和她成婚。   她怎么说也是一个黄花小仙子,回头回到了天宫,让人知道她有这么一道过往,岂不是要笑话她!   “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也容不得你不答应!”被她这么一把推开,挚羽变了脸色,将饭碗拿起重重放到清婉的面前。   “百年前我跟你来雾泽血池,是因为你说除去了我身上的煞气,我们就能在一起,我是为了和你在一起,才决定相信我的族人一次,结果呢?结果换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清婉微微皱起了眉头,是了,在未晞的记忆力,父君跟她说的是除去挚羽的煞气而她必须继承祖神的神力继而当重明族的新族长,因着这身份的限制他们不能在一起,可未晞为了哄得挚羽跟她去雾泽血池,第一次用了这么一个谎话骗了他。   挚羽恨的不是未晞,而是未晞的这个谎话。   “百年前你没有兑现的承诺,我要你如今兑现给我!雾泽血池的阴煞之息有多重你是知道的,届时我邀请重明族全族来参加我们的婚宴,你若是再违背百年前的承诺,我便让血池的血水翻巢而出,吞噬整个地仙灵境!”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日更三千有肉吃,我这么勤快不知道有没有小天使喂肉(#`O′)   ☆、婚前出逃夜   挚羽的话容不得清婉反抗,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未晞,她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地仙灵境变得生灵涂炭。   挚羽的行为也容不得她反抗,一个人石柱子一般坐在她对面,不言不语,硬是无声地逼着她把整碗饭吃完了,才带着碗盘慢悠悠离开。   她不知道如果是真的未晞面对着挚羽会是怎么样的一种心情,但是面对着那个男人,她心里的恐惧不是一星半点。   听着那脚步声远去到再也听不见,憋在心头的一口气才长长地舒了出来。   谨慎地瞧了两眼门外,确认挚羽没有再留一手派两个人到外边暗暗看守,这才伸手将随身带着的哀风牌掏了出来。   牌面亮了好一会儿已经有些烫手,好在这东西不施法回应那头的声音便不会传出来,不然被挚羽抓个正着,就算是祝离仙君也救不了她的小命。   “什么都别说了!赶紧跑!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带人过去!”   镜面浮现出来,祝离仙君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急着让她离开。   “出什么事了?”莫非仙君已经知道了她的处境?   “小灵芝,你现在在什么地方,怎么黑黢黢的?”那头的祝离仙君整张脸凑到了镜面前,像是在仔细瞧着这头的背景环境。   “我……我被挚羽带到血池底下软禁起来了,他……”   “挚羽!他果真还没死!”祝离一惊一乍地打断了正想交代的清婉,瞧着他的样子该是知道了,索性清婉也不罗嗦,点点头表示确定。   祝离的神情僵了一下,犹疑再三,露出愧疚的神色。   “小灵芝,是本仙君对不起你,我该早些查清楚你这身份的过往的,如今害得你被囚禁。”   “这……也不能全怪仙君你的……”   “那你就是在怪本仙君咯!?”   “没……没有……那个……能不能别叫我小灵芝,我有名字的,我叫清婉。”   “啊你叫清婉!本仙君就说记得你叫什么婉来着……”   “……”合着是不记得名字。   “无妨无妨,名字罢了。不过你要赶紧想办法离开,那挚羽可不是什么善物。天生邪煞之气是因为远古凶兽斛倃元神托生,使得他自小带着凶煞之气,他身体里沉睡着的可是凶兽的元神。百年前重明族的人想除掉挚羽,但他们没料到斛倃的修为如此强大竟聚起了挚羽的魂魄重塑身躯。挚羽凭着无尽的恨才使得魂魄没有完全散去,才让斛倃有机可乘,现在的挚羽已经开始被斛倃操控了,若是等到魂魄完全被侵蚀,那他就不再是挚羽,而是一个大魔头!重明族的人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赶紧逃出去说与他们知道!”   “我也想啊!可是这里是挚羽的行宫,在雾泽血池的底下,我逃不出去啊!还有……仙君你知不知道,白晔神君的元神,在挚羽身上?”   “什么?!”祝离的神情仿佛遭受了晴天霹雳一般,清婉能够感觉到他的手在发抖,因为镜面里的画面晃动得厉害。   “仙君,你别慌啊,你这一慌我也慌了。”   “不是……你没弄错吧?一个人的身上怎么可能容得下三个元神?等等……三个元神,斛倃的元神最后会吞噬掉挚羽的元神,神君的元神如今微弱得连神息都没有,这么说,当初神君的元神掉落下界,极有可能是被斛倃吸噬过来的,他是因为得了白晔神君元神的润养,才破了血池的封印变得如此强大。糟了,若是等到斛倃完全苏醒过来吞噬了神君的元神,那神君怕是回不来了!”   “这……这么严重?那如何是好?”   “如今能拖住斛倃的只有挚羽,而能拖住挚羽的唯有未晞公主。挚羽现在心中只有恨,我怕他会伤害你,无论如何你赶紧想办法先逃出去。这斛倃若是托生在别处倒还好办一些,可他偏偏托生到了地仙灵境,我现在就向天帝请旨,看看仙界有谁能降服此凶兽。”   “那神君你要快些,挚羽他三日后要与我成婚,若是我不肯,他就要把血池的血浆翻涌出去,到时候地仙灵境势必生灵涂炭。”   “与你成婚?看来这挚羽对未晞公主倒还是有情。不过还是不妥,未晞是唯一能继承重明族祖神强大神力的人,这个人现在已经不知道是挚羽还是斛倃,万一他想利用你得到祖神的神力,到时候就更糟糕了。你瞧着机会逃跑,若是逃不掉便装作委身于他,我会尽快带人去地仙灵境。”   “嗯。”清婉点点头,看着暗下去的镜面,谨慎地回头瞧了几眼,这才小心翼翼将哀风牌收了起来。   /   成亲的前一天,挚羽将彩儿带来了,说是服侍惯了的人才懂得伺候好她。   送来的嫁衣是黑色的,做工裁剪和用料都堪称精绝,但是,在整个地仙灵境,没有人穿黑色出嫁,那是死亡的颜色。   彩儿对这嫁衣比清婉还要抵触,任其他几个妖灵侍女说什么都不肯动手替清婉试衣服,为了避免把挚羽再招回来,清婉干脆自己动手把衣服穿上,然后把其他侍女都撵出去留下彩儿一人。   仙界之人不常着这种暗色调的衣服,却也没有这种避讳,清婉虽然用着未晞公主的身子,好歹是个地地道道的仙界中人,对这着实不讲究,但是看着彩儿委屈得要掉下眼泪的,心里竟莫名升起一丝愧疚和心疼。   清婉握上彩儿的手,那双小手因着常年干活,有些许的粗糙。   本想跟她说一些话宽慰宽慰她的,没想到刚握上她的手,就感觉到什么东西塞进了自己的手心。   “公主,奴婢下去打盆水为公主洗漱,若是君上明日见着公主如此憔悴,定然会伤心难过的。”彩儿抽回手,委屈巴巴地端着空盆子出去。   清婉紧了紧手心里的纸条子,暗暗感叹,若是你家君上知道你有这么好的演技,那才会伤心难过,没早点把你送进来。   装模作样起身在梳妆镜前左右晃了两圈,不得不说这嫁衣除了这颜色不吉利,挑不出一处不好的地方,流云暗纹,烫金腰封,银色丝线自胸前往下绣了大大的两只重明鸟,长羽曳至裙摆,长翅展至袖口,尾翼飘展延伸到后腰处蜿蜒而下,一眼看去,活脱脱就是把一只鸟穿在了身上。   想不到这重明谷的人对自己的身份自豪成这个样子,她第一次知道婚服上除了绣龙凤,还能绣重明鸟。   门外两排侍女走过,手上端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看起来是为明日的婚宴准备的。   脚步声远去之后,清婉小心翼翼将手心里的小纸条展开,上边写的是地仙灵境的字体,大概因着有了未晞的记忆,她居然看懂了。   估摸着应该是她的族长老爹写的,大致的意思是说派了几个人混了进来,今晚换上彩儿会替她换上婚服坐在这里,让她换上彩儿的衣服偷偷溜出去。   这种狸猫换太子的小伎俩,清婉瞅着有些犹豫,毕竟挚羽不是等闲之辈。   可再想想就彩儿那演技,加上自小跟着未晞熟知她的行为举动,要化作她的模样将她掉包救出去,该不是什么难事。   /   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清婉不是很能分辨出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是送饭的侍女送来了晚膳,才知道时辰。   为了等会有力气逃跑,清婉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然后很快地把饭菜吃干抹净。   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在飘着玫瑰花瓣的浴池里足足洗了半个时辰把脚趾头都泡得发白了,才从里面出来,在一群人七手八脚的伺候下换上了白日试穿过的黑得泛光的婚服。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侍女们都退了下去,按照成婚的仪式,她这个新娘子是要在这里坐到天亮等着新郎来迎娶的。   大概因为明天是重要的日子,约莫到了深夜时分,外头还是有人在来回走动,每次的步子都不一样,应该不是专门派来看着她的人。   神不知鬼不觉地清婉就和彩儿调换好了身份,端着一盆洗脸水低着头出门,果然谁也没有怀疑。   这些天她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对这宫殿的布局实在是不清楚,一时也没个方向,只能闷着头瞧这路就往前走,走过一个岔路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拉到了暗处。   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出声,那人小声交代道:“我是孤右将军的儿子营松,君上遣我来营救公主。”   “嗯嗯。”清婉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营松才将手从她脸上拿下来,为自己的失礼行为简单赔了个礼,便引着清婉往出口行去。   清婉有些愧疚,彩儿替她冒着风险坐在那里,她的法术竟然拙劣到让人看一眼就认出来了,实在是惭愧惭愧。   兜兜转转绕了几个大圈,来接应的人由营松一个变成了十几个,此时不是计较这十几个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时候,赶紧逃出去才是要紧的。   营松说时间紧急,把守殿门的守卫是严格把控的安插不进人手,只能赶着挚羽还没有发现之前破门逃出去。   /   有一句话叫造化弄人,以前清婉没有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却是知道了。   门口的守卫统共不过四人,轻轻松松就拿下打开了大门,谁曾想,等在外边的,竟然是挚羽。   他穿着一身黑色婚服,和她的那身很像。   长发一丝不苟绾进了发冠里,脸上的半块面具下面的眼睛,凶煞得渗人。   他的身后,黑压压一片都是他的妖灵卫士,显然是发现了她要逃走,早就等在了这里。   “公主,我们掩护你冲出去!”营松护在他身前,亮出了兵器,其他几人也纷纷拔刀相向。   十几个人对抗这么多人毫无胜算可言,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逃出去,别让这些人做出无畏的牺牲。   一个诀捏下来,顿时白光乍现,一声凤鸣划破天际,清婉化出白重明鸟的原形,在自身光罩的庇护下扑腾着翅膀从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上头飞过。   身后的哀鸣声不断传出来,眼泪从凤眼中留下,她拼尽了全力往前飞去,始终不敢回那一下头,她怕这一个回头就走不了了,更怕这一回头,就看见他们为了救她而失去生命。   头顶正上方封印隔离开的,是翻滚的血水,穿过这血池便能出去了。   捻诀将身上的防护光罩加强了一些,清婉打算硬冲出去,不想再脑袋碰上封印的那一刻,脚下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住了,使劲扑腾翅膀向上的力道抵不过向下拽的力道,将她整只鸟往下拽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标题名字导致这一章点击凹下去了,赶紧改一个贴切的,我觉得我这章还能抢救一下   ☆、带恨成新婚   挚羽面上冰冷至极,看着她化回人形倒在地上突吐出一口血水,突然一脚踩上她的肩膀,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宛如她是一只蝼蚁一般。   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她的旁边,扭头看去,正正好对上一双浑圆鸟眼,眼里蒙上了一层白翳,嘴角细密的毛翼下还挂着血珠。   “你……你杀了彩儿?”   “打回了原形而已,还有口气在。”挚羽语气森冷,挪开踩在她肩头上的脚,一脚把彩儿踢开,复又踩上她的肩头,手上多了一把森冷冷的匕首。   “倒是你,让你明天乖乖与我成亲,你居然想着逃跑?你还是想着离开我?我说过,你逃不开我的!你说,要怎样才能把你留在身边?是废了你的修为?还是断了你的腿?”   “不……挚羽……你疯了……”清婉眼睛死死盯着那匕首,双手抓上他的脚腕用力想要把他掰开,只听得他一声冷笑,不过一个眨眼的动作就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未晞的身子苏醒到现在,全身修为也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加上现在挚羽法力大增,她就像只可怜兮兮的猫儿一般被他拎在手里,实在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那双眼睛里有意思清冽闪过,清婉心头一动,脑中瞬间划过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就算这个人是挚羽,毕竟白晔神君的元神在他身体里,万一她唤醒了白晔神君的元神,一切就不一样了。   “我知道了,废了你的眼睛,你就逃不了了。”   “什么?”清婉脑中快速反应过来他的这句话,瞳孔蓦地放大,看着眼前的人嘴角斜斜扬起到一个可怕的弧度,一道黑影迅速掠过眼前,一片冰凉的金属触感从眼部传来,眼前瞬间暗了下来,剧烈的疼痛感并着留下的温热的血水从眼底传出。   “啊——!!”清婉被他扔落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眼睛,疼痛的感觉令得她几近窒息。   她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变成了恨之后,连这等伤害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   清婉疼得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觉得身上重重叠叠穿了许多层衣服,料子摸着像是未晞的那套嫁衣。   眼睛上蒙了一块布条,疼得厉害,她没敢伸手去碰。   刚从床上爬起来就有人握上她的手带着她坐到梳妆镜前,她现在看不见只能由着他们折腾,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应该是侍女在为她梳妆打扮,不由得想起因着帮她逃跑无辜遭罪的彩儿,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死是活。   “你叫什么名字?”清婉开声问那个帮她梳头的侍女,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了许多,喉头像是堵着一把西沙,疼得有点厉害。   脑袋有些昏沉,这些不适感抵不过眼睛传来的疼痛,所以一直被她忽略了,现在才发先自己身子虚得厉害,莫不是要生大病了?   清婉又问了一遍,对方依旧没有回答。   不仅帮她梳头的侍女没有回答,其他的侍女也没有答话,从她醒来到现在一直都是默默在做事,连彼此之间的交流都不曾有。   莫不是挚羽怕她这样子还能逃跑,特意派了人来看着她,吩咐了不让跟她说话?   亦或是,他干脆直接找了些又聋又哑的人来当侍女伺候她,一个瞎子和一群又聋又哑的人在一起,还逃到什么地方去?   上齿狠狠咬住下唇,知道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她才觉得缓解了一丝眼睛的疼痛。   这本就是笔划不来的买卖,她一个刚位列仙班的小仙本该谋个差事本本分分当神仙,如今不光在这里没什么法力可使,还因为别人的爱恨情仇赔了一双眼睛。   虽然说这不是她的身体,但她可是实打实地整个人化成了未晞,日后回了仙界这眼睛肯定得落下毛病,她一定要用这个狠狠诈神君一下,让神君给她封个游手好闲的小官当当。   “娘娘,吉时已到,尊上来接您了。”陌生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是那个梳头的侍女,合着不是个聋哑女子,算他挚羽还有那么些良心。   伸手扶上侍女的手臂借力起来,不知是身子乏力的缘故,还是失了眼睛辨不清方向和距离从而没有了平衡感,明明站直了身子,却还是会不自觉地朝着旁侧倒去。   侍女惊呼一声赶紧反手抓住她的手臂,这才让清婉平衡住不至于摔倒。   地仙灵境是仙界三千世界中和凡界最像的地方,仙人若是眼睛受了伤尚可用神识帮助视物,可这里的人一旦失明了便是瞎子一个,挚羽他要的,就是这样。   握住她手臂的手松了开去,她听见脚步声在移动,出去的脚步声轻,进来的脚步声重。   侧着耳朵听了听,没有了动静,轻轻蹙起的眉头流露出了内心的不安。   “走吧。”低沉的声音在自己正前方响起,清婉不是很适应这种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恰恰好绊倒梳妆台前的椅子,整个人跌坐在椅子上。   挚羽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意,收回了要拉她的手任着她跌倒,原本相对和缓的声音冷下去几分。   “你这是害怕我?还是讨厌我?害怕也好讨厌也罢,我说过,我不再是当初的挚羽,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一只手伸过清婉腰际,稍稍发一点力就将她带了起来,另一只手从前面扣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因着惯力朝前栽去,然后换成了一手从后面扣住她的肩膀,一手在前面握住她的手的姿势,引着清婉慢慢朝前走。   清婉现在不敢做任何逆着他的动作,一来她现在没有个可以依赖的人,二来挚羽爱未晞已经爱到了扭曲的地步,保不准再激他一激的话,他会为了将未晞永远留在身边而毁了她。   走出去不到十步,挚羽突然停下来脚步,嘱咐她留在原地等候,自己返身进屋。   他的手松开了一刹那,清婉慌了神,想要开口叫住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她不得不承认现在她只能依赖着挚羽,可是她不能依赖他,因为这是他想要的,一旦她依赖上了他,也许她就逃不掉了。   明明白晔神君的元神在这个人身上,可这人为何偏偏不能是白晔神君,害得她白白糟了这份罪,说到底还得怪祝离,给她找个好胎托生结果找了这么个惹不起的主。   “在想什么?”挚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边上,她一时想得出神竟然没有留意到脚步声。   “没……没想什么。”清婉偏过头去,不管怎么说,这个弄瞎她眼睛的人,她还是抵触的。   “盖头忘记了。”   说罢,一块布当头罩下来,原本带着满头沉重发饰的脑袋因着这一罩更沉了几分,清婉晃了晃脑袋,觉着更晕了。   本来一身黑色嫁衣也就罢了,再弄个黑色盖头罩住,虽然现在看不见了,也能想象出那丧礼的强烈画面。   “不管你在想什么,你都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逃跑主意。你知道的,连连折了几员大将,你父君是不敢贸然出兵来征讨的,他们对这雾泽血池,还是有着敬畏的。本尊和他们没什么交情,让他们来参加婚宴无非是为了你,现在本尊改变主意了,略去那些规矩,直接洞房吧。”   “什么?洞房?!”清婉脑中一个激灵闪过,她一直没把成亲和洞房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都忘了拜堂成亲之后还有洞房花烛这回事。   “怎么?不愿意?”挚羽欺身上前,温热的气息吐在清婉脸上,嘴角上挑,语气里有些戏谑,看她忸忸怩怩躲避不及,索性在额头上啄了一口。   清婉不知道此刻自己的脸红不红,但是整张脸一直烫到了耳根子。   虽然挚羽这么对她,应该恨他才对,但是天底下大概是没有哪个姑娘能抵得住一个男子的柔情,即便这柔情本不该属于她。   况且,他的身上,还有白晔神君的元神。   冷不及被挚羽拦腰打横抱起,清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就抱紧了挚羽的脖子,挚羽对她的这个动作似乎很受用,轻笑一声,踏着轻快的步子往前迈去。   清婉对这宫殿着实不熟悉,加上现在看不见,只任着他抱着自走,左右他是不会伤害未晞的。   /   约莫走了一盏茶功夫,清婉被挚羽带到了自己的寝殿,屏退了所有侍婢挥手带上房门,挚羽将她重重扔在床上,伸手就要脱她身上的衣服。   不,他现在粗鲁的动作已经不能称之为脱,简直就是在撕衣服!   清婉一把把他推开裹着衣服往床脚挪去,不想这床和她屋子里规规矩矩的床不太一样,她找不到床脚在哪,心里的慌乱涌上脑袋,她甚至无暇思考到底该怎么办。   “挚羽……挚羽你冷静点!”   “呵!怎么?都成亲了还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么?莫非你是觉得缺了些礼节怠慢了公主你?”挚羽的声音变得阴冷,她感觉得出来,他又在犯怒了。   手腕被他一把扣住拽了过去,清婉以一个极其奇怪的姿势躺在他怀里,顾不得从他怀里逃脱,只死死扯着自己的衣服不让他撕去,即便如此,肩头还是凉了一大片。   挚羽眼底红光一片,低下头就去啃那雪白的肩膀,疯狂地啃吸着,绵延了一大变红痕,清婉力道远不及他,被制得死死的动弹不得。   突然,像是触碰到了什么东西一般,挚羽惊呼一声把身前的清婉往前推出去,以光电之速下了床穿好了衣服。   清婉伸手揉了肉撞得有些疼的后脑勺,轻轻“嘶——”了一声之后就没敢再出声。   面前这人的气息,不太像挚羽。   “不争气的东西!差点坏了大事!”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往深一点说,这根本不像是一个人的声音,沙哑得有点恐怖。   话音落下便再没有了动静,那怪异的气息消失不见,该是离开了。   清婉长长舒了一口气瘫坐在床上,这才发现自浑身都在发抖。   没有猜错的话,刚刚那人还是挚羽,灵魂却是另外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emmm……作者菌卖萌求个收藏好了,今天上榜了可是收藏不动,有点难过   ☆、朝夕伴者谁   那日之后,挚羽派了很多个来婢女日夜伺候她。   说是伺候,清婉心里也明白,不过是不想让她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这样便能一直依赖着他,便逃不出这里。   吃饭的时候菜是侍女夹的,走路的时候是侍女搀扶着的,连她去个茅房都得侍女扶着她到了墙边上。   一个人强烈的占有之心起来了,便是死也不会把人放开啊。   也许是因为看不见了的关系,其他的感觉都比以前强了不少,清婉近日甚至能在挚羽还没进门的时候就发觉他的到来。   偶尔,也会是斛倃的到来。   当他是挚羽的时候,会把侍女全都屏退出去,然后温柔地扶着她,温声细语地,喂饭喂水抱出门晒晒久违的太阳。   斛倃什么时候会出现她也拿捏不准,会在挚羽给她喂饭的时候出现,然后把满桌子的菜全都扫到地上;也会在挚羽抱着她的时候出现,一把把她扔到地上。   挚羽对自己让未晞受伤的事并不惊异,更多流露出来的是愤恨,莫说明眼人,连她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挚羽知道斛倃的存在。   既然挚羽知道有这么强大这么可怕的一个元神在自己体内,那极有可能,当初斛倃借助他身体重生,怕是他也是知道的,更有甚者,是挚羽自己同意的。   倘若果真是这样,这怕是重明谷遭的一个大劫,挚羽对重明谷的恨,对未晞的又爱又憎,能使得他不惜借助斛倃的力量重生,毁了整个地仙灵境。   现在能期盼的,便是挚羽是挚羽的时间多一些,她才好拖着时间,等祝离仙君带救兵下来。   /   清婉曾向人打听了一下祝离,得来的评论无非是:这仙君什么都好,就是太谨慎了些导致做事有些拖拉。   是以,清婉对祝离早些过来怀抱的希望并不大,只希望在她死之前能来便好,倒没想到这次祝离出乎她意料的动作快了许多。   那日夜里,挚羽给她喂了两口饭之后,突然又变成了斛倃,把桌上的东西砸了一通,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看来我不该再留着你,这蠢货心里只想着你,误了我的大事!”   “挚羽……”清婉抓住他的手腕艰难地叫着他的名字,即便知道这人不是挚羽,还是期盼着能把他唤醒救她一救,否则凭她的力气根本挣脱不开斛倃。   “未晞……”耳边传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斛倃低声的怒吼压了回去。   看来,挚羽已经快压不住斛倃了。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突然松了开去,清婉被粗暴地扔到地上,碎片扎进背上扎进手心,血腥味在下一刹便蔓延了开来,清婉挣扎着爬起来,手脚并用摸索着往后爬。   她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杀气,低沉阴森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房间,心头一丝绝望的感觉盘旋着,她不知道如果如一只重名鸟那般死去魂魄散作飞烟,还能不能再回到仙界。   一头撞在了墙上,清婉疼得掉下两滴眼泪来,缩在墙角感受着越逼越紧的杀气,心知自己这次怕是逃不掉了,索性闭上眼等着他给个痛快,也不用再这样每日每夜地煎熬。   一道厉风从上方劈来,清婉下意识偏着身子躲了一下,风声吹过耳边,侧侧擦了过去。   本以为斛倃要再来一道送她归西,没想到突然便没有了动静,一声痛苦的闷哼声响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屋子里属于他的气息便没有了。   确定他走了,清婉才摸索着墙壁撑着让自己站起身来,心头盘旋着的压抑消退不去。   如果不是她的感觉出了差错的话,那么,方才,她确实是感觉到了一股神息,不属于挚羽,更不属于斛倃,那么就只可能是……神君?   “不,不太可能……”清完摇了摇头,否定自己心里这个荒唐的想法。祝离仙君明明说过,白晔神君元神虚弱,如若不然也不会被斛倃吸噬到这种地方来,怎么可能会出现方才如此强烈的神息。   “什么不可能?”   一个声音凭空响起,惊得清婉清呼一声,立马被人从正前面捂住了嘴。   那人“嘶”了一声,接下来传来碎片被踢动的声音,想来是满地碎片搁了他的脚。   “什么玩意儿?好好的菜肴怎么就摔地上了?还弄得满地碎片差点儿戳了本仙君的脚。”   抱怨的嘟囔声响起,清婉有些喜出望外,这声音的主人她不是特别熟悉,但这声音却是她近些日子以来最想听到的。   伸手拉开捂住她的嘴的手,清婉激动地唤了一声“祝离仙君”,因着不知道祝离方才踢瓷片挪动了一下,人已经不在他的正前方,她所面向的,不过一堵空墙罢了。   “认出来了?我说小灵芝,这才几日功夫,你眼睛怎么瞧不见了?”祝离伸手指了指她覆着白布的眼睛,复又想起她看不见,悻悻然收回手,竟有些心疼起来,怎么说这人也是被他半诓着弄到这里来的。   “说来话长,挚羽对未晞爱得有些扭曲了,那日我逃跑未成,他怕我再跑了,便索性弄瞎了我的眼睛。仙君,我这眼睛,回去之后可还能好?”   “视物想必没什么问题的,不过……”   “不过?”清婉心底凉了一下,这么一声转折,必然不是什么好的结果。   “你要清楚,虽然是因为有了你的魂魄未晞公主才得以重生,但你与未晞,也算得是同一个人了,她的眼睛受了伤,对你势必也会有影响,虽然能视物,但应该受不住强光。”   “罢了,能瞧见就好,你是不知道这黑漆漆的日子有多可怕。是了,仙君,我还有一事想问。若是我离开了未晞的身子变回了清婉,那未晞她,会如何?”   “不好说,或许没了魂魄继续沉睡聚魂,或许就此消殒。”   “消殒……”清婉轻轻重复呢喃了一遍,想想那日在王宫里见到的情形,一个个魂魄升上半空烟消云散,就好像不曾在这世间待过一般,便觉得心中有些伤痛。   “好了傻丫头,现在不是你该想这些是时候。斛倃妖力的恢复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快,再不及时阻止他怕是要迟了。天帝已经知晓此事,令我请来了东荒狐岐山有狐一族的族长前来相助,有狐神君本领高强,是仙界数一数二的战将,必定可以与斛倃一决高下。”   “真的?那太好了!”虽然不知道这位主是谁,但是她常听山神爷爷提起东荒狐岐有狐氏一族,骁勇善战,常年与魔族对抗,在仙界很有声望。   “有狐神君现在已经在重明族的王宫里了,正与重明族族长商量如何铲灭斛倃和这一众妖灵,命我前来知会你一声。此番还需要你相助,这行宫在雾泽血池之下,若是一人倒不打紧,可这么多人倒难办了,有狐神君的意思是,希望你能想个法子把挚羽骗出去,趁着挚羽还有意识,事情倒不是那么难办,到了外边之后,便交由有狐神君去处置。”   “将他诓出去?这任务也不简单,现在斛倃出现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不知道什么时候挚羽就会突然变成斛倃,若是被他发现了,我十次都不够死的!”   “你若是不把他诓出去,怕死你真的要死上十次。”   “我……”   “砰砰砰”,门外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清婉的话,侍女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娘娘,您在里面吗?尊上吩咐我来收拾。”   “等等!”清婉朝门外喊了一声,急急忙忙推攘着祝离催促他离开。   “这个关心你的该是挚羽,记住把握住机会把他诓到上面去。”祝离在她耳边又嘀咕了一遍,这才捏了个诀离开。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个法力高强的神仙真好。   不过现在不是艳羡的时候,清婉伸手扶了扶额,愁苦于这个任务实在是有些不好办。   挚羽一直是挚羽的话,凭着他对未晞不知道算爱还是算恨的占有和疼惜,倒还有可能诓出去,可若是突然变成了斛倃,怕是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尤其是近来挚羽和她的每一次相处,几乎都会处着处着变成了斛倃。   挚羽这个人说白了其实也有些可怜,爱而不得,因爱生恨,又爱得太执着。   若是挚羽真的死了,日后真的未晞醒过来了,知道有个人这么冒着她的身份和她心爱的人成了婚,却又把他害死了,不知道会不会找她寻仇,亦或是再寻一次短见?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除去斛倃才是最重要的。   门外敲门声又响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她许久没有动静,侍女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着急和担忧。   清婉深深吸了几口气,好像她方才不曾见过任何人一般,朝着门的方向,唤了一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做完出了点事回来太晚了断更了,今天又出去了一天回来累到睡着,然后总觉得有什么事没干就醒了,赶紧爬下床更新,我是不是很棒,快奖励我一个么么哒(づ ̄ 3 ̄)づ   ☆、久违白日光   阵阵桃花的香味扑鼻而来,清婉执意让搀扶的侍女站在不远处等候,自己一个人摸索着循着香气找到了桃树。   纤细素净的手抚上粗糙的树皮,她心底里突然觉得有些安心。   想不到在这没有阳光雨露的地方,这桃树居然还能生长。   “喜欢吗?”挚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摸着树干的手被握紧一个温暖的手心里。   清婉并不意外,寻常这个时候,他若是变回了挚羽,都会到她寝室里来,瞧着她睡下了才离开,但是从来不碰她。   “嗯。”她淡淡地应了声。“尊上派人栽的?”   “尊上?”挚羽的语气里有一丝不悦,强行拽着她的手将她带进怀里。“你向来不这么喊我,怎么,来气了?”   清婉虚情假意地笑了一下,“未晞哪里敢生尊上的气?”   “哼,你什么时候也变得口是心非了?啊,不是,当年的你就已经是心口不一了。无碍,你知道的,只要你呆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不和你计较。你生气,无非是这些日子,我对你的喜怒无常。”   “喜怒无常?好一个喜怒无常,挚羽,喜的你和怒的你,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挚羽的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将她从怀里拉出来,认真严肃地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一会儿,眼神狠狠扫过不远处候着的两名侍女,骇得她们立马瑟缩着跪下。   “是谁多嘴和你说了闲话?”   “没有谁和我说闲话,她们不怎么与我说话,你没必要怀疑她们,倒是你现在的反应,证实了我的话。挚羽,你要知道一个人看不见了,她其他的感觉会更加灵敏,你努力不让我一个人适应,可是感觉这种事,你阻止不了的。你的气息,和那个人的气息,是不一样的。挚羽,你知道么?另外一个你想要我死。”   “胡说,除了我,你不能死在任何人手里!”   “可,那个也是你啊?另一个元神的你。挚羽,你就一直不打算告诉我?即便是有一天你的身体被他占去了你再也不会出现了,你也不打算告诉我?”   “怎么?你害怕么?在这一天到来之前,我会先亲手杀了你。”   清婉笑了笑,挣开他松松握着的手,扶着树干自顾自绕着慢慢行走。   “你笑什么?”挚羽难得地没有强行逼迫她回到自己怀里。   她知道他会这么问,但是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觉得面对这种无法回答的话,除了笑也没什么好回应的。   “挚羽,带我出去走走好么?我想晒晒太阳,你知道的,禽羽类,久不见阳光,总是会烦闷抑郁的。”   没有回应,但她熟悉的那个气息还在。   “我当时想跑不过是因为我不太能接受你这样把我带到这种地方来,我不能接受一个我曾经爱得如此深刻的人这样逼我成婚,如今婚也成了,面对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你什么时候是别人的人,我只希望能多和你在一起待一会儿。我已经没有心思要跑了,况且,这模样也跑不了了,莫非你心里还是不相信我?”   依旧没有回应,只是那属于挚羽的气息慢慢靠近,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揽住她的腰,把她往结实温暖的胸膛里带。   清婉的手仔细摩挲着他的衣袖,料子平滑,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和样式。   挚羽的另一只手攀上她的脖颈,用力一掐,雪白的颈项立即出现红痕,青筋露出,箍得清婉喘不过气来。   萦绕在她身侧的气息不属于挚羽,清婉的心一刹那跌倒谷底,这两个人的转化果然不定,她还没把挚羽骗出去就要殒命当场。   一只手死死抓着掐在脖子上的手,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还缠在腰间的手,几近窒息的喉咙里不清不楚地喊着挚羽的名字,企图能把他唤醒。   一声唾弃的哼声从头上传来,斛倃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卡着她的下颔就要把她往上带。   突然,禁锢着她要将她置之死地的力道慢慢放小消失不见,那骇得人浑身冒冷汗的阴煞气息也变了,熟悉的感觉回到身边,清婉突然涌上安全的感觉,腿脚酸软地往后倒去。   挚羽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身,将她拦腰抱了起来,突然的天地倒转让清婉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们是朝着哪个方向走,只得伸手攀着他的脖子由着他。   直到挚羽将他放到床上,清婉面上才浮上失望的神色,合着这么闹了一通还是回来睡觉。   “傻瓜,现在是晚上,没有太阳。”挚羽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前所未有地温柔。   这感觉,分明是未晞尘封住的记忆力才有的。   “那明天……”鬼使神差地,清婉觉得她可以得寸进尺。   “明天再说,睡觉。”挚羽伸手一把把她按下,一只手横过她的脖子让她枕着,整个人躺到了她边上。   清婉的心突然跳动得剧烈,脸上热得厉害。   躺下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这不是她的屋子,这张床更加不是她的床。   难怪她的屋子离着那桃花树这么近,挚羽却抱着她走了这么长一段,合着是到了他的屋子,她今晚要和他一起困觉!?   脑门被轻轻拍了一下,挚羽把她往怀里捞了捞。   “不要胡思乱想,睡觉。”   “嗯。”清婉轻轻应一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提醒自己警惕一些,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斛倃一把就掐断了她的脖子。   可是,在他的怀里,竟然觉得莫名的心安,困意慢慢爬上来,她终究是没有顶住睡了过去。   /   这一夜是她来到这里睡得最踏实的一夜,没有谨慎提防,没有半夜惊醒,只有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她只是清婉,梦里的挚羽,是白晔神君。   到底做了个什么梦她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他们像未晞和挚羽那般爱了一场,春风化雨的,第二日清婉醒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烫。   完了完了,做春梦了。   清婉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梦到谁不好梦到挚羽,还是拥有着白晔神君元神的挚羽,要是被白晔神君知道她在梦里对他上下其手,不知道会不会一巴掌把她扇下天宫。   /   “醒了?”温柔低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久睡初醒的困倦感。   清婉怔了一下,话语不经思考便脱了口,道:“尊上这么还在这儿?”   一声轻笑,挚羽伸手把她往怀里捞了捞。   “这是我的床。”   他的声音透着穿透人的耳朵的磁性,酥得清婉骨头软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是在他的房里在他的床上压着他的手臂睡下的,顿时觉得脸上发烫。   挚羽的笑意更浓了一些,低头在她额头上浅浅吻了一下,声音里有些宠溺,“起来洗漱更衣吧,用过早膳我带你出去走走,你不是一直惦记太阳么。”   “真的?”清婉有些喜出望外,本以为他对她这么温柔已是少见,想不到他竟然会答应了。   如此看来,挚羽心底里还是把未晞放在尖尖的位置,倒是她要把他骗出去,总觉得心底有些做贼心虚的难受。   “还在想什么呢?不想出去,嗯?”挚羽揉了揉她睡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手指不经意划过蒙眼的白布,顿了顿,收回了手起身。   清婉也清醒了大半,只顾着大清早醒在男人温暖的臂弯里听着他的温言软语,都忘了这是当时为了将她留在身边可以不折手段的人,也是那个,身体里住着三个元神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变成斛倃一把送她归西的人。   她不知道挚羽去哪了,只知道侍女伺候着换个衣服的时间就不见了人,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早膳端进了房里,他便又回来了。   如早晨醒来时那般,挚羽将她整个人抱着坐在腿上,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着碗里的白粥,嘴里絮絮叨叨说这些有的没的,那些东西清婉都有点儿印象,是他和未晞的从前。   他少有这样的举动,清婉心里暗暗掂量,莫不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所以对她好一些,带着她怀念过往?   “近日的早膳如何?”他问。   “与平日一般,不过是你喂的,自然好吃许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清婉竟也学会了说些甜话去迎合面前的人。   “原来在未晞心中,我这么重要?”   “自然是重要的。”一个肩负着全族复兴大任的女子,为了一个男人竟然心甘情愿跟着跳进血池,自然是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上这个人。   “那……”挚羽话锋停了一下,将手里的一勺粥稳稳送进她嘴里,才继续开口,问道:“你可有事没有与我说?”   这种不动声色的试探,放在她刚来这儿的时候定然是要大惊一下把嘴里的东西都喷出来的,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她已经懂得了如何自处,越是淡然,便越不会漏出破绽。   “我能有什么事不与你说?你派来伺候的侍女不都是监看我的么,她们自然会全部说与你。”赌气一般的,清婉拿出几个侍女当挡箭牌。   挚羽没有说话,也没有再往她嘴里送食,她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在她脸上死死盯着。   须臾,一名士卒推门进来,跪在地上禀报。   “尊上,血池外头已经被施了阵法,雾泽里藏了不知道多少人,估摸着王宫的卫兵都调过来了,他们当中,有两个人不是地仙灵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个收藏~~~   ☆、极寒封印地   清婉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脑子里“嗡”的一声变得空白一片,慌忙站起身就想要逃跑,被身后的椅子绊了一下便摔倒在地上。   可未晞的法力本就没有恢复,挚羽又施法封了她的法力,加之她现在只是一个瞎子,哪里有什么逃跑的能力。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清婉在心底里暗暗嘲笑自己,明知道这个人可以无情到弄瞎心爱的女子的眼睛,她竟然还在心里寄予了希望,希望借着他对未晞的这份情谊,可以成功把他哄骗出去,救自己一把,也救重明族一把。   心底的更深处甚至还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是她的,似乎也是未晞的,是这个身体里存在着的未晞的灵魂的。   其实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对这个人有了一些依赖,更不知道是因为他是未晞深爱的男人,还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有白晔神君的元神。   因着这依赖和他时有时无的温柔,她甚至就忘记了那日他要刺瞎她眼睛的时候,眼底的阴鸷和无情。   /   双手撑着地面想要起来,肩膀忽然承上一道重力,将她整个人压向地面,卑微到尘土里。   这感觉她熟悉,是挚羽的脚踩在了她的肩膀上,和那日一般。   成婚当日想要逃跑被他刺瞎了一双眼睛,这回里应外合想要与他为敌,怕是要剥皮抽筋了吧,不知道死在他的手上,未晞会不会有那种心痛到死的感觉。   “我还打算为了你暂且按兵不发,你却要里应外合来对付我?百年前你站在你父君那边欺骗了我让我灰飞烟灭,百年后你还是站在你父君那边,你真的就这么狠心让我再死一次?”   “你错了,百年前我是为了重明族,百年后,依旧是为了重明族。你自小没有享受过正常的人生,这只能怪命运的不公,可我生来享有了这份荣誉,也要担起这个使命,为了族人,也为了你,百年前我必须这么做,只是没想到父君欺骗了我。你只知自己灰飞烟灭受尽痛苦折磨,如何不念念我为了追随你弃了族人不顾?如今你重生一世,走的却还是歪途,为了族人,我便只能与你为敌。”   “为了族人……族人和我,到底还是你的族人在前面。”   “报仇和我,你不是也选择了报仇在前面吗?”   清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这样激他,只觉得这番话不经思索从她嘴里说出来,仿佛有人早就编制好了语言一般。   也许,这是未晞想对他说的话。   肩头上的力道越来越大,疼得她差点儿晕过去,但是她心底有一种侥幸的高兴,如果挚羽的恨够强烈,斛倃是不是就不会跑出来了。   /   挚羽一把抓住地上的人的头发将她带起来,本就松松用一根簪子挽住的头发登时散落下来,零碎的散发贴在脸上,十分狼狈。   灼烫的感觉从头皮尖儿浇下,滚烫的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清婉尖叫着擦拂着自己的脸,指尖碰上肌肤,传来的是钻心的疼。   瓷器落地摔碎的声响传入耳际,该是挚羽把整碗热粥浇头倒下之后随手就摔碎了,瓷片划割着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很。   “报——”外头传来探子的声音,慌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扑通一声跪在挚羽脚下。“尊上,已查明那两个外来人的身份,一个是九重天宫紫霞殿白晔神君手下的仙君祝离,还有一个是东荒狐岐山有狐虚。”   “报——”又一声传来,不等先前那人退出去,便已经跪到了挚羽身前。“尊上,有狐虚不知有个什么宝贝,正在试图在血池之上破开一条道,打算直攻咱们的宫殿!”   “报——尊上,重明一族子民聚集在雾泽,搭起了祭台,白玉打算强行继承祖神神力!”   连续三条消息,挚羽一言不发,身上阴煞的气息却是越发的浓烈,这人明明还是挚羽,却又有了斛倃的凶煞气息,怕是这二人要合二为一了。   清婉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这血水凶狠无比,能不能吸干暂且不论,可白玉要强行继承祖神的神力,这不是自己找死么?!   /   挚羽阴沉着脸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将清婉整个人拖着走,她几次试图抓着些什么东西停下被拖动的身体,都被那股强大到无情的蛮力给扯动了。   不知道挚羽将将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只觉得像是在往下走,越走越是感觉到一股寒意,冻得直打哆嗦,感觉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的温度。   不知道走了多长一段路,挚羽突然停了下来,将她整个人拎了起来用力朝前扔去,身体撞上了坚硬冰冷的石壁又倒到地上,冻得她将自己团成了一团。   这感觉,像是从暖阳底下突然走进了冰窖里,她早晨穿的衣服本就不多,如今到了这里更是显得少得可怜。   “冷吗?”挚羽的声音冷不丁地传来,不带一丝温度,比这渗人的地面还要冷上几分。   “当年我魂魄飞灭,剩下一缕残破的元神,被生生封印在这不见天日的阴寒之地,整整百年,你可知道,我是如何过来的?我念着你的好与你的不好,一点一点修补元神,一点一点凝聚魂魄,一点一点重塑肉身。你可知道这里为什么能困住我?呵呵,因为这里,散落着你们祖神的强大神力,若不是那个人,百年光景,我怕还不能恢复这模样!”   清婉打着哆嗦并不接话,可这话倒是听进了心里去了。   重明族奢求的,未晞的父君希望她继承的,强大的祖神之力,原来散落在了这狭小的一隅,抑制着凶恶的一池血水。   那血池之水,听闻是祖神降服的远古凶兽的血液汇集而成,凶杀无比,祖神归于虚无之时留下庞大的神力,除了留给后世希冀,也是为了镇着着地方。   挚羽并不理会未晞有没有听他说话,只自顾自往下讲,冰冷的语调夹着不时的冷笑,让她从身体冷到了心里,那股不属于她的揪心的疼愈来愈强烈。   他说:“你可知道这处地方的神奇之处?在这里,能够很清楚地听到立面上的声音,这一百年里,我不时地就听到上边祭祀的动静,就想起我自己是如何灰飞烟灭的!不过,到底我还是不舍得你死,但是你的族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别以为有了帮手就能改变什么,要知道受地仙灵境结界的影响,即使天帝亲临,法力也会受到限制!至于白玉,没有那个命非得去寻死,怕是不需要我出手,自己就会死在祭台之上。”   语罢,挚羽传出一声怪异的冷笑声,在这冰寒之地中不甚明显的气息变得漂浮不定。   “早该如此了!杀光他们,从此地仙灵境,你就是主人!天帝也奈何不了你!”   “哼!是奈何不了我,还是奈何不了你?!”   “有区别吗?我们是一体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上面的,是我们的仇人。”   “说得倒是。”   轻嗤的笑声,不知道是属于谁的,一股神力笼罩在她周围将她整个人囚禁起来,脚步声离去的声音,像是踏在冰面上。   清婉苦涩地笑笑,是她先入为主了,以为他们两个人在转换,其实,他们一直共同存在在一个身体里。   一个身体里拥有三个元神的人,两个元神控制着这身体,为何偏生那个就在沉睡呢。   若是这躯体和那两个元神灰飞烟灭了,白晔神君的元神真的能回去?若是未晞再死一次,她能够回去?   她不知道,但她也算是想明白了什么,既然生在了未晞的身体里,即使短短一世,也该尽些该尽的责任。   东荒那位有狐神君是什么来头她不知道,在这地仙灵境,能不能对付斛倃尚且未知。   可若是要借助祖神的神力来对付斛倃,这地仙灵境,除了未晞,也就白玉勉强有这个资格,除去额间一咎红色翎羽,确实是一只通透的白色重明鸟。   但这个资格,她不打算给他。   一来,因着那咎红毛,硬来确实危险。   二来,这本是她的责任,她本该为族人尽到却又因为自己的任性妄为没尽的责任。   /   挚羽说得没错,这里确实可以听到地上的动静,人声沉寂,只能感受到祭台上的强大神力,是白玉借助巫长老的神力,在强自继承祖神的神力。   血水破开道路,挚羽带着兵马,出现在血池上空。   地面剧烈地摇动起来,周围的神力在浮动,似乎比刚来的时候更冷了一些。   /   求求你,救救我的族人……   求求你……   求求你……   /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女音徘徊在洞穴之内,哀婉凄切。   清婉心下猛地顿了一下,因为,这徘徊着的散不去的声音,是从她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   “未晞公主,是你吗?!”清婉心中闪过一个念头,未晞,怕是也在身体里苏醒了。   没有回答,但是她感受到了,这个身体里沉睡已久的某些东西正在醒来,她也感受到了那些不属于她的感受和念头,正在和她融到一起。   在地仙灵境,能阻止成魔的挚羽的,只有她未晞,继承了祖神神力的未晞。   要阻止挚羽,只有让他再次灰飞烟灭,将他的元神也碎成灰渣子。   而能将他的元神一并毁灭的,只有她,用元神寂灭。   他们,终归是要再死一次,永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得有点慢,(?????_?????)我不是故意要拖的,emmm……转折点嘛,卡着了嘛,你们懂的,看在我死了这么多脑细菌的份上,要不要来评论区勾搭一下作者菌(?▽`??)   ☆、神力的继承   地仙灵境,雾泽血池,久违的阴云密布在上空,阴沉沉的,似乎装载着百年未下的雨水。   血水翻涌,黑压压一群妖兵屹立血池上空,挚羽幻化出一把椅子在虚空之上坐着,狭长的眉眼阴鸷森冷,不屑地看了一眼下方将死之人,高昂着头,冷冷哼了一声。   “本尊道是哪位神仙来这里送死,原来是素有仙界小战神之称的有狐族族长有狐虚。怎么,和妖狐族打了几万年都没分出胜负,今儿个有空来这里多管闲事?”   “狐族的战争关系着仙妖两界,不是朝夕能解决的,亦不是需要尊上操心的事情。不过尊上你死都死了还要活过来祸害我仙族,便是我有狐虚的事情了。”   “呵,有狐神君不愧是仙界小战神,说话的语气都这么猖狂。不过你来了又能如何?地仙灵境设下了结界,外来者会封印住七八成的神力,你以为,你能拯救整个地仙世界吗?!”   挚羽的声音变得阴森可怖,仿佛两个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像十八层阿鼻地狱的厉鬼吼叫一般,听得人耳朵疼。   祝离啐了两口唾沫,撸起袖子就跟挚羽叫骂,他瞧着这高高在上的黑家伙不顺眼许久了。   “我说有本事你下来啊,一群人在上边飘个什么劲儿啊?!你别猖狂,要不是这破结界只能撕开一个牙齿缝大的小口口,本仙君早就带着千军万马来踏扁你了!”   “……”挚羽默了一会儿,抬手就扇起一道妖风将祝离掀得往后退了几步。   “白晔神君座下的人,本事没有,口气倒是不小。都说下人随了主人,这下人如此性子,主人,怕是也好不到哪儿去吧?”轻蔑的嘲笑声挂在嘴边,带着整群妖兵都嘲笑起来,甚是刺耳。   祝离是个性子急的人,平日里最受不得两件事,一是有人不尊重他,二是有人不尊重神君,挚羽倒是厉害,一下子把他两件忌讳的事情都冒犯了。   受了激的祝离当即脑门上冒起了火,亮了兵器就要上去和人家兵戎相见,左脚才迈出去一步,就被有狐虚拉住拽了回来。   /   “三百年前我就劝你换个兵器,你觉得你这一支大笔唬得住谁?”有狐虚十分鄙夷地看着他手里的堪比扫帚大小的笔。   “我的兵器怎么了?那阴曹地府那谁不也拿支笔吗!”   “人家那是判官笔,和你这粗制滥造的不一样。”   “我……”   “行了,我不关心你的笔,说正经的。你确定白晔的元神真的在他身上?为什么我只感应到两个元神?”   说这话的时候有狐虚并未张口,祝离明白他是怕别人听到使了传音的术法,便也依着他回了过去。   “神君历劫回天遭了意外被吸到这里来,元神本就虚弱,被这邪煞之气包围,虚弱到感应不到,自然是正常的。神器认主,哀风牌起了感应,自是不会错的。”   “既然如此,你那法子可能保准管用?三个元神在一个身体里,独独渡出白晔的元神而打散挚羽和斛倃的元神,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   “我也是从古籍上瞧来的,反正最后施法的人是你,出了事你可得抗稳了。”   “我……”有狐虚瞪大了眼睛,嘴角抽搐了两下,挚羽方才那句话可没说错,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的下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挖多了人家的祖坟才倒了霉结交了白晔。   “说说而已,若这法子没成功的把握我也不敢请你来试,你要扒了我可就是一抬手的事情。这摄魂珠是我从天帝那儿求来的,远古时期有一兽,生了一正一邪两个元神,元始天尊铸就这摄魂珠,摄出邪的元神,留下一个元神在兽体里。这种事情总归是不多,所以这摄魂珠也不做这用途了,才赠予了天帝,放到镇妖塔里镇妖去了。”   “若果真能摄出白晔的元神,倒是好办许多。”   “如今我们身处地仙灵境,只余得两三层的法力,交起手来自然不是对手,单身挚羽倒还好办,可他身体里的另一个元神可是远古凶兽斛倃,连这鸟君,也未必拿这怪东西有办法。想要牵制住他,只能靠重明族的祖神留下的神力,而今未晞公主的身体里是一个灵芝小仙,未必顶得用处,唯一能寄予希望的,便是白玉少君了。”   语罢,祝离回头看看不远处祭台上开始施法的白玉,暗自捏一把汗,强行继承祖神神力太过凶险,即便是几位巫灵阁长老相助,也未必能成功。   看来今日这一仗,拼的是运气。   只希望外边那群人能够想到办法把这破结界的口子弄大一点,好快些进来帮忙。   /   挚羽冷冷哼笑一声,眼睛死死盯着祭台上的白玉,却是在同祝离二人说话。   “本尊的王后还在殿里等着,实在是没什么闲暇功夫跟你们耗着。都是战场上待过的,一起上吧。”   “口气倒是不小!”鸟王眼睛眯得狭长,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念及一双儿女,牙齿用力咬得几近碎裂,这才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上!”   随着一声令下,将士们胸腔内的热血熊熊燃起,举起手中的兵器高呼一声,不等有狐虚开口阻拦便冲上前去厮杀。   “鲁莽!鲁莽啊!”有狐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碎碎骂着,伸手化出一把执虚剑长剑,左手覆上剑柄,口中念了句什么,便见那剑分成了两把,一青一红。   祝离见状,嘴里叨叨念了两句“神君保佑”,大笔在手里挥动了几下,便也跟了上去。   天际的云压得不平静,不时从乌云间透出的电光,即便已经百年不曾见过,却不曾带出人们半点儿的欢喜。   血池的水翻涌着,周身围绕着的凶煞之气,群群妖兵发出骇人的低吼,使得平静了百年不曾见过兵戈的仙境中的兵将们变得有些踯躅。   整个雾泽已经被斛倃的凶煞之气包裹,即便是有有狐虚和祝离的帮忙,在被封印了七八成法力的情况下,还是得不到上风。   双方斗争得激烈,兵刃相交,连石子被卷起落到地面的声音,都能清楚地穿透地面,悉数落入清婉的耳中。   在杂乱的交战声中,雾泽的一角,白玉在五位长老的协助下强行施法,庞大的仙力涌动在邪煞气息中显得格格不入。   /   冰冷的地下,清婉摸索着墙壁站了起来,感受着周围仙力的流动,那是祖神留下的,守护他的子民的庞大仙力。   “祖神,你若是还有一丝神识,定然会守护你的子民的吧?”   自言自语一般,清婉用自己不多的灵力化出一把匕首,在左臂上划下一刀,鲜血从狭长的伤口涌出来,滴落到地面,凝成了兵,又被一滴接一滴鲜热的血液化开。   她不知道方才同自己说话的可是未晞残留的神识,亦或是她即将归来的魂魄,只是从她话语里听出的哀求和坚定,使得她的心颤了一颤。   这些天以来,她从未想过,自己是作为重明族的公主或者,更没有想过要肩负起她该肩负的使命,短短时日发生的这些事情,生死也好,仙位也罢,为仙者,为的不过是福泽苍生。   未晞说与她听,继承祖神的神力,须得以血为媒,浴血而生。   她不是很能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无从去考据未晞是如何知道这些的,心中只坚实了一个念头,觉着应该照着她的话去做。   不知不觉,地上血迹已经蔓延开一片,如一朵绽开得绚丽妖娆的花。   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痛得麻木了,血液顺着手臂流到干涸都没有感觉,头晕得厉害,清婉扶着墙站定,照着未晞教的法子开始施法。   随着指尖光芒的流动和仙咒的缓缓念出,周遭仙力的流动似乎发生了变化,一股力量缠绕在她的脚底将她轻柔托起,不知道从何处吹来的风,拂动了她的发丝。   虽然看不见,但是这一刻,清婉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不属于她的神力从她的伤口、指尖、发间,从每一个地方进入她的身体,啃噬着她的血脉和灵魂,身体里的神力本能地起了保护,两道神力在体内撞击交融的痛苦,在她黑暗冰冷的世界里,放大得异常清晰。   四肢似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头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来,地上嘈杂的声音一瞬间从她耳边小时不见,漆黑的世界,变得无比寂静,寂静到她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   难怪未晞一直不曾继承祖神的神力,这样的噬魂之痛,若是没有足够的神力支撑着坚持过来,便只有灰飞烟灭。   清婉不知道自己区区一株灵芝草哪里来的这样的勇气和神力,每每在快要支撑不住昏过去的时候,心底就会响起一些声音,以及未晞和挚羽的脸。   或许,还有顶着挚羽那张脸的白晔神君,若不是因为他,也就不会有这些事,不知道她死后若是不能回到仙界,能否在英烈的仙册上留下她的名字。   隐隐约约地,她似乎感受到了白玉的神息被打乱,被聚齐的神力一时四下散去,又尽数回到地下,涌入清婉的身体里。 作者有话要说:  啊哈哈对不起各位小天使了,好几天没有更新,其实是有原因的,国庆是个好日子,作者菌面基去啦啦啦啦~~~我写第一本的时候一直支持我的小天使,一年多以来一直互相鼓励的好基友,既然有着相同的话语,一定可以一直成为好朋友的。 另外,地仙灵境的部分应该马上就要结束了,之前有小可爱留言说神君着墨太少了,神君马上就要回来了嘻嘻,后面剧情还有些纠结,欢迎小可爱们评论区提意见啊,微博勾搭作者菌也可以哦~~~   ☆、湮灭成飞灰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弄着整个地仙灵境,肉眼所见之处虽无变化,可周身庞大仙力的涌动,饶是地仙灵境常年受仙气润养,也免不得让这里的人有些不自在。   妖兵们被这突然的神力激起了骚动,修为低一些的立马散作了飞烟。   血池的水仿佛沸腾了一般,升起阵阵白烟,迷了众人的眼,逼得周围的妖兵不得不后退躲避。   自祖神陨世地仙灵境封闭以来,这血池的水便安静得如同死水一般,雾泽方圆十里弥漫着凶煞之气,却也守护着祖神的遗留的本源之力。   是以,灵境的仙人们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血池的水会澎湃翻涌,如同蒸发一半以极快的速度在眼前干涸,随着温度的骤升,像被扭曲了一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实。   朦胧的光雾中,一人从血池深处走出,所有的灵力都汇聚到他那人的身上,烟雾渐渐散开,方才瞧清了那人的模样。   白衣胜雪,一根白色长丝带覆住眼睛在脑后打了个结乖顺地垂下,为素净的装扮添了一丝装饰。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屏住了呼吸看缓缓走出的未晞,明明看不见步子却迈得出奇地沉稳平缓,明明涌动的神力带动了风却不曾吹起她的一角衣裳。   这个人,与其说继承了祖神庞大的神力,倒不如说是用她的身体承载了这神力,那瘦弱的身子里包裹着的,是被这神力聚合起来的破碎的灵魂。   /   清婉知道未晞的修为还不足以继承祖神的神力,却不曾想到一旦开始了,那身体涌进身体带来的冲击竟能撕碎她的灵魂。   自身的修为与未融合的神力相互撞击着,这身子几乎有些驱使不动。   借助灵力来视物,模糊之中,勉强看见了浓雾散去之后的景象,所有人都像定住了一般看着她,倒是有些好笑了。   祭台上的白玉皱紧了眉头,嘴角挂着因气息被打乱而吐出的血。   父君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女儿已经继承了祖神的神力,继承了那本该用以光复重明族的无尽荣耀。   祝离仙君的面容有些扭曲,不知道是喜是悲,轻声唤了一句,“小灵芝……”   清婉冲着他淡淡笑了笑,视线落到了有狐虚身上,微微颔了颔首,礼貌唤一句,“有狐神君。”   有狐虚知道她在用神识视物,便也点了点头,算做是应答。   “神君,仙君说与我知道,你有法子渡出白晔神君的元神,若果真如此,可否劳烦一些,将斛倃的元神一并渡出除去,留下挚羽性命?”   有狐虚眉毛轻挑,他看出了清婉有话要与他说,却没想到她会使传音入密的法术与他说这番话。   “这是为何?”为了不让别人知道,有狐虚同样以法术回应。   “我用了未晞的身体,自然也会与她产生感应,我能强烈地感受到她对挚羽的感情,虽然挚羽做错了事,但她还是不愿意看到他死去。神君,我想,我是被他们的爱感动了,之前我怕若是灰飞烟灭便回不了仙界,可是体会过了这样的一段情后,便觉得,若是能成全一对有情人也不错。”   “小仙子,你这可是感情用事了。”   清婉嘴角扬起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在旁人看来多少有些莫名其妙。   “今日之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我了,自然是想感情用事一番,神君若是也如我这般体会过别人的人生,能知道身体里的另一个人心痛的感觉,只怕也会如我这般。”   “斛倃和挚羽,一个是数万年前留了一缕残念凶兽,一个是百年前便已经灰飞烟灭的人,他们的重生,是在逆天而行。并非是本君不同情挚羽和未晞,只是,逆天而行,遭殃的将会是整个地仙灵境。”   清婉默了默,手指摸上左手手臂上狭长的伤疤,一刻以前,那儿潺潺地冒着鲜血。   “多谢神君告知,本就是不抱希望地问问罢了。他作下这等孽事,不能同生,同死也挺好。”   薄唇轻启,说出来这么一句令旁人捉摸不透的话,唯有有狐虚惊了一惊,眯了眯那狐族标志性一般的狭长美目,一眨不眨盯着那缓步走向挚羽的人,一个大胆的想法油然而生:方才这话分明是站着未晞的角度说出来的,莫不是未晞的元神也重生了,如挚羽那般,这身躯里住着两个元神?!   /   未晞的身后突然张开了一双翅膀,洁白的羽翼与身上的衣裳浑然一体,仿佛这是她本身的色彩。   翅膀扑腾两下,足尖轻轻点地,缓缓腾上了半空,落到了与挚羽平行相视的地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竟有道道银光萦绕在她周身,自内而外发出的压迫感使得仙将妖兵都不自觉地低下了头,以最卑微的姿态仰视着一位高高在上的神祇。   “未晞,你果真要与我为敌吗?”挚羽一字一句清晰可闻,语调里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感。   “挚羽,我修为到底还是不够,祖神的神力撕碎了我的魂魄,我撑不了多久了。我不想与你为敌,但我不能看你一错再错。百年前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我跟着你跳进雾泽血池,用元神守了你百年,就是希望你不要记恨我们,只是没想到,到底还是成了这个样子。挚羽,给彼此一个机会,不要一错再错,即便灰飞烟灭,我也会陪着你一起的。”   “胡说八道!”挚羽忽然换了一副语调,梗着脖子,面容变得有些扭曲。“不成气候的东西,早就让你不要留着这个女人,败事!”   “挚羽,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一个野心勃勃的恶魔,帮助你毁了你所珍视的一切,这是你想要的吗?”   “想要的?从始至终,我不过想要与你在一起罢了,是你们,是这些所谓的族人,一心想要我死!”   “挚羽!愤怒吗?怨恨吗?那就别再压抑你自己!女人算个什么东西?等这天下一换,你要什么样的没有?”   “你闭嘴!谁都可以杀,唯独她不行!”   “感情用事的废物!杀不杀由不得你,迟早这身体都是我的,你和她一起灰飞烟灭去吧!”   两个人在同一个身体里不停地变换着,双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一会儿凝起一团光波一会儿又消失了去,交错的气息压得人有些心骇。   突然,一道厉光带着浓浓的杀气直逼未晞,神识探视到的狭窄视线受不住这强光,下意识偏头躲过,风声擦着耳畔过去,削下一缕发丝。   看来,挚羽已经压不住斛倃了。   “对不起,连累你了。”未晞的声音很轻,在肆虐的风声中,只有清婉能从她的心里听到这句话。   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不过是一场劫数罢了,漫天神魔,谁也逃不脱的劫数。   这一刻,她们已然确确实实成为了一个人,从身体、思想甚至是元神,都成为了一体,神力自周身旋转而起,将方圆百步之内罩了起来,一众仙将妖兵都隔在了外边。   双手交叠于身前飞快地变换施法,银光乍现,空气中明显浮动出银白色的气流,与挚羽打出的黑色光雾正面相击。   未晞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咒语,一个巨大的阵法从脚下铺开,像一个大吸盘将挚羽牢牢抓住,挚羽躲闪不得,只得用尽全力作抵抗。   祖神作为地仙灵境的创世之神,神力无边无尽,即便只余留一部分,即便隔了数个万年,再次重现世间,依然强大得无法阻挡。   如果对面那人不是有着远古凶兽的元神,必然是抵挡不住的。   /   “神君!”清婉分了一点神唤了一句。   有狐虚叹了一口气,掌心摊开,金光由微弱慢慢变得强盛,正是祝离从天帝那儿要过来的摄魂珠。   里边的人是清婉还是未晞他已经有些分不清楚了,但无论是谁,这种把所有人革除到外边牺牲自己的作为,不知道该要佩服,还是该说她傻。   随意捏了个诀,有狐虚便从站立的地方消失,再出现已经到了挚羽的后上空。   摄魂珠浮于身前,骤然亮起的金光洒在挚羽身上将他笼罩起来,虽然知道有人在身后动作,但挚羽被阵法困得动弹不得只能全力抵抗,任由那金光从他身体里吸噬着灵魂。   身后一众妖兵见状纷纷上前,奈何被神力化出的无形的墙生生阻挡在外面,有狐虚向下斜睨一眼,腾出一只手朝下边挥出一道红光,顷刻间,片片哀嚎传出,妖兵们或是化作了原形,或是变成了飞烟。   和清婉对峙着的妖力变得不稳定,挚羽和斛倃一直交替出现着,发出了痛苦的呜咽声,随着一声低吼,一团微弱的紫光自他头顶飘出,落进了摄魂珠里面。   挚羽靠着斛倃的元神重生,斛倃靠着吸噬了白晔神君的元神法力大增修补了残破的元神,如今白晔神君的元神被摄走,自然修为大减,一时抵挡不住清婉的攻击,生生吐出来一口黑血。   挚羽怕是做梦都想不到,他计算好的一切,破碎得如此容易,碎裂的口子,竟是他恨着却又舍不得伤害的人。   /   “挚羽,我陪你一起化作飞灰,生生世世。”   /   一声轻柔的话音落下,未晞手上的动作已经变换,脚下的巨大阵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血色的封印从二人头顶降下,雪白的翅膀化作片片白羽,四下飞散开来,落到崇明租每一个族人的头上,化作了一点印记。   在众人惊愕却又束手无策的目光中,未晞拥住了挚羽,在那人的错愕和不甘声中,顺着封印的巨压堕入了血池,血水沸腾了一般将两人迅速吞没,连一丝涟漪都不曾泛起。   一切如此迅速,迅速得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埋没了两俱仙躯的血色池水一点一点干涸,道道灵光在上面徘徊,一点一点消散开去,那是他们消散的元神。   所有人都不曾注意到,有狐虚掌中的摄魂珠溢出淡紫色的微光,将混杂在血池上的一缕幽绿色的元神一并摄了进去,而后淡去了光芒。 作者有话要说:  emmm……怎么办我觉得这章写得好乱,脑子里的画面气势磅礴写出来变成了这个样子,小可爱们会不会嫌弃我(>.<),接下来就要回到正轨了,没想到这个部分我竟然写了这么长,节奏有点快,不知道会不会突兀。最后说一句,欢迎各位小可爱评论区勾搭嘻嘻,你们的留言是我更新的最大动力~·~   ☆、天宫领仙职   天宫瑶池是仙界的一处好去处,云雾缭绕灵力充沛,景儿也好,但也许这里的仙家们瞧得多了便不稀罕了,平日里竟没什么人来。   仙界没有四季昼夜的更替,满池的莲花如同停止了生长凋零那般就这么一直盛开着,至少清婉已经连着十来日到这里转悠了都不见衰败变化。   只是,白莲花粉莲花自然参杂着长得就挺好看,这一半白一半粉硬是长出了个太极的形状,她实在瞧不出来哪里好看,也许修为高的人和她这等小仙子就是不一样吧。   瑶池的池子不大,这池水却有着巩固仙基的奇效,或许因着这原因,这些花才一直开着吧?   “唉——”清婉轻轻叹一口气,连一池子莲花都养得比她好,若不是刚飞升上来不敢太造次,她真想掬一捧池水来尝尝,修不修补受损的元神。   说起这个,她有过一丝侥幸觉着未晞魂飞魄散了便能重回仙界,可当她在昆仑山转醒过来的时候,还是觉得一切像一场梦一般。   祝离仙君同她说过,神君的元神在挚羽身体里的时候是沉睡着的状态,所以他不会有那一段记忆,神仙下凡历劫即便是记得那一世,也只如同做了一个梦那般罢了。   既然是一个劫数,过了便也过了,神仙嘛,还是放下□□,过得潇洒自在一些,悠长亘久的岁月,记着一段不属于自己的感情,才是痛苦。   山神爷爷告诉她神君刚回到天宫身子虚得很,下了令要闭关一个月再为新飞升的仙人们分发仙职。   她怕晚了分不到好的闲职,便提前了十几日上了天,把这天宫都转悠了一遍,今日早早便要去紫霞殿候着,想不到来参拜领职的人竟然从紫霞殿排到了南天门,近日能不能轮上还是未知,索性不去挤那挪得跟乌龟一样满的队伍,来这瑶池沾一沾仙气。   /   “哪里来的小仙子?瑶池这等地方是你能来到的?”身后传来一声呵斥声,回头看去,不远处的石阶上站着个身着华服的漂亮仙子,身后跟了一排的仙娥,排场得很。   “我?”清婉伸手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问了一声。   “当然是你,你瞧这儿还要旁人么?”说话的是那仙子旁边跟着的仙娥。   排面这种东西,清婉体会过未晞公主的人生,也是知晓的,下人为了让自己主子有面子,素来都是代替主子问话。   “我……”清婉不紧不慢开口,想好了措辞好介绍自己,没想到不等她说出来就被那仙子打断了。   “你……你这头上的花是哪儿弄来的!?”那仙子蹙着眉头语气凶巴巴的,清婉吓得愣了一下,差点儿就忘了这花哪儿来到了。   “你说这个啊?”清婉伸手将发间插着的红色小花取下拿在手里给她瞧,“这个是在瑶池进来的那个门边摘的,说着奇怪,我来了十几日都不见有这花,不知道是谁摆那儿的,还怪好看。”   “你……你……”那仙子听了这花显然气得不轻,连说了两个“你”字都没你出个所以然,还是她身旁的仙娥帮着说的。   “你大胆!哪个宫里的仙娥如此不懂规矩!不光擅闯瑶池,还摘了我家公主的花!这花可是我家公主苦心栽种了一百年才开出来的,是要在蟠桃会上送给天后娘娘的!”   “啊?公……公主?”清婉从众多的重点里面挑出来一个最重点的,这好看的仙子竟然是个公主?!难怪出个门都这等排场。   这么说来,倒不是仙家们看惯了着瑶池景色不稀罕了,而是这仙家宝地,寻常人不给进来?!   那她这没有身份地位低小仙子一连十几日擅闯瑶池,还摘了人家公主的花,该不会要受责罚吧……   “真是个没有眼力见儿的人!”仙娥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咳嗽两声,道:“我家公主可是太子殿下的妹妹,唤天后娘娘一声姑母,诸位仙家都得给个脸面唤一声缈华公主。”   “缈华公主。”清婉是个识相的,虽然没听过这位公主的名号,但是凭着那一连串的关系,也得低个头。   “公主,小仙刚从下界飞升上来,不懂这天宫的规矩,冒犯了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山神爷爷说过,天宫里的神仙要么有本事,要么有关系,要么有本事又有关系,她这种什么都没有靠着走大运升仙的小仙子还是要学会见风使舵才是。   不过,她总觉得见风使舵这四个字好像不是这么使的。   缈华见她这么低声下气说话,心顿时软了不少,方才的怒气也消了下去,摆了摆手连道了两声“罢了”,甩甩袖子转身便走。   她身旁的仙娥十分嫌弃地瞪了清婉一眼,张手施法将清婉手里的花接了过去。   “你这等没见过世面的土仙子就不要乱跑了,赶紧去紫霞殿让白晔神君给你派个去除,省得祸害别人的东西,害得我还得想法子将这花接回去。”   “是是是……”清婉点头连应几声,听着脚步声走远,才抬头看向远处即将离开视线的一行人。   身姿袅娜,步伐轻盈,每走一步都跟跳舞似的,清婉轻轻“嘁——”了一声,早知道在天宫当个仙娥得当得这么累,还不如老老实实在昆仑山种他个百八十万年,至少每天能瞧着日升日落,能感受风吹雨打。   /   清婉赶了个巧,慢悠悠转了一圈回到紫霞殿的时候,正赶上最后一个人走出来。   队伍排到南天门那是往夸张了说,但是走的时候人有序地在殿前空地上排了几个圈倒是真的,放眼过去怎么也百来人,神君这办事效率倒是挺快。   祝离仙君站在殿前,手里拿着本册子,低着头划拉着些什么东西。   “仙君。”清婉上前喊了他一声,祝离这才发现她来了,原本因累了一天有些疲惫的脸立马挂上了笑容。   “小灵芝来了,我还以为今天人太多你不过来了呢。”祝离笑意吟吟伸手搭上她的肩膀,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许久不见一般。   “仙君……我叫清婉……”清婉撇了撇嘴,忍住没以下犯上把他的手打下来。   “哦哦哦对,你叫清婉,我说你叫清什么来着……”祝离点点头,一副惭愧的模样。   “仙君,你故意的吧……”   “天地良心,这真不是故意的,每日来紫霞殿的人这么多,我这本子上记这么多名字,哪能全部记住。要我说啊,怎么给自己叫这么个名儿?没特色,别说我记不住,你跟别人说没准也是一转头就忘了。”   “我这名字怎么了,我这名字挺好的。山有灵芝兮野有蔓草,馥郁美人兮清婉曼妙。”   “什么?”祝离不知所以地看着清婉摇头晃脑装文化人的样子,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嘲笑。   “这两句话是一个仙人念的。那时昆仑山下了好几日的大雨,把我的根都冲了出来,是那仙人帮我埋了回去,他在我边上坐了好久,一直到放晴了才离开。当时他念了一大段,我也记不清了,就记着这两句,索性取了两个字做名字,神君你学问大在白晔神君殿里领差事,可知道这两句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夸你这株灵芝草来着,倒也没听过那首诗有这两句,想来是那仙友自个来了感觉念着玩儿的吧,没想到你这小灵芝却成了仙还一直记着。那位仙人,莫不是给了你一口仙气的人?”   若果真是这样,一口仙气能让一株灵芝草成仙,还有这样的才情,仙界倒是不多。   “不是不是……给我仙气的是另一位仙人。其实我不大记得他们的样子了,给我仙气的恩人手上带了个独特的戒指,若是能见到倒是能认出来,这位怕是真的认不得了。”   “记得不记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仙人生命亘久,也不在乎你的这点惦记,但是你再不快点进去就真的是大事了。”   清婉挑了挑眉,往大殿里张望了一下。   心里印下了挚羽的模样便想当然把神君的模样也幻化成了挚羽的,现在想来才发现她根本不知道挚羽长什么样。   大殿里的高座上斜斜倚着一个人,单手撑着,低垂的头遮住了大半张脸,瞧不清模样,只是一袭紫衫有些显眼,和这紫霞殿倒是相称。   “神君很凶吗?”清婉跟在祝离一步之后往里边走,低声在后边问他。   “神君这等清心寡欲的神仙哪里会有什么喜怒,缈华公主很凶倒是真的。在后边等半天了,等着神君过去呢。”   缈华?是今日早些时候在瑶池见到的那位公主。   原来是来了这里。   照理说,白晔神君这等高高在上的本事高得不得了的上神素来是只能放着远远瞻仰的,她虽是公主,说到底也是个姑娘,跑到人家殿里等着,莫不是……   “怎么来得这样迟?”   心中的猜想被瞬间打消,清冷的声音盘旋在空旷的大殿内,引得人一时忘了尊卑抬头望上去。   白晔神君和挚羽,全然是两幅模样。   她之前一直以为和天帝同等地位的已经数不清年岁的白晔神君,定然是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模样,却不想他竟这般年轻。   面容虽不至于说绝世,确却是十分俊美,一件紫色衣袍在他身上穿出了高贵神秘之感,就这么斜斜倚在上面,便是丰姿卓绝,给人一众高贵清华感。   凡人成仙后的面容不似她这等仙灵修炼成正果后可以遂心意幻化一个心仪的模样,若不是刻意修炼幻化便该是飞升上来时的样子,有些仙人活得年岁久了会注意自己的容貌,有些恣意潇洒的便全凭心意。   白晔神君这引人遐想的容貌,若不是可以幻化的,便是他成仙时就这负模样。   难怪那缈华公主会对他有意思,谁不喜欢好看的皮囊呢。   “本君同你说话为何不回?”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啊……我……”清婉一时紧张,竟忘了要如何作答。   “可有什么心仪的仙职?”   这个问题倒是不用思考,毕竟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惦记着。   “回神君,我没什么要求,就是想清闲一些,不用像那些刚上来的仙娥一样每天忙前忙后。”   白晔抬眼扫了她一眼,偏头去问祝离。   “可还有什么清闲些的仙职?”   “嗯……”祝离皱着眉头轻轻哼一声,翻开他的本子在翻找些什么。   “紫霞殿负责掌管前庭的小仙子前些日子调走了,你便在紫霞殿当差吧,跟祝离下去领两身仙娥的衣服。” 作者有话要说:  画风突变的感觉有木有   ☆、神君的药池   紫霞殿作为白晔神君的宫殿,在天宫是少有的气派,仙气浓郁,碧瓦高强,辉煌气派起来,未免多了些凄清。   对,凄清,地方大了起来,便显得孤寂了,尤其是在这种地方,仙娥们做事都规规矩矩,便少了那么一丝烟火气。   清婉挥舞着大扫帚,懒懒躺在一株桃树上,满心惆怅地看着这么个凄清的地方。   仙人呐,数万万年的岁月,对着这没有点烟火气的地方,难怪时不时到下界去投胎体会人间百味。   她也想去体会人间百味。   世人都道神仙好,亏得她满心憧憬成了仙的生活,不想折腾了这么久混了这么个前庭小仙的差使。   名字起得好听,还是在紫霞殿当差,天知道那天祝离一路憋着笑令她去拿衣服,完了给她一把大扫帚的时候,她有多想甩扫帚走人。   前庭小仙,合着居然是个扫庭院的!   /   回想起来还是觉得心里不痛快,但殿里头坐着的那位她又抱怨不得,只得生闷气施了个法将地上扫作了一堆的花瓣又给挥散开去,末了觉得还是不痛快,索性把手里的扫帚也一并扔了出去。   心里不太顺畅的气终于咽下去一些,忽然听到“哎哟”一声,然后才是扫帚落地的声音。   清婉心里凉了一下,不小心打到人了。   若是打到个小仙娥也许还好,但是这声音十分的耳熟,明显就是那日那缈华仙子身旁那凶巴巴的仙娥。   僵这脖子扭过头去,过去看见不远处缈华公主领着一排的仙娥站在那儿,脚下踢踏两下把她的扫帚踢开。   这回完了,不仅砸中了那凶仙娥,还砸到了缈华公主的衣服上。   “腾”地一下从树上荡下来,清婉硬着头皮上前福了个身,道:“小仙见过缈华公主。”   “又是你这仙子?!”那仙娥显然也是认出了她,凶巴巴又开口训她。“你这不懂规矩的小仙,前几次才在瑶池冒犯了我们公主,今日又把扫帚扔公主的裙子上,你还……还砸我身上!神君怎的会留你这样的人在紫霞殿当差,莫不是你使了什么……”   “乐奴!不得胡说!”缈华不紧不慢开口,打断她即将出口的内容,瞥了她一样,转身行了个福礼。   顺着她的方向看去,清婉才发现白晔神君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殿前的石阶上,面容清冷,正是看向她们的方向。   一众仙娥赶紧低头行礼纷纷唤着“神君”,清婉也赶紧学着她们的样子跟着行礼。   “神君,缈华做了些点心想着拿来给神君尝尝,可仙娥说神君你在休息,我放在你寝殿门口了,你瞧见了没有?”   “本君素来不喜这些东西,不知是公主的心意,让祝离拿去喂了鱼。”   白晔神色清冷,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是淡漠得很。   缈华想不到自己费心做的点心就被这么拿去喂了鱼,支吾一声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面前这个人数万年如一日都是这个清冷模样,她也不是今日才知道。   “怎的这样吵闹。”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声音,明明是问话,却没有询问的语调。   清婉打了个瑟缩,正要回话,没想到被乐奴抢先开口。   “回神君,是这个小仙娥将扫帚扔到了小仙身上,还弄脏了我家公主的裙子。”   清婉撇了撇嘴,事实就是这样没错,可是她心里总有一种被恶人先告状了的感觉。   “有这等事?这小仙娥新飞升上来不懂事,回头我让祝离训训便是了。”   “神君,祝离仙君每日那么忙就不要劳烦他这等小事了,既然仙娥不懂规矩,不如让缈华带回去帮你教教。”   “嗯?”白晔的语调终于有了一丝变化,慢悠悠道:“我怎么记得缈华公主用这个理由,已经从我这儿带走了三个前庭小仙没有还给我了。”   “啊?这……那个,神君你是知道的,我时常去姑母那儿,她喜欢上了我身边的仙娥便直接要过去了,我也不能不给,刚好都是神君你宫里的,这只能说明神君眼光独到,挑个仙娥都这么出色。”   “既然出色,又何劳公主调/教。”   “这……神君,就算不带回去教,那我带去瑶池帮帮忙磨练磨练她总可以吧?你知道的,明日就是蟠桃会,那边正缺人手,神君你这儿如此清闲,还不能借我个人吗?”   “小仙娥罢了,既是缺人手调去便是了。公主这一次,可要记得把人还我。”   说罢,白晔挥了挥广袖,一道紫光划过天际,不知去往了何处。   清婉抬头扫了眼那空荡荡的方才他站过的地方,方才还觉得神君这种传言中十分护短的人定然不会把她让出去,没想到一句话就让她被人带走了。   默默拾起扫帚放到一边,清婉认命地跟上去。   /   缈华是答应了会把人还回去,可是没答应什么时候还回去。   天宫里没有昼夜,每每到蟠桃会前准备的时候是最忙碌的,里里外外也不知道忙活了多少时辰,才总算是布置好了场子。   蟠桃会开始前的这段时间,仙娥们总算是可以休息休息喘口气,便干脆聚集了在一起,老仙娥们唬着小仙娥,说一些仙界的八卦。   东海三太子妃孕了三百年的肚子硬是被三太子在外边惹的找上门的烂桃花给碰掉了。   太上老君刚练出来的仙丹被犯了诨的小童子偷了去,气得差点儿掀翻了炼丹炉。   西边苍梧岛凤后生出了第八个公主,凤君急得又差人去西天请送子菩萨,吓得菩萨躲去了下界至今还没有回来。   当中,最具有八卦性离着她们最近的,当属这九重天宫太子和太子妃的事情。   听说太子根本不喜欢太子妃,当时不懂何为情,天后让娶便娶了,后来下了次凡爱上了个凡人,执意要娶那凡人为侧妃,只是凡人寿命终究有限,在她死后太子便一直郁郁寡欢,太子妃也一直受着冷落。   清婉在她们谈论得起劲的时候悄悄起身离开,她不关心东海三太子妃,不关心太上老君的仙丹和西边苍梧岛的公主,更不关心百八十年见不着一面的太子妃,她只想回去她的小床上躺一躺。   从设宴的宴台一直穿过瑶池到达入口的弯曲的小长廊一直陆陆续续有仙人进来,为了避免再碰上缈华公主亦或是别的哪位上仙,清婉特意绕了段路从另一边出去。   偏僻幽静的小径,若不是喜好安静的仙人,估摸着也只有她这种偷溜怕被人发现的人才会走,一路行去也没碰着个人影,只在门外碰这个女仙。   清婉虽然上天没多久,却也是见过一些女仙的,仙子们大多长得温婉秀气,缈华公主那样的虽然嚣张跋扈了一些,长得也是秀美的。   这女仙倒是和她们生得有些不同,她的容貌好看得来却又少了那份温婉,眉目间透着一股英气,只是被这一身华贵繁冗的服饰敛去了不少,倒显得平凡了。   本想装作不知道绕过去,但是瞧着这女仙不像缈华公主那般难相处,便鬼使神差地上前搭了句话。   “这位仙子可是走岔了路?蟠桃会的正门在那边。”说罢,清婉伸手指了一个方向。   那女仙噗嗤一声笑开,明眸皓齿,笑起来的样子倒是好看很多。   “你是新飞升的小仙娥吧?这瑶池我熟,在这里等人罢了。”   “原来是这样。”清婉点点头,这里没什么人,等人倒是挺合适的,不用石柱子似得杵着来一个人还得捧着笑脸寒暄。“我叫清婉,刚飞升不久,在紫霞殿当差。”   “紫霞殿?白晔神君那种白开水似的神仙,在他那儿太没劲了。你这小仙娥我倒是挺喜欢的,回头我若是回去,就去跟白晔神君要了你。”   “要了我?现在天宫兴到处要人?”   “哈哈哈哈,你这仙子真是有趣。你说你叫清婉?倒是个很秀气的名字,我叫常合。”   “常合?”清婉在脑袋里过了即便,浅浅笑开,道:“也是个好名字。”   常合也跟着笑开,眉目间的大气和不拘一格,总让人觉得和这一身太过华丽的衣服不相称。   莲池里的花开得盛,清香飘得整个瑶池都能闻到,一阵清风吹着,着实沁人心脾。   清婉忽然一拍自己的脑袋,想着自己是偷溜出来的,万一被那乐奴瞧见又要被呵斥着抓回去,赶紧匆匆告别了常合,一路小跑着往紫霞殿去。   /   推开紫霞殿的宫门,入眼一片黑色,上头一轮弯月高高悬着,不算明亮的月光笼罩着整个紫霞殿,清婉用了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这门里门外的明暗变化。   合着是白晔神君过不惯这只有白昼的日子,在紫霞殿内施法变换着玩?   不管怎样,这夜晚的氛围倒是十分适合睡觉,她一路小跑跑掉了大半的瞌睡虫这会儿又起来了。   寻思着这个时辰白晔和祝离该去了蟠桃会,清婉小声关好殿门,穿过前庭绕到了后院。   小仙娥的房间在后院偏隅的两间屋子里,足足需要穿过大半个紫霞殿,冲着这一点,她觉得白晔神君不体恤。   穿过回廊的时候,清婉忽然听到假山后传来细微的动静。   那假山后是一个小池子,池水是绿色的,唤作百药池,仙气浓郁得很,因着味道不是很好闻,清婉不是很喜欢靠近那里。   眼下神君和仙君都不在,莫不是仙娥们胆子大跑去神君的药池沾仙气去了。   这么想着,清婉挪着小步子往假山后靠近,生怕声音大了让那人察觉。   她要是能在自己家抓到个偷鸡摸狗的人说不定神君会器重她,就免了她在院子里扫地了呢。   “不许动!”清婉高声嚷着从假山后跳出来,手指捻在一起作剑指状指着那人。   下一刻,清婉的眼睛莫名瞪大,眼前光着膀子坐在药池里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家白晔神君!   “啊啊啊啊!”尖叫着随手拿起了什么将自己整个脑袋都蒙起来,清婉转头就跑。   还以为是谁敢趁神君不在偷偷到百药池来,哪里知道会看到神君这么春光乍泄的一面,他整个膀子都让她瞧了去,方才神君抬眼看她的目光,怕是要把她从这里扔到下界去吧!   “站住。”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出奇地没有她预感中的责备。“衣服还给本君。”   “衣服?”清婉扯下蒙在自己脑袋上的布,入眼一片熟悉的紫色,这才惊觉自己拿了神君的衣服,顿时心又凉下去了大半。   不等她巴巴把衣服递回去,一道吸力便将她手里的衣服吸过去,清婉一时紧张之下抓得紧,还没有反应过来松手,整个人便被带了过去。   白晔神君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原本只想把衣服取回来没想到整个人都带了过来,躲闪不及,任清婉抱了个满怀,一时重心不稳朝后倒去。   “发生了什么……事?!”听到动静赶来的祝离站在瑶池边上,看着这一幕啧啧了两声,赶紧转身跑开。   他只道反间有什么宫女爬上了皇帝的龙床这样的事情,没想到紫霞殿有朝一日居然还会有小仙娥爬进了神君的水池子这样的事情。   白晔神君这种白开水似的神仙,这样的八卦,想必能被仙家们闲来唠嗑说上个千千万万年。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懒过头了,这几天疯狂赶稿,你们也许能看见一个一天两更的作者菌,开不开心(●'?'●)??   ☆、天宫大八卦   祝离是个大嘴巴子。   /   清婉回房间换了个衣服的空当,祝离就已经把她爬进了白晔神君百药池的事嚷遍了整个紫霞殿,还添油加醋地将子虚乌有的细节描绘得如何如何的生动。   如果不是怕地洞会打穿,清婉真的很想挖个地洞把祝离给埋了。   这等让人听得脸面一红的事情,作为故事男主人公的白晔神君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不但没有喝止祝离继续传播,还若无其事堂而皇之地拎了清婉一同去蟠桃会。   一路上清婉相处了十几个理由也没能开脱,只得硬着头皮跟在他后头。   别的神仙做场面都带一排人,白晔神君也不知怎么想的带着她和大嘴巴祝离就来了,祝离同他们行得有些距离,逢人便要去说两句话,即便隔着远听不清,单凭着那些个仙人看过来的探寻的目光,都能知道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白晔神君这种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岁早已没有了红尘根的人,自然可以做到不在意这些,但是她清婉只是个刚飞升的小仙娥啊,哪里能泰然面对这些个老神仙的目光。   她是曾经做过关于神君的梦,但她从来没有奢求那梦变成现实。   更何况,还是如此不切合实际的现实。   “神君……要不我还是回去吧,我都在这忙了许久了有些累,我去给你叫上十几个人来做排场?”   “累了?”白晔陡然提高了一些音调,虽然还是清清冷冷的语气,却让人不由自主咽了口口水,默默收回说出口的话。   “不……不累。”   白晔看了她一眼,视线挪了方向,慢悠悠朝蟠桃会走去,越往里走,上前来打招呼的仙人便越多。   祝离一直跟在身后不远处逢人便寒暄,清婉只觉得投在她身上的目光越来越多,越发地有些不自在。   /   身后传来一声声的“太子、太子妃“,想来是近日来天宫顶八卦的事的两位主人公出现了。   那太子唤了白晔神君一声,清婉垂着脑袋转身行礼,一直等到白晔转身应下同他说话,才敢稍稍抬起头来。   入眼的是一身鹅黄色华丽衣裳,这衣裳她不久前才见过。   “常……”合字到了嘴边,清婉吞了一口口水,生生咽了回去。   常合竟然是九重天太子殿下的太子妃!   她居然直呼太子妃的名字!   这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定然是要一顿斥责的。   但是常合只瞧着她浅浅一笑,算是两人间默契的一个招呼。   她这模样,和先前见到的却是不一样了,眉宇间敛去了几分英气,连笑都变得小心翼翼了。   仙娥们的八卦里面说太子妃遭了冷落成日里郁郁寡欢,这会儿倒确实是切合这个模样。   /   白晔神君这等架子大的神仙素来来得比较晚,待得他入座便也就开宴了。   清婉这种小仙娥是没有资格坐下一同宴饮的,索性趁着没人注意到自己便溜了出去,只是这一次自家主子在里边她没敢溜回紫霞殿,只得在附近转悠转悠。   顺带探听探听了关于太子妃的事情。   先前仙娥们八卦着的时候她没多大兴趣,但见过了前后判若两人的常合,她倒是想知道了。   不过道听途说而来的仙娥们到底不是当事人,能说出来的也和她先前听到的差不多,唯一的收获,大抵便是知道了常合的身份——北荒俟人族的公主。   北荒是仙界离妖界最近的地方,环境恶劣,俟人族常年生活在那里,自然而然变得骁勇善战。   若说天界有两个仙族担得起善战的美名,东荒狐岐山有狐一族算一个,北荒俟人族便是另一个。   常合的父亲死在了妖族手里,是以她自幼便领兵上战场,说是公主,但一点儿也不娇生惯养,打起仗来一点儿也不逊色于男子。   常合和太子元胥的相识,便是缘于北荒的战场。   那一年妖界大肆侵犯仙界,太子元胥领命带兵到北荒打头阵,战场上那个身着红衣的巾帼女仙,便这么和他相识。   元胥也是个性子淡的人,识得的女仙不少,愿意攀谈的倒真是不多,天后见二人说得来便做主了这婚事,常合从此离开了北荒的战场嫁入了九重天宫。   有些人天生适合战场,常合就是这样的人。   离开了战场之后,她学着收敛了自己,学天宫的规矩,穿华贵的服饰,可这变得越来越不像她。   后来元胥也渐渐明白了自己对常合的并不是情,也许只是一种欣赏,一种有别于情爱的欣赏,所以才会下了一趟凡便爱上了个反间女子,从此便冷落了自己的太子妃。   这件事,在天宫已经被人们八卦了整整三个百年。   /   情爱这种东西,清婉从老山神那儿听到过不少,一直只以为是困惑住凡人的东西,没想到也能困住仙人。   “唉——”没来由地为常合叹息一声,忽然感觉剪头被人重重一拍,转过头去,只见缈华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红着眼睛等着她。   出奇地,她身后跟着的一排小仙娥没有跟来,连那个凶巴巴的乐奴都不在。   “他们说你爬进了白晔神君的水池子里,可有这样的事情!?”   清婉皱了皱眉,她就知道缈华肯定是为了这事情,祝离能传播得整个仙界该知道的不知道的都知道了这件事,当真是有本事。   本想为自己和白晔神君的清白辩白两句,不想缈华公主陡然提高了声音,质问道:“到底有没有!?”   “有……有……”清婉无奈点点头,进了神君的水池子这回事,确实是有。   “你……放荡!”   “缈华公主,毁人清白的话可不能乱说,我怎么就放荡了?”放荡这个词,故事里用着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词。   “你一个女仙娥,与一个男神仙、还是神君那样的神仙,你们赤身相对,你这还不叫放荡!”   “这……你这可就把神君一并骂进去了。再说了,只是神君他老人家赤身,我又没有赤身,怎么能叫赤身相对呢何况是神君他主动……”   “神君他主动!?”缈华仿佛听到了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眼里一下子就蹦出了泪花,憋了两下没别回去,抹着眼泪便跑开了。   清婉挠了挠自己的小发包,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前途担忧,被这缈华公主记恨上了,以后的小日子怕是不好过。   可是,她也没有说错啊,确实是神君他主动施法抢衣服一不小心把他带进去的。   /   听闻以往蟠桃盛宴每年都要连开三日,三千年结果的仙桃奉了满桌子供仙人们享用,乐姬舞姬们献着新排的歌舞,一片歌舞升平。   只是,仙友们将千百年前的话都掏出来又说了一遍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得相互尴尬地笑笑喝酒吃桃看歌舞,未免十分无趣,天后便将三日缩成了一日。   捉摸着时辰尚早,清婉便也不急着回去,到蟠桃园转了一圈,后来觉得满园的桃子又不能吃诱惑实在太大,便转了出去四处游走。   她对天宫实在是不熟悉,偌大的九重天宫,单单是这一重,便迷了路,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却怎么都觉得不对。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一身着暗红色衣袍的仙人蹲在不远处的墙角,动作鬼祟得很。   本想走过去询问,但想想此前在紫霞殿想捉坏人结果捉到了神君在沐浴,便打消了这多管闲事的念头。   轻着手脚打算绕过去,没想到那人听到了动静竟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有……有狐神君?”清婉有些惊诧,地仙灵境之事,他们也算得上是认识了吧?   “嗯。”有狐虚点点头,伸手招他过去,将怀里抱着的小狐狸放到他怀里。“帮我抱着会儿,这小家伙调皮把我带给天后的东西给弄掉了。”   清婉怀里突然被塞进来一个活物一时不知所措,那小狐狸不安分地动着,她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抱住。   有狐虚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放回锦盒里,她才注意到那两颗亮闪闪的大珠子。   先前借着未晞的身子倒是见过不少宝贝,拳头大小的珍珠已是少见,有狐虚手上这个整整比那些个大蟠桃还要大一圈。   “多谢这位小仙子了。”有狐虚将锦盒收起,从她怀里接回小狐狸。“这小家伙顽皮,我带他上来见见世面非得乱跑,被我化回了原形。”   清婉点点头,见他似乎对自己没印象,便壮着胆子多问了一句,“神君可还识得我?”   “我们识得?”意料之内的答案。   “也不算是识得,我……当初地仙灵境,未晞公主身体里的,是我……”   “是你?”有狐虚轻声笑笑,笑容清朗,男子里面少有笑起来这样好看的,或许因着是狐族的缘故,还多了一丝魅媚。   “你和未晞,倒是不大像。”他道。   感受到了他语气里的疏离,清婉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   有狐神君和白晔神君那般高高在上的神仙,又哪里会记得她一个小仙。   正寻思着找个借口跑开,忽然瞥见了他右手大拇指上一个红玉扳指,上头狐族的图腾跃然其上,不似雕刻,倒像是浑然天成。   “这个……”鬼使神差地,清婉伸手指了指。   有狐虚顺着她手指的指向看向自己手上的玉扳指,轻描淡写道:“这个是有狐一族族长的信物。”   “信物!?那……神君五百年前,可曾到过昆仑山?”   “昆仑山?去倒是去过,倒不记得是不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那……那神君可记得你曾经给一颗灵芝草吹过一口仙气?!”清婉不自觉加快了语调,一脸的期待。   “这等小事着实记不得了,不过你这么一说又好像有这么一回事……莫不是,那灵芝草是你?”   “是我!”清婉高兴得拍着手掌跳了起来。   她惦记了这份恩情五百年,只记得那上头有一只狐狸的红扳指却不知道那人的身份,更不知去何处寻自己的恩人,想不到今日竟遇上了。   先前在地仙灵境那样的境况,她根本没有仔细看过有狐虚,若非今天多看了一眼,怕是要错过了。   “恩人,你的这份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恩人可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事情?”   “这……别叫恩人,怪奇怪的。”有狐虚抽了抽嘴角,这人和印象里的未晞差了太多,倒也听有趣。   “事倒是没什么事,也就是一口仙气,不值得要什么报答。”   “这不行!于你是一口气的事,于我却是少修炼了几千年呢,这份大恩是一定要报的。”   “若是一定要还,那劳烦你引我去蟠桃会?”   “神君,这等小事举手之道不足以还你的恩情的!这样,反正我都欠你五百年了,就继续欠着,神君你要的时候来找我,我先引你去瑶池。”   清婉拍拍自己的胸口,伸手主动把他的小狐狸接过抱着,狗腿得很。   转身要引他去瑶池,才走了两步便停了下来,苦着脸道:“神君,我刚来不就,走迷了路,我去问问别人吧?”   有狐虚闻言十分没有形象地噗嗤一声笑开,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指着一个方向,道:“那边。”   “神君你识得路?”   “路是不识得的,虽然来过天宫不少次,可这地方都差不多,容易走岔。”   “那神君如何知道是那处?”   “看来你还不知道,这九重天宫的太子和太子妃,每年蟠桃会都要在瑶池上打一架,你瞧那动静,八成是已经打起来了。”      ☆、常合与元胥   常合和元胥感情破裂貌合神离已经是三百年前便人尽皆知的事情,只是不知道这两人明明心已经不在一起了却为何还不分开,虽然一些老神仙为人古板,但是这种夫妻感情的事还是看得开的,也无需在意落人话柄。   但是这么不分开,倒是很落人话柄,上到大罗金仙下到扫地的仙娥,猜这其中的原因都猜了几百年了。   直到一百年前,常合主动提出了要与太子和离回北荒,从此谁也不要耽误谁,可元胥太子不同意了,也没有个理由,最后闹到了天帝那儿,天帝便决定让二人在几日后的蟠桃会上比试比试,常合赢了便离去,元胥赢了便留下。   也许常合本就差了元胥一些,也许是她离开战场久了,总之那一架,常合输了。   但她不甘心,二人便立下了约定,每年蟠桃会都比试一场,什么时候常合赢了,便什么时候放她离去。   今年,是第一百个年头。   常合倒是执着,既然心不在一起了便执意要离开,这倒是像她本该有的性格。   /   二人比试的地方不是瑶池的大门,却是在偏僻的后门。   小廊弯弯绕绕往里走进去一小段有一处空地,不久前清婉才从那里走过。   原来常合先前说要等人,是要等元胥来与她一同观摩观摩比试场地?   自打知道她是太子妃之后,先前清婉一直没琢磨透常合说离开时向神君要了她是个什么意思,现在倒是明白了,她铁了心要走,想带个能说话的人罢了。   千百年如一日的日子,于她而言,许是过够了。   /   清婉和有狐虚到达的时候,两人正过完一招分开落在两旁。   边上里里外外围了几圈仙人,或是磕着瓜子或是啃着仙桃,甚至有些个仙人摆起了赌摊押注,只有少数几位飞升时间不长的仙人聚精会神地看着,不时问有资历的仙人几句。   藏蓝色素绢长裙充腰际倾泄而下,繁复的花纹层层叠叠堆绣在裙摆的下端,宽大的衣袖用细带扎了起来,俟人族的图腾腾于臂章之上,神秘而庄严,原本繁重的头饰摘去不见,及腰的长发拢起高高束于脑后,冠一支精简的玉簪,长/枪反背到身后,整个人的装扮都像是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模样。   这样的常合,不像她在后门遇到的大气谈笑的模样,也不像她与太子一起携手出席时温婉唯诺的模样,眉宇间透着的英武之气,淡然而透彻的目光,像是完成了一场蜕变一般,变成了天地间孤傲的绝色身影。   这,也许才是本来的她。   /   “今日为何换上了这身装扮?”   像是到现在才有机会说上一句话那般,元胥收了剑锋将长剑背到身后,一双眼睛平静无波地看着常合。   “我本就这身装扮。”常合的语气也平静得很,两个人完全不像是在对战,更像是两个相识但不相熟的仙友见面互相招呼。   “你以为你今天能赢我?九十九年来每年都打,你知道的,你是赢不了我的。”   “元胥,一百年了,我以为你该看破了,想不到你还是没看破。你既心有所属,我亦早已无心与你,便无需再互相牵绊了,我们之间,从相识的时候,便是错了。”   “你只顾这样想,却没有想过为何我会这样?”   “我们俟人族传自上古,地处北荒常年与妖界对抗,个个骁勇善战,我自由领兵打仗,早已没有什么小女儿的心思,也没有那细腻的心思去猜殿下你的意思,当年在北荒战场上认识我的时候,你便该知道。”   “这些年,我只在今天觉得你最像你。”   “因为我放下了,放下了我曾经对你的情愫,早就被你扼杀的情愫。”   “因为我喜欢上了纤纤?”   “为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元胥,这九重天宫,不适合我,而我,也不适合你。我知道,你这些年往冥界去了许多次,央着阎王替你留意纤纤。”   “我……”   “行了!元胥你何时这样婆妈了!”常合略显惆怅的声音与先前的语调有些突兀,望着对面那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的男子,笑得有些苦涩。   “元胥,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即便在天宫唯唯诺诺呆了百千年,但我其实一直没有变过。我与你成婚是因为当初对你喜欢,我愿意为了你改变自己,但你却变得我不认识了。从你把纤纤带回来那时起,我便已经决定要离去,只是忍着忍着又是几百年。你明知我们已经回不去当初,明知我无心此处在这里只是痛苦折磨,你却不愿意放我离去,那你可知……我一直留在这里,只为了等你一个解释一个挽留?”   “元胥,我征战北荒杀敌无数,在妖界也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这九十九年,我并非打不过你,我只是一直在等你罢了,到底是我傻了……你可记得当年你在北荒求取我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元胥神情一愣,看向不远处那张平静至极的脸,那是他许久不曾再见过的决绝和……失望,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安,就好像这一场过后,他将会失去些什么……永远。   常合一席藏蓝色长袍,无风却翻飞得厉害,神情凛然,看着元胥僵直着身体,凝神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诸天神佛,北荒为证,你若负我,我必与你恩义断绝,从此桥为桥路为路,再无半点干系。”   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大,却透着一股刚劲,正正好让所有人都听进耳里。   都说善战的人性子都比较烈,看来果然如此,若非这场合太过正式,就冲着常合这张扬的身姿和话语,清婉简直要出来喝个彩。   “别忘了你有诺于我,若是不败我,便不离开九重天一步。”   “我既有诺于你,自然说到做到。”   言罢,常合转过身去,留下一个刚劲肃穆的背影,纯粹到几乎透明的蓝紫色光芒从她身上缓缓溢出,直直冲天而起,单单是在旁侧观看的人都觉得心里一阵凉。   长/枪在手上转了几圈,一声呼啸,枪剑指向一侧的方向,骇得众位仙家往后撤了几步。   杂乱是议论声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这次是要来真的了。”   /   与臂章上相同模样的图腾缓缓出现在半空,透着庄严和神秘,古老悠久的气息蔓延开来,将整个瑶池都笼罩进了一片静谧之中。   元胥望着那腾空的蓝色身影,心底冰冷一片,四肢百骸像是都冻得僵硬了一般,握着的剑却格外地烫手。   常合说得没错,一个拥有如此神力的人,这些年一直不曾离去,并不是因为她打不过他,而是因为她在等他开口说一句话,是他到底太倔强,亲手葬送了。   常合的神力压迫得元胥不得不提起剑,蓝色的神力慢慢凝聚成了利剑的模样,随着她掷出的长/枪一起呼啸而来,金光筑起结界,元胥以剑为中心,选择了抵抗。   也,只能抵抗。   常合这一仗使足了力气,不消一刻钟,那金光筑就的结界便晃动起来,随时都有碎裂的危险。   这样耗费神力地打一仗就为了离开天宫这个牢笼,确实是她的性子,只是这一场过后,少说也得修养个几百年才能将耗去的修为养好。   蓝光愈渐强盛,常合的面容有些苍白,眼神却是异常地坚定,身后的图腾颜色越来越深,她眉头微微皱了皱,再次将蓝光凝了起来,带着铺天盖地的呼啸声直直朝元胥劈了过去。   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发出,结界破裂了去,元胥被震得后退了几步突出一口血,整个瑶池都被震得摇了一摇。   众仙切身经历着这一幕都诧异得很,虽然知道常合出身北荒善战得很,却不知道她有这样惊人的神力,太子殿下也是个法力高强的人,可在她面前,着着实实是输了。   俟人族图腾消失不见,流溢得整个瑶池都是的蓝色神力也一并消失,常合将长/枪背在身后缓缓落下,还是之前张扬威凛的模样,只是眼里,再也没有了那个人的身影。   她说:“元胥,我们耽误了彼此几千年,日后,谁都不要再想起谁了。”   元胥苦笑一声,抹干净嘴角的血,收了长剑,拖着疲惫的身子朝一条幽静的小径走去,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看着太子如此模样,不少人觉得常合做得过了,但回想此间种种,常合也并无过失,他们这些替人惋惜的,终究是局外人罢了。   /   本以为常合会就这样潇洒转身捏个诀便离开,留一个孤傲决绝的身影。   没想到她却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朝着清婉的方向走来,嘴角挂着一个好看的笑容,和方才的清冷又不一样,却性情了许多。   “清婉,你不是说自己是紫霞殿的人么?怎的和有狐虚在一起?”   常合并不忌讳,扫一眼清婉身旁红得耀眼的人,直呼他的大名。   清婉瞧一眼有狐虚,再瞧一眼常合,两人的神色都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她才呼出一口气,还好,不是有仇的。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是东荒有狐族的族长,有着相当当的小战□□号,一个是北荒善战的俟人族公主,这二人,当是早就相识。   “我引有狐神君来瑶池。”清婉回答得简明扼要。   正在此时,白晔神君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他这等不喜和人闲聊的性子,向来只有别人挨上去,这么主动过来倒是少见,瞧得有狐虚直挑眉。   “神君来得正好,我答应了清婉,若是离开这天宫便带她离开,现在跟你讨个人,该不会不给我吧?”   白晔面上不愠不喜,转头淡淡看一眼清婉,问道:“你答应了?”   “我……”   “走吧,你弄乱的院子还没扫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说明一下,前段时间又看了一遍我非常喜欢的一本小说,借鉴了这么一个梗,描写上面也参考了一些,作者菌有借鉴的地方都会说出来,好让我的小天使们看得明明白白,但是还是要说一句,如果借梗会踩中读者雷区的话,必须要说一个抱歉,一晚上写这一段也写得小心翼翼,很怕一不小心就被当做抄袭哈哈,至于是哪一本小说我就不说了,毕竟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ε=(?ο`*)))唉   ☆、往生海异动   清婉这一段路着实走得有些一步三回头,常合好心好意要带她走免得她一个小仙娥在天宫受人欺负,按理说她应该答应。   可是她在昆仑山修炼的几百个日夜,心里无非憧憬着这神秘庄严的天宫。   虽然说现在的仙职实属天宫最下等的,但好歹来到了曾经憧憬的地方,还是和白晔神君这等只能在故事里听到的人同住在一座宫殿里,这么想想又点不下那个头。   既然犹豫了,说明心里还是不愿意离开的,个中原因,无非是有狐神君,她才找到自己的恩人,哪里能不报大恩就离开。   虽说在紫霞殿伺候白晔神君也没什么报答有狐神君的机会,但相比北荒,有狐神君来天宫的次数总是要多一些的。   /   有狐虚一并跟着到了紫霞殿,虽然一路说着些不打紧的话,但是清婉直觉他们有什么事情要商谈,一进了门便十分自觉地去找自己的扫帚扫地。   “你。”白晔停住了往前的脚步,一双淡漠的眼睛扫了清婉一眼,便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我怎么了?”清婉愣在原地望着两位大神的身影,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白晔神君的那个“你”字是什么意思。   身后祝离仙君冷不防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声音飘飘悠悠的,像勾人的妖精。   “神君让你进去沏茶。”   “进去沏茶?殿里不是有奉茶的仙娥吗?我……我不会……”   “奉茶的仙娥哪里比得上能爬进神君药池子的仙娥。”   祝离特意咬重了“药池子”三个字,语调变了又变,像极了那些抱着八卦的心看大戏的人。   “仙君,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讲话,怪渗人的。”清婉抚了抚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脸嫌弃。   “你再不进去就会更渗人。”祝离挑了挑眉,下巴努了努神君寝殿的方向,她这才注意到两位神君并没有进大殿,而是进了神君的寝殿。   神君不喜人多的地方,因此紫霞殿留下的仙娥和仙将并不多,整座殿都是冷冷清清的,平日里也不需要仙娥进去打扫,清婉来这里几日还没有进去过。   清婉不会沏茶,是祝离让仙娥沏好了让她端进去的,那仙娥将托盘递给她的时候死死抓着不肯放手,眼神仿佛要吃了她那般。   不只是她,神君寝殿前来去的仙娥比平日多了许多,那目光都带着一丝不怀好意。   直觉告诉她肯定不是因为神君让她进去沏茶,她们这样仇恨她的根本原因,一定在于祝离大肆渲染的跟真相南辕北辙的瞎话。   茶水倒得八分满,细碎的茶叶飘在茶水中打了个旋儿,慢悠悠沉下去。   清婉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绊一下,摔一跤是小,万一把茶水泼两位神君身上,她棵灵芝都不够拿去煮汤喝的。   有狐虚和白晔原本在谈论着些什么,瞧着她进来了便停了下来,清婉将托盘放于二人中间,将一碗茶放到了白晔神君面前,又将另一碗奉给有狐虚。   有狐虚接过茶盏对她使了使眼色,清婉疑惑着看向白晔神君,后者眉头微微蹙起,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看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懂规矩!奉茶先奉客人。”   “我就只会扫地嘛……”   “什么?”白晔没听清她的嘟囔,淡着声音问了一遍。   有狐虚一口茶喝下去咋了几下嘴,伸手示意清婉站一边去,“无碍,人家刚飞升嘛,不懂规矩慢慢学就是了。再说了,于公而言,你位分比我高,理应先奉尊者;于私而言,我们两这关系,我来你这紫霞殿还算客人吗?既不算客人,奉个茶罢了,何必讲究。”   “我们什么关系?”白晔抬眼瞥了他一下,伸手端起茶杯,淡漠得很。   不得不说白晔神君不愧是养在天宫的神仙,一双手好看得紧,修长白皙指节分明,只怕是女人都没有这么好看,端着白瓷茶杯竟衬地比白瓷还要玉润。   白晔一个眼神突然扫了过来,惊得清婉赶紧收回视线,一颗心扑腾着跳到了心口,生怕神君知道自己在看他。   所幸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继续品着杯里的茶,偌大的屋子里轻飘飘传来了一句话。   “以后你便到我跟前伺候,学着做其他事情,也学学规矩,莫要让人知道本君留了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人在殿里,看了笑话。这茶水,以后自己泡,别人泡好端过来便凉了几分。”   “啊……跟……跟前伺候?”清婉重复一遍这几个字,神君第一次跟她说这么多字居然是把她从前庭一个扫地的小仙娥调到跟前伺候?!   她怀疑自己近日太过劳累精神不清楚听岔了。   又是一记淡漠的眼神,清婉识相地闭了嘴默默站到一旁,这算是在跟前伺候吧?   白晔没有再与她说什么,也没有再看她,继续与有狐虚说事情来,清婉见没有赶她,便干脆站在一旁听着,这才知道他们在讲那些她曾经听过一星半点的远古时期。   仙界的仙历从八万年前开始分为了远古期和新仙历。   传说在哪八万年前的远古期,仙界远比现在还要辉煌,神力修为比肩天帝和白晔神君的上神遍地都是,甚至比他们还要高。   祖神创世之后便化作虚无与天地同存,当时拥有最高神力的是祖神的女儿兮扬。   只是,仙界最辉煌的时候也是妖界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的三界即便有了文明有了尊卑,却还是处在从混沌时期过渡的阶段,妖界里拥有着混沌时期庞大妖力的妖兽并不少,斛倃在其中只能勉强算得上中层。   随着仙妖大战的开始,一场天降之劫诞下,那一场战争是仙妖两界有史以来最庞大最残酷的战争,妖兽斩杀殆尽,远古诸神陨落,除了少数逃过天劫之外,尽数葬身往生海,八万年来,往生海一片荒凉戾气横生,方圆千里寸草不生,凡是修为低一些的仙人妖灵,靠近那里都会魂飞魄散。   仙界用了整整八万年才恢复成了现在的样子,妖界遗留下来的拥有庞大妖力的人不及仙界多,但是一直都不肯安生,大大小小的仙妖之战从未停过。   这些是老山神说与清婉知道的,他自昆仑山落在哪儿便一直在哪里,至今已经数不清年岁,经历过八万年前的那一场浩劫,知道的总是要多一些。   只是,不知道今日有狐神君为何要提起这个,清婉不便插嘴,只得静静旁听。   /   “往生海有了异动。”追忆了许久,有狐虚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我并未察觉出什么。”白晔语气依旧平淡,但眼里显然多了一丝异样。   “往生海是什么地方?!远古凶兽的葬身之地、诸天神佛的陨落之所!等我们都察觉出异样就迟了!我与妖狐族开战的一个夜里,亲眼瞧见一道流光降落在往生海的方向。”   “一道流光罢了,能说明什么?”   “八万年了,往生海一片死气连草都长不了一根,你说一道流光能说明什么?地仙灵境的事你没有记忆,但是你该知道,有一个远古凶兽的元神在那里苏醒过!”   提起地仙灵境,清婉没来由地瑟缩了一下,经历过了一个人的爱恨之苦,她倒不愿再记起那种感觉了。   “八万年了,那些葬身往生海的诸神,当真还能回来?”   “也许。”有狐虚的神情无比认真,同他素来的随意大相径庭。   白晔的泰山崩于前也不形于色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手上不自觉地用力握住了杯盏,眼前仿佛出现了八万年前仙妖大战的场景。   漫天诸神、远古凶兽、仙族、妖族,混战作了一团,整整打了十天十夜,死伤无数,这一切,结束在那个落日血红的黄昏,往生海掀起滔天巨浪,天际蔓延了无尽的红光,黑色焰火降下,不计其数的仙身妖躯填平了往生海。   兮扬以毕身神力平息了一场天劫,仙妖两界虽损伤惨重,却保下了凡界和冥界,她的元神散作灰烟的那一刻,旭日带着暖暖的光晖从往生海升起。   即便是八万年前那些葬身往生海的人能够回来,散去毕身神力元神灰飞烟灭的人,到底是回不来的。   清婉不识得八万年前那主宰仙界的兮扬上神,亦未见过神君这般伤感的模样,顿时只觉得事情也许有点严重。   有狐虚搭了一把他的肩膀,道:“八万年前一场浩劫之后,仙族留下的族群不多,九重天宫龙族,北荒俟人族,西方苍梧岛凤凰族,以及我东荒狐岐山和妖狐族同宗的有狐一族,而各中远古时期的上神便更少了,你我算一个。”   白晔点点头,“确实,若往生海真有异动,无论对妖界还是仙界都有影响,不论是不是虚惊一场,都该去看看。”   “这也是我来找你的原因,妖狐族逼得紧,三天两头就要来打一场,我要应付他们自然不得空,这便想到来找你。”   “你们都打了几万年了也没分出个胜负,本承自上古狐仙一族,也不知如何会成了今日仙妖对峙的模样。这事,天帝可知晓?”   “还没说,天帝什么性子我们都知道,若是告诉了他,没事也得整出事来,还是你先去瞧瞧为妥。”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盯着狐岐山吧。”白晔抬手揉了揉眉心,疲惫至极的模样。   “怎么?你从地仙灵境回来就时常这般疲惫,闭关了一个月修为还没恢复?”   “不碍事,仙基有些散动,在百药池泡泡便是。”   见他闭目假寐,有狐虚便也不说话,杯子里的茶水已经喝完,他起身朝清婉示意了一下,便转身离去。   清婉心里有些忐忑,方才他说从地仙灵境回来修为还没恢复,总不会把她留在这里是为了她砸了那一石头的事吧?   “神君……”清婉不安地开口,这种事情总是要问开了比较好。   没有回应。   “神君?”清婉又喊了一遍,还是没有回应。   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清婉低下身子仔细瞧了瞧,神君居然这么睡着了!?   这是个惆怅人的事情,今天没有问开改天她可就没什么胆子问了。   她也不敢去动他老人家的仙身,只得寻了张薄被给神君盖上便到门口去坐着。   神君不仅变换了日夜,也变换了四季,这个时候,紫霞殿里正是腊月飞雪。   昆仑山上积雪终年不化,她早已见惯了冬雪,还是有些春日的阳光舒服些。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这几天作者菌更新得这么勤快点击和收藏却没怎么动过,难道真的是我突变的剧情吓跑了读者咩( ?? ﹏ ?? )不要脸求大家包养   ☆、滚滚惊天雷   “你好大的胆子,一个小小仙娥竟然敢披着神君的被子在门口睡觉!”   带着怒气的呵斥声隐约传入耳际,若不是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让她打了个激灵转醒,只怕是要以为自己在做梦。   属于冬日的肃冷的感觉已经没有了,太阳晒在身上暖烘烘的,昨日才凋零了的桃花又开了满树,一派春日的勃勃生机。   清婉拢了拢身上的被子,这才恍然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回头看了看,寝殿的门开着,神君已经不在里头了。   神君是什么时候走了的?   这院子什么时候又换了季节?   一觉醒来如此变化,让她这等在昆仑山修炼的仙灵觉得似乎冬了个眠,一觉把严冬给睡过去了。   清婉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她这种灵芝草是不需要冬眠的。   缈华见清婉一直没搭理她,不由得怒气更胜,眼睛眉毛都快皱成了一团,不得不说精致的女人一旦生起气来就不那么好看了,还是常合那等不怒自威的更好看些。   虽然照着飞升的时间算仙资尚浅,但和仙娥们打了一圈儿交道,也是学会了一些狗腿子的法子,瞧着眼前这位主脸色不对,意识到自己还拢着神君的被子坐在地上,也顾不上酸疼的腿脚腰身,撑着就站起来行了个礼。   不得不说,仙界礼多,这九重天宫就更多了,遇着个位分高一些的便要行个礼,她这等仙娥一天不知道要行多少次。   缈华对她歪歪扭扭的行礼显然不太满意,许是为了体现自己大度并未与她计较。   “听说神君让你到跟前伺候?本公主问你,神君他去哪儿了?”   她这句话问出来,清婉心里便有了一个答案。   先前神君在与有狐神君谈论往生海的事情,这会儿估计去了往生海查看,但这事情他们既然没有对外声张,自然是不好让旁人知道。   到口的话咽了回去,清婉顿了顿装作思考的模样,才开口回答道:“神君并未交代,小仙不知。”   “不知”缈华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几乎可以看得见的怒火似乎在顷刻间就要喷薄而出。“神君去哪儿你都不知道,你在神君面前是怎么伺候的!”   “我……”   “公主。”乐奴打断了清婉的话,凑到缈华跟前说道:“如今大半个仙界都知道了,神君素来不近女色,竟然被一个新飞升的小仙娥爬进了药池子,当然是这狐媚子不知道使了什么媚术迷惑了神君!”   “喂!话可不能乱说,这里到底是紫霞殿,你怎可污了神君的清誉!”   清婉也上来了脾气,一时忘了面前站着的人是有天后做靠山的缈华公主,二话不说边将话顶了回去。   骂了缈华公主的人便相当于骂了缈华公主,清婉话音才落下,一个巴掌便招呼到了她脸上,一个手指印立马浮了出来。   动静闹得不小,这会儿已经有仙娥围了上来,却没有人上前为清婉说话。   祝离也被这动静闹了过来,不明所以地愣了愣,随后朝缈华拱了个手,问道:“这是怎么了?这仙娥顶撞了公主?那我把她带下去罚就是了,公主消消气,在紫霞殿闹开了不好。”   缈华眼角眉梢怒气未消,反而因为他这一句话更加愠怒。   “不过一个仙娥罢了,也值得祝离仙君来说话?就是因为这里是紫霞殿,这仙娥冲撞了本公主,才更要应该让她长长记性!”   祝离也算是天宫的老人了,对缈华公主的性子是知道的,温柔的时候说句话都甜到心坎里,可发起脾气来也是火爆得很,连道理都不讲的。   缈华对清婉一直便不喜欢,尤其是喜欢神君多年无果但是这刚来的小仙娥却能在神君跟前,更是厌恶起来。   神君不在他祝离也不敢对缈华如何,只得默默朝清婉投了个眼神让她自己保重。   绕着清婉走了一圈,又细细打量了她好一会儿,缈华始终默不作声,倒是乐奴上前,道:“公主,要不要奴婢教训一下她?”   “不。”缈华抬手拦住就要上前的乐奴,踱到了清婉面前,伸手勾起那张清婉的下巴,抬着左右瞧了瞧。   “这小仙娥既没有狐媚别人的长相,又是个刚飞升的新人,凭什么就能勾引到神君!”   “公主,这件事不是……”   “你闭嘴!本公主说话何时轮到你开口顶撞!给本公主跪下!”   “我……”清婉嘴里刚出来一个字便被缈华的眼神摄了回去,转头看向祝离,后者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拼命给她使眼色让她顺这些。   清婉一道柳叶弯眉紧紧蹙到了一起,她不知不知道顺着些就能让缈华公主消些气,可是这里是天宫又不是凡间的皇宫,哪里有动不动让人下跪的道理?   更何况这事本就不是她的错,要怪都怪祝离那大嘴巴。   此时祝离这罪魁祸首竟然还厚着脸央她顺了缈华公主的意,她着实有些想一扫把扣他头上。   “还不跪!”缈华的声音比方才还大了一些。   此时不光是祝离,紫霞殿其他的仙娥仙将都朝她使眼色示意她跪下,看来这缈华公主平日里没少在这紫霞殿折腾,神君一不在就更是作威作福,弄得这里的人都怕了她。   这架势,清婉其实也已经有些怕了,可整座昆仑山头就她一人修了五百年便成仙,这等子傲气让她总有点拉不下来,弯不下那双腿。   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清婉默默对自己道了两声“罢了”,只当是为了紫霞殿的消停吧,不然神君回来知道她闹了这动静,不知道会不会把她赶出去。   瞧着缈华还没消下去的怒火,清婉低敛了眉目,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将心里那股子她这等小仙不该有的傲气压了下去,右膝一弯跪了下去,左膝也跟着屈下。   /   一刹之间,一阵惊雷声在天际陡然响起,雷声阵阵,璀璨的光芒划破天际,竟有种毁灭天地的威严感,撼动了白晔神君设在紫霞殿的结界。   结界绽出一道紫色光芒防御,只是与那天雷想必竟不堪一击,一声清脆的声响便碎了去,紫霞殿花红柳绿的春景一下消失不见,徒剩下和外边一般冷冰冰的感觉。   所有人都变了脸色,缈华更是花容都扭曲到了一起,朝着天际那团厚厚的云层大声斥道:“司雷仙君好大的胆子,胆敢把天雷往本公主身上劈!”   没有回应,天雷也没有停下,没有了紫霞殿结界的保护,天雷直接招呼了进来,直直朝着缈华的方向。   这突降的天雷太过古怪,这声势、这力量,比仙妖大战的时候还要来得精悍,不像是司累仙君所为。   祝离眼疾手快接下了一道招呼到缈华身上的天雷,可雷霆声滚滚并没有停息的意思,无边无际的雷云像是积聚已久一般一道接一道劈了下来。   众人早已慌了神,清婉跪在地上看着这好大的声势竟然忘记了要起身逃命,吓呆了一般一直保持着跪着的姿势,眼看着一道道惊雷劈下来就要打到缈华身上,清婉突然有了反应那般从地上挣扎着起来要去把人拉开,却有一道紫光快她一步把缈华带开。   缈华被带开了十步远,白晔神君一手负在身后,面色算不上好看。   滚滚天雷散去,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彩光散开。   虚空的一角,身着金黄色绣金龙锦袍的身影出现在浮云之上,浑身沐浴在金光之中,俯瞰着紫霞殿。   众人面露愕然,想不到这天雷连天帝都惊动了,见白晔神君微微颔首,当即纷纷跪作一地,恭声道:“恭迎天帝!”   “起来吧。”虚空的人淡淡开口,声音肃朗威严,又淡然得有些缥缈,仿佛不曾见过方才那骇人的惊雷一般。   也是,经历过八万年前的仙妖大战和灭天之劫,这天雷算得了什么。   /   “怎么回事?”   不等天帝开口,白晔便扫了众人一圈,目光落在有些狼狈的清婉身上。   “神君,一定是她!她不知道是什么来历,方才跪了我便响起了天雷!”缈华指着清婉,脸上委屈得都快掉下眼泪。   “她为何要跪你?”   “她……”缈华没想到白晔竟然会抓住这个点,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本就有些无理取闹,总不能告诉神君是她刻意为难。   天帝对这些事并无半点兴趣,目光在清婉身上来回了几圈。   “一个仙基都不牢靠的小仙娥,如能能惊起这样大的阵势?”   “姑……天帝,就是她一跪我这天雷就降下了,还都是朝着我劈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天帝一定要把她关到天牢里严加盘查,这小仙子看上去修为薄弱,指不定是什么妖界的人物!”   “我……”清婉受不得别人这样污自己清白,当即想要为自己辩白,白晔神君一记眼神扫了过来,便又闭了声。   “清婉从昆仑山修炼飞升到我紫霞殿当差,本君一眼便看透了她的修为,如天帝所言一般,她是不可能弄起这等动静的,缈华公主也不要三天两头往我这紫霞殿来,天雷响彻紫霞殿上空,保不准有着什么其他原因。”   缈华听着白晔的话顿时瞪大了眼睛,合着这是要让她别再往这里跑?!   不等她闹开,虚空上头天帝的面色变得阴沉了起来,手上什么东西发着微弱的光。   “天雷与这仙娥无关,更与紫霞殿无关,是元胥那孽障做下了错事逆天而行,这天雷劈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感觉有点不是很满意,你们觉得呢?   ☆、太子乱冥界   劈……劈岔了?!   清婉抽了抽嘴角,这自然降下天雷所带的审判毁灭之意无比浓烈,天帝这一句劈岔了,是指祖神审判错了人?!   但,既然天帝这么说了自然也没有人敢道一句不是。   只见虚空中那人抬眼往更遥远的虚空眺望了一会儿,直到凌霄殿传来厚重的钟声,才收回目光,一道金光闪过,化作了五爪金龙朝着凌霄殿去了。   凌霄殿的钟声除了诸仙朝见时会规律响起外,出了大事也会被敲响,召集诸位仙家前往凌霄殿商议。   白晔神君眯了眯眼朝着天帝消失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那里也正是方才滚滚天雷的发起之处。   紫色神力凝聚在手上,白晔三两下修复了紫霞殿的结界,一瞬间又变回了那副春日的景象。   没有任何交代,便见天际一团紫光划过,朝着凌霄殿去了。   祝离挑着眉看了看清婉和缈华,也捏了个诀跟上去,剩下缈华春心荡漾了一番之后又余得无趣,便索性甩了甩袖子离开。   /   凌霄殿的钟声敲响了三十六声,生生敦重急切,余音响彻整个仙界,天宫诸位上仙、司职四海八荒的仙君都赶了过来,在殿上交头接耳纷纷猜测着。   天帝明明早就回来,却一直迟迟不出来,白晔立在左列的最前侧抬头看着上首的龙椅,沉默无言,在交头接耳的人群中显得尤其地一枝独秀。   猜测不出结果,便有人又开始闲聊问后,明明昨日的蟠桃宴才见过,这会儿又像几千年不见一般问候得客套。   “诶?怎的不见有狐神君?”不知是谁蹦出来一句。   “这么说来,苍梧岛的凤君也没有见着。”   “两位仙君还不知道吧?苍梧岛凤君又造了个小凤凰,请了西海会看卦象的老神龟给卜了,说这胎一定是个男娃娃,宝贝得紧,一步都不肯离开。”   “就为了这么个事儿告了假?谁不知道他们家一连八胎生了公主,送子观音都不灵,这老神龟八成是说着哄他开心吧?”   “这种话别胡说!万一这还是个公主,凤君定是要怪在你头上。”   “哎……也就你们在意人家生男生女这点儿破事,凤君哪次告假不是因为家里那孩子?不像有狐神君,东荒那边啊,又打起来了!”   “骇!还以为是什么事,东荒有狐族和妖狐族这都打了几万年了也没个结果,这不和凤君生娃娃一样嘛,大家都知道。”   “知道归知道,但是听说妖狐族那女首领漂亮火辣,在妖界是一等一的美人,要搁我身上啊,我也愿意打他个几万年!”   ……   哄笑声夹着七嘴八舌的闲话在大殿传开,一时之间打消了钟声萦绕在心头的庄严肃穆感。   最后不知是谁咳嗽一声,众仙赶紧自觉地规规矩矩站作四列,垂头拱手恭迎天帝。   天帝的样子依旧威严,只是面容上添了一丝疲惫,虚抬了一下手让众仙平身。   众仙面面相觑几眼却又不敢小声交流,天帝自远古时期便是神力卓然的上神,兮扬上神陨落之前更是托付重任一般将仙界托付给他,这八万年来积下的神威,即便不言语,只消一个眼神便能让人心生胆怯。   今日这般模样的天帝,他们是没见过的,但心里到底也有几分了然,钟声响得急,匆匆赶来天宫的空当,也听说了是元胥太子出事了。   /   “冥君,你说吧。”   天帝一句话说得有些缥缈空然,随即闭紧双目,额头抵上撑在龙椅扶手上的左手,恰到好处地将情绪挡了起来。   众仙从天帝那儿瞧不出什么,便齐刷刷将目光聚到冥君身上。   冥界虽在三界之外,却又连接仙界与人界,本质上归附于仙界,是以冥君虽然掌管一界,却还是要上天觐见,只是因着冥界事务繁忙,除了重大事情之外,冥君每年只上天一次,和凡界那灶君一样。   冥君既然上来了,那这件事必定是和冥界有干系。   冥君与天上诸位仙家不熟,聚在身上的目光多少让他有些不自在,却还是拱着手娓娓道来。   “禀天帝,太子殿下闯入冥王殿,抢了镇魂翕,闹了奈何桥,打乱了六道轮回,还闯入十八层地狱将恶鬼放了出来,现在冥界已经乱做了一团,鬼差已经出去抓捕恶鬼,但这些恶鬼都是在地狱积攒了几千几万年怨气的,想必三界要乱。”   众仙纷纷交头接耳起来,冥界连通仙人两界,恶鬼一般不会逃往仙界等着仙人抓他们回去,自然是逃往人界,只消一只恶鬼逃出人界都足以大乱,何况是一群恶鬼。   “太子殿下因何会大闹冥界?”   嘈杂声中,有一人高声问出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   “为了一个女子。”   众仙再一次议论开来,太子殿下从前在仙界一直是个清冷的神仙,修为高强,能理政能上战场,自打沾了女色之后便话题不断。   三百年前的事情仍有人在热议,做题与常合和离又闹得四海八荒人尽皆知,还没有消停下来,就又到冥界闹了这么一出。   自己闹了笑话倒不是大事,可把冥界搅成这样,便是折福折寿也不足以抵挡的大罪过啊!   糊涂!   “可是太子殿下三百年念念不忘的凡人?”   “正是。太子殿下交代了冥界,若是那凡人的魂魄回到了冥界一定要替他留住,可太子殿下一来便问本君要镇魂翕,却又不说要什么。镇魂翕是远古兮扬上神传下的神物,冥界戾气重,一直靠着镇魂翕镇着这些恶鬼,本君自是不能借出。眼看着那女子的魂魄要进入轮回道,太子殿下便强行抢了镇魂翕,镇魂翕一动冥界便要乱,太子得了镇魂翕又有天帝赐下的护身金印,本君要自己镇着冥界,鬼差又奈何不得太子,一时乱做了一团,便发生了后面这些事。”   “那……那太子殿下呢?”   这样闹出一遭,简直比下一趟凡间听大戏还要精彩。   “轮回道已经乱了,鬼魂投不了胎,少数被抓住了,多数随着那些逃出来的厉鬼逃走了,那女子的鬼魂想必也一并逃往了下界,太子殿下带着镇魂翕去了。”   众仙默然,有的说太子到底年少不懂事被一个凡间女子蛊惑,有的骂那凡间女子死了都不安生,该打得她魂飞魄散。   至始至终,高坐上的人一直闭着眼,仿佛在小憩一般。   白晔神君也不发一语,目光徘徊在天帝和冥君之间,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算。   太子殿下虽然年少困顿在感情之中,可到底不是个糊涂人,上过战场的人,面对事情的时候总会跟稳重一些,没道理会做下这等天地不容的事情。   /   “澜丰仙君何在?”   沉默许久却又让人不能忽视的天帝终于开口,嘈杂的声音顷刻间安静下来,冷不防被点名的澜丰仙君顿了一下,从先列中站出来,拱手道:“小仙在!”   澜丰仙君统领了仙界十万天兵天将,不同于司职四海八荒的几位神君,法力修为在仙界里也是公认的高,每次仙妖大战的时候都是一马当先的主。   这会儿把澜丰仙君叫出来,众仙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天帝想要干什么,想要劝,可这太子干下这等糊涂事,别说他们这些仙家,只怕是天后娘娘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都不管用。   “你去点上五千仙将,到下界去把那孽障给我抓回来!”   “是!”   “传本君指令,太子元胥动乱冥界,为祸三界,诸仙一同捉拿元胥归天!从此刻起,他再不是九重天宫的太子殿下,待捉拿回来,除去护体金印,罚入无极地狱受千年刑法,刑期盈满打入轮回道,历百世轮回!”   随着天帝每一个字音的落下,虚空之上一字一字浮出,金色的文字透着远古的寂静和神秘,淡淡的光泽昭示着它的庄严。   大手一挥,一道金印落于那天旨之上,行行金字飞跃出去,于南天门上行行排开,同时影映在仙界四海八荒的上空。   除去护体金印、打入无极地狱、历经百世轮回,天君向来公正无私,但这刑法确实有些重了,何况还是颁下天旨昭告四海八荒。   /   一道金色流光穿过众仙头顶落在了最前,众仙心底了然,纷纷站开了些。   天后旋了个身子堪堪站住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脸上的泪痕让人有些动容。   “陛下!不可以啊!求你收回成命!元胥这次是糊涂了些,可都是那女人的错,这处罚太重了些!除去护身金印去那无极地狱,他会撑不住的!”   天后声泪俱下看得众仙动容,护子急切的心任谁都看得明白,可天帝不为所动,他们又哪里敢动。   这本该是人家家里的事,君王家哪里有什么家事可言,闹得这样大辨识整个仙界的事,从哪里说情都不合适。   果然,天帝重重一拍龙椅,面对众仙一直保持着的平静顷刻间破裂。   “他撑不住?那那些凡人就能撑得住?!你到底明不明白元胥他干了什么?那些个厉鬼逃到了下界,凡间将民不聊生!他就为了个女子动乱了冥、人两界,本君没有剔去他的仙骨除去他的仙根便已经是念及了情分!紫霞殿上那滚滚天雷你不知道吗?那是祖神降下的天罚!只是降错了地方让他逃过了一劫罢了!你以为若是祖神的天雷劈到了他的身上,他能不挫骨扬灰!”   天后闻言瘫倒在地上,不久前紫霞殿上的动静大得附近几处仙邸都知道,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   袖袍一挥,一道金光化过,天帝消失不见。   望着那空荡荡的冰冷得留不住一丝余温的龙椅,众仙默默叹了口气,这件事便是这么定下了。   于公于私,天帝都不曾偏袒自己的儿子,他们这些仙家便说不得什么。   但出于恻隐之心,到底还是有些可惜了,仙界的后起之辈中少有太子殿下这般杰出的。   /   “无极地狱是什么地方?”   大殿众仙散去之后,便有仙娥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南天门上那挂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天旨所有人都看见了。   清婉也看见了,脑子里昨日常合与元胥太子打架的每个细节都还能清除忆起,这么快便出了这等事情,不知道常合看见这一方天旨出现在天际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思。   索性大扫把一扔,也顾不得神君回来会不会责罚她,凑上去听热闹。400   “无极地狱啊,是冥界的第十九层地狱。都说十八层地狱里关着的都是恶鬼,是不得超生的,这十九层地狱啊,比那更可怖!”   “是吗是吗?这位姐姐,你给我等新来的讲讲呗。”   “这无极地狱,和这名字一样,没有极限的!十八层虽然关着些不能超生的人,可是每日滚个油锅还能歇口气,这无极地狱,千千万万年,都不能停息,数不清的酷刑轮番着过,一旦停下地底就会升起红莲业火,整个鬼吞噬得渣子灰都不剩。”   “听说啊,只有真正罪无可赦的人才会罚去无极地狱,这一次太子殿下为了个凡人,确实不值当了,当真糊涂!”   再听下去不过是又要将往事再翻一遍,清婉干脆将丢到一遍的扫帚捡了起来继续扫她的地。   去凡间捉拿恶鬼轮不到她们,去捉拿太子押去无极地狱受刑更轮不到她们,这等轰动仙界的大事,于她们这些小仙娥而言,不过是数不清的年岁里闲来唠嗑的话题罢了。   扫帚一下一下划拉过地面,她突然觉得,似乎为仙,也不是那么有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不要觉得我在混字数哈,作者菌既然浪费这么多口水编(划掉)写了这么多出来,一定是有道理滴~   ☆、南海赴喜宴   那日的事情之后,仙界重归了宁静,似乎有哦了某种默契一般,天宫的人都没再提起太子元胥的事情,连闲暇时最喜欢八卦的仙娥都避讳了这个话题。   虽然没有人提,但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天帝派出去五千天兵不止,还让下令无论是谁看到了元胥便把他抓回来。   这看似安定的天宫,翻腾起来其实比战场上还要不太平。   众仙各司其职,神君每日除了呆在大殿上给人拿笔化一个仙职便是在寝居里看书打瞌睡,那缈华公主来的次数倒是少了许多。   提心吊胆地在白晔神君殿里伺候了两个月,清婉觉得自己变了,成日里没事便叹一口气,思念思念昆仑山上的生活。   她以为上了天宫便可以逍遥快活,哪知道这里更像是囚牢,将她死死地囚住。   /   那日的午后,神君在后院的小池子边上搬了张长椅,一手拿着鱼竿垂钓,一手拿着本书,许是等久了没有鱼上钩,便索性把书往脸上一盖,躺在长椅上睡了过去。   清婉忍俊不禁,最后还是没忍住背过身去笑了几声。   这鱼在紫霞殿的池子里养久了怕是早就成精了,哪里还会去咬那鱼饵。   一名小仙娥一路小跑着到她面前,见神君还在睡觉,便将一封红色的东西交到了她手上,压低了声音道:“二皇子递来的请贴,神君醒后交给神君瞧瞧。”   清婉点点头,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殿里的仙娥门对她倒是敬重了些,当初她进了神君药池子的事倒是没有再提,底下的闲言碎语也少了。   许是那日一场天雷之后把他们给吓的。   随意瞧了眼正反面,清婉问得有些漫不经心。   “二皇子?他有什么喜事?”清婉对这二皇子并不熟悉,一来人们热议的是这九重天宫的太子元胥,而来这二皇子为人也低调,她来这里几个月了只知晓有他这么一号人,娶了南海水君的公主。   “二皇妃生了个儿子,南海水君头一回抱上孙子说要隆重操办操办,二皇子向来不喜宣扬,但是老丈人高兴,便照着办了。不过,你也就给神君瞧一眼知道咱们有递这帖子就是了,以往也有许多帖子递过来,神君一个都没接,后来渐渐地大家伙也就不往紫霞殿递帖子了。”   “有这么回事?这倒是神君的性子。”   “谁说不是呢,也就你来了紫霞殿之后有了点说话声。”   冷不防一句不知道是夸还是贬的话让清婉这些天有些憋闷的心情好了一些,扯开话匣子跟那仙娥多叨了两句,便让她回去干活。   手里的喜帖只有正反两面,正面倒是个喜庆图案,背面一片红什么都没有。   这东西她晓得,帖子的主人一封封派给客人的,只有被邀请的人才能打开读到帖子的内容。   白晔神君还在睡,清婉自顾自在池子边上做坐下,往里边萨撒了一把饲料,将那红色请帖拿在手里左右翻看着把玩。   “南海,倒真有些相去瞧瞧……”   “想看随本君一同去赴宴便是。”身后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清冷淡然的声音从脸上盖着的书底下传出来,如同高山之上万年化不开的寒冰,瞧着晶莹透亮好看得紧,却又冷得接近不得。   清婉瞪大了眼睛瞧着和之前一样姿势的人,开始怀疑他根本没有睡着!   神君这帖子多到淹了门槛都能像没看见一样的人,居然因为她说了一句话就要带她去南海赴宴?!   这这这……难不成神君对她有意思?!   冷不防一本书砸到了她脑袋上,只见白晔坐起身来一副懒洋洋模样收着抖动得厉害的鱼竿,嘴里轻飘飘出来了一句话——“不要胡思乱想。”   /   不要胡思乱想。   确实是她胡思乱想了。   三日后清婉在一众仙娥艳羡的目光中跟着神君出门,才知道真的是自己胡思乱想了,神君她老人家本就有事要去南海走一遭,正好带她去瞧一瞧罢了。   只是,神君他没事偷听她心里的声音,这不是摆明了给机会人家胡思乱想嘛。   去南海的路程有些远,但是有神君这等本事高强的人物驾云,不消半日便到了南海。   仙界除了九重天宫,其他的地方都是有昼夜的,此时的南海,已经是星斗洒满了天际,清婉仰头数着天上的星星跟在神君身后走着,一时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直直就撞上了那宽阔的后背。   白晔闷声哼了一声,倒是如意料之内那般没有转过头来斥责她。   别说是撞了一下,清婉觉着,神君这种石头一样的神仙,就算拿着刀对着他砍上两到,也不见得会有什么表情。   “本君有事要与二皇子说,你让仙娥带你去房间休息。”   “神君!”清婉叫住抬脚便要走的人影,没想到那人竟然会停下脚步。   “何事?”   “没……我在外头等神君,这天上的星星挺好看的,我赏一赏。”   “随你。”   语罢,白晔跟着个蟹将穿过园子进了一间屋子。   清婉左右瞧了瞧没有旁人,索性也不拘着自己,爬上一块大礁石上边,横躺着开始数天上的星星。   说来也奇怪,四海水君的仙邸都在水下,这二皇子作为南海水君的女婿,   难道惹得老丈人不愉快了被轰到地面上来建屋子?   陆陆续续有其他仙人被仙娥引进屋子里,清婉大抵也明白了,不过是暂时的迎宾之所罢了。   /   二皇子元戊的房间里没有点烛火,四面墙壁上个挂上两颗夜明珠,每一颗都如拳头一般大,将不大的屋子照得犹如白昼一般通明。   几案的一小册堆了些书籍,另外大半的桌子都被些俗物占据着,翡翠珊瑚、神器古物,当中一把小巧的匕首在这一堆东西中倒是比较能吸引人的眼球。   白晔伸手执起拔出剑鞘把玩了一下,轻描淡写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兵器,有些年头。”   一直埋首在卷堆里的元戊终于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道:“神君是个识物的人,这些都是来赴宴的仙友带来的,珍珠翡翠宫里不缺,这匕首倒是精致。本想带回去给拙内,神君若是喜欢只管拿去便是了。”   “本君不是那种喜欢夺人所好的人,既然是要送给二皇妃的,自然没有要走的道理。”   “既是这样,神君又何必来此走一遭?神君是什么样的人元戊还是知道的,八方神仙都请不动的人单单来赴了我南海的喜宴,元戊自认为没有这样大的面子。”   “看来二皇子知道本君此行的目的。”   元戊单手扶着桌沿站起身来,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背在身后,慢慢踱到窗边。   从这里看出去景色正好,天边一轮圆月,零零散散却铺满了天际的星光,还要不远处礁石上大喇喇躺在上边数星星的女仙,惬意得很。   “若是神君要来劝我回天宫,那便请回吧。”   “二皇子倒是个明白人。”白晔将匕首推回鞘中,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二皇子该明白,这是天帝的意思。”   元戊冷笑两声,宽大的肩膀一抽一抽地,像是在颤抖。   “我自然知道这是他的意思,但是,三界九州、四海八荒,我最不想听从的,便是他的意思!”   随手将匕首置回一堆物品中,白晔转头看向那个声音有些倔强的年轻人,   千年岁月,二皇子已经不是印象中那个少年的模样了。   他到底,还是记得曾经的事情。   天帝与天后,一个是传自远古时期金龙一脉的上神,一个是天降之劫后历劫飞升凤族中最有威望的神,二人的结合,在三界看来无疑是为仙界打下了最扎实的仙根,筑成了一个最强的盾。   只是,数万年的岁月,却只孕育出了两个子嗣,大皇子元胥承了天帝的金龙血脉,降生时天上出现祥瑞之兆,所以才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变被封为太子。   而二皇子承了凤族血脉,真身为金凤,凤逊于龙,二皇子自生来便似乎比太子低了一等。   元戊倒不是觊觎那个太子之位,只希望父皇看到自己,哪怕多一丝夸奖他也心满意足,可他却一直看不到自己,明明二人一同上的战场,父皇也好,众仙也罢,所有人瞧见的只会是元胥。   一千三百年前,元胥与南海水君的太子生了口角打了起来,失手错杀了南海太子,水君大怒,天帝素来大公无私,罚了元胥去北荒,就是那时,他认识了常合。   罚去北荒与丧失独子,南海水君自然是不肯罢休的,直言若是不能要一个公道便去投靠妖界,天帝提出让元戊娶了南海水君的公主,这才了却了这件事情。   牺牲一个二皇子罢了,太子殿下在北荒立了战功,很快所有人便会忘了那个一直低了一等的二皇子。   元戊一开始有着无尽的怒气,可千年时光,再多的怒气,也被身边女子的温柔化去了,他现在一心想呆在南海,天宫却出了这样的事。   而那个人,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后,才想起了他。   “神君莫要当说客,元戊从来便没有稀罕过台子的位置,现在只一心想陪在妻儿身边,南境鲛人妖族今日频频有动静,我不放心离开。”   白晔本就不是来当说客的,他既然这么说了,心里多少也是明白的,干脆便转了个话题。   “南海鲛人一族不足为惧。”   鲛人族远古时期的祖先是在海里称霸的凶兽,可是几万年过去了,随着数量的减少,早就成不了气候。   “倒不是怕鲛人族有什么异动,只是鲛人族投靠了妖界,我怕妖界有异动。近日来南海海水时常泛红,不时弥漫着一股戾气,昨日又来了一遍,有蟹将告诉我,亲眼瞧见了远处海中央有什么东西从海里爬起来,隐在团团黑雾里瞧不真切。”   “这是什么道理……”白晔食指弯曲轻轻扣着桌子,轻声呢喃。   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白晔的眼神忽然变得犀利起来,匆匆忙忙道了句别便推门出去,一把捞起请问往往生海的方向去。      ☆、九头妖蛇现   八万年前,往生海确确实实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水澄蓝,一眼望不到尽头,远远地和天接到了一起,仙气浓郁,孕养出不少生灵。   白晔神君,便是天地灵气孕育,于往生海诞生。   只是这样一个仙界福地,早就在八万年前的一场浩劫中摧毁,徒留下一片冰原,戾气横生,没有半点生机。   后世的仙人不知道也只把往生海当做敬而远之的地方,只有那些见过曾经孕育出无数仙灵的往生海的老仙人,才会在见到这样一个场景的时候,发出一声无比适合时宜的叹息。   /   白晔带着清婉走得急,连带着云都飘得比往常快了许多,清婉第一次被带着飞得这么快,凉风从耳边嗖嗖划过,吓得她紧紧抓住了神君的袖袍闭着眼睛留一道缝瞧着前面,生怕一个不小心从云上栽下去。   离得往生海近了,清婉只觉得难受得紧,抓住白晔神君的手下意识地拉紧了些。   白晔回过头来看她一张脸白得有些不正常,这才放缓了速度,就近寻了个小山头停了下来。   双脚才挨到地面,清婉双腿一软便整个人跪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有些红得不自然。   皱了皱眉,白晔伸手一拂,一道淡淡的碎光落到了清婉身上,不正常的脸色才慢慢缓了过来。   “是本君大意了,往生海戾气于你太重,你是近不得的,就留在此处等本君回来罢。”   清婉抬头看他,嘴里刚蹦出了个“可是”便被他打断,只见神君指尖流溢着紫色的光,凭空   划了个圈,一个巨大的结界便在这小山头形成,薄光散去,与天色融为一体。   视线才刚从结界收回,眼前的紫色人影已经没了踪迹。   相邻几座山头都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从荒草,也是许因着离往生海还有些路程的缘故,生了些绿色,但生气却是半点没有,似乎连呼口气都能听见远处的空谷传来回响。   太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清婉缩在一块光秃秃的大石边上乖乖等着神君回来,心里却莫名地有着一丝慌张。   往不夸张里说,这方圆数十里,也许除了神君,便只有她这一个活物。   /   往生海上空,白晔一身紫衣立于其上,背影肃然。   经过八万年岁月的消磨,这里的戾气非但没有半点儿减少,反而越来越重了,厚厚的冰层底下,冰封了八万年的尸骸,似乎还隐隐可见。   冰原深处,一团红光若隐若现,丝丝黑色雾气缠绕其上,阴戾得很。   白晔狭长的眼睛眯了眯,细细盯着那红光看,细瞧之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月前来这里查看的时候一切如常,这戾气是什么时候加重了?这红光又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往生海的冰原深处,到底是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伸手掐算了一把,白晔眉间的愁云凝得更深。   远古凶兽觉醒一只都是三界的灾难,深处的戾气重得连他都无法靠近,这样的气息不可能是远古神祇的苏醒,那么,到底有多少凶兽要从这里醒来!   卜算自然是没有结果的,远古神祇与凶兽的运数超出三界,即便是他这个远古时期便威望极高的神君也掐算不出来。   唯一能肯定的便是,继八万年前的一场天降之劫后,三界怕是又要迎来一场大劫。   /   咆哮声冲天而起,响彻在往生海上空,了无人气的往生海四面都是回声,一时竟辨不清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远处一抹身影朝着他靠近,此时的往生海升起了浓浓海雾,竟然瞧不真切来人。   咆哮的声音不知道回响了多少遍,渐渐散到了远方。   白晔伸手化出沧溟剑,剑身通体白色,周身却萦绕着淡淡的紫光,与他身上的神力如出一辙。   “可是白晔神君?!”来人提高嗓门问了一声。   紧蹙的眉头化开几分,这声音不算熟,却也并不陌生。   女子纤瘦高挑的身姿越来越清晰,衣袖和腰肢的收紧更显得身形玲珑紧致,头发高高竖起冠了一只白玉冠,发丝被风吹动斜斜飘扬着。   这男儿郎的打扮,不识得她的人怕是真的会认错。   “太子妃?”白晔眯着眼打量着近到自己身前的人,这地方不该是她出现的。   “我已不是那九重天宫的太子妃,白晔神君可唤我一声常合。”女子英眉斜挑,眉目之间笑得有些张扬。   白晔脸上的芥蒂因着这一句话散了,这才想起一个月前常合便于元胥和离,九重天的太子妃见了千百来年都没有见惯,面前的常合倒是合眼许多。   “你怎会在此?”   “离开天宫之后我便回了北荒,可是不知怎的,近日来时常出现异象,仙妖交界处的天空不时绕着一团红光,邪煞得很。夜晚天上的星象也有异,我们族的巫师算过,所指之处正是往生海,怕是有一场浩劫来临,我便前来此处查看。”   “我是问你如何近得了往生海。你该知道,往生海埋葬了远古陨落的神祇和妖兽,戾气之重连关满怨鬼的冥界都比不得,方圆数千里没有一个活物,寻常的仙人也是万万近不得此处。”   想起不久前和他一同驾云靠近都脸色惨白的清婉,常合虽然修为高一些,但也不该高深到能一个人靠近往生海,还往深处去过。   “原来是为这个!”常合笑开,手上凝了一道淡得接近透明的纯粹蓝光,道:“那日我与元胥比试神君也是亲眼所见的,我的修为如何,想必也有个数?常合虽是后辈,却也有个七万来岁了,在后辈中早已算得上是个佼佼者,常年在北荒与妖族交战,法力修为自然落不下,大言不惭地说,我现在的修为也算得上个半神,若不是这些年和元胥纠缠着,只怕是早就修炼成神了。”   白晔点点头,常合的话应证了他的猜想。   若非有上神的实力,是无论如何也近不得这里的,以常合现在的修为,再修炼个千来年必然能飞升,想要来往生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可探查出了什么?”   “我也就比神君早到了半日,除了往生海深处那诡异的红光,并没有发现出什么异常,我往深处去想要查探一番,可是修为有限,尚未靠近那地方便难受得紧退了出来,远远地便瞧见神君你了。”   “那方才的咆哮声,你也听见了吧。”这不是问话,咆哮声大得仿佛要把天地撕开,在空旷无人的地方久久回响,想必远在千里外山头处的清婉也听见了。   常合点点头,目光变得凛冽,警惕地察觉着四周的动静,风起了。   “这声音又来了,而且,更近了。”   话音落下,只见面前的人视线直直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背后呼啸的凉风吹得衣袂翻飞,野兽般的怒吼声震得她差点儿往前栽了个跟头。   /   八百里开外的山头上,淡紫色的结界忽明忽暗闪烁了几下,缩在大石后边的人慢慢站起身来瞧着远处的一片浑浊,眉宇间凝满愁云。   方才的那两声吼声,别说是她,只怕是连天宫都听到了。   震天动地的怒吼声,动摇的结界,白晔神君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清婉摇摇头自我否定,白晔神君那都是远古时期便存在的神,经历了千千万万年,法术修为早已高深莫测,谁又能伤得了他。   可若是没事,这结界为何会发出这般动静。   踯躅再三,清婉还是决定前去帮忙,即便自己力量微弱,能帮上一点什么也总比在神君设下的结界庇护下呆着要好上千百倍。   这般想着,便捏了个诀朝着往生海的方向飞去,丝毫没有留意到这层本该将她安全护在里面的结界被她轻而易举穿过,更没有注意到原本只是接近往生海便出现不适的自己此时竟然稳稳当当地腾着云雾。   /   九头妖蛇扭动着腰身,长长的尾巴盘了几圈高高翘起,尾巴末端卷着的人,正是常合。   白晔挥动着沧溟剑正欲救她,无奈着九头妖蛇每个头都是有灵性的,从各个方向将他防得死死的,根本近身不得。   清婉赶到的时候,正是这样的一副场面。   还没思忖好自己这学艺不精的仙术该如何帮忙,便见那九头妖蛇其中一个头甩动了一下,将插空隙前去救人的白晔神君抽了回来。   来不及多想,清婉驾着云就要过去,不想离她最近的头突然转了过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嘴里吐着蛇信子。   似乎是感觉到清婉比另外两个更容易对付,那九头妖蛇干脆将常合远远甩出去,巨大的蛇身盘了一圈转向她,三个头张着血盆大口朝她扑了过来。   “清婉——”   “清婉!”   常合和白晔神君同时开口,声音里的急切她听得真切,但是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九头妖蛇将自己的身子放大了数倍,连带着九个头都变得巨大无比,嘴里的粘液看得人有些恶心,巨大的獠牙有些顿但上边沾着毒液,瞧着那血盆大口,怕是不够它塞牙缝。   清婉索性闭了眼睛等死,她这般牺牲自己喂了蛇,白晔神君总该能从后边偷袭它替自己报仇的吧。   周围传来了风流动的感觉,怒吼咆哮的声音变得有些急切,清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飘到了半空,周围的风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她包裹在里面,纯粹的银色的神力,从四面八方涌来,进入了她的体内。   ☆、无边古神力   往生海的一切似乎都被定格住了,九头妖蛇张着血盆大口无法动弹,灰绿色幽瞳死死盯着半空中人影。   被甩出去堪堪稳住了身形的常合长/枪上手就要上前开战,不料竟被一团银色灵力笼罩住了身体,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制着她,竟难以再往前半步,视线落在另一侧的白晔神君身上,顿时有些惊讶。   他的周身也被一团银光笼罩着,虽然没有像她这般被压制得紧,但也半分挪动不得。   白晔神君的修为高深到连她常合这等修为极高的神仙都看不透,到底是何等恐怖的力量能将他也压制住!?   /   源源不断的神力从往生海冰冻了八万年海底升起,一丝一缕有条不紊地涌进清婉的体内,模糊的光晕中,少女双手微抬,足见轻轻踮起,以一种极其轻盈的状态悬浮在虚空中,眼底的清明渐渐消失不见,慢慢变得浑浊。   白晔凝神瞧着那光雾里的人影,这银色的神力纯粹得不夹杂丝毫浊气,八万年前远古神祇同凶兽妖灵一同葬身往生海,自此往生海变得凶戾无比,海底能涌出这样纯粹的神力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难解归难解,这股庞大的神力却不得不令白晔和常合暗叹。   清婉飞升的时日尚浅,灵力低微,可短短的半个时辰功夫,她的灵力竟飙升到了寻常仙君的程度,再消半个时辰,怕是在仙君里都能算上个顶尖。   一株灵芝草,得了仙人一口仙气修炼五百年成仙,如今入了往生海受了远古神祇的神力仙力飙升至仙君乃至成神,白晔已无暇思考她为何能进入无妄海,只觉得这遗落的神力有些强大得恐怖。   远古神祇陨落八万年,竟然还会存留如此强大、如此纯粹的神力。   白晔的眉头越皱越紧,脑海中浮现出许久许久以前三界还不是如此分明的时候,那几位地位极高拥有无尽神力的上神。   到底是哪一位,在陨落了八万年后,有借着清婉觉醒的可能?   走不出这银色的光罩,只得使了个法术,一道紫色强光冲天而起发出一声鸣声,这是多年来未曾使用过的信号。   不消半日,天帝和有狐虚便该能赶到。   /   这道强光似乎影响到了正在接受神力的清婉,还要继续进入她体内的神力被兀然打断,霎时间散入虚空之中。   模糊的光晕渐渐清明了些,清婉微微皱着的眉角和紧握的双手都能瞧得真切。   陡然间,一道细微的银光在额间勾勒出银色印记,清婉陡然睁开双眼,目光空洞浑浊,看不清里面映照的光景,那眸中银色印记却瞧得真切。   常合也许不知道,但白晔却是认得的,远古几位统摄天地的上神都有属于自己的印记,他也有,只是岁月太过久远,平淡得有些忘记了。   清婉额间和眸中的银色印记消失得很快,光舞的阻挡下尚未看清便消失不见,白晔不由觉得有些惋惜。   印记消失的一瞬间,困住二人的银光也一并散去,巨大的威压感消失无踪,清婉的身体失去了重量一般往下坠落,被定住的九头妖蛇继续先前的动作,张着一张滴着粘液的大口扑了过去。   银光大振,正要上前的两个人倏地顿住了脚步,那妖蛇的一个头在空中炸开剩下一团血肉模糊,强盛的光芒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仅凭着从缝隙里看到的场景推断着情形。   九头妖蛇吃痛遁了去,刺眼的强光在一瞬间又消失,转换之前快得让人怀疑到底是不是刚刚亲眼所见了这一切。   清婉摔在地上没有爬起来,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捂住眼睛。   常合上前蹲身将她扶起,将她的挡在脸上的手拿开,才发现她的眼角渗出了血住。   倒抽了一口气,常合咬紧了嘴唇,将位置让给白晔。   伸手触碰到熟悉的衣物,清婉扬了扬略显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神君,我眼角有些疼,这眼泪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有些粘稠。”   白晔心里的某个位置似乎被针刺了一下,难以言喻的抽痛。   祝离告诉过他,挚羽伤了未晞的眼睛,连带着清婉的眼睛也受了损伤,虽然能视物但是受不住强光,方才自己发出的那一道紫光以及从她身上发出的强大的银光,都足以刺激她。   /   九头妖蛇的离去并没有让几人感到庆幸,脚下站着的冰原发出剧烈的颤动,仿佛随时都会塌陷下去一般。   巨大的轰鸣声从往生海深处传来,四面同时传来猛兽咆哮的声音。   常合大骇,站直了身子,手中的长/枪紧了紧,警惕着四周。   这往生海,到底觉醒了多少远古的凶兽!?   “这是什么声音?”清婉蹙着眉头,两行血泪挂在脸颊上。   “没什么。”白晔一手扶着她起身,。另一只手已经握紧了沧溟剑,身上的杀气迸发出来,做好了展开一场恶斗的准备。   常合将长/枪往身前一横将二人都护在了身后,目光凛凛盯着远方已经隐约看得见身形的凶兽,急促道:“神君,你快带清婉离开这儿!”   白晔万年波澜不惊的眼中已经席上凶杀之意,言语之中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的修为不够,你带她离开,本君在此还能和他们斗上一斗。”   常合“呵”了一声,道:“神君莫不是瞧不起我常合?我虽修为不如你,却也是常年与妖族斗争的。再说了,正是因为神君你法力比我高深,才能带着清婉全身而退。听这动静凶兽不少,不是你我能抗衡的,你带着清婉先走,我一个人也好脱身。”   “不行啊……”清婉摇摇头,摸索着抓到白晔的一片衣袖,放低了声音哀求道:“神君,不能留下常合一人!”   白晔敛回放在远处的目光,与常合对视上了,短短片刻,竟像是经历了一番口舌之争一般,不过须臾,便已做好决定。   清婉听不到回应,周围的动静越逼越近,正想在此开口让二人一同离开,忽然一只手攀上她的腰间,一股力量把她带得远离了地面。   轻呼的声音被耳边的风声淹没,一片漆黑的世界里,只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扑进鼻子里。   身后弥漫开无尽的凶煞气息,打斗的声音大得有些惊心动魄,白晔反手挥下一道紫光罩在常合身上用以保护,头也不回地带着清婉离开。   /   前方死一般的寂静与身后的打斗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清婉下意识抓稳了白晔的手臂,慌张的心才得到一丝安稳。   忽地,像是被什么东西迎面砸中一般,一直平稳驾着的仙云颤了一下,似有什么东西在脚下牢牢将他们拽住一般,巨大力量拉着他们往下掉。   白晔很快反应过来所遇的情况,见施法并无作用,干脆也不做无用的抵抗,下意识抓紧了身旁的人,紧跟着身体失去重量的下坠感清晰无比地传来,一瞬间,似乎天地都倒转了过来。   /   幽深的密林,从未见过的五颜六色的花花草草,忽远忽近的鸟鸣声,自上而下笼罩住这片森林的结界——白晔醒转过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么副景象。   依他万万年不老的仙躯,这么跌下来自然没有什么损伤,倒是这个仙力刚刚得到飞升的小仙娥,摔得有些狼狈。   说是狼狈,不过是因为衣裳和头发凌乱了些,脸上布满的血迹看得有些触目惊心,白晔微微皱了眉头,想替她处理了去,抬了抬手,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她握着。   心底最深处根本不属于他的记忆被唤醒,面前这张睡梦中都不安稳的脸容,和那地仙灵境并不清晰的人影重合在一起,蓦地,心竟狠狠抽了一下。   手中传来触动的感觉,白晔心里竟腾起一丝慌张,明知她此时看不见,还是急忙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被她紧紧握住的手也快速抽了回来。   清婉感觉到手中温热的手掌离去,一张脸瞬间有些茫然,对着她认为的方向,不太确定地问了句,“神君?”   白晔强自闭眼定了定神,才稍稍平复了一些,淡淡地应了声“嗯”。   摸索着从地上撑着坐起来,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血因为下落的关系流得整张脸都是,指尖可以清楚感受到干涸的血的痕迹,想必已经干了有些时间。   “你这眼睛,得回到天宫让灵药仙君瞧瞧。”   清婉有些惊喜,神君这算是……关心?   “嗯。”轻飘飘应了一声,眼睛还是有些疼得睁不开,索性摸索着从裙底撕下来一块布条,折了两折便要往眼睛上蒙去。   知道了她的意图,白晔不急不缓地伸手拦住她,在她一脸迷茫的时候将布条从她手上接了过来。   “先清理一下。”他回答得简明扼要。   吹了口仙气将布巾打湿,白晔身体靠上前去,一手扶住清婉的肩,另一只手指尖轻柔捻着不巾细心将她脸上干涸的血迹擦去。   清婉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感受到他指尖的轻柔才乖乖不动任他擦拭。   神君身上的药香味近在咫尺,清婉不自觉地红了脸,脸庞竟然觉得有些燥热。   白晔的目光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变得柔缓,手上的动作也是竟可能地轻柔。   眼前的这张脸与心底深处契合得越发清晰,那记忆不是他的,可这感觉却真真实实是他自己的。   面上的波澜不惊和气息的平缓,都不能掩盖住内心深处腾起的躁动。   仙界的闲言碎语他是知道了,当了八万多年的清水神仙,他也以为自己的那颗心早已不会有了猛烈跳动的感觉。   却没有想到,除了八万年前的那个人,在经过了几番沧海桑田后的八万年后,竟又有人能让他有这种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白晔神君动情了(???? ?????)这样的进展会不会快了些?不会!嗯,不会,不接受反驳???????考虑一下接下来要不要喂狗粮(划掉) 白晔:本君清心寡欲!   ☆、清水动凡心   随手将沾了斑斑血迹的白布巾放在脚边,白晔撩开衣袍的下摆,撕下一块布巾,折了两折后,欺身上前将布条蒙在清婉眼上,在后脑勺绑了个结。   淡紫色的布条,和她的衣服颜色不配,和她的脸倒是意外地陪。   白晔用力闭上眼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默念了三遍清心咒才让燥热的心静了下来。   他不是不会动情,不是不能动情,只是他不敢动情,他的情都给了那个人,即便她早已挫骨扬灰,他还是没法讲心里灰暗了许久的位置装进另一个人。   “神君?”没听见动静,清婉喊了他一句,双手下意识往前摸索,触碰到丝滑的衣袍,才确定他没有离开。   看着那双手落在自己的衣袖上,白晔眯了眯眼,不发一言,倏地将衣袖抽回。   手上突然落了空,清婉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后知后觉自己将手放在了神君的衣服上,怕是自己没有规矩惹了神君不高兴了,方才被神君温柔照顾的温暖与感动变成了小心和不安,连说话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神君,我们这是在哪儿?”   “在一个暗洞里面。”白晔说着,站起身来,施法试图打开这暗洞的结界,无奈那幽绿色的结界如同无底的洞穴一般,打出去的神力都被尽数吸收。   “暗洞?”清婉仰着脸朝向白晔的方向,因着看不见,偏了些许。   白晔回过头看到坐在地上的人脸朝向一个无人的方向,蹙了蹙眉,突然有些后悔方才的动作。   “自八万年前的一场灾难后,往生海早已不是从前的往生海,戾气横生暂且不说,海面结冰,方圆几百里地都被砸出了大大小小的坑,久而久之便成了洞穴。除了肉眼能见到的明洞,还有便是这暗洞,远古的神仙或是妖兽遗留的法力所致,时间久了洞内便自成一景,有些地方甚至能孕育出生灵,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片密林,想必已经有一些低等生灵存在。”   清婉点点头,密林该是一番美景,可惜自己此时看不到。   "那我们如何出去"   白晔长长叹了一口气,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他坐下的声音。   "等。"他说。   "等"清婉有些不解。   "暗洞是自外而内形成天然的结界,从里面是没法打开的。"   "那我们要被困在这里!"清婉下意识提高了声音询问,随即觉得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些,降低了声音为自己辩解道:"我这等小仙被困着倒不足轻重,神君你在天宫有着要职,又是仙界……"   "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白晔冷声打断了她的话,心里生出一丝烦闷。   他不是很喜欢她如此贬低自己。   "哦。"清婉闷闷应了声,神君不再开口,她便也不再问话。   自己明明是想拍一拍神君的马屁来着,没想到竟然还能把人给惹不高兴了,这种情况还是闭嘴的好,万一等会神君自己走了把她留在这里孤独终老了呢。   不是,仙人没有孤独终老这一说法,但是孤独个千千万万年还不如像凡人那般老去死去。   /   白晔背对着清婉,两人相继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囫囵了些,思忖片刻,还是开口解释。   “这天然的结界虽然从里面打不破,但是从外面却是可以打开的。在往生海的时候我便发了信号,我们几位上神有约定,一旦往生海出了事,便发出这信号,其他人无论在何处都必须马上赶来往生海。这暗洞里的时间不知和外面是否一致,但估摸着,他们也该到了往生海,寻不见我们自然会……”   话未说完,便觉得有重物重重砸到自己身上。   白晔的身体僵了僵,手比脑快先一步转身接住了往地上倒的清婉。   手碰到她柔软的身体,只觉得隔着几层衣物都灼烧得火热。   仙人虽然修成了不死之身,偶尔也会染上个病痛,白晔在紫霞殿高高在上端坐了几万年,这些个头疼脑热没有经历过,却还是知道的。   琢磨着应该是眼疾的原因引发了体热,白晔伸手探了探她的脑袋,温度高得有些吓人。   什么时候能被救出去尚且不清楚,总不能放任她这样烧着。   将清婉的身子扶正,白晔绕到她身后,双手抵上她的后背,淡紫色的光芒形成了个圈将两人包裹其中,纯粹透明的紫光从白晔体内流向了清婉的体内。   输仙力给她是为了让她能支撑住,可想到不久前她才在往生海继承了太多神力,担心着两股神力会走她体内冲撞,便适量地收了回来。   清婉身体的灼烫半分不减,脸颊烧得绯红,嘴里却断断续续喊着"冷",一个劲往白晔的怀里钻去,企图寻找一丝温暖。   白晔起初是拒绝的,奈何将她推开了好几遍都她都会钻回来,又怕她有病在身下手重了会伤到她,一来二去便也随她去了。   怀里的人并没有因为得到了温暖而温顺下来,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胸膛蹭着,额头上明明冒着汗珠却还在喊冷,白晔轻叹一口气,用袖子擦去她额上的汗珠,替她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便用双手将她环在怀里。   她的身体很柔很软。   她的味道很特别,是那种雪山之上灵芝药草的味道,是那种雨后清新的感觉。   清婉呼出的气息有些急促,不安分的脑袋倒是没有再动了,散落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脸上,鬼使神差地,白晔伸出手去将她脸上的发丝一缕一缕拨到耳后别住。   温柔得如春水一般的眼波在眼底流转,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只觉得眼前少女安安静静窝在自己怀里的样子,比平时好看了许多。   指尖收回时不经意触碰到了那白嫩柔软的肌肤,仿佛突然被电击中了一般,一瞬间,这场景竟和八万年前有些重合。   那一日,高高在上整日端着一副严肃模样的少女换上了一条粉嫩纱裙,皮肤白皙脸颊粉嫩,一双明眸眼底流转着明媚的秋波,只叫人看一眼便不由自主弯起嘴角。   那一日,桃花树下,她躺在他怀里,闭着眼睛,拉着他的手揉着自己的头发,收回手时,指尖触碰到了她的脸颊,她睁开眼睛,笑得如同暗夜的星辰一般。   情起不知何时,情深却是从那时起。   心底升起无限的感伤,八万年了,他还是放不下,想起她时,心里就像被撕开一道口子一般痛得连呼吸都要窒息。   只是出奇地,这窒息的感觉在她面前并没有出现,那道伤感被心里升起的另一种情感磨淡了一些。   怀里的人轻声呢喃着什么,重复了好几遍,白晔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了一些,才终于听清,她在重复两句诗词——山有灵芝兮野有蔓草,馥郁美人兮清婉曼妙。   两道远山眉微微挑了挑,他摇了她一下,问道:“你从哪听来这两句?”   怀里的人没有接话,不安分的呢喃也停了下来,像只玩累了安静睡着的小   猫,乖巧得有点可爱。   嗯,可爱。   白晔嘴角弯了起来,浅浅笑开。   /   淡紫色的花开得有些妖娆,花朵虽小,花香却飘满了整间屋子。   挂满了重重薄纱的宫殿,被这花香衬得越发神秘妖冶。   缈华从屏风后绕出,一手扶着刚插上的金步摇询问侍女乐奴,一手将从堂内穿过的小仙娥招过来,伸手接过她手里的水壶。   “公主,我来吧?”乐奴伸手就要接过半水的水壶,被她止住。   “这花是要送给神君的,我自己来。”说罢,缈华挪着步子到了花前,花香浓烈,却不是使人厌恶地浓。   细心照顾到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缈华将水壶递给身后的乐奴,一脸温柔地伸手抚着几朵将开未开的花骨朵。   “乐奴,你说,他会喜欢吗?”   “公主悉心栽培出来的,神君必然会喜欢的。”   乐奴的言语间有些闪烁,甚至连平日里谄媚的笑意都少了,敏感如缈华,当即察觉了出来。   “方才就发现你不对劲,闪闪躲躲,可是有什么瞒着我?”   “没……没有……”乐奴心虚地辩解几句,抬眼见自家公主就要生气,踌躇了一番,还是和盘托出。   “公主,奴婢听说,白晔神君回紫霞殿的时候,怀里抱了个女仙,听说,正是在神君殿前伺候的那个仙娥!”   “什么?!”缈华愣了愣,反应了一会儿她话里的意思。“神君抱着那个仙娥是什么意思?!神君几万年不近女色,怎么可能会抱着个女仙!”   “公主,咱们宫里有与紫霞殿仙娥交好的仙娥,碰个面闲言碎语间便打探出来了。公主,以往许多关于神君的消息也是这么来的,不会有假,依乐奴看,那仙娥定是狐狸精所化,用了媚术迷惑神君!”   “反了,反了!”缈华一把怒火立马攻了上来,声音比平日里高了许多,一反平日的温柔。   “公主,这还不止,奴婢还听说,神君让那仙娥住进了木喜阁!自打有了紫霞殿以来,除了白晔神君和祝离仙君有自己的寝殿之外,其他人都是住在仙娥仙将住的大通房里面,可没有谁有这样的殊荣!”   “别说了!”不知是气还是急,缈华的眼眶有些泛红,不管不顾地一把将架上花砸落在地,满屋的浓郁香气像是在嘲笑她一厢情愿一般,浓烈得有些过分。   “走!去紫霞殿!本公主倒是要看看那狐狸精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竟然蛊惑得了白晔神君!”      ☆、本君用个膳   清婉躺在木喜阁的软塌上,脑袋在锦丝薄被上蹭了几蹭,扑进鼻子里的是清新的花香,笑容溢在脸上,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红木大门,檀木桌床,小窗雕刻出云的模样,几个置物架子上空荡荡的除了几本书别无他物,简洁朴素起来却又让清婉满足。   这几日照顾她的小仙娥说了,这木喜阁,从来没有住进过人。   不只木喜阁,这紫霞殿里的其他屋子都没有人住进去过,紫霞殿除了白晔神君和祝离神君,其他人都没有单独住一间屋子的资格。   春日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清婉伸出手去,稀疏着手指,任金色的光送指尖流过,眼中是满满的笑意。   她们都说,那日是神君将她抱回来的。   只是连着几日过去了却始终还不曾再见过神君。   那日在暗洞里的记忆有些模糊,依稀记得他替自己擦去脸上的血迹,为自己缠上蒙眼的布带,在她昏迷不清的时候温柔体贴地为她整理散乱的发丝。   在床上惬意地又翻了两个身,大致是这几日养出了坏毛病,干躺在床上就会起瞌睡,才翻了两圈便干脆脸朝下任思绪飘空。   浓浓睡意袭来,突然被外边吵闹的声音吓得打了个激灵,瞌睡虫瞬间跑了个精光。   紫霞殿平日里静得很,最大的动静便是她在神君寝殿里打坏了什么东西亦或者是和祝离仙君拌嘴。   “怎么回事?”清婉拖着慵懒的声音打开门,待瞧见门外阵势大得吓人的来人之后,脑子里立马浮现出缩回屋子里把门关好的想法。   ——来者不善!   不等她把这想法实施,缈华颐指气使地让两个仙娥把她从房门一路拖到了院子里,根本不给她站住脚的机会,粗暴地一把将她摔在地上。   “缈华公主……小仙最近没有得罪您吧?”清婉揉着摔疼的手臂,声音里满是委屈。   她都一个多月没瞧见过这缈华公主了,对方不来她自然不会送上门去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一个手指头数过来数过去也不知什么时候又冒犯了这高高在上的公主。   难不成缈华公主心眼小到把以前的旧账又翻出来算一遍?!   /   “没得罪本公主?”缈华的语调拖得悠长,慢悠悠踱到她面前,俯下身来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捏得用力。   “听说神君抱你了?先是进了神君的水池子和神君同池而浴害得神君成了天界的笑话,再是跟着神君去蟠桃会和有狐神君勾勾搭搭,现在居然还让神君抱了你!你个狐媚子到底使了什么蛊惑神君的法术!”   “什么?!”清婉嘴角忍不住抽搐几下,缈华公主这是打翻了醋坛子跑来发泄来了?!   “公主,都是误会……”   “误会什么!整个天界都知道的事难道是本公主捏造出来诬陷你的?!打从你上了天便一直没有安分过,看来不好好惩罚一下你你便不知道这九重天宫还有规矩!”   缈华的眼睛里简直要冒出火来,那目光若是施个法术往她身上射怕是要把她射成筛糠子。   纤细白皙的手因为气极,道道暴起的青筋爬在上面,隐隐还能听见骨头交错的声响。   黑色长鞭落在她手上,执着手柄朝着一旁的空气用力扬了扬,声音响得似乎要把空气给划破,打在身上必定要皮开肉绽。   清婉眉头拧到了一起,咬着嘴唇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缩,一边朝边上围观干着急的仙娥们使眼色让她们去搬救兵。   “公主……”乐奴面色担忧,快步走到她身旁,附到耳旁耳语了几句。   “闭嘴!”缈华狠狠瞪她一眼,“本公主身份如此高贵,难道要怕她一个小小仙娥不成?上次的事情是那天雷劈错了地方,难不成还能再劈错一次!?上次就是因为她,本公主受了惊吓不说,还被天帝罚了一个月的禁闭,她倒好,趁机就勾引白晔神君!”   “我……”清婉想为自己辩解,看着她手里甩得“刷刷”响的鞭子,很识相地把话咽了回去,她可不想把自己的小命搭上去。   打翻了醋坛子的女人真是可怕,明明没有的事情总能编得如此合情合理,若她不是亲身经历的人怕是要相信了她的故事。   乐奴还要继续劝说,缈华不耐烦地一把把她推开,扬着长鞭就要落下。   一道银色的光围绕在清婉周身,形成了个护罩将她保护起来,这一鞭子夹着风声落到银光上,化作了软绵绵的力道,打在身上有些痒。   清婉有些惊喜,这些天没有人提起她几乎都忘记了在往生海得了一身的神力,白得了一身神力不知道怎么用,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会自己跑出来。   缈华比她更讶异,因为生气瞪圆的眼睛睁得更大,仿佛随时都会从眼眶里掉出来一般。   “一个刚飞升不就的小仙是如何有这样的法力的?还敢说你不是妖女!?”缈华的声音因为激动变得有些急促和沙哑,二话不说扬起鞭子又是一鞭下来。   这一下比方才那一鞭子更有力道,鞭子周身都是淡淡的光芒,夹带的风声比刚才更响彻一些,生生打碎了清婉周身的银色光罩,狠狠抽在了她的身上。   鞭子打在身上抽翻血肉的声音,轻薄的衣裳裂开,鲜血伴着一声痛苦的尖叫瞬时便淌了出来。   这一声听得缈华解恨了一些,可是却未停下她手上的动作,鞭子又被高高扬起,用比刚才还大的力道狠狠抽下。   被鞭子抽开的风声着实算不得好听,像暗夜里鬼魅的呜嚎,张舞着长指甲的魔爪便在方才那伤口上交错着又落下去一道。   吃痛的惨叫声还没有落下,缈华已经扬起了鞭子就要落下第三鞭,长鞭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硬生生地停住了,一股巨大的压迫感自身后传来,让人从心底里生出寒意。   /   缈华转过身去,不出意料地看见白晔负手立在身后,面上明明入往常千万年见到的那般没什么表情,她却从中看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那强大的压迫感令人有些窒息,若不是她修为不低,怕是早就和这些仙娥一般跪地低头了。   一双好看的眼睛睁得浑圆一眨不眨望着白晔,他这是,为了一个仙娥?   /   "神君……"缈华一下子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声音温软了不少,和那个挥着鞭子一口一个狐媚子的人简直是两个人。   白晔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扫到她身上,后者心底腾上来一股凉意,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负在身后的手伸出又收回,众人还未看清便飞出两道紫光,讲跟在缈华后方的乐奴掀翻在地,一口鲜血喷出。   "神君……你……你为何对乐奴动手"缈华话语里已经涌现出不安,想去扶乐奴起来,还是咬咬牙站在原地,死死看着那个冰冷得绝情的人。   那可是她自第一眼便爱进了骨子里的人,她爱了几万年求而不得的人,怎的就对个仙娥动了心呢?!   白晔并不急着回她的话,不疾不徐行到清婉边上瞧了一眼她的伤口。   "神君……!"缈华脸上已经有些挂不住,整个人又急躁起来。   "怎么"白晔语气平淡,却夹着一丝疏远的意味,道:"就许缈华公主出手伤本君殿里的人,你的人本君却碰不得"   "神君,乐奴她并没有错,但是这仙娥……"   "你的宫人没有拦住自家主子在紫霞殿撒泼便是大错!清婉有何过错需要公主私自施用鞭刑且不说并无大错,即便有错,她是我紫霞殿的人,要罚也该由本君来罚。"   "她……"   "缈华公主,后界仙人不知道本君护短,但你那天后姑母和天帝成婚数万年,想必是知道的,你不妨去问问她远古时候有一妖君欺负了我宫里小狐狸,最后如何了。"   缈华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他从不跟她说这么多话,更不会跟她提远古时期的事情,今日这般话语,分明是让她难看。   乐奴从地上爬起来上前拉扯她的袖子,缈华心知她的意思却又不甘心,还想再说什么,对上白晔森冷的眼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急急告辞。   众人皆知白晔神君性子清淡,那双眼睛里千万年如一日都是淡淡的,但方才那一眼,分明是幽森和冰冷,冷得她一瞬间跌入绝望的寒潭。   她怎么就没记住呢,安逸了八万年,恬淡的八万年,可他从内心到灵魂,终究是远古时期司职一方高高在上的神。   /   仙娥们见缈华公主匆匆离去,也赶紧识相地离开。   清婉捂着流血的伤口从地上起来,内心有些愧疚,这是她第二次在紫霞殿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了,和上次不过隔了一个多月。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众人散尽剩下清婉单独和白晔待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空气有些异常的沉闷。   "神君。"清婉思索了一会,认为依着神君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主动与她说话化解尴尬,还是自己主动些好。   白晔问声回头看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神君你以前宫里养了狐狸"   眉毛挑了挑,白晔有些哭笑不得。   "本君以为,你会问那妖君最后如何了。"   "那那妖君最后如何了?"   "哪有什么妖君,本君诓那缈华公主罢了。即便有,几个万年都过去了,这等小事哪里还会记得。"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那般淡得没有一丝情感,字里行间都透着……愉悦   清婉不是很能肯定自己的猜想,瞧着神君没有不悦,便提着胆子得寸进尺。   "神君可是为了小仙"   一记眼神扫过,四目相对,没有人躲闪。   他这般不说话,是不是就是默认   清婉心里有几分窃喜,嘴角不自觉地就弯了起来。   "缈华的鞭子打到你的脑袋了"他的声音回复了素日的平淡无波,一点点泛起的波澜被强制压下。   提起这个清婉才记起自己挨了两鞭子,左臂的伤口血肉黏在一起,有些不忍直视,钻心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倒抽了几口冷气。   这缈华公主人长得这样好看心肠却这样狠,以后见着了都得绕路走才是。   院门外一小仙童站在门口,白晔瞧了他一眼,示意他前来说话,目光落回清婉的伤处,悉心交代了几句。   "去屋里躺着吧,本君让祝离去把灵药仙君请过来,皮外伤养几日就好。"   "好。"清婉轻生应下,伤口太疼,着实没什么力气说话。   小童子小跑几步上得前来,简单禀报天帝请神君前去议事,白晔点点头,抬步正要走,清婉忽然开口叫住他。   抬起的脚步放了下来,白晔稍稍侧了个身子回过头来,分明清朗的轮廓像渡了一层阳光一般,眉眼间都因着着春日的阳光变得温柔了。   "还有事" 他问。   “嗯……”红晕悄悄爬上脸颊,清婉不好意思地别开了视线。“那个……神君替小仙解了多次围,将小仙留在殿前做事,还在往生海救了小仙一名,小仙,理应报答。”   白晔慢悠悠将整个身子转回来正对着她,“若要这么论起来,本君是不是还要多谢你在往生海出手相助?虽然没帮上什么忙还给自己增了一身神力。”   “这……”清婉脸颊更红,想想那日在往生海的事情,自己倒确实是帮倒忙了,自己得了一身的神力,却害得常合受了伤。   本以为白晔是在责备她,清婉将脑袋垂得低低的,却忽地听见头顶传来了戏谑的笑声,急忙抬头看去,他匆匆收起的笑还是落尽了眼里。   这世间,怎的有男子笑起来比女子还要好看!   “你要如何报答本君?”   “啊?”清婉一瞬间的错愕,急忙从那笑容的惊艳里回过神来。“小仙曾学过几手厨艺,神君若是不嫌弃,小仙备上一桌酒菜,等神君回来?”   “神仙都是餐风饮露的,本君从不吃这些凡界的东西。”   “神君这么说可就错了,神君虽然可以不吃东西,可这些东西在仙界存在就必定有它的道理。有些仙族像凡人会饿需要进食,可很多不需要进食的神仙也会吃,有些人吃是为了果腹,有些人吃,却是为了调养性情,别的神仙不说,天帝他老人家没事还和天后摆一桌呢。神君,你做了这么久不食烟火清汤寡味的神仙,就不想尝一尝烟火的味道么?”   许是觉得她说的有道理,白晔并未过多推脱,不点头也不摇头,在清婉看来便是答应,他这等神仙都有些古怪性子。   三言两语简单嘱咐了两句让她先包扎伤口,便索性一甩袖袍将右手背在身后,迈着平稳轻缓的步子离去,那在一旁等候许久的小仙童回头看了清婉几眼,也快步跟上。   紫色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院门转角的时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飘进来,正好听进清婉的耳里。   ——“以后不要称自己‘小仙小仙’的,紫霞殿里的每个人都有名有姓。”   /   天帝召见白晔神君,却并未在凌霄宝殿,而是在自己的寝殿昭云殿,没有紫霞殿的四级,一切都是天宫该有的大气恢弘的模样。   庭院里,一树梨花落得很美。   梨花树下,身着明黄便装的中年君主坐在石桌边上,一手白棋一手黑棋正下得入神。   一颗白子落下,黑子捻在手上却迟迟找不到落子的地方,白晔走过去两指并拢施法从盒子里取出一枚黑子,“啪嗒”一声落在了角落的一个位置上。   “哎呀!”天帝惊讶地叫了一声,将手上的黑子扔回盒子里,蹙在一起的眉头倏地展开。“阵局中杀得激烈,却忽视了小地方,到底还是白晔你棋高一着啊!”   “白晔闲人一个,比不得陛下日理万机,在棋盘上钻研多了一些也是正常。”   “呵呵,你啊,咱们两多久没有这样单独说过话了,一上来就陛下陛下的,生分了。”   “说生分也是你先生分的,正儿八经差了个童子来,自己却在院子里下棋。”   天帝敛了脸上的笑容,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着,忽地一同笑开了,一个清淡如雪山深潭的幽莲,一个张放似烈焰火山的瑰花。   上一次这样,似乎是千年之前了。   询问了几句关于往生海的情况,天帝转了话头,有一句没一句,竟然讲到了千年前元胥到北荒俟人族求婚,派去的官媒便是白晔。   多多少少猜到了他今日唤他前来的目的,白晔默了片刻等他将那段遥远的回忆追溯完,才开口问道:“可是有了元胥的消息?”   用意被猜透天帝并不意外,点点头,长长叹了一口气,作为父亲的失望、作为一界之主的无可奈何。   “你想我亲自去将他捉拿回来。”   “是。”天帝伸手化出一道天令,那是他作为一界之主的令牌,足以号令三军。   “不必,我一人足以。”   又是一声短叹,天帝点点头将天令收回,有些怅然,“你一人确实可以。”   “你虽下令让三界一同捉拿元胥,但众仙大多还是敬畏元胥的太子身份,即便你已下旨废去他的太子身份,毕竟骨肉情深,元胥若是反抗,他们还是不敢硬来,何况镇魂塔还在元胥手上。”   “没错,所以才想让你亲自去凡界一趟。元胥他,对你还是敬畏的。”   “想好了吗?元胥纵使犯下大错,你的惩罚也着实重了些,把他抓回来,便再不能反悔。”   “身为一界之主,便注定不能偏袒自己的儿子;身为天界太子,犯下大错,也注定要承受比寻常仙人更重的惩罚。”   白晔点点头,对他的做法表示赞同,也为他承受这样的事情感到沉重的伤感和无奈。   曾经这个人还只是少年,在远古众位上神主宰天地的时候无忧无虑地过着神仙生活,为了能够担起一界化作了老成稳重的模样,娶了妻生了子,过着那家事即国事君王生活。   卷落在地的梨花斑被风带着打了两个旋儿扑到了白晔的衣摆上,一瞬间,那日少女窝在自己怀里的模样又显在脑海中勾勒了出来。   嘴角轻轻扬起,不等天帝细问,他已转身离开。   “白晔,早些出发,我怕元胥不肯回来会跑掉!”   “不急,我回殿里用个膳再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五千五百字大肥章满不满足?????码得我累死了,给个抱抱吧? ?? ? ?? ?哈哈当是这几天更新慢的补偿了,可是我没更新居然也不来勾搭作者菌一下,评论区都要发霉了( ?? ﹏ ?? ) 话说我在撒狗粮,看得出来么我在撒狗粮!!   ☆、来要个夫人   紫霞殿自打落在这天宫里便不曾有过烟火气息,自然也没有厨房这种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俱全的地方,所幸这殿里的仙娥仙兵们有时嘴馋得厉害会开个小厨灶台,倒也积下了不少做菜的家伙。   清婉老老实实让灵药仙君包扎好伤口听他嘱咐两句草草将人送走,便一路小跑着躲进了仙娥们藏厨具的小屋子。   殿里没有食材,手边的食材都是大家伙儿东拼西凑贡献出来的,让神君吃这些东西着实不容易,可万一神君爱上了大手一挥就落下个厨房呢。   谨记着进厨房前大家伙的寄托之言,清婉顿时觉得手上拎起来的刀无比沉重,毕竟她这种生长在高山上的灵芝草也不会这种带着人间烟火气的事情,只是在地仙灵境的时候到厨房去学了几招。   忙活了将近三个时辰,一桌子喷香的饭菜才终于做好,估摸着时辰神君差不多回来了,清婉喜滋滋地将菜一道道端到了院子桃树下的石桌上,配上一坛子酒,倒也像模像样。   菜色不多,简单五道菜,倒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   等了好一会儿外头才传来脚步声,清婉耷拉着的脑袋立马有了精神,喜笑颜开地回过头去。   院门边倚墙站着的人一身红衣,妖冶之中透着几分张扬的霸气,一双狭长的狐狸目微微眯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   一个多月不见,他倒是一点没变,岁月这种东西,在神仙身上,真的是留不下定点的痕迹。   清婉慌忙站起身来,双手有些无措地藏到身后擦了擦,唤道:"有狐神君。"   "嗯。"有狐虚轻声应了一声,脸上浮现明快的笑意,迈着步子走到她身边坐下,嗅了一遍满桌的酒菜香,笑意吟吟问道:"你是知道本君要来特意备好了酒菜"   "啊小仙……小仙并不知道神君要来。"   "不知道我要来那你准备这一桌酒菜给谁白晔啊他那人不解风趣得很,滴酒不沾,无趣。"   "神君他……"   "你不用拿他当幌子,本君好一口小酒紫霞殿里的人也是知道的,但是那白石头一坛子就都没有,我每次来自己带两坛来还得自己喝完。还是你好,知道本君要来特意备着。"   "神君……我……"真不是给您备的。   后边半句清婉咽了咽口水没说出来,万一为了维护白晔神君惹得有狐神君不高兴了就不好了,人家好歹也是自己的恩人。   "清婉。"有狐虚顾自倒了一杯酒饮尽,开声叫了她的名字。   通常这样唤一声必然有事,清婉讷讷应一声,等待着下文。   "你之前说要报本君一口仙气的恩情,该不会就是用这顿酒菜来还吧?"   "不不不……"清婉连忙摆手摇头否认,生怕晚了一点他都不相信。"神君的大恩其实一顿饭菜可以报的,当时清婉就说过先欠着神君的,神君什么时候想好要清婉怎么还了,开口吩咐便是。"   有狐虚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仰起头,带着淡淡红色的妖异眼瞳与清婉对视上,竟带着让人移不开眼的摄魂媚魅力。   蓦地,他收回实现,浅浅笑开,道:"你这性子本君颇为喜欢,方才我对你施狐族秘术查看你的内心,干净纯粹得很,确实没有欺骗本君。"   清婉撇了撇嘴,这她就不高兴了,为什么要查看她的内心,这不就是不信任嘛。   "生气了"有狐虚声音晴朗,笑意更加明显。"骗你玩儿的,狐族秘术哪会轻易在人前施展。"   "神君今日是来寻我开心的"   "不是,也可以说是。"有狐虚眉头一挑,竟冲她抛了个媚眼。   红袍翕动,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两人本就离得有些近,是以当这个个头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男人立在自己身前的时候,清婉下意识地往后退开两步,没想到才迈开步子就被他勾住腰身拉了回来,两人身子紧紧贴在一起,她微微仰起头便能看见那张比女人还要精致的脸庞。   "清婉。"他喊她的声音变得有些迷梦,带着蛊惑的魔力。"可是本君提什么要求,你都会报这个嗯"   "只要能做到的,自然是要做的。"清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在有狐虚看来便是脑袋埋在自己怀里呢喃。   "那……你有什么东西可以报答本君"   "我……"清婉顿了顿,细细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用更低的声音回答道:"我刚飞升才一个多月,着实没有什么东西,最贵重的也就我这颗灵芝了……"   莫不是想要把她拿去炖成十全大补汤。   有狐虚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和自己对视,淡红色的眼瞳映出了她的模样,她似乎在那里面瞧见了——狡黠   "你可知道,在凡间,一无所有的人报恩,都是以身相许的。"   "以身相许!"   "本君喜欢你的性子,你又要还本君的恩情,以身相许岂不正好跟着本君回狐岐山你便是有狐一族的族长夫人,怎么盘算都比待在这天宫里好。"   "这……"清婉陷入了为难,他说得不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没办法干脆地一口答应。   与有狐虚对视的余光之中瞄到了一道紫色身影向她走来,一把打下有狐虚环在她要上的手将她拉得远了些,神情淡漠,道:"她有主了。"   /   清婉心里解脱的欣喜被他一句轻飘飘的话惊得愣在了原地,连平日里不大正经的有狐虚都错愕了好一会儿,才似笑非笑得在他对面坐下。   "有主了你说的不会是你吧"   "她是我紫霞殿的仙娥,我自然是她的主子。"白晔与他对视的双眼没有一丝波澜起伏,平静到宛如深夜的寒潭。   "你少绕弯子,你明知道不是这个意思。白晔,平日里我也没少往你这送东西,我就问你要个仙娥回去做夫人,你给还是不给!"   "你的烂桃花遍布仙界,我不放心把人给你。再说了,我的人,怎么能给你"   "不过是在你紫霞殿当差,如何算得上你的人,她现在刚飞升还是个小仙娥,但总有飞升调任的一日,不可能永远在你这斟茶递水的。你若不给,我去找天帝要便是了,我为他镇守东荒劳苦功高,要个女仙怎的也会答应吧。"   "寻常女仙便罢了,唯独她,我不答应,你就带不走。天界那些个闲着没事干的神仙没事就说说人家的长短,难道你没有听说,她把我看光了"   "咳咳咳……"一旁的清婉没料到他会把这件被近来的大事压下去的"小事"再翻出来,还是这样波澜不惊地说出口,一口气没喘顺,竟然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了。   一只手伸过去拉着她坐下递了杯水又替她顺着后背,缓过一口气之后,才发现这几个动作流畅做下来的人,竟然是万万仙家口中的清水石头似的白晔神君。   清婉的脸色刹时变得更加惶恐,有狐虚也是一副惊愕的神情,但那人却像根本看不到两人似的,伸手自然地夹起一筷子菜送进了嘴里。   "你……"有狐虚伸手指着他嘴里你了个半天也没有你出一句话来,就在他夹起第二筷就要送进嘴里的时候,终于伸手拦住了他。   "你是假的白晔吧?还是你受了什么刺激你我相识几万年我都没见你吃过东西,今天这是见了鬼了"   白晔默不作声又夹了一筷子,才淡淡开口道:"清婉专门为我做的,自然是要吃的。"   "胡说!她是做给我的!"有狐虚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啪"地拿起桌上的筷子跟在他后边也夹了一块清水豆腐送进嘴里,嚼都不带嚼一下就"哇"地一声张口吐出来。   清婉有些愣神地看着被吐在地上的豆腐,抬头看了一眼一脸吃到□□痛苦不堪的有狐虚,再看看另一边神情淡漠嚼着同一道菜的白晔,顿时觉得空气变得有点冷。   "神君……清婉厨艺不精,难吃的话就不要吃了吧……"清婉小声地委婉地开口,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些闪躲。   她在重明谷学了几手但是还没有做过,看来是高估了自己的本领,做菜这种东西到底是一门技术活。   白晔并不急着回话,将嘴里的菜咽下,才简单明了地回了一句,"不难吃。"   对面的有狐虚一拍桌子将筷子震得掉了一支到地上。   "白晔你几万年没吃过才味觉失调了这倒了一罐子盐咸到能把我腌个百八十年的豆腐你居然说不难吃!你这样委屈自己总不会是就为了留个人吧?"   "是。"这一声应得几乎毫不迟疑,听得清婉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菜不难吃是真的,你只是夹到了盐没化开的一块。"他接下来的一句话,把有狐虚气红的脸直接憋成了紫色。   "清婉,这道菜是什么"   "嗯"清婉反应慢了半拍,见他筷子指着最中间的一道一半摆着红虾一半摆着白菜的菜盘子,才反应了过来,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神色。   "这是白菜虾肉。看起来简单但是做法最为复杂,摆盘也最精致。"   "这菜还有一个名字,叫鸳鸯菜。"   桌子对面再次传来愤怒拍桌的声音,另一支筷子也被震得掉到了地上。   有狐虚哼哼了两声拂了拂衣袖走人。   看着远去的红色人影,白晔并不阻拦,拿着勺子勺了一口汤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会儿。   "这道味道最好,这是什么汤"   "佛山莲子汤。"清婉笑眯眯得地回答,他的一句夸奖瞬间扫去了有狐虚甩袖离去的怅然。   "莲子……哪来的莲子"白晔用勺子在汤碗里翻了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是我池子里的莲花"   "嗯……"清婉在天宫一个多月什么没学到,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会了,神君万年不变的脸色黑了下来,当然是她做错了什么。   不管做错了什么低头噤声就对了。   "花呢"   "花喂鱼了……"   "那是从天山带回来的雪莲,本君养了三千年了,你就这么……"白晔略微有些头痛地扶额,蓦地突然想到了什么,重新拿起筷子将那吃了一口的鱼翻来覆去看了几眼。   "这糖醋鱼……"   "是池塘里捞起来的,抓了老半天才抓上来,劲儿太大,我敲晕了才做的……"清婉声音越来越小,低垂着眼不敢去看他。   "这是从西海捞过来的五彩鳞鱼,三界仅此一条,养了四千余年,已经成精了,今天就这么被你做了……"   清婉"噗通"一声跪倒地上,自知犯了错,慌张得有些手足无措。   "清婉害了神君的花和鱼,犯下大错,请神君责罚。"   "责罚倒不必,但这两样都是本君心爱之物,你须得赔偿给本君。"   "可是……我没有东西可以赔给神君……"   "那便把你赔上吧,以后不得本君应允,你便不许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继续秀恩爱继续喂狗粮 感觉女主太傻了我要怎样让她变聪明一点?   ☆、丢失的记忆   清婉醉酒醒来是在三天后,醒在了白晔神君的床榻上。   按照天宫的八卦传播速度,从她醒来打开神君的房门起,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院子满树的桃花瓣零零散散飘落,清婉撑着脑袋趴在三天前和神君一起吃饭的石桌上,发出了一声无比悠长的叹息。   上次不小心进了神君的百药池,第二天就被扭曲了事实穿得人尽皆知,到现在都还有人不时议论起。   这次酒醉在神君的寝居里面睡了三天三夜,怕是跳进往生海都洗脱不掉她和神君的关系了。   明明只是在一起喝了几口小酒,怎么就喝大了呢   清婉一脸的纠结懊恼,一大碗醒酒汤一口灌得见了底,两只手发狠拍了拍还有些晕乎的脑袋,企图回想起一些零碎的片段。   /   "神君,这紫霞殿怎么在晃"   "是你在晃。"   "啊"眼神开始涣散的清婉迷迷糊糊地把碗拨到一边,一屁股从石椅上挪下来整个地坐到了白晔的脚边,整个人抱柱子似的紧紧抱住白晔的大腿,整个脑袋靠了上去,嘴角咧着傻乎乎的笑容。   "这样就不晃了嘻嘻……"   /   "神君你要去哪儿"   "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不要!他们都说你是抱着我回紫霞殿的,可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神君你再抱我一次吧?"   "……"   /   "神君,有狐神君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假的。"   "那这句话是真的吗?"   "假的。"   /   伴着一声哀嚎声,桃树抖了几抖,又落了一树花瓣。   清婉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她到底哪里偷来的胆子居然敢这样调戏神君!   零零散散的片段拼凑在一起,她此时的心情已经不是纠结懊恼可以形容的了,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回到三天前自己掐死自己。   这些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更加没有底气了,她这么堂而皇之大声嚷嚷着把神君他老人家调戏了一遍,她要怎么去否认自己没有主动勾引神君。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这句话是真的吗?   ——假的。   两句话徘徊在脑子里,连说这话时的语气都一丝不差。   清婉的脸更红了。   这话的意思是,神君确实喜欢她!   后边的她着实想不起来,只记得被神君从后边一把扯到前面打横抱着进了屋里,后面有没有发生些什么!   "怎么可能发生些什么!"又是一个嘴巴子赏给自己,清婉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乱七八遭的东西。   "还是等神君回来了问问他吧,唉——"一声闷闷的叹声,清婉鸵鸟似的将脑袋埋在两掌之间。   /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天宫不过过去了三日光景,凡间的四季已经变换了三轮。   身着月白色便衣的青年负手立在一家客栈门前,午夜的街道分外安静,静得几乎能听到天上人的低语。   皎洁的月光披在身上宛如渡了一层薄纱,光影中青年的脸不甚明朗,唯有那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像是漆黑夜色中的光芒。   客栈二层最偏处的一间客房里,淡淡的金光将整个房间围了起来。   就在刚才,一只恶鬼企图冲开那道结界吞噬里面的人,被那金光反照得灰飞烟灭。   这些年地狱逃出的恶鬼已被陆续抓回,但仍有少数还在人界飘荡,即便有地方诸神的保护还是免不了凡人受扰,这间屋子里的人不仅受结界保护反倒还有如此大的仙力将恶鬼的魂魄打散,这光芒,是他无疑了。   金光慢慢淡了去,不见有人,那房门却大开了来,一道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神君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白晔也不推脱,一个跃身便进了屋里。   这三年在人界以凡身示人,许久没有动用他这一身神力了,仙界千千万万年都不觉得有什么,不过三年时光,反倒觉得有些不适应了。   里面的人一身凡人武夫的打扮,粗布麻衣,身形消瘦了许多,脸上长出了胡茬,和上一次见面,已经大不一样了。   “一个多月,算下来,太子殿下已经在凡界几十年了。”白晔顾自走到桌边,抬手点亮了烛台,房间登时明亮起来,把暗处的那人也照得有血色了些。   元胥略微自嘲地笑笑,“元胥早已不是太子。”   “看来你知晓本君的来意。”   元胥点点头,走到桌边却并未坐下,翻出茶盏,为他倒了一杯茶。   “从三年前开始,凡界追捕我的天兵天将便少了许多,那日神君下凡紫光划过天际,我瞧见了。父皇会派神君来带我回去,我也是料到的,但是三年前我还不能跟你回去,这才躲闪了三年。”   “本君知道,所以这三年一直让你逃开。”   元胥的眼神微微有些诧异,转念一想便也了然。   白晔神君是何等人物,掐个手指便能算出来他在哪里,就算敛了周身仙气,那从骨子里透出的仙人气息也瞒不过他,又怎么了会任他在人间又躲了三年。   “这三年,你不主动露出踪迹我便当做不知晓,今晚这客栈金光乍现将厉鬼都引来了,本君没道理再不出现。你的事情,做完了?”   “是。”元胥伸开的手掌上流溢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一个暗红色的小盒子出现在上面,道道蓝紫色的光芒萦绕其上,神秘的图腾雕刻在盒子上面,平添了不少的神秘和肃穆。   “神君,元胥有一事相托。还请神君将这锦盒交到常合手上。”   白晔瞥了那锦盒一眼,上面流溢着的蓝紫色光芒,是属于常合的神力。   “你盗了镇魂翕逃到凡间,莫非是为了常合?”   元胥扬起嘴角笑了笑,抬眼间,似乎看见了女子焕发的英姿就在眼前,只怕是,再也瞧不见了吧。   “时辰尚早,神君不妨听我说个故事。”   白晔执起桌上的杯盏呷了一口,道:“也好。”   “三界九州皆知我元胥一千年前娶了俟人族的公主,却在三百年前爱上了一个凡人,却没有人知道,那凡人,其实也是常合。”   /   元胥和常合的相遇,比一千年的北荒战场,还要更早一些。   那一年的常合还有些年少的血气方刚,单身匹马幻化了个模样便跑去妖界阵营打探,结果被妖界发现一直追到了凡界,在一座仙山遇到了在历练的元胥。   元胥一通的英雄救美,自然令对英雄抱着幻想和钦佩的常合动了芳心,二人一同在凡界住了一段时间之后,常合跟随元胥一通游历各处仙山,如此一来,便都彼此生了情。   后来因为天宫发生了些事情天帝急着将游历的元胥召回去,分别前元胥答应了常合会去北荒找他,可这一诺却拖了两百年才实现。   只是他没想到,常合已经忘了他。   那年的北荒战场,女子英姿飒爽不输男子,眉宇间的豪爽气息比之当初更加多了几分,但看着他的眼底却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柔情。   他对她日益牵挂思念的情谊,在她这里,已经成了遗忘的过去。   他在战场上对她付出的情谊令得常合再次对他生出了情,他在俟人族雕刻着古老图腾的石壁下想向她求娶,他大摆了一个月的宴席宴请了九州八荒的仙人给了她一个最好的婚礼,这些在后来都成为了讽刺。   七百年的相处,从重新生出爱意,到渐渐貌合神离,二人相敬如宾,虽然说不得相爱,却也算夫妻相处有道。   直到,三百年前元胥奉命到凡界办事,遇到了那个叫纤纤的凡人。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纤纤原先有着和场常合一模一样的脸,和她当年初见时一般的神情和性子,甚至身上若有若无的还有和她一样的神息。   每一个神仙都有自己独特的神息,一个凡人居然有和常合一样的神息,这不得不令元胥生疑,最奇怪的是,这凡人身上,有着七百年前元胥和常合的那段记忆。   元胥一度地错愕惊诧,若要说这女子有他们的记忆是他冒昧认错了人,可他和常合相处了几百年,不会认不出她的神息。   谨慎考虑了一番,元胥决定前往北荒探一探究竟。   原来,他们分别之后不久北荒和妖界发生了一场大战,常合在那场战争中受了重伤,七魄被打散了三魄,是她的兄长好不容易聚齐将她救回,却还是缺失了一些,靠着灵药修补回来。   而纤纤,便是那缺失的一小部分魂魄,带着那一小段记忆在仙界漂泊,最后有了自己的意思和思想,化作了人性往人界投胎,但是每一世都带着那记忆和微弱的神息。   纤纤本就是常合魂魄的一部分,常合缺了魂魄仙体较寻常仙人若一些,即便有灵药调养,在修炼上也要倍加辛苦一些,只有让纤纤回到常合体内才能将她的灵魂修补完整,才能让她恢复那段记忆。   那段,只关于他们的,最美好的记忆。   只是这终究只是他们的设想,他未来得及将设法将纤纤带回常合体内,纤纤便被天界发现了,仙人恋上凡人本就是大忌,她虽然是常合的魂魄,但已经有了自己的思想,只要她不愿意,元胥便没有办法强迫她。   为了护住纤纤,元胥只能将她化了个和常合相似的模样,掩去了她身上的微弱神息,宁愿让人误会也不愿让人伤了纤纤,毕竟她那里的记忆是唯一让他们回到曾经的方法。   常合自打元胥带回了个凡人,便变得愈加淡漠,几度提出想要离开都被他无视去了,本想拖些时日等他寻到方法,不想纤纤只是一介凡人,突然受不住仙界的浓郁灵气,以非常快的速度衰老死亡。   元胥拖了冥界的鬼差留意着纤纤的魂魄,只要她从奈何桥路过便通报给她。   但是纤纤本就是魂魄衍化而来,不受冥界管制,顾自投了胎历了轮回,若不是阴差阳错被鬼差抓了去,元胥也等不到她。   几世的轮回那缕不完整的魂魄已经脆弱得经不住再历一世,元胥无法只得盗了那镇魂翕。   镇魂翕有镇魂塑魂之力,只要将她的灵魂投进去以仙力提炼,便能重新将魂魄练出来。   可那镇魂翕镇着冥界,动之必定大乱,可若不动那镇魂翕,这纤纤再历一世必然要魂飞魄散,即便是不去投胎也会渐渐散去。   在常合和三界安定之间,元胥选择了常合。   搅乱了冥界盗走了镇魂翕,放出了恶鬼逃到了人间,不过是为了有更多时间将常合的魂魄炼回,将那记忆也取回。   /   "为了那过去了许久的记忆祸害了人界,也累得自己受这些刑法,值得吗?"   末了,白晔喝尽杯里最后一口茶,问道。   "神君动过情吗?动过情的话就该知道,一旦爱上了一个人,便是为了她去赴汤蹈火,即便与三界为敌,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常合她愿意吗?你大可将这些重新说与她,又何必执着……"   "神君,这些属于我们之间的东西,若没有了,那感觉便也不一样了,我不想我记着而她却没有,这于我们二人,都不公平。"   暗红色的盒子放到了白晔面前,蓝紫色的光纯粹透明,宛若暗夜中最明亮的星辰。   那里面,是她缺失的部分魂魄,和她们初识初恋时相处的时光。   "神君,我们启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有点心疼元胥了,这样的太子殿下你们能原谅吗?   ☆、奈何桥边誓   九重天宫,青龙台上,滚滚的天雷声撼动了整个仙界。   元胥的护体金印自娘胎带出,天生的护体龙光,要将金印除去,需得遭受九天雷行,十六道天雷加身,少说也得去一成修为。   一个月前天帝的敕令传遍九州八荒,即便作为一个父亲打心底里心疼自己的儿子,可作为一界之主,这是必须给三界的交代,凡界遭厉鬼为祸几十年,不是他心疼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包庇自己的儿子的。   青龙台上的元胥一身黑袍,衣上金丝绣成的蟒纹已经有了血迹,他不曾抬眼看虚空中的父皇,没有看在场心有不忍却又不能求情的众仙,只颇为感激地朝人群外遗世独立的白晔神君投以一个极其勉强的笑,然后视线越过他,落在远处的紫霞殿。   他知道白晔已经将锦盒交给了常合。   他也知道常合已经上天了。   他为了她犯下这等祸害人界的大错,她知道了,该接受不了吧?若非这样,她为何不来。   无极炼狱千年刑法,转世轮百世人间轮回,也许,他们不会再见了。   其实,这样也好,至少她该记住了他曾经年少不羁的模样。   /   十六道天雷声落下,九重天宫上一次这样大的阵仗,是在太子飞升上仙的时候降下三十六道天雷。   这十六道削筋剔骨般的天雷,较之以往,说过之也并无不可。   这毁天灭地的磅礴天雷之力,寻常仙人怕是会受不住灰飞烟灭。   瑶池后的僻静小径,常合仰躺在树干上,左手执着那红木盒子,右手抱着一坛子酒往嘴里大口大口灌着。   天雷的震撼之力连瑶池都感受得到,每降下一道,这树便跟着颤三颤,连带着酒都洒出了几分。   常合半眯着眼睛远远眺望了一眼远处天际上黑压压的一片,不时闪现的电光和不可忽视的压迫之力,让人没来由地害怕那自然惩戒之力。   最后一声雷声落下,整个天宫仿佛都被撼动了一般,震感较之先前更为强烈,可想而知这一下积聚的力量最强,青龙台上的那人,怕是已经遍体鳞伤。   恨恨地啐了一口,常合愤愤骂道:“活该!”   坛子举起往嘴里灌酒,小半口之后却发现酒坛子已经空了,坛子脱落掉到地上摔开的一瞬间,心里仿佛一瞬间空了,眼睛难受得有些厉害,抬手一摸,才发现是泪水。   心里有些可耻地笑了笑,他做下这等错事,本就该受到惩罚,可她竟然还是为他心疼到哭了。   从红木盒子里拿回的记忆,那个一身青袍爽朗不羁带着她游历仙界路见不平的少年,如今正遍体鳞伤地在青龙台上受刑。   千年的貌合神离,瑶池前的每一次交手,一个月前和离离去,她以为,她早就把他放下了。   可是当祝离把这东西交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的手却止不住颤抖了。   那段记忆明明那么美好,可是她以为的放下,却只是被自己埋起来不愿提起罢了,一旦揭开了一个小小的伤口,便是撕心裂肺都比之不及的疼痛。   那种,令人窒息到灵魂都在撕扯的疼痛。   /   清婉在紫霞殿等了两日都不见神君归来,还没进门便从祝离神君那儿拿了个盒子失魂落魄离去的常合也没有回来,连平日十分不正经能偷懒绝不露面的祝离神君都没了影。   明知道他们都该在忙活太子殿下的事情,可是心中就是止不住腾起一股焦虑之情,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出去找找,找着一个算一个。   才踏出紫霞殿的门口便遇到了常合,和两日前失魂落魄离去时不太一样,身上穿的也不是那暗紫色的甚是飒爽的衣袍,反倒是换上了一身淡蓝色的轻薄纱裙。   不得不说,蓝色是非常适合常合的颜色,或是丰神俊朗潇潇巾帼,或是恬淡如水温雅得体。   本以为她会一笑而过,亦或是要悲伤一番,若是想不开要做个什么傻事,她还得帮忙拦着,可是没想到此时的常合如此平静,平静到看不出她接下来想要做什么,只是眉间的一抹急色透露了她的不安和害怕。   还未来得及开口询问,常合倒先开口了。   “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   一个字卡在喉咙里还没有说出来,常合便一把拉住她,捏了个诀便驾着云往一个方向去。   常合的云驾得快,清婉自顾担心着不让自己掉下去,也没有闲心再去问她,何况这样子根本不打算告诉她,到了便知道了。   /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她们驾着的云便从白昼进入了黑夜。   天宫没有黑夜,仙界的其他地方却是有的,可是一路飞过来都是白昼,这突然的天黑,清婉很快就反映了过来,这是越到了人界。   云朵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向下行进着,穿透了地面,越过了结界,到达了另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荒凉、阴冷,各色的光交替着更添阴森之感,从黑暗深处传出的哀嚎声,听得人直冒冷汗。   “这……”清婉缩在常合身后,虽然自己是个实打实的神仙,可是当抬头看见牌匾上的“冥府”二字和守在大门前拉长着舌头的鬼差的时候,那作为神仙的一点点傲气便怂了下去。   “他今天下无极炼狱。”   常合转头看了她一眼,用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解释。   饶是如此,她还是听出了那话语中的难过和不舍。   是了,天帝的敕令说的是废除元胥的太子之位,除去护体金印,打下无极炼狱千年,历百世轮回,方能再列仙班。   青龙台上的十六道天雷,即便曾是太子法力高强,也不可能马上下去无极炼狱,算一算,缓了两天,也该去了。   清婉本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抬头却看见常合抬步朝冥府走去,那鬼差大概是认得这尊神仙的,并没有阻拦,她在原地踯躅了一会儿,被那两个鬼差看得有些渗汗,赶紧快走了两步跟上。   走了一路常合也没有再和她说什么,步子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的洒脱之气,或许是常年生活在北荒所带的习性吧。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一座桥边停了下来,桥头处一棵秃头老树,干瘪的树干和桥那头的老婆婆脸上的褶子一般,桥下的水透着诡异的绿色,流得有些湍急。   陆陆续续有几个鬼魂从桥上过去,到那老婆婆面前领一碗汤水,喝下之后便跟着鬼差下去,核实一番之后,跳进了一个旋转得缓慢的大轮里。   桥的另一侧,一块大石被垂下的枯藤挡住了上面的字,清婉慢步走上前将那枯藤扯开,才看清了上面三个朱红色的大字——奈何桥。   这里,她还是知道的。   相传阴间有一条路叫黄泉路,有一条河叫忘川河,忘川河上有一座桥叫奈何桥,奈何桥连着望乡台,望乡台上有个名为孟婆的人在卖孟婆汤,忘川河边有一块石头叫做三生石,孟婆汤让你忘了一切,三生石记下你的前世今生。   走过奈何桥,在望乡台上回望一眼,喝下孟婆汤,跳下转世轮,这一世的一切,便再与你无关。   只是,常合来这里做什么?   /   虽然满腹疑问,但是常合不说,清婉便也没问,只循着她的视线回望来时的路,这条路在这里是一个分岔路口,一侧连着奈何桥,另一侧通往一个幽深的黑暗。   约摸着过去了两个时辰,终于来了三个人。   左侧是一身紫衣身姿卓绝的白晔神君,右侧是掌管天宫十万兵马的澜丰仙君,中间的人有些清瘦,步伐却依旧稳健,正是盗了镇魂翕扰乱了冥人二界被罚到无极炼狱的皇子元胥。   再仔细瞧瞧,倒是不难发现后边还跟着几个鬼差,为首的押解者正是黑白无常。   元胥见到常合的一瞬间,脸上出现了差异的神色,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走。   后边的黑白无常本要催促,但面前的这几个人是什么分量他们也是知晓的,既然白晔神君亲自将人送来,便没理由让人给跑了,见白晔神君没有什么指示,便按捺了下来。   常合迈着缓慢的步子到了他面前,明明这些天想了许多,明明来这里有许多话要与他说,可见到了他之后,出口的却只是一句,“你瘦了。”   元胥的眼眶泛上了一圈红色,悄悄别过去将涌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才转回脸,故作云淡风轻地扬起一抹笑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去求陛下,让我替你去受那百世轮回之刑。”   “什么?!”元胥眉头蹙了起来,焦急的神色毕现其上。“你怎么这么糊涂!你不该为了我去受这苦,你快回去请求父皇,他会收回成命的。”   “那你受这苦不也是为了我吗?元胥,你为我做了这么多,为什么我不能替你做一些?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千年前的那段被我弄丢的记忆吗?你明明知道,为了那段记忆犯下这等大错不值得!”   晶莹剔透的泪珠一颗接一颗从常合眼中落下,那是清婉第一次见她哭,也是元胥第一次见她落泪。   喉头哽咽了一下,元胥抬手为她擦去泪水,手指碰上那一行湿润,却滚烫得灼手。   “犯了错我自愿受罚弥补,只要是为了你,一切都值得。”   “所以,你也值得。”常合反手抓住他的手,两相对比之下,她的手小了许多,可那样牢牢抓着他,却叫他挣脱不开。   “元胥,我放不下你,即便没有这段记忆,我也放不下你。我替你去受百年转世之刑,除了想让你少受些苦,也是为了让我们早些重逢。”   “元胥,我每轮回一世,便在这奈何桥边种下一株曼殊沙华,待到植株成海,我便在这奈何桥头等你归来,亦或是,你等我归来。你说,这样可好?”   常合嘴角轻轻咧开,笑得一如千年前他们初识那般,一双明眸灿烂若星辰,流淌出来的是那份潜藏了许久的情。   “好。”他轻轻应声,有些沙哑。   常合点点头,闭上眼踮起脚尖照着那两瓣有些干裂的嘴唇印了下去,一个怀抱猛地将她收紧,元胥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勺给以更热烈的回应。   好一会儿,常合才主动将他推开,脸上笑意不减,只轻声对他说道:“你先走吧,我不想你看我轮回。”   “好。”元胥伸手拢了拢她鬓前的发丝,喉咙里滚出了这个字。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两人执在一起的手松开,元胥面带笑意,迈着坚稳的步子,往另一条路的漆黑幽暗走去。   那里面不时传出的哀嚎声令人头皮发憷,可那两个人却一脸笑容,仿佛那不是无极炼狱,而是山花遍开的世外桃源。   “常合,还记得你与我在一起时说的话么?”   “灼灼璞玉,公子无双,既然少年于我有恩,我便勉为其难让你当个相公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不感动感不感动!!我自己写的时候心里有点难受,我明明是要写那种欢脱得抓都抓不住的画风的,怎么就变成了这么煽情(????ε???)这一对都这么煽情,主角怎么办才好哦(? . .? . `) 白晔&清婉:我们的主角光辉呢?   ☆、切莫用情深   总会有那么个人,相处着相处着便生出了情,相恋着相恋着便刻进了骨子里。   常合和元胥的这段情,虽然经过了千年的相敬如宾貌合神离,可是千年前初遇时便刻进骨子里的情,在千年后的现在,烙进了灵魂里。   青年宽阔瘦挺的脊背消失在黑暗之中,直至那一刻,常合嘴角的笑意都没有散去。   每个人都会犯错,所谓夫妻,担的便是同甘共苦。   千年之后,百世轮回,彼岸花海,定然有一人在等候另一人的归来。   奈何桥下的忘川水流得湍急,一个不愿离开阳世投胎的女鬼在桥上与鬼差发生了拉扯失足掉了下去,幽绿色的河水呼啸着瞬间将那一缕鬼魂吞没。   清婉愁煞着脸往后退了退,奈何桥,一端连着往生,一端连着来世,往生已然回不去,若是不肯去往来生,便只能跌入忘川河,自此天地,便少了一人,亦或是一鬼。   常合的目光一直落在望乡台上的孟婆身上,她那孟婆汤,也就对忘记那些人世的记忆有用。   手上凝聚起一团蓝色的光芒,手指微动,有什么东西从她指尖掉下钻进了泥土里,蓝紫色光芒在泥土上浮动,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不一会儿时间,便立着一棵小小的幼苗,不起眼,却顽强倔强。   第一株彼岸花,第一世轮回。   常合轻轻叹一口气,似乎有一种无奈,一千年岁月对神仙来说算不得什么,可是一百世轮回,凡人的一生太过漫长,陪伴身侧的人不是他,一辈子便都是落寞的。   /   一只脚踏上了奈何桥,常合回头看了清婉一眼,又收了回来。   “有些话,我要与你说。”   清婉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了白晔一眼,后者别开了视线没有作声,便算作是默许了。   常合并没有像来时那般拉着她,自顾自往前走,待得离得远了些确认他们听不到,才停下脚步,对视上清婉探寻的视线。   “清婉,我此行一去,快则数百年,慢则上千年,千年后再见,你怕是已经换了模样。”   清婉低声笑开,常合如此郑重其事地把她叫过来,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嘱托交代,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怎么会呢,我是修炼飞升上来的神仙,虽说容貌可以随年岁的增长改变,可若是我不愿变化,便一直都是这样的,千年岁月罢了,你回来时,我定然还是这个模样。”   望着那单纯烂漫的笑容,常合沉沉叹了一口气。   这仙子到底是飞升时日尚浅,经历的东西太少了。   许久许久以前她也是这般天真的少女模样,经历了太多的东西,遭受了年岁的洗礼,便再也寻不回那样天真单纯的念想。   “清婉,我说的不是你的容貌,是你的心,我希望千年之后我回来,你还是这副天真的模样。有些事情明知没有结果便不要去做,心一旦有了创痕,便再也没有了当初的纯真。”   清婉被她几句话说得有些云里雾里,实在不是很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   常合垂着眼沉沉思索了一番,还是决定再与她说明白一些,一时的困顿之后想明白,总比日后深陷其中遍体鳞伤之后彻悟要好。   “清婉,你可是喜欢上了神君?”   “啊?”清婉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看到常合严肃的神色,便知道她没听错,她也没有说错,她问的确确实实就是那个问题。   自然不是。   清婉脑子里立马否认了她的问话,可该说出来的否认话语亦或是否认的动作,却迟迟不配合地做出来。   不是吗?那她对神君的那种和别人不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会下希望他在身边依赖,他对自己好会比修为增进还要开心,他有危险自己会奋不顾身去救他,他不在会日日期待他早点回来,那些流言蜚语明明听着很是让人烦恼生气,可她偏生还有些开心。   他没有否认喜欢自己的时候,心里的某个角落似乎一瞬间开满了花丛,绚烂多彩。   如果这些都不是喜欢,那是什么?   "神君他自己也承认了,他是喜欢我的。虽然那时候我喝醉了酒,但意识还是清醒的,神君总不至于为了哄骗我诓我说喜欢我吧"清婉声音小了下来,生怕声音大了点都会被不远处的人听到。   "神君他亲口说的"   "倒也不是,是我喝醉了口无遮拦问出来的,可是他承认了……"   "我该说你天真还是傻莫说那是酒后之言,神君他答得含糊,就算真是神君正儿八经跟你说了他喜欢你,你也不能全然当真。自远古时代远去,神君便不沾女色,整一个超凡脱尘的世外之人,起初总有女仙跟在他后边,可日子久了便也只敢遥望不敢近前了,也就那缈华公主仗着自己是天后的侄女一直穷追不舍,可到底也没能得到一个身份名正言顺站在神君身边。这样一个上神,你就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这……"   清婉忽然不知道有什么话可以反驳常合,她却是没有想过神君为什么会喜欢她,甚至没有认真地去考究过那日醉酒后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是不想你走错路才和你说这些的,白晔神君不是一般的仙人,他是远古时期便已经存在的神仙,是如今这三界九州都要敬重的人物,你一个从昆仑山飞升的小仙,本来连站在他身边的资格都没有的。”   “可……白晔神君他也只是个男子,他也是会有情的……”   “他是有情,可他的心已经绝情了几万年,我是怕你用情太深会受伤。你可知道,这世间,唯一一个让白晔神君动情的人是谁?”   “谁?”清婉声音有些沙哑,艰难地问出这个字,心里有一块地方被堵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常合说出的那个名字,是她永生永世都无法企及的。   “白晔神君受天地孕育诞生于往生海,在那个混乱的洪荒时代,他作为后起之秀,仙力纯粹强大,在祖神化作虚无之后,承受天地法则暂统天地,直至,兮扬上神降世。兮扬上神是祖神的女儿,继承了祖神庞大无边的神力,在仙胎里孕养了十万年才出世,祖神来不及等她出世便化作虚无,兮扬上神自出世起便由白晔神君抚养长大,历练万年,才成了远古洪荒年代,最高贵的存在。”   “这些我也知晓一些,你的意思,莫非……”   “第一个让白晔神君动情,也是唯一一个让白晔神君动情的人,便是兮扬上神。自幼陪伴长大,数万万年亘古岁月,最先动了情的人,往往最忘不了。八万年前仙妖大战,天劫应数降下,远古上神凶兽死伤殆尽,作为当时法力最强者之一的白晔神君却活了下来,你难道没想过这不是巧合?”   “是……是兮扬上神?”   “这也只是猜测,但当时那样的环境,若非兮扬上神相护,连她都逃不过的天劫,白晔神君如何能逃掉?如今高高在上的几位上神都是当年不在劫难现场的,没有人能回答为什么,但这也是最有可能的一种。”   “清婉,他的心里装了一个人几万年,如何能够轻易放下再去喜欢一个人?也许他对你是有些不一样,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别的原因,也许你于他有什么用处,也许,你有些地方像兮扬上神。”   有什么地方像兮扬上神。   清婉脸色变了几变,忽而想起了好几次,白晔神君对着她时都走了神。   难道真的如常合所说一般,他冰冻了几万年的心再次动了情,不是因为她走进了他的心里,而是因为她和他心里装了八万年的人,有那么一些相似的地方。   和兮扬上神有相似的地方,这是何其荣幸,又是何其悲哀。   悲哀到只能做为她的替代品走进自己喜欢的人的心里。   /   回到白晔身边的时候,清婉已经平复了跌到谷底的情绪,常合说了这许多也只是她的猜测,万一,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她不是在一厢情愿呢。   常合拍了拍她的肩头,笑得一如既往地张扬,又分别与白晔和澜丰道了再见,便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奈何桥。   一侧是鬼声凄厉的无极炼狱,一侧是幽深湍急的忘川河水,身后是回头的路,可她眼里只有那转世轮。   幼小不起眼的彼岸花在枯树下寂静无声地生长着,常合踏上了望乡台,象征性喝下一碗孟婆汤,却没有看来路,也无需鬼差牵引,自顾自投进了那转世轮。   六道轮回,无喜无悲。   “她与你说什么了?”开口的是不曾打过交道的澜丰仙君。   澜丰仙君生得有些细腻,一点都不像带兵打仗的人,倒像是书里的小白脸,生得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偏生身材高大结实,连声音也是洪亮粗犷,在这幽静阴森的鬼界,显得有些突兀。   “没……没什么……”   清婉低下头偏着不去看他,在他眼里看来便是小姑娘羞赧不好意思开口,想来两个姑娘说话,必定是不方便让他们男子知晓,便也不再问。   “既然元胥皇子已经进了炼狱,这差事也算是完成了,咱们赶紧回天宫吧。”澜丰仙君打着哈哈招呼两人离开,这么傻愣愣地站着夹在这两个仙界话题最盛的男女主人公中间,委实是十分尴尬的事情。   “嗯。”这是相隔几日后白晔见着她说的第一句话,甚至连句话都卜算,只是一个语气词罢了,还不是对她说的。   “神君!”清婉见他转身要走,急忙叫住了他,常合的话始终是听进了脑子里,关于那个问题,明明只是想问一句答案,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盘旋在脑子里,出口变成了另一个自己牵挂了几天的问题。   “那日……在你的寝殿里……我醉酒后……有没有……做些什么事情?”   “咳咳……”澜丰仙君咳嗽两声,转身领着几个鬼差便离开。   白晔站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她,眉头挑了挑,很是讶异她当着外人的面居然问起了这件事。   “没有。”语气轻淡,白晔转过头去再没看她,抬步朝着澜丰的方向跟上去。   “真的没有发生什么?”清婉又问了一遍,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似乎感觉出了她语气里的情感变化,白晔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低着头跟在身后的人毫无防备撞了个满怀,抬起眼睛看他,正对上他一张风轻云淡的脸。   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忽然,他的嘴角轻轻勾起,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一只手锢上她的腰,压低了声音问道:“还是,你想发生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说什么,来不要脸求收藏好了,顺便求个微博关注,最近脑洞有点多,想写写小短篇放微博,欢迎来勾搭嘻嘻~也许也会放以前写的但是觉得很渣没有拿出来过的东西   ☆、天命断缘分   西华宫门口,清婉猫着腰躲在石狮子后头,脑袋不时从狮身后边探出,悄悄窥视着紧闭的宫门。   肩头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清婉慌慌张张回过头,发现正是她要找的人,差点做贼心虚吓得把脑袋磕在狮屁股上。   “灵……灵缪仙君……”抓巴抓巴脑袋,怯生生叫了一声。   “你这小灵芝倒是有趣,怎么,看上本君这石狮子了?喜欢就扛回去。”灵缪贼兮兮地笑着,活脱脱人间拐卖儿童的怪大叔的模样。   “仙君真会说笑,仙君识得我?”她可没有和这位灵缪仙君见过面的印象,当初在蟠桃宴上倒是遥远看见过,但他没道理见过她个小仙娥。   灵缪仙君这人吧,司职仙君的命格,手里一支大笔写尽仙人的运簿,在仙界也是个人人敬重的仙人,自然也养成了一些臭毛病。   至于有什么习惯就不得而知了,她除了知道他的住处和那支编写运簿的笔,其他的一无所知。   她一直觉着司职命格的仙君怎么的也得是个德高望重的老神仙,想不到也是个如此年轻的青年才俊。   不过神仙寿命无穷无尽,刻意幻化成这模样也未可知。   “本君活了几个千年万年了,也没见过哪个女仙能有本事和白晔神君并为一谈,想不知道你都有些难啊。让本君猜猜,是祝离那混蛋告诉你本君的住处的吧?”   “仙君如何得知?”   话才出口,清婉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出门前祝离仙君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把他给供出来,这才两句话功夫就漏了,回去指不定要被他唠叨个百八十年。   “额……小仙的意思是……天宫里随便拉个人都能问出仙君您的住处,仙君何以猜测是祝离仙君。”   灵缪仙君双手背到身后,饶有兴趣地看了她几眼,面上笑意一直未褪,分明心中笃定了这个答案。   “天宫里是随便拉个人就能知道本君的住处,可是天宫里巴巴地想知道白晔神君的八卦事的,除了那混蛋怕是找不出别人了。让本君再猜猜,你来是要问你自己,还是问白晔神君?亦或是,问你和白晔神君?”   “我……”心事被如此直白道出来,清婉一时又是吃惊又是羞赧,移开眼不敢去看灵缪仙君。   “瞧你这反应就知道是后者。今儿个一大早就有乌鸦在窗前叫,就知道没什么好事,祝离这混蛋,回头定要往他的运簿里添几笔。”   “这……灵缪仙界您大人有大量就算了吧?被祝离仙君知道了肯定没我好果子吃。”   “算了?你可知道,本君虽然司职仙人命格,但也只是照着天定的命数添油加醋罢了,你若是要问命,那便是窥探天机,本君可是要折福的。”   “小仙定不会白白劳烦仙君的,问得命格之后,定会酬谢仙君。”   “如何酬谢?折损了福寿暂且不说,白晔神君是远古洪荒时期的神仙,他的命格可是早就刻在天命石上的,本君非但不能撰写,连看一次都是要耗费修为的,你一个小仙如何能弥补我。”   灵缪说这番话的时候,面上并无不悦的语气,心知他不是故意要为难,清完还是认真思索了一番,道:“昆仑山乃是仙界福地,灵力充沛,山上一泉天池水,虽比不得瑶池,却也有巩固仙基之效,小仙可以每日去为仙君取来。”   “你那小池顶不了什么用,每日喝一碗泉水岂不麻烦。”见她答得认真,灵缪也稍稍认真了几分,早就猜测着这小仙子有趣,如今看来,能让白晔神君留意到也不是没道理。   “那……”清婉抓抓脑袋,有些为难。“山神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南极仙翁的长生岛上栽着一棵桃树,那树上结出的仙果吃了不仅稳固仙基,法力修为也会大涨,在仙界是数一数二的宝贝,比那瑶池水和蟠桃园的蟠桃都要好,仙君若是愿意,我去偷一个来?”   “偷?”灵缪抓住了关键字眼,有些哭笑不得。   “小仙只是个仙娥,飞升不过数月,南极仙翁肯定不可能把那仙果给我,那我只能去偷了。”清婉声音越来越小,警惕地看看四周,生怕这话被人听了去。   灵缪看着她紧张兮兮的样子,挂了许久的淡淡笑意终于变为了哈哈大笑,一手扶着石狮子一手捂着肚子,像是听到了万把年来最好笑的笑话。   “你这小仙子果然有意思,你可知那长生岛有玄武神兽守护,其实你能轻易上去的?再说了,你把那仙果摘来了我也不敢吃。”   /   笑了好一会儿,灵缪才察觉自己失了态,自打得了这人人都来抱大腿的司职仙运的仙职之后,便总端着个架子怕失了体态,除了对着祝离那厮失态了些,倒是许久没有如此放声大笑了,竟不知不觉在个小仙面前以“我”字自称。   敛起面上的笑意,灵缪换上了正儿八经的严肃面孔,两道浓眉微微蹙起,煞有其事地问道:“你和白晔神君的命格交汇,你就这么想知道?窥视天机,本君受到的惩处还不是最大的,你自己也许也会受到天命的惩罚。”   清婉的神情也跟着他严肃了起来,听着他的话,几乎是毫不迟疑地点下了头。   灵缪深深叹了一口气,道:“本君知晓你想知道什么,也不必去瞧了,千把年前祝离就撺掇着缈华公主来我这瞧了一遍,白晔神君的那颗红鸾星,此生此世,只会动一次,八万年前的兮扬上神,就是他老人家的红鸾。当年因为这个结果,缈华公主把我这闹了个底朝天,被天帝关了三百年的禁闭,她不信命,出来之后又在神君那儿缠着。洪荒神祇的天命我等这些小仙也窥不准,但是这明眼人都能瞧见的事情,却是不会错的。”   他的语气,像是有些愤恨,又像是有些悲悯,最终都只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本君不知你为何意起跑来这里窥视命格,白晔神君清汤寡水过了几万年,连月老都看不过去几次想牵红钱,可无奈他的命,从来不是我们这等小仙能左右的。神君若真是对你动了情,那是你们有缘,但缘分缘分,缺了一点……”   灵缪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说得这样明白透彻,即便不说下去,也是该知道的了。   灵缪仙君一支笔司尽仙人运数,却也只是在天命的骨架里添上皮肉。   白晔神君曾经统领天地,如今更是坐管天界仙职受众仙敬仰膜拜,可那从出现在天地之中便被天地法则定下的命数,却是他也左右不得的。   不仅仅是他,八万年前陨落的远古神祇,哪一个不是逃不脱陨落的天命。   /   这样的结果,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意料之中的是她和神君并没有缘分,意料之外的是神君和谁都没有缘分。   常合所言不错,像神君这有的人,兮扬上神之后,确实再没有谁能配得上他。   此生只有一次红鸾星动,那神君居然对她动了情,是不是她三生有幸?   其实也不尽然,毕竟神君从来没有亲口承认过。   灵缪见她神色哀伤,也知晓自己道出的实情令得小姑娘心伤,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头,绞着肠子想些宽慰的话。   “你也不用伤心,白晔神君几万年这么过来一个人淡漠着淡漠着也就过了,你刚飞升不久仙途漫漫长,现在吊在神君这棵大树上,无非是没见过其他优秀的仙君,我这个人就很不错,你要是乐意我让月老给咱们拉拉红线。”   “……我觉得我还是先在树上吊一会儿吧。”   /   清婉失着神一路垂着脑袋回到紫霞殿,在木喜阁的门口迎面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白晔神君,愣了愣,下意识想要躲开,后者已经看见了她,先一步叫住她。   常合的话盘旋在脑子里,灵缪仙君的话也久久散不去,神君虽然没有否认喜欢她,但是若注定无缘,若他们如此不登对,趁着这情愫未浓之时扼杀了去,或许才是正确的。   “神君……”清婉硬着头皮毕恭毕敬唤她一声,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言语之中自然而然透出了几分疏离。   白晔微微一挑眉,虽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声唤声,却与平时有了些不同的东西。   看她低着头不愿意讲,他也没有追问,只单单应了一声,就像没发现她的小情绪一般。   “回来得正好,省了本君差人去找你。你拾掇拾掇,跟本君去长生岛。”   “长生岛?”清婉抬起头来,水灵灵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适才才和灵缪仙君提起了长生岛,这头神君就说要去,难不成神君想吃桃儿了?   回过神来发觉自己似乎弄错了重点,心里的惆怅情绪将那突然涌起的惊异压了下去,清婉再次低下头,声音有些闷闷地,道:“我不去。”   “嗯?”白晔的一声疑问语气拖得悠长。   本以为他要追问个结果,清婉迅速在脑子里组织着回答的话,没想到他往自己手里塞进一个紫金小葫芦,便甩着袖袍扬长而去。   “本君不是来询问你的意见的,本君是来让你收拾收拾随本君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半夜作者菌悄咪咪来更新,没睡的夜猫子举个手啊(斜眼笑) 实在对不住了最近有事没说一声就断更这么多天,是我错了,对不起(九十度鞠躬认真脸) 今天把标签给改了,因为我觉得我写的一点都不甜!!你们会不会有点想打我(捂脸) emmm……感觉有缘无分这种已经是仙侠文的老套路了,好怕写不出新意会被打,问一下大家的看法,这样的故事进战OK吗?评论区来勾搭我~送红包~~   ☆、再遇二皇子   天空晃晃悠悠飘过一朵云,若是瞧得仔细些,不难发现一圈淡紫色光芒萦绕在周围。   清婉撑着脑袋趴在云端上,百无聊赖地撕着云朵玩,白晔坐在她身后,沐着一层光华,嘴角浮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样的时光,很是惬意。   清婉闭上眼睛感受着拂面的微风,有些许出神。   如果常合不曾和她说过那番话,如果她不曾去过西华宫见了灵缪仙君,神君与她一起的这片刻美好时光,哪怕下一刻九天雷劫降临,她都会觉得无比美好。   可惜,两人若注定没有缘分,趁早断了才是对两人最好的选择。   可是,她却偏偏又舍不得他的温柔,千万年的冷漠冰山好不容易在她面前化开,她却只能移开眼,生怕自己沉溺在了他眼底的柔情里拔不出来。   她不知道白晔神君知不知道自己的运数,可是她不能逆天而行,那亘古存在的天地法则,无论是她还是白晔神君,都逃不过的。   也就是天命才敢如此玩弄一个受人敬仰的神仙,八万年的时光才放下一个人再次动了情,可偏偏那人之后,都不是他命里注定的人。   /   白晔自是不知她内心的世界正在颠倒反复,见她满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思忖着当是法发生了什么事情。   至于是什么事情,她不说,他也就不问,只这么慢悠悠架着云,在她身后看着她。   就这么缓慢地飘了大半日之后,自出门来便一句话没说的清婉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神君不是说南极仙翁那儿出事了吗?怎的还飘得慢慢悠悠的……"   "飘慢一点,才能和你呆久一点。"   声音清清淡淡,轻飘飘地到了清婉耳朵里,后者蓦地睁大了眼睛回过头来,正正对上了他含笑的眼眸。   虽然他在大殿上也坐得这般随意,但是面上千百年如一日平静淡漠,这般呆着笑意的脸容却是第一次瞧见,有那么一瞬间,她简直要怀疑自己眼疾发作看岔了。   为什么,在她知道他们没有缘分想要放弃的时候,他就像一片汪洋大海一般,不断吞噬着她的心。   清婉别过眼不去看他的眼睛,刚才的那句话就像没听见一般,视线落在远处的群山,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   "长生岛靠近往生海,岛上的树一夜之间尽数枯萎,定是有什么蹊跷,神君还是快一些吧。"   “无碍,天色渐晚,今日怕是到不了,左右树已经枯了,再遭也不过是沉岛。”   “……”清婉侧头看他一眼,嘴角轻微抽动了一下。   以前怎么不知道神君竟是这样的人?这话若是让南极仙翁听见,怕是无穷无尽的岁月得到头。   /   虽然嘴上说着到不了,但是身下的云明显变得快了一些,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便飘到了南海上头。   日暮时分的天变成了嗜血的颜色,夕阳染红了铺排在天际的云霞,连带着下方碧蓝的海水都变得灿黄。   一道金光闪过,云朵似乎多了一点重量,往下颠了一下又稳在了空中。   来人清婉是识得的,南海水君的乘龙快婿、天宫二皇子元戊。   突然多了生人,清婉也不好再随意地趴着,瞅一眼边上的人依旧懒懒散散坐着没打算起身,只得端正做好垂着脑袋坐在一旁。   元戊对此似乎并不惊讶,并未如同先前那般规规矩矩,只行了个礼,便盘腿坐下。   轻飘飘的云朵上坐下三个人,一个是受三界敬重的神君白晔,一个是天宫皇子元戊,若非清婉当的是紫霞殿的差事,这景象她是做梦都不敢想的。   元戊的视线在清婉身上停留了片刻,探寻的意味简直一目了然,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视线落回白晔身上,问道:“神君可是要去长生岛?”   白晔抬手化出一套茶具沏起茶水来,动作缓慢而流畅,直至将壶中茶水倒进三个杯子里,才递出茶水抬眼看他。   “看来,二皇子是特意在此堵着本君了?”   元戊抬手结果茶盏,嗅一缕茶香,嘴角扬起笑意,道:“元戊哪敢堵着白晔神君,不过是在此候着,免得神君去了那长生岛,扑了个空。”   “此话怎讲?”白晔嘴里问着话,手上动作却没停,端起另一杯茶递给了清婉。   清婉下意识伸手接过,左右插不上他们的话,干脆吹几口凉气凉了茶水润润嗓子,全然没有留意到元戊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异之色。   不光是她一个仙娥如此自然接过白晔神君递过去的茶水,更惊异的是,白晔神君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尽是温柔之色。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那温柔的眼波已经变得平淡无波,落在元戊身上的时候,他甚至感受到了一丝远古上神的威严之感。   仙界都在传白晔神君对一个刚飞升的小仙动了心,起初他只当是祝离神君那不正经的传出来的茶余饭后的八卦,这么看来,倒是真的了。   /   白晔的性子是你不说他可以一直等到你自己开口,但清婉没有他这个境地,只觉得被人这么不时地打量着无比地无地自容,只得逾越一番替那人开口。   “二皇子此番上来是为了看我们两的?”   “啊?”元戊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连忙赔了个不是,道:“长生岛一夜之间树木枯萎,岛上横生戾气,我那老丈人素来与仙翁交好,听闻此事,便派人去把仙翁接来了南海。夜色渐暮,元戊在此候着神君也是想请神君到南海水晶宫内宿一晚,长生岛情况不明,向来神君还是先问问仙翁比较好。”   清婉在一旁很是认同地点点头,这么说确实没错。   白晔神情淡然地将杯中茶水印尽,见身侧的人头点地跟小鸡啄米似的,忍住了从心底深处泛上来的笑意,微不可见地,颔了颔首。   得了应允,元戊施法正要捏诀驾云下去,法术施到一半却又停住了,回头看看依旧闲散坐着的人,面上浮现踯躅的神色,犹疑再三,还是讲话问出了口。   “神君,他,还好吗?”   “他?”白晔闻言抬头,一双眼眸没有什么温度,却将一切都看得明了。“你在问你那哥哥元胥,还是问你的父皇?”   “我……”元戊一时回答不上来,这话自己踌躇了半天才问出口,可到底想问谁呢,自己却又不是那么清楚了。   有些人,虽然嘴上说着恨,可毕竟骨肉至亲,经历过了一些事情,才知道那恨,其实也没有那么恨了。   白晔显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却并不道破,挥手间,那沏茶的茶盏又都收了去,空荡荡的云上坐着三个人,和来时一样。   “元胥剔去了护身金印,废去了太子身份,千年无极炼狱之刑不过开始,但是有个人陪着等着,千年终究是有个盼头。至于你父皇,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在炼狱,一个在南海,膝下无人承欢罢了,千万年岁月,为君者注定孤独,倒也道不出好与不好。”   元戊点点头,卸下心头大虑一般笑了笑,“神君这样说,元戊倒是释怀了不少,父皇主宰仙界八万年,如今两个儿子都不在身侧,我原本还担心……”   “担心倒不如回去瞧瞧,不坐那太子的位置,并非不能回天宫。”   “自从知道元胥去了炼狱之后,我便在心中悬了一颗石头,细想来,其实也不是那么恨了。天宫,也有许多年头不曾回去了,今日南海多事,等过一阵,回去瞧瞧也好,神君与父皇自远古时期便相识交好,神君多去瞧瞧他才是,这三界九州,能和他端评了说话的,也没有什么人了。”   白晔没有再答话,转头眺望一眼远处灰蒙蒙一片的往生海,手指轻动,捏了个诀往南海飘去。   至始至终,清婉一直垂着脑袋听他二人说话,这些事都与她无关,也不是她能插话的,但是有那么一句,却是记住了。   为君者,注定孤独。   八万年前作为高高在上法力无边的神,他已是受着敬仰与几位上神一并统领天地,论起位分来,怕是比如今的天帝还要高上许多。   八万年后,清心寡欲无情无求,坐拥一座紫霞殿,管着分配仙职的闲差事,诸仙仰视万人朝拜。   无论从哪时开始算,他都算得上为君者。   八万年的孤寂时光,莫不是亘古年岁打磨出的孤独,让他动了那颗心?   /   不大的云朵碰到水面的一刹,变成了一个透明的水笼子,将三人包裹在里面,在来往穿梭的鱼群中,往海底深处的水晶龙宫而去。   先前来祝贺只是在岸上过了半宿不到就被神君带着去了往生海,这不曾见过的海底世界将她那攀上心头的忧虑一时消退了去。   水晶宫外候了许多人,这样大的架势,也就白晔这位地位崇高的上神担得起,清婉跟在他身边也算是沾了光。   水笼子进入水晶宫的结界消失不见,三人稳稳当当落在地面。   水晶宫四周珊瑚成群,碧绿的水草晃晃悠悠似乎沐着风一般,看不见的结界将水晶宫包裹了起来,外头是带着咸味的海水和五彩斑斓成群的鱼群。   一群人见了白晔毕恭毕敬地行礼唤了一声上神,为首的南海水君迎上前来作势相邀,白晔却并未动身,等着清婉将目光从结界外头收回来小步跟上,才迈步进去。   元戊的娘子放开了他的胳膊特意走在了后头,笑意吟吟拉过清婉的手,压低了声音道:“你就是神君宫里的小仙娥?生得倒是好生标志,和神君登对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有一种越写越啰嗦的感觉,快告诉我这是没有的事情(捂脸)   ☆、南海夜交心   南海水君是个好客的人,满桌海味珍馐还嫌不够,硬是让夫人将后园里埋藏了几百年的美酒挖了出来,叫来了宫里的乐姬舞姬跳舞助兴。   南海虽然也像天宫那般有着高下等级,却并没有那样森严,至少在对待清婉如上宾这一点上,让她对这里颇有好感。   二皇子元戊被迫娶了水君的公主,本应是恨的,但如今这如胶似漆的模样,想必是被这里的真情给感化了。   人人修仙都只为了去那威严庄穆的九重天宫,谋得一个半个差事,走在路上都似乎高人一等,可仙界洞天福地如此之多,偏偏是那牢笼最令人不舒服。   清婉心里藏着事情,一顿饭吃得并不尽兴,尽是在心里盘算着早些离开天宫,左右那里她不喜欢,喜欢的人又不能喜欢,不如去别处逍遥自在。   倒是没想到她的心不在焉都被二皇妃看了去,酒足饭饱之后,她竟毫不在意身份等级的芥蒂拉着清婉去了后园。   虽然水晶宫坐落在水底,但是一道结界就将宫殿与海底世界隔出了天与地,参天古树、珊瑚丛礁,五颜六色,与地面上所见大不相同,却别有一番美色。   “坐。”二皇妃指着石桌对面的椅子,示意清婉坐下。   清婉愣了愣,双手无处安放只得相互缴弄着衣袖,看看左右候着的侍女再看看右边候着的侍女,才踯躅着坐了下来。   二皇妃闺名幼宁,自幼生长在南海水晶宫,性子温婉,眉眼弯弯,很是容易让人亲近,和天宫里哪位嚣张跋扈的公主很是不一样。   不知是因为平日里说话的人少还是碰上了清婉一见如故,幼宁的话匣子竟似打开了那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说了许多事情,她小时候的趣事、南海好玩有趣的地方、还有,那个从不爱到深爱她的男人。   她说,从出生起便一直生活在父王一手打造下的安宁的南海水晶宫里,自幼便想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爱慕英勇的男子,虽然元戊娶她是天宫为了兄长的死安抚父王的举动,但她是高兴的,因为那个人,是她梦里想要嫁的样子。   一开始所有人都担心这样的婚姻,她会不幸福,但元戊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虽然心里记恨着,但对她还是和和气气的。   他每日白日出去到了深夜才会回来,她便温着热茶等他,替他缝补衣裳,给他说着白日里发生的趣事,时日渐长,他那颗坚石般的心便从最深处化开,生出了情,眼里也有了暖意。   /   "没有出生入死,无需刻骨铭心,慢慢生出了情意就是一辈子,二皇妃与殿下的感情,倒着实叫人羡慕。"   清婉喝尽杯里最后一口茶,有些意犹未尽得咂了两下嘴,笑道:"时候不早小仙也该回去了,这茶水倒是好喝,不知可否给我一些茶叶子,好回去泡水让神君尝尝。"   "这有何难,冬儿,将袋里剩下的茶叶,都给仙子吧。"   "是。"唤做冬儿的侍女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包递给清婉,又退回两步,规规矩矩地站着。   "如此,谢过二皇妃。"清婉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的褶皱,转身便要回房。   神君要与南极仙翁说事,估摸着这个时辰也该说完了,还得回去伺候他更衣睡觉才是,虽然他素来都是和衣打坐入定。   "清婉。"幼宁起身叫住她,快走两步跟上来。   "你与白晔神君身份悬殊,仙界自然有说辞,若喜欢他是你一个人的事,那便一个人喜欢,喜欢神君的女仙可以从南天门排到南海来,何须在意可若喜欢是你们两个人的事,那又何必在意别人的说辞"   "天帝为我和元戊赐婚的时候,父王是不同意的,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幸福,可是我答应了,这是我的事情,我喜欢他,后来他也喜欢我,这便证明我没有错,可若是当初那一步缩回去了,怕是这辈子都会后悔的。"   "清婉,我知道这阵子定有许多人说起你与神君的事情,劝你思虑的必定不在少数,可我不是,我是希望你不要放手,喜欢这件事情,除了当事者,所有人都没有资格置予微词。"   清婉的手有些发凉,她没想到二皇妃今晚与她交谈许多竟是为了说这番话。   天宫背地里的说辞,常合劝说的话,所有人对她感情的指点,不过都是因为那人的身份太高,而她不合适。   灵缪仙君的话更是把她希望的路堵死,即便她扛得住那些流言蜚语,即便她可以不听那些反对质疑的声音,可是她躲不过天命。   今日二皇妃短短几句话,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定免不了动摇了几分。   原来,还有人支持她。   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众仙背后鄙夷的目光,常合苦口婆心的劝告,无法抗逆的天命,这一道声音,根本不足以撼动。   可是,明知不可以不应该,心里被死死压住的情感,不知为何,又开始翻搅起来。   眼底不由得湿润起来,清婉低下头,飞快地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听到了,提起裙摆,飞快地逃离这里。   该喜欢,还是不该喜欢,一个人还是两个人的事,这一刻心里乱成一片,着实是没有了主意。   /   白晔的屋子里,夜明珠亮得如同白昼一般,透着些微的幽绿光芒。   门敞开着,垂落的珠帘没有摇曳,错落出屋子中央对坐的两人的身影。   清婉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心想着也许这两位有什么要事可以谈到天明,便下意识地要回旁边的屋子歇息。   虽然水晶宫被结界包裹了起来,但是夜晚的海底,总归是有些凉,清婉忍不住搓着双手轻声呵了两口暖气,正要推开房门,忽然听见神君的屋子里传来唤声。   看来是不打算让她先歇息了,清婉叹了口气,快步朝他的屋子走去。   白晔一手撑在矮几上,扫一眼已经见底的茶壶,示意清婉沏茶。   另一边的南极仙翁也是半倚半坐,一派惬意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才出了事的样子,若不是知道这两人是谁,瞧着这模样,怕是要以为是祖孙两在闲谈。   清婉点点头,从容自在地跪下身子开始沏茶,心里暗自腹诽着这两人大晚上喝这么多提神的茶水,难怪睡不着觉。   /   “如此说来,这树枯得倒确实是蹊跷,那黑影出现过一次后当真再没出现过?”   “没有。老朽也不能确定这二者是否有关系,那黑影出现离着已经有半个多月了,我岛上弟子查了许久也没查出什么来,谁知半个月后竟一夜之间岛上植被尽数枯萎。”   “两个月前我曾在往生海遇到了一只九头妖蛇,凶猛无比,当时那动静,从往生海觉醒的,怕是不只那一只妖兽,往生海的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这……”南极仙翁一只淡然的脸色变了变,颤着声音道:“这件事老朽听得只言片语,当真是远古凶兽觉醒了?八万年前一场天劫凶兽和远古神祇皆数陨落,往生海成了无人的凶煞之地,死去了八万年的凶兽,为何还能觉醒?!”   南极仙翁落在桌上的手轻微颤抖了起来,触着了刚倒好茶的杯盏,茶杯晃了晃溢出些茶水,惊得清婉赶紧把杯子挪开用帕子擦净,垂着脑袋在一旁等候责备。   “罢了,无事,我虽然是一把老骨头,也不是一点点茶水能烫伤的。”仙翁摆摆手,笑得有些和蔼,眉间的愁云却没有化开。   算着年岁,八万年前南极仙翁当是个刚修成仙的小伙,听闻是因为受了那阴煞之气的影响才逐年衰老成了苍颜白发的老人,他对那场浩劫的,当是发自内心的战栗。   白晔轻轻用食指一下一下地叩着茶几,“咚咚”的规矩声响一下一下敲得人有些心烦,但谁都没有讲话,仿佛不约而同地寂静下来。   依着清婉伺候了他几个月的了解,他这副模样是在思考着事情,这种时候不要出声便是对的。   夜明珠轻闪一下,光线暗下来一些,桌面上叩着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近日仙界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想必和往生海的异动脱不了干系。同是陨落在八万年前的天劫里,但往生海只有凶兽的煞气,全无半点神识,若注定远古凶兽在不久后会尽数苏醒,三界都该早作准备才是。”   “是啊,仙界恢复了八万年才迎来了如今的鼎盛局面,尚且还要处处制衡着妖界,若是远古凶兽再临……”话头就此顿住,南极仙翁扶着桌子颤颤巍巍站起身来,道:“时候也不早了,长生岛的事,还劳烦神君彻查。”   白晔轻轻颔了颔首,身下并未有什么动作,双目微阖,算作是送客。   神君位分比南极仙翁高上不少自是没有亲自送迎的道理,清婉起身将人扶着送出去,才折回来收拾杯盏。   思及方才二人的对话,她没有马上离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口,“此去长生岛,可会有危险?”   八万年前的天劫,死而复生的远古凶兽,当初在往生海她也算是亲身经历过,那侵蚀人心灵的恐惧,只怕是有生之年都不愿再想起。   远古诸神尽数陨落,若凶兽的复苏又是一次劫难,她怕这一次陨落的人,会是他。   微阖的眼帘慢慢张开,那双幽深得看不见底的深夜寒潭般的眼眸里,映着她的模样。   “你担心本君?”   被看穿了心思让清婉的脸蓦地一片殷红,慌乱移开视线找着借口,“这样危险的事情,换做是别人,也定是要担心的。”   “放心,本君会护你周全,但是你要答应本君一件事。”顿了顿,他伸手将捧上她的脸将她的视线转了回来。“明日若有什么不对之处,你要头也不回地跑。”   “神……”   话未出口,白晔的食指抵上了她的唇将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   “你不跑本君会分心。”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宝贝们~   ☆、长生岛覆没   晨风旖旎,东方的天际被晨晖染红,云霞铺排开来红得像春日盛开的牡丹,与另一侧黯淡灰蒙的往生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云头上趴着努力睁开眼睛的清婉猜测着神君可能不习惯与人道别,不然为何挑了这么个天都没亮全的时间就启程。   南海与往生海离得不远,东南方向南海尽头处飘着的岛屿便是长生岛。   一般说来,海上漂浮着的被神仙选作府邸的海岛都是灵气充沛的福地,是以半个时辰之后,清婉和白晔驾着云停在长生岛上空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所见之处皆是萧条灰暗的颜色,原本该充斥着缥缈嫌仙气的岛屿,竟若有似无漂浮着邪煞气息。   上一回去往生海的时候是直奔着那荒芜人迹的海中央去的,加之清婉无法靠近往生海,是以就近寻了个山头放下,并未留意到不远处的长生岛,万万想不到不过短短时间竟成了这幅模样。   "你可有感到不适"   身旁的人忽然无来由问了这么一句话,清婉怔了怔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她有没有收到往生海的影响。   "没有。"清婉如实回答,怕他不信,特意摇了几下脑袋。   说来奇怪,上次离开南海不远后,越是靠近往生海便越是难受,这次竟没有半分不妥。   也许是因为长生岛尚且算在南海境内,没有像上次那般离得近。   又也许,是那次发生的事情,与她在往生海得到的神力有关。   白晔轻声"嗯"了一声,驱着云朵下落,双脚踩在地面上,扬起一阵不小的灰尘。   "奇怪,不过一日光景,为何会布满尘土"清婉用手替代扇子在面前扑散大得扑面的灰尘,小声嘀咕着。   “一夜之间百木凋零,不过一日光景,竟恍如时隔百年,岛上仙气全无,长生岛,怕是要沉了。”   白晔负手站在一棵枯萎的老树前,眼里盛着的,是怅然和孤寂。   "长生岛于天地间存在数万载,沉岛……未免说大了"   白晔偏头看她一眼,眼里不复今日的温柔,严肃凛冽,沉着声音道:"你可知道这棵是什么树"   清婉被他的目光看得愣了一下,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他说了些什么。   他的目光一直是淡淡的,仿佛整个三界都不在他的眼中,是以她看到这样的目光,和当时看见他眼底的温柔,是一样不可思议的。   白晔没有耐着性子问第二遍,收回落在清婉身上的视线,默不作声转了个身,抬手抚上树干,白净修长的手将枯萎的粗糙的树干衬得越发苍凉。   "南极仙翁迁居长生岛的时候,这桃树就已经长在了这里,枝繁叶茂仙力充沛,这树结出的桃子有巩固仙基增进修为的妙用,凡人吃了更是可以脱去凡胎修炼成仙,因而随着这长生岛唤了个‘长生树’的名字。长生岛的大部分灵力,都是源自这棵不知多少年岁的古树,如今这树枯死了,岛上的灵力便愈渐淡弱,如今这岛上微弱到难以察觉的灵力,不足以再支撑这座仙岛,不出数日灵力耗尽,这岛便会沉入海底。"   “连神君也没有办法吗?这岛若是沉了,那仙翁他……”   “仙翁这把年岁了自然是知晓的,岛上灵力渐失戾气横生,这个结果也是意料之内,不似你这等刚飞升的小仙,大惊小怪的。当今之际,找出原因才是要事。”   冷不防遭到一番鄙夷,清婉瘪了瘪嘴,闷闷地哼哼了一声。   说来奇怪,似乎从落到这岛上开始,四周一直沉闷得出奇,空气中似乎布满了东西压得人不舒服。   白晔回头瞧了她一眼,似乎也察觉出了什么,闭上眼睛,右手并拢中指和食指,凝起淡淡的紫光,快速在额头上点了一下。   眼眸睁开的一瞬,清婉清楚地看见他的一双眼瞳变成了深沉的紫色,远古的图腾印记篆刻其上,古朴瑰奇。   那个时代的神,都是这样子的么,高贵,神秘。   自八万年前远古神祇陨落之后,白晔边敛去了这一双紫色的眼瞳,没想到再次睁开,竟是这样的场景。   长生岛的戾气虽不至肉眼可见,却是能切身感觉得到的。   只是没想到,这戾气遮盖住的,是远古凶手的邪戾气息,昔日长生岛的灵力之源,此时被一团可怖的黑雾笼罩住,不断吸噬着灵力。   清婉并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见他皱着眉一瞬不瞬看着那枯萎的仙树,只觉得那上边有什么不好的东西,不着痕迹地往他身后挪了挪。   只见一团强烈的紫光从他身上发出,连同清婉一起包裹了起来。   紫光愈盛,在白晔收手上凝成一大团紫色光球,岛上分明无风,他的衣袂却翻飞得厉害,像极了凡间的戏文里高手对决前的样子。   紫色光团从他手间出去,实实得打在了枯树上,树木"咔擦"发出一声巨响,慢慢倾倒向一边,"轰"得一声应声落地,激起一大团尘土。   清婉被这一大团扑面而来的尘土呛得差点儿顺不过气来,连着咳了几口用手扑开扑面而来的灰尘,惊得差点儿说不出话来。   原先参天古树屹立的地方,如今正立着一团张牙舞爪的大黑影,面前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腾空而起,周身裹着紫色光芒,无尽的神力从他身上蔓延开来,带着属于远古神祇的威压。   没有华丽的招式,没有剑影刀光,就是那流溢着的紫色的光芒,缓慢而坚决地将这岛上的灰色一点点抹去,那黑影咆哮着抽搐着,最后如同日影下的泡沫碎裂成尘埃化进了空气中。   /   紫光散去,虚空中的人影飘落下来,目光虚远,负手立下,如同降世谪仙。   “不过一丝残魂,看来凶兽尚未完全觉醒,往生岛有此一劫,应该是远古凶兽需要庞大的灵力孕养供其觉醒,如此,近来出现的重重异象,便都解释通了。”   “尚未完全觉醒就能凭着残魂毁了长生岛,若是觉醒了……”清婉止住话头不敢再说下雨,亦不敢再往下想。   那个诸神降临的远古洪荒时代,到底是多可怕的存在。   “若是完全觉醒,那将是八万年来三界迎来的最大浩劫。”白晔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照着我方才探到的灵力,不出千年,远古凶兽怕是会从往生海完全觉醒。如今的仙界已不是当初的洪荒时代,远古存留下来的神祇屈指可数,后世飞升的上神几近于无,南极仙翁修炼八万年修为尚且只达半神之境,可想而是,千年后远古凶兽觉醒,三界生灵涂炭。”   “这……”清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白晔神君所言非虚,真有那个时候,除了几位修为高深的上神,谁也没有办法抵挡那远古大洪荒年代的古神力。   “神君,若果真如此,那……远古诸位上神,是不是也有可能重新觉醒?”   是不是,能重新迎来诸神再临的盛景?   白晔面上恢复了一贯的淡淡的神情,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不知道答案。   千万年来,他以为作为三界崇高存在的自己没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可这个近日来频频困扰自己的问题,却算不出答案。   “千年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在能做的唯有防范于未然,在凶兽觉醒之前便竭力去阻止。”   “其实……”清婉停顿了一下,那段被可以遗忘尘封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重新翻开,竟然还有曾经痛得撕心裂肺的感觉。   白晔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什么,并未挑明,只静静等待下文。   “其实,有一只远古凶兽已经觉醒了。”   “斛倃?”白晔轻声发问,虽是在问话,可那肯定的语气已经在心中定下了答案。   清婉点点头,低垂着脑袋不敢去看他。   属于那里的一切,她不敢再提起更不敢想起,就是怕会突然红了眼眶。   那段属于他们两个人的事,只是她一个人的记忆。   似乎察觉到了她变化的情绪,白晔轻咳了两声,道:“地仙灵境的事本君没有什么印象了,祝离倒是有提起过。重明一族的始祖在那场天劫之后便带领全族避世,斛倃的元神苏醒得早,将元神托生到了地仙灵境,无非是想快些觉醒。当时只当是斛倃侥幸逃脱保得了元神,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也许那里还要别的凶兽的元神,若果真如此,其他的地方会不会也有……”   最后几句有些像是自言自语,清婉将堪堪涌上眼眶的泪珠憋了回去,抬头果然看见他面上少见的愁容。   身在最高处,这件重任,也只有他担得。   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他的场景,紫霞殿中,他懒散坐在高座,神色淡漠,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不在眼中。   /   “本君要去一趟地仙灵境,你先回天宫,将此事告知天帝。”   “啊?”清婉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神君,祝离仙君说过,地仙灵境设了结界,外人是进不去……”   话说出口,才觉得自己实在是多虑了,地仙灵境的结界对她这等寻常仙人有用,对白晔神君却未必没有办法进去。   “神君,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本君是去查探凶兽的踪迹的,你莫不是要跟着去缅怀?”   被看穿了心思,清婉红了耳根将脑袋垂下去,蓦地听见一声轻笑,带着几分宠溺的温柔,一抬眼,对上的是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眼角含着笑意。   “这是件大事,须得尽快告知天帝商量对策。”   有凶兽踪迹的地方总归是有危险,他,不能带着她去冒险。      ☆、司职海棠开   听闻月老牵红线的时候不小心打了瞌睡将红线全都缠在了一起,天宫里的女仙少见的积极,争先恐后要去天缘阁帮着解红线。   说是帮忙,实则是想趁机会给自己牵一条好的姻缘线,月老虽然有时候犯糊涂,但是这种小心思却是看得透透的。   将送上门的一众女仙都赶走了之后,月老又后悔了,细细的红线缠作一团要解开不是容易的事,于是思来想去便来紫霞殿借个小仙娥去帮忙。   清婉在紫霞殿呆得发闷,这种有趣的事自然是想去的,谁知月老绕着她左走了三圈右走了三圈,觉得她这个和白晔神君传八卦的女仙会对他的红线做些什么坏事,很是干脆地一口回绝了,将新来的扫院子的男仙给带了回去。   男仙的手能有她个女仙巧?   清婉想想觉得有气,手底下加大了力道胡乱挥了两下扫帚。   说到这个也是无奈得紧,她被调去打扫神君的屋子,可是神君这一去一个多月都不见回来,每天扫扫尘浇浇花着实悠闲得很,便想着去帮帮别人的忙,谁知道一个个的争先恐后地抢着活儿干,把她闲得只能每天到荷塘边和那成了精的鲤鱼聊天。   这也多亏了月老领走了那扫地的男仙,她才硬抢着扫帚得了点事儿干。   /   刚扫完大树和墙壁中间那处的落叶绕出来,就看到祝离被一个小仙娥拉着神秘兮兮走到了墙边,见那仙娥左右看了看似乎没有发现树后的自己,清婉起了八卦的心,干脆也不出去。   天宫第一大八卦祝离仙君的八卦,估摸着很多人想听。   这么想着,清婉侧着耳朵凑得近了一些,猫着身子探出半个脑袋。   那仙子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哪处见过。   "仙君,我家公主差我来问问,神君他为何还没回来?"仙娥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紧张,一句话问得小心翼翼的。   虽然只瞧见了个侧脸,但是这句话倒是令清婉想起了这仙娥是谁,上回缈华公主领着一群人到木喜阁打她,这仙娥也在里边。   还以为能挖到点祝离的情感八卦,没想到只是个跑腿问话的,可是话偷听了一半也不好这个时候出去,清婉有些没趣地靠着树干坐下,伸手假意玩弄着地上树叶的剪影。   "你一个月都来多少次了缈华公主想知道随处打探一下便知道了,何必天天差个仙娥过来问,神秘兮兮的弄得像和本君偷情似的……"   "仙君……小仙哪里敢,小仙也是怕旁人误会。况且,上次我家公主在紫霞殿没了面子,哪里好正大光明跑来寻人。"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神君他老人家不过是去办事了,事情办完自然就回来了,明儿个别再来了。"   "嗯……"小仙娥低低应了一声,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家公主还有话"   "不……不是……是小仙有一事希望仙君帮忙。"   祝离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着实想不出这个没什么交情的小仙娥有什么事要他帮忙。   "你且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百花仙子底下司职春日海棠花开放的海棠仙子被俟人族的一位将军相上带回去当侍妾的事,仙君应当知晓吧?"   听到"俟人族"三个字清婉竖了竖耳朵,想起常合去投了胎,不免有些失落。   虽然她的话和常合无关,清婉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替祝离回了一句:没有什么事是他这个天宫八卦仙君不知晓的。   "知晓。"祝离如意料中那般回答道,"海棠仙子的位置空了出来,天后那正在忙着物色合适的人选去补了这个空缺,怎么,你想试试"   "嗯。我上天已经七百个年头了,一直在缈华公主宫里伺候,可是公主她脾气不太好大家都是知道的,宫里的老人都陆陆续续去谋了别的差事,小仙也想试试,可是我一个下界飞升上来的没有来头的仙娥,怕是……"   "怕是天后瞧不上你若是想本君为你说话,还是打消了这念头吧。一来本君与你并不相熟,二来,司职凡界花开看似简单实则责任重大,想做这份差事必须用实力说话。"   "仙君……"   "你回去吧,想要谋下这个差事就要好好准备准备,本君在天后那没有说话的分量。"   “小仙知道了。”仙娥语气闷闷的,垂着脑袋闷头离去。   清婉瞧着小姑娘失落离去的模样,不免觉得有些惋惜,祝离仙君空揣着一颗女仙君的八卦之心,也不知道对姑娘温柔着些,再这样下去,怕是要和白晔神君一般没了女仙的缘分。   /   捡起地上的大扫帚正准备起身离开,忽然听到头顶传来咳嗽声,一双黑色祥云纹长靴立在面前,银灰色衣摆裹着木棉花暗纹,倒是身高贵的打扮。   虽说偷听人讲话被当场抓包是件羞愧的事情,可那人是祝离仙君,就又另当别论了。   “仙娥们来寻我说找不着你,原来躲这儿了。”祝离微微笑着,全然没有被偷听了该生气的模样,一把掀起衣袍在她边上坐下开始抱怨起来。   “同样是跟在神君边上伺候的人,我这伺候了几万年的人倒是不如你了,还要帮着小厮们寻人。”   清婉心知他是在打趣,便干脆顺着他的话往下接,天宫的日子漫漫没有边界,偶尔有个人拌拌嘴倒也有趣些。   “仙君说的这是什么话,小仙不过是神君屋里斟茶倒水的,哪里劳烦得动紫霞殿的大管家?”   “大管家……管家的身份哪里衬得起我祝离仙君……”   “得了吧,在这紫霞殿,除了神君最受尊敬的就是你了。我估摸着啊是因为仙君你没有什么神仙架子,所以大家都和你亲切。”   祝离笑眯眯点着头,这句话倒是说得颇为受用。   “仙君,你在紫霞殿前当了几万年的差事,难道都没想过换个差事?”清婉转头看着笑得一派从容的男子,忽而想起刚才那仙娥说的事情。   祝离显然是看出了她的意图,嘴角明显的笑意一点点消失了去,换上了一副正经的嘴脸,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小灵芝,你该不会产生了些什么想法吧?神君他回来要是知道我把你看丢了,指不定把我揉巴揉巴了扔哪个角落去。”   清婉瞥了他一眼,心道神君若真是要把他扫地出门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呆了几万年。   轻轻叹了一口气,清婉甚是苦恼。   “起初我一心念着来天宫谋个闲散差事,如今这闲散是闲散吧,总觉得不是太对,总觉着是托了神君的福荫才得了如今这般。我与神君的关系不甚明了,被别人道闲话总是不好,我也不愿意担着个‘配不上’的坏名,这倒真显得是我对神君有意图了。”   “不是吗?当初可不就是你先爬进了神君的药池子。”祝离挑挑眉头,提起那件误会开始的事情。   不提倒也罢了,一提起来她就有种想掐死这个不正经神仙的冲动,神君怎么能忍者把他在身边留了几万年?   把手里的扫帚掷给他,清婉蹦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道:“反正我要去试试,我要真成了司职海棠花开的仙子,神君他还能不让我去不成?”   祝离站起身来望着那远去的身影,掂了掂手里的扫帚,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神君掌管着新飞升仙人的仙职分授,倒不是说仙人们的仙职调配便不归他管,只是为了减轻些负担手底下的调动都由领头的负责,譬如司职下界百花开放都归了百花仙子,花仙们又都是女眷,便又干了天后娘娘的事,这缺了一个人便由她们二人物色人物填补空缺。   可若是神君他老人家要干预,到底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   司职海棠花开的仙职虽然不高,但是在天宫里也算得是个好差事,消息一出来就引得女仙们伸着脖子张望。   天后娘娘和百花仙子前后张罗了小半个月,才算是把赶趟儿报名的几百个仙子仙娥缩得剩下十个,定下了在今日重华殿进行最后的挑选。   清婉巴巴地在祝离那儿央了老半天,也混了个位置,并且凭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留到了最后。   听闻下界海棠花成片儿开的时候放眼过去全是红色粉色,她今日应景特意换了一席粉色衣裙,哪知道到了重华殿门口,瞧见的是另外几个仙子一个比一个红,场景未免喜庆了些。   默声数了数,八个穿着大红衣服新嫁娘似的仙子加上自己,统共九个人,正思忖着还有一个人来迟了,转头便瞧见缈华公主领着两排仙娥,器宇轩昂朝着重华殿来,除了左侧的乐奴之外,右侧也跟了个仙娥。   是那日去紫霞殿寻祝离仙君的那个。   一席嫩黄素裙,扮相清雅。   清婉自觉在脑海中勾勒起了一会儿的场景,一众红压压的仙子里,她和这黄衣仙娥定是十分显眼。   只是……缈华公主这来的架势,莫不是要来当个说话的,将这好差事给自己人?   那她没有厚着脸皮把祝离仙君拉过来岂不是吃亏了!?   华服倩影从面前经过,走出去两步又退了回来,停在清婉面前。   许多日不见,缈华公主身上的气焰当真半点没有收敛。   “得了便宜还不知道好好珍惜,不在神君身边好好伺候着跑来争个小仙子的仙职,我看,你莫不是瞧着神君不在把自己当了主子?起初报的名字里没有你,定是蛊惑了祝离托了干系给你添了名字了?你这种人本公主见多了,想要这个位置,窗户都没有!素娥,一会该怎么做你该知道!”   缈华公主狠狠瞪她一眼,右侧垂着头恭敬离着的黄衣仙子唯唯诺诺应了两声,见自家主子甩衣服走人,飞快抬起眼看了清婉一眼,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不小心断更好多天,悄咪咪更一章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应该不会被打。 顺带看了一下前面的,觉得前几章有点拖沓了,我的车要加速了,坐稳坐稳!! 另外再说一下,这段时间是学校作业最多的时候,更新可能就不定时了,小天使们千万不要放弃我,尽管在评论区催更,看到你们的留言才是我丢下论文码字的动力啊(?﹏?)   ☆、失机海棠仙   祝离摇着一把鹅羽扇优哉游哉走在道上,偶尔碰上个人也只是笑眯眯地礼貌点头招呼,并没有停下晃晃悠悠的步子。   和白晔神君有着不清不楚关系的仙娥今日去争海棠花仙的位子,重华殿今日热闹着哩,他作为消息最灵通的神仙,闲暇之余当然要亲自去瞧着。   不过倒也不急,听说十个女仙比仙法比做法比想法,比到最后留下三个人完全看天后娘娘的眼缘,他掐着时间慢悠悠过去,大致就赶上最后了。   寻常仙娥该有的清婉那丫头都有,加之先前在往生海承了些仙力回来,清婉的表现想必比其他人要突出一些,选上的机会也大一些,这么想着,祝离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他得去阻一阻。   若是她选不上便罢了,可若选上了他没去阻止,神君回来知道了指不定要把他扔水池子里和那鲤鱼精一块儿游泳。   重华殿外头里三圈外三圈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祝离远远地就瞧见了大殿里头冒着的淡淡的幽幽的绿光,混杂着一丝纯粹得几近透明的银光。   那是本不属于她的远古神力,虽然已经和她融在了一起,但毕竟是走了大运得到的东西,粗看看不出来,细看之下便不难发现。   他离着这么远都瞧见了,里头那位娘娘估摸着脸色不太好看。   祝离想了想,觉着她不大能选上,弄不好会因为这一身神力开罪了天后,还得赶紧过去让天后看在神君的面上不要细究。   鹅羽扇插到腰间,祝离正要飞身越过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到里边去,眼角的余光忽而瞥见遥远的天际亮起了一道微弱得不易察觉的紫光,停下身来去看的时候,又只是亮晃晃的一片白色。   “这个方向,东荒狐岐山?”祝离顾自呢喃,他方才若是没有看错,天际溢出的是一道紫光。   神仙的法力多随了自己的修行有了不同的属于自己的灵光,虽说紫光不是神君他一人独有,但因着每个人的修为深浅不同,灵光还是有着不同的,修为越高的人,施法时溢出的光芒便越是纯粹。   方才虽然仅仅是余光中匆匆一瞥,但凭着他跟在神君身边几万年,大致还是能辩得出来。   如此远的地方还能现出这样的光芒,除了神君世上怕是没有别人了。   只是,神君明明去了地仙灵境,为何会在东荒的方向?这微弱的灵光,怕是遇到了什么事。   祝离朝着重华殿看了一眼,毫不犹疑地转身朝着东边而去。   /   结果和祝离预料的一般,最后留下的三人分别是清婉、缈华公主的宫娥素娥,和南清宫的代妩女君。   素娥一路过来少不得缈华公主暗中帮衬,是以清婉并不担心,倒是这代妩女君,颇得天后的青睐。   代妩女君是下界仙山修炼飞升的女君,飞升的时候赶了巧遇上妖界来犯误打误撞立了一功,便越过了众多女仙都要经历的扫地端盘的仙娥阶段,尊一声女君,住进了南清宫。   据她自己说,来谋个差事无他尔,就是在南清宫呆得闷了寻点事做。   初衷和清婉是一样的,但是听起来总觉得有些不是太对。   "你们看,这三人,哪个更合适"天后高高坐在凤座上,将三人一一打量了一遍,才把目光看向百花仙子和缈华公主。   百花仙子性子平静沉稳,听见天后的问话也并不急着回答,目光在三人身上流转,手下有规律地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似乎正在思虑。   相比较之下,缈华公主的样子便是已经打好了主意要选自己人,不能寄予多大希望。   随着百花仙子前来的几位花仙子都在底下小声议论着,过了好一会儿,百花仙子半垂的眼睛看向清婉,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心中敲定了答案。   "娘娘,小仙认为清婉较为合适。"   "姑母,我觉得清婉最合适!"   百花仙子和缈华公主的声音一同响起,清婉颇为诧异地转头看了看身旁的素娥,后者显然也对这个结果始料未及。   若要说百花仙子从这三人中瞧中的是清婉的实力,可缈华公主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因为这个选她上那个位置的,方才不久前还在重华殿门口放狠话的人,这会倒是叫人琢磨不透了。   天后没想到两人竟然同时说出同一个名字,暂不论清婉实力如何,缈华的性子她是再知晓不过的,单凭她所知道的素娥是她宫里的人,她就不应该选别人。   “既然你们都觉得这仙子合适——”天后顿了顿,看了一眼清婉,接着道:“都说说吧。”   清婉被天后看得颤了一下,下意识看向了缈华。   天帝天后成婚数万年了统共育了两个皇子,膝下没有女儿,因而天后对她这个侄女喜爱得紧,不仅接到了天宫常驻,还封了个公主的封号,就差拿着道天旨砸在自家兄长面前讲缈华过继到自己膝下。   缈华公主自小被天后当做女儿疼着宠着,要什么有什么,养成了这种娇纵跋扈的性子,向来都只有别人顺着她,哪见过她把便宜送给不招自己待见的人。   不过倒是有一个人,即便再不顺从她的意思,她也会笑着脸贴上去。   这么说来,倒是有了原因。   海棠花仙一职若是由清婉任了去,那她势必要从紫霞殿搬出来住进百花园里和其他的花仙子一起,凡间海棠花该开的季节一到更是要忙着施法开花,怕是会忙得连百花园都回不去,更别提紫霞殿。   缈华公主打的便是把她从紫霞殿弄出来的主意。   虽然猜出来了,清婉也并不生气,她本来就不想再呆在紫霞殿无所事事了,更不想因为和神君走得近了让人误会些什么,她希望的是有朝一日站在神君身边,能让人由衷地觉得般配。   /   百花仙子坐直了身子,朝着天后微微颔首,说道:“从今日的表现来看,暂且不论其他,单从想法来看,清婉虽未行此事,但敢想他人所不敢,拒小仙所知,她飞升的时日尚浅,这是十分难得的。”   “何止是想法难得!”缈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天后身后,一双手轻柔搭在她肩头轻轻揉捏。“依着缈华看,清婉的仙术也在素娥和代妩之上。清婉虽然刚飞升不久,但是在紫霞殿伺候,得了那的灵气,仙基牢固,加上得天承幸,在往生海得了一身的神力,方才你们也瞧见了,那浑厚纯粹的仙力,再修炼个千年,怕是都赶上我了。”   天后脸色变了变,按停了她的手,看向清婉的目光绝对算不得和善。   忽然,一阵风迎着面卷了过去,清婉被带得后退两步堪堪稳住身形,便见一道灵光直直朝着面门打来,速度之快连躲闪都来不及。   掀翻倒地的一刹,一团淡淡的银光将她裹了起来,很快又消失了去。   “瞧见了吗?”天后从凤椅上站起身,走了几步下了台阶,停在清婉面前。   “仙界的仙人,或是凡人修炼飞升,或是仙灵渡劫成仙,不论是人是灵,都是靠着自己的努力修炼积累才得以服众。且不说她得了这一身,让众仙不得信服。往生海八万年来除了几位修为高的上神几乎无人能近,她不光进去了还得了一身神力回来,八万年前远古诸神和凶兽一同葬身往生海,谁又能说清楚那一身究竟是神力还是妖力?你的修为不高,百花仙子想必是瞧见了的,方才她那绿色本源仙力之中混着银色的灵力,刚才又出现了,也就是说她的身上有着两道灵力,放眼整个四海八荒,有谁见过?”   被提及的百花仙子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看了看在地上跪得规矩的清婉,又咽了回去。   天后所言,却又是有道理的。   白晔神君说她是继承了上古神仙遗留下来的法力,可今日所见,并未完全合为一体,换句话说,她并未能完全控制凭空得来的神力。   一个人的身上若是承载着两道本源灵力,岂不是等同于承载了两个元神,不久前地仙灵境觉醒的远古凶兽,便是如此。   “从往生海活着回来的仙人,即便安然无恙,安全起见也不该再留在天宫,不过是因为白晔神君开了口天帝才准她继续留着跟在神君身边,老实在紫霞殿呆着也就罢了,若要去司职海棠花开,若是出了什么事,整个人间都要乱。”   “素娥是你的人,她有没有这个能力你是知晓的,你让宫里的人跟着胡闹就算了,千万不要是因为白晔神君就帮着这仙娥,凡界若是出了乱子,连姑母都保不住你!”天后一通训斥之后语气软了下来,拉着缈华的手语重心长念叨了两句,伸手招了招让代妩上前。   “今日十个女仙里边,代妩是最让本宫满意的,她们两都不合适,就让代妩顶了海棠花仙的位置,百花仙子意下如何?”   虽是问话,却是别无选择,百花仙子垂下眼眸,应了下来。   明黄与玄墨色相间绣着华丽凤尾的裙袂从面前过去,清婉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子恭送天后离开,抬眸间,正正对上了缈华的一双眼,她正回头对着她轻蔑一笑。   百花仙子垂下眼眸,未敢再看清婉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领着代妩离去。   大殿再无旁人,清婉跪得规矩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天后的话在耳际盘旋,因着她凭白捡来的这一身仙力,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把这个位置给她,是因为她的能力也好,因为神君的面子也罢,今天不过是让她走个过场罢了。   她以为缈华是因为想让她离开紫霞殿所以帮她说话,这么看来,也许她是想天后一怒之下把她赶出天宫。   到底是有点可笑,一朝入错了宫门便是错了,带着这一身的神力,离了白晔神君却连个施法开花的仙子都做不了,愧对了给了她这一身神力的神仙了。   /   也不知道在地上坐了多久,直到觉得浑身透着些冷意,清婉才从地上爬起来,魂不守舍地走出重华殿。   才走下石阶,忽然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清婉慢了半拍转过头去却没有看到人,心道霉运来了走在道上都会被人捉弄,转回头去,却正正对上了常合喜笑眉开的脸。   她穿着和离去的那天一样的衣裳,化着一样的妆容,倒是笑得更好看了。   清婉鼻头一酸,一时没忍住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更新不知道有没有肉吃嘻嘻   ☆、香甜桃花酒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不争气了?”常合被她突然掉下来的眼泪吓到了,赶紧上前抬起袖子粗鲁地把那两行清水泪擦了去。   清婉抽咽两下赶紧收住,沙哑着声音问她,“你不是轮回去了吗?这么回来了?”   “骇!此事不复杂但是说起来话也不短,我带你寻个地方喝酒去,边喝边和你讲。”   “喝……喝酒?”清婉傻愣愣地重复了一遍,被人一把拉了手腕带着走。   常合带着她东转西转,穿过大半个蟠桃林,最后翻墙进了不知道哪位仙君的仙邸,熟门熟路地溜进了小地窖里搬了两坛子美酒。   酒香纯冽,泥封尚未打开便闻见了。   递了一坛子让清婉抱着,常合拍了拍酒坛子,笑眯眯问道:“这可是蟠桃盛宴的好酒,没尝过吧?”   清婉摇了摇头,确实没尝过。   蟠桃盛宴年年开,宴会上的桃花酒自然也要年年有。   天宫虽然没有四季,但桃花却是年年都得开的,每每过了那飞蝶授粉的时节,仙子们便都提着篮子到那园里采花送去酿酒的仙官那儿,百年的陈酒挖出来储着宴会时用,新酿的酒埋下去等候百年后开坛。   在天宫,凡事都讲究个规矩,酿酒的地方自然也有规矩,每年酿多少坛子酒都是要报上去的,大部分用于蟠桃盛宴,小部分用于其他的宴席。   但报上去的数总是要小上一些,为的是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好有补用的酒,平日里仙官们闲暇无事也起着一坛喝上两口。   蟠桃会已过,近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宴席,这酒窖里余着的十几坛子酒多半是仙官们私自藏着的,也难怪常合敢明目张胆过来偷酒喝。   瞧这样子,想必在天宫呆的千把年里没有少干这种事。   一人抱着一个酒坛子照着原路翻了出去,随意寻了棵遮阴的大树,一人寻一个树杈挨着坐好,便起了泥封抱着酒坛子喝起来。   /   桃花酿出来的是蜜酒,甜甜的,带着酒的辛辣味入喉,倒是出奇的好喝,不过劲儿也是足得很,以往蟠桃会上总有贪杯的人喝醉了闹笑话。   常合是上过战场的人,喝起酒来带了几分男子的洒脱与豪迈,半分喝进肚里,半分顺着唇角流出洒在衣上地上。   清婉与她不同,酒量浅得很,半坛子没喝完眼神已经有些迷离,上半身有些摇晃,只得空出一只手抱紧了边上的树干维持平衡,不过片刻,两颊已经绯红。   “看来你喝不得酒啊!喝不得!”常合呵呵笑着,将自己手上已经快见底的酒坛子同她换了换。   掂了掂剩余的酒量,清婉也跟着她呵呵笑起来,仰头灌进一大口,呛得直咳嗽。   “骇!别着急,我不赶时间投胎,慢慢陪你喝!你这一直闷声不响的,是不是还惦记着重华殿里,天后跟你说的话?”   “你也听见了?她说我这一身不知道是仙力还是妖力,说让我在紫霞殿好好呆着,别跑去祸乱人界。”   虽然那一次从往生海回来之后总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没有人会去质疑一个从往生海活着回来的小仙身上多出来的灵力是仙力还是妖力。   白晔神君,也没有同她提起。   常合脸颊腾着两片红云,摇摇晃晃伸过一只手来拍她的肩膀,夹着甜味的酒气从她嘴里喷出来,有一缕诱人的味道。   “你别听她乱讲,她就是嫉妒你!”常合打了个酒嗝,样子已有半分醉,闹起来竟不把天后放在眼里,直言放肆的胡话吓得清婉感觉捂住她的嘴。   “哎呀!”常合把她的手拍开,凑上去压低了声音,笑嘻嘻说道:“你怕天后听到?放心吧她不知道我回来了,她老人家高高在上的,才不屑听我们闲话呢。”   “就算是这样,隔墙有耳,被人听了去怎么办?你等会甩甩袖子就跑去投胎了,我可是要在这天宫里待的。”   “天宫里哪位仙家不卖紫霞殿一个面子?再说了,我也没说错,天后根本就是嫉妒你!你身上那哪还叫什么仙力,那是神力!法力修为越高的人,身上的灵力就越纯粹,远古洪荒时期,那是个众神云集的时代,可是拥有如此纯粹神力的上神也是为数不多的。白晔神君身上那紫色的神力就浑厚纯粹得很,你身上这道神力不比他逊色,肯定是走了大运得到一位厉害的上神余留的神力。”   “可是……天后说的也没错,往生海不仅是诸神陨落的地方,还是远古凶兽的埋骨之地,我身上这……”   “这什么?!”常合呼哧呼哧打断她,声音陡然又提高了几分。   “神力还是妖力,别人说你就信了?你刚飞升不久糊里糊涂的自己不知道,可那日我也是在场的,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浑厚神力,是别人一句话就能作数的吗?是多强大的力量才能把那九头妖蛇定在原地,把我和白晔神君笼在结界里,你自己用脚趾头想想看。”   清婉在旁边顺着她一个劲儿地点头,一方面她喝了太多酒已经开始说胡话,另一方面,这话说得也着实有道理。   “你想想,远古神祇陨落,天后应劫飞升成了,这三界里的女神仙顺着数她可是顶尊贵的存在,你身上有了远古上神的神力,修炼个几千年几万年想要飞升成神也不难,她根本是怕你风头盖过了她!”   常合嘀嘀咕咕碎碎念的样子颇有几分媳妇不满婆婆找人抱怨的样子,但这说出来的话,若是叫旁人听了去,肯定少不了一通责罚。   天后何等尊贵,常合今日说了这话若是传到她的耳朵里,怕是她们俩都不好过。   远古洪荒时期的凤族远比现在强盛,族中长老个个本领高强,在那众神云集的时代也争得一席地位。   那个时候仙灵的孕育或是男女相恋诞下,或是草木鸟兽通灵幻化飞升,或是受天地孕养伴日月灵气而生。   仙界中大族的繁衍多是前种,比如龙族、凤族、俟人族;幻化飞升的神仙也不在少数,已有半神实力的南极仙翁及现世许多仙人都属于这种;受天地孕养而生的神仙,生来便带有天地的使命,修为、悟性较别人高,责任自然也比别人大,譬如白晔神君,和那个时期受万人敬仰的司有天命的几位神仙。   但那位曾经最受尊敬的兮扬上神是例外,她承了祖神的骨血,在仙胎里孕养十万年,天地灵气日月精华吸收得无比透彻,从胎里破出来的时候就带着无比浑厚纯粹的神力,万年历练巩固仙基,虽是比那些个老神仙生得晚了些,却实打实地是那个时候最强大最尊贵的神。   凤族当年的孕育愁坏了全族人,一来是凤族一胎只生一卵,二来孵化时间太长容易出意外,三来,便是那时孵出来的女娃娃少得可怜,导致凤族许多俊俏男子老大不小了还没成婚,只得去找外族的通婚。   天后休芫在凤族的降生得了全族长老的祝福,在全族人的疼爱中长大,自幼身份便尊贵。   仙妖大战的时候正值她的飞升之劫,族长举全族之力将她保下,天劫过后,休芫元气大伤,被兮扬上神保下还不是天帝的俍观助她飞升成神。   后来,几位遗下的上神用了数百年收整了残局,三界百废待兴,妖族聚集选出了妖王,几位上神商议之下便推举了俍观坐了天帝的位置重振仙界,左右当初兮扬说他有治世之才,早就打算把衍出来的仙界交给他管理。   休芫带着余下的凤族迁往西边苍梧岛,当了几百年的族长,后来接受了俍观的求娶当了天后,便把那位置让了出去,可即便如此,她在凤族乃至仙界的地位都是牢牢靠靠的。   左右数来数去,灭天之劫后飞升的上神,不过她一个,拥有半神实力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前些天见过的南极仙翁、常合、苍梧岛凤族现任老族长,以及几个藏在仙府里潜心修炼的老神仙,再过那么个千把年,仙界也算是正经有了几个后世飞升的神。   /   “莫要再说这个了,这些事不该我们悄声议论的。”清婉试图捞过她手里的酒坛子,冷不防又被抢了回去,忽然想起了什么事,问道:“倒是你,不是替元胥历劫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常合不知是醉是醒,摇晃着身子还不忘把怀里的酒坛子抱好。   “说到这个,我倒是想快些历完劫。我人间走了一遭回到冥界走那奈何桥的时候,遇到了不愿意投胎的鬼在孟婆那儿大闹,把那老婆子往孟婆汤里按了进去,老婆子喝了几大口孟婆汤一时缓不过来,现在一堆鬼在奈何桥排起了长队等着投胎。瞧那样子也没有那么快,索性我回来瞧瞧你们。”   清婉点点头,对喂了别人一辈子孟婆汤冷不防被别人灌了的孟婆表示同情不已。   “这么算来,你这一世不过个把月,倒是短命得很啊,百世轮回,不用一千年便完了。”   常合悠悠抬起头来伸手要搭她的肩膀,一个不甚拉着清婉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扒拉一下乱糟糟的头发,常合不知道疼似的扶着树干晃晃悠悠坐了起来,表情略显哀伤。   “百世轮回,但凡遇到今日这种岔事,亦或是凡间有个什么留恋,便不能潇洒去投胎,一千年,终究太长。”   “呃——”常合打了个长长的酒嗝,空气里弥漫着甜甜的酒香味。“其实我这一世死得早,不过二十来岁,放心不下凡间一对儿女,在人间漂泊了十来年才走的。”      ☆、常合轮回劫   元胥的百世轮回是个惩罚,自然不会舒舒坦坦过每一生,因而常合的第一世,投的不算是个好胎。   常合的第一世,投的是一个农村穷苦人家家里,名字唤做温姳。温姳家有五个孩子,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孩子多了养不活,她本来是叫父亲白日上山砍樵时扔到了大山里,想不到被大狼给叼了回去,吓得他没敢再扔,就这么一顿饱一顿饥拉扯到了十三岁,实在活不下去了,就把她卖给了邻村的穷酸秀才,换了些钱置办嫁妆把大女儿嫁给了一个六十岁的员外当小妾,靠着施舍的接济过日子。   温姳被卖出去之后再也没有回去过,婆家待她挺好,她也尽心尽力照顾自己的相公,除了揽了家务活做,还到外头接了些针线活,倒也吃上了饱饭,供着丈夫读书赶考。   因着丈夫的前程重要,成婚十二年他们都没有孩子,二十五岁那年,她生下了一儿一女,家里拿出了一个月用度的银两摆了宴席请全村人吃饭。   孩子满月的时候,丈夫赴京赶考,一举高中,冠服加身,迎娶了丞相家待字闺中的小姐,仕途平步青云,再没有回去找温姳。   温姳只道是他又没考上没有颜面回去见他们一家老小,没想到他为了自己早就将这个穷苦破烂的家抛下。   做生意回来的邻居把消息告诉她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年事已高的婆婆当即晕了过去,一病不起,不出一月便病逝了。   料理了婆婆的后事,带着一双儿女上京去找那负心的丈夫,没想到他竟然翻脸不认人,那相府小姐状元夫人对她的身份半信半疑,但无论如何是不能丢着脸面的,当夜便寻了人将他们母子三人灭口。   她死的那一夜,是个雨夜。   她将孩子托付给了破庙的老乞丐只身引开了杀手。   她闭眼前的那一刻,他在面前,否认了她是他的结发妻子。   死后的常合、也就是温姳,放不下那两个三岁大的孩子,也记恨着那个负心的人,在人间徘徊了十余载,直到看到孩子平安长大成人,看到那负心汉遭了报应,才去了冥界。   按理说人死后便会由鬼差带走,不少留恋人世私自逃跑躲躲闪闪,但常合不一样,她既有留恋,鬼差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了过去。   一世操劳,所托非人,红颜薄命,这是清婉对温姳这一生的概括。   她以为这种事只有戏本子里才会有,没想到人间说不定哪个角落就发生着这样的事情。   人生苦短,神仙下凡投胎多是历劫,一世过去了便过去了,常合这么惦记着确实也痛苦,不过,每一世的痛苦记忆都忘不掉,这才是百世轮回的真正惩罚吧。   常合醉了酒之后就像个受了怨气的小女人,喋喋不休地讲个没完没了,从温姳的凄惨身世讲到自己年少征战北荒,讲到最后激动起来嚷着要把枪找出来给她刷两段枪法瞧瞧,亏得清婉整个人扒拉在她身上把她按下来才作罢。   清婉嗯嗯啊啊地应着她的话,一边敷衍着看着她不让她做什么危险动作,一边不让她觉得自己敷衍,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不知道什么时候双双靠在了树干上酣睡起来。   /   冥界的天幕是阴惨惨的紫红色,没有风却冷得刺骨,厉鬼磨牙吮血的声音仿佛近在耳边,月牙泛着诡异的蓝紫色,悽薄的光洒在身上添了几分阴寒之意。   常合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幻化出一件绒斗篷给自己裹上,想不到晚上来阴曹地府居然比白日冷了许多。   鬼差都是夜晚到阳间去抓人,容易抓的早早就提溜回来,遇到些反抗的总得耽搁一下,常合来得不早不晚,恰好是鬼差陆陆续续押着鬼魂回来的时间。   眼尖的小鬼认出了她会上前打个招呼,更多的是匆匆忙忙过去,毕竟地府主生死,不似天宫那般悠闲,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停下来和一个要求投胎的人唠嗑。   听说孟婆那口汤灌得猛,一连迷糊了七日,那七日里都是阎王爷亲自在望乡台舀孟婆汤,吓得投胎的鬼都不敢过桥,等到孟婆一回来便挤得排起了长队。   上一次在奈何桥边种下曼殊沙华长大了一些,彼岸花生命力强,但开花开得也慢,下一世轮回不知道长成了没有。   蓝色光芒在指尖流动,种子从指缝落下掉进土里,光芒流转几圈,小嫩芽破土钻了出来。   常合想了想,在上边施了个法将两株小苗护住。   不愿意投胎的鬼在奈何桥上闹起来是常有的事情,这株植物矮小惹不起注意因此逃过一劫,保不准下一次就被连根拔了,还是施个法术护住最为稳妥。   光芒消失了去附在小小的绿叶上,常合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放眼瞧了瞧长长的队伍,想插队的念头被自己打消,乖乖到后边排起队。   /   清婉做了个开心的梦,开心到一脑袋栽到地上,醒了过来。   伸了个懒腰伸展开睡得酸痛的手臂,清婉一边扭动僵硬得发疼的脖子,一边伸手揉了揉有些胀痛的眼睛。   边上的酒坛子还七零八落躺在地上,果酒的甜香味道没有了,空剩下酒的味道,闻着有些想吐,也不知道当时是喝下去这么多的。   上下左右瞧了一圈不见常合,左手手腕上系着的蓝色绸带,倒是和她衣服上的是一样的。   扯下绸带前后翻看了一遍不见端倪,思索了一会儿,抬手对绸带施了个法。   蓝色绸带在手上化作粉末,如同荧光的粉末一般浮动了起来拼组成了字体:我是真的赶着去投胎,踹了你两脚不见动静,就不等你起来道别了,左右一世苦短,说不准很快我又回来找你诉苦。   想象着常合说这番话时的语气,清婉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扶着树干站起身活动活动麻痹的双腿,才慢悠悠寻路回紫霞殿。   天上不知年月,这一口酒下去不知道醉了几天,算算时日,神君去了一个多月总该回来了,如此想着便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   紫霞殿门口站着四个身穿银甲手持长、枪的天兵,两个左右两个右边,前后错落守住了殿门,门的里侧左右还各站了三个人。   远远瞧见这阵仗,清婉顿住了脚步,平日里紫霞殿虽然也有人把守,但破天了也就四个人拿着刀站着,毕竟白晔神君的宫殿,没有人敢在闹事。   况且,这几个都不是在紫霞殿当差的。   清婉心里有些忐忑,隐隐觉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也不至于调来了天兵把守紫霞殿。   莫不是神君带回了什么消息,天帝亲自前来相见,带来的排场大了些?   如此倒是说得通,心中的忐忑消了几分,脚下的步子又轻快起来,清婉走近了些朝左右守门的天兵打了个招呼就要进去,兵刃破空划过的风声响起,眼前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就见两支长/枪相交横在身前,正正挡住了前路。   “两位大哥……”清婉轻轻推了推身前泛着光的枪尖,见丝毫不让半分,只得自己后退半步,免得两位大哥一个手抖伤了自己。   抬手朝里面指了指,清婉低声说道:“我是紫霞殿的仙娥,伺候白晔神君的。”   这天宫里的人不识得她,总识得白晔神君的,把他老人家抬出来总能混个面子的。   守门的四人两两交换了个眼神,然后转回头目视前方,不为所动。   “喂……几位大哥,我说我是紫霞殿的仙娥,你们倒是让个道儿让我进去。”   左边的大高个儿低头看了她一眼,道:“就算你是紫霞殿的,现在也不能进去,陛下有令,神君醒来之前谁都不能靠近紫霞殿!”   “咳咳!”右边黝黑的那人急忙咳了几声让他把话咽回去,高个儿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话,急忙扭过头有些心虚地盯着前方。   “怎么回事?‘神君醒来之前’是什么意思?神君他怎么了?我真的是伺候神君的,你们放我进去!”清婉见他们不再搭理自己,也顾不得许多,伸手抓上枪身想要硬闯进去。   左右两个天兵对视一眼,默契地一同法力将她往外推出去了好几步,差点儿没站住屈膝下跪。   清婉还想再闯,守门的天兵也不再客气了,四支明晃晃的枪尖齐刷刷指向心口,里头几人也拔了刀站在后头,摆足了阵势,只要她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让她横着滚蛋。   “怎么回事?!”里头不知是谁高声喝了一声,守门的天兵还来不及回头应答,清婉先嚷嚷了起来。   “祝离仙君!仙君!是我,清婉!”   “清婉?”祝离拨开几个拿着大刀的,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找了你十几日都不见人,本君还以为你随着常合投胎去了!?”   祝离一番平日和蔼可亲的模样,板着脸训起人来,把清婉斥得愣了愣。   她知道那酒喝了少说得醉几日,没想到竟然一睡睡了十几日。   “别愣着了,快进来帮忙,神君受了重伤,陛下渡了几次法力给他还不见醒,这都昏了十三日了,连药王都没法子……”祝离推开拦着的四个人,上前一把拉过还在发愣的清婉就往里面走。   “地仙灵境的妖兽这么厉害?连神君都伤得这样严重?”清婉小跑着跟上他的脚步,脑海中浮现出当初在地仙灵境遇见的凶兽斛倃。   祝离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严肃。   “地仙灵境没了,神君是在东荒狐岐山受的伤。”      ☆、私见有狐虚   白晔神君平日里清冷的寝居此刻“热闹”地挤着几个人,清婉随祝离进来之后只敢在人后站着,这些个仙君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但前头榻边的天帝和药王,她还是知道的。   清婉生得不高挑,此刻站在后头更是看不见床上躺着的人是什么光景,但她能清楚感觉出来,他身上的灵力十分虚弱。   进来的一小段不长的路上,祝离同她简单说明了情况。   她去参选海棠花仙的那日,东方上空现出一道淡淡的紫光,他匆匆赶往狐岐山,在一片荒芜的废墟中找到了神君,那时的神君已经昏迷不省人事,身上的灵力虚弱得可怕,四周弥漫着妖气,若是他去晚了一步,后果不堪设想。   天帝听闻神君受了重伤立马带着药王前来紫霞殿,一番查探之下发现神君不光灵力虚弱,还失了大半的修为,须知神仙的修为一点一点修炼过来早已和生命融为一体,丢了修为就相当于丢掉了半条性命。   事情的始末无人知晓,神君是在东荒狐岐山受的伤,一连昏睡了十三日人都没醒,天帝只得有狐虚囚了起来。   清婉踮起脚尖又张望了一番,窗前龙光大盛将虚弱的紫光笼罩住,心知是天帝正在为神君渡灵力,便转身悄悄退了出去。   她这次着实是和常合胡来了,一连醉了这么多天,连神君受了重伤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左右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不如去做些有用的事。   /   天帝虽然下旨将有狐虚囚了起来,但事情尚未清楚,加之碍着他的身份,并未关到天牢去,只就近在紫霞殿寻了间屋子施了个仙障将他困住。   屋子有些昏暗,床边鼓起一团,屋里的人似乎正在小憩。   清婉不满地嘟囔了两声,神君在狐岐山受了重伤尚在昏迷当中,他倒好,躺在床上睡觉!   “嘀嘀咕咕什么呢?”身后一道声音传来,吓得清婉往前跳了一步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好在那人眼疾手快伸手捞了她一把。   有狐虚看着怀里正在愣神的人儿,不由得有些好笑。   “怎么?又不是千八百年没见过,这就不认得了?”   “认得是认得,只是……有狐神君您……”清婉小心拿开他还放在腰上的手,回头看了看床上那隆起的被子。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知道了她想说什么,有狐虚又是一阵轻快的笑声,越过她径直往屋里走,道:“你不会认为本君会自己动手收拾被子吧?”   清婉闻言抽了抽嘴角,突然从心底生出了一份嫌弃。   虽然说金贵的人都不用动手干活,可是戏本子里像他这种常年在外征战的人都是能自己来就自己来不劳烦底下将士的。   她家神君不外出征战也自己动手叠被子,虽然只是动动意念让被子自己叠起来。   “你来得正好。”有狐虚捏了块点心塞进嘴里,话语有几分含糊不清,指了指那床被子,道:“你们紫霞殿的宫人怠慢本君,关了本君十几天也不来收拾收拾,你赶紧给我整理整理,我睡觉的时候都快找不着头了。”   清婉瞧了他两眼,心底生出的嫌弃更甚,转身拍拍手就要走人。   天帝设的这结界只对有狐虚有用,她要走他也没办法把她逮回来。   “这么快就要走,莫非本君猜错了,你不是来问关于白晔的事的?”有狐虚气定神闲喝了一口茶,抬头笑眯眯看着清婉跨出去一只脚又赶紧巴巴地倒回来。   又捻了一块点心慢慢咬着,有狐虚心情不错地看着清婉三两下迅速把床铺整理好,顺带把屏风后凌乱弃置的衣物整理了,才跑过来坐到他对面,极其谄媚地唤上一声:“神君~”   “啧,看来本君猜得没错,你果然是因为白晔才来看我这‘犯人’一眼的,唉,哪里有什么好心之人——”   有狐虚将“犯人”二字咬得很重,颇像受了委屈回家告状的孩子,看得清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   “神君,你知道白晔神君到底出什么事了的对吧?”   清婉献殷勤地替他往空杯子里斟上一些茶水,也顾不得他话语里的谴责,赶紧弄清楚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有狐虚也收起了他那副笑眯眯的面孔,透过窗户朝外头看了一眼,这紫霞殿的仙气正在消失。   “是妖狐一族。”他道。   “妖狐一族?”清婉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只知道妖狐族和有狐一族在远古时期乃是同宗,后来不知怎么变成了现在的一仙一妖一正一邪,有狐族镇守的东荒恰恰是和妖狐一族对着的。   倒是不知道,白晔神君明明去的地仙灵境,怎的和妖狐一族有关系。   “可有人与你说过,地仙灵境消失了?”有狐虚看出了她的疑惑,不紧不慢地发问。   清婉点点头,进门的时候祝离就和他简要说了这件事。   “这也和妖狐一族有关?”   对面的人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不知道,这件事究竟如何,只有白晔知道,但白晔尚在地仙灵境时,曾与我联系过,在那里发现了除了斛倃以外其他凶兽的踪迹,气息和狐族有些相似。白晔重伤出现在狐岐山的时候,地仙灵境从三界消失,其他人能不能感应得到我不知道,但我感受到了,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狐族的气息。”   “狐族?天帝是不是因为这个把你关了起来?”   “那道气息微弱,不过我能感应得到,想必他也感应到了,这些天忙着白晔那儿把我困住,好在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了狐岐山的事务。也不知道当年大家怎么选的人,天帝是将仙界打理得不错,可就是那脑子有时候不会转弯。”   清婉听着他说出这种大不韪的话,吓得赶紧探过身子想要捂住他的嘴,转念想想赶紧又把手收了回来,天帝作为仙界的主宰,仙界有人说了他坏话这等事哪能不知道,三界之中哪有几个人敢这样说他,有狐神君敢大咧咧骂出来是因为他有这个指责的资格,她越礼才是无理之事。   “瞧你这反映,觉得本君说得不对?”有狐虚的自称一时一个变换,自然得连他自己都注意不到。   “你可知连清是谁?”   清婉点点头,初闻这个名字只觉得好听,想着叫这名字的女仙君定是为温婉佳人,想不到却是那个传言中与有狐族对抗的心狠手辣的妖狐族首领。   “狐族在经历过灭世大劫之后损伤不比其他族少,起初也是靠着团结慢慢重建起来的,后来本君与连清产生了意见不合,重建后的仙界安宁才是最主要的,但她不甘心我们狐族屈居龙族凤族之下,一气之下,带了一些人出走了,后来才知道,妖王许了她在妖界至高的地位,她投奔妖界了。与其说有狐族一直戍守东荒与妖族对抗,倒不如说我们一直在自相残杀。”   虽然说清婉飞升时日尚浅,但是狐族的事多多少少也听人提起过,当时只当故事听了便罢了,今日听当事者说起来,心里却生出了遗憾和同情来。   “我感应到的那道气息里,辨别不出是仙气还是妖气,也许远古诸神也有了要复苏的迹象,那是我们狐族的祖先。也许,这是一只道行高深的凶兽,妖族动了手脚。”   “白晔神君受了伤,一定和这脱不了干系,难不成真是凶兽……”   有狐虚摇摇头,有些没有底气,“八万年前的劫难我们没有办法,八万年后的今日,若是要重蹈覆辙,我们依旧没有办法。不过这事多少也确实和我有干系,我也察觉出了往生海的不妥,却只让他一人前去。”   “你若是去了不过多一人受伤。”   清婉忽而想起那时在南海、在长生岛的时候,白晔同她说过的话。   他不让她跟着一起去冒险,他明知道此去会有危险。   /   “喂!本君可没有对你做什么!”有狐虚瞧着对面的人开始簌簌掉眼泪,慌慌忙忙从椅子上跳起来,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块帕子递上去。   “我想着神君还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难过不行吗!”清婉瘪着嘴边擦眼泪边嘟囔着。   都说药王是仙界最好的医仙,精通医理药理,受天帝亲封,连他都束手无策,她就更没有办法了。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太危险了,天帝宁愿自己渡修为给他都不差人去寻那东西,说明还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什么意思?你有办法?”顾不得诸多礼仪,清婉上前一把抓住他,半是哀求半是逼迫地让他说出来。   有狐虚长长叹一口气,上下打量了清婉一番,情种啊情种。   “你可听过一种草,名叫结魂草,结魂生魄,增为修神,生身造骨。远古洪荒时期,世间还没有那么多神,祖神便是用这结魂草,渡了些修为,造出最早的神仙。不过说生身造骨怕是夸张了,若是没有祖神的神力怕是也造不出来,要造凡人倒是可以。后来的神仙们用这草来增进修为,若是魂魄元神受了创,这东西也是很顶用处的。”   白晔这情况不止是丢失了大半修为那么简单,怕是连元神魂魄都受到了重创,连天帝和药王都没有办法,最后怕是也得拿这东西试一试。   “可既然这东西这么好,即便很珍贵天帝也应该早些拿出来吧,这可关系着神君的性命。”   “他不是不拿出来,他是拿不出来。”有狐虚淡淡接话,看着清婉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转变为不可思议。   “难道……在往生海?”   “你倒是挺聪明的,难怪白晔喜欢你。”有狐虚轻笑着打趣一声,随即目光变得幽深惆怅,又是重重叹一口气,道:“没有足够的修为是不能靠近往生海的,远古洪荒时代的终结覆没了一切,和那个时代有关的东西全都埋葬在了往生海,结魂草,也许在往生海的深处,森森白骨之地,还长了有。”   只是也许。   如果真到了万不得已的那一步,非得有人去往生海寻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结魂草的话,那个人,大概就只能是有狐虚了。   天帝把他关在这里不是因为白晔蹊跷地出现在了狐岐山,而是因为必要的时候要让他去往生海。   “救人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清婉看着他,定定说到。   “这个我自是知道,可是天帝不下旨,我被困在这里,如何去?”   “我去!”清婉声音坚定,不等他驳斥,补充道:“我可以靠近往生海!”   “不行!即便你可以靠近往生海,那里的危险不是你这点修为能活着出来的。况且,结魂草是神界的圣物,不是每个人都能去摘取的,私自摘取神物是会带来天罚的!”   “顾不得了!”清婉一把推开他捏了个诀驾上云以最快的速度朝往生海去,有狐神君现在被困着,她跑快些等到被发现了也追不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刚在评论区说了学校断网连不上网热点也受限制,可能得明天更新,突然灵机一动把网线拔了连上了手机热点,我是不是很机智(妄图掩饰断更多日的现实) 好啦好啦我保证我以后一定勤快更新(发奋脸)   ☆、往生结魂草   西境苍梧岛。   乐奴收拾了个简单的包袱,拉开房门张望了左右,回头朝缈华招了招手。   “瞧仔细了?当真没人?”缈华从美人榻上坐起身,皱着眉头问了一遍,得到乐奴肯定的点头之后才从榻上下来,蹑着手脚打开房门。   左右瞧了瞧,连珊瑚从的暗处都不放过,确定真的没人,缈华才大着胆子迈步出去,才跨出一只脚,就被一股力量抓着退了回去,连带着“碰”地一声紧紧闭上了房门。   “阿娘……”缈华看着端端坐在美人榻上的年轻妇人,怯生生唤了一声。   “嗯。”妇人应了一声,抬手示意下人退下,两手十指摩挲着,细看那手指,白润光滑得似十几岁的小姑娘那般。   这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苍梧岛凤君的王后,也是缈华的母亲。   认真说起来,缈华虽然只是天后的侄女,可这公主的名号却还是端得的。   天后嫁与了天帝之后便将这凤族族长的位置给了自己的弟弟,缈华是凤族的第一个公主,虽然凤君连生了八个女儿都没抱得儿子,可对这第一个还是疼爱的紧,加上得天后喜欢,是以缈华在凤族的地位还是顶顶尊贵的。   凤后原本也是凤族人,嫁给凤君几万年虽然一直生不出儿子,却还是深得凤君宠爱,偌大的凤族王宫,除了凤后便只余得三个侍寝的侧妃,凤后为了留住凤君的心也算得是驻颜有方,几万岁的年纪依旧白皙水润长护养得当,这姣好的容貌也承了七八分给缈华。   “阿娘不在房里照顾妹妹,怎么来看缈华了。”缈华这番话问得心虚,阿娘的虽然贵为凤后,可心思全在生儿子和照顾妹妹上边,因着照顾不了太多个女儿,才同意天后把她带到天宫去,这会儿放下还在吃奶的妹妹跑过来,稍稍动动心思就知道是为什么。   “缈华,你要记着你姑母让你回来是为了什么。”凤后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天底下男人这么多,你怎么就偏偏看上了白晔神君?看上了就看上了,就算他一时半会看不上你,你也不该做些让他厌烦的事,他是什么身份,你是知道的。”   “阿娘……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姑母是什么人?她能看不明白?她都与我说了,你几次三番针对了紫霞殿里的一个小仙娥,白晔神君对她与对别人不同,即便你心系白晔神君,也该注意些分寸!你都闹得被天帝罚过一回禁闭了,上次选海棠花仙的时候你又想着法子想让她离开紫霞殿,这事儿要是误了人间事你是要担罪过的。你姑母说了,让你先回来住些日子好好琢磨琢磨养养性子,你若是胡闹热闹了白晔神君,他可不会给你姑母卖一个天后的面子。”   “可是阿娘,神君他现在受了重伤,我要在他身边照顾,这样神君醒来见了是我,才能对我生些好感……”   “闭嘴!我凤族的公主、捧在全族掌心上的宝贝就这么不值价?你这样去伏低做小做些仙娥做的事情,只会让别人觉得咱们没骨气,看不起我们!”   “阿娘……”缈华上前跪坐在地上趴在她的膝头,像小时候抱着母亲撒娇那般模样。“阿娘,我不去的话那仙娥必定在那照顾神君,若是神君醒来瞧见的是她,那我就……”   “便是这样,你也不能去!且不说那个宫娥配不上白晔神君,你要知道,白晔神君命里就没有这个红鸾命,不然你父君早就向天帝请旨赐婚了。白晔神君这劫难这次也不知道渡不读得过去,你这样跑过去只会做了凤族的笑话。你父君下了旨意不让你离开苍梧岛,我若是不来拦着你,惹了你父君,可不像天帝那般念着情分罚你禁闭就作罢。”   “娘……”缈华摇了摇她的腿,还想再说什么,一只手拂过将她的手拂开,面前坐着的人倾刻化作青烟散去,徒留下一句话。   “天后托人来了话,若是事情有转机会让人来唤你回去,你就不要念着偷跑了,你父君在周围都施了法,被他发现了你可就别想回去见白晔神君了。”   /   苍茫云雾绕在往生海上空缱绻了千顷,灰蒙蒙一片看不清视野,倒是迷蒙出的凶戾之气比以往明显了许多。   清婉驾着云停在不远处的山头上,那是她第一次靠近往生海时,白晔将她放下的地方。   自从那次之后,她便可以自由靠近这个地方,大家都说是因着体内这灵力是上古神仙的神力的远古,那边姑且如此当做吧。   只是不知道靠近着往生海,心底便升起悲恸哀凉的感觉,却又是为何。   上一次和神君在长生岛尚且不觉,今日独自靠近这里便越发地明显,不是身体的不适也不是魂魄的不适,是从心底深处某个不明的角落里,触发的悲切与哀寂。   更奇怪的是,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指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仿佛那个地方有她现在想要的东西。   估摸着时辰,她从天宫出来已有一段时间,天帝必然已经知晓她来了往生海,况且神君现在的情况不宜拖延,略一思索,便干脆顺着心里的感觉朝着那方向驾着云过去。   仙人们都说往生海是远古神祇陨落之地,又埋葬了远古凶兽的尸骨,戾气横生,非得有上神之力根本就靠近不得,就连常合那等一只脚跨进上神仙阶的人来到这里也只能如凡人那般步行而进,即便如此也进不得往生海中央那戾气最盛的地方。   可是清婉不仅驾着云晃晃悠悠飘进了这海中央,而且半点受压迫的感觉都没有,就好像这戾气在为她让行一般,着实是有些奇怪。   更奇怪的是,这海中央累着森森白骨,迷雾缭乱得根本看不清前路,她却能依着那感觉行到结魂草生长之处。   望着那株长在不知什么东西的颅骨上边的结魂草,清婉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只在心里觉得应该跟着这感觉走,却没想到真的找到了这结魂草。   四周袭来凉意,清婉瑟缩了一下,抬手合十朝着那不知是神是妖的森然白骨拜了拜,忍着胸中翻涌上来的恶心,拂手将结魂草收入囊中,感觉驾着云往来时的方向出去,索性虽然云雾茫茫看不真切,可心里那指引方向的感觉却并未消去。   肯定了心中这感觉是正确的,清婉离去的时候比进来时少了分担忧的小心翼翼,驱着云快了许多,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那堆森然的白骨绕着团团红光,慢慢生了肉。   /   往生海去往天宫必经的一座山头上,一人负手立于崖边,一如八万年前,安静望着不远处的往生海。   不同的是,八万年前他一身青衣站在此处的槐花树下,敬仰着那万人尊崇的上神,而八万年后的今日他一身金贵华服成了仙界之主,那人却长眠往生海,与千万白骨为伴。   上方急急飘过一朵云,俍观身形一隐,忽而出现在了那云朵上。   清婉没想到会有人突然出现在面前,急忙施法将前行的云停了下来,退了两步稳了稳摇晃的身形,看清面前的人,骇得直直跪了下去。   只道天宫会差人来抓她,没想到天帝居然亲自来了,好在这是在云上,若是在那凌霄大殿上,这么“噗通”一跪,膝盖骨怕是都得碎掉。   “陛……陛下……”清婉垂着头,入眼处一双银龙暗纹靴,稳重大气。   “拿到了吗?”头顶低沉的声音传来,带这些沧桑之感。   清婉知道他所说何物,连忙将结魂草捧出双手奉上,俍观单手接过仔细看了看,这东西缺了灵气的孕养,比不得从前生得健壮。   将结魂草收起,俍观在掌间凝了一股神力在清婉身上探了探,才叹了口气,道:“上神的神力当真是霸道,虽只遗了部分到你身上,却可让你在这往生海畅行无阻。本帝本欲来助你一臂之力,不想你竟这么快就取了回来。”   俍观话语里听不出责备之意,清婉抬起头来看他,见他也正低头看着自己,视线交汇的一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青衣少年,负手长立,只得一个背影。   来不及追究这一闪而过的身影是谁,听得天帝一声“起身说话”,便揉着膝盖站了起来,将视线落在别的地方不敢去看他。   “你取这结魂草是为了救白晔,本帝很赞赏你这冒着危险救人的情谊,不论你与他之间是否如留言所传,取回了这结魂草救他性命,本帝也该要些你一些,但是……”   清婉听着他客套的话正欲接话,听得话锋一转,心头蓦地一惊,想起了有狐虚的话。   “陛下,私自摘取神物是小仙一人之过,小仙一人承担。”   “一人承担?你可知私自摘取神物,上天是会降下天罚的,若是降在仙界便罢,可若是这劫数应在了人界,整个仙界都将为了这个失误遭受更大的惩罚。”   “小仙……不知……”有狐虚只说摘取神物会遭到天罚,她只以为这惩罚会落在她一人身上,却没想到会这么大。   “结魂草是为数不多的远古时期留下的神物,其功用更是三界内没有哪一物可以相比的,它能长在往生海,可见不一般。往生海虽然戾气重,可当中也不乏浓郁的仙气,而这仙气,除了是远古神祇遗留下来的,更多的是这些神物发出的。自古以来,即便是上神也不能随便摘取这结魂草,因其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若是擅用了很可能破坏天地秩序,故而擅自摘取着,轻则折其修为,重则散其魂魄,若因其修为太低不足以承受天罚便引祸至其族人。后来远古洪荒时代覆没,这些神物更是少之又少,若是有人私自动了去,便会有一个大劫降下,人界仙界想通,仙界尚可应劫抵挡,可若是人界,一场瘟疫,就能死成千上万人。”   清婉呆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后果这么严重,难怪天帝困着有狐神君,不到最后不来取这结魂草。   “那可有化解之法?”   天帝摇了摇头,瞧着她若有所思,复又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可爱的作者菌又来更新了啦啦啦~~   ☆、妖界魔君升   “旁人或许无法,但你倒是可以。取走了神物,若能及时还回便可将这天罚化至最小,若是不能,除非有一物能替了那结魂草的位置在原处供给源源不断的灵力,否则十日之内,天劫必定降下。”   “可这结魂草是断不能还的!陛下这么说,可是有什么能够替代?”   “你。”   “我?”清婉重复了一遍,望着他坚定的眼神,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是,你。昆仑山上的灵芝草也是仙界少有的仙物,你又承了不知哪位上神的神力,若是替着结魂草守一守这往生海,以本源之力维持这原本的仙气,倒是可行。”   “这……”   “你可知若不是你私自来了往生海,本帝会派谁过来?”   “有狐神君?”   俍观点了点头,想起那还被他关在紫霞殿咒骂的有狐虚,无奈苦笑了一下。   “有狐虚位列上神,他能进往生海,也有资格取结魂草,可既是取了,天罚是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留情的,这场天罚很可能降在有狐一族身上,届时有狐族势必元气大伤,在与妖狐族的对抗中必定落了下风,而往生海灵力的异动很可能让凶兽提前觉醒,所以若是有狐虚去取了这结魂草,他必会自己亲自去守着往生海。”   顿了顿,俍观施法驱着仙云往天宫方向去,边行边继续与清婉说话。   “按照现今的情势来看,远古凶兽复苏的可能性很大,最多不过一千年往生海便会有凶兽觉醒,若是上神们真的灰飞烟灭回不来了,仙界和人界只得靠我们了,我们需要这一千年的时间来准备,事情是你做下的,你去守着往生海是最好的办法。”   清婉轻轻点了点头,跟在白晔神君身边这么久,往生海怎么样了她也是知道一些的,莫说这结魂草是她拿的,即便不是,这样子能帮到仙界、帮到神君,她也是愿意的。   “既是如此,请天帝务必救下白晔神君,待神君平安醒来,十日后,我必去往生海,受下千年安宁。”   俍观心头一动,虽然这个为了仙界为了苍生的理由正当得冠冕堂皇,可为了不知何时到来的一场劫难让一个女仙去守一千年的往生海,未免太过过分了些。   有那么一瞬,一种奇怪的感觉浮现在眼前,时光仿佛瞬间错乱了八万年,又一瞬间回到了当下。   /   一晃三日,白晔周身的气息都稳了下来,隐隐已经有了要苏醒的迹象,清婉一直寸步不离照看着,偶尔从外头飘进来一两句闲言碎语,倒也不大理会,左右她为了神君私自去往生海采结魂草的“壮举”也不是能瞒得住的。   紫霞殿的晨昏交替已是傍晚时分,天际的霞却红得有些不寻常,出了殿门便能瞧见遥远的天际一片暗紫色,夹着几道雷鸣电闪。   凌霄宝殿上空的虚无之处,一只无形的巨手拖着两个人,一金一红颇有些醒眼。   “妖界又得一位妖君飞升神位,你说,现在若是仙妖之战打开,仙界还有优势吗?”俍观默然许久,问了这么一句话。   有狐虚望着远处飞升降下的天雷大阵,太久没有见到这飞升神位天雷之劫,原以为早已忘了这雷劫降临的模样,没想到这神之威压一下子从骨子里让他想了起来。   虽都是飞升神位,妖界与仙界却又是不同的。   仙界的神或是由人飞升仙位再修炼飞升至神位,或是由极具灵力的仙灵修炼成仙继而为神,只有远古洪荒时期的极个别上神是生而为神;而妖界的神实则为魔,一是妖灵修炼飞升入魔,一是神堕落成魔,远古凶兽虽生在灵力充沛的神界,却因其自身戾气极重,因而可称得上是魔。   仙人飞升上神尊一声神君,妖灵飞升上神称一句魔君。   仙人飞升上神红莲业火燃烧将天际烧红,八八六十四道天雷从天而降;妖灵飞升上神天际遍布暗紫色云层,六十五道雷电击打其身,夹风带雨,令人寒颤。   妖魔身上戾气都太重,古往进来做下的恶事也多,单单叫他们飞升时多挨一道劈,倒是便宜了。   传言道在大洪荒时期,被上天赋予了神职的神会经过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飞升之劫,成则司职一方,败则灰飞烟灭,场面十分壮观,可惜他们二人都未能一见。   默了许久,有狐虚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慢悠悠开口。   “我在东荒守了几万年,和连清对峙,一半为公,一半为私,妖狐族与有狐一族承自远古狐族,若论起来我有狐族才是正宗,之所以数万年打了几千场大小战争仍旧相安无事,不是因为实力相持,是我念着二族同宗罢了。若放到整个仙界与妖界,也是一样的,远古时期诸位上神统摄天地,虽有妖兽魔兽,终是逊色一些,若非那一场天劫诸位上神为守护苍生而殒世,妖灵无论发起多少次仙妖大战都不可能像如今这般独成一界。”   “那场天劫,神界损失太过惨重了,现在的仙界无论再努力多少万年,都难以再临当年诸神的盛景,反倒是妖界越来越盛。”俍观接过话头,话语里掺着无尽的惋惜。   “远古神祇和妖兽一同葬身往生海,如今往生海的异动带来的种种异象都表明是凶兽即将觉醒,看来那一劫,凶兽只是身死,上神却是魂灭。是以时隔八万年往生海戾气愈盛,助长了妖界煞气横生。妖界的魔君除去妖皇只得连清和夜狼族的首领,我驻守东荒许久都未曾听闻妖界还有哪位妖君有接近半神的实力,突然飞升神位,多半是因为摘了结魂草,偌大的往生海,稍稍一点平衡被打破,都不堪设想。”   “等白晔醒来,清婉就会自行去往生海,以己之力平衡往生海仙妖之力平衡,再守个一千年,但愿这短短数日,妖界不会再冒出几个魔君来。”   “是啊,再多几个,怕是你这一界之主得从凌霄宝殿出来亲自领兵上战场了。”   俍观回过头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嘴角终于噙上了一抹笑意。   “看来有狐神君对本帝坐在宝殿里足坐拥仙界颇有微词啊?”   “倒不是有微词,倘若真是这样,陛下你除了亲自领兵上阵也别无他法了,别忘了仙界目前最有望飞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神仙里,一个被你罚去了无极炼狱,一个为了她那郎哥哥去经历百世轮回。”   “他们……”俍观低低吟了一遍元胥和常合的名字,常合常年征战北荒战场,早已有了半神的实力,元胥虽然较常合差了一些,也是仙界极有威望的神仙,倘若勤加修炼再加上适当的帮助,要在千年之内飞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他们犯下这错事,倒是可惜了。   “你要感叹伤悲你就自个儿在这对着那电闪雷鸣伤悲吧,你把我捉来天宫许久,狐岐山指不定堆了一堆事,就不陪你哀叹了。”   有狐虚拍了拍他的肩膀,颇为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身形一晃便没了人影。   /   妖界。   乌桓山。   身披乌金暗紫斗篷的女子站在银杉书下望着不远处的滚滚雷劫,呷了一口杯里的酒,顺势递给身后候着的小妖,轻声问道:“妖皇陛下走了?”   “走了。”一道笑吟吟的声音传来,酒杯落地而碎,一双手扯去女子的斗篷,顺着肩膀一路向下箍上了纤细的腰肢。   “连清,你对你的妖皇陛下,当真是冷淡,这样好的光景也不让他一道观赏观赏。”阴柔低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直撩拨得人心里有些酥痒。   连清在自己的行宫里并不讲究,为了接见妖皇才披了件斗篷,如今斗篷被扯了去只余得一件浅紫色薄纱衣裳,白嫩肌肤在薄纱底下若隐若现,更勾起人的欲望。   回过头来一手勾上男子的脖子,稍一抬腿便整个人攀了上前,一只手从他的额头直摸索至下巴,在胡茬处来回摩挲了几下,才妖媚地眨了一下眼,轻轻挑起一个娇笑。   “魔君飞升这么大的事,我琢磨着你也该亲自来一趟,自然要把他赶走。倒是你,每次来都换一个模样,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男子一手搂着她的背隔着轻薄衣料摩挲着嫩滑的肌肤,一手轻轻捏起她的下巴,轻啄了一口,声音因着压抑着体内的□□更哑了几分,道:“你的眼睛瞧不出我没关系,身体认得我便是了。”   连清撇开头挣开他的手,双手抱住他的脑袋,凑上前去贴合着嘴唇一阵缠绵,直至耳畔响起喘息的声音才放开去,顺着脸颊一路吻到耳垂,轻轻咬合着那敏感的软肉,伸手去解身下的衣带。   “羽族终于要抬头了。”   “嗯?”男子发热的手掌摩挲着她的腰肢,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在她腰上用力掐了一下,“这种时候还分心。”   连清吃痛在他耳垂上狠狠咬了一下,娇笑着道:“你此番过来,不就是想知道飞升的是谁么?”   “是谁?”男子手下一个反转将连清换了个姿势打横抱在怀里,转身朝这寝殿走去。   “羽族的人,依稀记得是叫矢屿,不过不是羽族的头领,此人野心颇大,跟头领代乙不合已久,有望拉拢。”   “代乙,是你派去仙界的那个小妖精的姐姐?”   “你说代妩?”连清抬眼看他,伸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小妖精?难道你瞧上了?”   男子使力将她往怀里提了提,斜斜扬起了嘴角。   “放眼妖界,除了你,还有哪个小妖精入得我的眼?”   “如此便放过你一次。代妩去了仙界这么些年终于有了机会,你说,人间若是出了乱子,这仙界该折损多少功德?”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更新,快夸我~~~这几章大致就是过度章节了,有点无聊的赶脚,感觉写得有点乱了   ☆、面颊红晕开   清早的喜鹊在窗前叫唤得欢快,白晔坐在床头看着窗边一盆开得正盛的婆罗花,心里越发地变得不畅快,苍白的脸色越发阴沉,任是谁都能看出他此时心情不悦。   仙娥们恭敬地垂着头从门外路过,待走得远了才敢凑在一起小声言语几句,神君数万年来面上都是一副无悲无喜的神情,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阴沉着脸。   祝离过来过一次,说清婉被天帝叫了过去,又念叨了几句,见白晔精神不佳很识趣地离开了。   婆罗花是远古时期凤族的族花,花型浑圆如满月,白色花瓣堆叠千层,祥瑞之气缭绕其上,白晔下了床站在窗前,不过半个时辰,便觉得身子舒畅了许多。   外头急急的脚步声大老远就能听见,白晔心下一动,原来不经意间,他对她的脚步声都如此熟悉了。   房门被粗鲁地推开,清婉张了张口想喊他,和他转过身的视线对上忽然察觉自己的失礼,连忙低下头去轻声喘息。   绯红浮上清婉的面颊,白晔眉宇微微皱了皱,竟觉得唇间有些干渴,方才还在思索物事的脑子瞬间空了下来,再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只手伸在她额上,轻轻撩起她跑得有些凌乱的额发。   “神君……唔……”清婉蓦地瞪大了眼睛,愣了好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此时此刻贴着最忌的嘴唇缠绵辗转的神君他老人家的唇!   她一直以为神君这样的清水神仙让人下到锅里煮都是没有味道的,却没想到那温温软软的唇瓣,含进嘴里竟带着些甜。   只是……   清婉脸上的红晕瞬时蔓延至耳根,推了推他,别开脸羞红着道:“神君,陛下他……”   白晔伸手捧起她的脸,用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许是昏迷了太多日,乍一开口声音有些喑哑。   “等会再说他。”   “不是……神君……”清婉再次推了推他,力道比方才大了一些,剩下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突兀且尴尬。   白晔抬起头越过清婉的头顶看向她身后,俍观斜着身子站着,用手遮住了半张脸。   “我就是想告诉你陛下来了……”清婉声音越来越低,低着脑袋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抬手轻轻拍了拍清婉的背,白晔唤着她去沏茶,这才侧身将俍观让了进去。   /   “我一直不信外头的留言,今日看来所言非虚,看来缈华该死心了。”俍观兀自走到窗台边上,抬手抚了抚婆罗花的花瓣。“同是承自远古神族,凤族的气候却比不得其他的族群,归根究底还是凤族太过小心谨慎,有时候反倒成了坏事,在你命悬一线的时候他们把缈华叫回苍梧岛,如今听得你无恙又巴巴地带着婆罗花回来。”   回头看了一眼面上仍旧无甚表情的白晔,俍观也不以为意,淡淡笑了两声,半是打趣道:“都已经上手了,还把人家当丫头使唤呢?不过这样也好,我也算是欣慰了一些,毕竟你是上神喜欢的人,你这几万年身边连个女仙都没有我倒是觉得愧对了上神。我一直知道你不是相信天命的人,这么多年,是因为放不下,还是因为没有遇到心动的人?”   白晔静静坐在桌边,不知道是没听他说话还是不想回答,只静默着不言不语。   “不过白晔,我还是要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要与清婉在一处了么?她只是个小仙子,你若日后有负于她,且不说她会在仙界沦为笑料,单是她自己的心怕是就经不住打击,那丫头,可是拿心拿命来待你。”   “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我既要下了她就不会始乱终弃。”   “现在你自然可以这样说,可若是兮扬上神回来了呢?!远古凶兽从往生海觉醒,上神她神力如此浑厚,不是没有从新觉醒的可能,若是兮扬上神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吗?你还能说你对清婉不会始乱终弃吗?”   /   若是兮扬上神站在你面前,你还能说会对清婉不始乱终弃吗?   清婉的步子堪堪顿在房门口,私心里期待着他的回答。   倒不是她有意要偷听,这两位上神在房里说话的声音都跟凌霄殿里上朝一般,叫的又是她的名字,想不听见都难。   里头再没有了动静,直到清婉以为这个问题就此揭过不会有答案准备进屋的时候,才终于响起了那个略带喑哑的声音。   “不会有这种假若,兮扬她不会回来了。”   清婉狠狠颤了一下,手下托盘不稳地跟着晃动了一下,所幸声音不大,应该没有被听到。   再在门外站下去是不合适了,清婉吸了口气换了个带笑的表情走进去,心里藏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是因为他说这句话时声音里哀恸悲伤,还是因为兮扬上神不会回来所以自己不会被始乱终弃,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也许是关于她的话题已经过去了,清婉进去的时候他们并不避开话头,白晔接着方才的话道出原因。   /   往生海的异动并非无由,八万年平安无事突然生了异样,皆因妖界做了动作。   白晔进入地仙灵境查探了一个多月,在那里发现了除了斛倃之外的其他凶兽的踪迹,虽然凶兽觉醒了,但他们的元神必须寄在他人的肉体中,慢慢吞噬正主的元神占据肉体,才算得真正的觉醒。   也就是说,虽然凶兽觉醒了,但占据他人肉体觉醒的凶兽比不得数万年前那般凶悍威猛。   再者,凶兽虽然启了智,却还是比不得已经启智千千万万载的仙神妖魔,要想控制他们倒也容易。   白晔在地仙灵境发现了这件事,顺着便查到了妖族的踪迹,妖族发现了白晔,急着毁灭踪迹,急急转移了凶兽连带着将整个地仙灵境一道毁去,白晔救不及只得去追赶,没想到那妖灵到了狐岐山上方便不见了,他在灵境中就受了些伤,再遭到伏击,便昏在了狐岐山。   还好祝离去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怕是他这个活了几万年的上神也得交代在那里。   在地仙灵境如何受伤的过程白晔略了去,言语中提及了狐族,倒是和有狐虚所言契合。   俍观听完之后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问道:“偌大的往生海,我和你都尚且不敢轻易近足,妖族如何能掀起这样大的动静?”   “妖界中,只有妖狐族的祖先是仙族,妖界从妖狐族着手,在地仙灵境复苏了狐族祖先,破了往生海的平衡,接下来再想觉醒其他妖兽便只是时间问题。斛倃不是第一个觉醒的上古凶兽,狐族的祖先已经觉醒了,一个——堕入魔道的上古神兽。”   “有狐他也感应到了,想不到八万年来我们未曾想过的事情,妖界居然做到了。”   “妖界利用凡界的生灵做牺牲品,三千大千世界想必都有触及,他们用人的阳气做引,一来仙人两界相通,人界出了事仙界必受反噬;二来无辜往死的人往往带有怨气,能增长邪煞凶戾之气。”   “如此看来……”俍观一贯洪亮沉浑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意识地看向了清婉,“我们一直猜错了,往生海的平衡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将人界守住了。”   清婉迎上他的视线,定定地与他对视。   第一次,不用言语她能如此迅速知道一个人的意思。   凡界分三千世界,每个世界的历史演化进程都不一样,有的世界方才形成尚在启智阶段,有的经过百年千年正是群雄纷争的时期,还有已经存在许久到了末路的年代。   虽然三千世界入口不一,但人死后只能从一条道上出来,一直行至一个岔路口,一边是仙界得到位列,一边是冥界转世轮回。   虽然没有路到妖界,但仙与妖二界相争数万年早已无法轻易分离,因而去往仙界的路,同时也是去往妖界的路,妖界若是要对人界做什么,要么在出口处等着已死之人送上门来,要么进入各个世界将人带出来。   因此,只要守住了那条路,妖界便会有所收敛。   本来因着私自摘了结魂草应下了去守往生海千年,如今看来,守下人界的安宁,才是更重要的事。   清婉转头看了看白晔,后者低着头没有言语,想来是已经知晓了她摘了结魂草准备去往生海的事情.   /   俍观多寒暄了几句不重要的话就离开了,屋子里只剩下清婉和白晔,婆罗花香起来有些过分醉人,闻着这花香就让人情不自禁想起清晨时分缈华公主巴巴地捧过来的情景。   清婉上前收拾了俍观的茶杯,正要退下去的时候,被白晔一把拉住手腕,接着是一阵旋转,她只来得及低低呼了一声,回过神来已经被抱着坐到了床上。   床上!   清婉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虽然她也心仪白晔神君,但是这么快,她还没有准备好。   白晔抬手瞧了瞧她的脑袋,不由得有些好笑,道:“胡乱想些什么东西呢!”   “啊……我……”清婉支吾了两声,虽然这种事情两个人都明白,但是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瞧着清婉再次红透的耳根,白晔凑上前来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不是先前的那般缱绻缠绵,却也让人如坐春风。   “刚刚我和天帝说的话,你听到了吧?”白晔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像一种魔力,让人如痴如醉。   清婉顿了顿,知道他说的是她进屋前听到的话,虽然只有那么一句,但听到了就是听到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但是只有一句。”她补充道。   “没关系。”白晔抬手抚上她的面庞,“我不正面回答,是因为我知道不可能存在这种假若,可若真的有这种假若,我也不知道怎么选。清婉,自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是特别的,兮扬在我心里八万年,可是你出现了以后,她就渐渐从最重要的那个位置离开了。”   清婉点点头,说心里不酸那是假的,可那人是白晔初初恋上的记挂了八万年的人,她能并在那人身旁的位置,也是该知足的。   “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嗯?”清婉抬起头来睁大了眼睛看他,第一次离他的脸这样近,第一次觉得上天造人的时候真的是不公平,竟然给了白晔这样好看的一张脸。   “山有灵芝兮野有蔓草,馥郁美人兮清婉曼妙。”白晔眼中带着笑意,轻轻吟了两句诗来。   清婉眨巴眨巴两下眼睛,这两句她记了几百年了,再熟悉不过了。   昆仑山顶终年积雪,没想到那一年竟然下起了雨,一下就是几个日夜,硬生生将她从泥土里给冲了出来,是一位仙人把她埋巴埋巴又栽了回去才保了一条小命,虽然她只是一株灵芝草,但今日能修炼成仙,这也算得是救命之恩了。   不过这件事虽然宝贝,她倒也说过给别人知道,祝离仙君就是其中一个“别人”。   “是祝离仙君告诉你的?”   白晔一双眼睛紧紧看着她,一张脸写满了否定,清婉皱着眉疑惑了好一会儿,忽然冒出来一个大胆的念头。   “难道……五百年前那位仙人……是你!?”   “五百年前我把一株灵芝草种回了昆仑山,没想到今日却到了我身边来了。”白晔笑眯眯勾起了嘴角,很满意她想了起来。   清婉呆呆地张大了嘴差点儿连呼吸都要忘记了,脑子里一团团乱得堪比月老打结的红线,好一会儿才把这条线捋直。   “五百年前你救了我一命,后来是有狐神君吹了一口仙气给我我才得以飞升,我一直欠着有狐神君一个恩情不知道用什么还,如今又欠上你一个大恩……”   “那就以身相许吧。”白晔沉下了声音,清婉刚飞升的时候有狐虚就开出了这个报答条件,今日放到他身上,却是刚刚好。   白晔的额头抵了上去,喷出的气息有些灼热,一把扣住清婉的后脑勺就吻了下来。   她在这个湿热的吻里沉溺了好长时间,飘忽之间,白晔喘息着再次开口。   “千年人间道,我去替你守。”   清婉失了一会儿神,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他,轻声道:“好。”   (题外话:嘿嘿嘿是不是以为会开车列~~票都买好了然而——车刹住了哈哈哈!)   ☆、南天门求娶   当初应下了天帝十日之内会去守护往生海,如今虽然改守人间道,责任却更重大了些,理应早些过去,但私心里却舍不得白晔,时间一晃便已过去九日。   虽然那日应下了让白晔替自己去守人间道,但她还是不会让他去,他的身体需要休养,仙界也离不得他,这一点想必他自己也是清楚的。   从白晔醒来的那日起,清婉就住进了他的屋子,但除了晚上睡觉的时间,两人几乎没有见过面。   每日清早起来的时候便不见了身侧的人影,守门的仙将说神君一连几日都是披霞而出,往南边方向去了,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九重天宫仙邸众多,月老的天缘阁、文曲星君的文曲殿、百花仙子的衔芳园通通都在南边,要琢磨神君到底干什么去着实是不好说。   不过他不在也好,清婉和他的关系明朗之后,紫霞殿的人俨然将她当做了半个主子来对待,端茶递水打扫庭院的活儿轮不到她做,自然余出了时间来为接下来的千年时光做准备。   说是做准备,其实也没什么好准备的,不需要像凡人赶路那般备下衣物盘缠,需要的只是做好孤寂千年的准备罢了。   /   紫霞殿的夜已经黑透了白晔才从外面回来,眉宇之中夹着疲惫之色,见到清婉还是会心笑了起来,很自然地伸手将她拉进了怀里,下巴在她头顶蹭了两下。   “你给我做吃的了?”白晔看到满桌的菜肴,拉着清婉走到桌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道:“不会在菜里下药了吧?”   清婉拉下嘴角,一把打下他的手。   “我做了一下午你居然怀疑我下药?要不是想着此后千年都见不着你,我才不干呢!”   白晔轻声笑了笑,不理会她佯装嗔怒的话语,拿起筷子齐了齐,夹起一根已经看不出菜种的“青”菜,笑意吟吟吃了进去。   “怎么样怎么样?”清婉双手托腮撑在桌子边沿,两眼冒着金光看着他。   “嗯。”白晔面色平淡咽了下去,又夹起一筷子。   “‘嗯’是什么意思……”   清婉轻声嘟囔,忽而忆起第一次下厨做菜的场景,东拼西凑找食材和炊具不说,还把他池子里的天山雪莲花和西海五彩鳞鱼都给一锅下了,当时他虽然什么都没说,心里怕是少不得记恨的。   细细回想起来,那个时候,他就说了要将她留在身边,是她顾虑了太多,到了今日仍觉得有些不真实。   身旁的人拍了拍她的脑袋,一双眼睛流连在她脸上。   所以说白晔这个人被天地造得太完美,整个人看起来风姿卓绝不说,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单单地拿出来,也是好看得紧。   以前只觉得白晔神君长得好看,倒没有去细看,如今这么四目一对上,才发觉这人长着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漆黑的瞳仁里映着她的样子,盛满了温柔。   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斜斜倚在大殿的高座上,一席紫色衣袍衬得整个人高贵神秘,面上不喜不愠,端的是一种清冷淡漠的感觉,哪曾想有朝一日他会满脸笑意坐在自己身边,从眼角到眉梢都是温柔之色。   欣喜的同时心里浮着一丝怅然,这样的人,确实只有传言中风华无双的兮扬上神才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她如今坐在他身旁,就像趁着人家不注意偷了人家的东西似的。   “想什么呢?”白晔伸出手指在她额头上狠狠戳了一下,另一只手早已扶上了她的后背免得她一不留神栽了下去。   “在想神君你,八万年前是不是就这个模样?”   白晔笑意更深,将她揽进怀里,下巴在她脑袋上来回蹭了蹭。   “我自化形于往生海上那日起,便是这个模样,八万载虽然长久,但是相比之前不知所少万年的亘古岁月,不过还是弹指须臾。不仅这八万年我的容貌不会变化,往后千千万万年,只要不是陨落,我依旧是这个模样。”   “还好我也化了个年轻模样,不然就更不敢站在你边上了。”清婉脸埋进了他的胸膛,闷着声音说话带着嗡嗡的声音,还是被他全数听了去,低低的笑声从脑袋顶上响起,顿时小脸红透了半边不敢露出来。   这句话倒是真心的,且不论那位只在仙界史书和仙人口中流传的上神,单是现下,前有凤族掌上明珠天后的宝贝侄女儿缈华公主,后有仙界一众数不清成日里吃不着也得盯着瞧的女仙君,哪一个不是一张年轻貌美的脸蛋儿。   白晔将她从怀里拉出来,神色之中多了几分认真。   “清婉,自你入了紫霞殿后,仙界一直微言颇多,我却从未问过你在不在意。”他停了停,颇为认真地又唤了一遍她的名字。   “本君年长你可不止八万岁,你在意吗?”   清婉也颇为认真地回看着他,本来因为他这样在意自己心头一阵感动,听到这句话终于板不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神君,人间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用来形容我们是不是很贴切。”   白晔若有所思,似是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道:“除了第二句,倒是挺贴切的。”   “第二句?我生君已老?”   “你看本君哪儿老了?”   清婉狠狠咽下去一口口水,连带着把差点儿脱口而出的话一块儿咽了回去。   “除了这皮相,哪哪儿都老。”白晔执起台面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朝着清婉挑了挑眉。“你是这么想的吧?要不要证明给你看本君其他的地方也不老?”   听见“其他地方”四个字被刻意咬重,清婉瑟缩了一下朝后仰了仰,不管他到底说的是什么,都人容易叫人曲解这意思啊。   看着平日里清冷寡淡的白晔神君此刻一副凡间浪荡公子哥调戏小姑娘的模样,清婉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赶紧往那空杯子里添上酒将饭菜往他面前推去,白晔被她这么搪塞着再次动起筷子,倒是没有再提什么“非分之想”。   /   第二日的朝阳还未升起,清婉就已经醒了过来,应该说合着眼一夜无眠,终于到了应该醒的时辰。   身旁的人还在睡着,终于不像前几日那般醒来身边只剩下已经冷去的床褥。   轻轻抽出被握了一整夜的手,伸出被子的时候才感知到一丝冷意,昨天夜里雷雨声大,身边的人睡得倒是熟得很,看来跟药王讨来的百香散确实有用。   手指轻轻触上了他的眉,似乎感觉到人的触碰,白晔轻轻蹙了蹙眉,吓得清婉赶紧收回手,见他没有醒来的迹象,才又伸出了手去。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点一点慢慢摸了下来,视线随着手指缓慢的移动,一点一点,将这张脸烙进心底。   千年岁月啊,每每想起的时候都能浮现他的模样,才不至于太寂寞。   指腹在他唇瓣逡巡,清婉低低唤了他一声,确定他还熟睡着,才大着胆子凑上去亲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带这些他的味道,这才心满意足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知道他已经与天帝说过要代自己去守人间道,天帝虽然不同意却奈何不得他,所以几日前她就悄悄去见了天帝,找药王讨了能让人陷入沉睡的百香散下到了酒里,自己吃了些解药,为的是今日一早就离开。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离开了也许会不高兴,可为了仙界大局,他却是能理解的。   穿衣梳头,漱口洗脸,清婉重复着每日清早都会做的事情,只是每做一件心里都更沉重一分,她从不如此循规蹈矩地做事,更不会细细挑衣梳妆,隆重得好似身负重任的将军上战场前的流连。   紫霞殿的仙娥们如往日那般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没有因为她要离开而特别做些什么,如此一来平日里必要时寻不见人影的祝离仙君站在院子里,便显得突兀了。   见清婉出来,祝离迎上几步,道:“澜丰仙君在殿外候着了。”   “知道了。”清婉并不意外,先前和天帝说的时候他就应下了会让澜丰仙君将她安全送到,倒是没想到澜丰仙君会这样早。   祝离欲言又止,踯躅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保重。”   “嗯,照顾好神君。”   /   澜丰仙君素来带领十万天兵天将上阵杀敌,想来带着两个仙将护送一个女仙去守人间道这种事是第一次,大清早的严肃着一张脸站在紫霞殿门口,掩饰着内心的不自在。   清婉并不戳破,只随着他们走,本以为低调着悄悄地离去就是了,没想到澜丰仙君领着她走了一圈,绕到了南天门。   仙界众仙都知道白晔神君为了清婉要去守人间道,明里暗里骂了她不知道多少次,可知道她瞒下了神君自己去守人间道的却不多,如今乍一见南天门不多不少站了两列九重天有些脸面的仙家,着实是让她有些受宠若惊。   天帝负着手站在正中央,想来是他召来了诸位仙家为她送行。   “陛下。”清婉上前行了一礼,恭敬唤了他一声。   “嗯。”俍观点点头,抬手虚扶她一下,掌间化出了一颗碧色的珠子递了个她。“此番前去也算是仙界的一个重任,此后千年,三千凡界,就交给你了。仙人两界相连,仙界却不应过多干涉人界,一个人死后为仙为鬼或是转世轮回全凭造化,我们本不能在人间道上干涩的,是以你此番前去不知会遇上什么事,这碧水玉珠就给你了,若是遇到了要紧的事情就使仙术碎了这珠子,自会有人去帮你。”   清婉点点头伸手接下,珠子凉凉的,倒是有些重手。   “这仙物让澜丰仙君带给清婉就是了,陛下何必亲自前来,还扰了众位上仙。”   “这倒不是本帝扰来的,就连本帝,都是受人之托,才早早侯在了这南天门。”   受人之托?   清婉疑惑地“嗯”了一声,忽而想到了什么,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唤了她一声。   身子僵在了原地,脑子里下意识觉得自己是幻听了,那人明明应该还在睡觉才是。   可若真是他,莫非是来抓她回紫霞殿自己去人间道?!   “清婉。”身后的声音又唤了一遍,听着距离并没有上前。   清婉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一般转过身去,只一眼,眼眶里便有了泪水在打转。   自她见到白晔的那一日起他一直穿着一身紫衣,这是头一次,他穿上了紫色之外的颜色。   绛红色黑边金绣锦袍,衣服正中央金线绣出远古神兽的纹案,衣袖腾龙衣摆盘凤,腰间黑色腰封上绣着远古梵文,足上的黑色长靴踏着祥云朵朵。   天帝真身为龙,天后真身为凤,不论是在仙界还是人界,只有主宰一界的天子才有资格将龙凤穿在身上,但作为远古时期承受天地法则暂统过天地的神祇,白晔便是要把远古神兽绣在衣服上穿个遍,也是有资格的。   看惯了一身紫衣高贵神秘的白晔神君,这样一身红衣的他显得多了些风姿神采,衣上缀着些珍珠翎羽,衬得他整个人都带着一层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于墨云之上。   想不到不过是从紫霞殿走到南天门,他就换了这样一身华贵到炫目的衣服,若是被那些女仙们见了指不定口水流满整条天河。   不过也不能否认这样的他着实好看,华贵之中带着几分喜庆,颇像凡间成婚时新郎官的喜庆穿着。   想到这里,清婉蓦然愣住,直直看着那个朝着自己走来的人,他的手上端着个托盘,盘上端放着的俨然也是一件绛红色的缀得流光溢彩的衣物。   “回来的时候把这个穿上。”白晔柔声说着,将托盘递到清婉手里。   清婉愣着神伸手接过,看着面前的人在自己面前单膝跪下。   “天地诸仙为证,上神白晔今日于南天门下求娶清婉仙君,千年后你归来之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时,日后三界九州,谁若伤你,神魔必诛,若违此誓,灰飞烟灭。”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一章四千多字的大肥章,双手奉上给我的小天使们~~ 写了这么久终于写到可以大大写一个“千年后”的地方了,这两天码过渡章卡得不要不要的,大晚上的写这个情节感动到了我自己,毕竟还只是一个单身狗(掩面)   ☆、苍茫人间道   人间道只是一条长长的道,道的两旁无花无草,一片苍苍茫茫,像是超出了三界外自成了一个虚无空间一般,道上不断有人凭空出现,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走到岔路口,看见仙道便升仙,看见冥道便做鬼或是去轮回。   苍茫的人间道上空用结界僻出了一块地方,进了结界是与人间道全然不同的景致,天苍云白,环滁皆山,溪涧清冽,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栈道顺着山壁蜿蜒向上,通往临崖修筑的小木院子。   彼时的清婉正站在悠闲坐在院子里,伸着一双脚在池水里晃悠,池里没有莲花也没有游鱼,干净得连漂浮物都没有,极淡的仙气氤氲其上,池水泛着涟漪如同一面宝镜一般映出了人间道上的景象。   白晔说过亘长的岁月在仙人眼里不过都是须臾光景,来这里之前觉得千年漫漫长,安置下来之后每日从这池水里看着人间道上的光景,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八百个年头。   起先来到这儿的时候只是光秃秃的一座山,是她一点一点幻化出了这山川水涧栈道屋房,化出了四时之景,用仙术筑了这一方小池用以观察结界外的景象,随后日复一日,几百个日夜,便这样重复着过了。   刚来的前一百年人间道都不太平,总有些小妖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将人的魂魄勾了去,害得清婉休息的时候都留着一半的神,一有风吹草动就从结界里出去,东奔西跑将魂魄给抢回来。   妖界听说仙界派了个女仙在这儿守着,更是派了不少妖力高深的妖君前来,好在清婉法力精进不少足以应对,四方神仙又得了天帝指示在她遇到困难的时候前来相助,后来妖界才不再如此放肆,虽偶然还有小妖勾人魂魄,倒也能及时制止。   再有便是因往生海的异动带来的灾劫,这八百年间在这人间道出现了三回,两次是不知哪里翻腾过来的海水淹了人间道,吞噬的不少亡魂,是她用仙术架起长桥维持了几个日夜才算过去;还有一次天降业火,将道上的魂魄烧成遍野哀鸿,是她化出结界将那些赶路的魂魄都拦了下来,才没有造成太大的哀业。   还有便是数不清的人间大大小小的天灾人祸,瘟疫、洪涝、战争,每一种都是要死一堆人的灾祸,三千世界,隔那么些日子就出现一堆人涌上人间道的盛况。   今日不知道哪里又出了大灾祸,道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死去的魂,一些往了仙道,大多数往冥道去了。   “唉——”   清婉长长叹一声,早些年见到这样的场景少不得心里要为他们难受几日,后来看到有些人升了仙,有些人轮回了好几次又去了轮回,便也释怀了,她虽然是仙人,却也干涉不了他们,不论同情与否,天定的命运到底还是要那样走的。   若说这么些年有什么能安慰到自己的,除了屋子里放着的那套做盼头的绛红色嫁衣,便是自身精进的修为了,许是因为现下做的是一件大好事,加上这八百年来闲来无事就打坐修炼,修为比来的时候进了一大段,常合祝离这些仙君许是及不上,硬气地应下其他仙人唤的一声仙君倒是可以的。   /   身后一声适时的“仙君”响起,清婉“哎”地一声硬气地应下。   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仙童摇晃着步子跑过来,在她边上连连喘了几口粗气。   这仙童本是一只喜鹊鸟,有一日不知怎的受了伤落到了她这院子里,被她拾回来养了几日沾了些仙气通了灵性,便干脆多渡他两口仙气,不久前才化了形,还没有习惯这人的形体,跑两步就扑棱着手想飞起来。   清婉被他的模样逗笑,一双脚从池子里收回来用布擦干了水穿上鞋子,温言问道:“昔翎,什么事这样慌张?”   “仙君……”昔翎小仙童委屈巴巴唤了她一声,伸手指了指外头陡峭山壁上的栈道,道:“那个唤作萧亭的姑娘又来了,这会儿已经爬了一半了,我要不要再扇阵风把她刮下去?”   “你哪次不是把她刮下去了才来跟我说的?这次巴巴地跑过来跟我请示,难道是被她的精诚所至给打动了?”   “才不是呢!”昔翎慌忙解释着,刻意躲避的眼神显出了自己的心虚。   说来奇怪,八百年来,每一个死去的人都是安安分分走过人间道,从来没有谁能够进入她这结界中来,那姑娘也不知道如何进了来,也不知如何那样巧遇上了昔翎,知道这崖上住了个神仙,便非得要上来拜见,这一个月来每日都要上来一次风雨无阻,即便被昔翎几次使坏从栈道上掀了下去也并不在意。   不过也没什么好在意的,反正人已经死了从悬崖上摔下去多少次都是一样的,何况她这仙山下头布下了法阵保准是个活人也摔不死,若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着昔翎胡来。   “这都一个月了了,她居然还在人间道上?”这人间道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的地方,清婉明明施法将她往前送了去,想不到她竟然又回来了,没有鬼差来找想必不是冥界要勾回去的鬼,难不成是哪位仙家来历劫的?   可仙人历完劫向来是直接驾着云就回去的,哪里会走这一遭?   细细思索一番,清婉打定了主意见她一见,让昔翎去将人接上来的时候,胖小子笑嘻嘻地蹦着跳着就去了,想来这悠长岁月,在这里是闷坏了。   /   清婉在池子上打了个水漂,层层涟漪泛起,池面再平静下来时,池水中倒映的画面已经从人间道变成了栈道。   一阵大风刮起将崖壁上生着的草都吹折了,木头搭起的栈道只是用粗麻绳连接固定本就不是十分平稳,这一阵大风刮得直有散架的趋势。   萧亭只道是小仙童又要来阻拦自己了,也不多挣扎,反正摔下去不伤不死,站不住了便干脆松手掉下去省去些挣扎的力气,没想到身子轻飘飘下落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鹰隼的鸣声,还未反应过来肩头就被利爪勾住抓着往上飞去。   小木院子比不得仙人的府邸,隐在山崖上的层层云雾之中,倒也担得起仙居二字。   萧亭站在门外等着小仙童的通报,抬头看到匾额上挥墨写就的“白清居”三字,不由得失声笑了笑,便听得里头也传来笑声,木门打开,身着青色衣袍的年轻女子踏着步子从里面出来,面上笑意正浓。   “怎么?我这木屋简陋,让姑娘见笑了?”   清婉倚在门边暂时不打算将她让进去,上下打量了这姑娘一会儿,十七八岁的年纪,身上却有着不同于这个年纪的老成稳重,眉宇之间尽显英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果断勇武的气息。   早些听昔翎说这姑娘身上英气得很她并没有太在意,今日瞧见了才知道他果然没有往夸张里说,她见过的神仙不多,身上透着一股飒爽英气的也就常合一人,这么一比较,常合怕是也逊色了她一些。   这凡人姑娘,究竟是什么来历?   萧亭听了她的问话微微岔了一下,很快恢复了淡然从容,拱手朝她拜了一礼,道:“在下只是觉得这名字起得有趣,若将两个字稍稍调换,便成了‘清白’二字。”   “嗯?”清婉应了一声,知道她在说自己门上的匾额,想起初初题字上去的时候也想到了这个,不由得笑意更深了几分。   “只道这山上住着神仙,倒不知道是个年轻仙女。”萧亭语气恭敬,却又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低着头表示对她这个神仙的敬意,腰杆却挺得笔直,不由得生了几分好感。   清婉转身朝院子里进去,将人让了进来。   从池子旁路过的时候探头瞥了一眼,见下边并无异样,才在旁边树下的石椅上坐下,抬手化出两杯热茶,示意萧亭在她对面坐下。   石桌上刻着棋盘,盘上黑白两子希零摆放,俨然是一盘残局。   “会下棋吗?”清婉执起手边的黑子,抬眼看她。   萧亭从容在她对面坐下,虽然知道对面的人的意图,却没有顺着执起手边的棋子,而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道:“会,可是不喜欢。”   “哦?”清婉笑着将棋子扔回盘里,端着的严肃神仙形象顿时松去大半,笑道:“瞧你这富贵人家的打扮,还以为你会像富贵小姐那般喜欢些琴棋书画,既然这样也不用本仙君端着招待了。”   “是在下冒昧求见,哪敢让仙君招待。”   听她主动提起这茬,清婉神色认真了几分,手肘撑上桌子靠近了几分。   “说到这个,本仙君倒是好奇了,寻常人死后走过人间道去往该去的地方,偏偏你进得了这结界,几番送你前去你都倒了回来,这是为何?”   萧亭摇摇头,“在下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心中牵挂太深,才得缘来此。”   牵挂太深?   清婉并不太认同这说法,人生在世短短数十年,便是地仙活个几百几千年也得尘归尘土归土,若说牵挂自是人人都有的,偏偏只有她是个例外。   见清婉不说话,萧亭面色沉了下来,从椅子上起身直直站到她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在下九州大陆萧楚帝国君主萧亭,有一事求仙君相助。”   听得她报出自己的名号,清婉微微一诧,很快心中便了然了,她身上透出了的这股子英气比过了常合,分明是一股王者的气息。   “何事?你若是还眷恋人世,本仙君也是无法的,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本君只是个守路的人,是绝无可能助你起死回生的。”   “不是。”萧亭的声音低了几分,隐约听出声音里夹着几分痛处和眷恋。“仙君,我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是结束了一个持续三百多年的乱世开创一代盛世受万民敬仰,可是独独对不起一个人,我没见上他最后一面,有些话,想拖个梦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直接跳到一千年后有些突兀,我是一个会加戏的作者菌嘿嘿嘿   ☆、九州女帝王   三千大千世界,有一处唤作九州大陆,自人类启智以来一直纷争不断,大的部落吞并小的部落,后来有些部落变得足够强大便成了国家,大国吞并小国,大国又被分裂成小国,期间有过长达二十几年的统一,后来又分裂成群雄割据的局面,一直持续了三百多年。   九州大陆最后有五个实力相当的国家——楚国、卫国、晏国、刘国和姜国,各据东南西北中一方,互相牵制,互相抗衡。   九州历356年,一个下雪的冬夜,楚国的王宫里一前一后出生了两个公主,楚王后宫妃嫔一个巴掌数得过来,一连生了六个都是儿子,早就盼着生出个女儿,盼了十个月终于降生了两个女儿,高兴得连夜从大嵇山请来卜师为两位公主占卜起名。   大女儿是楚王宠爱的一个嫔妃生的,在子女辈中排行老七,刚出生瞧不出相貌,白白嫩嫩的想必日后会像母亲,卜师占出个富贵相,楚王很高兴,在给出的一夜写满美好寓意的纸上圈出个婉字做名字。   小女儿是王后所生,与刚被册封的太子一母同胞,母族实力雄厚加上是楚王盼了许久的女儿,本应身份显贵,卜师占完一卦却满面愁容,说小公主身上生了帝王之气,若长得不好便是个早夭的命,若长得好了,日后怕是女主天下。   女子为君古往今来从未有过,虽然生为帝王命,楚王却不能待见她,楚国几百年的江山说什么也不能落到女子身上让别国笑话,可毕竟是自己的骨肉,虽然王后说了为了江山社稷愿意牺牲女儿,可到底生了恻隐之心舍不得,于是用了个公主早夭的借口,将她送去给嫁作将军夫人的长公主抚养。   临送走的那夜,楚王抱着孩子闭了一夜的房门,亲自用针在她的背上刺上了一个印章的纹案,孩子哭到声音都哑了也不见手轻半分。   第二日公主早夭的消息传遍全国,皇陵里堆起一方小小的衣冠冢,石碑上刻着一个名字——萧亭。   /   楚国有一员大将名震五国,上场打仗光是扛起军旗就能先让敌军震上一震,楚王还是太子的时候他便战功显赫,是以楚王登基便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他,封了个定国大将军。   这定国大将军名唤谢鼎风,与妻子育有一子名唤谢子琛,自幼跟随习武,十五岁上场打仗,少年有成。   定国大将军还有一个捡来的女儿唤作谢子墨,生得乖巧可爱,外人只道将军家福气好,将军夫人身子虚不好再生育,去庙里上个香都能在道上拾个闺女回家,却不知道这女娃娃正是楚王那夭折了的孩子。   谢子墨六岁这年,兄长随父亲上战场大败晏国军队,将晏国首领白挚的弟弟的首级斩于马下,白挚怀恨在心,派人潜入楚国国都,夜里闯进将军府血洗将军府,一家三十多口人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那一日,为了保护母亲,谢子墨捡起了地上的剑杀了人,可最终还是没有救下母亲的性命,自己也受伤昏迷,若非父亲回来及时,怕是要血尽身亡。   从那以后她便弃了女红开始习武,不得不说她在习武方面颇有天赋,十二岁时功夫就比得上军营里的副将,得了应允进入军营学习行军打仗之法。   谢子墨随军上战场那年年仅十三岁,比当初兄长谢子琛上战场时还要年轻两岁,第一仗就全胜而归,在军中攒下威望,之后几年一路领兵东征西讨,楚国的兵力不断壮大起来。   十六岁那年,朝中有人参了谢鼎风一本,说他功高盖主拥兵自重,为表忠心,谢鼎风自请征战南方的卫国,遭了卫军的伏击,朝廷援军迟迟不到,谢子墨私自率领谢家军前去支援,赶到时已经来不及,父亲身丧无名山岭,兄长跌落悬崖不知所踪,带去的军队遭到二次伏击七零八散死伤不少。   谢子墨从死人堆里爬起来,躲躲藏藏月余,才从市井中探听来消息,说她私自出兵违反军纪,正全国通缉她抓回去杖毙。   心灰意冷之下,谢子墨改头换姓隐入市井之中,在楚国的一个边陲小径之中过上了普通人的生活。   便是那个时候,她认识了那个白方辰,是他把她从死人堆里救了出来,替她隐瞒身份,替她寻医问药。   世间一见钟情少之又少,日久生情却不是少数,谢子墨承了恩情又得了人家的悉心照顾,又正是豆蔻初开的年纪,免不得也动了芳心,白方辰无父无母孤身一人,两个人凑一对做个鸳鸯也是不错的。   可是这样的好景只持续了三个月,白方辰是晏国人,一日接了信鸽便忧心忡忡告知她族中出事要回去照看一眼,很快便会回来接她,谁知那一去,再见已是两年后。   两年后的白方辰银盔加身长刀立马带军攻打这个他们曾经住了三个月的城镇,也是那个时候,她才知道白方辰是她哥哥曾经斩杀的晏国首领弟弟的儿子,两年前与刘国的一场战争,是晏国联合了刘国打下的,晏国军队的主将便是他。   也就是说,白方辰救了她,却是杀害父亲和兄长的凶手,什么温言蜜语山盟海誓,在真相面前通通都做不得数。   谢子墨冒着被朝廷抓回去杖毙的危险挺身而出带领城中军队抗敌,终究因为兵力悬殊城门大破,白方辰骑着高头大马站在她面前,以城中百姓性命要挟她嫁给自己。她虽明着被迫答应了,暗地里却在计划着成亲当日反打一波,没想到白方辰的兄长杀入城中满城屠戮,重伤了谢子墨将她押回了晏国。   在成婚前谢子墨就传了信出去让以前谢家军的副将找回还活着的失散的弟兄们,在晏国地牢里关了半年,终于寻回重组了一支队伍,趁着看守不那么严谨的时候将人救了出来。   不仅谢家军重组,谢子墨被救出来养伤的时候,偶然得知了兄长谢子琛的消息,辗转大半个月才终于见到了人,也知道了楚国目前正是四面楚歌的境况。   晏国国君胆小懦弱,又疑心重重,自从几年前白执兵败之后便不再受重用,又疑心白家的几个儿子会不满报复,于是卸了白家的兵权,那年白方辰急急赶回去便是为了这件事。白方辰的兄长白方昊是个做事狠厉的人,筹划部署了两年多终于逼宫夺权,将晏国吞下,不仅如此,白方昊夺权后担心不能服众,杀鸡儆猴将旧党在城楼下斩杀,五百多人,鲜血整整流了三日才停。   谢家军能顺利将人救出来是因为晏国朝廷血液更换暂时顾不了这边,白方昊坐上王座的第一件事便是将今年交好的刘国一举拿下,然后发兵楚国。半年前白方辰带兵攻打楚国边境城寨不过是为了从晏王那里套取兵权,如今大权在握,自然尽全力攻打。   自从定国大将军谢鼎风兵败丧身沙场之后,楚国兵力早已不如从前,楚军连连败退丢失了不少城池,楚王为求和平将萧婉公主嫁给白方昊,没想到白方昊假意求和,却在成婚当日带兵踏进王城,当即将楚王斩于剑下。   萧婉嫁给白方昊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只要她安分,便是不喜欢也不至于动手处置一个女人,但是楚国的王子们便逃不过了,短短半月时间,三王子四王子轮流遇害,六王子被囚,另外三个王子流落在外,辗转到了谢子墨处。   再后来,他们想方设法联合姜国和卫国,没想到姜、卫两国留了心眼并不真心帮忙,几次交锋,几位王子和兄长陆续离她而去,白方昊亲自带领楚国的龙虎军将谢子墨残余队伍团团围住,如同凶兽围住了猎物一般。   龙虎军是楚国自开国时便建立的军队,不论君主是谁,只认一个龙虎印,自从两年前楚王下令让龙虎军隐藏锋芒韬光养晦不出兵支援谢鼎风之后,那龙虎印便不见了,那道旨意是下给龙虎军统军的,因此最后一枚印鉴在他那儿,龙虎军便任他调遣,这样瞧来,那将领不是被收买了便是屈服了。   只是,或许这就是天意,当年楚王将萧亭送出去之前在她的背上刺得血肉模糊,刺的不是别的东西,正是龙虎印的纹案,自从六岁那年将军府被屠尽便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想不到今日竟成了水中漂浮的一根稻草。   谢子墨虽然长在军营和一群糙老爷们一起,也是知道姑娘家的矜持的,那一日被龙虎军团团围住,她在数万人面前脱下了衣服露出背上刺入皮骨的龙虎印,将困兽的局势一举反转,白方昊料想不到这一出,只想着用楚国的军队拿下楚国并没有带自己的军队,矛头一转便生生断了生机。   有了龙虎军把王城打回来胜算就大了,没想到军队浩浩荡荡到了城门下的时候,白方辰已经大开城门,站在城楼下,笑意吟吟等着她。   那一刹她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两年前将她从死人堆里捞出来,半年前他逼迫她嫁给他实则是为了保护她,她能顺利从天牢被救出来是因为他放松了守卫,怕是就连白方昊只带着龙虎军去捉拿她,都是他的言语功劳。   这个男子,其实从来都不曾对她坏过。   白方辰将王玺双手奉给了谢子墨,从那一刻起,她便不是那个年少随父兄上战场的年轻女将谢子墨,而是楚国国君唯一的血脉、出生时便被卜师断出帝王命的公主萧亭,是楚国新一任的国君。   后来,她用了五年时间统一九州大陆,登基为帝的那一日全城张灯结彩,红毯鲜花从宫门外铺到了皇宫大殿,龙袍加身,那人一身黑袍站在她身侧,这是他们的成婚礼。   再后来,十年时间,她开创了萧楚帝国一代盛世,他勤勉辅佐,是夫君,更是良臣,大到赋税民生,小到造桥修路,忧她所忧愁她所愁。   萧亭的身子越发地不好,终于在一场秋雨之后病倒,白方辰一边朝政一边照顾她,那个时候她才越发觉得自己亏欠了这个男人,功成名就之后相爱的人陪在身侧,她却把他放在了黎民百姓之后,十几年来连孩子都没有。   前前后后吃了不少药身子终于有了好转,借着生辰大办了一场冲走晦气,生辰宴过了不过半月南地便传出瘟疫的消息,萧亭本想亲自前去,念着她身体刚好白方辰便跑了这一趟,谁知他离开不久萧亭便再次病倒,病情之快甚至等不到他回来见最后一面便撒手而去,将这一切荣耀与苦痛都留给了他。   /   清婉长长叹一口气,将搭在萧亭身上的手收了回来,这样将人家的身世探看了个干净还被感动了一番,再要推脱她的请求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虽说神仙不应也不能干涉人界的事情,可萧亭是开一代盛世的君主,何况她与他人不同能逆人间道而行进了这结界,说明是与其他人不同的,何况只是将她拖进白方辰的梦也算不得干涉人间的事,为她破这个例,天规也并非不能通情理。   思定这一点,清婉起身扶她起来,忽而又想到了什么。   “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本仙君守的虽然是人间道,可这儿过的却是仙界的时辰,你求见我求见了一个多月了,照着时间算,人间已经过去了三十载,你那位心上人会不会……”   “不会的。”萧亭不等清婉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我请为我算过命的卜师替他算过,卜师说他一生名就颇高,富贵荣华一世不尽,能活个七八十年寿终正寝,受万世敬仰。他算我的帝王命算得准,这样一番坎坷都能成事,想必不会有错,只是他没有算出我命数短,也没有算出我与他缘分这样短,我未能为他剩下一儿半女,不知道他老来有没有子孙跟前伺候。”   “或许是算出来了但是没告诉我。”萧亭苦涩地笑了笑,这句话声音极地,更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清婉笑了笑不再说话,示意她随自己走,便领着她出了结界去往九州大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本来是打算开的一篇女尊类型的文,但是吧觉得很狗血就放弃了哈哈哈,就这样方才这里当做一个人物背景用了,如果有人觉得套路不那么狗血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开一篇文,不过……我自己都觉得狗血哈哈哈哈   ☆、彼岸花成海   千年光阴,百世轮回,千年前阴冷幽深的奈何桥边,如今生满了曼殊沙华,花朵开得茂盛,团团幽光笼着,俨然一片红色的火海。   常合穿着一身蓝色衣袍,是她惯常穿的束起衣袖的装扮,在一片红色花海中显眼异常。   仙界那些个上仙平日里都不怎么到冥界来,这会儿不光来了个金光闪闪的上仙,还一连来了大半个月,饶是谁,路过这奈何桥边都忍不住多瞧两眼,只是瞧归瞧,上仙冷着脸一副生鬼勿近的模样,却是没有人敢上前的。   奈何桥旁的另一条阴森漆黑的小道从尽头处传来响动,不同于往日传出的厉鬼哭嚎的声音,是无极炼狱大门开启的响动。   常合低垂的脸终于抬起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一团黑暗,平静了许久的心跳得越发地快,在见到元胥跟着阴司出来的那一霎,又恢复了平静,嘴角渐渐凝上了笑容。   千年岁月,他们都沧桑了。   元胥见她站在不远处,脚步停了下来,转身与阴司说了几句,阴司了然模样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行去,不几步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常合浅浅笑着,本以为暌违许久再见会有了些生涩,见他笑着张开双臂,才觉得这些年,根本不曾分开过。   原本矜着缓缓走向元胥的步子不自觉地加快了许多,结结实实抱上那个身子,才终于觉得这些年来的梦变成了现实。   “怎么哭了?”元胥抬手擦了擦她脸颊的泪,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这些年受累了,你瘦了许多。”   “你不也是。”常合笑着抬手去摸他的脸颊,千年炼狱刑罚,他的脸憔悴了些许,身上的衣物看上去像是特意换过的,却也掩盖不了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疲惫。   “想不到你真的为我栽了一片花海。”元胥牵起常合的手行到一株曼殊沙华边上,伸手摘下一株递常合,“记得你曾经给我讲过,人间有一个关于彼岸花的传说。”   “嗯。”常合笑了笑,那也是她从别处听回来的,那一年他们初初在人界相识,不知怎么讲到了人间的生老病死,便想起了她听到的关于彼岸花的传说。   传说在黄泉路的两旁开满了彼岸花,殷红得如鲜血一般,且有花无叶,是阴森的冥界唯一的一道风景,为离开人世的灵魂指引通往地狱的道路,话的香味能够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将生前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   传言曼陀罗华盛开于天堂之路,曼殊沙华布满在地狱之途,因而人们将曼陀罗华视为“天堂的来信”,将曼殊沙华看做“地狱的召唤”,同样是死亡之花,一个上天堂一个下地狱,因此曼殊沙华便被视作不详的象征。   元胥将常合的手紧了紧,道:“黄泉路上没有传说的彼岸花,奈何桥边却有你为我种下的花海,我下过了无极炼狱,是你这曼殊沙华的花香,引着我回来。无极炼狱的刑法无休无止,我念着千年后出来能看到一片火红的花海,便不觉得难熬了,曼殊沙华于我,是念想与归来。”   这话听得常合颇为受用,想了想,既然他说得她如此受用,也很应该告诉他实情。   “元胥,其实……我没想这么多,当时只觉得种曼殊沙华应景。”   “应景……”元胥默了一会儿,那时他受千年无极炼狱刑罚,也称得上人间“下地狱”这一说,倒也确实是应景。   久不上战场,常合的心思敏感了许多,加上在凡间轮回了百世经历过太多劫难,早已会了体察身边人的感受,等了一会儿不见元胥说话,便知道她心里不畅快了。   “元胥,我就是胡说的……”   “常合。”元胥打断她的话,神色之间似有顾虑。“这些年,你回去过吗?”   常合知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虽然他在无极炼狱里受刑,可心里还是记挂着天宫的,当年为了她义无反顾做了了那样的错事,想必就算现在从炼狱出来回到天宫,怕是也不能释怀。   “回去倒没有回去过,你知道我在天宫素来没有真正说得上话的朋友,但是天宫里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的。”   /   这么些年往生海的种种变动、妖界不断提升的实力和不时传出的远古凶兽的消息,都是让人发愁的,好在也有一些好的消息。   近千年来仙界主要发生了三件大事。   仙界千年来的头等大事,要数回两百年前,那时常合正好又走完了一个轮回,得缘亲眼见了一位上神的飞升。说也奇怪,近些年仙界一直没有仙君要飞升上神的征兆,那日天际突然布满彤云,红莲业火烧红了半片天地,只见一人从人间道升上来,天空瞬间暗了下来,一道道天雷劈得叫人心惊肉跳。   更让人心惊肉跳的事还在后头,八八六十四道天雷过后天色沉得更厉害,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随后比先前威力更大的天雷劈了下来,不多不少,整整八十一道。   寻常仙人飞升上神只得六十四道天雷,只有远古洪荒时期被上天赋予了神职的神才能历八十一道天雷飞升,如曾暂统天地的白晔,如后来成为一界之主的俍观。   一个从人间道升上来的凡人挨了八十一道天雷飞升成神,这不光是仙界的大事,于整个三界九州都是一件大事,那位上神从业火中行出的那一刻,天际出现了上古梵文:万世轮回历练,万代造福黎民,至贤至圣,至善至德,九九雷劫,浴火飞升,敕为帝君扶婴,,司职三界和平。   帝君扶婴,已经昭明了那位上神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她是何来历,但万世轮回历劫,怕是在远古时代未结束之前便开始轮回,只是那一场天劫,导致这位上神历劫归来已是八万年后。   在远古时候,司有神职的上神都当得一个帝君的名号,算起来只比一界之主低那么一些位分,如今的白晔虽然只唤一声神君,认真说起来也是一位帝君。   继天后之后仙界迎来了八万年来的第二位上神,这在如今对仙界越发不利的局势上无非是十分有益的,当即振奋了仙界的心,何况还是一位司职三界和平的远古时期便开始历劫修炼的女帝君。   只是自从两百年前于红莲火海前一面之后,这位上神便寻了处洞府,听闻是今年来凡界越发不太平上神要去做些事情,可究竟做些什么,又不得而知了。   /   这第二等大事,便是白晔神君将近的婚事。   元胥的刑罚多挨了几个月,算着时日,离清婉从人间道回来的日子只剩下半个月,照着千年前神君在南天门许下的誓言,清婉从人间道回来的日子便是他们的婚期,如今天宫各宫各殿都张罗得喜气洋洋,仙界还单寡着的仙人最近都往月老那儿跑得勤了些,连孤身了不知道多少万年天命断定红鸾星不会再动的白晔神君都成亲了,他们自然也要蹭着喜气去追寻姻缘。   这第三件大事,和元胥有关,常合轮回完回来被天帝差人召上了天宫,受了几句嘱咐,如今瞧着元胥,决定先卖个关子,将他带回去再说。   常合素来不爱在天宫随处走动,这一番领着元胥却走得颇为顺畅,七转八转领着他到了凌霄殿后的偏殿,殿内负手站在窗边的正是天帝俍观。   常合松开手将他往前推了推,自己出门顺手将门带上,元胥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正要跪下,就被那突然转过来的身影扶住。   时光对于仙人最是无用,一千年,他还是和当年一样,鬓间白发都不见多一丝。   “父皇……”元胥一开口就觉得声音有些哽咽,若是有一面铜镜放在面前,必然能看见镜里的人红了眼眶,叫他酝酿了一肚子的话此刻如何都说不出来。   俍观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颇有几分欣慰之感,连连点了好几下头,才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母后这些年念你念得紧,等会你就领常合去见她吧。”   元胥点点头,道:“儿臣知道。”   “这些年受苦了,但这是你应受的,我心疼自己的儿子,但坐在天帝的位置上,不得不这么做,你自幼聪敏,这些话我不说你也是知道的。”俍观语重心长地将心里话简单道出,踱着步子行到龙案后,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他当上天帝之后一路随着仙界走来都不曾像这一千年这样疲累,最近越发地喜用“我”这个称呼,少了那重身份的束缚叫人轻松不少。   探手取来案边的匣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道明黄色绸布卷宗,递给了元胥。   元胥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伸手接过,这东西他见得少,还是知道的。   天帝下的旨令便是天旨,寻常时候都是以术法颁布,接了旨的仙君只需捏个诀便能让天旨以文字形式浮于虚空,千年前处罚他的那道天旨亦是如此,鲜少有时候会这样记在卷上。   在父皇的注视下,元胥缓缓将天旨打开,卷上寥寥数字,言简意赅道明了要恢复他的太子身份。   “父皇,这……”一千年前一道旨意废除了他的太子身份,四海八荒都看见了那金色的文字,如今悔了自己当初颁下的旨意,不太像是他的作风。   “放心吧,这是竟和仙君请奏的,众仙也都一致同意了。你做的事虽然犯了大错,可情这种东西,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都懂得的,当初是我罚得重了些。仙界这些年闹得不太平,只有我坐在这凌霄殿里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元戊虽然回来帮忙,,但始终不肯接受太子之位,众仙家便请了旨,我也答应了,天旨早就颁下了,只等你回来,继续操劳了。”   “儿臣久不经事,这些事物怕是都生疏了,实在是……”   “诶!”俍观抬手阻了他要接下去的话,道:“我就是怕你推脱,事先与常合说了让她点点你,她都知道该怎么做,你也不该再推脱。”   元胥想着一路上常合与他说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原来是要说这个,沉思了一会,觉得确实有道理,再推脱反倒显得比女子还扭捏。   正要要点头答应,殿门忽然被推开,祝离探进来半个身子,常合站在他身后耸了耸肩膀一副无奈的表情。   父皇没有发话做儿子的自然也不好急着先问,只等他行了礼自己道来。   “陛下,太子殿下,神君知晓太子与太子妃回了天宫,差我来请一趟。”   “哦?可说了何事?”   “哦,说了说了,神君正在筹备婚宴场地,紫霞殿的人手不够,神君说两位回来了正好去帮个忙,众位仙家都去帮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宝宝们除夕快乐新年快乐~~~O(∩_∩)O哈哈~ 在这么愉快的日子当然要更新和春晚一起来嘿嘿嘿 一千年过去了,常合和元胥回来了,清婉也要回来了,我这时间线拉得太艰难了,后面的剧情愁到脑阔大。回老家过年走亲戚,接下来几天请个年假,大概初三初四再继续更新啦~~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话说我拜了年会不会用红包出现???许个小愿望:评论区出现一堆评论嘿嘿嘿)   ☆、一树海棠败   白晔神君操办个婚事将整个天宫都劳烦了个遍,虽然说一声劳烦,但众仙帮忙倒也帮得乐乎,用他们私下里悄悄议论的话说,帮个忙不过举手之劳的事,却是一举三得。   一来自然是卖了神君的这个面子,二来办个喜事叫天宫喜庆喜庆日子过得也顺畅些,这三来嘛,万年老神仙的姻缘树都开花了,也叫他们这些个年轻仙君又相信了爱情。   就冲着这三点,即便紫霞殿不来人“劳烦”他们,他们也会自己巴巴地过去帮忙,白晔神君的喜事便是整个九重天宫的喜事,那神君的身份往地上一砸,估摸着届时九州八荒的神仙都会前来贺喜不止,连妖界都会放下几万年的芥蒂过来贺一声。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神仙都盼着这场旷世婚礼早些到来,至少,缈华公主不是。   缈华公主身份尊贵,在九重天宫独居一宫,唤作崇璋宫,崇璋宫的主院落栽了一株海棠花,得了灵气滋养千年常开且十分茂盛,因此起名一树海棠。   不过此时再踏进一树海棠只会觉得这里负了这个名字,海棠树倒是有一株,只是海棠花已经开得稀稀落落,院内凌乱无人打扫,主室的房门紧紧闭着,不时从里面传出器物摔碎的声音。   “公主,您可别再摔了,再摔咱们宫里就没有什么东西了!”乐奴跪在地上也不收拾,只一个劲地哭着劝她。   “有没有这些东西有什么区别,少了些碍眼的东西罢了!别以为我不知道,宫里的人都觉得我这公主不得宠了一个个都央着离开了,一群狗奴才!”   “公主别气,为了那些个势利的仙娥气坏了身子不值得,乐奴会一直陪在您身边的。”   “你还在我身边顶什么用?!我仰慕了几万年钟情了几万年的男子要娶别人了,整个仙界都在说他们多般配天造地设,呸!那不过是个踩了大运飞升的仙娥,哪里陪得上神君!连姑母都不帮我,神君今天会娶那仙娥不娶我都是她的错!在神君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她让我回苍梧岛,否则神君醒来见边上照顾的人是我他肯定会对我动心,肯定会娶我的!都是她的错,她哪里是为我,分明是为她天后的位置……”   “公主!”乐奴急急从地上爬起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眼里的泪花不住地往外流。“公主啊,这话可说不得,天后娘娘会知道的!公主,事到如今您还不明白吗?白晔神君娶那仙子是娶定了的,便是天后娘娘也帮不得您什么。何况,公主您一直都看不破,白晔神君心里根本装不下您,若是他心里有您,便是不去他跟前伺候他都会和您在一起的。”   “话虽如此,可若当初为他摘结魂草的人是我,在他身边一直守着他醒来的人是我,他一定会念着我的救命之恩,答应与我在一起!哪怕不娶我,与我在一起就行了啊!对……不一定要娶我,让我在他边上就行了,他一定要娶那仙娥,我可以不要名分伺候的……姑母……姑母她一定有办法的!”   缈华说到最后已有些颠三倒四,不顾乐奴的阻拦要往外跑,是乐奴死死抱着才两人都被门槛绊得摔在地上,才阻了下来。   “公主,您不要这样,乐奴看了心里难受,乐奴打小跟着您从没见过公主这样。公主,天后娘娘不会管这事儿了,她去了南海看二皇子和她的小天孙,分明就是不管这事儿了。”   缈华全身的力气都被这句话抽干了去,整个身子都没了支撑软软跌到乐奴身上,主仆两个挨在一块儿痛苦,在天宫住了上万年从未如此不顾形象过。   月奴陪着一块儿哭,边哭边用手抚着她的背替她顺气,等着她的哭劲过了抽泣声也慢慢小了下来,才敢开口安劝慰。   \"公主,您要是心里难受您就和我说,这天宫里只有我还是一心向着您的,您心里难过月奴也难过,要实在憋得难受不如咱们回苍梧岛去,凤君凤后视公主为掌上明珠,哪里舍得让您受气,再过不久白晔神君就大婚了,留在这儿您只会更难受。\"   \"我不走!我凭……凭什么要走!我……呃……我思慕神君几万年,天宫里的呃……的神仙都是知道的,我这么一走不是……不是更叫人看我笑话吗!\"   \"可是公主……\"   \"别说了!一定有办法的……让我好好想……想想,一定有办法的……\"   /   翌日傍晚,缈华差人去了紫霞殿请白晔神君前来,也没说什么事,仙娥不明所以前去请人,磨了整整两个时辰才将人请到,还未入宫门便有人小跑着进一树海棠告知神君来了。   缈华原本绞着手里的帕子在屋子里踱步,听到传信一颗提着的心才终于放下来,急急忙忙跑到梳妆镜前细细补上些妆粉,才在美人榻上坐下,名人落了轻纱帘子。   屋内燃的香比往日要浓一些,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又被关上,白晔的脚步声有些沉,像是故意弄出些声响让里面的人知道。   其实倒不是白晔故意弄沉脚步声让她知晓,而是故意出声掩盖他不是白晔。   祝离悬着一颗心走近,缈华没有说话,他也只能悬着不开声。   都道主仆之间情谊最重,他们之间几万年的关系更胜过主仆,神君他老人家一听说缈华公主相邀就愣是让他化成自己的模样推来赴宴,委实不厚道了些,还编出婚期将近不能和别的女子接近的劳什子理由。   轻纱幔帐里面传出一声娇滴滴的“神君”,惊得祝离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往后退去,蓦然想起自己现在正是白晔神君,只得在心里问候了一下神君他老人家,然后学着他的样子压着嗓子应了一声。   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淡紫色的纱被一只白嫩的手轻轻挑开,缈华仅着一件薄纱衣裳便光脚走了出来,说是薄纱衣,其实和光着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松松垮垮披在身上肩膀处露出了一大片,遮蔽起来的地方也隐约能瞧去个大概。   祝离赶紧闭上眼睛撇过头去,心里暗道不好,虽然缈华公主也上万岁的年纪了可好歹也还是个黄花姑娘,一个黄花姑娘约来心仪的男子备上一桌酒菜还穿得这么少,用头发丝儿都能猜出来她想干什么。   房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屏障,关得死死的,缈华径自到桌边坐下斟起了酒,招他过去坐下。   “神君怎的来得这样迟?”   “殿里有些事耽误了,不知公主有什么事?”   缈华斟酒的动作顿了一下,扯起嘴角苦涩一笑,道:“神君对缈华越发客气了呢。”   祝离在心中苦笑一声,可不得客气嘛,他又不是真的白晔神君,即便化了他的皮囊,内里也还是紫霞殿白晔神君座下的仙君罢了。   “神君请坐。”缈华起身按着祝离的肩膀坐下,自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他瞧着缈华觉得她的脸有些红,弄得自己也觉得有些燥热。   一时弄不清楚缈华公主的意图,祝离只得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瞧着她不住往他面前的碗里夹的菜,只得留个心眼吃下去。   吃着吃着缈华便声情并茂讲起了她对神君的钟情,如何一见倾心,如何日夜思慕,如何一日不见思之如狂,祝离没有经历过男女欢好,只觉得她讲得这样缠绵悱恻着实叫人动容。   屋里头越来越闷得慌,祝离匆匆吃完放下筷子想早些走人,不等他出声缈华一手扣住了他,往他手里推了一杯酒。   “神君,我对你的思慕之情你一直是知道的,如今你要娶别人,缈华只当是自己福薄,这一杯敬神君,愿神君与心上之人百年好合,不……千年万年,万万年也好合。”   祝离本想推却,可这祝词听着有些心酸,还是祝福神君和清婉的话,便是喝一杯也不碍事,如此想着,就着杯沿饮了一杯。   天界最有名的是蟠桃宴用的桃花酒,香香甜甜,便是数着数酿的,缈华亲近天后,自然也会有一些余的送来与她,不过今日这酒却不是桃花酒,性子烈得很,一杯下肚叫人呛得直想咳嗽。   祝离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进来的时候缈华公主脸颊泛红,想必是趁着他来之前就已经饮了些酒壮了胆子好说一些平素里说不出来的话。   酒杯刚放下,缈华提起酒壶又满上了一杯,推到他手边,道:“这一杯,祝神君早添贵子,也为这天宫添添喜气。”   这……祝离的手挨着酒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替神君承了这祝词再饮一杯。   缈华还要再拿杯子,祝离手一横将杯子移到了另一边用手掌覆住,酒劲有些上头,再喝下去这化脸的术法就得作废了。   “神君……”缈华忽然将酒壶整个扔到了地上,哭着一张脸往他身上攀,“神君,你不要娶她好不好?你要娶她也行,你也一并要了我好不好?”   祝离脸色一沉,就知道她打的是这个主意,当即将她推离了一些。   “公主,做不得。”   “什么做不得?神君婚前独自一人来了我这一树海棠与我饮酒,还让我穿得这样少,现在却来说什么做不得,难道堂堂白晔神君竟是这样无耻的小人!”   “我……”   “神君做了这样的事难不成想赖账了么?”缈华声音带上了哭腔,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可眼底分明的笑意却是藏都藏不住的。   祝离心下一颤,心道出门前神君嘱托了三遍小心果真不错,还不等他作出反应缈华已经起身推开了她跌跌撞撞开了房门跑出去,身上的衣衫褪了一大片露出了半个香背。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我很不会塑造人物,尤其是坏人,做什么事都做得让人讨厌的感觉,而且怀得很明显(捂脸)。这样的小伎俩我居然还在写,大家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捂脸)   ☆、神君轻薄事   缈华公主衣衫不整一路哭着从一树海棠跑了出去,从崇璋宫到凌霄殿整整跨了半个天宫的距离,不只是崇璋宫的仙娥仙将,怕是半个天宫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   缈华公主对白晔神君的那点心思已是人尽皆知,如今白晔神君大婚在即,缈华公主却没了动静,众仙虽然奇怪但是白晔神君的大喜事当即这事自然就被忽略了去,今日瞧见缈华衣衫不整一路哭着跑到凌霄殿才觉得事情并不平静。   俍观此时正与澜丰一众仙君讨论完要事,一群人从大殿出来就见缈华公主哭哭啼啼跪在地上,心里骇了一下,不约而同别过脸不敢去看她。   “这是做什么?这是在天宫,你这样成何体统?!”缈华也算得上是两道侄女,她刚出生的时候也是抱过的,可长得这样大了还是要避忌一些,俍观蹙着眉头看她一眼,唤了个侯在路旁的仙娥上前脱了件厚实衣裳给她披上。   缈华搂紧了身上的衣服,也不顾忌在场的众仙,跪走几步扑到俍观脚下死死抓住他的衣摆,泪水流了满脸让人看着实在有些我见犹怜。   “姑父,你要为缈华做主啊!姑父!”缈华死死拽着他的衣摆,一声高过一声的姑父喊得让众仙有些站不住脚,这称呼喊出了分明说明了是他们天家的家务事。   俍观面色沉了下去,休芫喜欢这个侄女喜欢得紧,接她到天宫常住不说还要了个公主的封号,但他对缈华印象不深,知道的东西大抵和众仙差不多罢了。   他素来公私分明,在众仙面前便是休芫也不曾直唤过他的名字,示意缈华突然喊出两声“姑父”,倒是让他不怎么喜欢。   “姑父……”缈华察觉出了什么,松开拽着那绣金纹的衣摆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赶紧改了口,道:“陛下,白晔神君……白晔神君他轻薄于我!”   此话一出,不仅俍观,连众仙都是不信的。   白晔神君自兮扬上神殒世后再无桃花缘,好不容易天命断错了姻缘让他那八万年没动过的红鸾星又动了一回,偏偏清婉仙君去守了人间道,千年前南天门下白晔神君向清婉仙君求娶的时候他们这些神仙大多数都是在场的,心里着实被感动了一回,眼看着千年之期就要到来,凡是今日里有空闲的神仙都被拉去帮忙,要说这个时候他会轻薄缈华公主,是万万不会有人信的。   何况……众仙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朝身后凌霄殿瞅了一眼。   “胡说什么!”俍观怒声呵斥了她一声。   缈华连忙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在地板上声音听得真切,磕过之后便干脆伏着身子,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陛下,缈华思慕神君几万年不得,如今见神君大婚在即也是高兴的,缈华也想明白了,既然求不得便只能祝福。缈华已然下定决心,明日便回苍梧岛去,于是让乐奴备下了一桌酒菜请神君前来,谁知神君多喝了两杯便动起手来,就……就算是酒醉,可也不能这样轻薄我一个女仙……”缈华重重把额头磕到地上,一声声抽泣声传来着实让人心焦得很。   俍观面色越发黑沉,眼里明显腾起怒意,不等他开口,边上已经多了一个身影,依旧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连话语都不带一分怒意。   “本君在这里同诸位仙君议事已有几个时辰,不知何时到了缈华公主处喝了酒轻薄你?”   缈华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他。   方才他明明在一树海棠里面同她一起喝酒,衣袍都还是这身,就算从崇璋宫到凌霄殿有些距离,可是她灌着他喝下去那两杯,不可能现在一脸云淡风轻一点儿事也没有。   “你……你刚刚明明在……”缈华下意识指了指自己来的方向,便是他用仙术走在了她前头,也不该是这副模样啊,何况……他方才说已经在这里议事几个时辰了?   “去你那吃宴的是祝离。本君要忙着置办婚事,眼下又有要事要与众仙君商议,哪里腾得来时间去与你吃酒。可是你派来的那仙娥打发不走,竟在本君的紫霞殿耍起了无赖,祝离无奈才来告知本君,是本君授意他化作本君的模样去赴你的约,托他回来将话转知与本君。缈华公主当真只是要祝福本君与清婉,那么见着了说完了便是,祝离是有分寸的人,断不会顶着本君的模样去做些于本君有损的事。”   白晔在众仙面前素来惜字如金,寻常的口水话根本不会多说,如今一连串解释了这番,众仙虽然觉得这样对待一个痴情女子有些不厚道,但竟觉得说得又有几番道理。   白晔往前走了一步到了她跟前,微微附下些身子,压低了声音道:“还算说,缈华公主本意根本就不是祝福,而是让本君这个人去,示意祝离仙君化了本君的模样前去,便正好做了这一出轻薄的戏码?”   缈华身体一颤,乐奴几番劝告她不该用这样拙劣的手段,可她是凤族的公主是天后的侄女,事关她的声誉即便是白晔神君也得挨众仙的质疑,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样精心布置的局竟然拙劣得连他进都不愿意进来。   白晔虽然压低了声音,但是俍观离得近,还是听到了去,听着身后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声,只得压下心头的怒火抬手示意众仙先行离去。   事关白晔神君和凤族的颜面,虽然是很值得观看的八卦,可是让他们双方在这么多神仙面前失了颜面总归是不好的便是白晔神君不与他们这些小辈计较,凤族也是要为了脸面讨债的,众仙如蒙大赦一般朝着天帝拱了拱手,三三两两作鸟兽状散去。   /   俍观是第二次到崇璋宫来,对这里的构造并不十分熟悉,倒是记得一树海棠这处别致的名字。   崇璋宫本是为元戊建的,这一树海棠也是布置给他的,想等他娶了皇妃住进这里,可元戊说这里离着凌霄殿太远了有些什么事都不方便便一直没住进来,倒是让来天宫小住的缈华住了,后来元戊娶了南海水君的女儿去了南海,这里便给了缈华作寝宫。   崇璋宫的仙娥仙将见了天帝和白晔神君赶忙下跪行礼,直到人已经进了院子都不敢抬起头来。   一树海棠的房门施了仙术,乐奴领着几个仙娥侯在门外,见缈华回来了赶紧迎上前朝天帝行李,在看到随后转进来的白晔之后,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房门虽然施了仙术可是却没有关上,屋内的场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自家公主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现在里边还是什么样,只除了途中神君几番破门不得干脆昏在桌上睡了过去。   可是里面的神君分明还在睡着,这里却又转出一个来!?   俍观狠狠瞪了乐奴一眼,冷冷哼了一声一甩袖袍将她开,丢了个法术将门上的术法解了便一马当先径自走了进去,白晔紧随其后,竟是看都没看旁人一眼。   从她出现在凌霄殿前的那一刻起说的话天帝就没几句信的,如今他跟了来崇璋宫,缈华心里尚且抱着一丝侥幸,搜肠刮肚凑了一堆牵强的说辞,可跟着进屋看见趴在桌上穿着一身紫袍的人被反过来竟真的是祝离的时候,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卸了去一个不稳倒在了乐奴身上,那些牵强的说辞一句也用不上了。   白晔施了两个法术祝离都不见醒转,他默了一会儿放下祝离,走向放置在角落的那个香炉,香料已经燃尽,屋里充斥着的都是香味。   拿起香炉闻了闻,复又走回桌边执起酒壶闻了闻,抬起祝离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下他潮红的脸,白晔皱起眉头,唤来两个看门的仙将将他带去药王处。   “他怎么了?”俍观有些不解,若是喝醉了带回紫霞殿去便是了。   白晔不答他,看向缈华,问道:“公主这香和酒,合在一起是药吧?”   缈华别开视线不看他靠在乐奴身上不住颤抖。   “什么意思?”俍观并不愚笨,白晔这么一说心下便已然有了答案,但又不太敢相信,缈华跟在休芫身边的时候素来乖巧懂事,纵然是为了情,也断不该作出这样的事。   白晔一直平淡的脸终于有了笑意,看在旁人眼里更像是嘲讽。   “这香太浓,熏得满屋子都是,单是闻这香,除了闻不惯想来不会有什么;这酒是烈酒,天宫向来少饮,月老闲暇的时候好饮几杯,我在他那倒是见过,这酒与他的有些不一样,似乎多了些东西。这加了东西的酒单喝怕是也没什么,可闻着这香喝了这酒,怕是——催情,我说得可对,公主?”   “胡说!”不等缈华说话,乐奴已经急急打断他,“我们公主也在这屋子里,我们公主也喝了酒,公主怎么就没事呢?!”   乐奴纵使是缈华的贴身侍婢,可在白晔面前也是没有说话的资格的,这番出言顶撞本该拖出去仗责,可白晔并不责怪她,反倒笑着走近,抬手从缈华腰上取下一个香囊。   “公主穿得这样少身上还带着这香囊,想必这便是解药。”   “这只是……”乐奴还要出声反驳,被缈华拦了下来。   “不错,乐奴说这种凡间戏本上一看就猜得出来的戏码定然是行不通的,我不信,非得试一试,被你一言看出来了,才知道自己可笑。我本意是我们两人一同欢好之后你便赖也赖不掉了,乐奴几番劝我怕我把自己交出去了你也不要我,我才想出这么一通叫整个天宫知道你轻薄我,让你娶我。呵呵,想不到你连来都不愿意来。”   “你一直都知道的,本君对你无意。”   “哈哈哈哈……好一个无意!是我一厢情愿,是我算计了这一出,是我冒犯神君,如何处置,听从神君发落。”   白晔敛了笑意,默不作声走向窗边,将缈华留与俍观处置。   他活了不知多少万年,早已不在乎这些东西,但清婉就要回来了,差点叫人闹了误会有毁名誉,虽然他早已活得淡了,可也是要罚的。   只是缈华是休芫的侄女,又是凤族的大公主,他虽然和凤族交情不深,但远古神族的颜面还是要给的,俍观既然担了缈华一声姑父,交由他处置倒是妥当。   俍观一连叹了三口气,一声比一声重。   末了,才唤了两个仙将进来。   “缈华公主心思不正、冒犯白晔神君、祸乱天宫风气,褫夺公主封号,暂押天牢,容后处置。”   缈华的公主封号本就是天后喜欢这个侄女向俍观讨的,她顶着个公主的封号享着公主的待遇在天宫自然受多了几分尊重,如今褫夺了公主的封号,已经算是一个很重的惩罚,毕竟她想算计白晔神君并未得手,说是容后处置怕也不会再有什么处置,回头天后从南海回来了求两句情便从天牢放出来了。   两个仙将领旨上前扒开乐奴便要将缈华拉下去,忽然听到一声“且慢”,白晔一手负在身后,转过了身来。   “缈华虽然做了错事,但没有酿成大错,祝离中了催情的药送去药王那想必也没有大碍,陛下既然褫夺了她公主的封号,再关进天牢怕是要引众仙往坏了猜想。何况现在天牢关了许多妖君和犯了大错的神仙,关进去始终是不妥。”   俍观点点头,这点倒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既然如此,那便关去赤周山,那里灵力稀缺委实贫瘠了些,胜在有一道自成的结界,将入口封住了便出不来,以前将犯了错的小仙丢下去,已经很久没有关过人了。既然白晔神君求了情,便罚你去赤周山禁闭五百年,静思己过。”   白晔微微挑了挑眉,他念着缈华不会重罚本欲给俍观一个台阶下让她在一树海棠禁个足或是回去苍梧岛便是了,没想到竟罚去赤周山面壁五百年。   缈华大错尚未铸成,这样的惩罚未免有些过重了。   从天帝要发落时起缈华便一言不发不替自己辩解,只在白晔替她说话的时候稍稍差异了一下。   白晔不再说什么,负着手在窗边消失了去,两名仙将怕还有更改不敢轻易动手,眼瞧着天帝也跟着消失了才赶紧将人带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码的都是大肥章,你们感不感动?(手动滑稽)   ☆、阴雨赤周山   “仙君,又是这两个人,这个月走第三遍了,一个月死了三次这运数也是没谁了。”昔翎圆圆胖胖的身子蹲在池子边上,手里捧着个果子嚼得发出脆脆的声响,脑袋不时往屋子里头瞥。   “仙君……”他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正好手里的果子啃完了,果核随手扔了站起来拍拍身子便朝屋里走去。   照理说仙君回去的日子近了她该高兴才对,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总有些闷闷不乐的,成日躲在屋子里说话跟没听见似的,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进了屋里却没有见着人,桌子上放着一个打开的黑木匣子,这匣子他见过,仙君平日里宝贝得紧就放在床边睡觉都要看着才安心,他跟了仙君几百年都没见她打开过,闲来无事就拿着布擦拭,上边一点灰尘都没落下。   “仙君?”昔翎又唤了一声,还是没有回应,转身正要出去,忽见门口站了一个人,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正是自家仙君。   清婉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几套素净衣裳轮流换了几百年,平日里都是怎么舒适怎么方便怎么来,连挽头发的木簪子都是后来捡的细树枝削的,唯一捧过来的一套红嫁衣被当成了宝贝,特意制了个黑匣子装得好好的放在床边舍不得沾上一点儿灰。   不说昔翎没见过她这样盛装打扮的样子,连她自己,也是今日才知道这嫁衣是这样的样式。   那日在南天门白晔身上穿的是何样式她已经有些恍惚了,只记得盘龙飞凤的还绣上了神兽和祥云纹案,上头大概还绣了珍珠翎羽什么的,流光溢彩好看得紧。   自己身上这身和他的是一样的样式,绣的却不是他衣上的那些。   凡间龙象征天子,皇后嫁给了天子便着凤在身上,可他们这些做神仙的不一样,凡事都忌讳一些,白晔神君的身份地位在身上穿龙披凤只随她心意,她虽然嫁给白晔神君,在天帝天后面前也不能越了这个规矩。   白晔想来也是思虑到了这个问题,绛红色的嫁衣上满满当当绣着些她认不得的纹案,想来也是古时的神兽,广袖处绣着流云,裙摆两朵并蒂莲恰恰绣在开合处,走起路开大开大合别有一番姿态。   说起来,他那几日日日早出晚归,大概是去找月老了罢,姻缘婚嫁这种事还有谁能比他清楚,不过这上头的神兽纹案定然是新郎官自己的主意,月老就是再通红事也不知道这些神兽图纹。   小胖仙童张大了嘴巴直盯着清婉瞧,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抹了抹嘴边哈喇子。   “仙君,您怎么穿成这样了?”   “怎么?不好看吗?”清婉摸了摸自己的脸,她今日第一次试穿,连镜子都还不曾照过。   “好看!好看得紧,像仙女一样……啊不是,仙君你本来就是仙女。”昔翎呵呵傻笑着,凑上前想伸手摸一摸,想到平日仙君宝贝着这衣服,又悻悻缩回手去。   “仙君,这是嫁服吧?这里也没有别人了您怎么……”昔翎摇晃着胖脑袋十分不解。   “我来人间道的时候他在南天门下当着众仙的面向我求娶,让我回去的时候穿这它回去,我先试一试这衣服,万一到时候穿不下可就不好了。”   “怎么会!仙君身姿窈窕着,穿着正正好!”昔翎这些年什么没学好,净是学会捡人喜欢的话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成日里看着人间道的形形色色受了影响。   “这样说,神君再有几日回去就成婚了,今日怎么还闷闷不乐的?害得我以为做错了什么事惹了你不高兴。”   “我也不知道,日子近了我这心里就越发有些心慌,总担心着什么。一千年过去了,神君他也不知道会不会后悔当初一时冲动。”   万一他当时昏了头见她为了自己做了这么多就一个冲动做了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千年时光冷静下来觉得当初是自己冲动了也不是不可能。   若真的是这样,那她再穿着这身回去便十分不合适了。   “怎么会!南天门呐!还是当着众仙的面求娶的,怎么可能到了这时候还后悔呢!说不定现在正思念着你呢。方才我在外头唤你去看,有一男一女牵着手这个月走第三回人间道了,似乎他们当初就是许下了生死相随的誓言,同生同死三世了。仙君你的郎君一定是十分爱慕你,不然也不会这般大的动作,仙君你这样好,你的郎君该是何等风姿卓绝的人物?”   “风姿卓绝?这个词倒是形容得合适,他啊生了一副好相貌,本领也高,平日里总一副淡淡的神情,却是人人见了都要敬畏的。”   “这样说来倒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真希望能亲眼瞧瞧。”昔翎脸上浮上些落寞,像是被人给欺负了。   这里也就他们两个人,计上山里的鸟雀蛇虫倒还有些活物,就算是这些年成了精,平日里也是被他欺负的分,哪有人欺负他,清婉笑了笑,心下了然。   “等你过几日与我一道回去了便能瞧到了。”   “咦?!”昔翎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尽,高兴地原地跳起又转了两个圈才重新组织起语言。“仙君要带着我走吗?”   清婉摇摇头笑得有些无奈,“你从化形便一直跟着我,自然要将你带走的,天宫多你一个小仙童又不多。”   “那去了天宫是不是就能见到萧亭了?我还有些怪想念她以前一路爬山壁一路与我斗嘴的。”   “萧亭啊……”清婉思绪飘忽了一下,“回到天宫迟早能见着,但她现在已经不是萧亭了,两百年前的飞升雷劫你也瞧见了,她现在是扶婴帝君。”   她只道萧亭有些不同于常人,便擅自做主了了她的一个心愿,将她带去九州大陆引她入了白方辰的梦便没有再理会,不想她竟召下了九天雷劫应劫飞升了。   昔翎“哦”了一声,兴致却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被消磨,反倒拉着清婉的手央她讲一些与白晔神君的事,清婉向来不在他面前说起免得思念,如今快回去了思念愈盛,找个人说说也是好的。   /   赤周山又下了一日的雨,缈华缩着身子躲在树下恨恨望着天,心底暗暗发誓等出去了第一个先挑雨君这个软柿子捏。   这山上有一个天成的结界,进了来身上的法力便自然被束去了八层,就算不将出口封上野难逃出去,山上除了石就树,连个避雨的地方都没有,雨君平日里懒得出门,这会倒是下得勤。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一半因为身上的冷,一半因为心里的恨。   恨清婉抢走了她思慕了白晔,恨白晔太过不近人情,恨天帝太过赏罚分明,恨姑母不帮自己,恨她自己胎投得这样好到头来什么用都没有。   天阴沉得厉害,寒风从四个方向吹来,呼号得有些厉害,风声凄厉,像野鬼的哭声。   缈华身子颤了颤,天帝将她关在这里是让她思过的,就算是下了令让雨君给她些苦头吃,雨君顾忌她凤族公主的身份也万万不会做到这个份上。   如果她刚才没有听错的话,这不是风声,是笑声,渗人脊骨的笑声。   “谁!?是谁!?”缈华背靠着树干站起来,警惕地环视四周。   除了山石和稀零的树木便是豆大的雨,放眼看去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这结界明明封上了,哪里又会有人来。   警惕慢慢放松下来,缈华苦笑一下,嘲笑自己草木皆兵,耳畔忽而略过一阵风,惊得她瞪大了眼睛,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你是什么人?你是怎么进来的?!”缈华不敢回头,只得提高声音让自己不那么害怕。   身后那人却不以为意,风雨声嘈杂,却能听到他分明的笑声。   “缈华公主今日竟落得连雨都没处避的田地,当真是让人不敢相信,你是天后的侄女,天帝这样做实在是不顾凤族的脸面。”   “哼!你少挑拨凤族和天宫的关系!你到底是什么人!”   来人的声音刻意掩饰过,听不出来年纪,缈华只余光瞧见他红衣的一角,想来喜欢这颜色定然是个张扬霸道的人,不能和他硬来。   “何须我挑拨,天后从南海回来为你求情遭了冷落一气之下回了苍梧岛,还需要我挑拨吗?我不是那种没事干的闲人,我是来带你出去的,缈华公主走与不走?”   “带我出去?呸!你是仙是妖!?到底是怎么进来的!?”   这人身上半分气息感觉不到,若不是身后的压迫感实在太强,她都感觉不到有人在这里,若是神仙还好,若是妖界的人,无声无息就能闯进仙界的结界,该是何等实力。   “就这结界还挡不住我,自然是自如来去。我说过了,我不说那种没事干的闲人,来救你出去自然是因为你于我有用。白晔成婚在即,你难道甘心被困在这里让他们成婚吗?”   听到身后的人直呼白晔的名字,对她的事情似乎也了解得清楚,心里登时慌乱起来,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重要吗?重要的是我可以带你出去,我可以,让白晔娶你。”   “你说什么?”缈华急急转过身去想要问清楚,蓦地觉得从头顶寒进了心底,自己一直靠在树干上,身后哪里有什么人,可那强大到令人恐怖的威压感却感受得十分清楚,还有那一角红色衣袍。   难道……   缈华后退两步,惧怕起面前这树,树干粗糙,像足了妖界那些丑陋的妖精。   “我说我可以让白晔娶你。”那压迫感依旧是从自己身后传来,缈华转过身去却还是见不到人,心下也明白了,若他自己不现身,她是找不到他的。   这人的法力修为,不是她能够匹敌的。   既然这样,缈华咬咬牙便打算豁出去了,左右在这里关上五百年眼睁睁看着他们成婚也是让自己郁郁不快。   “连我姑母都没有办法的事,你能有什么办法,我送上门去他都不要我,又怎么会娶我。”   “我既然说了自然有办法,你可要跟我走?”   ☆、昆仑山大婚   清婉来人间道来得一身轻快,回去也不拖带什么东西,倒是昔翎自小生长在这里,一土一木都舍不得,从清婉说了要带他一起回去那日起便不知道在收拾些什么东西,整整装了一个大箱子。   施了个法将箱子缩小了收进兜里,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这才心满意足地打算去唤清婉出来,今天不光是仙君回天宫的大日子,还是成婚的大喜日,双喜临门,自然是要赶早才是。   转过身,却见清婉已经朝这边走来。   绛红色嫁衣,长发一半挽起冠上金钗步摇,一半身后静静垂下,额间冠玉红得泣血,眼角微挑,带了几分张扬之色,缓步走来,衣摆处的并蒂莲开合间极尽绚烂。   虽然已经见过一次,可是现在妆容一并化了出来,又让昔翎震撼了一番。   仙君说白晔神君身份尊贵世间没有哪个女子配得上她,他没出过结界不认得其他女仙,可自家仙君光是这么走来都是流光转动的,自然是陪得上白晔神君。   清婉停在他边上,回头再看了一眼住了千年的小木院子,池水被风吹起层层涟漪,人间道上的游魂络绎不绝,匾额上“白清居”三字早已干了墨迹有些模糊了,千年时光,竟这么过去了。   石桌上的棋局零零散散,棋局换了上百局,早已忘了从哪弄来这么些棋谱,只知道解了一千年,竟一局都没有解出来。   “是该走了。”像是自言自语般,清婉轻轻笑了笑。   手一挥,一道青光从掌间拂出将空间撕裂,白云苍幕瞬间扭曲形成了一个光圈,光圈的另一头,俨然便是在池水中看了上千年的人间道。   清婉抬步走入,朝身后招了招手,身形消失在光晕中,昔翎也赶紧跟了上去,圆胖的身子跑得有些吃力,一并消失了去。   光圈一点点缩小,扭曲的白云蓝天又恢复成方才的样子,淡淡的青光从天幕消失,结界内一片安静,比过往千年还要冷清,冷清得连山间鸟鸣都显得不热闹。   落叶被风吹得在空中盘旋,一枚棋子不知怎么滚落到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碰击声。   人间道上的结界内,若干年后或许会成为一个新的世界,又或许清冷寂静直至消亡。   /   南天门外的两个仙将见一位仙子穿着红嫁衣身后跟着个胖童子,其中一个抬起手里兵器便将他们拦下,另一个朝他使了使眼色,他意会了好一会儿赶忙放下兵器放他们通行。   走的那天,白晔说回来这天便成婚,今日她盛装归来,本以为他会一身红妆在这里等着自己,没想到南天门冷冷清清的除了两个当值的仙将再没有旁人。   不光南天门冷清,整个天宫都冷冷清清的,从南天门一路行到紫霞殿路上竟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平日里即便碰不上众位仙君也会碰见些个打扫的仙娥。   紫霞殿的大门紧紧闭着,和往日并无两样,清婉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这场景像极了她刚上天时的场景。   一股失落顿时涌上了心头,清婉站在原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大门,怎么也没有勇气去推开。   他后悔了吧?   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是为了给她一个台阶下吧?   清婉心里苦笑一下,难怪越临近归期就越是心神不宁,看来自己担心的事是真的,这也算得是心有灵犀吧?   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响动,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神仙从里面探出头来,一身大红色衣服瞧着十分喜庆。   “山神爷爷?!你怎么会在这儿?!”清婉有些惊喜,自打飞升之后便再没有回昆仑山去瞧过,山神爷爷也从来不到天上来,没想到今日居然见上了。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老山神哼哼了一声,故意板起了脸。“你在天宫当了神仙就了不得了,也不回去看看我这老头子,现在你成婚这么大的事儿我还不能出现了?”   “不是不是……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在紫霞殿里,还穿得这么喜庆。”   “婚姻大事可不得喜庆些嘛,我可是央着喜鹊姑娘帮我做的一套。”老山神嘟嘟囔囔的时间大门已经完全打开,地上的红毯子一路铺到了院子里,每隔十步便站着一个小仙童,笑意盈盈地朝她问好。   庭院内张灯结彩,树枝上房檐上假山上凡是一眼能瞧见的地方都系上了红丝绸,从门口一路进来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一辆花车停在了正中间,红色薄纱账围出了个车厢,车辆车顶车轱辘用鲜花围得严丝合缝,车前车后各拴着两只凤凰,俨然就是抬花车的“车夫”。   “这是……”清婉站定在花车前,一直不见白晔,院子里还栓了四只凤凰,心中难免忐忑不安。   “快上车吧。”老山神笑眯眯地催促她。   “去哪儿?”   “昆仑山!”老山神笑得不见了眼,一边解释一边把她往车上送。“神君在昆仑山上,为你准备了一场盛世婚礼。”   /   昆仑山绵延几千里,仙气浓厚仙邸众多,当初清婉生长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小山崖,要是驾云离远了些都找不到地方。   她幻想过白晔会在天宫为她办一场浩大的婚礼,却想不到他竟然会为了她在昆仑山大肆操办。   他没有借用哪位仙家的仙邸,而是花费数年的时间亲自建了一座殿宇,殿前石阶上放置着两张浮着金光的椅子,稍对下一些的左右两房方各置了两张沉木红椅,左边的椅子上雕着龙纹,是天帝天后的座位,右边椅子雕虎纹,是前来祝贺的妖界之主的座位。   左右两边各设两列宴桌,绵延百台,一眼过去望不到头,桌上的器物流溢着光彩,美酒佳肴,都是仙界的好物。大殿顶上数十只凤凰盘旋飞舞,鸣出的声音欢快优美胜于仙乐。   到场众仙君妖君不禁感慨一番,不愧是白晔神君,凭着他远古神祇的身份,凤族的姑娘们化了真身前来伴舞不止,仙界妖界难得放下芥蒂同坐一堂,着实是难得。   不少头发花白的老仙君颤颤巍巍摸着胡子感慨,都说白晔神君命中无姻缘,便是这三界毁灭也不可能成亲,如今非但成了亲,还是这样极尽奢华浩大的场面,着实叫人艳羡,在场的女仙君怕是嫉妒得说不出话了。   布置在场的喜桌很快便坐满了,但来客还有增多的趋势,忙着迎接的祝离仙君应接不暇,吩咐仙将将入口拦住不再让人进来,转头又赶紧差人为没座的宾客添加桌椅,广场上一时人声鼎沸,欢喜至极。   天帝和妖皇不知什么时候各自携了妻侶入座,众仙君妖君回过头来发现他们时已有些为难要不要行礼,见他们四人相对坐着静默无言,便不约而同默了去。   “锵锵——”   一声凤鸣声自大殿顶上突然响起,上头飞旋的彩凤忽而散开了去,底下众人皆停止了喧闹声,一同转了脖子朝大殿翘首看去。   殿门大开,朦胧的紫光之中,大红的身影从里面一步步出来,走下石阶,站立在浮光金椅前面。   众人从位子上齐齐起身,拱手弯身正要行礼,便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抬了起来,紫光在半空中闪闪烁烁,最后碎成一地星辰落到地上。   “今日是本君的喜宴,还得多谢诸位赏脸光临,望诸位今日尽兴而返,不周之处唯多担待。”   众人连连点头称神君客气,挑了挑衣摆又坐回位子上。   吉时已近,天际终于响起凤鸣声,四只彩凤拉着花车,乘风驾雾而来,红色纱帐被风吹得一起一落,隐约瞧见花车里头的新娘子一身红色喜服,金冠步摇,庄严华贵。   白晔的眼角眉梢都是匿不住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向花车,掀开纱帐,弯身将清婉扶了出来。   清婉擦了一把手心的汗握住伸过来的手,挺直了脊背在众人的声声道贺中与白晔携手走向最上方的两张金色椅子,喜服的裙摆摇曳及地,清婉始终噙着笑意,笼罩在一层光晕中,蒙添了一种璀璨之感。   尾随前来的老山神和小仙童隐入仙群中不住地鼓着掌,一时间热闹之声又起,停歇的彩凤鸣叫着再次盘旋在上空。   妖君们不识清婉,只道新娘子好看得让人欢喜,仙界的仙君们便不一样了,从这女娃娃上天开始便和白晔神君流言不断,这流言里说着说着成真的确实是让人稀罕起来更有说头一些,这两人虽然年岁差着有些大,倒也是般配得很。   清婉紧了紧握着的手,心中紧张万分,用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问白晔,“怎么准备得这样隆重,我很紧张,等会该干什么?”   “别紧张,你随我做便好。嫁给了我,日后仙妖两界便都得像敬我一样敬着你,你得担着。何况,当初我在南天门当着众仙的面求娶求得这样轰动,婚礼自然要更震撼一些才是。”   “我以为我们就在紫霞殿设宴成亲便是的。”   “我念着你生长在这里,在这儿成婚更有意义些,你若是喜欢在紫霞殿,我们现在便回去行礼。”   “诶?不是……”清婉急急打断他,回头见白晔在笑,心知被戏弄了,也不生气,只觉得心里像糊了一层蜜那般甜滋滋的。   一条道说长不长,着实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头,清婉随着白晔转身面对众人,接过了仙娥递上来的酒。   他们这些没有父母生养的神仙不需敬拜高堂,一杯酒敬天地之后,再添上一杯,在众人的见证下喝个交杯酒,便算成了。   酒用的是桃花酒,香香甜甜的,两只手臂交缠握着酒杯,只觉得鼻尖满是淡淡的桃花香。   杯壁碰到嘴唇正要喝下去,突然一声“且慢”从天际传来生生阻住了接下去的动作,白晔和清婉动作不变,一齐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团红光渐渐凝成人形,竟是有狐虚。   今日人多,他一直不在都没有人发现,这会儿突然出现喊停让人有些莫名其妙。   “快落座吧。”白晔耐着性子淡淡说了一句,转过头去正欲继续。   “等等!”有狐虚声音急切再次打断了他,“白晔,你等我说完再决定这个婚,你还要不要成。”   清婉握着酒杯的手狠狠一颤,心突然跳得厉害,白晔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空着的手,紧了紧以抚慰她。   “我早已在南天门向清婉求娶,千年时光等她归来,自然是要娶的。”   “可是……”有狐虚皱眉看向清婉,放慢了语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让静下来的现场众人都听了个仔细。   “可是,兮扬上神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我说我写到这就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发展了,会不会被打?   ☆、上神兮扬归   金器落地砸出一声脆响,清婉愣愣转过头看着滚落到一旁的金杯。   杯子里没装多少酒,洒到地上只一滩看不出的水迹,几滴落到了裙摆上,香甜的桃花味并着酒香溢到空气中。   “你说什么?”   白晔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清冷,喝交杯酒的动作僵着没有动弹,别人看不出来,但清婉将他浑身的颤意感受得分明,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从未有过的冷意。   “兮扬上神,回来了!”有狐虚不似方才那般慌张,目光沉沉直望着白晔,一字一句,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白晔动作有些迟滞,转过头与他对视。   “我今出门时发现往生海有了动静,这才误了时辰前去查看。往生海戾气太盛平日里仙妖都靠近不得,今日这戾气却消失无踪,一股庞大的仙力从往生海深处涌出,在那盘踞了几万年的妖异红雾不知去向,往生海中心银光大作瞧不清楚,只能感觉得到一股强大的神压,后来银光处缓缓走出一人,正是兮扬上神。”   白晔微微垂下了头看不清神色,周身神力的浮动带动了风,吹得衣摆广袖微微拂动起来。   清婉木然看着他松了手转过身去,心里一点点变得冰凉。   他受伤初醒的那日就和天帝说过往生海的异动都是妖界闹出来的,兮扬上神是不会回来的,可如今……   细细想来不禁苦笑,他只说兮扬上神不会回来,却没有回答那句天帝的那句话,兮扬上神若是回来了当如何?   在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不小心发出的些微声响都会惹了这位上神,白晔神君的婚事是大喜事,传说中绝世无双的兮扬上神觉醒在往生海更是天大的事,可这两件事碰在了一起,这亲还结不结了还真不好说。   白晔缓缓走下石阶,周身神力涌动得越发明显,靠得前的仙君妖君都感受到了那股子寒意,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朝着身边的人靠近取些暖。   “当真是她?”   白晔一直和有狐虚对视着,那灼烈的视线,换了旁人定然无法如此淡然回应。   有狐虚没有答话,但白晔已经得到了答案,径自越过了有狐虚朝着他来的方向走了几步,便消失了去。   又是一声金器落地的声音,清婉垂下双手用宽大的袖袍掩住颤抖的双手,低下头不去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   有狐虚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虽然想留下来,但是和妖界不和已久,看见妖王坐在前面就不想入座,上前劝慰了清婉两句让她等一等,便追赶白晔去了。   清婉强自装作镇定坐到椅子上,一双手死死抓着袖袍下的衣服,低垂着眉眼,额前的红色冠玉就像眉间沁出的血滴。   场上一时无人再说话,只得安静在原位坐着,有狐神君说的话他们都听见了,他说白晔神君一会就回来,他们自然不能在此时离开拂了神君脸面。   可这一坐就是大半日,桌上酒水换了几轮,昆仑山虽是仙邸但已有凡界的日夜之分,如今日头已经跃到西边眼看着就要沉下去,饶是祝离仙君招待再好,众人也坐不下去了。   “在这里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天宫事物繁多,我看还是各自散去吧。”俍观阻止了仙娥往他杯中添酒水,沉着声音开口说道。   他早就想随白晔和有狐虚一同去瞧一瞧充往生海回来的兮扬上神,可是众仙都在这里看着他的马首,自然不便离开。   妖皇冷笑一声,难得出声附和。   “你们仙人就是喜欢拐弯抹角说话,有什么不能直说,谁不知道远古洪荒时期白晔神君就心悦兮扬上神,如今兮扬上神回来了哪里还有这小仙子什么事,白白在这里坐了一天。我看白晔神君是不会娶你的了,小仙子生得好看,不如随本王回妖界如何?”   “放肆!这里是仙界,清婉是白晔神君的夫人,岂容你出口不敬!”   “呵!我们妖界就是放肆张扬,不像你们惺惺作态!仙妖不和古时已有,若不是给白晔神君脸面,你当我们愿意与你们一同坐在这里!”   妖皇一脚踏上桌子站了起来,仙妖两界仙君妖君纷纷站起亮出兵器,一副剑拔弩张准备作战的姿态,只等着二位君主发话。   “够了!”清婉运足了气喊出这句话,依旧低着头没有起身,仿佛靠着周身的仙气强撑着坐在那里一般。   “事出突然,这婚礼怕是不会继续了,众位既然卖了白晔神君的面子前来喝酒,就请再卖神君一个面子,放下兵器,回去吧。”   妖皇仰天三声大笑,将脚从桌上挪下朝着清婉拱了拱手算是卖了这个面子,率先起身搂着美人离开,众妖君见妖皇带头离开,便也起身一涌而去。   俍观还想说些什么,被休芫一记眼神狠狠一瞪,只得作罢,他没走众仙也不敢动,便驾了云回天宫去。   数百张宴席一时间空无一人,冷清得让人发汗,清婉将脚缩上椅子,双手环住膝盖将脸埋了进去,一只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一言不发陪在她边上。   乘着花车来的时候无限风光,如今只余得一老一少陪在身旁,一日之间尝遍风光和苦楚,捧出来的一颗心被捏碎的疼痛,不如一直呆在人间道的结界里不曾回来过。   /   往生海果然如有狐虚说的那般,源源无尽的神力从望不到头的往生海中心不断涌出,原本一靠近就令人生颤的邪戾妖气全然感觉不到。   白晔每往中心银光处靠近越是心惊,如此威严的神威,便是往生海变成了仙力极盛的仙界福地众仙也是靠近不得的。   海中心还是迷雾蒙蒙看不真切周身的事物,白晔停在了光影之外,定定看着银光笼罩下,那个一身墨绿古袍的女子。   脚下踩着的是往生海结了八万年的寒冰,沁到心里有些凉,他屏住了呼吸,生怕眼前所见不过是一个幻影。   似是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前方的身影慢慢转了过来,长过膝弯的墨发随着转身的动作稍稍甩动,露出遮掩之下的一缕银丝。   墨绿古袍深沉古朴,鎏金锦带系在腰间,衣上没有绣龙画凤,偏偏透着高贵奢华之息,额间一点银白流水纹印记浮着淡淡银光,深邃悠远的眼瞳映着往生海的凄零苍茫,回首间已是容颜绝世,世间失尽芳华。   那人对着白晔浅浅一笑,道:“你要成亲了。”   白晔愣了一下,终于从木然中回到现实,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一身绛红色婚服,猛然想起被丢在昆仑山的清婉,心头一时五味杂陈。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还会回来,是以从来没有想过再见要用什么话来开场,如今甫一开口,恍然间似乎回到了远古时候二人对面闲谈。   将哽在喉头不知如何说出口的那句“兮扬,你回来了”咽了回去,白晔极其自然地接下了她的那句话,问道:“有狐虚告诉你的?”   兮扬摇了摇头,“我瞧着今日那个人就是有狐虚,可是那小子跑得快得很,好像我是个吃神仙的妖兽似的喊都喊不回来。八万年前我虽然为了三界陨落在往生海,但尚留了一缕魂魄为自己留了一条归路,这八万年三界发生的一些大事我也是知道的,白晔神君今日要在昆仑山和一个仙君成婚,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白晔苦笑一下,心中百感交集。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你会回来,那些年我寻遍了往生海不知被戾气伤了多少次,连你一星半点的魂魄都寻不到,千年前往生海发生异动我才又细细查探一番,明明只有妖族的气息,想不到今日你竟会出现在往生海。”   兮扬了然地点了点头,转过身往前走去,白晔心中略微犹疑了一下,抬步跟了上去。   约摸着走了二十步的距离,兮扬停了下来,身上拢上一层银光,抬袖一下一下拂去周身的浓雾。   “你可知道往生海为什么常年大雾?”她问。   往生海自八万年前起便被大雾笼罩,离得远些看是仙雾缭绕的大海,可离得近了,才知道大雾遮得根本瞧不清,尤其是这中心地更是站在眼前都瞧不见人,若非他们法力强大,现在怕是只能在这里做个睁眼瞎子。   “当年仙族和妖族在往生海发生大战,岂料一场天劫无声无息降下。死于战争的仙妖已是积了怨气在这里,那一场天劫远古神妖几乎死伤殆尽,怨气、戾气、煞气、邪气,通通汇在了这里,往生海一日之间冰封了海面,邪煞之气绵延不知几万里仙妖难近,终年大雾,也是自然。”   “这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怕是连你也想不到。”   兮扬嘴上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息,古袍衣袖宽大拂动起来带着风,但白晔清楚,那渐渐消散的浓雾绝不是因为这些微的风的缘故。   浓雾散去一大块,这才终于看清了此处的景貌。   脚下确实是海水凝成的冰,却并不是冬日里见到的那般,所见之处冰面都是褚红的颜色,隐约能够看见冰层上方冰冻了八万年的尸体,姿态仍是当年死亡时被冻上那一刻的神态,只是已经辨认不出是神仙还是妖魔。   最骇人的是冰面上的场景,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森然的白骨,常年露在空气中不似被冻住的还能保存尸身的完好,只能依据拼接在一起的骨架子和套在上面已经被时间摧磨得辨不出纹案样式的衣物区分出一具具尸体。   “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兮扬站在骨骸堆中,神色尽是哀伤。   “绵婳、耿阳、七音、笙遇……他们,都在这里了。”   “兮扬……”   兮扬转过头来看着他,笑得一脸轻松淡然,仿佛此时此刻置身的不少往生海森森白骨堆中,而是八万年前尚且属于远古时期的仙界中的十里花海,那时她回身浅笑,便张开双臂等着她扑过来。   三界九州,众人眼里高高在上统御天地的神,在无人的时候,其实也只是一个小姑娘。   只是物是人非,远古时期,早已尘封在了八万年前的那场天劫中。   “那时我将你隔在了结界外,和众神一起以自身神力修为为代价平息那一场天劫救下三界,葬身往生海。那时我尚留一缕魂魄,而他们为了护住我这一缕魂魄让我日后有归来的一日,用自身残留的神识化作了浓浓海雾掩住了我的气息”   白晔默然,站在原地许久,才掀起衣摆缓缓跪下,行下了一个古时的大礼。   兮扬待他礼毕,上前扶他起身,执起他的手细细摩挲了一会,笑道:“八万年,你一点没变。”   白晔反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紧了紧,道:“你也是。”   “白晔,当年我答应过你等结束了和妖兽的战争便成婚,可一场天劫降下,为了三界,我只能负了你,如今我回来了,你可还愿娶我?”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这章更得慢,写到这里真的越来越难接,我想好好写一个满意的结局,后面的剧情要深思熟虑才敢动笔,最近更得慢一点希望理解一下嘿嘿   ☆、山有灵芝兮   清婉在昆仑山等过了三个日暮都没等到白晔回来,紫霞殿调过来的宫人只留下两个人伺候便都回去了,广场上还是三日前的样子,连宴席都没有人收去。   三日前众仙离去后便没有人回来,是以她在这里一坐三天也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昔翎拍着胸脯说要出去帮她探听消息,但是因为人生地不熟还没跨出昆仑山就灰溜溜回来了。   祝离是最后一个离开昆仑山的人,也是第一个回来的。   见她还坐在椅子上动作几乎和三天前一样没有变过,赶紧招来了留下伺候的两个仙娥将人搀扶进殿里梳洗梳洗,自己则干起了苦力,变幻出几个纸片人开始收拾广场上的残局。   好在昆仑山是仙境山巅上又比较冷,不然这些吃食在这露天放上三天,便是仙界的食物也该馊掉了。   清婉梳洗完换上了一身简便衣裳便在花园小池边坐下,昔翎抱着圆滚滚的身子蹲在她身后。   祝离忙完进到这院子里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光景,小仙童化形不久还是孩童的样子,委屈巴巴蹲在边上就像个孩子蹲在娘亲边上似的。   恍然间想起神君差自己去人间道探看过,这些年他统共去过两次,一次是她刚去不久,成日在人间道上忙着捉鬼打妖,一次是她回来前一百年,边上多了这小童子,边上像这样一主一仆呆在池子边上。   他这两次都是悄悄去的是以她并不知道,也不知道神君他这些年偷偷摸摸去瞧过多少次。   “夫人。”祝离走到边上唤了一声。   昔翎吃力仰起头看了他一眼,扶着边上的石头站了起来活动活动蹲得发麻的腿脚,摇了摇清婉的肩膀,后者这才后知后觉他是在叫自己。   苦涩地笑了一下,三天不曾说话,突然开口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说出的话也沙哑难听。   “礼都没行完,算得是哪门子的夫人,仙君还是唤我清婉吧。”   “虽然没有行完礼,可紫霞殿的人早已将你当做神君夫人,早在你还没回来的时候神君便让我们改口了。”祝离听她语气恹恹,赶紧为神君圆好话。   清婉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无波无澜,也不知道将这话听进去了没有。   祝离猜测她可能觉得是自己在胡诌,赶紧搜肠刮肚寻些好事出来说,顺道让小胖仙童活动活动去沏壶茶过来。   “神君心里真的是有你的,你不知道,你在人间道的这些年他时常跑去偷偷看你一眼,不得空的时候还会叮嘱我前去照看一下,替你暗中解决些麻烦。”思索一番,祝离还是觉得这件事最能让她动容,便也不藏着掖着了。   清婉果然有了反应,若有所思看了他两眼,还是没说什么。   “还有啊,神君为了在昆仑山完成这场大婚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准备了,天宫若是没有要事他便成日待在这里,说要在这里为你盖一座仙邸。一个月前他特意差人把我寻来,我以为是要交代我些什么事,没想到他竟然让我去找泰元老君测算测算改个名字,说我的名字寓意不好,‘祝离祝离’便是祝你们分离,我当时央了他许久才免了改名字……”祝离忽然住了话头,“哎呀”了一声,道:“莫非真是因为我这名字,你们才……”   清婉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与你何关,他对我好他心里有我,我知道,我也相信你说的这些,可是这都是因为兮扬上神不在了,所以我才能在他心里有一席之地。现在兮扬上神回来了,我们的婚礼只差最后一步,他丢下我走了,你让我如何相信他还要我这个夫人?”   “夫……唉……”祝离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跟了神君几万年,神君他断不是这样的人,他对人最是专情,既然神君对你种下情根,说明他心里已经放下的兮扬上神,事出突然神君定然是不得已才冷落了你,你且耐心等待几日,神君定然不是那种一声不吭将你丢下的人,是一定不会将你丢下!”   “祝离,那日众仙走后便再没有人来问我死活,兮扬上神回来了,她又是神君第一个爱上的女子,大家定然觉得他们会重新在一起吧?我一个飞升不过千年的小仙算得什么。你是第一个来与我说这些的,不过你说的不作数,我就在这里等着白晔,他若来和我说这番话,我便信了。”   “既然如此,那你一定要在这里等神君回来,最好哪都不要去。”   “放心吧,我哪都不会去的,我现在出了昆仑山,怕是要被整个仙界笑话。”   祝离挠了挠头,不知该再如何劝慰,小仙童端了茶水过来,但是面前这人笑出来都是苦的,也坐不下去喝口茶了,只好起身作揖,吩咐了仙童几句,便转身离开了去。   /   昆仑山今日大约有了仙运,祝离前脚刚走,后边仙娥就来禀报说兮扬上神驾临,虽然新婚夫婿在婚宴上为了她负手离去,但上神尊驾,清婉还是要起身去接。   本以为上神之尊该是从殿门正大光明进来,不想刚起身便听到一声凤鸣在上头响起,抬头望去,一只红羽凤凰扑腾着翅膀飞来,身后的长羽带着火红的灵光,颇有些夺目绚烂。   凤凰背上站着一人,墨袍黑发,光是这么站着不动,都能感觉到那压抑得自己无法抬头直视的威压感。   这就是远古时期的神祇,还是在上神云集时期顶顶尊贵的神祇,凤凰神兽为骑,这样的排场便是作为凤族至尊的天后都不曾有过。   清婉以为成婚那日白晔领十二只彩凤凌空起舞已是一件顶有面子的事,想不到兮扬上神竟将火凤踩于脚下为骑。   她与兮扬上神根本就是云泥之别,白晔若真弃了她也无可厚非,八万年前他们爱得如何惊天动地她无从知晓,但八万年将一个人放在心上却是做不得假,,也许她的出现根本就是兮扬上神的替身。   甫一出神,那墨色人影已经到了面前,袖袍一甩,只见一道银光晃过,昔翎和方才来禀报的仙娥都一并消失了去。   清婉问候行礼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被这动作晃得愣了神,下意识脱口问道:“他们……”   “他们到殿外候着罢了,有些话本君想单独与你说。”   清婉点点头,在人间道守护千年,她已不是当初刚飞升时懵懂天真的小仙子,该有的思量还是有的,兮扬上神与她无甚瓜葛,亲自屈尊前来定是有话要说。   “白晔可在你这?”兮扬开门见山,抬手化出一张沉木实椅,望着她坐下。   “不在。”清婉垂着头,在神威的压迫下尽量让自己声音听着不颤抖。   “不在?”兮扬的声音拔高了些,显然是不相信。“紫霞殿的仙将们说看着神君往昆仑山方向来的。”   “神君往这个方向也不一定是到昆仑山来,天山、祁连山也在这个方向,再说,昆仑山仙邸众多,便是来了昆仑山也不见得是来此。何况,三日前他离开昆仑山是为了去寻上神您,神君他去了哪里,兮扬上神该比小仙更清楚才是。”   “哦?你这话里,是责怪本君抢了你的夫婿?你要知道,若不是本上神八万年前舍身救了三界,你今日哪有机会伺候在他身旁?”   清婉微感差异,抬起头看她一眼,正对上一道凌厉的目光,赶紧又低下了头。   关于兮扬上神,山神爷爷和她说过,这些年也零零碎碎从别处听了些,传言里的兮扬上神历数万年劫难方才修得一身无上神力,在神界倍受尊崇,虽然主宰天地不得不微言端庄,但私下里对人谦和,极少端这些虚架子。   今日看来,不仅乘风踏凤巍巍而来,说话的语气和眼神都透着一股凌厉,与传言出入极大。   虽然觉得这样的话语听着极不舒服,清婉还是敛着眉道了一声不敢。   “你叫什么来着?”兮扬没有抓着话题继续发难,转眼望向别处,像是随口一问。   “小仙清婉。”   “清婉?”兮扬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似是在思考什么,等了一会,才听她继续问道:“谁给你起的名字?”   “不是谁给我起的名字,是我听一位仙人念得两句诗,取其中两字起的名字。”   “两句诗……”兮扬又是低头一阵思索,旋即道:“山有灵芝兮野有蔓草,馥郁美人兮清婉曼妙。”   “上神怎么知道……”难不成这东西都能掐算出来?   “这两句诗,是白晔吟给你的吧?”   清婉心中隐有不安,心中猜到些什么又不敢轻问出口。   “秋风高起兮流波素扬,乌木零落兮北雁南还。隽秀香兰兮岩壁馨芳,高雅君子兮岁有柏寒。山有灵芝兮野有蔓草,馥郁美人兮清婉曼妙。怀有佳人兮窈窕玲珑,相邀横舟兮泛游九州。”   清婉手下紧了紧,一张脸霎时变得惨白。   “这首诗,原本是他吟与本君的,依着本君的名字作的诗。”   兮扬抬手化出一把扇子扇了扇,轻轻笑着,便在原地消失了去,乌木实椅“铛”地发出一声脆响,化作点点星光落入虚空中。   清婉顺着光点消失的方向伸手抓了一把,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心里某个角落隐隐痛了起来。   本就知道这诗句不是为她而吟,今天听她念出来,倒像是偷了人家的东西。   从诗里偷来的两个字,从她消失的八万年后偷来的白晔。 作者有话要说:  乍一看兮扬是不是很渣,颠覆了一直以来的形象(嘻嘻嘻~) 不要打我,一定不是你们想的这样的,我都有点佩服自己的脑袋嘿嘿嘿嘿   ☆、明夺镇魂翕   自打两百年前扶婴帝君历劫成神之后,人间界太平了许多,连带着整个冥界都轻松了不少,该轮回的轮回,该受罚的受罚,不用天天忙着寻人去勾鬼魂,冥君倒乐得自在,近日都学着民间的玩法,搬着躺椅寻了个听不见下头鬼哭狼嚎的地方躺下来眯了眯。   冥界终年阴冷,自然无需纳凉,不过图个一时自在罢了。   这日冥君照常摆上一张竹榻,竹榻旁边支一张小桌,桌上摆上一盘果子一壶酒,美滋滋打起了瞌睡。   忽然感觉到有一道陌生的气息靠近,冥君眉头动了动却并没有在意,冥界鬼差太多又有些不肯投胎的孤魂野怪在这里飘荡,走路都不带声的,若他连这都害怕,做了万把年的冥君,岂不让人笑话了去。   来人似是轻笑一声,道:“冥君好生惬意,这阴曹地府又晒不着太阳,莫非是累些阴气?”   “哈哈哈哈!”冥君闻言大笑,道:“此言差矣,虽然地府是在地底下,可,我心向处,自是……诶?”   冥君忽然顿住,他这阴曹地府当差的鬼里面女鬼不多,个个不是拔掉了舌头就是吊着长舌头口齿不清楚,哪里有说话声音这般好听的女鬼。   睁开眼向声源处看去,发现那里黑漆阴森没有半个人影,冥君惊觉从榻上坐起,便又是一阵笑声从顶上传来。   虚空之中浮着一把黑木椅子,雕着些看不出的纹案,周身裹着一层银光,一名身着绛色衣袍的女子端坐其上,煞是惹眼。   冥君是个有眼色的人,这女子无声无息进了冥界,又以这样的姿态出现,自然猜出了她的身份,当即起身俯首行礼,恭声拜道:“冥君,拜见兮扬上神。”   兮扬虚虚抬手,无形的神力将他托起,只听得上头传来一声“免礼”,便再没有动静。   “不知上神到冥界来,所为何事?若小仙能效犬马之劳,定当竭尽全力。”   “这件事,倒真是要叫冥君帮我一帮。”   “哦?”冥君露出一副迎合的笑容,道:“上神请讲。”   “本君且先问你一问:镇着这冥界的镇魂翕,有何功用?”   “镇魂塑魂,置于冥界可以镇住恶鬼的魂魄令他们无处可逃,至于塑魂,便是将不稳固的魂魄塑造得牢固些,虽比不得古时的结魂草,却也是一个宝贝,世间能对魂魄作为的宝器不多,一是冥界这镇魂翕,一是天宫那摄魂珠。”   “不错。”兮扬点点头表示赞许,继续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两件东西,原先都是谁的?”   “这……摄魂珠一直在天帝俍观那儿,至于镇魂翕何时到了冥界小仙也不十分知晓,冥界换了三位冥君,小仙做这冥君的时候,镇魂翕已经镇在了那儿。这两件都是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宝贝,小仙对那时候的事所知不多,上神不妨去问问天帝?”   兮扬笑着摇摇头,这冥君瞧着精明,说起话来倒有些显得愚笨。   “那时候的事情俍观能比本君清楚?这镇魂翕和摄魂珠,在八万年前,都归本君所有,至于怎么到的仙冥二界,倒不是本君关系的事。”   “即是如此……”冥君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张口问道:“那上神来此是为了……镇魂翕?”   “不错。这镇魂翕原就是本君的东西,在这儿镇了几万年了,如今本君要回来也不过分吧?”   “不可啊!”冥君急急将双手拱于身前,十足一副战战兢兢恳请的模样。“上神不知,千年前因太子元胥擅闯冥界强盗镇魂翕,导致冥界和人间都乱了几百年,如今好不容易一切又恢复了平静,上神若是此时将镇魂翕收走,怕是要三界大乱呐!”   兮扬收起了和悦之色,厉声斥道:“三界乱了可以想法子治理好,可本君这事非镇魂翕不可!今日本君不是来问你意见的,只是知会你一声罢了,凭你的本事还阻拦不了本君!”   “上神!不可……”冥君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银光闪过,眼前的人已经没了身影。   暗道一声不妙,冥君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伸手化出一方方形之物,法力一摧便化为一道奇异的光速,瞬间直达天听,自己则赶紧朝着镇魂翕所在之处而去。   、   镇魂翕本是一方四四方方的盒状物,四角皆有翼却是敛合状,因此起名时敲了个“翕”字,不想变大了镇在这冥界,倒像是一座塔。   兮扬浮于虚空之上,负手立于塔前。   这座塔由内向外发出一道极强的神力,四面八方响起了呜鸣声,似是在拒绝她的靠近。   冥君已经赶了上来,兮扬眼里划过一抹厉色,抬手化出一道屏障将他阻隔在外头,银光在掌间大盛,绵绵无尽的神力将镇魂翕周身的神力压了下去,五六个人高的塔顷刻间缩小到只有一个手掌的高度,在远处浮着,溢出强烈的紫光。   “上神!不可!”   冥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兮扬并不搭理,抬手便要将镇魂翕收入袖中,忽然被一道红光打断,施压在镇魂翕上的神力被尽数解除,玲珑小巧的盒子瞬间又变作六人高的塔立在原处。   回过身去,只见冥君身侧并立着两人,一个是天帝俍观,另一女子身着黑底红纹古袍,深沉大气,乍一眼便给人一种尊崇之感。   “本君道谁敢阻拦,原来是天帝和扶婴帝君。”   俍观和扶婴相互对视一眼,拱手拜道:“见过上神。”   兮扬没有扶他们起身,也没有言语一句免礼,缓缓踱着步子从扶婴的身前绕到了身后,又反过身子绕回了身前,才令他们平身,旁边的冥君垂着头大气不敢出一声,天界之主和历万世劫难成神的扶婴帝君在兮扬上神面前都得垂手作揖,他一个小小的冥君自是得罪不起。   “本君生而为神,历数万年劫难方才修得无上神力,统领古时天地三界。当时听闻还有一个神仙也到凡世历劫去了,没想到八万年前没有成神,天地轮转变化,八万年后竟然成神了。这个远古神祇衰零的时代,扶婴帝君高居万人之上,是不是别有一番快意?”   “兮扬神君所言差矣。”扶婴冷声打断了她,道:“我受天命所示,历尽劫难终才成神,为的不是凌驾于三界仙妖之上,我所思职责,是维持三界相横,保人界和平安泰。兮扬神君今日所做之事为祸人仙二界,扶婴,不得不出手阻止。”   “哼!”兮扬冷冷哼了一声,冷下了音色,道:“本君是祖神的女儿,是远古洪荒时期乃至现在最尊贵的神祇,你与本君一样历劫万世如何?司神职尊一声帝君又如何?在本君面前,一样是要俯首称臣!俍观做了八万年的天界之主,他尚不敢在本君面前放肆,你不过飞升两百年,又有什么资格?”   被提名的俍观抬起头讶然看着她,兮扬上神是他最尊敬的神祇,尊她位至极尊却不骄不躁待人谦和,敬她以三界苍生为己任宁愿以身为镜带领众神以身殉世也要救下苍生,他主张仙界的这些年一直以兮扬为鉴检省着自己,想不到今日她竟然说下这番话。   八万年前那个坐在雍圣殿主宰天地、一言一颦间风华大气的人,明明不是这样的,难道仅余一缕孤魂在往生海飘荡受苦了八万年,就把一个人往日的言行都改变了么?   扶婴被她激得不怒反笑,道:“论神力论修为,我可能比不过兮扬神君你,但我今日来了,兮扬神君想要带走镇魂翕,也不是易事。”   “这么说,你是决心要拦本君?本君元神刚刚归位可能有些把控不住,万一将帝君你打了个魂飞魄散,可就不好了。”   “神君将我打个魂飞魄散扶婴也无话可说,可神君也要讲白晔神君打个魂飞魄散?”   听扶婴搬出白晔,兮扬伸手掌间暗自凝起的一团银色灵力淡了下去,眼里划过一抹狠色,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扶婴不卑不亢与她对视着,倒是旁边一直默然许久的俍观开了口。   “上神,白晔神君说他不想亲眼看到你强取镇魂翕,若是本帝和帝君都拦不住你,他便会亲自出手。”   “他居然这么说?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罢了!”兮扬恨恨咬牙,满腔怒火化作银光凝于掌上,狠狠在地上派出一个窟窿激起一阵黑色尘土。   灰烟散尽,冥君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三位上神都已经没了踪影。   、   妖界。   乌桓山。   金瑜殿。   兮扬负手立于大殿中央,听见身后传来一串清脆的铃铛声,缓缓转过身来,没想到还未看清眼前的人影,便生生挨了一巴掌,脸颊火辣辣得烧了起来。   “连清!你……”   “啪”地一声又是一个巴掌落在另一侧脸颊,兮扬惊恐地睁着一双眼望着她,连惊呼都忘记了。   “你别这样看着我,这两巴掌是叫你长长记性,镇魂翕是什么东西,你也敢这样光明正大地去要?”   “为什么我不可以去要!?那镇魂翕本就是我的东西!我现在魂魄不牢固了,取回我的东西塑稳魂魄有什么不行!”   “你的东西?”连清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左右两旁的侍女也应和地放声大笑,整个大殿回想着妖异的笑声,听着有些发寒。   连清笑够了停了下来恶狠狠看向她,侍女们识趣得也赶紧收了笑声,化作道道黑烟遁了出去。   兮扬还没有看清眼前的人是如何移动的衣襟就已经被抓在了她手里,身体快速向后移动着顶到了大殿的柱子上,浑身法力被压制住,逃脱不得。   尖锐的指甲在她脸上轻轻划拉,连清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诡魅。   “这样好看的脸,难怪白晔神君钟情了几万年,新婚之日还丢下新娘子跑了。可是你不要忘了,这张脸不属于你,那些记忆、无上的神力也都不属于你,缈华!”   惊恐的脸在缈华和兮扬间几经变换,周身气息不稳,几个起伏才终于稳固下来,依旧端着兮扬的那张脸。   连清很满意看到这样的结果,松手放开她,满脸的不屑。   “你的样貌、你的神力,都是我从往生海寻来兮扬上神的些微神息给你幻化出来的,都是虚的,现在那些个蠢笨的神仙辩不出来,可保不准你再做些什么就漏出了马脚。兮扬上神是什么人,若是被人发现你假扮她,不说仙界,白晔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你以为用镇魂翕将体内的兮扬的神息镇塑成自己的魂魄你就是兮扬了?呵,你和她一个地一个天,你永远都做不了兮扬,只能是那个被遗弃在赤周山的缈华!”   “我……”   “别说了!给我滚回天宫去老老实实完成我交代你的事,你再擅自做这些事情别怪我不客气,我能变出你一个兮扬,就能变出第二个!”   “是。”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这些天对兮扬上神很失望气得牙痒痒的旁友们对这个结果有没有点意外(得意ing) 第50章写到缈华被一个神秘人给带走了紧接着兮扬就出现了,你们都没有猜到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我棒棒了,快夸我O(∩_∩)O哈哈~   ☆、昆仑山玉脉   紫霞殿院内的池子里三三两两开了小半池的莲花,比不得瑶池满池子婀娜摇曳,风过拂香莲花摇也别有一番风趣,尤其是池子边上还站着一抹青绿色的倩影,身姿婀娜,像是莲花化了人形从池中走上岸来一般。   白晔在离着那身影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停了下来,想唤她一声,却张不了口,有些日子不见,她消瘦了些许,亦或者,这千年时光她早已清减许多,只是那日他未注意到。   察觉到了等的人已经站在身后,清婉也不急着转过身去,手中松松握着的一把鱼粮尽数撒入水中,引来一群争食的锦鲤。   “记得那年为了给神君你做一顿饭菜,我花了好大气力才将一尾鱼从这池子里拖上来,那时偌大的水池子里边只有一条鱼,还是成了精的,想不到现在竟然养了这么多。我在人间道结界的住处也有一方小池子,比这小上许多,里面什么都没有,日复一日倒映着人间界。有时候我也瞧瞧施法看上你两眼,看着看着差点儿就往水池子里扑。”   清婉语气轻松平淡,仿佛在讲述书简上刻着的故事一般,听得身后的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终于张口唤了她一声。   “嗯……”清婉应了一声,身上微不可见的颤抖越发明显,头上斜斜插着的步摇都跟着微微颤动起来。   凡间女子有成婚挽发的习俗,仙界虽然不讲究但女仙们嫁了人也会将头发挽起来做个分别,清婉和白晔的婚不知道算成了还是算没成,她便只依着从前的习惯穿着打扮。   只是她素来只在头上插两根素簪子,这是白晔第一次见她戴上步摇,是从他为她打造的首饰里选的。   白晔上前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轻而缓地转了过来,他惦念了千年的这张脸此刻满脸泪痕现在面前,心上像被刀子剜了一道似的疼得鲜血淋漓。   他就知道清婉不是这样云淡风轻的人,她能笑着说出那番话 心里必然是流满了泪的。   伸手轻柔拭去脸上的泪痕,白晔揉了揉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清婉……这些天,你过得怎么样?”   “这些天……不过是伸出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日子,却比过去的一千年都要漫长,我等不到你,也不敢来找你。白晔,你还要我吗?”   “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不要你,我只是……”   “只是兮扬上神回来了,你不知如何处理是吧?”清婉伸手推了推他,从他怀里钻了出来,红着一双眼睛与他直视。“你先不用急着回答我,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   白晔蹙起了眉头,清婉从来不用这种语气和自己说话的。   “第一个,我名字取自你吟过的那首诗,那首诗是你吟给兮扬上神的,是与不是?”   白晔没想到她会没来由问起这个问题,还是点点头,回答道:“是。”   “所以当初我初入紫霞殿的时候,你是因为这名字留意到了我吧?不是因为这是你吟过的诗,而是因为这是你吟给兮扬上神的诗。也怪我自己愚笨,你若当真只是当年随口一吟,五百年过去了,又怎会因为我取了两个字便记得。”   “清婉……”   “还有第二个问题。”清婉撇过头打断他,望着半池摇曳的莲花,好一会儿才接着问道:“你喜欢我,只是因为喜欢我,还是这里头也和兮扬上神有什么干系?”   “清婉!”白晔已然换了一副语气,强自将她的头扳回来与自己对视。“你素来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今日怎的这般执拗无理!我与她之间的事太过复杂现在无法与你解释太多,我既在南天门向你求娶,又在昆仑山为你布下大婚,定然是不会反悔的,你给我一些时日,我会处理好一切的。”   清婉与他对视着,忽而便笑出了声来。   “我不过要一个回答,你却与我说这么多,有人与我说过白晔神君你最是深情,整整八万年都放不下兮扬上神,可就是这样你喜欢上了我,以前我能天真地相信我们有缘,现在不行。兮扬上神已经回来了,你这般真挚地告诉我你不会抛弃我,那你是要抛弃你思念了八万年的人!?还是说,这是你的缓兵之计,暂且骗我一骗?”   “你这么想我?!”白晔握住她肩头的手的力道加大了些,疼得清婉“嘶”地一声抽了一口气,笑得却越发苦涩。   她从未见过白晔生气,总以为他生起气来应该是很可怕的,没想到他却平静得可怕,嘴里发出一声冷笑,连带着周遭都变得阴冷了。   “好!既然你执意要讨一个答案,那我就告诉你!你与兮扬长得不像,可这性子有时却是像的与你相处时,有时会出现与她在一起的感觉,会忆起八万年前我与她的那些恬静美好的岁月,我就是贪恋这种偶尔出现的感觉才喜欢你,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很!”清婉一字一字说得咬牙切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将肩上的那双手拂开,挺直了脊梁转身一步一步往外走,转过他见不到的地方,才捂着嘴狠命抽泣起来。   /   缈华匿了身子在苍梧岛外站了好一阵,终究没勇气现身进去,若是以兮扬上神的身份定然惊动全族,可若以本来面貌出现又会被人知道她私自逃出赤周山。   凤君近年来经常三五个月不着家,缈华也没指着能见上他一面,只远远瞧了母亲几眼便回紫霞殿去,连清那两个巴掌打得狠现在脸颊还发疼,但是离开了冥界这么长时间都没回去白晔也是要生疑的。   刚转进紫霞殿的院子里就见白晔负手站在水池边上,想起方才隔着老远看见从紫霞殿出去的清婉,本想刻意绕开的心思就住了去,有了这个话头可以让他收收口,总比他找上门来质问自己去冥界抢镇魂翕要好。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确认没有露出破绽,缈华才抬着步子从容走近。   “她,来做什么?”   “你不该与我交代一下镇魂翕的事么?如今的你将这些事看得比天下苍生都重要了?”白晔语气有些生冷,皱着眉转过头来,眼中隐隐有愠怒之气,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消去了大半。“你的脸怎么回事?”   “无妨。”缈华自嘲地笑笑,声音添上了几分凄苦,道:“八万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纵使我还是那个受人敬仰的上神又如何,没有比肩而立之人,这高位站得也太孤单了些。我法力高强如何?凌驾苍生之上如何?我已经为了天下苍生死过一次了等了八万年才换来一次觉醒,我就不能自私地为一次自己吗?!我们曾经那么相爱,如果不是那一场天劫我们已经成亲了,我舍身不光为了救三界也为了救你,难道这都比不过你和她短短千年吗?比不过南天门的誓言吗!?”   “兮扬,你冷静些,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从不会……”   “我以前如何?我在往生海埋葬了八万年日日夜夜受着煎熬,八万年!早已把从前的东西都抹得一干二净了!我回来已经好几日了,你一直没有回答过我还会不会娶我,不就是因为这个下仙吗!我为了三界殉世,又熬尽苦楚回来,结果三界变了,你也变了……是不是我回来晚了?我该再早上一千年,那你就不会爱上她了。”   “兮扬,我不想瞒你,这八万年我确实一刻也不曾把你放下,我也没敢想你会回来。清婉她有些地方总让我不经意间想起当年的你,可她又和你不一样,而你,不光性子变了,连那种感觉都变了。”   “你觉得我变了,是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那镇魂翕。”   缈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伸手遥遥指着一个方向。   “那儿,往生海,从我回来的那日起就变得仙气环绕,可为什么还是一片死寂,你想过没有?远古凶兽复苏并没有停止,海底冰封着的凶兽的灵魂正在觉醒,妖界近千年来已经飞升了不下十位魔君,而仙界只有一个扶婴,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将来哪一日妖界踏平仙界我们却无力抵抗!”   “这件事我早已调查过,都是妖界做的手脚,如今你回来了,若开口让他们停止,他们大概也没有违逆的胆子。”   “白晔,你比八万年前要糊涂了,你竟然相信凶兽复苏是妖界能操纵的?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八万年前众神倾尽全力护下三界同凶兽妖魔一同葬身往生海,可他们的戾气太过凶盛,存得一丝在世便多一丝复活的机会,凶兽复苏觉醒益于妖界,这些年频频有魔君飞升便是最好的证明,他们不过是做了障眼法让仙界误以为是妖界在作祟将注意力引走罢了。”   “若如你所说,远古凶兽觉醒,我们也无计可施。”   缈华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他,目光灼烈,绵绵情谊流转间,又敛了去。   “白晔,若我告诉你我想拿回镇魂翕和摄魂珠是为了让绵婳、七音他们回来,你还要阻止我么?”   “什么?”白晔眼里掠过一丝不可置信,旋即便也释然了,他从不敢想的人都回来了,七音他们也未尝没有回来的可能,只是……   “如果他们知道重回世间要以仙冥人三界大乱为代价,怕是不会答应。”   “我知道你会这么说,其实也并非一定要摄魂珠和镇魂翕不可。我现在的法力尚未完全恢复,和八万年前相去甚远,这是我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让他们回来的原因,也是我没有办法阻止凶兽复苏的原因。”   白晔默然不语,兮扬身上的灵力不比从前,别人不知,他还是能察觉到的,现在她身上的灵力怕是不足远古全盛时期的十一。   “昆仑山所在之处是八万年前雍圣殿所在的地方,我的半数神力都和雍圣殿系在了一处,八万年前天劫降下雍圣殿坍塌成了一片废墟,我那半数的神力落在了昆仑山一片,这才绵延出了数千里的昆仑仙山,若是将昆昆仑玉脉取回重新化作神力,加上往生海生长的结魂草生死人肉白骨,绵婳他们,大约便能回来了。”   “昆仑山的玉脉?这八万年,为何我从未在昆仑山探知到你的气息?若取走玉脉昆仑山就和普通的山无意,那些个神仙当如何?”   “仙界仙山众多,没有必要非赖在昆仑山,我的面子他们多少要卖给我的,还是说你为了清婉不愿意?白晔,你方才是如何说我的?你又是怎么做的?就算是为了天下苍生,我不能让远古神祇尽数苏醒,但至少要让绵婳他们醒来,不让仙界人界大乱,那就要拿回我的神力。”   /   白晔一时不知如何言语,思忖间,祝离大步走了进来,告知清婉跟着有狐虚去了狐岐山,白晔心道她一时气急可能回了昆仑,没想到被有狐虚拐去了。   不过这样也好,这种时候,总顾不到十全十美,昆仑山失了仙脉变作普通山脉,他用仙力护着那殿宇就是了。   将祝离打发了下去,白晔在水池边前后踱了几步,才点下了头。   “不过——”   “不过什么?”缈华见他话锋转变,心里也跟着一上一下的。   “昆仑山仙邸众多,须得给些时日让他们搬离。至于我为清婉盖的殿宇,成婚当日我将她一人留在那,如今不能将栖身之处都不留给她。”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自我感觉这一章码得很像在注水(掩面) 天知道为了写这一章过渡我死了多少脑细胞,好歹是四千多字的大肥章,虽然是三个人轮流"吵"一架,但是有这一章才能过渡嘿嘿嘿,相信我不会被打的   ☆、红叶狐岐山   常合驾着坐骑入了南天门便直奔元和宫找元胥,本该先去和天帝复命的事情都顾不得了。   元胥正在书房埋头勤政,见常合气喘吁吁跑进来连战袍都没脱下来,脸上浮现一丝诧异,赶紧放下手中刚蘸满墨的笔,起身迎了上去。   “这么快回来了?仙将刚刚来报说你回了天宫,不是该先去向父皇复命么?你看你,跑得这样急。”说吧,元胥拢起袖子,挑着没什么刺绣纹案的地方替她擦了擦满额的汗水。   常合任着他擦了两把才推开他的手顾自走到案边就着他喝剩半盏的茶杯喝了下去,这才将一口气捋顺了。   “兄长这次急急叫我回北荒,我以为这一次少说也要打上几个月,没想到才打了几天妖族就退兵走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还是有什么阴谋。”   “若是这样还是早些告知父皇,让父皇召集几位善战的仙君一起商讨商讨。”   “此事不急,我俟人族和妖族打了几万年,这点小事不急一时半会,眼下有件要事要问你,听闻兮扬上神要取出昆仑玉脉,可是真的?”   “这件事北荒也已经知道了?”元胥问出此话才觉得多余,北荒俟人族和东荒有狐族一样常年与妖界对抗,但是并不是与外界隔绝,这种关系仙界的大事,自然都是知道的。   元胥这样问也是对常合的话做了回答,常合一手抵在桌案上,食指曲起一下一下急急扣着,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昆仑山是仙界名山之一,仙力浑厚仙界没有几处能相比的,若是取走了玉脉整个仙界的仙基都得颤上一颤,父皇他能同意?白晔神君他也同意?住在昆仑山地仙山孕养的那些个仙门仙邸能同意?!”   “你对此事不过一知半解,这昆仑山的玉脉本就是兮扬上神遗留神力所化,她若说要拿回去,谁又敢说个不字?何况上神这么做并非没有理由,现在妖界日渐昌盛,魔君数量已经超过了仙界的神君,日后若打起来对仙界很是不利,加上远古的凶兽从往生海觉醒……兮扬上神这么做是为了让几位远古时期的上神复活苏醒,不能动了镇魂翕和摄魂珠动乱人界,便只能让昆仑山的仙家们做些牺牲了。”   常合满脸愤慨的模样,一肚子的话想说忽然又不知道从哪里说出来才对,急起来气得胸口一起一伏又大口喘起气来。   元胥上前将她拉进怀里,伸出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顺抚。   “白晔神君已经应下了,在两位上神的面前,父皇也不好说什么,比起取出镇魂翕放出恶鬼,取走昆仑山玉脉确实更为妥当,那些仙君们虽然百般可惜,可当年兮扬上神为了三界能舍身殒世,如今为了仙界为了让上神苏醒,不过是搬离昆仑山另寻他处,并无不可。这件事不是你我能说得上话的,如今妖界越发攒动,你且多放些心思在这上面。”   “我知道……”常合将脑袋深深埋进他怀里,传出来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我只是有些替清婉抱不平,她在那里生长在那里大婚,还要在那里抛下,若是昆仑山变作了一座普通山脉,她得多伤心难过。”   “我知道你与清婉交好,她只身去往生海为白晔神君取结魂草,又独守人间道千年,我是敬佩她的,你若是得了空便去看她一看,自从那日白晔神君从昆仑山离开之后,她那处便清冷得很。”   常合动作轻微地点了点头,怕他察觉不到又重重地“嗯”了一声,在温暖的怀抱里赖了好一会儿,才挣扎出来出门去面见天帝。   /   狐岐山遍山红枫,落叶铺了满地,给整座山铺上一层红外衫。   清婉靠在枫树下闭着眼仰着头感受着阳光和微风,离开了昆仑山之后,她再也没有这般与自然亲近过。   身后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踩着满地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片落叶不偏不倚落在了清婉面上,不待伸手,身前的人已经替她拿去,笑意盈盈看着她。   清婉是一个容易被笑容感染的人,望着他带笑的眉眼,也跟着弯起了眼睛。   有狐虚挨着她边上坐了下来,将那篇红叶横在眼前反复看了几遍。   “到你院里寻不见你还以为你走了,看到你还在我就放心了。”   “我既然跟神君来了狐岐山,便不会不告而别。”清婉顿了顿,苦笑了一下,“我知道神君担心什么,昆仑山的事我知道了,我不会冲动地跑过去的,上神们要做的事情,我一个小仙如何能阻止得了。”   “你能这样想是最好。”有狐虚长长叹一口气,“带你来狐岐山就是为了让你换个地方换换心情,若是令得你更伤心,倒是我的过错,虽然你和白晔的婚礼未行完,可你也算得是她的妻子,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你若是去央一下他,说不定……”   “不是了。”清婉断然打断了他的话,“在他心里我不过是兮扬上神的替代品,常合早就提醒过我,是我自己不管不顾,如今正主回来了他不要我了,我也说不得什么,不会丢下我这种话,听听便罢了,我和兮扬上神,任谁都知道怎么选。”   清婉拂去裙上的叶子站起身来,迎面吹着山风,倒是能把心里的愁绪吹去一些。   “神君带我回狐岐山的用意我明白,是不想我去搅了上神们的事,即使神君不将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我也不会去的。不过还是得谢谢神君,在这种时候,难得神君还能记起我。”   身后簌簌的声音传来,是叶和衣物摩擦的声响,脚步声踩在落叶上和平日听到了有些不同,有狐虚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上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来。   “清婉,我将你带来狐岐山,不但是为了不让你出去惹祸,还……”有狐虚欲言又止,稍稍撇过了头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还什么?”   “清婉,是不是你的心里装着白晔,眼里就再也看不见别人?”   “嗯?神君你……是何意?”清婉往后缩了缩脑袋,隐隐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也罢,总归是要说的,万一今日不说便再没有机会让你知晓。”有狐虚握着清婉肩膀的手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带起一个转身便抵在了树干上,双手将她困于胸膛和树干之间,两张脸近得连吐出的温热气息都能清楚感觉到。   “清婉,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你的性子,我说让你跟我回狐岐山当夫人也不是玩笑话,但是那时白晔有意于你,我不好与他强要了你,只好作罢。但我发现我没有办法将你从心里抹去,只好克制自己不要老是往天宫跑,不要冲动跑去见你,我本想等到我立下功劳,等到白晔对你意兴阑珊,便将你带回东荒,没想到你也对他情根深种。喜欢一个人最该做的便是成全她的幸福,因此我再未对任何人提起,只是现在,兮扬回来了,他许你的那些可能都不会再有了,我知道你一时放不下,只希望有朝一日你慢慢放下之后,能先看到我。”   “神君……”   “别说了,我现在不要答案,万一你拒绝了我这脸面往哪里放。我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是希望你有一天放下了他能看到我,若吓跑了你就得不偿失了。”   有狐虚往前凑近一些,抵上她的鼻尖,看她紧张闭上眼的模样,满意地笑着松了手,转身放眼眺望东荒,眼里盛满了怅然。   “又是一场劫难,三界不知道又该变成什么样。昆仑玉脉仙力太盛,兮扬现在怕是没办法凭一己之力取出来,我得去看看帮一帮忙,你就呆在狐岐山,哪儿都不要去。”   “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不会离开狐岐山的。”清婉上前几步与他并肩而立眺望远方,她没来过这儿,印象中既然叫一声“东荒”必定是荒芜些的,没想到山下一片苍翠,望着倒是很舒心。   “你自管去吧,不必告知我,反正除了狐岐山,我哪儿也不会去,哪儿也不该去。”   /   兮扬上神下了十日期限令昆仑山的仙邸尽数搬离,转眼间十日已过,昆仑山从山腰至山顶都缭绕着山雾,比往日多了分孤寂。   清婉照旧躺在落满红叶的树下,眯着眼睛透过叶间的空隙,感受刺眼的日光。   她没有做到对有狐虚的承诺,昨天夜里她趁着大家都睡熟了偷偷溜去了昆仑山,去看了一眼生长了五百多年、遇到了白晔的那个山头,看了眼归来那日凤驾花车红妆十里的广场,白晔为她盖起的殿宇威严伫立在广场之上,那座殿宇没有起名字,祝离说是留着等她回来起的。   一阵风急急掠过,清婉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急忙睁开眼睛旋身而起,转头就瞧见自己刚才躺着的地方多了一支箭斜斜插进树干中。   亮着青色光芒的仙气将周身团团护住,清婉警惕得环视了一周,视线定格在正前方十步之遥一处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黑色烟雾慢慢凝集,一个狐岐山侍女打扮人现了形,笑容有些诡异,一开口却是一把粗哑的男人的嗓音。   “妖皇陛下再三叮嘱狐岐山戒备森严让我小心,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进来了。你这仙君倒算警觉避开了本君涂了迷药的箭,你看是你自己乖乖跟着本君走,还是本君把你打晕了带走?”   那人顶着一张女仙的脸操了一口粗哑的男人嗓音听着很是违和,清婉倒是听出了他的意思,是妖皇派人来抓她去妖界的,只是她一个小仙君,抓去妖界能有什么用处。   不过眼下有狐虚不在,这妖君身上的妖气隐藏得很好,若不是突然有了动静她根本察觉不出来,妖界近千年飞升了十数位魔君,眼前这人怕是个厉害角色。   单打独斗定然是打不过的,左右是要被抓去妖界,倒不如主动些跟了去也好存些体力伺机逃跑,再不济也能应对一下。   来人见清婉卸下了防备准备乖乖跟自己回去,嘴角勾起狡黠的笑容,趁着清婉不留意一道凌厉的掌风劈出将她劈晕了过去,拦腰扛起便隐去了身形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大中午来悄咪咪更新,喵~~   ☆、渊泽岭盛景   昆仑山仙脉随着山体绵延数千里,仙力浩大无比,滋养出无数仙灵,仙力最强盛处反倒是一处不甚起眼的小山峰,唤作渊泽岭,一面临着沼泽,一面倚靠深渊。   此时此刻,几位神君仙界落在了渊泽岭上,旁的几座山头都落了不少围观的神仙,或是即将从这座仙山离去前来缅怀一番的,或是不远千里赶来目睹兮扬上神取回神力傲视三界的,或是纯粹呆着无聊跑来凑热闹的,三个五个凑做一堆,隔着一座山头用敬仰的目光望着渊泽岭,小声嘀咕着为什么还不开始。   山风猎猎,白晔一直闭目凝神,周身盘旋着一道又一道紫光,鼓动的衣袍不知是因为山风,还是周身环绕的仙气。   额上一抹紫色印记折出暗沉的光芒,白晔身前捻着拇指和中指的双手食指尖上都现出紫色光芒,来回几下动作之间只见紫色光影移动,右手转作并拢食指中指的姿势掌间朝外从双眼前面缓缓划过,眼眸睁开,现出一双紫色的眼瞳,远古图腾印记浮现其上,仅仅一瞬便消失了去,余下无尽的高贵神秘之感。   离着远的仙人们瞧不清这一幕,只觉得白晔神君周身大涨的仙气越发衬得起他的身份,旁近几位瞧得真切的神仙不由暗自惊异,别人不知晓也就罢了,自八万年前天帝俍观任位,他便敛了一双紫瞳化成了今日这模样,实则随着那紫瞳一同敛去的,还有部分神力,因而方才这一瞬,白晔神君周身神力才会有如此强烈的涨幅。   取出昆仑山的玉脉,竟然要劳得白晔神君将隐了数万年的神力现出来,兮扬上神的神力,究竟是何等强大?   思及此,在场几人不由得都将目光落到了兮扬上神身上。   /   龙啸声和凤鸣声一同从苍茫的天际尽头传来,回头望去,只见发声处两道金光盘旋而来,近了些才化出龙凤金身,缠绕盘旋了两周,道道金光散下,方才化作人形落了下来。   俍观和休芫并肩站立,围观凑热闹的仙人们赶紧俯首作礼,四周群山回环响彻着恭敬朝拜的声音。   俍观身形站得笔直,八万年身处高位经受岁月的沉淀打磨,早已没有了当年年少英发的模样,眉目间无言之中透着震慑群仙的威严,加之这些年担任一界之主有功无过,着实叫人从心底里臣服于他的威严之下。   元胥元戊并常合三人垂首尊一声“父皇母后”,祝离早已规规矩矩立到了一旁,在这些个上神的面前,他哪里说得上话。   此时受完众仙拜礼的天帝慢慢走到兮扬面前,挺得笔直的身骨缓缓躬了下去,双手叠羽身前,行下一个古时的礼。   依着兮扬上神的身份,天帝天后见了也必然要弯下这个腰身行上一礼,众人虽然早已在心里有了底,可当亲眼看到那个曾经高坐凌霄殿主宰仙界的人弯下了腰骨,还是不免唏嘘一番,同时也不得不感慨晚生了几万年,没能亲眼见到远古大洪荒时期诸神在雍圣殿朝拜的盛景。   休芫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这八万年来一直受着众仙敬仰的目光,哪里向别人低过头,可事实便是事实,即便那远古辉煌的岁月已经淹没进了黄沙之中,在兮扬上神面前,她只能低头俯首。   兮扬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们一眼,伸手虚抬一下算是让他们起身,宽大的袖袍朝身后一甩,抬步走到白晔身旁,小声与他攀谈起来。   休芫身体一僵,看向俍观,后者低着头看不清神色,仍保持着方才躬身行礼的姿势。   兮扬上神分明没有将天帝天后看进眼里,众仙虽然看破也不敢多话。   俍观忽然动了动身形,转身朝向兮扬的方向,深深弯下腰身行下一个更大的礼节,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一瞬间被乌云遮蔽,道道电光忽隐忽现,灼得人心底发慌。   众仙不知情觉得莫名其妙,化成兮扬的缈华倒是清楚得很,如今的三界虽然各有法度,但是天地之间早已存在了制衡之力,她虽然幻化成了兮扬上神的模样,但她毕竟只是一个连半神实力都够不上的神仙,受天帝如此拜礼,怕是下一刻就要遭天雷劈出原型。   念及此,缈华只得放下心底的记恨收起架子,亲自伸手去扶他起来,顺带抬手拂出一道神力将天后托起。   俍观得兮扬亲手相扶,往后退了一步,又将双手拱于身前,道:“俍观来迟,险误上神大事,望上神见谅。”   休芫对这样的忽视心生不满,但是俍观既然已经作了低,她也只能赶紧附和一句,道:“上神见谅。”   “哪里。”缈华扬起嘴角浅浅笑开,笑意并未到达眼角,虽然和他二人说着话,眼睛却一直望着远处的群山。   “天宫事物繁忙,仙界进来又多事,天帝便是不来,本君也不能说什么。”   “神君言重。”俍观又是浅浅一拜,拉着休芫到一旁站立。   白晔看了他们一眼,神色有些复杂,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踱了两步站定,伸手指了指自己站立之处。   “这里?”缈华上前两步仔细看看,也不觉得他站着的这一块儿比之旁边有什么特别之处。   “嗯。”几乎是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白晔施法在地上圈起一个紫色光圈,光圈很小,只能容一人立足,紫光流溢,微微颤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与之产生共鸣。   /   白晔从紫圈内出来,兮扬站了进去,手上几下回旋转合,银光便渡了满身。   有狐虚得白晔点头示意,从天帝天后二人身后绕了出来,与白晔一左一右,站在了兮扬身边。   三道强大的神力伴着纯粹的灵光从渊泽岭上流溢而出,须臾之间便将整个昆仑山脉包裹在了这无边的神力里。   兮扬上神身上的古袍越发墨得深沉,神力盘旋带起的风鼓动着袖袍,翩飞的衣袂、张扬的发丝,额间银色印记泛着流光,风采非凡。   银色光芒外面,紫光扩成一个大光圈将她包围在了里面,整个渊泽岭都笼罩在了紫色的光晕中,红光穿梭期间,变成星星点点的光斑,如风如雾,绵延了整座山脉。   脚下所站之处开始发出些微的颤动,昆仑山四周的仙力涌动,便是在场一个修为不高的小仙都能感觉出来。   兮扬上神所在之处银光愈发强盛,墨绿色的身影缓缓腾空而起,指尖发间都是流溢的光芒,所站的圈内灵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汇聚着,整座昆仑山脉像一座受了打扰的睡狮,正发出低沉的咆哮。   重重叠叠的三道神力几乎将昆仑山围出了一个巨大的结界,身处神力之中的众仙感受着体内仙力的提升,震惊之余大气都不敢出,想不到远古上神的神力强大至此,不过凑个热闹都能凭白增些修为,不枉此行。   忽而山谷身处传出一声震耳的咆哮声,竟似真的有一头狮子要从深渊出跳出来,脚下一阵巨大的震动,“锵”的一声脆响,似是结界被打破一般,外头层层红色光雾化作星辰散去,紫光起伏波动,被什么东西压迫着一般碎裂开来,连带着最里面的银光也如帛画一般被撕裂,三位上神受神力反噬,连连后退了好几步才稳下身形。   凝聚起来的灵力消失了去,地上尚余大山震动时扬起的尘灰。   渊泽岭靠深渊的一侧零星布着不起眼的山石,此时一声巨大的声响传出,随着一颗山石的炸裂,滚滚白烟之中走出一位老者,佝偻着身子,花白着须发。   “小仙昆仑山山神,拜见白晔神君,拜见有狐神君,拜见天帝天后,拜见太子太子妃二皇子,问祝离仙君好。”老山神佝着身子跪地拜礼,将渊泽岭上的神仙都拜见了一遍,独独漏去了兮扬上神。   缈华蹙起眉头,面上已是不悦的神色。   “小小山神竟敢坏本君大事,谁给你的胆子!?”   “小仙自昆仑山落在这儿,便守着昆仑山,亲眼见着这八万年昆仑山的灵力一日比一日强盛,从当年不起眼的小丘陵变作了今日的昆仑仙山。此处虽是雍圣殿当年所在之地,但雍圣殿早已化作飞灰,上神的神力自然也不会遗留下来,昆仑山的仙脉乃千万年点滴积聚而成,上神怎可将其取走,让昆仑山重新变作荒芜?”   “你知道什么?这昆仑山玉脉乃本君神力所化,这不是你一张嘴就能颠倒的,若非如此,天下名山众多,为何独独出了这一座昆仑。本君看你是怕昆仑山变成了普通山脉你这山神就无处容身,所以才来阻拦本君。”   “若这昆仑山玉脉当真是上神遗下的神力,上神根本无需耗费如此精力取出,机缘正确,属于上神的东西自是会回到上神身上,而不是牺牲众位仙人的利益,白白折损一座仙山。”   “本君看你就是存心来捣乱的!”缈华恼羞成怒,抬手挥出一掌险些将他从山崖打落下去,一团银光从老山神脚底生出,化作藤蔓将他牢牢缠住,空中出现一只巨掌,带着摧毁之力重重击在佝偻的身形上。   老山神生生承下一击重击,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藤蔓束缚着逃脱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银光在面前凝出巨剑之形,将将刺入眉心之际,被白晔阻了下来。   远方苍鹰声音嘹亮,伸展着宽大的翅膀翱翔而来,鹰背上依稀见着两个人影,带着遮挡不住的妖煞气息。   有狐虚上前几步凝神细看,手下握成了拳,转头朝白晔道:"妖皇抓了清婉。"      ☆、妖皇的威胁   苍鹰在渊泽岭上空盘桓数周,在不远处化身成悬浮的嶙峋大石,原本隐在黑雾里的人影变得清晰,身着红纹黑袍的人正是妖皇,强烈的妖煞气息从他身上发出,在这流溢着仙气的地方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妖皇身侧站着个矮了一个头的姑娘,双手反捆在身后,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只能从穿着打扮依稀辨认。   有狐虚上前几步,狭长的狐狸眉目眯起细看,心里生出烦躁不安。   “是清婉。”他回过头去朝白晔道。   “你把她带去狐岐山,竟然让人就这么将她抓走么?”白晔的声音听不出波澜。   有些人素来平淡不将喜怒表现出来,但一旦情绪上发生了变化,无论是怒气形于表面,还是越发地古井无波用平静掩饰内心,都说明他动怒了,唯有白晔,有狐虚与他相交不知多少万年,却从不知道他淡无波澜的面色下藏的是什么心思。   亦或者,他真的没有什么心思。   他将清婉带去狐岐山,无非是怕她今日会出现在昆仑山搅乱了局面,想不到千算万算,清婉自己答应得好好的,却被妖皇抓到昆仑山来了。   有狐虚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妖皇,对方丝毫不惧,眼中喷薄的怒火带着视死如归的煞意,堂堂妖界之主带着从仙界抓来的俘虏和一只鹰便胆敢前来,分明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准备。   若是他抱着这样的念头,今日怕是不顺利了。   “妖皇!今日几位上神都在这渊泽岭,你是个识相的人,将人放下马上离开仙界,本君可保你一命!”有狐虚清了清嗓子,运足了气力朝那边喊道。   有狐虚常年驻守东荒地界,与妖界的大小战争不在少数,常年带兵打仗声音清亮,却并不像老将那般嘹亮粗犷,反倒是透着狐族特有的邪魅气息。   “哈哈!本君若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会只身前来!既然来了,不达目的便绝不会离开的!”妖皇的声音十分雄浑,想必之下即可将有狐虚那没什么威胁的声音软绵绵压了下去。   仙妖二界素来敌对,妖皇既然只身前来,天帝自然不能缩在一旁,有狐虚在声音上落了人一等,他这个坐镇凌霄宝殿八万年的神仙自然不会输了这一头。   抚了抚休芫挽在臂弯上的手,俍观上前几步与有狐虚并立,声音洪亮,一如方才听到的那声龙啸,雄浑威严。   “既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缘何用一个小仙做要挟,你这般行为,只怕要落为三界笑柄!”   “哈哈哈哈哈!”妖皇仰天大笑几声,略带沙哑的笑声听着耳朵有些难受,却又没有办法阻止他,好在没一会儿他便停了下来,恶狠狠瞪着天帝。   “兮扬上神觉醒归来,又有白晔神君在场,你这个仙界之主也不怎么像主了,居然还敢出头说话,着实勇气可嘉啊?”   “你……”休芫本就在心底里在意着这个,如今被人当面点了出来,怒气一下涌了上来,正要发一发天后的威风,被俍观一记眼神止住了。   妖皇见无人反驳,笑得更是嚣张,伸手输了些妖力进清婉的后背,身边的人慢慢醒转过来,抬头环视了一圈,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   不远处的山岭上,几个人之中她一眼看见站得不算前的白晔,紫袍依旧,只是那双紫色的眼瞳深沉得有些可怕。   妖皇不知道做了什么,只觉得肩背一痛,下意识便喊出声来,膝下再是一记重击,整个人便不受控制跪了下去,苍鹰化的浮石并不光滑,地面满是嶙峋的石子,这一下跪下去想必膝盖磕得青紫。   这一下清婉咬紧了嘴唇没有再发出半分哼声,一双眼睛与白晔对视着,他的眼里,无波无澜,仿佛对面被挟持的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   第一次,她觉得他的平静,很可怕。   /   妖皇原型是一只花斑虎,虽然比龙的地位低下,但是在妖灵妖兽修炼成人形的妖界,实力已是高深莫测,早在几万年前他便历劫成魔,统治妖界几万载,近年来修为更是精进不少,便是他   今日孤身前来,妖界也不能轻易奈何得他。   此时一声虎啸自妖皇口中发出,声浪一阵高过一阵,想必连妖界和冥界都听见了,比起方才天帝龙啸的声音,众仙竟是不争气地觉得妖皇更有气势。   “今日诸位上神在此,本君自是知道可能有来无回,但是这一趟,本君必须来!我妖界与你仙界都乐八万年,若要再往前推算些,仙妖大战自古已有!这些年妖界一直讨不着仙界的便宜,可仙界也不能让妖界损失些什么。我仙界等了几万年才得上苍眷顾受益往生海得了几位魔尊,本想着实力有所增进,不想你吗仙界前一位扶婴帝君后一位兮扬上神,又拉回了一头。俍观——”   妖皇顿了顿,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日能这唤出死对头的名字,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我们妖界与你们开战,打着的是一统三界的名号,但是从来,我们没有这样的心思。之所以有战争,都是为了生存。自古以来,成者神仙败者妖,如若当年是我们妖族胜利了,现在自诩正义的一方便是我们妖界,你们,才是所谓的妖魔邪道!妖界与仙界势不两立干戈不止,不过是图一方立身之地罢了。我们妖魔也有情,也有家,是你们这些正道天天要铲除妖界让三界太平无垢,我们也有血性,我们妖界最不会的事情便是屈服!”   “仙妖两界斗了几万年,死伤无数,可这三界到底是太平了,我们不过是希望自己强大一些能够保护自己的族人,你们为什么就是见不得我们好?上苍为什么如此不公!几位远古上神在你们仙界,司职三界和平的扶婴帝君在你们仙界,如今兮扬上神归来,还要取回神力让陨落在往生海的上神复苏,你们自诩正义的仙界,就如此容不得我们!?”   “容不得你们?怕是你们早就容不得仙界了吧?”一直未出生的兮扬上神忽而开口,声音透着缥缈虚无之感,让方才的咆哮怒吼在一瞬都归入了沉静之中。   “仙妖之战多数是妖界率先挑起,妖界借助往生海妖煞之气提升自己的修为渡劫飞升,妖兽复苏虽然不是你们操纵的,但觉醒后的妖兽去了哪里,想必妖皇应当比我更加清楚。”   “妖界修为大增得意于往生海不错,但觉醒后的妖兽去了哪里,当真不是我们妖界说了能算的,即便妖兽神识不足,却也不是我们能奈何的。上神有此一问,不过是寻着个借口罢了,本君今日只身前来就是为了替妖界讨个说法的,便是今日交代在这里,也绝不会让你们取出昆仑山玉脉复苏远古诸位上神,但凡本君尚留一口气息,便不允你们灭我妖界!”   妖皇的话语掷地有声,跪在他边上的清婉真切感受着他话语里每一个字的真挚,他的这番情感,比她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热烈和真挚。   这大概便是妖界在实力上比不上仙界,却能与仙界抗衡的原因,他们有一个一心为妖族的妖皇,他们有着为族人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而仙界以正道自诩,每一个人的心底,都带着几分私心,天后贪恋权贵,缈华娇纵跋扈,连各宫的宫娥都会看人的脸色。   “妖皇这番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你们当初为祸人界是事实,人界是三界的基础,动了人界便是动了三界的根基,虽然妖界多是妖灵妖兽,但和人界也是息息相关,天地有着制衡之力,但凡危害了人界,必然要受天谴,本君不知道你们如何躲过了天谴,但是你们祸害了人界,本君是饶不得的。”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谴根本没有降下,神君以妖界祸害人界为由对我妖界施压,岂不可笑!本君一人斗不过你们百口,今日话就放在这,若是你们执意取出昆仑玉脉灭我妖界,我也做不得什么,只能小人一回,拉着这仙子给我妖界陪葬!白晔神君!你当初在昆仑山抛下了她一回,今日也要由着她陪我妖界赴死吗!”   白晔眼中闪过一丝什么,隔着些距离,清婉并未看清,只能暗自希望他仅有的微弱得可怜的变化是因为自己。   /   “妖界有一种东西叫同生蛊,蛊虫一旦进入身体里便出不来,子蛊与母蛊同生。你们要说我卑鄙也好无耻也罢,诸位上神在此,自是有办法从我手里将人救下的,我也只好用些卑劣的手段,母蛊在我身上,子蛊在她身上,我若魂飞魄散,她也留不下一丝飞灰。”   妖皇先前咄咄逼人的气势敛去了些,不经意间一口一个的“本君”自称都变成了“我”,一个统治妖界数万载的人,为了妖界族人放尽了身段,若不是仙妖有别,这份胆识和气魄倒叫人钦佩。   “哦?”兮扬抬眼望向那边,足下是无边的古神力,相比之下,那两人的生死渺小得微不足道,那满不在意的眼神看得人背脊一阵发凉。   左手缓缓扬起,银色神力流转于其上,天际瞬间暗沉下来,浑圆成球的神力凝成火焰的形状,银色火舌一跳一跳,带着些怪异的感觉。   “昆仑山玉脉是本君神力所化,本君势必是要取回的,让远古几位司有天职的上神复苏觉醒,于三界是好事,只是妖皇你想偏了认为我们会助仙界灭了妖界,天地沧海桑田已过八万载,远古神祇重临世间干涉三界之事,怕是要遭天谴的。今日,昆仑玉脉本君是取定的,若是妖皇认为这样可以威胁本君,本君倒是不介意帮妖界重新扶持一位妖皇。”   “我们妖灵不是未启智的远古凶兽,上神拿这些话以为能搪塞我们吗?既然能你逆天命死而复生,所谓天谴不过也就是几道雷劫罢了,难道上神还会怕?呵,我自是知道我这绵薄之躯威胁不了神君,我把这无辜的仙子牵扯进来不过是威胁白晔神君一人罢了。白晔神君,仙界之中你是本君最敬重的神仙,敬的不是你的高深法力尊崇地位,而是你至真至切的情意,南天门求娶、人间道千年相护、昆仑山旷古大婚,你若是不受这威胁,那我妖界便赌输了这一场。” 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作者菌脑细胞死光了不知道再起什么标题了,这个地方总觉得很拖拉,大概是妖皇废话太多的缘故……   ☆、昆仑山山神   白晔一直站在旁侧不言不语,妖皇将话头抛到了身上,脸上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   清婉看得真切,他嘴角那一抹,分明是嘲讽的冷笑。   他们相识的时日说长不长说短却也不短,他素来只有笑和面无表情两种表情,原来他竟还会冷笑。   “本君交代了她好好呆在昆仑山,是她自己跑了出去,又技不如人让妖皇擒了,便也怪不得别人。妖皇若是将这赌压在了本君的情上面,那注定是要输的,本君的情是冷的,一个仙子和数位远古神祇,孰轻孰重,任是谁都会衡量,妖皇这不是用本君的娘子给妖界陪葬,而是让整个妖界为本君的娘子陪葬。呵,若要认真算起来,我与她,还未行完礼。”   “白晔!”有狐虚突然的一声怒吼惊诧了众仙,但也仅是一刹,众仙便又将目光投到了妖皇和清婉身上。   清婉低下了头,苦笑了几声,面色苍白得可怕,整个身子都跟着颤抖起来,看得旁侧的妖皇都有些于心不忍,但还是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妖气弥漫了周身,妖异的暗紫色妖力如蚕蛹一般将清婉包裹起来,一根细得几乎瞧不见的线连在妖皇手中,她的命便悬在这细微的丝线之上。   妖力凝成巨大的结界,兮扬眯起的眼睛闪过锐利的光芒,手中银色焰火击出,有狐虚抬手想要打断却被白晔拦了下来。   焰火扑到虚空之中化作兽形,咆哮着狂奔而去,妖皇此时已化成虎形,同样嘶吼着运足了妖力抵抗,忽而银光炸裂刺得人睁不开眼,只听得一声巨响,接着便是神兽嘶吼破碎的声音,击出庞大的神力被化解了去,另一股陌生的神力更加强大、可怖。   妖皇的结界尚且凝在虚空之上,众仙望着挡在结界前的老山神,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果没有理解错,方才银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的那一下,是老山神接下了兮扬上神的一击。   老山神分明还只是一个仙人,身上的神力却比兮扬上神要高出许多,不避忌地说怕是比现在神力全盛的白晔上神还要高出一些,而三界九州纵看古今,神力比他们高的,怕是只有那归于虚无的祖神。   白晔眼中瞳色深了几分,尽管加以掩饰,还是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从未有过的慌张。   “你,是谁?”   /   老山神没有回他的话,转身拂出一道神力,轻而易举将那道妖力凝成的屏障化了去,妖皇化成了人形被逼得后退几步抵在一堵无形的墙面上,清婉身上缚着的绳索迸裂成点点银光散落在虚空里,整个人呆立在远处不可置信看着眼前的人。   她在老山神身边生长化形,竟然从来不知道他隐藏了如此强大的神力。   天越发地阴沉,众仙睁大眼睛瞧着老山神,他周身涌出的银色神力甚至比兮扬上神还要纯粹透明,须知神仙的神力修来都带着不太一样的灵光,地位越高修为越高神力便越是纯粹,灵力的颜色也越少有,银色的神力,出去兮扬上神便是归去的祖神。   兮扬上神本尊就站在此处,众仙面面相觑,不敢随便说出心里的期盼。   老山神佝偻的身形一点点变得笔直,发白的须发被风带得一起一伏,虽是苍苍老者,却没有了那种一吹即倒的视觉感,反倒令人心生崇敬之感。   他的目光如熊熊火炬,视线灼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叫他们移开眼不敢对视,最后对上那一双紫眸,嘴角扬起了冷笑。   \"世人都道白晔神君最是专情,心底里藏着个人一过就是八万年,可你却把清婉一次又一次抛下,你将她当做了什么你心里那个人影的替代品\"   众人惊诧地听着老山神出口的这番话,若他只是个山神对着白晔神君说这番话自是大不逆的罪过,可偏生现在他的身份,谁都道不清楚。   依着这情形,明眼人一瞧就该开溜,可这僵着的场面实在是不适合过多动作,便是再不该留在这里堂而皇之地听到些见到些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只能乖乖站着不动。   白晔看着磅礴神力环于周身的老山神,紫眸瞳色更深了几分,黯淡如暴风雨来临时的大海,夹着复杂和喟然。   “兮扬上神的部分神力确实落在了昆仑山,你们脚下现在站的地方,便是当初的雍圣殿,当年雍圣殿坍塌成残垣废瓦落在了此处,经年累月,生了草木,风华成山石,八万年日晒雨淋成了今日的昆仑山。不过你们要的神力并非是这仙山仙脉,当年的神力落在了我身上,我这大石转瞬化形成神,可这不是我的东西,我没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便敛了神力守着这昆仑山当个小小的山神。”   “我化形成神那日,有一个声音传来,虚无缥缈的,但我知道那是陨落的兮扬上神,她让我替她守一守雍圣殿,她会回来的。”   老山神目光灼灼盯着白晔,全然未将其他人放在眼里。   “白晔上神,仙界中我老头子至敬重的便是你,只是想不到你这清水似的神仙竟能辜负一个两世都只钟情于你的人?前世面临仙妖大战和天降灾劫,她就算自己身死也要护你周全;今生虽然位分卑微却还是顶着留言留在你身边,在你昏迷不省人事的时候只身前往往生海为你寻救命的东西,你呢?你不将那个为你舍生忘死的人丢在昆仑山,你还任由别人践踏她的尊严,将她视为脚底下随时可以踩死的蝼蚁!白晔,你不是将神力敛了起来,你根本就是瞎了,才会连你身边的人到底是不是兮扬上神都认不出来!”   “休得胡言!”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安静的四周低声唏嘘起来,若不是时机不对,定是要夸赞这位勇士一番。   渊泽岭站着的几位脸色都不太好,至少从来没有人见过白晔上神此番模样,脸色明明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什么都装不进的眼睛里却是汹涌的怒涛。   缈华趁着众人都不留神之际运起周身的真气,银色的旋风盘地而起,银色神力变得有些凌乱,歪歪斜斜击向老山神。   周围陆陆续续反应过来的人接连响起倒吸气的声音,只见那神力化作雄鹰带着旋风呼啸而去,到了老山神的跟前,似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了下来,带着汹汹怒意的神力绵软下来,竟一点点涌入了老山神的体内。   “怎么回事……”缈华看着那被老山神完美吸收了去的神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有些无措地回头去看白晔,后者却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凉意从脚底升到了心底,缈华惊恐地想要退开,白晔眼底的一片决绝,让她比任何时候都要绝望。   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假上神是明白的。   捏了个诀想要逃离,身形晃过消失在原地,又出现在了原地,地上银色的光圈叠着紫光,如同画地为牢一般,将她死死困在了原地。   /   “一千五百年前,兮扬上神就回来了,是我妄自揣测上意,是我以为上神转世转得这般低调平凡是因为不想站得太高活得太累,所以迟迟没有将神力归还,是我私以为做一个普通的仙人会活得快乐些,没想到会为了一个两世爱上的人,活得那样卑微,就算灰飞烟灭都不会被人放在心上。老朽本就是寄放上神神力的容器罢了,上神既然归来了,神力自然是要尽数奉还的,兮扬上神的地位和尊严,没有人可以践踏!”   老山神一番慷慨言辞顿下,目光灼灼环视在场众人,从白晔到有狐虚,从天帝天后到太子太子妃,从二皇子到隐在人后的祝离,从左侧山头环视到右侧山头,忽而放声笑开。   他忽然觉得妖皇的一番话说得十分正确,神仙又如何,同样是不会分是非黑白的傻子罢了。   在众人或敬或畏的注视中,老山神缓缓转过身子,妖皇还被禁锢在虚空中看不见的墙根上,清婉已经从愣神中回过神来,站在那苍鹰化成的浮屿边缘,眼神中是担忧和害怕。   年迈的老者目光温煦,佝偻的身子挺得笔直,白色须眉随着扬起的笑动了动,脸上的褶皱堆挤在一起,像极了道道布满沟壑的山川。   凭空出现的碎石一点点拼成一道石桥,连接着渊泽岭和那浮屿,漫天银光,从老者的体内一点点涌向清婉,少女顷刻间被朦胧的光雾笼罩,被一道力量拉着一步一步走下石桥。   “清婉,我自以为你化成了灵芝草小仙,入天宫寻一个清闲的仙职,觅得一个如意郎君,没有责任、不用活在众人景仰的目光之中,安安稳稳地便是今生今世。”   “可是我错了,便是我将你的神力多藏了一千多年,也还是逃不过天命所归,你是远古大洪荒众神云集时期最尊贵的神,是灾劫来临前必须挺身而出的救世主,八万年前身死是天命,今日成神,也是天命。”   苍老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皆噤了声音,怔怔地望着石桥此端站得笔直的老山神静静阖上眼,挺得笔直的脊背深深弯下,双手抬起交叠于身前,行下古书中所载的,对尊贵的神祇至尊崇的拜礼。   “昆仑山山神,拜迎兮扬上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身上冒粉红泡泡,无心码字哈哈哈哈,再不更怕是要被打死,赶紧来更一章啦啦啦~~ 起了五十多章的名字词穷了,问:如何贴切体现本章内容又严格遵守队形???   ☆、至尊古神祇   银色神力浩瀚如海,霎时将天际渡成了银白,灰蒙蒙的云散了开去,昆仑山的上空比任何一个白昼都要明亮耀眼,恢弘的神息包围了清婉,光雾笼罩之下,缥缈的人影从石桥上走下,每走一步,都能朦朦胧胧瞧见变化。   老山神弯下去的脊背再没有挺起来,神力一点点从他身上抽离,从脚到头,慢慢化成了灰褐色的石头,最后石化成拱手垂拜的人像,也再没有挪动半分。   他本就只是天地间不起眼的一颗山石罢了,无意间得了兮扬上神的神力化作人形,受托守着昆仑山守着雍圣殿,守着转世归来的兮扬上神,这本就是世间极大的荣幸。   这八万年低调守在昆仑山当个山神也算是尽了责任,如今把这一切还回去也是该的,无论是为了当年受三界尊崇的兮扬上神,还是在他身边生长化形的清婉小仙。   伴着老山神完全石化,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神力尽数进入清婉体内,光雾中的人影身上银光大涨,划亮了远处天际最后一处阴暗。   看着这一幕,白晔眼中万年不变的淡然终于彻底不见,内心深入深潮暗涌。   不知何时,渊泽岭四周腾起层层仙雾,浓郁仙气绕满了整个山头。   石桥从浮屿处开始一点点破碎坍塌,碎石落入深渊之中,静得听不见半点声响,漂浮在虚空上的朦胧光雾渐渐散去,银光之中走出的少女赤着双足,踏着虚空一步步走下。   深沉的墨绿色古袍随风迎展,点点银光流溢其上,勾勒出腰际的锦带腾着远古梵文,左右两侧各挂着一件小巧的玉器,流苏如银色流瀑一般从腰间直泻而下,散在裙摆处,映衬着裙摆暗纹描画的九州河山。   乌黑如浓墨的长发夹着一缕银白垂至膝弯处,原本简单挽起的发髻也变了模样,仅用一支乌木簪子松松绾住了脑后的发丝,似乎随时都会掉落的模样,偏生这个模样,最似史卷上描画的古神祇。   银色水纹印记在额上浮现,漆黑瞳孔中浑浊散尽,一片清明,深邃悠远,眼波流转的一刹,湮灭了世间芳华。   三界九州俱被这银光笼罩,唯有这一刹,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光明照耀,仙、妖、神、鬼都不自觉得垂下了首,连人界仿佛也感应到了什么,这一刻万籁俱寂,世间皆向这位陨落八万年重新觉醒的古老神祇垂首朝拜。   唯有白晔一人,能昂首与她对视。   兮扬双足离地踏着虚空行走,脚踝处系着的一对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规律的清脆的声响,一下一下,缓慢地拨着人的心弦。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兮扬直视着他紫色的眼眸,说得缓慢且坚定。   白晔并不躲避地回视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早就知道从往生海苏醒的兮扬是假的,他也一直都知道兮扬会有回来的一日,只是想不到会是今日,会是这样的方式。   他知道清婉就是兮扬,所以任有狐虚将她留在了狐岐山,他以为清婉暂时不会觉醒,所以任妖皇以她为胁,继续自己的盘算。   他想好了兮扬回来后要与她说的第一句话,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光景。   兮扬没有一定要他回答的意思,回头看了老山神的石像一眼,眼中深沉凛冽,却又夹着世间无尽的痛苦。   “他本来不用死的。”她的语气极淡极淡,淡到不似在说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若不是眼中的痛色和怒意,任是谁都会以为她并不在乎一个蝼蚁般人物的死亡。   她的神力落到了山神身上令得他一夕成神随后掩藏了数万年的实力,只要她这一世成长到足够强大、亦或是寻回了些前世的记忆便能将他体内的神力慢慢取回,那神力在他体内八万年早已与神丹融为一体,一下抽尽了去,便落得个陨灭的下场。   他本来不用死的。   兮扬呢喃般重复了一遍,转过头看向伏在地上的和她一样容颜的人,眼中一抹凛冽划过,拂手一道银光,将她从地上提起,神力化作一只巨手扼住她的咽喉。   依旧垂首的众仙只能感觉到周身的压迫感更强烈,暗道上神之威果真不容小觑。   “兮扬!快住手!”白晔一声厉喝,不由分说便上前阻止,兮扬抬手朝他拂去一道神力,毫无防备之下只得堪堪躲开。   好在兮扬并没有打算就这样结束这个假冒之人的性命,撤去神力任她落下来重重跌在地上捂着脖颈上的发红处大口喘息。   虚空中现出一把泛着银光的石椅,兮扬缓步走上,脚踝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宽大的袖袍在空中扬展,她转身坐于其上,垂首俯视,尽是睥睨之姿。   轻而缓的一道神力将众仙扶起,饶是如此,也没有人敢抬头去看虚空之上的那个人。   这才是真真正正在远古时期统治天地与众神的神祇,不言语一句,单是立在那里,无尽的神威就落到他们身上,忽视不得。   难怪这些年白晔上神要隐起神力,这样的神威往那一放,还有哪路神仙敢去找他讨要仙职。   天地肃静,三界俯首,实难想象八万年前,在那个还没有他们这些仙人的时代,是何等宏伟壮阔。   “本君从来不是什么大大方方的人,你若只是冒着本君这张脸本君尚可与你少计较些,可你万不该妄想得到更多不属于你的东西,今日老山神的死,你脱不了干系。你是如何得到本君的神力和记忆的,本君慢慢与你计较,现在,这些不属于你的东西,你该尽数还回来!”   话音落下,一道银光落在了假兮扬的身上,像一只巨大的吸盘,将她身上属于兮扬的神力一点点抽离,星星点点的银光宛若千万只被惊起的萤火虫,又像散落银河的珠玉,尽数涌入了兮扬的体内。   神力从体内流逝的巨大痛苦使得假兮扬放声痛呼,整张脸扭曲得几近变形,好一番变化之后,那张冠绝三界的面容褪去了伪装,变回了缈华的模样。   众人皆是惊诧,天后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最疼爱的侄女会作出这等事情,神色之中带着慌张,想开声询问,见天帝的面色铁青得可怕,便将到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缈华公主在白晔神君大婚前不惜自毁名节算计神君,这件事情虽然天帝有意压下,仙界多多少少也是知道的,只道她被关在了赤周山反省,哪里能想到她不光跑出来了,还化作了兮扬上神的模样将三界糊弄了一番。   天帝看了缈华一眼,上前几步拱手于身前,恭敬垂下高昂的龙首。   “神君,此事错在小神欠缺看管,还望神君喜怒,小神定会从严处置。”   这话说得十分照顾脸面,饶是谁都能看出天帝是在为缈华公主求情,但说破不看破,缈华公主是凤君的掌上明珠,凤族又是远古时期留下的族群,看着天帝和凤族的面子,虽然此事荒唐,该给的脸面,兮扬上神想必还是会给。   “你如今已执掌一界,在本君面前,无需谦称。你们这位公主,本君有些印象,清婉是本君的托世,没记岔的话她给本君使过几次麻烦,本君偶尔也宽宏大量一番,晚辈嘛,这些小事不多计较。但是,你是亲眼见过八万年前的鼎盛辉煌的,在那个年代,无人敢对本君不敬,在这个年代,也不行。”   兮扬上神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众仙却骇得打了个寒颤。   难怪兮扬上神和白晔神君的红线能拉到一块儿,这两人根本都是笑里藏刀的性子,偏生别人还只能自己往刀子上扎上去。   天帝面色更阴沉了几分,掀起衣摆半跪在地上,纵使在仙界是再简单不过的小仙对上仙的礼节,但放在这个在凌霄殿坐了八万年的男人身上,却是卑微到了尘埃里的姿势。   在那个睥睨三世的人面前,诚然,所有人都不过细小如尘埃。   天后见势也跟着在天帝身旁跪下,垂着头不敢言语,不难想象,若是凤族的人今日来了,在渊泽岭跪满一地是如何壮观的场面。   “神君,是小……是本帝管教不严,才叫缈华犯下这等大错,忘神君看在天宫和凤族的面上,饶缈华一命,本帝自会重重惩罚。”   天帝是个从不说空话的人,他既然说了重重惩罚,必然是不会好过的。   缈华听闻此话,心性便又上来了,从地上摇摇晃晃站起来,抬头望向兮扬的方向,突然笑了起来,神情可怖。   “何必向她求情!远古最尊贵的神祇又如何,还不是早早淹没在黄沙之中!回来了又能怎样,现在已经不是那个远古大洪荒世界唯你独尊的时代,仙界是天帝主宰的,我的父君是凤族的凤君,我是身份不比你低贱,你是上神难道就可以枉顾天地法则了吗!?”   兮扬懒懒靠着的身子缓缓坐直,微微样子嘴角,眼中淡然的漫不经心的神色消失了去,指尖一下一下扣着石椅,直扣得心里有些发慌。   “天地法则?本君主宰天地万万年,从没人敢在本君面前提天地法则,因为不等他们提,就已经触犯了天地之法,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记得你千年前让清婉向你行礼之事吗?天色大变天雷降下,那时元胥盗走了镇魂翕。其实不是天雷劈岔了,只是清婉尚不是本君的正身,天雷的威力不够大罢了。天地法则,下阶仙神冒犯上位神祇,当受五雷轰顶之刑,以本君的地位,你一个凤族都是要劈没了的。”   兮扬的指尖聚齐灵光,似是被她眼底的肃杀之意所惊,缈华后退了两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眼底攀上恐惧之色,险些一个踉跄跌回地上。   她很清楚,远古大洪荒时期已经过去八万年,但天地法则亘古存在,即便这些年早已被渐渐遗忘,其束缚和威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起来吧。”兮扬指尖的灵力晃晃悠悠飘到天帝天后面前将他们拉起。“本君从不需要看任何人脸色,也不需要给任何人脸面。不过你治理仙界八万年有功无过,对得住一界之主的身份,本君能给你一个脸面,不亲手了结她。”   “神君……”   “俍观!”兮扬厉声喝住了他。“你当年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无私,今日明知她有错还要求情吗?!本君说过了,本君不是大方的人,她做的这些事株连整个凤族都不为过!”   “妖皇,听闻妖界有一处荒蛮之地毒瘴甚为厉害,又有无数未启智的猛兽,若是一个凡人去了那里,可有活命之法?”   冷不防被提及的妖皇赶紧闪了身形到兮扬面前俯首行礼,道:“回神君,那里极其凶险,是妖界一处禁区,便是一个法力高深的妖君进去了都难以活着出来,凡人更是不可能。”   “既是如此——凤族公主缈华,枉顾天地法则,亵渎上神之威,妄图侵夺昆仑山玉脉,现废去修为灵力贬作凡人,禁于妖界瘴林,生死由命,求情者,同罪!”   神谕一字一句现于虚空之上,墨色的上古梵文透着遥远的神秘之感,话音落下,字迹一点点模糊,变作一道利剑以极快的速度朝缈华击去,顷刻间,寂静的渊泽岭上,响起了灵魂撕裂的声音。   被废去修为的缈华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身上沁出了斑斑血迹,简直认不出此人便是往日那个高傲的公主。   贬作凡人扔去妖界的禁区里,虽然说不当着天帝的面处死缈华公主,可也没打算给她活路,不然也不会让妖皇将她带走了去。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兮扬看向白晔的时候,白晔也正好看向她,眼底神情明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想去追究些什么,袖摆一拂,消失在了虚空之中。   恭送她离去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在天地,仙妖皆俯首行礼,许久之后直起身来,才发现白晔神君不知何时也离开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决定以后再开文绝对不起五个字的标题!!!强迫症一定要一溜下来走队形,起了六十章实在起不出来了……两个字多好,作者菌卒(>_<)   ☆、悠然紫竹林   昆仑山主峰一夜之间消失了去,群山围绕之处,伫立着一座辉煌的宫殿,雕栏飞檐,店门前白玉铺就的石阶在月色下如沉静的凉水无波无澜,放眼可见的四根大柱子上雕刻着不同的纹案,撑起了整座宫殿的宏伟磅礴。   禁闭的殿门苍老而神秘,殿门之上的匾额上,端端正正书着三个三字:雍圣殿。   琉璃瓦折射着夜晚的凉光,一道红光乘月而来,落入了院内。   “好好的大门不走,想不到扶婴帝君竟是个喜欢翻墙的人?”   打趣的声音传来,来人循着声音寻去,只见月下的假山之上懒懒半躺着一个人,着一身暗青色的简便衣裳,若非今夜月光明亮,怕是一眼瞧不出人来。   “上神好兴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是赏月,还是在等我?”扶婴并不似白日里那些神仙一般拘谨,此番像来到自家院子一般,熟门熟路摸着路往假山上去,挨着兮扬便坐了下来。   兮扬斜眼睨了她一下,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三界尊你一声帝君,端着这身份,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想当初你求着我带你去见你那情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两人对视一眼,无比认真严肃的神情如同破冬的江水一般,顷刻间化了开去,放声笑开。   “我以为变回了兮扬上神,这点芝麻小事就该不记得了。说到底还是得道一声谢,自古情关最是难过,若非你当时帮了我一把了了心头的牵挂,怕是我还要在人间轮回几世才能修成正果。这恩情我是记住了的,不过,若你还是清婉小仙君这情意倒是好还,可你兮扬上神什么都不缺,我还你什么好?”   “没什么好还的,我也没什么需要的。现在的三界需要的是太平,祝你历劫成神,也是在为三界做好事。说起来,我这上神也算恪尽职守做过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情,若人人都要还我恩情,怕是整座雍圣殿都装不下。高处寒冷,以往说话的人都不在了,若是帝君得空,不妨多来陪陪我这老人家。”   兮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假山石磨得圆滑,就着躺下倒也不觉得硌背。   夜色凉如水,星辰闪烁,漆黑的天幕倒也璀璨。   扶婴曲起手搭在膝盖上,也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一颗暗淡的星星。   漫天星辰皆对应着一位仙君,换句话说,这漫天璀璨,不过是天宫星宿,看着虽美,也许不过是哪个仙君打了个瞌睡,也只有那些天真又想象丰富的凡人能编出一个个美丽的神话。   “你还想那个人么?那个让你在人间道停下不前,想方设法要见上一面的人。”   兮扬突然开口,不知是夜凉了还是这雍圣殿处得太高,明明温温淡淡的声音竟有一些凉意。   “想,但是也放下了。我历了不知道多少情劫,唯独这一段最是刻骨铭心,心中有了执念便放不下,放下了,也就修成正果了。一段劫罢了,在心里偶尔念念便是了。”扶婴转头朝她笑笑,见后者根本不看她,也不恼怒,静静打量着舒惬躺着的人。   “你问起我的‘心上之人’,可是在想着你的心上人?”   兮扬终于看了她一眼,又很平静地挪开了视线,不言不语,若不是小小的动作摩擦衣裳有了动静,扶婴差点要怀疑她披着月色便睡着了。   “让我猜一猜,你是在想八万年前的你和白晔,还是在想八万年后的清婉和白晔?亦或是,现在的你,该如何面对白晔?”   后者仍是没有言语,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作答。   扶婴轻轻笑出声来,踢了踢兮扬曲起的膝弯,一脸坏笑道:“既然不回答,那么便是这三个你都在想了。唉,这男女之情啊有时候最是奇妙,分隔太久再见能像从未分开过一般,也能变得和陌路人一样。”   兮扬白了她一眼,翻身坐了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回击道:“看来果然是历了几万年情劫的人,分析起来如此老道。”   “你少挖苦我,若不是你,我今夜还不跑这一趟。”   兮扬轻轻“嗯”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疑惑。   “你可知道白日我为什么没有来?”扶婴一句话问出口,见对面的人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也不讨这个没趣,自发自觉道了出来。   “我以前虽未见过兮扬上神,可总觉得不该是假兮扬的那派模样,一个能够舍身救世的人,断不会为了自己、为了让几位上神复苏作出这样自私的事情。我以为我想得通透,可是有个人比我更早想透,我不知道他是做到明知是假的还陪着做戏,总之我是做不到的,不过没想到今日你会觉醒,白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若是要看戏,现在赶去妖界也不迟。”   “罢了罢了,谁稀罕看去看那个人。诶?你别岔开我的话,你不问我那人是谁?”   “除了白晔还能是谁。”兮扬再次白了她一眼,当初在人间道的结界内那个一身王者之气的女子并不是这样的,这才飞升几百年就变得这般不正经。   “得得得,你们心有灵犀,我也就是个传话的。不过也不是特意传话的,我本就打算来瞧瞧你,走个礼节问候问候,半路上让人给截住了。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听没听见就是你的事情了。”   扶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些意味深长,十分恳切地与她对视了一番,在得到第三个白眼之后,才拉下脸骂骂咧咧捏了个诀离开了去。   望着红光消失的方向,兮扬再次躺了下来,天幕里的星辰有几颗换了位置,紫霞星亮得倒是有几分耀眼。   紫霞殿的结界内是融融的春日景象,兮扬迈进紫霞殿,只觉得这得是人界才有的春日的生机。   在清婉的记忆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紫霞殿总是春日更长一些。   她不是光明正大走正门进来的,守门的仙将并未见到她,殿里仙娥不多,行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影,在白晔的寝居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忽然不知晓去哪里找寻才是。   前来打扫的仙娥见神君内卧前立着一人,一身墨绿古袍,一头及膝长发,但是一个背影便能感觉到自她身上传来的神压,当即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小仙见过上神。"   "嗯"兮扬疑惑了一声转过身去,白晔的居室素来整洁,平素里几乎不需要人打扫,以前将她调到跟前多是如留言那般对她有心思,想不到今日走这一趟竟然遇见了仙娥来打扫。   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了一些不舒适。   "神君到哪去了?"   "神君"小仙娥没料到兮扬上神会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上神说的是自家神君,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   "回上神,神君的行踪小仙……小仙不知晓,近日神君常去殿后的……竹林,上神可以去那里寻上一寻。"   "竹林"   "是……是的。"小仙娥一颗心提起又落下,好半天听不见动静,抬头瞧去,才发现身前已经没有了人。   紫霞殿后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兮扬沿着辟出的小径缓缓走进。   她曾以清婉的身份在紫霞殿生活了一段时间,竟不知晓这里何时多了一片竹林。   瞧着这茂密的长势想必不是一年两年了,支支节节扶摇直上,支杆虽细,却颇有几分高风亮节的秀逸□□,数不清的翠竹连成一片,倒成了一块通透无暇的翡翠。   纤细的竹不时地左右摇摆,竹叶发出婆娑的沙沙声,她第一次知道,仙界原来可以有这样的风声。   雾岚缥缈,这样的仙境,倒有些像那个远古洪荒时代,一切还是很简单的样子,青山碧海,未启智的凶兽,和简单善良的神。   小径的尽头是一方碧石,四面竹林环绕,紫衣青年闲坐其上,两膝间端着个棋盘,左右手各夹着两颗棋子,举棋不定间抬头看见来人,柔和的唇角扬了扬,将左手的白棋放回棋盒,往前推了推。   他还是这副模样,眉眼间似是藏住了数万年了纠葛沧桑,偏偏又温柔得叫人沉溺。   兮扬笑了笑,突然发觉这紫竹林很适合藏住一个这样仙人。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空着的竹节里到底藏这些什么,怕是除了挖出他的心肝,也没有旁的办法知晓了。   缓缓迈着步子行至白晔身前,望着他紫色的瞳眸,她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许多万年前,她初识他的时候也是和这相似的场景,那时他也是一派淡然的神色,她走进了他的眼里,看见了他眼中灿烂的星辰。   若时光不曾流逝,若岁月不曾更改,若她还是八万年前的兮扬,他也还是那个见了他便会不自觉露出温柔浅笑的白晔,该多好。   兮扬拂袖在他对面端端坐下,忽而眸色一凛,见对面的人若无其事思索着下一步棋,便又释然了。   本就知道玉石比普通石头要凉上一些,没想到竟凉得有些沁骨,若不是确然是玉石的纹理,她会以为这是从极寒之地挖来的寒冰。   寒冷的玉石对修炼有益,只是这竹林已是凉爽,再往冰面似的石头上一坐,便是她这等金身上神也生冷意了。   “啪”地一子落下,白晔抬起头来看她,浅浅一笑,道:“该你了。”   兮扬定定地看着他,再看看被他推到手边的棋子,并未伸手去摸。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端庄威严完美得没有缺陷的模样都是给外人看的,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些虚的东西。   这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白晔并不恼怒,从盒子里摸出白子思索了一会儿落在一处,又接着去摸黑子。   “八万年不见,你没变。”   “可是你变了,白晔。”兮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你下棋消磨的耐心,既然你不主动开口,那我先问便是。”   “白晔,那日在渊泽岭我没有问你,不代表我不在意。我不知道你知晓多少东西,可你分明知道那个我是假的,为何还要顺着她的意?还是说,你在盘算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有一种这期榜单过去我还完结不了的强烈预感……我是不是废话有点多……卒……   ☆、八万载深情   手中的棋子迟迟未落下,白晔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将棋盘放至一旁。   “这石头性寒,还是过来这边坐吧。”   话落,一旁的空地上化出石桌石椅,白晔自行坐下,抬手化出茶壶茶盏,倒了两杯温茶,将一杯推至对面,转头看向站在玉石边上的兮扬。   “这茶叶如今寻不到了,我依着记忆制出来的,不晓得是不是从前的味道,你来尝尝。”   兮扬只想快快问个答案好赶紧离了去,偏生对着他这样不温不火比水都淡的性子又急不得,古时的神仙们没有哪个不知道的,除非白晔上神自个儿愿意说了,否则是用尽了办法都逼不出来的。   端起茶轻抿一口,茶香清冽入口微甘,带着丝丝竹的清香。   兮扬微微愣了愣,这茶,是她喜欢的口味。   她主宰天地,往雍圣殿的座上一坐想要什么东西没有,不论是什么日子总有些神君魔君巴巴地往殿里送东西,殿里专门辟出一间院子放置供品,伺候的仙娥只管挑出些贵重的好的呈上与她,不论吃食还是服饰、用物,从来没有摸准过她的喜好,好在她也不挑,不出差错便能将就将就。   但白晔不同,他对她的口味,对她的喜好统统了解得清楚,凡经了他的手几乎没有出过差错,兮扬表面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过,但心里着实有些好奇,他是如何知晓的,简直比她自己还要了解。   她与他相恋过万年,现在却突然发现,她似乎并不了解他。   放下茶盏,她抬眸与他对视,神情无比地认真。   “白晔,你知晓我没什么耐性,若不是对面坐着的是你我早就掀了桌子。你既让扶婴带话与我必然是有话要与我说,我既来了,你直说便是,你我几十万年的交情,还有什么不可启口的。”   “交情……”白晔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他们之间除了数不清年岁的相识相交之情,还有天地日月昭见的爱情,八万载光阴流转,竟只余得淡淡交情二字。   兮扬见他恍惚了一瞬,才明白过来自己不经意间,竟否认了曾经与他的海誓山盟。   年岁到底是流逝了,人还是原来的人,情却已经变了味道,也许有了一段八万年后横生的记忆,也许山海变更沉淀下的年岁让曾经的爱火熄得只剩下华烟一缕。   默了片刻,白晔终于是开口了。   “不论假扮你的人是缈华还是其他人,既然能变成你的模样,还有与你一样的神力和你的记忆,必定是寻到了你部分神力。我并不知假兮扬是谁,但她行事太不谨慎,不论言行习惯还是处事风格都与八万年前的你不同,我是与你最亲近的人,瞒得了别人自是瞒不了我。虽然得到上神之力使得她法力强大,但她并不能很好驾驭,说明她本身法力并不十分高强,自己必然不能布此大局,她的身后,还有幕后之人。”   “幕后之人?你可查到些什么?幕后之人是谁?要布什么局?”   白晔无奈地摇摇头,道:“你的觉醒打乱了我原本的计划,你将缈华贬作凡人扔去了妖界断了她的活路,我便是要盘算也有心无力。”   兮扬想起那日自己当着众仙神之面处置了缈华还容不得任何人反驳,虽然心里痛快了些,可事后想想还是冲动了。   “你与他人不同,你若是阻拦我,我还能听上一听。”兮扬布满地白他一眼。   他分明是了解自己的性子的,就算是滔天怒火烧得众仙都不敢言语,只要他顶着出来说一句,她便是再听不进别人的话,也会听他一句。   “你当时望着我说那样的话,想来是很生气了,我无需拂了你的面子。再说,我为何要阻拦你,为何要替她求情?”白晔语气平淡,仿佛那震撼三界的一日在他眼里不过温水煮茶,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一般。   “我陪她做了许久戏,不过是想知道她幕后之人是谁,想知道他们如何得来你的神力与记忆,探寻令你觉醒重生之法,你既已归来,她是活是死,便无需在意了。”   白晔淡淡呷一口茶,如是说道。   是了,神祇皆以苍生为己任,司有神职的神更有肩负三界的要责,兮扬将三界看得太重所以当初愿意舍身救世,她也将白晔看得太重所以保他一人活着。   但白晔不同,在的心里,她在三界众生之上,若她安好,便是众生倾覆,他亦不在乎。   只是这些,她不知晓罢了。   兮扬不出所料地露出微微错愕的神情,又装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执起茶盏呷了一口,忽而想到了什么,握着茶杯的手轻颤,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知道清婉是我?”她知晓他知道了清婉的身份,却没有细究过究竟是何时。   是入了往生海接受了神力的时候,是在紫霞殿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一千五百年前她尚且是一株灵芝草的时候,亦或是更久之前。   轻风吹得整片竹林都在摇动,竹叶沙沙的声响,像极了老者嘶哑的低语。   "起初我不知晓清婉是你,还暗暗嘲笑自己说着心间唯你一人却又爱上别的女子,后来知晓了又嘲笑自己,你回到了我身边我竟许久才认出来。"   他的声音放得极其低沉,像是这茶水灼了喉咙一般,喑哑如婆娑作响的竹叶声。   兮扬殉世之初,白晔并不相信世间最尊贵的神祇会就此陨落,作为当时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上神中地位最高的神,他抛下了重建三界的要务,上天入地寻找兮扬破碎的灵魂,晃眼几千载一无所获,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但他并未完全放弃,三界重建、俍观统治仙界,白晔便在仙界挂着个神君的名头四处游访名山寻找兮扬的魂魄和遗落的神力,寻了整整两万年丝毫未得,才终于回了天宫,被天帝"委以重任"掌管天界仙职授配。   时至今日,他才觉察当初的行为可笑,走遍三界入地下海,竟未发现昆仑山是当年坍塌的雍圣殿所化。   不过在昆仑山也并不是没有发现,在他几乎放弃兮扬还会回来的念头的八万年后,他在昆仑山,感应到了她的神息。   具体已经记不详细,只记得有一日忽而感应到了兮扬的神息,极其微弱,但他还是辩了出来,循着那微弱的神息到了昆仑山,昆仑山彼时已是仙界名山,灵力极其充沛,那微弱在神息在这里几乎感应不出来。   他在昆仑山找寻了月余没有丝毫发现,但那神息却是越来越强烈了,虽然他人尚且无法察觉,他却能感应到神息的流动,就好像昆仑山存在着什么东西,在将那破碎的灵魂聚起来那般。   白晔当时恐有变数,并未将此事告知任何人,他的担心也并非多余,兮扬的神息虽然日渐强烈,可是忽而有一天又突然消失了去,和那日突然出现一般,没有任何征兆,也没有任何踪迹可寻。   那一日,白晔破天荒地慌慌张张赶到了冥界,在奈何桥边等了三天三夜,他以为兮扬的魂魄会变成鬼魂去转世投胎,可是往往来来千万鬼魂,没有一个是她。   突然寻到又突然失去,就像往心里塞满了东西又突然全部抽去那般,说不上痛得撕心裂肺,却变得空落落的,从那以后起白晔神君不时会去人间渡一场情劫,回来缓上一缓,不知道什么时候便又一头扎进了下界。   后来有一日,昆仑山下起了暴雨,昆仑山顶终年积雪不化,自打立在那儿开始昆仑山安静了千万年,这暴雨来得不寻常,可众仙并未放在心上,大水淹到自家门前出去避避就是,谁也没有注意到白晔神君来了昆仑山,救下了一株连人形都不是的灵芝草。   那是兮扬重回人世的一场劫,是他,渡了她的劫。   大雨过后黎明重现,天边的日头红得耀眼,八万年前他也曾和兮扬这样并肩坐在一起看日升日落,由景生情,他吟出了当初吟给兮扬的诗,那诗当年吟的时候刻意将兮扬的名字藏了进去,后来成了清婉的名字。   在紫霞殿初见她的时候莫名她身上的感觉有些熟悉,他虽留意到她从昆仑山来,却不记得当初随手埋回去的灵芝草,后来得知在地仙灵境与她历了一场情劫,便未细究这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后来清婉在往生海继承了一身神力修为大增,现在想来并不是什么凑巧的事情,她在往生海承袭的,根本就是她自己遗落的部分神力,虽不足十一,还是足以令人瞠目。   那时的清婉身上一直有兮扬的感觉,白晔虽有了怀疑,但心里也有了不一样的情愫,不同于兮扬的、对清婉生出的情愫,他劝服自己放下对兮扬八万年的执念全心全意对待清婉,斯人已逝,总不能心里装着一个人辜负身边的人。   而他在地仙灵境受了重伤清婉为他去往生海取结魂草一举,他心中曾经怀疑过的一闪而过的念头才落实。   清婉身上虽然有了上神之力能够进出往生海,但结魂草是远古圣物,在远古时期,除去司有神职的几位上神,便是修为再高强的上神去取都会遭天谴反噬,天帝虽统治仙界又是古时的神,但在那个时候他也不过是个小神而已,要去取结魂草也是没有资格的。   现世间取了结魂草而不遭反噬的,唯他白晔,和重生尚未觉醒的兮扬。   那时清婉由守往生海变为守人间道,天谴并未降下也说得过去,是以并未被人发觉,白晔思前想后弄清了清婉便是兮扬的拖世,但目前她并未寻回全部神力觉醒成神,不宜为太多人知道,守千年人间道是最好的选择,千年时间,他能想办法寻回她的神力。   只是他高估了自己,千年时间他并未寻到什么,反倒是往生海动静越来越大,妖界愈加蠢蠢欲动,他本打算先和清婉成亲将她留在身边保护,没想到往生海忽然出现了个假兮扬。   既然假兮扬能化出这副丝毫不差的容貌,有着兮扬的记忆和神力,顺着她必然能找到线索,他当了一回负心汉将清婉狠心抛下,没想到到头来,苦苦找寻了八万年的东西,原来在老山神体内,原来只消再等上一等,便是不需要他动作,她也会取回神力,觉醒成神。   白晔饮尽了第二盏茶水,说了这么多,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兮扬端端坐在他对面,低垂着头,交叠的双手不住搅弄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有着清婉的记忆,她确然恨过他大婚当日抛下她一人在昆仑,也恨过他那日在渊泽岭上视她的生死无动于衷,更恨他明明可以出手相救却逼得老山神主动交还神力化作山石。   可他今日居然告诉她,一切都是为了她。   盏中茶水早已凉透,兮扬扶着桌沿站起身来,转过身顾自往来时的路行去,踱出去两三步,又停了下来,她不敢转身,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打破了佯装起来的镇定。   “白晔,我们各自安生几日,我现在不知道该以谁的身份来面对你,若是以兮扬的身份,八万载不见,你这样为我当是感动,当是深情,可我也是清婉,我对你亦有怨有恨。”   身后是白晔苦涩的笑声。   “我不想说与你,怕你知晓了难受,你偏生要知道。罢了,八万年都等了,不差这些许光阴,只要你归来,我如何都可。” 作者有话要说:  这样的白晔,能不能被原谅呢⊙﹏⊙   ☆、代妩祸人间   从紫竹林出来之后,兮扬并没有立即回昆仑山,在天宫漫无目的转悠着,停在一座宫殿前,抬头看着已有些年岁痕迹的“元和宫”三个大字,才恍然想起除了昆仑山大婚之日和那日在渊泽岭的一面,她便再没有见过常合。   她与常合相识的时候尚且是白晔身边一个被人在背后闲话的仙子,驻守人间道千年回来大婚之日尚且来不及招待新郎便弃了自己而去,那日在渊泽岭上的觉醒,常合更是隐在了人后,从回来到现在,他们竟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清婉的心里将常合当做了真心相交的朋友,只是不知道千年之后,站在面前的变成了世间最尊贵的神,她能否还如千年前一般真心与自己相交。   殿门前没有看守的仙将,兮扬缓缓走上前,拉起扣在狮口下的拉环正欲扣响,顿了一会儿,还是作罢,转身欲走,却见三步台阶之下,站着的正是一身银甲的常合。   常合张了张口,嘴型刚做了个“清”字又没了声音,急急忙忙收起失礼的仪态,弯腰拱手道一声:“小仙常合,见过上神。”   “你我之间,本不用这些虚礼的。”   兮扬轻叹一声,既不叫她起身,也不伸手去扶她。   常合在心里琢磨了几遍这句话,终于直起身来看她,台阶之上的女子虽然不是当初的模样,那笑容却是到了眼底的,她眼中真真切切的情意,和那年瑶池外见到的一般无二。   她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虚礼,从前她是太子妃清婉是个小仙子的时候不需要有,现在她还是太子妃而面前的人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神,也不需要有。   “你沧桑了一些。”   常合点点头,不知怎的眼眶里竟有些热。   “流转了一千年,回来还不能安息,可不得沧桑嘛。倒是你,我没想到你居然才是真的兮扬上神,更没想到活在传言和史册中的古神祇,竟是如此风华绝代的美人,连我这女子见了都要动心。”   “便是能令得千万人动心,也比不得一人真心。你这般无悔,想来元胥待你很好。”   “嗯。”常合低应一声,竟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   “怎么?许久不见,我这上神屈尊来见你,都不打算将我请进去坐坐?我们两就这么在大门口干站着说话,叫小仙看见了怎么想。”   “怕是不能了。”常合重重叹一口气,道:“人间出了点事,父皇将元胥派到下界去了,他落了东西在殿里,我回来替他取取。”   “下界?”   “嗯。”提起正事,常合也不做耽搁,三级台阶并做一步跨上去,扣了几下门环不见宫人来开门,干脆抬脚将大门踹开,一路朝着书房快走,边走边和跟上来的兮扬大致讲了一遍人间发生的事情。   讲起来已是三日前的事情,渊泽岭一事对众仙震撼太大,竟一时没有顾上人间,三日前才发现人间出了乱子,原本该在春末开放的海棠花竟然在冬日开得灿烂。   海棠花开错了时节虽然令人诧异,但并不是什么太大的乱事,人界也并未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天帝知道此事后差了百花仙子去寻海棠花仙前来问话,岂料海棠花仙迟迟没有寻来,百花仙子也不见了人,此后三日凡间百花不论时节随意开败,打乱了人间秩序,各界帝王纷纷设祭坛祈求上天,一连三日天听不断。   两个时辰前牡丹花仙在百花园一株海棠树下寻到了百花仙子的尸体,浑身湿透,冰凉得有些骇人,如同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一般,身上的元神早已被打灭徒留一具空壳。   /   \"究竟是和人如此胆大妄为!\"   \"代妩。\"常合回话的时间已经取下壁上挂着的一柄短剑,常合和元胥皆是征战战场的人,平日里携带的兵器多为长/枪长剑,今日取这短剑多半是为了防身。   常合回头见兮扬对这名字一脸迷茫,料想她早已忘了千年前的一件小事,只得耐着性子又多解释两句。   \"就是当年赢得了天后青睐得了海棠花仙仙职的人。这人规规矩矩从下界飞升上来,又于天界有功,任了海棠花仙千余载也算兢兢业业没出过差错,不曾想居然是妖界的人,隐藏得真够深。\"   \"她是妖界的人\"兮扬经她这么一说倒是迷迷糊糊对代妩有了些印象,但也仅仅是模糊的印象,当年以为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缈华的宫娥,对那个规规矩矩的女君确实没有多留意。   \"是,她是妖界羽族头领代乙的妹妹,早早就打入了人界,因着是从下界飞升,身份瞒过了所有人,若不是这次急切了,还露不出马脚。现在她藏到人界去了,父皇派来天兵天将去追捕,元胥自行请令,我便随他一同前往。\"   “如此我便不拖拦你了,人界的事了了仙界才能安宁些。”   “嗯。”常合应了一声,上前握住了兮扬的手,会心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短剑,赶忙离开了去,兮扬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身影,感叹一声世道不太平,便也隐去了身形。   /   兮扬的一声叹息言中了多变的世事。   妖界和仙界大大小小的战争持续数万年,互相知了些根底谁也不敢大举进犯,虽论起实力如今妖界实力大涨不需畏惧仙界,但仙界立了几尊远古神祇在这儿,光是瞧着也畏惧了几分不敢放肆。   诚然,整个仙界都是这么想的,因此代妩败露的那一日仙界派出五千仙将前往捉拿,根本没想到妖界竟大举进攻仙界,前面的倒下了后面的踩着尸体继续上前,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东荒、北荒、南海、西海……凡仙妖对峙之处,皆起战事,驻守的仙族未料到妖界突然会有这等不要命的举动,奋起对抗之下亦损伤不少。   战争持续了整整三日,战场之上,骸骨成山鲜血成海,怨戾之气四起,这是八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可怖之景。   听闻太子妃匆匆从下界赶回北荒奋起御敌,听闻南海被搅了个天翻地覆南海水君带着全家上天宫保命留下二皇子元戊与鲛人族对抗,听闻自成神后看似无作为其实一直庇荫着人界的扶婴帝君一怒之下分出好几个□□赶往各个战场,才将战事稳在了一处未曾向两界扩散……   听闻第四日,杀红了眼的妖族突然不约而同地退了兵,倒地的妖旗不曾扛起,退走的队伍却是乱中有序。   同日,元胥从下界将代妩捉拿了回来。   /   作为一个陨落了八万年又突然觉醒的上神,兮扬觉着自己走到哪都自带神压着实让那些小仙敬而远之,与其看到他们战战兢兢地避让不如不出去的好。   可短短数日发生的这些事情牵连仙妖人三界,她作为曾经的统治者现在仍是极受尊崇的上神,不过问过问着实说不过去,便挑了个看着顺眼的仙娥,领着一同去天宫走一遭。   兮扬已经不是曾经要依赖着白晔神君的名头才能让人瞧上一眼的小仙子了,九重天宫虽然规矩森严,也没有谁敢去拦住一个上神,更无须去向谁行礼请示。   南天门增多了两名看守的仙将,兮扬不喜太多繁复礼节,索性直接越了过去,仙将们感觉到自上方传来的神威自觉低头行礼事,她已经到了天牢外。   代妩是元胥从下界捉回来的,审讯一事自然也交给了他,只是没想到妖兵今早才从北荒撤离,常合就赶回了元胥身边。   神仙眷侣见过不少,这般如胶似漆的倒是第一对。   兮扬的脚步行得轻,脚踝上铃铛的脆响倒是瞒不了人,不想行进去常合正在给元胥拭汗,两人离得极尽,看样子是刚停止审讯,竟没有发现有人走了进来。   “咳咳!”兮扬清了清嗓子故意发出声响,元胥下意识将常合护在身后拔尖转身,见是兮扬才赶紧收了剑,匆忙行礼。   “起身吧起身吧,不是什么要紧场合无需多礼。说来倒是本君不对扰了二位兴致,要不我退出去,等你们再腻歪腻歪再进来?”兮扬摆了摆手,嘴上这么说着,步子却已经自发自觉行到靠墙的椅子上一副无赖相坐了下来。   常合面上窘了窘,眉梢微挑,嘴上倒也不饶人。   “神君自打回来就鲜少面世,还以为要在昆仑山修身养性了,这会儿怎么得闲来天牢转一遭?”   “自然是怕你们年轻经验不足逼问不出什么,这么看来,还没开口啊?”   牢房里关押着的代妩用捆妖索缚在了架子上,除却头发和衣裳凌乱了一些,倒不像一个落入敌手的犯人。   “才刚抓回来,那只鸟嘴硬得很,不过有的是时间慢慢审问,等我把她的羽毛一根一根给拔了,不怕她不开口。”   “就怕要拖着的就是时间……你们不觉得这几日妖界的举动太过蹊跷?她在仙界隐藏了几千年一点蛛丝马迹都没露出来,就算想要祸乱人界打乱仙界根基也不急于一时,何必突然作出如此大的动作。”   常合一时无言以对,她和元胥也曾说过这个问题,但是撬不开代妩的嘴,很多事都无从知晓。   兮扬抬手拂出一道神力,牢门上并未上实的锁便落了下去,脚踝上的铃铛一步一声脆响,不知为何此时听起来似乎有了一丝蛊惑的力量。   “百花仙子是你杀的?”   代妩抬头看了她一眼,散下的发丝遮去了大半张脸,不是很能看出面貌,露出的一双眼睛倒是阴鸷得骇人。   要的就是她抬眼。   兮扬轻轻勾起唇角,眼中墨一般漆黑的瞳色渐渐变成了浅浅的蓝色,里面苍茫一片什么都没有,又仿佛藏尽了世间万物,透着一股魅惑之力。   相传古时有一种魅术,只要对上了那双眼睛就会□□控住意识,只是这魅术极难修炼,也极其可怖,一旦被心存歹念的人修习了去后果不堪设想,因为列为不得修习的禁术,除了几位已经练成的上神便无旁人修得,虽有典籍留下,然后人悟性不足,后世也未有修得者。   想不到今日为了审问一个小妖,竟然有幸得见远古禁术。   代妩眼中的阴鸷渐渐散去,眼神变得无比空洞,整个人好似一刹那间变成了木偶傀儡。   “本君问你,是谁派遣你来仙界的?”   “魔君连清。”   “连清?”远古狐族,兮扬自然是知晓的。“你是羽族的人,为何听从妖狐族调遣?她派你来仙界作何?”   “我与代乙不合已久,连清承诺我若我助她完成大事,她便让我坐上羽族首领之位。”   “什么大事?”   “动摇仙界根基,助长人间怨气,复活远古凶兽,推翻妖虎统治,弑神屠仙,主宰天地!”   “呵!倒确实是大事,如此大的动静,妖皇居然不阻止?”   “凭妖皇和妖虎一族之力根本不足以阻止妖族一统三界的野心,祸乱人界一直是魔君派人做下的,往生海凶兽复活也是魔君计划之事,妖皇一直被蒙在鼓里三天两头与仙族开战。妖皇发现了魔君的动作愈加阻止,已经被魔君控制了起来,魔君恐事情生变,因而加快了计划,命我大肆干扰人间,用人间的怨气助长往生海戾气,让凶兽复生,近几日频频发起的战事不过是为我做掩护,同时,战争之下的冤魂,也会化为往生海的戾气。是了,百花仙子跟踪我,我故意让她发现,引她去了往生海,为我妖族大业做了一些贡献。”   在场三人心里皆是一颤,百花仙子的惨相他们是知晓的,用一个生人的元神来喂养凶兽,确实只有妖魔能作出这等事。   如此看来,一切都是连清做下的事情?   妖皇统治妖界数万载一直和平无事,妖界确也如他所言一般为族人而战,只是他没有料想到,妖族到底是有兽性的,怎么可能与仙族不争不抢和平相处。   兮扬回头望了望常合和元胥,二人相觑一眼,点了点头,赶紧去禀报天帝。   眸中银光划过,淡蓝色的眼眸重新变作墨色。   这法术太耗神力,不过短短片刻,面上已是失了血色一般地苍白。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加快了节奏,请车上的乘客抓好把手(斜眼笑)   ☆、血色妖族月   妖皇被连清控制,妖界五大妖族皆臣于魔君连清,自那日妖界举族退兵之后仙妖交界之处便筑起了结界,探视不到妖界的情况,但不难想象,此时的妖界定然是被连清牢牢掌控住。   澜丰仙君和太子夫妇在仙界一向以人骁勇善战之感,此次天帝降下御旨,以太子元胥为主将、常合澜丰为副将,点五十万天兵征讨妖界,各族首领纷纷带兵前来增援,声势浩大。   厮杀声太过嘈杂,即便与战场相聚万里也能依稀闻见。   在如火如荼的仙妖战正中,紫霞殿后的竹林风声沙哑,将这令人心骇的声音隔在了外头,圈出了一片宁静的天地。   白晔坐在石桌前煮着茶水,动作温缓,神情淡若,待水沸上三沸,才斟入杯中,以洗净的竹叶轻漂过后,才轻轻推了一杯到对面。   一道光影从竹林上空落下,星星点点的红光化作光幕,微光隐去,红衣女仙端端坐在白晔对面,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冒着腾腾白烟的茶水。   “白晔神君知晓我要来?”   “本君出口相邀,想必帝君会给本君这个面子吧?大战在即,帝君司职三界和平,必然不会坐视不管,若还得空见我,想必这个时候便该来了。”   “若我不来呢?”扶婴执着茶盏在桌面划了两个圈,抬眼看他,问道。   “若帝君不来……”白晔顾自呷了一口茶,口齿余香颇有些意犹未尽,嘴角扬起一丝苦涩而无奈的笑意,道:“那便不来吧。”   “三界都说白晔神君是淡得像白煮水一般的神仙,不悲不喜不愠不怒,面上少有的情绪只给心尖上的那人瞧,今日对我笑,着实让我受宠若惊。”   “传言未必为真,帝君应当知晓。”   “知晓知晓!”扶婴本欲打趣他一番化了这略微怪异的说话氛围,可白晔一派不经逗弄的样子,她只得端起茶杯佯装品茶。   都说两个人若能在一起合成神仙眷侣,必然是有着相似之处,即便一开始没有,处着处着也会渐渐染了对方的性子和习惯。   她与兮扬相交不深,与清婉更是一面之缘,可寥寥数面,便能如一个深交多年的好友一般,说话举止都不会觉得束缚,到了白晔这儿全然没了这种感觉,倒真是不知这两人在一起时是如何相处。   这茶水与平日里饮的不太一样,香醇而不浓厚,淡淡的一丝竹叶的味道添了几分清新淡雅,初初饮来倒是新鲜。   “神君这茶倒是新鲜,往日没有喝过,可是有独到的制法?”   “这茶是她惯常喝的,烹制之法我倒是写下了,帝君若是喜欢可让祝离取与你。”   “算了吧,如神君这般坐着慢悠悠烹茶我是做不成的,既是兮扬上神喜欢喝的,自然是神君你自己烹给她喝为好。神君还是直说吧,寻我过来到底所为何事。”   “帝君也是干脆之人,本君确有一事想请帝君相帮。”白晔将手上的杯盏放下,半盏茶水沿着杯壁晃荡一圈,茶叶几下漂浮,缓缓在中央沉静下来。   “但请直言。”   “仙界一旦攻破妖界结界,必然有一场恶战,妖狐首领布下如此大局复活往生海凶兽助长妖界妖力,最后势必会在往生海交战。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往生海发生如此变动,对三界都有不小影响,还请帝君以三界安宁为由令仙妖速速撤离往生海,南海一块距离往生海极尽,务必让聚居得离近往生海的仙族妖族从远处撤离,免有不测之事发生。”   “战争结束自然会撤离战场,何须我来下令。神君又如何知晓最后一定会在往生海一站,就算真的在往生海,寻常仙妖是近不得的,太子他们都是有主见之人,更是无需我来提醒,而居住得离往生海近些的仙族,千万年来相安无事,战事平息回归家园,又哪有外迁之理?”   “不过防患未然罢了,往生海当年一夕之间尸骸遍野,如今远古凶兽复生,若生了变故再来撤离便来不及了。不知帝君可会观天象,往生海一片异象横生,怕是太平不了。这等实情让谁去说都行,我请帝君前来,不过是因为帝君司三界和平安宁,你来说这话,才更能免去些众人心中的惊慌。”   “若真是如此倒是举手之事,神君派人传信与我便可,在这种时候唤我过来,实在是费工夫,这会儿仙妖二界怕是已经在结界处打起来了。”   “妖界如今的实力,怕是能与仙界抵上一阵。虽然妖界今年来多了几位魔君,但毕竟修为尚浅,常合和元胥虽然还未飞升,实力却在他们之上,攻破妖界结界,不过是时间问题,帝君再饮几杯也不迟。”   “神君倒是坐得住。”   扶婴望着他笑了笑,身下倒是没有要动的意思,远古时期成为历史、兮扬上神归来之前,白晔神君当是三界最受尊崇的上神,得上神亲手烹茶奉茶,她这位后晋之神也算得上有脸面。   /   妖界入口处,结界结得颇为牢固,上百万仙兵黑压压立于结界前与妖族僵持,妖兵清一色着黑色盔甲,所见之处黑压压一片,不知见不到的入口里面还有多少妖兵守着。   晨曦破开大地昏暗的一刹,阻隔着仙族前进的结界终于被打破。   一声惊天动地的虎啸声从妖界深处传来,一眼望去,黑黢黢的妖兵大军尽头,黄色光芒腾空而起,妖虎元神腾于半空,忽而燃起熊熊火焰,在悲戚的啸声中,将元神焚毁。   常合元胥与澜丰三人相觑几眼,心中颇为震惊,只道连清那妖女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结出如此牢固的结界,不曾想她居然以妖皇的性命为基筑成结界抵挡仙兵。   结界破,妖皇死。   银光划过,虚空之上陡然出现一个身影,墨绿古袍迎风招展,以那人影为中心透出的浑厚仙气与此处的凶煞妖戾格格不入。   一时间,众仙朝拜之声响彻战地,结界破碎一刻妖兵大量从入口处涌出,见了上空立着的人迟疑地顿下脚步,被那强大的神压逼得不得不底下头来。   “本君不想坏了三界平衡,不干涉仙妖二界之事,但不意味着尔等可以为所欲为!妖皇虽凭己力为任,却也是天命所归,挟持妖皇以其性命为壁垒,枉顾天地法则,绝不姑息!”   话音落下,方才亮起的天幕又变得黑沉沉,乌云笼罩了上空,雷声轰鸣,电光隐于云层之中时隐时现。   傲立于虚空之上俯瞰苍生的身影模糊了去,只余下一道缥缈空远的余音——   “破妖族王宫,擒魔君连清。”   /   得了兮扬上神旨令的仙兵仙将顿时士气大涨,提着兵器摇着各族大旗呼喊着往妖界入口处沙去,妖兵被这阵势吓得骇了骇,倒也不退缩,前赴后继叫嚣着杀出来。   如白晔所言,妖族虽然近年得了多位魔君实力大涨,妖族也常年驻扎各地与仙族对抗,但这些个妖族头领个个争强谁也不愿伏低,到了齐心协力共同作战之时便容易生了分歧,对上元胥这等善于作战的将领,仙界各族常年相互帮持作战团结,一旦出现破漏出便像散沙一般一击便破出漏口。   不过半日光景,仙妖两军对峙的局面已不复存在,妖界入口大开。   妖兵本就存几分为己的私心,面对势如破足的百万仙兵,为了保命自然生了惬心,连连往后退缩着,让出了进入妖界的大门。   妖界一时之间杀伐四起,刀锋所到之处草木成灰,空气中弥漫着血的腥气,地上累着的尸骸只能凭衣着辨别是仙是妖。   素来邪戾妖异之气遍布的妖界,今日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与黑暗,腾腾杀气笼罩了这片天地,妖界腹地的妖族王宫腾起妖异的紫色焰火,蔓延出成片的焰云,绚烂而幽深,灼烧出灵魂炙烤的气息,令人望而胆颤。   仙妖交战数万年,驻守交界处的军队也曾经互相侵进过两地领界,仙族更是几度占领上风攻入妖界大门,但却从未攻入过妖界的腹地,更不知妖界的王宫布着自行幻化而成的结界,只有王宫大门一处入口,便是妖界将领也不得随意进出。   仙族大军在往前攻入几分,便清楚感受到大地一阵异动,一轮血月现于王宫之上,巨大的结界出现在众人眼前,透明得犹如通透的冰镜一般的结界,布着妖异的血纹,如同吸食了鲜血铸就的一般。   浑厚的妖力蔓延了整个妖界,顷刻之间,一股可怖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交战的仙兵妖兵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十分惊恐地看着妖力从体内流走结入巨大的结界之中。   仙族的将领们反映迅速,立马凝起周身灵力护住自己,才不至于被吸去太多仙力,反观妖界,便是妖将们及时调息自保,也被吸走了不少妖力,底下的一群妖兵更是损失半数,纷纷如失了支撑的篱笆倒坐在地。   看来兮扬所言不虚,妖皇虽然凭自己的实力坐上一界之主的位置,到底也是天命所归,妖界个个都怀着豺狼虎豹的心思,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不能一丝防备都没有,仙妖实力相衡,仙界几万年都未能攻下妖界,这王宫的结界想来,多半是放着妖界有异心之人。   虽然仙族将士们也损失不少修为,总归情况要比那些个眼看着妖力流失而不能阻止的妖兵好些,这么看来更应证了这一猜测,妖族王宫自带守护结界,平日里就阻了妖族将领随意进出,而一旦到了受逼迫之时便会自行吸噬妖兵妖力以强化结界,从而守护王宫。   只可惜,这王宫的主人已死,如今守着的是一个心思狠辣的妖魔。   常合与元胥相视一眼,妖族举族反抗无非是听信了连清的话欲让妖界一统三界,如今失了半数妖力,自是无力阻拦,也不会再阻拦。   唤来澜丰仙君及有狐虚等几位仙族首领,几人手握兵器一同慢慢朝着王宫行去,巨大的血色结界透着嗜血的诡魅。   妖族十数位魔君在这庞大的妖力压迫下仍旧站得挺直,额上冒出的豆粒大的虚汗却是做不得假,他们本就借往生海的妖力增进修为飞升,若不是及时护住,怕是要折损不少妖力变回普通的妖君。   诡异的红光映照在妖兵的面庞上,魔君们不约而同放下了手中的兵器,妖兵们拖着羸弱的身躯摇摇晃晃站起来,让出了一条通往王宫的路。   ☆、元胥飞升劫   常合几人本欲合力打破与王宫混融一体的结界,不想一声轰鸣巨响,大门竟缓缓启开,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妖界。   火舌从王宫深处席卷而出,化作腥红的蛇信子扑面而来,众人急急后退数步以神兵阻挡轻松化去,便见两头妖兽咆哮着扑腾出来。   一头形似虎豹,红眼白须,四爪锋利无比,生五尾,声如巨雷劈石,古籍载其名:嶂。   一头貌如犀牛,锯齿尖利,身有尖刺无数,长两翅,动作迅疾如电,古籍载其名:猁。   嶂、猁二兽都是古时有名的凶兽,凶猛无比,力量极大。   所幸此二兽虽凶猛有余,却不足为惧,载入古籍中全然是因为其力大威猛,但他们并无智力,甚至连仙妖都辩不出来,只知食人屠戮,合众仙之力屠杀两头猛兽并不是难事。   怕就怕后面藏着的真正的远古凶兽,那些虽未启智,但已有几分灵性的兽。   常合在往生海曾与九头妖蛇交过手,那时的九头妖蛇不过刚觉醒妖力尚未恢复至盛期,常合用尽全力尚可与之一战;曾在地仙灵境出现过的凶兽斛倃在古籍中载有名字,比起连名字都没有的九头妖蛇,妖力更强大许多,如此也不过在云云众妖兽之中也排了个中上的位置而已,可想而知,仅仅对付一头妖兽觉醒的神识就不容易,若是连清将远古凶兽尽数复活,怕是能将如今的三界倾覆。   须知,古籍中载有名字的妖兽整整百数,中下之兽如嶂、猁之类,无智无灵却有十足的兽性,凶猛异常;中上之兽如斛倃之类,虽未启智却已有灵性,能思简便之思,勇而有谋;妖兽之上者有五者为尊,无智而能思能谋,古时为妖兽统领,凶残可怖,便是那个诸神璀璨的时代也无人敢轻易与之正面相博。   兮扬曾于雍圣殿的高座上说过一句话:若这些个凶兽得天恩宠启了智慧,主宰妖界的便不是妖灵,主宰天地的也未必是神族。   远古时期的妖界仗了妖兽之势频频进犯仙界,仙族只得庇护于神族之下,后来一场灾劫中远古神祇和妖兽尽数陨落才余得今日的仙妖二族,转眼八万年上身兮扬觉醒,而魔君连清复活了远古凶兽,这一仗,并不好打。   虽说凶兽无智,但当初在地仙灵境的斛倃借身体重生,并不像没有智慧的凶兽,不论是重生启了智慧还是受连清所控,如今的妖兽都是可怖的存在。   /   常合将长/枪高高举起,与元胥并肩而立,剑影浮动,长/枪抡了一圈来回,枪锋坚韧皆指向扑面而来的猛兽,大盛的蓝光与金光交错辉映着,浓烈的肃杀气息冲天而起。   仅一招,两头凶兽便被刺杀于枪剑之下,庞大的兽身顷刻间化作灰飞,连咆哮声都不曾响起。   两人相视一默,不约而同看向有狐虚。   在场之人唯有狐虚在远古时期便列于上神之位,亲历过那个混沌时代的神,对于这些个凶兽,自是知晓得比他们要多。   有狐虚蹙着眉头摇了摇头,嶂、猁这类凶兽无智无灵,仙妖不辩,只知杀之而食魂魄,遇敌便战个不死不休,今日这般不像争斗,更像是相继扑上前来赴死,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不等几人出声商议,脚下已是一阵巨颤,滚滚雷声响彻上空,带着劈山裂石之势击下,惨叫声连连响起,大地以王宫大门为始裂开一道巨痕,炙热的火蛇从裂缝处探出,绵延数百里,红色烈焰之中,黑影接连冒出,恐怖的咆哮声此起彼伏。   “不好!嶂、猁二兽不过是引,一旦王宫大门洞开便会出来受死,二兽一死便会引出蛰伏在地底的凶兽!”   有狐虚顷刻之间便想出了这个最为合理的解释,执虚剑横于身前,目光凛冽,死死盯着一个接一个从火光中钻出来的凶猛饿兽。   整整十二只。   “这些凶兽屠杀起来便不管不顾,连清那妖女这般放出来,是不在乎整个妖界的死活了吗!?”澜丰面上又惊又怒,握着兵器的手力道大得青筋都露了出来。   “说什么妖界一统三界,我看是她连清想要一统天地,利用妖兽毁了三界,再重新建立一个三界!三界重建已有先例,她有这等野心也不是不可能!”常合眼神里充满杀机,愤愤然道。   “无论如何,先将那魔女找出来再说!”元胥一手横剑在身前,一手将常合护在身后,道:“仙妖兵将众多,联手足以对付这几头凶兽,你进去找连清!”   “嗯!”常合点点头,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提起背在身后便往王宫退去。   “常合!”元胥及时伸手拉住她披风扬起的一角,在她转身的一霎又松了开去,“连清阴狠狡诈,小心。”   “你也是。”常合顿了顿,没再说什么,从手腕上褪下了什么东西递给元胥。   脚下的裂痕越来越宽,常合飞身而起,在众人的掩护中进入森严的妖族王宫。   /   从地底钻出的妖兽落地化作丈高,通身蔓延着紫黑色的光泽,尖牙利齿,阴森恐怖,邪戾的气息包围了整个妖界,咆哮着撕咬身边的活物,不过顷刻间,便有百数仙兵妖兵丧于妖兽之口。   这些妖兽没有神智,大多也进化不全,常年生活在阴暗之中几乎不能视物,嗅着仙气妖气便张着血盆大口上去撕咬,动作迅猛异常,未等众仙妖反映过来已经落入兽口之中。   修为越是高深的仙君妖君,越是容易引起妖兽的垂涎。   不觉之间,十二头妖兽已经从四面将仙族妖族各将领都往一处赶,与其说是众人合力除妖,不如说他们正在被这群妖兽赶到一处分食。   这群凶兽皮糙肉厚,普通兵器击在身上根本不能伤其毛发,硬上只能沦为其口中之食,不上更会碎尸在其利爪之下,眼下唯有寻到其弱点合力击杀才是办法。   惊空遏云的鹰唳声从上空响起,闻得其声,便见一庞然大物朝着有狐虚俯身冲去,便是狐狸动作敏捷,此时腾身躲闪也已经来不及,只得转身硬着头皮接下一击,但是妖兽力气奇大无比,正面比力气便是一个上神也挡不过,生生屈下了身躯。   在妖兽肆虐的嘶吼声中,一声长啸响彻妖界,耀眼的金光携着强大的灵力,刹那之间将阴暗的妖界照得如同白昼降临,众人只觉眼前划过一道刺眼的光芒,便见金龙腾于上空,龙尾一甩便将那妖兽拍飞在地。   其他十几头妖兽闻听动静,被这强大的灵力吸引,纷纷放下身旁攻击的对象,朝着金龙扑去。   半空之中,金龙盘旋,众人只看见十几头凶兽一拥而上,顷刻间便将巨龙包围,金光被紫黑色浓雾笼罩,鲜血染透了云海。   天际的乌云愈压愈低,渐渐凝聚成形,云中道道时隐时现的电光,都比先前更加渗人,雷声夹带着滚滚洪涛之势,一道电光毫无预兆地劈下,凶兽们惊吓之下纷纷退开,金光顿时大现,巨龙化回人身,被团团烈火包围,缓缓下落。   惊吓过后折返回来的凶兽比之先前更加凶猛,众仙欲上前相迎却被弥起的黑雾阻隔靠近不得,眼见那金光在妖兽的攻击下越来越过,一道神光拂下,龙啸凤鸣之声一同在天际响起,竟是天帝天后化了原身一同赶来。   二人联手只能牵制一时,毕竟妖兽胜在多数,闻见了神息,杀欲更胜,妖兵早已逃之夭夭,仙兵多数也受了伤无力一战,众仙突破浓雾屏障一同想拼,还是顾不周全,那长着四只大翅的鹰兽动作快如闪电捕不住身影,待再听得鹰唳声响起,便见它朝着中间被火光围得微弱的一团金光冲去。   “元胥!”天帝面色大变,急忙转身施法拉住鹰兽,不料那鹰反应极快躲过了过去,换了个方向俯冲而下。   刹那间,蓝紫色的光芒亮起,常合突然出现在了火光身前,手中长/枪高高竖起,纯粹的灵光渡满枪身,枪尖穿身而过,鹰兽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定格在半空。   手上用力一转,力道传至枪尖处,即刻将淌着黑紫色血液的妖兽撕得粉碎。   常合半跪在地上,抬手擦去唇边血迹,缓缓回过头,扯了扯嘴角。   火光之中,金光笼罩之下,元胥缓缓站起身子,慢慢升至半空,嘴角微扬,眼中渐渐腾起白色的焰火,唯有左手始终紧紧拽着常合褪给他的一挂手链,那是俟人族的图腾。   /   一道银光划过,墨绿色的人影自天际缓缓落下,带着无尽的神压和威严。   咆哮厮杀的凶兽瞬间缩了身子,躲过几下众仙的攻击之后,竟不约而同转向神息至浓至盛之处。   兮扬被这咆哮声震得头疼,目光一凛,抬掌化出一物,银光大亮照亮方圆百里,只见那极小之物越变越大,变成一个长满锯齿的巨轮,将不管不顾冲上前来的妖兽尽数卷入其中,逃离不得。   巨轮的中心灼烧起银灰色的火焰,焚得妖兽哀嚎声比地府的厉鬼都要凄厉,散发着骇人气息的暗紫色妖息被银火灼得丝毫不剩。   随着元胥头顶上的云层越来越密,四周的阴暗都被银光驱散了去,最后一声巨响,巨轮炸裂开来,银色神火将妖兽焚烧成灰烬,希希零零砸落到地面。   兮扬收回神力,负手立于虚空之上,神情颇有些惋惜。   七音给她的这玩意儿虽然耗些神力,却是个好东西,当年没用在仙妖大战的战场上,如今祭出灭了这些害人的妖兽,也算是物尽其用。   只是那家伙也太不够义气了,这种只能用一次的东西也不多备着几个。   /   仙族兵将和留下的几位妖兵虽然战得有些狼狈,却还是挺直着腰骨,恭声拜迎上神。   常合犹自站在火光前没有丝毫挪动的意思,拱手一拜,朗声道:“神君,小仙已入妖族王宫探过,里面空无一人,有一条封住的密道,想必连清早已从密道逃走。”   “逃走……”兮扬重复了一遍,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着一个方向,蹙紧了眉头,“往生海!”   “神君!”常合声音抬高了一些,躬下身子拜了一拜,“元胥要历劫了,望神君准许我守在此处,伴他渡劫!”   “嗯……”兮扬抬眼看向虚空中被金光笼罩的元胥,点了点头,“想是与妖兽对抗之时修为有所突破,成神之劫亦是一大难,你便在此守护吧。俍观、休芫、有狐虚三人与我一同前往往生海。”   “谢神君!”   “是!”   兮扬微一点头,抬手拂过一道银光将火光罩下,神情威严凛冽,声音却极轻极淡。   “仙界元胥在妖界渡飞升之劫,妖界各族不得相阻,谁阻了上神飞升,本君便让他整族陪葬。”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了整整三天,死光了脑细胞…… 太子存在感一直不强,找回点存在感嘿嘿嘿~~这篇完结写元胥和常合的姊妹篇如何?可是作者菌脑洞已经挖空了——   ☆、九幽暗峪境   往生海没有哪一日比今日更清明,海上笼罩了整整八万个春秋的茫茫海雾消失了去,露出冰封的海面,和冰层里埋葬的尸骸。   若是时光能倒转八万年,万千神祇定然想不到这片昔日万灵向往生命繁衍的圣海,有朝一日居然会变成戾气横生的仙境地狱。   兮扬并俍观休芫和有狐虚四人赶到往生海的时候,白晔和扶婴已经等在了那儿,四周躺着几头凶兽的尸体,他们的衣袍上沾了血迹,红色的是自己的,黑色的是凶兽的。   快步迎上前去,兮扬递去一块帕子给扶婴,转头问白晔,“你们怎么会先到往生海来了?”   “白晔神君料到会在往生海生战,今日见往生海妖光出现,便趁着仙族攻打妖界,先行来了往生海。”扶婴一边言语一边胡乱擦在脸上擦了几下,将沾了些血的帕子递回去,觉得不妥,又收了回来,笑道:“都是凶兽的血,回头我洗干净了再送还与上神。”   “无妨。”兮扬笑笑,视线落在了一旁的白晔身上。   她想上前为他递一方丝绢,想为他擦拭脸上的血痕,想替他整理鬓前的发丝,却还是,未能迈过心里横着的那道清婉的坎儿。   白晔对上她的视线,笑了笑,抬手扶了扶她发后歪歪斜斜的发簪。   “缈华假扮成你的时候,便是在这儿出现,她还一度说起许多从前的事情,弄得我都恍惚了,险些以为自己这些年寻错了人。她曾告诉我,这个地方,冰层下横七竖八堆着的尸骸里,有绵婳、有七音,有耿阳、还有笙遇……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也是真的?”   唇角的笑渐渐变得苦涩,兮扬环视着四面堆叠着的森然白骨,望着脚下看不清景象的冰层下依稀可辩的尸骸,红了眼眶。   他们四人伴她的时日不比白晔短,她在众神面前虽是高高在上的模样尊享无限荣光,可在他们几人面前,倒像长不大的孩子,若要说在什么地方她能卸下一身端严肃穆,那定然是关起门来的屋子里,只有白晔,只有他们的时候。   “半真半假。”兮扬眨了眨眼将滚在眼眶边缘的眼泪眨了回去,背过了身子,伤感的狼狈模样,即便过去千百万年,她也不想让旁人瞧见。   “当年万千神祇同凶兽妖灵一同葬身往生海,他们四人为了保住我一息魂魄,以灼烧元神为代价,换我万年后一丝重生的机会。神祇死后身体会化为虚无福泽三界,那时往生海倾刻冰封才冻住了这些来不及消散的仙躯,他们,也在底下,若凿出来化开,想必还是当年死亡时的模样。只是肉身虽在,元神已灭,他们再不会回来。”   八万年岁月,在她漫漫长的时光里不过白驹过隙,只是这道缝隙,隔开了有他们伴在身边的远古大洪荒时代,和唯剩孤独与悲伤存在的往后无数个春秋。   兮扬转过身来,笑得无比哀伤。   “绵婳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真不够意思,宁愿自己跟我们抱着死一块儿,也要护你的情郎活着’。”   “我会护你活着。”白晔的声音里是无比的笃定,目光之中透前所未有的坚决。   从清婉陪在身边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回到他身边了,但是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这个在八万年前就陨落了的神祇,真的回来了。   爱一个人爱到了极致,便是宁愿自己灰飞烟灭也要护他活着。   八万年前她用一方结界保他活着,八万年后,他也当不顾一切,让她活着。   /   嘶吼咆哮的声音响起,在空旷的往生海上久久回响,一时辨不出声源的方向。   冰层碎裂的声音从脚下传来,低头看去不见异样,庞大的煞气从四面拔空而起,淡淡的紫色灵光围出一个巨大的结界,将他们六人困了起来。   妖君的灵力与仙君不同,仙君的灵力越是纯粹透明修为越是高深,妖君则反之,越是浑浊浓郁得接近黑色,越是厉害。   这围成结界的紫光虽淡,却暗得近乎乌紫。   只知道连清是远古狐族,自入妖界起便是妖君,据乌桓山为领地,在妖界有着极高的地位,这些年来一直是有狐虚与她分庭抗礼,倒是没想过她的修为竟也如此高深。   冰面上凶兽的尸体化作黑色烟雾消失不见,庞大的邪煞气息笼罩住整个暗紫色的结界,一望无际的冰川在眼前瞬间转化了场景,嶙峋的怪石环绕三面,还有一面是漆黑的深渊,灼热的火浪气息传来,伸头窥去,底下尽是滚滚岩浆。   “三界竟有这样的地方?”俍观下意识将休芫护在身后,语气中颇为诧,他主宰仙界八万载,虽然不曾踏足妖界,也不曾听说妖界有一处这样的地方。   不说深渊底下滚滚的熔岩,但是三面乌紫色的嶙峋怪石和这无比强大的煞气就足以叫人喘息不过来,若非兮扬和白晔两位远古上神在此,凭他等上神的修为也是不能在此久留的。   “九幽暗峪。”白晔低沉着声音,眸色更深了几分,在这昏暗之处,宛如蒙了灰尘的宝石,低沉亘远。   在远古大洪荒时期,三界已成,仙神属仙界,妖魔并妖界,下有人界,冥界连接仙人二界,归仙界管辖,而包括三界在内的整个天地,由几位司有神职的上神一同统摄,这几位上神之中,以上神兮扬为最尊,统领天地万物生灵。   但是有一个地方不在几位上神统摄范围之内,虽然处在天地间,却自行划分了出来,那便是白晔方才所言的九幽暗峪。   远古凶兽虽未启智却凶暴异常,更有不少已经有了灵性,不辩仙妖人鬼,爪牙所及之处便是饵食,不少仙神妖灵惨遭其害。   那时的兮扬上神才是个刚降世的小娃娃,上神们为了将安宁无垢的天地交到她手中,联手将妖兽赶至一处施加封印,此处穷山恶水,山谷环绕背临深渊,提名为“九幽暗峪”,敕令凶兽不出,各界不得绞杀。   只是后来,妖界不甘被仙界压了一头,便起了恶念借助妖兽的力量增长妖界修为,导致九幽暗峪结界松动,在一次次仙妖大战中怨恶之气增长最后冲破了封印。好在封印虽破,凶兽却并未踏出九幽暗峪,只是妖界寻了依靠实力壮大,便更加肆无忌惮挑起仙妖两界的战争,绵婳上神几位本欲将安宁太平的天地交到兮扬手中,不想偌大的天地,纷争岂是说止就能止的。   其实这也是仙妖之别,仙人行正道,妖灵行歪道,仙神本就因着同样的灵力之源归属同界,妖界也有不少魔君,实力可与神君匹敌,乃是当世的佼佼者。而几位统摄天地的上神虽属仙界,却不干涩三界之事,立身于三界之上,偏生那些个妖君认为几位上神归属仙界致使妖界实力不如仙界,长此以往会遭受仙界欺压,因而才会不断生起矛盾,将凶兽也卷入战争之中。   /   兮扬抬手布下一道银光,将昏暗的山谷照得晃亮,这才看清这九幽暗峪的景象。   环绕的山石呈乌青暗褚之色,石面坑洼不平,多处地方层层叠叠布着利物划过的痕迹,斑驳可怖,不难想象出古时的凶兽在这片山谷撕抓咆哮的场景。   深渊底下熔岩火浪灼热,不时传出的噼啪声响,清晰提醒着此处的凶险异常。   “此处不大对劲。”兮扬谨慎地看了看四周,手中银光闪烁,凭空多出一把扇子执于掌中,那扇子与寻常所见不同,乃是一根根白色扇骨拼合而成,通身白色,银色流水纹刻于根根扇骨之上,倒是瞧不出材质。   听闻兮扬上神手中有一神器唤作“天罗”,乃是祖神亲自寻得稀世罕见的材料所造,虽一眼瞧去只比寻常扇子奇特了些,却可变化作多种形态,威力巨大。   “八万年前天降灾劫,远古三界尽成残垣废墟,山河颠倒宫宇坍塌,万物生灵死伤无数,神器妖兽陨落往生海上,九幽暗峪也早已随着那场灾劫一并消失。何况——我们明明在往生海上,如何会转刹之间到了这九幽暗峪……”   “幻术。”白晔接上她的话,手中的沧溟剑横在了身前。   这个地方阴煞之气太过浓厚,场景几乎可以乱真,且不论若是在此处跌落深渊是否会被焚骨扬灰,单是使出这幻术的人就足以令人畏惧,这地方,差点儿叫他这亲身到过九幽暗峪的人都分辨不出来。   “不愧是远古上神,非寻常神仙可比。”虚空中传来一道虚无缥缈的声音,女子尖而锐的嬉笑声盘旋在整个山谷,阴诡邪魅,像阴森诡异的狐狸的声音。   正前方的虚空之上出现一方紫色方台,身披乌金暗紫色斗篷女子站在上面,俯首看着他们,居高临下的神态,仿若睥睨世间的君主。   连清不屑地哼了一声,慢慢蹲下身子,在高台的边缘朝底下望着,犹如在打量笼中的动物。   “兮扬上神,白晔上神,天帝天后,扶婴帝君,还有有狐神君,仙界最厉害的几位上神今日都在这儿了吧?你们死了之后,这三界,便是我的!”   “小狐狸,你未免高看了自己吧?”兮扬昂首与她对视,袖袍衣袂无风自动,即便身居下位也是傲视天地之姿。   连清脸上虚假的笑容敛了去,阴狠印上眼瞳,伸舌舔了舔上唇,抬手朝兮扬掷出了什么东西,只见骨扇开合,一阵凌厉的风扇出挡住了击来之物,霎时烟雾弥漫,十分呛人。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四周传来,像山石开裂,像岩浆翻滚,伴着低低的嘶吼声,凶戾之气越发的明显。   紫色光芒大盛,将烟雾驱散了去,纯粹干净的神力笼罩着九幽暗峪,将那邪煞之气压下去了几分。   “啊!!”休芫大叫一声整个人躲在了天帝身后,众人循着她的声音转身往后看去,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冷气。   山石上大片大片的乌青暗紫并非石苔,而是利用自身颜色隐匿在巨石上的凶兽,此时三只凶兽正从附着的巨石上爬下来,巨盆大口淌着涎水,尖利的兽牙十分刺目。   尚不及反应,身后的深渊又是一声低吼,宽厚的兽爪攀上石岩,一头巨兽咆哮着蹿出,身上滴下的红色液体正是深渊底下的滚滚岩浆,落到地面即刻灼出坑洼。   那凶兽背上一片赤红色的岩浆竟慢慢鼓了起来,尖细的叫声从那火球上发出,火球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腾上虚空,化出了火凤之形,鸣声嘹亮。 作者有话要说:  悄咪咪更个新,立个很可能会打脸的flag——五一前完结!   ☆、破空取神翕   史籍《洪荒辑录》载:凶兽百数,五者为百兽之尊。   凶兽混沌,其状如犬,长毛,四足,皮黑,爪利,有目而不视,有耳而不闻,有腹无五脏,有肠直不旋,常咋其尾而笑,遇德行尚高之人抵而食之,遇德行凶恶之人则依之凭之。   凶兽穷奇,其状似虎,有翼能飞,型如牛,声似狗,知人言语,剿人而食。   西荒有兽名梼杌,人面虎身全毛猪牙,身长二尺,尾长一尺八,凶恶无比,尝搅乱西荒,食百千生灵。   饕餮为世人最知悉的凶兽,相传为祖龙九子之一,脑袋狰狞,双目炯炯,兽首一对兽角如羊角般向内弯曲,血口如盆,利齿如锯,身躯微拱,四爪利如尖刀,两侧生有短小肉翅,有翅而不能腾空,此兽生性贪暴,所近着皆为食饷,后民间将其画作图腾,刻于祭祀器皿之上。   史籍记载,远古时期初初载入册中仅此四大凶兽,后上神耿阳与笙遇欲联手降服妖兽穷奇,竟见其背两翼离身腾空,两翼之间出现一个圆球,似以虚无为形,越来越大,化出凤形腾飞于空,鸣声环彻九霄。   此兽虽是凤凰,却毫无半点神息,通体艳红之色,目中无光,浑身浴火,并无肉身,可随意变换身形大小,故而变作两翼与穷奇互生,互通骨血,互食人髓。   此兽名为神屠,与四大凶兽并列,故而史籍重新记载,成了后世所闻的五大凶兽。   /   天后原身为五彩凤凰,是而今凤族至尊贵的存在,天后的身份让她八万年来倍受尊崇,上神的神威令仙界敬畏,不想今日遇着这远古的妖凤,生生折去了几分神威。   不过这倒也正常,凤凰一族承自远古,因着战力若于其他仙族,素来鲜少参与战事,因而远古仙族中存活人数最多的便是凤族,在仙族尽数归于仙界统领的现今,凤族独领一处领地,地位甚至比驻守四海八荒的仙族还要高一些。   天后休芫虽是凤族顶顶至尊的存在,毕竟是后古时期飞升的上神,而神屠作为载入了史籍的妖兽,在兮扬降生之时便已是极可怖的存在,连大洪荒时期的凤族尚不敢与之相抗,何况是修为远低于他们的休芫。   连清的笑声回荡在半空中,并着虚空中的石台一起消失了去。   几人亮出兵器以背相抵围到了一起,此时才发现不知何时竟少了有狐虚!   “现在无暇寻他,赶紧收拾了这几头凶兽破了这幻境才是。”兮扬打开天罗扇护于身前,警惕着从崖底爬上来的穷奇,虽然少了一对飞天的羽翼,那尖利的獠牙也让人半分放松不得。   “我虽有上神之实,却是近年才飞升,对五大凶兽之事了解不及诸位。”扶婴手持长戟,一副战将之姿。   扶婴历劫万世,打过的仗不在少数,最难忘的当是她当谢子墨的最后这一世,一把霜天晓月戟,从父亲到兄长,最后到了她手里,一点一点打下了九州的江山,成神之后这把长戟便作了她的兵器,兵器有了仙灵便是神兵,只是两百多年一直未曾用过。   天帝天后二人并肩而立,手上倒是空无一物,只得御起灵光化作剑形。   论仙资,二位上神之下便是他们,可论起对战,帝君扶婴当在他二人之上,虽有凌驾众仙之上的神力,毕竟八万年坐于高堂,不亲历战事,便少不得怯了几分场。   “降世之事的记忆本君早已不记,记事后即下界历劫,修成归来三界宁安,如何降服凶兽,应当只有白晔君最清楚。”   白晔点点头,此处确实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当年将五大凶兽联手封印的,便是他和耿阳、笙遇、七音、绵婳五人。   “锁魂阵。”沧溟剑发着紫色的光,白晔清清冷冷说出这三个字,脑海中刹那闪现而过的,是八万年前合力降服五大凶兽的光景。   “锁魂阵?”几人几乎同时发问,天地三界,没有任何一部书籍上记载了这个阵法。   “一个名字罢了,世间本无此阵,当年误打误撞列出此阵法收服妖兽将其封印在九幽暗峪,我与四位上神亦身受重伤,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便是如此。”   “此法虽无记载,但你定然记得。”兮扬转头看向身旁之人,眼神笃定。   “此处五人,足矣,只是神力相差过大,不知是否依旧可行。”毕竟当年他和耿阳五人都是司有神职的上神,神力和地位在洪荒时期都是居于万千仙神之上的。   白晔飞快转身用剑在地上点出五处地方,转眼之间又回到了指间警惕前方凶兽之态。   “此法不算阵法,只需与它们易位而立便是。五大凶兽虽未启智,却懂得遇到自己拼杀不过的便赶至一处合力厮杀,我们如今这般便是落入它们的圈中,须得厮杀出去将它们赶至中间,以兵器为祭,围出结界将其困住,真正列成锁魂阵,尚差二物。”   “锁魂……莫非需要摄魂珠与镇魂翕?”世间神器虽多,但与魂魄有关的,兮扬当即想到的便是此二物,当年她历劫归来成为大洪荒时代至高无上的神祇,各地网罗上贡的宝物不计其数,摄魂珠与镇魂翕却是他们几人小心翼翼交到她手上的,只是这两件宝物,如今早已不在她手上。   “正是。”这便是此时一处大难事。   “神君——”俍观唤了一声,随后传出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金光映亮了后方的石壁,慑得饕餮妖兽往后退了两退。   摄魂珠发着耀眼的金光,自觉自行从俍观手中飞到了兮扬手里。   都说神器是认主的,摄魂珠在俍观手里放了八万年,到底还是认得先前的主人,手里那片冰凉离去的一刻,俍观心中竟升起一些落寞。   “摄魂珠……”兮扬握住那冰凉的亮着金光的玉珠,恍惚间竟好似回到了许多万年前,从七音手里将这不甚起眼的珠子接过。   “摄魂珠虽然在此,镇魂翕却还在那冥界镇着,单有镇魂珠,可能成?”扶婴转头瞧了一眼摄魂珠,思起当时缈华假扮的兮扬上神闯到了冥界公然要取走镇魂翕。   “不成。”白晔声音淡淡,却是十分果断。   “那该如何是好……”   “上古诸神凡司有神职者,必有旁人所不能的本事。白晔君晓破空之术,当能连接此处和冥界,取得镇魂翕。”   “神君!”扶婴急忙唤住兮扬,道:“便是可以破空取物,可镇魂翕不同于摄魂珠,镇魂翕镇的是冥界昭彰的恶鬼,若是取走了,下界势必要……”   “本君知晓。”兮扬打断她的话,“若收服五大凶兽必须此物,那么镇魂翕定要取来,至于冥界,本君自有办法。”   兮扬平展双臂飞升至半空,天罗扇立于身前旋转,银光笼下将五人罩于其中,辉煌的神力引出凶兽的兽性,原本警惕小心慢慢靠近的凶兽突然张着血盆大口扑了过来。   “五大凶兽提前觉醒,妖力尚若于八万年前,莫教它们吸噬仙魂增长妖力,凭此法定可除之。破空之术耗修为极大,本君施法挡它们一挡,你们三人护着白晔取镇魂翕。”   /   话音落下,俍观休芫扶婴三人齐齐应一声“是”,便挪了步子将白晔护在中间。   白晔手中沧溟剑一掷,长剑并未没入土中,直挺挺立在他的身侧,紫色光芒忽隐忽现忽强忽弱,似在为主人护法一般。   紫色人影盘腿于虚空之中打坐,不知从何处吹起的大风掀动他的衣摆,紫色灵光从他指尖流溢出来,霎时间整个人包围在紫光之中,如梦幻泡影。   闭上的眼睛陡然睁开,紫色的眼瞳像蒙了烟尘的宝石,深邃却空洞无比,巨大的神力伴着流溢的紫光填满了整个结界,连银色结界外的几头凶兽都越发暴躁起来,身旁守护的三个不得不凝起仙力护住自己,才不至于太受神力的压迫。   窒息的压迫感从脚底升起,似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挤压着空气,身处这片天地之中的人真真切切感受着这压迫的痛苦,好像随时会被压成一片薄纸,在天地中消失。   白晔身前十步之处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紫色的细长的光,乍一眼看去就像是天地虚空之中出现的一道裂痕,三人承受着巨大的神压目不专睛地看着那盘腿坐于虚空的人影,只见他的眼中渐渐恢复清明,就像是落在远方的视线慢慢收回那般。   沧溟剑颤动着剑身,呜吟着飞升而起,绕着巨大的银幕盘旋了两圈,呼啸着划开那道紫色的裂痕,白晔左手微抬,紫色神力自他掌间源源不断送出,那道裂痕慢慢张大,虚空裂隙的另一头,正是冥界。   镇魂翕化作五六人高的塔,端端立在彼方。   仙妖二界都有隔空观物的法术,布下术法便可看见另一端的景象,但也仅仅是看见,不似白晔的这等术法,竟是真的将两处空间并到了一处,所视之物抬手可取。   白晔右手抬起,一道神力从掌间拂出落在那塔上,顷刻间高塔便变作一方小木盒,安安静静浮在远处。   冥君似是察觉到了此处的变动,不等白晔伸手去取便挡在了镇魂翕前方,回身看见几位上神,不由大骇,急忙往前行了几步,却发现无法踏进白晔所在的空间,望着与冥界不同的景象,冥君猜出了几分,立在原地恭声拜见。   “小仙察觉镇魂翕有异前来查看,不想竟是几位上神。”   “我等现被困于九幽暗峪,需镇魂翕收服五大凶兽,望冥君暂且借一借。”白晔动作并未改变,望着他如是说。   虚空之上的兮扬回头望了他一眼,只知施展此术消耗神力极大,不想连声音都变得沙哑了,宛如迟暮老人那般,苍老得可怕。   冥君显然也惊了一下,抬头对上白晔的眼神,赶忙又低了下去,为难道:“神君开口必然没有不借的道理,只是,几位上神也知道,镇魂翕镇着整个冥界的恶鬼,一旦离开了此处冥界和人界都会大乱……”   “这点你就不用担心,只管借镇魂翕给我们就是,本君保你冥界不会大乱,人界也会太平。”清冷空远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出,将冥君的话打断,冥君这时才发现虚空上施着法术的兮扬,连忙又行礼拜了一拜。   “既是兮扬上神开口,小仙也不能多做阻拦,上神请便。”   说罢,冥君侧开身子,将挡在身后的镇魂翕现了出来。   白晔手下姿势未收,浩瀚的神力破空而去,将镇魂翕收入掌中。   冥界失了镇魂翕的那一刹,厉鬼凄厉的哀嚎声清晰传来,冥君瑟缩了一下正欲离身去让鬼兵强行压制,便见银色神力铺天盖地而来,星星点点的银光汇入镇魂翕所立之处,原本浮着镇魂翕的地方凝出一方小小的银盒,庞大灵力尽收其中。   顷刻间,百鬼噤声,冥界静寂。   冥君呆愣了一会儿方才俯首作揖,起身时却发现眼前的场景已经不见,唯剩那一方银盒,说明方才的事情真真切切发生着。   白晔握着镇魂翕的手有些发抖,看着落到面前大口喘着粗气的兮扬,隐隐有了一丝愠怒。   她竟以半数神力代替镇魂翕镇住冥界。   她确实会在这种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还念着三界,念着苍生。 作者有话要说:  随便立flag果然是要被打脸的,五一前完结是不存在的,喊了一个月要完结也是不存在的,五一长假出去浪回家躺尸忘了把稿子拷贝上没法更新……(别问我良心痛不痛,我的良心已经被狗吃了) 后面这里总觉得写得很不好,这种决战时刻总不能只有主角两个人,既然只有上神能进往生海的话肯定要把大家一起拉去垫背的,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天帝和天后好像智障一样(虽然可能不会有人问但我还是要讲) 在两个曾经统治天地的人面前,天帝什么的自然也是不够看的,天帝的修为其实比白晔和兮扬低很多(白晔之前刻意敛过神力),他当天帝是因为活下来的神不多,他的神力自然比一群小仙要高,而且重要的是人品啊威望啊什么的,咳咳,不重要不重要,至于天后嘛,她是后来成神的,又一直倚靠天帝,所以……怂一点也是应该的嘛。扶婴的神力比不上两位上神,但是比天帝高是肯定的,毕竟是历劫归来有神职在身的帝君,有狐虚的话大概会和天帝不相上下,这个脑袋里没有衡量过哈哈   ☆、合力诛五兽   神力撤去的瞬间,银色巨幕宛如从九天淌泻而下的天河,破碎得壮阔。   许是受了灵力变动的影响,五头巨兽变得更狂躁,仿佛嗅到了盘中美味那般,咆哮着扑上前来。   兮扬本能想躲开扑上来的穷奇,奈何方才抽去半数神力镇住冥界致使身子一时调和不过来,绵软的力道竟难以挪动半寸脚步,只得匆匆将天罗扇掷出,将穷奇挡了回去。   骨扇激起大片气浪,回到手中时已变作长剑,细长锋利,剑身镌刻着极简的纹案。   穷奇被气浪挡得后退了几步,巨大的脑袋摇了摇,口中发出类似犬吠的声音,只听见一声尖利凄清的凤鸣响起,与休芫争斗起来的神屠竟放弃了周旋扑棱着翅膀飞到穷奇头顶上,骷髅凤爪抓住穷奇背上皮毛,化作它的两翼朝着兮扬而去。   兮扬得了半刻时间调息已经恢复些许元气,却没料到这两头分开的妖兽又依生在了一起,她这筋骨许久没有活动过,着实没有以一敌二的把握。   神屠张口吐出一道火舌,穷奇一声嘶吼,竟将那火舌变作席卷而来的熊熊焰火,手中天罗变作圆盾正要去挡,忽而一双手揽上兮扬的腰,熟悉的气息在鼻尖萦绕,身畔擦过热风,脚下不曾挪移,便已经被带着移出了几步远。   两人视线方才对视上,又匆匆忙忙移开,各执一剑分立两侧,一左一右击向袭来的穷奇和神屠。   穷奇这等凶兽大都皮糙肉厚,纵使手中所持是削铁穿金的神兵利器,若不能一剑刺破肝脏怕也不能将其制服,反倒会将其激怒,白晔与兮扬都深知这一点,并未硬攻,二人飞身跃起挥剑时不约而同朝向抓着穷奇的那双骷髅爪,剑风凌厉迅疾,生生将那两爪斩下,神屠哀鸣一声扇着翅膀朝上空扑棱几圈跌落地面,穷奇也因着失了助力从半空重重砸下,激起一阵尘灰。   远古凶兽皆有生长断肢的能力,只见神屠扑棱着翅膀逃离开,悲切的鸣声低低哀鸣,断了的双足正以可见的速度慢慢生长出来。   神屠挨了这一下,在断足长好之前必然不会再贸然上前来,两道剑锋不约而同同时指向了穷奇,神屠与穷奇互生,先对付了穷奇,神屠也就不足为惧了。   一银一紫两道剑光凌厉迅疾,强大的神力逼得穷奇怯怯退了两步,转头逃往梼杌处,扶婴一戟下去被梼杌躲了开去,回身正好迎上奔来的穷奇,手上力道加大了几分,欲配合追击上来的两人拿下这凶物,不想休芫一声惊呼,激得穷奇转了个方向躲了开去。   五头凶兽,五位上神,正好一人一头公正得很,打起架来谁也没有顾上谁,这时才瞧见和混沌斗执的休芫完全落了下风。   饕餮为祖龙九子之一,俍观原身五爪金龙,算起来也算是同宗,彼时的俍观虽然是个道行不高的上神,但此番俍观对上饕餮并未显出劣势,反倒是休芫,没有和神屠较量上,倒是被混沌死死压制着,这么瞧来,这八万年,三界倒是越来越衰落了。   白晔和扶婴转头已经和穷奇梼杌缠斗上,兮扬掷出去的剑收了回来,转身再朝着混沌扔去已变作细长的白色锁链,锁链一端缠上巨兽粗壮的后足,堪堪止住了向休芫扑去的势头,利爪向前挥抓几下碰不着身前的人,混沌一声粗暴怒吼,声浪夹带着巨大妖力击向四周,休芫猝不及防挨了一击飞身出去重重撞在石壁上跌了下来。   兮扬身上的护体灵光亮起抵抗这妖力的袭击,却也被吼得退了两步才稳住脚步,当即将灵力凝至手上,用力抽拉锁链,力道之大将混沌带得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混沌体型浑圆庞大,尚未挣扎着爬起身来,便被划破虚空的长剑来回划了几道剑痕,暗绿色的浑浊血液潺潺涌出,痛得混沌像受伤的幼犬那般蜷缩着身子低低嘶吼。   与此同时,穷奇也梼杌也一前一后被撂下,扶婴和白晔一戟一剑,一左一右站立在虚空之上,眼中是凛冽的肃杀之意。   但是,虽然将三头凶兽打趴下了,争斗却并未休止,远古凶兽自愈的能力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快上许多,它们在低吼挣扎着起身的同时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愈合,另一边神屠也已经复原了伤口,饕餮与俍观争战不休,凶兽只知食人厮杀不知疲惫,如此拖下去与他们倒是不利。   三人相觑两眼,已知彼此心中所想,当即分头而行。   神屠虽与穷奇相依而生,却比穷奇要聪明一些,久久在高空盘旋不下,连连吐出火焰主动攻击,扶婴与白晔分头夹击才将它从高空打下来,整整砸在刚爬起身的穷奇和梼杌身上,滚作一团。   几头神兽之中,饕餮最为凶残可怖,俍观与它相持不下也只是立于防守得当的基础上,并不敢与它硬碰硬地较量上,见兮扬前来相助,才使足了全身气力,两人联手将饕餮逼得连连后退,与另外几头凶兽挨在了一起。   一番争斗下来,几头凶兽已经彻底大怒,空气中的压迫之感越发明显,此处的妖气甚至连兮扬的上神之力的压制不住。   凶兽们围坐一团,像极了不久前他们五人的防守之势,不同的是它们身上煞气很盛,低吼着咆哮着,似要将他们撕裂分食一般。   “休芫受了伤,且让她在一旁休息。”兮扬举着天罗剑警惕着面前的凶兽,唤住了要去扶休芫过来的俍观。   后者不放心地看了休芫一眼,应了一声回到方才的位置上,并白晔、扶婴四人围成四角之势。   /   四人分别运起神力,银赤紫金四道灵光从四方直起颇有冲破云霄之势,神光强盛充沛,片刻间便将九幽暗峪的凶煞妖气压下去了几分。   天罗剑、霜天晓月戟、沧溟剑分别从主人手中脱手而出升至半空,兀自发着低鸣声,那是兵器之间的共鸣。   俍观思索了片刻,从拇指上脱下一只绕着三圈金丝的扳指,那是他坐上天帝宝座之前给自己造的兵器,终其一生,竟从未用过。   扳指发着不甚耀眼的金光,也缓缓升至于另外三件兵器齐高的位置,片刻呜吟之后,绚烂白光骤起,宛若飘动的白练将四个兵器连接起来,四人一同施法,四道神光于中间交汇,巨大的法阵自足下生成,将咆哮的巨兽困于其中,欲逃不得。   摄魂珠和镇魂翕从白晔袖中飞出,停在了四道神光交汇之处,俍观双掌飞快交合变换,口中念着什么,摄魂珠金光大盛,光晕笼下,以极强的神力摄取凶兽的元神,五头凶兽怒气已至极点,无比强大的煞气从脚底升起寒意。   白晔控制着镇魂翕,巴掌大的翕盒慢慢变作了半人高,翕内燃着的红光在紫色神力的环绕下变得越发鲜艳耀眼,法阵内骤然起了大风,似从地底刮出来的一般,将地面沙石统统卷起,只有挺身直立的四人岿然不动。   五只凶兽嘶吼咆哮着,尖利的兽爪深深抓进地面,最终还是被镇魂翕的强大吸力带上半空随着狂啸的飓风旋转而上,五个庞大的身躯最后缩得不过一臂高矮,收进了镇魂翕中。   翕内红光霎时暗下去了几分,虚空中浮着的翕盒不住颤动呜吟着,镇魂翕的神力被压下去了大半,一时竟压制不住,五大凶兽吼声如雷,隐隐有破翕而出的趋势。   兮扬张开双臂飞升至与镇魂翕同高之处,天罗扇在头顶盘旋着,银色光芒环绕四周,淡得几乎透明不见。   双掌微张,两团银色焰火凝于其上,慢慢合到一起变作一团,转眼间银练划空,焰火已经笼上镇魂翕,团团真火包围下,镇魂翕的红光越发强烈起来,嘶嚎怒吼的声音慢慢低弱下来,翕身剧烈晃动着,是它们在做最后的冲破挣扎。   豆大的汗珠从脸颊滑落,兮扬微微蹙起了眉头,方才才抽去了半数神力,这会儿已是勉强支撑着,若不能快些将它们焚尽,等它们出来了怕是打不动了。   如此想着,兮扬凝了凝神,正欲再使几分力道让火焰燃得再烈一些,忽见镇魂翕的另一端,白晔腾空而起,紫色神力从掌间拂出加持于她的神力之上,银色焰火蹿高了几分,灼得更烈了些。   四目相对,兮扬忽然看见,他紫色的眼瞳中,装着的千万年前初见时的柔情与溺护,七音说过,与白晔相处千万载,从未见过他如此眼神。   /   兮扬是受天命而归的神祇,是祖神的女儿,她的本源之力是世间最强大的神力,凭她一人坐镇便可保下整个仙界灵力不竭,所化焰火焚烧万物,五大凶兽被烧上片刻,定是要焚得连灰渣子都不剩的。   只是可惜了镇魂翕与摄魂珠,要一同焚作灰烬。   最后一声哀吼声止下,镇魂翕内红光变得无比鲜艳,仿佛鲜血染红那般,从里面红到外面,将那银色的接近透明的焰火映得通红,翕盒如同被泼了桐油那般熊熊燃烧起来,浮于其上的摄魂珠呜吟一声落进焰火中,不多时便燃剩点点火星接连掉落在地,归于虚无。   法阵自动散去,兵器归于手中,两人的神力并未收回,一银一紫两道神力不约而同击向一个方向,原本消失在虚空中的石台现了出来,连清并未料到会被发现,一时躲闪不及又抵挡不住,生生挨了一击从高台上跌下,一口鲜红的血吐了出来。   “本君以为你的血早已变作了黑色。”兮扬低头睨她一眼,语气尽是冷漠疏离,手中长剑飞出,破空长鸣,丝毫不客气朝她胸口刺去。   兮扬与白晔合力一击已震伤连清的肺腑,天罗剑是祖神留下的神物,便是她用尽全力阻挡也抵挡不住,只得冷笑两声,闭上了眼睛。   “上天不公,祖神到底是偏袒他的女儿,再给我两百年便能让凶兽完全觉醒,绝不是今日这般模样!差一点,我便逆了这三界了……”   天罗剑泛着淡淡银光,以破竹之势而去,在即将刺入连清胸膛的一刹那,被一道强大妖力阻挡生生定在连清身前,兮扬见状即刻施法驱使天罗剑冲破那道妖力屏障,阻在连清身前之物渐渐显形,竟是三寸宽的通身泛着红紫色妖异光芒的长剑。   如果没认错,此剑名唤执虚。   执虚剑的主人,是有狐虚。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为什么要写这些凶兽,好难啊T^T   ☆、妖魅魔道君   虚空中一道虚影快速移动着,几人只觉身畔有风擦过,却来不及捕获那移动的影子,红影缥缈虚无,转眼便抽走了执虚剑,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连清一把抱起踏着虚空飞身离去。   九幽暗峪的幻境顷刻间崩塌,滚滚岩浆、嶙峋山岩,统统消失不见,一眼望去仍是无边无际的往生海,海雾渐渐升起,迷蒙得像雨后山岚缭绕的青山碧湖。   天罗极有灵性,执虚剑被抽离去的片刻便追上了那道红色身影,摇身变回骨扇,放大成三丈高的巨墙挡住去路,来人身形一闪欲要穿墙而过,不想竟生生撞了上去显了形,只得落回地面连连退了十几步,抱着怀里的人半跪下去。   那人一身暗红衣袍,袍上隐隐可见的暗纹,是上古狐族的图腾,妖冶、神秘。   虽然面容被垂下的长发遮挡了大半瞧不真切,但这身形、这图腾、这神息,还有凭空而现的执虚剑,来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有狐虚,你这是何意?”兮扬站在他的身前开声质问,并没有将天罗收回的意思。   “有狐神君——”俍观唤他一声,上前站在了兮扬旁后的位置,道:“我们方才寻你不见,本想先从环境出去再去寻你,你怎的突然出现了?虽说妖狐连清与你是同宗,但毕竟仙妖有别,你们敌对了几万年,如今又为何要救她?”   狐族自大混沌时代以后因内部生了分歧分作两个族群,归于仙妖二界,这在三界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两族更是在东荒连年交战相持不下八万年,有狐虚和连清这两个首领见面不过三句话便要兵刃相见,如今却在临门一脚送连清归西的时候救下了他,实在是讲不清道理。   有狐虚一直默不言语,始终没有抬起头来,轻轻将怀里的人放在地面上,让她依着自己的臂弯半靠着,一手扶着不让她滑落,另一只手却是在将真气渡给她。   “有……”俍观对他的做法有些不解,正要再唤他一声,却被身旁的白晔止住了。   “他有些不大对劲。”兮扬头也不回,直盯着有狐虚道。   混沌时期是一个诸神璀璨辉煌的时代,有狐虚虽然已经成神,却并不是十分出色,兮扬对他也仅是听狐族的长老们谈起罢了,但她作为清婉与他有过些接触,还是能看出来的。   何况,他这异常的举动和身上不稳的神息也足以说明。   有狐虚身上的神息非但不稳,还隐隐有着一股戾气,和连清身上的倒是十分相似。   不论是生而为神亦或是历劫成神,神息、灵力都是纯粹的仙力,不可能会有妖族的妖气,还是十分凶戾的妖气,除非——他由仙途堕入魔道。   他们都不是愚笨的人,兮扬稍一点播便也都察觉了,诧异之余不免有些惊慌,视线落在兮扬和白晔身上。   仙君中不乏修炼走火入魔沦为妖君的,但神君堕入魔道成为魔君的,委实是第一次见。   *   “有狐虚!”   白晔唤他一声,声音冷淡,比平日高上不少,有种拿着冰锥子当头扎下的感觉,有狐虚终于停下了手上过渡真气的动作,抬起了头。   若说曾经的有狐虚给人的感觉是春日里当头拂过的和煦的暖风,那这一眼见到的,便是冬日里凛冽得钻透骨髓的寒风,全然不复记忆力那个纨绔不佻的模样。   这么瞧来,这一身红袍倒是比平日里穿的更暗沉一些,衣上的狐族暗纹彰显着他的身份,更透出诡魅和妖异,面上的妆容像是精心打扮过一般精致得近乎妖冶,额间的暗紫色印记,和衣裳的图腾如出一辙。   虽然平日里见见到的有狐虚并不将额间上神印记露出来,但有狐虚的灵力是殷红之色,额间印记必然也是红色才是,这诡异的颜色,更加说明他此时已然是一位魔君。   暗红色的神力结成圆形屏障将陷入昏迷的连清包裹起来,有狐虚手执执虚剑长身而立,将她护在了身后。   “我本不愿与你们正面争斗,既不能将她带走,便只得拼了这条命将她护下了。”   有狐虚一字一句说得缓慢清晰,比他以往说的任何一句话都要认真,似乎将他此生的真情都寄在了身后的人身上。   白晔冷眼看了看被护在光晕中的连清,他倒是不知道他们两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关系。   往生海上,海雾徐徐生起,渐渐模糊了远方的视线,苍茫天地间,一紫一红两道人影执剑对立,静默间,便是永恒的画卷。   沧溟剑在手中跃然颤动,白晔却稳然如山,任松柏摇动,亦岿然如斯。   这八万年,除了天帝,便只有有狐虚能叙一叙旧事、畅一畅百态人生,他也是交了这个朋友的,想不到今日竟持剑对立,倒有种被人背叛了八万年的挫败感。   “所有的事都是你做下的?”   “不错。”有狐虚知道他所言何事,斜斜挑起嘴角,笑得妖异诡魅。   “搅乱人间,擒杀妖皇,激起仙妖战争,用千万亡魂堆积怨气令八万年前葬身往生海的凶兽复苏,你能想到的事情,都是我做下的,连清不过是替我动了手罢了。一千年前你到地仙灵境追查凶兽的线索,是我有意暴露了些蛛丝马迹叫你发现,毁了地仙灵境、让你重伤,都是我计划的,结魂草也是我让清婉去取的,缈华是我从赤周山带出来让她幻化成兮扬的模样的,我只是料不到,清婉竟会是兮扬。到底还是兮扬上神你坏事,不妨说与你们知道,当年白晔历劫归来掉入地仙灵境与清婉并无什么干系,是我把他丢下去的,挚羽的修为根本不足以支撑凶兽的觉醒,正好用你白晔来投石问路,好寻一个将凶兽的妖力转移的法子,若成了,也许你就堕入魔道,与我一般无二,若不成,世间便没有了你,我的计划也更容易了,都叫你的心尖人坏了好事,偏生你还要追查,逼得我让整个灵境的地仙为你牺牲。”   有狐虚说起这些事的时候面上一直微微笑着,却让人不由生起一股冷意。   仙界之中,提起有狐虚便是那个东荒狐岐山的统领,打起仗来一身戎装兵器在手威震八方,私下里没甚架子难见正经时候,倒是几位上神中最容易亲近的,何曾想到有一日他会堕入魔道,笑着说出做下的这些天地不容的事情。   须知近年来与妖界种种不痛快总让人心底惶惶,而这一切,竟都是仙界倍受尊崇的有狐神君在背后操纵的。   *   “为何?”   “为何?”有狐虚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竟不顾在场几人哈哈大笑了起来,眼角泛着笑出来的泪花,几度弯下腰笑得险些接不上气力,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腰身,眼神变得恐怖无比。   “为何……你们几人,谁都没有资格问我这个问题!”   发狠般说完这句话,有狐虚仰头望向了天空。往生海的天苍茫得有些昏沉,看不透天的尽头,他冷冷笑了两声,胸中怒气更胜,乌紫色的妖气盘旋在周身,比妖皇还要多上几分煞气。   “天地法则定三界规则,制衡一切破坏规矩的仙妖,可是这天地之法,本就是不公平的!”   有狐虚勾着嘴角笑意不明,视线从白晔身上落到了兮扬身上。   “有些神祇生来高贵,承天地之法司神职掌一方天地,兮扬上神你就更尊贵了,祖神血脉,生来便拥有世间最高贵的本源之力,足以撑起三界的强大本源之力。我并非不明事理之人,在其位谋其职承其重,在那个最混乱的时代,你们也需要不断理解增进修为,需要观常人所不见做常人所不及,你们配被供在庙宇里受万代香火,你们配做这天地的支配者。那个时代各族相处融和,同心协力对付妖兽,小心翼翼照看着人间生怕出了什么篓子,那不记年岁的漫长岁月,是最真挚、最辉煌的。”   “后来天降灾劫众神陨落,仙界剩下的上神屈指可数,劫后的三界像废墟一样,是我们几个上神并着那些老神仙一同收拾起来的,千年时间,才将这废墟般的河山收拾了一遍,仙妖二界元气大伤,正急需重振旗鼓。同是上神,最有威望的白晔神君不愿做这天地之主,仙君们便推崇俍观做了这天帝,须知我的神力修为在俍观之上,千年来为仙界劳心劳力,可仙君们却口口声声说着‘俍观神君乃龙族之后,德威并济,天地之主,理当由神君委任’德威这种东西太虚,若果真这样论,我自是无话可说,仙界之主理当让众仙拜服之人担任才是。”   “可是,再后来,俍观助休芫飞升成神,迎娶休芫为后,整个凤族都跟着趾高气扬了些,同是远古仙族,凤族何以不将我狐族放在眼里?其他仙族又缘何笑我狐族妖媚?皮囊相貌都是天生的,我们狐族生来带媚,却并不意味着我们就是任人嘲笑的柔弱女子,仙妖硝烟四起之时,仅是因为遭仙族嘲笑,我们换掉了古时的红色战袍,怕遭人说这是女子偏爱的颜色,可我们杀起敌人来不比任何仙族要少。连清和部分族人不堪忍受判去了妖界,在妖界极受尊崇,反倒是留下的有狐族,因狐族分歧生了仙妖两族,八万载来遭了多少耻笑?!这八万载,仙界说来说去都是天帝天后和白晔神君,谁人真正惦记过我有狐虚?!你们可知为何整个有狐族都不着红衣偏我一人执着?因为这样才能更显眼,才能有人瞧见我有狐虚!同是远古仙族,凭什么你们就比较尊贵?凭什么你们龙族可以当皇族?凭什么凤族的女儿就是公主?凭什么主宰仙界的是你们而不能是我有狐虚!”   “我早已与连清算计好了,复苏远古凶兽,将凶兽的力量转到自己身上练就无上神力,同时借用它们的力量,将整个天地倾覆!什么仙界妖界,统统毁了便能再造一个天地,我是唯一主宰天地的人,而连清,才是天地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惜啊,还差了一些,兮扬上神你的觉醒搅了所有的计划,时机尚不成熟,便意味着功亏一篑。虽不能将妖力尽数转移至我身上,我的修为却也是增进不少,你们几位刚刚一番打斗都折损了不少神力,我想带连清离开,并非不能。”   “无需如此繁复。”白晔沉着声音接他的话,沧溟剑已经横在了身前。“你胜了我,今日便让你们离去。”      ☆、烬火共焚灰   转眼间,白晔和有狐虚已经没入云霄之中,暗沉的乌云夹着闪电,隐隐可见兵刃交接擦出的火光,片刻功夫就已过数百招。   破空之术取来镇魂翕就已经耗去白晔太多神力,方才与五头凶兽争斗更是耗力耗神,有狐虚堕入魔道修为大增,拖得久了优劣之势便显了出来,虽还可交手激战,但白晔显然正渐渐落于下风。   兮扬手指动了动想将天罗收回手中上去帮忙,想起方才白晔说的话,只得作罢。   他分明是知道会不敌才应下这样的话的,他有意让有狐虚离去。   有狐虚本意不坏,只是想错了罢了。   偌大一个上古狐族被龙族和凤族压着,致使族内产生分歧分道扬镳遭仙族耻笑,他一时想岔了也并非不能理解,错既已铸成,杀了他不过让仙界失去一道支柱,倒不如放他离去,让他悔过自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沧溟剑从白晔手中脱出,像从天幕落下的流星一般,带着陨落前璀璨无比的光芒,埋入黄土之中。   有狐虚一掌将白晔打下,兮扬瞧准了时机施法接下坠下的白晔,见有狐虚并未追上前来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却在转头的一刹那煞白了脸。   在大家都将注意力放到了打斗的两个人的身上的时候,休芫竟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打开了有狐虚为连清设下的结界,锁上了连清的喉咙。   后者昏昏沉沉醒转过来,由于伤势过重聚不起妖力反抗,只得任由休芫勒着脖子拖着后退。   俍观和扶婴也发现了休芫这一惊人举动,想要阻止已然来不及,那头的有狐虚弃了对白晔的赶尽杀绝便是要带着心上之人离开,转眼瞧见连清落于他人之手,哪里还有罢休的道理。   “休芫!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俍观欲前不前,看着有狐虚红着双眼提着剑一步一步慢慢逼向休芫,不由得惊慌起来。   休芫一手扣着连清的咽喉一手押着她的左臂一步一步往后退去,往生海无边无际,她也不知道能退到哪里去,但此刻放下手中的人便是死路一条。   俍观不是现在的有狐虚的对手,她更加不是。   “休芫!”俍观欲上前帮忙,被扶婴伸手拦住,只得急急地又喊了一声。   休芫转头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手下的动作加大了几分力道,生怕一不留神手里的人就被有狐虚抢了去。   “本来你我是仙界倍受尊崇的人,高居天宫之上受万仙敬仰,都是他们布下此等大局搅了这宁静了八万年的水面,上神觉醒,凶兽现世,九重天宫的天帝天后,在这面前什么都不是!你休要再言,如此放他们离开我不甘心!有狐虚修为高深我等留不住,但这妖狐不能走!”   “休芫!休要胡来!快……”   咻——   一道犀利剑气划过身前生生将俍观的话打断,脚下一道深深的剑痕横亘在冰面上,仿佛随时都能将地面分割开来。   有狐虚握着执虚剑的手青筋可见,腾腾杀意尽显于脸上,束发的簪子早在和白晔争斗时掉落,满头发丝散落下来,平添了几分阴狠邪肆。   “你不过是靠着男人挣来的这分脸面,在天后的位置上坐了八万年竟真的将自己当做什么了不得的人了。你若将连清好好归还到我手上我便放过你,如你再敢动她分毫,我必屠尽你凤整个族祭我心上之人!”   “呵呵……呵呵呵呵……有狐虚,你把我当傻子了吗?我现在放了她定然要被你的执虚剑砍做千万节!天界有兮扬,有扶婴,我再不是最受尊崇的女仙,仙人们只会将我当个笑话,我凤族向来高傲的头颅也不得不底下,左右已经如此,我拉这妖女陪葬,倒能博一个好名声!”   有狐虚眼中的阴鸷更深了几分,牙关咬得紧紧的,仅能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两个字——“找死!”   /   暗红色的火焰从脚底升起,有狐虚整个人接近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虚无飘散的妖力零零散散充斥在往生海,冰封的海洋深处传来了海水涌动的声音。   强大的神压自头顶压下,休芫的双手开始不听使唤地颤抖发软,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恨恨地望着那个人,却还是没有松开的意思。   俍观拂开扶婴阻拦的手,顾自凝了一道真气朝有狐虚打去,击在他的身上仿佛立马被护身屏障吸收了去,不痛不痒,有狐虚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顾自提着剑朝休芫走去。   休芫根本不是有狐虚的对手,只能挟持着人质往后退,扣着连清喉咙的手丝毫不敢松懈半分,生怕给他了分毫的机会自己就会死无全死。   有狐虚轻抬左手,一道无形的墙出现在休芫身后阻了她的退路,休芫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面目阴狠的人一步步靠近,双手颤抖得厉害,尖利的指甲划破了连清白皙的脖颈,沁出了一道血痕。   执虚剑周身泛着妖异的红光,提剑的瞬间,有狐虚的身影已经从七步之遥到了休芫的身前,剑尖寒光逼人,被金光阻隔在休芫额前三寸处。   身上的气力仿佛在顷刻间被抽光,休芫双手一软松开了连清任她跌到地上,自己则被俍观拉到了身后护了下来。   “有狐神君,休芫已经放了连清,也请你给我几分薄面,放过她吧。”   有狐虚施了一道灵力将连清从地上扶起揽进怀里,看着双颊泛着苍白病态的人儿,心中怒气更甚,手中力道也加大的几分,俍观一边抵挡一边分心担忧着身后的人,明显落了下风。   白晔此时已经盘起腿坐在地上打坐,确保他无恙,兮扬念了个诀将天罗变回剑态欲上前阻拦他们残杀,回头便见扶婴已经先一步出手了。   他们没想过让谁死,因此扶婴提着霜天晓月戟刺出去的并未用尽全力,只欲分了有狐虚的心让俍观和休芫从他剑下逃离罢了,不想有狐虚还未有动作,被他揽在怀里的连清却挣了他的怀抱反将他护在身后迎上了那尖戟。   扶婴本意是逼有狐虚提剑抵挡好让俍观和休芫逃脱,未料想到连清会有此一举,出势太猛来不及收回,尖戟刺入胸膛,天地静寂得能将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连清!”有狐虚果然放下了逼人的剑,失去了理智般将连清半扶着慢慢放低。   暗色的血液顺着戟身流出一道狰狞的血痕,扶婴将长戟立在了身侧,上前不是,退后也不是,只得讷讷站在原地。   她的来势虽猛但并未使太多神力,见连清迎上前来也尽可能收了几分,寻常妖君吃她一戟只是挨一记骨肉伤,可连清先前受了一记重击难免伤及了七魂六魄,再吃这一戟,保不准不会香消玉殒。   /   有狐虚将连清紧紧抱在怀里,方才握着执虚剑目光阴狠决绝的人此刻慌得像失了魂不知所措的孩子,颤着手一会用袖子去擦她嘴角溢出的血,一会死死摁住伤口不让鲜血流出。   此时此刻,在生死面前,他全然忘了自己是个神,忘了自己是那个提剑大杀四方,抬手间便可掌控生死的神。   兮扬挥了挥手让扶婴和俍观休芫三人去守着调息的白晔,自己轻步上前,挥了挥手中的天罗扇施下一道神力,阻了往生海自海底深处传来的冰冷寒意。   “你这样会让她更加痛苦,让我替她疗伤吧,便是不能让她恢复如初,也可保她性命。”   有狐虚摇了摇头,摁在连清伤口处的手颤巍巍摸上了她的脸颊,沾了满手的血抹在苍白的脸颊上,才让她看起来有了些血色。   “我知道,你们本来要杀她的,不管是为了什么,谢谢你愿意救她。但是你救不了她,我也救不了她,她的体内有凶兽的妖力,虽然尚未完全与自身妖力融为一体,但是已经与外力相斥,你是纯粹的上神之力,我是尚未完全转换的不神不妖的妖力,若是方才你们让我带她走我尚可替她慢慢调养,现在再受了这伤,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了,我救不了她……我救不了……”   话到最后,几乎低得只剩下呜咽的声音,有水滴滴在连清的手背上,兮扬怔了怔,才意识到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这个不久前提剑厮杀面露凶狠的人,正在哭泣,为了一个女子,一个面上不和了八万年,却爱进了骨子里的女子。   连清动了动眼睑,睁开眼睛看着他,眼角也滚下了一颗热泪,极缓极缓地抬起手,有狐虚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将她带血的手掌贴到自己脸上,那片冰凉触及脸颊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   第一次知道,原来男子可以为了心爱的女子嚎哭至此。   “原以为……以为我们可以……并肩站立在天地至高处,俯瞰……咳咳……咳咳咳……俯瞰天地浩大,想不……到,我却要离你而去了……早知如此,不如……不如当初顺了你,成亲归隐,多好。”   “绒绒——”有狐虚看着她越发涣散的瞳孔,急急唤了一声她的乳名,只见她缓缓勾起嘴角,慢慢闭上眼睛的同时,手臂也似灌了铅一般从有狐虚手中脱开重重落在身侧。   有狐虚呆愣愣地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安静地像以往无数次躺在她怀里一般,满身满脸的血刺痛他的双目,残忍地让他明白着怀里的人已经永远离去。   须臾,连清的尸身化回了原形,有狐虚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眼里的泪早已止住,眼瞳变作了血一般的红色,周身的妖气盛得逼人。   兮扬暗暗吃了一惊,叹着连清的死对他打击不小,正思忖着一会儿他失控起来该如何应对,身后忽然伸来一只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带了带,兮扬只觉身子转了一下,便落尽了一个结实的怀抱里,一直带着温度的手覆上她的眼睛,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过简单的三个字——“不要看。”   她经历过八万年前的仙妖大战,魂魄散于三界九州又聚齐重生觉醒,不论看见什么画面也是承受得的,不知道为什么,白晔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便真的不动了,任他这样抱着自己,听着扶婴几人倒抽气的声音,感受着不远处庞大妖力的消亡。   有狐虚抱着连清的尸身,将本源之力化成真火在自己身上燃烧起来。   “我许下你并肩共看天地的誓言,你走了,我如何独活?左右是这天地的罪人了,与其孤苦伶仃死于他人之手,不如今日我就与你一同走了,也省得日后还要处处寻你的灵魂。只是——”熊熊焰火中,有狐虚抬起头来,双目浴火,写尽了无限愤恨,死死盯着休芫。   “她本来不用死的,是你害了她,血债是该用血来偿还的!我有狐虚以燃烧上神本源之力为代价,咒你凤族天降血劫,挫骨焚灰!” 作者有话要说:  叮——您的好友 有狐虚 已下线。   ☆、久雨复晴光   那一日,往生海积郁了八万年的凶戾之气有了减弱的势头,隐隐有仙气缭绕在往生海的边缘处,四位上神缓缓从迷雾中走出,稍有几分狼狈。   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降下了雨水,仙界、妖界、人界,每一处角落都变得潮湿,驱赶着血的腥味。   屋顶的水顺着屋檐廊角留下,成了一道道天然的水晶幕帘,每一间屋子里都亮着烛火依偎着取暖,有些眼见的孩子会从开着的门窗里看见遥远的东方天际划过一颗陨落的星辰。   /   人界的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仙界却足足下了一个月才放晴。   雍圣殿的大门整整闭了一个月,所有来探望的仙妖都被受大门的昔翎以“神君身体不适”为由搪塞了回去。   虽然听着是托辞,但这么说也确实不假,自那日从往生海回来之后兮扬便闭起了关,直至昔翎送来扶婴的手书,才从房里出来。   与手书一同送来的还有一个黑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她放在冥界震慑地府恶鬼的半数神力。   往生海耗去的修为太多,若无这半数神力回到了身上,只怕再闭个一千年的关都不能恢复当初的神力。   扶婴的手书不过寥寥数语,兮扬看完却默了好一阵,昔翎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捉摸不透她的心思,只得默默伺候在一旁。   兮扬这一默默了好半天,昔翎瞧着她没有要动的心思琢磨着先下去泡杯茶上来,才往后退了一步,便听到问话。   “这一个月都有些什么事?”   “回神君,仙妖二界各自整顿拾掇,并无什么事,倒是往生海仙气渐盛,不少仙家都想在附近建仙邸,被扶婴帝君拦了下来,说此时的往生海暂不稳定,再等下时日再做打量不迟。”   “往生海本就是仙界圣地,若不能恢复成往日的样子倒是可惜了。”洪荒时期的往生海仙气浓郁孕育无数生灵,如今虽有了些仙气,万里冰面,却还是一片死海。   “对了,可知紫霞殿如何?”   “紫霞殿太平得很,听前来探望的仙人们说,天帝天后闭关暂时将天宫交于太子殿下掌管,紫霞殿的事宜也交到了祝离仙君手上,但是白晔神君仅闭了七日关便出关了,成日里在竹林优哉游哉的。”   “他修为损耗得不比我少,七日就出关了?”兮扬话语的尾音上扬了几分,满满的都是不相信,抬着步子就往外走。   昔翎看得不知所以,赶紧小跑着跟上去,猛然撞上兮扬后甩的袖袍,停下来愣愣地看着那身影消失在身前。   /   兮扬此番上天宫没有惊动任何守卫,越过紫霞殿落在了竹林小道上。   明明是同一处地方,总觉得和上一次来有了不同的心境,潇洒淡然多了几分,也多了几分踟蹰犹豫。   她行得极缓极慢,沿路每一棵竹子都瞧得仔细,与其说在欣赏风景,不如说是自欺欺人地掩盖心里的慌张,掩盖她想起竹林那人的无措。   兮扬的身影从小径行出的一刻,碧石之上端坐的白晔抬首,定定地望着她。   有些人当得起一眼万年这四个字,不论你在什么时候,抬眼一刹,都足以恍惚万年时光。   白晔收起手上的竹简从碧石上下来行到石桌旁坐下开始沏茶,他今日未着紫衣,一席月白色锦袍衬得整个人都清清冷冷的,倒是难得见到。   “你知道了?扶婴去镇守冥界的事?”白晔手下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不疾不徐却有条不紊,抬眼望过去,兮扬只得挪了步子到他对面坐下。   “嗯。”兮扬心不在焉地应了他一声,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心底已然万分惊讶。   白晔见她回答得敷衍,倒也不在意,一边沏着茶水一边继续往下说。   “扶婴寻不着你只得来寻我,言她承天职护佑三界安宁康泰,受三界尊一声帝君,不想非但阻止不了三界生灵涂炭,还间接害得有狐神君自焚本源之力陨落,即便上天不降下惩罚,她自己也于良心不安。因而她自请前去镇守冥界,将半数神力归还于你,你什么时候再造出镇魂翕那样能震慑冥界厉鬼的宝物,她再回来。”   兮扬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她以为捏泥人玩儿呢?镇魂翕这种东西是能造就造的吗?不过她去守着也好,仙妖二界经此一战近百年想来都不会出什么幺蛾子,我去寻寻法子,看如何解冥界之危。”   “我也正是此意。”白晔点头附和,将沏好的茶水推到兮扬手边。   接过茶盏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被白晔用神力降至温温好,唇齿间清甜的香味,还是上次那般样子。   兮扬轻轻笑开,眉眼弯弯,像人间未谙世事的小姑娘初初尝了心念已久的吃食那般,愉悦满足。   “知你喜欢这茶水,我这紫霞殿你是不常来的,我给你制了一包干茶叶子,你带回去让你那小仙童用滚水冲开便是了。”   说吧,白晔从腰间别着的乾坤袋中取出了一个大盒子,盒上雕着翠竹的纹案,乍一看和姑娘家装胭脂首饰的盒子一般无二。   兮扬伸手接过顺手将它变回了指甲盖大小收入囊中,打趣道:“想不到白晔神君如此阔绰,装茶叶的盒子都这样精致。看来你高坐紫霞殿倒是闲着你了,都有了制茶叶的心思。”   白晔对她的打趣报以一笑,饮了一口茶水,转了话头说起了凤族的事情。   “有狐虚以陨落为代价给凤族下了诅咒,凤族降下血劫,族中老幼陆续死亡,亡魂不散不离日日盘桓在梧桐岛上,白日啼哭不绝夜晚化作厉鬼作祟,不过半月凤族已经死伤过。梧桐岛像被施了个结界,岛上族人逃脱不得,最后凤君和族中三位长老以元神血祭有狐虚,才保下了凤族,也让亡魂得以超度。凤族凤君是天后休芫的胞弟,凤君一连生了八个女儿膝下无子可承大位,休芫生下两子本体为一龙一凤,所以凤族剩下的族人一同到南海请二皇子元戊承凤君大位,俍观和休芫尚且在闭关不能拿主意,我便让元戊先去打理着凤族。”   “如此也可。”想起那日在往生海有狐虚最后的一番话,兮扬心中未免一阵唏嘘。“休芫一时冲动犯下的罪过,却让半个凤族跟着遭殃。她这辈子也没成什么大事,倒是生了两个有担当的好儿子,元胥如今暂代天宫事务,元戊既是凤族宗亲,任凤君大位也并无不可,我回去便差人给他拟一道旨意过去,料想俍观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你下的决定,他定然不会有意见。”白晔如是说着,看向兮扬的眼神柔和了许多,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叫人看了忍不住想入非非。   当初一众男神君中兮扬一眼便瞧着他最好看,数万年沧海桑田,这看人的眼光倒是没怎么变,这么瞧着他依旧好看得紧。   这么想来,当初见他的第一眼,他也不是一身紫袍,到底穿的个什么颜色,倒是记不清了。   “对了!方才你和我说话差点就忘了问你——”兮扬看着他忽而想起先前自己差异的事情,问道:“往生海一战你使破空之术取镇魂翕、与妖兽对战、又与有狐虚交手,所耗修为不比我少,我闭关一月又拿回半数神力尚且只恢复了当初七八,你是如何闭关一月便恢复如初的?不对……你这神力似乎比先前还要强大些,难道说八万年不见,你的神力已在我之上?”   “你的神力承自祖神,又历寻常神君不历之劫修成无上灵力,世间谁人神力在你之上?不过八万年时间,我这身神力若不精进些倒说不过去了吧?我有这从极地挖来的碧石,修炼极好,日日在这上头打坐修炼自然恢复得快,你若是不嫌寒凉我叫祝离给你搬到雍圣殿去?”   兮扬半信半疑瞧了那青色大石一眼,想来他没有必要诳自己,便打消了心中疑虑,脸上露出嫌弃之色,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   寒暄几句过后,兮扬连着打了几个哈欠起身要回去,自打闭了这个关之后倒是容易犯困了,何况坐着饮茶实在无趣。   “兮扬!”   白晔在身后叫住她,兮扬脚步一顿,心口忽然跳得很快,顿了好一会儿,才回过身去看他,身后那人还站在原处,嘴角的笑意微微有些苦涩,摆了摆手道:“无事,我就是想告诉你那茶叶要用烧滚了的水泡才出味道。”   “知道了。”兮扬点点头,飞快地转身,步伐快得有些凌乱。   她怕白晔会和她说什么话,而她无法回答。   天降之劫五百年前左右,七音下凡游玩什么也没给她带回来,给了株病恹恹的灵芝草糊弄她,起得她将灵芝草扔到地上踩了几脚解气。想不到白晔竟悄悄将那灵芝草捡了去栽在了她房前的小院里,说灵芝草是有灵性的仙草,不能糟蹋了。   事实证明白晔并未说错,天降之劫诸神陨落,七音几人为了保她一缕灵魂魂飞魄散,她那破碎不堪的元神便到了那灵芝草身上,兜兜转转八万年,在昆仑山重生。   只是她没想到在觉醒之前,那灵芝草竟生了智变作了清婉还和白晔生了一段情,虽说清婉的千年光阴只是她漫长岁月的一部分,但那段记忆也实实烙在了脑子里,昆仑山上绝望的等待,比她过往八万年都痛入心扉。   她还是一时不能放下作为清婉时心里的痛苦绝望,还是不知道面对白晔时如何不想起这个只活了千来年的弱小可欺的自己。   兮扬的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的刹那,白晔缓缓垂下了双手,乌黑墨发变作淡紫色,在日光下泛着光泽,紫色眼瞳镌刻着古老的上神印记,这是他神力修炼至鼎盛的模样。   隐有苍白之色的双唇轻轻张合,无声地说出“保重”二字。   /   狼狈行出竹林小径的时候,迎面碰上了常合,长裙曳地,步摇金钗。   这样的打扮,倒是不如一身戎装顺眼了。   “哟!舍得出来了?我去你那寻了几次都被你那小胖鸟赶了出来,若不是知道你真的在闭关修炼,我就把你那门拆了闯进去了。”   常合远远地就抬高嗓门开始打趣,行得倒是比以前慢了许多,也稳了许多。   “你怎么这打扮了?我瞧着都不习惯了。元胥那小子逼着你换的?是不是怕你比他英勇让众仙嘲笑?”   “那倒不是,是我自己换的。那日在妖界他挡住凶兽护我入妖皇宫殿擒连清,他自己被逼得历劫飞升,我是真的怕了,战火无情,若我晚了一步他可能就万劫不复了。如今他高坐凌霄殿代掌天宫,我理当卸下战甲为他研磨润笔,何况,我腹中有了他的骨肉,更不敢去拼命厮杀了,走路晃一些都怕掉了。”   “果真?”兮扬望向她平平的腹部,身边从无有孕之人,倒是觉得惊奇。   “果真啊,去妖界打仗之前就有了,当时没发现杀得凶狠,这娃娃也算给他娘我争气,这都没掉。半个月前发现的,然后元胥就成日让我卧在寝殿里什么都不然干,若不是拗不过我磨个默都不叫我碰的。”   “既是如此,那你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跑出来了?”兮扬对这种甜得发齁的腥味有些鄙夷,顿时历劫了为什么当初她一讲到自己和白晔如何如何,七音他们就不屑地发出鄙夷的声音。   “他有些事拿不定主意想问问白晔神君,又抽不开身,我就自告奋勇来跑一趟,呼一呼外头的空气整个人都鲜活了许多。白晔神君可在里边?”   听见她是来找白晔的,兮扬想和她唠嗑的心思便去了大半,抬手指了指里边便抬步要走,被常合一把拉住,笑吟吟道:“今日无暇与你闲话,改日我到你府上去拜访,你可不许让那胖鸟拦我了!”   “你还是别来了吧,我可不想听你念叨你和元胥如何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体测完差点狗带,我竟然能码出一章更新,突然觉得我可棒棒了啦啦啦~~~   ☆、往生海融化   常合走近竹林里的时候,白晔还站在原地,一头紫发淡得接近白色,加上一席月白衣袍,衬得整个人都有些苍白。   微微诧异了一下,常合开口打趣道:“原以为只有那些个小仙喜欢这种花里胡俏的发色,想不到神君你也喜欢?”   “身体发肤,喜欢与不喜欢,都是这个模样。”   白晔恢复了一派清冷淡然的模样,没有再说什么。   许久以前,天地尚且混沌的时候,他受天地日月精华的养护诞生于往生海,一头紫发,一身白衣,一个唤作“白晔”的名字,一身强大到令人尊崇的神力,没有人知道他如何一步一步从往生海走出来,也没有人知道他走出那片地方之后一头紫发变成了乌黑。   降生在往生海之时是他神力最强盛的时候,上天替他敛去的神力,他修炼到了境地解封了罢了。   白晔话语虽清淡,常合却是知道他不想再继续言及这个话题,走近的步子变得更加缓慢沉重,打趣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扶婴帝君担心仙君们不听劝阻私自到往生海边上筑仙邸,去冥界前特意嘱托元胥与我留意着些,所幸众仙君都算老实,并没有靠近往生海,南海一带和妖族皆退出二百里外,未敢贸然靠近。”   “二百里,足矣。”   “神君,恕我多言,近来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扶婴帝君临走前将白晔的嘱托告知了他们,又不许他们说出去,这本身就引人怀疑。   何况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白玦,站在他身旁,所感受到的神压不下于兮扬。   虽然这么问了,但白晔若是不说她也不能如何。   或许是常合这般沉重的模样不多见,白晔怔了怔,指了指石桌对面方才兮扬坐过的地方,淡淡道:“坐下吧,我给你换杯茶。”   常合眼中墨色浓了几分,看白晔这么一副模样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得闷声坐下,默不作声看他换了茶具重新烹茶倒茶。   从前只闻白晔神君爱泡他的药池子,爱坐在院子里钓池子里成精的鲤鱼,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爱上了泡茶,在这样的竹林中,倒像凡间山林的隐士。   /   “往生海冰封了八万年的海面,要融化了。”   白晔将茶盏递到常合面前,不紧不慢说了这么一句话,常合接过茶水漫不经心应了一声,反应过来之后差点儿将杯子摔到地上。   这天一般大的事情,他是如何用刚刚吃完饭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   “这可是好事啊!往生海冰封了八万年,戾气横生,如今仙气四起,往生海的海面一化,假以时日必定能变回从前的圣境。”   白晔抬眼看了她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   “往生海并不是整片海域都被冰封,海面冰层虽厚,海底深处却是暗流涌动,八万年不化的海面,一日之间迸裂融化,海底的暗流翻涌而上,整个往生海的海面都会升高,飓风海啸,顷刻间可将方圆百里摧毁,湖海决堤,生灵涂炭。”   常合的脸色变得沉重,她万想不到仙气愈渐浓厚的往生海一旦融化竟是这样的灾难。   “神君是如何得知?”   “你可知道千年前我曾去过地仙灵境查找凶兽的踪迹?”   白晔的声音依旧平淡,常合却僵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紧了又松开。   那时她已替元胥到人界历劫去了,这事是后来听说的,白晔神君这一趟不光搭了自己的修为,还累得整个地仙灵境都毁灭了,清婉也是为了替他摘结魂草才去的人间道,转眼千年,地仙灵境只能变作仙君们想起时的一声叹息,清婉变成了兮扬上神遥遥岁月的一个劫,只有他白晔神君,修为愈加精进,威望愈加崇高。   听不到常合的回答,白晔也并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地仙灵境有一处脱儿山被重明族的族人奉作圣山,在地仙灵境大旱的百年间是脱儿山一直流下山泉供养族人,虽然后来魔障被除地仙灵境恢复往日荣光,这座山也一直被供奉着。   地仙灵境毁灭的前两日,脱儿山的山泉干涸,我去了山顶查看,却发现了一块石碑,碑上刻着连我也不能辩全的古文字。所刻文字预示了下一场天劫,往生海融化,怨气侵蚀三界。”   地仙灵境的事情常合不清楚,但白晔的神情不似在说假话,扶婴有一句话说得很对,白晔神君这个人看似什么都不在意,成日里一副淡淡的语气,但他越是这样,说的话便越是真的。   “那……石刻上可有提到解决之法?”   “有,说简单很简单,说难也很难。石碑所刻,需一位神力足够强大的上神以本源之力阻止海水翻涌而出,待海面平静,危机便也过去了。而代价,也许要耗尽全部本源之力,陨落在往生海。”   白晔默了默,脑海中浮现出了那日所见的石碑,碑上古文泛着墨色光泽,所记所载令人心颤胆寒。   “我们虽然生而为神,却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命数这种东西都是上天定的,我们庇佑着苍生,上天却从没庇佑过我们。”   常合愣了愣,看着白晔苦笑着自顾自重新温了一杯茶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从来都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何曾如此悲悯过上苍的不眷顾。   “脱儿山上的石刻早已言中了今日的境况,仙界诸神修为受创,唯远古神祇有能力为之。俍观休芫尚在闭关,元胥刚刚飞升,扶婴去受了冥界,有狐虚已经陨落,不过即便没有这些,他们也不足以挡下往生海的滔天海水,剩下的不过我和兮扬。当时我已知晓清婉便是兮扬,我怕她回来之后又要为了苍生陨落,她去人间道的时候我一直在修炼,若非出了缈华那件事,她不会那么快觉醒,我阻了她觉醒的契机。”   “有狐虚以为是他毁了地仙灵境掩盖凶兽的踪迹,其实是我借他的手毁了地仙灵境,地仙灵境的消失并不是一场凭空的灾难,确实是我对不住整个灵境的人。凶兽在那里觉醒的同时,祖神的神力出现在了那里,世间与祖神神力相同的唯有兮扬的神力,这意味着兮扬很快就会觉醒,一旦兮扬觉醒,祖神的神力便会到她身上使得她神力大增,而地仙灵境失了这神力的支撑,毁灭只是早晚的事。我将祖神的神力强行掠到了身上,将所查到的透露给了有狐虚逼得他出手毁灭地仙灵境,我一时不能将祖神神力炼化,才会被那些小妖打致重伤。我炼化祖神的神力提升修为,我阻了兮扬觉醒的契机,只是为了天劫再次降临的时候,护下她最看重的三界苍生。”   “八万年前诸神应天劫陨落,独独我,被她护在结界里,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化作飞灰。”白晔抬眼望了望竹林上空,阳光温煦得有些刺眼,他眸中的紫色渐渐变得暗沉,晕出了几分空寂和苍茫,“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陨落,这一次,一定不能是她。”   常合神色微震,看着眼神坚定的白晔,嗓子里突然蹦不出一个字来,手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汗,浸湿了小片衣裳。   原以为爱极了一个人是像元胥那样愿意为了她盗镇魂翕背负三界骂名,是像有狐虚那样甘愿堕入魔道颠覆三界只为与心爱之人并肩。   却不想,原来还会有人宁愿用这种让对方误会记恨的方式,也要将她从危险的边缘拉开,哪怕自己会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还有多少时间……”常合颤巍巍扶着桌子边缘站起身来,她忽然后悔问了这件事,想不到上战场杀敌眼睛都不带眨的自己会连声音都在颤抖,她却不知道是为了这不知多可怖的天劫,还是为了还蒙在鼓里的兮扬。   “今日傍晚。”白晔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声音淡淡,道:“茶水又凉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常合后退了三步,躬下身子深深揖了一揖。   “常合,用你腹中孩儿作保,这件事,在我就算我今日陨落在往生海,也不要说出去。”   /   白晔的紫竹林并不大,小道也不算弯曲复杂,常合却觉得自己行了很久很久,才终于从阴凉的小道行了出来。   她不知道此时应该去什么地方,不知道该去见什么人。   也许她是唯一一个亲耳听见白晔将事情原委始末相告的人,但她却不能将这件事告诉兮扬,不能告诉她早在千年前白晔就计划好了今日的一切,不能告诉她白晔其实是替他去死。   或许白晔殒世后兮扬会伤心会难过,但,只要她不知道真相,就不会去后悔去自责。   所有人都看错了白晔,他不是不爱,不是不会爱,他只是比所有人都爱都绝,所以早在千年前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就瞒住了所有人,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再经历一次绝望。   那种看着心爱之人在面前一分一毫慢慢消失,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日头渐渐朝西边偏移,常合依旧站在竹林外,尚未想好去处。   回头看身后的紫竹林,不知何时葱翠的竹子变得黯淡无光,仿佛顷刻间过去了百年光景,抽去了这片竹林所有的生气,下一刻便是枯萎、死亡。   冰凉的水滴落在手背上,常合猛然惊醒过来,竹林还是那片葱翠的竹林,仙气浓郁得很,微风从小径内吹出来,还带着清凉之意。   抬手摸了摸被泪水湿了的脸颊,常合的眼中一时明灭不定。   低头看了看尚未隆起的腹部,她的手轻微地颤抖着,温柔地抚了抚,竭力不让自己的喉咙发出呜咽的声音。   孩子,是阿娘对不住你。   这件事,兮扬她必须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大概是白晔话最多的一次了……   ☆、万年情思链   兮扬从天宫回到雍圣殿后本想再闭关些时日,谁知进去不消半盏茶功夫又跑了出来,差人在院子大树下置了张竹床,搁了水玉枕和蚕丝被,又在边上放一张矮几,几上摆满瓜果糕点,这才拿了本书闲闲地躺下。   倒不是她偷懒不修炼,实在是这天太过炎热,屋子里更是闷得透不过气来。   昔翎端了茶水上来,小心翼翼放到矮几上,将瓷杯翻过来斟了一杯递到兮扬手边。   兮扬轻轻应了一声,视线并未闲书上挪开,伸手接过茶水饮了一口,轻轻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茶?”   “这是前阵子来拜见的仙君们送来的,到底是哪位小仙也不记得了。”昔翎虽然不知道自家神君怎么会突然关心这些问题,还是照实回答,“可是不合神君胃口?还有很多茶叶,我再去泡一壶。”   “嗯。太涩了,泡壶清淡些的。”兮扬瞟了眼杯里的茶水,颜色太浓了,闻着都是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实在有些不能理解,底下那些个小仙喜欢往上边送些珍珠珊瑚之类的东西也就算了,茶叶吃食胡乱送个什么劲儿,送了她也不一定会吃,偶尔喝个茶还不合胃口。   果然最知晓她的口味的,还是白晔。   嘴角不自觉扬了扬,忽而想起今日去紫竹林走了一趟顺了一盒茶叶回来,赶忙寻了出来,将端着茶盏离开的昔翎又唤了回来。   银色神力施在指甲盖大小的东西身上,与淡淡紫光交错在一起,不消片刻便变成了与她的玉枕差不多大小的木盒。   接过来的时候倒不觉得有这么大,许是没有细瞧吧,木盒有些分量,想来里边的茶叶是装足了量。   “你把这茶叶拿过去,用沸水冲泡,温了再拿过来。”   “是。”昔翎应声上前,一手托着盛着茶壶杯盏的托盘,另一只手托上木箱的底部,重量不平导致用力不均整个人走路都有些摇晃,倒是十分喜感。   这本戏折子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寻来的,男女主人公都是性子孤傲的人,有了误会谁也不先解释,兜兜转转半本书也见不到些激情的东西,看得无趣了兮扬干脆将书往脸上一盖,趁着日头正暖打算懒懒睡一觉。   迷迷糊糊睡意袭了上来的时候,昔翎端着茶盏又回来了,脚步急促了些,尚且算平稳。   “神君?”他放下茶盏,试探着叫了一声。   兮扬本不欲回答就这么睡过去,但转念想想,昔翎平日里虽会胡闹,但做起事来倒是机灵,若非有事,是断不会见她睡着还唤她的。   但这事想来也不是大事,否则他定是要冒冒失失风风火火嚷着过来。   于是,兮扬有些不耐地拿开盖在脸上的书,颇为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若是些芝麻大的小事,定然要把他关进猫笼子里好好教训一下。   昔翎瑟缩了一下,哆哆嗦嗦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紫色盒子,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兮扬从他手中接过,浮雕刻得倒是精致,巴掌大小,也不知里边装的是什么。   “小仙也不知,小仙依着神君将那茶叶拿去泡,帮着烧水的仙厨说没见过这种茶叶,伸手进去抄了抄,没想到从箱底翻出来这个盒子。”   “从箱底翻出来的?白晔没跟我……”说过。   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喉咙里出不来声音,想起离去前白晔唤住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手中的盒子变得有些灼手,心底忽然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   愣了好一会儿神,她才摆摆手让昔翎先下去,双手竟变得有些颤抖,极慢极慢地,打开了那个用神力加固的紫色木盒。   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条白色手链,流溢着淡淡白色灵光的,每一粒珠子都同样大小的,珍珠手链。   她居于高位不知多少年月,奇珍异宝堆了不知多少间屋子,这珍珠手链同那些比起来实在是又丑又俗,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掉下眼泪。   或许,是因为他还记得。   /   八万六千三百九十二年前,荷月初,阳光和煦,天气尚凉。   兮扬晃晃悠悠走在回雍圣殿的小道上,嘴里哼着新近几天学来的小调,从凡间转了一圈回来,心情倒是十分不错。   上神下凡转悠转悠历个劫是常有的事,兮扬这一趟去得有些刻意。   前几日是七音的寿辰。   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万岁的老神仙生辰过得多了便也烦得去应付下边来巴结的小神仙了,兮扬虽是最高掌事的神仙,但年龄却是最幼的,初初过生辰颇有几分新鲜快乐的感觉,后来过得多了也烦闷,偏生那些个神君仙君们还不乐意她不过生辰,起先她将年年必过的生辰推至一百年过一次,现在一千年过一次都觉得多了。   白晔绵婳他们几人比她活得年岁长许多,早就学会了避过这些烦人事,最厉害的当属耿阳,满个仙界为了摆好了宴席,他却至始至终没有出现过。   独独七音一人,生辰年年过,贺礼年年收,千万年如一日,殿前的门槛几度被踏平又重新砌上,还是乐此不疲。   用她的话说:虽说神的寿命亘古永长,但是不知道哪一天为了什么人你就去了,所以要珍惜当下,她十分珍惜当下,所以三十几万个生辰一个不落。   现在知道七音此话说得并没有错,错就错在了当年只当她在胡扯。   白晔他们千把年过一次的生辰自是该给个面子去一遭,七音的生辰兮扬只想将年历直接接过那一页,每每看着时日近了就找借口溜走,等隔壁七音的殿宇安静了才慢悠悠回来,殿门闭上一个月不让七音进来,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这次依旧是为了躲七音的生辰去的下界,与往年不同的是,她打算回来的时候竟然遇上了白晔。   虽然整个仙界都知道了他们有一腿……不对……情投意合的关系,但作为德高望重的老重神仙还是得保守一些,除了牵牵手搂抱漏抱偶尔亲个小脸颊,他们什么都没做过。   是以突然遇到了白晔,兮扬十分理智地想到了他也是为了躲七音的生辰跑下来的。   白晔的话向来不多,她没有开口,他自然也不会在她耳边念叨。   而兮扬是断然不会开口的,因为此时她正躲在树丛后边偷窥树下一对小男女卿卿我我,虽是隐了身形,但若是开了口便会破了这种紧张刺激的氛围。   那小儿郎是个穷酸小子,姑娘是镇上员外的小姐,因为门不当户不对遭到员外的反对,员外将小儿郎赶了出去答应待小伙子有了成就才将女儿嫁给他,转头却要将小姐嫁给邻镇的纨绔公子,小姐死活不愿意,逃了出来与心爱之人私奔到此。   他们两在这居住了两月有余,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就在方才,小儿郎送了小姐一条珍珠手链。   须知他只是个穷酸小伙,别人不知道,津津有味当大戏瞧了两个月的兮扬却是知道的,他每天到河里打鱼到市集上卖,趁着打鱼的时候特意在河里摸大蚌,摸出了珍珠就攒着,趁着小姐不在的时候掏出来打磨,摸得颗颗差不多大小,寻了线串作了一串。   兮扬瞧得颇为感动,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能不论贫贵跟着一个人,能全心全意念着一个人,实在是难得,她本打算帮他们一帮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谁知突然遇上了白晔。   于是,她暂且搁下了施法变出一堆金子的念头,跟白晔一块儿蹲在树丛后隐了身形看底下的小两口儿恩爱了一个多时辰。   “你要去抢吗?”白晔盯着她的脸,忽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嗯?”兮扬转头看向他,有些不明所以。   “那姑娘手上的珍珠链子,我看你瞧得很喜欢,你喜欢的东西都会抢过来。”   兮扬嘴角抽搐了一下,霎时红了脸,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胡说!”   在仙界,兮扬是一个可以横着走路的人,尤其在她年少气盛的时候,往路上一站神君们便自觉后退三步,她瞧上的东西,若是不识相些主动送到她的殿宇里,不出七日还是会到了她手上,或是骗来的,或是抢来的,偏生还没有人敢要回来。曾经也有被抢了东西的神君将这状告到了其他几位上神面前,那几位起初还劝慰那些个神君既去之则安之,时间久了见着来哭诉的便躲着不见,这事儿拖着拖着也就不了了之。   只是,虽然仙界的人都知晓她的这点小毛病,总也不好当众说出来啊!   “胡说!我如此善良的人怎么会抢凡人的东西!”兮扬嘴硬地又顶了一句。   “嗯……那手链确实难看了些。”   “胡说!这种东西看的是心意!心意!这可是那小伙自己亲自摸的蚌亲自磨的珍珠串成手链送给心上人的,于她而言,便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   “那你这么瞧着,可是喜欢?”白晔望着她,眼里泛起温柔的笑意。   兮扬的脸更红了几分,偏过头去不与他直视,方才气壮理不直的声音也焉下去了几分。   “喜欢啊……但是我不许你去抢!”   “……我可没有你这种抢东西的小癖好,你若不是统摄天地的上神,定要被仙君们群起而攻之。”   “可偏偏我是啊。”兮扬得意洋洋地扬起脸来,十足一副无赖的模样。   白晔有些无奈地伸手将她的脸转回来,好气又好笑,道:“你是世间最尊贵的神祇,无需艳羡旁人,你若喜欢那珍珠手链,我便也亲手为你做一串,凡间姑娘都有的东西,我的兮扬怎么能没有。”   “白晔——”   “嘘——听我说。”白晔抚着她的脸的手扶上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扶上肩膀,将她整个人揽进了怀里,道:“世上最漂亮的珍珠,当是往生海里那些个成了精的蚌的内丹,我哪天得个空便去收几只,攒足了磨成颗颗等大,也给你串一条手链,当做给你的聘礼。”   兮扬原本感动得差点儿夺眶而出的泪花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憋了回去,一把推开他从怀里钻了出来。   “本上神是祖神的女儿!天地间最尊贵的神!本上神的聘礼就一条手链吗!?”   白晔并不气恼,顺手抓住她打过来的拳头,笑嘻嘻道:“整个我都是你的了,可不就只有这么一件身外物当聘礼了么。”   /   “不要脸!”兮扬脱口而出一句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话,跟着回忆漾起的笑容渐渐僵在了脸上。   手中的珍珠手链在色泽与质感上都是极好的,确实是往生海上乘的蚌精内丹制成,本身就是一件宝贝。   可是,往生海冰封了八万年啊,白晔他早早做好了这珠链要向她求娶,到底是没来得及,八万年前将他困在结界中时他的眼神哀伤绝望,曾经他们相处了无数个日夜,想不到却连这么一番话都来不及说。   “兮扬!”   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兮扬对过往的感伤,抬眼望去,只见常合站在几步之远的地方,还是她不久前见到她的那身装扮,大口喘着粗气,颇有几分狼狈。   “常合?”兮扬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心头腾起不好的预感。   常合摆了摆手,一手指着天上西斜的日头,一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也来不及多做解释,断断续续说道:“日落时分……往生海融化……白晔他……他要凭一己之力阻下往生海带来的灾劫!”   “什么?”兮扬从竹床上坐起来,她今日才去见过白晔,他明明好好的。   “来不及细说了,他打算拼着陨落的危险用毕数神力挡下往生海融化带给三界的劫难,日落时分往生海就会顷刻间融化,你若去晚了可就来不及了!”   兮扬抬头看了眼抬眼,明明躺下的时候还在正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竟落去了西边,天宫永昼,可这昆仑山却是照常日升日落,若真如常合所言,去往生海只怕赶不及。   天边已经染上了金色的云霞,苍蓝的天映入她的瞳孔之中,银色印记隐隐浮现,恍惚间,似乎瞧见了那个一席月色长袍的青年。   与他的上一次见面不过半日之前,与他数万年如一日的过往还在眼前浮现,他说过要娶她也还没有娶,如今怎么可以不声不响就离去。   恢弘的银色神力瞬间将整个雍圣殿包裹了起来,光源之处,仿佛将空间撕裂了那般出现一道裂缝,墨色人影仓皇起身钻进了裂痕处,没了人影。   白晔,你若是这么死了,我会恨你的。      ☆、汹涌灭世劫   往生海的上空干净得没有一片乌云,冰封的海面绵延数万里,整片海域平静得没有半点生气,森冷的气息侵透方圆千里,仿佛冰川世纪到临。   苍茫往生海上,浩渺天地间,白晔傲然立于虚空,一身月色衣裳,与天海同色。   冰面从往生海中央开始裂开,从最初裂开的一个角开始呈网状向四周蔓延皲裂,像被推倒的城墙,牵一发而动全身,由里及外,由上及下,海底暗流的汹涌咆哮,已然依稀可闻。   白晔伸手凝了一道神力,淡淡紫光的映照下,整只手掌都显得苍白。   不过半日前,他还亲手为她烹茶,也是最后一次了。   他笑了笑,神光笼罩全身,以极缓的速度向四周蔓延开去,紫色的灵光像流动的水纹,镜像中,他依稀看见了曾经的她,和自己。   曾经的他,在她下凡历劫修炼的十万年间为他守住三界,为她护住轮回之路。   曾经的他,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细心留意着她喜欢的一切,她的喜好,他甚至比她自己都清楚,她不好意思去小仙君那要的东西,他都会厚着脸皮去要过来变着法子送到她面前。   曾经的他,时不时便擅离职守假公济私到往生海溜一圈,有一段时日往生海的蚌精都不敢出来,锲而不舍寻了几千年才凑了二十颗珍珠,磨成一样大小,细细串作一串,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她。   曾经的他,眼睁睁看着她和众神祇一同为救苍生而陨落,上天入地寻她的灵魂,只要有一丝希望便奋不顾身,终究只是一次次失望。   所幸,他找到了,她回来了。   他隐瞒下地仙灵境发生的事,狠下心让她守人间道千年,不过都是为了今日,为了有足够强大的神力,替她护下苍生。   额间紫色印记泛出灵光,像刀刻的一般,带着一道重叠的浮光,他的背后同时现出了一个巨大的上神印记,与额间纹案一般无二,紫光流溢,古老庄严。   强大的神力不知是从那印记身上发出,还是从白晔身上发出,随着一声滔天巨响海面彻底裂开,海水翻涌而上,整片海域笼罩在紫色神光之内,汹涌澎湃。   /   上涌的海水像狂怒的巨兽,方圆数百里所到之处皆被淹没,三界九州江河逆流,山洪冲毁山体,湖泊两岸决堤,三界生灵颤栗,遥遥望着往生海上空业火般的彤云,由心底生出末日来临的恐惧感。   八万年前仙妖大战时天劫降下,毁天灭地之势比这更胜十倍,远古凶兽尽葬往生海,仙妖二界死伤无数,最后是兮扬上神领着一众神君以陨落为代价护下了残破的三界。   今日这场降临得没有丝毫预兆的灾劫,三千世界芸芸众生,漫天神佛,济济仙妖,所能做的,不过是翘首以盼,盼那位八万年前救世的主再拯救一次苍生。   四海的海底升起旋涡,靠着往生海最近的南海已经被席卷得天翻地覆,海底龙宫坍塌,龙王携阖族老幼奔走,海面上浮着的死鱼死虾不计其数。   九重天宫容纳了太多逃难而来的仙君,却并没有因为人多而热闹起来,天际威严的神力压得他们不敢高声说话,闭关的天帝天后没有动静,元胥负手立于凌霄殿前望着远处,常合静静站在他身后,静默不言。   妖界经历惨重伤亡后正在进行势力重组,老妖皇长子尚且年幼,被羽族魔君矢屿扶上君位挟持着,妖界各族颇为不满,近日一直争吵不休,今日却被往生海传来的震慑灵魂的咆哮声震慑住,望着天际火一般的红色,难得地休了争吵。   冥府素来幽暗,今日却比往日亮堂了些,府界上方悬着的月亮比以往都明上几分,自从扶婴帝君前来坐镇之后厉鬼再没敢作祟,今日不知怎的又怪叫起来,一声凄厉过一声,直叫得鬼差们头皮发麻。   在幽暗静寂处打坐修炼的扶婴突然睁开了眼睛,左手掐算了几下,面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她临走时交代了常合和元胥无比将往生海附近的仙君们劝走,不知他们做好了没有。   白晔未曾告诉过她这么做的原因,她便也没有再追问,照着今日这动静,三界但凡不是脑子摔坏了的人都能猜出来。   “只愿,一切如你所愿。”   扶婴低低呢喃一句,闭上了眼睛,周围红光更甚,不消片刻神力笼罩冥界,将这来自往生海的不安平复了下去。   /   天际的彤云红得像业火烧灼那般,往生海的滔天海水倒映着红色,宛如咆哮的岩浆巨兽,原本冰封在海面上的尸骸早在海水的撕扯拍打中断裂粉碎,海底暗处沉寂了八万年的东西被翻上了海面,又被卷打下去。   海底深处传来呜鸣的声音,整个天地都被阴森诡谲的气息笼罩,可怖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被这海水淹没,三界不存。   天地之中,灾难面前,无论仙妖,皆卑微如蝼蚁。   或嘶喊逃命挣扎着逃离死亡,或静立无言将希望寄予救世之主。   天与海之间,白晔的身影渺小得如同沧海一粟,可从他身上发出的恢弘神力,确确然拂遍了三界。   往生海翻涌不息,波涛的怒吼声愈加强烈,卷起百丈高的海浪气势汹涌往岸边拍去,却只往陆地没过了二百里方圆,这将陆地变成汪洋的庞大气势,竟被二百里外横亘的不过千丈的高山阻挡。   瞧得见情势的仙君都清楚,往生海的滔天架势哪里是这千丈高的仙山所能阻挡的,皆是因为白晔神君在阻挡罢了。   随着神力的增强,往生海的湮灭天地的去势被压制了些,狂兽咆哮一般的声音带有不甘和绝望,渐渐小了几分,仙君们瞧着这动静不禁大喜,望向白晔的眼神更加尊崇。   白晔眼中的紫色印记变得极淡,连同身后图腾般的印记也变得极浅极浅,周身燃烧起紫色的火焰,呜鸣着似在哀泣。   古时司有神职的上神都有属于自己的印记,神力的颜色越淡越接近透明便越高深,而印记则相反,印记的颜色变得浅淡,便说明神力损耗过多,若是淡得连彰示身份的上神印记都消失了,那么离消散便也不远了。   他的脚开始变作透明,庞大恢弘的神息正在一点一点消失,咆哮的海面慢慢变平静,恍惚之中,似乎看见银色的流光划破了苍穹,在褪了色的彤云前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   确认前方站着的人确然是兮扬而非幻觉的时候,他轻轻笑开,淡得如雪一般的长发虽衣袍一起被风吹动,他的生命此时脆弱得如风中的残烛一般。   “我以为我的神力会不足以平息此次劫难,想不到竟然正正好。”   “为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平息这场灾难为什么你要瞒着我自己扛下来!?”   白晔摇了摇头,苦笑道:“不可以的,万物皆有法则,这场灾难千年前就预示了会降临,要么三界被往生海淹没,要么牺牲一位神祇护下三界。兮扬,祖神虽然归于虚无了,但这三界发生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远古凶兽复生一事仙妖二界损失惨重,妖界魔君所剩无几,但仙界还有我们这些上神在,三界是不平衡的,天地法则不允许这种不平衡,因而必须有一个神祇也牺牲。”   “你胡说什么!”兮扬厉声呵斥,想要上前却只能止在离他百步远的地方远远望着,往生海方圆数百里外都是结界,凭她的神力到了这里也不能再往前。   “白晔!你将这该死的结界打开!”   “兮扬!必须有人牺牲,仙界之中有这个能力的不过你我,八万年前我眼睁睁看着你为三界殒世,这次我不能再让你从我面前消失一回。”   “那你就要让我看着你从我面前消失吗!白晔!你混蛋!你给我串的珠链还没亲手给我戴上,你答应要娶我也还没有娶,你怎么可以……白晔!!”   兮扬怒斥的声音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唤声打断,紫色的火焰将白晔完全吞噬,烬火之中,他的身体完全变成了透明,看向她的那一眼,决绝、凄然。   往生海几乎在刹那间安静了下来,海面的浮物慢慢沉入海底,缭绕的仙气氤氲其上,无波无澜,天边红云退尽,夜幕降临,万籁俱寂。   兮扬望着白晔化作一缕飞灰,脑中顿时变作一片空白,耳边寂静无比,仿佛连呼吸都没有了意义,残存的意念强行将阻隔的结界打破,几乎是瞬移到了白晔面前,伸手却抓不住消去的紫烟。   绝望的吼声响彻天地,片刻之后,恢弘的银色神力在往生海亮起,瞬间将夜幕照得如白昼一般通明。   ☆、静侯君归矣   兮扬近来常做一个梦,梦见远古大混沌时期的那一日,七音神神秘秘领着她进了宫殿的密道,密室里点着几只喜庆的红色蜡烛,正中央立着一只方方正正的及人高的大鼎。   “这是什么?你铸这么个大鼎是要去抓凶兽来烹食?”兮扬围着大鼎转了一圈,十分鄙夷地看着她。   实在不是她要和七音斗嘴,她虽然做神仙的资历尚浅,但这三界九州的宝贝见得可是最多的,七音这大鼎铸得实在是难看了些。   “什么烹食!你别看这鼎相貌丑陋了些,却是我钻研近万年才铸出来的宝贝!便是灰飞烟灭的神仙,只要在魂魄散尽之前用此鼎将魂魄聚起,用神力养护,便能生死人肉,重回世间!”   “真有这么厉害?”兮扬听着她的说辞只觉得是夸大,虽然她时常捣鼓些宝贝出来,但是让魂飞魄散的神仙重临世间,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你可还记得当初将摄魂珠和镇魂翕交到你手上的时候,你问过我既有摄魂镇魂,为何没有聚魂之物,可将散去的魂魄聚起?”   兮扬仔细回忆了一番,确实有这样的事情,遂点了点头。   摄魂珠与镇魂翕本是祖神神力所锻造,兮扬诞生之后历十万年劫难修成正果才从七音他们手上接过这两件宝贝,当时觉得这东西新奇,确确然问了这么一句话。   “我当时回答你说神界的结魂草有结魂塑魄之效,因而并未有这样的法器。”七音用手托着下巴,也在回溯当初的事情。“我后来想想,觉得你的话说得很对。结魂草虽有结魂塑魂之效,但生死白骨这些话也只对那些修为低的小仙和凡人起效,若是哪个神君损了魂魄还可以用结魂草,可若是魂飞魄散了,结魂草再是厉害也没办法再变回这个人来,何况采摘结魂草可是要遭反噬的。于是我花费万年经历,用了数万年的修为铸了这鼎,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救谁一命,自然我是不希望有这样的一日的。”   兮扬惊得张大了嘴巴,她平日里总是鄙夷七音做的东西又不离身地带着,嘲笑她只会做些小玩意儿,想不到她居然记得许久之前的话,铸出了这么一口大鼎。   这样看着,倒是觉得这鼎好看了许多。   “七音,这鼎你可是要送给我?”   “这是自然,不然叫你过来做什么。这鼎,除了你,谁我都不舍得给,不过你可得记住了,我毕竟不是祖神,这鼎只能用一次,一次过后可就和普通的鼎无异了。”   “啊——只能用一起啊……”   “一次已经很了不得了!我数万年的修为,换魂飞魄散着一次重生的机会,这是逆天而行的行为,搞不好我得遭雷劈!不行!要是天雷劈下来我可要到你的雍圣殿躲着!”   “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天雷要是要劈你我的雍圣殿也护不住你啊……”兮扬白了她一眼,得意洋洋将大鼎缩小装进了乾坤袋里。   “对了,你给这鼎起名字了没有?你把它铸出来也算是它的娘亲了,给它起个名字吧?”   “谁要当一口鼎的娘亲!你不要出去胡说,这样就更没有人敢娶我了!”   “我不说也没有人敢娶你的!叫它聚魂鼎怎么样?会不会太俗?”   “随便你……”   “那就叫聚魂鼎吧,我懒得想名字,你这亲娘也不起。”   “我都说了随便你!”   /   七音,谢谢你。   谢谢你给了我一次救白晔的机会,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他从我的眼前消失而无能为力。   /   雍圣殿后山,兮扬正蹲在大树下,给新栽的花埋着土,手上的湿泥土沾了道在脸上,与一身古袍穿戴严整的形象格格不入。   若离得近一些,能瞧见她用来栽花不是花盆,而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刻着丑陋纹案的不足半膝高的四足鼎。   常合挺着个孕肚站在她身后,表情跟着她埋土的动作逐步变得扭曲。   “我说兮扬神君,你确定你要这样拿聚魂鼎来栽花?今日种下一颗种子,来年结出一个白晔?”   “有什么不可以?用他的元神长出来的花肯定时间绝无仅有!再说了,我将神力都用来修补他的元神和魂魄了,不赶紧去闭关修炼等他活了可不就得骑在我头上了!我用了两百年聚起他的元神,这鼎将他的魂魄修补齐全再塑出躯体,少说得千年,这千年我的神力化作真火不灭,须得有什么东西在我闭关的时候做个掩护。”   “说到底其实心底里还是护着的。”常合打笑她,接下一记白眼之后,继续若无其事正色道:“不是我说,你慢慢用神力养着就是了,犯得着一下子将毕数神力都放进去?你就不怕万一他活不过来呢,毕竟这事从来都没有过。何况,你现在这样,万一妖界起了歹心你连应对的能力都没有。”   “就是因为从来没有过,所以能快则快,倾我所有,万一他回不来,我也不会因为没有做好哪一处而后悔。”兮扬从站起身转过身来直面着她,施了个法术将手上脸上的泥土都变干净了去,整个人看上去又是清清冷冷宛如高空的明月。   “至于妖界,就不用担心了,妖皇死了,妖界的魔君也所剩无多,虽然这两百年已经安定了不少,但权力更迭明争暗斗,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会来管仙界,更不敢到我这雍圣殿来。再说了,我现在虽然失了神力,但护体神力也不是说破就能破的,想近我的身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   她笑眯眯拍了拍腰间的乾坤袋,这东西几乎每个神仙都会有一个,或为袋,或为壶,或为鼎,都是作容纳的容物,本领越大将乾坤袋做得够大,东西自然装得就多。   兮扬的乾坤袋容量之大,从来没有人窥得见底,里面的东西千奇百怪,层出不穷。   她年少的时候在仙界有一个“小恶霸”的称号,凡是看上的宝贝不论有用没用都喜欢弄到手,可偏偏那些个送上来的堆满了屋子的大多却是她看不上的。   她那乾坤袋里的宝贝无非三类,一是送上来的东西里边有意思的好玩的装进袋里随身带着,一是七音绵婳他们给的宝贝,还有便是她瞧上了偷来抢来的。   不论是哪一样,随随便便都能让来犯的人从雍圣殿滚去往生海。   /   常合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消了心中的忧虑,陪着笑了一会儿又拉下了脸来。   “所以你把我从天宫叫下来就是为了让我看你栽花?我再有个几十年就要临产了,元胥近来都不许我随意走动。”   “这不是还有几十年嘛!元胥他那时瞎操心,你可是怀着孕还一马当先闯妖界的人,还怕这么大的孩子会掉不成……”   “呸!”常合狠狠啐一口,瞪了她一眼,“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可是上神,说的话万一成真了我可要提枪来把你这雍圣殿给拆了!”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都是当娘的人了,有你这样的娘孩子日后定成大器!我把你喊来自然不会是让你来看我栽花的,我是要托孤的!”   “托孤……这词不是这么用的!你还好生生活着托哪门子的孤!再说了,你哪来的孤?!”   常合一连串暴躁的吼声兮扬没有听进去,低着头在她那乾坤袋里头翻找着什么,好半天才终于掏出了一个圆圆的蟠桃大小的发着光的……蛋?   “这是什么?”   “我和白晔的……崽。”兮扬颇为认真地点点头,对自己的这个认定颇为满意。   “你是说这是你和白晔的孩子?你们一个住天上一个住昆仑山连洞房都没有怎么就有孩子了?我都没见过你肚子有动静,你什么时候生的这颗……蛋!?”   “这不是蛋,这是仙胎!”兮扬对她的这种说法颇为嫌弃,“元胥是龙族你都没能下个蛋出来,我又不是鸟哪里能生出个蛋……”   “你要这么说我就不接受你的‘托孤’了……”   “哎……你若是不帮我这崽子可没人管没人顾了,我这次闭关少不得得一千年,昔翎自己还是个毛毛躁躁的孩子哪里照顾得了他,思来想去也就只要你了。我是祖神用神力孕养出来的,白晔吸收天地日月精华而生,我和他若是精血相融的时机契合便会孕出仙胎,只需要用神力好生养着等他成型便是了。我和白晔的孩子,生来可就是神,你若是不帮着照顾他不小心死了,你的罪过可是很大的。”   “怎么这意思听着是要逼着我帮你照顾你这蛋了?这么大的事你总该让我和元胥商量商量吧,我这个就快出世了,一下子如何照看得来两个?你就不怕他在我身边长大日后和你不亲?”   “这事你无需操心,神胎生来不凡,没有个万儿八千年的他出不来,你就让你们家那位给供点神力就行了。”   兮扬笑眯眯将手里的仙胎递过去,塞进了常合的怀里,后者一副吃了黄莲的表情,这可是颗丢不掉的烫手山芋。   “我看你不是要托我照顾,你是盯上了元胥,想让他用神力替你照顾千把年吧……”   “被你发现了……那又如何?帮我养着他一千年,也算是有点养育之恩,日后让他喊元胥干爹便是了,和我同辈,这可是无上殊荣。”   兮扬颇为认真地点了点头,对自己的机智应对极为满意,挑了挑眉狡黠一笑,消失得没了踪影。   /   一千三百年后。   在某个春风和煦的早晨,雍圣殿的后山终于有了动静,围住了半个后山的结界随着一声瓷器破裂的脆响消失了去,用障眼法化成的樟树林一点点消失,露出了山洞的洞口。   此山洞瞧着无甚特别甚至还有些矮小,进出稍不留意可能要磕着脑袋,可是里面却别有乾坤,一应巨细应有尽有,最主要是贪得清静自在。   洞顶歪歪斜斜挂着不知道多久之前写的牌匾,上面的颜色已经掉得只能依稀看见“水华洞”三个字样。   兮扬打着哈欠走出洞口,迎着有些刺目的日光闭起了眼睛,伸展伸展腰身,虽说此处清静自在,但修行了一千多年到底是会乏闷的,再说,心里有事情挂念着,也不太能平心静气,因而才耽搁了这么几百年。   “神君?”一声温柔中透着恭敬的唤声传来,兮扬慢条斯理应了一声,抬眼去看唤她的人。   只见五步开外立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青年,脸上没有了孩童的稚气,倒是添了几分少年的明朗。   “昔翎?一千多年不见,长大了。”兮扬点了点头颇为欣慰,想当年捡到他的时候还是只雏鸟,后来化了形也不过是凡间七八岁孩童的模样,哪里想得到千年过去就长成了个俊俏的少年。   “这些年昔翎日日盼着神君赶紧出关,我一个人在这雍圣殿可把我憋死了!神君,您可是比预期闭关得久……”   “唉……”兮扬摆了摆手,“莫要再提。不过……你这一身红衣裳是怎么回事?我出关犯得着穿得这样喜庆?”   不光是昔翎身上的红衣裳,整个后山凡是能挂上东西的地方都挂满了红色,红灯笼红绸缎红绣球,连脚底下都铺了红毯,瞧着是通往大殿的方向。   大片大片的红花在阳光底下开得灿烂,兮扬愣了愣神,心里隐隐升起了一个想法又不敢确认,木然地转过头看昔翎。   昔翎笑眯眯地将手里托着的盘子往前递了递,兮扬一把将红布掀开,绛红色的衣物上盘龙附凤,神兽图腾远古梵文,珍珠翎羽夺目炫彩,俨然是一件嫁衣。   她此时面上的表情看不出是哭是笑,亦或是喜极而泣,抬手打了个响指,昔翎只觉眼前一道银光划过,面前的人就已经换上了嫁衣踏着十里红毯朝主殿而去。   一路上都是张灯结彩的,兮扬顾不得发饰衣物的凌乱一路往主殿跑去,殿门紧紧闭着,上面朱漆的颜色很新,应该是新近才拾整过。   抬手推门的动作变得极其缓慢,这样的场景她在梦里见到过无数遍,她实在是害怕,怕这也只是一场梦,梦醒后还是在水华洞里,什么都没有。   大门缓缓打开,兮扬一身红衣从门外走来,日光在她身上铺了一层光晕,温和、美好。   殿内两旁立着许多人,有熟悉的面孔,也有素未谋面的。   红毯的尽头,金色石阶之上,那人一身红衣负手而立,眉峰如墨,瞧着她的眼里尽是温柔。   鼎沸人声从耳中滤去,她一步一步,极缓极缓走向白晔,在台阶前止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他。   原来,这一刻才是她此生所盼。   万千烟火,芸芸众生,都抵不过他立在身前的身影。   白晔微微笑着,走下台阶来,与她错开两阶站立,稍稍俯下了身子递过一只手去,道:“久等了,我的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儿童节快乐(*^▽^*) 完结撒花??ヽ(°▽°)ノ? 历时不知道多久终于下完了感动得老泪纵横 今天有点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一天,想想应该在儿童节给各位小天使们发个糖,于是作者菌顽强地从床上爬下来码完了结局(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作者) 总之,感谢各位一直追到现在的小可爱,希望这样的结局能让大家满意~~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