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神养狐手札》 作者:辰冰 文案: 小仙狐白秋在她十六岁那年爱上了一个凡人。 他是凡间的将军,执剑救了她一命,让她对他一见钟情。 两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白秋原以为自己开始了一场惊世骇俗的人仙恋,迟早会等来天庭刑罚,谁知一场大战之中,她的夫君居然先一步战死沙场,然后…… 飞升了。 小仙狐这时才发现,她不小心撩了的……乃是天庭有名的冷面将神、大杀星、俊美无双但千百年来无人敢动的上古神君,也就是这阵子下凡渡劫的……奉玉神君。 _(:з)∠)_ 【千百年来无人完成的壮举就这样被她完成了】 【然而一点都不开心】 【撩了不该撩的人怎么办,急!在线……】 【(滴,对不起,您呼叫的楼主已关机)】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狐狸动了神君的春心还想不负责…… 是会出事的。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白秋,奉玉 第1章   白秋其实本有一次机会见到奉玉神君。   那是天帝的赏云之会,天庭百万仙神都围聚在天宫高台之上,观赏百年一回的云山雾海。她当时还十分年幼,化了原型被母亲抱在怀中,新奇地四处看来看去,忽然便听到人群喧嚷,群仙突然议论纷纷起来,还不等白秋明白过来是发生了什么事,便听她娘也意外地呼了一声,惊讶地道:“今日奉玉神君怎么也来了?”   周围太吵,她爹应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但娘见她拉长了脖子很好奇的样子,便将她举起来好让她瞧。   她娘道:“奉玉神君是上古时天道自然而生的将神,天界未统时是天帝手下的干将,战无不胜,如今掌天庭三十六军天兵,也管凡间将才。”   说到此处,她娘稍稍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奉玉神君为人不太好相处,尤不喜外人近身……你在这里看看就好,不要靠得太近了。”   白秋“噢”了一声,高高兴兴地甩着尾巴朝人群喧闹的中心望去,果然瞧见有一人伫立在天宫高台的玉栏边上,广袖青袍,乌发如瀑,他面前便是翻飞的仙云霞光,夕阳染红了半边云海,也落在他肩头上,衬得他身姿挺拔,皎如玉树临风前……只是影影绰绰,看不分明。   白秋离得远,看不清就觉得难受,她正要凑近细看,忽然一阵仙风迎面吹来,吹得她眯了眼睛,然后……   白秋打了个喷嚏。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等她再睁眼,玉栏边上已经没了人。   这本来应该是件十分遗憾的事,但两人说到底不过是萍水相逢,白秋转头就将这事忘到脑后,回家继续当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白狐,没几年之后,不要说奉玉的名字,她连上古神君到底好吃不好吃都不记得了。   总之,她那天并没有看清奉玉神君的脸。   若是她当时看清了的话,现在许是就不会在这里转来转去了。   这是一处凡人府邸,院中简单地布置着花草。白秋正偷偷摸摸地躲在一扇门后,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往里瞧。   此时已经入了夜,今晚偏巧是个难得的晴夜,皎白的月光顺着大开的两叶门照入屋内,屋内亮着灯。在柔和的灯光里,一个男子端坐于室中。他膝上放着琴,双手垂弦而动,正合目弹奏,铮铮的琴声从他两手之间倾泻而出,带着些许肃杀之气。   这世间许是不会再有人俊美至此。眉如墨画描青山,鼻若清泉照竖胆,只是他明明生得一双易惹桃花的凤眸,却偏偏天生一派冷冽的气质,手中弹得亦是激昂的战曲。他面色有些冷凝,眉头轻蹙,神情便显得沉重,看着不大好亲近。不过,无论他看着如何不好亲近,落在白秋眼中,却只剩下爱慕。   数月之前,便是他救了她。   他一剑劈开将她吞噬的千年妖花,让她重见天日。   虽说白秋至今都没想明白他一介凡人是如何劈开的千年妖花,但她终究是被救了,且她在惊慌失措的混沌中睁开双目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眼前男子这副绝世的相貌。如今回想起那恍惚一眼,白秋只觉得山崩海裂、地动山摇,从此她便再看不见对方眼中结的万年冰霜,高高兴兴跟到了此处,所谓一见钟情,想来便是如此。   如今她已打听了许多事。她知道他的名字是奉玉,是个将军。   说来奇怪,他名字里这“奉玉”两个字听着耳熟得紧,好似在什么地方听过,不过白秋想了老半天也没记起自己到底是吃过什么东西名字是像“奉玉”的,想来应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扭头就不再在意,继续琢磨怎么进去说话才能不吓到他。   她到底是仙狐,机会倒是不少,奈何自己怂,每次临阵就逃了。白秋自己也觉得很绝望,她在门口惴惴,还未等她下定决心,这时,屋内的琴音却戛然而止——   奉玉听到门口有响动,琴音便是一停。他凤眸轻启,下意识地便要拔剑,但待看清来人,他手中的动作便猛地停住,奉玉望着门边,不禁微微一怔。   尽管白秋躲得飞快,但他还是看得清楚。藏在门后的是一只不及团扇大的小狐狸,通体雪白。他屋子的门槛有些高,而这狐狸个头又太小,因此奈何对方踮高了脚拉长了脖子,也只露出一对毛茸茸竖着的狐狸耳朵和一双乌溜溜的狐狸眼睛。她原是好奇地探出了半个脑袋,可一与他四目相对,便一下子慌张地将头缩了回去,半天不曾再露面,唯有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动物逃走的脚步声,听着像是跑了。   她大概是自觉藏得很好,尾巴和耳朵一点都没漏出来,任凭屋内的人从哪里瞧都是瞧不见她的。奉玉也几乎要信了……如果不是门口还斜斜地摆着一道狐狸影子的话。   奉玉看着地上那道不停晃着耳朵的小影子,未移开视线,却也未出声,只静静地瞧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手指一动,又重新开始弹琴。   琴音如流水,奉玉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只小狐狸随着他的琴声抖着耳朵打拍子,十分开心的样子,手下一顿,就换了个欢快的曲调,不多时,果然看见她打拍子打得更欢了。   奉玉不觉抿唇一笑,他本就生得风流,这一笑便有暖风拂过、冰雪消融之感,只可惜他又飞快地收敛,并无人瞧见。   一曲奏毕,奉玉便收了琴,出声道:“既然来了,何不进来?”   门口没有响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到门后慢吞吞地露出一只耳朵,接着变成两只,然后才缓缓显出一双眼睛来。白秋忐忑地瞧着屋中的男子,见他笔直地看着自己,她害羞地往后退了半个步子,不过想到既然已经被对方发现,已无所谓躲藏,她才挺了挺胸膛,壮着胆子往屋里走。   奉玉看着她笨拙地跳了进来,先是前脚,再是后脚,待四只脚都轻巧地落了地,便拖着尾巴一摇一摆地跑到他身边,然后便拿额头轻轻在他膝盖上蹭了一下,“嗷呜”叫了一声,坐下来不动了。   奉玉极少被动物这般亲近,心里倒有几分新奇。他自然晓得这小白狐已经跟了他几个月,起因他也清楚,但奉玉自知他不过是看那妖花形态怪异,随手劈开来看看,本无意救她,着实谈不上是什么恩情,故而他抬手摸了一下狐狸的脑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便说:“你生在山间,市井不该是你驻留之地。我这里没有给狐狸待的地方,我也并无可让你报偿之事,你若无事,便回山林去吧。”   奉玉话音刚落,还不等他亲自将她抱出去,坐在地上的这小狐狸便忽然站了起来,急得原地团团转。奉玉惊异于她竟好似真的能懂人言,但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这小白狐在自己身上掏了掏,也不知她是从哪儿掏了封信出来,急急地推给他,奉玉一愣,伸手接过。   信封平平整整,且是仔仔细细封好的,只是信封上未写姓名,看不出来路。   奉玉神色不变,抬手拆开,只见秀气的簪花小楷文绉绉地写满了几页,不过字数虽多,内容却是简单的,大意是女子倾诉爱慕之情,并且含蓄地问他有没有兴趣娶个小仙女,先谈恋爱也行,要是他有兴趣并且喜欢狐狸的话,娶个仙女还可以给他送个狐狸。   这封信的内容未免太过突兀,对方未标明身份,且女子自比仙女的写法也令奉玉觉得甚为不解,故而他微蹙了一下眉头,不过转头看到满脸郑重、紧张地等着他答案的小白狐,奉玉又不禁一笑。他弯起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小白狐的脸,浅笑道:“你是送的?”   白秋跟着他跑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当时便恍了一下神,然而罪恶感也随之而生,先点点头,又摇摇头,接着自己也纠结,坐在原地不敢动。   奉玉看着她这般模样笑笑,倒真起了些想将狐狸留下的念头,只是这封信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应的,他想了想,便在桌案后摊开了笔墨纸砚,提笔开始写婉拒的信,只是沾完墨刚写了几行,奉玉便感到自己的袖子被轻轻地拽了拽。他疑惑地转过头,下一瞬,便看见满园的春风灌入了眼中。   屋中哪里还有什么小狐狸。   昏黄的灯光下,一个女孩子不安地坐着,肌肤盈盈胜雪,丹唇不点而朱,一身绣着流云的裙衫,袖子松松垮垮地垂在地上。她生着双明澈的杏眼,垂眸便有三分羞,奉玉一回头,便正迎上这双秋水似的眸子。   只见她面上犹豫,眼睛却清亮得出奇。她又扯了扯他的袖子,微微歪了一下头,担心地道:“那个……恩人,你听说过狐仙吗?”   作者有话要说:  乖乖吃安利吧奉玉。 第2章   奉玉自然听说过狐仙,只是他本人一向无心于风月,狐仙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名词,也不知真假。   他本未觉得不对,然而这一夜后,这两字犹如冬去逢春、万花盛开,忽然活色生香了起来。   “——将军,接下来这般,是否可行?”   一转眼已是数月,这日朝会和公职都结束后,奉玉半路被两个下属的文官追上。他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书扫了扫,确认无误便点了头,继而并未停留,上了马匆匆离去。   待奉玉离去,文官收起文书,看着策马走远的奉玉,忽而对身边的同僚道:“说起来……将军近日似是心情不错?”   “……你如何看出来的?”   对方一愣,思索了半天奉玉近日的言行,只觉得将军还是和平日里一般冷淡严肃,并未察觉到什么迹象。   那文官其实也不是很确定,不过是觉得奉玉将军最近周围的气场比以往来得缓和,要说证据倒是拿不出来,若非要说奉玉这段时日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大约就是回家回得比较准时吧。   可将军素来是独居,也不像是家里有什么事。   两个文官彼此讨论了一会儿没个结论,便也准备收工回家。而这个时候,奉玉已经回到了他的将军府。   他并不晓得他的两个下属是如何觉得他近日情绪不同,栓了马便快步走入院中。他一路走得飞快,待拐过最后一个弯,第一眼就瞧见在院子里上蹿下跳的自家狐仙。她原先也不知在做什么,听到脚步声就转头看了过来,看清是他,立刻眼前一亮,高兴地朝他挥手,惊喜道:“你回来啦!”   奉玉唇角不禁一弯,凤眼中的锐气顿时散了不少。   他早晨去朝会时天还未亮,白秋仍睡得迷迷糊糊的,这会儿见她不仅醒了,还颇为精神的样子,奉玉便安了心,并且自己也随着她莫名精神起来。   他大步上前,将她抱到怀里坐着,又替她理了理掉到脸颊边的头发,捉了手握在掌心里,方才低头问道:“何时醒的?”   白秋脸一红,道:“辰时。”   话完,也不等奉玉反应,她自己都不好意思,钻进他怀里就将脸埋了,一副不肯出来的模样。奉玉失笑,将她搂了哄哄。   其实辰时起来算不上晚,她一只狐狸哪里用得着以他参加早朝亦或是军营里出操的起床时间做标准。不过,看她近日的样子,奉玉猜得到她大约本来就不是什么早起的狐狸……也不知当初每日还要行军赶路时,她是如何追着每日寅时就要起床的军队,一追就是小半年的。   想到此处,奉玉不禁抚了抚白秋的脑袋。   如今她住在这里已有三月有余。因为这小狐狸其实四下无人时很有几分活泼,虽说外人瞧不见她,但为了让她蹦跳起来方便点,奉玉还是将原本就很少的人手都调离了主院。现在白秋即使不掩身形也可以在院子里玩,他们二人交流起来也比较自在。   此举原来只是为了便于她玩闹,可现在外人瞧不见她,她也不大爱外出,奉玉难免生了几分金屋藏娇之感。   他本不近女色,如今却有些迷恋她身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甜香。   奉玉一笑,有些好奇这娇平日待在金屋里是在做什么。他进院时瞧见她手上好像拿了什么东西在摆弄、但看他回来就放下了,趁着白秋埋在他怀里不肯出来的功夫,奉玉便随意地朝她刚才放东西的地方看去,只是待看清那是何物,他便不禁怔了一瞬,随即意外地扬眉,道:“你对剑感兴趣?会用?”   白秋之前匆忙放下的是一柄长剑,修长挺直的剑身,雪亮的剑光,剑锋被磨得锐利无比,柄上还系了一串玉穗子,此时它静静地躺在院子的草坪之上,清亮得很。   白秋闻言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将剑收起来了,脸一红,老实地道:“会一点。”   奉玉停顿片刻,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间摩挲。   白秋被他摸得不好意思:“那个……你在干嘛?”   奉玉答:“看你有没有练过剑的痕迹。”   白秋一惊,立刻将手抽了回来,她抽得很是焦急,以至于奉玉未反应过来都愣了一瞬。白秋一顿,也明白自己反应可能是过激了,忙解释道:“我是狐仙,手上不太会留茧子,不过小时候的确跟父亲练过剑……”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弹琴弹得也不错,你要听听看嘛?”   奉玉弯了弯嘴角。实际上他晓得这狐狸琴弹得不错,因为之前已经撞见她偷偷在屋里弹过。不过这事奉玉自不可能说出来,只淡笑了一下,便道:“好啊。”   ……   奉玉看狐狸看了一个下午,到晚上便不得不忙了起来。   他原先公务总在军营里做,交代任务方便,亦可直接与同僚下属交流,留到半夜、几日不回家皆是常事,如今虽然为了陪狐狸玩而回了家,但这些工作却不会凭空消失掉,自然是带回将军府做。奉玉在书房里摊开了东西工作,白秋晓得不好打扰他,但又舍不得离开,就安安静静地化了狐狸留在屋子里陪他,有时趴在桌案上看他写写画画,有时就自己玩。   奉玉写得累了从卷宗中抬头,看白秋一只小白狐的模样蹲在门槛上看天空,便搁了笔,问道:“今晚月亮可好?”   白秋听到他说话,回头摇了摇脑袋,回答:“今天是阴天。”   奉玉笑问:“那你还看什么?”   白秋摆了摆尾巴道:“还有云呀!”   想了想,她又补充说:“从这里看云,和从天上看不太一样。”   奉玉听她这么说,心中“咯噔”了一下,便回忆起她既是狐狸也是仙子,迟早是要回到天上去的。且日后时间长了,她始终还是如此美貌,而他却是过不了几年就要老的。   奉玉忽然便感到了些忧虑,但面上终是不显,想了想,开口唤道:“秋儿。”   白秋朝他歪了一下脑袋。   奉玉朝她招了招手:“过来给我抱抱。”   白秋“嗷”了一声,从门槛上跳下来朝他跑去。奉玉本是坐在席上,她轻轻松松就跳上了他的膝盖,等奉玉将她抱起,她就在他怀中打滚摇尾巴。奉玉抱着她揉了几下,又笑着哄她道:“可否变成人身?”   白秋遂化了人身。   她原型本就被奉玉抱着,化为人形便成了窝在他怀中。她高高兴兴地勾了他的脖子,埋在奉玉胸口蹭他。奉玉只觉得自己怀中忽然一暖,便贴了个娇娇软软的姑娘,他伸手搂了她的腰,埋头嗅她颈间,也不晓得她是从哪儿蹭来的花香,清甜得很。   白秋原本也乖乖给他蹭着,但过了一会儿,忽然感到奉玉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白秋一惊,忙将他推开。   她看了眼满脸沉静的奉玉,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又低头沉思片刻,复抬头,再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话来。过了良久,白秋才不确定地看着他道:“那、那个……恩人,你这是有点喜欢我的意思吧?”   奉玉闻言,眉头轻轻蹙了下,有些不解她为何现在还在想这个。他沉思片刻,道:“这阵子我不是回家来就抱着你?你每日跳到我膝盖上乱蹭,你道我是随便抱你随便给你蹭的?”   白秋被他说得懵了,呆呆地望着他,又问一次道:“所以……?”   “自是喜欢的。”   奉玉颔首,但继而皱眉,不解道:“说来,你为何还叫我‘恩人’?你信中不是说先恋爱?是我会错了意,还是说……我现在亲你有些快了?”   白秋的脸慢慢地红了。她当然晓得他们亲密,只是奉玉大多时候看着严肃,笑得也内敛,因此她总有几分不太肯定,此时得了对方的明言,白秋总算消了最后一丝疑惑。只是她看奉玉眉头紧蹙,登时就有些慌了,忙道:“不快不快,可以亲可以亲!”   说着,她便主动拨开头发,要给他露脖子。   奉玉一笑,随即捧住她的后脑,便低头轻轻在她唇上吻了一口,见她没反应过来,便又低头吻了一口,末了抬起头,笑问道:“不是可以亲?”   白秋整张脸都红透了,喃喃道:“我不知道你要亲这里呀……”   说说自己又说不下去了,索性往奉玉怀中一埋,让他瞧不见她。   奉玉看着自己投怀送抱的狐狸,只是刚笑一会儿,想起之前所在意之事,又不禁敛了。他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眼角的余光又落在自己刚才看了一半的案卷之上。   他认得上面列的字,只是这些字排列起来便不是什么好事。   奉玉一顿,神情沉了几分,不过碍于怀里还有个狐狸,暂时便未露痕迹。此时已是午夜,白秋按照平日里的作息,玩不了多久就觉得困,昏昏沉沉地化了原型缩进奉玉怀中打瞌睡。奉玉将她抱回她自己房间,把她放在床上放好,又给盖了被子,犹豫片刻,终是道:“我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比较忙,若是回来得晚,你就自己在家里玩,出去逛逛也行,不要迷路了。”   白秋已经有些迷糊,但听到奉玉与她说话,还是勉强睁开眼睛点了点头,硬是记在脑中,然后呼呼睡去。   等白秋闭眼,奉玉又在她身边立了一会儿,等她完全熟睡了,这才离去。   正如他自己所说,又过了几日,奉玉果然还是忙了。   不过,率先出现的征兆却不是晚归,而是匆匆跑来将军府找奉玉的客人。   来者是奉玉手下的文官,这日不必朝会,他一大清早就冲到了奉玉的府邸,将军府内的随从见是熟面孔又一脸情况紧急的模样,生怕误了将军的事,便赶忙将他领到了内院,这才去请将军。   文官原本焦急地等着,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便以为是奉玉,急忙转头开口道:“将——”   待看清眼前之人,他才刚吐了一个字,剩下的话便被生生卡在喉咙里。 第3章   奉玉将军无父无母,似是出生于山林,于三年前突然横空出世,独扫千军,立下极高的威望。从此以后,便连偏远之地的孩童都晓得但凡奉玉在世,这世间便再无不胜之仗。同时,整个长安也都知道奉玉并未娶妻,又无亲眷,是再独不过的独居。他作为奉玉将军亲近的下属,自是清楚这些都是实情,然而此时从屋子里出来的……哪里是奉玉。   饶是自认在纸醉金迷的长安早已见惯了美人,饶是自认年轻时也曾放浪形骸一纸风流写遍人间婀娜,文官竟仍然半天未说得出话来,眼前被晃得万物失色,时间凝滞住了一瞬,一时只觉得诗三百书卷三千词汇还是太少,居然道不尽他所思所想。   望着面前的女子,电光石火之间,他脑中忽然只剩下一个念头——所谓九天仙子下凡,想来也不过是如此。   然而文官大吃一惊的时候,白秋其实也被吓了一跳。她今日醒得比往常早,只是想来书房找书看,且奉玉将内院的人都调去外院之后,她已许久不曾在院中见到外人,此时自是没有掩饰身形,亦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别人,惊慌之下,便有些不知所措。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奉玉恰在此时走了过来。   外院的侍从将文官领来了就去找奉玉,奉玉自是来得颇快。见他进来,文官被美色冲垮的头脑中尚有一线理智幸存,连忙向他躬身行礼道:“将军!”   奉玉朝他略一点头,再看眼前情景,就猜到约莫发生了什么事。   文官明显是受到了些惊吓,任他如何大胆也不曾想过会在奉玉的将军府中见到女人,因而他张着嘴看看奉玉,又看看白秋,竟是不晓得该如何称呼,好几种想法在脑海中交织,只是任哪一种他都不敢肯定。过了许久,文官才终于壮着胆子试探地开口:“将军,这位莫不是……”   他一顿,问道:“……您妹妹?”   奉玉:……   奉玉看了眼身边的白秋,她亦眨了眨眼睛朝他望来,神情颇有几分无措。奉玉心一软,脑中想起的却是昨夜他还将她揣在怀中,把她给亲的地方都仔仔细细地吻了一遍,弄得整只狐狸都羞得赤红,不停往他胸口缩,世间哪儿有这般的妹妹。   不过,现在要说她如何会在这里,倒的确有些难解释。   白秋这会儿亦觉得紧张,主要是她来路不明,又是偷偷跑到人间来的,若是较真检查,说不定会有问题。白秋正在焦虑间,只听奉玉沉默片刻,便张口回答道:“不是妹妹,这位……是我夫人。”   白秋懵了。   文官亦懵了。   文官倒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由奉玉亲口说出,终是震撼得很。同时,只听奉玉道:“我们成婚成得低调,我未同外人说过,你今日见了,也不要同任何人说。”   文官本还呆着,听奉玉如此叮嘱,虽然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多半也明白奉玉不声张肯定是有什么隐情,作为下属不该过问,奉命行事便是,于是文官连忙称是。   不过,他低头前,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站在奉玉身侧的白秋一眼,便是早知以将军的性格动心不易,仍终是有些震惊未消。   尤其是见到奉玉将军真的待她极是温柔。   奉玉自是知道白秋跑来书房干什么的,低头问了她想要什么之后,便亲自在书架上取了书给她,然后又安安稳稳地哄她回自己屋里去。虽说花的时间着实也就是一小会儿的事,但文官却觉得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站了颇久。   待送走白秋重新回到书房里,奉玉便一展衣摆坐回屋内,神情亦顿时凝重了许多,看向文官道:“出了什么事?”   文官闻言,再有什么别的想法也都摒去了,赶紧将早已准备好的文卷都呈了上去,说:“将军,边关……有难了。”   ……   奉玉这日跟着文官出去以后,一直到半夜都没回来,再然后第二天也没回来。   接下来几日也差不多,奉玉回家时,白秋都已经睡了,等她早晨醒来,他便已经走了。   总是见不到心上人的面,白秋自然觉得寂寞,又十分担心奉玉的状态,她便常常化成小白狐趴在门槛上等他回来,可总是等不到,后来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却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睡在床上,身上还盖了被子。   这日她照旧在门槛上趴着等奉玉回来,并且打定主意要熬到天明,故而即使困得要命还是硬撑着不闭眼,脑袋往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其实视线早就看不清了。忽然,白秋感到身上一暖,似是被人抱了起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觉自己悬了空。她看了眼奉玉被月光勾勒得线条清明的侧脸,又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出声唤道:“奉玉!”   “……嗯?”   奉玉应了她一声,许是为了不扰她的睡意,他这一声应得很轻,还带着温柔之意。   白秋道:“你今日回来得好早。”   月亮才刚升到正中,往日她等到这个时候,奉玉总还连影子都没有。   奉玉一默,良久才“嗯”了一下,旋即转了话题,柔声对她道:“我不是留了信让你早点睡,怎么还睡在这里?晚上冷,莫要着凉了。”   白秋“嗷”了一声,信她自是拆开看了,但里面的话却没怎么遵循。她摆了摆尾巴道:“我是仙子呀,怎么会着凉。”   然而她话音刚落,忽然就觉得鼻子一痒,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打完,自己便茫然地眨了眨眼。   奉玉抿唇一笑,用袖子将她捂得更严实了几分,免得风进去。然而捂完,他又沉了沉声,良久,方道:“秋儿,我后日要出征了。”   白秋愣住,然而不等她有所反应,只听奉玉又说:“我此去许是要数月才会归来……明日我会留在家里,你可有什么事希望我陪你做的?”   奉玉问得耐心温柔,但白秋却心脏猛地跳了跳,半晌没有回答。   奉玉说得轻描淡写,可白秋无法如此。她虽自幼没有历过什么劫难,但也知战场凶险,于凡人而言可谓九死一生,便是将领亦是如此。且到了此时,奉玉明日就算留在家里,想来也不会是完全闲着的,他说是这般说,可她要是真的提了要求,只怕奉玉是要挤出时间来陪她。   正因如此,白秋想了半天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道:“那你陪我睡觉行嘛?我很困了,想你抱着我睡。”   说着,她就又垂着耳朵往奉玉怀里用力猫了猫,一副要睡了的模样。   奉玉怔了一瞬,哪里会不明白白秋话里那点希望他早点睡觉的小心思,微抿了一下唇,方道:“好。”   奉玉抱着怀里的小白狐回了自己房间,将她小心地放到床上摆好。小狐狸倒是很乖巧,上了床就自己缩到里面拿尾巴卷成一个团子团好,就露出一双眼睛盯着他看。奉玉先给她拢上被子,接着自己褪了衣衫,只着里衣上床将白秋搂进怀里,让她贴着自己胸口。这个举动本来是希望让她觉得暖和点,但奉玉将她搂进来了才发觉这狐狸小只归小只,暖和倒是挺暖和的,大概是因为白狐毛厚。他这么一抱,感觉像揣了个软软的小火炉。   白秋被他抱在胸前,起先因两人间只隔了层单薄的衣物,她提要求时没想到这一点,就有些不自在,好在很快适应过来。她将耳朵贴在奉玉胸口,听他沉稳的心跳声,不久就有了困意,白秋打了个哈欠,便将脑袋埋进尾巴圈里,眯眼睡了。   奉玉垂着眸在黑暗中低着头看了她一会儿,待白秋发出平缓而柔和的呼吸声,他才慢慢合了眼,亦睡了过去。   再醒已是次日。   正如白秋所想,出征前最后一日,奉玉即使待在家里也是不会闲着的。   将军府里的侍从们里里外外地活动着替奉玉收拣行装、安排他离开后的各项事宜,奉玉检查清点过后,便又回到书房中处理了些卷宗。白秋不曾面对过这等阵仗,不敢惊扰他,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桌案上看奉玉书书写写。她心里其实很是忐忑,心脏高高悬着。   待奉玉将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完了,时间已是到了下午。见白秋还趴在桌上等他,且神情凝重,奉玉一顿,便将狐狸捞到怀里,笑道:“我还未走,这么紧张做什么。”   白秋在他胸口动了动,乖乖给他揉脑袋,只是神情还是未展。奉玉出征,她心里自是紧张的。想来想去,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忽而用力将脑袋从奉玉怀中顶了出来。   这个决定她昨晚已经想了一夜,白秋终究是决定说出来。她蹭了蹭奉玉的手,郑重道:“要不你……今日同我成亲吧?” 第4章   饶是一贯镇定如奉玉,听到白秋突然这么说,仍是不禁愣了一瞬,等他缓过神,神情却有些看不出喜怒。   奉玉稍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怎么……忽然想成亲了?”   白秋白毛底下的脸微微一红,道:“不行嘛?”   其实她自己是不觉得多么突兀的,毕竟当初她给奉玉塞的信上就是让他娶仙女,且白秋虽是昨晚做的决定,可她实际上考虑这件事已经有好一阵子,奉玉早出晚归的这段时间,她已经仔仔细细地想过。   这般成亲在仙界许是太快,但他们现在是在凡间,自不必如此循规蹈矩。   白秋顿了顿,又不安地摇着尾巴道:“我们当初信中说好便是恋爱之后成亲的,你明日一走便要数月,若是等你回来以后再成,就要拖到不知什么时候了……”   她话说一半,忽然想到还有一种可能性,呆了一瞬,方才担忧地问道:“……还是说,你现在还不愿意和我成亲?”   奉玉看着神情突然低落下来的小白狐一怔,沉了沉声,方才道:“不是。”   其实哪里有可能不想和她成亲,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时说这个,且他想得比她要多。奉玉犹豫片刻,不知是在想什么,然后他略一停顿,终是摸了摸白秋,答:“好。”   “……诶?”   这下倒是换白秋一时缓不过劲来。   奉玉浅笑了一下,让她变回人身,然后捧着她的脸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说:“不过总不能当真如此草率。秋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做些准备。”   白秋不知道他说得准备是什么,只乖巧地点了头。她向奉玉提议时还没什么感觉,此时见奉玉望着她笑、眼中一片柔光,白秋却忽然不好意思起来,心脏跳快了几分,有点羞涩。   莫名有了要成婚的实感。   奉玉看着她泛出粉色的脸,觉得可爱,不禁又低头亲了她两口,柔声叮嘱了句“等我回来”,这才走了。由于奉玉处理完公务抱着白秋说话就已经是申时,他这一去再回来,天色就已经晚了。   今晚是个圆月。行装收整完毕后,将军府便安静了下来。   清澈皎洁的月光洒在静谧的院中,空气微微泛着凉。   白秋换了奉玉给她带的婚服出来,大约是觉得害羞,脸上带了些霞色。这时奉玉已简单地布置了内院,在屋里点上了红烛,一转头见到她,顿时失神了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笑着道:“还好不错,很好看。”   微顿一刹,他又道:“我出去时市集快散了,今日要取又难找到成衣,只得找个大致像样的,许是不太合身……抱歉,秋儿,委屈你将就了。”   白秋摇摇头,高高兴兴地扑到他怀里。她能成婚便很开心了,哪里还管什么衣服?再说她觉得这身婚服也挺漂亮的,并没有什么不满。   奉玉一顿,伸手接了她,将已到口边的“日后再给你补更正式些的婚礼”想了想又咽了回去,白秋是仙子,仙界的婚礼也不知该是如何华美。若有机会,补虽然要补,但他这话现在说了,在白秋看来许是无关紧要。   于是奉玉便未言,只缓缓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等白秋撒娇撒够了,就执着她的手进了内屋。   他们到底决定得仓促,准备得也颇为匆忙,因此内室的布置也算不上多么正式,然而仅仅是亮了红烛竟已有了不少甜蜜的气氛,橙红色的火光在昏昏的夜色中有些朦胧的暧昧。   奉玉握着白秋的手陪她行了婚礼。单纯的行礼简单得很,不一会儿就行完了,拜完天地,只剩下两个人的内室忽然显得空寂。   白秋见奉玉在这种氛围中含笑凝视她,便有些吃不消他的视线,眸子不由自主地闪了闪。她端端正正地坐在他跟前等了片刻,终究还是耐不住,忍不住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试探地唤道:“那个……夫君?”   不只是她,奉玉也换了与她一套的婚服。虽说临时情急之下找来的礼服的确算不得多么昂贵精致,可他生得一副天人之姿,饶是随便找来的婚裳也能衬得他身材挺拔、意态出人,且两人皆是这么一身,并坐在这意味深长的红梢下便有种说不出的不同来。   奉玉此时听她这么唤他,眼中不觉漫上笑意,道:“夫人。”   白秋还未来得及害羞,就听奉玉又对她道:“交杯酒还未饮。秋儿,过来喝交杯酒。”   白秋连忙“噢”了一声,凑过去和奉玉喝交杯酒。奉玉顺势将她抱到自己膝上放好,将两只酒杯中的一只递给她。   别的东西许是准备起来麻烦了些,但酒却是将军府里原先就有的。白秋慢吞吞地勾了奉玉的胳膊,以袖掩面饮酒,她这会儿心里忐忑,便没怎么尝味道,囫囵咽下去后,砸吧砸吧嘴就又看向奉玉。奉玉收了她的酒杯放到一旁,将她护在怀里看来看去。大约是因为这如今是自己的狐狸,奉玉怎么看都觉得她可爱得要命,她看过来一眼都让人想凑过去亲亲她的睫毛。   于是他就靠过去亲了。   先是眼睑,后是脸颊、额头、下巴、嘴唇……白秋起先不自在地躲了一下,后来就渐渐适应,乖巧地配合着不乱动了。奉玉比她要高上许多,白秋腿一曲就能整个儿缩到他怀中。她双手本是轻轻搭在他肩上,后来就索性勾上他的胳膊,整个人身体前倾,努力地贴在他身上。   这狐狸接吻向来没什么章法,都是顺着本能行事,就像小动物似的舔舔啃啃,偏偏奉玉喜欢得紧。她身上又香又软,口中似含了蜜,今日有些特别,还掺杂了点些微的酒味,一不留神奉玉就要以为她今日喝得是甜酒。他用力托着她,免得她亲着亲着保持不住平衡自己掉了,又由着她胡闹,不久就已有些动情。   白秋亦是如此。她晓得既然是成亲,“拜堂”和“洞房”总是要做成一套的,只是奉玉抱着她吻了许久都没有下一步动作,白秋又有点慌又有点急,迷迷糊糊地觉得等不及了,就壮着胆子伸手主动去解奉玉身上的腰带,然而下一刻,她感到奉玉身体忽然极不自然地一僵。   奉玉猛地抬手摁住了她放在他腰间不安分的小爪子,心情复杂地看着满脸迷茫的白秋。他眼神晦暗不明地望她,微抿了一下唇,委婉地哑着嗓子道:“秋儿,我明日要出征。”   白秋迷茫地眨了眨眼,轻轻凑上去一下一下吻他的喉结,不解地道:“我知道呀。”   奉玉喉头一滚,着实有些受不住狐仙好像无知无觉的媚态,且看白秋这般模样,好像是真没有想过他此去有可能回不来。   奉玉心绪实在斑杂难言,他在原地僵了会儿,终是将白秋的手从自己腰上摘下来,放到她自己膝盖上摆好,这才低头又吻了她一口,笑道:“与你成亲已有我一己私欲,剩下的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   说着,他便替白秋理了理凌乱的衣衫,道:“今夜先睡。”   白秋原正激动着,这会儿却捏着自己刚被摘下来的爪子懵在原地,不明白她夫君明明声音还哑着怎么就突然一本正经地开始交代正事……难道她哪里做错了?要是她刚才先解自己的腰带会不会好一点?   白秋脑袋乱成一团,然而不等她多想,身子一轻,便已被奉玉打横抱起。他将她熟练地塞进棉被里,然后自己也钻进去,将她从背后拦住,又吻了吻她后颈。他说:“我在书房留了封信给你,压在桌子上,明日我走后你再去看。我这阵子不在府中,你若是觉得无聊也不要整天在府里等,不如到处去玩玩。”   白秋不明所以地“噢”了下,努力转过身,便感到奉玉用力揉了揉她脑袋,又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又道:“睡。”   白秋眯了眯眼睛,便真有了几分困意,强撑着眨了两下眼睛,终于还是呼呼睡了过去。   ……   转眼便到了次日。   奉玉今日要出征,故而起得极早。   白秋亦跟着他起了。此时天光未亮,连将军府里的人都还没有醒来,奉玉也提前叮嘱了他们莫送,于是白秋就大大方方地到将军府外送他。奉玉总觉得她穿得薄,专门找了件外衫出来给她披,一边一路扣着她的手往外去,一边说:“你何必跟着我起,再睡会儿便是。”   白秋用力摇头。他们昨夜才成的亲,才成婚第二日,奉玉出征这等大事,她总不能因为自己起不来就不送,一个人在被窝里睡着。   奉玉禁不住笑得凤眼都眯了些,也不再说,只与她一同往将军府门口走。   奉玉并非是一个人去的,上回那位文官一大早也从自己的府邸赶来要与他同行,早早就将奉玉的马也一同牵来等在门口。他见白秋跟着奉玉一起出来,不禁微怔,回过神来,才忙行礼唤道:“夫人!”   白秋听到这个称呼脸一红,上回她听奉玉这么介绍还有点心虚,现在底气却是足了,赶紧也礼貌地朝文官应声做了招呼。   军队出征误不得时辰,奉玉到了就是要和文官一起走的。白秋仍十分舍不得奉玉,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文官,着急地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下定决心,她喊了声“夫君”,等奉玉低头看她,便忙踮起脚来,拿袖子掩了二人容颜,然后飞快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这才站回原处,担心道:“早点回来呀,我等着你呢。”   奉玉脸上早已压不住笑,他颔首一点,又带着笑意看她。   白秋当着外人的面亲了他,就有些不好意思留在原处,低着头局促道:“那、那我回屋里去了。”   奉玉笑道:“嗯,回去吧,屋里暖和。”   白秋磨磨蹭蹭地应了两声,这才进府中关了门。奉玉目送着白秋回去,等看不见她的模样,便又转头看向文官。   文官年过而立,尚未娶亲,没想到会撞见人家新婚燕尔离别情浓,尴尬得很,更别提其中还有一个是历来冷淡的奉玉将军。文官只觉得脑海中烈马万匹奔腾而过,他这个秘密着实保守得辛苦。感受到奉玉将军刀锋般朝他射来的冷锐视线,文官也只好将一口老血往肚子里咽,连忙眼珠盯天翻着白眼道:“没看见没看见!”   奉玉“嗯”了一声,道:“走吧。”   文官松了口气,连忙跟着他上马。奉玉翻身利落地跃上马背,只是到了马上,他的嘴角仍是不禁弯了一下,良久才恢复惯常的冷静自持,驾马而去。   另一边,白秋虽然回了将军府中,但其实未走,等看奉玉的身影消失,才恋恋不舍地将门缝合上。她想起奉玉说给她留的那封信,心里有点好奇,当即就去了书房。等她到哪里,果然看到有一封信被小心地压在桌案底下,封面上不着一字,但却是封好的。   白秋小心翼翼地拆开看了,奉玉的字写得端正,又带了些与他本人相似的干脆利落。白秋读了一遍,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无归,不必惦念。”   作者有话要说:  白秋:没睡到QAQ 第5章   白秋看着信上的字,心尖不禁一颤,哪怕心知这是奉玉以防万一之言,并非是说他当真回不来,白秋还是忍不住心乱不已。   奉玉是凡人,战场又风云变幻,哪怕他战绩赫赫,如有不测……也是当真会死的。   白秋心里乱跳,明知信上的字不会变,却还是来来回回读了几遍。等回过神,她收了信,赶忙往外走。   白秋又并非真是奉玉在金屋里藏的娇,她生来便是仙身仙骨,想去哪里都可以。虽说神仙下凡游玩不可随意干涉人间事务,尤其还是战争这种大事,可是她看不到奉玉总会心神不宁,担心他会出事,要亲眼看着才好,所以白秋早已打定主意是要跟着奉玉去战场的……只是她晓得自己若是提前打招呼,奉玉定然不会同意,这才没有说。   她好歹也是仙子,脚程要比凡人兵马快上许多。白秋原本准备收拾收拾就去跟奉玉,但此时她却忽然不安起来,想来想去,还是想先知道战争的结局。于是,算算日子确定时间足够后,白秋便离了家,并未立刻去追奉玉,而是转身去了司命星君的仙宫。   ……   转眼数月。   塞北已完全入了烈冬,寒风肆虐,冰雪漫山。奉玉与其名下的军队驻扎在避风处,然而饶是已选了相对安稳之地,营帐内仍是能听见“呼啦呼啦”刺耳的风声,帐幕摇晃,似是随时会被这烈风刮走。   奉玉的军帐内亮着灯火,塞外不比长安,烛火也分外幽暗,哪怕点了柴火,室内仍是冰冷得很。文官向奉玉汇报完了今日的军情、军队的状况还有长安来的消息,长呼一口气,那口中的余温就化作了一重白雾。他看了眼坐在桌案后紧蹙眉头的奉玉,不禁顿了顿,唤道:“将军!”   奉玉一顿,抬头看他。   文官笑了笑。   奉玉出征后并无败仗、短时间内连夺数城,战绩可谓辉煌,但许是因近日天气太过恶劣,哪怕是如此卓越的战绩,将军的军帐这里气氛总还是有些凝重。文官看奉玉神情严肃,有意换个好些的话题,好让他宽心,便笑道:“明日过了峡关,便是最后一城了。待夺回这一城,便是江山大定,到时我们回长安,士兵们也可过个好年……此回恰是将军亲自领军的第十次大战,等胜利归去,想来将军的威望必当再升许多,加官进爵的天子册里,将军必将有最华美的一席。”   奉玉听了文官的话,一顿,神情却未舒展,只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他说得这些话奉玉未尝不知,只是不大在意,比起这些,他更在意战场本身,然而近日他有些头痛,故而心中某处总觉得怪异得很。   事实上,他头痛已不是一日两日,自他这次往北出征起,他的脑袋就时不时觉得痛得很。不过如今出门在外,士兵军心士气皆随他而动,奉玉怕动摇军心,便不曾与人说过,虽说这痛似也不影响他发挥,可终归令人在意。   奉玉想想无解,从袖中摸出一物来,拿在手中摩挲。   这是他出门那日,早晨醒来以后,怀里的小狐狸小心翼翼地塞给他的,交代他要好好拿着,似是她拿自己的狐狸毛做得护身符。这护身符外头是一个小小的绣着桃花的袋子,打开后,便会瞧见装了用不知什么植物的茎系好的白毛。   也她不知是什么时候做好的。   既然是白秋临别前赠的东西,无论是不是护身符,奉玉自是仔仔细细地收着,只当是定情信物。他拿在手上把玩了会儿,便又将它收了起来,转头看向文官道:“今日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是。”   文官行礼道。   他刚才便看到了奉玉手中拿的东西,单是看到那绣着桃花的样式,就能瞧出定是女子所赠之物,想来就是先前那位美得不像凡人的将军夫人赠的。   将军在此时拿出这个,文官隐约猜到是奉玉思家,却不便多言,待行完礼就安静地退了,回去准备明日之事。   ……   然而第二日,便是大战。   奉玉醒来时,便头疼得厉害,疼得他不禁狠狠皱了皱眉头。说来奇怪,他虽然脑中钝痛,可思维却仍是清晰不已,身体也没有异状。   因是早就挑好的决胜之日,这天的风雪比之前半月都要小。军队在雪中行进,因他们此前一段时间早已扫荡过附近的敌军,一路上便未曾碰到什么敌人,轻易地过了峡关,又走不久,就在雪中看见了城池坚固的城墙。   奉玉下了令,战旗飞扬,战鼓喧天。大军连着数月还不曾吃过败仗,士气高昂至极,号令一响当即气势大盛,高呼着朝目标之城冲去。然而城内早有消息知道附近有驻军要来夺城,自是十分警戒,听到号响就反应过来,飞箭如玉一般从高墙上射下,一时间城内城外斗作一团。   白秋在天上看得紧张,一边看着乱得分不清敌我的战况,一边拼命在人群中寻找奉玉。按理说在这般混战之下,奈何她有天生仙狐的耳聪目明,又如何能在乱军之中轻易找到不过一颗黑子大小的人影,然而奉玉却是不同,白秋急急地跟着战场上的节奏在人群中乱寻了一会儿,竟就真的找到了奉玉!   ——或者说,奉玉只要在军中,就是好找的。   他骑在高马之上,一骑单走冲在最前。他眉峰如刀,目宇似剑,眼中凝结着冰霜,奋力冲入敌军之中如若无人之境,但凡他经过之地,敌军便如墙垣倾颓一般坍塌后退,丝毫无回旋之地。奉玉硬生生劈开一条大道,直破城池大门,他冲在最先,后头的军队看到将领如此势不可挡,势头大震,宛如焦油逢火,瞬间就爆了起来,吼得更加厉害,一举杀入城下!   知天文,通地理,懂兵法,善择人,单骑扫千军。   奉玉一人就要将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饶是攻城向比守城难,见到城下之景,城中敌军心中仍是一片黑不见底的绝望,唯有节节败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顺着墙檐爬上城来。   白秋因跑去司命星君那里未能问出结果,这会儿看得极为专注。   仙凡恋不可声张,白秋自是不敢直接问奉玉,只得委婉地从旁敲击。人间孰昌孰盛是由天数定,而天数自有其法,她原以为去星君那里问个天下大势没问题,谁知司命星君听她要问的是这一战,脸上便露出了些古怪的表情,只笑着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就不肯再说。白秋也没有太多时间在他那里追问,只好跑回来亲自看着奉玉,每每看着有利箭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身体飞过,白秋都要吓个半死。   她本不该干预凡间之事,也不该改动不属于她仙职范围内的凡人命数,然而遇险的若是奉玉,她总还是想着要偷偷将他救回来。   这时,奉玉领的军便黑压压地聚在敌城之下,撞开城门冲了进去。   奉玉身体精神状态都不错,唯有头始终还是疼得厉害,尤其是撞开城门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脑中一处狠狠一抽,不禁吃痛地皱了眉头。   “——将军?!”   在他身侧的小兵本欲与其他人一起冲入城中,然而他还未动,却察觉到身边的奉玉将军神色似有几分不对,忍不住担忧地停下脚步。   奉玉眉头不过是皱了那么一下,等再舒展开,眼中已恢复了昔日的冷锐淡然。他道:“无事,冲!此城遗落已有三十余年,今日便是我们雪耻之日!”   “是!”   士兵本就在热血之中,备受鼓舞,连忙向前冲去。   奉玉未动,心中却是澎湃,纵然头疼欲裂,仍热血沸腾。   其实他心里清楚,局势至此,敌方早已无可挽回。他已领兵破了城防,战争最为艰难、最为惊心动魄之处也就在此处,剩下之事,不过扫尾而已。   想到这里,他不禁觉得头愈痛,不同于先前头疼却不影响思路,这一回猛然袭上的刺疼之感,竟让他神魂一震,险些跌下去马去——   “神君奉玉,奉天命,下凡历劫为将,为天道立江山,定十胜而返。”   不知名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奉玉一顿,还来不及细思,忽然听他身后的士兵惊恐地叫道:“将军小心!”   奉玉抬起头。按理说城墙上早已无弓箭手,可此时一支金箭却划破云空朝他射来。   若是昔日奉玉定能抬剑挡下,但今日不知何故,他竟愣在原地未动,于是下一瞬,便被那金箭直直射穿胸膛,锋利的箭矢没入肉中。   奉玉跌落马下。   “将军!!!”   “将军!!!!”   目睹这一幕的士兵震惊地大叫,然而此时,忽然一声凄惨的狐鸣破穿天际,不等士兵反应,便看到一只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白狐飞快地冲向了奉玉,她惊慌失措地围着他转来转去,凄厉的狐叫声一下子就转成了带着呜咽的哀鸣。她用脑袋蹭他、顶他脸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奉玉这会儿还未失去意识,认出白秋,倒是愣了下,接着便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白秋对他轻轻地叫了一声,未管周围有凡人,急着去碰他的伤口,准备将箭拔|出|来,用仙术给他疗伤。可是奉玉的气息失去比她想象中还快,不等她拔出箭,就已完全没了生息。白秋懵在原地,整只狐仿佛都被定住。   然而这时,奉玉的身体忽然发出淡淡的金光,继而减淡,开始消失。   白秋僵了一刹,动作却比脑子快,赶紧疯狂地去捉奉玉还能看见的部分,等完全看不见了就开始用爪子刨雪,试图挖开雪面找人。   按理来说眼前皆是不寻常之事,可是不知为何,周围的士兵都仿佛未闻未见,呆滞一刹后,便有人喊道:“冲!!为将军复城!!!”   “为将军复城!!”   霎时,喊声震天动地,万马奔腾入城。   两个时辰后,换城旗,俘城将,未伤百姓,江山大定。   人走而空,城中喧闹而复平静,唯有白狐在奉玉消失之地刨了个大坑,低低的啜泣声被千军万马铁蹄奔涌之声淹没,眼泪掉进雪里,化作冰花,啪咂啪咂砸碎了。   ……   与此同时,登仙台上,一个男子的身影渐渐显现出来。   他长身而立,着一身青袍,乌发似瀑垂于身后,眉头紧蹙,一双凤眸缓缓睁开,却是一身冷锐的气质。   “将军!”   “将军!!”   见男子睁眼,早早等在登仙台周围翘首以盼的天兵天将登时喜形于色。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敬慕地看着他,等对方看过来,连忙上前为他披上早已准备好的红锦百花袍。   奉玉一顿,任他们给自己穿上袍子。他此时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驰骋沙场的兴奋沸腾之感仍流淌在血液之中,他已许久未经过这样一战,神魂振奋久久不能平息。   只是万年来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之中,先前觉得清晰的一切忽然变得模糊,人世间短短数年的记忆原来不过沧海中一粟,仿若弹指挥间的红尘梦。   不过……这短暂的三五年梦中,有些回忆,竟与寻常不同。   奉玉一怔,忽然感到自己手中有东西。他将掌心摊开一看,只见其中躺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符袋上绣着桃花,花蕊中间有一点红,泛着微微的异色。 第6章   “——将军,抱歉,刚才多有得罪了。”   奉玉原本看护身符看得出神,旁边人的话又将他的注意力猛地拉了回来。奉玉一顿,下意识地将手中的护身符握住,看向对方。   说话的人是他的麾下一员天将,亦是他的副将,极善弓箭,此时他手上握着一把金弓,正极为恭敬地向他行礼。先前令他回天的那一道金箭,正是由这位副将亲自从天上射出。   本就是公职,奉玉自不会在意,颔首道:“无妨。”   副将听见奉玉同他说话,脸上微微露出了些笑意,抬眼望向奉玉,眼中尽是敬慕之情。   如今上古时留下的神君不多,奉玉便是其中一位,也是最年轻的一位。他应战火而生,生来便可掌兵,曾是天帝手下的干将,战无不胜,待天庭成立后,便由他掌天庭三十六军天兵天将、执管人间将才,是名副其实的战神兼将神,亦是天下兵士仰慕之人。   奉玉神君常年与刀光剑影为伍,掌得又是万不可意气用事的凡间战事,性情自是冷硬了些,但战争本就不同于风花雪月,一丝一毫都疏忽不得,稍有松懈便是城破人亡,唯有奉玉这般沉稳不苟的性子方能担此一位。不少外头的神仙只道奉玉是冷面将神、一枚杀星,觉得他不好亲近,但他们这些天兵天将日日与奉玉相处,自是知道神君万年来从未错过,对他敬重得很,否则又如何会早早齐聚在此,等奉玉回来。   副将高声道:“恭喜将军回天!”   “恭喜将军回天!!”   听副将如此说,其他兵将立刻反应过来,登时吼声震天,方圆百里内的仙宫都能感到云层被天兵天将弄得震颤了一下。   奉玉本是刚回天,还有几分恍神,但突然听到这么一番吼,他又会过意来,心中感动,对所有天兵笑了下。只是奉玉此时终究是有些心不在焉,等谢过他们的迎接,他便短暂地合了眼,刹那间,凡间的记忆便涌了上来。   此番他是奉天命下凡。天道想要天下合,因而由他化为凡身定下十场大胜,定完方归,算来也不过几年光阴,本来平常得很,用不了多久就会淡忘,只是其中有数月……竟是与他万年所历尽不相同,犹如一成不变的光景之中忽然开出了一朵海棠花来,叫人难以释怀得很。   女子憨娇,时而活泼,时而含羞。她说话时喜欢扯他的袖子,也喜欢偷偷玩他的头发。他办公时她便乖巧地坐在一旁,不敢打扰他却也不愿意离开。她亲密时总有几分羞涩,却又高兴同他亲近,近处看她睫毛修长、眼眸乌亮,脸上泛着绯色,笑起来有说不出的甜意。她唤他“夫君”之时,他又何尝不是心动得很。   她说她是个仙子,是个狐仙,然而奉玉并未在天上见过她。   奉玉睁了眼,又垂首看掌心里随他回了天的护身符。他还是凡人时自然没看出什么,可是此时却能瞧出端倪。   护身符里装的是白狐贴着心口的命毛,以仙草捆着,附了仙气,可去百祸、辟百邪。仙狐不大换毛,拔起来是生疼的,且又是命毛。只可惜小小一只狐狸,哪里挡得住一位神君的天命劫。   “将军?”   副将见奉玉良久不言,还以为他是刚回天身体不舒服,有些担心地上前询问。   “可是属下有什么未曾准备周全?您是否现在就要回仙宫?”   奉玉回过神,抬眸问他:“长渊,可否劳你去替我接个人。”   副将一听甚是振奋,忙问:“将军吩咐便是,是何人?去何处接?”   说着,便做出要记下的姿态。   奉玉答:“我在凡间娶的夫人。”   副将一个踉跄,就算好端端地站在平地上,也差点没摔死,以为自己听错,脱口而出又重复一遍道:“——何、何人?”   奉玉却未答,只是看着这枚护身符半晌不语,神情看不出情绪。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数月来小狐狸的音容笑貌,无数的拥抱、亲吻还有甜蜜的话语,她若是以为他死了,定是要伤心,需得快点接回来。若是可以,他定是要亲自去,但这会儿刚刚回天,仙术还未平稳,要去也能去,但未必就比天将快。   况且……   这时,只听副将继续不可置信地问道:“在凡间娶的夫人……是个凡人?”   仙凡不可相恋,这是犯天规的事。副将听到奉玉一说是在凡间娶的,当时便心头一紧。   “是仙子。”   奉玉抬头答道。他想了一会儿,终是不大确定他凡间这一遭临死前,意识模糊中看到的是真实还是幻象,便道:“你派两队脚程快的,兵分两路去寻她。一路去我塞北我交战之城,若是没了踪迹就在附近找找;一路去长安将军府,她若是没走,应当在内院。”   “是!”   副将长渊饶是心里惊得要命,却还是领了命,急忙去天兵中挑人。   ……天兵天将下凡不同于回天,总要耗个一日两日,故而奉玉纵然焦躁,却也只能等着。然而两日后长渊归来,神情却有些古怪。   “将军。”副将道,“将军府中无人,塞北城前倒是被刨了个大坑,但我们在附近问了,也没有寻到人。”   奉玉见他一人回来已经愣了一瞬,心中忽然觉得焦躁,但他强行克制下来,努力令自己平静。天兵过去毕竟已经花了些时日,错开也是有的,不必着急。   奉玉道:“……那劳你再去管仙籍的天官那里查查,问一个叫白秋的仙子。”   副将领了命,遂又去了。   ……   另一边,那日白秋在塞北城前刨雪三尺,却没有找到奉玉,脑袋一片空白,却不愿想他当真是死了,自顾自地刨着。   那支金箭飞来时她本已经看见,想用法术拦住,谁知竟然未能成功,再想过去救人已经来不及,只得眼睁睁看着奉玉死去,又眼睁睁看着奉玉消失,刹那间心痛如绞,茫然无措。   她自己也不知那一刹那究竟发生了何事,凡人死了哪里会这样随便消失的?她自是愿意相信奉玉肯定还活着,可又想不出是怎么回事,只得埋头刨坑,见真的寻不到了也不愿意走,就伏在坑里躺着。   白秋不知自己躺了多久,一个团子埋在雪里,后来哭着哭着就没了意识,等再醒来,竟已经是在家中,一睁眼,面前就是个年轻男子。   “你可算醒了。”   眼前的男子生得俊俏,笑起来也温和,额间有一枚红印。   白秋唤道:“哥、哥哥……”   玄英听她叫人,不禁抬手敲了敲白秋的脑袋,笑道:“还好还认得人。”   作者有话要说:  奉玉:“我在凡间娶的夫人。”   天兵A:Σ(°Д°;   天兵C:┌(。Д。)┐   天兵B:Σ(っ °Д °;)っ   天将:将军你不要放弃治疗啊将军!!将军就算这么多年没有女朋友你也不要放弃治疗啊!! 第7章   白秋是被玄英从凡间带回来的。   说来也巧,玄英那日乘风从北边往南边走,中经塞北,看见凡人城池门口有个大坑就往里看了一眼,谁知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发现坑里这狐狸怎么这么像自己妹妹,赶紧抱了回来,放回屋里暖着。   玄英敲完妹妹的头,但因着先前的情况,难免有些担心她,故而问道:“秋儿,你怎么会在那么冰天雪地的地方?还刨了那么大一个坑,你这么一个白白的埋在雪里,我第一眼都没瞧清楚……”   白秋呆呆地听着玄英说话,看他嘴唇一张一合,却不知道他具体说了什么。她和奉玉之事有违常理,自是不能和兄长说的,然而想起奉玉,她又是胸口一阵抽痛,有些不愿回想,只一动不动地望着兄长。   她与玄英说是兄妹,但仙界子嗣难得,他们爹娘当年是先有了哥哥,过了一百六十年才又得了她这个女儿。哥哥当年生在冬月,父母便引“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以“玄英”作为他的名字;后来她出生在秋季,就跟着哥哥用了同一个句子,只是“白藏”听起来不大像女孩子,所以爹娘改为从“秋为白藏”里择了二字,给她取名为白秋。   他们兄妹两人到底差了有一百六十岁,故而自白秋有记忆起,这位哥哥便要比她大上许多,哪怕不及父亲那般威严,可也不是可以一起玩的同龄狐,更像个长辈。玄英早在几年前便出了师门,如今在天庭三十六军中领了仙职,虽说还没有自立门户,但有时若是有公差要出,就会三五月的不回来。   此时兄长所问之事,白秋一样都答不上来,也不能答,便只凝望着他。   玄英见他说了一堆,白秋好像也没怎么听,叹了口气,眉毛轻扬,也不再多说。他又端详了她一番,问道:“对了,还有,你怎么这么一副打扮?”   白秋一愣,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玄英说得是什么,于是一顿,缓缓抬起手,在额头上抹了一下。   原先封在那里的仙术被消去,额头上的神印露了出来,那是一道鲜红的竖印,正好生在眉心。白秋动了动身子,将尾巴也放了出来,九条洁白的狐尾舒展开来,呈扇状一次排开,漂亮至极。   她在凡间虽没怎么掩饰外貌,但多少做了些伪装。   九条尾巴不必说,凡间没有这么多尾巴的狐狸,哪怕她自言了身份,也还是怕吓到奉玉,故而都收了起来,无论是人形还是原型,放尾巴时皆只留了一条。至于神印……原本按理来说不大要紧,但仙凡恋终究违反天规,这种印在额间的竖红在凡人凡兽身上极不常见,白秋觉得张扬太过,就一并掩了。   许久不曾完全恢复过外貌,因此九条长尾一出,白秋的身体实际上当即放松了,然而心里却谈不上多么畅快。她抬头望了眼额间有与自己相似的红印又关切地望着他的玄英,情绪忽然便有些绷不住。白秋的泪意涌了上来,又唤了声“哥哥”,便将自己埋入兄长怀中,不久就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玄英一愣,见自己胸前衣襟很快就湿了一大片,猜到自己妹妹第一次自己下凡许是就遇到了不少事,便不再追问,慢慢拍她后背,小心翼翼地哄着。   等将白秋哄好已是许久之后的事。玄英从她梳妆台上拿了把梳子给她,让她梳梳自己在他怀里蹭乱的头发,还有太久没有打理本来就不太服帖的尾巴毛。   白秋这会儿眼眶还是红的,不好意思地微微红了红脸,便接过哥哥递来的梳子,抱着尾巴一下一下地梳了起来。   玄英见白秋状况比之前好了许多,便摸了摸她的头,起身道:“我前几日原是要去与其他天兵天将集合的,哪儿晓得正好碰到你。现在你既然觉得好了,我总也要去解释一下情况,还有一些情况要问。现在我出一趟门,但保证会尽量回来,你自己好好在家里休息,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就躺到床上睡会儿。”   白秋点了点头,连忙说好。她听到自己耽误了哥哥的公职已是愧疚,自不敢再耽搁他,听玄英这么说,赶紧乖巧地送他出门。   玄英倒是不介意地一笑,扬眉道:“你不必介怀,其实我那日因公务和妖兽斗法,本来就误了时辰赶不上的,把你送回来反而比较好,再说本也不算是公务,不去也不要紧的。”   说着,玄英又摸了摸妹妹的头,遂出发离去。   白秋低头给他摸,但只当兄长是安慰自己,并没有全信。且她因奉玉低落的情绪也没有那么容易恢复,多少有怕哥哥看出端倪强打精神的意思。想起奉玉,白秋只觉得胸口空荡荡的,极是茫然。   另一边,玄英出了自家的仙宫,转头就去了天军营。   白秋当他是安慰,但其实玄英这回还真是一分半分都没有说谎。不过,他那日从原本出天差的远北往南走途径塞北,虽说不是公务,可也的确是因天军营里的大事,无论谁谈起来都兴奋。   这事解释起来他难免会忍不住要长篇大论,但白秋看起来精神不振的模样,玄英也晓得她对天兵之类的事可能不会感兴趣,也就没有同她说。   简而言之,他是去等奉玉神君回天的。   一转眼过去那么几日,登天台上的天兵天将们早就都回了营,没事的就回自家仙宫洗洗睡了。奉玉的副将长渊远远地见到玄英过来,便朝他打了个招呼,关心地问道:“玄英,你妹妹现在如何了?”   玄英笑着回答:“看起来身体还好,就是不太精神,这回是她第一次自己下凡,可能是被什么事吓到了。她自幼体弱,我爹娘怕她夭了,十分护着她,没有让她出过仙宫。我还记得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学剑,十式若是记不住停下来是要被打掌心的,但等后来换了妹妹,不要说十式,她只要眨眨眼睛喊一声‘爹’,哪怕只练了半式不到都可以坐下来吃个苹果。”   说着,玄英摸了摸下巴,微皱了一下眉,道:“其实我觉得我爹娘多有不对之处,我妹妹身体也没这么差,对待我们兄妹未免差得太多。虽说也有我小时候比较皮,总把童男童女拐出去不带回来,妹妹就比较乖巧的原因,但他们也不必将她护成这样。尤其是我爹,特别不对,若是换作我教她,她胆敢练不到半式就带着哭腔喊我‘哥哥’,还想坐下来吃苹果,我定是要亲自——”   长渊原本听前半段还有点心疼玄英,但听后半段玄英这不似开玩笑的语气又是一惊,忙追问道:“你要如何?”   玄英回答:“我定是要亲自帮她把苹果皮削了。”   长渊:“……”   长渊用颇为怜悯的眼神看了眼玄英,道:“我看你还是不要急着说你爹娘,你先救救你自己吧。”   玄英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你不知道,当年我妹妹身量还不及我大腿高,人形走路一摇一摆还要用尾巴保持平衡,声音又甜,追在我后面喊我哥哥。她练完剑这么小小一个坐在院子石头上,小耳朵小尾巴的,抱着苹果慢吞吞地一口一口吃……很可爱的好吗?!”   长渊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此人多半已经没救。不过他也只是听玄英传信打了报告,不晓得他妹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再说玄英平日里也难得提起自己还有个妹妹,长渊问了几句就不再多说。   玄英这会儿也觉得他说得多了些,笑笑及时地收了口。他顿了顿,脸上表情顿时正经了许多,问起正式道:“对了,将军呢?将军顺利回天了吗?”   说起奉玉神君,玄英也显出几分敬慕仰望的神情。那日他先因妖兽,后因白秋,没能及时到登仙台上等奉玉回来,其实多少仍有些遗憾。倒不是没有见过将军,只是没能第一时间迎他回来,心里觉得愧疚。   长渊回答道:“自是顺利回天了,将军他现在已经在天宫休息。”   说着,长渊想起奉玉让他寻的人,心里又有些愁眉莫展。但是虽然奉玉那日是在登仙台上和他说的话,可实际上其他天兵天将并未听见,到底事关将军个人私事,他就算是觉得惊讶万分,也不能同别人说。   玄英却是没看出长渊有什么为难之处,只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玄英又报备了他在北地制服的妖兽,汇报了些工作,确认无事后,想起在家里精神不振的妹妹,索性请了几日假,准备待在仙宫里陪她。将一切都处理完,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玄英收拾收拾就往自家的仙宫飞去,但长渊还在天军营里等待。   不久,他派去查仙籍的几个天兵回来,长渊连忙上前问了结果,得知答案,他心中一沉,但还是说:“我去将军仙宫一趟。”   说完,他便出了门。   奉玉早已等了许久,见长渊进来,便出声问道:“如何了?”   长渊神情有些古怪地看了眼奉玉,沉了沉声方才回答:“将军,没有查到。” 第8章   仙籍查起来并不算很难,长渊查完的时间其实比奉玉想象中快,只是结果却有些出乎意料。   长渊说完,便看到奉玉当即蹙起了眉头,其实他得知答案时也有些意外。长渊犹豫片刻,终于试探地问道:“将军,你确定你在凡间娶的那位夫人……当真是仙子?”   奉玉神君虽是神身下的凡,但在凡间却同凡人一般,若是仙子,不该不知仙凡不可相恋的忌讳。而不是将军在凡间看不到仙气,若是对方慌成自己是仙子,弄错也是有可能的。   虽说查不到仙籍也有别的可能性,但总不如这种来得高。   奉玉一顿,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回答道:“肯定是仙子。”   长渊不解:“为何如此确定?”   奉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又从袖中取出那枚印有桃花的护身符,拿在两指之间摸了摸。   虽然微弱,但这护身符的的确确是附着了仙气,若是弄错,自是不可能如此。   长渊在登仙台上就看到将军手里拿着这个护身符,此时一感,便也察觉到了上面附的仙气。他不禁一愣,问道:“可若是如此,为何会没有仙籍?”   奉玉道:“不知。”   奉玉蹙眉,果真是想不出头绪。事情到此,竟是断了线索。   长渊想了想,主动提议道:“要不将军……我再命人在仙界各处找找问问?这阵子凡间太平,未有公务在身的天兵不少,可以再加派些人手。”   长渊说得认真,等说完,就恭敬地站在一旁等着奉玉的回应,他原以为以奉玉神君前几日的急迫和焦虑,立刻就会答应。然而奉玉沉默了一会儿,却道:“……罢了。”   “将军?”   奉玉摇头道:“这本该是我的私事,不应麻烦你们。如今我神魂已经恢复……这几日,着实有劳了。”   说着,奉玉对长渊感激地略一点头。   长渊受宠若惊,连忙颔首行礼,笑着道:“将军哪里的话,能帮将军的忙,我等乐意之至。不过……”   他稍稍一顿,对奉玉先前之言有些在意,担心地问道:“将军若是要自己找人……准备怎么做?可有什么办法?”   长渊自是担忧的。连仙籍都没有,可谓没有一丝线索,这样要在三十六重天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仙子,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奉玉闻言,闭了闭眼。   他自认在天庭应当也不算是全无名号的神仙,但他回想当初白秋的反应神情,大约是当真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不过她年纪在仙中着实不大,而他已许久不曾在外露面,几年前又下了凡,白秋若是真没听过,也是有可能的。   对仙人来说,凡间的婚姻本就做不得数,但是……   奉玉的心神不禁微微晃了一下。   他睁开眼,手一拢将护身符收了起来,思沉微瞬,重新看向副将。   奉玉微顿,问道:“……长渊,天帝近日可有宴待天界神仙的意思?下一回群仙之宴……是什么时候?”   ……   这个时候,玄英已经从天军营回到了他与白秋所住的仙宫。他到家时,白秋正裹在棉被中睡觉。她脸埋了一半在被子中,睫毛垂在眼睑上,身体蜷着,九条尾巴都放了出来裹着自己。   白秋唯有在情绪不安时,才会人形时也将尾巴放出来裹自己。玄英见状一愣,想了想,上前替她将被子拢了拢,好让她睡得更安稳些。   正如他先前对长渊所说,他这个妹妹自幼体弱,故而备受父母呵护,未经过什么风寒……不过,要说她是真的病弱,似乎也不是,至少在玄英看来,白秋从小蹦蹦跳跳挺好的,唯有架不住这世间有一种体弱多病,叫“你爹娘觉得你体弱多病”。   秋儿当年出生时,他们娘已经有一百六十年没有养过小狐狸,早忘了狐狸崽子刚出生会有多大,刚生了孩子精神又有点敏感,故而她左看右看都觉得白秋这么小小一团不及他这个儿子来得大,想到仙胎并不是没有早夭的,就担心得要命。后来娘和爹商量了一番,便由他们父亲掩了白秋的天机,以此辟祸,也躲邪气。   既然是他们父亲亲自掩得天机,那么这普天之下,除了天帝幸许还能有力一算,其他人只怕都别想要算出来。哪怕天官掌管的仙籍也是如此,除非是知情人去取,否则是拿不出来的。秋儿乖巧地待在家里,一待就是十五年。按理来说仙界出生的孩子到了七八岁就该外出拜师学艺,但白秋便索性拜了娘为师,直接跟在家里同爹娘学,一直到她活蹦乱跳地长到及笄,他们始终提心吊胆的爹娘才总算松了口气。   天生的仙狐原型虽然长得慢,但人形在十五岁前都与常人无异,直到十五岁后才会缓下来,因此白秋虽说狐狸的样子看着还是个小的,但人形好歹也是个大人了。数月之前,他们爹娘定下外出云游后,至今还未归,白秋在家无人教导,他们便允了她下凡游玩,同时在山中给她立了座狐仙庙,若是闲来无事也可攒攒功德。   不过玄英如今想来,觉得他们父母大概也没想到白秋第一次出门就能跑那么远,还在雪地里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   玄英想着想着便有些担心地皱了皱眉头,又低头看了眼熟睡的妹妹,叹了口气,替她理了理睡得掉在脸上的头发,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去了。   ……   翌日。   白秋醒来时已是清晨,她刚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就听身旁有个稚嫩的女声高兴地唤道:“小师姐,你醒啦。”   白秋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印入眼中的是个娇小的女童,大约五六岁的模样,穿着娇俏的粉色裙衫,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两个环儿,是双平髻,额头用胭脂点了圆形的朱红,她神情天真,但举止却是端庄,看着很是可爱的模样。   白秋认出对方,忙喊她名字道:“柔心。”   仙宫之中大多会有仙人点化出的仙童负责看守院落、引客,兼顾做些杂事,白秋出生起便住在她父母所居的仙宫中,而柔心则是其中的仙童。   仙童因未经修炼便点化进了仙门,算不得是正式弟子,若无机缘便始终是孩童的性子和模样,除了师父,对仙宫中的其他成人模样的人便一缕都恭敬地唤师兄师姐,亦或是称尊号。他们仙宫里原来是有童子与童女一对的,但童子说是要比柔心被点化的时间长一些,也就先一步等来了机缘,一年前被偶然来拜访的天成道君看中,收作正式的门中弟子,就离了宫,故而现在旭照宫门下的仙童只剩下柔心一人。   白秋小时候是同柔心一起玩的,自是熟悉她的性格。童子走后她约莫是觉得有些寂寞的,但柔心生性温柔,不喜给人添麻烦,就始终不大表现出来。   此时,柔心道:“我听玄英师兄说你精神不大好,所以做了些点心来给你,本来想放下就走的,没想到正好碰上你醒。点心我已经放在桌上啦,你等会儿记得吃。”   说完,柔心又对她弯腰行了下礼,就跑着离开了房间。白秋见她跑走微微愣了下,继而抬头去看桌子,果然看到上面摆了盘精巧的点心。   白秋其实不大有胃口,仙人也不需要进食,但若是一口不动未免辜负了柔心一番好意。白秋想了想,还是下床来取了糕点吃,接着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在凡间的那几个月显得太过漫长,她便觉得像是许久不曾回家,此时她回到了自己往昔熟悉之地,对于仙界的记忆也渐渐走了回来。   他们所居的这座山脉名为浮玉山,其主峰名为仙人顶,仙宫便坐落于仙人顶的云端,名旭照宫。白秋和玄英皆是出生于此,亦生长于此,处处都熟悉得很。   因爹娘替她在山里立了狐仙庙,若是非要算仙的种类,白秋如今约莫可以算是个山神,不过事实上,她没怎么用过那个狐仙庙便是了。   白秋花了一点时间尽量吃了几块糕点,剩下的则存留下来,等着日后再吃。她太久不曾回仙宫,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竟有几分无措。   在家里好好休息了两日,白秋的脑袋总算渐渐清醒过来,但记忆却莫名变得有些模糊。她记得奉玉战死了,可不太记得清之后发生的事,隐约间她似乎觉得奉玉的身体忽然消失了,可脑海中又弥着一层朦胧的雾,让白秋记不得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若是假的也就算了,可若是真的,在奉玉身上发生过这等怪事,白秋心里难免要生出几分他可能还会回来的希望来。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接下来几日白秋都连着做了奉玉会回来的梦,他乘着马归来,翻身下马,笑着将她搂到怀里。   这个梦连着做了几夜,白秋梦里明明很高兴,可是醒来脸上总有泪痕。她想来想去,终于还是跑去找了玄英。   “哥哥,我想再下山一趟。”   等找到正在庭院中练剑的玄英,白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说明了来意,接着便认真地看着他。   玄英请了假在家里陪妹妹,本来看白秋来找他还很高兴,然而听了对方的来意,他却不禁愣了一下,继而问道:“你不是才刚刚被我从塞北抱回来,才在家里待了几天,怎么又要走?”   白秋自然是想出去找奉玉,但这个理由不好和玄英明说,她来得匆忙,都没有想好借口,故而玄英一问,就卡了壳。   玄英看她答不上来,也没强逼。他自是察觉到自己向来活泼乖巧的妹妹自从凡间回来之后就颇为沉闷,有时候早晨醒来眼眶都肿肿的,故而玄英只当她是想出去散心。   只是经了先前雪地那一遭,玄英短时间内是绝对不敢放白秋自己出去乱跑了。再说……白秋现在只怕也确实出不了门。   想了想,玄英抬手摸了摸白秋脑袋,说道:“抱歉,妹妹,本来你想下凡去哪里我陪你去就是了,但是现在……”   一边说,玄英一边摸出了一封请帖,递到白秋手中,让她翻看。   白秋一怔,慢吞吞地接了过来。趁她自己翻的功夫,只听玄英道:“这是今早有天官送来的,关于天帝的群仙之宴,就定在半个月之后。” 第9章   自天庭成立之后,天界已许久不曾有大事。神仙日子过得悠哉,总要找些乐子,因此不少仙宫都喜欢设宴邀友,而天帝多年不出天宫大殿,却也愿意与天下群仙同乐,于是常以各种名目设宴,这其中最为重要盛大的,便是群仙之宴。   按理来说这宴百年一回,是天界所有神仙若无杂事便该来赴会的,虽说偶尔也会有神仙闭关修炼亦或是有旁的要事不能到场,但总归也已是能将神仙聚得最齐的天宴。   玄英道:“爹和娘如今还在外云游未归,今年想来是赶不去的,既然如此,便该由我们代他们二人去赴宴。”   说着,他摸了摸白秋的头,安慰道:“我不晓得你前段日子在凡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不愿意说,我也就不问你。不过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再介怀也无济于事……你小时候不是很期待这场仙宴?倒不妨借这个机会去天宫散散心。”   白秋低着头乖乖被哥哥摸脑袋,但眼睛却还盯着眼前的精致的仙帖出神。   她自是听说过群仙之宴,但她如今都还没有一百岁,自然没有参加过。   白秋过去期待这一日已经有很久,若是换作之前得知宫里收到了帖子,定会欢欣雀跃,然而此时她望着手中精致的请帖,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但是,她抬头看到兄长眼中的确是期待她高兴起来的神色,白秋一顿,终是点了点头,道:“我晓得了,哥哥。”   “那就好。”   玄英闻言亦笑了,只觉得白秋乖巧的模样可爱,就又下手亲昵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仙宴的时间在半个月后,这个时间在天界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眼儿一晃就过去了。白秋虽然未曾参加过这么正式的仙宴,但她正装家里却早已准备好。这日,白秋换了衣服、梳齐了头发,便随兄长出了门。   两人在仙云上飞着,玄英侧过头,见白秋还是不算很有精神的样子,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今日天宫会布置得与以往不同,且到处都是开放的。你虽然不是第一回去,但也可以到处逛逛,今天连在天宫中任职的仙娥和守卫大多都在赴宴,你大可以乱走……等到了,我就陪你四处转转。”   白秋顺着兄长的话点点头,尽量听了进去。玄英见状一笑,继续带着她飞。两人很快就到了天宫外,玄英递上帖子,领着白秋入了仙宫,确定他们在群仙宴中的席位后,玄英果真便带着白秋去逛天宫花园,看往日没有的彩灯和其他装饰。   玄英和白秋前脚进了天宫,身影刚刚拐了弯瞧不见,后脚便又来了宾客。在门口戒备的天宫守卫本来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听到脚步声就习以为常地转过头去,谁知待看清眼前人,他顿时精神一震,吃惊地睁大了眼,后背不觉挺得笔直,激动得握着武器的手都微微颤抖,过了良久才回过神,忙行礼道:“见过奉玉神君!”   话完,他又稍稍转了方向,再次行礼道:“见过长渊仙君!”   奉玉乃是将神与战神,极受天下武人兵士敬慕。天宫守卫虽不属于三十六天军,但却也是天兵天将中的一员,自然极为敬慕奉玉神君……再说除了奉玉,长渊也是早时便飞升的战绩赫赫的名将,绝非没有名气的神仙。   见到他们二人同来,守卫一时激动得说不出什么漂亮话。奉玉对他略一颔首,便抬袖递上他与长渊的请帖。那天兵极是虔诚地接过,仔仔细细核对一番后,又恭敬地放回奉玉手中,见奉玉和长渊要走,连忙猛地一跺脚,脖子拉得又直又长,行了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好送他们进天宫。   等两人进天宫后走了一段距离,长渊方才笑着道:“我也许久不曾来过这样的宴席了,竟是觉得新鲜。”   奉玉亦是差不多。他上一回在热闹的场合现身已是十几年前的云山雾海之会,不过饶是如此,他隔了十几年就出来第二回,和以往相比也算是现身现得颇为频繁了。   奉玉道:“她在凡间听了我的名字、见了我的模样却认不得,既然她寻不到我,总要想个方法让她寻到。”   长渊看了眼身边的奉玉,然而从他一双锐利的凤眸之中,却不大看得出他说这话时是什么情绪,便也不知将军此时到底紧张不紧张。   群仙之宴虽也有神仙不来,但除了特殊情况外,大多是对此没有兴趣的老神仙或者性格离群索居的神仙,奉玉先前描述中那种性格活泼的年轻女仙绝大多都是会来的。如今凡间已经断了线索,仙籍又找不到,若是群仙之宴还寻不到人,就当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两人一同进了仙殿,殿门一开,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和喧嚷之声,群仙之宴不禁时辰,天帝虽还未到,但大多数人都已聊了起来,故而十分热闹,仙酒浓郁香甜的酒香弥漫了大殿四面,处处皆是袅袅仙音。   长渊平日里自觉是天军长官需得以身作则,尽力维持得沉稳低调,但闻到如此优质的仙酒之香,仍是忍不住精神一震,暗叫今日没有白来。他在仙殿里环视了一圈,找到熟面孔,就大步走了过去。   天兵天将大多都是坐在一处的,且从军之人不拘小节,不少人直接一身铠甲顶着头盔就进了殿,甚是好认。他们原本笑得热闹,看到走进的奉玉和长渊便是一静,但不到片刻,所有人都瞬间激动起来!   “将军!”“将军!!”   “将军今日也来了?”   他们喊的“将军”有喊奉玉有喊长渊的,但基本上是两人都喊到了,他们也不管奉玉和长渊的座位是不是在这儿,看到就硬是挤出两个中间的位置给他们,好让他们入座。两人入座后,便有坐得近的天将大胆地给奉玉递了一盏酒杯,道:“将军。”   奉玉一顿,倒也不推脱,拿袖子微掩一下,便一饮而尽。   士兵们纷纷兴奋地叫好,大力鼓掌。奉玉朝他们淡笑了一下,便节制地不再喝。此时由于刚才天兵天将闹出了些动静,引得周围其他坐席上的宾客纷纷好奇地转头往这里瞧。   长渊不过片刻的功夫就仰头喝了数杯,兴致高昂,一拍桌子,开口道:“好酒!难得大家都在此,今日定是要痛饮三百——”   长渊话未说完,旁边已有天兵嬉皮笑脸地打趣道:“长渊将军要是喝得太多,不怕嫂子生气?”   天军营里的人都晓得长渊与他夫人在凡间时乃是师兄妹,都善弓箭,且英勇善战,如今也都为奉玉神君麾下名将,无非是长渊为奉玉副官,而他夫人亲自领着三十六军天兵中的一军,两人感情很好,可谓神仙眷侣。   长渊长袖一挥,高兴道:“没事儿!你们嫂子她带兵去了,还没回来呢,她今天肯定——”   话音未落,下一刻只听“嗖”的一声,一直不知从哪儿来的飞箭就穿破长渊的头发“啪”地一下射到他面前的桌面上,猛地刺入桌面不说,箭尾还狠狠地晃了几下。   这支箭射得极有分寸,是用仙气凝的,附了不会伤人的法术,且除非有修为高过射箭者许多之人能窥破,否则除了只有特定之人,旁人都看不见。   这箭瞬息后便消失,桌上连坑印都没留下。然而长渊一僵,当场改了口,道:“——今日肯定非常美丽,极为动人。我回家还要见我夫人,这次你们不要让我喝酒,我死都不会喝的,谁都不要阻止我!谁让我喝跟谁急。”   那士兵看着长渊突然正襟危坐严肃说话的样子傻乐,哪怕他没看见箭,可也晓得以嫂子的修为性格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幸灾乐祸地笑了一会儿,解释道:“嫂子她提前完成任务回来了,说你信里和她讲过今日要同奉玉将军一同来赴宴,所以觉得倒不如直接到这里汇合来得快,就自己过来了。将军你也不要这么慌,嫂子刚才自己都喝了一缸酒,你喝点应当也没事,别喝醉就好了。”   长渊羞得面色赤红,小声抱怨了句“不早说”,就又高高兴兴地拿起酒杯开始喝。   但长渊刚喝了几杯,转头看到奉玉神君蹙了眉头,他拿着酒盏就要往口中到的手就不禁停在半空中。   长渊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奉玉道:“将军,可有找到人?”   其实见奉玉神情不好,他心中已有了答案,无非是求个验证。果不其然,奉玉听他问,稍稍一顿,便摇了摇头。   因他坐在这里,这一会儿功夫其实已有不少人过来偷偷看他了,但其中没有白秋,若是她听到他的名字,总该过来看一眼……再说,奉玉其实已不动声色地扫遍整个仙殿,以他为神君的视力,自是能将处处都看得一清二楚,正因如此……方才觉得不顺。   长渊心里一沉,但看着奉玉的模样,还是安慰道:“将军莫急,仙宴还没有开始很久,许是还有人没来……再等一会儿便是了。即便这次没有,日后总还有别的机会。”   奉玉一顿,面上虽不显,可实际上情绪已颇为焦躁,无非是不表现出来。他一贯沉稳,在公职上事事都可算是心中有数,然而此时却不大确定。奉玉想了想,终是坐不下去,起身道:“……我出去走走,一会儿再回来。”   长渊张了张口,本想再说些什么,可终是不知从何处说起,唯有放奉玉去了。   奉玉起了身,直步从仙殿内走了出去。他一踏出屋子,就感到空气瞬间冷了许多,同时亦安静不少。他四处扫了扫,其实倒也没有特别的目的,无非是出来冷静冷静,醒醒脑子,随意挑了个方向,就往花园走去。   天宫的花园自是极大,不仅有花有木,还有个澄净的大湖。   奉玉本也没有目的,见有湖,就大步往那处走去。天界四季如春,湖边伴着草地花木,湖光明亮,风景甚是漂亮。他在湖边站着,吹着从湖心吹来的凉风,神情一时难辨喜怒。   ……于是白秋一睁眼,看到的便是眼前的光景。   穿玄色衣衫的男子站在湖边,长发与衣袍皆随风而摆。他侧对着她,只能看见大半背影和些许侧脸。   她本是被哥哥玄英带着逛到这里来的,但玄英中途遇到认识的人,似是出了什么事,便被对方带走。玄英向她道歉后,让她自己在天宫里玩玩,不过白秋本来就没有太高的兴致,见这里风景很好,就索性留下来不动了。她这几日精力不济,被太阳照了一会儿便想睡觉,见附近假山里有个看着很舒服的洞,狐狸性子上来就化成原型钻进去睡了,等恍惚间醒来,看到眼前人,她只当自己同前几夜一般是在梦中。   白秋迷迷糊糊地拿爪子揉了揉眼睛,不太确定地唤道:“……奉玉?” 第10章   奉玉站得有几分远,又是大半背对着她,不是很看得清,但白秋对奉玉的背影身形很熟悉,看着便觉得像。她已很久不曾见到奉玉,揉了揉眼睛看他的身影还在,就觉得是在梦中,抖了抖毛从洞里钻出来。   奉玉听到声音微愣,一回头,便看到一只额间有红印的小白狐从不远处的假山里钻了出,惊喜地迎面朝他跑来,不过是他诧异的功夫,对方已经冲到他面前,狐狸弹跳力惊人,头一撞就要往他怀里扑,奉玉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就见这小白狐无比熟练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在他怀中埋好,旋即蹭了蹭他的衣襟,呜咽地叫了两声。   白秋跑近一点就看清了是奉玉,顿时开心不已。因她以为自己是在梦中,也没有奇怪奉玉怎么会在天宫花园里,只当是自己的梦终于换了场景,便努力冲他撒娇打滚。   滚了好一会儿,白秋才感到奉玉的身体似乎有些僵硬,反应也有点不对,她迷茫地转过头看他,见奉玉一副没有回过神来的模样,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梦中的样子是和她来天宫时的样子是一样的,和与奉玉相处时多有不同,凡人不大分得清狐狸的长相,她额间多了枚红印、身后多了几条尾巴,奉玉可能就没认出来。白秋忙变回人形,想了想,又将额上的红印也一起抹了,这才期盼地看着他,道:“夫君,是我呀。”   奉玉原本看着扑到自己怀里的小狐狸的相貌、声音,就觉得是白秋,但因她额间那枚红印出神,谁知不等他反应过来,怀里的狐狸就变成了女孩子。他怀中忽然便是一片柔软温暖,白秋仰着头看他,一双眸子生得明亮,眼中像灌满了星辰。她虽是变作了人身,可背后的尾巴却还留着一条拖着,在身后甩得飞快。   奉玉怔怔地望着她,喉咙微动,过了许久,他才将手放在她脸上,声音发哑,沉着声唤道:“……秋儿。”   白秋见他认出她来,高兴地眼前一亮,尾巴摇得更快了,一下扑进他怀中,不等奉玉回过神,已将他扑翻在地上。奉玉本来抱着她动作就小心,没怎么用力,被她一推,也就顺着她倒下,然而下一刻,他便感到白秋勾着他的脖子蹭蹭磨磨地亲了上来。   奉玉脑海中“轰”的一声。下一刻,来不及多想,他的手臂用力,不过一瞬就将她反身压在身下,手飞快地扣住她的后脑,头一低,狠狠吻了上去。白秋只来得及“唔”了一下,就被他死死钳制在身下。   要知道这一月以来,他自是始终思念于她,闭上眼便是她笑容满面的模样,思之若狂。   不同于白秋先前主动亲吻时撒娇似的小啄,奉玉一上来便是狂风骤雨、侵略城池。他双腿用力禁锢住她的身体,一手扣住肩膀,一手压着后脑。白秋没能找到一丝躲闪的机会,便被完全困住、吻住,他的鼻尖碰着她的鼻侧,因奉玉握着她肩膀的太过使劲,白秋觉得有些疼,但她被奉玉的气息包裹着、被吻得晕乎乎地也无从分心,只能尽力应对对方落下的密不暇接的亲吻。好不容易找到说话的机会时,白秋便忙拿手“啪啪啪”地拍奉玉肩膀,请求道:“你、你慢点……唔……”   奉玉哪里慢得下来,近一月以来强行压制的焦躁和强烈的思念都在一瞬间爆发,奉玉自己也晓得自己有些失了分寸,白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剩下的声音就又被他尽数收入口中,两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处。   白秋无法,若是她的耳朵有放出来,此时大约已经羞涩地垂了。她只得微微蜷了蜷身子,缩在奉玉怀里,勾着他的脖子仰头应对适应,只觉得今日这个梦比往日来得真实,真实得令她又高兴,又隐隐有些害怕。于是在两人分开片刻喘息的功夫,白秋捧着奉玉的脸摇尾巴,望着他的眼睛,不禁小声道:“……这回我若是醒了,你要何时才会真的回来找我呀?”   白秋说得很小声,与其说是问他,不如说是自言自语一般的感慨,然而奉玉却听见了。他本还想再吻下去,可这会儿看着小狐狸绯红的双颊和迷蒙的眼神,又听到这一句话,忽然便感到些不对劲来,不禁蹙了下眉头。   白秋叹完气,就又蹭了蹭奉玉的脸,仰起头吻上去,小心翼翼地亲他的鼻尖、脸颊和唇角,继而又壮着胆子去吻嘴唇。也不知她是胆子小还是力气小,亲的动作总是轻轻的,顶多不好意思地吮一下,像偷偷摸摸的小动物。   若是搁在之前,奉玉定是要凑上去将她没做到位的连本带利讨回来,但此时他一愣,却由她吻着而未动,只仍用手拖着她的肩膀,免得白秋掉下去。白秋挂在他身上,亲亲蹭蹭地碰了他一会儿,思维忽然有些发散,就疑惑地四处看来看去,不解地询问道:“奉玉,你的马呢?你今日没有骑马来吗?”   以往白秋梦到奉玉时他总是骑马而归,翻身下马再将她抱入怀中。倒不是白秋有多在意那匹马,只是日日都一样,今日不见她便觉得奇怪,然而左看右看还是不见。   奉玉一顿,扳了白秋的下巴,沉了沉声,方问道:“秋儿,你道我是何人?”   白秋微怔,歪了歪头道:“你不是我夫君奉玉吗?”   奉玉看着她的眼神,凤眼中微有几分幽色。他喜欢白秋口中说的“夫君”二字,但却未就此接受,道:“……我是奉玉。但你可知你认错了人?”   白秋一愣,一时不知所措。   奉玉稍稍一滞,从她身上起来,又将白秋抱起,让她好端端地在自己对面坐好。他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地望着她,只问道:“你觉得这里是何处?你看我,可有什么和平日里不同?”   白秋被他几句话说得不安起来,心脏不知为何开始跳得厉害。她朝四周望望,只见周围的景色都与她睡着前相同。她原先刚睡醒困意还未散,后来又与奉玉纠缠在一起、被他吻得发晕无暇顾及其他,此时一看,这才发觉这里的景色极是清晰,原以为是朦胧的地方连一片叶、一道波文都看得清。天宫花园的湖水水波荡漾,能清楚地瞧见湖边花木在水中的倒影。   白秋呆滞了一瞬,又去看奉玉,只见他五官深刻分明,一双凤眸幽深,眼神中有些她看不明白的意味。   奉玉见她半晌不作声,就又问一次道:“秋儿,你可感觉出我有什么不同了?”   白秋一惊,一时不知所措。奉玉只静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着回应。   奉玉自然还是奉玉,他这几年是神身下凡,外貌身材皆无变化。只是他历劫时终究是凡人,失了万年的记忆,自己亦当自己是个普通人……即便是同一个人,阅历记忆差了如此之多,此时又是神身,神态总是有些微的差别的,白秋望了一会儿,便发觉奉玉眼中的冷锐之气比她回忆中更盛。   她感觉到他周身强盛的仙气,突然慌乱起来。恰在此时,只听从天宫大殿方向传来一阵脚步声,白秋下意识地往那里看去,就见一个天兵急匆匆地从大殿方向跑来,看到她和奉玉,便恭敬地一笑,朝奉玉标准地一拱手道:“——将军!”   白秋听到从天兵口中说出“将军”二字不觉一震,虽说奉玉在凡间时就一直被人叫将军,但这会儿说出这两个字的人是天兵,那么意味便分外不同。   然而相较于白秋的吃惊,奉玉却是对这个称呼习以为常。他稍稍一顿,先看了眼白秋,便抬眸看向天兵,问道:“何事?”   天兵维持着拱手的姿势,答道:“将军,天帝与华风仙君得知您今日在场,想邀您共饮一杯。”   奉玉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白秋,他在这里的事原本还没处理完,但看白秋一脸茫然、触他的目光又紧张地一颤,坐得又拘谨了几分,奉玉便晓得这小狐狸多半是一时半会儿明白不过来,他若是待在这里,耗时还要更长,倒不如给白秋一点自己的时间好好想想。   故而他对天兵略一点头,道:“好,一会儿我自行过去。”   等天兵离去,他一回头,又问白秋道:“秋儿,你名字当真是叫白秋?住在何处?”   白秋脑子发晕,等回过神来,已慢吞吞地都答了。奉玉将她口中之言记下,只说了句“好”,便道别起身离去。白秋望着他一身玄袍渐渐在路的尽头消失,过了良久才有点回过神。   她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大殿之中,大殿之中仍是弥漫着混杂了仙酒与高涨情绪的暖和气息,她四处扫了扫,不久就在天帝入席所坐的位置周围看到了正在饮酒交谈的奉玉。她四下望望,随便拦了一个看上去颇好相处的女仙,朝奉玉那里指了指,问道:“仙友,你可知那位仙人是谁?”   此时,奉玉不知是不是感到了什么,抬眸往她们的方向看了一眼。他相貌向来俊美,五官如画,只是一双凤眼颇有锐气,神情总有冷意。他扫她那一眼,给人的感觉亦是淡淡。   那仙子本是被拦住下意识地转身,谁知一抬头看到白秋的长相,饶是天界美人甚多,她也不禁呆了片刻。等恢复过来,仙子见白秋年纪不大,以为她是刚刚飞升上天的仙子,便友好地解释道:“你不晓得?那位便是掌管天庭三十六军的奉玉神君,前一阵子刚刚历了天劫回来,平日里不大露面的呢。” 第11章   玄英回到仙殿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妹妹白秋坐在仙殿中她本应坐着的坐席上,因为坐得太端正而显得僵硬,脸色通红,看起来整只狐都快烧透了。   玄英看她这个模样就觉得好笑,猜到多半是出了些事,不禁走上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叫白秋回神,等她呆呆地望过来,才笑着道:“怎么了?怎么这副样子。”   白秋见是兄长回来,愣了一瞬,眼神闪了闪,不安地朝奉玉所在的示意了一番,然后问道:“哥哥,你认不认识那位神君?”   玄英顺着她所说的方向一看,看见她所说之人,顿时一笑,答道:“那不是奉玉神君?”   白秋眨了眨眼,呆愣刹那,说:“哥哥你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   玄英失笑,又在她额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道:“你忘了我现在也就职于天庭三十六军?奉玉神君可是顶三十六军统帅,天庭的将神。”   “那、那怎么你从来没和我提起过?”   “和你提这个做什么?你年纪这么小又不会进军营……说起来,真没想到将军今日也会来。秋儿你在这儿等等,我去打个招呼。”   说着,玄英便起身去了,白秋还坐在远处,只是脸上烧得愈发厉害。   其实说起来,她在凡间第一次听到奉玉的名字时就觉得耳熟,但当时没有想起来,只当是碰到过什么名字相似的东西,现在仔细想来,说不定她之前就是听说过“奉玉神君”,只是后来遗忘了。白秋懵在座位上,想起自己一小会儿之前还挂在对方脖子上亲亲蹭蹭,顿时脑袋发烫,恨不能原地消失,因为头脑中想法太多,反而愈发不知道如何是好。   她脑海中一片空白,却不自觉地朝奉玉神君望去,只见玄英已经走到了奉玉神君所在的位置。从白秋这里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但看得出兄长与奉玉还有周围的其他神仙相谈甚欢。过了好一会儿,玄英归来,很是高兴地道:“奉玉神君前几年都在凡间,近期才从凡间回来,我上回错过了大家迎他回天的日子,之后又一直请假在家休息,算起来也有数年不曾与将军见面……嗯?秋儿,你脸色怎么不太好?”   “没、没什么。”   白秋本就处在精神绷紧的状态,听玄英问起,立刻有些局促,飞快地摇了摇头。   玄英狐疑地挑了下眉,但看白秋摇脑袋的样子,微笑了下,只觉得别的不说,这妹妹至少比早晨出门时精神多了。玄英原本担忧的心总算放下一半,他抬手掐了掐白秋的脸,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   群仙之宴按理来说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但因为碰到了奉玉的事,白秋心不在焉地又待了几天便着实待不下去,急匆匆地回了位于浮玉山的家。玄英年纪已近两百岁,除了那些天庭常常举办的各种形式的仙宴聚会,群仙之宴他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了,本就对此兴趣不大,主要是替父母露面,并且陪陪白秋,故而白秋想回家,他就也跟着回来了。   回家以后,因为白秋看上去感兴趣,又有意无意地打听,玄英便主动跟她说了些关于奉玉神君有关的事。   天生战神、战无不胜这等事自不必再多提,玄英主要讲了几场与奉玉神君相关的重要战役。既有上古天庭未定、诸神割据皆要为天下主时,奉玉为天帝掌兵立下的功绩;亦有后来数千年前自命不凡的凡间妖兽不服天庭管教、拥立妖王,嚷着要自立妖庭,并为此大闹仙界人间时,奉玉率领天庭三十六军平定各方的功绩……除此之外,竟是有数场与凡间王朝气数更迭有关的大战,也是与奉玉有关,甚至就是出自下凡的奉玉之手。   玄英道:“前段时间不是大家都知道奉玉神君下凡历劫后终于回天了?他此番下凡,便是为人间定天数去的,果真又是漂亮的十场大胜,不负战神之名。这本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不过现在凡间已经定了,我们说说也无妨。”   听兄长说起那凡间十战,白秋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眸子闪了闪。除了这件事之外,饶是白秋先前已有些心理准备,可听玄英说得越多,她仍是忍不住愈发心惊。   她虽然不太懂军事上的事,但关于玄英口中说得大战,她还是知道的。上古时仙神混乱,但凡是个有野心的神仙,只要占据一方土地,便可号称为天帝,短短数千年间,便起码有过数百个天庭,上千个天帝,要将这等天界乱世一统绝非易事,然而如今的天帝不仅一统了天界,且现在天庭成立已有万年,竟是未曾再乱过。   至于仙妖之战……妖不能飞升主要原因不在修为,而在心境,故而妖中修为极高者的确是有可能与天上之仙一战的,虽说不是所有妖都生性为恶,但其中没有是非观、不分善恶者甚众。当年那位妖王可谓气焰滔天,集结上万大妖为祸人间、攻上人间,然而被奉玉平定后,所有妖物元气大伤,哪怕直到如今还是动不动就要跳出个妖号称自己是万妖之王,可自奉玉一战后,再未能有成气候的,安稳已有数千年。   奉玉的名字耳熟、无父无母横空出世、战无不胜、中箭后消失……   白秋如今想来,只觉得奉玉当年的各种痕迹多得让人头皮发麻。愈是知道得多,她就愈发不敢回想她在花园里是如何抱着奉玉亲亲啃啃的。   白秋脸上一红,但旋即又显出些不安之色。   玄英将想说的都说了,见白秋神情低落,便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问道:“说起来,你近日怎么突然对将军的事有兴趣?”   白秋身子一僵,哪里敢说自己在凡间以为奉玉是凡人,就高高兴兴地嫁给对方的事。无论是她跑下凡去仙凡恋,还是她嫁的人是奉玉神君,哪一件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   白秋慌张地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在群仙之宴上见到,有些好奇罢了。”   说着,白秋就心虚地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她终是忍不住,还是出声问道:“可是哥哥,奉玉至今……为何都不曾有过妻子或是恋人?”   这点白秋很是确定,不止是因为她在群仙之宴那几天听周围的神仙说了不少奉玉之事,也是因为若是他有,哪怕当初是在凡间,他也不会应下她的纠缠。   想到凡间之事,白秋眼眸一垂,神色又有几分黯淡。   玄英一愣,却是笑着答道:“将军万年来都将精力投入于天军和凡间战事,现在天庭虽然并无争端,可平日里仍有许多事需要天兵天将出面,万万不可松懈……你看看将军的眼睛便知,他万年来皆无心于情爱。再说,将军是天庭有名的冷面将神,又是一枚杀星,我在天军营里这么多年,只听说有女仙敢远远地看他俊美,还不曾听说有谁敢真的上去搭话的……若是有……”   玄英摸了摸下巴,却未说下去。   白秋听得后背冷汗直冒,追问:“若是有……会如何?”   玄英满脸敬色:“那我们全天军营敬她是条汉子。”   白秋:“……”   听兄长这么说,白秋终于承受不住心理上的压力,等哥哥一走,她就“嗷”的一声化成了原型。她和玄英原来是一起在她房间里说话,白秋都不用挪位置,往床上一跳又往被子里一钻,滚成一个球,然后死活不肯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白秋遗忘状态:   白秋(懵逼脸):奉什么神君?   答:奉玉神君。   白秋:什么玉神君?   答:……奉玉神君。   白秋:奉玉什么君?   答:神君啊!   白秋:好吃嘛?   答:不好吃。   奉玉:……(忽然想打狐狸屁股)   ==   啊啊啊,好难写写得好糙啊啊啊,我等下再修修啊啊啊啊 第12章   这个时候,奉玉亦在他的仙宫之内。   奉玉并未在群仙之宴中停留太久,而长渊见奉玉回了,他便也一起跟着回了天军营。不过此时,长渊正站在奉玉神君办公的书房之中,手上拿着不少案卷。   奉玉在群仙之宴上问了白秋的姓名和居住之处,既然知道了仙宫的名字,那么剩下的就好查了许多。长渊得知情况后已是颇为吃惊,惊讶道:“她是白及仙君的女儿?”   奉玉听到白秋报出的仙宫名字时,心中就多少有了底,这会儿神情倒是平静。他略点了一下头,回答道:“白及仙君目前未有弟子在门中,她说自己住处是在旭照宫,想来应是如此。”   长渊闻言,尽管能听明白将军所说之言,可仍是难压意外之色。   白及仙君乃是上仙之中位列第一的仙君,当年本也是上古而生的神君,出了变故落凡重新飞升后,方才成了仙君。他修为极高,当年与天帝大战十年不曾落下风,除此之外的对手无论身份如何、数量多少都敌不过他一剑,而自白及仙君回天之后,至今还不曾有人见过他出第二剑。且同奉玉这般虽说公共场合不大露面、但终究领着仙职还有不少人见过的神君不同,白及仙君是个散仙,又生性清傲不喜俗世,平时都在仙府内清修,遇过他真颜的人可谓凤毛麟角。   按理来说这样的神仙不太会有婚约,人人也皆道白及仙君冷情。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冷情之人,一百多年前竟是真应了一桩婚事,娶了玄明神君的女儿云母为妻,后来又诞下孩子。他们的长子玄英因是天军营的一员,长渊和奉玉倒是都见过,只是……倒不曾听说他们还有个小女儿。   长渊不禁问:“将军,你可有见过白及仙君?”   奉玉答:“见过一次,不过已是两千年前的事。”   说到这里,奉玉微微停了停,手指在自己的桌案上叩了叩。   其实老实说,他在得知这件事时也有微有吃惊的,不过要说非常在意,倒也没有。毕竟这小狐狸既然出生在仙界,总要是谁家的女儿,哪怕不是白及仙君,也会是别人。   于是长渊不禁问道:“将军,那接下来……你要如何?”   奉玉敲着桌案的手指一顿,抬起头,却未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定神道:“我有分寸。”   ……   长渊不太清楚奉玉口中的“分寸”是什么意思,但几天后,白秋却是化了狐狸,在院子里飞窜着跑来跑去。   自从知道了奉玉神君的事后,她已经这样在家里飞窜了好几天。玄英在院子里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妹妹一圈一圈地跑,想不好要不要上去阻止她,过了好久,玄英怕她把自己跑坏了,才趁她又经过自己的功夫,笑着问道:“妹妹,你这几天怎么这么兴奋?要不要停下来休息一下,别累坏了。”   回应他的是妹妹夹杂在风里、哀鸣一般的“嗷呜”一声,狐音刚落,那只白团子就又如旋风般地不见了。   白秋哪里能停得下来。从之前在群仙之宴上打探来的消息,还有这几日从哥哥口中说的话里,她都隐隐猜到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就算哥哥说要敬她是条汉子,她也一点都不开心。   白秋心里有些发懵,她不曾想过自己在凡间成婚的对象会是个神君,等脑子渐渐清醒过来,自是万分恐慌,有点不知该怎么做才好。一连几日,她脑子里都是乱糟糟的,不晓得日后会不会再见到奉玉神君、若是见到了她该如何与他相处,从那以后,倒是也没再听说什么消息……   白秋越想越乱,一时不知所措,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她脚下的步伐亦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久就消失在玄英的视野中。玄英看着妹妹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正要重新坐回去看书,忽然,只见一只仙鸟从仙宫的围墙外飞了进来,见到玄英,就清脆地鸣啼了一声,拍着翅膀下落。   玄英一愣,抬起右手,好叫这只仙鸟能落在他手指上。玄英生得好看,气质又温和,想来颇得生灵喜爱,且这仙鸟又不认生,落下后便冲他乖巧地叫了下,也不管玄英原型是它的天敌狐狸,仍然蹭了蹭他,这才将腿上绑着的东西丢给玄英,然后转身飞走了。   玄英笑着送走仙鸟后,目送它远去后,才将送来的信打开看。信中的话言辞真诚,行文礼貌,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然而玄英看完后,确实愣了一下,继而不得不将正在到处乱跑的妹妹拦住。   玄英道:“秋儿,别跑了,有事要做了。”   白秋跑得正急,突然被拦住很是茫然,疑惑地看向兄长。   玄英一把将妹妹捞起来揣到怀里,让她看信上的字。等看清楚内容,白秋身体一僵,险些从兄长怀里滚出去。   其实玄英对对信中的内容也感到惊讶,因而并不意外白秋的反应,只当她是高兴坏了。   只听玄英笑着说:“你最近不是一直很好奇奉玉神君?这下有机会了。准备准备吧,将军说他有点事,想来择个日子我们仙宫拜访。”   ……   奉玉神君抵达旭照宫所在的仙人顶,是在三日之后。   这日天气甚好,晴空万里,风也恰好适合驾云。奉玉是按照约好的时辰准点到的,故而他到时,玄英已经早早地等在门口,远远地见奉玉神君腾云飞来,他便向前一步笑着打招呼道:“将军!”   奉玉今日未穿军中的铠甲,而是一身青色的便服,除了身材挺拔一些,就与一般神仙无异。他亦朝玄英礼貌地回了礼,便随他入了仙宫。   玄英对奉玉神君的到来其实的确是觉得意料之外的,毕竟他虽然同其他天兵一样颇为敬慕奉玉将军,但并没有多少交集。他进入天军营还没有太久,而奉玉五年前就下了凡,比起奉玉,他其实还是与长渊副将更熟悉些。   玄英带着奉玉在旭照宫里逛了一圈,大致说明了一番后,便带他在庭院里风景好的地方坐下,方才好奇地询问道:“将军在信中说是有事而来,不知今日造访,是为何事?”   奉玉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但现在话到嘴边,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他停顿了片刻,方才问道:“今日仙宫之中,只有你一人?”   玄英一顿,便以为奉玉神君是要来找他父母,故而道:“家父家母去年就云游在外,还未定下归期。将军若是想找他们,可能要等些时日……”   奉玉摇了摇头,答:“我确实是来寻人,不过并非是他们。”   他沉声一瞬,又问:“再没有别人了?”   玄英笑着回答:“本来除我之外还该有个傻妹妹,但今天她起了个大早到山里的狐仙庙里值班去了。那只小笨狐狸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往日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她这么勤快,今天拦都拦不住。”   说着,玄英纳闷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奉玉闻言,却是不经意地唇角一弯,哪里会不知道那小狐狸躲出去是因为自己,多半是怂了。不过笑归笑,奉玉脸上倒并不表现得太夸张,他想了想,问道:“你妹妹是这里的山神?”   “不算吧。”   玄英一笑。   “不过是父母外出游历时,怕秋儿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给她立了个庙打发时间的,顺便积累功德。这里本来就没有多少人烟,也没有灵兽灵植,且秋儿她到底年纪小,修为不是很高,凡人太复杂的愿望实现不了,故而大多数时候都在那里空坐。一开始她是很高兴,但时间久了挫败感太强,就去得少了。”   奉玉听了,便明白了状况,略微颔首,过了一会儿,他索性直接问玄英道:“玄英,那座狐仙庙在何处?请问可否带我过去?”   奉玉话音刚落,就见到玄英露出惊讶之色。不过奉玉并未慌张,他晓得白秋肯定不想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因此借口早就想好,此时便笑着解释道:“我前阵子下凡时,似与令妹有了些交集。可以算作是她帮过我,我找了一段时间才找到她,所以我此番而来,是想当面与她道谢……若是不冒昧,请问可否请你引路?”   作者有话要说:  为啥最近写不长【摊   ===   Q:秋秋,你夫君亲自来找你了,感动吗?   白秋:不敢动不敢动…… 第13章   奉玉神君和玄英说明了来意的时候,白秋还不知道她正在努力躲避的那位神君正准备朝她的方向高速移动。她一大早就拖着尾巴逃到狐仙庙里好好待着,虽说是到了狐仙庙里,但白秋却仍有些静不下来,她原型端端正正地坐在神台上,她身边是一座栩栩如生的狐仙像,像上刻着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怀中抱着一只狐狸,身边还站在一只狐狸。白秋就坐在狐仙像没有狐狸空着的那一边,九条尾巴扇形整整齐齐地排在身后,大约是因她此时心不在焉,九条尾巴也跟着她躁动不安的思路一晃一晃的。   因为晓得奉玉今日要来旭照宫,白秋昨晚就翻来覆去没有睡着,满脑子当初在凡间的场景,一会儿是凡间的奉玉,一会儿又是在群仙之宴上见到的遥远而冷漠的上古将神奉玉神君。她一阵子心慌,一阵子又觉得害羞,脸上一会儿烫一会儿又不烫,纠结得要命,结果最后还是不敢老实待在仙宫里等奉玉,就怕他是来找自己兴师问罪的,于是天蒙蒙亮就跑到了狐仙庙里,干坐到现在。   所以听到脚步声时,白秋的精神还处在游离的状态中,她下意识地顺着望过去,看到和玄英一起走进来的奉玉的脸,白秋瞬间心口一紧,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回过神来窜到了狐仙像后面,只留了一小节尾巴在外面,又等了一段时间发现没有响动,她这次慢慢地、慢慢地将耳朵伸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朝外望。   奉玉远远地就瞧见在那里发呆晃尾巴的小白狐了,又看她这般谨小慎微的反应,着实觉得可爱。奉玉心头一软,唇角有了几分笑意,但还是未动声色,只听一旁的玄英笑着问道:“秋儿,是我们,你躲起来做什么?”   “……哥哥。”   白秋轻轻叫了声哥哥,犹豫了一下,将前爪迈出来半步,踌躇片刻,终于慢吞吞地跑了出来。她又壮着胆子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奉玉,心脏突突地跳,过了一会儿,才唤道:“……奉玉神君。”   奉玉朝她略一颔首,两人就算互相打了招呼。   白秋面对奉玉终究还有几分别扭,不敢看他,她动了动,还没想好怎么办,就听玄英道:“秋儿,将军说他在凡间见过你,因你帮过他的忙,所以他今日是特地过来向你道谢的。他说他有话想单独和你说,我许是不便在场,因此就先回仙宫了。你和将军在这里聊,天黑前他应当会送你回来,若是有什么意外,你便用法术唤我。”   “诶?”   白秋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哥哥话中的意思。然而此时,奉玉已经朝玄英礼貌地拱手行了简单一礼,道谢道:“有劳。”   “无妨的。”   玄英笑了笑,但一低头又看到妹妹有些惊慌的神情,便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你不要担心,将军不过是看着严肃,既然又是你帮他,他定然不会为难你的。”   “我——”   白秋听了这话,简直有苦难言,她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帮的奉玉。她看了眼奉玉,又看了眼兄长,她虽然有点怕奉玉,但想想兄长在又的确更不好说话,这才勉强点了一下头。   玄英于是又笑着摸了摸她,这才离去。他的脚步声消失之后,狐仙庙里又只剩下奉玉和白秋两人。   一旦空间中只剩下他们两人,白秋顿时觉得奉玉本身的存在感比原来又强了许多,简直无法忽略。她小心地侧头看了眼奉玉,尽管他的外貌和在凡间时与她拜堂成亲的夫君没什么不同,但他周身那股近乎强横的仙气却明摆着诉说着这个人绝非凡人。在晓得奉玉神君的身份又听过他的种种经历之后,白秋看着他,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遥远感,紧张得心脏一直跳个不停。她想了想,还是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离奉玉远远的。   因为两人都没有说话,狐仙庙里一时十分安静,就连挪动一下步子的声音也能听得极为清楚。   奉玉眼角的余光瞥到小狐狸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动来动去,有点想笑,但又明白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只眼神又柔和了几分。   其实玄英看着走得挺快,但因他是个爱担心妹妹的哥哥,先前在旭照宫中时,颇费了奉玉一番口舌。好在他在天军营中约莫还有些信誉,这才能劝服玄英。此时,他看着白秋,停顿片刻,问道:“你平时就一直待在这里?”   白秋骤一听奉玉与她说话,因为紧张,隐约感到了几分不自在,但她定了定神,还是摇摇头,小声地道:“大部分时候都不在的,只是偶尔来。但我在香炉上设了术法,如果有人来上香的话,哪怕我不在这里,也会知道的。”   说着,她又看了眼站在身旁的奉玉一眼,担心地问道:“你要坐吗?我可以给你弄个垫子。”   奉玉回头看白秋,白秋与他视线一对,马上就惊慌地移开了视线,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   奉玉一笑,答道:“不必。”   话完,他似是不经意地抬头,打量了一下这个狐仙庙。   这并不是一座十分华丽的仙庙,又坐落于深山之中,相比较于人间许多香火鼎盛的庙宇,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简陋。里面只有一座狐仙像,像前的一个供信徒祭祀的蒲团,几根照明用的蜡烛,一个香炉,还有在香炉边摆着的几支香。不过,虽然陈设简单,但狐仙庙内却相当干净,没有灰尘也没有蛛网,由于庙中有真正的仙子坐镇,周围还萦绕着淡淡的仙气。   玄英说白秋平日到这个狐仙庙来得不多,但奉玉如此匆匆一扫,便觉得好像并非全然如此。如果白秋对此地完全不在意,这里不该这么干净。   到底许久未见,两人之间氛围有些尴尬。但白秋又不敢让他一个人干站着,就有点没话找话说,她道:“这边大多数时候都没什么人来。我修为不是很高,大多只能做些杂事,一般会帮遇到恶妖的人驱些不太难对付的小妖,偶尔降一点仙气辟祸,有时也管姻缘。”   奉玉听到这里,微微扬眉,重复道:“姻缘?”   白秋一愣,白毛底下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了,耳朵不自觉地往下垂,总觉得奉玉不重复别的地方,偏偏重复这两个字似有什么言外之意。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们有之前那些往事,白秋总能感到他们之间的气氛中萦绕古怪的暧昧,偏她又不知奉玉是怎么想的、不知该如何与奉玉相处,但与他共处一室就心神不宁。白秋不禁微微蜷了蜷尾巴,露出些许不安的样子。   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一笑,晓得这狐狸容易发窘,也不再多提会令她尴尬的事,想与她亲近,但又知不可操之过急。他又抬头望了望,四处端详这个狐仙庙。   奉玉对白秋会管姻缘并不是十分意外,毕竟若是在人烟鼎盛的繁荣地区,祭祀狐仙的也是女子为多,九尾狐本为祥瑞之兆,凡人大多会向他们求姻缘亦或是求子。奉玉到处看了看,果不其然就看到这座狐仙庙的四周墙顶都挂了粗壮的红绳,绳上系着铃铛与穗子,这样的装饰在青丘多见,本身也是有利于姻缘的。   他上前摸了摸从红绳上垂下来的穗子,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白秋,唤道:“秋儿。”   白秋本就精神紧绷,一听他这般亲热地叫自己名字,顿时就有点慌张,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回应道:“什、什么?”   “我记得你在凡间的时候,有练过剑。”   奉玉凤眼望她,柔和地道。   听到奉玉谈起凡间的事,白秋不觉怔了怔,但奉玉又恰好没有说得太细,点到为止,关于他们亲密的关系只字未提,只说了剑。故而白秋目光微闪一瞬,就定神想了想,她的确是有练剑,但是……   白秋面颊又是一烫,好在有白毛挡着,任她怎么红奉玉都看不出来。在凡间时仗着奉玉是凡人,她还好意思承认自己“会一点”,可现在当着一位仙职是将神的神君的面,她哪里好意思班门弄斧,只能道:“我是学过,但是练得不好。”   说着,白秋眼眸微微垂了垂。   奉玉倒是不太介意她这么说,他本来就在想该如何让两人重新熟悉起来,故而一顿,便道:“你若是有兴趣,不如——”   奉玉说了一半,忽然就停了口,因为恰在此时,狐仙庙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奉玉冲她一笑,道:“下回再说吧,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   白秋原本在认真地听奉玉讲话,听说此时有人来,也愕然了一瞬。不过她来不及多想,下一刻那脚步声就已到了门前,待看清进来的人,白秋便收了心,连忙从狐狸化为人形,唯有九条尾巴依然齐整地摆在身后。她挺直了腰背,坐得挺直,然后看向了门口。 第14章   奉玉原本对着一只狐狸说话,骤然见到她变人形,便不禁愣了一下。他已有几日不曾见白秋的人形,如此一见,便只觉得眼前甚是清丽,一时有些晃不过神来。不过白秋倒是并未注意到他,只紧张地直直看着狐仙庙之前,乌黑的长发齐整地垂在身后,一双眼眸璨若含星,奉玉淡笑了下,便也随她望去。   从狐仙庙外走进来的,是一个凡人男子,大约是住在这附近的山民,年约中年,生得精瘦,气色也不大好,眼下有青黑,脸颊又凹陷着。他穿着简陋的粗衣,背后背着竹筐,许是路过此地,见到有庙就进来歇歇脚。白秋因为不大见来参拜的人,难得见到便有些忐忑,绷紧了精神看着对方。   那山民自是看不到白秋和奉玉两尊立在这里的神仙,只道进来后肃静。他疑惑地看了看四周,见狐仙庙中有香,就随意上了一支,也没说话,继而就坐在一边唉声叹气地休息。   奉玉问道:“他可有许愿?”   白秋原本听得专心,奉玉声音一响,才想起来他还在,一回头见到奉玉似是含笑望她,登时就觉得不太自在,连忙收回了视线,低着头道:“许了。不过无非便是希望家人健康平安,来年风调雨顺之类的,另外……似是家里近日遭了不少变故。我看他的样子……”   说着,白秋又朝那男子望去,看着他眼底不自然的黑紫色,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   “有妖物缠身。”   奉玉替她说出了未言完的结论。   白秋颔首,但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这世间的妖有多种,大多不曾做过坏事,可若是那种有意藏身在凡人家里、夺取他人生机来涨自己修为的,定是恶妖无疑。眼前的男子看模样就是被吞了生机,又说家里频出变故,想来已是被行了恶的妖缠上,虽说纠缠这等普通山民的妖物修为应当不是很高,一般道士许是就能对付,但……   白秋想了想,便站了起来。这男子许愿时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家许是被妖物纠缠,想来也未必会知道该去请道士,再说浮玉山本来的山神几百年来都半睡半醒的,若是她不管可能就无人管了。眼看着对方休息够了又想背着筐子上路,白秋赶紧从神台上跳下,飞快地跟了上去。   然而她刚走了几步,就听到身边有脚步声。白秋回头一看,便见是奉玉跟了上来,她下意识地就是一怔,问:“你也要来?”   奉玉答道:“散落在人间的恶妖本就是天兵在凡间巡逻时要注意的目标,属于天军营的职责范围,既然碰到了,我自是要来看看的。再说我答应了你兄长谈完事情就将你安全地送回仙宫,我又记得你在凡间被妖花吞过,如何好叫你一个人去?哪怕看上去只是一般的小妖缠了凡人,也难保没有意外。”   白秋听他讲了前一个理由已觉得自己犯傻,又听他提起凡间的事,当即愣了一下,脸上烧得通红。只是奉玉答得正经,绝非是有意戏弄她,白秋更不好说别的,安安静静地闭了嘴,只埋头跟着那山人往前走。她与奉玉差不多是并排走着,一低头眼角的余光就可看见对方随着步伐摆动的肩膀。   在凡间是奉玉是人,而她是仙,因此那时她在他面前蹦来跳去,做些出格撒娇的事,心里其实是有底气的。但如今却是不同,白秋感到他身上的仙气,就有点不敢多说话。   两人沉默地一起走了一会儿,周围只有凡人的脚踏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如同住在山里其他不富裕的人家一般,这山人也住得颇远,他边走边时不时拾些柴,行了大半个时辰才回到家中。说是家,其实也就是个不太规整的茅草屋,靠近附近的镇子,但又离别的人家远。   白秋刚一靠近这个茅屋,就感觉到了些妖气,并不是很强,至少绝无可能和当年吞了她的千年妖花比,但还是要比想象中要来得厉害,而且有好几股,都聚在这么小小的屋中。白秋微愣了一瞬,犹豫了一下,将她的琴取了出来,抱在怀中往里走。   奉玉回天恢复记忆之后,回想凡间的事,就晓得白秋平日里若是要与妖物对峙,多半是用琴的,此时见她抱琴出来,便也不算很意外,只随她一并走了进去。   到底是混了恶妖的屋子,白秋一进屋中就感到一股压抑之气。虽不知那山人原来家中有几口人,但看屋中的生息,想来这恶妖已害死过身体不太康健的老人亦或是小孩,因是一眼就能望尽的小宅,白秋还看到屋里有一个缠绵病榻的老妇人。   她无意惊扰凡人,抱着琴就开始服妖。因屋中的妖气有好几股,她寻着最近的一股就去,抱着琴叮叮咚咚地弹了一通,她弹琴熟练,但要制服妖物就有点生疏,好在对方和想象中一样不是什么大妖,没几下就被她逼了出来。她拿出一个葫芦来将妖物收了,正准备去寻别的,哪儿知抱着琴一回头,就看到奉玉脚下躺着一堆被仙术击晕的妖物,总共有六七只,他已蹙着眉在拭剑了。   白秋惊讶道:“这、这就是全部了?”   “应是。”   奉玉见白秋问起,一顿,便解释道:“应是一只母妖怀孕期间到了此处,以凡人的生机为滋补,生产后仍是盘踞于此不肯离去,将此处都快吸空了。”   白秋看着那一大堆被养得油光滑亮的妖兽,顿时有些恐惧。奉玉却指了指她手中的葫芦,问道:“你一般捉到恶妖,是如何处理?”   白秋一愣,答道:“交给哥哥,麻烦他带去天军营。”   白秋怔怔地答完,方才意识到自己眼前的就是掌管整个三十六军的神君。她看了看奉玉,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葫芦,果不其然,下一刻只听奉玉淡淡道:“那你便将那只也交给我吧,我一并带回天军营。”   白秋连忙称是,将葫芦递了过去,奉玉将葫芦里的妖物移到自己的瓷瓶中,又将地上剩下的妖兽都收了,方才道了句“走吧”。白秋回过神来,连忙跟了上去,但跟上去才觉出不对来,明明当初是她的狐仙庙里出的事,现在倒像是奉玉在领路了。   奉玉走了几步,感觉出白秋在看他,步伐停住,便回头对她笑了下,问道:“怎么?” 第15章   白秋看他,是因他降服妖兽速度之快。虽说在凡间时她便晓得是奉玉一剑劈开的妖花放她出来,可她当时已经被妖花吞了,终究是没亲眼瞧见那个场景,只看见他安然地收剑,故而此时见到,这才觉得心惊,尤其她现在看奉玉已不是单纯地看恩人,两人之间还有比较。   不过白秋看他是偷偷看的,一对上视线便又觉得窘迫,忙道:“没……没什么……”   但她刚说完,便觉得哪里不对劲,抬手指了指奉玉的袖子,尴尬地道:“我的葫芦……你不准备还我?”   刚才他十分顺手地就将她的葫芦放到袖子里去了,明明妖兽已被挪到瓷瓶中,葫芦里是空的。   奉玉一顿,问道:“你葫芦中还有什么重要之物?”   “没、没有。”   白秋老实地摇头,装妖兽用的葫芦,哪里还会有别的东西。   奉玉颔首,解释道:“那就好。这只葫芦我还要带回天军营做记录,免得有疏漏。”   “……原来是这样。”   听完奉玉的解释,白秋已是脸上发红,有些局促地站不住。然而奉玉却是不在意地笑笑,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想来今日你的狐仙庙也不会再来别的客人了,我直接送你回去。”   说着,他便自然地等她跟到身边,这才一起往外走。两人都是神仙,回去可以腾云,就比来时要快些。奉玉主动让白秋上了他的云,两人便站得比之前近了些,袖子挨着袖子。靠得这般近,白秋其实始终是有些不安的,偏偏两人都在云上又站不远,她便时不时偷偷抬头去瞥奉玉的神情。然而奉玉只顾纵云,望着前方,并未与她说话,看起来并无异状。   因为仅仅是山上山下,奉玉不久就将白秋送到了旭照宫门口,只是他好像没有再进去的意思。他们站在一起飞了一路,奉玉又帮她制服了妖兽,白秋总不好意思一句话都不和他说就自己回旭照宫,她站在门口踌躇片刻,便低着头主动道:“今日多谢你。”   “不客气。”   奉玉答。他想了想,便对她道:“你的葫芦,我下次来拜访时,会带来还你。”   “……好的。”   白秋慌忙地点头,但她匆忙点完头,又忽然回过神,问:“你下回还要来?”   奉玉看着她睁大的杏眼,不觉一笑,道:“自然。”   “可、可是为什么?”   看着奉玉笑时微微弯起的凤眼,白秋有些吃不消,不觉躲开视线,下意识地道:“说来……你今日又是为何要来?”   玄英说奉玉来是因为她在凡间帮过他,可白秋自己对事实如何却再清楚不过了,她哪里有帮过忙,吊在他脖子上妨碍他、让他不能工作还差不多。   奉玉闻言,却是目光和煦,坦然答:“来看你。”   说着,还不等白秋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她便感到奉玉投在她脸上的视线分外温柔。只听他道:“我记得我回天那日你也在北疆,那回,我可是害你伤心了?”   奉玉这句话说得极慢,-一双气势极强的凤眼又直勾勾地盯着她,丝毫没有回避之意。白秋听他说出这一句话已是心头一跳,脑海中雷声“轰隆隆”地响,脑子一片空白,话都说不利落了,僵硬道:“还、还好……”   这个话题敏感,她那时大约的确流了不少眼泪,但如今奉玉回来了,也就觉得还好。   奉玉自是看得见她目光躲闪,沉了沉声,便问:“当真?”   “嗯……”   白秋含糊地点头。   但她到底没有经过真的凡间历劫,又不确定地看了眼奉玉,迟钝一会儿,终于憋不住地结结巴巴问道:“神君,当年凡间的事……你记得多少?”   奉玉答:“全部。”   白秋:“……”想死。   白秋已经根本不敢回忆她当年是如何在一个神君面前装小仙女的,亦不敢猜奉玉此时看她又是何种眼神,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奉玉之心却是随她神情而动,之前白秋露出一点低落之色,他便跟着心痛,此时见她耳根冒红,奉玉揪起的心总算稍稍松了些。他思索片刻,便上前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笑着道:“我记得我回天之前你在塞北哭得厉害,在群仙之宴上见到你那次你看起来脸色也不太精神,所以今日才特地来看你。既然你已经好了许多,我就放心了。我现在天军营的工作已经恢复,接下来要留在营中一段时日,等下回休息,我会再来见你。”   白秋点了点头,下一刻,脱口而出问道:“那你下回何时休息呀?”   等问完,白秋自己就立刻明白过来问错了话,脸顿时整个涨得赤红,试图挽回地纠正道:“我不一定有空的。”   奉玉见状弯了弯嘴角,道:“若不出意外,十日后。”   他看着白秋泛红的耳尖,还有身后无意识乱摆的尾巴,有些想上前一步将她抱起来、趁她没有防备上去亲她一口,但又怕做得太过火真把小狐狸吓得刨个洞逃掉,下回得翻遍三十六重天找她,故而终究是没动,只道:“那今日我先告辞了,你也回去吧。”   白秋连忙拼命点头。奉玉朝她一笑,等目送小狐狸逃跑似的回了仙宫,这才自己转身离去。   奉玉是趁着自己休假的日子出来的,按理来说天色已暗,他本应该返回自己住处,不过奉玉行云飞了数千里,等停下来,又是降落在了天军营中。   他到底是天庭三十六军总将,每支天军都有军务要汇报,即便是休息,也不可能像玄英那般请了假就真待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了。奉玉回到天军营,便敛起先前淡淡的笑意,他进入自己平日里办公的仙殿后,随手点起了灯火,开始处理他下凡未归那段时间落下的公务。   一转眼已是天明。   于是,这日长渊匆匆抵达天军营,看到的便是在桌案后蹙着眉批阅的奉玉。他上前拱手行礼道:“将军!”   只是说着,他便注意到桌案上待处理的案宗已比之前少了许多,长渊大约是没料到奉玉做得这般快,意外地愣了下,不禁问道:“将军何时返回的天军营?为何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从旁协助。”   “无妨。”   奉玉不在意地说,也未有解释的意思。他晓得长渊今日本应该是在训练留守军营的天兵,不会是无缘无故过来找他,便停笔抬眸,问:“你来是为何事?可是天帝有命?”   对上奉玉沉静的目光,长渊回过神,不再多问已经过去的事,赶忙将刚刚天官送到天军营的东西呈上,让奉玉细看。长渊道:“将军,天帝好像希望你再亲自下凡一趟。”   奉玉原本将手放在送来的天命书上,但听到长渊此言,不由一顿,问:“要去多久。”   长渊回答:“总要几个月的。”   他梳理了一下语言,尽量简明扼要地汇报道:“将军可知文曲星君座下共有三名弟子?那三名弟子中,据说天资最好的应是大弟子文之仙子,她随文曲星君学习千年,一直想自立一颗文星,而十几年前终于得了有机会自成文星的天命,于是下凡,转世投胎成了凡身,已多年未归。文曲星君关心弟子,这几年来夜夜关天象,终于在昨夜观知天命已动,文之仙子已踏上命途,但还缺一颗助星相护,故而连忙禀报了天帝。天帝想过后,便决定派将军。”   长渊说话间,奉玉已扫完了送来的天命书,他眉头轻蹙,说:“天帝可有说为何是我?若只是缺一颗助星,派一名得力的天将去便是。”   长渊其实也觉得奇怪,毕竟文之仙子虽然得的是天命,劫数也的确颇有难度,但只是缺一颗助星就要派神君,未免大材小用得太过了。不过长渊顿了顿,还是老实回答道:“天帝似是亲自推算的,说由将军最为合适,且除了护文之仙子,此回也会有助于将军。”   “……有助于我什么?”   奉玉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天帝之意,他上回同白秋说得是十日后,这个时候,他是不想下凡的。   他顿了顿,又问道:“天帝可说要何时出发?”   长渊忙答道:“明日。”   奉玉闻言,眉头蹙得愈发厉害。   ……   这个时候,白秋正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的狐仙庙神台之上,不安地来回晃着尾巴。   她到底还是有点怕奉玉,想到对方十日后许是还要来就紧张,但又莫名有点期待,她慌得在旭照宫里跳来跳去,完全待不住,等回过神来,就已经跑到了狐仙庙。   她昨日刚刚收到香火,又顺利解决了一事,正是兴奋的时候,因此既然来了,就老老实实地坐在神台上。不过白秋自己也知这仙庙位置偏僻,昨天来一人、今天又能来一人的可能性不太高,所以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觉察到人烟,她就不自觉地开始发呆……于是,听到狐仙庙门口传来脚步声和一些嘈杂的窸窣声时,反倒是白秋吓了一跳,身子一颤,这才抬头望狐仙庙门口看去。   谁知一见,她就愣了一下。   进来的是个书生打扮的人,穿着有点寒酸的青袍,束着发,身后背着沉甸甸的书筐,个子中等,但许是因身上的袍子宽大,就衬得身材偏瘦。此人生着一张漂亮的脸,桃花目,眼神清澈似鹿,鼻挺,肤白,笑起来左边有酒窝,看着是个干净灵秀的少年人,很容易令人心生好感。   不过,白秋却是吃惊得很。   尽管她修为不高,但好歹是个神仙,要看穿凡人不是很难,故而一眼就瞧了出来,眼前这个年轻的读书人……   是个女子。 第16章   白秋在人间还从未见过打扮成男子的女子,尤其还是书生打扮,因而看到就不觉呆怔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就忍不住好奇地探头朝对方看去,谁知这一探头,就忙不迭对上了对方那双清澈的桃花眼。   那是一双澄亮之至、全无邪念的眼睛,稚嫩得仿佛孩童。白秋毕竟是偷偷看,骤然迎上这么一双眼,一瞬间也有些慌乱,好在她旋即反应过来对方应该看不到自己,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她提起的心倒也没有完全放下,而是继续忐忑地坐着,等着对方会不会取香来许愿。   谁知白秋放下了心,对方却未轻易将视线移开,依旧愣愣地看着白秋这边。过了一会儿,只见这书生打扮的少年人想了想,终于试探地上前,友好地问道:“那个……这位娘子,你一个人在此,可是在等何人?”   “……!”   见她往这边说话,白秋一僵,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可是背后除了她自己的九条大尾巴什么都没有。白秋抿了抿唇,不确定地问道:“……你在和我说话?”   对方咧嘴一笑,露出左边的小酒窝:“这里除了你我,还有何人?”   白秋:……   白秋一顿,顿时不知所措,条件反射地想问“你如何看得见我?”,但话到嘴边,看着眼前清亮的目光,又默默地将这句话咽了回去。   对方看见了她,却好像没注意到她身后的九尾,否则反应不该如此寻常。白秋虽然知道这世间的凡人也有天生奇异者会在机缘巧合中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但还是第一次碰到,着实慌乱得很,心里的震惊也难以言表。她下意识地想保险起见将尾巴收了,但又怕对方不是没看见她的大尾巴,只是单纯地缺心眼,她一收反而引起对方的注意,故而一时纠结起来,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硬着头皮道:“我、我不是在等人,我算是……在这座庙修行的道、道士吧……?”   白秋到底不擅长扯谎,编了一半就红了脸,连忙生硬地转了个话题,问:“你要不要上柱香?香炉边的香可以自己取,不用钱的。”   那书生一顿,问道:“这里灵验吗?”   白秋答:“还、还好,要看情况。”   话完,白秋似是感到这扮作书生的女子在她身上扫了一眼,继而不着痕迹地笑了笑,道:“那好,我上一注吧。”   说着,那女子话音刚落,就暂且放下装书的书笈,取了注清香,借着狐仙庙里的蜡烛点燃,挺直了背恭敬地朝白秋一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后,又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这才高声道:“提前谢过狐仙娘娘。”   话完,她又对着白秋磕了一头,这才起身拾起书筐背上,转身出了狐仙庙,只是她踏出仙庙门槛时,掌心已是满手的汗。   另一边,在对方上香的一刹那,那女子的心愿便随着香的淡烟入了白秋脑海中,白秋读懂她的愿望时,却是当场愣在原地,半晌未回过神来。   ……   二人再见面已是当天深夜。偏僻简陋的旅店客房内亮着微弱的光,唯一一盏油灯的火苗在漆黑的夜中摇曳不定,屋内有一个身材瘦削之人,她坐在榻上,将低矮的桌案也搬了上来,左手拢着垂下的袖子,右手握笔,正在案上写写画画。   此时寒月未过,即使是南方,冬天仍是极冷。此人白天身上只有那一件单薄的青袍,到了晚上也没脱,只将行装里能穿得所有东西都穿到身上御寒。只是这等最为便宜的客店里着实不能指望有炭火取暖,哪怕她已将被子都裹在身上,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时不时停笔往被冻得没有知觉的手上呵气。   忽然,她感到窗前有影子一慌,手不觉一颤,遂抬起头,待看清站在窗外小心翼翼往里瞧的是一只小白狐,她便松了口气一笑,自然地搁笔,抬袖恭敬地行礼道:“见过仙子。”   白秋原本还在“直接打招呼进去”和“干脆等她睡着了再托梦”之间纠结,此时见状,顿时赤了脸,心里就明白对方在狐仙庙里多半就看见她的尾巴了。不过,尽管还在疑惑自己为何会被看见,但既然已经被发现,白秋停顿片刻,就坦然地跳进了屋内,想了想,便张口老实地道:“那个……对不起,你的愿望我实现不了。”   说着,白秋就羞愧地蜷起尾巴。   若是以往受了香火后,知道的却是她视线不了的愿望,白秋也就顶多降下些仙气好让对方过得更加舒服平顺些,不会特地追过来想办法解释。只是今日眼前的人看到过她,也与她说过话,不管此人能看到她的原因是什么,可终归能说明她们二人之间有些缘分,且白秋还说过这个狐仙庙还算灵验似的话,她怕对方抱得希望太高,因而才追来道歉。   其实她在狐仙庙中反应过来以后就立刻跟上来了,只是那时这女书生已经走到了城里,周围人太多不好说话,白秋只得等到入夜。此时,在对方的目光之下,白秋愧疚地低下了头。   对方果真面露些许遗憾之色,问:“果然不行吗?”   白秋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想来想去,解释道:“也不是完全不能试试,但我修为不太高,若是将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可能你要失望的。”   “原来如此……”   对方理解地点了点头,眼眸微垂了一瞬,终是有些失落,不过这份失落只维持了一瞬,她能明白白秋的难处,复而又笑道:“无妨。我本也未曾想过要将希望寄托于拜仙叩神,娘娘愿意现身解释,我已十分感激。我许愿之事,娘娘忘掉即可,我自己之事,还该由我自己解决。”   说着,她又要行礼。白秋脸上发烧,赶紧甩尾巴道:“不必叫我娘娘,我只是个小仙……”   不过白秋终究是对对方觉得好奇的,她话说完,顿了顿,看向她,询问道:“那个……你是叫文之?”   当时伴随着愿望一起进入白秋脑海中的,还有简单的许愿者身份,以免她实现心愿时弄错了人。   对方闻言愣了一下,但一会儿后就意识到白秋是神仙,便坦白地颔首回答:“是,在下姓苏,名文之,是本名。不过我现在用着亡兄的户籍和物件,去年考过了乡试,目前正准备往长安去,参加今年的春闱。”   因她许愿之时将愿望说得十分详细,这些白秋都已晓得……事实上,她的愿望也很好猜,她既然女扮男装又要入长安,自然是希望一路上莫要出事,身份莫要被发觉,除此之外,倒未提别的要求。   白秋沉默片刻,担心地看了看她,问道:“你不怕吗?”   据她所知,眼前的女子并未离过家乡,但不知为何,只身上长安,却大胆得紧。   苏文之闻言,微愣了一下,笑着答道:“我三岁时丧母,五年前丧父。自三年前兄长又亡故后,在世间已无亲人,生也我一人,死也我一人,有何可畏?再说,比起女身赴试,我更怕死而无名。”   说着,她貌似思索地抬起自己的手。虽是一双女子之手,但却同读书的男子一般在该握笔的地方结了厚厚的茧子。   她笑道:“我家原本也算书香门第,经数代衰落,父亲生平最大的心愿便是光耀门楣,只可惜至死未能实现。后来兄长亦逝,家中只有我一人,故而……”   白秋听她停顿,忍不住接口道:“所以你是想替你父兄承愿?”   苏文之听了,先是看起来想要点头,但还未点,就又摇了摇,说:“……也并非全是如此。”   她道:“当年父亲本是图着好玩教我读书,谁知教过我的东西,我听一遍便可记住、过目便不会再忘,明明不曾看过的书卷,读来却如阅过万遍般熟悉,我自己也觉得我生来便专善此道,看到文字就觉得喜爱。父亲生时总叹我不是男子,叹得多了,我自也好奇自己若有机会,到底能走到何处。家人走后我曾一度痛苦,但沉痛之后,我看着家中空荡荡的书阁,就想着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她顿了顿,道:“父亲一直说我天资高过兄长百倍,却只将希望寄托于兄长,原因无非是因我是女子。众人皆称女子不可入仕,可我读书万卷,也想不通这到底是个什么道理。故而那一霎,我脑内忽然冒出些念头来,这世间道理向来循环,少有果真是世间头一回之事,有此困惑的女子,想来我定不是第一人。只是此前少有行动者,想来是因怕累及家人,而我如今孤身一人了无牵挂,又何必束手束脚?若我能面见真龙、拜官为相,如有后来者,便能寻我之路。若我生,便是开了先例,令后来者顺我之途而上;若我死,亦必将名扬千古,留青史一席。”   她道:“我要天下人再说起‘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苏文之!说起‘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苏文之!说起‘妇人不得与于政事也’的时候,第一个想起我苏文之!我要世间文人皆跪我,天子折腰拜女君!”   眼前的女子说得笃定,说得豪情万丈,白秋别的或许不是全懂,却看得出她眼中强烈的少年意气,听得愣住,等回过神,连忙举起尾巴用力拍地,算是给她鼓掌。   苏文之其实原本也只是憋得久了,忍不住就想发狠话,晓得这话说得太自负,是不能与外人说的。但白秋捧场捧得热烈,倒弄得她十分不好意思,不由举手摸了摸后脑勺,又笑道:“我随口说说的,要是混进考场以后考都没考上,就要令娘……令仙子笑话了。”   苏文之说到一半,本还想唤白秋“娘娘”,但又想起她之前之言,匆忙地改了口。   白秋忙体贴地说明道:“我叫白秋,你若直接唤名字便是了。”   然而苏文之只看着她笑,丝毫没有再改的意思。   好在白秋也没有注意,她心里仍在为明明向对方许了诺却没能帮上的事愧疚,故而顿了顿,又道:“我可能没法一直掩你的女身,但总还有些别的忙能帮上。你有没有简单一点的愿望?我能做到的就尽量试着做。”   苏文之微怔,看着地上这么一只小小狐狸,心里是信她说自己修为不高的,因此怕自己把握不了分寸乱许愿,结果对方又实现不了伤心尴尬,本想拒绝,但话刚要出口却又顿住。   她想了想,说:“……还真有一事,或许可以麻烦仙子。”   白秋期待地问道:“什么?”   苏文之道:“其实……我现在当务之急是不能冻死。因明日还要赶路,说来我现在也该睡了。那个……仙子,你看起来毛茸茸好像挺暖和的,能不能……过来让我抱着睡一晚?”   白秋:……   苏文之:……   时间似乎静止了一瞬,苏文之本以为这个要求许是会被人家狐仙气恼地拒绝,谁知下一刻,只见白秋“嗷”了一声,高高兴兴地跳上了床,拍着尾巴示意她整理东西睡觉。苏文之愣了愣,赶忙开始收拾摊在桌案上的笔墨。等她收拾完躺下,白秋立刻十分大方地将自己整个儿塞进她怀里,松了松九条尾巴,盖在她的手臂上。   “……多谢仙子。”   苏文之看着怀中的狐狸,着实难掩感激之情。她将她抱好,却不敢抱得太用力。   旅店的被子本就单薄,根本挡不住风,且苏文之单人行走在外又警惕,怕有人闯入发现她事单身女子,故而说是睡着,但其实将所有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打扮如常。   于是,奉玉第二日按照天命书上所言到达文之仙子所在之处时,首先看到的倒不是文之仙子,而是他自己都没抱着睡过几回的小夫人,乖乖巧巧地窝在一个男子打扮的陌生人怀中。   饶是奉玉明知抱着白秋的是个女子,眼前骤然冒出这么一幕,他仍是忽然觉得……极为刺眼。   作者有话要说:  文之:爸爸,妈妈,哥哥,我睡过仙子了!   ===   文之说的话里用了“女君”这个词,其实不是很准确,女君的意思比较偏皇后啥的,而且目的也容易理解成当女皇……本来想用“元君”,但又怕大家不知道元君是专门给女仙用的道教词汇,所以想来想去就还是用女君了。   这篇文的科举体制会采用唐代的科举制度,可能会和大家熟悉的已经健全的明清科举制存在偏差。唐代科举只需要经过一次地方考试就可以参加中央大考了,而且殿试只有武则天的时候有,另外可以直接带资料进考场,批卷子的时候不糊名……总之就是很容易作弊,而且权贵们会很直接地作弊啦。   另外我今天更新晚是因为查了一下午资料看唐代科举之前需不需要体检验身,结果并没有查到需要验身的文献,最早的关于考试验身的资料也是宋代的了……唐代也没啥验的必要,毕竟资料是明目张胆带的……   难道说唐代只要搞到假身份,就算不用神仙帮忙也真的可以女扮男装进去考试…… 第17章   奉玉本是烦躁地奉命而来,未曾想到会在这里碰到白秋。这本该是件惊喜的事,然而等他看清眼前之景,根本来不及想其他,只觉得瞬间头脑发烫,浑身血液直直往脑袋上冲——   ——奉玉向来沉稳,任天庭三十六军总帅后,已许久不曾有过动作反应快过思考的意外,可是今日等回过神,他居然已经用法术将睡在下凡的文之仙子胸口的白秋直接勾到了自己怀里。奉玉未曾想过自己会这么做,故而等他看清楚被自己抱在胸前的小狐狸时,反倒怔了一下。   紧接着就是心情复杂。   白秋还睡着,即使被挪了位置,仍然没有醒,甚至无意识地挪了挪身子,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就又埋好睡觉。   奉玉看她无知无觉睡得这么没心没肺,心绪很是焦躁。他意识到自己不喜欢看到她睡在别的男人怀里,极不喜欢,哪怕对方只是看起来像个男人都令他难受。想到刚才这狐狸就这样毫无戒心地睡在她多半不认识的人胸口,奉玉简直想拍狐狸屁股,但看着她乖顺的睡颜,终究是舍不得。他用一双平日里常被人说冷锐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她,正在犹豫等白秋醒了要怎么严厉但又不会吓到狐狸地教育她不可以随便被陌生人抱着睡,奉玉忽然感到怀中的狐狸动了动,然后半梦半醒地睁了眼睛。   奉玉胸口一紧。   他到底也是未经允许就将她抱过来的,若要解释,也怕白秋生气。奉玉身体微僵,可是未等他想好该怎么解释,就见白秋迷迷糊糊地拿爪子揉了揉眼睛,等看清他的长相,便软绵绵地唤道:“……奉玉?你回来啦。”   奉玉一震。   自群仙之宴坦白身份后,白秋便不曾再唤过他的名字,之后见面都是战战兢兢地叫他“神君”,此时光是听声音就能知道这小狐狸没睡醒,但奉玉仍是心里猛地一痛,不知道她脑海中现在是何时。   他抿了抿唇,回应道:“嗯。”   白秋看起来有点高兴,只听她睡眼朦胧地道:“你今天回来得好早……但我好困,还想再睡一会儿,你等下叫我呀。”   奉玉喉咙干涩,无言以对,过了良久,才道:“……嗯。”   白秋听到熟悉的奉玉的嗓音,高兴地摆了两下尾巴,但终是撑不住眯了眼,打了个哈欠又垂着耳朵窝了回去。但下一刻,奉玉感到白秋极为自然地将尾巴往他手臂上一圈,脸又亲热地在他胸口蹭蹭,然后不久就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奉玉看着她圈在他手臂上的白尾巴,心中五味交杂,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奉玉眉头微蹙,自己都讲不清楚他此刻的心情到底是被安抚了还是愈发焦躁,只是此时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将白秋放回去了……他沉默良久,结果最后终是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护好怀里的狐狸,先将她抱到别的舒服的地方。   ……   结果白秋真正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到奉玉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一动不动看着她的静如止水的眼睛。   白秋简直瞬间清醒,吓得呜咽一声,险些从奉玉怀里滚出去,好在奉玉看她要掉,眼疾手快又捞回来抱好。然而白秋惊魂未定,盯着奉玉半天才确定是本人,发懵地问道:“神、神君,你怎么在这儿?”   奉玉垂眸看她,只觉得这话应该由他来问。他面色沉静地抬手刮了一下白秋的鼻子,道:“你又如何,为什么在这儿?我送到旭照宫去的信,你有没有收到?”   白秋眨巴着眼睛看他,不解地问:“什么信?”   虽说看白秋今早与文之仙子抱在一起睡觉的模样,奉玉就猜到她可能昨日就跟着文之仙子了,可能没有收到信,不过真见她歪着脑袋一脸疑惑的神情,他还是忍不住又想叹气。   奉玉原本不愿来这次任务就是因为和白秋约了“十日后”见她,若是来护送文之仙子,自是不能守约了,所以他昨日就写好了信送往旭照宫,怕白秋白白地等,不过这会儿看着白秋的样子,他只想敲她额头。   不过这时白秋也反应过来了,她看看自己所处的位置,发觉不是在旅店客房,昨夜的记忆渐渐回笼,她忍不住问道:“那个……神君,我为什么会在你这里呀?我明明是在……”   “还好意思说。”   奉玉终于忍不住敲了白秋脑袋,道:“你知你昨晚抱着睡的是何人?”   白秋一愣,老实地点头,回答道:“她叫苏文之,是昨天在我狐仙庙中参拜的信徒,家里人都去世了,目前女扮男装,正准备去长安参加春闱……”   她说着说着发现奉玉神情仍是不对劲,忽然意识到什么,还以为是奉玉认为她修为低就看不出文之是女子,连忙小声解释道:“我知道她是女孩子的……”   但是解释完,白秋又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特地跟奉玉说明这个,只是在他的目光下,莫名心虚地往后缩了缩。   奉玉轻叹一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一顿,他又说:“你可知你昨晚抱着睡的……是文曲星君座下的大弟子文之仙子?”   奉玉话音刚落,两人之间就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他眼睁睁看着白秋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还是说不出话,方才一顿,又叹了口气。   于是奉玉将自己奉天帝之命过来协助文之仙子天命的事大致对白秋说了,也说明了苏文之目前的状况。   等解释完,看着白秋仍然一脸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奉玉顿了顿,便板着脸总结道:“你说她昨日去你庙中参拜,也就是说你们到现在也才认识一天不到,到昨晚的话就只有几个时辰……你都不知她是何人,就让她抱着你睡了?”   白秋回过神,被奉玉的目光看得瑟缩,试图辩解道:“她昨晚说她冷呀……”   奉玉面无表情地道:“若是我也晚上说我冷,你是不是也让我抱着睡?”   白秋:“……”   奉玉这句话说得很是坦然,可白秋却无法不去想他话里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深意,恨不得赶紧从奉玉怀里跳出来,脸上的皮肤烧成一片。她坐立不安地拿爪子在奉玉怀里动了动,才没什么底气地说明道:“你是神仙,又不会真冷的……我让文之抱着睡,是因这也算她向我许的愿,且文之昨天在我庙中参拜时,我就能晓得她的生平,知道她不是坏人……她能看得见我,便说明我们之间有缘。再说,即使她在天上是仙子,如今投胎下凡也只是一般凡人,再怎么样也伤害不了我的呀……”   白秋努力解释得有理有据,想让奉玉信服,但她哪里能想到奉玉不高兴是在吃醋,只当他是觉得自己不稳重。故而说着说着,白秋就有点委屈地垂了耳朵,道:“……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的。”   奉玉的喉咙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他熟悉秋儿的样子,哪怕是狐狸模样也看得出表情。看她委屈,奉玉顿时就有些慌乱,偏偏这种时候,他竟不知该如何哄她。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奉玉想了想,便尽量放柔了语气,问道:“所以……你昨晚没回家?”   白秋点了点头,但又补充说:“但我托了信回去和哥哥说过的。”   白秋原本考虑过和文之见面时不现身而是用托梦,若用托梦就要等她睡着,因此早早地就送了信会旭照宫。   奉玉颔首,一顿,又问:“……那你要不要索性再多与她待一阵子,随我一并送她去长安?”   白秋愣住。   奉玉见状,便说明道:“我之前约好说再过几日去旭照宫看你,但现在接了天命书,要护文之仙子走天命之路,几个月内怕是无法再拜访,我刚才说送信给你,就是为了说明此事。她既然拜过你的庙,算是你的门客,我看你似也颇为关心她的样子,如果你原先是担心自己帮不了她太多或者马上要与我见面,才决定不跟着她,如今与我同往,都大可不必在意了。你要是真不舍这位仙子,我替你写信告知你兄长情况,然后我们再一同上路便是……如何?”   白秋愣了愣,听完,不禁有些心动。   奉玉猜她的心思其实大多猜对了,白秋的确是对这位文之仙子下凡的苏文之姑娘十分在意,但迎上奉玉灼灼的目光,她又莫名有点不好意思答应得那么急切。扭捏一下,白秋才道:“……可以嘛?”   “自然。”   奉玉应声。   于是白秋矜持地道:“那我稍微想一会儿,等下告诉你。”   说着,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一惊,忙道:“已经这么迟了!文之可能已经起来了,你等等,我先去和她打个招呼。”   奉玉“嗯”了一声,然后白秋赶紧从他膝盖上跳下来,急急地朝苏文之的房间跑去。奉玉将她抱走休息的地方其实离旅店并不远,白秋一下就窜回了苏文之的屋子,奉玉看着她跑远,微抿了一下唇,倒有几分紧张。   ……另一边,白秋跑回原来的房间时,苏文之已经收拾好行囊,看起来又准备启程上路了,见白秋进来,反倒意外了一瞬。   苏文之早晨醒来没看到怀里的狐狸,就以为白秋是自己回去了,尽管颇感遗憾,但还是得打起精神来出发,故而此时看到小狐狸回来,顿时惊喜道:“仙子,你还没走?”   白秋点头,她说:“早晨有人来找我,所以我出去了一下。”   苏文之一怔,好奇地问:“也是神仙?是何人?你熟悉的吗?”   白秋又点了一下头,算是确认是神仙,但对后面两个问题就有些犯难,她还没问奉玉他这次来执行任务可不可以说身份的,要说熟悉……她熟悉凡间的奉玉,可天上的就不是很熟,白秋也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关系。   想了半天,白秋才勉强想出一个合适的词,犹豫地道:“说熟悉……我也不是很确定。身份的话,他大概算是……我前夫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奉玉:???←觉得自己是现任。 第18章   苏文之被震惊了。   白秋话说完的那一刹那,她就被震惊了。   任凭苏文之聪明绝世、文星下凡,再给她一百个脑子她也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么小一只狐狸居然会有前夫。而且她之前见过白秋化为人的样子,看上去约莫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要说她成过亲,苏文之也是信的,但是……但是居然已经和离了?!   她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歪着耳朵的小白狐看了好一会儿,好在苏文之到底是文星转世,被震动得大脑停止思考了一瞬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住在天上的仙子在传说中是不老不死的,不能单以外表判人。   苏文之连忙略带恭敬地问道:“那个……仙子,请问你贵庚?”   苏文之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个能问的问题,因而问得分外小心,不过白秋倒是没有在意。   她眨了眨眼,回答道:“十七。”   文之:“……”   白秋想了想,进一步补充道:“如果算虚岁的话,过完年便是十九了。   说着,白秋不禁微微垂了眸。   其实她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她与奉玉的关系。他们在凡间的确是拜了堂结了夫妻,可奉玉回天后……且不说两人在仙籍上没有一点关系,他既然是神君,就不可能承认这样草率的婚事。以前是夫妻,但现在已经不是,白秋自不可能再用“夫君”来介绍他。   她是十六岁的时候遇见的奉玉,因奉玉后来出征,便未碰上她深秋时十七岁的生日。   她还没怎么在凡间过过节,本来……是盼着奉玉回来和她一起过年的。   白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几分失落之色,不过想到文之仙子还在眼前,她还是飞快地收拾好了表情,努力高兴地说明情况道:“文之,你不要担心。神君他是来助你的,应该……”   然而这个时候,苏文之从听到她年龄时脑子里就只剩下一排“夭寿”,哪里还听得进她说得别的话。虽然白秋比她本来以为的大一点,可根本没大多少!   等回过神来,文之已经一脸严肃地摁住了白秋的肩膀,打断她的话,张口道:“我兄长去世那年,我刚刚及笄,是十五岁。”   “……嗷?”   白秋歪头,不解其意。   文之悲痛道:“我比你还要年长啊!”   她兄长三年前去世,苏文之晓得自己今年是十八岁,算起来比白秋还要年长一岁。这么一想,她瞬间不能将白秋完全当作仙子看,反倒觉得像自家小妹妹。   自古夫妻和离便成陌路人,苏文之不敢多问,却也晓得白秋应当是不想在这里碰到伤心人的,她一刹那脑中全是单纯小姑娘被负心汉骗伤心欲绝的例子,再看白秋,想了想,便担心地问道:“你那个前夫,现在在何处?”   白秋一愣,下意识地往窗外看去。她从奉玉那里出来后,奉玉其实也跟着她走了一段路,现在就在院子里等她,从窗口往外看,便能看到奉玉站在树下。   白秋疑惑地问道:“你要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让他离你远些!”   苏文之急道,她见白秋往外看,也就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瞧去,接着脱口而出道:“外面没有人呀,不在外面吗?是在何处?”   这下反倒是换白秋觉得意外,不禁道:“……你没看见?”   “嗯?”   苏文之一顿,望向白秋。   白秋一慌,连忙掩饰:“不不,没事!”   等掩饰完,见苏文之没有深究的意思,她才松了口气。   其实凡人看不见神仙才是常态,但因文之看得见她,白秋又听说了她是仙子,这才有了“或许文之仙子下凡后就是看得见神仙”的念头,故而听她说没看见奉玉,也就觉得吃惊。   奉玉天生一副出众的仙神之貌,不要说这会儿院子里没有人,哪怕挤满了人,苏文之只要看见了,就该一眼出来。   事实上,这会儿苏文之见白秋这般反应,多少也明白过来她只看得见白秋,看不见别人,便再追问位置的事,转而问道:“你那个前夫……可要我想办法把他驱走?若是我去集市上买些雄黄辟邪符之类的东西回来,可会有用?”   白秋一顿,听了文之仙子的话,便知她是有所误会,忙笑道:“他是上古神君呀,怎么可能有东西能驱走?再说他又不是坏人……”   说到此处,白秋想起在凡间时的情形,自己都有几分恍惚。她想想文之仙子现在还是凡人、应该还有很久才会回天,考虑一会儿,便还是对她简单地说明了一下。   她与奉玉当初在凡间的事,自然是不能说得太详细的,白秋也不好意思说,便简明扼要地带过去了,只大致讲清楚他们不是和离。然而饶是如此,等文之仙子听完,脸上依旧露出了惊诧的神情,看着她张了张嘴,复而又闭上,好像不知该说什么。   白秋脸上烧得通红,羞涩得很。她眸子闪了闪,不敢再看文之仙子的表情,只红着脸低头转移话题道:“对了!我可能可以陪你一起去长安了!若是神君愿意带我的话,哥哥想来也会同意的。”   苏文之依然看着她,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仍旧欲言又止。   她喜欢这只小狐仙,白秋愿意跟她一起走自是好事,但苏文之仍对她口中的“神君”将信将疑,尤其在听过她说的情况之后,更对白秋的情况感到担忧。   不过此时,不说别的,白秋说完自己与奉玉的事,再对上苏文之的目光就已经有些害羞得待不下去了。她不安地甩了甩尾巴,不等对方开口,硬着头皮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知道该怎么做的……那个,文之……你等等,我还没和神君商量好,要再去同他说一声。你先上路吧,等会儿我们会跟上来的。”   白秋这话已是有了些逃跑的意思,文之微微在意,可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白秋的脸愈发红,也不敢再看苏文之的表情,见她点头,立刻拖着九条尾巴从窗口跳走,不一会儿就闪得没影了。只是她走出屋子后,实际上心还紧张得砰砰直跳,白秋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走去找奉玉。   ……   奉玉其实是不用找的,他一直笔直地站在旅店院子的树下等她。   白秋从文之那里出来,化成人形走过去时,便看到他长身如树,眉目若画。他远远地注意到她过来,便转过头来,凤眼淡淡一扫,尽是沉静之色。   白秋被他看得心跳停了一瞬。她本来与文之说话的情绪就还未平复,此时又被如此一看,莫名就有心虚之感。她努力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然而奉玉却不等她开口,便道:“信我已经写好,给你兄长送过去了。你若已同文之仙子说好话,我们就出发吧。”   “……!”   白秋原本欲说的话,在奉玉这么一句之后,只得默默咽了回去。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几分,有种被看破心思的羞窘感,沉吟片刻,才道:“你知道呀?”   “猜的。”   奉玉回答。   他不着痕迹地看着白秋面颊上的绯色。他们到底曾做过夫妻,他还记得她的身体抱起来是如何柔软、还记得她接吻时亲何处会有反应,又如何会看不透她那点简单的小心思?   但奉玉什么都没说,只不动声色地上了云,道:“走吧,我们去跟着她。”   白秋连忙“嗯”了一声,连忙跟在奉玉身后上了他的云。两人在旅店上空等了一会儿,不久就看到苏文之背着书笈出来了。她走到门口,似是还到处张望了一下,但因奉玉和白秋都已到了云上,她未能看到人,这才开始行路。   奉玉顿了顿,道:“文之仙子此番凡间之行,主要是为再立一颗文星。她此番前途磨难众多,有些坎单凭凡人之力难以度过,需要有人从旁协助,天帝便命我同行……当然,渡劫终归是她自己之事,我们不可插手过多。按照天命书,我护她到长安,掩护她女身不被窥破、平安度过春闱,剩下的,就是她自己要应对的了。”   白秋听得点头。她只有一个小小的狐仙庙,修为又不高,是没有接过像奉玉这样正式的工作的,因此光是听他说,就觉得分外紧张。   白秋整理了一下语言,重复道:“所以我们陪她到春闱结束就可以了,是吧?”   “不错。”   奉玉颔首。   他停顿片刻,又道:“不过,既然你隐匿身形她也看得见你,恐怕你们之间的确有些缘分。神仙从旁协助本不该为凡人知晓,但现在这般,你应当可以替我去提点她一些事,倒是方便了许多。”   白秋点点头,能帮上忙她是挺高兴的。不过听奉玉说完话,她又低头看向人间。   文之仙子此时到底是凡人,又没钱雇车去长安,去考试的路大多都要自己一步一步走。她走得慢,奉玉纵云也纵得慢吞吞的,白秋便时时趴在云上看她,只见苏文之大多时候都不停地赶路,实在累了才停下来休息片刻,不时擦擦额上的汗,看起来风尘仆仆,很是狼狈,但休息不到一会儿,就又会站起来赶路,脸上常年泛着运动之后的酡红。   白秋有时会想将苏文之直接拉到云上来,送她到长安去,但想想这是她的天命,就知道定是不可行,只好忍住,继续看着她赶路。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到了晚上,等文之仙子进了旅店,白秋才从云上下来,化成狐狸蹦蹦跳跳地跑到她屋子里去。苏文之见她进来,便展颜一笑道:“仙子,你来啦。”   白秋点点头,又晃着尾巴跳到她床上。   文之仙子因要掩饰女儿身,即使遇到同往长安的举子,也不敢与他们同行,故而平日里都是单独走,又因此宁可绕路也不敢离开繁华的大街道,胆战心惊地唯有晚上可以休息片刻。白秋看她无人说话又疲惫,就经常入了夜来陪她,聊聊天打发时间,晚上让她抱着睡。   文之仙子看到她,显然很高兴。她原来是按部就班地将小桌案搬到了床上,正在上面看书写字,见到白秋就暂时搁了笔,准备与她说话。   白秋却是知道苏文之每晚难得休息的时光,都是拿来看书写字的,有时偶尔能搭顺风车,也要拿出卷来看,从未闲着,可谓手不释卷。此时,她倒好奇苏文之平日里在做什么,跳上床后,便下意识地往她的桌案上看去,一边探脑袋,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呀?”   然而不等苏文之回答,白秋看着她写得东西已是一愣,继而不由自主地惊叹道:“你的字……写得真好。” 第19章   其实白秋自己的字写得也不错,她能书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当初才敢大胆地写信塞给奉玉自荐。然而此时,她看着苏文之手下写出的字,却惊讶得挪不开眼睛。哪怕她还没看她笔下写得内容,光凭这一手字,白秋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何为“文星转世”。   苏文之行得是草书,运笔流畅大胆,行笔大气至极,横竖撇捺皆自成一流。白秋在书法上不算精通,却也能看得出文之的字体早已大成,可谓名家一流,至少白秋见过的人,凡间仙界,还未有能出其右者。   纵使白秋已经从奉玉那里知道了文之仙子早已在文曲星君座下学习千年,又是星君座下天资第一高,可此时亲眼所见,她仍然产生了一种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恐怕永远无法达到这种水平的沮丧感和无力感,就像河川在大海面前那般无所适从。   白秋看着文之写的字挪不开眼睛,苏文之见她这么看,却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她面露赧色地笑了下,抓了抓头发,谦虚地道:“这个只是随手写的,不是太好,自己一个人写着玩玩能看懂就算了,考试的时候肯定不能用。等正式上了考场,还是要写楷书或者行书的。”   说到这里,苏文之看她怀中的狐狸面对她的字眼中确实有羡慕之色,并非是场面话,顿了顿,便道:“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写呀。”   “真的?”   白秋惊喜地回头看她。   苏文之笑道:“当然。你不嫌弃就好。”   于是她拍了拍白秋的肩膀,示意她变成人形,然后理了理桌案,重新铺开无字的纸,另取了一支毛笔,等白秋化为人形,她便将毛笔递给她。   “你有什么偏好的字体吗?”   苏文之问道。   仙界的生活比较悠哉,白秋平时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端端正正写的,因此下意识地就想说“楷书”,但话到嘴边,她不知怎么的又犹豫了一瞬,忽然想写些新鲜的东西,可具体写什么又犹豫不决,一时没有回答。   文之见状,便笑道:“要不我都写几个字给你看吧。”   说着,她就先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她擅长的几种字体都写了七个字,整齐地列着,让白秋挑选。   白秋看得眼花缭乱,哪一种都取舍不定,犹豫好久,这才择了行书。苏文之一笑,便握了白秋的手带她写,先领她写了两个,剩下的就让她自己来。   苏文之的个子要比白秋高上几分,四肢修长,这一套动作做得很是顺畅,白秋甚至有种她生得这般模样、天生就是为了写字的感觉。   她定了定神,有些紧张地按照文之仙子告诉她的要点往下写。只是白秋明明是按照文之仙子写在一旁的字临摹的,一行字写下来却顶多有六分形似、一分神韵,结果如此,白秋自觉是认真在书写的,难免有几分泄气。   苏文之却笑着道:“写得很好啊,或许是与我不太相同,但你有你的灵气。书法本也不是一味地模仿,终究得有自己的风骨方才能成一流。”   苏文之这番话说得温柔,哪怕白秋心知她话里有安慰自己的意思,仍然顿时振作了不少。   白秋暂时搁了笔,看了看苏文之平日里就放在床边的书笈,还有随手堆在床上的竹简书卷。她知道文之向来这些东西不离身,不仅是因喜欢读书,也是因现在离春闱越来越近,必须要准备考试了。   白秋也算在凡间待过一段时间,大致知道考试的流程和目的。这一朝的科举分常科和制科两类,考试的科目也多,白秋还记得自己似是听说过秀才、明经、进士、明法、明算之类的词汇,具体记不太清了,只隐约晓得有几十种。苏文之参加的是在长安春天举行的常科考试,也就是春闱。   “说来……”   想到这里,白秋一顿,有些好奇地问:“文之,你去长安,是准备考哪一科的?”   说起来,她们同行也有一段时间了,但这一点文之还没有提过,白秋自然是感兴趣的。   听到这个问题,苏文之似是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便笑着回答道:“自然是进士科。”   答完,她见白秋还没有明白过来的样子,就进一步说明道:“虽说春闱里任何一科考过了都可有入朝为官的机会,前途未必受此限制,去考明经科的人也不少,不过本朝以来拜官至相者,半数以上为进士科出身,若是日后位极人臣,不由进士出身,终不为美。天下举子千里迢迢赴长安来,求官求名而已,我既然自负才学在所有人之上,有跨龙门登极位之心,又如何能同其他人一般为了求稳而考明经科?”   她顿了顿,笑言道:“常科所有科目皆可入仕,但唯有进士及第,可被称为‘白衣公卿’;唯有进士头名,才可当那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状元郎’。我要天下人记住我苏文之,那能选之路,自然只有进士一条而已了。”   文之说到最后,话里已带了几分难言的潇洒之气。   白秋听得入神,她现在是人形,听完不用拍尾巴,是真的可以给文之仙子鼓掌了。   然而苏文之却被她看得不好意思,腼腆一笑,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就刚才坐在一起练字那一会儿,文之也发现了白秋个子要比她要小,故而此时愈发有种自家妹妹的感觉,且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苏文之渐渐也放下了起初与狐仙相见时的紧张,对白秋的敬畏之心减淡,爱护之心却增强了。   于是她摸完白秋的头,动作忽然滞了一瞬,忍不住担忧地问道:“对了,这几日白天总不见你,你还好吗?你那个前夫……是不是还在呢?”   白秋闻言,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转头往窗外看去。   奉玉也不是白天在不在的问题,他其实没有走,一直就在呢。不过当然不在房间里,而是在云上。   他奉天帝之命要跟着文之仙子,但文之仙子晚上睡觉了,奉玉也总要找些事情做。他在云上简单地建了一个仙宫,当然不及正式的仙人住所来得大,可里面也有内室书房,晚上放出来,白日要行云就将仙宫整个用瓶子收起。   说来,奉玉大约是一个人奉天帝之命跟着文之仙子也挺无聊的,白秋刚跑来找苏文之的时候,还看到他远远地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但这一会儿,外面已经没有人影了。   以奉玉的视力,应该是能看见他们练字的,但话听到哪里就不确定了。白秋不知为何心里有些惴惴,她低头思索片刻,觉得文之仙子是准备考进士科的事或许也该与奉玉说一声,尽管她对晚上还与奉玉共处一室有些不好意思,但踌躇片刻,还是道:“我去找他一下,等一下再回来,你先睡好啦。”   说着,白秋就要起身走。苏文之连忙一把摁住白秋的手,道:“已经是晚上了!”   苏文之话说得急,忧虑之情毫无掩饰。   白秋感激文之仙子的担心,但还是安抚道:“没事的,放心吧,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又说了些话,勉强打消了苏文之的疑虑,这才暂时离开凡间上了仙宫。白秋走进奉玉的临时住所时,他还在书房里。奉玉从白秋进仙宫就知道她来了,故而等她一来就抬起了头,白秋迎上他的视线,反倒条件反射地想往门后躲,好在她及时回过神来,这才没有露怯,定了定神,就踏了进去。   白秋到底同如今的奉玉不是很熟,面对他就觉得忐忑,怕奉玉觉得不耐烦,简明扼要说了一下就准备走,为证明自己毫无企图,白秋还特意离他五尺远,站得很拘谨。   其实奉玉既然接了这个任务,便从司命星君那里拿到了文之仙子这一世的命书,对白秋口中所言都是知道的,白秋大约是没有天庭的正式职务、所以没有做过类似的事,这才不懂。   不过奉玉怕白秋尴尬,便也没有直说。他只是顿了顿,道:“秋儿。”   “嗯?”   白秋本来看奉玉不说话,暗搓搓地准备跑,结果听他喊自己名字,下意识地有点紧张,就看了过去。   只听奉玉道:“其实我字写得也不错。”   “……诶?”   奉玉看着白秋一时茫然的脸,自己也觉得自己的焦躁毫无道理。他抿了下唇,又道:“你来,我写给你看。”   白秋走近了两步,就见奉玉给她腾出了位置,这才意识到奉玉的意思是教她写,于是坐了过去。   下一刻,她便感到男子的身体贴了上来。   几乎是瞬间,白秋身体绷紧,很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只觉得浑身都突然敏感起来。   明明是和文之仙子一样的姿势,可奉玉做来感觉却截然不同。区别于文之仙子身体的柔软和身上那股能让人感到同性气息的令人安心的花香味,奉玉明显要来得高,他握着她的手很有力,即使白秋能察觉到他有意识地在保持温柔,可是那股冷硬的男性气质却没有办法完全隐藏。   奉玉写了好久才停下。   白秋有点僵硬地看过去,然后怔住。   她又不是没看过奉玉的字,其实是知道他写得好的,只是见奉玉把所有字体都在同一张纸上一口气写一遍,还是第一次。   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了一整排的“秋”字。   下一刻,白秋只听到奉玉淡淡地在她耳边问道:“你觉得哪一个‘秋’比较好看?” 第20章   奉玉的声音贴着耳畔响起,白秋后颈紧张得一颤,手差点拿不住笔。   他虽然写完字提了笔,可握着她助她握笔的手却未松,手指寸寸都扣在她的手上,两人靠得极近,白秋觉得自己仿佛是被奉玉抱在怀中,她稍稍动一动后背就会贴上奉玉的胸口、稍稍抬头鼻尖就会碰到他的下巴。此时奉玉为了与她说话而略微低了头,哪怕还没碰到,白秋也能感到他的嘴唇应当离她的耳侧极近,说话声响起时就在耳畔,气息也靠得很近。   故而白秋一动都不敢动,她能嗅到他衣服上一点点清雅的熏香味,但不敢看他。桌上是奉玉刚刚执她的手写下的那一排不同字体的“秋”字,他写得自然是漂亮的,只是天下明明有那么多字,奉玉却偏偏要挑这一个,白秋看着那一排工整的“秋”字,心跳得厉害,总觉得他话里好像有深意,脑袋乱成一团。   她局促了一会儿,还是答不上来,焦躁地微动了一下,慢吞吞地低了头,耳朵尖却静悄悄地红了。   奉玉看着她原本白皙的耳朵上渐渐染上粉色,心尖一动,忍不住低头靠近过去。她整个人都被他揽在怀中,无意识地、羞涩地缩着,奉玉俯首想去亲她泛红的耳尖,然而下一刻,他怀中忽然一空,就看见白秋化的小白狐慌慌张张地从他膝盖上跳到了桌子上,不知所措地转了两圈,然后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先把嘴里叼的笔放回笔架上。   白秋把笔放好了,但还是不敢看奉玉,盯着桌面上的纸匆匆道:“我、我、我觉得……”   奉玉:“……?”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   白秋焦急地道。即使她此时是狐狸,奉玉也能从她晃得毫无章法的尾巴和闪烁的神情上看出她的惊慌与惶恐,不禁微怔。   只听白秋低着头接着说:“神、神君,我……我要回去陪文之仙子了,我答应她马上就回去的……”   奉玉看着她低垂着的耳朵,还有不自觉地在桌上挪来挪去的爪子,即便没有亲见,却也能猜到白秋此时白毛底下定是整只狐狸都红了。奉玉一愣,自是觉得她为他害羞是可爱的,心软了几分,情绪也有些变好了,但他脸上却不显,只颔首道:“嗯。”   听到他这一个“嗯”字,白秋顿时如释重负,赶紧慌乱地从桌上窜下去跑走了。奉玉看着小白狐拖着尾巴跑掉,按捺着的嘴角总算上扬了些,一笑,又柔和地望着她跑掉的地方看了许久,这才慢慢收回了视线。   ……   自这一天之后,白秋有好一阵子不敢天黑了再去找奉玉,好在第二日奉玉也恢复了常态,一般就安安静静地纵云载着她飞,没有再动手动脚。倒是文之仙子那晚坐立不安地等白秋回来,结果没想到等得比想象中久不说,这狐狸回来了还慌慌张张地绕着客栈跑了两圈才肯上床,一上来就团成一个白团子死活不肯动了,弄得文之仙子对她口中的“神君”愈发狐疑,动不动就要担心地问几句。   三人在路上紧赶慢赶行了一月有余,终于勉强在年前几日到了长安。   无论何时,长安总归是热闹的,尤其是如今到了年关,城中洋溢着与寻常不同的气氛。白秋跟着奉玉从云上往下望,俯视着久违的长安城,不知为何,忽然有恍然隔世之感。   从奉玉出征后,她就没有好好待在家里,一转眼离开长安竟然已有数月。   白秋下意识地就往他们所居的将军府看去,长安依旧,只可惜物是人非。奉玉死在战场上,他又无亲人子女,将军府便重新收归天子,如今仆从早已四散而去,华美的亭台楼阁皆换了新主,繁荣依然,但已不是旧人。   白秋看着此景,心里莫名有些难过。她抿了抿唇,不禁抬头朝奉玉看去,只是奉玉神情仍是沉静得很,他往前看路时,似也注意到了将军府,只是眼神不过在那里停驻一瞬,就淡淡地移开了,似是根本不在意,反而是察觉到白秋的视线,他转头问道:“怎么了?”   奉玉对那个将军府自然是不在意的,他从诞生以来早已不知过了多少年头,下凡又不是第一次,无论人间天上,住过的宫宇殿阁不计其数,自不会再有所留恋。再说,那座将军府中唯一需要带出来的宝贝现在就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的,看起来还挺精神,除了一直不给亲、偶尔不给抱,别的都挺好。   白秋对上奉玉的眸子,总觉得他看着自己时眼中有笑意,顿时一慌,回答道:“没、没什么……”   说着,她便赶忙将视线又投向正在凡间走动的文之仙子,不敢再看奉玉。   文之仙子此时已经入了城,她背后还背着书筐,以及沉甸甸地大包小包,距离春闱还有数月,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地方住下来,只是长安寸土寸金之地,又如何能这么容易找到?   白秋见苏文之站在城门口左顾右盼,她同她一起住了这么久,是晓得苏文之身上带有多少钱财的,立刻明白她的难处,一顿,便下意识地伸手到袖中摸索,打算想找找有没有什么能给她换钱财的凡物,只是白秋才刚一动,手就被奉玉一下子捉住。   奉玉摇了摇头,道:“不可。”   一顿,他又道:“文之仙子下凡到底是历劫,我们即便助她,也要论分寸而行。你若有心助她,我教你便是。”   白秋一愣,点点头,目光却不觉落在奉玉握着她手腕的手上。   他若只是想制止她帮倒忙,只要稍稍停住她的动作便是,然而奉玉看上去根本没有放开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他牵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扣了十指,未松开就开始一本正经地指点她道:“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为自立文星,劫难避无可避,所谓的从旁相助,无非是在她自己无论如何无法把控的事情上给她些运气和助力,引她往命途上走,别的不必多做。”   白秋微怔,便想起刚才进长安城门时,因长安城通查比一般城镇要严许多,苏文之看起来很是紧张,不过轮到她通关时,奉玉似是抬了一下袖子,让两个守卫忽然被别的事吸引了注意力,挥挥手就过了,并未详查。   所谓的给些运气,想来便是如此。   这时,只听奉玉一顿,示意她往下瞧,道:“……你看。”   白秋应言看去,就见文之已经自己寻着地图往寺院的方向去了,脸上乐呵呵的,倒是没什么为难的地方。   有些寺院的确是接受读书人暂住读书的,相比较于客栈酒店,也无需什么钱财,给些膳食费和善财还可以吃寺院里的斋菜。   白秋见此景便松了口气,也晓得是自己多虑。奉玉扫了她一眼,又道:“以后亦是如此,我们只需让她在春闱期间莫要被发现女儿身便可,其他事无需多虑、只做旁观,能否考上、考到几名,皆要看她自己。”   白秋认真地点头,看得入神,也就暂时忘了奉玉还紧紧扣着她的手。   于是奉玉看了看她,便又握得紧了几分。 第21章   寺院要比客店酒楼好住些,只是位于城中香火鼎盛的大寺也是不轻易给人住的,故而苏文之走了许久才找到一个相对偏僻的小寺院,主持知道她是准备考试的举子,便允她住了下来。   寺院的客房虽小,却干净整洁,周围安静,有微微的禅意。苏文之对此很是满意,等她放好东西,安顿下来,一回头,便看见白秋跑来找她。   苏文之眉眼一弯,温和地笑道:“秋儿。”   白秋其实是同奉玉一起进来的,不过苏文之看不到奉玉,也就没有必要多提。她看到文之仙子,立刻下意识地加快步伐小跑了两步,高高兴兴地上前打招呼:“文之!”   白秋向来不大擅长掩藏情绪,看到自己亲近的人,即使没有可以乱摆的尾巴,眼睛也是发亮的。这会儿她早就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奉玉握住的手、又是什么时候分开的,一溜烟地功夫就窜到了苏文之面前,然后等白秋看到文之仙子手上抱着的那一大捧东西,便怔了下,道:“这是你要送出去的文章?”   苏文之浅笑了下,左脸的酒窝弯出一点弧度,她本就生得温婉干净,这一笑,整个人便仿佛有了几分夹杂着春风醉意的和煦气质。她顿了顿,回答道:“是。”   本朝不禁举子拜访考官,不少应试之人本就是有名声的才子,原本是考官的学生、门生或是世交子弟的都不少见,故而在正式考试前就可有公开推举,称“通榜”,举子们也常常将作品送给朝中有声望的官员或名士,凭此来提前宣扬自己的名声、提高声望,并谋求被推荐给主考官,称“温卷”。正因如此,考试虽然在春日,但竞争却早已开始,有时状元之位及进士排名在科考前就已定好,考官会与名声显达、仕途光明的举子互为知己,考前的各种交际,无论是拜交达官显贵,还是同长安举子文人的诗会茶会,都万万疏忽不得。   这些白秋在路上就因好奇从文之口中听说过,也知她在路上就写好了数十篇文章以及诗歌若干,准备投递。只是大多数举子早在秋冬交替之际就出发来了长安,推荐交友都已有了雏形,苏文之此时才到,实在是家道中落囊中羞涩,光论时机,已落了下乘。   白秋自是担心文之仙子,正要开口询问,然而恰在此时,她忽然感到一旁始终默默无语的奉玉神君摁住了她的肩膀。白秋一顿,将要出口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   接着,她感到奉玉轻轻摊开她的手,用拇指在她掌心里一笔一划地写字。因他写得小心,动作幅度很小,白秋虽然紧张,却也没露出破绽,过了片刻,就反应过来奉玉写的是个人名——   秦澈。   白秋一愣,这个名字她并非没有听说过,也就瞬间明白了奉玉这样写字的意思。   这是奉玉当初在凡间时作为左膀右臂的下属的名字,正是见过白秋的那个文官。奉玉之前说过苏文之既然能看到她,便是说明她们二人之间有缘,有些话或许可以让她帮忙传达,现在想来就是这个意思。   这时,苏文之看不见奉玉,却看得出白秋张了张口就忽然不动了,担心地凑上去问道:“秋儿,你没事吧?”   “没事。”   白秋回过神,连忙摇了摇头,有了奉玉的提点,她赶忙将之前想说的话都咽了,看着文之仙子,重新问道:“说起来,文之,你想好要拜访的对象了吗?”   被问及此事,苏文之倒是愣了一瞬,这才从袖中摸了摸,掏出一张小纸条,赧然道:“说来惭愧,我对长安城里的官员文人的确不太熟悉,来前倒是调查过一番,但路途遥远,性情偏好这种事,终归怕误传。我不确定我递出去的文章他们当真会看,故而是准备用用笨办法。”   说着,她便将事先准备好的纸条给白秋看,只见上面列满了据说是愿意提携寒门举子、性情温良公道的长安文人墨客的名字,白秋粗略一扫,就晓得里面有真有假的,但因奉玉之前对她说过不可帮得太过,也不敢太直接地帮她把人一一排除,只按照奉玉提点地道:“我知道有一个人,或许你可以优先去递文章。”   文之好奇地问:“是何人?”   “秦澈。”   白秋到底是按照奉玉所说的在行事,怕自己拿捏不好程度,有些紧张。   “原先是奉玉将军手下的文官,平定边疆之后,应该已经回长安了。”   苏文之不晓得跟着白秋的神君是奉玉,但她显然知道凡间那位奉玉将军的名字,听到白秋这么提及,便微怔了一下。   白秋看她的神情以为是文之仙子将信将疑,怕自己是做错了,忙道:“不过我也不是很确定的,只是提个建议。保险起见的话,你还是该往别的府中也递帖子试试。”   苏文之看她慌张,笑着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知道你口中那位秦侍郎。听说他常年随奉玉将军出征,所以长安城内的消息不是很多……我本也考虑过要去试试,只是他此番战胜归来之后,在朝中的威望颇高,我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既然你都如此说了,我定是会首先去试试。”   话完,她又谦和地朝白秋拱手行了一礼,温和道:“多谢你,秋儿。”   “……不客气。”   白秋一怔,静静地看着苏文之向她道谢一礼后,直起身子。因近日为了寻住处已耽搁了一段时间,而从到长安至春闱期间的时间已经很紧,苏文之便朝她道了别,抱着她的作品们出了门。等文之仙子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同奉玉又一同登了云追过去。   白秋本还在忐忑,忽然便察觉到奉玉神君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笑道:“你做得不错。”   “当真?”   白秋一下子开心地抬头,可对上奉玉带笑意的眼睛,突然就红了脸,赶紧又扭回来看人间,方才结结巴巴地问:“我没有处理得太过火吧?”   “没有。”   奉玉答,他稍微停顿了片刻,又道:“我晓得秦澈的人品,让文之仙子将作品交给他,会比交给旁人好得多……再说,文之仙子来长安的时间晚了些,其他文官那里应当早已塞满了举子送去的文章,而秦澈也是刚刚从边关回来,他会看的可能性也要大些。”   白秋似懂非是地点头,她终归还是担忧文之仙子,便一直低头看着。   只见苏文之背着书筐,果真第一位便去寻秦澈。只是对于这种到处送文章的无名举子,各个府邸都不可能人人都放进去,因此苏文之过去后,虽然对方收下了文章,却并未邀她入内,只说主人无暇招待,就请她离开。   苏文之对这样的碰壁多少有心理准备,因而对对方的婉拒并不在意,反而愈发有礼地朝他们行礼道了谢,这才带笑离去。   白秋见苏文之仪态得体,尽管遗憾她未能被直接进入府中,却也为她松了口气,心里放松了些。然而这个时候,她低头看着人间的文之仙子,却不晓得奉玉亦低头看着她,见她眉宇间有开朗之意,便亦笑了笑。   ……   要将所有文章都递出去并非易事,除了秦澈府中那一份之外,苏文之还往其他府邸中也递了作品,碰壁数次,总算将最后一篇也送了出去。   这日,苏文之将最后一篇文章送出,时间还是上午。她擦了擦额上的汗,便回头对今日难得来陪她的白秋笑着道:“如此一来就算可以了,剩下的,唯有听天由命了。”   白秋一愣,连忙回过神,朝苏文之笑笑。   苏文之自己许是不知道,但这几日她和奉玉一直在天上看着,其实是晓得的。因为天下来得举子太多,来送文章的也太多,不少府邸里接了文之的作品之后,看看署名是全无名气的文人,就直接将她的文章同成堆的其他举子送来的东西一般,垃圾似的丢出去了,连主人的面都不曾见。   虽说也不全是如此,可白秋能够看到这般情形,难免为文之仙子担心,怕到最后连一篇能引起他人注意的都没有。   文之仙子自己未必不知这个局面,但她本人倒像是全然不在意似的拍了拍白秋的肩膀,高兴地说:“不管他们看不看,要等到个回音结果,总要十天半个月的……今日出都出来了,秋儿,你可愿陪我四处逛逛?”   白秋一顿,疑惑地问:“你要去逛集市?”   “我哪儿有这个钱。”   苏文之坦白地两手一摊。她停顿片刻,又说:“不过的确有些事想做。我前几日问到了长安的举子定期举办文会诗会的酒楼,若是得不到他人的推举,自行挣些名头许也是一条路的……秋儿,你可愿同去?”   白秋闻言,自也是有些好奇的,于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奉玉。   既然她在这里,奉玉自然也是在的。他其实随意,见白秋感兴趣,便点了下头。   如此便定了下来,苏文之不晓得白秋答应之前还稍有了些波折,只喜悦地同她一起走。她知道其他凡人是看不见白秋的,因此有意地维持了些距离,说话也只在无人的地方说,三人同行,倒像是她一人独行似的。   ……   “郎君,又有举子送文章来了。”   这个时候,秦澈正在他的府邸内。他坐在桌案之前,神色有些憔悴,听到侍从所言,便不禁叹了口气,仰头闭着眼睛捏了捏鼻梁,问:“……又送来多少?”   “二十六篇。”   侍从回答,只是答完,他又小心地看向秦澈。   大胜本是件好事,只是奉玉将军战死之后,整个军营都士气大减,秦澈本是奉玉的左膀右臂,心情自是好不起来。他归长安之后,官也升了,赏赐也得了,只是日日看起来甚为疲倦,不曾再有过笑容。   侍从看秦澈如此,不由担心地问:“郎君……这些文章,你可要看?”   按理来说送文章的高峰期早已过了,只是因秦侍郎刚刚归来,又是朝中有上升之势的人物,这才使得先前未能递上作品的举子,都一股脑儿地将新作塞了过来,一时间,倒比别的府中收得还要多上许多。   秦澈垂首看了眼侍从怀中抱着的大把的竹简,顿时也觉得头疼,良久,方道:“……放着吧,待我有空了,就稍微看一些。”   作者有话要说:  秦澈:想将军QAQ。   秦澈:将军就这样抛下我们人民群众去泡妹子了。   秦澈:他去泡妹子就算了,死了居然还要为了博妹子好感给她出主意增加我的工作量…… 第22章   长安自古以来皆是繁荣之地,尤其本朝以来,敬慕善写诗文有才之人已成风气,文人间的酒会诗会亦是繁多。边关一统后,长安更是处处透着昌盛盛世的热闹活跃,白秋跟着苏文之一踏进位于闹市的酒楼,就感到那种凡间特有的夹杂着酒气的欢愉扑面而来。   于是白秋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奉玉看着她打完喷嚏的样子忍不住笑,上去将自己家的团子整个护住,袖子一揽,将她变成狐狸抱起来。白秋一开始发觉自己被抱起来了还想挣扎,奉玉微微用力,将她整个儿抱好了护在胸口,低声道:“别动,等下被熏着了又打喷嚏,你想看哪里我抱着你便是,到时候把你举起来视野还高点。”   说着,奉玉凝了团仙气递给她,让她抱着。   奉玉的举动让白秋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被人间的酒气熏着纯粹是意外,哪里用得着专门抱奉玉的仙气来阻隔。但她扭了扭身子,见奉玉既没有放手也没有把仙气收回去的意思,还是乖乖地抬爪子抱了,然后垂着耳朵往他胸口缩了缩,试图找个舒服的位置趴好。   奉玉抱狐狸很是熟练,低头扫了她一眼,不着痕迹地给她调了调位置,等白秋很自在地不动了,这才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们说是要来看诗会,其实只是隐匿身形在旁边围观,真正参加的还是只有苏文之。   今日这座酒楼整个儿都被家境富有的举子包了,专门用来办诗会。大约是因周围都是男子,他们还叫来了歌女舞女奏乐助乐,光是看场面,便能感到金钱似水一般流了出去。文之仙子到底还是女身,在这种氛围中显得不太自在,周围也并非是没有人注意到她,只是此时有些名气的举子早已互相认识,见来了个生面孔,都稍微打量了几眼。   不过,大多数人见苏文之穿得寒酸,年纪又小,就摇着头不以为然地失去了兴趣。   苏文之笑笑,倒是没有太在意他人的反应,既来之则安之,她抖了抖衣袍,自己寻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坐下。可是就算她坐得偏了,这里人来人往,总有人看起来像要撞到她。   白秋在一旁看得着急,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奉玉怕狐狸跌了,抬手将她搂得好好的,然后默默将她举高了几分让她看。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男子喝得微醺,走过时胳膊正好擦到了苏文之的肩膀,饶是文之仙子有意避闪,事发突然,也总有意外。他动作一顿,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回头皱了皱眉,疑惑地道:“这位小郎——”   苏文之大气地双手拢袖,随意地行了一礼,笑问:“何事?”   对方见他的样貌已是一怔,又见她举止端方并无错处,只是的确有些男生女相,心中的疑虑就散了大半,笑道:“无事,只是觉得此前好像未曾见过你……你是头一回来?”   苏文之颔首,笑着答了她近日才到长安。她性情温和,本又是容易让人有好感的长相,对方亦是好意,两人一来二去,也就攀谈起来。   白秋见文之仙子顺利同其他举子搭上了话,也就松了口气。奉玉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好笑,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道:“你瞧,无事的,文之仙子要是这么容易出事,她此生父兄过世的那几年就无法撑过来,更何况还要自己过乡试。她扮男装,想来是要比你当山神熟练的。”   “……嗷呜。”   白秋脸稍微红了下,也不知该表现点什么情绪来,便抬头朝奉玉轻轻地唤了声,甩了甩尾巴。   奉玉垂首看白秋,她这会儿已经放松下来了,怀里还揣着他的那一团仙气。奉玉低头这么看着她,心中忽然就生出了些难以形容的愉悦感,总觉得相处数月,白秋总算还是与他亲近了几分的。   于是奉玉低头,又慢慢教她如何不着痕迹地替文之仙子规避些被发现伪装的风险,引着她练习了几次,然后奉玉稍微停顿,道:“等到正式考试那几日,验察许是会分外严格,到时便由你出面,将文之仙子变作男儿身,待挺过三日,剩下的就全凭文之仙子自己,我们可以返回天庭了。”   白秋一愣,有点紧张地道:“我、我来?”   “害怕?”   奉玉扬眉询问。他道:“若是只由我护,这样做定是不行的。但文之仙子在你的狐仙庙中许过愿,又能看得见你,由你来试试,却是合适。”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她到底还是想帮文之仙子的,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奉玉一笑,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酒楼人群之中忽然有些躁动,白秋下意识地去看文之仙子,却见苏文之好端端地在和刚才与她搭话的举子说话,此时聚在一起聊天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六七位,看衣着打扮,似乎都不是出身显贵,应与文之仙子一般,是寒门子弟。   他们听到喧嚷声亦觉得奇怪,皆一并抬头朝中心望去。由于此处到底是举办诗会的,原先文之仙子周围的人都领了笔墨在写诗,苏文之本有意建些名声,自也随他们一同在写。不过此时,众人皆停了笔,朝吵闹之处看去。   然后,他们就看见一个喝得醉醺醺的文人从人群中被丢了出来。   先前同苏文之搭讪的举子无奈地摇了摇头,道:“怎么又是这个人。”   “……这是何人?”   苏文之还是头一次来长安,自是没有见过其他人,听到对方话里的语气,又见被丢出来这人满身狼狈相,难免有些好奇。   举子叹息道:“此人也是这届的考生,连考数年不中,却偏偏喜欢在这种诗词文会中卖弄才学,哪里有诗会都要去参加,以批评他人为乐。他说别人是很高兴,但要是换做旁人委婉地说他的作品几句,却立刻就要气得红脸,还号称自己是白狐先生座下弟子,明明没个证据,却宣称其他人觉得他写得东西不好便是没有水平。大家每回看到他心里都慌,但诗会是公开的,又拦不住,只好随他进来,每次都先把他灌醉,再推出来了事了。”   苏文之“噢”了一声,有些惊奇于世间竟还有这种人。其他人都劝她不要管、最好连眼睛都不要与他对视,苏文之自没有招惹麻烦的意思,便埋头于写自己的诗文。   然而其他人不愿搭理他,这个醉鬼却不是如此。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酒馆内的文客们陆续写好了作品,正要互相交换传看之时,大约是今日没醉透,那醉酒之人居然又踉跄几步站了起来,浑浊的眼睛在整个大堂里扫了一圈,嗤笑了一声,便摇摇摆摆地走向离他最近的几个文人,其中一个文人避闪不及,便被他夺去了手中刚写好的诗篇。   那人耷拉着眼皮扫了一眼,“嘁”了一声,轻蔑地笑道:“垃圾!”   他拿手指点点纸上的纸,歪着唇道:“你这个诗除了平仄韵律还对得齐,剩下的一点风骨都无!要意境无意境,要气势气势也无,还有……嗝!”   他打了个酒嗝,捶了捶胸,随手将那纸一丢,又要往下一处去。   能从地方来长安考试的举子,即便不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多少却也是在家乡有所名望的读书人,傲气总是有些的,心血之作被这般随便一看就说了一通,心中自然有气。那纸张的作者将自己的作品拿回来,便气得上前一步,道:“你——”   “怎么,你在诗会上写出来的东西,还不让人说了不成?”   那酒鬼摇摇晃晃地笑道,又要往下一处去,然而他的恶名在这一片的文人中早已传遍了,其他人都避之不及,一看他过来,纷纷散开。   那人一顿,嘲笑地道:“怎么,你们都不敢给我看?这点气度胆识都没有,还考什么科举?”   他语气实在太过当然,有性子急的被激得气不过,上前一步将作品丢在他手上,那人一笑接过来,看都还未看,紧接着就是嗤笑的一句道:“垃圾——”   苏文之停顿了片刻,似是有意上前一步。   她身边的举子连忙将她拦下,说:“文之,你初来乍到许是不晓得,这人嘴里从没有过一句好话。过去也不是没有人上去与他争辩,但他本来就是来找事的,压根就不准备讲道理,如何能说得过?即便将他赶走,也要听他骂骂咧咧说上许多,平白坏了心情。”   苏文之谦和一笑,道:“我也晓得,但既然见到了总想上去试试。张兄莫要替我担心,若是小弟一会儿出了丑,还请诸位不要见怪。”   其他人总还是希望有人去处理这家伙的,纵使不一定行,试试也好,但又怕自己惹了一身腥,这才没人动,此时听苏文之这么一说,皆说“哪里哪里”“苏小郎一路小心”,然后担忧地望着她。   苏文之先前听他们说得那些信息,心里也有了打算,在脑海中默默又思索了一遍,就走了出去。   这个时候,白秋在奉玉怀里早已急得不行,九条尾巴拖在身后乱摆。奉玉垂眸看她,看这小狐狸一副从他怀里冲出去钻到苏文之怀里好方便护她的急切模样,忍不住嫉妒地用力揉了揉她的头,然后一顿,思路亦在脑中过了一遍。   等白秋被他揉得“嗷”地一声回头看他,奉玉便道:“……秋儿,你是不是想助她?” 第23章   因为白秋这会儿被奉玉抱在怀里,苏文之看不见她了,也就不晓得他们这会儿正在商量,故而奉玉和白秋谈话的功夫,她已经从容地走到了那位喝醉酒的举子面前,谦逊礼貌地拱手一礼,笑道:“这位诗友——”   那人本在那里点评得龇牙咧嘴,神情看不出是得意还是暴躁,忽然被打断,便有些不快地回头,待看清苏文之的年龄长相,先是一愣,继而嘲讽道:“如今连女子小儿都来参加科考了?现在所谓的长安盛世,竟已是个笑话了吗!”   这等明里暗里皆是贬低的话,还拿他人的长相年龄开弓,换作是谁听了都要生气。然而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不恼不怒,反而一笑,继续平和地问道:“小弟从偏远之地而来,今日还是第一回来参加诗会,刚才听了诗友点评其他文友的作品,觉得诗友之言针针见血,想必定是有才之人,心中很是倾慕,故而也想请诗友指点一二,不知可否?”   “……哦?”   那人闻言微怔,顶着醉意抬头一看,仔细一回忆,才发觉眼前果然是个眼生的读书人,且穿得寒酸,便有轻视之意,随口“嘁”了一声。但他被这么一捧,心里也有几分飘飘然,手一伸道:“诗作呢?拿来!”   苏文之浅浅一笑,问:“诗友之意,是愿意指教?”   那人嗤笑一声,漫不经心道:“自然!怎么,拖拖拉拉不拿出来,难道你怕了?”   苏文之笑道:“不是。只是小弟不善诗文,写得诗作颇为上不得台面,故而我想向诗友请教的,并非是作诗,而是下棋。”   那人闻言,忽然一僵。   苏文之接着道:“我刚才偶然听闻诗友乃是白狐先生弟子。说来惭愧,小弟虽然才学不佳,但自幼仰慕白狐先生风采,因而从小苦练棋艺多年,自认也有几分建树,只遗憾自己出生的晚,不能与白狐先生本人对弈,求他亲自指教。故而今日难得见到白狐先生弟子,小弟自是激动,想来诗友既是白狐仙子弟子,定然棋艺了得,不知可否有幸能请你……指点指点我的棋艺?”   苏文之说得自谦,然而她话到此处,对方已是面色惨白。   他们口中说的“白狐先生”,乃是本朝太|祖数请出出山的谋士,据说天生一副不老的少年颜,且是棋剑双绝,尤其是棋,说是从未有过敌手。在传闻中,他读书万卷,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极得太|祖敬重,但他在天下平定后就归隐了山林,此后再无消息,而这等博古通今又淡泊名利的风姿,自然成了后来读书人眼中的标杆,众人皆称他是神仙下凡,在长安城郊给他立了庙。因他身边常伴着一只额间有红印的白狐,世人出于尊敬避免直呼他的名讳,便称他为“白狐先生”。   白狐先生如今已是传奇人物,他出世时座下的确有许多弟子,个个以善棋闻名。然而下棋不同于写诗,诗作好与不好除了格律,大多还是凭主观,但下棋却是有个标准的,棋力高低很容易分辨,是容不得胡编乱说的。   苏文之见他脸色大变,仍是笑笑,只模仿着他先前所言,和煦地问道:“诗友怎么不说话了?拖拖拉拉的,难道是怕了?”   那醉鬼的酒此时已醒了大半,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酒馆中已是一片静寂,从苏文之踏出那一步起,周围人的视线就全都集中在他们二人身上,脸上尽是看笑话之色,若是他此时找借口出酒馆,只怕这里当场就要哄堂大笑。   他转头又看苏文之游刃有余之色,便知对方是有意框他,然而在这等情形之下,哪怕是他,不下也无论如何下不了台了,只得硬着头皮道:“我、我如何会怕!下棋就下棋!”   说着,他为显示无畏,还主动大步走向酒馆内一个有棋盘的桌子,暴躁地驱开原本坐在那里的举子,一屁股坐下,虚张声势道:“来!”   他说得大声,然而脸上神情却是紧绷,腿抖个不停。   苏文之一笑,坐了下来。   第一局,却是苏文之大败。那人赢得大松了一口气,大笑出声,前仰后合,当即得意洋洋道:“这就是你所谓的苦练棋艺?这便是你所谓的‘颇有建树’?就你这等棋力,竟然还妄想和我师父对弈!根本连给我师父提鞋都不配!你落第一子时我就晓得你毫无天赋,不止是下棋,别的方面也一窍不通!我看你不要科考了,回家务农去吧!”   苏文之仍是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许久没有碰棋,这局是没有发挥好。我们下五局如何?只要你胜两局,我便算是你赢。”   那人赢了棋,正在兴头上,他毕竟敢称白狐先生弟子,也的确是有几分会下棋的,此时他从刚才那一局中已认定苏文之没什么本事,无惧于杀杀她的威风,一拍大腿便道:“当然可以!我这里,哪怕是你赢一局就算你赢如何!”   苏文之安静地重新收好了棋,笑着道:“不必。”   ……于是片刻之后,那醉鬼便笑不出来了。   剩下四局,文之仙子不曾再让他,便将他杀得片甲不留,棋力高下之悬殊,可谓丢脸至极。然而因对方说赢两局便算他赢,哪怕想走也无法脱身,硬是熬到最后一子,方才明白眼前这小子是故意猫捉耗子似的逗他,有意看他的丑态。等最后一子落定,苏文之才谦和地拱手道:“承让。”   周围人原是看那醉鬼不顺眼已久,只想看这次是否有人能给他些教训,但后面的四局棋下来,却也由衷敬佩苏文之的棋力,故而棋局结束,纷纷赞叹地鼓掌。然而这些掌声落在那酒鬼耳中,却是刺耳得很。   他坐在那里本来就以如坐针毡,掌声一起,他立刻听不下去,忽然咆哮一声,一把掀了棋盘。棋盘翻倒,还未收起的棋子哗啦啦落下,其他人惊呼一声,纷纷躲开。苏文之亦是皱着眉头躲避,可是棋盘虽然避开了,棋子却躲不掉,还是被碰到了几颗。   有人反应快的,躲时也拉上了苏文之,她本来年纪就小,不少人看不过眼,抬手就要指责那醉鬼。那醉鬼却抢先一步冲去苏文之原来与其他人交谈的地方,夺了她的诗作,看也不看,劈头盖脸便是骂了一通,骂得面目狰狞、唾沫横飞,最后指着苏文之的鼻尖骂道:“你是哪里来的穷家小儿,竟敢笑我白狐先生弟子!你们——你们——”   苏文之倒是不急的,只是有些疲惫。她原来也想好了这等情形之下应对的说辞,抬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正准备开口,忽然只听窗边传来轻巧的“嗷呜”一声,众人转头看去,下一刻,只见一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小白狐从窗口跃下,高高兴兴地跑了过来。   其余人看到这只狐狸皆是一愣,不止是因为白狐先生之后,读书人都十分敬重白狐狸,更是因这狐狸额间有一枚红印,同传闻中白狐先生身边的小狐很是相似。人们心中俱是一惊,见它跑来,赶紧纷纷避让。   那小白狐却是目标明确,一现身,就蹦蹦跳跳地跑向苏文之,往她膝盖上一跃,还亲亲热热地蹭了蹭她。   苏文之当即愣住,她自然认得这小白狐是白秋。其实从其他人提及白狐先生起,她就觉得白秋的样子与传闻中的狐狸相似,但这是她自己之事,自不好冒然让白秋帮忙,此时见她主动跑出来,苏文之心中很是感激,感动地摸了摸白秋的耳朵,轻声道:“多谢。”   道完谢,她也不辜负白秋一番好意,抬起头,再次望向那醉鬼。   苏文之今年是十八岁,因她到底是女子,看起来总要比同龄的男子水嫩一两分,看着便是少年貌的。只见她缓缓抚了抚白秋的脑袋,抬头高深莫测地一笑,问道:“所以你刚才说……你是谁的弟子?”   ……   那醉鬼惊恐到掩面落荒而逃的姿态,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成为了举子之中的谈资和笑柄,只是苏文之这一次装逼实在装大了,费了好些功夫才对围着她说话的举子们解释清楚她当真和白狐先生没什么关系,等她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回到位于偏僻之地的寺院,白秋已经在她怀中睡着了。   苏文之本不欲吵她,但白秋被放到床上就醒了过来,甩了甩耳朵抬头,抖开之前为了装一般狐狸变成一尾的九尾,打了个哈欠。   苏文之感激地笑道:“仙子,今日多谢你。”   白秋被她看得脸红,摇了摇头道:“不用谢我,我只是跳到你膝盖上而已,又没做什么。”   她想了想,又问道:“后来如何了?事情解决了吗?”   “解决了。”   苏文之笑着回答道,但紧接着,她又微微垂了垂眸,说:“其实那人屡考不中,也是个可怜人……只是不该因此就将自己的戾气宣泄在旁人身上。我还不曾到过这般境遇,不知若是日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会变得如何。”   白秋一愣,她知文之仙子是下凡来历劫的,日后必然有大事,听她这样说,目光不禁闪了闪。   她与奉玉只能护文之到春闱,待入官之后,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白秋一顿,又摇头,说:“文之你定不会如此。”   “……谢谢。”   苏文之笑道,说着,又揉了揉白秋的脑袋。   她稍稍停顿片刻,却解释道:“你虽说不用谢你,但这一路走来,你着实帮我良多,并不只是今日,我总还是该向你道谢的,否则岂非忘恩负义之徒?只可惜我一介白身,没有可以还报之处。”   说着,苏文之后退一步,朝坐在床上的狐狸躬身行了一礼。   白秋原本被她行礼很不自在,毕竟她是当真觉得自己没做什么,都是有人在教她……想到此处,白秋思索了一番后,忽然一顿,抬头道:“对了,文之,你等我一会儿,我也要出去道个谢,可能要晚点回来。”   说着,白秋便跳下床往外面跑,但她跑了几句,想了想,又转头回来改口道:“……算了,你还是不要等我了。”   文之一愣,正要追问,就见白秋已经跳出了门外,影子都瞧不见了。   片刻之后,白秋便飞快地跑上了奉玉的仙宫,奉玉一如既往地在书房里书写。她踌躇地在他门外跑了两圈,终于还是跳了进去,跑到他身边,扯了扯奉玉的袖子,等他低头看她,白秋才感到自己脸上的皮肤有些发烫。   她犹豫地拿额头蹭了他一下,这才红着脸道:“神君,今日……多谢你呀。” 第24章   白秋到底没怎么出过山, 关于文之仙子,太难的她帮不了, 简单的又怕帮错了方式,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 其实这几日基本都是奉玉在旁边教她,今日也是如此。他平时话少,教起她来却很耐心,笑得也比平时多,就是白秋面对奉玉终究觉得紧张,有时候对上他的眼睛, 会觉得挺不好意思的。   白秋其实并不讨厌奉玉, 也能感觉到他待她的好意。只是两人之间因为在凡间的那些前尘往事,难免有些尴尬。   在凡间时, 她当奉玉是凡人。即使对方救过她, 因这仙人的身份,在两人之中, 她也是微微高上几分的。白秋有时会察觉到奉玉似是担忧她会走,似是担忧自己青春会不常在,她知道奉玉为何会有这般感触,虽然知道难以解决,却总还是想方设法地努力安慰体谅他……可是如今凡间的夫君成了便是天界也万中无一的神君, 不要说在神仙中最为泛滥的漫长生命和青春, 这浩瀚的世间只怕鲜少有什么东西奉玉不曾得到过。于是白秋便晓得奉玉应当是不再需要她这么一只小小狐狸的体谅和安慰了, 因对方修为寿数都要年长她许多,如此一来,竟是不知该如何相处。   此刻亦是如此,她明明是因最近受了不少指教而来向奉玉道谢的,可是到了他面前,心里终究还是忐忑得很,总担心自己仪容仪表会不会哪里出了错、这样冒然找来是否会惹了神君的嫌。她平日在自己父亲面前都尚且有些拘谨,更何况是这等以前并没有什么交集的神君。   因奉玉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却没有说话,白秋迟疑片刻,便又补充了一句道:“多谢你……今日教我帮文之仙子。”   奉玉一顿,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随口应道:“举手之劳。”   其实今日那法子行得通,归根结底还是因白秋与那传说中的白狐长得像……不过当年之事奉玉也有所耳闻,知那狐狸本就是白秋生母,既然是母女,又怎有可能不像的。   说完,他又忍不住向白秋扬了下眉,道:“你特意来找我,只是为了向我道谢文之仙子之事?”   “还有这些日子以来你教我的其他事,以及你当初救我的事。”   白秋听他这么问,连忙着急地补充道。她的爪子微微动了动,不安地道:“……多谢你。”   话完,她想了想,就又仰头在奉玉掌心间温顺地蹭了两下。   奉玉感到掌中柔软而温暖的触感,不禁怔了怔。自他回天之后,白秋清醒之时,已许久不曾待他这般亲近。奉玉心中一软,他本意还想说几句话逗逗她,被这么一蹭,原本已到口边的调侃之言便都咽了回去。   夜色静悄悄的,窗外的月儿是个半圆。   奉玉转过身将白秋从地上抱起来,眸色便沉静了许多。他微顿片刻,便道:“秋儿,你可是愿意来找我,谈谈凡间之事了?”   他知这小狐狸胆子小,自他回天之后,她便有些怕他、畏他、踌躇着不敢接近,他便有意等着,等着她适应些,再与她好好谈谈。他本来的计划与现在并不十分相同,但文之仙子下凡之事,倒也算给了他们些相处的机会。   在奉玉神君的目光注视之下,小白狐虽神情犹豫,但还是点了下头。   奉玉胸口一松,凤眼在白秋身上扫了扫,继而笑道:“你胆子也是大得很。你可知仙凡不可相恋这天规,也是落在天兵天将身上管的。”   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小狐狸头一次成亲就一口气成到他头上,运气着实是厉害得紧。   白秋不由地晃了晃尾巴,被他说得尴尬,羞窘道:“我也不晓得的,等下次我一定……”   “……还想有下次?”   奉玉皱眉,听到她这会儿都被他抱在怀里了居然还有胆子这么说,不禁真的隔着尾巴拍了下她的狐狸屁股,继而问道:“你下次是还想同我,还是要再同谁?”   白秋“呜”了一声,哪里敢回答这个问题,脑袋往后缩了缩就不说话了。   奉玉叹了口气,凤眼中尽是无奈之色。他望了望她,又问:“所以呢?你现在对我,是如何想的。”   白秋一愣,看着眼前气质冷锐的神君,微微垂了垂眸,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好回答。   她思索了半天,还是不知该如何开口,终究一顿,化成人形,不等奉玉反应,便双臂一伸勾住他的脖子,闭眼仰头凑了上去。   奉玉忽然感到白秋化形已是一怔,他本来就抱着她,白秋即使变成人形也是在他两臂之间,怀中一片温软。下一刻,他便感到白秋壮着胆子在他唇上轻轻一点,羽毛似的亲了一口。   甜软的气息从唇齿的缝隙间渗了进来,奉玉已许久没有机会吻她,嗓子顿时就哑了,感到白秋亲了一下就想走,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俯身前倾要去追她,条件反射地想用手扣她的后脑,唤道:“秋儿……”   然而白秋灵巧地躲了他的捕捉,只是见奉玉好像没有明白,就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这一下便让奉玉欲追的动作忽然停了,他身子微僵,良久才一动,看向白秋。   这时白秋已灵活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有点不安地端正坐在对面。她眨了眨眼,担心地问道:“神君,你觉得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没有?”   奉玉薄唇微抿,答:“你……不喜欢我?”   “也、也不是!”   白秋一急,倒有几分慌乱,手忙脚乱地想解释,但看着奉玉的眼睛,又解释不出来。   她整理了半天思路,这才说道:“在凡间的时候,我又不知道你是神君,也从未这么想过。我的心上人是个将军,亦是个凡人,他在凡间救过我,因而使我生了倾慕之心……至于神君……我以前应当听说过神君的名字,但从来只当是远方的人物,不曾与你说过话,也不知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   奉玉没有听完,但已明白了她的意思,道:“秋儿,你应该明白,他是我记忆的一部分。”   白秋点头道:“我知他便是你,可是感觉上总归不同……若我现在让你去我家提亲,说我想同你成亲,你可会应我?”   奉玉答:“……不会,这样于你而言,太草率。”   白秋又问道:“那若是当初我们遇见不是在凡间,而是由他人将我以我爹娘的女儿、哥哥的妹妹、一个晚辈的身份介绍给你,你可还会喜欢上我?”   奉玉答:“不会,你年纪小我许多,不太合适。”   于是白秋便眨了眨眼,说不下去了,眼泪也快掉出来了,硬憋着,抬眸望向奉玉。   一个凡人的眼神和一个神君的眼神又怎么可能是完全相同的,即便是此时,奉玉眼中的神采亦与她熟悉的奉玉不同,这种眼神更为沉静、更为世故,有一种时间磨砺下的冷锐和平静,再加上周身的仙气,使得他比白秋记忆中要来得更遥远、更不好亲近……不过在这种平静之中,她又仿佛能隐隐看到自己昔日夫君的影子。   说到底,凡间只有二十出头那般年纪的凡人奉玉,和眼前这位执掌三十六天军、寿数破万、从上古时一路走来的冷面将神,又如何能算是一个人?   白秋想了想,低头说:“你若只是因凡间之事觉得对不起我,或是该对我负责,那大可不必勉强。我是有些伤心,可也不至于脆弱如斯。日后,过个几百几千年,想来也是可以寻到别的郎君的……你也如此,何必就因为这么几个月,把自己绑在我……唔!”   她话还没说完,突然就被俯下身的奉玉在嘴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第25章   奉玉这一口下得不重, 但比起亲吻,着实更像是一点小惩戒。他在她唇上咬了这一下便重新直起了身子,淡然地理了理衣衫,倒令白秋眨着眼睛懵了好半天。   饶是奉玉听她疑似想要桥归桥路归路的话听得不太高兴,但看她模样低落, 又觉得心软。奉玉神情看不出端倪, 却捧着她的脸用拇指摩挲, 缓缓道:“说什么傻话。”   他道:“若是我一直在天界的确是不太可能, 但凡间的事已经发生了, 即便那于我而言只是一段记忆,我也已经心慕于你。事到如今, 难道你还要将这份感情还我不成……再说, 你也该知道,即便你愿意还,我愿意收,这种东西,也不是我想收就收的回来的。”   奉玉说得很是平静,然而白秋却被他话中“心慕”两个字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不过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   奉玉凝视着白秋的眼睛慢慢地说。他既无意改变主意, 也不准备将手从她脸上拿开。   奉玉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白秋柔软的面颊, 只听他道:“你要是觉得现在还同我不熟,不太适应, 我们重新开始便是了。”   “……!”   白秋没料到奉玉会这样说, 因对方对她温柔得太过, 她反而觉得愧疚。想了想,白秋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便配合地问道:“要怎么重新开始?”   “你不要像之前那样躲着我、怕我,偶尔过来让我抱抱,像对待一般人一样便是。”   奉玉摸了摸她的头,回答道。一顿,他又说:“要是偶尔觉得同文之仙子睡不惯了,就回来住仙宫。”   其实从当初两人在凡间相处的细节,还有白秋答应文之仙子请求的果断程度来看,奉玉都能猜得出她原本约莫就是只喜欢被人抱着睡觉的狐狸。只是文之仙子是下凡来历劫的,这一世能用的财产堪堪够她上长安而已,住得自然是不太舒服的,也难为白秋这么只娇生惯养的狐狸,能和她抱在一起睡这么两三个月。   白秋听得脸红,但她这会儿没有毛发可以挡了,只能温顺地点了点头,答:“嗯。”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你原来可还有什么事想同我一起,但后来没做成的?”   这个问题总算好答了,白秋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过年。”   奉玉也很是果断,听她说完便应道:“好。”   “……嗯?”   还没等白秋反应过来奉玉这个爽快的“好”字是什么意思,便已感到奉玉在她脸上咬了一口。白秋来不及躲,就已听他道:“不过我这几日要出门一两日,本来想明早再同你说……天帝会定期召集天官讨论公事,虽没什么大事,但总要离开一阵子。这两日麻烦你照看文之仙子,有什么事就传信给我。我应当在除夕之前就会回来,不必担心。”   白秋还什么都没问,奉玉已经自己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她想想自己是不是该有什么再问问的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好乖乖点了下头。   奉玉看着她一笑,又留恋地摸了摸白秋的脸,倒没有再说什么。   ……   因为是两人说开以后的第一夜,白秋原本以为自己今晚肯定睡不着,谁知道她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还睡得挺好。   奉玉几天后果然出发回了天庭一趟。这日文之仙子已经按照惯例去同收留她的僧人主持打招呼了,故而白秋抖抖毛从被子里拱出来时,小厢房里已是空荡荡的,她刚打了个哈欠想出去找人,便看到奉玉在桌上给她留了纸条。   他要出门的事,奉玉早先就已经同她交代过,故而白秋这会儿看到他留的信也不算意外,只是隐约有点说不出的寂寞之感。不过好在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摇着尾巴去寻文之了。   ……而与此同时,事实上,奉玉已经重新腾云回到了他的天军营之中。   不同于天地分明的凡间,三十六重天间云雾缭绕,有着不辨岁月的意味。奉玉抵达天军营时,天兵天将都在校场上练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即便隔着数里也能听见。他们远远地看到奉玉所乘的祥云由远及近,俱是振奋,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将军”,不久以长渊为首的天兵天将全都停下了动作,激动地望向奉玉飞来的方向,朝他行礼,不久“将军!”“将军!”的呼喊之声便不绝于耳。   奉玉离开天军营,奉天帝之命下凡护送文之仙子已有数月,不过这点时光在仙界似是不值一提,奉玉在熟练地回应了他们的呐喊。在天兵们恭敬的招呼和注视下,奉玉将长渊唤了出来。长渊一顿,却是不会犹豫,见将军唤他,便随奉玉一并进了天军营的办公处。等与奉玉一起坐下,长渊才好奇地问道:“与天帝会面不是明日,将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天庭惯例的公事会议其实要不了多久,奉玉是提前了一日从长安回来。他也未否认这一点,想了想,只是倒了杯茶递给长渊。长渊自然地接过,往口中送。   下一刻,只听奉玉道:“我想将秋儿带回仙宫或者军营里住。”   长渊一口水喷在地上。   他擦擦嘴抬起头来,见奉玉满脸认真之色,没有开玩笑之意,惊道:“你是准备成婚了……还是准备和白及仙君打一架?!”   奉玉皱了皱眉,道:“何至于如此。”   他略微停了停,又说:“许是有一日会如此,但不是现在。我不过是想带她四处看看,秋儿年纪尚小,好像不止是凡间,便是仙界也不是很熟悉。她对许多事好奇得很,我想既然有机会,与其经其他人之手,不如由我自己慢慢教她。”   长渊微怔,张了张嘴,良久方道:“将军你……倒是有心。”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尚早。”   奉玉一顿,也承认自己心急。他抿了下唇,又问道:“即便要将她带回来,至少也要等到将文之仙子的事处理完了再说。对了,长渊,可否请你替我寻些凡间过年之物来?我从天宫回来后再来取。”   “是。”   长渊熟练地应声,见奉玉没什么再要交代的,便安稳地退了。奉玉因是提早回来,此时倒没有什么事做,独自在桌后又静坐了会儿。   他倒是想快些将文之仙子的事了结,只是文之仙子此行虽不太麻烦,时间却着实急不得。待春节结束后,离春闱还有一月有余,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总还能再考虑考虑。   ……   转眼过了数日。   奉玉回来这日,正是除夕前夜。尽管之前说好了重新开始,可是白秋再见奉玉还是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因她感觉自己已在凡间待了好久,见奉玉从天庭归来,忽然觉得恍惚隔世。两人再度碰面无话可说,白秋想问问天庭有没有事,但还未开口,便感到奉玉揉了揉她的头,问道:“这几日,文之仙子这边可有什么异状?”   白秋忙回答道:“没有是没有,不过因离春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先前投出去的文章又没有回音,文之她看起来好像有些焦虑……你自己瞧。”   白秋回答时神情便有些担忧,此时她将奉玉领到文之仙子暂住的小厢房窗前,往旁边一让,就让他往里看。   奉玉顺着她的示意一看,便见苏文之坐在窗前埋头苦读,她的嘴唇跟着书上的内容有意无意地动着,可是没有发出声响,眉头微蹙,看起来很是认真。   此时都已入了夜,又是冬夜里,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之中,唯有此处只有一盏寒灯,几卷书本,看着有些萧条。   奉玉看过文之仙子的命书,扫了几眼便知大致。他轻叹一声,道:“稍安勿躁吧。”   转头,他又回头面无表情地轻轻掐了下白秋的脸,道:“文之仙子好歹也是个女子,说让我看就拉来让我看了,你这狐狸怎么一点醋都不吃的。”   “……诶?”   白秋一懵,有点搞不懂奉玉怎么又不开心了。   奉玉却是轻叹了口,心想着以后吃醋也要教她,但此时不提,只转了话题道:“……罢了,你先随我上仙宫来,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白秋有些好奇,便随着奉玉上去了,然而等她看到仙宫崭新的样貌,还是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眼前,说不出话。   奉玉道:“……如何?之前说好了陪你过年的。” 第26章   他们原来在凡间住得将军府已经回不去了,故而若是要过年肯定是在仙宫之中, 白秋或许还会和文之仙子一起吃顿寺庙里的素饺子。所以白秋是想过奉玉是将仙宫换了样子的, 但即使如此, 在看到仙宫样貌的一刹那,她还是恍惚了片刻。   黛色的瓦片,暗朱色的石墙,飞起的檐角与一根根整齐的屋柱。   奉玉将整座仙宫都变作了昔日将军府的模样, 从门槛台阶到屋檐皆是,甚至连墙上的漆都有一点时光留下的黯淡,大约是为了同原来更像,奉玉甚至驱散了本该萦绕在仙宫四周的缥缈的云雾,此时若非这座府邸还在云上, 白秋几乎要以为奉玉是将她真正带到将军府门前。   此时两扇大门前已是挂上了金红色的灯笼, 贴上了福字, 有了点和整个长安相称的节日的味道。   奉玉看着白秋微讶的神情, 淡笑了下, 道:“凡间节日的气氛同仙宫不是很合适,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如此。不过因为我这几日大多还是在天帝的天宫里, 装饰之物还是麻烦了长渊找来,我自己挑选了一些, 大致摆弄了一下。春联之类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了, 你要是感兴趣, 明天可以自己来摆弄。”   白秋简直说不出话, 激动地嗷嗷叫。她不好意思用人形兴奋, 化成狐狸原地绕着奉玉跑了两圈,然后撒腿就要往将军府冲,被奉玉哭笑不得地拦腰把狐狸抓回来,道:“里面还有些地方我没弄好,现在只是先给你看看的。你今晚还是先去同文之仙子住吧,明日就能完成了。”   他说完,稍微一顿,又道:“当然,你要是决定今晚就补上我们之前未完的洞房花烛夜,倒也可以留下来。”   说着,奉玉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将军府上悬挂着的红灯笼,接着凤眸微垂,轻睨自己怀中的小白狐。   白秋在他话音刚落时,就已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她察觉到奉玉眼中的戏谑之意,哪里还敢接他的话,恨不得“嗷”地一声团成一团。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当初洞房花烛夜,又不是我不愿意的……算起来也不是我欠你,是你欠我呀。”   奉玉眸中的笑意此时已经掩不住,白秋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惹了祸,生怕奉玉接下来就接一句“那我今日还你”,急道:“我、我回文之仙子那里去了!明日再来帮你!你也早点休息呀!”   说着,白秋就扑腾着要往地上跳。奉玉倒没有真为难她,抿唇一笑,道:“好。”   说完,他将白秋安全地送了回去,等看着自家狐狸蹦蹦跳跳地进了文之仙子的厢房,这才缓缓回归。   转眼已是次日。   除夕当日要从早准备,白秋起床后信守承诺得很,一大早便起来去寻奉玉。虽然昨日奉玉还说里面没有准备好,但今日她已完全看不出来没准备好的是何处。她熟悉将军府的结构,只觉得这里处处都同过去是一样的,不过因为没有外院中走来走去的侍者随从,府内显得分外安静。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奉玉自己也换了身与他在凡间常穿的衣物相似的服装。   白秋看着他本就恍惚,当即便觉得想亲近但又不太敢动。奉玉却是行动如常,他向来会哄狐狸,主动掏了点春联挂饰之类的东西让她去玩。白秋果然高高兴兴地拿着去贴了,奉玉在旁边看她玩,就是白秋贴到门神的时候,他上前多看了两眼。   良久,奉玉点评道:“画得的确很是英武,不过还是不及本人。”   白秋这时都欢欢喜喜地贴了大半,忽然听奉玉在她背后凑得那么近又说了这么一句,便想起奉玉也是武神,不知会不会有机会,动作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奉玉见状一笑,就着她的手帮她把门神贴上了。贴完,他顺手将白秋整个抱起来,让她去贴上面的横批。白秋本来觉得自己跳一跳也够得着,再说实在不行她能飞的,于是被抱起来反而惊呼了一声,她慌慌张张地贴完,这才重新被放下来。   因文之仙子即使是除夕也要苦读,白秋不便打扰她,这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奉玉的仙宫里玩,还将奉玉那里顺来的春联什么的拿回来贴在文之仙子的小厢房门框上。唯有晚上时,苏文之意思意思去同寺庙中的和尚以及其他寄宿于此的贫家学子一起吃了一顿素饺子,她虽晓得白秋不必吃东西,却还是带了两个回来给她尝尝,白秋自是开心地吃了,等苏文之入睡后,她才又跑上仙宫,同奉玉说话。   奉玉早已在幻化成凡间府邸的仙宫中等她,桌上备了点简单的酒和小菜,见白秋过来,他便望她杯中斟了一点酒,道:“我记得你不是很能喝酒,就稍微尝一口充个样子吧。”   白秋点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仙酒的香甜之气漫入口中,颇为醉人。她听奉玉问她道:“今日可算是开心了?”   白秋一顿,脑袋又轻轻地点了点,说:“很高兴!”   话完,她微顿片刻,又道:“……谢谢你。”   白秋打量着他们现在正坐着的这个院子,若说心中全无感动,又如何可能。   奉玉道:“那就好。在凡间之时,我的确都未有什么时间好好陪你,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想到了便告诉我就是。”   白秋“嗯”了一声,但她想了想,又觉得过意不去。   奉玉专程将天宫弄成如今这般,其实只是因她说当初想同他一起过年。她是很开心,但是什么事都让奉玉替她考虑了,却觉得有些愧疚。   白秋忙说:“那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同我讲。”   奉玉微笑了一下,应道:“好。”   他抬手替白秋理了理掉在脸边上的碎发,看着她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仙酒。仙宫中的风倒是不大吹得伤人,但奉玉怕她喝醉,便还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他思索一瞬,问道:“说来,现在离春闱只剩一个月,顶多再多上几日了。秋儿,待文之仙子这边的事结束以后,你可有什么……”   奉玉本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计划,若是顺利,再问问她若是有合理的理由,可愿随他去天军营住一段时间。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小狐狸这边的动静不是太对,一低头,便见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杯子,已往他怀里自然地埋了埋,呼吸均匀。   奉玉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感觉不像是完全喝醉酒,更像是玩得太累又喝了点酒,于是昏昏欲睡真的睡着了。   见状,奉玉便也弃了询问的念头。他不禁一笑,将白秋又往自己怀里护了几分,拂袖熄了灯笼,这才将她抱起,安稳地送回房间里。   ……   这个时候,在除夕无数摇曳的长明灯火光之中,侍郎府邸的书房中亦仍有一盏灯光通达天际。   新年夜,不少人熟睡之时,秦澈却还在翻阅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学子送来的文卷。虽说都是举子,水平也参差不齐,但他们的才学终究还是在一个稳定的范围之内,太好的难得,太差的却也少见,几十份不是太好不是太坏的文章就这样一口气读下来,秦澈难免感到有些疲劳。   他觉得眼睛有些发疼,便忍不住闭上休息了片刻,同时闭目凝神地将刚看完的一份放在一边,又伸手随意地摸了另一份。在看过这么许多举子的作品之后,秦澈心里其实早已没什么期待,正因如此,当他睁开眼看到这份文卷上写的字时,可谓是猛然在昏昏夜色中精神一震,瞬间坐直了起来。   漂亮至极的书法!   秦澈已许久未看到令人惊艳的佳作,即便他早已阅遍百家字,看到眼前之作仍然眼前一亮,因而不禁拿在手上端详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哪怕此人文采不行,光凭这一手字,将来便可闻名于世。   文人少有完人,书法如此之好,用于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就会变少。秦澈摆弄书法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将注意力放到作品内容上,此时心里预期已自然地减少了些,不过,谁知待他将注意力放到作品之上后,却仍然越读越精神,越读越惊讶。   历届举子中的确不乏有惊才绝艳之人,但这些人大多早已才名远播,而那些早有才名的学子递来的作品,秦澈皆已优先看过。另外,他对往届举子中才华特别横溢者的名字或风格亦都有印象,然而却还不曾见过这么一位。   秦澈微微晃神,良久才反应过来应该先看名字,连忙将视线投到作品的署名之上,以手一点,便在心里顺着字将名字读了出来。   ——苏文之。   这三个字同文章一样漂亮,只是……果然从未听人提起过。 第27章   春节过后,春闱备考便进入了最后关头, 哪怕长安大部分市民还在期盼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 文之仙子所住的寺庙小院之中, 苏文之与其他寄宿于此复习迎考的寒门学子之间,却已经笼罩起一种焦虑的氛围。   “……这样就可以了吗?”   苏文之就地起了香炉,对着端坐在院中的白秋恭敬地拜了三拜,遂将三支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待一套流程做完,才询问地看向白秋。   白秋严肃地点点头,回答:“可以,许愿内容也没错,这样我就能帮你了。等到科考那三日, 我会将你完全变作男儿身, 这样即便他们要脱衣检查也不会有问题, 待考完之后, 你自然会恢复原状。”   苏文之自然很是感激, 躬身朝白秋郑重地道了谢。如今到临考前,即便是对自己的才学极有自信, 苏文之也不由地感到紧张起来。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考前竟也会依赖于求神拜佛,但不可否认, 这种时候有这么一只小狐狸陪在她身边, 着实令人安心了许多。   道完谢, 苏文之的视线在白秋身上轻轻一扫。她忽而一笑, 道:“秋儿, 你今日真漂亮。”   “……诶?”   白秋也是第一次行将女子以障目之法变作男子的仙法,本来正惴惴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听到文之仙子的夸赞,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对方温和的视线,当即愣了下,脸红道:“当真?”   苏文之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仍然温柔地打量着她。   白秋今日为了帮她成愿,特地换了套富丽华美的正装。娇柔的身体被大气隆重的华服一层一层包裹着,宽大厚重的云袖随着她端正的坐姿对称地垂在身子两边,金红色的仙绸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白秋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发间缀了花和金色的铃铛,她今日特意化过妆,额间的红印被有意描的嫣红,唇上点了朱。她本就是明丽清灵至极的长相,如此一打扮,犹如红莲绽放、牡丹开花。苏文之未曾见过别的仙子,可望着眼前,却已觉得世间绝色不过如此。   白秋的眼神很是清澈,期待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苏文之生性敏锐,自是能觉出白秋最近的感觉与之前不同了,故而她一顿,先是肯定地颔首,继而笑着询问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说起来……你头发上这对铃铛,我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啊。”   白秋一愣,迎上苏文之探究的目光,脸上红了几分。她下意识地侧头去摸挂在那里的金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下,发出清脆的“叮叮”两声。   这其实是奉玉年后才拿来赠她的礼物,刚收到没几日,之前一直不太好意思戴,今天发觉和正服颇为合适,这才偷偷摸摸系在头发上,文之仙子肯定是没见过的。   奉玉这段日子赠给她的东西不少,小花、小发簪、小铃铛……说是回赠她在凡间给他的护身符。因奉玉挑得都是些精巧可爱的小物件,即使收下一件两件也不必有太重的人情负担,白秋原本羞赧于收礼物,但奉玉赠之有名,她又看得很是喜欢,就还是羞涩地收了,谁知奉玉隔一日一件,隔两日一件,等回过神来,竟是已从奉玉神君那里收了许多。近日她戴上新饰品蹦蹦跳跳时,总能见到奉玉含笑望着自己,倒令白秋害羞得很。   这会儿面对苏文之的询问,白秋也不知她是怎么在自己一身新装中就准确地注意到这个铃铛的,只得抬手摸了摸,不太确定地询问道:“好看吗?我戴合适吗?”   苏文之见白秋被问到这对铃铛时的神情,又见她只是脸红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已有八|九分了然,却也不拆穿,只笑着开玩笑道:“好看,很合适。若我果真是男儿身,定是要想方设法求娶你为妻的。只可惜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眼睁睁看着美人投入他人之怀,仙子若不嫌弃,不如等我来生转世投了男胎,再来寻你。”   白秋被她调侃得脸红,连忙摆手道:“哪儿有这么夸张。投男胎就算啦,不过……”   她望着眼前目光清澈却对自己身世一无所查的文之仙子,倒隐隐有些期盼。她想了想,隐晦地说:“等春闱过后我就要走了,你日后若是想起我来,记得来找我呀。”   苏文之笑了笑,心里很是不舍,却还是道:“好。”   她停顿片刻,又说:“我虽然之前夸下了海口,但其实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把握能进士及第。我若是及第了,自当留在京城为官;若是未能及第,便会回南方老家,读一阵子书,再备来年。文之这数月来有劳仙子照顾,日后仙子若是也还能记得文之,不必相助,只求仙子偶尔回来看看。”   白秋自是点头。两人约定好之后,又随意地闲谈几句,因苏文之还要复习科考,等她回了屋子读书,白秋便准备去收拾她自己准备的香炉,谁知一回头,就见奉玉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白秋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掩头发上的铃铛,然而手一抬就被奉玉捉紧扣住,他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可喜欢?”   铃铛被奉玉那一碰弄得叮叮作响。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白秋莫名有种自己一只狐抱着喜欢的东西打滚以为没人看见、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当事人的羞窘感,脸上顿时就烧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她当初在凡间追奉玉的时候,无论是围着奉玉打转还是求婚都没有什么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的,可如今换作是神君追她,她却动不动就恨不得就地刨个狐狸洞把自己埋起来。两人说开以后,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很重,他一笑,白秋就有点不敢看他,甚至想把他塞坑里再踹巴踹巴撒点土。   奉玉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就好,我亦觉得衬你。”   说着,他便抬眸打量白秋。   白秋今日是自己偷偷摸摸在仙宫里换的衣服,她以为奉玉没注意到,但其实他早晨就瞧见了。不止是苏文之,其实奉玉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饶是早知这小狐狸漂亮,在看到的一刹那,奉玉仍是不禁晃神了许久。   都有点想将她藏起来了。   就在奉玉脑海里的念头隐隐约约开始往不道德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白秋亦感到眼前人的视线愈来愈灼热,她慌张地闪了闪眸子,转移话题道:“对、对了,神君!春闱那三日的事,我已经同文之仙子准备好了,只等考试就行……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奉玉一愣,倒是回想起了正事。   他低头看白秋的神情,知她其实舍不得文之仙子,语气不觉放柔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必了,那几日我会陪你一道去,不用担心。”   他稍滞一瞬,又说:“文之仙子在凡间还要留几年,也有几段无人可以相助的大劫。不过她回天之后依然会记得凡间之事,同我一般,到时肯定会来找你。”   白秋点点头,听奉玉神君这么说,她心里对别离的感伤总算散去了些。   ……   于是数日之后,待到二月初时草长莺飞之际,长安街头便又重新喧闹起来。   等候多时,春闱终于正式拉开帷幕,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使得街头巷尾有一种书生特有的礼貌的热闹。   这日白秋在奉玉的指点下用了仙术,等苏文之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物,收拾好了要带进考场中的物品。   苏文之的身材样貌都没变,她在女子之中身量本就偏高,这日穿得分外整洁,一眼望去便是个清瘦修长的读书人。她的相貌有一种温和干净的意味,一笑便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此时她端正地从厢房里走出来,看到白秋就咧嘴笑了笑,道:“……有点不习惯。”   白秋亦是脸一红,安慰道:“……你适应一下。”   白秋是晓得苏文之此时哪里不习惯的,虽然只能维持三日,但文之现在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了。这几日她若是再跑去找苏文之一起睡,只怕会被奉玉强行从被子里拖出来。   好在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且她也的确扮演了多年的男子,适应力很强,走了两步便重新自然起来。她感激地朝白秋一拜道:“多谢。”   拜完,她又想起白秋近日总是提起她那位神君前夫也帮了许多忙。苏文之虽不知那位神君现在何处,但也转了个方向,凭空随意一拜道了谢,这才出发。   科考进士科总共考三日,第一日诗赋,第二日经学,第三日时务策论,其中诗赋最重。   白秋送文之仙子出门后,就随奉玉上了仙云,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进考场。本朝考试允许带书进入考场,基本上考生们除了笔墨亦都带了书本。文之也知今日是她最为安全的一日,应当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因此分外大胆地同几位之前有过交情的举子称兄道弟,并且有了些自然的肢体接触,她进考场时,亦坦然地敞开袖子让监考的守卫搜了搜。   只要有了这三日,她男子的身份便可坐实,以后即便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她的性别。   文之仙子在众多学目无不精者,但若是高里再要拔最高,她其实最善诗赋和时务策论。故而第一日考完,她出来神情很是轻松,眉宇间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第二日她进去时比前一日紧张,但出来时轻松照旧。   等到第三日,白秋依旧趴在云上往下看,神情关切。奉玉扫了她一眼,知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待今天文之仙子从考场里出来,他们就不必再留,白秋多半有些失落。他抿了抿唇,道:“天帝暂未给我安排新的任务,若你想留下,我们等到文之仙子发榜之日再走也不迟。”   “……可、可以吗!”   白秋有些惊喜地回头。   奉玉凝望着她,在心里笑了下,但面上不显。他微微颔首,继而又道:“……不过我们还能留下来的时间亦的确不多,秋儿,你可有想过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结束,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白秋一愣。   下一刻,只听奉玉问道:“你要不要顺路……同我一起回天军营?” 第28章   白秋望着奉玉认真的眉眼呆了半晌, 没注意他话中暗藏玄机的“顺路”二字, 脑子一空, 懵了许久才期期艾艾地道:“会、会不会太快了……”   奉玉淡笑扬眉:“快?”   白秋红着脸解释道:“之前我们不是说好重新开始的吗?上回我们从第一次见面到你亲我, 至少也过了三个月,到成亲的话, 那要……”   白秋脑子一团乱, 有点算不清了,又不好意思这么大了还掰手指数,就在那里努力想。奉玉看着她想笑, 默默记住了三个月就可以合情合理地亲她, 虽说凭他这一年来对自己崭新的了解, 他多半是忍不到这么久的。   奉玉心里默默记下日子后,脸上却是不显。他面无表情地等白秋自己说不下去了,便一本正经地拿手指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道:“你在想什么?我说得如何会是这个。”   说着,他从袖中摸出一卷封装好的天命书, 递给白秋道:“你近日都没在狐仙庙中,许是没收到通知。我这里有一份,你先看。”   白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奉玉会毫无征兆地掏出一卷天命书来, 愣了一瞬, 这才发着懵接过。她将天命书取出,仔仔细细读了起来。   奉玉在一旁解释道:“下个月天下的山神山仙想聚在一起办一次山神大会, 地点定在了天军营。虽说你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山神, 但我随口问过了, 这次大会也包括你这样的狐仙或是立了庙的山中散仙,想来邀请函已经送到了你的狐仙庙……如何?我不太清楚你有无意向参加这样的神仙聚会,不过你若是准备去,我回天军营时,正好可以将你一起带回去。”   奉玉解释的语气极为公事公办,听不出半分杂念。然而白秋看着眼前的天命书,又听奉玉解释,明白自己误会。她原本只是害羞,这会儿却是羞耻地红了个彻底,她尴尬地张嘴张了半天,这才觉出不对劲的地方来,下意识地问道:“山神大会……怎么会在天军营的?”   奉玉坦荡地答:“凡间除夕那几日,我不是到天宫开过一次会?那次山神老祖说他有意办山神之会,只是苦于寻不到合适的地点。说来也巧,那阵子天军营正好会有空着的校场,我想了想,就提议让他们来了。”   白秋:“……”   奉玉神君神情坦然,丝毫没有回避她目光的意思,然而他脸上分明就写着“我干的”三个字,且毫无掩饰之意。   奉玉含笑看着白秋。   他想将小狐狸带回天军营,自不会全无准备。他晓得这只狐狸有点胆小又有点害羞,如今因他们二人之间暧昧的气氛,若是直接邀请,多请几句或许当真能将白秋抱回去做客几日,但她肯定会觉得紧张,反而难以放开……不过现在换作以山神大会为借口,有了媒介,情况就会好上许多,同时白秋有其他地方的山神狐仙为伴,也不会因格格不入而觉得不自在。   奉玉晓得白秋之前外出的机会不多,对凡间甚至是天界种种都颇感兴趣,对于白秋愿不愿意参加山神大会,他是颇有几分把握的。   果然,白秋并非读不懂奉玉这番举措的言外之意,但握着手中滚烫的天命书,她还是生了几分好奇。如果是跟奉玉回天军营的话,她还能直接见到哥哥,想来也比较方便。白秋琢磨了一会儿,便道:“我、我考虑一下,过几日告诉你行吗?”   “可以。”   奉玉见她考虑,便猜到事情多半已经定了。他笑了笑,颇有风度地道:“这份天命书你拿去看便是,可以仔细研究研究。”   白秋红着脸“嗯”了一声,道了谢,小心翼翼地将天命书收好,这才继续等文之仙子。   因春闱第三日是考试最后一日,这天考生们比前两日过了更久才陆续从考场中出来,并且大都没有立刻回家的意思,而是三三两两地到长安各处喝酒寻乐。苏文之在这种大氛围下自然免不了俗,没多久就被几个熟面孔勾肩搭背地带走,于是白秋真正同文之仙子再次说上话,已经是考试结束的第二天。   苏文之昨夜临宵禁才匆匆忙忙地回来,一到寺院倒头就睡,再醒来时,她第一件事便是将门窗关紧确认了一番,等发觉自己当真变回了女儿身,其他地方也无异状,便松了口气,遂起身朝早早担忧地在旁边等她的白秋躬身一拜,道谢道:“多谢仙子相助。”   白秋连连摆手:“没事没事。那个,文之……你可还好?”   苏文之昨日明显是累了,而且还喝了酒,故而白秋问得很是关心。文之仙子却是笑笑,道:“无妨,只是许久不曾这么累过。昨日考完试,他们先是嚷着要请我去花楼,后来又改为去泡汤池,虽说你将我变作了男子不至于露馅,但终归还是紧张得很。”   白秋前一日高高兴兴地跟着苏文之的,但是她跟到花楼时就被奉玉捂着眼睛抱走了,所以听到前半句还不算意外,听到后半句“汤池”却立刻被吓了一跳,忙问道:“然后呢?”   文之答:“然后我脱了衣服,他们都大为吃惊,夸我高人不露相,伟岸真男子。”   白秋:“……”   苏文之看着白秋瞬间赤红的脸,不禁一笑,顿时便知这小狐仙虽然用仙术将她变作了男人,可她自己多半是不知道衣服底下的构造到底是怎样的。她看白秋欲言又止,便笑了笑,坦然地道:“你不必担心,我既然出来了,对类似的事便有心理准备。日后若是入了官场,要日日与男子相伴,有时忙起来许是会几天几夜归不得家,与男子接触再说难免,总不能一点都放不开。这几日是我可以最为大胆的时间,日后我会寻个缘由,不再当他人之面敞衣,但昨日与我同去的友人,但凡有一人能留在长安共赴官场,以后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也不会再有人疑我身份。”   苏文之话里说得坚定,还有几分怅然。白秋听了也觉得伤感,文之是见不得她垂眸的,一看白秋露出难过之色,连忙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何必这般神情,我们不是说好了日后还要再见的?对了,我觉得我此番考试考得不错,虽然定是中不了状元,但我想进士及第应当是十拿九稳,以后你直接来长安找我便是……怎样,你可会为我感到高兴?”   白秋起先听文之发挥的好,的确是替她高兴的,可是想想又是一愣,问道:“……为何中不了状元?”   白秋自是惊愕,若是换作旁人说自己定能中状元,她肯定不信。但文之仙子却是天上的文曲星君座下天资最高的大弟子,又随文曲星君学习千年,她的才能远非一般凡人所能及,按理来说,不夺魁首才应当是怪事。   见白秋毫不掩饰的惊讶之情,苏文之心中一暖,着实感激于她的信任,但说起此事,文之脸上也有些许无奈的苦涩。   她抿了抿唇,笑道:“你知道,我递出去的文章并未得到回音。而昨夜一同逛花楼看舞女起舞之时,家住长安的陈兄不慎喝醉酒说漏了嘴……原来素有才名的宋兄早在春节之前便已同主考官温卷,被定为了状元,而陈兄他与另一位霍郎君,则各领了后二三名。”   白秋听得心中一揪,哪怕知晓本朝的科考通榜温卷乃约定俗成,亦知文之仙子下凡必会受些劫难,可她此时从文之口中听说这样的结果,仍是比文之仙子本人还要难受。   白秋不知该如何安慰文之仙子才好,她想来想去,便用自己的仙气凝了一颗珍珠大小的小珠子,赠给她道:“我已同神君说好,等到你放榜了再走。这颗珠子赠你留个纪念,若是你日后遇到万不得已的情况,可以捏碎了唤我。”   苏文之微微怔神,有些不知该怎么说,但还是将白秋这份心意收了,郑重而感激地道了谢。   白秋也知自己不可干扰文之仙子的劫数,递了珠子又急急地补充道:“不过天命有可为有不可为,我也有可能不能……”   “文之晓得。”   苏文之笑了笑,便打断了白秋的话,白秋的意思她自是清楚的,再说,她本就知她自己之事,不该过于依赖他人。只听她道:“秋儿,你不必过于担忧。若我当真有一日陷入绝境,即便无法逃生,你能现身陪我聊聊天也已经极好……再说,我也未必会有如此一日,现在静候放榜便是。”   白秋点头,想了想,又上去轻轻地抱了文之仙子一下,两人相处至今,感情甚笃,苏文之亦是自然地回抱了她,许多话皆在不言中。   ……   从考试结束到张榜约莫要十日,因为晓得这是她与白秋相处的最后几日,苏文之考完之后便索性暂时放下了书,这几天除了和其他举子必要的应酬,就在长安城内陪白秋玩,到时过了一段颇为自在无忧的时光。转眼十日便过,张榜之日,等着看成绩的举子早早就在礼部的东墙之外等看排名,浩浩荡荡的人墙蔓延出数十米开外,场面极是壮观。   进士科能及第者不过二三十人,然而举子却有千余,竞争之激烈难以言喻。   这日苏文之亦早就等在东墙外的人群之中,哪怕她对自己的才学有八|九分的把握,此时仍是不禁手心冒汗。她的手脚冰凉,心脏像是停了,只能在厚厚的人墙中探头探脑,想要早一步看清那百中取一的名额之中,是否会有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礼部官员拿着黄纸现身的一刹那,举子的人群瞬间沸腾了起来!苏文之跟着想要探头,却只能看到翻动的人头此起彼伏地窜来窜去。   忽然,人群愈发激动起来,有人大声地喊道——   “——看到名字了!看到状元郎的名字了!”   “何人!是何人!”   ——宋卯。   苏文之抿了抿唇,有些艰难地在心中念出了那个之前听说的名字。然而,正当她准备再努力往前挤挤好看后面有没有自己之时,却听前面传来了愈发兴奋的声音——   “苏文之!新科状元的名字,是叫苏文之!” 第29章   “苏文之!是叫苏文之!”   一个消息一旦确定下来, 立刻就像野火燃烧般漫延开来, 迅速地传遍了东墙前的每一个角落。同时, 只听人群中有黄榜前排的人高声喊道:“第二名及第!宋卯!第三名!陈安!第四名, 霍长青……”   进士及第之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被报出,然而人们议论最多的自然还是头名的状元。   “……这个中头名的苏文之是何人?”   “不知道, 好像没有听说过……”   “我似乎听说他参加过宋兄在杏雨楼举办的诗会……”   苏文之虽然来长安后算是合群, 参加不少各种名目的文会诗会,结交了一些朋友,但她终究是出身寒门, 又无背景, 故而才名在上千举子中不算显达。因此此时相比较于早早成名的宋卯, 无论是在举子中,还是专程过来看热闹的一般群众中,都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苏文之,这会儿一见是个没听说过名字的人夺了头名,大家飞快地就热火朝天地议论起来, 彼此交换有用的信息。   然而这个时候,苏文之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有了之前的消息,她其实早已不寄希望于自己能夺得魁首, 此时她的脑中刹那间涌上了排山倒海般的惊喜, 有些不敢相信。   她被人流慢悠悠地挤到了东墙之前,她抬眸往上看, 只见自己的名字果然高高地写在黄纸最上端, 原本提前定为状元的宋卯, 还有紧随其后的陈安和霍长青,都被她硬生生往后压了一位。张榜已到这个地步,定不会再有更改,正因如此,苏文之狂喜之后,反而感到一种不知情况的茫然和疑惑。   她本不该中状元。   苏文之扮男子三年,日日谨小慎微,自是不信会有沉浸官场多年的考官为她的才学所动、力排众议将她定为状元这种事。她眼前这张黄榜,本该是多方面博弈的结果,如今定好的状元被改,其中肯定有变故。只是为何头名会是全无门路的她,苏文之想不出理由,心中也没底,高兴归高兴,可理智中有一角,却隐隐提醒着自己眼前的结果其实不知是好是坏。   她心情有些混乱,然而恰在此时,却听一个惊喜的男声大喊道:“——文之!是文之吧!”   苏文之闻声一愣,将思绪收了回过头,却见平日里与她交好的一个寒门学子极为兴奋地从人群中向她跑来,随着他大声喊她的名字,所有人的目光都一下子集中到了苏文之身上。   所有人都想看看新科状元郎,苏文之思路被打断,刹那间迎上这么多崇敬的目光,倒有些腼腆。那人本是想上来恭贺,可看苏文之呆站在原地,却忽然一愣,忙推了她一把,急道:“文之!你怎还在此处?礼部的官员想来马上就要去你的住处寻你了,杏园探花宴也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怎么还没准备?”   苏文之被对方一推,本来茫然的脑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向那人一谢,然后在众多学子或羡慕或敬慕的目光之中,匆忙地跑回自己所住的寺院。   进士及第之后马上就是传统的探花宴。   新科进士在杏园初次相会,要择进士中两名最为年轻俊美者当探花使,策马踏遍曲江乃至长安的名园,摘取鲜花回来供大家赏玩佩戴。苏文之年龄才过十八,相貌生得端正,又是头名状元,自然毫无悬念地被选作探花使。她骑在高马之上,放眼望去,只见无数百姓聚在街边等着看新晋的状元郎,父亲抱着儿女,女子迎上她的视线,便含着羞以扇遮面而笑。她从长安街头穿行而过时,只觉得恍惚,眼前之景,仿佛似梦。   因心中杂念太多,苏文之寻名花时也没有太用心,等另一位探花使挑好,她随意采了几朵便匆匆返回杏园。等该走的流程都走好了,苏文之便在一个僻静的角落寻到了之前来通知她及第的礼部官员。   进士科的名次虽说是约定俗成的惯例,但毕竟不是明面上的,对方也未必知道内情,故而她很是小心,只是试探。不过她话未说完,对方一看她的神态表情,就已猜出了来意。   礼部的官员朝她和蔼地一笑,隐晦地提点道:“秦澈,秦侍郎。”   苏文之一愣。   对方继而又说:“你刚来长安时,可是向他递过文卷?他很是欣赏你的才学,竭力向主考官荐你。你若是要道谢,不妨去寻他。”   苏文之闻言连忙点头,谢过了好意告知她情况的礼部官员,便去寻秦澈,他今日也在探花宴上,只是并未与人聚在一起交谈。苏文之顺着礼部官员点她的位置,很快就在杏园一角寻到了看上去像是秦澈的人。不过她到底没有见过传说中的秦侍郎本人,不是太确定,苏文之理了理衣衫,谨慎地上前,站在离对方不太远却又不会冒犯的距离,这才试探地唤道:“请问你……可是秦澈秦侍郎?”   秦澈原本背对着人群看花,忽然听到有人唤他,便回过头。   苏文之看到秦澈的长相,微怔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低头行礼,礼行得仓促,却还算是得体。   她其实有些惊讶于秦澈的年龄,以他的职务来说,秦侍郎外表所表现出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年轻了。秦澈长得也比她想象中端正,面白无须,本该是很平和的相貌,可这位侍郎的神情……似乎有些阴郁?   苏文之哪里晓得秦侍郎在奉玉将军去世前,也曾是个活泼开朗的文官,只是他最后一役归来后,整个人都沉闷了许多。此时,秦澈见到苏文之亦有几分诧异,毕竟他虽晓得苏文之的年龄,却也未曾想到会看到眼前这么个标致的少年郎。不过好在他情绪收放得快,倒没有惊讶太久。   他既然向主考官力荐苏文之,便是有意当她的伯乐、提携这个年轻人,此时秦澈见她长相端正、进退有度,又有那般的才学,便知她前途不可限量,心放了一半,好感则增了不少。   他一顿,上前不着痕迹地扶了苏文之的礼,便自然地与她交谈起来。苏文之起先还有点拘谨,但不久就发现秦澈为人很好相处,渐渐放宽了心,两人相谈甚欢……   这个时候,见他们聊得投机,一直在云上往下看的白秋也总算松了口气。奉玉在她身后扬眉道:“放心了?这下看够没有,是不是可以回头看看我了?”   奉玉的语气让白秋微微有些羞窘,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要离别总有几分不舍的,但她总不能当真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看个几年,停顿片刻,白秋便扭头看奉玉,道:“那……我们接下来……就一起回天军营?”   说着,白秋不禁不安地扭了扭今天放在外面的尾巴。不知为何,她说出“一起回”这三个字时总觉得不好意思得紧。她想了想,又担心地问道:“可是我如果是去参加山神大会的,和你一起回去会不会不太好?”   为了平日里往来方便,奉玉的仙宫是和天军营紧挨在一起的,而天军营的校场又常年聚着训练的天兵。无论是先到仙宫,还是先到天军营,天兵天将们肯定会瞧见,避无可避。奉玉神君在天军营乃至整个天庭都是不苟言笑的冷面将神,又素来不沾女色,从哥哥上次的反应,白秋就能想象出若是她真被奉玉揣着去了天军营,天庭三十六军当天就能爆炸。   想到此处,白秋忍不住担忧得很。   奉玉却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答道:“不会。”   不仅不会不太好,他甚至觉得天军营在山神大会中可以提供的住宿之处可能不太够,最好还是应该将白秋安置在他的仙宫里挤挤。   不过这些话,奉玉嘴上当然不会说出来。他只道:“我前几日已经往天军营寄了信,说过我要带你回去,让长渊安排他们低调点,不要吓你。”   白秋闻言,先是放松地“噢”了一声,但转瞬又觉得不对,慌张地回头看奉玉,整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她道:“你、你……”   奉玉不解低头看她:“嗯?”   白秋红着脸说不出话。   她是今天早晨才同奉玉说要去参加山神大会的,可奉玉前几日就已将信寄出,分明是早猜到她的想法。而且她不想被吓是没错,可是如此一来,等她一到,天兵天将再猜不到她和奉玉的关系,又如何可能?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笑,道:“不必担心,我有分寸,长渊亦有分寸。我明说了你是女孩子,但无论是凡间仙界,都没说有什么关系,不过是让他们不要乱想,再提前安排个住处给你,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是、是吗?”   白秋经他这么一解释,又怔了怔,脸上红热未退,但心里却安心了些。   奉玉一顿,觉得白秋可爱,心中笑了笑,面上却显露不多,只笃定地回答道:“是。”   ……   这个时候,奉玉的信的确已经抵达,天军营中一片过年般欢腾喜悦的气氛。只见长渊一大早就召集了所有留守天军营的天兵天将,站在高处高兴地大声道:“奉玉将军要带女孩子回来了!将军说要低调一点!现在我问你们!将军带回来的女孩子我们应该叫什么!”   众天兵激动地回应道:“将军夫人!”   “低调一点叫什么!”   “叫嫂子!”   “那将军带回来的女孩子如果还没和将军成亲,我们应该叫什么!”   “将军夫人!”   “——低调一点叫什么!”   “叫嫂子!!”   长渊欣慰颔首,对下属们的智商很是满意,所有天兵天将都欢欣鼓舞,天军营上下洋溢着欢乐的氛围。这时,只见一人被其他天兵抬了起来,高高举起。   玄英同样极为兴奋地高声道:“将军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是我妹妹!你们管她叫嫂子,准备管我叫什么!”   因玄英从之前收到奉玉说要带他妹妹去长安的信起,就已察觉到不对劲,此时又有了新消息,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奉玉要带来的肯定是白秋,于是他在天兵中的地位顿时也高了许多。然而玄英话音刚落,百万天兵却都静默了一瞬,纷纷觉得这题太难。   不过好在他们很快就高兴起来,喊不出称呼索性乱喊,一顿之后,所有人齐声喊道:“大舅哥!”   话音刚落,众人都欢呼起来,沉浸在欢乐幸福的喜悦之中,久久不曾平息。 第30章   于是奉玉纵云回到天军营的时候, 就看到他的三十六天军整整齐齐排成六列六行的正方形, 个个站得笔直笔直齐刷刷地仰头望天看着他。   在发现只有奉玉一人乘云飞来的一刹那, 百万天兵都懵了, 不禁开始交头接耳。长渊亦是意外,等奉玉从容地落下, 连忙上去问道:“将军, 人呢?”   奉玉轻描淡写地扫了扫眼前这他平时亲自整顿都不一定有这么整齐的列队,说:“还不是你们喊‘嫂子’喊得那么响,方圆百里都能听见, 把我夫人吓跑了。”   “呃……”   长渊闻言, 自是有几分尴尬, 惊道:“夫人竟听见了?”   奉玉一笑,说:“嗯。”   长渊愧疚地抓了抓头发,但又觉得不信,想了想,疑惑地道:“可是我们今日没有齐声喊了啊。夫人竟是这样……还能听得到?”   “……她即使没听到, 等飞到近处看到你们这般阵仗迎接,想来也是要被你们吓走的。”   奉玉扫了眼面前这群声势浩大地等着看八卦的天兵,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不过, 他倒也没有真让天兵天将为难的意思, 玩笑点过就适可而止。奉玉微微一顿,正经地解释道:“秋儿没听到你们的声音, 但她想来想去还是不好意思同我一起回来。快到天军营的时候, 我们正好偶遇一支要来参加山神大会的队伍, 她同我打了个招呼,就加入进去了。那些山神行得比我慢些,想来要到傍晚才到。”   听完奉玉的解释,原本万分期待见见将军夫人的天兵天将都泄了气。将军夫人说是和其他山神一起来,可到时将军肯定不会主动给他们指认,如此也就认不出来……不过天兵们多少也晓得他们起哄得有点过,可能会让人家女孩子尴尬的,虽然失落,却也没有抱怨,只纷纷四散而去。   长渊眼睁睁看着士兵们都回去了,校场又只剩下他与将军两人。他原本也对奉玉的玩笑半信半疑,知与他们无关,总算松了口气。但他转瞬一顿,又忍不住问道:“将军,夫人真的没同你一起来?”   说着,他还不太确定地四处看了看。   奉玉却笑了笑,直接断了他的想法,回答:“是。”   如此,长渊不禁惊讶,脱口而出问:“将军,你居然不担心的?”   不怪长渊困惑,他对奉玉与那位凡间夫人的印象还停留在奉玉刚回天时那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当初他回天第一件事就是找人,先是下凡又是查仙籍,整日拿着个护身符看来看去,还去了千年来不曾出席的群仙之宴。   按照长渊原来的想法,以将军的性格,小夫人丢过一次又失而复得,将军即使没有真的找个瓶子将她装起来放在身边,肯定也是恨不得将她放在怀里揣着、塞进身体里藏着,非要时时刻刻看着、一刻都不分离才好。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还愿意让小夫人离开,和别人一起来天军营。   奉玉能明白长渊话中的意思,他也未否认,只是停顿良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   事实上,与白秋分别,如何可能舍得。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白秋觉得害羞,他又无法真狠下心来拒绝她的请求。再说……他理智上也清楚,白秋若是想认真参加山神大会,还是低调地同其他人一起来比较好。   奉玉顿了顿,回答道:“她与仙界接触得少,比起我,也该与其他人相处相处。她如今还未领仙职,哪怕只是山神大会这般简单的神仙聚会,想来也会有帮助。我维护得太过,反而不好。”   长渊一笑,说:“你倒是考虑得全面。”   奉玉淡笑,道:“不算考虑,只是觉得无妨。况且……”   他略微一顿。   况且,她与他在一起既然会觉得羞涩,又何尝不是在意他。   见奉玉良久未答,长渊等了一会儿,还是追问道:“况且什么?”   “……况且她总归会来的。”   想起分别之前,白秋支支吾吾找借口不好意思同他一起见人时泛红的脸颊,奉玉嘴角不禁上扬了几分。他抿了抿唇,笑答道:“你们想叫嫂子也总归有机会,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   这个时候,白秋的确是在他们偶然遇到的那支前往天军营的山神队伍当中。她与奉玉瞧见这支队伍时,这支队伍却并未察觉到她和奉玉。于是她同奉玉告别之后,就化作狐狸,装作是独自行路偶然碰见的样子,加入到了这群山神之中,山神们都很友好,得知她是要去天军营的狐仙,愉快地接纳了她,一行人说说笑笑,走得倒也颇快。   走在白秋身边的是个约莫七八百岁的白兔仙,见白秋年纪小又是一个人,站在云上好像对环境有点不安,便主动上来攀谈道:“……我以前好像没见过你,你是第一回参加山神大会?”   大约是因为大家都是白的,而且在狐狸的概念里兔子都很好吃,所以尽管白秋作为仙狐不会真吃兔子,可一见对方是个兔仙,仍然一下子好感极高,立刻点了头。   不要说是山神大会,事实上白秋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似乎不已玩乐未目的的正经神仙聚会,看周围人都像是相熟的样子,正有些不知所措。   那白兔仙也明白白秋的心情,她看白秋的原型就晓得她年纪不是很大,于是两人交换名字后,她就友好地开始主动找话题,问:“你今年多大啦?是哪座山上的山神?看你这样不太像是修炼上来的……莫不是最近才从山里自然生成的小狐神?”   白秋感激对方与自己说话,连忙回答道:“我今年十七,不算是山神,只是有一座狐仙庙,立在浮玉山里。”   “浮玉山?”   白兔仙高兴地道:“我知道这座山!那里可是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的住所?你立庙在那里,可有见过他们?”   白秋愣了一下,先是点头,但又觉得哪里不对,正要解释,便已听那白兔仙主动介绍道:“山神大会虽也是神仙聚会,但其实没那么严肃的,即便是第一次参加,你也不要紧张。天下神仙种类虽繁多,但唯有我们山神杂仙数量最为庞大,管得内容也最细最杂……我们三十年一聚,无非是互相认识认识,交些平日里可以讨论公务的朋友,顺便找个机会一起探讨工作方法。你知道,虽然我们碰不到大事,但平日里驱妖除魔、姻缘牵线之类的杂事都要管,所以山神会还会请专门的武神或是姻缘神来讲讲专业技巧和方法,方便我们提升业务能力,算是技术交流。”   白兔停顿一瞬,郑重地道:“多会一点总没错的……万一日后地震来了山头塌了,我们还可以转行去当天兵。干一行爱一行,学海无涯嘛。”   白秋听得认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赶紧点点头,好奇地甩着尾巴。   白秋虽然有狐仙庙也有一两年,但平日里能做的事情不多,即使接到也是乱来的,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正式的学习。她以前也没碰到过别的山神,听白兔仙这么说,已是十分感兴趣。   她扫了扫周围的山神,这个队伍浩浩荡荡,只怕一片云上足有两三百人。白秋新奇地问道:“山神大会和群仙之宴一样,大多数山神都会来吗?若是全都到齐,会有多少人?”   那兔仙怔了怔,这才回答道:“……你难道不知道?”   “什么?”   白秋眨了眨眼。   兔仙道:“其实很多山神嫌山神大会间隔时间太短,一般都不太来的,每年到场的大约只有五分之一吧。不过今年地点定在天军营之后,大家一下子都来了,所以今年人要特别多呢。”   白秋不解,下意识地问:“为何?”   兔仙笑着道:“还不是因为奉玉神君!他之前到处找一个仙子的事,早就满天庭都传开了,这回能去平时去不了的天军营,大家都是等着看神君夫人呀!” 第31章   白秋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答案, 她慌张得结结巴巴道:“神、神、神君夫人?”   几乎瞬间, 白秋白毛底下的皮肤已经红了个彻底,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白兔仙, 脑袋一片空白。   然而白兔仙并未察觉到白秋的异状。她肯定地一颔首,笑着道:“对!”   白秋问:“可、可是这有什么好看的?不是许多神君都有夫人吗?”   “你傻啦?天下哪儿有那么多神君。”   白兔仙笑着在她脑袋上撞了一下, 道:“再说这也不是别的神君, 而是奉玉神君呀!你去年的群仙之宴上看到奉玉神君没有?你就没有发现,他长得异常俊美?”   白秋自然是知道奉玉长得好看的,否则当年也不会那么容易对他一见钟情。然而她面对白兔仙的话到底心虚, 不敢与她对视, 只能敷衍地硬着头皮道:“是、是吗……”   兔仙笑了笑, 说:“奉玉神君生得那般长相,又是上古上神,即便我说从来没有女仙倾慕于他,你肯定也不信,只是他性情冷淡, 独身至今,大家都在猜能让神君心动的,到底得是怎样的可人儿……反正非常漂亮是一定的, 就是到底多漂亮的问题。对了, 你看那里!”   说着,白兔好像想到了什么, 仰手一指。白秋顺着她的指示看去, 只见在山神云的边缘立着一个高挑的紫衣男子, 正在风中远眺,他眉心微蹙,目光忧虑。   兔道:“那是南方山里的孔雀仙,孔雀一族化人后雄美雌俊,他生来就是孔雀中的第一美人,斗败所有雄孔雀以后很是落寞,故而将目光放到了仙子身上,但凡听说三十六重天哪里有漂亮的女仙都要去看看,发现人家比自己美才会觉得高兴。他平日里都在家里梳羽毛,山神大会顶多参加过两回,这一次来,肯定是专程去看神君夫人的……等等,你看着他,我给你配个心理活动。”   白秋眨巴着眼睛看着那位孔雀仙,只见他迎风而立,紫纱飞扬,哀愁地叹了口气。   白兔适时地配音道:“‘若是到时连神君夫人都没有我美,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白秋:“……”   “另外还有那边!”   白兔仙兴致勃勃,又指向另一边。白秋又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一个高大的山神长着四只手、六只眼,赤着上身,身材很是魁梧,表情凶悍。   白兔高兴地继续介绍道:“他是北方山里有庙的武神,一直仰慕奉玉神君,想找他切磋,只是不得方法。这回听说奉玉神君带着夫人,准备看到神君夫人就抢,引百万天将和他大战……不过这话他是喝醉酒说的,估计是玩笑话。你别看他长得凶,其实人很好的,我第一次参加山神大会的时候,他还撸我毛呢。对了,还有……”   白兔仙一口气指了不少人,白秋听得心惊肉跳,怂得耳朵都垂了,艰难地问道:“太、太夸张了吧?”   “一点都不夸张的。”   白兔仙笑笑,看白秋的神情,便以为她是真不知道,想了想,有些认真地说道:“奉玉神君性格是出了名的冷淡,也确实万年来不曾对人动过心。大家都知道他是不苟言笑的冷面将神,是天庭的大杀星,我过去也曾有一次机会见他……的确同传闻中一般,眼睛都像是带着冷然的杀意。这样一个人,我着实想象不出动起心来会是个什么样子,其他人肯定也这么想,所以……”   白秋忐忑地问道:“所以什么?”   兔子回答道:“所以当然要去看看神君夫人什么样呀!而且之前有人问天兵,天兵全部都说他们将军的夫人是凡间天上第一美人,大家都想见识见识呢……诶?你怎么啦?”   这个时候白秋脸上早已滚烫得滴血,幸好毛够厚看不出来,她呆呆地看着眼前毫无恶意的兔子仙,要不是面前还有人,她早就“嗷”地一声自暴自弃滚成一团了。   “凡间天上第一美人”这种帽子白秋哪里敢收,再说除了哥哥,她明明一个天军营的人都不认识。   白秋原先只是对和奉玉一起回去有点害羞,可现在却是真懵了。她知道他们口中的“神君夫人”一定是指她,可说实话她都没有真的和奉玉成亲,想不到大家对神君夫人的期望居然要三界美人这么高,要是发现她没有那么漂亮……岂不是会很失望?!   白秋急得团团转,可是她和山神一起去的事是同奉玉说好的,奉玉说不定已经在天军营里等她,这个时候已经不能跳云逃走了。   白秋简直欲哭无泪,焦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在山神云集的云上狂奔两圈,然而其他山神却欢天喜地飞得可快,没等她想出对策,天军营就已经到了。   天军营能够容纳天庭三十六军、百万多天兵天将,场地极大,又是天庭练兵之地,远远望去便有一种威严肃穆的气氛。他们并不是唯一一支往这里来的山神队伍,白秋到时,正好就能看到另外一群山神从相反的方向而来,被引路的天兵带了进去。   “我这次没有提前约好朋友,不如我们一起住吧。”   等看到天军营的轮廓,白兔仙便笑着道:“往届山神大会都是两个人一间屋的,今年想来也不会有变化。”   白秋连忙点了点头,但看着眼前的天军营,心里还是慌得很。   因为山神们已经确定山神大会期间可以待在这里,天军营的大门今日是敞开的。山神们进去后,便又有一支引路的天兵队伍过来带他们入内。军营里除了巨大的校场,亦有休息的场所,大约是为了让数量不少的山神们住下,还临时增建了几处院落,厢房一个接一个紧密地排在一起。   领了两人的号码手牌之后,白秋跟着兔子仙进了厢房。她本来就是第一次进天军营,又觉得紧张,在这种陌生的环境中难免有些无措。不过白兔仙看起来倒是对这种场合轻车熟路,她自在地化成人形,将随身带着的东西一件一件摆好,又在窗台上焚了熏香。   白秋想了想,便学着她的样子用后腿蹬地蹦蹦跳跳地进了屋,然后也姑且化了人形,开始摆自己身上本来就没几样的东西。   白兔仙本来开开心心地自己摆摆弄弄,她是个擅长药理的药仙,每月十五忙不过来的时候还常常被月宫抓去帮忙捣药的,一来就将最重要的药臼小心翼翼地摆在靠近床的供台上。然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要回头和白秋说话,谁知这一回头,她便不禁“啊”了一声。   白秋听到声音,疑惑地转过来。   白兔仙嘴巴还没合上,手上拿着的手牌已“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饶是早知狐族多出美人,她也没想到眼前会出现这么一番景色,只觉得被清风般炫目的美色晃晕了双眼,脑中一瞬间都空了半晌。   杏眸含情,肤白胜雪,颜色减一分太淡,增一分太俗。   白兔仙呆呆地怔了许久,良久,才道:“……孔雀仙应该见见你。”   过了一会儿,她又补充道:“他会疯的。” 第32章   白兔仙说得含糊, 白秋其实也没听十分清楚, 见她这么说还愣了下, 不解地歪了下头。   白兔仙的确也没想到她随手关照一下的小白狐会长得这么漂亮, 老实说即便是对传说中的神君夫人,她都没有这么高的期望值, 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仙山才能养出这样的狐狸来。   兔仙呆看好一会儿, 才回过神意识到这样盯着对方看不礼貌,仓皇地收了视线,含糊道:“没事没事!你别在意!你今天有没有觉得累了?我们明日会有第一次见面会, 到时要发行程安排的, 等会儿就早点睡吧。”   “嗯!”   白秋尽管还是有些疑惑对方闪烁的神情, 但着实也未多想,只友好地点了点头。不过和兔子仙说完话后,她一回头,便想起自己还没有和奉玉说过她已经到天军营了。   她本来就是与奉玉约好过来的,这里又是他的地盘, 于情于理抵达以后都应该通知他一声。只是这会儿天色已晚,外头一群人等着看神君夫人,她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和白兔解释外出的原因……想来想去, 白秋便有些愧疚地写了封信, 说明自己已经顺利抵达,同住的人很友好, 让奉玉不要担心。   将信写完, 白秋仔仔细细地修改、润色, 又反复读了几遍,确认没有词句上的疏漏,这才最后认认真真地誊抄好,唤来路过的信鸟请它带去给奉玉。等信鸟飞走,白秋就变回狐狸满床打滚等奉玉回信,滚来滚去回信也不来,她怕他是生气自己没亲自过去,有点着急地拖着尾巴蹲在窗台上等。   这个时候,白兔仙已经在按部就班地坐睡前功课,她同样化成了原型兔子,正用两条后腿夹着药臼,两条前腿抱着药杵,熟练地“笃笃笃”捣药。她见白秋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等了许久,有些好奇地看过去,耳朵一歪,问道:“你交男朋友了呀?”   “……诶?”   白秋突然被这么一问,亦有点发懵,慌张答道:“算、算是?不对,好像也不算……”   白兔仙以过来人的眼光看着白秋这么只美狐狸被她一个问题问得害羞得团团转,心里默默给她答了个“是”,正兴致勃勃还要再问,就见外面一只信鸟带着信飞来。   白秋一愣,也顾不及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白兔仙的问题,连忙回头接过信鸟带来的信,向信鸟道了谢,就急匆匆叼着信封跳回床上,急切地拆了信读起来。   奉玉回信回得简单。正如在凡间时一般,尽管他与她讲话时也会笑、也会温柔地嘘寒问暖,书写风格却仍然带着性格化的简洁冷硬。不过,白秋读了几遍,觉得他应该是没有生气,总算松了口气。她盯着奉玉在信中写下的一个“好”字看了许久,最后将脸凑上去蹭了蹭,这才安心地准备睡觉。   ……   另一边,奉玉收到信时正在书房,他看到信鸟飞来,不禁微愣片刻,等回过神,才抬手拆信。   天军营归他所辖,其实白秋一踏入领地内,奉玉便已知晓。不过他看到信上白秋的字迹,还是不自觉地淡笑了下。白秋的遣词造句无论怎样的,落在他眼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可爱的感觉,故而奉玉尽量快的回了信,将信鸟放出去时,唇边浅浅的笑意都还未敛。   于是,代表山神过来拜访的老土地神被天兵带到奉玉神君书房时,看到的便是眼前这番景象,饶是他年龄已算不上小,看到这么一幕,还是意外地怔了一刹。等奉玉神君回过头,他便没有立刻切入正题,而是寒暄似的问道:“写信来的这位……莫非便是神君传闻中的夫人?”   老土地神与山同寿,生来便是一副白胡子白眉毛的老神仙样貌,故而打扮得也低调,因为弓腰收背,他看起来有几分矮小,手中拿的拐杖比个头还高,但是慈眉善目,看起来便极为和蔼。   奉玉倒也未否认,只坦然地答道:“是。”   不过他旋即又是一顿,浅笑了下,说:“只是还未成亲。”   老土地神向来知道奉玉神君是个性格冷锐之人,哪里见过他话里不经意就是一片柔情蜜意的模样,当即便觉得有些晃眼。好在奉玉似乎并不想在此时多谈,就说了那么一句,便恢复常态,切入正题道:“仙友今晚过来,可是有事?”   “啊……不错。”   老土地神一愣,便亦回过神,说:“多谢神君愿让我们这段时间在天军营暂住,明日山神大会就要正式开始,故而我今晚是特地带了接下来一段时间的行程安排过来,想请神君过目。”   说着,他便自然地将一份封好的卷轴递上,奉玉接过打开,大致扫了扫。   山神大多是山气化神,亦或是山中灵物成仙而成,因为只管一座山头,大都修为不是很高。且山神大会说是山神大会,其实也有像白秋这样只是有自己一座庙的狐仙以及别的什么仙。他们性格大多友善、平和,虽然哪怕仙龄不短,也没有太强的仙力,但管得事情却很多很散,正因如此,山神大会既然是以提高他们这一类神仙的能力为目的的,行程设置上也多偏向于此,安排的课程很多,从收妖服妖到红事白事应有尽有,可讲得都不太深。   某种意义上,倒的确颇适合白秋这样涉世未深的性子,想来她父母给她立狐仙庙的用意亦是在此。   奉玉全部看过一遍后,心里大致有了数。他沉思一会儿,抬手指在文卷最后几行上叩了叩,问道:“山神大会中,还有半月是要外出的?”   老土地神笑了笑,颔首回答道:“是要去的。纸上谈兵总不太好,而且每回山神大会里总会有些才成神成仙没几年的小神小仙,之前在自己的山头都是凭直觉做事的,我们这些老人即便将经验教给他们,他们也未必听得懂,还是实际演练一番更为有效。不过说是要外出,其实也就是到最近的凡间让他们练练手,早晨出发,晚上就回来的。”   奉玉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老土地神一顿,踌躇片刻,似是有些难以开口地问道:“对了,神君,其实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奉玉疑惑地看向他。   “神君是否注意到了,我们后日有练习推演的行程?”   老土地神腆着脸对奉玉笑了下,颇为不好意思地开口:“推演对山神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项能力,每回都要优先练的,尤其是要教好新来的山神,此番亦特地请了善于推演之术的仙人来传授技巧……以往我们都是山神间互相彼此的命盘算,只是山神大会这么多年来来来回回也办了好几百次了,大家的命盘算来算去难免熟悉得太过。按说神君愿意让我们在天军营办山神大会已是恩情,我等不该再奢求太多,可是我这两天看名单的时候,发觉这回来的生面孔颇多,所以总想厚着脸皮再向神君求上一求……”   老土地神说到后面已觉得自己过分,老脸一红,羞愧得想拿衣袖掩面,忙道:“神君若是觉得为难,直接拒绝便是。”   不过奉玉其实并未觉得非常冒犯,他沉思片刻,便道:“无妨。我明日去问问还在军营中的天兵,是否有对推演之术有兴趣的,亦或是想算算命的,若是有,我便允他们过去同听,到时两边交换命盘互算便是,如何?”   “多谢神君!”   老土地神闻言已是激动,合着袖子对奉玉拜了又拜。   奉玉实际上倒觉得还好,毕竟术业有专攻,他们这里的天兵也有许多尽管修为不错,可却不大擅长推演。他看了山神大会的行程安排,这些个善于推演之术的仙人,也亏得他们能请来,天兵中若是有想学学的,去听听倒是不错。   不过……   奉玉想起白秋,不禁笑了下。他凤眼里微微闪了些不同的神采,待再看向老土地神,便听他委婉地问道:“说来,这个推演之课……若是不进去听,是否也可以站在外面看看?”   “当然。”   老土地神闻言,连忙点头,但转瞬有些不解,问道:“神君问这个,不知是……”   “无事。”   奉玉轻轻摇了摇头,却未再说。   ……   翌日。   山神大会第一次见面会的时间是上午巳时,时间并不算紧张,因此白秋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白兔仙起床起得比她要早几分,已经在梳妆,见她睁眼,便高兴地道:“你醒啦!还好还好,还有不少时间,你收拾一下,我们便过去吧。”   白秋点点头,将她搂着睡了一晚的奉玉的信小心翼翼地收好,这才抖抖毛从被子底下钻出来。   另一边,白兔仙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回头,却见白秋早已端端正正地坐在后面不知等了多久,一怔,问:“……你不准备用人形去?” 第33章   听白兔仙第一句话就问起形态的问题, 白秋便有些心虚地动了动耳朵。   这其实也算是她深思熟虑一晚上的结果, 白兔仙那番话着实有点将她吓怕了。   其他人那里的传闻未免太过夸张, 但白秋自己却是知道的, 一来她并非真的能算是奉玉神君的夫人,被这样兴师动众地围着看, 不说她自己不好意思, 也怕会给奉玉、哥哥还有天军营里的其他天兵带来麻烦,让他们为难;二来她过来虽的确是有奉玉的原因,可的确是想好好参加山神大会的, 尤其是昨日和他们一起来, 见到那么多以前未见过的神仙, 又听白兔仙讲过大会流程后,白秋就更觉得好奇。   来参加大会的山神里不少都有原型,用狐狸的模样不突兀,会低调些,而且如果一直是狐身的话, 想来其他人就不容易将她往神君夫人的身上想,到时候她说不定还能偷偷溜去找奉玉和哥哥。   不过,这个计划有一个问题, 就是白秋不确定山神大会会不会要求所有人都保持人形。于是在白兔仙意外的目光之下, 她便有些担忧,问:“这样不行吗?”   “……也不是。”   白秋脑子里算盘打得响, 白兔仙见她如此却有些失落, 觉得白秋难得长得好看, 居然不能让她吓孔雀仙实在可惜。但好在她也未因此纠结太久,马上就直率地道:“形态倒是无所谓的……不过你要是准备这样去的话,干脆我抱你吧。”   白秋赶紧高兴地“嗷”了一声,算是对白兔仙表示感谢。   于是两人准备好后,就一同去了山神大会的首日见面会。因为奉玉神君将天军营暂时闲置的一块区域都拨给山神大会使用,这倒是方便了白秋他们,从各自的院落里出来,走不了几步就能到见面会的场地。因山神人数本就庞大,即使来参加的不是全部,可等白秋被兔仙抱着进入道场时,还是被眼前的山神数量之多震了一下。白秋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多的山神聚在一起,忍不住四顾地左看右看,白兔仙却是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带着她找了两个相邻的蒲团坐好。   白兔仙同几个看起来与她相熟的山神打了招呼,又回头介绍白秋。   “她是我昨日在云上遇见的小狐仙,在浮玉山有个狐仙庙,才十七岁呢。”   白兔仙友好地介绍道。   白秋还是第一次被这样见一大群神仙,若非有白兔仙穿针引线,还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当着一大群神仙的面,难免有些局促不安,不过白秋生得漂亮,哪怕没变人形,光凭模样、毛色还有她额间的红印,就能瞧出是只十分标致的小白狐,其他人见了都多少有几分惊讶。   山神大都性情友好,自不会与这般年轻可爱的晚辈为难,都十分和蔼地同她打招呼。白秋起先拘谨,后来也渐渐放开,同他们自然地聊了起来。   “……对了,我听说你们昨日到奉玉神君的仙府附近去寻神君夫人了,后来看到没有?”   忽然,聊了几句后,白兔仙忽然想起了什么,感兴趣地问其他人道。   听到这个话题被提起,白秋微僵了一瞬,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脑袋。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她隐约有点不自然的小动作,只是颇为遗憾地对视了一眼。   其中一人道:“没有呢,可能是我们昨晚到得太晚了,没有看到有女子出入仙宫。小玉,你可有什么线索?”   小玉是白兔仙的名字,但她被问到,也只摇了摇头,但她微顿一瞬,又道:“不过我刚才看行程安排,好像明日的推演之课,天军营的一些天兵也要被安排过来一同学习。你们说……到时会不会有机会看到奉玉神君?即使见不到神君,应该也能得到些消息吧。”   写了行程安排的书卷就放在入口处,进来参加山神会的人都可以自取。其他人显然也取来看了,对白兔仙的说法并不意外,周围人不少人还在讨论这次同天兵一道学习的作法。   白秋虽然也看了行程安排书,但听到他们聊起这个,亦不禁竖起耳朵。   她到天军营后还没有找到机会去见奉玉,她其实是想见奉玉的,只是还未找到机会的。   不过另一人听了白玉的话,却有些遗憾地道:“我觉得奉玉神君过来的可能性不大。应当是土地爷想让年轻的山神有机会看新鲜的命盘,这才去向神君借了天兵吧……”   她话音刚落,其他山神亦纷纷低落地点头,显然想法与她相同。其中一人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许是也不该这么执着于神君夫人,人家可能是待在仙宫内,不太想露面……我们若只是因好奇就探究太过,未免无礼了,或许还是随缘比较好。”   这一番话一出,又是一阵点头。实际上他们昨日去仙宫寻的人也是第一次到天军营有些兴奋过头,被冷风一吹就觉得失礼。只是大家知道归知道,好奇心却没有这么容易消失,交流之后仍然没有得到一点消息,情绪总有几分失落。   自由寒暄的时间并未持续太久,不久就有神仙用仙器敲钟三下,随着“铛、铛、铛”的三声铃响,原本还在聊天的山神们连忙各自归为。白兔仙亦赶忙在自己的蒲团上坐好,不一会儿,只见眉发皆白的老土地公拄着拐杖摇摇摆摆地走到了道场最前方,清了清嗓子,便沙哑地开始讲话。   老土地神每年讲话的内容都差不多,且大概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句话喜欢反复讲三遍,白兔仙没一会儿就觉得无聊,懒洋洋地直打打哈欠。她下意识地想回头和白秋聊天,可刚一转头看到她的样子,却愣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啦?”   白秋好端端一只狐狸,不知为何背和尾巴都绷得紧紧的,看着僵硬得很,小玉都替她累。   “没、没事。”   白秋一愣,也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有些腼腆地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张。   白兔仙也没想到白秋是在为他们聊神君夫人的事紧张,只当她是第一次参加山神大会仍然忐忑过度,大方地顺了顺她的背,安慰道:“不要紧的,随意一点就好了。这里这么多山神,大家彼此都面熟的,老土地神讲话慢悠悠也不是第一天了,你要是扛不住,等下睡一会儿也行。”   白秋感激地用力“嗯”了一声,十分感谢白兔仙一番安慰的好意。不过她到底是第一次来参加山神大会,想着老土地神是年长她几千岁的老长辈,无论如何还是该认真听完,于是……   于是在白兔仙睡着一个时辰后,白秋终于也打不住精神,拿尾巴窝成一团睡熟了。   第一次见面会持续的时间比她想象中久,白秋原本是想着等见面会结束,要找机会去见奉玉和哥哥的,可是等她被兔子仙唤醒的时候,只见道场中各种珍稀兽禽四仰八叉地睡着,老土地神面对睡成一片的晚辈正在乐呵呵地收拾东西,而窗外的天色……   已经黑了。   白秋:“……”   这样自是再不能去找奉玉,甚至连信都没有办法写了,她只好又同白兔仙一起回屋舍休息了一夜,转眼到了第二日,所有准备学习推演的山神,都要在辰时之前到道场去集合。   白秋这天自然依旧是狐形,被小玉抱着去了道场。大约是估计到白秋年纪小可能没怎么学过推演,小玉特意寻了个相对靠前的位置。   她们到时,道场里已经聚集了不少山神,以及要晨练所以向来起得很早、早就过来等着天兵,这个时候,山神与天兵之中凝聚着一种非常怪异的气氛。   这个气氛归根结底,还是因为那个所谓的“神君夫人”。   山神们本来就没怎么与大量天兵接触过,故而多少对这个群体有些好奇,同时他们觉得天兵们应该见过神君夫人,因此想要伺机上前搭话。然而天兵们接收到的信息却和山神们完全不同——   将军回来那天可是说了,夫人要跟着山神一起来!所以他们百万人珍贵的嫂子毫无疑问就在这群山神之中!就是哪一个的问题了!   ——于是天兵们不分男女个个严肃地猛盯着女性的山神看。   这一看还得了,山神们自以为遵纪守法,哪里被这样瞪过,必须瞪回去!赶紧也猛盯着看。天兵面目比较狰狞,但山神数量多,一时间双方以道场中心线为界,火力相当、难分伯仲,空气间噼里啪啦闪烁着激动人心的火星子,仿佛随时能燃烧起来,弄得后来者非常迷茫。   说来也巧,小玉随便挑了个座位,身边坐得正好是孔雀仙。她虽和孔雀仙不太友好,还偷偷笑话他,但好歹认识,见孔雀仙似乎对这场眼神交锋不以为然,便拿胳膊捅了捅他,问道:“怎么啦?”   “不知道。”   孔雀仙淡淡地朝她翻了翻白眼,却未动。   白兔仙啧啧嘴,正要再问,却忽然看到窗外走过一个人,当即愣住,问:“那位……是不是奉玉神君?”   白秋一惊,顺着她说得方向抬头看去,谁知下一刻,就正好对上一双平静的凤眼。 第34章   她在看奉玉, 奉玉亦在看她。   意识到这一点, 白秋顿时局促而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飞快低下头不敢看他。   奉玉长得俊美, 这并非是他人因他是神君而随口说出的奉承之言。他一双凤眼生得冷,但鼻梁直挺, 长发黑顺, 侧脸轮廓近乎完美无缺。奉玉身材颀长,却不会过于壮硕,身披百花战袍时自是英武不可侵, 但褪去战甲战袍、穿着平常之时, 旁人只怕想象不到衣袍之下的身体是怎样一副有力的身体。   奉玉不太解衣, 故而白秋其实也没怎么看清楚过,但她在凡间时倒是有幸摸过几回,奉玉的身体比起她的自然是要硬上许多,隐隐透着常年低调习剑习武之人不为外人道的强硬和爆发力……于是白秋摸了几把就没敢再碰,狐狸的直觉隐约感觉到若是乱碰碰多了可能要出事, 以至于后来她再被奉玉抱着时都很安分地不敢动。   他今日穿得就是常服,宽阔的衣袍整齐而得体。即便褪去战甲,奉玉周身仍然笼罩着一种与旁人不同的威势。他那双冷锐的眸子与白秋对视了一瞬, 便仿佛不认识她一般淡淡掠过。奉玉镇定地踏入道场之中, 泰然自若地坐到天兵那半边的最后。   “奉玉神君!奉玉神君竟然来了!”   奉玉神君的到来无疑让山神这边都顾不得在和天兵互瞪,一下子骚动起来。小玉将白秋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即使有意压低了声音, 却仍然能够听出她声音中的激动。   然而白秋却是对奉玉的到来有些慌张, 尽管对方没有往她这边走来让她松了口气,但也没胆子多看。她小声问道:“神君……神君怎么会来?”   “……反正肯定不是来上推演课的。”   小玉笃定地道。   “可能是担心天兵在山神大会上不习惯,所以过来旁观的吧?”   这个理由显然比神君是过来听课的要说得通,其他人约莫也是这么想的,白秋便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只是她将头点完,没忍住又扭身小心翼翼地朝坐在道场最后的奉玉看去……然后下一瞬,她便正好与奉玉直勾勾地望着她的沉静目光撞个正着。   白秋一慌,吓得就要往自己尾巴里钻,意识到钻进去也没用,又慌张地一个纵身跳到小玉怀里,尾巴都往里收以求挡住。白兔仙见她忽然如此有些意外,不解地问道:“你怎么啦?”   这个时候,奉玉看着白秋害羞得跳走,眉眼微微弯了弯。他看白秋时凤眸中浮现着一丝不明显的笑意,但看其他人便神情不显。他顿了顿,记起推演课上要互相用命盘推算,便将自己的命盘取出,在上面附了一个小法术,好叫它定能让白秋拿到、也能让她算得出来。   奉玉想想这狐狸容易害臊,犹豫了一瞬要不要掩一下她的命盘,但转念便想起白秋的天机是由白及仙君亲自遮掩的,不必他多次一举,便干脆地作罢了。   不久之后,负责向山神们教授推演之术的明一真人就到了道场。   明一真人便是老土地神和其他山神专门请来的仙者,极善推演之术,性格也耐心,适合教学。他也没想到一进道场就会看到一尊上古神君坐在后面,赶紧惶恐地上前请示道:“奉玉神君!”   奉玉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在意,明一真人这才又惊又喜地回到道场最前方,开始讲授命盘推演之术。   白秋原本对奉玉是上古神君之事多少有些缺乏真实感,但今日见人人都待他如此敬重,心里反而有种微妙的不自在。她花了些功夫才让自己的注意力回到命盘和推演之上,看着自己的命盘,努力推演。   白秋到底是在仙界出生的,推演之术哪怕不算专精,也已算学过皮毛,只是实际操练的次数不多罢了。不过饶是如此,她仍然很认真地听着明一真人的教导,能够感到收获颇多。她原本就和小玉坐在前排,原型又一看就是个年纪不大的小仙,正是老土地神交代过要特别关照的那一种,明一真人讲着讲着就注意到她,看她勤奋好学,且看上去天资颇佳,不禁连连点头。明一真人扫了周围一圈,见这附近只有白秋一个小的,第一天的内容对其他人而言未免太简单,过了一会儿,他就索性专门看着白秋讲。   真人讲理论基础一讲就是两个时辰,待两个时辰讲完,他总算心满意足地拿起茶盏喝了口水,道:“接下来请大家交换命盘吧。”   总算到了比较有趣的地方,坐在蒲团上坐了两个小时的山神和天兵们纷纷站起来活动身体,互相交换命盘。   白秋一口气听明一真人讲了两个时辰,其实亦有些累了,等到实践的阶段,虽然手上也分到了一个命盘,但却没有立刻开始算,而是轻轻舒了口气,蹲在蒲团上休息。   一旁的小玉好像也没有立刻开始算的样子,她反而偷偷回头看了眼道观最后,然后回头道:“奉玉神君的性情果然也是同传闻一样的,从进入道观起,我还未见他说过一句话、或是笑一下过。你说既然这样,传说中的神君夫人……到底是怎么同神君在一起的?”   “不、不知道……”   白秋哪里敢答这个问题,硬着头皮低头应付了一声,同时她觉得自己休息这么一会儿就够了,赶忙将拿到的命盘拉到自己面前,开始按照明一真人教的方法按部就班地推演。   在注意到命盘上有一个隐晦标记的瞬间,白秋微微怔了下,脸上有些发红,但紧接着还是继续用两只小白爪子在命盘上小心翼翼地推来推去。她性格谦逊,自信心不是很强,但其实她的天资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好一些,故而算的颇快,然而在结果出来的刹那,她却不禁一愣。   明一真人一直关注着白秋的反应,他本来看她一系列推演做得流畅还在心里暗暗点头,可是看白秋呆住,便有些意外。她这般反应,在明一真人看来便觉得多半是推演失败了,这种事在新手身上的确不少见,他想了想,就大步走上前去,站在白秋身后,友好地道:“你可是没算出来?什么地方有问题?你等等,我帮你看看……”   说着,明一真人便抬首朝白秋面前放着的命盘看去,以他的推演技术,自是不必再复杂地算来算去,只一眼便看清了命盘上的情况。   然后下一刻,他便不禁惊愕地脱口而出道:“这是谁的命盘?!”   明一真人这一声将道场内不少人都引得看了过来,白兔仙自己那边的命盘还没开始算,见这里出了事便忍不住好奇,探头过来,问道:“怎么了?这个命盘可有什么不对?”   明一真人似是自己都对结果有些不信,专门掐指验算了一遍,确认无误,这才心情复杂地摇了摇头道:“没救了。”   “诶?”   白兔仙惊讶地看他。   “红鸾星动成这样,已经没救了。”   明一真人补充道,神情颇有几分同情和惋惜。   他说:“我成仙五千年,算过的命盘无论凡间天上,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这么多年来,我还未曾见过世间有谁红鸾星动得这么厉害。动心动成这样,若是未成,日后就是白月光朱砂痣,即便是成了,在婚姻中怕也是被动得很。其实要两情相悦还好,无非是将来成了婚顺着对方些,但如果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怕要出大事。没救,当真是没救了……对了,这是何人的命盘?”   明一真人说得直叹气直摇头,其他人却是听得好奇得很。   命盘虽说是交换了算的,但其实都用仙术隐去了主人的痕迹,是看不出何人的,且被明一真人亲口算出红鸾星动无疑是件尴尬的事,在场的天兵和山神们虽然都幸灾乐祸地看来看去,但觉得多半不会有人承认。   道场中一片寂静,然而恰在此时,天兵那半边的最后一排有一人缓缓地动了。   奉玉神君从容地站了起来,淡淡道:“我的。” 第35章   奉玉神君站起来的那一刹那, 道场内上演了一场货真价实的万籁俱寂。   其实本来命盘都是乱换的, 除了持有者本人与自己的命盘之间有感应, 谁都看不出是谁的命盘。之前在场的天兵和山神们笑着到处乱看, 自然是有调侃的意思,根本没想会有人承认。明一真人的推演水准任谁都不会随意怀疑, 在他铁口直断红鸾星动的情况下, 再站起来简直无异于当众示爱,然而看着站起来的奉玉神君,他们的笑容就全都僵在了脸上。   奉玉神君万年老铁树开花偷偷藏了个小夫人起来的事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且不说有没有调侃的必要, 要是被将军看到他们幸灾乐祸的表情……会死的吧喂?!   刚才还在起哄的天兵们瞬间个个都绷紧了脸。于是在众人惊诧的目光洗礼之下, 只见奉玉神君平常地缓步走到了明一真人面前,拿起放在白秋面前的命盘,轻描淡写地扫了几眼。   只听他问道:“我的命盘,真人可知有何破解之法?”   明一真人见奉玉一路笔直地走到自己面前也僵硬得不敢动,他自是也万万没想到这副命盘会是神君的, 早知道自己在心里惊讶一下就算了,何必说出来。   明一真人憋了一会儿,才艰难地吐言道:“……多亲亲抱抱吧。”   “原来如此, 多谢真人。”   奉玉面不改色地颔首, 平静地向明一真人道谢,然后便抬手将自己的命盘收了起来。他停顿片刻, 礼貌地对明一真人道:“那我有事先行离开了, 还望真人不要多想。”   明一真人此时还呆着, 听奉玉说话难免有几分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追问道:“神君是要去何处?”   奉玉这会儿已有意转身,见明一真人问起,这才步伐一顿,想了想,答道:“处理一下我的红鸾星。”   话完,他也不多解释,便坦然地转过身朝道场外走去,在明一真人以及一大片山神天兵呆滞的目光下,淡然自若地离开了道场。   道场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奉玉神君的步伐移到道场门口。直到终于连奉玉的一丝袖角都看不见了,白兔仙才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回过头。目睹这么一出场面,小玉心里有些激动,条件反射地就要抬手去拉白秋和她交流感受,然而等白兔仙回过头,看到自己身边空荡荡的蒲团,却是不禁怔了一瞬。   她一惊,连忙用手肘去捅坐在自己身边的孔雀仙,急急地比划道:“我的狐狸呢?!你看到我家的狐狸了吗?我放在这儿这么大一只白白软软的狐狸呢?!”   “……不知道。”   孔雀仙被白兔仙的手肘撞得心烦,有些不欲理她,见小玉手忙脚乱的样子,还不由得翻了个淡淡的白眼。   不过,等孔雀仙回过头看自己面前,却亦愣了下,脱口而出道:“……我要算的命盘呢?!”   “诶?”   白兔仙被他的话弄得惊了一瞬,但旋即反应过来,说:“可能是什么时候主人自己领回去了吧,反正命盘和本人有联系,又不可能丢的。”   白兔仙比起不可能丢失的命盘显然更关心平白不见的白秋,甚至算了一卦确认她没事才安心。不过孔雀仙却是轻轻地皱皱眉头。   虽说他来参加山神大会的本意并非是来学习,被迫过来上推演课算命盘难免有些不情愿,但他分到的那个命盘算了许久算不出来,仍然多少有些令人在意。   ……   这个时候,小玉口中那只白白软软的狐狸,毫无疑问是被抱在奉玉神君手中。还有她正好被孔雀仙分到拿去算的命盘,也由奉玉一并拿了回来。这一会儿,白秋正使劲将自己整个儿都塞进自己的尾巴里,竭力不让奉玉看到自己,硬生生团成了一个狐狸球。   奉玉看着她轻笑一声,仍旧泰然自若地抱着。   他好歹是上古神君,若是有什么事想要让旁人不知道,自是能神不知鬼不觉。正如当初他在命盘上做标记就没有人注意到,亦没有人察觉他是何时将自己的命盘混入了其他人的命盘当中。所以这会儿,奉玉正大光明地将白秋从道场里抱了出来,自是也没有人能看见。   然而此时白秋却是心中惴惴,她整只狐狸都红得彻底,可又不知道奉玉要将她带到哪里去,心跳快得不行。她觉得忐忑,但又不敢抬头、不敢开口问奉玉,只能努力团得紧紧的,仿佛她自己看不到世界,奉玉就看不到她。   奉玉自是能察觉到白秋的不安,光是抱着她,他就能感到白秋身体的温度比平时要高上许多。奉玉浅笑了下,步伐却没有停,仍然纵云纵得飞快。   奉玉抱着白秋出了天军营,一路直直地进了他的仙宫,然后又进了寝宫。   奉玉走到床边,抿了抿唇,笑着低声唤道:“秋儿。”   白秋抖了一下,团着没动。   奉玉一笑,倒也未恼,只是俯下身将怀里不肯露脸出来的狐狸球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然后抬手摸她。他将她从耳朵到尾巴仔仔细细地摸了一遍,手指探入她厚而柔软的白色毛发之中,这种耍流氓似的摸法让白秋顿时浑身上下一个激灵!   白秋“嗷呜”一声就跳了起来,惊得差点想咬人,但反应过来还是先跑。可惜她这么一只小狐狸哪里跑得过神君,根本没遛几步就被拦腰抱起捉回来放在床上。奉玉用仙术将她变回人形,一把抱过来放自己腿上,俯身压下,一凑近就低头亲了上去,亲了一口未完,回来见白秋满脸没反应过来的模样,索性又凑上去亲了一口。   这下白秋反应过来了,整张脸都涨得通红,结巴道:“神、神君……”   奉玉压着声闷笑,凑过去与她鼻尖磨蹭,轻声问道:“刚才明一真人的话,你可是听到了?”   白秋本已经红透的脸,因他这句意有所指的话,登时又红了几分,答不上来,张口道:“我、我、我……”   奉玉看得好笑,倒也没太为难她,只继续俯身压着她,沉着嗓问:“你道我有多少个时辰没见过你了?”   白秋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问:“多、多少?”   “二十三个时辰。”   奉玉细细地算好,扣着她的肩膀不让白秋乱动,一本正经地回答。   “我知你想慢点,但我等你许久,而你到天军营后就不曾来见我,好不容易见面,若是抱都不给我抱、亲都不让我亲一口,你觉得合适吗?”   白秋:“……”   你、你自己说这话你觉得合适吗?!   白秋涨红了脸欲哭无泪,惊惧地看着奉玉。   奉玉看着她瞪圆的杏眼,又有几分想笑。这时,只听白秋努力地试图辩解道:“我也不是有意不来的,前天我同一起住的白兔仙说话脱不开身,昨天见面会结束的时间又太晚了,再说……我之前不是已经写信和你说过?也不只是没有见你,我这两天也没有找到机会去见哥哥……”   辩得有理,只可惜奉玉不想放她。他握着她腰的手微微一紧,板着脸说:“那你也还是没让我看到你。刚才明一真人的话你也听见了,若是再多几个时辰不见你,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的红鸾星是为谁动的……我现在如此,难道你不该负责?”   讲到此处,奉玉停顿片刻,方才继续说:“我好歹也是上古神君,若是出事,情况只怕会比较严重。凡间不用说,即便是天界,想来大乱个至少两百年没什么问题。”   白秋呆了一瞬,不自觉地问道:“……你在自夸吗?”   “不。”奉玉回答,“我是在威胁你。”   白秋:“……”   白秋这辈子还没有被人威胁过,这也有可能将是她很长一段时间内会受到的最诡异的威胁了。她的手还搭在奉玉肩上,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奉玉笑着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低声道:“哪怕你不准备现在就应我,好歹也该偶尔给点甜头。否则要是以后我两日没见你,说不定就要出去找天兵麻烦了。”   白秋呆呆地看着他,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无意识地问道:“那、那你想要什么甜头?”   奉玉回答:“你主动过来亲我一口。”   白秋:“……”   白秋脸一烧,试着往奉玉那里凑了凑,可是一对上他那双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就紧张得直想摇尾巴,有点亲不下去。   奉玉看得想笑,面上却是不显。他面无表情地主动朝她那里靠近了几分,催促道:“即便不是为我,你也该为天下苍生着想,快亲。”   白秋身后的尾巴当真犹豫不决地晃起来,她小声地说:“你不会那样做的啦……”   她很清楚奉玉不是那样的人,即使真的遇到些事,也不会迁怒他人。不过……   白秋迟疑一瞬,当真挺起背、抬起胳膊勾住奉玉的脖子。   她的小腿微微上前挪了几分,好更加靠近奉玉的身体,趁着奉玉愣神那一瞬间的功夫,她眼睫微垂,下一刻,便闭着眼睛一口气仰头吻了上去。   奉玉一愣,瞳孔猛地缩了下,其实他本来亦不过是开玩笑似的随口说说,他若是想亲,自己动手将白秋抱来亲两口就是了,没想过真要哄得这么羞涩的狐狸主动过来亲他,故而白秋如此,反倒换他吃惊。   久违的甜意刹那间便顺着唇瓣传了过来,女孩子香甜的气息充盈了他能呼吸到的所有空间。奉玉呆滞只是一瞬的功夫,等反应过来,他顿时伸手扣住白秋后脑,反守为攻,用力地压了下去。 第36章   奉玉回应得很是急切, 他的左手猛地使劲, 狠狠揽住白秋的腰,让她一寸不留地靠近自己。   白秋的身子很软, 腰很纤细, 一抱就仿佛可以将她整个揉进身体里。大约是奉玉急切得太过,用力有些用狠了,白秋一边被他死死地扣着, 一边吃痛地轻轻唔嗯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 这点小小的呻|吟也被尽数吞没在唇齿之间。   白秋亲上来的那一刹那, 奉玉的呼吸几乎为之一滞。他回应得迫切而仓促,起先气息都还是乱的, 后来即使有些平稳下来, 却还是带着难以克制的急促。他将白秋摁在怀里、咬她的唇瓣。白秋的嘴唇很软,她身上有种清甜的花香味,而奉玉则思念这份柔软的气味已久。   身体相依, 唇齿相接。他近乎是贪婪地吮|吸着她唇上的温度,动作情不自禁地就有几分焦急和粗暴。他亲她、咬她,感受着她的生涩懵懂的反应以及略显笨拙的试图判断要不要找回主动权的慌乱。他的狐狸怎么会这么可爱,天道怎么会让如此迷人、如此完美的小东西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她该胖的地方胖, 该瘦的地方瘦,抱起来柔软趁手得简直不像样,奉玉感觉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烫得不行, 被她碰过的地方也隐隐透着灼热。   ……情难自禁。   奉玉吻了一会儿, 便不再止步于浅尝辄止, 试探地撬开她的珠齿。白秋本也没有多少反抗,挂在他脖子上轻易就被打开了牙关,只是奉玉用的力道比想象中大,下一刻,白秋都还来不及慌,便不禁“唔”了一下,惊慌地一下子搂紧奉玉的脖颈,她后背被太过炽热的吻压得弯起一道弧度,生怕没有抱紧就掉下去。   白秋这会儿是着实有些慌了。   奉玉的吻仿佛狂风烈雨,她与奉玉接吻的次数其实也不算少,只是白秋还从未感觉他像今日这般激……嗯……激、激烈。在凡间时,哪怕是拜堂成婚那一晚,奉玉待她也是温柔多过其他。白秋哪里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吻,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好歹她还记得是要主动亲奉玉,只好勉力应对着,乱七八糟地回应。她自己也不知道亲对了没有,将奉玉背后的衣服揪得乱糟糟的。   奉玉这阵子确实是被憋得狠了,本来他还可忍一忍,但被白秋那么乖的一吻一勾,就不禁有些忍不住。长久以来的思念一口气宣泄起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抱着白秋亲亲咬咬地弄了半天,狂风暴雨也不知是何时转成的和风细雨,等好不容易分开了,还是忍不住要凑上去磨蹭她的额头鼻尖。   白秋这会儿还坐在奉玉怀里,奉玉搂着她,看着白秋一低头就红着脸躲进他胸口,然后努力地问道:“这、这样可以了吧?”   “嗯。”   奉玉喉咙滚了滚,忍不住弯唇一笑。   他这会儿已被白秋哄得心满意足,自是她说什么是什么。   再说,刚才白秋真的十分尽力了。   奉玉含着笑望她,但白秋还有些不敢直视奉玉漆黑的眸子。她手指揪着神君的衣襟,晃了晃还拖在身后的尾巴,犹豫一瞬,又有点不确定又有点羞窘地问道:“……那接下来几日,是不是不用那么严了?”   “嗯。”   奉玉一笑,又颔首。   闻言,白秋总算松了口气,身体亦放松下来,不过她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还靠在奉玉胸口似乎有些不大对劲,连忙绯着脸扭了扭身子,示意奉玉将她松开。   奉玉本来看着白秋的模样,便知她是上供上得超了额还在担心自己没交够,心里有些想笑,然而此时见她挣扎着要走,便微愣了一下,本想松开,但他犹豫的一瞬间功夫又反了悔,反倒将白秋又往怀里搂了搂,问道:“怎么了?”   白秋自是觉得总被这样抱着不太好,但看着奉玉的眼睛她又说不出。白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用力推了推奉玉,焦急地解释道:“道场里的推演课,我还没有上完呢,而且同我一起住的女仙可能还在等我。”   “……今日就算了,女仙那边……我派一个天兵过去解释就是。”   奉玉见白秋推他的力度也不是很大,便索性捉住她的手,将她又护紧了几分,道:“你要是想学推演之术,我亲自教你便是。”   白秋一怔,不挣扎了,但有些意外地看向奉玉,神情看不出是觉得神君愿意教她意外,还是对奉玉能教推演意外。   白秋其实两者兼有之,她眼眸忽闪,问:“当真?”   “……当真。”   奉玉肯定地点头。   他旋即一顿,又说:“不过要先午睡。”   说着,他顺势将白秋往枕头上一推,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白秋只觉得眼前一晃,眼前的奉玉就近在咫尺。她看着他那双墨染沉静的眸子,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些发慌,连拒绝都忘了,只仓皇失措地移开视线。   奉玉探出一条手臂,腾出肩膀让她枕着睡,一手把玩她的乌黑亮丽的长发,接着又哄孩子似的拍她的背,低声道:“睡。”   奉玉说这话的声音比平时轻,白秋听得心脏乱跳,本来想拒绝,但被奉玉压着动不了,他似乎也没有挪的意思,只缓缓地拍着她的背哄她。   白秋本以为奉玉这般在她面前扎着,她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谁知她刚才接了老半天吻终究是累了,又被抱得动不了,听着奉玉沉稳的心跳声,不知不觉就有了困意。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在对方有节奏地拍打下,竟然反倒是先奉玉一步睡熟了。   再醒来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白秋本来还睡得迷迷糊糊的,即使睁开眼睛也觉得头疼,但看到窗外的天色,她却忽然一惊,瞬间清醒过来。   奉玉已经醒了,听到床这边有动静,便抬眸过来,笑着道:“醒了?”   他话里多少有几分戏谑之意,看着面前衣衫齐整的奉玉,白秋脑袋亦有几分发懵。她诧异了一瞬,赶忙张了口,但想问的事情还没说出,便听奉玉已解释道:“你同住的仙子那里,我命人去解释过了……你既然还不想说,我就稍微找了个简单的理由,对方应当不会多想。”   “……谢谢神君。”   白秋闻言,面颊上稍稍烫了几分,面露赧色地道谢道。   她的确是有意在躲山神们的探究,但她自己躲是一回事,奉玉显然是不太在意的。可即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仍然愿意仔细地为她遮掩,白秋心里自是十分感动。   奉玉点了点头,没有再说其他。他原本是在桌前书写些什么,多半是在处理公务,但此时见白秋醒来,他就将笔墨先收了起来,朝她招了招手,道:“我之前不是答应了要教你推演?来吧,先试试看。”   白秋一愣,点点头。她身上衣服还穿得挺整齐的,就是晚上睡着后有些睡皱了,见奉玉唤她,白秋赶忙理了理衣衫上的睡痕,然后下了床朝奉玉走去,坐在他身边。   奉玉说是要教就真的颇为认真,他将自己的命盘取出来,手把手地重新教白秋看星和推算。奉玉神情一本正经,然而他的命盘白秋其实已经推算过一遍了,不管奉玉神情如何,她自己第一眼看过去就瞧见奉玉那颗红鸾星,白秋脸一红,登时尴尬得想把自己藏起来。   奉玉却是不太在意的,除了眼角的余光瞥见白秋的样子笑了下,便是镇定地将推演的内容讲了下来。只是这种东西入门简单,真要精通却得实实在在地花时间功夫去钻研,一口气也是讲不完的。奉玉讲了一会儿,将白秋本来应该在下午听到的内容补上,就停了下来。   他道:“说来,我之前都还没有问你,这几日在山神大会上,感觉如何?” 第37章   奉玉有此一问, 并非是空穴来风。白秋来天军营已有两三日,她年纪小, 从小在仙宫里长大,对外界知之甚少。奉玉当初建议她来参加山神大会, 也是有让她接触仙界学点东西的想法, 只是这么两日下来,都没有机会好好看她, 奉玉自是有些担心她与山神们相处得如何。   总觉得自己养个媳妇, 却操着颗养女儿的心。   想到此处, 奉玉不禁一笑。只是看着只小狐狸在自己屋子里蹦蹦跳跳到底开心, 也就顾不得其他了。   白秋听奉玉问她却是一愣, 不觉有异, 想了想,便回忆着老实地回答道:“挺有趣的,天兵待我们很周全, 其他山神也很友好。一路上陪我聊天还和我一起住的小玉很照顾我, 住得地方有花有草很干净, 今天上得推演课也很有趣,不过昨天见面会的时候, 老土地神说话说得有点长……”   奉玉浅笑着低头看坐在他身侧的白秋掰着手指一件一件数这两天来发生的事情,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不是很有条理, 但明显是十分新奇的样子, 说得眼眸发亮。她说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奉玉还在旁边听着, 一抬头就对上奉玉凝视着她的眸子。   白秋望着他那一双凤眼,莫名就有些难为情。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问道:“怎么啦?”   “……没什么。你觉得开心我就放心了。”   奉玉笑着道。   他沉吟片刻,稍稍停顿了一下,忽然问道:“我刚才听你说你目前与人同住……说起来,你要不要搬来我的仙宫,暂时与我同住?”   奉玉说得正经,然而他话音刚落,白秋便呆呆地看着他,不过多时,脸突然就红了:“这、这不太好吧……不是说亲你两口就行了吗?”   奉玉答:“我这里有客房。”   白秋:“……噢。”   明白自己会错了意,白秋顿时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摇了摇头,道:“不用啦,我和其他山神住在一块儿挺好的,现在还要一起参加山神大会,也比较方便。”   奉玉“噢”了一声,看着白秋羞窘的脸笑了笑。他记得这小狐狸出生在白及仙君与世隔绝的仙宫之中,想来从小到大未与外人同住过,他还担心她会不习惯,没料到竟是多此一举。   白秋顿了顿,脸微红,又期期艾艾地道:“再说,你也知道我还未同其他人说过我们认识,怎么能住在你这里?到时候我早上再去听课,会解释不清楚。”   话完,她大约是觉得这样有点对不起奉玉,想了想,补充说:“不过,我会找机会偷偷溜出来看你的。”   奉玉“哦”了一声,他也清楚白秋想要低调点的想法,且不介意配合她。只是白秋总不可能假装一辈子和他没关系,或早或晚总是要暴露的……也不知道到时候这小狐狸会害羞成什么样。   奉玉想着想着就觉得有几分好笑,他扬眉道:“我原来是正大光明地追求你,现在怎么感觉像是在偷情。”   白秋也不知道怎么答这个问题,要是凡间奉玉问这种问题,她肯定会撒娇解决,但现在总不能这样,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奉玉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白秋被他摸得眯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又听奉玉柔声道:“天色也晚了,你要是困了就去睡觉吧,明日我送你回去。”   白秋“嗯”地答了,说着就揉了揉眼睛。   因为奉玉让天兵带回去的话没有说时限,今夜又晚了,白秋索性还是睡在了奉玉仙宫之中。她拿着奉玉的命盘玩,算着算着就缩成一只狐狸团子,跳到奉玉膝盖上抱着尾巴睡着了。奉玉也不知是何时睡的,但白秋好像能感到他时不时会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脑袋。   等再醒来已是天明,白秋不晓得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放回床上还盖了被子的,但她能感到奉玉轻轻拍了拍她,将她拍醒了。奉玉道:“起来了,我送你回去。”   白秋“嗷呜”地唤了下,使劲抱紧尾巴不肯松手。   她听到奉玉闷掉了一声,紧接着就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了。   ……等再醒来已经是在空中,白秋揉了揉眼睛,才发觉奉玉抱着她让她睡飞了一路。见她睁眼,奉玉便戏谑地挑眉,笑着道:“醒了?时间倒是掐得正好,已经到了。”   说着,白秋便感到奉玉落了下来,是在她和其他山神一起住的院落门外。因为这会儿天色尚早,离今日的课还有些时间,这附近都没有人。   奉玉将白秋放下,说:“你不想让人看见,我只能将你送到这里了……你说好要来和我偷情的,别忘了。”   白秋:“……噢。”   她“噢”完才稍微一愣,觉得自己好像之前说的并不是和奉玉偷情。但来不及纠正,奉玉已道:“去吧,你若是要和其他人一起去道场,这会儿该走了。”   白秋点点头,心里也知不可多留,于是没有再多想,转身跑回院落中,奉玉就在原地目送着她跑远。   另一边,白秋回到院落中时,白兔仙正拿着铜盆脸帕洗脸,见白秋回来,先是吓了一跳,接着连忙将手上的东西放下过来和她说话道:“你昨天去哪儿啦?!怎么昨天忽然在推演课上不见了,还有天兵来通知我……我还以为你晚上会回来呢!”   白秋目光闪了闪,多少有点心虚,她掩饰地道:“在天军营有认识的人突然唤我,我就临时离开了……”   白秋显然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稍微说了一下就准备转移话题。她问白兔仙道:“你准备去上推演课了吗?”   “正要走呢!”   白兔仙回答道:“我还担心你赶不过来,想着要不要去找你呢。昨日明一真人还问起你来啦。”   事实上,昨天奉玉神君的命盘着实将大家都吓得不轻,从山神到天兵都是好长时间会不过神来,甚至连明一真人都是如此。他恍恍惚惚地又到处指点大家看命盘,讲了半个时辰的理论,这才发现坐在前排那只好好好听课的小白狐狸怎么不见了,忙问她身边的白兔子。   白兔仙也是随便答了一下,只见明一真人随后掐指算了一算,皱了皱眉头,也就没有再多问,继续上他的课。   白秋听说明一真人问起了她亦有几分惊讶,心中惴惴,但听白兔仙说没什么事才安了心。两个人又大致收拾了一下东西,便一同往道场中去。   今日仍然是推演课。   因为白秋昨天早退了,今日再看见明一真人难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明一真人只是见她没事松了口气,还朝白秋笑笑,这才开始讲课。   这一日照例是先讲了两个时辰,随后是用命盘练习。不少人探头探脑地在找奉玉神君,不过他今天没有来,倒是让道场中的氛围轻松了许多,不少山神和天兵都在窃窃私语,讨论昨天发生的事。白秋听了几耳朵就不敢再多听,努力克制着脸红和想要开始乱摆的尾巴,低着头集中精神算命盘。   明一真人在道场中游场游了一圈,教了些同样十分年轻的山神,这才回到白秋身边,只是看到她正在算的命盘,倒是愣了下。   白秋算命盘不熟练,因此做不到其他人那般看一眼亦或是掐指一算就能知道得真切,她得一边看命盘,一边在旁边打草稿,因此在桌上铺了纸。她的眼睛落在命盘上,时不时用笔写上两笔,故而明一真人走到她身后,就能从白秋写得纸上看出她的思路。   明一真人昨日的确是掐算了白秋的去向,但只算出她是不得已离开的,并非有意而为,具体算得并不真切。即使是熟练的推演者,难免也会碰到这种情况,故而明一真人并不十分在意,他是想着白秋到底少听了半天的课,或许需要他重新讲一讲,这才先将其他人处理完了以后,最后折返到白秋这里来,谁知看到她写出来的推演过程,却是稍微惊了惊。   她显然已经将昨天整天的内容都弄清楚了,现在已经推演到今天才教授的新地方。尽管只是按部就班地推算,可难得的思路清晰、想法准确,推演方式之中隐隐透着灵气。   而且看她一笔一笔写得这么细,也可知是个认真的孩子。   白秋推算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因为她不敢变人身,用狐狸爪子写字到底吃力,终于算完,已是松了口气,谁知一回头看到明一真人看着自己,惊了一瞬,道:“真人?”   明一真人还在端详她写在宣纸上的字。这只小狐狸的年纪是真的不大,若说明一真人原本还只是照看刚成仙的晚辈,此时却是当真有了些惜才之心。   他见白秋回过头来,便摸了摸胡子,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可有师承?若是没有……你可愿拜我为师,学习推演之术?” 第38章   仙界的神仙有多种, 修炼方式亦各有不同,从文到武、从武到杂学应有尽有。凡人灵物要修炼成仙, 自是按部就班地修习法术、学习战斗之法,以求在修为到时安然度过雷劫, 但天生为神为仙或已经成仙的仙人,已跳出生老病死之外, 非天命劫数不会再历雷劫, 自是不必如此。天下神仙各司其职,术业各有专攻,诸种修炼之法皆可提高修为、提升仙品。   例如文之仙子随文曲星君修文道千年,读遍天下群书, 论九仙品级,是在天仙。但若是让她出来打架,未必打得过仙品在她之下但更善武道的真仙。   此时的情况便有些类似于如此。   明一真人有意收徒的话音刚刚落下,周围不少听见的人立刻就抬头望了过来。   明一真人在仙界算不得是多少有名的仙君, 但独长推演之术, 在这个方面是颇有几分名望的仙人,否则也不会被请来教授山神。这样的仙人主动开口收徒, 想来是真的觉得对方有天赋灵气了,况且, 这对年纪小又没什么背景的小山神来说的确是极好的机会。   不只是周围的其他人, 白秋听到明一真人这么说, 亦是不禁怔了下。但等回过神, 她连忙摆爪子道:“多谢真人抬爱, 不过……不过我已有师承的,所以……”   白秋说得羞愧,不由得低下了头。   明一真人亦有些意外,没想到看起来挺年幼的狐狸已经有了师承,但他还是极有风度地颔首道:“无妨,看来你我没有师徒之缘,是我唐突了。但你若是日后在推演上有什么问题,还是可以到北方的仙宫聚集之处寻我,我定会不分巨细地答你。”   明一真人仙风道骨,白秋听他温和地说了这么一番气度大方的话,自是感动,连忙点了点头。   于是明一真人又好心地替白秋指点了一番她书写在纸上的推演过程,等确认她再无错处之后,又将手背在身后游场去了。周围人惊讶地落在白秋身上的目光亦渐渐散去,倒是小玉终于找到机会凑过来戳戳白秋的毛,好奇地道:“我还以为你会答应呢!我之前都不知道,原来你有师承的呀?”   白秋一愣,目光微闪,回答道:“嗯。”   按理来说仙界出生的孩子七八岁就该外出拜师,但因她父母觉得她自幼体弱,白秋便没有离开家门,在仙宫中长大,后来索性拜了母亲为师,跟着父母一道修行。   小玉好奇地问:“你师承何人?是修什么道的呀?”   白秋回答:“没有特定的,我之前都还在打基础,什么都学一些。”   白秋巧妙地将师承的问题避了过去,小玉果然没有注意,只是摇头惋惜道:“有点可惜啦!明一真人在推演之术造诣颇深,据说即便是在仙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他有意收你为徒,定是觉得你天资极佳,若是能随他学习推演之术,绝对是件好事呢。”   说着,大约是希望有人认同,小玉拿胳膊轻轻撞了撞坐在她身边的孔雀仙,道:“桓羽,你也觉得是吧?”   说来也巧,因小玉挑了和昨天一样的座位,而孔雀仙亦是如此,他们两人今日仍是相邻而坐,只是互相都没有怎么搭理。此时他被小玉撞了一下,才皱着眉头略有几分不解地回头。   “桓羽”是孔雀仙的大名,他好像对山神大会没什么特别的兴趣,虽然坐在前面,可始终心不在焉。明一真人让大家练习推演时,他一直盯着命盘没什么动作,直到被小玉推了推,才回过神来。   桓羽的目光顺着小玉所言落在白秋身上,但他似乎仍是心神不宁,且又不是第一次见这只白狐狸,便不是十分在意,随口道:“不过如此。”   桓羽这句话说得奇怪,结合前言和神态,竟让人有些分辨不出他这句“不过如此”说得是白秋还是明一真人。   但他说得敷衍是一定的,小玉意识到自己问错了人,显然有些尴尬。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家伙的。”   她赶忙义气地不再理孔雀仙,回头对白秋歉意地解释道:“他刚才的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他这两天跟其他人一样去寻神君夫人了,结果始终没有见到对方的面,十分焦躁,心情正不好呢。”   白秋其实是丝毫不在意的,见小玉和她道歉,反而笑着“嗷”地叫了一声,蹭蹭对方的手安慰她。不过,小玉这番话倒是令白秋想起对方是孔雀一族中的第一美人,故而等和小玉亲昵完毕,她便有些好奇地探头过去打量。   白秋不是没有见过桓羽,只是在山神云上那一日离得远,他又在风中穿影响视线的紫色纱衣,难免影影绰绰得不如近看分明,而昨日白秋的注意力又全部被奉玉引走,就没怎么看,此时才终于能够好好端详,谁知一看之下,竟是真觉得惊奇。   小玉说孔雀族雄美雌俊,故而白秋已经做好了对方极为男生女相、不分性别的准备,但此时一见,才发现并非全然如此。桓羽个子很高,且脖子上能清楚地看到喉结,一眼便能认出是男子,可见到他第一时间浮现在人脑海中的,却的确是一个“美”字。他不知是不是偏好紫色,今日穿得仍是一件与山神云上相同的紫衣,他年纪应该不是很大,外表看上去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脸部线条柔和,皮肤白皙,眉宇之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高傲和华美,微微垂眸之时,仿佛一幅精致的彩画。   白秋看得略有几分晃神,呆了一瞬,才勉强回过神来。这时,也不知桓羽是不是察觉到白秋的视线,脸侧微斜像是要转过头来,偷看到底不好,白秋一慌,赶忙扭过头装作在算命盘,只是算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微微失神。   小玉说过桓羽自从打败所有雄孔雀后很是落寞,到处寻找漂亮的仙子比美。这话旁人说来可笑,可见过桓羽的长相,白秋便也不觉得不对了。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无论凡间仙界,素来只闻有人不愿见其他人比自己美,还从未听过有人不愿自己比其他人美,这世间……难道真有人嫌弃自己是最漂亮的吗?   白秋百思不得其解,可又不敢问。桓羽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她自是不会主动上去引人不快,只好作罢。好在白秋也不是会将什么事都放在心上的狐狸,不久就将疑惑忘了,高高兴兴地同小玉一起继续练习推演。   ……   推演之术总共学了十五日,明一真人将他生平所学倾囊相授,也不必太管山神们是不是都学得会,就心满意足地功成身退。   这一日,推演课只上了上午。待最后一节课结束,小玉一手夹着白秋,一手拿着山神大会的行程计划书,一边往回走一边翻,等她翻到某处,忽然便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白秋拉长了脖子,使劲想看行程计划书上的字,问道:“怎么啦?”   小玉将纸面放低了给她看,道:“明日开始是学战法,我们可能要分开了。”   于是白秋也跟着“啊”了一声。   她也早就翻过了即便计划的书卷,不必小玉多说,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山神们的武器五花八门,战法不能一概而论,但是山神们也要抓自己势力范围内的恶妖,战法总不能掠过不谈。故而依照武器的不同,实际上要分门别类。小玉用得是玉箫,白秋会一点剑,但主要用琴,在山神大会报名时写得也是琴,她们两人肯定不在一起。   小玉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好在之前的推演课你应该大致的流程都晓得了,想来我不陪着你也不要紧。战法课的差别无非就是讲讲不同武器在对付不同恶妖时的技巧,为到时去凡间实练做准备,你跟着教琴的仙子弹一个时辰就行了。”   白秋被她揉得“呜呜”乱叫,因为战法学习时差不多都是一对一指点,她这会儿倒是不担心形态或者上课方式了,只是白秋脑袋又晃了晃,忽然又想起些别的事来,尾巴不禁不安地动了动,陷入思索。   于是回到厢房后,白秋和小玉说了一声,便一个人从山神们共居的院落中溜了出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化成人形。待化为人形后,她手中还抱着琴。白秋看了眼自己怀中的琴,脸上有些发烧。   说来惭愧,尽管比起其他武器她更善用琴,但即便是琴,她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摸过了。   之前一直都在凡间照看文之仙子,没什么机会,等后来到山神大会,她又有七八成时间都是狐狸,自然没法谈。这般一算,她上一回用琴实战,竟已要追溯到奉玉来狐仙庙里找她那次。这种东西哪怕天资再高,若是许久不碰都要手生的,白秋自是不希望明日见了教琴的先生,对方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疏于练习,就想着今日出来练练。   经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白秋对于给山神住得这块地方也算熟悉,不久就在天军营内的竹园中找到一个不太会有人经过亦不会打扰到他人之地。她一展衣摆,直接在有土的空地上席地而坐,熟练地将琴放在膝上摆好,深呼吸一口,抬袖弹了起来。   ……白秋开始弹琴的时候,孔雀仙桓羽正从天军营东方而归,往山神们所居的西面而来。   他心情正有些烦闷。   山神大会召开已有半月有余,他日日都往奉玉神君仙宫的方向去,有时甚至整夜都站在外头,可时至如今,仍然没有见到神君夫人。   事实上时间过去那么久,原本兴致勃勃地说非要见到神君夫人不可的山神们,劲头差不多都过去了不少,闲来无事就跑去天军营或者奉玉神君仙宫附近等的人每日都在减少,亦有不少人换上了“见得到最好,见不到就算了”的心态。可桓羽却不是如此,他分外执着,锐气丝毫不减,依旧有时间便去等着,只等见到神君夫人为止。   今日因推演课只上半日,他从道场出来后,都未回厢房便到天军营中等着了,自是仍旧没看到所谓神君夫人的半个影子。尽管他还未气馁,但迟迟等不到终究是焦躁。桓羽这个时候回厢房本是因忘带了东西,等下还要回去,而恰是在此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   桓羽的步调不自觉地顿住了。   孔雀是自诩风雅的禽鸟,他自是不会全然不懂音律。此时这琴音从竹林中传来,鬼使神差的,他脚步一转,便偏离了大道,往没有人径的林子走去。   竹林幽深,鞋子踩在泥地上沙沙作响,清雅的竹叶与泥土之气漫上鼻尖,因有光亮,倒是不显得阴森。   路越来越不好走,桓羽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并未止步,反倒是加快了些步伐。终于,他拨开最后一层遮挡视线的丛叶,待看清眼前之景,他的眼眸情不自禁地缓缓睁大——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何时见汝兮,慰我旁徨,终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使我沦亡! 第39章   幽静的竹森之中, 层层叠叠的竹荫之下,浅色衣衫的少女端坐在林中抚琴。   她长发及腰,月眉星眸,肤色皎皎如白月,颜色娇美, 脸上有一种难言的充满生机的活泼。她明明是闭着眼在弹琴, 嘴角却无意间带着笑, 潺潺的琴声从她两袖之间流出,桓羽能听得出她琴音中带着的欢乐之意, 似是心情很好。   她安然地坐于林间, 弹琴的手法熟练,垂首之间便是一种纯净而皎洁的恬静。   桓羽本是望着眼前之景,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目中所见。即使是他, 在目光所即的一刹, 竟也有一瞬间的自惭形秽。桓羽的瞳孔微微放大, 脑海中一片空白,只觉得胸口灼热, 仿佛有一团热烈的火焰在疯狂地燃烧。这种感觉已不知多少年不曾有过, 卷土重来,精神让人陌生得很。   想不到他寻觅多年, 转机竟是在此处!竟是在此处!   霎时间,桓羽漆黑的眸子中倒映着弹琴的白秋, 只感到胸口之火燃得剧烈——   唰——   他身上的仙气剧烈地涌动着, 身上的每一根翎羽都蓄势待发地舒张开来, 下一刻,只听抑制不动汹涌的仙气迸发出响声……   桓羽竟是当场开了屏!   这时,约莫是听到声响,只见那女孩扇似的睫毛颤了颤,手一停,琴音消失无息,她则睁开杏眸,轻轻抬眸朝桓羽的方向望来。   ……白秋原本只是来练琴,谁知弹着弹着便觉得高兴起来,不知不觉便进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忘我境地,直到被仙气涌动的响声打断才回过神来,然后一睁眼就看到桓羽从竹林中望着她,两人四目相对,倒是同时愣了一下。   桓羽本来是人身而来,因见到白秋的相貌张开了华丽的雀羽,整个人沐浴在仙鸟开屏的盛大仙气之中,双臂已化为羽翼,但躯体却依然为人。他怔怔地看着白秋,仍是不可置信,只一眼,他便认定这是他一直在寻找的人。只是没想到他没有找到高墙之内的神君夫人,而找到的人,却是在……这里。   这里是山神们居住的院落,住在这里的定是来参加山神大会的神仙。可若是山神,他这么多年,为何从未注意到过?   “你……”   桓羽本来正在出神,刚要开口询问,却是见那女子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意外地脱口而出道:“……桓羽?”   桓羽一惊,道:“你认得我?”   “诶?”   白秋还未反应过来,她原是偷偷出来弹琴的,意料之外被认识的人到底尴尬,本身下意识地想躲闪,可是听到桓羽所言,又有些不解。桓羽此时半鸟半人,因翎尾展开,仙气又鼎盛,的确是比平时要华美,浑身冒彩光,但还不至于认不出来,白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句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气氛凝重。然而白秋呆懵,桓羽却似是并不介意这个气氛。只见他回过神来,忽然大步上前,走到白秋面前,一把用力抓住了白秋的手腕。   不等白秋反应,只听他说道:“我一直在寻你!”   ……   孔雀仙桓羽向一只小仙狐开屏的事,不多时就传遍了天军营。   此事会传出来其实倒也不算意外,白秋弹琴弹到后面渐渐忘我,也就没有刻意地克制声音。她弹琴弹得颇具灵性,不止是桓羽,也有其他山神听到琴音过来看看。虽说山神的修为普遍不高,但这批神仙中既有白秋小玉这般的小仙,也有老土地神这般论起年龄比一些神君仙君还要年长的老家伙。他们要隐藏气息颇为容易,只是见白秋特意挑了个僻静无人之地弹琴,知她是不想被打扰,这才没有现身,但倒是巧合地看见了些事。   除此之外,由于两位会尴尬的当事人中羽毛比较多的那位丝毫没有隐藏的意思,而且行事十分大胆,其他人即便是没有现场看到的,在山神大会接下来的几日中,或多或少都看出些端倪,再从不知何处听来他在竹林里开屏的消息后,大家都纷纷露出喜闻乐见的神情来,笑呵呵地准备坐看好事。   “我听说他是在竹林里撞见人家狐狸仙弹琴,愣神之后,当场开了屏!”   “这几日桓羽天天守在对方回院子的路上,等的时候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只要她经过就立刻上去搭话!”   “……我看到他每天手里都捧着极为精美的盒子,想来一定是礼物!”   “啊,说起来两天前,我还瞧见他站在仙子院落门口,朝里面大喊‘我死都不会放弃的!’,然后那只小狐狸受惊得要命跑得飞快……”   “我听过他喊‘我屏已经为你开好了!’和‘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回南禺山!’,哎呀,真是着急。”   “还好现在已经是分开的战法课了,否则她只怕很难跑掉。”   “想不到那个桓羽也会有今日,啧啧啧……”   众所周知,孔雀开屏的原因无非是两种,要么是竞争,要么便是求偶。虽说两种可能性都有,但一只雄孔雀对着初次见面的异性情不自禁地开起了屏,难道还会是前者不成?而孔雀仙桓羽的貌美之名和高傲的性子在山神中向来颇有名气。山神个性大多温和慈爱,而桓羽在仙中着实算年龄不大,大多数山神对他都是看可爱稚嫩的后辈的态度,见终于有人能令他放下自身对外貌的自负放低姿态去追求,可以让他好好磨砺性情成熟些,不少神仙的态度都是乐见其成。   看小辈谈恋爱总是个有意识的事,再说,同样是那么漂亮的晚辈孔雀和那么漂亮的晚辈狐狸,乍一看还挺登对的。于是他们每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彼此你追我赶,猜测着这两个小家伙到底最后会是个什么结局。   山神们谈论得着实颇为开心,然而这个时候,白秋的内心却是崩溃至极。   事实上,事情与其他人想象中完全不同。   比如这个时候,桓羽就站在她和小玉的厢房门口敲门,手中还捧着那些人看到的传说中精美的盒子,只听他道——   “出来!”   “我死都不会放弃的!”   “我需要你同我一起回南禺山!”   “我屏已经为你开好了!”   “快出来穿上我精心为你挑选的衣服和饰品!我要亲手为你画上一个倾城绝世的妆容!快让我们用最有朝气的姿态一起站在镜子前面比一比到底谁才是最美的!”   白秋:“……嗷呜呜呜呜。”   白秋绝望地嗷着嗷着就呜呜呜哭了起来,沮丧地团成一团。一旁本来在捣药的小玉心疼地从药杵上腾出一只手,用没有一点锋利之处的兔爪子拍了拍白秋的脑袋,感慨道:“辛苦你了,要应付这家伙。你们长得太漂亮的人也不容易啊……放水让他都不行,唉。”   此时说来话长。   自那日她为了练琴到竹林里碰到桓羽之后,桓羽不知为何便总嚷着要同她一较高低。白秋本也没觉得自己十分漂亮过,被桓羽这样说怪不好意思的,后来又因他主动带了衣服过来,弄得白秋十分难为情。因桓羽性情执着,盛情难却,白秋觉得对方是好意,便顺着他的意思同他比了两回。谁知头一回桓羽觉得是白秋胜他一两分,便突然高高兴兴地立刻要拉她回南禺山,白秋吓了一跳,自是不愿意走的,故而连忙找借口要再试一次。   那时她和小玉都以为桓羽只是想赢,赢了变回回答原来那个自怨自艾自己为何如此美的状态,第二次小玉便给她出了主意在妆容上下了些功夫,有意让了桓羽两三分,本以为他这回应该满意,谁知桓羽当场变了脸色,第二日就取了比原来还要华丽漂亮的衣装饰品过来。   赢也不可,输也不可,然而桓羽又不愿放弃,一来二去便僵持成了如今这般,桓羽也显而易见地越来越焦躁,变成了你追我赶。白秋不知如何待他才好,两厢便不禁僵持下来。然而天军营里不少人都觉得他是动了春心,乐得看他们玩。因桓羽平时高调,流言传得又快,渐渐得好像不止山神之间,就连一些天兵都隐隐察觉到这里出了点事,有时会感兴趣地议论几句。   白秋颓了一小会儿,这才重新钻出来不解地道:“你为何非要同我分高下?再说我们已经比了两次了,又何必再比……你知我未必比得过你,而且即便是勉强赢了,也不愿意去南禺山呀。”   白秋这话说得坦白。桓羽虽说来得频,但要说非常过分其实也不至于,只是她着实不解对方到底想要什么,故而为难得很。   好在桓羽的确分寸尚有。听完白秋之言,门外沉默了片刻,过了良久,桓羽才道:“……那此事再议。既然你今日不愿,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寻你!”   话完,门外到果然传来了离去的脚步声。白秋松了口气,可仍是不明白桓羽究竟是何意,便有些惴惴。   ……   不过,即使当事人这边暂时歇了,流言却还未止。   此时,天军营内一天的训练结束,天兵们三三两两地勾肩搭背散去。奉玉则还在他办公的殿宇内,殿宇内三面环书,整洁利落,唯有奉玉面前的桌案上堆着各种竹简木简和厚厚的章卷。   屋内燃着提神的熏香,奉玉坐在长案后,手中提笔。长渊则坐在他对面,手中同样拿了不少东西,此时正一本正经地将近日的情况一样一样向奉玉汇报。他说完长长的公务后,咽了口口水润喉,稍顿一下,这才抬头看向面对面之人,道:“……大致便是如此,将军,你觉得怎样?”   奉玉平静地点了点头,执笔在面前的案卷上批了几笔,交给长渊处理。   这时,有几个天兵笑着殿外经过,口中似是谈论着什么。尽管他们距离不近,但因奉玉和长渊听力都好,便有几分喧嚷。长渊听懂了他们说得话,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了?”   奉玉见他这般神情,不禁扬眉道:“说来近日将士之间好像很是热闹,天军营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奉玉这阵子忙,无暇关心鸡毛蒜皮的事。而长渊平日里接触天兵的时候比较多,且他与他们之间的距离毕竟要比奉玉小些,倒是清楚一二,故而他见奉玉感兴趣,便笑了笑道:“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山神那边近日出了些小状况。”   “嗯?”   他随手又取了一份新的公务文卷批阅,一边写一边问:“是出了何事?”   长渊笑答:“说是有个向来盛气凌人的孔雀仙喜欢上了一位白狐仙,一反常态追得厉害。年轻山神谈恋爱到底有趣,最近大家闲得无聊都围着看呢。”   奉玉闻言,笔尖不禁一滞。   不过狐狸在参加山神大会的神仙里也不是少见的形态,奉玉稍滞了一下,便继续随手书写。批阅重要的仙界文书运笔之中便要带些气息,奉玉熟练地运动身上的仙气,将其注入笔中,流畅地书写,只口中貌似不经意地问道:“白狐?”   “不错。”   长渊笑着颔首,他一顿,又想起了些细节,补充道:“说是额间带着枚红印的。”   长渊随口说完,本有意再讲得详细些,谁知他话音刚落,就感到奉玉本来用于执笔的仙气剧烈地波动了一瞬,显然是乱了。长渊愣住,正要问是怎么回事,只见奉玉虽还满脸平静地坐在远处,但手中的笔已“啪”得一声,断成了两截。 第40章   奉玉:“……”   长渊:“……”   笔断掉的那一刹那,奉玉还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坐着未动, 连脸上的神情都一丝一毫的变化。时间仿佛是静止了一刹, 过了好久,长渊才看到奉玉缓缓动了动, 面无表情地将断掉的笔收拾起来,手面在纸卷上一抹, 把笔断掉时留下的多余墨迹消去,仿佛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长渊安静地看着奉玉沉着冷静的模样, 只觉得殿宇中一片死寂。   长渊吞了口口水, 过了许久才斟酌地开口道:“将军, 你的笔断了唉……”   奉玉:“嗯。”   长渊:“……”   奉玉神情自然, 好似笔写到一半从中间断开是很正常的事, 跟他的情绪根本无关。要不是长渊刚刚亲身感受到了奉玉仙气的震动,知道那支倒霉的笔是活生生被奉玉暴|乱的气息冲断的,他可能就要信了!   长渊的内心是震惊的, 要知道奉玉天生将神,素来冷漠沉稳,心智不易动,是大军压城了还能气息一丝不乱、从容不迫地思索出最佳方案的那种人。经过漫长岁月之后, 长渊早已不记得奉玉上一回情绪明显泄露是什么时候,让他在这种普通的交谈中动气可谓是天方夜谭, 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奉玉身上那么剧烈的气息波动, 难道是错觉不成?!   长渊内心崩溃, 此时将军看着正常, 可是他越是平静反而越不对劲。长渊脑海里的思路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他还记得他们刚才是在讨论山神之事,说到被孔雀仙追求的是一只小白狐时,奉玉的神情就已有些不对劲,后来听到那只白狐额角还有红印,他的笔就断了……   等、等等……等等……   这个特征好像有点耳熟,前段时间高高兴兴地被全天军营喊大舅哥的那个额间有红印的玄英,他是不是好像也有原型的?他原型是什么来着?怎么好像是……   长渊:“……”   奉玉神君说是动了春心,还将夫人带回了天军营,可事实上过去这么久了,任凭天兵天将和山神大队一起掘地三尺,也还没有人见到神君夫人真容。长渊应当是同奉玉最亲近、也是最早知道这件事的天将了,可实际上直到如今,就连他也不曾有缘得见……不过,尽管关于神君夫人的事他们知之甚少,但将军倒是未曾否认过玄英说得夫人是他妹妹,关于那位仙子的事,多少也可从玄英身上推得一二。   玄英与他妹妹应当都是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所生的孩子,白及仙君自然是天生人身没什么原型的,但但凡修上天的无论灵植灵兽都会有人身道体,神仙中的孩子也是生来能化道体,天生能化的形态自然是多一个赚一个,故而人身的神仙与有原型的神仙交|合生子,孩子多半都是可以两边换,且因人身幼时自主能力太差,他们大多都会作原型养大,性情也受影响本身形态,倒是和灵物直接修上天没什么区别。   而玄英虽说平时在天军营里都是人身,不大看得出原型,但听说他无论是原型还是额间那枚红印都是随了母的,他们母亲的原型好像是……   ……白狐狸。   长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长渊觉得自己今日沉默下来说不出话的次数特别多。在想起玄英原型的一刹那,他顿时就在心里骂了句脏话,万分惊诧地看向奉玉,脱口而出道:“……您在吃醋?!”   奉玉原本正在收拾毛笔的手明显地一顿,然后他才回答道:“没有。”   “……然而您看上去并不是没有的样子啊。”   “……”   奉玉听到长渊说出这句话,身体微微僵了僵,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再桌上了叩了几下,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长渊。”   “是?”   “你记得的工作刚才就汇报完了,要是你没事的话,现在可以走了。”   “……噢。”   长渊没想到自己说了两句老实话将军居然都不留他喝茶了,不禁笑了下。他自然知道这是奉玉表达自己有时候也会小心眼的玩笑话,不过他其实也无久留之意,随便聊两句就要回家陪夫人的,因此反倒是顺势当真站了起来。但长渊刚刚站起就又停顿了一瞬,回头看还端坐在原地、神情之间明显带着愁绪的奉玉,想了想,还是说:“将军,你若当真在意,想来去看看也无妨?山神那边的安排,你这里也都是有的,再说你夫人的事,肯定还是你了解。”   奉玉一顿,回了一声“嗯”。长渊笑笑,便不再多言,转身往殿宇外去了,还不忘替奉玉关好门。奉玉直到长渊的身影消失在木门后,才忍不住苦笑地摇摇头,抬手抚上自己的眉心。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长渊这般平日里大大咧咧的人都一眼瞧出他不对劲来了。   奉玉平时自以为善于掩藏情绪,且他本也不愿在讨论公事时因私事影响心绪,今日这事纯属意外,但他也的确……很难不在意。   他晓得传闻未必是白秋本意,再说流言这种事本就玄妙,经过这么多人之口再传到他耳朵里的多半早就失了真,可听说有人心慕于她,奉玉心里总还是……介意得很。   介意得发狂。   即便长渊不说,他猜自己也多半是憋不住的。   奉玉一顿,抬手翻出了山神大会近日的行程安排,开始研究起来……   ……   如今山神大会正处在中期,战法课的阶段还未结束,白秋还在学琴。因为桓羽的关系,她即便是在弹琴时也难免有几分垂头丧气的。   被山神大会请来教授琴艺的是个仙子,名为闻芹,平日里都住在三十六重天之上,据说也是修为数千年的年长仙子,可称元君、道君,一提手弹琴,气度很是典雅优美。她愿意被请来给山神们授课,也是积攒功德、修身养性来的,故而十分随和。   闻芹仙子对近日在山神大会上的事有所耳闻,又教了白秋半个多月,两人早已彼此熟悉,此时见她眉头紧蹙,便清雅地一笑,打趣道:“今日桓羽可是又要来找你了?你担心得琴音都有些低沉了,最近都弹不了激昂的曲子,谈些伤春悲秋的小情小调倒是正合适。”   白秋被她说得叹了口气,神情有些为难。   闻芹仙子见状笑了笑,倒也没有再多说,而是变回了专心指点白秋琴艺。其实白秋琴艺对她这个年纪来说很不错,天资极佳,同时明显有师承,于是闻芹仙子觉得自己不应将她的技巧和想法加诸于她太多,免得乱了白秋的节奏,便比起以先生的身份教她,反倒更乐意与她一起弹琴,像是交流心得。   闻芹道:“你的琴弹得好,但锐气不足,拿来修炼修为、修炼仙品都很不错,可作为武器,似是有些偏弱了……说起来,比起那些以琴作为杀器的神仙,你的琴声,倒有几分上古遗风。说来惭愧,我年轻时曾是天帝天宫中的一个掌灯仙子,曾有幸见过一回天帝的弟弟玄明神君。玄明神君是君子之神,过去听过他琴声的人,都说那是仙曲之冠,我那一天也有幸听闻,只觉得是那琴音更胜于传闻,那琴音始终在我耳边萦绕不去,后来有机会拜师,我便择了琴为器,可惜始终都弹不出那一日的半分神|韵。后来我才晓得,玄明神君的琴是不沾杀念的,他手不离琴,却并非以琴为凶器,只为抒表情韵而已,方才风雅纯净。他的女儿,后来嫁给白及仙君的云母仙子,虽是以琴为器,却只用来渡雷劫,不曾沾杀孽的,承得是同一道……你的琴不像我,倒像玄明。”   说到此处,闻芹若有所思地看了白秋一眼,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   白秋一愣,觉得闻芹仙子话中有话,也不知她是不是瞧出了什么。然而闻芹仙子只是一笑,并未再多谈,低头继续指点于她。   战法不同于其他,因为要先生一个对一个的面对面教授,时间自是不能很长。一个时辰之后,白秋的时间到了,她便抱着琴从闻芹仙子那里出来了。因为她那一番话,白秋今日有些心不在焉的,倒是忘了回去的路上还有人锲而不舍地在等她,因此等看到早早就捧着盒子守在路上的桓羽,白秋竟是怔了一下。   桓羽因随时准备着要和她再比一回,日日都是盛装打扮。这会儿他虽是未开屏,但本身生得漂亮又一身华服,仍是让人挪不开眼睛,想来若是平日在街上他这么一站,定是会吸引不少目光。   桓羽见白秋今日大大方方地抱着琴人身走出来了也怔了一瞬,以为白秋是有意再比了,尽管惊喜,但仍只是绷着脸将怀中的盒子往她的方向递了递,示意她接过去换上。   白秋意识到自己忘记变回狐狸已经迟了,桓羽已将盒子塞到她手上。他扬了扬下巴,道:“这是我专程挑来赠你的裙衫,都是女子之物,你若不收,我留着也没有用处。你即便不与我比,也该留着!”   白秋哪里敢接,仙界没有货币,都是以物易物的,桓羽弄来如此华美的服侍,都不晓得是拿什么换的。要是她收下了,哪里还能好意思拒绝同他再比、或是与他去南禺山?宁可不收礼物,日后再找合适的东西送回去。   白秋欲哭无泪,两个人像凡间春节时给小孩子塞红包似的拼出全力互相塞来塞去。   桓羽知道白秋脸皮薄,打得显然就是白秋心里想得那个算盘,他道:“快收下!你若是不喜欢或者再输给我!我还能给你挑更漂亮的!千万别客气!”   白秋听得更不敢收了,拼命往回塞,正要问桓羽为什么这么执着非要让她一起去南禺山,只听旁边忽然传来脚步声。   白秋感到一股熟悉的气息,一转头,一愣,便瞧见奉玉不知何时正从路的另一边向他们走来。   奉玉本为上神,远远地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自是看见了白秋也很为难地在推拒,可见到果真有个漂亮又年轻的男子,心里还是没由来得一阵焦躁。   ……想把狐狸抱回自己身边。   奉玉一顿,勉强按捺住自己胸口的烦闷,继续朝两人的方向走。白秋显然已对上他的目光,但他的视线只与她触及了一瞬便自然地移开。奉玉貌似平静地上前,墨黑的眸子看了看两人,自然地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第41章   看到奉玉靠近,白秋下意识地心头一紧, 有点不明白奉玉为何会在这儿, 故而不知所措。然而见奉玉移开视线,似乎并没有表露出认识她的意思, 白秋松了口气之余,却又觉得疑惑, 愈发不解。   她自是不会在这种时候主动与奉玉说话,不过这一会儿, 桓羽也听到了脚步。他原本生性高傲不太顾及他人, 起初只以为是路过的路人就不太在意, 直到奉玉走到他们身边停下、发出声音, 桓羽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来者不同于其他人的气场和强大气息,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等看清眼前人,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连忙行礼道:“见过神君!”   即便是对外人素来少有关注的桓羽,却也不至于认不出奉玉。只是这里离天军营的主要场地颇远,近日几乎只有来参加山神大会的神仙们活动,桓羽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奉玉会出现在这儿, 难免吃了一惊,举止有些仓促。   然而奉玉心里却是焦虑, 仿佛有一团小火苗在胸腔中燃烧。他面色虽还是一片沉静, 可视线却情不自禁地落在了桓羽手中的盒子上。   那是个相当精巧的盒子, 孔雀一族一向偏向于与他们羽翼相似的较深的紫色、碧色以及一些华美而深沉的颜色, 因此桓羽手中捧得这个礼盒亦是这个色调之内的,上面印有发亮的流纹,可想而知十分尽心。   见奉玉在看他手中的盒子,桓羽这才想起他还没有回答神君之前问的问题,便解释道:“这是我想赠给这位白秋仙子的礼物,里面是服饰和珠钗。我有一件事非得同白秋仙子商量不可,因此带了礼物在此处等她,但仙子不愿意收,我们互相推搡,只好在此处僵持。”   “……原来如此。”   奉玉其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因此而愈发焦躁。他的视线从白秋身上带过,只见白秋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满脸不解之色,心里莫名梗得慌。   这时,桓羽见奉玉有一会儿没说话,顿了顿,便壮着胆子询问道:“那请问神君呢?不知神君今日到此,是为何事?”   奉玉出现在此处不合常理,肯定是有事专程而来,桓羽方才有此一问。奉玉回过神,将视线从白秋身上移开,又重新看向桓羽。他停顿片刻,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点了下头,便回答:“有事,来找人。”   桓羽好奇道:“神君是来寻何人?”   下一刻,桓羽就看到奉玉那双漆黑的眸子缓缓地落在了他身边的白秋身上,然后,只听神君淡淡地回答道:“……她。”   “……”   三人之间静默了一刹,这时,只听奉玉解释道:“这位仙子的家里人有信寄错地方到了我这里,因是特殊信件,我不太好处理,只得亲自来一趟。你们二人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只怕我要劳烦这位仙子和我一同走一趟,去我的办公之处拿信。”   奉玉起先说话是还是看着桓羽的,但说到后面目光已不轻不重地落在白秋身上。   然而桓羽却没从奉玉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不对来,他在奉玉来找白秋时脑海里已经闪过了许多让人愕然的念头,在听说奉玉的理由后才为自己的多想松了口气。尽管他仍意外于奉玉堂堂一个神君竟真的只因一封送错的信就亲自跑到山神这边来一趟,但奉玉说得正经,桓羽自是没有怀疑,忙道:“我找白秋仙子并无要事……”   说着,他的目光不觉落在自己依然没送出去的盒子上,今日又不能和白秋比试,桓羽总有些遗憾。他在心里轻轻“啧”了一声,但脸上倒没有显出什么,极有风度地朝奉玉拱了下手,继续道:“仙君既然有事,那我改日再来便是了。”   说着,他便将盒子往袖子里一揣,准备离开。   奉玉朝他点了点头,又将视线投向白秋。   白秋一愣。其实见到奉玉出现在此处,她亦是感到吃惊的,也能明白奉玉口中说得所谓的信多半是不存在,只是奉玉来找她的借口。白秋这会儿亦明白奉玉的目光是让她过去的意思,尽管不知他为何忽然而来,但还是赶紧抛了过去,登上奉玉的云。因为奉玉始终装作与她不认识的样子,孔雀仙也还在,白秋妥当地在奉玉身后找了个位置乖巧地站好,没有离他太近。奉玉也未多说,只熟练地驾云起飞,往天军营集中地的方向飞去。   奉玉飞得很快,而孔雀仙也没有停留在原地,故而桓羽的样子不久就看不见了。然而出乎白秋意料的是,即便孔雀仙已经不在视线范围中,奉玉仍然直直地平视前方专心纵云,脸上没有笑意,亦没有同她说话的意思。   白秋一愣,隐约觉得奉玉今天是心情不好,可能有点生气了,偏偏从奉玉一丝不苟的态度和面无表情的神情里又看不出端倪。   白秋不明白为什么,也没想到和自己有关,只莫名有些担心,并且本能想安慰他。她走过去轻轻拽了拽奉玉的袖子,出声唤道:“神君?”   奉玉“嗯”了一声,没有多说话,但熟练地一把将白秋伸过来抓自己的袖子的手攥进手心里拉到胸口,云依旧飞得飞快。   白秋惴惴地跟着奉玉,心里有些不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能从奉玉跳得极快的心脏、偏高的体温和飞得比以往快得多的云上判断出他情绪急躁。没多久,奉玉的云就落在了他平日里的工作的殿宇前,他拉着白秋走进去,拂袖将桌案上的书卷全都扫到桌下,他平日里工作不少,堆得竹简纸帛都不少,因此这么一扫,那些东西就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地落在地上。   接着奉玉一回头,将白秋抱了起来,稳稳地放在桌案上。   仙界都是席地而坐的,故而桌案不太高,但白秋本以为奉玉会和平时一样将她带到仙宫里去,这会儿见奉玉将她带来天军营的工作之处,已是觉得意外。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问,下一刻,便感到奉玉欺身压了上来,不等她反应,冰凉的唇已经印了上来。   白秋没有准备好,下意识地“唔”了一声。她能感到奉玉比往常更焦虑,因此有些慌乱,呼吸不过来。她被压得身体后倾,后背弧度弯成弓状,因为奉玉太用力,她的嘴唇被磨得生疼,不久就“唔唔唔”地挣扎着呜咽起来。   她有点被奉玉的力道吓到了,好不容易将他推开,才惊慌地问道:“你怎么啦?”   奉玉面无表情地回答:“吃醋了。”   白秋:“……”   趁着白秋呆得一瞬,他索性没有多解释,便又重新吻了上去,鼻尖磨蹭。   奉玉其实也不是生气,只是他着实烦闷得很。他自己亦晓得自己不该迁怒于白秋,这般吓她不太好,但情绪却难以控制。   他今日是特意算好了时间去的,尽管本来就是想去接白秋,可果真撞见她与孔雀仙交谈,总还有些芥蒂。孔雀一族的男子的确是天生得长得漂亮,与寻常男子不太相同,却也不全然是女气,看着……挺让人不开心的。   等漫长的一吻结束,他顶了一下白秋的额头,一顿,道:“你若是想要新的衣服珠钗,我也可以赠你。”   “衣服?”   白秋在听他说出那句“吃醋”后倒是没怎么挣扎了,只是这会儿仍然被亲得有些茫然。   她眨了眨眼睛,方才渐渐反应过来奉玉的意思,忙解释道:“我没有想要新的衣服珠钗呀,桓羽说要送我东西,并不是……”   说到这里,白秋不禁一滞,有点不明白自己怎么一对上奉玉的目光就这么急着回答。她看着奉玉灼灼的眼神有点局促,下意识地低下头,这才将话说完道:“……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说着,白秋就尽量将她和桓羽之间的情况同奉玉说明了起来,从她碰到桓羽那会儿到今天的情况都讲了一遍,生怕奉玉不明白,还特意讲得特别细。因为奉玉没怎么说话,白秋讲到后面就变成她一个人在嘀嘀咕咕,房间太过安静,搞得她有点心慌。   好不容易说完,白秋总算松了口气,她不大敢看奉玉的神情,看着自己的脚尖动了动腿,才道:“……差不多就是如此。”   空气静默良久,她才听见奉玉叹了口气。   奉玉说:“过来让我抱抱。”   白秋闻言心里一松,高高兴兴地头一低撞入奉玉怀中,手臂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   奉玉本就晓得白秋这边——至少白秋本人这方面其实没什么事,可从他口中亲口说出来,他还是莫名就觉得心里感觉好了许多。他将身子压到与白秋坐着差不多高,将她紧紧地抱住,感受到她十分自觉地在他怀里动了动调整了一个更服顺的位置。明明他刚才亲了白秋许久,可现在却觉得之前那些亲吻都不及她这么一抱来得舒服,怀里的狐狸很是柔软温暖,她分明不胖,可抱起来就是软的,也不晓得将骨头都藏到哪里去了。   奉玉颔首轻轻磨蹭了一下她的脸畔,将白秋又抱得紧了几分,其实他被抱着抱着心里早就没什么气了,可还是不想松手,便索性坐下来,将白秋抱到自己身上放好,让她侧坐在自己怀里。 第42章   奉玉换了抱法, 白秋懵了一瞬, 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等奉玉将她放好,她就自然地调了调位置, 在他胸前坐在坐好,但坐好以后才发现两只手没有地方放,犹豫片刻以后,又跑过去勾住奉玉肩膀。   奉玉:“……嗯。”   他闷闷地出了点声,将白秋又往自己这边搂了些。他垂首轻轻扫了她一眼,尽管消了气,却总忍不住要逗她,便抬手刮她鼻子,缓声道:“之前你不是说好会经常来看我?然后到如今, 你来瞧过我几回?”   白秋:“……”   白秋听得出奉玉话里轻微抱怨的语气,因此被他问得一噎。她其实觉得自己去见奉玉的次数并不少,至少隔两三天一次还是有的,但不知为何, 落在奉玉口中, 就像是她真的来得很少似的,听得她莫名觉得心虚。   她脸上一红, 不禁怀疑难道自己果真来得不够多,连忙在脑袋里拼命算了起来。她认真算了一会儿, 明明觉得不少, 可被奉玉的口气扰了心智, 过一会儿又觉得似乎的确不是很确定。她目光闪了闪,试图辩解道:“我也不是有意不来的。这段时间山神大会这边的课比较多,而且桓羽他又经常来同我说话,另外你的仙宫附近还是经常有人在等着……”   白秋说得并非是假话。尽管山神大会现在主要的战法课是单独讲习的、需要的时间少,但正因如此,山神大会在战法课期间还安排了些别的集体课程,上午下午地错开,反倒是比平日里还忙些。   奉玉看着她坐在自己胸口,低头一样一样算着,上去在她额上顶了一下,板着脸道:“所以,你准备何时给我名分?”   白秋被奉玉顶得一愣,从这个位置,白秋不仅近得能看清楚奉玉的每一根眼睫,还能清晰地倒映在他那双凤眸中的自己。她看起来有点羞涩,并且由于奉玉突然靠近而显得慌乱,她看着自己的模样,亦不禁有点意外,目光不自觉地闪了下。   只是她这么愣了一瞬也就没听清楚奉玉刚才跟她说了句什么话,白秋不由得眨了眨眼,赶紧问道:“你说什么?”   “……没事。”   奉玉一笑,也就没有再提,只是低头看着在他胸前眨眼睛的白秋,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   他倒并非是急着真想要白秋给答案,随口一说除了冲动,也只是有些开玩笑的意思。不过……   奉玉揉了揉怀里的白秋,揉得她眯起眼睛,不自觉地侧过脸,后来索性变成狐狸给他揉。奉玉看着在自己怀里打滚的白狐狸,恨不得在她身上盖个章,上书“上神奉玉所有”,好叫其他人不管怀着什么心思都自动掂量一下。然而他又不能真盖章,只能抱着白秋揉来揉去,想着要不干脆将她摸秃算了,想来摸秃了就没这么招蜂引蝶了。   尽管只是想想,可奉玉轻轻地看着她,还是不自觉地下手用力了几分。然而白秋对奉玉脑海中闪过的念头一无所知,在他怀里眯着眼睛呜呜唤了一会儿,过了片刻,犹豫一瞬,有点羞涩地翻出了肚皮给他碰。她一般是只肯打滚,不肯直接翻的,可今天奉玉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她一直晓得自己嘴笨并不是很善于言辞,哪怕桓羽的事说清楚了也还是担心,只好从其他方面安慰他。   奉玉本也是想揉她肚皮的,但看到白秋翻过来,却是怔了一瞬,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前胸上。他刚才不过是在脑中随便想想把白秋摸秃算了,可此时她胸口那块应当是有一颗小心脏跃动的位置正对之处,竟是真的小小的斑了一块。   他熟悉白秋的性格,晓得白秋对自己人身的美貌没有多少自知,但对狐形却是很爱美的。在凡间时,他就经常见她拖着尾巴在镜子前面跳来跳去,或者维持大半的人形拿梳子一点一点梳自己的尾巴,被其他人撞见还会不好意思。这一会儿,奉玉也能瞧出白秋用周围其他的毛发将秃掉的这一块小心翼翼地掩住了,只是她乱打滚哪里能到处都注意到,一翻身,这块地方还是露了出来。   奉玉猛地一顿,手下意识地就想去碰白秋胸前这块明显缺了毛发的地方。他喉咙有些发涩,不由得沉了沉声,才开口道:“……秋儿。”   “嗷?”   “……你的心头毛,何时能够再长?”   白秋一惊。她原本没什么戒备地躺着,奉玉话音刚落,她便赶忙弓起身子将自己蜷起来,有些慌乱地翻过来好将自己掩住,然而一转身就迎上奉玉深邃的眸子,当即不安地摇了摇尾巴。   她躲开奉玉的视线,有些窘迫地解释道:“我、我年纪小嘛,毛长得快,应该马上就能长出来的,可能几个月的功夫吧……”   奉玉一滞,将白秋放到地上,遂将手探入袖中,似是要取什么东西。白秋一慌,赶忙跑过去用脑袋顶他、用爪子扯他袖子试图阻止。   奉玉道:“我替你接回去。”   “不、不用啦!”   白秋眸子看向一边,始终还是觉得慌张。   她往地上一坐,尽管没敢看奉玉的神情,态度却坚持得很。她道:“送你便是送你了,哪里有收回来的道理?虽然我的毛对你来说大概没什么用,但你留着当个纪念好了……”   说着说着,白秋便有些垂头丧气,耳朵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大概是生怕奉玉真的将护身符还她,紧张地将尾巴都蜷了起来。   奉玉停住,手还放在袖中,却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白秋这会儿倒是没再提他同她凡间的夫君算不算同一个人的问题,只是这么小一只狐狸沮丧起来看得着实令人心软,更何况奉玉将她放在了自己的心尖上,看她难过,他胸口自是也要跟着狠狠一抽。   白秋说得轻松,但仙狐本身不掉毛,毛发长起来自然也不容易。她嘴上说几个月,可事实上从他归天到现在,都已经过去半年多了,那一小块位置如今都只有些小绒毛,明显比其他地方短一截,等全部长回来,还不知要多久。   犹豫许久,奉玉终是叹了口气,手从袖中拿出来,摸了摸白秋的脑袋。他试探地去抱她,白秋动了动,就配合得没再拒绝,而是温顺地被他抱起来。奉玉将白秋抱回自己腿上,一下一下摸她脑袋。   两人没有说话,白秋在奉**上趴了一会儿,见他没再说要还她护身符的事,总算稍稍安心了几分。白秋心里有点乱,同时和其他山神上了一整日的课也觉得累了,被奉玉安静地一下一下摸着,不知不觉来了困意,没支撑住睡了过去。   等再醒来已是黄昏,白秋迷迷糊糊地睁了眼,这才发现自己还在趴在奉**上。他轻轻地在白秋的耳朵上摸了两下,沉着声唤道:“睡饱了?”   奉玉的语气挺认真的,今天完全没有取笑她的意思,但白秋不知怎么的仍然有点害臊,赶紧抖抖毛站起来。   接着,她便感到奉玉将什么东西绕在她脖子上,系住。   只听奉玉道:“这是赠你的。” 第43章   感到脖子上坠了东西, 白秋呆了一瞬, 下意识地低头去看, 等看清在她胸前晃来晃去的是什么,白秋不禁抬起爪子去轻轻地碰了碰。   那是一枚铜钱大小的玉坠子, 圆润饱满,色泽纯净,一看便知绝非凡品。它中间开了个圆圆的口子,用红绳串好,而红绳则绕过她的脖子,系在白秋的脖子上。   奉玉注视着白秋低头愣愣地看着他系到她脖子上的玉坠子,因为低头,两只小耳朵都无知无觉地垂着,她举起爪子小心翼翼地轻轻拨弄着它, 像是好奇的猫在玩狗尾巴草的穗子。   奉玉道:“我在里面放了一缕我的仙意,有庇护之用。”   白秋呆呆地看着坠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给你的那个护身符?可是你之前已经赠我许多东西了呀……”   奉玉淡淡地道:“也不全是如此。我只是想送你东西, 难道不行?”   奉玉知道白秋是什么意思, 他们还在凡间陪文之仙子的那段时间,他的确是借着护身符的名义回赠过她许多小礼物。只是那时如此, 是因他知道自己送太贵重的东西白秋不会收……如今,却想给她赠些重要之物。   他准备过的东西其实不少, 这枚玉坠子亦是提前便已备好的, 只可惜他生来便是人身道体, 取不出什么与白秋的心头毛相类似的东西,想来想去,唯有将自己身上的仙意中取出一道来,放入玉坠之中。大约是因有了他这道仙意,本就质地上成的玉坠里流动着柔和的光泽,灵气四溢,比之从前,更能瞧出是仙中极品。   奉玉问道:“你可是喜欢?”   “我……”   白秋却是明显慌乱,盯着胸前的玉坠子不知所措,似是不敢收这般贵重之物,原地踌躇了老半天,最后看上去还是想将玉坠摘下来。   然而不等她真的动作,奉玉已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顿了顿,又补充说:“你若是不喜欢,扔掉便是。”   这怎么能扔掉?!   白秋刚刚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堵在了喉咙里,她眨了眨眼睛看向奉玉,却见奉玉竟是真的一副面不改色可以随她仍的样子,白秋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感觉。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将玉坠子取下来。   奉玉见她取坠子,心头便是一紧,觉得自己莫不是还是太急了。然后下一刻,便听白秋有些难为情地道:“挂在脖子上我怕掉了,我、我想换个别的地方放。”   奉玉一顿,嘴角微微一弯,便缓缓地笑了。他略微颔首,大方地回答道:“随你。”   接着,他便看着白秋因为他的应允而松了口气,然后仔仔细细地将玉坠子摘了下来,身子一蜷,小心翼翼地将它塞进尾巴里。   奉玉看得失笑,也不知白秋这个将什么东西都藏尾巴里的习惯是和谁学的,他在仙界这么多年,也并非没有见过别的狐仙,可好像除了他的秋儿,还没见别的狐狸这么干过。   然而白秋不晓得奉玉在想什么,她将玉坠收好,摆摆尾巴,又跳回奉玉膝盖上乖乖巧巧地寻了个舒服的位置趴着。大约是拿人的手软,她还在奉玉的身上轻轻地蹭了蹭。   ……   白秋今日没有留宿,等天色渐渐昏暗,奉玉摸了摸她就让她回去了,但自己还留在殿宇中未走,留下来处理未完的公事。白日里喧嚷的天军营逐渐安静下来,窗外映着星光,奉玉皱着眉头一个人在桌案前批阅送来的文书。   尽管他被白秋哄了哄情绪已经舒服了许多,但总归仍是有些在意孔雀仙的事,山神大会还有数月有余,想来对方短时间内仍会围着白秋转。即便白秋和桓羽似乎都没有别的意思,可外面传闻那样到底不是太好,况且他将来迟早要将白秋抱回天军营,也怕日后越说越离谱。   奉玉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将小白狐狸放到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为好,但具体还没想出该怎么办,就听到屋外有人敲了敲门。   奉玉一顿,对有人来访倒不算十分意外。他道了句“请进”,便停笔抬头朝门的方向望去,只见老土地神拄着拐杖笑呵呵地踏了进来,站在桌前朝他微微行了一礼,唤道:“神君。”   奉玉颔首回以一礼,知老土地神来寻他,定是又要说同山神大会有关的事。他一顿,问:“仙友今晚过来,可是山神大会又出了什么问题?”   老土地神一惊,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多亏神君照拂,此番山神大会顺利得很。”   他微顿一瞬,倒也没有拐弯抹角,索性拢袖一拜,直言道:“老仙腆着脸过来,无非是又有事想请神君派天兵相助。”   “何事?但说无妨。”   “如今山神会进程已过大半,近日那些小神小仙们虽是主要在习战法,但实际上杂学的课也差不多上完了。所以按照流程……”   老土地神一顿。   “按照流程,接下来这些小家伙也该到凡间去一趟,让他们练练手。以往山神大会,我们一般就将小仙们领到附近的凡间,同心协力寻些小恶妖作操练便罢了,但今年我到附近探查了一番,竟然没能找到可以练手的妖怪,想来是这里太靠近天军营,寻常恶妖不敢靠近。不过我在附近山林里发现了些没有灵智且会食生灵的妖植,想想应当也可行,就是山神们领地狭窄,只怕不太有处理这种妖植的经验。据老仙所知,凡间各处均有天兵天将定期巡游探查,不知到时神君可否命巡游山林的那几位天兵,多多关照一二?”   老土地神的请求并不过分,奉玉没怎么多想就点了头。山神们修为虽层次不齐,但到底都是正经的神仙,而非仙门弟子或者童子之流,正常来说处理些个恶妖都没什么问题,他们愿意帮忙清除天兵未曾发现的会食生灵的妖植,反倒是天军营欠了他们的情。只是……   奉玉一顿,忽然便想起当初他在凡间遇到白秋,就是她在千年妖花肚子里的时候……那只小狐狸,多半是不太善于应付这类东西的。   不过她如今身上藏了由他仙意的玉坠子,他能感知到她的状况,且玉坠本身也能护她一时,想来出不了事。奉玉这样一想,方才安心了不少,继续看向老土地神,道:“到时你将地点告诉我,我会同负责那块地区的天兵说明情况,你们若是还有什么难处,与我再说便是。”   “多谢仙君!”   老土地神着实感激于奉玉神君对山神的照顾,见他应许,连忙深深地俯身鞠了一躬,以表感谢之情。   ……   转眼便是次日。   因为明日便是山神下凡的日子,今日已是最后一堂战法课,或许正是因为如此,闻芹仙子没有再同白秋多说许多,自己也没有再碰琴,而是始终静静地坐在她对面,闭着眼睛听白秋弹。等白秋一曲弹完,她便让她自己再换下一曲,仍旧安静地听着。   过了许久,闻芹才重新缓缓抬起扇子似的睫毛,道:“上回我同你说的话,到现在也不曾改变。你的琴音作为武器来说,着实有些偏于柔和。作为山神来说可能即便弱一点也够用了,但你显然不止于此。你的琴不似我而似玄明,比起武器,还是单纯用于抒情来得更好,否则着实令我觉得可惜……秋儿,你可有考虑过,换个武器?”   白秋这会儿已经弹完了,她听到闻芹仙子夸奖她的话,本来有些脸红,可听到后半,却又不禁一愣。她抱着怀中的琴,看着闻芹仙子沉静的目光,竟下意识地想要回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过了良久,才说:“我并非是没有学过别的……只是……不太合适。”   白秋说到这里,便没有再往下说。闻芹仙子望着她停顿片刻,倒也没有再问,只是笑道:“天下的事,少有什么是果真合适不合适的。我当初听了玄明神君一夜的琴,便想学他,将自己的武器择作琴,谁知根本学错了道。如今我凭一手琴音让人唤我闻芹元君,还有不少人将我名字从芹草的‘芹’字当作是弹琴的‘琴’字,难不成我便是天生如此?无非是练得多,便寻到方法罢了。”   话完,她又微顿了一下,抬手摸白秋的脑袋,笑道:“你这么年轻,又不是无心,谈什么合适不合适的。” 第44章   白秋从闻芹仙子那里出来照旧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她抱着琴在被窝里想对方的话想了一夜, 最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再醒来已是第二日。   因这日就是山神们集体下凡的日子,山神大会要求会合的时间比平时早。白秋天蒙蒙亮就随白兔仙小玉一道出了门, 小玉大约是在天军营里被憋得久了, 对终于可以下凡显得十分兴奋。白秋倒是没有那么振奋,反而有点紧张,乖乖地学着小玉的样子收拾了一个小包裹叼在口中,便跟在小玉身后一路往汇合之地小跑。   小玉由于照顾白秋这般年纪小的新人,每回山神大会有了什么新变化都会主动和她解释,今日亦是如此。大约是看出白秋有些忐忑, 她一路上都在安抚道:“你不必太担心啦, 山神大会给的任务都很简单的。我们只是山神,一般应付应付小的恶妖就行了, 万一领地上遇到大的恶妖,当然是赶快通知天兵天将过来降妖, 没必要自己上去硬打。而且到时候会多人一组行动,这回又有天兵天将从旁照看, 即使出差错也不要紧。你肯定没问题的。”   白秋不大确定地“嗷”了一声, 然而她一嗷,嘴里的小包裹就跟着掉了。白秋赶紧回头将它重新衔起来, 然后重新回头追小玉, 两人跑了不久, 便到了约定集合的天军营门口。   他们抵达之时, 已有不少山神在这里等候。奇形怪状的山神们人山人海聚集在天军营大门前,远远一看竟是颇为壮观。白秋好奇地左顾右盼,这时,只听小玉高兴地道:“我看到认识的人了!秋儿你稍等一会儿,站在这里别动,我过去打个招呼,等下带他们来介绍给你认识。”   白秋自是点头,乖巧将包裹放下,尾巴一圈坐了下来,摆出会好好等她的样子。小玉见状也就放心地去了,白秋坐在原地,因为没什么事情做,她就歪着耳朵两眼望天,在脑海中梳理前段时间在山神大会里学的功课:   推演,推演,命盘,奉玉,奉玉,奉玉……诶怎么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重新来一遍……推演,推演,命盘,琴弦,闻芹仙子教的内容,奉玉,玉坠子,牵姻缘线前的三道确认工序……诶?怎么好像还是有奇怪的东西混在里面?   白秋脸上一红,赶紧拼命甩了甩脑袋,将不该想的东西都从脑海中摒除,没了杂念,这下果然专心多了。她动了动尾巴,又重新开始想……忽然,在她想到第一百三十二个奉玉的时候,肩膀猛地被人拍了一下!白秋吓了一跳,连忙回过头,看到的便是孔雀仙的脸。   桓羽看着白秋受到惊吓的表情,皱了皱眉头,道:“这么吃惊做什么?你刚才在发呆?”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白秋也没有否认,老实地点点头,只是在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的时候,脸颊又十分不争气地烫了起来,有些局促不安地挪了挪摁在地上的爪子,好在桓羽一只孔雀,应当是看不出她这么厚的毛底下居然在脸红的。   不过,不知是不是错觉,白秋感到在桓羽与她搭话的一刹那,周围似乎安静了一瞬,她和桓羽的声音都变得分外明显,明显到有点不自然。然而白秋环视了一圈,只见四周的山神都在各聊各的,似乎并没有注意他们。   桓羽见白秋左顾右盼,倒是奇怪,轻轻扬起下巴,问道:“怎么了?”   “……没事。”   白秋摇摇头,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这时,她已经注意到桓羽今日手上没有捧着往日那个非要往她手里塞不可的盒子,这多少令白秋松了口气。桓羽明显是准备下凡去打扮,身上穿了件宽大的青衣,只在腰间插了把扇子。   忽然,天军营门口的队伍明显移动了起来。白秋看着开始活动的人群一怔,桓羽见她不动,推了推她,说:“愣着做什么?出发了。”   白秋急道:“可是小玉……”   “她年长你那么许多,你何必担心她会出事?”   桓羽不轻不重地翻了个白眼,一顿,有些犹豫要不他亲自将白秋抱起来算了。他道:“她许是一时来不及回来了,我们跟着人群走便是,在分组之前总能碰面的。”   白秋听完愣了愣,觉得桓羽说得有道理,迟疑一瞬,赶忙拉长脖子朝小玉离开的方向望去。不一会儿,她便瞧见小玉果然在人群中跳来跳去地寻她,因为人潮的移动方向,她好像是没法过来,只得朝白秋比划了个“一会儿见”的手势,见白秋用力点点头,这才安心地转身走了。   桓羽扬眉道:“放心了?”   白秋“嗷”了一声,连忙向桓羽道了谢,然后飞快地叼起搁在一边的包裹,嗖嗖嗖地蹿得飞快,倒让桓羽想弯腰抱她的手落了空,只得大步跟了上去。   尽管前往的是最近的凡间,可是等他们抵达,天色已全然大亮。万千山神都齐聚在一片巨大的云朵之上,最有威望的老土地神站在中间,公布接下来的安排。   因老土地神说话速度慢,桓羽听得不耐烦得很,但看旁边的白秋还在费劲地听,索性斜了她一眼,亲自给她解释。只听桓羽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山神大会总共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可以到凡间来实际操练,但不一定日子都连在一起,现在战法课结束了,我们这次就花五天在凡间练战法,每天都是当天去当天回的,我们傍晚就会重新集合。等会儿会先分组,同一组的就拿相同颜色的绸带系在手腕上。按照惯例……大约最少两人,最多十人一组吧。”   桓羽说得比老土地神清楚多了,白秋感激地点点头,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又是错觉,因为周围比较喧嚷,桓羽解释时朝她这里靠近了几分,四周隐隐又变得不同寻常地安静了几分,气氛有点诡异。   这回白秋可不能当作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了,她竖起耳朵,奇怪地往四周看看。有几个来不及收回目光的神仙似是匆忙地躲开了她的视线,白秋有点茫然。这时,只听先前一直在说明注意事项的老土地神用拐杖跺了一下地面,用沙哑的声音笑着道:“接下来,请大家按照我刚才所说,自由地分成——”   ——唰!   还不等老土地神话音刚落,白秋已经听到自己的周围响起了非常齐整的脚步声,她和桓羽周围的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三三两两地聚到了一起,两人周边仿佛形成了一个怪异的真空圈,只留他们两个人站在圈中。   白秋:“……”   桓羽:“……”   白秋傻眼了,她倒也不是讨厌桓羽,这是眼前的状况实在太过奇怪,看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慈蔼的笑容,她有点慌乱地挪了挪位置,可惜根本不管用。白秋不明所以,有些求助地看向被人群挤到另一边的小玉。   小玉本来是想过去加入他们的,三个人一组其实正好,故而正好望着白秋。此时与白秋对视,她便不自觉一愣,白秋不大明白眼前的状况,可她却多少听说过那些误解桓羽正在追求白秋的传闻,稍滞了一瞬就想明白了因果。小玉正要过去解围,要是有机会还要顺便解释清楚,谁知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周围人七手八脚地摁了回去,手里还不知被谁塞了根又白又胖的萝卜。   小玉:“……”   有个颇为年长的声音在她耳边语重心长地教育道:“小玉,你先不要过去。给这两个孩子一点时间让他们好好说清楚,今日活动主要是在森林里,比较安静,用来谈话最适合不过了。无论是好是坏,总要有机会讲开了才行,万一桓羽被拒绝,他性子这般高傲,正好可以躲进丛林里哭一场。”   除了桓羽和白秋两人,小玉或许是唯一知道出了误解的人了,只是之前都是单独的战法课没什么机会解释,此时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她正直地道:“不是这样的,就算你们给我一根萝卜,我也不可能……”   话还没说完,小玉感到自己的另一只手又被塞了一根萝卜。   小玉:“……”   如果说一根萝卜没有办法收买一颗忠于友情的心的话,那两根萝卜……   可能就够了。   小玉的内心发自肺腑地动摇了一刹那,她看看萝卜,又看看白秋,然后呆呆望着她没动,然而就这么一小会儿脑袋卡壳的功夫,却发现桓羽弯腰拍了拍白秋的脑袋,示意白秋跟他走了。   白秋好像有点犹豫,尽管跟是跟着桓羽走了,可一步三回头,一瞧便能瞧出迟疑不决来。   两人一块儿走到老土地神面前,取了同样颜色的绸带。桓羽从容地将它系到手腕上,白秋则爪子和嘴巴并用,好不容易系上了爪腕,中间还差点被缠住,蹦跶了好几下。   白秋对眼前的状况甚是不解,桓羽虽然也不解,但他是当真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故而见周围其他人都躲着他们,干脆就先带着白秋去取了绸带。   两个人各取了一条,最后停顿一瞬,桓羽又多拿了一条一样的放到袖子里,道:“我们先系上便是了,若是等下小玉要和我们在一块儿,就把这条给她。” 第45章   然而小玉并没有跟上来, 大概是她看他们两个一起走, 于是误以为白秋和桓羽已经定下来组队了。   桓羽很快也想清楚了这个关键点,沉默一瞬,便回头看白秋道:“算了, 那我们自己出发吧。反正不会很难的, 我们两个人也没事。”   白秋“嗷”地朝他唤了一声,算是回应,叼着包裹快步迈腿啪嗒啪嗒跟了上去。桓羽走出了一段路,回头看跟在自己身后走动的白秋,她一见桓羽停下,便也跟着停了下来, 往地上一坐, 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桓羽:“……”   桓羽静默了一瞬。白秋跟着他到底没事,只是她的原型到底还是只幼狐, 看她迈腿走路费劲得很,桓羽看不过眼, 别扭了一会儿,道:“要不还是我抱着你走吧。”   “嗷?为什么?”   白秋不解地晃了下耳朵。   “你走得太慢。”   桓羽毫不客气地直言。说着, 他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问:“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平时都不化人身?”   白秋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幽闭的林中, 其他人由于往别的方向去的原因已经看不到了, 而桓羽已经见过她的人身……   她本来就是因为起先山神们对“神君夫人”的热情太过, 才有点紧张地始终用原型行动,不过最近山神们好像在别的事情上找到了乐子,不少人对奉玉神君夫人的兴趣已经减退。白秋想了想,脸上不好意思地一红,便化作了人身,手上还抱着琴。   由于除了那日在竹林初见,还有前些日子偶然碰见白秋下课出来那次之外,白秋便没怎么变过人形,哪怕不是第一次看见,桓羽还是不禁怔了一瞬,似有几分失神。好在他也知今时不同以往,是有任务在身的,等回过神来,便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回过头,便从袖子取出他们离开前老土地神给的一卷不及手掌大的小竹简,从白秋的角度,能瞧见小竹简上用正楷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桓羽随意地低头在竹简上一扫,说明道:“我们负责南面大概一公里范围的清理,走吧。”   白秋连忙点了点头,抬步跟上去。她没有注意到桓羽的失态,白秋对桓羽的态度多少还有几分不自在,故而桓羽今日没和她搭很多话、自然没怎么提起要她与他比赛相貌的事,反倒令她松了口气。   桓羽意外地对下凡这种事颇为熟练,他眼一闭,从袖中拿出罗盘一算,便有了方向。两人很快就寻到了第一株妖植,长得不大,看上去年不过百岁,白秋吞了口口水,抱着琴正要上前,却被桓羽抬起的袖子拦下。他回头睨了她一眼,道:“你今年不是十七岁?”   白秋不知他为什么这会儿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接着,只听桓羽轻笑了一声,略有几分傲慢地道:“你都还没这颗小妖植大,凑什么热闹,碍事。你退到后面去。”   说着,不等白秋反应,桓羽已拔|出了他放在腰间的扇子。白秋看到桓羽脸上露出了一种以前不曾见过的志在必得的笑容,他向前迈了一步,纱制的外衫在忽然喧嚣起来的冷风中飘散开来。   桓羽弯唇笑了一下。孔雀一族的男子有他们特殊的妆容,能够衬托出他们外貌的不凡之处,却又能添几分更符合天界主流审美的英气。他在自己的眉心点了朱,此时那一点朱砂就像是傍晚的夕阳一般泛着一种独特的红光,他眼梢飞起,神采飞扬。大约是夹杂着仙气的清风让沉睡的妖藤隐隐察觉到了变化,原本安安静静趴在地面上的妖藤忽然不安地缓缓挪动起来,像是有意要从泥土表面探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风的氛围一转,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变化,只见桓羽手中的扇子在同一刹那“啪”地打开,他已扇遮半面,扇缘上锋利的翎羽之光一闪而过,然而未等白秋看清,桓羽已如箭一般射了出去!   风中夹杂着带着硝烟味的战意,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白秋在风声骤起的一刹那,便知这风是桓羽引来的。她听说过原型带羽翼的种族中有不少都善于纵风,还通音律,桓羽显然就在此列!他的动作十分敏捷,因生得似比寻常男子高挑纤细几分,又被纱制的外衫包裹,纱衣随风扬起,他穿梭于重重跃起的藤蔓之中,却仿佛踏歌而行!每一步都合乎音律,每一步都合乎风韵,扇子轻易地随手而动,浑然一体!   这棵妖植本名为连茎藤,伸延的范围原本想象中要大,除了表面上的藤蔓,还有不少暗藤藏匿于幽暗的丛木之间不易察觉,此时在桓羽毫不客气的激怒之下,所有妖藤向上延伸而起!直直向桓羽扑去——   然而妖藤的这般反应似乎正中桓羽下怀。他手腕挥动,步伐随风而行,不过顷刻之间扑向他的藤蔓都被齐刷刷地从中间斩断,重重地落在地上!桓羽的扇子似是脱手了一瞬,旋即又是三四根妖藤被斩断,而扇子则稳稳地落回手上。   桓羽轻盈地用扇子在空中挽了个花,又自然地插回腰间,风止,林中除了被残余的仙风扫过而微微摇晃的普通植物再无一物。他弯腰从土壤中取出一颗散发莹莹碧光的植妖心,随意地装入一个葫芦中,一边装,一边对白秋道:“植物开灵智要比飞禽走兽慢些,但不易成妖,这种长出大片没灵智的妖植的情况倒是少见,想来应当是这周围有一个特别大的是主妖,起码在千年以上,才引得这附近本不该成妖的植物都成了无灵智之妖。植物一旦成灵成妖,便会生出这种木心,我未杀它,故而木心不灭。这个我先带回去,看看放在仙界养一阵能不能让它变成无害的灵植。还好,我们负责处理的范围不大,若是顺利,想来半日就能解决……嗯?你这是什么表情?”   桓羽随意地一回头,却见白秋站在原地呆呆地望着她,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白秋自是吃惊得很。   由于之前已对桓羽有了柔弱爱美的印象,白秋对他这漂亮的一手毫无准备,自是被吓了一跳,甚至有些不可置信。呆了良久,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应该称赞桓羽,连忙出声称赞道:“好、好厉害!原来你是善战的?”   桓羽一愣,继而神情里便夹杂了几分得意之色。他扬了扬眉,然而语气却意外地颇为平静地道:“这么惊讶做什么,难道你以为我是那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不成?太大的许是不行,但这种小妖,我总还是轻松得很。”   他微微停顿片刻,倒也没有花费太多时间在吹嘘上,只说:“走了,去寻下一个。”   白秋回过神,见桓羽似是又是算到了什么,已转身要走,她也连忙小跑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并走了一会儿,白秋被桓羽吓到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这才慢慢回想起对方的话,步伐忍不住一顿,道:“你刚才说……这附近还有一个主妖?”   桓羽见白秋语气犹豫,便回头问道:“怎么了?”   白秋说:“可是小玉说过山神平日里不必应对太过强悍的妖物,故而大多山神这方面的修为都不是很高。若是这里有千年以上的大妖怪,被我们碰上了怎么办?”   桓羽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听完白秋的话,却忍不住嗤笑了一声,态度有些轻慢。他道:“小狐狸,你道这里是何处?”   白秋懵了,道:“何处?”   “天军营的辖区,奉玉神君仙宫方圆百里之内。”   桓羽笑着说道,同时又拿出刚刚收好的那颗妖心给白秋看。   “按理来说此处应当是妖邪不沾的一片净土,想来是奉玉神君前些年下凡办事,才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妖物误以为可乘之机。你看,刚才那株藤蔓虽长在那里约莫二十几年,但成妖才不过两三年,想来那株主妖就是这段时间才移到此处的。妖植的妖气比妖兽要弱上许多,再说天兵天将处置得皆是恶妖,也不至于随意伤没有犯事的妖物。若是那妖植有意装作良民,安安分分地在此地待上几年,不被发现或是发现了未被处置也是有可能的。但如今……此地已染上了血气,想来是主妖胆子大了,近日已借这些无意识的妖植捉人或者灵物灵植上供过。既然如此,铲除它也不过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是这里的灵植太多,天兵天将也要耗些时间,所以正好让我们练手罢了。”   白秋凑上去看了看那颗妖植留下的木心,她对这种东西不太熟悉,其实时看不懂的,但桓羽似乎也不是骗她的样子。   然而她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桓羽没解释清楚,又道:“可是这样我们还是有可能碰到的呀?若是碰到怎么办?”   “我刚才说得你都没听明白?”   桓羽皱眉道:“……当然是立刻跑,然后去通知天兵天将。我们山神碰上实力不敌的妖物,向来都是如此处理。此处是天军营的辖区,附近巡逻的天兵天将赶来都用不着一刻钟。这种妖植,即便是千年大妖,一旦落根,再要移动就十分困难。既然天军营已经晓得此处的情况,想来早就确认过主妖的位置,所以老土地神才会特地给我们方位,以此来避开主妖的活动范围。如此这般,我们怎么可能碰上?”   白秋闻言,却还有几分犹豫,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几分不安,开口道:“可是……”   桓羽已有几分不耐,说:“可是什么?千年大妖肯定是个很大的妖植,若是在我们附近,早就看到了。”   “诶?不是……”   白秋听到桓羽说千年妖植肯定很大,一愣,正要纠正,桓羽却已笑道:“你看起来怎么这么怕?难道是以前被妖植吞过不……”   桓羽话音未落,却见白秋突然脸色大变,眼睛直直地看着他身后,抬起琴就要动手。桓羽怔住,自是知道白秋动手的对象肯定不是他,他脸色白了一瞬,也感到空气有点不大对劲,一股原先不曾感知到的妖气就如凭空出现一般冒了出来。他一顿,下意识地去取腰间的扇子,同时警惕地回过头——   ……   此时,奉玉同往常一般在天军营中办事,他还未听说被天兵天将定在一处的妖丛主妖逃跑之事,但新送来的公文却已在桌前堆成了一座小山。他额间蹙眉,一手执笔,笔尖在公文上行云流水地书写而过,突然,奉玉原本平静的心神猛地一颤,书写的手不禁停住,另一手则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心跳极快,仙气汹涌不定。   他在给白秋的玉坠上附了仙意,本意便是护她,然而此时,那道仙意明显的震动不定,呈现出一种极为不正常的状态。   奉玉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第46章   另一边, 白秋和桓羽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是在妖花的腹中。周围一片漆黑, 四周传来奇怪的水声还有从头顶响起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吞咽声。桓羽心里一慌, 抬起手下意识地四处摸索,口中急忙唤道:“白秋?白秋!”   “嗷呜!”   不远处传来一声狐鸣,下一刻, 只听火苗燃起的“唰”的一声, 不等桓羽反应, 周围已骤然亮了起来!他一愣, 下意识地扭头朝狐狸发声的地方看去,只见白秋不知何时又变回了原型, 并且爬上了妖花腹中的高地。她狼狈地抖抖毛,吐出一个蒲公英大的小火球, 借着妖花肚子高地上长出来的青藤燃烧,不久就似模似样地弄出了一个火堆,刚才桓羽听到的“唰啦”一声, 便是白秋吐火的声音。   狐狸属火,天生用得亦是火术, 但用火需要周身运转火气,善火的狐狸性子难免骄傲刚烈,而白秋性子温和绵软, 桓羽以前又没见过她用过, 便以为她是吐不出火的那种仙狐, 此时见她吐火, 不禁愣了一瞬,道:“原来你是善火的?”   “嗷?”   白秋还在借火堆烤刚刚掉下来时被弄湿的毛,听到桓羽询问,才看向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不算吧,我不是特别善火的,但点个灯还没问题。”   话完,她看到桓羽还站在水中,忙朝他甩尾巴道:“你快过来呀,一直在水里会很冷的。”   桓羽一顿,方才回过神来,慢慢朝白秋所在的高地艰难地淌去。花妖的身体内部全是水,积了足有半人高,走起来很是费劲。尽管只是植物的汁液,没什么异味,但没有哪种鸟类会喜欢自己的羽毛被弄湿的感觉,察觉到浑身的衣服都贴在了身上,桓羽厌恶地皱了皱眉头,不觉走得更快了几分。   白秋在狭长的高地上焦急地跳来跳去,等桓羽走进,她就赶忙帮他上来,又腾出一小块位置给桓羽,让他坐在火堆边。接着,白秋又在尾巴里掏了掏,弄了块布递给他,让桓羽擦水。   桓羽一愣,总觉得像这样被白秋照顾的状况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何处却又说不出上来。他停顿片刻,但总还是先用布擦了擦头发,还有其他沾上了水的地方,加以仙术清理。等弄得差不多了,桓羽闭上眼,尽量使自己静下心来。   回想起被吞没前的记忆,尽管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桓羽却仍忍不住轻轻一颤。   他同白秋说话的时候,哪里想得到他正在议论这棵主妖就站在他们身后。他见白秋的脸色不对而转过头去时,正好看见那朵妖花从一般大小硬生生地长到三人那么高看,红色的花蕊如同血盆大口一般张开,每一根花丝都带着令人心悸的妖气和血腥味——   桓羽不敢再想,猛地睁开双眼,好让自己不要再想。他站起来,绕着这块比别处高一些的妖花腹中之地,试探地去摸妖花的壁沿,接着,桓羽抽出腰间的扇子,亮出扇沿上尖锐的翎羽,手腕猛地发力——   白秋惊道:“你要做什么?!”   桓羽回答道:“自是想办法从这该死的花里出去——”   说着,桓羽本已用力的手腕愈发使劲往妖花的壁沿上狠狠捅去,白秋看到他的动作便知不好,急道:“不行!不能动那个位置!动那里的话这朵花会——”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桓羽手中那把扇子的尖锐之处已深深地扎入妖花韧性极强的花壁中,一丝一毫都没有扎破,可是妖花却发出一阵痛苦地嚎叫声,这种声音从妖花内部听来简直就像是野兽的咆哮,紧接着,妖花的腹腔内整个地动山摇,腹腔内的水像是海啸般地上下翻腾,四面的壁沿都像是一个漏水的布袋一般狠狠往中间挤压,等回过神来,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   “——会收缩。”   白秋惊魂未定地将最后三个字吐了出来。   桓羽:“……”   这个时候,桓羽也意识到了自己轻率,可惜后悔已经太迟了,妖花收缩之后,里面的水却一丝都没有少,水丝毫不留情面地漫了上来,连高台边时不时被荡起的水拍到。幸好刚才他们二人反应及时,用仙术护住了自身没有掉下去,同时白秋点的火又是仙狐的狐火没有那么容易熄灭,现在至少没有糟糕透顶。   白秋松了口气,并且赶忙对桓羽解释道:“这种妖花为了防止吃进去的猎物逃出去,组成腹腔的花瓣部分都很厚,最薄的地方是在花苞顶上,但以我们的修为也很难打破,反而如果激怒了对方,妖花会报复性地收紧。虽然它随着时间的推移也会慢慢收紧,可至少没有那么快……”   桓羽点了点头,他们现在立足的高台已经真的只剩下一点点艰难的落脚之地了,这无疑证明着白秋说得是对的。他有些为自己急躁的行为懊恼,但桓羽旋即一顿,愣了一会儿,看向白秋,道:“你对这种状况……好像很熟练?”   他总算明白从刚才开始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因为是第一次参加山神大会,白秋一直在许多方面显得有些陌生和笨拙,今日下凡亦是如此,之前一直是桓羽在尽量照顾她。然而被妖花吞没后,两人之中主导的一方就变得更像是白秋,她虽然也手忙脚乱,但却及时的摸黑找到了可以歇息的高台、点起了火,还努力地帮他,而桓羽却知自己从一开始就乱了阵脚。   白秋闻言一愣,却没有否认,只是轻而长地“呜”了一声。   这是自然的,毕竟她以前就被妖花吞过一次,不是第一次应对这种场合了。   桓羽亦很快反应过来道:“你以前就被吞过?那你可知……我们要怎么样才能出去?”   听到这句话,白秋想起了些什么,她一顿,目光有些不自觉地躲闪,缓缓吐出一个字道:“等。”   “……”   白秋有些生涩地慢吞吞道:“这朵妖花有千年以上的修为,我听小玉说你还没到两百岁,我今年是十七,我们两个人在里面空间太小,即使是从最薄弱的地方落手,也是破不开的。相反可能从外面打开可能还会容易些……你、你不要太担心,刚才你也说了,这里离天军营很近,是天兵天将的领地,他们肯定很快就会赶过来的……”   白秋越说越慢,她的思绪随着自己说得话飘得远了些。   事实上,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妖花从外面出手是不是会比从里面容易些,上一回帮她劈开妖花的……是奉玉。   那时她没有同其他人关在一起,并且已被妖花吞了几日。因为她在惊慌失措中挣扎了许久,妖花已经收得几乎让她无处容身,只能尽量缩成小小一团,发出一点呜咽的求救声。白秋晓得自己是仙子,妖花要将她整个吞掉总要花上十天半个月的,即使空间狭小也不至于死得那么快,可是人的恐慌感却会在不知不觉中达到顶峰,求生的**令她拼命地想要挣扎,可是理智却又清楚挣扎只会死得更快,强烈的焦虑和恐惧在这种两难情况下让她近乎绝望……   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奉玉的剑光。   时至如今,白秋都有些难以形容那种感觉。她睁开双目的第一眼,才发觉那个时候是黄昏,持剑的男子被笼罩在夕阳之中,很安静地看着她。白秋记得自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试探地朝他叫了一声,然而对方没有理她,只是收了剑,转身离去。   于是她跟了他三个月,把自己塞给对方,同他成亲。她不太清楚奉玉是怎么想的,但等再离别时,他早已再不能对她冷眼相待。   白秋想得晃神,桓羽却不知她在发呆,只是听了白秋的话,安心不少。   “……嗯,也是。”   桓羽顿了顿,倒也渐渐冷静下来。   “千年的妖花对我们而言棘手,可对天兵天将而言,只怕连麻烦都不是。在这里等着,大约反而比较安全。” 第47章   话完, 桓羽见白秋蜷着尾巴坐在地上,索性也学着她的模样盘腿坐下。两人之间安静了一会儿, 忽然, 桓羽犹豫一瞬,将手探入袖中,从袖管中取出一管玉箫, 熟练地将管口压在唇边, 嘴唇轻颤, 吹出了声来。   白秋原本正处在记忆的恍惚之中, 然而听到箫声,注意力不知不觉被缓缓地抽了回来。她微微一愣, 等桓羽一曲吹完,便问道:“你会吹箫?”   白秋知道他懂音律, 可是桓羽具体用得是什么乐器,倒是第一回看见。   “……嗯。”   桓羽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似有几分心不在焉,道:“反正也出不去, 吹一会儿,许是能让情绪平静一些。”   他稍稍一顿,问:“你可有什么想听的曲子?我可以吹给你听。”   白秋摇摇头, 桓羽见状, 自是也没有强求之意。他微抿了一下唇, 便又将唇沿沾到箫边上, 气息轻轻用力,曲调便流了出来。   他先前那一曲不过是试音,现下方才是动了真格。他的箫声不快,甚至称得上平实厚重,在只有两人的幽暗环境中,他的箫声幽幽,显得绵长而渺远,有种说不出的意韵,曲音幽然。   白秋没有听过这首曲子,只安静乖顺地听着,没有出声。桓羽起先两句其实有些焦躁,后面便慢慢稳了下来,白秋听着听着,待渐渐听出些箫音中夹杂的情绪,她却不觉一怔,不禁转过头去看桓羽的神情。   桓羽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只隐约垂了眸。他本就生得一副柔情的相貌,睫毛修长,像扇一般垂下来,在眼睑上投下浓密忧愁的阴影,在火光的映衬之下,他简直美得不似真人,只是不知桓羽是在吹箫时想到了什么,恍然间,似是又能瞧出他眉宇之间隐隐有些哀愁。   过了良久,桓羽的箫声才停下来。他握着手中的玉箫,静默片刻,忽而扣紧了手指,信誓旦旦地道:“秋儿,你且放心,你我容貌上的较量还未分出胜负,既然你还不曾赢我,我定不会让你死在这里。”   白秋原先还沉浸在桓羽的箫音之中,想辨别出那种似有似无的沉闷的情绪,然而此时听到桓羽一开口竟是这么一句话,她不由得愣了愣。想来想去,白秋还是放缓了声音,颇有几分疑惑地试探着问道:“说来……桓羽,你究竟是为何这么执着于相貌?”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已经生得那么好看了,可是你怎么好像并不……”   并不觉得满意,也并不十分开心。   桓羽明明已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若是一般人,自是应该为这样的头衔高兴骄傲,可桓羽表现得……却并非如此。   白秋心里有话,可是想了想却又不知该如何表达,只得欲言又止地看向桓羽,期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然而桓羽闻言却是一顿,他的目光中一瞬间似乎流露出了什么复杂的神情,可又看不分明。过了良久,他又举起箫来吹了几个音,只可惜情绪不在,音也乱七八糟地聚不成调子。   终于,他将箫放了下来,颇为烦闷地收回袖中。桓羽斜睨白秋一眼,道:“你倒是无忧无虑,我们都被妖花吞进肚子里了,你还有心情问这个。”   白秋一愣,被说得不知所措,摁在地上的小爪子不自觉地动了动。   然而桓羽的没好气倒也不是真的生气了,只是心里烦闷又无处宣泄,不小心就说了重话。他话一出口,看白秋这么只比他小一两百岁的小白狐低下头,当即就后悔了。桓羽的视线不由得躲了躲,他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我生来便长了一身漂亮的羽毛,加冠之龄便已有人说我之貌可逐第一美人,禽鸟族类向来嗜美,我孔雀一族在凡间又是群鸟之冠,且雌俊雄美,我自从能辨美丑,便知但凡目之所及之人相貌无人能出我之右,自是骄傲不已、以此为荣,故而自幼好胜,若是有人说谁的相貌能与我相较三分,我定要好好梳整一番,好胜他十分!因我在家中最小,又有一副受人推崇的相貌,我家人也愿意护我骄横。于是我但凡知有谁生得漂亮便去与他较量,不到百岁便已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从此想要见我一面的雌雀踏破了门槛,愿与我结亲者数以百计,且由于我性格张扬,从不吝啬于炫耀美貌,名声竟是比历代第一美人都要大些,风头一时无两。”   “……噢。”   白秋看着桓羽蹙紧的眉头,竟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虽然桓羽说得好像很为难的样子,可是他语气中分明有些自傲之情,比起痛苦,更像是炫耀,让人想打他那种。   桓羽扫了她一眼,看着白秋的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也不反驳,只抿了抿唇,道:“从此这世间再无人认真唤我名字,无人在意我是何人,只道我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我身形不适合太大太重的武器,当年拜入师门后练了数十种,最后择了扇子,他们便道我是美人才择扇子;孔雀一族人人习乐,我爱好音律,从小学箫,他们便道我是美人才弄风雅;我习扇后日夜练习,善用风术,当着师兄师姐的面连战同时入门的同辈同门,得当期第一,结果他们鼓掌时却只夸我舞得漂亮。还有那些提亲者,他们不知我是什么心境性情,看重的不过是皮相……我骄傲的性子已经养成,样样都要夺个第一方能罢休,然而现在你道我如何甘心?!现在唯有刷掉这个该死的印象从头再来!”   说着,桓羽的视线热了几分,他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白秋身上,想了想,道:“我寻了这么久才寻到你,如今定要将你带回南禺山,好让他们换一个第一美人。”   白秋被桓羽盯得很不自在,她“嗷”了一声,下意识地卷起尾巴。   她是着实不知桓羽这份将她推上去的把握是哪里来的,只道:“且不说长相的问题,你是孔雀族的第一美人,我、我是狐狸呀……”   “无妨。”   桓羽轻描淡写地回答。   “孔雀一族当初排名选美,就是想选天界第一美人的,只是除了孔雀没人来参加罢了,即便你是外族,也不会有人在意的。”   白秋:“……”   白秋沉了沉声,仍是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她想了想,问:“可、可是,即便成功了,真的换了我又如何?”   “……?”   桓羽一愣,似是不解她的意思。   白秋想了想,不知自己说得对不对,但还是壮着胆子道:“可是你并非是厌恶美貌,你对你的长相还是骄傲得很……如今你因他人不在意你的其他方面而只在意你是第一美人而烦恼,但若是日后你少了这个头衔,旁人当真不再注意这个,而去在意别的了,再过千年以后,你若发现你处处都是第一,却唯独缺了长相上的第一美人……你会不会,又因此而觉得难受?”   桓羽一顿,沉下声没有说话,皱了皱眉头,似是答不上来。白秋琢磨了一下,似是还想再说,可是她刚一张口,便“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接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桓羽怔了怔,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四周,蹙眉道:“……好像越来越冷了。”   白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很明显的,她都有点发抖了。   而且不止是如此,妖花腹中的空间越收越紧,水也越漫越高。原先只能轻轻漫上高台一点点的水,此时已经足以淹没他们的脚踝,两人不知不觉已经缩到了高台的最内侧,白秋的狐火虽然没有那么容易熄灭,可是随着空间越来越小,它似乎也变得疲于燃烧,火光显得越来越没有精神。   桓羽看白秋发抖,一顿,将自己的一条手臂化作翅膀,对她道:“……不管我的事如何,总之我们得先出去才有机会再说其他。你要是冷的话,要不先到我的羽毛下来躲躲,应该勉强可以取暖。”   白秋感激地朝他一笑,但摇了摇头,努力将自己团得更紧了几分。   桓羽皱眉道:“你不怕的吗?”   ——自然是怕的。   事实上,白秋从被花吞入腹中开始就处于非常紧张的状态之中。她上一次被妖花吞过以后,就变得很畏惧幽闭、阴暗的环境,她不喜欢这么阴冷又潮湿的地方,和桓羽说话能够缓解恐惧,可是哪怕尽量掩藏着情绪,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从身体内部的某处慢慢地蔓延出来。   在这种与外界隔绝的地方很难分辨时辰,妖花会随着时间推移收缩,直到将他们完全变成身体的一部分。尽管他们起初刺激了妖花,使得它猛烈地收缩了一大半,可从现在的内部空间来看,至少还可以再支撑几个时辰……按理来说时间完全充足,他们又不是毫无征兆被困的,等到其他山神发现他们不见,就会找天兵天将来寻他们,不必太过担忧……然而……   然而不知为何,白秋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站了起来,觉得还是不能坐以待毙,有点紧张地道:“桓羽,你可否帮我一下?我们再试试还有没有办法可以出去。”   桓羽意外地滞了一下,但还是很快点头。他本来就不是喜欢坐着干等的性格,一听白秋愿意试,连忙站了起来。   白秋有些焦躁地从高台开始,顺着壁沿一点点地摸了起来,时不时还试探地去摸妖花的底部。她莫名有些焦急,其实她事实上是清楚的,上一回被困在妖花里的时候,她已经将能探查的地方全部都一寸不留地探遍了——最薄弱的地方就在顶部,可是即使是最薄弱之处,凭她和桓羽的力量,也不可能突破出去。   不好的预感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了起来。仿佛是正为了应征她的预感一般,在白秋缓缓摸花壁的时候,突然,妖花毫无征兆地动了起来,还动得很快。   “……怎么回事?!”   桓羽大惊失色。   白秋也不清楚,却能感到随着妖花的动作,她和桓羽仿佛置身于一个漂流在惊涛骇浪中的酒葫芦,在翻滚的海浪中上下颠簸。她不得不着急地加快了动作,可是所有的构造都和她印象中完全一致,没有一丝一毫的突破口,然而这个时候,妖花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只听它外部惨叫一声,哀嚎得声音惨痛又渗人,紧接着,就剧烈地收缩起来!   所剩无几的空间很快又只剩下一半,狭小的高台已经不存在了,白秋和桓羽两人立足而已,水已经漫上前胸。白秋索性放弃了再找别的希望,急道:“上面!我们一起试试破坏上面!”   她连孔雀仙的回应是什么都没有听到,已经开始努力地撕扯闭拢的花苞最顶尖的部分,可惜正如想象中一般,她从来不挠人的爪子在食生灵增长修为的千年妖花面前,就像是用狗尾巴草捶打石头一般毫无作用。   妖花平滑的壁上渐渐探出了密密麻麻的肉齿,并且进一步朝他们靠近,白秋的爪子上开始渗出血迹。   水已经漫过了眼睛,白秋闭紧了眼睛,不自觉地刨了两下,可是很快她的身体就贴上了妖花尖锐的肉齿变得动弹不得,锯齿似的尖刺深深地扎进肉里,哪怕她竭力不去想别的事、竭力忽略痛苦,一心破坏妖花的顶端,绝望的情绪却仍然不可控制地涌了上来。   回忆开始浮现在脑海中。   以前好像也有过同样的事情,那个时候……   突然!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响从很近的地方响起,白秋一颤,感到自己身体猛地下坠,眼前由于无法适应光线而一片雪白。她吃痛地掉到地上,勉强睁开了双眼,一瞬间,眼前的景象与回忆一寸一寸重合在一起。   奉玉站在夕阳之中,他的剑闪着寒光。   上一次救她的,是凡间的将军。   ……这一次,是神君。   白秋有点吃力地站了起来,朝着奉玉的方向,轻轻地唤了一声。 第48章   白秋刚刚从混乱中恢复意识,一睁开眼, 眼中只看见奉玉一人, 但事实上, 奉玉并非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列着紧急召来的三百天兵天将, 还有发现出了事后匆忙赶来此地集合的所有山神。   这个时候, 现场鸦雀无声。   长渊还从未见过奉玉这般动怒的模样, 他知他竭力压制着气息, 尽量不表现得太过失态,然而奉玉紧蹙的眉头、铁青的脸色、死死握紧剑柄的手还有浑身上下已经即将喷涌而出的暴躁的仙气, 无一不显示着他此时并不平静。   不过是一朵胆大包天的妖花,原本根本用不着奉玉这般的神君出手。   他刚才一剑就劈开了妖花, 在旁人看来这或许是奉玉水平正常的利落一剑,但在长渊看来, 将军分明是过于急躁了。   这种出乎意料的情况有些冲晕了长渊的头脑, 故而在他看到妖花里掉出一个穿着青色纱衣的男子和一只小小的白狐狸的时候, 一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只当是将军对天兵天将意外放跑已经捉到的主妖以至于险些危害到毫无防备的山神们感到后怕和恼怒,甚至于在他看到那只小白狐朝奉玉叫了一声的时候,心里还不由得一紧。   这个时候,白秋唤完, 见奉玉只是握剑的手微微颤了颤,抬眸朝她看来, 却未动, 她便跌跌撞撞地朝奉玉跑了过去。她才刚刚从妖花的挤压中摆脱出来, 呛了水又受了惊吓,着实站得不太稳,动了没几步就跌了一跤,偏偏还跑得飞快,看得人心惊肉跳,居然一时忘了去拦她,等所有山神和天兵意识到她是在冲向奉玉神君,再要制止已经来不及了——   然而下一刻,出乎所有人预料的,只见一贯冷漠自持的奉玉一顿,甚至未等那小白狐跑到他面前,已冷着脸一把将她抱起,紧紧地护在怀里。   “呜……”   白秋从喉咙里呜咽了一声,声音带着点委屈的娇软。只是紧接着,她看了眼自己的爪子,然后看了眼奉玉的胸口,突然又有点窘迫地想要从他怀里出来。   白秋跑得时候没想太多,这会儿被抱起来才发觉自己身上全是水、血和泥浆,爪子在奉玉胸口一搭就是一个浑浊的脏印子。她意识到自己弄脏了奉玉的衣服,顿时便有些慌乱,可是奉玉哪里肯让她走,一感到白秋挣扎,立即手中用力,将她抱得死紧,直到将白秋一寸不离地被他抱在怀中,他才终于感到自己浑身上下沸腾逆流到翻江倒海的血液渐渐平缓下来归于原位,才感到跳得几乎要爆炸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   奉玉几乎是在察觉到白秋出事的一刹那,就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山神所在的森林。他的手一路都死死地握着剑,剑柄上的纹路深深地印在他手掌之中,刚才奉玉劈妖花那一剑劈得太过急躁,剑风造成的力道甚至在森林中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沟壑,即便是此时搂着白秋,他手的力道仍是控制不住的用力,脸上的神情也始终绷着无法放松。在感受到白秋身上温暖的体温和生机后,奉玉短暂地安心了一瞬,可是看到她满身的伤口还在小心翼翼地躲着免得将泥污沾到他衣物上,奉玉心口又猛地一抽,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得厉害。   他今日未穿盔甲,见状,索性直接将外面那件罩衫脱了下来,将刚从水里出来的白秋整个裹住,免得她受凉。奉玉回头对长渊交代道:“秋儿我带回仙宫,那位孔雀仙你们也尽快送他回去好好安置,让军医尽快医治。”   “是!”   长渊回过神来,连忙称是。事实上,即便奉玉不说,急急过来的天兵天将都已做好了准备,山神们来得仓促没有准备,可也都是愿意帮忙的。   不过……   长渊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奉玉怀中被他用衣服好好裹着的那只白狐狸身上。   事到如今,光是看奉玉对她的举动和神情,这只小白狐的身份想来也早已十分明了了。长渊已经听说了将军夫人好几个月,直到这时才算真正见到。她比想象中还要小一团,瑟缩在奉玉怀中十分狼狈,可也看得出本来应当是只相当漂亮的小白狐狸。不过在此时这种状况,她肯定是没有办法化人身的,他们也就没法知道她的人形到底是长什么样。   长渊一顿,不着痕迹地飞快环视了一下四周。连他都在看到奉玉将小白狐抱起来时没反应过来吃了一惊,而其他人显然是吃惊更甚。小夫人已经在山神中待了一阵子,显然不少山神都认得她,此时不管是山神还是天兵中都有许多人满脸愕然,其中山神里有只白兔仙大约是有一焦虑就啃萝卜的习惯,她从赶来以后就因为帮不上忙焦虑地一直夸嚓夸嚓地啃萝卜,而这会儿……   她看着被奉玉抱在怀里的白秋,简直目瞪口呆,手里的萝卜都吓掉了。   长渊摇了摇头,倒也没有太多时间看看山神天兵,领了奉玉的命令,连忙执行起来,一边让一队人去挖花妖的木心,一边让另一队人去照顾孔雀仙。   那位孔雀仙对眼前的状况显然也颇为茫然,**地坐在地上摸着发痛的脑袋。大约是修为比较高、体质也比较好的关系,他虽然也满身狼藉,但状况显然比白秋好得多,几个人过去想将他弄起来,不过孔雀仙抬手制止了他们,“嘶”了一声便自己扶着地站了起来,脚步还颇稳。旋即,他的目光也同其他人一般投向白秋,眼里满是诧异之色。   然而奉玉对这么多吃惊的目光视若无睹。白秋见奉玉将衣服脱了给她裹着,泥沙弄不到奉玉身上,她便不再挣扎着乱动弹了。她浑身是水,的确很冷,奉玉的外衫上还带着他原本身上的温暖的气息,对白秋来说无疑很是舒服,她乖巧地眯上眼睛,隔着薄薄的衣物蹭了蹭奉玉。奉玉一顿,护住怀中的狐狸,迅速地往自己的天宫赶去。   奉玉这辈子大约都没有飞得这么快过。他甩了其他天兵天将一大截,等回到天宫时,收到消息的军医早早地便在门口等待了。奉玉抱着白秋上床,捏了诀将她化成人形,扶着她靠墙坐好。狐形的伤口到了人形会有变化,白秋吃痛得闷哼了两声,听得奉玉心里又是狠狠一沉。   等听完军医的诊断,又看到他带来的药,奉玉沉声片刻,道:“我来吧。”   因为晓得这边受伤的是个女子,过来诊治的也是个善于治疗方面仙术的女仙。她本来以为理应由自己着手,因而听到奉玉的话愣了一瞬,但她转念也意识到奉玉神君修为仙力都要比她高上许多,想来也知分寸,既然奉玉有意亲自来,自是让神君来更为稳妥。   于是仙子对奉玉礼貌地告了辞,便留下药品,自己出去了。   待仙子走后,奉玉熟练地将白秋抱到怀里,沉着脸低头去解她的腰带。白秋伤口太多,疼得厉害,身体自我保户得想要休息,因此意识困得有点模糊。她刚才也没听清楚奉玉和医仙说的话,但这会儿感到奉玉在解她的腰带,却突然紧张羞涩起来,下意识地蜷起了并紧的腿,手局促地去推他胸口,没什么力量,然后被奉玉一把抓住。   “……别动。”   奉玉压着嗓子道:“你伤口还没清理,乱动会更严重。别怕,我只是看看伤。”   说着,他哄白秋似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接着将捉到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动作放轻了几分,让白秋环着他的脖子。白秋果真像是被他哄服了,身体还有点紧绷,但没再乱动,任凭奉玉拆她的腰带,还偶尔配合得挪一挪,只是在他将衣物褪下时,肩膀不觉瑟缩了一下。   奉玉在刚刚将她的外衫脱下、看到中衣上浸透变深的血迹时,心已是猛地一沉。他说是看伤就真是看伤,目光并无不轨之处,他脱到亵衣止了手没有再动。白秋已经害羞地把脸埋到他胸口装死去了,奉玉却是越看脸上的冰霜越重,神情紧绷。   他并非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她的身体,但却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场合、看到的会是这般场景。那妖花会突然收缩,是因感到他怒极涌动的仙气,被逼到绝境,想要尽快消化肚子里的东西好长些修为拼命,消化急躁的结果就是它甚至动用了肉齿,白秋大概是蜷着身子挣扎,或者用尾巴挡了肚子,正面受伤较少,但腰侧、肩膀、后背都是密密麻麻的细碎伤口,有几处很深,还有尖锐的花齿卡在肉里,右肩到后背的地方青了一大块,看着触目惊心。   奉玉半晌无言,他记得白秋手上也都是伤,都是挣扎的时候爪子挠的。她的皮肤白皙又娇嫩,平时软软地抱在怀里,亲一口用力一点都要留个淡淡的红印子,如今这么多伤,即便他抱回来的时候百般小心,也可想而知有多疼……难为她居然还能跑来蹭他,一路上都没怎么叫过疼,好像不严重似的。   奉玉用力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将她抱紧、托好、拥在胸口,然后一顿,伸手去拿医仙留下的药品。 第49章   床边的帷幔被放了下来,薄薄的轻纱拢住了光线, 白秋即便将自己藏在奉玉胸前, 此时也能感到周围暗了几分, 有些朦胧的意味。她有些羞涩不安地动了动,这个时候,奉玉已经将放在托盘上的药品和其他工具一并取了进来,着手开始处理白秋的伤势。   他垂下床幔的本意是怕白秋经着风,也稍作遮掩好让她减少些不自在的羞涩感, 然而这会儿两人坐在昏暗的床榻之上, 反倒多了些暧昧的气氛。   帘帐内传来些窸窸窣窣的响动。   奉玉的袖子扫过木托,会发出很轻微的声响, 衬得狭小的空间分外安静。   白秋的肩头圆润可爱,从锁骨到腰间无不纤细精巧,正因如此, 如今纵横遍布在她皮肤上的血痕伤痕显得分外可怖。奉玉看着这些伤痕, 脸色沉得厉害, 既是因白秋的伤势, 又是因他没能早些察觉, 只恨自己没能更及时得赶过去。奉玉凤眸暗沉,他一顿, 手里熟练地动作起来。   首先要将嵌入她肉中的花齿取出。   奉玉虽不是医仙药神,但他到底有万年的寿数光阴, 又是久居沙场的将神, 对于外伤的处理十分熟练。他将白秋托着腰抱住, 手沿着她的后背腰线轻抚而过,用仙气将她的伤口暂时稳住,避免恶妖妖气中的不祥干扰治伤。待准备得差不多了,奉玉一顿,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紧张,痛就抱紧我。”   白秋茫然地抬头看去,却正好对上奉玉那双沉静的凤眼。   白秋一愣,还不等反应,奉玉手中一动,白秋感到背上刺骨的一痛,她不自觉地闷哼一声,搂着奉玉脖子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收紧,几乎一下子挂在了他的身上。   奉玉把取出来的花齿丢进托盘里,立即将她抱紧,怀中的狐狸柔软又温暖,就是抖得厉害,后背也绷紧了。他低头吻她额头,一连吻了几下,沉默一瞬,又道:“不要怕。”   白秋都没想明白奉玉是在说不要怕什么,就感到背后一阵相同的疼痛,神经牵动皮肉,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闷声呜咽地往奉玉怀里埋,好像贴着他的胸口就能好些似的。   趁着白秋稍稍放松的时候,奉玉已是飞快地动了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背上和腰上剩下的两枚花齿取出,然后迅速丢进托盘里。妖花的花齿一旦生出可以坚硬如刀剑,一被丢进木盘,就像丢了两颗小石子似的发出“咚”“咚”两声,丝丝妖气如冰气蒸发一般散去。奉玉将工具放下,极为迅捷地替白秋止血、擦身、上药、 包扎,这样的动作避不开肌肤相亲,为了包扎右肩上那块青紫,他迟疑一刹,只能又拆了白秋亵衣的脖子上和腰间的两道系带,细细的红色带子一开,单薄的衣服就往下掉。这下连奉玉都不自在起来,勉强帮她遮着,白秋羞得不行,自己也还有点力气抱衣服,彼此之间出奇得安静。   屋里很暖和,因为她受了伤又浸过水,身子冰凉,奉玉从一开始就用仙气维持了屋子里的温度。白秋靠着奉玉,即便隔着衣物,也能感觉到他身上令人安心的男子气息和一点与别处不同的温暖之感,因而并不觉得冷。她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奉玉。只见他眉头紧蹙,正专注地给她疗伤,凤眼里有些冷色但没什么特别的神情,白秋才松了口气,又有些羞窘于自己的多虑,缓缓地窝了回去。   奉玉感觉到白秋一点点的挪动,身子一僵,但停顿几乎察觉不出来,便继续动作。   实际上,奉玉并非如她以为的那般全无所动。   上药到底避不开接触,屋内明明这么温暖,可他碰到白秋的时候,仍能明显地感觉到她在微微发颤,像是受惊的小动物。只是他看到她背上累累的伤痕,看到她连害羞时都浮不出血色的苍白的脸颊,心脏又狠狠一沉,胸口是沉甸甸得像压了什么。奉玉尽量将动作放得轻柔,只是白秋伤口太多太重,过了一会儿,还是听她发出一下低低的抽气声。   奉玉一顿,猛地止了动作,将视线投到白秋身上,只见前两日还在他屋里上蹿下跳的小狐狸这会儿吃力地蜷缩在他怀中,明显是疼得要命但拼命忍着。奉玉望着她,心疼得要命但又不知如何是好,宁愿她同在凡间时一般从门槛上掉下来都要娇气地跑来跟他撒娇。   奉玉抿了抿唇,压低声音问道:“……疼?”   白秋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好像自己也很纠结,最后迷茫地注意到奉玉的目光不是在背而是在她身上了,而她这会儿只穿着亵衣,刚才为了拔花齿上药,系带都松松垮垮地开着。她羞窘地将肩膀一缩,肩膀抽到后背的伤口又是一阵疼痛,疼得白秋想起了她刚刚从花里掉出来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一地的狐狸毛。   她自己看不到自己后背的情况,精神又不振,但想起那些狐狸毛也知自己定是受伤不轻。她羞于奉玉将目光落在她身上,但是仔细想想,背上说不定都是淤青和血肉,根本没什么好看的。   白秋垂了垂眸,有些垂头丧气地问:“……原型的时候,我是不是已经秃啦?”   奉玉听到她的问题,心情亦是一沉。   他还记得白秋喜欢自己的原型,秃不至于,只是受伤掉毛是难免的,肯定会比原来狼狈,若是白秋见了,只怕要伤心。   奉玉顿了顿,低头吻她的眉心道:“没有。”   稍稍一停,他又补充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别多想。”   白秋被他亲得下意识地想眯眼,她也晓得奉玉是在安慰她,因此感激地回蹭了他一下。只是白秋实在疲劳,她的睫毛垂了垂,轻声说:“……我困了。”   奉玉低低地“嗯”了一声,道:“你先靠着别动。”   白秋点头,她本来也不太动得了,便乖巧地靠在奉玉肩上。   尽管奉玉动作快又熟练,但白秋身上细碎的伤口实在太多,等全部包扎好仍已是许久之后。这个时候,白秋已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任凭奉玉替她系好了衣带,又取了干净的中衣替她穿好,犹豫一瞬,奉玉又将她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将她搂好。   白秋迷迷糊糊地还有些意识。她后背侧面全是伤,躺不下去,床板硬,正面睡也不舒服,的确是睡在奉玉身上最舒服。她感到奉玉将她搂在胸前,还配合地拱了拱。临时前,她轻轻地抬起眸子,想看看将她护在怀中的奉玉,见他凝视着自己,又蹭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白秋才安心地闭上眼睡了。   奉玉将白秋护在胸口,看着她安稳地睡去,渐渐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胸口有节奏地慢慢起伏着。她的睫毛浓密而修长,安安静静地垂在眼睑上,像小小的扇子。奉玉就这样抱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白秋果真睡熟了,神情也没有痛苦之色,始终萦绕在心头的烦躁感才终于消去了些。   ……   白秋受了伤又上了药,需要有一段恢复的时间,故而这一觉她睡得格外久,从黄昏一直昏昏沉沉地睡到第二日中午。这一觉睡得的确久,但仙药到底是仙药,等第二日醒来时,白秋已经没有记忆中那么疼了。只是她明明是人形睡下去的,醒来却变成了缩在被子里蜷成一团的狐狸。   白秋有点懵懂地睁开眼睛,艰难地打了个哈欠才有些清醒。她试探地动了动爪子,见好像能活动,就自己站了起来,打算蹦蹦跳跳。然而下一刻,她突然被拦腰抱起,还来不及惊慌地“嗷呜”叫出声,就被奉玉掐诀强行变成人形放到他腿上。   两人四目相对,白秋一慌,率先移开了视线。   白秋倒还记得自己昨晚是被奉玉抱着睡的,也记得他救她,但刚一睁眼就看到这么大一只面无表情的神君,还是吓了一跳,紧接着更多记忆袭来,她当即就红了脸,有点不好意思。然而,还没等白秋想明白应该先道谢还是先表现一下羞涩和矜持,就看到奉玉不知何时拿出一个盛了东西的碗和一个勺子来。   接着,她就感到奉玉拿勺子碰了碰她的嘴唇,只听他平静而和缓地道:“张嘴。” 第50章   白秋看看奉玉, 又看看奉玉拿在手上的勺子, 一时有些茫然, 但见奉玉没有将勺子收回去的意思,她便不知不觉张开嘴。   奉玉将勺子里的东西一口放进白秋嘴里,然后叮嘱道:“先嚼嚼, 然后咽下去。”   白秋:“……”   白秋含着口中的食物正准备嚼, 听到奉玉的话则是一顿, 默了片刻,才意识到奉玉这句话和之前的“张嘴”是配套的。白秋脸上一红,低着头想快点将食物咽下去。奉玉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白秋像松鼠似的鼓着腮帮子咀嚼、嚼得飞快,等她吃完了, 马上又举起勺子递到她唇边。   白秋不好意思极了, 问:“你在干嘛?”   奉玉答:“喂你吃东西。”   他稍稍一顿, 又道:“你昨日才受的伤, 元气大损,身体也还没有恢复,应该吃些东西调养。我送了些草药过去, 让厨房那边做了些有利于你调养的食物,这几天会拿来一日三餐喂你吃, 另外还要定时喝药换药,你身上的伤一日换两次, 起码要换半月。具体换到什么时候, 看看你痊愈的情况再说……现在, 张嘴。”   白秋下意识地张开嘴, 接着就又被喂了一勺子东西,等意识到自己太乖顺,她的脸上又烫了几分,等这一口吃完,她连忙伸手去接勺子,道:“要不我还是自己吃吧……”   然而她想去拿勺和碗的手去被奉玉中途拦下来,他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地皱眉答:“……你现在还不该乱动,刚才本都不应从床上站起来……乖一点,不然就用嘴喂你吃了。”   白秋:“……”   白秋呆呆地看着奉玉一本正经的冷面神君脸,她自己的面颊却一寸一寸地烧了,手足无措地抬起爪子又放下,最后到底不敢违抗他的话,只好乖乖地张嘴吃饭,配合地窝在奉玉怀里。   仙人可以辟谷,其实大多数时候吃东西只是为了品尝,但奉玉刚才说得那番话的意思,白秋也能明白。无非是她昨日被妖花伤了身体、仙气涣散,虽然不吃只换药也行,不过吃点东西更有利于她更快修养、更快恢复元气。   奉玉喂她吃的是一小碗粥,很清淡,但味道很好,正如奉玉所说,白秋能够吃出一点仙草灵草的味道,她昨日卧床到现在,为了痊愈,体力和仙气显然都消耗了不少,这会儿嗅到气味,倒也当真觉得饿了,便老实地吃了起来。奉玉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她,看着小狐狸害羞地高高兴兴吃掉大半碗,等她吃不下,他才将碗收了,拿手帕替她擦擦嘴角。   白秋被他这样当小孩子似的哄着很难为情,不自觉地躲了躲,但奉玉依旧帮她擦完了,还奖励一般地亲她眼睑。白秋“呜”地一下下意识地想缩起来变回狐狸躲,可惜奉玉没让她躲成,依旧好端端地抱着,反倒是注意到白秋双脚光|裸,没有穿鞋袜。   白秋见奉玉的目光落到她脚上,便有点害羞地蜷起脚趾,将腿往里缩了缩。她是突然被奉玉从床上抱下来的,自然没来得及穿鞋袜,本来屋子里始终维持得很暖和,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奉玉的目光一扫,她却突然感到不自在起来。   奉玉沉默地取来袜子,握着她的脚踝替她穿上,接着又捉了她的手来看。白秋昨日试图逃脱,爪子也伤得很重,看着可怜兮兮的,现在她的手是好些了,脸色也不错,至少面颊红润许多,有了血色。奉玉看得入神,因此他突然感到自己被白秋蹭了一下肩膀的时候,反倒愣了愣,疑惑地朝对方看去。   白秋本来凑上去蹭他肩膀也是鬼使神差,蹭完自己也愣了一下,此时被奉玉那双墨染的凤眸望住,她顿时有种无所遁形的无措感,目光不觉躲避地闪了闪,问道:“你怎么啦?”   “……嗯?”   白秋本来被抓着脚踝便不大适应,后来换了手才好些,但奉玉一动不动地望过来,仍让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尽量努力地说道:“我、我总觉得你今日心情不太好,所以……”   白秋愈说愈是窘迫,有些说不出“因为觉得你心情不好,所以趁你不注意蹭了你一下”这种话来。奉玉今日带她是很温柔,可总觉得他好像没怎么笑过。   奉玉闻言,看着白秋脸上掩不住的红晕和慌张地神色,却是微怔。他握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昨日刚包过的伤口,没有直接回答白秋的疑问,反而问道:“你身上的伤,今日觉得如何?……还疼?”   “还好。”   白秋眨了眨眼,有些困惑于奉玉的答非所问,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还有点不对劲,包扎过的地方不太舒服,不过已经不太疼了。”   “……那就好。”   奉玉看向白秋不解地望着他的那双圆圆的杏目,抬手轻轻在她脸颊上碰了碰。   白秋一觉醒来或许就是醒来了,对之前的记忆也模糊,可她其实睡了足足有八|九个时辰。奉玉昨日亲眼见了她身上那么多纵横交错的伤,又始终看着她睡在床上惨白的脸色,心情如何好得起来。白秋自己许是不知,昨夜奉玉抱着她睡,听着她梦里疼得啜泣呜咽,不知从何哄起,只得抱着她慢慢地哄她安稳,直到今天早晨才好些。她呜咽一声,奉玉便觉得是在自己心口戳了个窟窿,恨不能以身相待,一夜听下来,胸口已是千疮百孔,酸涩得阵阵发疼。   不过不可否认,白秋的话终究是让他松了口气,脸色亦缓和了几分。他抚了抚白秋柔顺的乌发,说:“你现在不疼,只是仙药起效,并未痊愈,这段日子就暂且住在我这里养伤,等你伤势好些,我再渡你一点仙气……山神大会不必再管,若是你有什么想学的,直接同我说,待伤愈后我再教你。若是你想去凡间,你可同我、你兄长或者跟着天兵天将一道去。”   奉玉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兄长玄英今日来看过你,等了两个时辰,但你未醒。后来差不多又该换伤药,我便让他先回去了。”   白秋“噢”了一声,尽力不去想奉玉口中那个“又该换伤药”几个字下面的涵义,她忍不住为自己让哥哥担心了而愧疚,在心里默默记下要尽快去给兄长报个平安。但她旋即一顿,因久伤而醒还迟钝的脑袋里忽然冒出些什么来,忙问道:“桓羽呢?桓羽如何了?”   白秋那时到了危机关头,脑袋早已不大清楚,只记得自己跑向奉玉,被奉玉抱回来了,却不记得桓羽如何。想到过去了已有数个时辰,她却还未见过桓羽的一根羽毛、不知对方伤势轻重,白秋顿时着急起来。   奉玉瞧了她一眼,回答道:“有伤,但没有大碍。山神那边安排他安静的屋子里修养,医仙也已经查看过了。他修为比你高,伤势比你要轻些,至少不至于失去意识。不过他暂时也离不了人,还要静养一段时间。”   奉玉将情况大致说明了一番,那孔雀仙看着柔弱,但体质意外得不错。白秋听他说完,尽管还是有些担心的,但终究是松了口气。   白秋想了想,脸上微微一红,又带着请求看向奉玉。她在心里纠结了一会儿,终究还是不好意思直呼他的名字,便道:“那个……神君?”   奉玉低头看她。   白秋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虽然我要在这里修养,可是我原本在山神大会那边还有个屋子,同白兔仙小玉同住……她可能还不知道状况,我这样一整天无缘无故地不回去,小玉她大概会担心,请问你能不能……”   “我已命天兵去说明过。”   不等白秋说完,奉玉已回答道,只是解答完,他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白秋。   白秋本来听奉玉已经说明过还送了口气,但接下来就被他看得古怪,忍不住去看自己的衣衫是否齐整,然后才问道:“怎、怎么啦?”   “无妨。不过……”   奉玉顿了顿,仍旧看着白秋,但没有立刻把话讲完。   那日白秋意识显然模糊,朝他跑来已是吃力。奉玉听她问起桓羽的事时,已有些怀疑她没有看清楚当时的状况、以为他是一个人去救他们的,但并不是很确定,此时听白秋还想着要去同白兔仙解释,奉玉便确定了大半。   ……这小狐狸大概尚不清楚天军营里发生的变化,没准儿还想着等她伤养好,山神大会也还剩一段日子,到时她还能搬回去住呢。   奉玉这么想着便有点想敲白秋的脑壳,但转念意识到她那时只看见自己一人,心情又痛快了许多。   他沉了沉声,接上之前的话解释道:“不过即便我特地不派天兵去解释,你那朋友想来也已明白了状况。那时你伤重,大概没看清楚,昨日我救你时,除了三百天兵,还有所有参加山神大会的山神。”   “……诶?”   白秋的脑袋懵了一瞬。   “山神那边当场便已知晓,现在天军营的天兵这边也已经传开。”   白秋看见奉玉那双沉静的凤眼缓缓地落在她身上,接着,只听他淡淡地道:“如今,这里所有人都已晓得——”   他一顿。   “——你是我夫人。” 第51章   奉玉话音落下的一刹那, 白秋脑海中一片茫然, 似是无法理解他在说什么。可是眼前的奉玉神情镇定,一双凤眸同往常一般平静而淡然, 好像自己刚才根本没有说出什么特别的话。白秋呆呆地与他四目相对, 周围鸦雀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脸颊终于慢腾腾地烧了起来,然而脑袋里依旧是一片空白。   ……夫人?   夫、夫人?   夫、夫……夫人?   白秋早已无法思考, 空荡荡的头脑里只剩下这可怜的两个字, 呆了半天, 她望了望坐在她眼前、抱着她淡漠自若的神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 像是这会儿才慢吞吞地反应过来“夫人”这个词的含义似的局促起来,脑子被冲乱了。   白秋手足无措地在奉玉怀里挪了挪。她张了张嘴, 复而又闭上, 过了好久,才顶着憋红了的脸道:“可、可是我……可是我们……”   “嗯。”   奉玉看着缩在他怀里绷紧了身子、羞得不知所措的白秋,嘴角久违地弯了一下, 只是不着痕迹。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山神那边我不便干涉,但天兵天将这边, 我曾解释过我们暂未成亲, 算不得是夫妻。只是他们听归听, 叫还是那么叫着, 不愿意改。”   ……山神那边喊着“神君夫人”, 天兵天将这里喊着“嫂子”。   奉玉晓得外面的情况,但却未同白秋说。   白秋其实也知道山神大会那边的情况,明白奉玉说得是实情。况且奉玉到底是一介神君,即便有意说明,也不可能真的一个一个解释过去。白秋能够理解,可终究是害羞得很,她不安地动了动,道:“可、可是……”   奉玉见她没注意到自己话里那个“暂”字,淡淡弯了下唇。他低头在她眉心吻了一下,见白秋并未抗拒,索性沿着她秀气的鼻梁渐渐往下,本想以唇堵住她尚未说出口的忐忑的话,但事到临头又是一顿,只是在她唇边亲了亲。白秋的脸颊很软,奉玉始终觉得她身上有种香甜的气息,可爱着迷得要命,只让人想将她抱在怀里藏起来 。   奉玉亲了亲她后便抬起头,看着白秋忽闪躲藏的眼神,还有如同小小的蝶翼般微微发颤的睫毛,他不禁一笑,平缓道:“你暂且不用管这些,任凭他们说便是,反正你接下来住在这里养伤,除了你兄长和医仙应当会定期来访,短时间内也见不到外人。不必怕。”   奉玉话说得慢,像是哄她似的。白秋本来的确担心,可听着他平稳的语气,莫名便安心下来。她勾着奉玉的脖子,望着他的凤眸安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并非是长久之计,躲在奉玉的仙宫里顶多躲上半个月,等伤养好了,到底还是要出去见人的。   白秋想到小玉、想到桓羽,想到他们看到当时的场景时还是什么样的表情,顿时就羞窘得恨不得当场在房间里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还有兄长,神君说兄长已经过来看过她,既然天军营都已传开了消息,而玄英又知她住在奉玉神君的仙宫,哥哥肯定已经晓得了实情,真不知到时候要怎么跟他解释才好……   白秋越想越是慌乱,哪怕被奉玉抱在怀里都想把自己缩起来团成一个团子,只恨不能原地消失。她沮丧地往奉玉身上一靠,垂头丧气地低下了脑袋。   奉玉看着白秋的模样一笑,哪怕她现在是人身,他都能看到她脑袋上垂下来的狐狸耳朵。奉玉垂首顶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慰道:“你姑且养伤便是,不要想得太多。”   暂时也别无他法,白秋自是点了头。   见她点头,奉玉一笑,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等摸完,他一顿,道:“我在天军营中还有些公事未处理。既然你醒了,我便先回去一趟,等处理完了就回来,想来应当用不到半个时辰……你稍微在家等我一会儿,若是有事,就用我先前赠你的玉坠子唤我。”   白秋望着奉玉凝视着她的眼眸发愣,觉得他今日分外温柔,因而过了片刻才回过神,连忙慌乱地答应。白秋晓得奉玉平日里在天军营是很忙的,连当初跟着文之仙子之时,奉玉在那个临时仙宫里每日都要批阅不少送来的公文,此番为了照顾她,奉玉到现在都留在仙宫内,昨夜说不定也是衣不解带……   白秋一想就觉得愧疚,尽管奉玉的工作从来不少,可因着她的关系会变得更忙更累,到底还是让人难过。   奉玉却是不大在意,见白秋应答,先是笑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便抬手将她抱起,一手托着背,一手托着膝弯。他抱起白秋来很是轻松,等将小狐狸稳稳地放回床上,他便见白秋自己变回了狐狸,在床上小幅度地转悠了两圈,钻进被子里趴好。   白秋重伤未愈,大抵还是嗜睡的。奉玉留了些书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放在床边,可白秋看上去并没有碰的意思,反而眯了眯眼有些困了。奉玉摸了摸她的耳朵,再次起身,从屋子里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往天军营的方向去。   为了方便起见,奉玉的仙宫就建在天军营边上,飞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一小会儿的功夫后,奉玉便已踏进他办公用的殿宇之中,长渊果然已算准了时间在殿中等他,见奉玉进来,长渊恭敬地拱手道:“将军!”   奉玉颔首。   长渊将身子让到一边,把已经整理好的文书案宗给他看,说:“这些日子大致便是这些,天庭常年太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只是您到底下凡了几年,大约是以为天兵天将无人镇着,一些胆子大的恶妖猖狂了许多,除了这次就在我们管辖之地内的妖花,其他地区也有不少类似的恶妖冒头……不过无妨,都是不成气候的,想来不久就能摆平。”   长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奉玉的神情。   出了仙宫,奉玉已重新敛起了在白秋面前总算情不自禁软上的那三分,恢复成了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冷面神君模样。只见他走到桌案之前坐下,挑出重要的几份大致看了看,又飞快地将紧急的几份批阅了。奉玉眉头紧蹙,凤眸清锐,他的长相即便是在神君中也是极为出众的,只是天生气质冷锐,外人便有些难以亲近。   奉玉过去不曾经过情爱,从凡间抱回一个小狐狸娘子还是第一遭,这回又出了事,长渊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与过去不同的神色来,然而还未等他找到,奉玉却已批完了最要紧的部分,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长渊道:“……怎么?”   长渊一顿,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近日来妖物作乱的次数的确比往常多些,可其实都不成气候。只是小夫人出了点意外,我怕将军你……是不是想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仙妖一战,乃是天界大胜,只是天庭的三十六天军也难免损兵折将,其中……不乏有惨烈之战。   奉玉将军冷面挚心,未必不怕失去挚爱之人。如今他孤傲万年好不容易动了一次情,爱的却是个资质尚浅、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小狐仙,这一回妖花之事,哪怕是长渊看着,都担心得很,既是担心那狐仙,又是担心将军。   长渊心中忧虑,但点到即止,只是担忧得看着奉玉,未言之于口。   奉玉听他如此说话,似是微微一顿,但旋即道:“当年之事不会再有,昨日之事亦是。”   他停顿片刻,将刚刚批阅好的那部分文书单独分开交给长渊,然后道:“这一部分劳烦你处理,剩下的我带回仙宫去。近日我暂且搬回仙宫办事,若是你有事找我,直接来仙宫寻便是。”   长渊未接话,他自然明白奉玉的意思,见奉玉神情还算平静,倒也松了口气,连忙称是。 第52章   长渊得了令后, 便未继续久留,等收好了奉玉交给他处理的东西, 就公事公办地告辞离去。待长渊走远, 奉玉亦收拾了东西, 等他回到仙宫,已是一炷香之后。   他在屋内留了仙力,一踏进屋子,屋内还是暖洋洋的,床上的白秋已经睡熟了, 小小的狐狸窝在棉被里, 蜷成软软的一团, 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看起来还算安稳。   奉玉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一角。也不知是不是因听了长渊那番话, 他飞回来时比平日快了些, 心里有些难言的烦闷, 待看到在被窝里睡得好端端的秋儿, 心情才释然了几分。   她睡得安好、平静,同平时一般乖巧。奉玉将手探过去, 想要摸摸她的脸, 谁知刚碰了一下,睡梦的白秋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迷迷糊糊地凑了上来, 脸颊在他手上蹭了两下, 爪子无意识地来寻他的手臂想抱着。奉玉一愣,将手给她,看着白秋搂了他的手心满意足地蹭蹭睡着,半晌未言,良久,方才放下了心。   ……   白秋在奉玉的仙宫中养伤养了数日,头几天最难熬,但在仙药的调理之下,恢复得倒也还算快,等养到七八日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奉玉将办公地点挪到自己的仙宫之中,以便于照看白秋,因白秋还经不得风,奉玉便由着她绕着他转,正因如此,他倒有些意外地发觉,白秋又会不自觉地跑来向他撒娇了。   那日,白秋自己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滚下来磕了点脑袋,奉玉就在屋子里办公,听到小小的“咚”的一声,都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下一瞬就感到自己膝盖上多了只钻到他怀里打滚不肯出去的小狐狸。   白秋这段日子还不能外出,但已可以自己下床走走,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养皮了不少。奉玉愣了愣,自是高兴她亲近自己,看着怀里打滚的狐狸不觉一笑。但白秋见他笑,却是怔了一瞬,顿时以为奉玉是在笑自己。   她其实也晓得自己的举动是太会给奉玉找麻烦了,只是多少抱了奉玉会哄自己的侥幸心理,此时看他一笑,纤细敏感的狐狸心当即受了打击。白秋有点后悔了,沮丧地垂了耳朵决定亡羊补牢地跳走,谁知刚一跳,就被奉玉抱了回来。   “跑什么?”   奉玉淡淡地道。   “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白秋被奉玉抱着,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在奉玉的眸子扫过来时不安地甩了甩她的九条白尾巴。   奉玉慢慢地揉了揉她,一边揉,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白秋身上的伤势。她这会儿是狐形,伤口不大看得出来,不过倒是可以看看毛发的涨势。她那日掉下来不少白毛,如今都已断断续续地生出了新的,至少白秋又敢照镜子了,有时候奉玉会瞧见她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梳理自己毛发,大概是期待着赶紧长好。   奉玉在摸到她肚子时手不自觉地一顿,目光在白秋的胸前轻轻滑过。她那先前自己拔掉的心头毛这几日长出了一大截,大约是随着其他毛发生长一起长出来的,也算一点点小小的因祸得福。   奉玉抱着白秋,在心里默默算着何时可以渡气给她。虽说白秋现在看着活泼,但身上的伤其实还是靠着仙药才能不疼,实际上并未痊愈,她周身的仙气都还是乱的。奉玉思索了一会儿,看自己的公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索性暂时不管了,起身取了梳子回来,将白秋放到腿上,准备给她梳梳毛。   白秋一见奉玉拿梳子,早就激动坏了,高兴地化作人形,只留九条尾巴在外面,然后把自己连尾巴一下子塞进奉玉怀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疑惑地回头,谁知正巧撞见奉玉玩味的眼神。   白秋顿时结巴了起来:“怎、怎么啦?”   难道奉玉没准备给她梳毛?只是想给自己梳梳头发?那把她抱腿上干嘛?!   白秋生怕自己会错了意,神情颇有几分尴尬,然而奉玉未答也未立刻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注视了白秋许久,盯得她开始不知所措地晃尾巴,方才道:“无事,不过我替你梳尾巴,你要如何谢我?”   白秋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既为没有会错意而松了口气,又因不知如何回答而心头一紧。想来想去,白秋试探地道:“谢、谢谢神君?”   “不谢。”   奉玉一笑,似是得了这个回答已经满意了,取了她的尾巴帮她梳理。   白秋眨了眨眼,默默将还未说完的“要不我帮你梳梳头发”咽了回去,抬头蹭了蹭奉玉的下巴。   等梳完已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奉玉将剩下的几分公文批完,时辰便差不多了。尽管他如今大多时候在仙宫内办公,可终究只是挪了办公的位置而不是休假,平日里工作总离不了天军营,每日还要回去几趟。   白秋亦是晓得如此。在凡间时奉玉便是早出晚归的,回到仙界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近日她起得晚,每天早晨醒来,奉玉都是已经从校场回来了。奉玉即使留在仙宫里陪她,看起来仍是很忙的,白秋见他要走,连忙主动接了梳子从他身上下来,乖顺地自己坐在一边。   奉玉倒是犹不放心,摸了摸白秋的脑袋,道:“我去去就回。”   白秋点了点头,朝他告别地摇摇尾巴。   待送走奉玉,仙宫中便只剩下她一人,于是突然空寂了许多。奉玉是独居的,既没有弟子,也没有点化童子,偌大的仙宫中只有他一个人,不过因为离天军营近,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天庭递下来的天命书或者其他神仙递来的信件都会直接送到天军营里,天兵时常也会出入。这几日白秋吃的一日三餐,也是天军营的厨房里送来的。   不便是没有,只是白秋如今不能出门,奉玉一走,她就多少有些寂寞,刚睡醒也不想睡了,索性就在屋子里转悠,拖了个垫子到窗子底下晒太阳看书,刚看了一会儿,忽然,她精神一震,竖起了耳朵。   白秋一愣,是有访客来了。   神仙可以感气,不必外出开门就能知道来者是何人。按照常理,对方若是有意拜访,主人家是能够察觉到是谁的,但白秋现在仙气还未恢复,没有办法感,故而疑惑了一瞬,想了想,便多穿了两件衣服往仙宫外走去。然而等她看到外面的人时,却是不禁怔了怔,惊讶道:“……桓羽?!”   桓羽站在奉玉神君的仙宫同天军营的交界之处,此地寻常来说都会有天兵镇守,但今日大约是天军营里有什么集合之事,暂时没有人,只是设了禁制。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了些,桓羽本就是纤细的身形,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单薄。他穿了件原来常穿的紫色衣袍,今日在风中一扫,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   白秋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桓羽原本神色忐忑,看到白秋从仙宫里出来,似也吃惊了一瞬,但好在有心理准备,马上又平静下来。他顿了顿,道:“……自是来看你的。你的伤如何了?”   他停顿片刻,又问:“这里是神君的仙宫,你有权限放我进去吗?”   说着,桓羽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地看了眼白秋。   那日在森林从妖花里逃出来之后,他便已猜得了白秋便是先前大家口中的“神君夫人”,之后来山神大会的其他人亦是这么说的,大家已议论纷纷许久,只是苦于见不到白秋本人,如此,哪怕桓羽原先还有几分不确定,这下变成了十分肯定。不过饶是这般,桓羽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白秋从奉玉神君的仙宫里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奉玉神君乃是上古神君,他的仙宫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周围威压很重。桓羽的一两百年修为在神仙中还是年幼的后辈,他先前等神君夫人的时候,最近也就走到十米开外等待,现在靠得更近,已是被压得心中生出许多敬畏之心,丝毫生不出硬闯的心思。然而白秋站在门口,却像是未曾察觉什么不对一般,除了奉玉神君根本没拿自己的神威压她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白秋一时还没有看懂桓羽神情里的纠结之色,听他这么说,连忙反应过来,跑去解开禁制,放他进来做客。 第53章   眼睁睁看着修为比自己还低的白秋轻轻松松解开了老土地神都未必能解开的禁制, 桓羽看着她的目光更复杂了。不过复杂归复杂,仙宫还是要进的,他跟着白秋走进去, 看着白秋熟门熟路地将他带到待客的雅间, 取了茶具出来倒了茶。   白秋其实也没来过雅间,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室里待着,因此取东西难免有些生疏笨拙。桓羽见状,想起她伤势应该未愈, 便默不作声地搭了把手。   “谢谢。”   白秋见桓羽主动帮忙,面露赧色。   桓羽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不谢”,接着, 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白秋身上。   螓首黛眉,杏眸丹唇, 眼波如水。   她的长相还是如先前一般的, 桓羽却忽然有些疑惑为何从前包括他在内, 竟是从未有人生疑。她明明生得这般标致……怔然片刻,桓羽才想起白秋平日里都是原型蹦来蹦去的, 除了他与小玉, 只怕至今都没几个人见过她的人貌。   “……怎么啦?”   白秋被桓羽盯得不大自在,不觉问道。   桓羽听到白秋的声音一愣, 这才大梦初醒地回过神。他看着白秋清澈天真的杏眸, 神态即便不有意扭捏也有三分羞色, 终是抵不住好奇, 下意识地问道:“所以你同奉玉神君……果真是……?”   桓羽话还没问完, 白秋已经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她哪里想得到桓羽会一下子问得这么直白,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便是这几日相处之景,当即心虚得很。她张了张嘴,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才努力地喃喃解释道:“还、还好,我们是……我们不是……嗯……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但、但……”   白秋说得颠三倒四,试图解释可又解释不清楚。然而桓羽也根本没有在意听白秋的话,她的神情在他看来已算是充分说明了原委。不过,桓羽倒也未打断她,只是看着白秋的样子,静默了片刻。   老实说,直至此时,他坐在奉玉神君仙宫之中,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尤其是看着眼前羞涩内向、好像自己也对神君夫人这个称呼坐立不安的狐仙,愈发怔然。   白秋生得的确是好看,只是同桓羽以及其他山神想象中的神君夫人,多少有些不同。别的不说,至少年龄是肯定对不上的,原先大家以为同奉玉神君在一起的即便不是上古神女,也该是几千岁的女仙……倒不是说白秋这样的不行,就是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能是奉玉神君偶尔路过哪座山头,见有只狐狸长得可爱就抱回来了吧?!   桓羽出神一瞬,但想出来的可能性连他自己都不信,随即摇摇头。   桓羽想得很是纠结,白秋这个时候却是解释了一会儿见解释不出,索性沮丧地放弃了。她顿了顿,努力做出稳重镇定的模样,看着桓羽道:“对了,比、比起这些,你的伤怎么样啦?”   “……我?”   桓羽原本正在思索,忽然迎上白秋担心的视线,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自己,怔住一瞬,呆了呆,才道:“……还不错。我伤得要比你轻,修养几日就好了。”   说着,大约是为了让白秋放心,他稍稍一停,便将自己的翅膀和尾羽放出来,让白秋瞧几乎已经生长好的羽毛。桓羽到底不能就在这里把衣服脱了让白秋检视,如此一来倒是直观些。   白秋看了看他的羽翼,同时也能觉察到桓羽的仙气已经稳固,虽说他看上去比原来憔悴、仙气也虚弱,不过比起当初刚从妖花腹中的情况,着实已是好了不少。   白秋松了口气,继而局促地一顿,又关心而忐忑地问道:“那……小玉呢?小玉他们现在还好吗?山神大会那边现在如何啦?”   桓羽从她话里听出一丝气弱,知她是为自己住在神君府邸不曾回去心虚,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白秋的确心里有些惴惴,自从被奉玉抱回仙宫养伤后,她还未出过门,简直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哪怕从奉玉那里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公开,可外头的人到底反应如何,仍是未知。   白秋明知现在她只需要好好养伤不必多想,可是不安之感却终究难以控制,此时见桓羽眼神怪异,她不觉紧张地绷紧了后背,问:“怎、怎么?”   “……没什么。”   桓羽回答得平静,但目光却未收回,仍是注视着白秋。   老实说,他已是性格极为平静的人,也极少八卦,虽然他本也是为神君夫人而来,可他在意的只是对方的美貌和能不能帮到自己而已,老实说对对方的身份背景都不关心。然而现在饶是他都不由得吃惊了许久,那么山神大会那边的情况自然是……   爆炸了。   想到山神那边如今讨论热烈的程度,桓羽同情地看了眼忐忑的白秋,口中却是普通地答道:“小玉自然是挺不错的。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其他人又没有被妖花吞,顶多是受了点惊吓。如今除了我还在养伤,其他人习课或者下凡皆是照旧,山神大会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你不必担心,老实说,比起旁人……倒是你……”   桓羽说到此处,不觉一顿。   他本来就是来看白秋伤势的,也不知怎么的反倒是变成了白秋慰问他。此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秋的模样,见她脸颊红润、眼眸清澈,方才松了口气。   他咬了咬唇,道:“有一件事,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白秋愣住,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只见桓羽郑重地坐直,膝盖微挪,往后退了几分,接着躬身稽首,竟是要行大礼。白秋吓了一跳,哪里受得住桓羽这般隆重的礼数,吓得赶忙往后一步也要行回去,两人一时僵持。   桓羽道:“虽说主妖妖花逃脱现身是谁都不曾料到的事,但若非我当初纠缠于你,后来其他山神也不会有意将我们二人凑成一组。若是没有先前这般事,一组的人里定不会只有修为加起来都不足三百的你我二人,即便遇到千年妖花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此事归根结底,是我连累了你。”   桓羽这一番话,一听便能知是他卧床休养的这段时间之内想了几日才想出来的,以桓羽的高傲,能如此道歉着实令人吃惊。白秋动了动嘴唇,竟不知回应他才好,良久,才道:“这不是你的错呀。”   桓羽摇了摇头,口中沉稳道:“并非如此。尽管我们都是晚辈,但我修为终究要高你一百余年,按理来说我们二人一组,我本该护你,却因恃才傲物,只想着炫耀而失了警惕,以至于我们遇险时立刻就没了先机……落入花腹之后亦是如此,明明我要来得年长,可又乱得丢了分寸,借了你的火照明,倒害得花腹收了大半……你先前在妖花里对我说的话不错,我嘴上说着样样要争第一,实际上不过是自以为了不得、什么都想要罢了,要是真如你所说的我日后样样夺了第一,却唯独失了第一美人,想来依旧会耿耿于怀……遇事不首先考虑自己之责,只想着寻他人助力,是我之误。”   桓羽检讨得很是深刻,他神情认真,同平时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可白秋却接不上话。桓羽误以为她在花腹中很冷静,可却不知她是被吞过一次才这样的,头一回被吞进去的时候,未必表现得比桓羽好。   白秋想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山神大会之后,回南禺山吧。”   桓羽想了想,道。   “说来,能够想通这些,我还要谢你那一言。”   白秋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又没有说什么……”   桓羽见她这般,倒也不算意外,只颔首便没有再接话。   桓羽道完谢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突然有些尴尬,尽管他们都坐回了座位前,但却没什么话说。桓羽是讲完了专程过来说的事心中释然,白秋则是平白被道了谢还觉得茫然。他们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桓羽率先开口道:“说来,秋儿,等你伤养好后,是否还有回来山神大会的打算?”   白秋一愣,先是点了点头,但继而又显出担忧的神情来,道:“有的,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她的伤还有多久才能痊愈,目前为止连奉玉都没有同她说过准确的日子,只说上药至少要上半个月。白秋知道山神大会已近尾声,她即便伤好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大动,可能赶不上的。   桓羽却道:“你不必担心,尽管大会最后下凡的机会颇多,你或许不便参与,可即便不活动手脚,同老土地神说一声,只在一旁旁观也是可以的。我虽然已好得差不多,可事实上回去也只在旁观而已……你若觉得可以,不妨再来几日。我……同小玉,都想再同你说说话的。”   桓羽说完,微顿了一下,脸侧已是有些红了。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这般卖力地邀请白秋一遭,只是到底共生死一场,想到她若是始终在奉玉的仙宫中养伤,只怕今日来探访就是最后一面,心里不舍得很。   桓羽神情纠结了几分,白秋却没有多想,听他说可以旁观,便点了点头。桓羽见她点头,一口气微松,接着尴尬地红着脸道:“我想说得就是这些……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桓羽也不耽搁,匆匆便起身站了起来,白秋回过神,赶忙也跟着起来送他出去。   两人一路只是闲谈,几乎无话,只是走到半路时,白秋步伐忽然一顿。   “……怎么了?”   桓羽本来与她并肩走着,见她停顿,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然而刚一回头,就看到白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欣喜的神情来。   白秋隐约感觉到了奉玉的气息,可她如今到底仙气不稳又不是很确定,不敢乱答桓羽。她自己大约也不知自己此时看起来挺高兴的,只是加快了步子,桓羽见状,自然也只能加快,两人到门口时,正好看到奉玉正同已经回来值岗的天兵打了招呼,正欲回到仙宫之中,听到重叠的脚步声,他便抬起头来。   奉玉的凤眸淡淡地望了过去,扫向白秋和桓羽。   桓羽被这双眸子扫过,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心虚之感。 第54章   奉玉神君容颜俊美而性情孤傲, 在天界颇是有名,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在外露面甚少,桓羽是仙品一般的山神,自是没什么契机见他。即便在天军营住了几月,桓羽算下来见到对方的次数, 除了第一回推演课那次和对方来寻白秋那次外, 也就只有奉玉亲手劈开妖花救出他与白秋的那一刹那而已。   同大多神仙一般, 桓羽即便与奉玉不曾有交集,内心却也是敬重上古将神的,故而此时一见,他竟有一瞬不敢直视神君真颜。不过饶是如此, 他仍是瞥见了对方近乎完美无缺的侧脸。   桓羽较量相貌的对象均是女子, 奉玉不在范围之内, 但即便他在, 光凭对方身上的威压, 桓羽也晓得自己绝生不起与之相较的心思。   桓羽从一瞬间的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俯身朝奉玉神君行礼,待对方颔首回礼后, 桓羽便感到他收回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转而将目光投在白秋身上。   桓羽静在原地, 白秋却是高兴得很, 她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钻到奉玉怀里, 可是碍于桓羽和天兵在场, 刚跑了两步就难为情地停了下来,这会儿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奉玉倒是不介意的,他上前一步,便将手臂伸向白秋,似要将她抱起,白秋一愣,顿时配合得变成狐狸,顺着奉玉的动作往他胸口一钻,爪子放好,十分习惯地趴成一小团狐狸,脑袋往他衣襟上蹭了蹭,背后的尾巴摇得飞快。   桓羽从奉玉的视线移开,就感到身上压力一减,顿时松了口气,只是一抬头便瞧见白秋如此自然地在奉玉胸前撒娇,而且她自己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亲近奉玉亲近得厉害。   桓羽见状,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他明白自己不该久留,连忙看向白秋道:“秋儿,那我告辞了。山神大会那边,若是你伤愈,不妨再回来几日。”   白秋这时才意识到桓羽还在,登时对自己撒娇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见他神情没有异状,才松了口气。白秋赶紧应答地“嗷”了一声,然后从奉玉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爪子。   桓羽一笑,拱手一礼算是告辞,便往仙宫外走去了。倒是奉玉,等白秋告别完缩回来,他边低头睨了她一眼,喉咙声音压低,若有所指地重复道:“……‘秋儿’?”   白秋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奉玉是在意桓羽对她的称呼。   桓羽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小玉这般喊她,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这么喊罢了。因为桓羽实际上比她年长许多,同玄英差不多大,对白秋来说无疑是兄长般的年纪,她便也没觉得有问题,要是奉玉不提,她都没注意到桓羽的称呼。   白秋回答道:“山神大会里大家都这么喊的呀,因为我是年纪最小的,聊天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对我用尊称嘛,所以……啊!”   奉玉今日走得步子极快,两人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抱着她回了寝宫,随手变回人貌。白秋话未说完,剩下的句子都化作一阵惊呼。   同样是被抱着,可当狐狸和当人的视角就差得多了,白秋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下意识地就探手搂紧了奉玉的肩膀,闭紧眼睛,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等稳定下来,才才发觉奉玉不过是让她侧坐在他膝上,两人一同坐在床榻间。   白秋在他腿上缓缓睁开眼睛,正迎上对方探究的凤眸。   白秋莫名就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本来就被吓得整个儿贴着奉玉,此时不得不羞涩地挪挪腿后退一点,闪着眸子问:“怎、怎么了?”   “你当真不知道?”   奉玉斜睨她,把着她的腰不让她溜远,嗓子似有似无地压低。   “你同那只孔雀……关系很好?”   奉玉话中有话的语气让白秋心口一紧,生怕自己答不对就会被奉玉连狐狸带尾巴吃了。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灼灼发热,白秋不觉一抖,小心翼翼地道:“还、还好,在山神中,我同小玉关系最好,但除了小玉,桓羽便是交集最多之人,又一起被妖花吞过,所以……”   “所以即便家中无人,他又是男子,你还是将他放进来了?”   “……”   白秋被问得一噎。老实说,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神仙中少有举止不端者,桓羽又是天生容貌端丽柔美的孔雀族,她对桓羽并没有多少警戒之心,亦没有将他当做危险的男子。此时被奉玉一问,她便结巴道:“可是桓羽并非是不认识的人呀……”   奉玉面无表情地道:“你也认识我,且我们相识更久。若是这样你便放他进来,换做是我,是不是晚上去敲房间门,你也放我进去?”   白秋:“……”   白秋被他问得接不上话,另一边,奉玉仍是目光紧紧地注视着她。她耳朵一垂,委屈地眨了眨眼睛,呆了片刻,才期期艾艾地道:“你现在晚上……不是就同我睡在一起吗?”   “……”   “……”   两人四目相对,白秋说完话,自己脸就先红了。奉玉静静地望着她,微微一愣,却也有一会儿没有说话。   奉玉心里的确有些烦闷,光是瞧见她同旁人说话都觉得不快,更何况桓羽先前传出过话来追求于她,不能只算是旁人。即便这件事白秋亲自解释过,他心里也总还有几分芥蒂,听他唤她“秋儿”这般亲密,总归觉得刺耳得很。   这么一小会儿功夫,白秋也后知后觉了奉玉的不高兴是缘何而来,她脸上微微一红,尽管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凑上去拿耳朵在他下巴上蹭了蹭,慌张地努力解释道:“桓羽只是来问我伤势的,顺便解释了一下之前他一直很在意的容貌的事……他说等山神大会结束以后,会自己回南禺山修炼,不会再强行带我了……我也没有乱放人进来,因为桓羽是认识的人,还刚刚受过伤,才……”   白秋搜肠刮肚将她还记得的事一样一样都说了,将自己觉得自己应该说明的也一样一样说明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又看向奉玉,盼着他心情好些,然而奉玉的神情仍是淡淡,看不出情绪,然后他扫了她一眼。   白秋缩了缩脖子。   迎上白秋清澈的视线,被她软软地、慢吞吞地蹭一蹭,奉玉心里实际上就软了,只觉得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先在心里叹了口气。   白秋见他脸色稍霁,心里一松,可是还来不及高兴,她忽然感到身体一轻,下一刻便被奉玉抱起,被他正面抱在身上,接着,她就感到奉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白秋的脸当即就赤红一片,她下意识地就按住奉玉想解的手,脱口而出道:“你、你干什么?”   白秋说得慌张,可是一对上奉玉那双静如止水的凤眸,她又不自觉地视线躲闪。   “看看你的伤势。”   奉玉看了她一眼,神情不辨喜怒,语气平淡地道:“你养伤日程过半,今日差不多该到换药时间了。”   说着,他不轻不重地抬手掐了白秋脸一把,出声道:“乖一点。”   白秋早在奉玉说出“换药”两字时便不知所措,又被掐了一把,便呆呆地看着奉玉的表情。   她的伤还没有痊愈,一日要换伤药两次,至少需要半个月,如今已经养了八|九天,她的体力修为都明显比最初好了不少,可到底还在伤患期,不能掉以轻心。她伤得太多,换仙药之时会很疼、会仙气四散,需要由仙术定着,按理来说应当由修为好的医仙来执行,可因奉玉修为更高、仙术更稳定,又护食似的不愿让她出门吹风,这几日便由奉玉神君这个更好的选择亲力亲为地照顾她。   奉玉待她极是温柔,他找这个理由,白秋找不到借口拒绝,可又看不出奉玉生气没生气,只好憋红了脸胆战心惊地“呜呜”埋在他怀里把自己藏起来。   奉玉见状倒是不禁一笑,探手到她腰间,熟练地解开她的腰带。   外衫被一件一件褪下,白秋闭着眼睛藏在奉玉胸口,早已紧张得打颤。等到圆润饱满的肩头接触到空气,白秋已抑制不住瑟缩,奉玉的手刚一碰到她,她便不觉抖了一下。   奉玉一顿,便收了手,问:“怕?”   “也、也不是……”   白秋羞得抬不起头,清醒的时候被换伤药,同伤重昏昏欲睡时到底是不一样的,这个时候,她仿佛清晰地感到奉玉的目光在她背上走过,每一个毛孔都害羞得发颤。   她艰难地道:“也不是怕,就是只有我一个脱衣服,你穿得整整齐齐的,感觉好奇怪啊……”   奉玉不知是什么时候放下的床帘,在幽暗朦胧的环境中,白秋红着脸说完话,便感到空气安静了一瞬。   奉玉似是笑了一下,但白秋亦不确定自己听清楚没有,接着,便听他道:“要不你也将我衣服脱了,这样你也可以看我,公平一些。”   白秋:“……”   这样气氛绝对会更奇怪了吧。   这时,见她不答,奉玉弯了下唇,便将她揽入怀中抱好。白秋早已习惯换药,她抱着一点衣服护在胸前,乖巧地顺着他的动作,同时,也不自在地感到了奉玉的目光落在她背上,令她忍不住要动来动去。   奉玉将她抱紧摁住,视线仍旧在她的伤上,尽量使自己正直而平静。   如今白秋背上的伤大多都已结痂,有些相对容易的已经愈合,留下淡淡的粉色伤迹。神仙不会留疤,这些淡淡的伤迹,想来再过些日子也会消失,此时她已隐隐显出原本雪白的皮肤、小巧的肩膀和精巧的蝴蝶骨来。   奉玉见伤势比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稍稍安稳。他略微思索了一瞬,便道:“时间许是差不多了。”   “时间?”   白秋疑惑地抬头,然而还不等她多问,奉玉已忽然往前一倾,顺势将她压在床榻之上。   白秋的脑袋不知不觉地沾上了枕头,还有些发懵。她仰头看着奉玉那双沉静的眸子,恍惚间便从那墨似的颜色重看到自己慌张的自己。   下一刻,只听他问道:“秋儿,你可受得住我?”   “诶?”   再要询问已是不及,白秋一呆,只感到奉玉扳起她的下巴,身体下压,未出口的话便尽数被奉玉以口堵住。她全无准备口风自是不紧,白秋气息一乱,不自觉地呜咽了一声,紧接着,她便感到奉玉含着一口仙气,用力喂了进来。 第55章   慌急,失措, 惊乱, 隐隐夹杂其间的促切。   “……呜。”   青丝垂下,气息交织,呼吸浮沉。   奉玉这一吻下得突然, 他毫无征兆地压下身来, 白秋被他吓了一跳。然而几乎是在她反应过来之前, 奉玉的唇已堵上了她的惊惶。   生涩的小毛狐狸胆怯的轻咽很快被融化在唇齿前, 她原本是双手搂着衣物, 可慌乱之间,不得不伸出一只手勾住奉玉的肩膀, 接着他身体下沉,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 急急应许之间, 竟成了拥着他的背。   她摸到他有力的后肩, 手指陷入墨发, 小腿不觉蜷起。奉玉的身体宽阔,一旦倾身, 便让她近乎无喘息之力, 白秋慌乱地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靠得极近,奉玉有意撑着身体, 可前胸仍是贴紧, 白秋能够感觉到他的动作急重。奉玉的体温很高, 比她要高上好几分,像是一个正在燃烧的火炉。   白秋几乎没什么应对这种状况的经验,且自她受伤之后,纵然是亲近之时,奉玉也是已亲额头、脸颊居多,骤然一个吻袭来,白秋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身体抖得厉害,险些搂不住手里单薄的衣服。故而察觉到奉玉试图将仙气喂入她口中的一刹那,白秋一惊,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推回去,然而她哪里顶得过神君的力量,没有将仙气还回去,反而被奉玉摄了口舌。   白秋吃力地应对,吻了一会儿,奉玉才稍稍抬头,声音低哑,柔声问她道:“疼?”   白秋迷茫地睁眼,迎上奉玉凝视着她的眸子,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对方是在问她背上的伤会不会疼、接受他的仙气可会有不适。   这时她才发觉奉玉一直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肩,怕她后背伤势未愈之处直接碰床会不舒服。   白秋脸上一红,摇了摇头。   奉玉是上古神君,而她是年纪不大的仙狐,对他天生就会有亲近之感,兼之又是心上人……事实上,光是靠近奉玉的周身就能让她感到安全和舒适,沐浴在奉玉的仙气之中,她有点羞涩和忐忑,却不会觉得不舒服。   渐渐充盈起来的仙气的确隐隐碰到了伤口,但仙药的效力还在,不至于难受。   “……那这样呢?”   见白秋摇头,奉玉一顿,将她挪了挪位置,愈发俯身低了几分,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疼吗?”   他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白秋不自在地几乎勾不住奉玉的背,烫着耳根道:“还、还好……”   “……那就好。”   奉玉似是闷笑了一下,然而这种时候白秋哪里还能听得清他在说什么,迷迷糊糊地便感觉到奉玉又低下了头。   白秋能感觉到对方的鼻尖在靠近自己的脸,差点就想变成狐狸团起来,然而这时,她便被奉玉捉了手,十指握紧扣在枕前,奉玉俯身下压,不留反抗余地。   “别躲。”   他微微抬头,凝视着她,目光黑沉,声音低哑。   “我不是之前就说过等你伤好些便渡你些仙气?你只管接受便是,过来……”   唇齿相接,相濡以沫。   奉玉原也不过是见白秋身体好了些,可以试着接些仙气了,便准备认真地渡气给她。相比较于平时,换药时更有利于观察她身体的状况,相对不容易出差错,然而这会儿他轻轻抬眸,看着怀中心爱的小狐狸被吻得雾眼朦胧、已然有些恍惚动情的模样,奉玉心里却也生出几分异样来,自己的气息也跟着白秋一起乱了。   她的伤已然好了大半,白皙的脖颈和圆润的肩膀都露在空气中,精巧的锁骨半遮半掩,一只手半搂着自己的衣服半揪着他的衣襟,大约是太过不安,她配合得着实有些生涩吃力。   奉玉也晓得自己急切得有些不像样,扫了一眼便不敢再往下看。等奉玉喂完最后一口仙气抬起头,白秋已经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有了喘气的机会,便在那里大口呼吸。   奉玉一笑,忍不住低头去蹭她的额头,轻声问道:“累了?”   白秋眯了眯眼,她被拢在奉玉的仙气中,这个时候心理上最容易产生依赖之情,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抱他的肩膀回蹭奉玉,但旋即又回过神来。   明明是奉玉将自己的气渡给她,可她却表现得比奉玉还累似的,白秋如此想想,便觉得不好意思得很,她摇了摇头道:“还、还好……”   话完,白秋一顿,又腼腆地补充道:“对、对了,神君,渡气除了这般之外,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我……”   白秋没有说下去,她身上到底没什么衣服,被这样渡了一通气,白秋觉得自己心脏快要受不了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奉玉却是一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答道:“有,若是你感兴趣,我们下次也可以试试……不过,我估计你大概会更害羞。”   “……诶?”   白秋愣住。   下一刻,奉玉略微俯下身,在她耳边沉稳地吐了两个字,道:“交|合。”   白秋:“……”   奉玉已尽量将这两个字说得一本正经,只是单纯地回答白秋的问题,可是看着自家狐狸瞬间通红的脸,他还是忍不住闷笑一声,然后想着刚才也算是吃干抹净得差不多了,索性也不再克制,直接在她的嘴唇上又点了一下,说:“日后再谈吧。”   说着,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往白秋身上一裹,起身道:“我出去一下。”   白秋一愣,这才发觉她身上的药不知何时已经换好了。见奉玉果真起身要外出,脱口而出问道:“你要去哪儿呀?”   奉玉答:“洗澡。”   “……”   得了这个答案,白秋呆在原地,拢着奉玉外套的袖子,愈发手足无措。此时她被奉玉补了仙气,感气能力要比原来来得灵敏,稍微一感便察觉到奉玉的气息的确不是很稳,要知道奉玉本是上神,仙气充沛,即便是将白秋这等小仙的气息一口气全补齐,也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故而这份气息不稳,绝不是因为给她渡气的缘故。   奉玉一笑,道:“我去后院的冷泉那里泡一会儿,你自己在屋里玩吧,我马上就回来。”   白秋心里愧疚得很,连忙涨红了脸用力点头。奉玉见状,又回过头来揉了揉她的脑袋,揉得白秋直抖耳朵,方才离去。   等奉玉再次回来,已是许久之后。这时,白秋已经重新穿好了衣服,大概是因为天色晚了,她索性都没有离开床过,只是化成狐狸在被子上乱蹦乱跳过,见奉玉回来,她脸上一瞬间露出了高兴的神色,眼睛一亮,拿放在外面的大尾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招呼他过来。   奉玉看着坐在床上满脸乖巧的白秋,又看了看杂乱地分布在被子上那些个小狐狸的脚印,竟一时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看得出来,让她自己在屋里玩,她大概就是真的自己一只狐啪嗒啪嗒玩得很开心。   奉玉不觉弯了下嘴角,走过去抬袖抚平被子上的脚印,将跪坐在床角的白秋一把抱起,不等对方惊呼便将她一下塞进被子里,熄了灯,搂入怀中。   白秋其实根本还没准备睡觉,觉得自己还能再蹦跶三百回合,被奉玉一下塞进被子里反而有点懵。她眨了眨眼睛,这才道:“那个……神君?”   “嗯?”   奉玉低头看她。   白秋迎上奉玉的眸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在他胸前磨蹭了两下,这才想起自己之前想说的话,忙道:“今日桓羽……就是孔雀仙,他同我说了些山神大会的事。他说如果想回山神大会,好像暂时不参与、只是在旁边旁观也是可以的。我从养伤之后,还没有见过小玉他们,若是伤好得差不多了的话的话,能不能……”   白秋问得有点不确定,毕竟奉玉这阵子将她护得颇紧。小玉他们并非是没有来探访过,只是她重伤在愈,奉玉怕她经风,也怕她休息不足,除了兄长玄英的探访之外,其他人全都委婉地先拒绝了,也就是今日松一些。   不过,纵使是今日,过来拜访的桓羽,也是白秋自己跑出去放进来的。   白秋有点怕奉玉把她捂着不放她出去,因此问得有点小心翼翼的,然而实际上,她未免将奉玉神君想得太过小气了些。   奉玉检查过她的伤口以后,见她恢复得比想象中快,已是安心了不少,听白秋想外出,竟也没有太反对,只摸摸她的头,道:“你若想去,等你的伤痊愈后要是还来得及,但去便是。”   奉玉答应得比想象中爽快,白秋呆了一刹,便高兴地欢呼起来,   奉玉微顿,道:“到时,可要我送你?”   “不必啦。”   见奉玉脸上有认真之色,白秋连忙摆摆手。其实她对回山神大会也有些不安,可让奉玉送她,未免又有些过了。   白秋道:“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要担心。”   “不要担心”四个字一出口,白秋自己都怔了一下,她同奉玉如今明明不算是有什么关系,她这样说话,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不过考虑到她这会儿就窝在对方怀中,这个“不算有什么关系”,说服力着实也弱得很。   白秋自己在那里纠结,奉玉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状况。见白秋这么说,他便也没有坚持的意思,只轻轻地笑了笑,答:“好。”   ……   尽管两人商量好了白秋外出的事,可事实上,等到白秋真正能够出门,已是近十日之后的事。   白秋在奉玉的仙宫中修养了半个月,许久不曾出门,即将踏出仙宫外,竟有点紧张。只是由于她已经同桓羽说好,自是没有再退缩的意思。于是这日,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在镜子前整理了好一会儿仪容,理整齐尾巴,这才努力踏出第一步,吞了口口水,生疏地出了门。   这日晴空万里,仙界四季如春,即便时节已完全入了夏,也感觉不出什么差别。白秋起得颇早,空气还是微凉的,大概是因奉玉的仙宫在东边,山神们住在天军营西面,她一路上都没碰到什么人。数日不曾回去,又得知山神们都晓得了她和奉玉神君的事,白秋心里终究有几分忐忑。她惴惴不安,便飞得时快时慢,结果到山神们约定集合的天军营门口时,已是半柱香之后。   这天按照山神大会的流程,各个山头来的奇形怪状的神仙们是计划了要下凡的。白秋抵达时,才发觉早来的人比她预计得多。   看着久违的乌压压的人群,纵使原来还觉得慌张,这一小会儿,白秋心里也有了些兴奋的感觉。她见一路上没出什么事,已放下了提着的心,轻飘飘地落了地,四只狐狸爪子稳稳地踩在天军营大门前的云地上,第一时间便想找到相熟的人,比如小玉和桓羽,于是立刻欢乐地蹦蹦跳跳往人群的方向跑。   然而,还没跑几步,白秋猛地一顿。   接着,她便突然感到,天军营门口所有山神的视线,瞬间一齐落在了她身上。 第56章   “是她吗?”   “好像没错!”   “是她!就是这只白狐狸!”   在白秋现身的一瞬间,天军营门前山神们的注意力都“唰”地集中在了她身上。白秋一懵, 脑海中有些茫然, 哪怕她能够感觉出来他们没有恶意,可是骤然被暴露在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之下,白秋仍有种独自一人被放在火光中的感觉, 好像全世界都只注意她一个人, 她羞涩地蜷了蜷尾巴, 不晓得自己该进该退, 僵在原地, 有些不知所措。   参加山神大会的山神足有万人之多,放眼望去就是一大片。这么多人白秋自然不可能都认识, 他们大都也不认识她, 其实白秋原来相熟的也就只有小玉牵线介绍的几个性格友好温柔的女仙, 然而经过妖花那一日后, 几乎所有神仙都一眼认出了白秋。   那日, 奉玉是当着所有山神的面冷着脸亲自劈开的千年妖花, 当着所有山神的面亲自抱走奄奄一息的白秋回了仙宫。   神仙耳聪目明,即便离的远、隔的人多些也能看清场景, 更何况上古神君亲自出手的场面可谓难得一见, 那时气氛又紧张, 几乎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儿聚精会神地在看奉玉如何出手。结果谁都没想到那次不仅看到了奉玉出剑,重头戏居然还在后面。奉玉抱起白秋的一瞬间, 现场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只怕都能听得清楚, 那以后, 哪怕是没注意过山神大会有多少狐狸的人,也都知道了奉玉神君的夫人是一只额间有红印的毛茸茸的小白狐。   白秋额上那枚红印又称神印,大多生于天神神女额间,平时很是少见,自不会认差。故而白秋一露面,登时就被瞧了出来。她一看就是个年纪不大的,有几个靠的近的山神见他们把这么小个狐狸吓成这样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朝她招手道:“你别慌,你别慌……对不起,呃……大家着实都有些太好奇了。”   同白秋说话的是个个子高、身体健壮的山神,他一边说着,一边尴尬地挠了挠没多少头发的脑袋。他看白秋僵在原地,连忙让出一条可供同行的道路,道:“你不要管我们,只管自己进去便是,这里的氛围大概的确有点……太热闹了。”   说着,他向白秋示意他让出来的位置。高个子山神说话并未特意隐藏,故而周围其他深深也都听到了,纷纷赞同地附和,给白秋腾地方让她进到人群里去、好不那么显眼。   白秋本来正在为难该怎么做,见他们这么说,脸上微微一红,反倒挺过意不去。她感激地朝他们都道了谢,在大家的注视下往人群里一钻。在得知白秋想找的是个名叫小玉的兔仙之后,还有个山神热情地帮她指了指方向。   然而即使如此,白秋身上的视线仍旧只增未减,她在众人的关注之下,又听得到大家对她的议论纷纷,自是觉得不大自在。恰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激动地道:“白秋!”   白秋回过身,就看见小玉高兴地朝她跑来。她精神一震,收回了原本四处找人的视线,开心地朝小玉挥爪子。小玉跑上来,走到近前,白秋这时才发觉小玉身后还跟着桓羽,便也朝桓羽挥了挥爪子。   桓羽比小玉要从容多了,他双手揣在袖中,慢悠悠地走上前,见白秋同他打招呼还愣了一下,这才略一颔首回应。   “嗷?”   见到熟悉的人,白秋总算松了口气。接着,小玉已熟练地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惊喜道:“好久不见,你身体已经好了吗?!现在伤已经不疼了?”   白秋自是晓得小玉也曾试着来探访过她一两回,结果被奉玉以养病不能操劳为由拒绝的事,这会儿见小玉问起,赶紧将情况答了。她伤已经养得差不多,又被奉玉强喂了仙气,已没什么大碍。   小玉听完回答已松了口气,但她看着白秋,忽然又是一顿,脸色严肃了几分,抬起手揉白秋的脑袋。   白秋突然被揉,又见小玉神情不太对劲,注视着她庄重的表情,被吓了一跳,连忙胆战心惊地问道:“怎、怎么啦?”   “我要趁现在多摸摸你。”   小玉认真地回答道。   “这样等回去才可以炫耀说,我是摸过神君夫人脑袋的女人。”   白秋:“……”   白秋被这个答案说得脸上一红,低头乖乖给小玉摸,但还是试图解释道:“可是我们并没有成亲的……”   “那有什么关系。”   不等白秋将话讲完,小玉已不由得地打断了她,很是郑重地说:“你年纪小可能不清楚,奉玉神君万年来不曾动过心,素来冷心冷面、不沾风月。若是以往,他因非公务的原因同哪个女仙说上一两句话都能算是奇事,像你这样的情况,四舍五入说是夫人完全没问题,要是在大胆一点,基本就是孩子都有了。”   白秋一惊:“孩、孩子。”   “是的。”   小玉点头,随手一算,深沉道:“按你的原型,估计已经生了三只了吧。”   白秋:“……”   白秋被这番话回得哑口无言,拖着尾巴不知所措。这时,小玉摸了摸她脑袋道:“再说,如今大家都这么喊你那么久了,奉玉神君何尝不知道,但他从来很较真地纠正过,这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白秋愣住,脑海中却不自觉地浮现出奉玉的模样。他们这段时间的确很是亲近,奉玉经常抱着她,有时候白秋抬头看他,会觉得奉玉的神情分外温柔。   想到这里,她的面颊温度遇热,四肢不自觉地微微缩起,若不是白毛不会变红,这个时候只怕已成了一只红团子。   好在因此,小玉没有察觉到白秋的异状,这时她忽然道:“啊,时辰到了!前面好像已经出发了,我们也快走吧!”   白秋一顿,回过神来,果然见浩浩荡荡的山神队伍已有一部分开始移动,往凡间的方向去了。小玉赶忙也抱着她往那个方向走,桓羽听聊天一直没说什么话,但见两人往那个方向走,也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   ……   这个时候,奉玉正同长渊在一起,两人巡视完天兵的活动,正在往回走。他们远远地听到天军营那里有动静,长渊侧头望去,见是山神那边声势赫赫地在下凡,眉眼一弯,笑道:“是山神大会那边出发了。”   “嗯。”   奉玉轻轻应答了一声。   他素来起得要比白秋早些,今日因要检阅天军,更是如此。他醒来的时候,怀里的姑娘还软乎乎地睡成一团,埋在他胸口发出小小的呼吸声。   奉玉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人形睡觉能睡得跟个狐狸似的,忍不住多摸了两把才出门,想来白秋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被他弄醒的。他自是晓得今日是秋儿回天军营的日子,尽管没有亲眼瞧见她出门,但此时,奉玉也知道她就在那条队伍中。   长渊见奉玉对他话里的调侃之意视而不见,笑了笑,也不在意,只是他稍稍一顿,又有些担心地道:“说来……你将小夫人养在仙宫中这么久,可曾有过白及仙君的消息?”   白及仙君被誉东方第一仙,但素来极少出山,亦不太赴宴,只有天帝偶尔给出棘手的仙令时才会外出下凡,寻常神仙基本上也只有此时才有缘得见。原先白及仙君还带弟子之时,或多或少总还有些消息传出,但从他成婚之后,就仿佛隐匿于世间。   奉玉道:“不曾。”   然后他又稍微一顿,说:“不过,玄英想来已经给白及仙君寄过信。”   白及是玄英与白秋之父,白秋受伤这样的事,即便白及如今在外游历,也不太可能不通知他。   听到这里,长渊便安心了些,顿了顿,又有些感慨地笑着道:“说来……刚才看玄英那小子使剑,倒真叫我吃了一惊,不愧是白及之子。原先素来听说白及仙君善剑,却始终未有机会见过,如今光是看玄英,竟也能感受到一二。”   说到此处,奉玉微微停顿了片刻。其实刚才不要说长渊吃惊,即便是他,也多少觉得有些意外。   奉玉颔首道:“上仙之品位列第一,绝非说说而已。”   上仙上神本是同一级的,这般品级即便是天界也未有多少人能到,及到者,个个都能报的出名号。长渊与他夫人同是上古流传下的仙君名将,至今仙品仍是稍低一级的高仙,更何况传闻白及仙君……仙品已到上仙之上。   天军营一向养人,不管多严肃的玄神天仙进来,都能给养成二愣子出去。尽管在玄英入营时,奉玉便已晓得他是传说中那位白及仙君之子,可亲眼得见他握上剑,眼中顿时浮上专注的冷毅、瞬间就变了另外一番气氛的样子,感受终究不同。玄英如今还不过是年轻的神仙,如此天资,等再过些年,前途想必是不可限量得很。   长渊赞同地点头,他想了想,忽而感兴趣地道:“说来,你抱回来的那只小狐狸,既然亦是白及仙君之女,不知使剑使得如何?”   奉玉微顿,答:“我见她随身带着剑,但还不曾见她用过,平日里弹琴弹得多些,许是随母,亦或是随玄明神君。”   长渊“噢”了一声,兴致盎然地点头,自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另一边奉玉却是抿了抿唇,眼眸不自觉地看向在往凡间去的山神之处,神情……若有所思。 第57章   “今日下凡, 主要是去练习牵姻缘线。”   与此同时, 小玉手中正举着一根红线, 一本正经地对白秋道。   “其实这个项目还挺轻松的,没有打斗那么激动,也不会伤筋动骨,即便你刚刚伤愈,也可以试试, 应该不会让伤口裂开的。”   白秋认真地听着,点点头,并且郑重地“嗷”了一声。   若是可以参加的话, 比起在旁边干看着, 白秋当然更愿意参加山神大会。她在狐仙庙时也试过替前来参拜她的凡人牵过红线, 但因她自己本身没什么谈恋爱的经验,又没有见过别的山神牵线,牵线时总是没底气得很,总要母亲在旁边帮忙。后来爹娘下山游历, 凡间姻缘又是大事,白秋不敢自己乱牵,就没有再出手了。   现在若是能看看别人如何行事, 对白秋而言,自然是正好的。   这时,只听小玉铿锵有力地道:“我们山神什么都管, 虽说也有正经的姻缘仙, 不过若是有人来庙中寻求姻缘, 我们收完香火,总不能什么都不干。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山神牵姻缘用的,便是此物——”   说着,她将手中的红线晃了晃,然后满脸肃穆地放进白秋手中,示意她凑近观察。   白秋自是极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遂抬起毛茸茸的小白爪子接红线,她的视线也随着小玉缓慢的动作,慢慢地落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上。   说来奇怪,白秋在凡间时也并非没有自己牵过线,但因为机会不多,大多数时候红线也就是在小盒子里放着、塞在狐仙像底下的抽屉里,跟她宝贵的松果、小核桃,还有因为狐仙庙里实在没有人太无聊溜出去捡回来的漂亮叶子放在一起,故而白秋以前着实没有这么仔细地端详过它。   以前从未发现,这会儿凑近了猛盯着看,白秋才发觉手中之物是由许多条细细的红丝编制而成的,有规律地编得极为精致细巧,仔细看还能发觉上面有花纹,结尾处编了个十分漂亮的花结,与其说是红线,不如说是红绳,无非是极细罢了。   白秋惊喜地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包括在凡间时的情况也一并讲了,期待地等着小玉的评价。   小玉听完,沉默须臾,评价道:“你……怕不是只松鼠吧。”   白秋歪了一下脑袋:“嗷?”   想了想,她翘起自己的九条尾巴给她看。   “我知道我知道……”   小玉无力地道,其实她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她看着白秋从尾巴里往外掏东西,偶尔就觉得这可能是只假狐狸了。像她们正经兔子这种重要的东西都是和萝卜放在一起的,要是正经狐狸的话好歹应该和兔……   小玉正色道:“说起红线这个话题……”   白秋一见小玉要讲正事,连忙将尾巴放回去,拿好红线看着她。小玉顿了顿,说着说着倒也果真投入起来。   她道:“这种红线实际上仍旧是姻缘仙的线,都是在姻缘庙里由他们编织并且设下仙力的,以两条为一对,成对的线花结一致。山神每年按定额领取,多还少补。去姻缘庙里求姻缘的信徒,由他们亲自查实亲自牵线,在我们的山头上拜我们的,便由我们来牵,有时候会有重叠,通常可以合作,不太要紧。山神们形态差异大,擅长的领域不太相同,他们那些武神领了姻缘线也不太通此道,我还好,但其实更善治疗与药剂,至于像你这样的狐仙……”   白秋听得紧张,不自觉地吞了口口水。然而下一刻,小玉便笑嘻嘻地用力揉她的脑袋,道:“理应是极利姻缘桃花的。若是已有婚姻的来求,还利送子。你不要太担心,即便失败也只是一对不成,日后再给他们牵合适的佳侣就是。再说,我会在旁边看着你的。”   白秋听她这么说,顿时觉得心里轻松了许多,认真地点了点脑袋。   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凡间,山神大会特地请来教山神们牵姻缘的姻缘仙们正在好脾气地四处分发特制的红绳,并且教年轻的山神如何使用。   “这种红线是特地做的,在姻缘庙里也是给经验不够丰富的姻缘仙练手用。”   走到白秋这边时,姻缘仙同样仔仔细细地数出了相应的根数,郑重地放到白秋手上,交代道:“你们到时按照流程去系,这种红线的效力不及正式的姻缘线,上面做了记号。虽说各位不少也是经验丰富的山神,但于凡人而言,婚姻大事马虎不得,今日系的线,我们日后会再核查,如有结果,也会托信鸟送到各位的山神庙中。”   除此之外,姻缘仙还讲了些关于红线和系法的事,同小玉讲得差不多,白秋又乖乖地听了一遍,记下重要的内容。大抵是九尾狐本就是有利婚姻爱情的吉兆,姻缘仙看到白秋归自己负责还挺高兴,过去摸了两把沾沾有利姻缘的好运,祝福自己工作顺利。然后,就在她多停留的这么一小会儿功夫,一直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桓羽忽然开了口。   “今日这附近,怎么这么多仙门弟子?”   桓羽大抵是不怎么擅闯牵红线的那种仙人,且小玉和白秋两个女孩子交流他又插不上话,只好自己一个人双手拢袖在一旁百无聊赖地东看西看。谁知看久了,竟然当真让他看出些异状来。   今日山神大举下凡,这附近人多是正常的。不过他们从云上往下看,能看到许多穿着统一道服的人在凡间似是在找什么东西,神色匆匆。像这样穿着一致的,在仙界多半便是拜入同一仙门之中尚未出师的师兄弟,也就是俗称的仙门弟子,根据仙门的不同风格,他们中什么样的根脚都可能有,也有可能成仙的未成仙的混杂。   那姻缘仙闻言一愣,想了想,道:“好像说是附近有位擅长降妖的仙人领了仙命,要除去这附近一群恶妖的老巢……不过其实已经捉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两只,现在这些弟子正在寻呢。”   说着,姻缘仙顿了顿,道:“降妖并非我们这些管人间情感的仙人的专长,即便过去也帮不上忙。漏网的一两只小恶妖弱得很,伤不了仙人,若是你们有发现,支会他们一声,或者直接捉了交过去便是了,想来不太影响。”   白秋闻言颔首,并且好奇地往那些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他们手中果然都拿着八卦罗盘,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但既然姻缘仙这般说,她便也只是记下,没有再多想。   等姻缘仙离开后,小玉吐了吐舌头,将白秋一搂,道:“那我们去凡间吧。”   练习牵线的流程也同当初在森林里练习对付妖植差不多,只不过这回变成了十几个人一组,每组有一位专管姻缘的姻缘仙讲解要点和做示范。   白秋虽然集中精神看完一遍,尽量将可记的细节都记了下来,但主要还是依靠于小玉单独给她讲解,一边看她做,一边提醒她如何行事。   她们很快寻到了记在姻缘簿子上、曾经到姻缘庙中许愿与良人结缘的女子,待确认身份无误后,小玉便指点道:“首先要以推演之术算出对方红鸾星是何状况、是否有本身心慕亦或是今生有缘之人。这种时候情况多得很,有的人前世姻缘今生续,有的人天煞孤星求不得,也有些没有天定之命,全看缘分的。不同情况有不同应对方式,按理来说,有命定姻缘或者早有前世情人那种最好办,直接将两人的红线系上就是了,剩下的如何,就看他们的造化……好了,你先试试看。”   白秋道了句好,忐忑地深呼吸一口,然后推演起来。   推演之术运用的方法有许多,好在她虽说缺席山神大会半个多月,可关于推演的部分却是学完的。白秋如今比过去长进不少,不久就出了结论。   小玉凑过来看了一眼白秋写下的结论,惊讶地重复道:“一世夫妻,三生缘定。”   是个心中早有眷恋,只是如今还不相识的。   这种情况固然少见,但显然白秋运气不错。   白秋看到结果亦怔了一下,随即一鼓作气将对方的缘定之人也一口气推了出来,接着取出两根红绳。以前她也晓得两根红线是一对,可却没注意过花纹,此时细细比对了一番,确定花结无误。   小玉道:“接下来将两人系上就行了。”   白秋紧张地点头。   说来也巧,其实那两人根本就在一处,但不相知,白秋运起仙术,将两根红线分别系上。   下一刻,一阵清风拂过。   那女子本站在水边同几个姐妹一道看湖,岸边有男子踏马而行,微风荡起涟漪,一下吹落了他额间未系紧的束带,正落在那姑娘脚边。女子下意识地回过头来,恰与勒马的男子四目相对,两人视线一会,彼此皆是怔了一瞬。   “这样暂且就可以。”   小玉在姻缘簿子上勾了一笔,说:“接下来只需等待结果,总要个把日子。当然,这两个人之间多半只差一点缘分,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白秋松了口气,举起爪子擦擦自己的额头。   不过,虽说第一对颇为顺利,但白秋也知牵红线的难点从来不在这些已经定下只差缘分的,她自己一个人不敢牵,多半还是因为那些不晓得该怎么牵的大多数。   小玉见她满脸不安,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你可是狐仙,自信一些,实在不行凭直觉便是。”   白秋“嗷”了一声,算是回应,但她到底没有独自尝试过,仍是将信将疑。两人牵完这一对,为了寻找下一个许愿之人,便又重新回到云端,正翻着姻缘簿子挑着该选哪一个,忽然,凡间妖气大盛。   突如其来的妖气将白秋和小玉都吓了一跳,就连始终像个装饰品一样慢悠悠地跟在两人周围的桓羽都不禁皱了皱眉头。这时,只见原本在四处游荡的仙门弟子突然提起剑全都朝一个方向疯狂地冲了过去,还留在凡间的山神和姻缘仙则急匆匆地往天上赶,不久,天空的云上就聚满了人。   “出什么事了?”   小玉抱紧怀里的白秋,一把扯住刚刚赶回来的一个山神的袖子,忙问道。   “今日不是有领了仙命捉恶妖的仙门在这里捉妖?”   那个老仙叹了口气,摇头道:“听说是装恶妖的那个葫芦炸了。啧啧……真是作孽。他们大概是准备将所有恶妖都捉齐,再一口气上交给天庭,只差一点点就能捉完了……这里原来有个老巢,虽然大多都不是什么厉害的妖物,但是上万的数量啊!还聚在了一处!山神里善武一点的武仙武神都已经去帮忙了,附近的天兵天将也都在往这边敢。我们这会儿只会耽误事儿的就先上来等着了,免得影响他们。”   老仙话音未落,白秋已是倒吸一口冷气。   恶妖!上万!聚在一处!   哪怕她和小玉桓羽本来就正好在天上,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可是从老仙口中听到这样的词汇,即便是白秋这样没怎么历过大场面的年轻仙子,也当即心惊肉跳。她心跳一下子加快,急乎乎地望向妖气源头,只见那里乌黑一片,巨大的、不祥的、带着血腥气的妖气都已硬生生凝出了形态,而且离城镇极近,妖兽的嘶鸣声响到连凡人都听到了响动,开始疑惑地四处看来看去。   以白秋的视力,能看得清那一团妖气里果真是上万恶妖聚集在一起,若是这么一团东西冲到城镇来,凡间的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她一急,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往妖气的方向冲,被小玉一把摁住,才想起她连千年妖花都挠不开,过去了也未必帮得上忙。   一时间,挫败感极强。   不过着急的显然也不止她一人,山神和姻缘仙这边吵闹声停都停不下来,大家都在拼命议论,能通知武仙赶来的仙术仙器坐骑全都祭了出去。   老仙也仍是焦急地在道:“此番只怕是恶战难免了!你们中若是有善战的,不如赶快也过去,若是迟了,恐怕——”   然而下一瞬,老仙的话语就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   不止是他,许多人都登时露出了瞠目结舌的姿态。白秋一愣,下意识地顺着他们的目光飞快地看去,然而她转头到底迟了,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道夺目的白色剑光划破云霄直朝妖气冲去,刹那间,铺天盖地的只剩一股纯净至极的浩然仙气,九霄云端的时间仿佛放慢、静止,天地间唯剩此一剑。   白秋在这道剑光中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周围的山神们已是哗然成一片。   光凭这道剑气,即便还未看到结局,也已能洞悉结果。   顺着那道剑光来的方向,不少山神和姻缘仙看清来人,皆是在云端上隔得老远惊慌地行礼道:“仙君!见过白及仙君!” 第58章   白色的剑光如风一般地冲向那团巨大的黑色妖气, 云海翻滚,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之中,远远地仿佛能看见刚才还嚣张至极的妖气显出了活物般惊惧的神情, 似是张口想要哀鸣,紧接着,只见那剑光一亮,继而扩大,将似乎能吞没万物一般将黑色的妖气横劈开来, 里面凝聚着的妖物来不及四处逃散便已迎面对上这一剑!刹那间,只见天边一片骤亮,恶妖四散着从妖气中跌散落地,妖气散尽,了无痕迹。   东边天微光之中的男子缓缓收了剑, 只见他一身雪染的白衣, 目光沉静, 气质清冷如皓皓明月, 仿佛遗世而立,不染片尘。   ——东方第一仙。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人脑海中都浮现出这五个字来。   即便是过去未曾见过白及的人,在听到其他行礼的人喊出名字时,也立刻明白了眼前之人的身份, 张皇失措地也朝面前冷傲绝尘的仙君行礼。哪怕是在仙界已有些岁月的老仙, 在此时仍不禁心脏跳得厉害, 近乎不敢直视仙君。   上仙, 上古神君转世,远古混乱时曾与天帝一战而不落下风的仙君,如今被称为仙中之仙,实力即便在上线之中也是位列第一,据说直至如今,都不曾有人见过白及出第二剑。   老山神看着白及雪白的衣袖头皮发麻。上古仙君神君们时至如今,均是不太在外界露面的,白及仙君由于不入世,更是常年闭关不出,行踪不为仙界所知,尤其是几位弟子均出师门之后,他近两百年来可谓销声匿迹,哪怕是偶有传闻说白及是携夫人在外云游,像他们这般常年驻留凡间、同白及仙君并无瓜葛的山神,也推断不出消息是真是假。   无论如何,这边仙门收妖的葫芦刚刚炸裂,白及仙君就到了,想来应当不是特意来的,而是路过凑巧。只是不知……白及仙君今日,为何会会在这里?此处是天军营辖地,距离天军营不到百里,白及仙君……莫不是来寻奉玉神君?   有疑惑的并非只有老山神一人,这个时候,原本乱成一团喧喧嚷嚷的云层已经安静下来。除了老山神之外,其他山神们,还有过来帮忙的姻缘仙,视线也都或好奇,或探究地落在白及仙君身上。他们大多都没什么机会见到白及仙君,只在传闻听说过仙中之仙的大名,此时自是忍不住打量,见危急已除,还有人大胆地小声议论。   白秋被小玉抱着,在人群中同其他人一般呆呆地望着那白衣仙君的方向。她从那道剑气凭空而出时,就已感觉到了熟悉的仙气,可是此时望着那道立于云端、清逸绝尘的身影,她仍是一阵恍惚。   “白及仙君!是真的白及仙君!”   小玉搂着狐狸,在白秋头顶极为兴奋地道。   “我成仙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上仙呢!还是白及!是白及仙君!对了……秋儿,我记得你是从浮玉山来的,你以前见过白及上仙吗?是这个没错吧?!说来……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玉激动得语无伦次,直拍白秋肚皮,她虽然是在问白秋,可是事实上眼睛一直落在东方云端。毕竟仙君可不是什么时候都会出现的,小玉紧盯着那边,生怕漏看了一刹。而白秋也同她一并望着那里,呆愣地没有说话。   恰在此时,白及稍稍一动。他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山神这边的行礼和响动,忽然冷眸一侧,淡淡地望了过来。   白及仙君气质清绝,身上有上仙的威仪,眼眸一望,犹如一柄出鞘的雪剑。感觉到他的视线,山神们站的云上登时就噤了声。   “仙君他……是、是不是在看我们?!”   小玉没想到白及仙君会突然看过来,而且哪怕明知不太可能,她仍有种白及仙君是直直地望着她与白秋这边的错觉,顿时吓得结巴起来。   “可是为、为什么啊?我们要再行个礼吗?还是因为离得远……我看错了?!”   小玉吓得胡言乱语。然而这个时候,白秋也感到了那道清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白秋胸口一紧,有些心虚地蜷了蜷尾巴,视线躲闪,下意识地就想低头,不过那道视线只在她身上驻留了一瞬,就不轻不重地移开了。这时,原本在大团黑气那里试图阻止恶妖的仙门弟子中也有人匆匆赶了回来,他一来,就将白及的视线从山神那边引到了他身上。   “——仙君!”   从妖气那里回来的看起来似乎是仙门的大弟子,他也是一副弟子打扮,但衣衫颜色却要比其他人浅一些,行为举止亦颇为得体。见到白及,他心里自也是惊讶万分,又被对方看住,难免紧张。不过,他却能竭力稳住情绪,表现得不卑不亢、进退有度。   只听他道:“此番明心道观多谢白及仙君相救!若是仙君不曾相救,我等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关于那些恶妖,我们还有些问题想向仙君请教,不知仙君可否随我到妖气那里去看看?”   仙门大弟子竭力将话说得妥善,可他面对的到底是传说中的上仙之上,心里到底忐忑得很。他也知白及仙君不大出山、素来孤高,冒然提出这样的请求,着实有些突兀,可是若能同仙君共事该是何等难得的机会?这令他哪怕冒着被冷落的风险,也硬着头皮想来一求。   仙门大弟子躬着身,恭敬地低着头,后背绷紧,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静默的空气似乎让时间变得格外漫长,仙门大弟子只觉得自己久到许是站了一百年,他定了定神,终是忍不住去看白及仙君的神色,然而他头一抬,却见白及仙君神情未动分毫,却已未看他,只吐出两个字道:“引路。”   “是……是!”   仙门弟子大喜过望,连忙起身替白及带路,目光始终崇敬惊喜地落在白及身上。他一边引,还一边道谢道:“多谢仙君!……多谢仙君!”   白及未言,只随他缓步而去。   这一会儿,山神那边也都还看着白及。他们隔得远,听不太清楚仙门的人同白及仙君说了些什么话,只能看出那仙门大弟子似是十分恭敬地请了白及仙君,待白及仙君随他而去,又有别的弟子从妖气那边急急赶来,向山神和姻缘仙们为干扰山神大会道了歉,并告知他们可以按照原计划继续去凡间了。   “白及仙君那一剑,一人未伤,恶妖却全散了。”   帮完仙门弟子们回来的山神这边的武神激动地道,他们事发时就在妖气附近,是近距离接触剑光而非旁观,感触自然是同留在云上的仙人不同。   “那些恶妖现在无论大小都失了意识,妖气被仙气冲得不成形状,但都未死,已经用新的瓶子重新装起来,准备上交天庭,由天庭发落了。”   众人听得惊奇,都说白及仙君之剑果然不同凡响,还有人开始说起以前遇见白及仙君的起因经过。   旁边人在说,小玉和白秋听了一两耳朵就没有再听。   小玉仍对白及仙君刚才那一眼心有余悸,待白及仙君走后,她拍着胸脯叹气道:“幸好幸好,刚才我还以为仙君真的是在看我们这边呢。”   兔子仙的紧张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一会儿,她的心思很快就从白及仙君那里回来了。小玉顿了顿,又摸白秋的脑袋,说:“那没事了,我们继续回凡间牵红线吧……嗯?秋儿?”   小玉一低头,这才注意到白秋满脸的心不在焉,好像注意力还在刚才的白及仙君身上。这本不是什么不正常的事,她一笑,愈发用力地揉了揉白秋的脑袋,揉得她“呜呜”直唤,像是回过神来了,这才松手。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小玉笑着道。一顿,她又将刚才说的话又提醒似的说了一遍:“既然恶妖的事处理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凡间继续啦!还有很多红线没有牵掉呢。”   白秋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地“噢”了一声。   她看了看小玉,又看了看两人手里剩下的姻缘线,像是这时才意识到他们还在凡间练习牵姻缘的中途,有些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就同先前一般下了凡,桓羽也还在陪同,不过因为他基本上就自己在一旁牵线,倒是同她们没什么关系。小玉又和之前一样教白秋如何给凡人牵姻缘,因为有了先前那一对的经验,白秋已经没有原来那么生疏胆怯了,接下来遇到的数对各种类型都有,她都按部就班地进行,没什么错处。只是她看起来稍微有些晃神,牵红线的时候倒是尽量集中精神了,可是一等到休息中途或者轮到小玉牵,白秋就时不时地开始发呆。   等手中有记号的红线全都用完,已是数个时辰之后。白秋心里压着事,但他们这边几人签得都比其他人要快,等和姻缘仙说过以后,就准备自行回天军营。转眼就到了即将启程回归的时候,终于,白秋这时开口道:“那个……小玉,你们先回去吧,我有个地方想去看看,等一下再自己回天军营。”   “诶?”   小玉闻言一怔,对白秋的请求有些意外。   她顿了顿,考虑白秋年纪小,又刚被妖花吞过,关切地问道:“你要去哪里?走得远吗?若是许久不曾回来,需不需要我去寻你,或者去通知一声奉玉神君?其实你若是走得不久,我留在这里等你一并走便是……”   “不用不用……”   迎上小玉担心的目光,白秋心里很是感激,但还是脸上稍稍一红,道:“我就在仙界,不会下凡的,你不要担心。不过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你们先回去吧。”   小玉听说白秋就在仙界,已是安心了,但她还是又问了一句道:“真的不用我留下来等你吗?”   “真的不用。”   白秋感谢地摆手。   小玉见她这般,顿了顿,也就不再坚持。等将小玉他们送走后,白秋深呼吸一口气,转身便往另一个方向去,那里离山神们聚集的地方有点远,很快就看不见人烟了。白秋有些紧张地化为人身,继续顺着她所感觉到的位置走去,又走了一会儿,果然看到一人背对着她站在云海之中。   他一身白衣,腰间佩剑,单是靠近,就能感到一股清傲的仙气。   感知到白秋的气息,白及身形一顿,缓缓回过头来,神情淡漠。   他素来少言寡语,一句话说不过十个字。白秋看着他此时的模样,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情绪,也就不知该用什么称呼,站在原地踌躇片刻,总算在众多称呼中胆战心惊地挑了一个,道:“师、师公……”   白及望着她不言。   白秋怕倒不至于怕,可心里终究有些慌了,知道自己喊得不对,又试探地换了个称呼,唤道:“……仙、仙君?”   声音依旧没有,但空气显然越来越冷。   ……嘤。   白秋面对白及,总是要比寻常紧张些的,忍不住开始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若是狐形,白秋的耳朵都快撇下来了。   然后她就想起了自己在凡间干的事,还有现在还在天军营里活蹦乱跳的奉玉。   白秋不由得愈发心虚了,她见两个称呼都不对,脑袋一缩,终于壮着胆子上前扯了扯白及的衣角,轻轻唤道:“爹……”   白及神情一缓,应道:“嗯。” 第59章   这个称呼一出, 白及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 尽管总体而言仍是清冷,但周围的气氛却是好了许多。   白秋望着面前高傲但应了声的亲爹松了口气, 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她虽是父母的女儿,但自从拜母亲为师,算是投入仙门之后,亦是自己家中的弟子。平时可以撒娇的时候喊爹娘,但若是练剑练琴修习法术, 依旧是要规规矩矩地喊师父的。爹在家中还好,但出了旭照宫宫门便要比平日里来得冷漠些,即便是白秋看了,也有些摸不清楚他的性情喜怒。   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眼前的仙君,见白及后背挺得笔直, 无论何时身上的白衣都整齐挺直、一尘不染, 白秋也下意识地挺了挺后背, 偷偷抚了抚袖子上的折子, 看着白及的神情,颇有几分神往。   幼时她便知父亲是强大的仙君,但当时还不太明白那些仙君、神君、仙品名称之下的含义,只晓得爹便是爹,该撒娇便要撒娇, 经常跟着娘在爹的膝盖上蹦蹦跳跳。后来渐渐长大, 方知白及的不同之处, 她对父亲憧憬有之, 敬慕有之,仰望亦有一些。娘说为狐在外要端庄,即便现在还做不到爹、娘和兄长那般,白秋也总想着尽量不给爹娘丢脸,这会儿她瞧着自己同白及一般雪白平直的袖口,心里莫名便有几分高兴。   此时见白及气场缓和,白秋定了定神,好奇而期待地左看右看,问道:“爹,娘呢?娘不在吗?”   她分明记得爹娘是一并外出的,况且平时他们两人也不太愿意分开,闭关都是一起闭。今日只见爹而没有见娘,爹的袖子空空的,好像也没有装狐狸,白秋心里难免有些奇怪。   白及一顿,答道:“你娘她身体不适,还在修养。”   “……诶?”   白秋一惊,脸色都白了几分,急着想要追问。白及亦看出她的慌乱之态,不等她问,已微微抿唇,回应道:“刚刚突破,身体虚弱,还需静养些时日。”   事实上,母亲总是格外护着犊子,玄英的信一到,可把她吓了一跳。云母这次突破历劫来得突然,虽说顺利过去了,但因他们原本游历未归,还是准备在那里暂住一阵子修养的。因为玄英那封信,他们娘急着就要拖着尾巴往外跑,被白及强行抱回去塞着养伤,然后再由他亲自过来看看。   白秋听到“刚刚突破”四个字,就晓得娘大约是已经没事了,就是还需要休息,于是稍稍松了口气,但转念又担心地想再问。然而还未等她将想问的话问出口,她便感到父亲的目光慢慢地落在了她身上。   “怎、怎么了?”   白秋不安地问道,白及的情绪不太好猜,被他这样看着,白秋下意识地就有点心慌。   白及只淡淡地看着她,有一小会儿又没有说话。   说来也巧,由于他和妻子行踪不定,玄英那封信晚了几日,等信到时,云母那边已经历劫历完了,不过仔细算起来,白秋被妖花吞掉和云母历劫,竟是同时。   夫人女儿一起出事,于他而言自是令人担忧。云母着急白秋的安全,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匆匆将妻子安置好,又急忙跑来看女儿,一路上都焦虑得很,正因如此,刚才劈恶妖的那一剑都没把控好力道劈得太狠了。此时见白秋似乎还挺活泼,他总算稍微心安。只是……   白及良久未言,看得白秋开始忍不住要寻自己身上的错处了,他才问道:“你娘没有大碍,只需修养便是……倒是你,你兄长说你伤重,现在可是好了?”   “啊,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见父亲问起的是这个,白秋心里稍安,脸上一红,回答道:“我已经修养了好一阵子,这段时间基本都没怎么出门。现在伤已经快要愈合了,气息也基本上恢复,就是毛还有一点没有长好……”   白秋低着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她怕爹娘担心。白及注视着她注视了一会儿,忽然道:“秋儿。”   白秋一愣,眨了眨眼。   白及说:“过来。”   白秋闻言,顿时一喜,连忙变回狐狸,“嗷”地一下熟练地往白及怀里蹦。她尾巴摇得飞快,等被接住,立刻十分欢腾地打了个滚。   白及不着痕迹地看着打滚的女儿。   旁人许是瞧不出来,但白及自是熟悉亲生女儿的仙气,刚一见面,他就感觉到了。   白秋现在身上的仙气是颇为稳定,比起以前不要说减弱,甚至还强盛了几分。只是在她本身的仙气之中,隐隐夹杂了上神神君的气息,明显比白秋原本自己的仙气要来得更强势、更沉稳。这些气息萦绕在白秋身边,白及甚至感到自己女儿身上有一缕别的神君仙意,隐约带着难以言喻的占有欲。   身上沾着神君受伤时给她渡的仙气,携带了仙意,而且放她下山才不过两三年,这小姑娘竟是连心头毛都短了一簇,明显是近日才刚刚长出来。   她是在天军营受的伤,近日都一直住在天军营,有些事……不言而喻。   白及微怔。   这时,白秋还欢欢喜喜地在白及怀里打滚,但家里一向是严父慈母的模式,她现在也不是小孩子,撒娇也不敢撒得太过了,滚了两下就停了下来。白及向来少言,神情波动又小,白秋没有察觉到父亲的不对劲,她看了眼天色,有些慌张地道:“怎么都这么晚了……爹,我可能要回去了。”   白秋的声音一出,白及似是被唤回了神。他似是愣了一下,沉默地看着白秋,面上却看不出情绪。   白秋见白及许久不答,便疑惑地歪了歪头。这时,她感到白及抱着她的手微微紧了紧。   白及一顿,问道:“你既然伤势已有痊愈之相,可有回旭照宫修养的打算?”   “……诶?”   白秋被问得懵住,一时没有回答。   白及道:“你尚未出师,若无意外,理应在自己仙宫中修养。”   白及这句话说得没错,他话音刚落,白秋的脑袋中就空白了一瞬。说来,她竟是没有想过要回自己家里养伤……   这个念头一出,白秋自己都有些茫然。她稍稍一滞,有些紧张地问道:“爹……你和娘准备回家了吗?”   白及被问得一愣,答:“……暂无准备。”   “那、那我可不可以在这里再多留一段时间?”   白秋站在白及的手臂上,有点心虚地垂了耳朵,低着头,身后的尾巴不安地摆来摆去。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想法,此时只是顺心而为。白秋尽量找着理由道:“我现在还在参加山神大会,距离山神大会结束还有好长一阵子,我提前离开不太礼貌。而且当初你和娘是因我已及笄,你们又要外出云游,故而同意我自己外出见见世面。现在既然你们暂不回旭照宫,我、我应该还在可以下凡的时间之内?而且哥哥现在也主要都留在天军营,若是在这边,我修炼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去问兄长……”   白秋越说越是小声,有些担心被白及拒绝。等她尽力将自己能想到的理由都说了一遍,等了一会儿,见白及没什么反应,这才担忧地抬眸去看他,谁知刚一抬头,就正巧撞上白及同样凝视着她的目光。   “……爹?”   白秋问。   “……无事。”   即便早知许是会有这一日,可当真看到白秋说出这么一大段话来努力提请求的神情,白及仍是不禁失神。他微微停顿,抬手揉了揉白秋毛茸茸的脑袋。   他自是知道不该拘束白秋自己的行为想法,尤其是她现在多少有了点年纪,样貌也已为成人。他本也无意于此,只是……   白及闭了闭眼,勉强压下自己心头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愉,等再睁开眸子,黑眸中已是沉静一片。   他说:“也可。”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放任她在外面,又是刚受过伤,哪里有不担心的道理。可是白秋说得也不错,他同云母的确暂时没有放弃云游回仙宫的打算,玄英如今也几乎固定留在天军营,只让白秋一个人自己回家修炼养伤,着实对她不太公平……相反,留在天军营,倒是能让玄英照顾她。   他停顿片刻,又道:“你娘如今精神亦未定,我不可不归,你若无意归家,便也随你。只是……你是准备等山神大会结束后就去别处,还是说……准备在此长住?”   白秋一愣,竟是答不上来,她还未想过等山神大会结束后要去何处。   她的脑子里一瞬间想起了奉玉,可是脸上一热,又觉得在此时想起奉玉不是太妥当,白秋红着脸答道:“我、我还没有想好,可能到时候再说吧……”   这句话一出,白秋就觉得后悔了。这样的话拿来同一向纵容她的兄长说还好,可是于父亲而言,未免太过敷衍,她心中惴惴,正想再说点什么更明确的计划来向白及交代,然而这时,白及的目光一移,只听他道:“……可以。你若遇到难处,便同你兄长一般,写信过来……若是你最终决定回旭照宫,亦同我们说一声。”   “好、好的!”   白秋没想到父亲这回应允得会这么轻松,还有些呆呆的。她似是从白及的目光中看到一丝担心的神色,她连忙乖巧地点了点头,只是等点完头再寻,就觉得刚才那一点担心,已经瞧不见了。   这时,白及顿了顿,道:“我亦有事要同你兄长交代……走,我送你过去。”   说着,白及就动了起来。白秋仍旧呆呆地望着他,不过因为这会儿她是狐形被白及托着,倒是不大受影响。她抬头望着父亲,哪怕不是狐形,白及也要比她高上许多,出尘得仿佛不将世间凡物放在眼中。白秋看得略有几分失神,她的目光不知不觉落到白及腰间配的剑上,呆了一刹。   ……   这日奉玉事务繁忙,等他回到仙宫时已是夜晚。   天界不分四季、无论晴雨,但却有昼夜,这会儿值班的星君都已上了岗。天军营位于云上,云上再无仙云,坐在院子里抬头一望,便是置身万里云海仰看浩瀚群星。   奉玉回到家时,穿过甬道,看到的便是自己家的小狐狸坐在院子里,头顶万千星光,托着腮往天上看,神情似有些心不在焉。   他走过去在她身后坐下,然后一把将姑娘抱进怀里,下巴贴着她的头顶蹭了蹭,蹭得白秋“呜呜呜”地眯起眼睛。奉玉一笑,问道:“今日,听说白及仙君来过了?”   白秋一顿,点了点头。   白及将她送到天军营门口,看着她进去,又和玄英说过话就走了。   以白及的修为,若是不愿让人察觉,自是不会有人感到异样,他将她送回来,又自行离去,全程都没引起什么关注。只是白秋回忆起他白衣翩翩随风而去的背影,不禁有几分晃神。   奉玉见状,又将她搂得紧了几分。   仙门弟子捉妖出事的事,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汇报到了天军营,只是还不等天兵天将出发就被白及仙君解决,这事闹得这般大,奉玉自是听说了。况且,他亦感到过一阵清雅的仙气来了又走,一般的仙人,自是不会有这种反应。   联想近日的事,奉玉自然晓得白及仙君不是同其他人说得那般偶然路过这边的。他同长渊说话时说得轻松,可当真得知白秋已经同白及见过面、对方许是就想来接她回家的,即便这会儿狐狸就在怀中,奉玉仍是心中不由一紧。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一瞥,看到白秋放着的一柄剑,一滞,将它拿了起来。   白秋似是想要阻止,可奉玉动手已是来不及,她扭捏地磨蹭了一下,但最终还是任他打量。   奉玉搂着白秋,如此一来,剑身自是横在两人身前。   奉玉向来是知道白秋有这么一柄剑的,不止是在凡间见过,即便是在回天之后,他也偶然撞见过白秋拿出来摆摆弄弄,但她平日里用的都是琴,奉玉还从未见她真正用过。   他想起长渊之言,又想起白秋说过她练过剑,只是用得不好。她偏偏又在这种时候将它拿出来看,奉玉略一沉思,便已大致猜到了些可能性。   奉玉又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道:“这柄剑,是你父亲赠你的?” 第60章   这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意外的事, 白及仙君善剑,仙界之人提起白及, 便不可不提他那从不出第二剑的风姿。白秋是他的女儿,即便如今用琴, 也绝不可能从未习过剑术。尤其她在这时将剑拿出来,哪怕奉玉原本心中只有六七分猜测, 到了此时, 也化为十分肯定。   果不其然, 白秋听到他这么问, 便在奉玉怀中微微颤了一下,接着,似是犹豫了片刻, 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点完, 她抬手羞涩地在剑鞘上摸了摸,解释道:“这是我出生时, 爹亲自替我塑的,以他的仙气凝成,同兄长用的剑是同一种样式, 只是分男剑女剑。爹幼时也教过我剑,只可惜我从来练不好, 天资远不及兄长……爹他嘴上不说, 但心里想来肯定失望得很……”   说着, 奉玉便感到白秋的肩膀垮了下来, 似是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   奉玉抿了抿唇, 轻轻地“嗯”了一声,却没有多问。他稍稍一顿,将视线缓缓移回这柄剑上,手握上剑柄,礼貌地看向白秋,遂询问道:“秋儿,我可否——”   白秋一愣,又将脑袋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奉玉不再客气,手腕稍微用力,熟练地将剑从剑鞘中半拔了出来,露出一截雪亮的剑身。   毫无疑问,这是一柄好看的剑。   无折无弯刚劲笔直的剑身,银亮清澈的剑面,大约是因专为女子而做,剑身做得格外纤巧而灵秀。它的重量比寻常铁剑要来得轻,并且可以看得出经过很好的打磨。剑柄雕着精致的繁花似的花纹,剑鞘上亦是配套的精美纹路,末梢系着玉穗子,通透的碧玉用红色的仙绳系住,绳子的颜色坠在这样的剑柄和玉上,显得分外醒目。   此时它被置于安静的月光之中,在月华的照耀之下,这柄剑看着便有些清逸出尘的气质,看这风格,竟是有些似某人。   仙人铸剑自不必同凡人一般以肉身顶火打铁,正因如此,铸剑的材料方式也是多种多样得很。听白秋说这柄剑是白及仙君以他的仙气亲自凝成,会有如此仙气,倒是不奇怪。   奉玉沉声一刻,点评道:“好剑,而且很漂亮。”   即便是在仙界,这样一柄剑也能看得出铸者之心。   听了奉玉对剑的夸赞,白秋脸上似有一瞬也浮现出了高兴之色,可这点高兴很快又转变成了愧疚之色。她微微垂眸,低落地道:“是的,只可惜我用不好。”   奉玉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做声,而是将拔|出的剑身用收了回去,将剑放回白秋手中。   接着,白秋觉得后背一空,她抱着剑下意识地回头,可还没等看清楚奉玉想做什么,她就不禁惊呼一声,回过神已被奉玉打横抱起。白秋反应不及,条件反射地攀住奉玉的肩膀保持平衡。   “你总说你剑用得不好。”   奉玉轻描淡写地道。   “今日我倒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个不好法。”   他是侧着头同白秋说话,白秋又搂着他的肩。她要保持平衡,自是不自觉地弓起了腰,如此一来,两人靠得极近,白秋眼眸一抬,就骤然望进奉玉墨漆的凤眼之中。   奉玉眼梢微扬,道:“你会多少完整的剑法?过去演一套让我看看。”   奉玉嗓音沉稳,大约是不为吓到她,还特意将语气放柔了。只是白秋呆了半晌,才低着头尴尬地推了推他的肩膀,结巴道:“会是会的,可、可是你这般抱着我,我、我要如何演示?”   “……哦。”   奉玉嘴角弯了弯,似是这时才注意到白秋窝在他怀中一般,淡然地将她放下。   手的温度蹭过腿弯和腰间,奉玉弯腰时低了一下头,气息便从她脖颈间蹭过。白秋不自在地动了动,然而奉玉也未解释刚才是为何将她抱起,仿佛也没瞧见白秋脸上浮起的绯色,只镇定地道:“好了,你可以去了。”   白秋:“……”   白秋理了理有点乱掉的头发,平复了一下被奉玉突然的动作弄得有点混乱的心绪。她微微凝神,将视线集中在手中的剑上,似有些忐忑地深呼吸一口气,这才动了起来。   奉玉在一旁看着她,大约是许久不曾好好握剑,白秋的动作起初有些生涩,还有磕磕绊绊之感。奉玉稍稍一顿,忽然一展衣袍席地坐下,长袖一挥,两袖之间,便显出一张琴来。他起手一拨,一连串串联的音律便从弱到响掀了起来。   白秋原本按照回忆中艰难地重复着,骤然听到琴音,便不觉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奉玉。   奉玉回弹琴,她一直以来都晓得,他们真正见面那晚,奉玉便是在抚琴的。只是比起靡靡风流的小琴小调,他要更善战曲,琴声刚劲有力,犹如出鞘的剑锋一般。   似是感觉到白秋不解地望着他,奉玉也未抬头,只是接着连续地弹了几个音,琴音未停,他吐字道:“继续,勿停。”   白秋连忙慌张地将头转了回来,继续演剑。好不容易将一整套剑法舞完,她拘谨地剑垂下,忐忑地看向奉玉,问:“如何?”   “嗯……”   奉玉沉吟了片刻,语气平稳地回答:“确实不算太好。”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白秋心里多少抱了些奉玉可能会哄她的期望,此时听他这般直白地说出来,难免有些窘迫。只是,还不等白秋失落羞愧地垂眸,便听奉玉又道:“不过倒也不像你自己说得那么差,说是天资不够,我倒觉得生疏更多。”   他一顿,又问:“说来,你既然已经习了琴,又为何非将这柄剑随身带着?若是觉得不合适,放弃便是。”   白秋看着奉玉凝视着她的平静的眸子,微微一滞,自然地回答道:“这是爹亲自为我铸的礼物……”   她说到此处,眼睫轻轻地低了低,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也未曾想过要一下子就同爹一般,只是我自己在天界从未有过什么名号,日后若是有人说起来,第一时间便要想起我是爹的女儿。既然是爹的女儿,又如何有……”   又如何有不会用剑的道理?   白及仙君一剑扫千军,清冷绝尘,从未失过手。   白秋说到此处,拇指不知不觉地摩挲着剑柄。   她低了低头,话锋一转,道:“若有人见我,自然会问起我剑术如何。其实我自己丢脸是不要紧的,无非被说几句‘白及仙君的女儿为何不会使剑’。可是若是有人看见我的剑术,难免会想起我父亲,而且按照如今这般,要是有人当面问起他,他面上许是不显,但心里想来还是觉得失望的……”   白秋一顿,垂了睫毛说:“我也不曾奢望有朝一日能同爹娘或者兄长一般,但至少希望日后若是有人问起我的剑术,能得一句‘纵然天资不佳,好在也无愧于白及仙君宫中出来的弟子’……”   白秋一边说,奉玉始终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不曾插话,只是目光不自觉地渐渐转到了白秋手中握着的剑柄上。   白秋到底是仙子,手上不太会留茧子,但她的手没有痕迹,剑上却是会留下痕迹的。   仙剑难以磨损,可剑身凝聚的仙气却会有记忆,刚才奉玉沾手时,便顺便感了一下。   尽管白秋未说,但她是当真好好努力过几年。   每日练剑至少有三五个时辰,白秋琴弹得也不错,不可能一点时间都没有花在上面。奉玉能感到白秋练剑的时辰不太集中,想来是白及亲自教她的时间之外,她还自己偷偷练习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白秋有些练习时间里好像经常会被喂点吃的,但也的确是早晚加了训练。   在些微的片段中,他看到年幼的白秋自己一个人偷偷在水池边舞剑,不知为何九条蓬松的尾巴还跟在身后,她大约练得久了,手有点抖,一滑就劈在自己尾巴上,疼得抱着尾巴哭,过一会儿又擦了眼泪将剑捡起来继续。反倒是白及仙君待她颇为纵容……只是白及向来沉默寡言,白秋出生时玄英又已经年长,她未见过当初其他人是如何被指导的,只瞧见白及仙君始终淡然出尘的冷脸,又如何晓得自己其实是被优待了许多?只当父亲是不满意,这才没让她练多久就冷着脸停下了。   算来,她剑术生疏,也就是白及仙君外出云游的这两三年之内,大约是见爹娘走了自己的剑还没什么起色,难免有点心灰意冷。   奉玉沉了沉声,道:“秋儿。”   白秋抬头。   奉玉缓言道:“你若是当真想学,我教你便是。”   “诶?”   白秋一愣。   然而未等白秋反应,只见奉玉已起身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睨了她一眼,问:“你可还有力气?”   白秋想了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她便感到奉玉长袖一展,原本安静的琴弦便自己弹了起来。他从身后靠了过来,自然地单手握住她握剑的右手,另一手扶住她的腰,对付的体温靠得这么近,白秋不自觉地一抖,接着只听奉玉在她耳边道:“你节奏不稳,且似是没什么自信。你既然善音律,用剑本不必如此僵硬……你且随我。”   接着,只听奉玉的琴发出清脆的“铮”一声,他脚步一动,手臂自然向前,引着她向前而去—— 第61章   奉玉的手腕很有力, 即便怀中带了个人依旧干脆,丝毫没有拖泥带水之感。   他携着白秋利落地一出剑, 两人的衣袖并肩排在一起。奉玉的手握着她的手,他的手指有力修长, 将白秋整个儿包裹于其中。   白秋的后脑蹭着他的衣物,胳膊一动就会碰到手臂, 他的掌心炙热, 但很干净。奉玉比她要高, 这样一护, 便仿佛将包裹在其中。白秋不自在地动了动,她的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又下意识地去看奉玉, 只见奉玉一双凤眸清澈专注, 不偏不倚地注视着前方,像是并未注意到何处不对, 只是当真要教她学剑。   “专心点。”   这时,不知是不是觉察到白秋的视线,奉玉视线未偏, 却淡淡地道:“看前面。”   白秋一惊,不敢再看他, 连忙回过头来, 下一刻, 便感到奉玉握着她的手轻易地动了起来。   白秋先前为了稳妥, 演示的并非是什么特别的剑法, 这会儿奉玉带她,用的也是基础的剑式。白秋并非新手,跟着奉玉动了几步就觉察出来,只是往常她自己练不觉得,如今跟着奉玉的力量走,却察觉些不同来。   奉玉淡然道:“剑,百兵之君。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所谓能而示之不能。用剑虽看重用剑的力道灵活,但更重技巧。你虽剑式样法,却稍逊于节奏,你听琴音,注意手的落点。”   说着,他领着她飞快地向前几步,剑锋向前一指,白秋过去未尝没有做过类似的练习,今日,却觉得手臂好似伸得更直,但具体是哪里的区别,又说不上来。   琴音稍静,切好逢着他的动作。奉玉一停,道:“此式可以后发先至,巧以制敌。”   话完,琴声又起,奉玉起手出剑,又携白秋换了一边。   他道:“此式,可以乘胜追击,不留破绽。”   白秋慌慌张张地跟上,她自己的节奏同奉玉的确颇有几分不同。她竭力一边听着奉玉对动作说明,一边如他所说的去努力辨别琴音的节奏,奉玉令琴弹得是战曲,白秋过去不曾注意,仔细一听,才发觉他果真步步都落在节拍上,利落而流畅,犹如流水一般。   “此式,则为逆势而行,重占先机而设。”   奉玉干脆地说道,他低头靠在他胸前的白秋,一整套剑招已一一拆完,可琴音静默片刻后,竟是未停。奉玉想了想,道:“如此,我再教你一式。”   白秋这会儿已渐渐来了兴致,听奉玉这么说,不疑有他,感兴趣地用力点头。   于是奉玉笑了笑,拉着她的手上前,又做了一套流利的动作,只是待完成后,却未说话。白秋本来乖乖地随他摆弄,正好奇地等着奉玉解释这是做什么的,然而半天没有听到声音,她便奇怪地抬头去看,谁知刚一抬头,便瞧见奉玉在星夜之下含笑看着她。   大约是此时,她才终于渐渐回过神来,发现奉玉离自己如此之近,他的气息几乎就在头顶,仿佛一低头,鼻尖就可以触到她的额头上。他的手握着她的手,身体的温度稍稍一动就可触及,之前为了教剑方便,奉玉还将她往怀中护了护。   迎上奉玉的眼神,白秋忽然有些局促,然而这时,只听奉玉道:“此式……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所以……”   他说完,已自然地低头,在白秋的唇上点了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方便亲你。”   白秋:“……”   白秋的脑袋空了一瞬,呆懵地看着奉玉,一瞬间只剩下“娘!他又亲我!”的念头,接着,第一时间的反叛性的想法居然是要亲回去。   好在她生性温和,从小就是个蹦蹦跳跳的乖狐狸,极少报复他人,这才僵在原地没动,唯有这会儿没有放出来的九条尾巴上的尾巴毛被这毫无征兆的一吓吓得炸了个遍,还没有人看得出来。   奉玉不知道白秋摇摆不定的思想差点报复性回嘴了,若是知道,他一定竭尽全力再惹她一下。   不过饶是如此,奉玉也算早猜到她这个反应,笑得眉眼微弯,琴音未止,于是他又及时地拉着白秋的手又牵引了她的几式,这才停下。奉玉握着白秋的手,借她的手替她将剑收回剑鞘内,同时琴音戛然而止。   接着趁她没回过神来,奉玉俯身弯腰,将她一把抱起,一路抱回屋檐底下才放下。他沉了沉声,问道:“秋儿,接下来,你是何打算?”   “……打算?”   白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重复道。   星夜之中,奉玉眸光灼灼,似有些难以拒绝的意味。他略微一顿,道:“你该知道,如今山神大会,是该收尾了。”   奉玉说得很慢,一个字一顿一顿的,点到为止,没有多说,似是给白秋一些用于反应的时间。但饶是如此,他的目光也未离开,似是准备第一时间看清楚白秋的情况。   白秋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奉玉说得是什么事。   山神大会持续了已有几个月,虽说由于她这边出了些事,参加大会的情况对她来说断断续续的,但那边的确是该教的事都已经快教完了。推演、战法、牵姻缘……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项目,山神大会什么都讲,什么都讲得不深,白秋乱七八糟地都学了一点,渐渐有了融入仙界的感觉,现在她住在奉玉仙宫里也住习惯了……若不是奉玉忽然提起,白秋都快忘了她原本不是住在这里、天军营不是专门拿来开山神大会的了。   原本没有想过的问题突然摆到眼前,白秋竟有些恍然。   奉玉见她不答,主动提醒道:“说来……秋儿,今日你父亲来此,是不是便同你说过回去的事?”   “嗯?”   白秋愣了一下,这么说来,白及的确是问过她准不准备回旭照宫养伤。见奉玉问起,她便老实地回答道:“是有说起过……”   即便心里早有准备,但真听白秋如此说起,奉玉心情仍是一揪,可还未等他从旁侧击故作镇定地将白秋的想法探出来,就听到白秋自己欢乐地道:“不过我已经说我暂时不回去啦,反正现在旭照宫里又没有人,山神大会也还没有结束,爹娘目前都没有回家的打算,所以我……嗯?你怎么啦?”   白秋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地把尾巴放出来摇,摇了一会儿才想起奉玉还在,她抬头看着他安静的表情,有些疑惑地问道。   奉玉一顿,笑道:“没事,只不过……”   只不过突然想咬她一口。   奉玉向来是个想到做到的人,他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就已经俯了下去,去咬白秋的脸。白秋自己不咬人,自然也不喜欢别人咬她,哪儿晓得奉玉明明是个天生人身的居然还要用牙齿,她被奉玉吓到,拼命推他肩膀,刚放出来摇的九条尾巴这会儿急得直拍地。   奉玉一笑,倒没有真的咬她的意思,白秋的脸挣扎得太厉害碰不到,他索性埋到她颈间不轻不重地亲了一口,遂道:“所以,你要不要暂时留在天军营?”   “嗯?”   白秋看他。   奉玉正色道:“天军营若是没有正式资料可能难以安排院落,但如同先前所说的,我的仙宫里有别的客房,可以安排给你暂住。你现在伤势还未全好,虽然小幅度活动没问题,可总归不适宜长途奔波。你兄长经常会在营内,你住在这里,你们二人相见也会方便……另外,你若是想学剑,等你伤完全好后,我也可以亲自教你。”   见白秋似是微愣,奉玉又补充道:“会好好教。”   白秋:“……”   她身后的尾巴稍稍摆了摆,其实她同白及说自己暂时不想回去时,也没有想过要去哪里,潜意识里还是觉得自己多半会留在天军营的,现在奉玉说是问她愿不愿意留下,还罗列那么多理由,但在白秋看来,这个比起邀请,更像是给她个漂亮的台阶下。况且……   白秋一顿,视线慢慢地落到腰间还未解下的剑上。   她伤势到底还不适合太剧烈的活动,她自己舞剑时完全将这事儿给忘了,可奉玉带她时却还记得,现在想来,用的那几个剑式都有考虑到身上将好的伤口。若是有机会……   白秋脸颊上微微泛了红,她顺着心意点了点头,道:“好。”   奉玉心头一松,还不等他笑笑再说什么,就感到怀里一软,一低头,只见胸口已经蹿进来一只小狐狸。她大概是觉得答应他挺不好意思的,拿尾巴挡着脸,头顶的耳朵用力蹭了蹭他。   奉玉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白秋。   ……   山神大会正式结束,也就是数日之后的事。这段时间白秋依然每日过来同山神们学习,若是有动作幅度太大容易伤到伤口的任务,她就自己在一边旁观,山神们起初对她还新鲜,后来也就渐渐随意起来。因为白秋总是一个毛团蹲在山神中间,反倒有许多之前同她关系好、亦或是胆子比较大的女仙过来揉她,美其名曰抱抱神君的女人。   白秋是喜欢给人抱的,这些女仙又大多比她年长、修为比她高,抱起来很是舒服,便从未抗拒。于是一转眼,就到了结束之日。   “……我东西不多,这样就差不多可以啦。”   这天,白秋跑到院子来给小玉送行,小玉将行李都打包好,看起来很是高兴。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询问道:“你接下来就留在天军营吗?”   白秋用仙法替她检查了有没有东西忘记拿,顺便收拾了屋子的尘埃,见小玉好奇地问起,便点了点头。   这些日子除了在山神大会里收尾,她也在准备给自己“搬家”的事。虽说在天军营里也只是暂住,但同山神大会不同,短时间之内是不会有特别明确了期限了,故而要筹备的东西也要多一些。奉玉果真替她在自己的仙宫内收拾了一个房间,白秋这阵子将原本留在山神院落中的行李和杂物都迁了过去,同时还拖哥哥回旭照宫时拿来了一些她原先的衣物,现在院落已打扫得似模似样,可以住人了。   小玉对白秋的事有些好奇,故而又多问了几句,不过很快就到了山神集体离开的时间,她不得不登上了回自己山头的山神云。桓羽也是同一片云,他在云端见到白秋,还朝她略点了一下头。   等挥尾巴送别小玉和桓羽,天军营里顿时减少了上万山神,平白空旷了许多。他们离开前,老土地神亲自用法术消除了这段日子给山神们住的临时院落,将天军营完全恢复成庄严肃穆的原貌,这几日生活的痕迹消失不见,白秋到底还没什么时光流逝的经验,心中空荡荡的。   不过,寂寞也就寂寞一小会儿。   山神云完全看不见后,白秋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打起精神来往回走。等她看到立在天军营前等她的人,白秋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她飞快地冲过去,一头撞入等她的男子怀中,惊喜地喊道:“哥哥!”   玄英眉眼弯弯,虽然被撞得胸口疼,但还是温和地笑着用力揉白秋撞到他怀里的脑袋,配合地喊道:“妹妹!” 第62章   若要说感情,他们兄妹二人感情素来很好。只是白秋和玄英这段时间尽管同在天军营中, 但因白秋平时要在山神大会上课, 玄英白天都要参加三十六天军的训练, 故而除了白秋受伤, 玄英经常去看她的那段时间之外,两人相处的时间竟然不是很多。如今山神大会结束,白秋闲了下来,玄英倒是反而有机会能带她四处逛逛。   对于妹妹要留在天军营的事, 玄英自然是高兴的。他平日里能回仙宫的时间不是很多, 十分担心自家这么小一只的妹妹, 如果只有一个人会不会滚到什么地方爬不出来, 然后委屈兮兮地拍尾巴等他。玄英想想就心疼,能将宝贝妹妹放到眼皮底下看着是最好不过。   “我昨日又有事回了一趟家, 除了衣服, 顺便将你平日用的东西七七八八都拿过来了一些。喏, 这个给你。”   等将白秋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了, 玄英一笑,这才从袖中掏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给她,显然是将物品都用仙术收拢起来了。他道:“我也不晓得你最需要的到底是什么,你回去以后看看,若是有什么缺的……我下次回家再给你拿。不过近日天军营要训练,我短时间内是不太会回去了。”   白秋闻言, 连忙点了点头。其实老麻烦兄长替她带东西, 白秋已觉得很不好意思了, 哪里还有挑剔带没带齐的道理?她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就好好地放进袖子里塞好。   等看着白秋收拾好东西,玄英便笑着道:“走吧,今日我带你逛逛。”   说着,他自然地将手递给白秋,白秋十分开心地牵了他的袖子,两人一并往天军营内走。   虽说白秋这几个月都住在天军营,但实际上山神大会占用的天军营的区域很少,无非是在西面简略地划了几个院落、设了一个道场,然后中间再隔一片竹林。真正的天军营,包括奉玉神君的仙宫在内,远比白秋接触得到的多,玄英今日特地过来带她转一圈,目的也正是让她认识认识这附近,免得他和奉玉都不在的时候,这小团子自己乱跑乱跑跑丢了。   “仙界共有三十六重天,每一重天划分一军,此便为天庭三十六天军。”   一边领着白秋往里走,玄英一边笑着道:“三十六天军的统领是上古将神奉玉神君,他的仙宫位于天军营最东面之外,名为东阳宫,东门有一段路专门与神君的殿宇相连,平时有天军值班镇守。而天军营内那座高其他殿宇一头的仙殿名为青元殿,是神君平日处理公务之处。另外那边那一片是校场,因为最多的时候要容纳的人比三十六天军全体到齐还要多,所以范围远比你想象中要大。还有……”   玄英边走边说,将白秋或许需要知道的东西都详细地一一告诉她。其实白秋好歹在天军营、甚至是奉玉神君的仙宫住了好一阵,许多事都是已经知道的,但此时由玄英一口气系统地讲解下来,她仍是略有几分惊奇。   只是说到奉玉时,玄英缓缓地看了她一眼,弄得白秋脸上烧红,只好假装没有听出兄长话语里的戏谑之意,自己一个人偷偷地将没有放出来的大尾巴甩来甩去。   白秋跟着玄英道场乱转,尽力将路记下。这么走了一段,她又从玄英口中知道了校场边有供天兵天将临时或长期居住的院子,按照男女分开,天军营里女兵女将着实也不少。另外,还有不少天兵天将同奉玉将军一般,直接将自己的仙宫神殿搬到了天军营附近,故而这附近的仙殿比寻常仙山仙岛还要密集。   白秋去找过玄英,对天军营里的院落住处心里多少有些底,故而在玄英说的时候,她就好奇地四处乱看,等两人从奉玉神君办公的青元殿经过时,白秋不禁一顿,偷偷往那里多看了几眼。   白秋是晓得奉玉现在应该在里面的,从她的角度,只能瞧见青元殿的殿门关着,窗户则半开半掩,任凭她拉长了脖子也瞧不见什么。白秋看了一会儿就泄了气,只得缩了脑袋继续跟着玄英走。   这个时候,奉玉亦瞧着窗外,见白秋低下头,他唇角微微扬了一个弧度,不觉笑了笑,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坐在他面前的长渊。   以长渊的视角不太能看得到窗外,但光是看奉玉的表情,他也能猜到将军看到了什么。长渊一笑,问道:“是小夫人?她没有同山神们一起走?”   说来神奇,奉玉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这一阵子,天军营的天兵天将都能看得出他心晴不错。奉玉生得俊美,无非是气质方才压得生冷,他心情一好,难免有冰雪消融春风拂面之感。即便他素来少提自己的私事,如此一来,长渊哪怕不知细节,倒也能猜出一二。   “嗯。”   不过,奉玉其实也没有遮遮掩掩的意思,淡笑了下,便点了头。   他坦然而简短地道:“我应了教她习剑,她便留了下来。”   ……先是将天军营借给山神开会,再用山神大会将姑娘从凡间骗回来,现在已经成功把对方留在自己仙宫里了……   虽说被妖花误吞然后被奉玉抱回仙宫养伤之类的事多少有些偶然因素,但长渊看奉玉的眼神也隐约变了几分,只觉得这家伙步步为营,阴险得很。   奉玉则大大方方地任他打量,随手将桌上的几卷公文收拾好,丢到长渊怀里道:“今日的事我已处理好了,劳你寄送到天庭。今日,我就回仙宫去了。”   长渊一惊,脱口而出道:“这么早?”   奉玉神君向来认真,天军营的事其实是做不完的,故而他核完要紧的公务,总还会留下来尽可能多地处理事务,时常披星戴月,像这样早退的情况,倒是少见。   奉玉一笑,道:“嗯,偶尔也想休息片刻。若还有急件,命人送到我仙宫去便是。”   长渊称是,他是不介意奉玉稍作调整,不过对于他显而易见十分良好的心情,却觉得稀奇。   长渊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日在森林中所见,算来他听说奉玉这个凡间抱回来的小夫人、玄英的妹妹、白及仙君的女儿时间也不短了,可除了那天奉玉劈开妖花时见到的白团子,还未见过她的人形真容。尽管天军内的将士们都本着无条件支持将军的原则,把传说中的神君夫人吹得天花乱坠,可实际上大家都没见过。长渊晓得那些传闻里的话都说编的不得当真,不过,他对传闻中那位小夫人的长相,的确是难免好奇的。   不止是他,实际上整个天军营都好奇,相比较而言,他好歹见过小夫人本人的原型,天军营里的大多数人即便是那白狐狸的样子都不曾瞧见过。没见过的那些天兵天将好奇得挠心挠肺又不敢来问将军,已经捶胸顿足地快憋死了。   然而长渊一点都没有帮助他们的意思,反正其他人见不见得到神君夫人他不清楚,他只要耐心等一定是能见到的,甚至于现在就可以开始想找个什么公文晚上去给奉玉送了。   于是长渊脸上一板,严肃地道:“将军走好。”   “嗯。”   奉玉展袖起身,从容地走了出去。 第63章   尽管奉玉差不多是在青元殿外看到白秋就走了出来, 但他终究还是和长渊讲话耽搁了一会儿, 而白秋也未同玄英逛游很久, 两人将天军营转完一圈就回来了。因此奉玉走到仙宫的时候, 白秋也刚刚到家, 正在院子里窜来窜去,打开了玄英给她带的盒子,将从旭照宫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摆好。   她目前主要活动的位置, 是奉玉单独分给她居住的殿宇, 就在奉玉的寝宫隔壁, 院落都在连在一起的。故而奉玉一回来, 就立刻能看到白秋在院子里上蹿下跳。   家里有只狐狸跑来跑去的感觉到底不错, 奉玉看着白秋蹦跳着收拾东西,恍惚间简直像是回到了两人还在凡间的时候。   那时两人便是如此, 他在将军府的内院中收拾了一个房间给白秋住。他平日里不在家,若是回来的早,就会看到小狐狸自己在院子里玩, 若是回来的晚,便常常看到这只小狐狸软绵绵地趴在门槛上,已经撑不住睡着了。   奉玉活了那么些岁月, 下凡早就不是头一遭。他素来不喜回忆凡间种种, 然而这一回却栽了跟头。此时眼前的景象同记忆里的凡间重合在一起,令他微微有些晃神。还是白秋注意到奉玉的身影, 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眼睛笑成一湾, 高兴地道:“你回来啦!”   “……嗯。”   奉玉回过神,几乎是毫无防备的被白秋这个笑脸震了一下。他一顿,探手过去将白秋搂怀里,从身后抱住,下巴搁到她头顶上,出声道:“逛完了?”   白秋其实本来没觉得自己那么开心有什么不对,但被奉玉这么一抱,就忍不住有点羞涩起来,她扭了扭身子,可是被抱得很紧没扭开,只好作罢,老实地点了点头。   听玄英讲完一遍之后,白秋连看着自己已经住了好久的奉玉神君的仙宫,感觉都不同了。她道:“哥哥带我将能走的地方都大致走了一遍,不过没有进校场,一路上也几乎没碰上什么人。”   这是理所当然的,天军营里的作息训练都极有规律、纪律森严。玄英也是天军营的人,自然晓得带妹妹参观要尽量避开正在活动的区域,以免影响到天兵天将。   奉玉对白秋所言并不意外,但他心里也晓得他手下那堆欢乐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兵大概是很想见到白秋的。   想到他们等会儿知道玄英带着妹妹在天军营里逛过了一圈了,可能会爆炸,奉玉不禁弯了一下嘴角,但他搂着白秋,就又换了另一套说辞。只听奉玉道:“虽然我说要教你习剑,但你现在到底还是在养伤期,暂时不适合太剧烈的活动。按照我上次见你的愈合势头,想来顶多再有半个月就可痊愈,到时我再正式开始教你练剑。我平日里要在天军营处理公务,这阵子白天你先自己待在仙宫里,或者出去转转……你毕竟是女子,或许不该全然学我的剑法,等天军营稍微空一些,我去问问三十六军中擅长用剑的女将,看看她们中是否有人愿意指点你一二。”   听到奉玉说起接下来的计划,白秋记下,光是听奉玉说,她就已经期待万分。天界的神仙都很少会指点拜入自己门中的弟子以外的人,即便奉玉未提,白秋也晓得这定会是难得机会,已在心里下定决心到时要好好准备。   只是她想了想,又问道:“那还有半个月……我就自己待在你的仙宫里吗?”   半个月的时间搁在仙界不长,可是搁在眼前,又漫长得要命。   奉玉“嗯”了一声,解释道:“虽然你现在伤势是不严重,但还是好好休养直到完全康复最为保险。本来你若是想去凡间逛逛也可以,但你最近好像每次下凡都会出点什么事,先是妖花,又是恶妖……虽说恶妖由你父亲及时收拾了,但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去。”   “……噢。”   白秋被他说得脸红,可她自己本来没有觉得,听奉玉这么一说,倒像是果真如此。   奉玉看了她一眼,就白秋沮丧得垂着脑袋,心里也有不忍。他一顿,又道:“……若是你愿意,也可以跟我一起待在青元殿内。”   “那、那就算了……”   青元殿是奉玉的办公之所,地方比仙宫里还小,虽然趴在奉玉膝盖上睡觉是很开心,可她也不想打扰奉玉办公。   白秋摇头道:“我还是自己在仙宫里待着吧……”   尽管奉玉想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可见状一笑,也不强求。他低头亲了一下白秋的头顶,将她松开,看到院子里还堆着没有整理的物件,奉玉一顿,道:“要如何整理?我来帮你吧。”   玄英拿来的那个精巧的盒子一落地就变成了容量可观的箱子,此时就放在房间门口,奉玉一眼就看到了。   白秋哪里好意思让奉玉帮忙,急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就……”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奉玉用力揉了揉脑袋。奉玉大步上前,弯腰从箱子里取东西,白秋看他这般,默默地将原先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算是默许。她小跑到奉玉身边,起初还有些忐忑,但很快适应起来,心里莫名还有点开心,胸口鼓鼓胀胀的。   ……   ……等将这一批物件收拾完毕,白秋就算是正式入住了奉玉神君的东阳宫,但由于身后伤口还有最后半个月要修养的关系,她暂时还只能留在奉玉神君的仙宫内。不过大约是怕她一个人太无聊,奉玉给了玄英可以出入东阳宫的特许令,哥哥可以经常来找她。如此一来,白秋过得倒也颇为滋润。   这日,阳光明媚,白秋午后趁着太阳舒服,拖了个垫子到奉玉仙宫的院子里,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趴着午睡。她用尾巴将自己裹住,蜷成一团,这本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同,可睡得迷迷糊糊的,她突然听到附近好像有人压低了声在说话。   “——看到了吗?!”   “没有!没有!再举高一点!”   “看到了吗?是在院子里吗?!”   “还没!”   白秋虽说是只爹疼娘爱的家养狐,平日里给摸给抱不挠人还软乎乎的,但大约是骨子里还残存着微弱的野性,对外界的响动有些敏感。她听到声儿,下意识地抖了抖耳朵,抬起头来,疑惑地四处看了看。   微风吹过,树叶响起了清脆的沙沙声,并没有人。   “嗷?”   白秋奇怪地歪了下脑袋,但见四下无人,说话声也停住了,只当是不小心听见了天军营里的对话,头一低,打了个哈欠就把自己又埋进九条尾巴里,慢吞吞地不动了。   就在她把自己埋好的一瞬间,东阳宫西面的围墙外,慢吞吞地、摇摇晃晃地冒出了一截天军营士兵头盔上的红缨,接着是头盔,再接着又是一小节额头。   “——看见了吗?!”   位于三个在叠人梯的士兵最底层的天兵压着嗓子问道。   最顶层的人激动地道:“差一点!还差一点点!再努力一下!”   尽管山神大会已经结束,大部分山神都已离开,但因玄英那天带着白秋在天军营里逛了一圈,还是有不少负责守卫的天兵看到了白秋。于是,这几日奉玉神君的夫人还留在东阳宫的消息潮水一般地在天军营内涌开,大家都对还能见到神君夫人感到十分激动!尤其是那天见到人的守卫天兵都说玄英带着的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子,愈发引起了众人的兴趣。   天军营足有百万天兵,虽说大部分人都遵守秩序,但这么多人,难免有几个生性放浪不羁爱作死的。东阳宫被奉玉神君的神威保护,不经门禁难以入内,亦难以凭仙法强冲……但俗话说世间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办法要想总是有的,门禁进不去就绕路,仙法用不来就肉身翻墙,而眼前这一幕,便是由此而来。   六月初六,午时,三名作死小先锋天兵试图绕过守卫,叠人梯于西墙外,最顶上的那位天兵慢慢地将头探了出来,即将到这历史性的一刻,他的心紧张地砰砰直跳。   那天运气好见到玄英带着妹妹逛天军营的守卫,无一不说神君夫人生得十分美貌,额间还有神印。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玄英的相貌众所周知,他长得极好,英气,生得十分俊俏,笑起来十个女仙有九个要看他,而且额间也有红印,气质颇有出尘之感。玄英平日里极少说起自己的出身,但看也知道定是生于仙家,且家教极好……他的状况便也就是他妹妹的状况,哪怕要求不更高,光是将玄英的性别颠倒一番,就足以让人神往了。   他们早就推演过,这个时辰从这个位置探头出去,定能看到神君夫人。   如此一想,天兵不禁愈发激动起来,脑海中不禁勾勒出了一位女子的倩影。   在他的想象中,神君夫人定是气质出尘,一身飘逸灵动的白衣迎风而动,云髻峨峨,修眉联娟,额间红印灼灼如芍药盛开……远远看去,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正所谓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终于,天兵期待地探出了头——   然后,看到了一只雪白的毛球。 第64章   他追随着天道的指引期盼着看到一个绝世仙女, 于是天道让他看到了一只正在睡午觉的白色毛团团。   天兵:“……”   天兵沉默地看了几眼, 然后沉默地从队友肩上爬了下来。叠成人梯的三人重新站好, 围成一个圈,另外两个人看着刚从东阳宫围墙上下来的兄弟凝重的神情,不由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其中一人赶忙压低了声音, 紧张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看到了吗?神君夫人好看吗?”   从最顶上下来的天兵安静了一会儿, 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思索片刻, 严肃地比了个大拇指, 回答道:“——特别可爱!”   “噢噢噢噢!真的吗!”   另外两人激动不已, 刚才叠在最底下的人激动地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催促道:“到我了,到我了!咱们说轮流的,快让我也看看!”   天兵素来最讲义气, 赶忙配合默契地换了位置,将第二个天兵也抬了上去。他大约是紧张过了头, 一边往上爬, 一边搓着手忐忑地胡思乱想,给自己点心理准备。刚才的天兵用了“可爱”而没有用“漂亮”, 那想来神君夫人必定是娇俏天真、温柔甜美的类型,既然如此,她必定是穿着粉色的衣衫, 衣带飘飘, 在花丛中自由而快乐地……   第二位天兵的想象在头探出墙檐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他看了一会儿,也很安稳地爬了下来,三人重新围聚到一起。唯一还没看过的最后一人问道:“怎么样?”   “和想象中不太一样,不过真的特别可爱。”   天兵异常认真地回答道。   两个兄弟都这么说,无疑让最后一人愈发好奇。要知道他是能感到自己这两个咋咋呼呼的队友一看到神君夫人就噤了声的,而这两位可是平日里话多到能被人打的主儿,能让他们两个都一下子就像这样屏住呼吸说不出话,还突然变成正经人,那神君夫人到底该有多漂亮?!   他将两人往旁边一推,忐忑又兴奋地道:“该我了,你们托我一下……”   人梯再次叠起,而这一次迎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   半个时辰后。   白秋依然迷迷糊糊地睡着,她软绵绵地抱着尾巴窝在蓬松的垫子里睡得很开心,只是半梦半醒之间好像听到周围有些喧杂。她有点抱怨地“呜呜”出了点声,搂着尾巴翻了个身,努力将杂声隔绝在外。   “快看!她翻身了!”   “啊啊啊,真的!好可爱!”   “她睡觉还抱着尾巴!尾巴好白啊,好蓬松!”   “啊啊啊,我的天哪,她睡不着开始打滚了!打滚好可爱!耳朵一动一动的好可爱啊!!等等!她睡醒好像在抖毛了!”   白秋:“……”   她总觉得耳边有人在说话,可又不是很确定,因为有点没睡醒,她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欠,然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抖了抖毛。就这么抖个毛的功夫,她就又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可是眨着眼睛扭头看来看去,追着尾巴跑了一圈,也没看到哪里有人。   白秋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这个时候,趴在奉玉神君仙宫西墙外的天兵已经从三人扩大到了十几人,他们从校场和居住院落那边雄赳赳气昂昂地抬了些乱七八糟的箱子、石头、锅碗瓢盆垫在底下,纷纷稳稳地爬上高墙,有些人索性直接坐在了墙头,高高兴兴地往里看。此时注意到白秋抬头望了过来,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屏息凝神,两眼望天,摆出各种静止不动的英俊造型,假装自己不存在,或者是一座不为外人所理解的雕塑。   白秋修为不够高,哪怕这些人都在她眼前摆造型,她也看不到这些百岁千岁的老前辈,没见到人,只好迷惑地掉了个头甩着尾巴跑掉。   等眼看着白秋困扰地跑远了,天兵们这才松了口气,开心地重新议论起来。   “她在跑了,她在跑了!”   “好可爱!在甩尾巴!”   “啊啊啊,我的天啊,我好想摸摸她!”   “那你翻墙进去摸吧!不过你进去之前,我想和你打个赌。”   “啥?”   “赌你摸完,将军明天还会不会让你见到你这只手。”   “……”   随着大家的交谈,奉玉西墙外的人群也越聚越多。白秋始终有点茫然,总觉得听到了声音可又看不到人,可找来找去又找不到人。她同往常一般睡醒了就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扑扑蝴蝶,滚累了就找书出来看,时不时狐疑地找奇怪之处,然而始终没发现,于是……   奉玉、长渊和玄英三人一同回到东阳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眼前这般景象。   奉玉神君威严庄重的仙宫墙外堆满了奇怪的垫物,一大群穿着盔甲的天兵以各种奇形怪状的姿势趴在墙上,时不时还发出“哦!”“哇!”“好可爱!”的响声,他们看得出神,对于仙宫的主人归来浑然不觉。   长渊远远地瞧见这里的人墙,已在心中暗叫不好,尤其是奉玉神君只在初看见时步伐一顿,紧接着便面不改色地走过来,步伐却快了不止一点。长渊心头一紧,在心中为这群傻孩子默哀了片刻,方才跟着奉玉直直地走到了他们身后。   只听奉玉清了清嗓子,道:“……你们在做什么?”   “在看神君夫人呢!那边还有个桶可以垫脚,要看自己拿啊千万别客气!啊啊,小嫂子看不进书了在跳来跳去呢!”   回答的人全心全意地趴在墙上往里看,听到有人询问,看也不看奉玉神君就随口回答,一边回答,还一边将手挥了挥,仿佛是想打发走打扰他看狐狸的人。   奉玉站在原地,淡然地看着他,沉默未语。   下一刻,只见那名天兵的话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一般卡在喉咙里,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浑身一僵。然后,他慢吞吞、慢吞吞地扭过头来,在看到来人的一刹那,结巴道:“将、将军……”   这一声“将军”就像是什么奇怪的法术,在这个称呼响起的一刹那,原本熙熙攘攘犹如街头闹事的东阳宫西墙顿时鸦雀无声,几十号天兵一齐僵硬地回过头来,紧接着连滚带爬地从墙上下来,都老老实实地在奉玉面前站好。   长渊看着这群笨蛋痛苦地想捂脸,玄英想笑但又不得不忍住。   清风徐来,在院子里看书看僵了正在活动身体的白秋也忽然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迷惑地“嗷”了一声,回头往墙头上看,当然,依旧是什么都没看到。   ……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东阳宫的大殿之中。   数十名天兵按照资质高低排列整齐,全部绷着脸严肃地跪坐在大殿一边,奉玉、长渊、玄英和白秋则并排跪坐在另一边。长渊和玄英坐在奉玉神君的一侧,而白秋则在另一侧,并且她离奉玉要比其他人都要近些,一抬手就能捉住奉玉的袖子。她低着头盯着奉玉袖子上的一点折痕,心脏砰砰跳,面对此情此景,她神情略有几分尴尬。   白秋这会儿已是人形,她身上松松垮垮地套了件白衫,乌发垂在脑后,乖顺地坐在奉玉身边。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事情的经过她自然是已经知晓了,刚刚那群天兵都被奉玉坐镇、长渊出马地教训了一遍,现在个个坐姿都直得有如松柏,平视前方,面色水波不惊、正直不阿,极有三十六军刚正体面的风采。然而饶是如此,白秋仍然能感觉到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一下子面对这么大一群人,白秋难免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她不晓得这群天兵严肃的神情之下看着她,其实亦是惊奇,只是刚刚被奉玉教训过,方才不敢显露。   这时,奉玉面无表情地介绍道:“这位是……”   一听奉玉要介绍白秋,哪怕一动未动、神情不改,面前的天军们也都瞬间看起来精神了不止一点。   奉玉一顿,似是在思索用什么称呼,过了一会儿,方缓缓道:“这位是我邀来暂时居住在我仙宫中的客人,名为白秋,是玄英的妹妹。”   白秋心中惴惴,却怕在这里丢了奉玉、哥哥还有爹的脸,故而竭力不怯场,她缓缓地俯身行了一礼,算是招呼。等行完,想想自己应当没有错处,这才舒了口气,轻轻抬眸。   扇子似的睫毛如蝉翼一般轻抬,杏眸含光,乌发衬得肌肤雪白,有清灵天真之气。即便不能乱动出声,看到她这般长相,天军中的不少人仍是不禁为此呼吸一窒,总算能在心里用上那句“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算是圆了一番对神君夫人的想象。   尤其她与奉玉神君并肩坐在一处,仿佛天生就该是一对璧人。   白秋浑然不知他们心中所想,只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又强了许多。尽管她自幼不太出自家仙宫,可也知道天兵天将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武神,修为都不会低,故而威严之气亦比寻常神仙重得多……山神大会里的神仙修为性情大都与她相似,白秋融入很快,而此时却不然,她一下子被介绍给这么一大堆天兵,心中惴惴不安。   然而她刚行完礼,便见这群腰板挺得有如钢板的天兵齐刷刷地朝她一躬身,高声回礼道:“见过嫂子!”   白秋:“……”   白秋的脸瞬间就烧得赤红,这股热度袭上来,哪怕她有意想挡都挡不住。   “……是客人。”   奉玉淡淡地纠正道,虽说如此,但其实并没有特别强的效果。他见白秋烧着脸,抬手摸了摸她的手稍视安抚,又给她介绍身边的人道:“这位是长渊,天军营的天兵主将之一,亦是我的副将。”   白秋原本对天庭的结构不是太了解,但之前为了了解奉玉神君,她看了不少关于天军营的信息,此时一听名字,自是立刻明白过来这位亦是极为有名望的仙君、战功赫赫的将仙,连忙恭敬地与他见面行礼。   长渊友善地笑笑,目光和蔼地放在白秋身上。他知道白秋比其他人都要久,如今终于见到了,想不到那么一个小毛球化成人形会是这般,倒有些惊喜之感。 第65章   长渊笑着道:“我同将军既是同僚, 亦是朋友, 今日也是来天军营与他一道议事的。路上凑巧碰到玄英想来看你,就一同来了。”   说到这里,长渊笑着看了眼玄英,又继续回来看白秋,有些示意的意思。玄英迎上妹妹的视线,亦微笑着点了点头, 表明同意这个说法。   长渊说得正气, 但实际上还不是偷偷摸摸地是想找机会看神君夫人, 对于这群不要命的天兵勇爬神君宫的行为, 他面上不显,可事实上心底里很是喜闻乐见, 恨不得拍手叫好。若非他们今日有此一举, 奉玉神君或许还不会主动面对面介绍他家的小夫人。   不过,高兴归高兴,长渊面上还是严肃正派、极有将仙风度地道:“今日的公事有些繁忙, 我许是要在这里留上几个时辰, 打扰了,还请仙子不要见怪。”   白秋哪里会介意, 且不说她只是在奉玉这里暂住, 长渊本身便是年长她许多、威望颇高的仙君。白秋连忙摇了摇头,又出于礼貌地同对方交谈了几句。   等该介绍的都介绍完, 大殿中又安静下来。起初还好, 过了一会儿, 天兵中难免有憋不住地开始面面相觑,想问问现在是什么状况。   奉玉扫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   天兵们一听,这才猛地回过神,不少人尴尬地挠了挠脑壳。今日他们都爬了神君家的墙,虽说意料之中的领了点教训,但神君夫人也见到了,很满足了。本来不打招呼爬墙就是他们的错,天兵们不敢多留,纷纷和奉玉神君告辞。   由于晓得奉玉神君要同长渊仙君商议公事,玄英不欲打扰,索性也在这时带着妹妹告辞。一桩事毕,众人皆散去。等所有人都浩浩荡荡地离开后,只剩下长渊和奉玉二人。长渊无奈又好笑地摇头道:“这群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说着,他又看了眼神色未明的奉玉一眼,有些担心地道:“将军,你可是生气了?”   尽管奉玉神君工作时素来要比寻常冷静严肃,不过他今日说得话似是格外少,倒让长渊有些难辨喜怒。   “生气不至于……不过一群以男子为主的家伙跑来趴在我的仙宫墙头看我落单的夫人,难道我还要非常高兴不成?”   奉玉一顿,倒也未否认。   他道:“我向来没有那么宽广的心胸。”   长渊听出奉玉话里还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便松了口气,同时也乐了,调侃道:“我哪儿晓得你高兴不高兴,你以前又没有夫人。”   奉玉:“……”   见奉玉闭口不言,长渊不由一笑,倒也未再继续笑他,只上前拍了拍奉玉的肩膀。   他与奉玉相识已有万年,是多年默契的好友,旁人许是看不出来,但长渊却未必不知。   奉玉嘴上云淡风轻,但小夫人当年仙籍查不到,找了几次都未得,后来机缘巧合才失而复得,无异于将奉玉已被生生扯散的心重新拼好放回胸腔之中。将军面上从来不显,心里却是一直紧张得很,生怕这颗宝贝的小眼珠子捧着捧着又掉了,尤其是出了妖花之事以后,愈发如此。奉玉平日里将她小心翼翼地护着,不放在眼皮底下不安心,强行放在眼皮底下怕她不高兴,这才好不容易哄着让她住进了自家仙宫中,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到奉玉敏感的神经。今日发觉天兵还能顺着围墙爬上去,明日仙宫里的威压许是就要又重一层。   长渊想着想着,便多看了奉玉一眼,疑心妖花之事给他带来的影响的确遗至如今。然而这时,奉玉抬手摁了摁眉心,微微出了口气。   奉玉其实晓得自己有些紧张过头,顿了顿,便道:“还是谈公事吧。你今日特地来仙宫找我,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长渊一顿,连忙将随身带来的竹简纸卷都拿了出来,一边分门别类地递给神君,一边道:“关于上回说过的事……”   ……   另一边,玄英带着白秋和其他天兵一起出来,这个时候,玄英正在将天兵一一向白秋介绍。   他们暂时站在院子里未动,玄英首先指了指最先爬墙的三位,笑着道:“他们三个分别是贾成、赵乙和安平。还有这几位是……”   玄英到底来天军营已有一段时间,将大家的名字都记着了,此时便将他们都介绍给白秋。他说得慢而细致,着重跟她说了几位平日里与他关系好的天兵,好让白秋若是想寻他寻不到的话,还可以问问他的朋友。   白秋认认真真地记下,她发觉过来瞧她的人里以男子为多,但也混了几个低调的女兵。   被玄英点到名的天兵们都举起手示意是自己,方便白秋认人。远远地看看也就罢了,当着白秋的面,他们都腼腆了不少,还有几个难为情地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如此一来,本来被这么多人看有点不好意思的白秋也渐渐安心下来。她看看玄英又看看这些天兵,忽然便有了些融入天兵营的感觉,于是眨了眨眼睛,友好地朝他们笑了笑。   白秋本就生得好看,刚才那么小一只狐狸满院子地跑来跑去,目睹这些的天兵们本就已对她有了些看妹妹似的可爱的好感,经她这一笑,不分男女都有几分晃神。直到被送出天军营,他们中的几人都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等好不容易都回了神,不少人又不禁遗憾地唉声叹气。   终于,有个天兵看不下去了,主动道:“其实我原型团起来也是圆滚滚的,我自己觉得还挺可爱,要不你们用力摸摸我吧,我可以趴着不动。”   其他天兵被他舍己为人的奉献精神感动得痛哭流涕,一边哭一边道:“贾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团起来是挺可爱的,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那原型不是刺猬吗……”   天兵们渐渐走远了,玄英直到他们走得很远还能听见对话,憋着忍不住想笑。白秋早就听不见了,见玄英笑得春暖花开,额间的红印都愈发鲜艳了,不由得好奇。玄英遂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没事没事,我听他们讲闲话呢。”   白秋点了点头,但旋即又疑惑地道:“说来,哥哥,你今天找我是来做什么的呀?”   从她住在奉玉仙宫后,玄英的确是经常来看她。但她如今伤已几乎痊愈,兄长又要训练,玄英即便来,也不是天天都能来的,像这样昨日已经见过、今日又至,白秋难免有些奇怪。   玄英笑了笑,回答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日给你带东西的时候,发现有个小礼物忘记赠你了。过来,手给我,哥哥送你个小东西。”   说着,玄英从袖中拿出一物,等白秋困惑地将手伸出,他便将礼物放入她手心中。白秋先是一愣,接着高兴地差点原地跳起来、变成狐狸转圈圈。   玄英递过来的是一把梳毛用的梳子,红色木制的,有金色的装饰纹,比寻常梳子还要精巧。   玄英笑眯眯地看着白秋兴奋地一会儿看看梳子,一会儿又看看他,眼睛亮闪闪的。狐狸最了解狐狸,光是看着白秋这般模样,玄英就晓得她内在的小尾巴已经摇得快上天了。他轻轻一笑,道:“我这回回去才发觉你平时用来梳毛的梳子从小时候就没换过,虽说十几年在天界算不上久,可你现在到底也是大姑娘了,总该换把漂亮的。”   白秋高兴得已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才好,拿着梳子爱不释手,憋了好半天,才道谢道:“……谢谢哥哥。”   “不谢。”   玄英笑着说:“哥哥从小送你的东西也不多,你开心收着便是。如今你同神君一起住,若是有自己梳不到的地方,还可以让奉玉将军帮你。”   白秋本来还拿着梳子欢喜地摆弄,但听到玄英此言,脸上便是一红,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   玄英扬眉,道:“怎么,将军不愿意帮你?”   “……不是。”   白秋一顿,方才红着脸摇了摇头。   事实上,因为奉玉在凡间时就照顾过她,故而一些小事也清楚得很。这阵子她在奉玉神君的仙宫里养伤,奉玉就亲自帮她打理过毛发,无非用的是仙宫里原来就有的梳子,没有白秋原来用得那么舒服。   说来……她同奉玉目前的关系本身就有些奇怪。   他们在凡间时草率地拜过天地,但在天界却着实算不上有什么关联。奉玉说他已心慕于她,说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可事实上,处理完文之仙子的事回到天军营后,奉玉提起这件事的次数并不多。他大多数时候都要留在天军营里处理公务,是个内敛而负责任的神君。   养伤的时候,白秋有时候睡醒了会看到奉玉坐在桌前办公,他的侧脸没有笑意的时候显得淡漠而严肃,和抱着她亲来亲去时的氛围大为不同。   玄英看着妹妹时而挣扎、时而疑惑的神情不禁失笑。他虽然至今不晓得白秋和奉玉神君到底是如何在一起的,可想到他当初找到白秋的那个大坑、想到白秋刚刚回到仙宫时失魂落魄的模样,若说玄英心里全然没有一点猜测,自然也是假话。他摸了摸白秋的头,想了想,道:“说来……刚才离开大殿时,我看将军的神色似是有些不好,你若是等下去寻他,不妨问问。若是你们现在在吵架,顺便和好便是。”   白秋和奉玉没有再吵架,但她听到兄长这么说,仍是一愣,道:“哥哥你也这么觉得?”   白秋当时离奉玉离得近,她又与奉玉熟悉,自是能感到他情绪上好像有变化,但因看他的神情又看不出多少,白秋并不是十分确定。   “或许。”   玄英笑着道,但没有将话说死。他一顿,敲了敲白秋的脑袋道:“你要是担心,何不自己去问?你要是想让奉玉神君帮你梳毛,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过去问问,神君又不会打你。他要是不愿意帮你梳,你自己叼着梳子跑回来自己梳就是了,或者跑远点,哥哥帮你梳。”   白秋被他敲得眯眼睛,心里想说神君打是不打她,可是他老亲她啊。   玄英敲完妹妹倒是神清气爽,他收了手,笑着道:“反正现在梳子给你了,晚上天军营里还有事,我也该回去了,你自己做决定。”   白秋抱着脑袋“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   话一说完,玄英果真是自己走了,白秋一个人回到房间里想了一会儿。她想着想着还是有些脸红,可是又的确在意奉玉的事,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叼起梳子准备去找奉玉,可是跑出房间就又折了回来,先将梳子丢下,开始一只狐狸翻箱倒柜的找东西。   因为是暂住,白秋许多的东西都是最近才搬来的,都仔仔细细地理好了,现在还很整齐。然而她将所有的玩意儿都翻了一遍,才不得不沮丧地承认,她的确是是只十分清贫的狐狸。   仙界没有货币,虽说定期有便于交换的集市,但所有的交易都还是以物易物的,大多数都是需要什么,就去关系好的仙宫交换,或者互相以礼物赠送的。神仙一般来说不用吃东西不用喝水,仙绸制的衣服不太会脏也不容易坏,故而各方面的物欲都不太强,尤其是修炼上天的仙人,更是克制守己。白秋年纪尚小,没怎么出过仙宫,但吃穿用度也没少过,她向来没什么太想要的东西,手上也没什么东西可以和其他神仙交换,故而闲杂物品极少,仔仔细细算来,竟然只有她最近捡来的松果栗子、一些漂亮的树叶,和上回牵红线剩下的几对红线。   她准备去找奉玉帮她梳梳毛,可这毕竟是请人帮忙,白秋又记得奉玉上回帮她梳毛时还特意提过道谢的事,她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去,思来想去决定送奉玉些东西作为贿赂。然而看着眼前惨淡的景象,白秋的耳朵都垂了。   虽说白秋自己很喜欢,可是拿松果和树叶去送给神君,未免也太不像样了。这几样东西里,唯有红线还像样些,白秋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取了一对放在尾巴里,然后又叼着梳子往外跑。   白秋目前住的房间就在奉玉隔壁,此时天色已黑,她跑出屋子就看到奉玉房里灯火通明,有一个人影在其中,长渊大约是已经走了。   白秋叼着梳子跑到奉玉房门口,跌跌撞撞地跳过门槛,径直跑到他身边,将梳子放到他身边,“嗷”地叫了一声,然后上前,拿耳朵和额头蹭了蹭奉玉的膝盖。 第66章   奉玉原本专注地在看长渊送来的竹简, 指节扣在书卷上,眉头轻蹙, 倒是没有注意到有只狐狸跑了进来。就在此时,他忽而听到一声狐鸣, 接着就感到膝盖一软,一低头,就看见自家的小狐狸正用力地蹭了蹭他的膝盖,身后的尾巴摇得飞快。她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便有些羞涩地停了动作,将地上的梳子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 轻轻地冲他“嗷”了一声。   奉玉一顿, 问道:“……你想梳毛?”   意思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只是话从奉玉口中说出来,白秋觉得怪难为情的。她不好意思地原地转了两圈, 跳了跳, 这才又冲奉玉“嗷”了一声, 用力点了下头。   奉玉沉默地看她看了一会儿,看得白秋都忍不住开始不安地甩尾巴了, 她才听到奉玉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竹简放下,在自己膝盖上拍了拍,缓声道:“过来吧。”   他的话语无奈, 但也有些温柔, 白秋一愣, 眼睛继而便亮了起来,欢欢喜喜地跳到奉玉怀里,往他身上蹭去。奉玉安静地看着白秋在他腿弯里挪来挪去,晃晃尾巴动动爪子,来回转圈在终于找了个位置趴好,然后期待地抬头看着他。奉玉心里一软,默默地叹了口气,摸了摸白秋毛茸茸的小脑袋,摸得她眼睛眯起,遂拿起梳子帮她梳毛。   他们毕竟在凡间结过夫妻,奉玉自是晓得该如何照顾白秋。白秋是喜欢梳毛的,大概是这样会令她觉得很舒服。奉玉揉了揉她的脑袋和下巴,然后将梳子放到她身上缓缓地梳了起来,白秋很快开心地抖了抖毛,然后又抖了抖耳朵。   不过,白秋倒未同往常一般觉得舒服了就趴在,而是眯了一会儿眼睛就重新睁开,然后她往奉玉的方向挪了挪,一边被梳,一边忍不住担心地问道:“神君,你是不是不高兴呀?”   奉玉一愣,握着梳子的手不禁略微滞了一瞬,但他面上没什么太夸张的变化,只平静地答道:“……还好。”   他稍稍一顿,又轻描淡写地问道:“你为何会如此觉得?”   “因为白日我同天兵们聊天的时候,你看起来……”   今日在大殿中,白秋就坐在奉玉身侧,她手微微一抬,就能够轻易地揪到奉玉神君的袖子。到底已经相处了许久,白秋其实对奉玉情绪的氛围多少有些感觉。她能够察觉到奉玉今日说得话比以往还要少些,他虽说眉目总是淡淡,可今日却又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当然,具体到底是如何,白秋也不是很确定,故而她说着说着,就迟疑不决地停了下来。   奉玉的手不停地还梳着白秋的毛,见她慢慢地就停下来不说了,便道:“你觉得我看起来不太高兴?”   白秋点了点头。   她想了想,又记起哥哥那番让她想什么就大胆行动的话,白毛底下的脸微微一红,不安地动了动小白爪子,红着脸道:“我不想你不高兴。”   “……”   奉玉动作微僵,过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抬手在白秋的脑袋上揉了揉。   事实上,他今日心情的确不是太好……倒也谈不上生气或者愤怒,只是隐隐有些发闷。   正如长渊所想得那般,他不太喜欢超出自己预期的事,尤其是事情涉及到白秋。虽说他晓得白秋看不见有意隐藏的天兵天将,在这种时候没什么警戒心不是她的错,而天兵们更是没什么恶意,只是一群过于好奇的笨蛋,可即便如此,心绪终究是受了些影响,甚至于直到现在都未平复。   不过,纵然心乱,看到白秋眼中担心的神情,又被她这么软软地蹭了蹭,奉玉终是招架不住,心一瞬间就软了下来。他轻轻一叹,将手递给她道:“秋儿,上来。”   等白秋上前两步,软乎乎地跳过来,他便将白秋整个搂紧怀里抱住。奉玉扫了眼小狐狸身后不自觉地摆来摆去的九条小尾巴,一顿,抬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不咸不淡地吐出四个字道:“……招蜂引蝶。”   “嗷?”   白秋本来一被他刮鼻子,眼睛就不自觉地闭上了,嘴里还撒娇似的发出“呜”的一声,忽然听到奉玉神君这么一句,难免有些不解。她重现睁开眼睛,疑惑地歪了歪头。   “先是凡间历劫的文之仙子,然后又是孔雀仙和白兔仙。”   奉玉看着怀里懵懂的小毛团,颇为无奈地道:“如今那么一大群天兵天将也来给我添乱。秋儿,你道我该对你如何是好?”   “……诶?”   白秋不太懂他的话,可一抬头对上奉玉灼灼凝视着她的目光,又不由得慌忙低下了头。她觉得奉玉好像是在吃醋,可仔细想想又不太像,纠结了一会儿,她迷茫地道:“什么意思?桓羽先前已经解释过了,文之仙子和小玉,都是女子呀……”   白秋眨巴着眼睛,是当真不解。实际上,奉玉的确也算不上是吃醋,只觉得自己养狐狸的道路实在是诸多坎坷。他本也不指望她能感受到一番自己复杂的心情,又在心里叹了口气,睨了白秋一眼,接着重新拿起梳子替白秋从后背梳到尾巴。   奉玉手法娴熟,白秋本来还眨巴着眼睛等着奉玉往下说,可是梳子一下来,感受到梳齿沿着毛发滑动,她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起初还能在奉玉怀里矜持地趴着,后来就渐渐支持不住,极为乖顺地软了下来,舒服得尾巴直摇,又过了一小会儿,她便情不自禁地翻出了肚子,整只狐往奉玉身上蹭,猫在里面不肯出来。   即便白秋平时就只挺听话的狐狸,也鲜少乖成这个样子,奉玉看她这般模样,搂着搂着就消了气。他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白秋时至如今都礼貌地唤他“神君”,这个称呼固然尊敬,可难免显得生疏。   不过此事此时倒也不是重点,奉玉等得,日后纠正便是。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看来日后教你学剑,心诀也要好好教你一些,总不能每回有人偷窥你你都不晓得……”   说到这里,奉玉稍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我原先是准备过一阵子,等到请天军营中善女子剑法的天将教你之时,再将你好好介绍到天军营中,现在倒算是出了些变故……虽说问题也不太大,但终究是仓促……”   白秋默默地听着奉玉神君关于未来计划的安排,他说得很慢,大约既是同她交代,也是在梳理思路。白秋能够感觉到奉玉的心情应当是比之前好了许多,不由得心里一松,又埋头蹭了蹭他。   蹭着蹭着,白秋忽然想起了自己似是忘了什么事,她想了想,连忙一个挺|身翻滚从奉玉怀里跳出去,站了起来,然后扭身钻进尾巴里翻找。   白秋此举着实突然,奉玉怔了一瞬,但还未等他出口询问,就见白秋从自己的尾巴里翻出了什么东西,然后叼着小心翼翼地放到他面前,不自在地晃了晃尾巴。   奉玉本还在疑惑,但看到白秋放到他腿上是一对牵姻缘的红线,心头下意识地便是一跳。这时,他便听到白秋道:“这个送你。”   奉玉一顿,问道:“……送我这个做什么?”   白秋脸一红,自己也晓得这个礼物上不得台面。她有点心虚又有点沮丧,故而不敢看奉玉神情,只尽力解释道:“是作为你替我梳毛的答谢的……虽然你可能用不上这个,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了……”   奉玉是将神,平日里自然是不可能去凡间牵红线,抢姻缘仙的活计的。白秋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牵强,她想了想,又道:“要不你下回下凡时,看到有合适的情侣便随手用掉吧……说不定会有合适……”   这话说得白秋自己都不信,奉玉下凡都是为战事,哪儿有随手替别人牵姻缘的闲工夫?话说至此,白秋对给他送红线这件事已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给他个漂亮的松果呢。白秋泄气得耳朵一垂,然而这时,她突然感到奉玉动了起来。   白秋下意识地抬头看他,接着怔然。只见奉玉面无表情地将一对红线分开,取出其中一道从容地系在自己手腕上,接着又朝她招招手,道:“过来。”   白秋呆呆地看着奉玉,见他没有将手收回去的意思,这才鬼使神差地爬回他膝盖上。奉玉将她抱起,接着白秋便感到一股仙气入体,被动地被奉玉化成了人形。随后,奉玉半搂着她,从背后捉住她的手腕,不紧不慢地将另一道红线系在她手上。   红线不久就系好了。红线是鲜红色的,而白秋的皮肤雪白,这抹红色因在她的手腕上,仿佛桃花绽放在雪中。   白秋眼睁睁地看着他系,忘了挣扎,也没有去解开,只是抬头看看奉玉的神情,又低头看看手腕,张了张嘴,过了好一阵,才结结巴巴地道:“可是……可是这是系凡间姻缘的,对神仙没有用的呀。”   “我晓得。”   奉玉神情未变,反而扬眉看她。他自然地回答道:“不过反正你是赠我的,我想这般用,想来也未尝不可?”   的确是没什么不可的,白秋也找不到话说,但看着腕子上的这道嫣红,脸也跟着变得通红。   奉玉看着她绯色的脸颊,不由得一笑,心情当真好了起来。他面不改色地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的心意,这么吃惊做什么。你若真要道谢,不妨换点别的。”   说着,他侧过头在白秋面颊上亲了一口,见她没什么反抗的意思,便放缓了节奏,抬手捧住她的脸,吻住唇,慢慢深入了进去。 第67章   奉玉今日的吻格外温柔, 他擅长细细碎碎地吻她,仿佛可以耐心到天长地久。他的吻落在白秋的唇边、脸颊和下巴上,最后又缠绵回她的唇畔。夜晚分外安静,火烛在桌案上低调地燃烧,蜡悠悠地沿着昏暗的灯火从粗壮的烛身上爬下来,凝成一滴眼泪似的痕迹。   白秋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被翻了过来, 变成面对面的姿势。她的手指蜷着抵在他的肩膀上,可是奉玉的身体一旦下压,这点力道根本不足以抵抗,反倒渐渐变成了勾着他的脖子,奉玉捧着她的后颈,将她用力地拉向自己。月色很静,很美, 皎洁的月光将银白色的光华从殿门口洒进来。在这种静谧的环境中, 空气中仿佛两人交错的呼吸声和亲吻时一点点啧啧的水声,细碎的声响也变得分外清晰——呼吸错杂,衣料摩擦, 白秋只觉得自己的脸和身体也随着这种声音一点一点地烫了起来,她被奉玉按着,能听到他胸口的心跳声快而沉重。她羞涩得不知该往何处躲,可不自在地乱动却被扣住了手腕,奉玉身体前倾, 将她压在了地上, 两道红线重合在一起。   白秋被吻得迷迷糊糊的, 恍惚中抬起头,便看见奉玉眼眸晦暗地看着她。   奉玉撑在她上方,手腕还被压着不能动,白秋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的。她懵了一瞬,自己仰头去蹭奉玉的鼻尖,奉玉一顿,主动俯下身来给她蹭。白秋慢吞吞地蹭了他许久,还在他唇上小动物舔东西似的亲了两口。奉玉比起自己主动,自是更喜欢小狐狸甜甜软软的自己凑过来,被她这两口哄得七荤八素。只是白秋自己亲了两口,就又羞答答地缩了回去,她好像是这是才注意到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一半,扭了扭自己的手腕,道:“太晚啦,我、我该回去睡觉了……”   奉玉:“……”   虽说这话里估计多少带点想逃的意思,可这倒是真话,他抱着她睡过好一阵子,自是知道这狐狸的作息乖得要命,一到点就困得可以原地团起来睡过去。   如此一想,她当初能在门槛上趴着夜夜等他,只怕着实是件吃力的事。   奉玉想起当初明明是在做自己觉得很难受的事,可每日看到他回去,还是高高兴兴地跳起来摇尾巴、看起来丝毫没有不乐意的小狐狸,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慢慢地起身,将白秋也一并抱了起来,但未立刻放手,他依旧是将她护在胸前。事到如今,奉玉看着双手抵在他胸口眨眼睛的小狐狸,只觉得怀里柔软成一片,是着实有些不想放她走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当初将单独的屋子收拾出来给白秋住,若是不收拾,她睡觉又何必跑回隔壁,直接由他搂着便是……即便不干些别的,光是这会儿不用分开、晚上能抱着她,动不动就亲一亲、嗅一嗅她的身上香甜的气味也就足够好了。   奉玉的思路有些飘散,握着的拳头不禁紧了紧。他将头压低了几分,力道不减地托着白秋的背,不知不觉压低了嗓子,说:“我若是今晚不放你回去,你当如何?”   “……诶?”   白秋呆了半晌,老半天才从喉咙里憋出一个不知所措的词来。   她看着奉玉紧紧盯着她的眸子,他的凤眸沉静而深邃,叫人看不出里面的玩笑之意来。白秋望了一会儿,就不敢再与他对视,仓促地低了头,试图辩解地道:“……可、可是你已经让我睡在隔壁了呀?若是房间整理出来了不去睡,多浪费啊……还、还有……”   白秋脑子有点乱,低着头期期艾艾地找着理由。奉玉低着头,看着白秋的手在他胸前不安地挪来挪去,一会儿放在这里,一会儿放在那里,眼神也随着飘忽。她的耳根有一点红,这点小小的红晕落在奉玉眼中,只感到可爱非常,简直想凑上去咬上一口。   于是奉玉果真凑上去亲了一下。   冰凉的唇毫无预兆地印在耳垂上,温热的气息又喷在敏感的耳畔,白秋被激得一个激灵,心跳骤然加速,差点没变成狐狸跳起来。不过下一刻,她就听到奉玉缓缓地道:“算了,你回去睡吧。”   想想这只狐狸今晚也被他占了不少便宜了,不该再趁人之危。   稍稍一顿,奉玉又道:“自己乖一点,把尾巴团好,好好躲被子里,不要着凉了。等你伤完全好后,我便教你练剑。”   白秋的脸上早已赤红,默默地记下了这点像叮嘱小孩子似的的话,用力点了点头。但她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奉玉好像没什么想说的了,这才推了推他胸口,尴尬地道:“那你先……先松手呀。”   “……噢。”   奉玉仿佛这时才注意到双臂还搂着白秋,力道用得比较多,犹如铜墙铁壁,以至于她挣不开一般。他唇角一弯,缓缓笑了下,这才不紧不慢地将手臂松开。   自由的大门在白秋的面前打开,白秋倒是犹豫了一瞬,又抬头看了眼神情波澜不惊的奉玉,这才慌慌张张地溜了。她一路小旋风似的重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塞进棉被里,再用尾巴裹得严严实实的,一团狐狸在棉被滚来滚去,仿佛是一只能在被子里滚动的大型汤圆,还是快煮沸的那种。   等白秋走后,奉玉独自坐在屋中,他先是拿起竹简来想要重读,可是即便将手中书卷拾起,来回看了几遍,也仍是未看进去,注意力不知不觉就往离自己不到几步路远的屋舍里飘去。他感觉到隔壁的仙气一会儿慌乱,一会儿跳来跳去,像是有什么小家伙在一方小天地里大闹天宫,过了好久才平息下来。奉玉感气感了良久,觉得白秋大约是闹腾够了睡着了,方才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直到最后一刻,他的内心仍是有几分不想松手的。虽说最后还是松了,可注意力却集中不了。   此时,即便白秋睡了,奉玉也未立刻将视线重新回到公务上,而是微微一顿,将缓缓地移向自己的手腕,看着那道与白秋手上纹路一致的红色……   给凡人牵线的姻缘线对神仙来说无用,但到底是定情之物,想到那小狐狸傻傻地把这玩意儿叼来给他,奉玉就忍不住想笑,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有一瞬间,他都以为这小家伙突然想通,要来以身相许了。   看着这条红线,想到她那句“我不想你不高兴”,再想到她乖乖巧巧地窝在怀里时那种令人流连的甜香,奉玉不禁有些微的失神。他顿了顿,过了良久方才收回视线,抬手取回竹简,认真地看了起来。 第68章   转眼便是数日。   奉玉好歹是个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神君, 他说要教白秋练剑, 便是真的打算要教她。故而等白秋伤好后, 教她练剑的计划, 也终于正式提上了议程。   时值盛夏, 天气多晴。这日阳光明媚, 清风徐徐而过, 天军营里供天庭三十六军使用的校场之中, 又一小块被单独辟了出来, 此时, 那一小块校场周围人山人海,来自各个天军大队的天兵们包围了校场之中那一块净土,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即将看到八卦的期待的笑容。   “——秦兄, 想不到你今日也来了?!上一回见都是八百年前咱们两军一起联合追捕黑虎妖那一回了吧!”   “是啊是啊,好久不见!上回去神君仙宫西墙的那批人,回来都说神君夫人生得貌美,忍不住过来看看。”   “将军独身万年,素来不为情爱所动, 这回突然便动了心, 委实让人好奇不已……”   “你们不晓得,我听那天回来的人说, 将军他对那位小夫人紧张得很,那天他们翻墙去看神君夫人, 将军的脸色冷得要命……”   习剑尚未开始, 天兵们都热烈地交谈着, 校场内外充斥着热闹的人声。   上回那群不怕死的天兵爬了东阳宫的西墙之后,被奉玉神君亲自介绍了白秋,消息自是早已传开。因为那日之后,更多人亲口说了白秋的相貌,又因奉玉神君俨然陷入了爱河,引得即便原本不是太关心的人,也都好奇了起来,纷纷拉长了脖子想来看看。于是今日奉玉神君要将小夫人带来校场教剑,外面几乎围聚了大半个天军营,万头攒动简直壮观,不知道的还以为在举行什么重大活动。没来的那些人,也多半不是不想来,而是在外出任务来不及归来。   “我是那天去过西墙的人,那日见到神君夫人,即便被将军按着,我们中也无人不失神。你们可是见过玄英?到底是他妹妹,风姿比起玄英有过之而无不及,乌发雪肤,盈盈而立……”   除了那些还没见过白秋的,上回已见过的也来了不少。贾成被周围人问起,便回忆了起来,只是他一边说,一边自己也不禁晃神。   他虽然已经见过神君夫人,可上回被奉玉抓包施压而导致的威慑力太强,且见到白秋的时间又说不上长,难免有点遗憾之感。故而听说神君会在这里教神君夫人练剑之后,贾成今日便特地赶来看她习剑,盼望着能将她的模样看得更仔细些。此时,他的目光不知不觉就移向了校场中央,大概是因为不是正式场合,奉玉只穿了一件随意的玄色常服,身姿挺拔,而被他护在怀中的,隐隐能瞧见一个穿着宽大的白色衣衫的身影。   白秋本就是白狐,白色的衣衫与她,自是相称,不过尽管由于角度问题看不清楚相貌,可隐约也能瞧见她好似有些紧张。   这时,白秋正站在校场之中,她没想到会引来这么多人的注视,又听得见他们议论的话语,心里难免有几分忐忑。   奉玉站在她身侧,本半搂着她替她调整举剑的姿势,见白秋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便将她往怀中护了护,缓声道:“别怕,不要管他们,我会护你。”   白秋闻言,晓得奉玉也知道是什么情况,耳根就稍稍有些红了。她点了点头,可心里仍有些惴惴。   当初被妖花吞噬后留下的伤势反复周折了那么一番,即便白秋其实早就可以蹦蹦跳跳,也是好好地在养伤的,如今过去这么久,前两天终于正式大好了。不过由于奉玉担心她的状况,没有立刻让她从屋里出来,而是又观察了两三日,这才定下今天开始练剑。   尽管在东阳宫的院子里也可以,但为了更宽敞的环境,以及练得久了或许会需要一些别的东西作为辅助,考虑一番后,奉玉最终还是将练剑的地点定在了校场中。天军营的校场足以容纳三十六天军还有余,要寻出一块空闲的地段自不是很难,不过这种会被万人围观的情况,白秋当真是全然没有料到。   白秋难免有点集中不了精神,但奉玉搂着她的腰、托着她的手臂,慢慢将她把位置调整好了。顿了顿,只听奉玉一本正经地道:“你原来的姿势其实就极为标准,不必由我再挑毛病。你先保持这个样子,演练我上回教你的三式给我看看。”   白秋认真颔首,她其实有点担心奉玉会同上次一般,教着教着就突然抱着她亲下来。上回也就罢了,这次是当着大庭广众,要是他当真如此做了,白秋觉得自己一定会害羞得想刨个坑。   然而奉玉今天的态度果然和他的神情一般严肃淡然,他替她检查过姿态之后,就当真松了手,后退几步站到一边。原本离得很近的人突然远离,白秋感到空气好像是一瞬间就凉了下来,看着一旁沉稳地注视着她准备教导的神君,她竟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这种感觉一出,白秋就羞得差点真把自己埋了。她赶忙摇摇头回过神,紧紧握剑,在脑内飞快地回忆了一番剑式,然后操练起来——   伤中奉玉不许她乱动,但上回被奉玉指点过、并且决定重新学剑之后,白秋是有在脑海中演练过许多遍的,因此哪怕不曾实际上手过,熟练程度仍是比上回好了许多。白秋利落地旋身、出剑!仙气随着剑身而动,立即飞出了一道漂亮的剑风。   她刚一走出奉玉的遮挡维护之外,校场周围就诡异地静默了一瞬,良久,才有人微弱地出声。   “那个……我记得,神君夫人很漂亮这件事……不是我们编的吗?”   他的这句话良久没有人回应,毕竟其他人的下巴都掉在地上了,暂时还没有捡起来。   当初根本没有人见过所谓的神君夫人,但那时是大家起哄的高峰期,天庭其他人问起,他们又不好意思说不知道,一来二去,大家就欢欢乐乐地集体编出了个神君夫人极为漂亮的谎话来,虽说天军营里的二愣子大多都真情实感地相信了这个话,甚至于万一将军夫人到时没那么漂亮,他们还愿意为此改变一下审美,但好歹还有些人是给自己做了心理准备的,晓得编出来的话多半会和实际有差距,可此时……   天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最狂野的幻想居然成了真。谎话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变成了真话,以后只要见到“神君夫人”本人,就不会有人怀疑他们所说之言。   过了许久,另一人动了动嘴唇,心情复杂地道:“我明天上天庭去编个我是天庭第一美男子,你们看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吧,没戏了。”   “我才是天庭第一美男子,你不要随便撒谎。”   “我看是不行。”   这个问题比刚刚那个好接多了,大家纷纷给出否定的答案,等话说完后,又重新看向白秋。这会儿白秋已做完了三式中的两式,最后一式也挺顺利,她尽力地出剑、收剑,等最后一式演练完,额上竟是冒出了些本不该怎么快有的汗。然后她惴惴地转过头,不安地看向奉玉。   白秋自己也知她到底手生了,许多地方难免笨拙,肯定是没法和天军营里天兵比的。她怕奉玉会失望,故而颇为忐忑,她本已有心理准备,然而一接触到奉玉的视线,心脏还是飞快地跳了起来。   奉玉本就有要指导白秋的打算,因此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对上她的眸子,沉吟片刻,便招手叫白秋过来。   白秋连忙走了过去。   此时,见她走向奉玉,周围围观的不少人又愈发精神了几分。毕竟除了对传说中神君夫人的好奇,过来围观的天兵天将中,也有不少人是想知道向来冷面的奉玉坠入情网是何等模样而来,一见他们有说话的意思,各方顿时都拉长了脖子,竖起耳朵,使劲听了起来。 第69章   “……还可以。”   只听奉玉想了想, 评价道。   “不过还是有许多可以变化的地方。你速度应当再快几分, 剑不稳可能是因你疏于训练, 力量不足,这个只能慢慢调整……不过对于速度, 节奏还可调整,你且看我。”   说着,奉玉拿起自己的剑, 当着白秋的面演示了一遍。这下不止是白秋,就连周围的天兵天将都顿时精神一震!目光极为统一地聚焦到奉玉身上,专注地看了起来。   奉玉神君的剑用得极其精准,他是将神,善兵法战术谋略, 但本身也极其善战。纵然在天军营中, 偶尔也能看到奉玉神君冷着脸比划, 可亲自见他指导外人, 可不是天天都会有的事。尤其是今日为了配合白秋的修为,他有意放慢了步调,可谓是一动三停顿, 就差把白秋抱起来放在怀里给她看了, 要知道若是以往有人敢说他太快让将军放慢点,那必然是被将军冷眼扫过, 然后挨罚的。   虽说这归根结底是小夫人不是天兵, 且看着仙龄又小的关系, 将军难免待她宽容些, 但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这是难得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登时个个瞪得眼大如铜铃,看得比白秋还仔细。等奉玉神君三招剑式比划完,后排的天兵们已经连毛笔都掏出来了。   奉玉使完收剑,淡淡地扫了一眼周围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天兵天将,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在那里满脸崇拜敬畏之色的白秋,看她这般掩不住的神情,奉玉嘴角一弯,不禁笑了下,但走到她身边仍是淡然。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白秋再来一次,等白秋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跑去练习,便独自走到校场旁。   这时,奉玉感到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他一顿,回过头,只见好几个天兵颇为严肃地看着他。   “将军。”   其中一人作为代表,用一种对待严峻状况的眼神认真地看着他。   “我们几个经过讨论之后一致觉得,你和小夫人——好像不够亲密。”   奉玉丝毫未动,定定地看着他,大约意思是愿闻其详。   于是那天兵便道:“其一,你说是要教剑,可事实上,如果你们关系亲密,为什么教的时候,你只是演示了一下,而没有亲自手把手教她?”   “其二,休息的时候,你们的状态就是小夫人在旁边喝水玩剑穗子,而你在旁边打坐或者看着她玩剑穗子,你根本没有亲密地把她抱在怀里,也没见小夫人来跟你撒娇!若是你们亲密,如何会这般?!”   “还有,其三!小夫人练得这么努力,为什么你评价她的时候说得那么……呃……一本正经?!将军,恕我直言,你这语气都快让我想起我师父了!还有小夫人也是,刚才你剑使完了,她看起来高兴得很,可你眼睛一看过来,她连句话都不敢同你多说了……而且现在小夫人又在练剑了,你居然还在这里看着我们聊天!居然没有过去好好护着她!”   奉玉安安静静地听完了对方列出的条条证据和慷慨陈词,沉默片刻,问道:“……所以?”   “所以你们不够亲密。”   天兵下了结论。他看着奉玉,语重心长地道:“将军,我们怀疑是你表情太严肃、平时行为太刻板,吓得小夫人都不敢动了。将军,你平日里是不是最好还是温柔一点,不要那么冷面以对。将军,你莫怪我们以下犯上,天界时光虽长,可也难保什么事都是一成不变的,小夫人现在是还住在这里,可是将来若是累了寒了心……你这么多年来难得动一回心,莫要因着太端,变了伤心才好。”   说着说着,天兵都有些动情地微微垂了眼,深沉道:“天界不常有生老病死,但天道在上,又如何能始终没有变数?普通神仙进阶遇事皆要历劫,即便是修为千年万年的仙君,也并非不曾听说陨落的。我们天兵常年游走在外,虽说将军您平定妖界大乱之后,世间已不常有可敌神仙之妖,但且不说战事难测,未来之事,我们又如何能够知道?唯有不想那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乐及此时,莫要到头来才发觉有事未做,后悔莫及罢了。将军,您在天界的时日比我等都要久得多,想来感触也要深得多,故而……”   说到这里,周围听见这番话的天兵天将都有些沉默,奉玉亦是未言。   然而下一刻,只见那天兵变了脸色,恢复到往常那般,痛心疾首地道:“故而将军你千万不要这么含蓄啊!拿出平日里教训我们的感觉,大胆地亲亲抱抱啊!我们都憋在这儿半个时辰了!那天明一真人的话大家都听到了,将军你即便不是为了珍惜良辰美景,也该为自己的红鸾星着想啊!小夫人剑都快练完了!”   此话一出,伤感了一刹那的气氛荡然无存。   这些话显然都是这群天兵趁刚才的功夫提前串好词的,一人说完,其他人纷纷点头。   奉玉微顿了片刻,没有正面回答他们的话,只笑了笑,道:“……你们一口一个小夫人,叫得倒是顺口。”   那天兵愣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说:“跟着长渊将军说的。长渊副将他起初便是开玩笑似的这般称呼,小夫人仙龄在神仙里算小的,至少比不得我等,听着合适又亲切,就跟着喊了。”   奉玉略一颔首,又是一小会儿未言。   天兵们说的话,他并非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无非是他先前未解释过,他们便以为他与秋儿真的是已定了终身,误认为两人不太亲密是因为他的性格所致,但实际上并非如此,至少回到仙界之后,两人还未有过什么许诺,是他在等秋儿。再说两人私底下……奉玉自认为不算是不主动的,该亲该抱的也蹭了不少了,红鸾星健康得很,今日正经些,无非是没将练剑当作是情趣,而是当真想要教她多些罢了。再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要是太过放肆,自家的小白狐搞不好都要红成赤狐了。   奉玉淡淡地瞧了那个与他说话的天兵一眼,问道:“说来,你们几个说得头头是道,但上一回同女仙说话,包括天军营中的女天兵……是什么时候?”   空气忽然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奉玉看着他们的脸色,淡笑,顿了顿便道:“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没把我夫人吓得刨个洞躲在里面已是不错,如何还指望看到别的?我与她之事,你们不必担忧。不过……”   说到此处,奉玉的话稍稍滞了一瞬。   他们虽说是会错了意,还有不少怂恿之意混杂在里面,但天兵刚才那番话,其实并非全无触动之处。   他的眸色微不可查地深了几分,一顿,又轻描淡写地道:“……时日难测,我自是晓得。”   话完,奉玉适时地止住了话题,他的目光缓缓移向白秋,定了定神,便道:“我继续看秋儿用剑去了,你们安分些,若是时辰到了,便回去训练。”   天兵们都觉得奉玉似是有一瞬间笑意不达眼底,但还未等反应过来,便听了这么一句,于是纷纷笑嘻嘻地称“是”。可这群能到这里来待着的天兵显然都是轮到了休息的,哪怕奉玉这么说,也根本没有走的意思。   奉玉未管,离他们远了一些,又去看白秋。白秋的动作又比先前流畅了不少,大约是渐渐又重新找回了当初练剑的手感,且又看了奉玉的演示,多少有点进步。   天兵们见奉玉离开,目光亦不知不觉回到了白秋身上。起先他们依旧是惊叹于神君夫人好看的相貌,可是剑乃兵器之君,天军营里有一半左右的天兵都是用剑的,到底是老本行,他们看着看着,注意力就慢慢地还是到了白秋的剑式上。   看了一会儿,天兵里有人微微诧异道:“……是我的错觉吗?你们可有觉得,小夫人使剑的风格,怎么好似有些像……”   “……白及仙君?”   另一人闻言,终于犹犹豫豫地接口了,他大约是有同感,只是长久憋着未言。   “上次山神大会还未结束之时,白及仙君一剑斩去庞大妖气的那次,我负责那附近的巡视工作,恰好在帮那些仙门弟子的忙,正好瞧见了白及仙君的剑光……虽说只有一剑,但到白及仙君那般的剑风,只要见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所以……”   白及仙君行踪少有,极少在外现身,见过他出剑的人并不多。其他人本来听到第一人这般说,还有几分想笑,但等到第二人这么说,也就不得不注意起来,纷纷去注意白秋的剑风。   有人想想还是难以置信,道:“以小夫人这个年纪来说,剑用得的确已是不错,可你要说白及仙君……”   “不是说威力,是说感觉。”   先前之人解释道,只是他自己也底气颇有几分不足。他想了想,又说:“对了,说起来,玄英之前似是也被人说过剑风似白及仙君,他们二人是兄妹,许是有这方面原因……”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也都慢慢回忆起还有这回事。   因天军营里不大顾及出身师门,除了奉玉和长渊,知晓玄英出身的人并不多,故而一提到此,其他人便没再议论下去,但他们为了聊得方便些,不知何时从围观队伍最前面挪到了后头。这时,突然听到一人从外面走来,出声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第70章   几人原本讨论得正欢, 忽然感到有人影靠近, 又一句话插了进来,便下意识地朝话音来的方向望去, 待看清来人,大家先是一愣, 继而连忙都恭敬地打招呼道:“灵舟将军!”   此时围聚在这附近的天兵天将都不在轮值时间,因此礼仪也不及平时来得严谨。随手行了礼后,其中一人便好奇地四处看了看, 见对方周围没人, 便自然地问道:“元君今日没有同长渊将军一起吗?”   他们口中所称的灵舟仙子, 即是副将长渊仙君之妻,也是天庭三十六军中的天将。他们二人在凡间时本是师兄妹结的道侣,一并飞升之后在仙界自也是夫妻,两人皆是上古时便已从凡界飞升, 因修为资历都为上流, 灵舟仙子也称灵舟元君, 目前领三十六军中的一军,常年领军在各个天军营负责范围内巡视,天军营内反倒是少见,因此没想到此时见到, 几名天兵都有几分惊奇。   灵舟仙子身着军甲,肤色比寻常女仙黑些, 眼梢上挑, 眉宇之间颇有几分英气。大约是嫌阳光太烈, 此时她随手取了头盔夹在腋下,听到几人问话,便扬眉道:“我正是来寻长渊的,看到这里聚了一队人,就过来看看。说来——”   说着,她奇怪地往人群里面望了几眼,好奇地问道:“你们这么多人聚在这里做什么呢?有人打架了不成?!”   一边说,灵舟仙子一边随手取出挂在腰间的水囊,自然地喝了一口。   “不是不是。”   天军营里禁止打架斗殴的,一听天将这么问还得了,天兵们连忙摆手否认。他们中的一人顿了顿,解释道:“大家都是过来奉玉神君教剑的,里面是奉玉将军和神君夫人,他在……”   灵舟仙子一口水喷了出来:“——神君夫人?!”   “是、是啊?”   “——神君夫人??!!”   “是啊……”   “你们说的神君是奉玉神君?是传闻中那位神君夫人?!真的?”   “是、是啊……”   虽说灵舟仙子素来是天军营中个性颇为直爽不羁的女仙,可平日里在正事上还是颇为靠谱的,故而天兵们难得看到灵舟将军这般吃惊,反应简直和第一次知道此事的其他天兵一模一样,故而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她确定了答案,先是张大嘴呆了片刻,接着就兴致勃勃地拉长了脖子往里瞧,见瞧不到,这才将脸一板,装模作样地严肃道:“我进去看一眼。”   说着,她就顺着人群挤了进去。   这种立刻就决定进去看一眼的反应也同其他天兵如出一辙,故而其他天兵见她高高兴兴地进去,也没觉得有哪里奇怪。只是等灵舟仙子走后,他们中一人嗅了嗅空气,才闻到仿佛有些酒味。   “灵舟将军是喝酒了?”   他下意识地问道。   旁边的有人笑着回答道:“灵舟将军和长渊将军他们夫妻二人皆嗜酒,你又不是不晓得。不过长渊将军醉了时时还要耍耍酒疯什么的,据说灵舟将军酒量惊人,还从未醉过。而且听说元君她极善酿酒,酿好的酒沉香可飘百里,且因她本身的仙法可凭酒力提升,平日里以酒代水,酒壶不离手的……想来她刚才喝得那口,应该就是。只不过现在战事较少,灵舟将军随身带的酒就比以前淡了,大约是有意减少对酒的依赖吧。”   那人闻言,又嗅了嗅,才发觉果然如此。空气中的酒气果然就是灵舟仙子刚才没憋住、喷在地上的那口酒来的,但因酒气的确极淡,他都没有立刻发觉。既然灵舟仙子是天天喝酒的,天兵便也没有在意此事,他们又谈论了一会儿灵舟将军,接着就回到先前没聊完的话题续上。   这个时候,白秋仍在练习奉玉教她的剑式,练一遍,再由奉玉看着指导一遍,他们一连来了几遍,转眼就又是一个时辰之后。   “……不错,今日就到这里吧。”   奉玉见差不多了,便开头叫停。他顿了顿,看向白秋,问道:“你可是觉得累了?”   白秋这会儿额上满是汗水,脸颊扑红,但却意外地神采奕奕,眼眸里甚是光亮。练剑若是心无旁骛,其实是件让人高兴的事,白秋试着试着就有了些不同的感觉,正开心得很,故而一听奉玉这么问,便连忙摇了摇头,可是她刚把头摇完,一抬眸就瞧见奉玉神君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一双凤眸极为平静,但似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白秋对上这么一说眼睛,登时脸上就烧了起来。她本来利索的口舌一下就不利索了,这会儿其实没有放出来的耳朵也不由自主地垂了下来,她干巴巴地道:“还、还好……”   “……那就好。”   奉玉一笑,不过看着白秋气喘吁吁的模样,便知她或许她情绪上还精神得很,其实身体已经相当疲惫了。凡是都是要循环渐进,大忌操之过急的,故而奉玉停顿片刻,便说:“今天像现在这般就可以,不必再加训练了,我明日还有东西要教你,不能将体力过度太多……下午我还要去青元殿,长渊许是已在等我,因此不能陪你。你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在天军营中转转,回家去也可……记得好好休息,若是还有工夫,就找个地方打坐调理一下气息。”   奉玉叮嘱得细致,白秋听得连连认真地点头。她想了想,憋了憋,还是羞涩地道:“……谢谢神君。”   奉玉平日里公务繁忙,白秋如何会不知?他能拣出一个上午来陪她练剑已是不易,想来今日要留到青元殿的时间,定是会比以往来得晚些。教人练剑不比休息,奉玉本来就没多少闲时间,他花工夫来教她,那自己休息的时间肯定就少了。   如此一想,白秋除了感激之外,又难免生出几分愧疚之情来。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便大致能猜到这小狐狸脑袋里在转悠着些什么。事实上,他并未觉得教她需要耗费自己多少心神,反而是看着她蹦来跳去还让人开心些,而且偶尔亲亲哄哄的,也就算是休息过了。   不过,当着白秋的面,他自不会这般说,顿了顿,只道:“不必,当初也是我想教你,你若是想要答谢,不如晚上经常过来给我抱抱。”   明知奉玉这会儿用了法术,他说得什么话外面那些天兵都听不见,白秋还是顿时有些羞窘,脸上彻底红得没边了。她、她其实也不是不愿意给抱的,只是奉玉像这样说出来,就让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   这一会儿,由于奉玉的术法,校场外围观着的天兵天将们只瞧见奉玉神君低头同白秋说了句什么话,小夫人的脸立刻就整个红了,然而奉玉具体说了什么他们偏偏听不见,急得个个拉长脖子、瞪大眼睛,试图将情况看得更明确些,好奇得抓耳挠腮。   奉玉眼角的余光扫了扫这些天兵天将,淡笑了下,不曾搭理,只道:“走吧,我先带你出去。”   “嗯!”   白秋连忙点了点头,乖巧地跟了出去。   等出了天兵天将的包围圈,到了离青元殿很近的、不太有闲杂人等经过的地方,奉玉便准备同白秋暂时道别,这时,还不等他回头和白秋说话,忽然听到白秋在他身后唤道:“……神君?”   奉玉下意识地转身,下一刻,只听“嗷”的一声叫唤,怀里就很突然跳进了一团白狐狸。   奉玉原本就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白秋到了人少的地方,竟然当真很老实地按他说得来道谢了。他微微一愣,惊喜自不必说,竟是觉得有些恍惚,心里柔软成一片。   白秋跳到他怀里打了两个滚就又跳了出去,尾巴一圈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窝好。   奉玉瞧着她不安地拿尾巴拍了拍地,不自在地道:“那、那我去玩啦!”   奉玉惊喜得太过,反倒是一时不知该如何表现,沉了沉声,应道:“……嗯。”   他停顿片刻,又道:“早点回来。”   白秋自是乖乖点头说好,然后又朝奉玉挥了挥尾巴,这才乐颠颠蹦蹦跳跳地朝天军营的方向跑了。   大约是成功道谢了,又顺利地练了剑,白秋心情很好,走路都带颠,九条尾巴欢乐地甩来甩去。她现在已经认识天军营的各个位置了,尽管还不算太熟,可也不至于迷路。不过,白秋到底练剑消耗了不少体力,她走了一会儿,忽然打了个哈欠,觉得困了起来。于是她四处望望,见目之所及的地方正好有一块漂亮平坦的石头处于阳光底下,便开心地跳了上去,窝成一团睡了起来。   也不知睡了多久,白秋迷迷糊糊地听到周围好像有人声,接着又隐约觉得自己被抱了起来,但对方动作很轻,白秋练完剑很累了睡得又沉,便没有在意,只当是错觉,安安稳稳地继续睡着——   然而等再醒来,白秋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之前的石头上了,而是在一个房间里。她睡在床上,床头还趴了个女人,她醒来的一刹那,那个身着军甲的女子也正好将头抬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都十分惊恐。   白秋:“嗷嗷嗷嗷嗷嗷嗷嗷?!”(你是什么鬼?!为什么把我抱回来嗷嗷嗷?!)   灵舟:“啊啊啊!你是谁!你怎么在这儿!我喝断片把什么东西抱回来了啊啊啊?!” 第71章   房间的气氛一时恐怖异常, 两个人都惊慌不已,白秋吓得一边嗷嗷叫一边拼命在床上上蹿下跳、跳得飞来飞去, 灵舟仙子也是一副惊恐非常的模样, 抱着脑袋看着在她床上飞来飞去的狐狸惨叫。灵舟仙子此时还穿着军甲,场面一时间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兵慌狐乱,情形简直是控制不住。   白秋吓得不轻, 灵舟仙子也吓得不轻,一人一狐彼此惊恐地惨叫了好一会儿。白秋是万万没想到自己一醒来会在完全陌生的地方, 恐惧地到处乱蹦;灵舟仙子则是没反应过来自己床上怎么会有只狐狸,而且这只狐狸还带飞的啊啊啊!还飞得这么高!这么快!!简直跟受到惊吓的猫一模一样啊啊啊!   这种时候, 白秋自是惊慌失措得要命,她本来好端端地在石头上睡午觉,一醒来就到了这里, 这个屋子的布局和她熟悉的任何一间房间都不一样, 屋内的陈设异常简单,床单上铺着藏青色的被子, 虽说她慌乱之间只能草草一扫,可也看得出这里根本不是她所认识的任何一个地方!   两个人都夸张地面对面惨叫了半天, 白秋更是慌张得不行, 在床上四面八方、横冲直撞地狂奔乱蹦!   这个时候,只听她对面的陌生女子紧张地问道:“你是何人!我从哪儿把你抱回来的?!我为什么要抱你回来?!”   “嗷嗷嗷!我怎么知道嗷!”   白秋急得都快哭了,她一边飞一边问道:“你又是谁嗷?!干嘛抱我来这里!”   “我乃天军营第一军领军大将灵舟!!你呢!!”   “我、我叫白秋!暂住在天军营里!”   “所以我到底为什么会把你抱回来啊!!”   “嗷嗷嗷嗷嗷嗷嗷!”   “我我我我听不懂啊!你别慌!!先停下来!!我乃天军天将!!没有恶意的啊啊啊, 你先停下来!!”   既然交换了名字, 那大家就算认识了。而且因为慌张之中到处乱飞非常消耗体力, 白秋跳得也很累了,于是警戒之心稍稍放下,暂且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找了个角落窝着喘气。不过虽然交换了名字,但她们显然都彼此没有听说过,仍旧互相茫然。灵舟不知天军营里什么时候可以让年纪这么小的女仙暂住了,而白秋虽然看见灵舟穿着一身天兵天将的衣服,可她根本没在天军营里见过她,仍是将信将疑,忐忑得很,两人之间笼罩着一种颇为诡异的氛围。   灵舟此时也是茫然得很,她抬手摁了摁太阳穴,然后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果然想不起来。不过,和觉得完全没见过灵舟的白秋不同,灵舟仙子虽然不认识白秋,却隐约觉得这只小白狐有点眼熟。她忍着疼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出所以然来……好在灵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女人,她顿了顿,率先回过神来,故作冷静地道:“不行,你还是等等,我整理一下记忆。   说着,她坐下来深呼吸一口气,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开始动用仙法,将自己的记忆调取出来。   灵舟仙子本来只想一个人回忆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见白秋有点疑惑地探脑袋过来,这么小一只狐狸,委委屈屈地看着也有点可怜。她想了想,便又用了一个术法,将自己的记忆放了出来,好让她一起看。   像灵舟这般年长且修为高深的仙人,是能够将自己的回忆取调整理的,因此哪怕意识不清醒,通过查看记忆也能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事。白秋还没见过这等法术,不免有些新奇,感兴趣地抖着耳朵探了过去,虽说她的年龄还不到需要这种法术梳理记忆的地步,可终究是觉得好奇的。   为了节约时间,灵舟仙子索性从比较近的时间开始看起,不久就看到天兵天将们介绍“神君夫人”,听到这个词汇,灵舟仙子心里登时就“咯噔”一声。画面中是奉玉在教白秋练剑,等他们练剑练完离开,其他天兵都散了,灵舟仙子却是跟了上去。灵舟本身也是万年道行的高仙元君,修为自是不差的,不过大约还是怕奉玉发现,她虽然跟着,却还是离得极远,约莫凭灵舟的视力能够看到他们说话,却听不清楚在讲什么……   本来到此为止灵舟还没觉得有哪里不对的,甚至心里还有点着急,只想快点看关键的自己到底干了什么事……毕竟白秋虽说顶着那个“神君夫人”的头衔,可是两人看起来却并不十分亲密,只是正常的练剑、教剑和回去。灵舟心不在焉地这么想着,然而不久之后,等到了没人的地方,她就看到白秋变成狐狸,摆了摆尾巴,然后羞涩地扑到了奉玉怀里……   卧槽!!!   卧槽!!!!   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了什么,但是卧槽!!!!!!   画面中的小白狐一脸羞涩但是难掩撒娇之意,软绵绵地窝在昔日的冷面将神奉玉神君怀里,一边摇尾巴还一边打滚,脸在他胸口蹭来蹭去。奉玉熟练地将她搂在胸前,一会儿摸摸脑袋一会儿摸摸尾巴,一会儿将手递给她抱,就差没把人家姑娘抱起来放在石头上亲了!   白秋的脸登时就红了,其实她自己做得时候根本就没觉得自己撒娇撒得很过火,可是这个画面里没了声音,又是从灵舟仙子的视角看的,简直暧昧得不行,羞得白秋当场就想拿尾巴遮脸,面颊烫得不得了,好在毛厚看不出来。   灵舟仙子没想到居然会看到人家情侣偷偷摸摸亲热,此时亦是十分尴尬,目光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才好,局促地在原地动来动去。   好在这一段很快就结束了,等看到白秋和奉玉告别,两个人都不禁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就到了白秋睡在石头上那段,只见这时,灵舟仙子欢欢喜喜地上前——   “诶嘿嘿,毛球儿!毛球儿!诶嘿嘿嘿嘿——”   她高兴地将白秋抱了起来,举高高,浑身冒着傻气地道:“诶嘿嘿,好可爱,诶嘿嘿!”   白秋:“……”   灵舟:“……”   灵舟的脸登时也红了,好在她皮肤黑也不太看得出来。两个人一并看着她抱着白秋腾空而去,因着灵舟仙子的修为,着实没那么容易被察觉,一路顺顺利利地飞到了她的仙宫。灵舟将白秋往床上一放,自己也倒头睡了过去。   真相大白。灵舟慌忙将自己的记忆收了起来,房间里十分安静。   灵舟仙子相当羞窘。她常年领军在外,不太着家,前两天巡游任务结束,好不容易能回天军营,一时高兴得得意忘形,仗着自己酒力好,开了新酿的、以前还未试过的新酒,一口气喝了他个二三十缸,哪儿晓得这么一点就醉了,这才闹了笑话。   她顿了顿,挠了挠头,试图解释道:“我、我平日里没那么容易醉的,昨天晚上喝的是新酒,这才……”   灵舟仙子这说得着实是真话。她好酒,借酒来涨仙力,也善于酿酒,时不时会尝试些新的酿法。只是仙酒到底不同于凡酒,时不时会有些不同的效力,她这回回来,上次尝试的新酒恰好酿好,正好拿来尝尝,没想到比寻常仙酒更能醉人,连她都倒了……看来这种酒过阵子还得想办法处理才行。   由于过去不曾醉过,灵舟自是不晓得自己喝醉了什么样,今日见了,倒是丢脸得很。不过,她说得尽管是实话,旁人却不一定相信,她顿了顿,倒也不曾多辩解,就是将目光微微移向了白秋,神情同先前已有些变化。   白秋感到灵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顿时有点不安,唤道:“……仙、仙子?”   灵舟目光未移,只是继续稀奇地打量着白秋。她认识奉玉的时间不短了,绝对比仙界绝大多数的神仙都要长,虽说因是女子的关系,到底不如长渊同他感情深厚,但对奉玉其人多少也有些了解。之前灵舟也听说过一些关于神君夫人的传闻,只是她许久不曾回天军营,便顶多从长渊的信中听说些,到现在还未真正见过。   此时终于见到白秋,灵舟仙子难免惊奇。她停顿片刻,有些稀奇地感慨道:“原来你就是传闻中奉玉的那位夫人啊!”   白秋被她说得脸红,挪了挪爪子,但旋即又生怕给奉玉惹了麻烦,忙纠正道:“不、不算是夫人!不算是夫人的!我和奉玉并没有成……成……”   白秋说着说着,“成亲”两个字就硬生生地卡在喉咙里,白毛底下的脸憋得通红,无论如何都说不下去了,好像一说出这两个字,脑袋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浮现出奉玉的脸。   灵舟仙子就眼睁睁地看着白秋的耳朵一点点地垂了下来,整只狐狸蜷成一团,慢慢地羞成了一个小白球。   她看着白秋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了笑,也没有直白地再提神君夫人的事,而是顿了顿,转了话题,又问:“说来……你既然暂住在东阳宫,又在天军营留了一段时间了,不知有没有听说过长渊仙君?”   “知道。”   白秋慢吞吞将脑袋从尾巴里探出来,点了点头。   “我同长渊在凡间时是师兄妹,也是道侣。”   灵舟仙子自然地笑着回答道。   白秋一愣,下意识地往房间的墙上看去,这时才注意到这间屋子的墙壁上整齐地挂着一排弓箭,其中有一把弓的位置缺了,应当是没有回来的长渊仙君带出去了。   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夫妻据说都是善弓箭的。 第72章   片刻之后, 白秋就坐在了灵舟仙子家的庭院里。正如大多数仙人的庭院一般,灵舟仙子的仙宫中也设有精致的亭台楼阁,四处云烟缭绕、仙雾腾腾, 随眼一望,便可知是凡人梦境之中才会浮现一二的仙境。   白秋虽说是想午睡, 可因为被灵舟仙子莫名其妙抱回来的缘故,睡得根本没有多久, 顶多只有半个时辰不到, 现在天色还是大亮, 漂亮的云雾混在亭台楼阁之间,显得分外清逸。   这个时候,白秋正坐在这座华美的仙宫庭院一角的花池水亭之中, 这里水池之中飘着不少莲叶,有锦鲤游戏其间, 而亭子则建在水中央, 由雕刻精美的石廊连接池岸, 它的面积不大, 只恰好能容纳三四人。亭子中间摆着一张石桌, 而白秋和灵舟仙子便是分别跪坐在石桌两边。   灵舟在两人面前摆了酒和酒盏, 她有些尴尬地道:“对不起啊, 姑娘,我很久没回来了, 一时间只能找到这个……”   灵舟所说的, 是她在桌上摆上的酒。   她解释道:“这是我上回离开天军营前酿的米酒, 不大容易醉的,要是受伤了还有点疗伤的功效,小孩子也可以喝……你这个年纪更是正好,要是不嫌弃就尝尝看吧。”   灵舟一边说,一边给白秋的杯子里倒酒。她大抵是为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能找来招待客人的居然只有酒库里的酒这儿也有点不好意思,脸上有点红,要知道这会儿招待的可是年纪还不大的女孩子呢。   她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道:“我不太确定你能不能习惯我酿的酒,你要是怕的话,就先拿舌头舔一口试试。”   白秋顿了顿,也没有真的如她所说的伸出舌头来舔,而是小小的抿了一口,接着愣了愣。   灵舟问:“好喝吗?”   “……好喝!”   白秋老实地回答,有些惊奇地眨了眨眼。   灵舟给她拿的米酒是甜的,和甜酒酿有点像,不过香味有些差别。她不会酿酒,这方面不是太懂,不过的确是好喝的,喝了这么一小口,她已经有点想要摇尾巴了。   白秋其实没怎么喝过酒,不过她口味随娘,喜欢甜的东西,小时候偶尔能够获准和娘一起捞一点甜酒酿里的米吃,故而也喜欢灵舟仙子给她的米酒。   于是白秋又低头小小的抿了一口,看起来有点高兴的样子。   灵舟仙子见状,也就松了口气,她不清楚白秋喝过酒没有,她这个年纪的仙子说大绝不对,可说小也不是小孩子了,此时见她看起来还可以接受的样子,终于放了心。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里离天军营不远,不过四面都是云,有点难辨方向,我怕你认不得路。是我将你抱回来的,总得好好把你送回去,不过我酒醉刚醒,脑袋还有点晕,现在我怕把你带沟里了,劳你再等我一小会儿。”   正是因为这个,她们两个仙子才没有立刻回天军营,而是还坐在灵舟仙子仙宫里吃酒。   灵舟仙子见白秋抿得很开心,一笑,也就拿起自己面前的酒盏喝了一口。她虽说是在醒酒,可其实之前喝醉大多数原因还是酒的功效所致,一般的酒于她而言并不会如此。此时她趁白秋喝酒的功夫,不着痕迹地将目光投向对方,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纵然之前就在记忆中看到了白秋人形的模样,可此时真人坐在眼前,仍是有惊艳之感。只见她皮肤白皙,乌发及腰,衬得唇红齿白、香腮胜雪,安静地往那儿一坐,便如一幅伊人依水的水墨画。大约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还是有些不自在,她的神情略有几分忐忑,但这却并不使画面失色,她年纪小,有点害羞不安反而可爱,尤其是她拿起灵舟仙子递给她的酒杯小口小口抿的时候,无意识地便显出几分小动物的憨态来,这幅画也因着美人颦眉的样子,倒是更添了几分灵动的鲜活之气。   灵舟看着白秋,心中很是感慨。   奉玉动一次心不容易,几千年以前她同长渊就开玩笑似的讨论过奉玉神君日后到底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只是日复一日的奉玉都仿佛一块坚然不动的顽石,除了天军营和三十六天军以外的事,好像对什么都不是太感兴趣,于是她和长渊渐渐的也不再拿这事儿来讨论了……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这件问题终究是有了答案。   不过,灵舟有些想象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凑到一起的。   白秋固然漂亮,可奉玉神君活了这么万年来,绝不是没有见过极美的女仙。过去他从未对比寻常仙子还要漂亮的女仙高看过几分,却唯独这一次中了招……难不成奉玉不是喜欢美貌,是喜欢狐狸?!   灵舟想想又觉得不对,毕竟奉玉也不是没见过狐狸,也就是独独喜欢这一只。她见白秋小口小口地快把杯里的酒喝光了,好像还挺喜欢的样子,也没想太多,随手提起酒壶给她加了一点。   这个时候,不只是灵舟在打量白秋,其实白秋也在偷偷打量灵舟。   天界的仙子就长得没有不好看的,灵舟仙子的肤色比寻常女仙要深几分,但胜在五官深邃、气质英气,笑起来嘴角会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灵舟仙子一旦散了周身的酒气,白秋便能感到她身上一种说不出的利爽明快之感,如同一支敞亮、锋利而又干脆的箭,带着股不同于常人的洒脱,与寻常不同。   她同长渊仙君既然是凡间的师兄妹,那自然便是飞升万年的女仙君。仙界人的长相和年龄通常都没什么关系,若是她自己不说,白秋还当真想不到如此。   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问道:“对了,说来,你同将军……是如何认识的?”   白秋没想到灵舟仙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脸当即一红。   她当初做的事有违天规,自然不能当着天军营的将军说,只得干巴巴地含糊道:“一、一段时间之前。”   说着,由于心虚,白秋不觉将手里的酒喝得更快了些。   灵舟得了这么个模糊的答案,倒也不是太在意,只感兴趣地追问:“这么说来,时间还不长了?”   “是、是的。”   白秋不大自在,又无意识地将酒杯放到嘴边抿。只是这个时候,她看了眼灵舟,忍不住问道:“那个……仙君,你和长渊仙君同神君,是很早就认识了吗?”   “嗯?要说认识的话,的确是很早吧。”   灵舟仙子也乐得白秋主动问她,她想了想,便回答道:“我同长渊飞升得早,那个时候天庭还是神多仙少。奉玉是应上古时众神割据混战而生的将神,故而差不多是那个时候,我们也就认识了。”   她道:“奉玉神君生来就性情冷锐,大抵因他既是战神也是将神,一生就立了战道,比起一般的武神,做出判断需得更加冷静。起先是不大好相处,我和长渊飞升之前没怎么见过这样的神仙,不过熟了之后倒也还好……比起我,应当是长渊和他关系更好吧。奉玉骨子里其实有些好战,他这般性格就不大看得出来……无论怎么说,即便我们同奉玉熟些,他与你之事,我们还是很吃惊的。”   迎上灵舟仙子坦然的眸子,白秋的目光不自觉地闪了闪。但她听灵舟仙子讲和奉玉有关的事却有些惊奇,其实仔细想来,她和奉玉认识的时间,相比较于奉玉的年龄来说,实在是算不上久。她对奉玉的了解绝大多数都是来自于凡间的,还有就是旁人对他过去事迹的称颂。   这么想着,白秋不知为何有些心焦,下意识地又捧起酒杯抿了抿米酒。   灵舟仙子见她对这个感兴趣,也乐得继续说,于是又讲了一些,只是她感知了一下自己的灵气,便笑着道:“你要是想知道这些事,不如下回我专门找个休息时间可以聊聊,现在我状态已恢复得差不多了,不如现在就先将你送……”   咚!   突然,一声奇怪的响动打断了灵舟仙子的话,她一抬头,便看到白秋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   灵舟仙子一愣,下意识地去拿酒壶,放在手上掂了掂。   其实要说这小狐狸真喝了很多也没有,只是她一会儿一小口一会儿一小口的,不知不觉倒也喝了不少,看样子,居然是醉了。   ……   白秋迷迷糊糊地做了个奇怪的梦,梦中的场景具体是怎样的,她看得不是太清晰,但隐隐感觉到好似有奉玉。他周身的气息很是令人安心,于是白秋就顺着气息凑了上去,慢慢地在他胸前蹭,接着,她就被揉了揉脑袋。于是她很放心地继续老实地窝了起来,将尾巴缠在她觉得可能是奉玉的手臂的地方。   这个时候,奉玉的心情简直是爆炸的。   他差不多是在灵舟仙子离开天军营后不久就发现了白秋不见,只是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偏偏抱走她的是即便在天军营内修为也在前五之列的灵舟,等他好不容易找到线索一路急急地赶到长渊和灵舟他们夫妻的仙宫,就看到平日自己都舍不得摸的宝贝狐狸,醉醺醺地窝在灵舟怀里。 第73章   这一会儿,奉玉已经将白秋抱了回来, 一身酒气的小狐狸软趴趴地窝在他胸口。一感觉到他的气息, 白秋就迷迷糊糊地将尾巴缠在了他手臂上, 脑袋往衣襟上蹭。因为喝醉了没有力气, 她整只狐狸抱起来就像一团软软的棉花, 乖巧地依偎在奉玉神君的臂弯里。   长渊是同奉玉神君一同从天军营中赶回来的,只是奉玉走得太急,长渊难免慢了几分, 等追到自己家里, 就看见奉玉已将他的狐狸找回来了。然而看清楚奉玉的神情后,长渊的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奉玉此时面色铁青, 脸上冷得仿佛能凝出冰渣子。他面无表情地用袖子将白秋掩好, 任由白秋慢吞吞地在他胸口挪爪子。   长渊此前一直同奉玉在一起,自是看到了奉玉发觉白秋不见有多惊慌。哪怕晓得她人在天界根本不可能出事, 奉玉仍是竭力耐住才没有自乱阵脚, 他以最冷静的状态查出了白秋最后午睡的石头,然后用仙法回溯情景,这才发现将她带走的是灵舟。说实话, 以灵舟的修为道行, 即便是长渊都没有想到奉玉居然这么快就将她查了出来,前后绝没有超过一个时辰。   等他亲自赶到灵舟和长渊的仙宫时, 灵舟甚至连因酒而不稳的仙力都还没有平静下来。   长渊急急地为灵舟说话道:“将军, 我夫人她……”   “将军!”   然而长渊的话还未说完, 已被他夫人亲口打断。   灵舟仙子对于将白秋喂醉的事也相当愧疚, 若非她想也不想就取了甜酒还给白秋喝、并且没有注意到她一不小心就喝过了头,白秋现在自不至于醉成这般。对此,灵舟仙子自是敢作敢当,她身上的军甲未脱,正好利落地行了个规格很高的军礼,尴尬地对奉玉解释道:“秋儿如此,全然是我之错。因我疏忽大意,没考虑到她的酒量就给她尝了酒,也没留意到她不知不觉就喝了好几杯,回过神已醉成这般……不过这种酒不易醉的,是有利于伤口愈合的仙酒,秋儿这会儿醉得厉害,但回去睡一觉,明日应当就无大碍了。”   奉玉闻言,略一颔首,只是脸上霜寒未减。他听完灵舟仙子的话,也未多说许多,便抱着白秋匆匆告辞。   等奉玉走远,长渊方才松了口气,只是他看向灵舟,又叹气道:“夫人,我们这回大概是闯祸了。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如何会将白秋仙子抱回来?”   长渊同灵舟仙子相识多年,既是师兄妹又是夫妻,虽说常常不在一起,可向来是异体同心。此时错处其实是应当归灵舟,但长渊却还是下意识地揽到了两人身上。且他熟悉她的脾气,素来相信灵舟不会做无意义之事,故而有此一问。   “……上回酿的新酒,喝醉了。”   灵舟仙子说起这事终归丢脸,便简明扼要地道。答完,她又顿了顿,不太确定但又不安地问:“……有这么严重吗?”   长渊点头,稍稍停顿,旋即又不肯定地摇头。他想了想,终是说:“此事说不大也不大,全看将军如何想的。毕竟人生在世,有多少人真的不曾醉过?只是你才从外面回来许是不知,将军这个夫人当初找回来就费了许多波折,前阵子又刚过被妖花吞过,可谓是失而复得多次,将军自是紧张她得很。上回白秋仙子被妖花吞掉的时候,也是将军去寻她,当时将军的脸色你没有看到——”   长渊回想起当时的清醒,仍是有些心悸。那还是长渊头一回看到奉玉那般凝重的冷脸,至今想来,仍是替他担忧。   长渊一顿,说:“你晓得,当年仙妖大战之后,神君他便对恶妖之类的事分外警惕。这份警惕之心,大约是从上回妖花的意外之后,加倍重视到了如今。”   灵舟仙子听到长渊提起仙妖大战已是一愣,她想了一会儿,终是道:“如此……倒是不怪将军。”   ……   另一边,奉玉已出了长渊和灵舟的仙宫许久,他搂着狐狸,眉头微蹙,正在云端迅速地飞行着。   奉玉这个时候自然是生气得要命,平日里自己小心翼翼地宠着、护着,养得油光水滑的小白狐,被喂得满身酒气蔫耷耷地拖着耳朵,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奉玉强行按捺着怒意才没有当场表现出来。   他在云上行得飞快,因天上风大寒冷,他用袖子将怀中的白秋紧紧护住,确保她吹不到一丝凉风方才安心。奉玉用力抿了抿唇,一路将白秋以最快的速度带回来自己的东阳宫,他内心里难以言喻的烦闷全都化作速度宣泄而出,故而不到一刻钟,两人已在仙宫之内。   奉玉将白秋抱回她自己房间,克制着动作将她放到床上。   白秋喝醉了却意外地十分听话,一被奉玉放好,就乖巧地自己挪到了该挪的位置。她虽然没有意识,可睡梦中却仿佛还能明白奉玉的意思,让抬尾巴抬尾巴,让抬爪爪抬爪爪,不久就安稳地睡在了被子里,若不是整只狐狸都弥漫着酒气,看上去简直就像是简单地睡着了似的。   奉玉想了想,手一抬,将白秋从狐狸变成人形。   喝醉了的小白狐一下子变成了清丽的少女,她蜷睡在棉被当中,大概是由于变了形态感觉就不同了,白秋稍稍动了动,转过身子,面朝奉玉。奉玉摸了摸她的脸,只是饶是如此,他烦躁的心情仍然没有一点平复下来的意思。白秋被抱走已是令人不快,在发现抱走她的是灵舟仙子而非外人时,奉玉其实松了口气。然而,在看到白秋醉醺醺地被抱在对方怀里的时候,他脑海中的弦又一瞬间崩断,直到现在都未续上。   白秋的脸颊是暖的,因为醉酒,她白皙的皮肤被染上了酡红。   白秋本就不好酒,算起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沾过酒了,上一次喝酒,都可以追溯到在凡间同奉玉成亲时喝得交杯酒。此时她喝了灵舟仙子的米酒,尽管没了意识,却并未感到不适,她恍恍惚惚之中依旧正做着梦,尽管睡着的人通常难以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可白秋隐约觉得自己应当做得是个美梦。奉玉熟悉的气息充盈地环绕着她,这令白秋有种说不出的幸福之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就往奉玉的气息所在的地方蹭了过去。   于是,奉玉便感到白秋在睡梦中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   因着那酒气,白秋的体温要比平时高上许多,奉玉稍稍一顿,察觉到白秋额上有汗,便起身想替她去拿帕子擦擦额头。谁知奉玉刚要动,他的动作就不觉停住,回过头,才发觉自己被白秋无意识地扯住袖子。   奉玉一怔,缓缓一动,抬手想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袖子取出来,然而下一刻,他便听到白秋一边蹭着他的袖子,一边懵懂地轻轻唤道:“……夫君。”   在这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等到听清楚她说得是什么,奉玉几乎是立刻……僵在了原地。 第74章   奉玉僵在原地, 茫然地看着扯着他袖子的白秋。可是白秋闭着眼睛睡着, 对奉玉的异状浑然不觉, 反而愈发凑近他, 用自己的脸在他袖上乱蹭。   白秋意识朦胧, 可却在梦里搂着奉玉的气息, 本来是因感到他要走,急了才匆忙抱住他的袖子,此时见奉玉不走了,白秋也高兴起来,继续拉着奉玉的袖子。然而这时,她却忽然被奉玉捉了手。   奉玉的嗓子哑了哑, 他压低身子,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你唤我什么?秋儿……你唤我什么?”   白秋睡得迷糊, “唔”了一声, 搂着奉玉的袖子, 没有回答,只无声地往上蹭了蹭。   奉玉心中百味夹杂,惊喜和错愕一同浮上心头,一时间有些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听错。自他回天、在群仙之宴上被白秋认出来之后, 秋儿便未曾再这般唤他。她这会儿醉得意识不清楚,声音也有点含糊, 带着点鼻音。   奉玉竭力克制住自己又沉又快的心跳带来的焦躁, 他尽力耐心沉低了声音, 又问一遍道:“……秋儿, 你刚才唤我什么?”   “……夫君……”   白秋在梦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大约是被奉玉捉着手不大舒服,她的身体不自觉地扭了扭,手腕下意识地想往外抽,然而奉玉始终紧紧地扣着她,目光紧张地注视着她。   只听白秋慢慢地道:“夫君,我唤你夫君呀……”   这个答案让奉玉的胸口几乎是一瞬间便疼得仿佛要爆裂了一般,心脏滚烫,他凝视着睡着将脸贴在他袖子上的秋儿,僵硬地沉思片刻,终是脱了外衫上|床将她搂入怀中。一感到他的手臂靠近揽住她,白秋立刻高兴地滚了进去。奉玉的喉咙滚了滚,看着白秋睡眼惺忪的模样,终是有些担心她是乱喊的,亦或是梦里梦见了别人。奉玉抿了抿唇,又克制地道:“……你看清楚我是何人?叫什么名字?”   “奉玉……”   听他这么说,白秋的眉毛轻轻地蹙了蹙,有点吃力地睁开了眼,她雾眼迷蒙,睫毛一扇一扇的,看了奉玉凝重的脸,又将脸往他颈间埋,乖巧地回答道:“你是奉玉……”   她喝醉了酒,脑袋还不太清晰,这么一边说着,一边就慢吞吞地凑上去亲奉玉。她原来大约是想亲在唇上,可是喝醉酒的人哪里能有那么准确的方向感,蹭过去一口亲在了奉玉的喉结上,奉玉的喉结而不自觉地动了动,白秋恍惚之间没有立刻发现自己亲错了,磨磨蹭蹭地亲了好一会儿,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于是慢慢地仰头亲在奉玉的下颚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又撤回来,咂咂嘴,这才又仰脸亲昵地亲上去。   奉玉被她亲得有点焦躁,放在她腰上的手不觉紧了紧,感受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颈间动来动去。   白秋醉得厉害,动作和反应都有些迟钝。她在他项间耽搁了半晌,沿着奉玉的脸颊一路往上,探索着寻着嘴唇,小狐狸连眼睛都懒得睁,奉玉被她这里亲一口那里亲一口,挑拨得呼吸有些乱了,索性主动低头给方便。于是,白秋终于一口亲在了唇上。最终亲到嘴唇的一瞬间,她似乎自己都愣了一下,接着便高兴地吻了上去。   甜甜的酒气扑面而来,奉玉尝到她口中甜腻的米酒的气息,她大约是真的喝了不少,连呼吸都带着一种难言的醉人的甜味,连带着奉玉也要醉了。他拥着她,白秋极少这般主动,奉玉只觉得她搂着他的脖子又抱又蹭,乖得像只黏人的小动物。   奉玉被她哄得心乱,他捉了她不安分地在他胸口摸来摸去的小手,等两人终于分开,奉玉心情复杂地看着白秋。   白秋酒还未醒,被他捉了手后总算有点老实了。她茫然地靠在奉玉怀里,一动都不怎么动……奉玉也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从一只喝醉了睡得不省人事的狐狸脸上看出茫然来的,反正她突然便很乖,懵懂的神情配上一身被喂醉后甜腻的酒味,很是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大概是不知奉玉怎么就离得远了,她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没有动作,只好自己主动又试探着在床单上摸来摸去,想将奉玉找回来。   奉玉无奈地看着她,良久……终是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一抱,道:“……你若是清醒的时候这般,你看我放不放你。”   “……呜。”   回应他的是白秋困了以后撒娇似的呜咽。奉玉的话白秋喝醉了不太明白,但她现在肯定没有放开奉玉的意思。见奉玉主动回来了,白秋睫毛颤了颤,一下子高兴起来,同样用力地将怀里的神君抱住,硬是将自己往奉玉胸口埋了埋,折腾好一会儿,总算不动了。   奉玉沉默地将她用被子盖好,又是一叹,护在怀中,闭眼睡去。   ……   白秋喝醉仙酒之后,其实不大清楚自己是如何睡过去的,故而第二日从梦中醒来的时候,她虽然脑袋不怎么疼痛,可是却有种不知今日是何日的奇怪之感。她隐约感到自己在床上,可又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回床上来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白秋也就越想越是不对,因此连忙慌张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只是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迟钝地察觉到这里是位于奉玉仙宫内的她自己的房间。陈设是她屋内的陈设,床前是她床榻的纱帘,而她睡在被子里,眼前是男子里衣的衣襟,显然是被对方护在胸前。白秋愣了一下,缓缓地抬头往上看,她的视线经过里衣、锁骨、喉结、下巴、鼻梁……最后迎上的,是奉玉那双淡然的凤眼。   “醒了?”   奉玉见她睁眼,便出声问道。   白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点完,她的脸当即就红了。即便两人睡在一起也不是第一次了,可唯独这一回白秋分外摸不清楚状况,她双手还抵在奉玉胸口,此时条件反射地想挪开,可奉玉的手臂一条被她枕在脑袋底下,一条拥着她、搂着她的背,她是整个人都被奉玉守在怀里的姿势,哪怕想挪,也不知该挪到哪里去。   白秋有点慌张,手足无措地问道:“我、我之前……”   “你之前被灵舟仙子抱走,在她仙宫中喝醉了酒。”   奉玉平静地对她解释状况,他道:“我将你带回来,放回房间里。”   “我、我喝醉了?”   “嗯。”   白秋“噢”了一声,低下头,脸上红红的。奉玉没有明说自己为什么也留下了,不过白秋却有些心虚,即使不问,她也隐隐能猜到是什么情况……要么是奉玉担心她喝醉酒,留下来照顾她,后来索性就住下了,要么就是她半梦半醒之间抱着奉玉不让他走了,以至于奉玉只好迁就她。   白秋以前没喝醉过酒,便不太清楚自己到底是哪一种,想来想去也分不清前后两种可能性那种比较高一点,看着奉玉安静的神情,又不好意思问,只好自己憋着。   奉玉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狐狸脸蛋通红、两只手小心翼翼缩在胸前的模样。他醒得极早,其实已经盯着白秋安稳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他在意秋儿昨晚唤得那几句“夫君”,在意她的心情到底是如何的,在意她如何想他……只是白秋连她昨天是怎么喝醉的都不记得了,这种醉酒后的事,想来肯定也忘了干净,徒留他一个人在心里为了这么两个字将酸甜苦涩尝了一遍。   于是奉玉轻轻睨了一眼白秋,唤道:“秋儿。”   “……嗯?”   白秋没什么戒心地抬头,接着,就被奉玉低头在唇上点水般地吻了一下。   他那双墨染的凤眸安稳地凝视着她,只听他道:“我可能有些等不及了。” 第75章   奉玉这句话成功地让白秋的心脏“咚咚咚”地跳了起来, 有一瞬间她险些误会话里有什么特别令人害羞的意思。奉玉沉静地注视着她, 目光灼热而平静, 仿佛里面有一团无声燃烧的火焰, 但却叫人看不出什么龌龊的念头来。   白秋经不住他这样看着, 视线不自觉地躲闪,只是她被奉玉紧拥在胸前, 再躲又有多少躲闪的余地?终于还是只能看着他的下巴。白秋的脑袋晕乎乎的, 下意识地问道:“你、你等不住什么呀?”   “……等不住你。”   奉玉声音低哑,冷锐专注的凤眼丝毫没有移开的意思, 灼灼地望着着她。见白秋神情仍是未懂,他倾身上前, 用自己的额头顶了顶她的眉心, 嗓音沉了沉, 解释道:“……秋儿, 由奢入俭难。”   白秋像昨晚那般黏他的日子已许久不曾有过,她身上温热的体温、香甜的气息,还有亲密时既高兴又羞涩的反应, 没有一处不让人觉得迷醉。她被亲了就很容易脸红,可又忍不住要蹭着亲回来, 觉得有点舒服或者觉得满足的时候就会黏在他身上,觉得不好意思了又会拿小手动来动去……她在凡间时便是如此,哪怕明知她是醉了酒意识不清, 浆糊似的小脑瓜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可奉玉看着她那般模样, 还是被勾起了许多凡间的回忆,这些回忆里的情感他不曾与人说过,但每每想起依旧觉得心口微揪、甜涩皆有。   他想听她唤他“夫君”,想将她抱在怀中看月亮,想看着她晚上睡前在自己胳膊上打瞌睡。他甚至想到他们将来许是会有孩子……不过天界子嗣不大易得,这个大约比想象中还要遥远得多,奉玉只是想了想便暂时搁到一旁。   他原本也不介意等待,但昨日她的举动却像是久旱后的一场甘霖,使得他的耐心一点点地被诱惑、挑战、消解。   一旦见过她那么可爱的样子,以往压抑着渴望的寂寞的等待时光,就变得分外难以忍耐。   奉玉凝望着白秋,白秋不知不觉对上了他的眸子,然后她的脸便慢腾腾地红了。   奉玉解释得简略,白秋不晓得自己昨夜做了什么,又不太清楚奉玉复杂而悠长的心理活动,其实对奉玉的话一知半解……但她多少也能听得出与自己有关,故而有些局促不安地动了动。   奉玉依然抱着白秋,他低头看着她通红的脸,能感觉到白秋不知何时放出来的尾巴正在被子里扫来扫去,柔软的尾毛都扫到他的手背了。见她听了自己的话,神情却仿佛还有不解,奉玉索性凑过去亲她。不同于之前轻描淡写地一点,这次先是嘴唇上,接着是脸颊、额头、鼻子和下巴,他捧着她的后颈,动作不慢却很柔情,白秋被他搂着,没有来得及躲,下意识地往后缩,然而退不过,又被对方追了上来,只好被亲得眯了眼睛。   要知道太过分了脾气很好的狐狸也会被亲毛的,白秋蜷着小腿窝在那里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没好,便有些焦急了。咬人这件事怎么想都是他们狐狸比较擅长,白秋被惹急了就有点想亲回去,晃着尾巴也去吻奉玉的鼻梁,结果报复行为没让对方有什么反应,反而被他整个圈住。   奉玉扣着白秋的后脑,两人闹作一团,凑得很近。床帘轻垂着,床榻间有种融融的暖意,白秋揪着他的衣襟,眸子有点不自觉地闪了闪,低下头。奉玉顿了顿,本来还想再凑近,然而,他的动作忽然一顿。   这时,奉玉感了感气,缓缓一滞,道:“……有人来了。”   “……嗯?”   白秋眨巴眼睛,先是一愣,接着回过神,发觉他用得是肯定句,连忙也跟着奉玉感了感气。   这本是最为简单而基础的仙术,既可用于感知自己的气息,以此来进行修炼,也可感知他人的气息,若是无意隐藏的来访者,隔着老远一段路便可感知到其仙气。   白秋尽管修为不高,可这么基本的仙法还是很熟练的,她在奉玉之后感了感,果然觉察到有人正在往这边来,而且快到了。   奉玉稍顿,替白秋理了理掉在她脸颊边的头发,道:“先起来吧,我们去见客人。”   白秋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把奉玉推走,然后她自己躲回被子里团起来蒸发一会儿,可是此时听他这么说,却是不由得愣住,问道:“我也要去?”   她又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仙子,来东阳宫或者天军营拜访的,肯定是有事要见奉玉神君。她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不打扰奉玉,可见奉玉好像是要将她一起带走的样子,难免意外。   可是这会儿奉玉已经起了身,缓缓地取了外衫从容地套在身上,似是很快就能穿戴整齐。他大约已经晓得了过来的是何人,神情不急不躁,好像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听白秋询问,便“嗯”了一声,也没多解释,反而是见她为了赶着出门整理衣服整理得有点着急,不小心系错了带子,便安慰道:“不用急,慢慢来。”   一顿,奉玉又问:“……或者我替你穿?”   白秋在奉玉一本正经地凝视下,赶紧羞窘地用力摇了摇头。她这时才意识到昨日她的外衫多半也是奉玉替她褪下的,刚才没有太大的感觉,白秋这会儿却突然害羞起来,暗自懊恼日后不能再乱吃甜酒。   奉玉抿唇一笑,倒没有再坚持。   ……   尽管说要来客人,可奉玉却准备得颇为从容不迫。在他的态度影响下,白秋亦渐渐平缓下来,用充裕的时间整理好了着装,又仔仔细细地梳好了头发,这才跟着奉玉往会客的殿宇走去。等他们二人抵达殿中,已是将近半个时辰之后。   奉玉在抵达会客殿之前,白秋半途上就看到他解开了东阳宫的禁制,大约是让客人自己进来的意思。他们到达的时候,两位客人显然亦是刚到不久,白秋看到他们两人,便脸上微红,连忙不好意思地行礼打招呼道:“长渊仙君,灵舟元君!”   白秋想到自己昨天居然在灵舟仙子的仙宫中不知不觉喝人家酿的仙酒喝醉了,还难为情得很。而灵舟仙子的府邸,便也就是她和长渊仙君这对夫妻共同的府邸,白秋想想也能知道,她昨日醉倒的事,长渊也定是知道了。   且不说她与灵舟仙子昨天还是第一回见面,因白秋没了喝酒前的记忆,她压根不晓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只觉得能喝醉定是喝了人家不少酒,如此一想,白秋着实尴尬得很,都有点不敢看灵舟仙子和长渊仙君了。   然而谁知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比她还要尴尬,两人先同往常一般恭恭敬敬地喊了将军,接着便看向白秋。灵舟仙子率先关切地问道:“姑娘,你身体还好吧?”   “嗯,没什么大碍了。”   白秋闻言,赶忙点点头。她想想自己喝了人家那么多酒,又睡死在对方仙宫里,赶忙想要道歉道:“灵舟元君,昨天——”   “昨天真是对不起啊。”   谁知,白秋话还未完,反倒是灵舟仙子歉意地先开了口。她道:“我光顾着自己说话说得痛快,都没注意到你喝得已过了酒量。且若非是我私自将你抱回天军营,昨日也不至于如此……”   尽管晓得自己酿得仙米酒是治伤的,不会宿醉,也不会影响身体,但从白秋口中得了她无事,且见她气色的确不错的样子,仍是让灵舟仙子松了口气。说实话,白秋觉得她酿得米酒好喝,还是令灵舟仙子挺自豪的,只是一不留神将将军的宝贝疙瘩喂醉的确是过了,她年长白秋这么许多,本该照看与她。   灵舟仙子停顿片刻,便道:“我同夫君今日来此,便是特地来向仙子道歉的,虽不期望仙子谅解,但这份歉意,还盼仙子愿意听上一听。”   灵舟仙子说是这么说,但白秋原本还觉得是自己的错,哪里会有不谅解的意思?连忙摆手。再说,灵舟仙子本是极有威望的战仙,她愿意这般同自己道歉,白秋已相当受宠若惊了。   灵舟仙子见白秋接受,便笑了笑,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羞耻的,做错事便要道歉本是天经地义。不过,两人之中比较难应付的本就不是白秋,而是这小狐狸身边这位神君。   灵舟同白秋这边交代完,重新看向奉玉,神情便严肃了许多,她恭敬地低头,道:“将军。”   长渊亦跟着低头道:“将军。”   尽管白秋醉酒后同他更亲近,可奉玉想起昨日的情景,仍是后怕,故而对自己的爱将也还有些怒气。他想了想,道:“你们先前在天军营说要唤秋儿什么?”   这事灵舟仙子茫然,但长渊却是知道的,他答道:“……嫂子。”   奉玉颔首。这时,白秋便感到奉玉在桌案底下握了她的手,还没等她反应,便已被奉玉化成狐狸抱了起来。他将怀里的狐狸团团往桌上一放,道:“说来,你们二人过去也曾当我是兄长,现在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长渊:……   灵舟:……   大家都与奉玉熟悉,自是听得出他没有真要他们改口的意思,无非是觉得生气,在寻机会找他们麻烦。不过长渊和灵舟还没有说什么,白秋倒是先害羞了。听完奉玉的话,她尾巴不安地摆了摆,一转身就迅速地跳回奉玉身上,“咕叽”一下团成团,不肯出来了。 第76章   奉玉是怎么想的白秋不太清楚, 但她这么小一团狐狸, 着实是不好意思让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喊她嫂子的。于是奉玉一回过神,转瞬间就看到一只小白狐跳回了他身上。白秋一下子还没团好,后腿踹巴了两下, 重新理了理尾巴,这才将自己重新团好不动了。奉玉愣了一瞬, 看着窝在他腿上雪白的毛球,嘴角不觉一弯,抬手摸了摸她。   但他护着白秋, 对待长渊和灵舟就没有那么亲切了。奉玉抬起头,搂着怀中的狐狸, 凤眸在灵舟身上一扫, 道:“醉酒入天军营,白日干扰公务。灵舟元君,若按军规处理, 你可有异议?”   灵舟仙子本就是来请罪的,见奉玉干干脆脆地给了她军规,反而松了口气。她在天军营里万年有余,自是不可能从未犯过军规, 不算什么事, 但昨日见到她的天兵不少,虽说未必全都看出来她喝醉、未必全都知道是她将白秋抱走, 但她还要领兵的, 若是将领有错就免于责罚, 将来只怕难以服众。   故而灵舟仙子坦然地轻轻吐了口气,就地向奉玉郑重地行了军礼,应道:“——没有异议。”   “那就好。”   奉玉略一颔首,说着,他又自然地摸了摸白秋的脑袋。   白秋感到奉玉在摸她,一直为了假装成球而紧闭的圆圆的小狐狸眼睛儿睁开了一点点,抖抖耳朵,慢慢地蹭了回去。她本来见事情解决,就想要从奉玉怀里跳回去、在旁边坐着了,然而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顿了顿,补充似的笑着道:“不过……其实我同长渊的确是真心将将军认作兄长,虽说秋儿年纪小些,但唤她一声‘嫂子’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当年我和师兄成仙之后,在天军营里着实受了将军不少照顾,理应如此而已。”   白秋本来是想跳出去的,但听到灵舟仙子又往下说话的声音,不知怎么的犹豫了一瞬,就耽误了时机。   只听灵舟仙子怀念地道:“还记得之前,我们还笑过将军你是长兄,长渊排第三,我在最末。虽说这点年龄差如今看来不算什么了,但在先前,还是挺有趣的……”   听灵舟说起此事,奉玉神情未变,长渊嘴角则不禁淡笑了下,应道:“那的确是很久以前了,当时我同灵舟都还够不上是仙君。”   白秋窝在奉玉怀里,听到他们聊起之前的事便疑惑地一愣,有些在意灵舟仙子口中说奉玉是“长兄”,长渊是“第三”,而她是“最末”。“第一”和“第三”都有了,可是为何没有提到“第二”?   白秋想了一会儿,却想不出天军营中还有哪位足以加入奉玉和长渊之间、能被称为“第二”的人。   想了想,白秋便抬头去看奉玉,只见奉玉神君表情平静,看不出喜怒。   白秋自知自己在这种话题上插不上话,便没有插嘴多问,乖乖地缩着,只是将自己的尾巴困惑地圈在了奉玉的手臂上。   这时,灵舟仙子说到这里,亦是略微停顿片刻,脸上的怀念之色收敛不少,才正经地道:“仙妖之战以后,将军你在为人处世上便比先前还要严谨许多,天界诸仙诸神也道你气质比之从前更为冷然,不过外人面前虽是如此,天军营内的兄弟们却因此更为敬重仰慕将军。望将军明白,我与长渊……亦是如此。”   奉玉微顿,未言,却稍稍颔首。   灵舟仙子见状,笑了笑,接着神情又轻松起来。她摸了摸后脑勺,歉意地道:“不过无论如何,将你的宝贝疙瘩私自抱回去还喂醉了是我的错。这虽然不属于军规,可终归是我该带着诚意道歉的事……秋儿,你以后若是有事,不要客气,来寻我便是,就当是我欠了你很大的人情。”   白秋听到灵舟仙子说她是奉玉的宝贝疙瘩,白毛底下的脸就红通通的了,偏偏奉玉还未反驳,反而自然地“嗯”了一声,弄得白秋愈发不知所措,恨不得把自己糊在奉玉脸上让他不要说话了。然而她敢在奉玉这里撒娇乱蹦,却不敢对灵舟仙子太过怠慢,见她这么说,白秋连忙冲着灵舟“嗷”了一声,算是感谢和应答。   不过,等“嗷”完,白秋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奉玉。   他相貌得天独厚,即便是从她的角度看,仍是能看得出奉玉的侧颜俊美,因着气质冷锐,他若是不说话就有不好亲近之感。   长渊和灵舟又留在奉玉神君的仙宫中聊了一会儿往事,总体而言是灵舟仙子健谈些,长渊在一旁附和,奉玉偶尔搭话。不过虽说是停留,可实际上他们都未留太久。等长渊和灵舟离开,正好是一炷香之后,白秋等将他们两人送走,望着他们的背影,仍是有些茫然,过了好一会儿,便有些沮丧地垂下耳朵。   因着白秋一直没有变回人形,奉玉索性将她抱着,此时注意到了白秋垂下的耳朵。奉玉其实这会儿也被灵舟的话勾起了心事,正在失神,但见白秋神情失落,仍是一愣,好好地将她搂紧几分,尽量放柔了语气,带着笑道:“秋儿,你怎么这般神情?”   白秋看了他一眼,不自觉地说:“神君,你……”   “嗯?”   “算、算啦……没事。”   说着,白秋的尾巴又不自觉地晃了晃,她一扭身,往奉玉怀里钻了钻,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   “奉玉神君生来就性情冷锐,大抵因他既是战神也是将神,一生就立了战道……”   灵舟仙子之前说的话在白秋脑海中响起,让她的失落不觉愈盛,心脏一下一下重重地跳着。   先前灵舟仙子、长渊仙君和奉玉神君三人聊天聊得顺畅,白秋插不进嘴,却乖巧地在一旁听着。她原先也晓得奉玉是上古神君,天生的将神,可今日听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自然地聊她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仿佛很遥远的事,白秋原先在第一次发现奉玉原来是神君那一刹那,心头涌现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低落感突然又来了。   她其实并不了解奉玉。   即便他们在凡间相处了许久,即便他们拜过堂当过几日夫妻,即便时至如今他们相处的时间已有一年有余……这些时光相比较奉玉经历过的岁月而言仍是沧海一粟,即便是奉玉自己也说过……若非凡间这般意外,他不会喜欢上她。   白秋不晓得自己觉得难过,却觉得难过得要命,于是别扭了好一会儿,索性开始在奉玉手臂间打滚,拿脑袋用力地蹭他,想着干脆将他的手蹭破好了。   然而奉玉被这么软软地蹭着,自是没想到白秋居然有如此远大的志向,故而在他看来,便是自家的小狐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开始卖力地撒娇打滚,他一愣,生怕白秋自己蹭着蹭着掉出去了,连忙用力将她抱好。   白秋蹭了一会儿,发觉奉玉皮太厚实在蹭不破,只好泄气了。这时,白秋才恍然发现,时辰已有些不对了,问奉玉道:“你今天不用去天军营嘛?”   奉玉通常来说,早晨是要去检查天兵训练的,大多数时候天未亮便要出发。这点跟在凡间时倒是相似,她有时候早晨醒来摸着摸着就摸不到奉玉了。   奉玉“嗯”了一声,扫了她一眼,道:“我怕你昨日喝醉,今日酒醒还会有什么不适,便调了一日休日,事情推给长渊了,劳他代办一日。”   奉玉说得轻松,白秋却有点羞愧了。然而这时,只听奉玉道:“不过你既然没事,今日就当做是普通的休息吧。”   他稍一顿,又说:“秋儿,我等下回屋一趟,你自己随意休息便是。下午……我便教你练剑。”   白秋闻言,连忙点点头,但她看到奉玉说这话时眉头轻蹙着,一怔,又有些担忧。   奉玉将白秋送回她自己的屋子,便暂且离开了。白秋在自己屋里蹦跳一会儿,想到奉玉先前的神情,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担忧,便从床上跳下去,蹭蹭蹭跑到奉玉屋门口。两人住在一个院子里,她跑过去根本没用多少工夫,她凑过去跳了一下,蹦到门槛上,用额头小心翼翼地顶开了门。   其实白秋之前就注意到,奉玉在听灵舟仙子和长渊仙君谈起今日说得那些话时,情绪似有些不对。他今日神情格外少变化,话也分外得少,这些异常的状况令白秋本能地有点不想离开他身边。   奉玉的门没有锁,约莫是本来就没有拦她的意思,白秋一顶就顶开了。她跑进屋里又拿额头将门关好,这才跑向奉玉。奉玉此时已在屋中坐好,他闭着双目,呼吸平稳,显然是已入了定,白秋能感到他周围的仙气隐隐在涌动着,是有仙术正在运转。她感了一下气,愣了愣,察觉到奉玉此时用的有点像灵舟仙子昨日给她演示时用得法术。   白秋的仙术在一众道行高深的老神仙中不算出挑,但在同龄人中也绝不算差的,她原地跑了两圈,犹豫片刻,还是跳到了奉玉的膝盖上趴好,深呼吸一口,运转自己的仙气,闭上眼——   再睁眼,白秋已是立于一片陌生的景象之中。   她还来不及东看西看,就静站在不远处的奉玉也注意到了她。见白秋进来,他虽有些意外,可似乎也不是太过吃惊,只是朝她招了招手道:“秋儿,过来。”   白秋在外面是狐狸,可是一进入奉玉脑海中的幻境,她却已是人的样子了,见奉玉朝她招手,白秋连忙朝他跑了过去。 第77章   等跑到奉玉神君身边, 白秋便被他轻轻地扶了一下,然后被守卫般得护住。白秋刚刚进入此地还没有镇静下来, 她的目光左右转了转, 然后下意识地问道:“这里是哪儿?”   她知道这个地方是奉玉脑海中的幻境,可到底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心中仍有几分惴惴。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带着初次踏入神秘之地的不安和隐隐的激动。说到底,她是没有和奉玉打招呼, 偷偷借着他的法术进来的, 白秋心里还是有点担心奉玉不高兴。   这个时候,他们两人正站在一个空敞的高地, 眼前的场景有些昏暗阴郁,乌云蔽日、沙尘漫天, 隐隐能听到呐喊之声,但并不十分鲜明, 像是隔了一层雾。   奉玉一顿,便回答道:“这是我的记忆之中。”   “……!”   他语气说得淡淡,白秋却是愣了愣。   修为高深的仙君神君的记忆可以自成一方世界,因岁月长久, 他们有时会对回忆进行梳理。有时是像灵舟仙子那般将记忆回溯出来,有时也可进入记忆之中……白秋并非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术法,可是见有人用, 还是第一次。   奉玉倒是未对白秋私自进入他的记忆幻境有什么不满的样子, 他将视线投向地面, 缓缓地解释道:“这是七千四百年前,仙妖大战之时,我们三十六天军同妖王之间的一战。”   白秋听着他的话一愣,因为奉玉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宛如一潭死水。她还从未听过奉玉这样说话,莫名有点心慌。只是奉玉的侧脸依旧俊美而冷淡,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白秋顿了顿,便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一并看去,接着,白秋便狠狠一愣,呆在原地。   此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战场的画面。   无数天兵正从三十六重天涌下来,黑压压的一片,犹如军队堆砌而成的瀑布,而军队的另一边,成千上万的妖族也仿佛奔涌的江水一般朝天兵天将喷涌而来!两股愤怒的潮水疯狂地撞在了一起,交错着的呐喊、吼叫,无数的仙术和妖法碰撞的电光!兵器碰撞、仙术交接,昏暗的天色之下,术法的亮光竞相碰撞,用血色的光亮点明了天地之间!   天兵的剑劈倒了试图偷袭的狰狞的恶妖,足有房子那么大的妖花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试图将它斩去的仙人。无数人倒下,无数人冲向前方,天地间简直要被疯狂的战意和死亡的沉寂填满。她看到奉玉冲在天兵天将的最前面,他骑在马上,一剑接一剑利落地挥出,脸上一片死寂,每一剑都好像是要杀尽所有恶妖。   记忆中的时间似乎与正常不同,白秋看到这片世界中的日夜不停地变换,也不知是过了多久。须臾之后,战场上已是一片空寂。然后,她看到奉玉单膝跪在满是尸体和散落的武器的沙场之上,他的剑深深地插在泥土之中,他低着头,任凭长发被萧冷的寒风吹得散乱飞扬。   说来奇怪,他们明明站得很远,却能够看到战场上的细节、看得清楚每一个人临死前痛苦狰狞的表情。等看清楚奉玉此时的样子,白秋不禁狠狠一怔。   她还从未见过奉玉这般的神情。   奉玉生性冷锐,他在外人面前少有表情,一向看起来比较冷淡,但即便如此,也绝非是像这般。此时的奉玉脸上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死气,白秋知道他还活着,可在画面之中,看起来却像是浑身冒着了无生机的寒烟。他浑身是血,盔甲和战袍都被干掉的血迹弄得斑驳,仙剑上有了裂痕。他身负三箭,从上面的妖气就可以这些箭来自于何处,可是奉玉看起来丝毫没有准备将它们拔|出|来的意思,他依旧深深地跪在地上,凡间的泥土几乎要被他的膝盖跪出一个坑来。   白秋几乎是下意识地揪住了站在她身边的真正的奉玉神君的袖子,张了张嘴,却觉得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过了许久,才勉强道:“这是……?”   “……我不知你有没有在天界听过,有些人说我战无不胜。”   这时,只听奉玉道:“但战场变幻莫测,这世间又如何有不败的兵家?那些人说得话并非实情……这是我的第一败,也是最后一败。”   白秋怔怔地望着他,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才好。她是出生才不过十几年的小狐狸,生在太平年间,天界的几次动荡对她而言都是遥远的几千年前的事,而如今天庭的地位已无人能够动摇,仙妖一战后,世间已再无能与天兵天将匹敌的恶妖,若非奉玉,恐怕她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像这样的场景。   而且,白秋的确是一直以来听到的都是奉玉神君战无不胜,成百上千场战役,从未败过。他曾有过一场败仗,时至如今还是第一次听说,但看着奉玉沉静的神情,白秋又瞧不出奉玉是如何想的。他静默地望着跪在沙场中、背后插着三支箭而不发一语的自己,目光沉沉。   奉玉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一仗……损失惨重,且我与长渊、灵舟的一位挚友,亦折于这一战中。”   奉玉说这话时口气平稳,视线依旧沉静地望着远方。但白秋听到心里却是不由得愣了一下,旋即小心翼翼地问道:“就是之前你和长渊仙君、灵舟元君说话提起排名的时候,排在你和长渊中间的那个人吗?”   奉玉一顿,沉默的时间比以往稍微长了一些,大约也是在回忆起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才道:“嗯。”   他说:“他是最早一批出生在仙界的仙人,年纪较我稍小一些,但比长渊稍大,为人认真谦和,在几人中与我关系要好些,但有时候灵舟与长渊吵架,多也由他调和。他虽也在军中,但其实是天官,不算是天兵天将……若非见情况危急急于帮我们,本不至于道消身死。不只是他,还有数以万计的天兵,都葬身在这场战役中。”   说到这里,奉玉不禁微微闭了闭眼,待睁眼后,冷静的凤眸之中依旧是一片幽黑。他又将视线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景象之中。   尽管这些事情说来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他却始终难以忘记。这一战之后,他在战场上一个人跪了七七四十九天,并在心中发誓,永生永世绝不再败。   仙界岁月漫长,其实极少有什么真正的永恒。陨落的仙人未必轮回之后不能再得机缘归来,也少有什么事可以铁口严断绝不会发生。然而这个誓言他信守至今,身故之人……却始终没有回来。   他将这场战役的回忆留存,时不时就会进来看看,今日听到灵舟仙子说的话,记忆就又被勾了起来,于是又踏入其间。奉玉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要对白秋说起这些,而且不知不觉还说得多了些……这只小仙狐素来乐天,年纪小,光是看着她玩就觉得很可爱,故而实际上……他本不欲她知道太沉重的事。眼前之景,在白秋未来之前,他时常一遍一遍地看,反复思索自己战败的原因,反复寻找漏缺,即使早已将细节处处记在心中,却仍然不曾停下,自从她来之后,也就看得久了。然而无论过去多久,面对这般场景,他心中似乎始终难以全无波动……   奉玉一顿,正要闭眼凝神平复心情,再将白秋从记忆中带出去,忽然,他就感到胸口一软,怀里好像撞进了什么十分温暖的东西。奉玉下意识地低头,就看到白秋用力地钻到了他怀里,脸靠在他胸前,手臂抱着他的腰。   见奉玉低头看她,白秋脸上不禁略有几分发烫。   她虽然年龄不算太大,修为也不算太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但仙狐善感,她隐约能感到奉玉表情虽没有太大的变化起伏,可情绪多少有变,下意识地就想安慰他。白秋抿了抿唇,红着脸试图解释道:“我刚才试了一下,在这里好像没有办法变回狐狸,所以只能这样了,你先将就一下这样抱着吧……我是狐形进来,在外面应该还是狐狸的,等出去以后……”   白秋话还没说完,画面已经一转,没等他回过神来,居然已经从奉玉的回忆中出来,重新回到他房间内了。然而还没等白秋回过神从奉玉膝盖上跳下来,已经被奉玉一把抱起,变回人形压在地上。   场景切换得太快,白秋其实不太适应这种从虚幻到现实的感觉,觉得天旋地转的,因此看着眼前的奉玉,脑袋还有点发懵。这时,只见奉玉终于对她笑了一下,凤眸微微弯起,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他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比起你的人……我会更喜欢抱狐狸?” 第78章   奉玉俯身压在她上方, 昔日沉静的凤眸含着笑意,灼灼地盯着她。虽说他压下来得突然,可是却注意地用手护住了她的后脑和腰, 白秋躺在地上,头枕着奉玉的手, 从晕眩中回过神后就怔怔地仰脸看着他,被奉玉这样的目光凝视着, 她不禁有些窘迫地道:“可、可是……”   白秋的脑袋有一瞬间的呆懵,她的原型又白又软又小只, 有九条蓬松可爱的大尾巴, 她每天都将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的, 尾巴整整齐齐地梳好。在家的时候,爹、娘还有哥哥都是抱着她的原型玩的,她自己也是觉得自己的原型比较漂亮, 故而想要安慰奉玉的时候,她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觉得用原型比较好。   奉玉的心早就软得化成了一滩水, 无论是狐形还是人形, 光是白秋试图用自己来安慰他的举动, 就已经令他欣喜若狂,恨不得将她藏在身上带走了才好。   这时, 只听白秋道:“可是你平时抱着我的原型,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呀……”   奉玉笑着道:“的确挺开心的, 但你的人形大一些, 在我怀里, 我抱到的你就要多一些,不是更好?”   “……诶?”   白秋听这话一愣,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奉玉已低头吻了吻她的脖子,埋首到她颈间闷笑。   他的鼻尖蹭在她的皮肤上,发丝也落了下来,白秋被他笑得发痒,不自觉地动来动去,可惜被奉玉摁住。白秋其实本来还想再问,可是见奉玉笑得很高兴,没有继续回答的意思,也就只好作罢,乖乖地搂着他不动了。但她躺了一会儿,想到奉玉先前在记忆之境中的模样,又想起那个回忆中奉玉身负三箭跪在地上的样子,还是有些担心,想了想,缓缓地将手伸到奉玉背后,一下一下地摸他在幻境中被箭射中的位置。   奉玉原本正笑着抱她,但感到白秋的动作,便微微一顿。   他自是觉察到了她的小爪子探到了自己背后,从她摸的位置,奉玉也猜得出这小狐狸是为了什么。他动作一滞,扬眉问道:“想看看?”   白秋一愣。   奉玉紧接着又轻描淡写地接口道:“不过时至如今早就没有痕迹,你什么都看不到就是了。”   白秋摇了摇头,哪里好意思让奉玉脱衣服给她看,忙道:“算了算了……”   相处这么久,尤其在凡间还当过夫妻,白秋怎么可能从未见过奉玉的后背,她当然晓得他的后背什么疤痕都没有……白秋自己那么浅的修为,之前被妖花吞掉受的伤,如今都尚且恢复原状了,奉玉是神君,恢复得自然更快,更别提还是上千年以前的事……   只是口中说着算了,白秋还是担心地望着那个位置,手也没有松开。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笑,捉了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接着,似是随口般地问道:“说来,我让你自己好好玩,你怎么没在院子里待着,跑到我房间里来了?”   “我……”   白秋也知自己不打招呼就跟着跑到奉玉的记忆里去有些冒失,她回答道:“我看你和灵舟元君他们说完话以后,表情好像不大对劲,所以就……”   奉玉微微愕然了一瞬,继而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关心我?”   奉玉本以为她会同平时一般赤着脸慌张地找借口,谁知白秋憋了一会儿却没有否认,而是沮丧地垂了睫毛。   白秋摸着他背上受过伤的位置,回想着幻境中那个奉玉死气沉沉的脸色,她的心脏一抽一抽地疼,感觉疼得都快掉眼泪了。她担忧地问道:“幻境中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很难过?”   奉玉未言。   她低着头道:“……你先前同长渊仙君,还有灵舟仙子说得事我都不太知道,毕竟都过去那么久了。七千四百年……我和哥哥的年纪加起来都连零头不到呢,你过去有过什么朋友我都不太清楚,出过什么事我也不晓得……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很痛苦,可是我也没有陪过你……要是我在的话……”   白秋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眼睫垂得更低,扇子似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低落的阴影。因为仔细想想,即使她在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白秋虽却未曾经历,却也知道眼睁睁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将士和好友埋骨,该是何等苦痛,否则奉玉也不会露出回忆中那般表情,若是她在那里……白秋还没有几千岁,自是不知道自己若是有几千年修为会怎么样,只能以如今的自己作为评判……   她越想越是失落,然而就在这时,白秋感到身子一轻,是被奉玉托着背扶了起来。   奉玉看着白秋以被他压着的姿势都能说着说着伤心地发起呆来,心里也觉得有几分好笑。他看白秋的一双漂亮的杏眸里一闪一闪的,生怕她伤心哭了,赶紧抱起来哄哄。   白秋被他哄小孩似的在背上拍了两下,眨巴着眼看过去。奉玉想了想,道:“秋儿,你可否随我过来?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奉玉的语气稳重平缓,白秋愣了愣,连忙点头。于是奉玉一展袖站了起来,白秋也随之站起,两人一同走到院子中,白秋乘上了奉玉的云。东阳宫位于东方,而天军营在西方,白秋原以为奉玉是要带她去天军营的某处,谁知上了天后,奉玉却领着她往更东的方向走,离天军营越来越远。   过了许久,穿过重重仙云,云散雾开之后,白秋竟在云层中看到一座极高的仙台。奉玉带着她顺着台阶往上走,每走一步,天色就要暗上一分,等登上仙台台顶,明明是白昼,天色却已暗如午夜,唯有四面灯座上还立着四盏皎白的长明灯维持光亮,像是淡淡的月光。   “这里是三十六重天极高之境,亦是距离天军营的最近的仙气充裕之处,为了防止太过剧烈的仙风,我们在上面建了用仙法建了穹顶,日光找不到此处。”   奉玉将白秋带到仙台边上,一边走,一边解释。等走到仙台边上站定,奉玉便道:“仙妖之战,包括我与长渊、灵舟的挚友齐风仙君在内,陨落天兵、天将及天官共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人,我们替他们在此点了莲灯集聚神魂,愿他们早日归来。”   这个时候,白秋已经随着奉玉一并站在仙台边。她原本还因为周围越来越暗有些不安,此时随着奉玉说话,她的目光也随着向天台内望去,紧接着便是呆住。   天界三十六重天每一重都建有成百上千的天台,不同于白秋之前见过的其他地方,眼前的仙台造得极大,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尽头,台上造了一个巨大的水池,灵泉汇聚在池中,无数莲灯在水面上悠悠浮起,橙红色的火光安详地闪烁着。由于四周一片夜色般的幽暗,澄澈的泉池犹如镜面般反射着池上的景象,水面上的每一盏莲灯都与水中倒影灯底相接、火光映衬,放眼望去,犹如水中星空、镜中灯海。   每一盏莲灯,对应一缕神魂。   莲灯中清澈的火光,正平和而悠然地燃烧着。   奉玉走过去,在泉池边屈膝蹲下,将手指探入水池之中。他的手一碰到灵池,周围的莲灯就都转悠地缓缓朝周围散开,独有一盏灯从遥远之处慢慢地漂了过来,最终在池边停下,驻靠在奉玉手边。奉玉将手轻轻地在灯身处碰了碰,却未将它从池中捞起,而是淡淡地对白秋解释道:“这一盏,便是为齐风仙君所点。”   奉玉的语气和缓,但说到此处,他仍然稍稍停顿了片刻,趁着面前的莲灯,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当时的景象。   战败、挚友陨落、战争一地残骸……   白秋先前问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难过痛苦,但看她的神情,奉玉自是晓得这小狐狸向来温柔,为了尽量不要戳伤他,有意用了相对平和的词汇。   难过和痛苦……这些情感,若说是回到当时,自然是有的,在他回忆中的那个时刻,或许说是绝望亦不为过。不过那些事……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虽然即使如今回忆起依旧会痛心、依旧会被回忆中的情感震颤,却终究及不上当年。   岁月会将悲伤和痛苦磨平,会将记忆化作人的一部分。   奉玉笑着问白秋道:“你道我是何人?苦痛自是有过,但你若是因此为我担心,亦是不必。” 第79章   说到此处,奉玉微微一滞。   尽管说是不必, 但无论如何, 白秋愿意替他担心, 依旧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他道:“再怎么伤痛,那也已经是七千多年前的事。彼时我也才不过两三千岁,如今却已历世年岁过万……过去之事我不会忘, 却也未曾沉湎于此。我是他们的将领, 他们生时唤我将军,我自不能止步于悲痛。”   若不背负着他们愿望和信念前进,便是辜负。   不可止步, 不可自堕,唯有身负沉痛以前行。   奉玉未曾说下去, 只是静静地望着水中漂浮的莲灯,他的眸中倒映着满池星光似的莲灯之火, 水中的莲灯轻轻地摇曳。   白秋在一旁看着,她看向奉玉手中的那盏莲灯。白秋能够感到这泉池之中有许多莲灯上都依托着微弱的神魂, 但这一盏上没有,许多盏上都没有, 上面的灯火依旧澄净而明亮, 可是相比较于那些有神魂依托的莲灯, 这些灯上难免有萧索寂寥之感。   白秋一愣, 她原以为奉玉会再触碰那盏莲灯一会儿, 或者将它从水中拿起来, 然而并没有。他说完只是给白秋示意般的碰了碰, 就将手收回,他的指节收回来时不慎在水面上点了一下,泛起一点点小小的涟漪。奉玉直起身子站了起来,莲灯则礼貌地又往池心飘悠着去了,其他原本散开的莲灯也重新转了回来,在池面上漫无目的地缓缓旋转漂流。   白秋自是知道奉玉有着极为坚定而强大的内心,否则这万年来无法跨过那么多挫折磨难走到如今,可是看着奉玉沉默的神情,她仍然忍不住问道:“这些莲灯……是可以将陨落的神仙的神魂重新聚到这里,然后重新用仙气育养吗?”   她听到刚才奉玉简单地说了“集聚神魂”这个词,而奉玉先前又讲过这里是仙气充沛之地,只是没有详细解释莲灯的作用,白秋方有此一问。   奉玉一顿,答:“是。”   他说:“这些莲灯可以聚集破碎的神魂,让虚弱的神魂暂时歇气,在此重新沐浴仙气而正常壮大。若是有已经投胎转世的灵魂,这些莲灯亦可为他们保驾护航。”   说着,奉玉看了眼白秋。   他自是知道白秋为何有此一问,白秋能从这些莲灯上感觉到的,奉玉守护莲灯已有数千年,自是知道它们哪怕一丝一毫的变化。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白秋欲言又止的担忧的神情,顿了顿,出声唤道:“秋儿。”   “嗯?”   白秋下意识地抬起头。   奉玉问:“你可还记得上次趴在西墙那里看你的天兵之中,有一个叫安平的?”   白秋一愣,脑袋点了点,脑海中第一时间就浮现出了那群欢乐的天兵的模样。因为这个天兵是玄英专门介绍过、提过名字的,白秋当然还记得,他同其他傻乎乎的天兵一般,带着点挚诚的男孩子气,行为举止都不加掩饰,坦诚得很。   奉玉道:“安平当年,就曾在仙妖大战之中身殒,于四百年前重新归来,又重回天军营中。”   白秋呆住。   奉玉一笑,将手递给白秋。白秋看着奉玉给他的手,呆愣了一瞬,方才将自己的手放到他手心里,然后立刻就被奉玉紧紧握住、攥在手里。他的目光投向泉池之中,无数莲灯依旧在池中星星点点地闪耀着。奉玉道:“如今距离仙妖之战已过去七千年,这里的莲灯早已不是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盏。当年陨落的神仙,有些不过是下凡历了一场大劫,有些虽是神魂散尽,但千百年来又得机缘,陆续重归于天,正如安平。齐风虽至今未归,神魂也未在莲灯中聚起,但许是魂魄已下到凡间,只等凡劫结束便可归来……仙界岁月漫长,只要有耐心,终究能等到再聚的一日。”   说到此处,奉玉一顿,重新看向白秋。他的目光灼耀,满池莲灯的微光映衬着他的半边面容。   他道:“妖王身死之时,曾散尽一身妖气留下十处妖境,如今我们已寻到九处,还剩一处未曾寻到捣毁;这处仙台在仙妖之战后曾点灯两万六千三百三十一盏,如今已有三千七百名仙神归位,余下两万两千六百三十一人未归。秋儿,你虽未曾见过他们之前的模样,未曾共赴七千年的那一战,未曾见我送他们离去,未曾在此点下这两万六千余盏莲灯,但接下来的万千岁月,你可见我摧毁最后一处妖境,陪我将此一战最后终结,然后我们再回此处,一并见证这两万将士重新归来——”   奉玉那双凤眸沉静地凝视着她,出声问道:“秋儿,你可愿意?”   白秋呆滞许久,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说点什么才好。奉玉的容颜在此光景之下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在穹顶制造出的夜色之中,白秋已然忘记此时还是白昼,她回过神来,已化成狐狸“嗷”了一声,扑进奉玉怀里。   她此时方知奉玉与她说起过去之事时,眼中的光彩是何意蕴、为何时至如今已没有消沉之色。比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奉玉以前痛苦的回忆而无能为力,她自是愿意同他一起等待下去的,因为奉玉话中的这份希望所在,白秋消沉的心情也一下子随着扑到他胸口重新高兴了起来。奉玉极为自然地将她接住,抱在胸前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看着她雪白的耳朵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一下一下地晃悠。   只是白秋在奉玉胸口打了两个滚,滚完头脑中却忽然灵光一闪,有些后悔了。她变成白狐狸扑过去是无意识的行为,是身体的本能如此行事,可就在不久之前,奉玉还说比起她的原型,更加喜欢人形。   白秋这么一想就垂了耳朵,可是怕奉玉瞧出她的沮丧,连忙又将耳朵竖了起来。她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瞧奉玉的神情,见她摸着自己柔软的狐狸模样好像也没什么不满的样子,反而唇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方才松了口气。   只是自我怀疑的种子到底已经在心中种下。   数日后,在天军营供给天兵们居住的一间院落内,玄英困惑不解地坐在床上,靠着床沿看着在镜子前面蹦蹦跳跳的妹妹。   只见白秋化了狐形,一身洁白、干净而且蓬松的皮毛,拖着九条漂亮柔顺的白色尾巴。她竖着耳朵,一双圆溜溜的狐狸眼睛望着镜子,她在镜子前动来动去,趴下来又跳起来,抖耳朵、甩尾巴,她将尾巴贴着脸转了几圈,又在地上慢吞吞地滚了两下,接着白秋转到背后去,将自己的尾巴像扇子一样整齐地排开,翘起尾巴看来看去,然后又拖着尾巴转了个身,回到正面,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在镜子前面乱转。   这里是玄英独住的屋子,玄英就这样看着自家小只的妹妹来来回回在镜子前面转悠了一个时辰,白秋一会儿像毛团,一会儿像年糕,一会儿摆成“人”字形,一会儿摆成“之”字形。   她今天显然是特别打扮过的,尾巴上的每一根毛发都打理得特别漂亮,她本来就是只漂亮的狐狸,这样精细得一收拾,简直雪白得闪闪发亮。   玄英笑了笑,不解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妹妹,你今日怎么这么爱漂亮。”   白秋以前在旭照宫的时候就很爱收拾自己的狐形,总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的,也爱用狐形欢乐地转来转去照镜子,可即便如此,今日总也还有些不对劲。奉玉神君的仙宫里又不是没有镜子,她大老远地跑到自己这里来照不说,表情还颇为难过,照了这么久,看起来还很是不自信的样子。   果不其然,一听到玄英问她,白秋的一对耳朵就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她情绪低落地看了眼兄长,不确定地问道:“哥哥……我的狐形,难道不好看吗?”   玄英闻言一愣,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当即面色便是一凌,问道:“——谁说你不好看了?你哪里不好看了?!别听他们的!你是全天下最可爱的狐狸!谁跟你说得这话?告诉哥哥,哥哥帮你揍他。”   说着,玄英果真伸手要去拿剑。   白秋垂头丧气地答道:“……神君。”   玄英:“……”   玄英想了想,有点不敢相信,可是白秋认识的神君又不多。他稍顿,接着迟疑道:“——你说奉玉神君?”   白秋点了点头。   紧接着,委屈地趴到地上团好了,耳朵还是垂着的。   玄英愣住,只觉得可能是有什么误会。可是看着白秋的样子,他又觉得心疼,玄英思索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道:“……对不起,秋儿,这个哥哥暂时打不过。你再等我一阵子,等我再修炼一千年,一定帮你揍他。” 第80章   “嗷?”   白秋回过神, 抬起脑袋迎上玄英较真的眼神, 方才晓得是自己刚才乱说话让哥哥理解错了, 连忙摇小脑袋道:“不是的,不是的, 我不是让你去和神君打架……”   奉玉神君是上古时候的神君, 又是掌管战事、将才的战神兼将神, 战斗力在世间仙神中绝对是顶尖的。白秋向来仰慕优秀、英俊、年纪轻轻就在天军营中拔尖的兄长, 但也是绝对不会让哥哥去替她和奉玉打架的……况且,她又不是想打奉玉。   白秋将奉玉之前说的话大致和玄英解释了一下, 只删去了可能不适合到处乱说的奉玉的回忆,还有在白秋看来暧昧得她不好意思说的部分,不过即便是如此,她讲着讲着脸也有些红了, 毛茸茸的爪子不知不觉地在自己尾巴按来按去。   “他好像觉得比起我的狐形,还是人形抱……看起来更好的样子。”   白秋有点难过地道, 光是这么说着,她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沮丧感。她难为情地低着头,又抬眸看着镜子里自己小白狐的倒影,道:“所以我有些在意我的狐形,是不是真的不够好看呀?”   这么说着话, 白秋就不自觉地站起来在镜子前又转了两圈, 她今日特地好好地打扮过了, 每个部分都是尽可能完美的样子, 可惜她不敢去给奉玉看, 只能跑来哥哥这里转转。白秋此时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仍是颇为没底气的样子。   玄英听完白秋叙述的前因后果,倒是一愣,不禁道:“妹妹,你这是……”   “嗷?”   白秋疑惑地望过来。   “……算了,没事。”   玄英想想终是一顿,无奈地摇摇头,简直想笑,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和妹妹解释。   若奉玉同他们一般也是狐狸也就罢了,但奉玉是生来便为人身的神君,对白秋许是爱得不行,无论人形狐形只要亲近他都会高兴,但既然是男女之情,有些事,终归是只有人形才能做得。   玄英虽然年纪不大,相比较于那些几百几千岁的神仙,在天军营的时间也不算很长,但多少算是同奉玉接触了几年时光。这些日子奉玉虽在外面表现得不多,平日里依旧是不苟言笑的神君形象,但任谁都瞧得出他对白秋十分宠溺,他们两人相处之时,任谁都看得出奉玉眼中带着爱意,眼神骗不了人。比起其他天兵,因玄英得了特许可以随时去东阳宫里看妹妹,他见到奉玉和白秋相处的机会也要比平时多些,奉玉待他并未比其他天兵更为热情,但已十分礼貌,玄英并没有什么不满之处。   大概是因为害羞,白秋当着他的面和奉玉撒娇时大多用的狐狸形态,奉玉会安静地坐着随意她乱动。玄英有一次见到他轻轻地摸白秋的脸,白秋自然地将脸靠在他手上蹭,奉玉看着她,素来冷漠的凤眸里竟是隐隐含了笑意,温柔得近乎梦境。   百炼钢化绕指柔。   玄英想到奉玉神君平日里看着那般冷淡,但看着白秋狐形在他周围蹦跳打滚时许是也颇为无奈的样子,忍俊不禁。他走上前去,在白秋的眉心红印上点了一下,取笑道:“笨妹妹。”   白秋被点得眯起眼睛,眨巴着眼看玄英。   玄英笑着道:“不必担心,你的狐形自然是好看的,不信你出去问问,要是有谁说你不可爱,回来你可以随便打哥哥。再说,将军说的又不是你的狐形不好看,也许他是两个都喜欢呢?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如果实在介意,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问问神君?”   “……我就是不好意思问呀。”   白秋脸上一烧,不安地甩了甩尾巴。若是她有胆子问的话,肯定早就去问了……也不是说她不敢问奉玉问题,就是……   若是同哥哥说得那般,他是两个都喜欢就算了……可万一,他是真不喜欢她的狐形呢?   白秋光是想想,心里就颇为不安,难过得想刨个坑躲起来了。可是她自己看镜子也得不出个结论,最后还是道:“……算啦,我今天还是先回去了,等下还要练剑。”   “嗯。”   玄英颔首,但没等白秋跑掉,他还是忍不住笑着问道:“说来,你人形狐形换来换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忽然在意起这个?”   白秋一愣,答道:“因为神君他前几日才这么说呀,还有……”   白秋稍稍一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白毛底下的面颊不禁又有几分红了。   因为她当时都答应要陪奉玉等两万将士一起回来了,虽说她现在回忆起来也不清楚奉玉这个“陪”,具体是到底是什么一种陪法,可是要在意的事到底多了些。而且奉玉年长她这么多,修为又高,若是陪的话,她很多地方都得更努力些呀。   玄英一笑,见妹妹慢慢地出神了,没有继续说下去,倒也没有多问。两个人又随口说了几句,他便看着白秋蹦蹦跳跳地从屋里蹿跑了,往东阳宫的方向去。   如今白秋练剑也练了一阵子,因之前在校场上围观的天兵太多了,如此受瞩目,多少会有点影响白秋的发挥,且又出了灵舟仙子醉酒一事,奉玉便就她的练习做出了些调整。尽管时不时还是需要用到校场,不过有相当一部分时间还是恢复到了旭照宫的院落,两个人关起门来训练,即便是在校场中练习,奉玉也会提前安排好,将没事干常来看热闹的天兵都拉去训练、出任务。   于是接下来一段时间,天军营的天兵天将们便发现见到神君夫人的次数少了,不过与此同时,他们也都察觉到白秋近日练剑好像特别认真的样子,而且进步得颇快。   白秋这一阵子的确很是认真地练了剑,之前山神大会教琴的闻芹仙子就说她本不该以琴为武器,应当换个别的尝试,她心里也是想过的,这回以此为契机索性就投入了进去。只是她以前并非是没有练过剑,可一直没觉得自己有多少成效,这次心里仍是惴惴,只是尽力而为。   这一日,白秋同在奉玉面前演示完了一遍剑式,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不禁抬手擦了把额上的汗,这才看向奉玉。   他们今日是在校场之中,只是由于奉玉提前打了招呼,又特意挑了个离其他天兵在用的训练场地比较远的校场,周围没有人,就比寻常安静。此时白秋已习剑好一段时间了,渐渐开始习惯了跟着奉玉一并练剑的生活,并且时至如今,奉玉教她的一整套剑式都已练习完毕,白秋不知自己演示得如何,只尽量没有犯错。她看着在旁边看着她练而未言的奉玉,惴惴地问道:“神君……怎么样?”   奉玉似是愣住,听到她的声音才渐渐回过神。   他动了动嘴唇,方才说道:“很不错。”   稍稍停顿片刻,奉玉大约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少,故而淡笑了下,补充道:“进步得很快。” 第81章   奉玉其实着实有些难以抑制的惊讶之情, 饶是他素来对白秋温柔, 此时也有出乎意料之感。   奉玉看着眼前的白秋,此时她脸颊还带着刚刚活动完的红晕, 白皙的皮肤上印着淡淡的绯色,像雪地之上灼灼绽放着桃花, 极为漂亮。她手上的剑还没来得及收起, 剑穗垂在一边, 因着这段时间的练习,她用剑的手法、姿态都比之前熟练了许多,过去生疏的动作也重新熟悉起来了, 动作飒爽清丽, 有灵气,居然挑不出什么错来。   当然,最难为的还是剑风。   恍惚之间,他竟果真是从白秋身上, 看出了白及仙君的风骨来。   白秋进步得比预想中快,奉玉自是吃惊不已, 可是话到了嘴边, 却又有点不知怎么夸她才好,良久,顿了顿,才道:“……到底同你父兄一般。”   白秋听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先是呆了呆, 有点怀疑自己听错, 终是忍不住问道:“真的?”   “嗯。”   奉玉颔首。   他道:“我未见过你母亲,不过你父亲和兄长用剑,我都见过,自不会弄错。”   白秋高兴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她自是晓得奉玉有可能是为了不伤她心在鼓励她,但喜悦之情仍然难以压制。于是奉玉很快就看到她收好了剑,变回狐狸,在校场上撒着欢地一圈一圈跑,他看着白秋很开心的样子,嘴角也不禁淡笑,不过,不同于白秋的能高兴一会儿是一会儿,他是当真觉得相当意外的。   白及仙君和玄英皆是善剑,尤其白及仙君,几乎是人人皆知他一身皓雪不染纤尘、一道剑光便破云天,至今都少有人看到他出第二剑。白秋是他的女儿,长相气质细看都有几分相似,尽管奉玉从未看轻于她,可是刚才看着她刚才那一整套剑式流利地使下来,奉玉简直难以形容吃惊之情,无非是天性内敛,这才未表现得相当明显。   不止是剑,世间种种学习,素来都是易效其形而难以效其神。他在天军营这么些年,自是见过不少有天赋有毅力的武神,可即使是如此,白秋也算是进步极快,而且哪怕不是由她父亲亲自教的剑术,甚至不是她父亲惯用的剑式,她只一遍,就已不知不觉掌握了白及的剑风。   这其中或许的确是有她过去就习过剑的原因,可终究来得相当出彩……这小狐狸明明前段时间还是个爱撒娇都要不好意思、不肯来的小团子,稍经打磨,居然就渐渐露出玉石的光芒来。   想到这里,奉玉忍不住有点想笑,他对白秋招招手,道:“秋儿,过来。”   白秋之前自己玩着玩着,已不知道怎么地开始追自己的尾巴,听到奉玉叫她,下意识地就朝奉玉跑过去,被奉玉随手一捞抱起来。白秋本来很自然地找了个舒服地趴好,谁知一抬头就看见奉玉隐约带笑着凝视着她,这令白秋敏锐的神经当即就是一跳,下意识地想从他怀里跳出去!   “怎、怎么了?”   白秋有点无措又有点警惕地问道,爪子拍在奉玉胸口。她慌乱地想往后退,被奉玉托着屁股搂回来,这才没有跌出去。   奉玉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有些地方我总还要再跟你讲得细致一些……怎么?怎么这样的表情?”   白秋这才回过神来,她原本一对耳朵都慌得竖了起来,这会儿脸颊烧得要命,赶紧摇了摇头。   奉玉看着白秋的样子就情不自禁地想笑,这会儿白秋被他手中,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护着脑袋,九条尾巴不自觉地蜷在身前,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他,他心都快要软化了。   奉玉决定把前面的想法收回去了,明明到现在,他的秋儿也是个小团子。   奉玉将白秋往怀里一搂,也没让她立刻再拿剑重练,索性让她休息,只细致地将她刚才练剑的地方好好讲了一遍。白秋起先还有点拘谨,后来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在奉玉手心里放松得窝了起来。两人由奉玉先讲,白秋再起来重复,若是还有哪里不懂,奉玉就拿剑做示范,然后白秋再跟着学。   有时为了方便白秋找感觉,他便会握着她的手教她。白秋如今已经习惯了奉玉教她剑术的模式,只是在对方靠得太近时,难免还会有些不自在。她能嗅到奉玉身上干净的熏香味,这种气息令她脸红,同时亦情不自禁地出神,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才尴尬地极力回过神来,继续努力练习。   因为奉玉还要在天军营内工作,他每天能用来教白秋练剑的时间其实不多,要用校场的时候,大多是择不必耽搁天军营公职的早晨或者午时空闲的休息时间教她,若是不用校场,就两个人一起回东阳宫院子里,总之时间不会持续太久。   这一日两日择的是午时,于是一个时辰后,教白秋练剑结束,奉玉便回到了青元殿中。   长渊今日来找奉玉汇报工作之时,便看到奉玉端正地坐在桌案之后,正在查阅今日送来的公务。他的眉头微蹙,俊美的容颜有些微的严肃之意,看起来与平时并无不同。于是长渊率先出声道:“将军。”   奉玉“嗯”了一声,将手中之物放下,抬起头来。   长渊行礼完毕,正要汇报,却见奉玉神君将袖子轻轻掩在膝上,似是没有拿开的意思。长渊本也没有探究之意,只是他还未开口,只见奉玉顿了顿,平静地叮嘱道:“长渊,今日说话之时,可否劳你将声音放得轻些?”   长渊一愣,下意识地询问道:“为何?”   奉玉索性未答,只面无表情地将自己掩在膝上的袖子稍稍移开了一些,长渊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只见奉玉黑色的袖子底下,露出一小节雪白的尾巴尖。   长渊:“……”   奉玉显然是没有给他多看的意思,让他瞧了一眼,就迅速地又将袖子掩上了。然而长渊好歹是仙君的眼力,自是看到了那一小节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还看到奉玉的袖子底下好像有什么小东西一起一伏,大约是睡得十分安详……   于是长渊顿时就震惊了——   “你——”   长渊震惊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想到奉玉之前让他压低些声音,这才硬生生将话连带着一口老血都咽回喉咙里。   奉玉解释道:“秋儿今日练剑累了,又是中午,她待了一会儿就困了,我索性让她暂时睡在这里。”   说到这儿,仿佛是印证奉玉所言一般,只见他袖子底下的小狐狸似乎打了个滚,发出了点半梦半醒的呜咽声,无意识地蹬了两下腿。奉玉十分习惯地将她的腿放回去,随便她乱动却托着身子防止她滚下去,又安抚地摸了摸脑袋,不久就让小狐狸又温顺地睡回去了。   长渊在旁边看将军这熟练的手法看得暗暗吃惊,他道:“你护着她倒是护得习惯……”   一看平时就没有少这样睡啊。   奉玉并非不知长渊什么想法,也没有正面回答,只说:“她比较好养的。”   说着奉玉微微一顿。   其实白秋的确回到天上以后,愿意睡在他膝盖上的时间还不是很长,若真说熟练,多半还是在凡间那阵子遗留下的习惯。凡人的寿命短暂,即便是几个月短暂的光阴,也足以让身体留下记忆,哪怕他并非是真正的凡人,终究是留了痕迹。   另一边,长渊对奉玉的说辞其实是不太信的。若只是累了,将白秋暂时送回东阳宫去就是,这里离得又不远,撑死一盏茶的功夫,或者让白秋同以前一般在天军营里自己午睡也是可以的……奉玉将她护得这般紧,多半还是因前阵子灵舟将她随意抱走了的关系,弄得将军不将小白狐放在眼皮底下就心慌。   由于是自家娘子做的事,长渊看着奉玉一本正经的模样,也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   奉玉与长渊两人之间自有默契,他们适时地将话题转到了别处,只聊了几句,就将注意力重新转到公职之上。他们效率很高,不久就将事情都处理得差不多了,长渊不由得舒了口气,抬头见奉玉神君仍蹙着眉,正低头看他身上的小白狐,便奇道:“怎么了?你怎么还在想什么事的样子?”   奉玉的确是在想事情,他声音略微一沉,答道:“……再过半月,便是秋儿的生日。” 第82章   白秋是在凡间春闱结束之后, 被他连哄带骗打着山神大会的旗号带回的天军营,如今山神大会了结也有好一阵子了, 再加上习剑, 不知不觉就入了秋。   白秋的名字取自“秋为白藏”, 自是出生在秋天, 算算时日, 竟已临近至此。   这个秋日一过,她就要年满十八岁了。   长渊听奉玉在这时提起白秋的生辰,不禁愣了一下, 问道:“将军可是有意要大办?”   奉玉稍滞, 停顿了片刻, 才摇头说:“大办倒是不必。只是我先前在凡间时,因碰上出征,便误了她十七岁的生辰……她嘴上是不曾与我抱怨过这个, 但我担心她心里总有几分失落。她年纪尚小, 现在每一个生日都还是重的。如今既然又到一年,我自要帮她补上。”   说到此处, 奉玉不禁抬手摸了摸怀里的小狐狸。她睡得正浓, 后背随着呼吸小小的起伏着,大约是感受奉玉的气息靠近,她被摸了脑袋, 还无意识地将脸颊凑过去给他碰碰, 在睡梦中很开心地拍了拍尾巴。   那个时候他们都已成了婚做了夫妻, 若非回天, 他心里亦是想着回家之后要替她补过生辰,要伴她此生冬夏寒暑。只是那时他们都未想到他会是神君,奉玉没有仙界记忆,白秋又没有往别的方向想过,倒是枉费了许多蹉跎。   如今……时光着实过得颇快,算来自他回天,竟也快过去了一年了。   奉玉自然是记得白秋出生的日子的,事实上,他并非是今日才想起,而是已经思衬此事许久。   另一边,长渊听到奉玉如此说,亦是一愣。大约是因他与小夫人的事多少有违天规,奉玉没有记忆倒是没事,但小夫人却是要惨的,故而将军向来很少提起他们在凡间的事……长渊自认在天军营中知道实情最多,但其实至今对对他们两人在凡间的情况仍是一知半解、只有些自己大致猜测,他此时听奉玉说起,倒是有些稀奇。   长渊的视线随之移到奉**上趴着的小白狐上,他道:“这么说来,小夫人过了这回,便是十八岁了?倒也是个好年头……”   奉玉膝上的白秋睡得正沉,仙界之人的年纪都难以用外表分辨,但白秋的原型却还是只半大不小的狐狸,这么小雪团似的小一只,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情愉快。   奉玉“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长渊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说来,不知将军可是已经有了打算?目前看来,小夫人今年许是都要待在天军营里了,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都还云游未归,想来应是见不到面。她兄长玄英倒是在天军营里,到时是不是也要叫上?”   被问及此事,奉玉稍稍沉了沉声,遂回答道:“我倒是考虑过些,但还尚未决定。”   其实若是按照他的本意,生辰倒不必大操大办的铺张,主要还是他想补偿些凡间未了的遗憾,与其说是为热闹,倒不如说是偿还更合适些。若是白秋乐意,只有他们两个人一起好好待一会儿,由他替她庆祝,也是可以的。   奉玉顿了顿,凝视着白秋,想了想,接口道:“况且毕竟是她的生日,最重要总还是秋儿自己高兴才好。等她醒来,我再问问她可有什么想法,看看她可有什么想要的……若她自己有主意,自还是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说着,他又不觉揉了揉白秋睡着时垂着的耳朵,揉得她往自己这边缩。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不觉弯了弯嘴角,神情温柔,周身难以亲近的冷傲气质不知不觉就缓和下来。他脸上不自觉地就浮现出淡淡的笑意,许是自己也未察觉。   长渊看着奉玉的神情,微怔,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只觉得将军这次只怕真是栽了,而且栽得厉害。作为下属来说,长渊有点吃惊,却又终究是为将军高兴的,他笑着道:“……如此也好。那等小夫人醒来,将军不妨与她商量。将军,我这边事情已经结束,就先告辞了。”   “去吧。”   奉玉沉声回应。   于是长渊起身朝奉玉行了个礼,待奉玉颔首后,他就转身离开了青元殿。殿门“咔吱——”一声打开,又“咔吱——”一声关上。奉玉目送他离开,顿了顿,看白秋还未醒,便又以右手拿起毛笔,轻轻沾了点墨,提笔书写起来。   ……   白秋慢吞吞地醒过来的时候,身子还带了点久睡后不愿起来的、懒洋洋的松散之感,她迷迷糊糊地艰难睁开眼睛,等视线触及到窗外黑沉的天色,还有漆黑之中挂着的皎白明月和夜布上那一点点碎屑似的星光,白秋突然瞬间就清醒了,“嗷”地一下飞快地跳了起来,用迟钝的脑袋茫然地打量着周围。   她还睡在奉玉膝上,外面的天色却已经黑了。奉玉感觉到她动,便低下头来看她,凤眸中有些微的戏谑之色,他并不算特别吃惊地问道:“……醒了?”   “……嗯。”   白秋尴尬地点了点头。她看四周的景物,他们两个应当是还在青元殿中,而奉玉手中还提着笔,桌案上摆满了堆成小山似的竹简和文卷,好像一碰就能塌下来似的。   现在显然已经不是奉玉的工作时间了,虽然他的确常常会在青元殿中留到很晚,但近日来为了陪她,已鲜少有滞留过夜的情况。白秋不由得晃了晃尾巴,问道:“你今日的工作还没有做完吗?”   “今日的已做完了。”   奉玉看了她一眼,平静地答道。   “还有些闲工夫,就顺便看看明日的。”   说着,奉玉的笔在文书上飞快地写了几笔,落了章,将其卷收起,丢到已处理好的文卷之中,又顺手去拿下一卷。   白秋的脸红得都快滴血了,她自是知道肯定是因为她睡在奉玉的膝上一直没醒,这才使神君一直坐在这儿没有回去。   她眨了眨眼,耳朵羞愧地垂到脸边,愧疚地道:“那你怎么不早点把我叫起来呀?我也没有想到我会睡这么久的……而且,而且其实……”   而且其实直接将她抱回东阳宫里也行。   只是这样说就好像是将自己没起来的过错,怪到奉玉没花力气把她抱回去的头上似的,于是白秋只说了半句就没继续往下说,留下前半句话在那里,自己羞红了脸低着头。   然而奉玉只是看了看她,便笑道:“叫你起来做什么?看你睡得那么可爱,就不忍心打扰你。”   奉玉这句话委实说得直白,弄得白秋僵在那里反倒不知道该接点什么话才好,呆呆地望着他。   奉玉看得好笑,搁了笔,伸手过去将刚才醒来一跳就跳远的狐狸捞回自己腿上。其实白秋这么慌张,他是觉得无所谓的。天军营里万年的岁月是何等的孤寂无趣,若是无人相伴,人在哪里都是一般,再说他已习惯了批阅军书和检阅士兵的日子,过去也是这般。   他顿了顿,望着白秋的眼睛,索性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道:“说来,秋儿,你的生辰再过几日就要到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可赠你一份寿礼。”   “诶?”   白秋愣了一瞬,没有料到奉玉会突然问这个。但她连忙摇了摇头,既感激又不好意思地道:“不用啦,不用啦,我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了,不大需要过生日的,爹娘都很少过,哥哥现在都是逢整十的生辰才过了。礼物也不用啦,再说,你之前也已经送过我玉坠子了呀。”   仙界岁月悠长,仙人的寿命既然可以永恒,且仙宴或是闭关都动辄几月几年的,什么地方一进去就是三五年,每年都过生辰也就愈发显得没有必要。在仙界出生的神仙后裔,因着年纪小,还不觉得岁月漫长,尚且还觉得每个生辰都很重要,但随着时光流逝、岁数增加,每个生日之间也就隔得越来越长。   玄英如今是隔十年过一次生辰,娘亲那里倒是每年生辰还会受到祖父竹林那里寄来的酒和小礼物,不过认真办生辰也要等整数的。另外,爹的生辰上就有些麻烦,若是往最早了追溯,是还没有纪年月日的,而凡间出生的年月又不可考……后来还是娘去问来了爹飞升的日子,高高兴兴地拿来张罗。   白秋先前还是小孩子,每年生辰爹娘都还会哄她象征似的摆一下,及笄之后,因白及和云母双双外出游历,也放了她出山,也就没有再办了。不过她虽是在家门外,生辰的时候倒也受到了爹娘和哥哥送来的信和礼物。   因她下凡后没有多久就被奉玉救了,后来就围着奉玉转,竟也未觉得十分寂寞,反倒是奉玉出征时,是当真难受极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在奉玉身上坐着,想等奉玉说话了再劝他。谁知奉玉听完她的话,只看了她一眼便道:“……玉坠子是换给你的定情之物,如何能一样?”   “……嗷?”   白秋懵然了一瞬,急着脸顿时就烧了起来。她也不是不知道那个多少有些这样的意思,甚至于自己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奉玉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到底让人羞涩得很,她整只狐狸都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第83章   奉玉看着白秋的神情, 虽是在意料之中,可终有几分担心她不明白, 故而轻轻敲了她额间的红印,道:“你心头命毛做的护身符,我抽仙意成的玉坠子, 若是如此还不能算定情信物……还要如何才能算?若是要结发……”   他似有深意地一顿,看了白秋一眼,道:“那是成亲时才结的。”   奉玉说完,就看着白秋的耳朵一点一点垂了下来,内侧也渐渐地变红了。她自以为有毛就看不出脸红,就连这一点也让人觉得可爱。   白秋晃了晃脑袋, 小声地说道:“反正……反正就是不用了呀。”   “你许是觉得不必。”   奉玉笑着望她。   白秋自己没什么要求是一回事,他却想想方设法将能给的东西都给她。   于是奉玉想了想,道:“既然你没有要求的话, 便完全由我替你准备了。到时你若是不高兴……”   奉玉本就生得好看, 平时不笑也就罢了,一旦笑起来杀伤力是很足的。白秋被他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早就被对方宠溺的笑和声音迷得头晕目眩,一时没反应过来奉玉的意思,只呆呆地重复了一遍道:“若是不高兴?”   “……若是你不高兴, 就明年再改进。”   奉玉一笑, 抱起白秋, 在她的额间吻了一下。   白秋都没来得及再婉拒就被吻得眯了眼, 她索性也没再拒绝, 尾巴甩了甩,悄悄绕到了奉玉的胳膊上。   ……   于是接下来几日,白秋见到奉玉的时间就有些减短了。   见面时间减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奉玉是不会极少占用公务时间做私事的性子,而他本来的闲暇时光就不是很多。白秋有时候醒得早,会听到奉玉比以往还要早得提前离开院落的声音,还有时候她回到东阳宫里了,还要再多等一两个时辰才能等到奉玉回来。   白秋对于奉玉最近在做的事情自是有几分好奇的,可是奉玉好像也没有提前让她知道的意思,因此连带着白秋这几日练剑时,当着灵舟仙子的面,亦有些心不在焉。   “……发什么呆呢?”   见白秋练剑休息得间隙,又忽然出神地望着天空不动了,灵舟仙子忍不住眉毛一挑,一出手就在她脑袋来了一下,敲得白秋忍不住抱住了头。   奉玉之前就说过,男子与女子用剑的技巧多少有些不同,他不能教得尽善尽美,故而准备请天军营里善剑的女仙再做些补充。因灵舟仙子先前醉酒入天军营,按照军规领了停职检查半年责罚,现在比其他女仙都要清闲,索性安排过来教白秋。虽说她和长渊一样其实最善弓箭,但到底是年过万岁的女仙,在刀剑方面的造诣终究比一般仙人来得好,指点指点白秋还是没问题的。   白秋被抓到当着灵舟仙子的面还是怪不好意思的,她抱着头,定了定神,这才道:“没、没什么……”   灵舟仙子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毛,心里却是不信,她道:“我之前说过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过来找我便是,这并非是虚言。你要是有什么不顺意的地方,但说无妨……除此之外,我记得你上回对将军的事感兴趣,你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又不涉及天军营机密,必定答你。”   灵舟仙子这话说得仗义认真,一双仙子的眼眸清澈澄亮。白秋被她看得窘迫,自知可能是自己愁眉苦脸的表情让仙子误会了,忙道:“真的没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然而白秋说完这句话,又忽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迟疑一瞬,便问道:“不过……元君,说起来,你知不知道关于妖境的事?”   白秋问得犹豫,事实上,自从上次奉玉带她看为陨落的天兵天将点的莲灯、在仙台偶然说起这个词以后,白秋就有点在意,只是奉玉近日来去匆匆,她见到奉玉一高兴又容易把什么都忘了,光顾着围着他转摇尾巴,这才一直没有找到机会问。此时灵舟仙子主动问起她有没有什么想知道的,白秋脑袋一转,也就想起了这个。   与此同时,白秋也想起了自己是如何围着奉玉乱转,结果每回都将要问的事忘掉,不禁脸上冒红。   而灵舟听她提起这两个字,亦是一愣,问道:“妖境?这个事你是从哪里听说的?”   “神君带我去看了天台,那个时候他随口说了一句。”   他说妖王身死之死,留下十处妖境,如今天军营已经寻到九处,只余下一处尚未捣毁。奉玉说她虽未参与仙妖大战,却可陪他捣毁最后一处妖境、陪她见证两万天兵重生归来。   白秋听这话时自是感动,只是事后回想,又有点不明白妖境是什么,故有此一问。只是见灵舟仙子这般神情,白秋便有些担忧地问道:“这个不能问吗?”   “……也不是。”   灵舟仙子沉了沉声,答:“这件事当年仙妖之战留下的神仙大约都知道,并非不能提,只是未曾想到你这般年轻的女孩会问起。”   说到此处,灵舟仙子停顿了一会儿,似是在整理思路。只是等她再开口,却未立刻说起仙妖大战或者妖境,而是问道:“秋儿,我听长渊说,你之前被妖花吞过?你可有感觉到,将军知你被妖花吞掉之后情绪特别紧张?或者之后也有些与平时不同的地方?”   白秋微怔,回忆之后,便点了点头,接着便红了脸。   其实她被妖花吞掉不止一次,而是两次。头一次也就算了,山神大会第二次被妖花吞掉之时,即便白秋意识朦胧,也能感到奉玉神君的情绪明显不同于寻常,像是一团隐含着风暴的翻滚的怒气。即便当着她的面奉玉有意隐藏,白秋终究不太可能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到。而且她养伤那段时间,白秋也能感觉奉玉对她的紧张,他既不希望她出门,也不希望她乱动弹,最好是放在视线底下好好照看。   不过因白秋知道自己没什么修为,又短短三两年里就被千年妖花吞了两次,奉玉会特别担心、特别嫌弃她冒失也是正常的,故而她先前只是对奉玉的照顾有些愧疚,倒没有往深处想。   这时,只听灵舟解释道:“将军对恶妖格外警惕,便是因为此事……如你所知,修为有一定水平、经历的岁月又悠久的神仙,记忆能够自成一境。如使用一些仙术,便可将记忆调取,甚至进入其中。世间的妖邪心境不纯,故而修为有余却不足以为仙。当年引发仙妖之乱的妖王,乃是上古留存的大妖,年岁可与天帝相较,修为极高,而性情残忍高傲、羁傲不逊,凭着极高的道行,自是也能如此……”   说着,灵舟仙子,顿了顿,又道:“他自以为妖力高以盖世,便集聚千万恶妖,自立为妖王,欲与天庭相争,却首先搅得人间生灵涂炭,故天帝便派了三十六军与之一战,奉玉将军便为军首。后来将军与妖王交锋,妖王不敌而身死,但临死之前却是极度不甘心,便散尽一身妖气,将自身记忆炼作十处妖境,分散于天地各处,扰乱人间……这些妖境会引恶妖集聚于此地,也会引寻常凡人、凡兽,乃至开了灵智的灵植灵兽入内,像你这样还未经过多少风浪的小仙,也未必不会入套。”   “你别看奉玉神君可以在自己的记忆中来去自如,像是这样故意勾人的妖境,一旦入内就极难逃出,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妖境和附近恶妖的养料……那妖王许是想以此养育自己的魂魄,以求他日卷土重来。而这些妖境的形式着实多种多样,难辨分寸,像是妖花那样直接吞人的,未必没有。”   “这些妖境我们已寻找多年,自妖王身死后便一直在找,如今已捣毁了九处,只剩一处始终未找到踪迹。这种妖境拖得越久,它吸收过的养分可能就越多,变得越是棘手……正因如此,将军见你和妖物扯上关系,才会特别心急。” 第84章   说到这里, 灵舟仙子看着白秋,心里也慌得很。   虽说那些妖境什么都吞,可仙人和一般的灵兽妖兽终究是不同的,要是能选, 妖境一定会吞仙人……修为高的吞起来许是有些吃力,这白秋这样心性好灵气足, 偏偏年纪太小修为不是很高的小仙子,真是看起来就很美味的样子。   白秋听得毛骨悚然, 想到自己自己落入妖花口中后, 奉玉那绷紧的神情, 她不觉也有些后怕, 连忙道:“我以后会小心的。”   顿了顿,她又问道:“说起来……最后一处妖境一直没有寻到,岂不是已经过了七千多年?”   妖王记忆留下的妖境, 这个听起来比一般的妖花厉害多了。白秋先前被一千来年妖花吞过尚且感到无能为力,若是七千多年的妖境……   白秋光是想想, 就觉得可怕凶险。   然而灵舟却答道:“……不错。”   她原本还要再说,可看了眼天色, 忽然又有些吃惊,忙道:“竟然已经这么晚了。秋儿,我等下还有事要上天庭一趟,你再练一遍剑给我,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下次得了空, 我再教你。”   白秋一愣, 连忙点头,抽出剑来,当着灵舟仙子的面比划。只是她一边演示着剑式,脑中却还是她刚才说得关于妖王的话,难免有些出神。   等跟着灵舟仙子习完剑,已是半个时辰后。   灵舟仙子如她所说的,等教完白秋剑术,便收拾收拾驾着云匆匆去天庭了,白秋一个人往东阳宫走去。   因为在意灵舟仙子说的关于妖境的话,白秋回到东阳宫时还有几分心不在焉,然而等她晃晃悠悠地回到仙宫里,却察觉到院落中有人。她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等看清院中的身影,几乎是立刻便眼前一亮,脱口而出道:“神君!”   站在院落中的人正是奉玉。他今日不知是何时回来的,但约莫是早就感到了她的气息,白秋抬眸便迎上奉玉的凤眸。她连自己都未察觉到自己无知无觉便是一喜,立刻小跑几步冲了上去,一边冲一边惊喜地道:“神君,你今日已经回来啦?”   奉玉安静地站在庭院中,他身姿挺拔,眉目清冷,往那里一立便自成一派风华。   这段时间奉玉回来得都比平时晚,白秋见到他的时间自然是少了。她本来也未觉得自己寂寞,只是有一点不习惯,可这会儿毫无征兆地见到神君,竟是一下没有抑制住情绪。等她冲到奉玉面前,奉玉差不多是轻车熟路地便将她接住,笑着应道:“嗯。”   其实奉玉看她这么惊喜,反倒有几分好笑。要知道明日就是这小狐狸的生日了,若是他今日还不回来,还要等到何时?   奉玉这几日都在筹备秋儿的生辰。神仙因年岁悠长,看重诞日生辰的不太多,但像白秋这般在仙界出生又还年轻的仙子,想来对这个还是有些在意的。她虽嘴上不曾提过要求,但因奉玉之前错过了她在凡间十七岁的生辰,心里便多少有点补偿的意思,便有意弄得特别些,希望白秋高兴。   故而他这半月来几乎都在外头折腾,尽管到底还是赶了点,可终归是提前了一天完成了。   奉玉低头看了眼白秋,只见白秋一见他便无意识地满脸喜色,似是开心得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很开心、一头撞在他怀里都没察觉,于是连害羞都忘了……这些落在奉玉眼中,自是可爱得紧,他笑了笑,由着白秋围着他蹦跶,索性没有解释太多。   于是转眼便是第二日。   白秋前一日见到奉玉太高兴,哪里还记得什么日子,和往常一般陪着他在庭院里转悠、在桌案边上看他做额外的工作,等到夜深才心满意足地捂着被子睡了。等白秋再睁眼,窗外的天空已经亮了。   仙界的清晨有种分外脱俗出尘的味道,光线清透微弱,并不是很刺眼。白秋醒来,有点吃力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记起今日好像便是她十八岁的生辰。她同往常一般整理梳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将房门打开,便看到奉玉已经站在门口。   “秋儿。”   不等白秋惊讶于奉玉这个时辰还在,对方却已回头看她,见她出来,便淡淡一笑,道:“你可否随我过来?”   白秋愣了一下,也知奉玉带她走是为她生日之事。她晓得他近日为她奔波了许多,此时事到临头,白秋既有些感动羞愧,又有种难以言说的紧张。见奉玉询问,她不敢耽搁,连忙点了点头,接着便跟着奉玉上了他的云。云悠哉悠哉地升起,朝白秋很少去的方向飘去,她的心脏跳得有点快,目光看着远方。   自从决定暂住在奉玉仙宫之后,白秋其实就极少离开天军营,这会儿又是不大熟悉的方向,她不知奉玉要带她去哪里、要去做什么,难免有点忐忑。然而意料之外的,奉玉并未带她走得太远,只一炷香的功夫就停了下来。   仙云停在一处云间高台边上,向前一步便是皎白的玉石平台和高耸的玉石台阶。白秋跟着奉玉拾级而上,等登上台顶,看到的便是一处宽阔敞亮的仙界平台,台边由雕刻着花纹的玉栏阻隔。奉玉将她引到玉栏边上,白秋惴惴不安地朝外望去,可是等她的视线跨越栏杆触及眼前之景,她的眼睛几乎是克制不住地睁大,吃惊地倒吸一口气,然后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近乎是以震撼之情呆呆地注视着外面的景象。   这时,只听奉玉道:“秋儿,我为你造了一处云山雾海。”   玉栏之外,是层层叠叠厚厚的云层,仙云翻滚,重重云霞如海浪一般会聚,仿佛连绵数十万里!无数仙云沿着三十六重天中的一重没有边际的铺散开来,随着风时不时掀起波浪!团聚着的云彩泛着动人的霞光,在阳光的照应下,一会儿洁白如雪,一会儿灼红似火,一会儿又亮起微微的金光,涌动的云霞像是波涛似的起起伏伏,金红橙光随着风与阳光自然交替,犹如五彩的云浪,又似燃起的火霞——   白秋的视线刹那间便被摄住,放眼望去便是没有尽头的云卷之海,万里层云,海阔天空!白秋难以形容眼前出现这般景象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只觉得眼中完全被仙云填满——   云山雾海。   这个词汇在白秋的胸口狠狠地敲了一下,将她震动得说不出话,良久从缓慢地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可一时又组织不出语言来,过了许久,方才道:“这么多云雾……聚集起来,需要很久吧?”   神仙的视野开阔,即便白秋修为不高,能看到的地方也是要比一般凡间生灵远上许多的。然而此时,任凭她极目远眺,也无法望尽云海的尽头。   哪怕奉玉是上古神君,要聚集这么多仙云造出云山雾海的景观,也绝不是件轻松的事。这样到底需要多少精力,白秋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惊,甚至难以想象奉玉是如何做成的。   然而奉玉却只是淡笑,回答道:“还好。我将附近的仙云引到此处,又去问织霞的仙官讨要了一些……这里已是三十六重天的高出,即便聚成云海也不会影响到凡间。”   奉玉显然无意说得十分吃力,只简单讲了些过程便当作罢。   他是知道白秋平时喜欢什么的,可大费周章地补生日,总不能当真给她她往常喜欢往尾巴里塞的核桃松果,即便是他平日里送她的小礼物,如今看来也少了些正式。因着白秋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简单,奉玉想着要送她生辰之礼,也着实考虑了一阵子。   说来奇怪,他想着要赠白秋些东西,想着想着,脑海中便浮现了云山雾海。   他顿了顿,问道:“你可是喜欢?”   当然是喜欢的。   白秋点点头,脸上早已克制不住地便出现了那种见到世间至美场景的惊讶和欢喜,等重新看向云海,便不由自主地以极度惊喜的样子赞美道:“好漂亮!好漂亮啊!”   奉玉侧头望她,就看到白秋双手扶在玉栏上,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景象,她的衣衫飘逸地随风而动,一双明亮的杏眸里亮光闪烁,似是倒映着霞光,她向来不是掩藏情绪的性格,一旦高兴起来就满脸的高兴。明明白秋这会儿是人形,奉玉却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只高高兴兴满地转圈的小白狐。   他看她这般模样,心里也有些想笑。顿了顿,奉玉又将手递给白秋,道:“你随我来。”   白秋自是不疑,等回过神来,她已牵住了奉玉的手,由他领着走。两人一同走了几步,白秋才发现这处高台的玉栏居然不是满的。一整排雕栏之中有一个小小的出口,外面排着几级台阶,而台阶底下,悠悠地飘着一艘小舟。   这时,奉玉出声道:“上船。” 第85章   于是白秋扶着奉玉的手,由他托着自己, 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船上。小小的仙舟随着两个人的体重进入船中, 不太稳固地摇摆了一下。两人入船之后, 仙舟漂浮于云上,白秋大约是没想到还能这么做,好奇地在船上左转右转。   她这个样子更像在船里跑来跑去的小白狐了。   奉玉忍俊不禁。他道:“乖乖坐好,我要划船了。”   白秋闻言,连忙乖巧地在船中间坐正,眨巴着眼睛看奉玉, 但眨了一会儿,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神君,我可以把尾巴耳朵放出来嘛?这里仙风好舒服,我想透透气。”   半人形半原型并不是特别端庄礼貌的形态, 若是正式场合,很少有人会用。虽说是私下里是不太要紧的,但当着奉玉的面, 白秋多少还是有点不安。   奉玉听她这么说却觉得有趣, 他笑了笑, 回答道:“你放吧, 我不介意。”   他自是不介意白秋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 若说实话,有时候看着她晃尾巴, 还觉得很可爱。   白秋听到奉玉这么说, 便如释重负地放松下来, 高高兴兴地将九条尾巴和狐狸耳朵都放了出来。尾巴耳朵都露了面,白秋舒服地舒展了一下九条大尾巴,耳朵亦抖了抖,轻柔的微风从她绒毛的缝隙间吹过,整只狐狸都沐浴在清灵的仙气中。   白秋不由得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看起来幸福得要命。她眯着眼睛,无意识地侧过脸,将一侧脸贴在肩膀上,竖起一边尖尖的耳朵,让风也梳理耳朵尖上的绒毛,任由狐耳随着风摆动。   奉玉看着她淡笑,见白秋坐好,也不耽搁,便替她划船。   小船是用仙术浮在云上,奉玉站在船头撑桨,小舟翘起的船头推开层层的云,慢悠悠地驶向云海中。白秋原本竖着耳朵吹风,等渐渐行到云海之中,她便难抑喜悦之情,趴到船边往外看。船的两边都是厚厚的云层,云雾像水一样能被船身拨开,可又仅仅贴着船壁。白秋好奇地将手伸到云中,让手随着船的运动在云霞中穿过。   云雾们依旧起起伏伏,被逐渐升到高处的太阳一会儿染成金色,一会儿染成红色。   奉玉将船划到云海中间,便暂时止了桨。他往一望无际的翻腾的云海外望了一阵子,一低头,就看到白秋坐在船中好奇地望着他……和他手中的船桨。奉玉顿了顿,看了眼船桨,又看白秋,问道:“……想划?”   白秋期待地用力点头。   奉玉唇角弯了弯,心里也知道这小狐狸玩心大,大概是摸云看云玩够了又想找别的乐子,别人替她把船划好都不乐意。不过今日是她生日,本就是希望她开心的,自是白秋说什么是什么。奉玉招招手,示意白秋过来,白秋一下高兴地提着裙子站起来,小船有点摇晃,她走过来时踉跄了一两步,这才到奉玉身边。   奉玉将自己的船桨给她,但想想还是不放心,从后面将白秋搂住,扶着她的手教她握桨撑船。到底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白秋不久就上了手,虽然多少还有点笨拙,但已经能够很自在地在云中划来划去。奉玉见她适应,也就不再继续把关,松了手,走到船的另一边眺望云海。   因是他自己制造的云山雾海,奉玉当然是对每一处细节都熟悉不过。他清楚每一处云的位置,也见过太阳每一个时辰照射在云海之上的样子。不过,到底是他在半个月时间内抽空做出来的云海,自是无法与天帝赏云之宴上自然汇聚的十万里仙云相比,即便他是神君,亦赶不上天道鬼斧神工的造化。   纵为神仙,终究有不可为之事。   万年光阴,不过如此。   于是白秋划船划了一会儿,一抬头,便见到奉玉轻皱眉头,望着眼前的漫无边际的云雾,神情似有感慨伤感之色。   他立于云中,身姿挺拔,神情平白有些落寞。他的肩上落了阳光洒下的金色,身后是翻飞的万里云海。仙界重天之高,引起的仙风吹动了奉玉宽松的袖口,仙意凌然。   奉玉生得实在俊美,只是无论何时都有种遥远的意味。白秋蓦然抬起头来,眼中毫无征兆地印入这等情景,她一怔,脑海中忽然一阵恍然,只是并非是因奉玉的相貌,而是因为一种陌生的感觉。白秋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自觉地出声道:“神君。”   奉玉转过头来。   白秋眨着眼睛,道:“我好像见过你的。”   白秋的脑袋突然有一种奇异地茅塞顿开之感,她见奉玉似是露出了几分疑惑的神情,知自己话意不明,连忙摆手纠正道:“不是说今天,我、我是说在凡间之前。在凡间遇见你之前,在你救我之前,我好像是见过你的,在仙界……”   白秋这时整个人陷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中,她有点激动,可又有点手忙脚乱。   “十一二年前的天宫赏云之会,天帝发了百万封邀请帖,邀天下神仙共赏百年一遇的云山雾海。我爹娘也收了帖子,本来爹娘是不想外出的,但因为我好奇地一直拿着请帖转悠,最后还是带我去了。那个时候我原型还是很小的狐狸,大概这么大——这么大——被爹娘抱在怀里。”   白秋拿手比划了一个比现在的原型还要小的样子,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奉玉。   说来也巧,她小时候很黏哥哥,可是年长她许多的兄长已在外学习,并非日日待在家里。那一次赏云之宴的时候,正逢玄英结束了在家休假的日子,重新外出的时候。白秋那个时候还很小,兄长离家一回就伤心得要命,每天眼泪汪汪地院子里转来转去等兄长,期盼他什么东西忘拿了再回家来。   因她年幼时体弱,爹娘掩了她天机,也极少让她出门,怕经风。那回看她伤心得厉害,爹娘心里也不好受,看她难得对什么事情这么感兴趣想出门,也就同意了抱她出去看看。   就是那个时候,她见到了奉玉。   白秋说着说着,就觉得有点难为情,她道:“那次我差不多全程都是原型的样子,一直由爹娘护着,就站在天宫高台的东面。我娘奇怪地提了一句说你怎么那日也来了,因为你平时好像很少出席热闹的场合。见我好奇,娘还把我举起来,跟我说你是上古将神,战无不胜的神君——”   之前遗忘了的“奉玉”的名字重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当时那个站在云雾边上朦胧的身影也开始渐渐和眼前的奉玉重合。他的眉眼、他的气质、他的身姿……脑海中的画面像是画仙执笔的水墨画一般被一笔一笔地勾勒出来。   回忆一旦被丰富起来,白秋就连再咀嚼奉玉的名字都觉得与先前感受不同。她的眼里发亮,像是缀满了星星,看不出是不是因倒映了面前云海里的霞光。   奉玉安静地看着她,注视着白秋原本兴奋地说着,可是耳朵却仍然一点点地垂了下来。她忽然有点失落地道:“不过你肯定没有注意到我……你看到了吗?大概那么大的小白狐。”   奉玉沉了沉声,却也不打算撒谎,回答道:“不曾。”   他外出时向来不注意他人,那天说去看云,便是去看云的,自然没有太多关注人群里的其他人,更不会注意到年纪那么小的狐狸。   “……噢。”   即便是意料之中,白秋却仍然难掩低落。   其实她也把奉玉忘了,连名字都没记住,算起来两人半斤八两,她实在没什么可以指责奉玉的地方。可是难得想到一个有缘分的地方,就这样错过去了,白秋还是抑制不住难过,至少她的耳朵尾巴是竖不起来了。   她道:“要是那个时候我把你记住就好啦。”   那她那个时候一见钟情的对象,说不定就是神君了。她自也不会在凡间冒那么大的风险想尽办法嫁给他,也不会在奉玉回天后被狠狠吓一跳,她许是一开始就会乖巧地回天上等着,到时候想办法再混到天军营里去便是。   奉玉见她这般神情,又听她似有怅然的话,安静地未言……他顿了顿,回到小舟中央,朝白秋招手。   白秋一怔,有点不解,但倒是没有疑心,将船桨放下就朝奉玉走过去。谁知她刚一靠近,就被奉玉拉住手拽到怀里,他飞快地在白秋嘴角上亲了一下,面无表情地问道:“那那个时候……你有没有想到我有朝一日会亲你?”   白秋没有准备就被亲了一下,茫然地望着面前神情淡然的奉玉,不久就一寸一寸地红了脸。   她局促地道:“要、要是那个时候就有人想到的话,我爹娘要不高兴的,可能会打你的……”   奉玉看着她一笑,说:“你是你父母的掌上明珠,难道他们现在就不会不高兴了?”   奉玉笑着望她,看着白秋的样子被周围的霞光衬得明丽动人。   ……说来也是,若是他那个时候就记得白秋,上天后再寻人许是会少费些波折。   不过也未然,若是他提前记得,下凡时哪怕没了记忆,多少还会有点熟悉感在。正如他先前所言,若是两人在天庭遇见,他不会喜欢上比他小那么多的女孩子。   奉玉抱着她,感觉像是一团小白云掉到自己怀里。见白秋未答,他稍稍一顿,温柔地吻在她唇上,手穿过她衣袖与衣服之间的空隙,搂住她的腰。白秋微愣,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起先有点局促,却未拒绝,等渐渐适应过来,她便顺势勾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   有风拂过云面。   两人一齐倒进船中。 第86章   两人一起倒下来的动作很慢, 像是倒在床上一般。奉玉无论个头身材都要比白秋大一些, 他护她在怀中, 白秋一倒下来就像被奉玉整个裹在身体里,因此并没有摔疼。   轻柔的吻摩擦着唇瓣,两个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船内的空间狭小, 只能恰恰容纳下两个人,因此白秋不得不蜷起腿弓着身子,她搂着奉玉的肩膀,也能够感到奉玉的手臂有力地桎梏着她的腰。她的袖子就垂在奉玉肩上, 两个人像是不分彼此地嵌在一起, 靠得极近,接吻时仿佛要融在同一片空气里。   白秋吮吸着奉玉的嘴唇,又被对方捧着脸, 奉玉的力道意外的有点大,将白秋压得有点后退。忽然, 白秋有点紧张地抬起头, 道:“这里不会有人吧?”   奉玉原本亲她亲得入神, 被白秋突然躲开,还有点迷茫, 结果一定神就看到白秋的脑袋在外面慌张地看来看去。   奉玉一笑, 其实他最是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这里离天军营不过一小段距离, 本质上还是他仙宫管理范围之内, 又设了屏障防止仙云飘走, 定是不会有人来的。不过,见白秋担心,他便也装模作样地严肃了几分,皱眉道:“是吗?我看一下。”   说着,他闭了闭眼,感了一下气,接着便镇定地哄她道:“没有人,应该不会有人过来的。”   于是他就看见白秋松了口气,然后自己高高兴兴地凑过来亲他。奉玉看着白秋身后的白尾巴飞快地摇来摇去,下意识地有些想笑,只是还未等笑出声,白秋柔软的嘴唇就已经贴了上来。   修长浓密的睫毛一下子就送到眼前,她的双手握成拳抵在他胸口,身上女孩子香甜的味道伴着温软的身体凑近,奉玉呼吸一滞,不自觉地“唔”了一声,一把将她抱住,栖身压下去。   两个人在船中亲昵地拥在一起。白秋上一次这么乖地凑过来亲他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不是由他主动要求,不是因为有补偿或者道歉之类的理由,奉玉心神已然被她扰乱,抱着这一团狐狸姑娘就不想松手。他扶着她的肩膀,怀里的小姑娘软绵绵的,身上带着蜜糖似的甜味,亲了她的嘴唇犹嫌不够,又去亲嘴角、鼻尖、眼睑还有额头。等察觉到白秋的手在他胸口乱摸,奉玉就索性捉了她的小手,让她老实地环在自己脖子上,不给乱动。两人很快变成了男上女下的位置,他压着她,却不将重量放在她身上,只小心翼翼地圈着、吻着,看着白秋的尾巴晃来晃去。   奉玉的动作起先急促,后来就渐渐平缓下来,只俯身低头,一下一下轻轻地吻她,两人的呼吸完全交融在一起。奉玉亲一口,便稍稍起身看看躺在船里的小白狐,亲一口,又看一眼,但并不离得太远,只离开一丁点距离,彼此始终凑得极近。   小船其实还晃晃悠悠的,白秋能感到外面还有风的气息在流动,但她完全被奉玉圈住,奉玉的身体替她抵挡了外面的风和凉意,故而她一点风都经不着。船舱内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紧挨在一起的体温。她能感到奉玉的气息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她亦拥着对方的脖子,慢吞吞地回应着,试探地亲他的嘴角、脖子和喉结,时不时仰起脸来闭着眼睛亲他下巴。奉玉好似对这样的位置很是受用,感到白秋蹭上来,喉咙微微滚了滚,就安静地不动由着她亲,等她亲完了再低头,这种时候奉玉一旦俯首,就正好能亲到她的眉心。   两人就这样悠哉地磨蹭了好一会儿,白秋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有点陌生,但好像又并不是十分陌生,心脏鼓胀胀得发疼。白秋对这种情感隐隐有点不安,她将这个理解为高兴,故而她稍稍低了低头,道谢道:“今日谢谢你呀。”   想了想,她又觉得只有自己一个人这么开心好像不太好,奉玉替她过生日,她也应当礼尚往才是。   于是白秋顿了顿,脸上微红,又道:“你替我庆生,我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你道谢,要不等你生辰的时候,我也替你过吧……说来,你是什么时辰出生的?今年是不是一万……一万……”   白秋红着脸,有点不安地开始算奉玉今年多少岁,可是算着算着就卡了壳。   奉玉一听就笑了,将白秋摁在怀里,脸埋在她的颈窝,闷笑了半天,方才抬起头,闷声道:“不必了。我出生之时都未有纪年,也不大有生辰这种说法。你若有意还礼,与其花时间关照这个,不如再过来给我亲亲……”   奉玉的声音说着说着就轻了几分,凑上去在白秋的耳朵上吻了一下。狐狸的耳朵自是比寻常敏感,白秋不自觉地呜咽一声,几乎是一下就羞得团了起来。奉玉是不介意亲试图蜷起来的仙子的,又抱着她飞快地吻了两口。不过他稍稍一顿,似是又想起了什么,道:“说来,有句话倒是忘了同你说了。”   “嗯?”   白秋原本被他亲得发痒,这会儿便奇怪地看了过去,用眼神询问奉玉想对她说什么。   奉玉笑笑,看了她一眼,又在她耳朵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轻声道:“……恭喜你今日十八岁了。”   说来奇怪,奉玉原本在她耳边嘟囔了许多话,她都不曾特别害羞,听到这句话,却突然羞得有些想团起来。她抬起头,便正好瞧见奉玉淡笑着望着她。从奉玉此时的角度,一低头正好能顶上白秋的额头,于是他便俯身定了定她,白秋抖了抖耳朵,便高兴地顶了回去。   奉玉的体温顺着眉心传过来,两个人互相拿额头蹭了一会儿,就又亲昵到了一处。仙界的清风从船上拂过,带起微弱的凉意和云朵的晃动。随着仙云的摇晃,云海间的小舟轻轻摇曳,阳光悠闲地继续往西面偏去,慢慢地在云海里染下一片迷人的金红色。   ……   白秋醒过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   无论如何,奉玉愿意替她过生日,她心里是很高兴的,尤其是她还从未见过云山雾海这么漂亮的礼物,难免有些兴奋过了头。于是日头从东边走到西边,等两人回到东阳宫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白秋又绕着奉玉转悠了好一会儿,最后迷迷糊糊地在奉玉怀里睡了过去,自是直接宿在了他屋中。   夜色渐深,天亮时因情绪激动消耗过多体力的影响就显现出来。白秋这一夜睡得颇沉,但等到黎明时,她忽然听到身边好像有些响动,有穿衣服起身的窸窣声,对方大约是不想吵醒她,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开门关门的声音都很小。可白秋再一摸,身边已经没了人。   白秋一愣,几乎是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隐约感觉好像是来了客人,她感了感气,再发觉是熟人后稍有安心,可她看了眼窗外,这个明显不同寻常的时间点又令她有些不安。   黎明时分,外面还静悄悄的,天色只有隐约的一点点微光,窗外大半还是黑的。   白秋从棉被里钻出来,正想推门出去找奉玉,便看到门外是两个影子,他们根本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口。同时,没等白秋打招呼,外面的声音已隔着门传了进来。   过来拜访的人是长渊,只听他用历来沉稳的声音问道:“……小夫人今日在里面?”   奉玉闻言,倒也没有特别不好意思,只坦然地轻轻“嗯”了一声。   他顿了顿,又道:“秋儿还睡着,莫要吵她……长渊,你这么早过来,是为何事?”   门后的白秋听到这里,也不禁愣了一下。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长渊仙君是奉玉的副官,尽管他平时就常为公务出入东阳宫,大多数时候也没有什么大事。可这个时候天色未亮,昴日星君都还未值班,长渊这么凌晨特地过来,直接冲到奉玉仙殿的寝殿门口,若不是要事,未免也太奇怪了。   如此一想,白秋的心脏顿时突突地跳起来。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到门外,努力竖起耳朵想听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长渊听到奉玉问起,清了清嗓子,声音立刻就严肃了许多。他沉了沉声,用一种白秋从未听过的认真而沉重的嗓音唤道:“将军。”   接着,微顿,他又言:“最后一处妖境,找到了。” 第87章   这个时候, 由于还未到卯时, 天色依然暗着。奉玉随手用仙术点了仙宫长廊上的灯,但怕吵醒白秋,故而只亮了离屋室较远的一盏,灯光幽幽的。他和长渊两人一齐站在走廊上,长渊说完这话,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奉玉听完亦是一愣, 继而重复道:“找到了?”   “是的, 将军。”   长渊回答道。他停顿片刻,便从头汇报道:“是南面巡逻的天兵找到的, 就在招摇山往南三千里处。他们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屏障,妖气隐藏得很巧妙,妖境的入口就在此处……那附近多年来一直有游人失踪的传闻, 只是未曾寻到过蛛丝马迹, 想不到就是因为妖境……他们半个时辰前得到的消息, 几乎一刻未停就送回了天军营,我亦不敢耽搁, 马上就过来向将军汇报了。”   奉玉“嗯”了一声,他自是能明白长渊话里的危急。而且看长渊的样子, 大约也是凌晨急急地赶过来,连衣衫都理得匆忙。   当年妖王临死前散尽妖气、以自己的记忆为基础留下十处妖境,乃是为复生。任意一处妖境都继承了妖王余下的相当一部分妖力, 并且尽其可能的进行成长和扩张, 以育养妖王魂魄, 助其他人再现人间。   每一处妖境实际上都是一处幻境,是妖王的记忆之景……里面许是惨烈的战争,许是迷人心魄的世外桃源,但不会改变的是,这些妖境都会将他们引诱进来的人,或者不慎迷途踏入的旅人困于其中,用他们的神魂修为来滋补自己,故而妖境在外横行的时间越长,其力量就会越强大,对奉玉和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来说,这是绝无可能放任自流的事。   这些年来天界一直风平浪静,唯有这十处妖境是长久以来的祸患。唯有妖境完全被清除,仙妖之战才能算作是正式终结,因此千年以来,天军营始终在奋力寻找这十处妖境,如今唯有这一处……   奉玉当机立断道:“让附近的天兵维持镇守,不要冒进,也不要让周围的凡物灵妖靠近,立刻将消息上报给天庭,同时让负责那一片领域的天兵天将继续观察并收集情报。这一处妖境遗落在外足有七千多年,能力不可小觑,我们需要做好充足的准备,尽快将它捣毁……你让负责第五军和第七军的天将准备一下,其他天军亦要待命。”   “是!”   长渊果断地抱拳回应。在幽暗的灯光下,奉玉神君的面容不如平日里真切,但他面色冷静、下令沉稳,不多说便能够让人感到一种信服感。   由于妖境涉及妖王,可谓是天军营中最重要紧急的少数几件事之一,长渊不敢耽搁,领了命就要离去。只是在他转身之前,看着奉玉在昏暗的微光下显得比平日里略沉几分的脸色,脚下的步伐不禁一顿,下意识地担心道:“将军?”   “……无事。”   奉玉定了定神,同往常一般沉静地言道:“你速去。我回屋换一身衣服,马上过来。”   “是!”   长渊闻言,见奉玉果然是出来得匆忙,身上只简单地罩了件外衫,便不再多言。他赶忙用力地一颔首,飞快地出了东阳宫。另一边,奉玉在长渊之后,也迅速地回过神,开门准备回屋中。   白秋就待在门后。她本来是准备追出去的,可是听到奉玉和长渊在说有关妖境的事就不由得顿住了脚,没有出去。   她先前已从灵舟仙子口中得知了一些事,此时听到最后一处七千多年的妖境找到,自然晓得不是小事,不由得替奉玉紧张。听到奉玉开门的声音,她怔了一下,也待在门口未动。于是奉玉轻手轻脚地一开门就瞧见了她,意外地顿了一瞬,唤道:“秋儿?”   “……嗷呜。”   白秋小小的一团狐狸蹲在门口,尾巴蜷在身前,看起来有点可怜。她见奉玉叫她,就“呜呜”地唤了两声,接着敏捷地一跃,跳到他怀里,等奉玉熟练地将她接住,她就在对方胸口蹭了蹭。   奉玉一顿,放轻了声音问:“……是我将你吵醒了?”   白秋摇了摇头,接着想起长渊和奉玉的那番对话,她耳朵轻轻晃了晃,十分担忧地问道:“神君,你是不是……马上要出征啦?”   妖王留下的一段记忆,融有妖王妖气且成长了七千多年的幻境。   尽管白秋没有亲身经历过妖境,可是按照灵舟仙子之前的说法,因为这是妖王的幻境,里面极有可能还有妖王本人记忆里的残影,以及他当年率领的恶妖大军。哪怕并非妖王全胜时期的本尊,可是经过七千多年的炼化,谁也不知道妖境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说是“大战”、“恶战”都不为过。   ……尤其是奉玉刚才的意思,他应当是至少要带两军进妖境的,白秋用了“出征”的字眼,心里也是担心得要命。   说着,她的尾巴不安地晃了晃。   奉玉将小白狐抱在怀里,沉默了片刻。但他旋即还是“嗯”了一声,回答道:“妖王是恶妖之首,战事之中,自当以主将迎战主将。论凶险,论影响,妖王留下的妖境都是天军营中紧要的大事,势必要我亲自进去。”   “……噢。”   白秋可以理解,可是担忧之情仍然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奉玉看着白秋的样子也有不舍,尤其是昨日她生辰刚过,两人之间的气氛正有所好转,正往浓情蜜意的方向去。他舍不得白秋,可妖王之事亦耽搁不得……这时,只听白秋顿了顿,又有点紧张地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呀?今日?”   “……一时半会儿应当还不会。摧毁妖境,需要相当多的准备。”   奉玉回答道,他听出白秋话里的忐忑,因此语气有意安抚。只是他答完,稍稍一滞,又将白秋抱起来,在她带着红印的眉心吻了一下,道:“……不过,秋儿,我接下来一段时间许是要忙了。”   白秋懵懂地望着他,对奉玉话里的意思还一知半解。不过她看奉玉的神情,知他应当是真有些焦虑,也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急忙从奉玉怀里跳了出来。   于是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并未久留,飞快地换了天军营内的衣服,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   接下来几日,奉玉果然如同他所说的一般很忙。   或者说不止是奉玉,整个天军营都随着最后一处妖境已经被寻到的消息扩散,变得愈发忙碌起来。天军营里的每一个人路过的天兵天将几乎都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急迫的神情。   白秋以往若是觉得自己在仙宫里无聊了,就会在天军营里跟着奉玉转来转去,奉玉也乐于让她跟着。可是那时奉玉的工作尽管繁忙,可称得上是“大事”的却不算很多,因此相比较于现在而言,竟然还称得上清闲。   这阵子奉玉频繁地往来于天帝的天宫和天军营之间,时不时还要到别的地方拜访,如此紧要的关头,他自是不能时时都带着白秋。只是越是这种时候,白秋就越是担心奉玉的状况,因为他们尽管亲密,可两人彼此之间的关系还未说破,又带着点凡间的暧昧,白秋嘴上没有说,心里却很焦急,每天都在青元殿的窗户边上转来转去等着奉玉回来。由于青元殿以往都是奉玉的办公之地,奉玉若是外面的事处理好了,就会第一时间回到这里……白秋不能陪他去工作,索性在这里等他。   白秋今日也在青元殿里,午后的阳光将整个殿内照得明澈、敞亮。然而由于奉玉未归,白秋独自一狐待在大殿里,却觉得有些空旷地过了头。且她一个人在这里枯燥的等待未免太过挥霍时间,白秋想了想,索性在青元殿中练剑。青元殿是个相当大的殿宇,除了奉玉办公用的桌案和几大排几大排的书之外,殿内还有相当大而空敞的一块的空地,足够让白秋在里面联系几套剑式。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学习,哪怕白秋再怎么迟钝,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她变得轻盈、敏捷,同时随着剑术的熟练,她对剑本身的掌握能力和反应能力都强了许多……她的剑术已经很像模像样了,能够流畅地踩着音乐的节奏将剑式整套整套地演示完,并且学习新的剑招也快了许多。   白秋在青元殿的空处飞快地演示完了一套剑式,她的动作利落而畅快,剑风伴着运用于其间的仙气扫过,却不曾弄坏青元殿内哪怕一点点东西。桌案上一页未合的书页被白秋扫去的剑风“刷拉拉”地翻了几页,可很快又安稳地停下,若是有人此时路过,定会称赞于她。   可惜没有。   这时,白秋正好一套剑式演示完毕。她灵巧地落地、收剑,飞扬的衣袖飘带自然落下,然后她的眼眸失落地垂了垂,仍是有些心不在焉。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那一套剑式用得是如此漂亮,只是一心想着奉玉。恰在此时,青元殿的窗子忽然暗了暗,遮住了一部分阳光的人形阴影从窗前掠过,大约是有两三个天军营里的天兵从青元殿门口路过。他们一边从窗前走过,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也清晰地传了进来——   “说来,听先前去过妖境的人说,里面很是凶险,可是真话?”   “自然是真的……说是九死一生亦不为过,我们这阵子还是准备得充足些比较好。这一次的妖境是七千多年的老家伙了,现在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大部分都没有它活得长。”   “七千多年前的妖王记忆,里面还有妖王和百万恶妖大军……”   “听说哪怕是奉玉将军,也未必有全然的把握能回得来……”   那些人说得热闹,虽然是颇为严肃要命的事,但大约是天兵们早已习惯了去危险的地方,语气倒也没有十分凝重,反倒像是寻常交谈一般轻松。他们从门口经过的那几句话说得最是清楚,天兵脚程快,特殊时期又走得匆忙,很快就离得老远,哪怕白秋有神仙的听力,后面也渐渐听不清了。   天兵们随意的闲谈,却令白秋十分心慌。   她原先已经收好了剑,可此时又忍不住握紧了剑柄,剑柄上的纹路扣进掌心里,白秋的心脏砰砰跳,带着点不安的意味。   ……   这日,奉玉归来之时已是夜深。   东阳宫内有点暗,除了走廊上长明的灯笼,殿宇内都是一片漆黑。   奉玉觉得白秋应当是睡了,松了口气,亦有意放轻了手脚。尽管神仙不必吃喝睡眠,也谈不上太累,但他这些日子操劳多日,终归想要休息一会儿。于是奉玉回到了自己房间,歇到床上,然而刚闭上眼,他就听到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奉玉一愣,倒也没动,接着不久就感到有个毛茸茸的小东西爬到了床上来,小脚小心翼翼地挪过来。在从他身上爬过去的时候,她还不小心绊了一下,力道不大地蹬了蹬才继续动。然后,奉玉感到这个小东西跑到了他身边,脑袋顶开他的手臂钻了进来。   奉玉一顿,蓦然睁眼。随后,他便瞧见自家养的小白狐,奋力地拖了个枕头过来,钻到他床上,正努力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安顿。她大概也没想到奉玉这个时候睁眼,两人大眼瞪小眼,空气安静了起来。 第88章   室内幽暗, 奉玉素来不苟言笑的脸在无灯无光的夜色中微微有些愕然。尴尬而莫测的微凉空气在两人之间流转,一人一狐对视了好一会儿, 奉玉定了定神,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 就见白秋首先动了起来。   她没看他,只是缩回去将自己自备的枕头拖过来,费劲地用脑袋顶到床头,拍了拍。因为她很小只, 又想把自己塞进被子里, 于是白秋将枕头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比奉玉的枕头矮一些的位置。等放好以后, 她又用额头去顶奉玉的胳膊,将他的胳膊推来推去,又好像拿不准放哪儿,奉玉见状一顿, 索性将她搂住让这小笨狐不要乱动,谁知白秋遂满意,脑袋啪叽一下砸在枕头上。   奉玉一愣, 继而有些想笑。他看到白秋,忽然就有种轻松的感觉,连日来的疲劳和紧绷似是烟消云散。于是奉玉淡淡一笑, 略带戏谑地问道:“秋儿, 你今日怎么愿意过来与我……唔。”   奉玉话还未说完, 嘴唇上便是一软, 显然是被对方亲了一口。   这下就连奉玉都禁不住呆滞了良久, 怀中的小狐狸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人,他怔然地看着她,凤眸微微睁大,竟有些说不出话。然后奉玉呆了一会儿,正要重新开口,眼前一暗,就又被凑过来的小白狐飞快地亲了一口。她亲得很快,动作很柔软,白秋带来的馨甜几乎是一下就溢满了所有感官。她亲了一口就好似准备撤退,可这一回奉玉却没有放她走的意思。   手扣住手腕,用力,拉近,另一手捧住后脑。   两个人紧靠在一起,轻薄的床前纱帐将床榻与屋内的别的地方阻隔开来,使得温度上升得很快。夜晚,在这样幽静的环境之中,难免有种暧昧的气氛。   呼吸很快混乱起来,奉玉克制了许久才勉强找回自己轻易被攻陷的神智,松开她,出神地看着白秋,右手不觉摸了摸她的绸缎般的头发,沉了沉声,才压住粗重的呼吸,勉强沉静地问道:“……你今日怎么了?嗯?”   若论心情,白秋自己也有些紧张,但看奉玉因疑惑而微皱的眉头,她倒也尽量没有慌,仿佛很有底气地挺了挺胸膛道:“我今天是特地……”   奉玉不解地看着她:“……嗯?”   白秋一慌,眼神不觉移向别处,声音却很有勇气地道:“……来、来睡你!”   奉玉:“……”   奉玉的视力其实相当不错,现在又渐渐适应了黑暗,哪怕在夜色之中,他也看清了白秋极力掩饰的通红的脸。无论他平日里看上去如何游刃有余,听到秋儿这么说,奉玉终究是不自在了一瞬,尤其是在比平日里暧昧的夜晚氛围之下,若说全不动摇绝无可能……这句话令他慌乱了一瞬,怔诧片刻,便愣愣地凝视白秋,目光中似有说不出的意味。   可是白秋倒也果决,说睡就睡。她等了一会儿,见他不动,索性真的自己主动凑上去亲他。大约是由于紧张,她的动作比寻常还要笨拙,慢吞吞的,一会儿亲他的下巴,一会儿亲脸颊,慢悠悠地吻在嘴角上。她宣言时说得痛快,要到实践就难免令人懊恼,只是这时即便害怕也要硬着头皮上了。   白秋这会儿自也是紧张的,事实上,她早已同耳根烫到了脖子,手心里都是凉汗。眼前的情形和在凡间的时候一一重合,她想来晓得一回生二回熟的道理,很懂得吸取教训。上次的失败经验,白秋已经反复思考过了,可能是她不应该先去碰奉玉的衣服……现在两人之间的空气早就被彼此的体温捂得暖和,白秋定了定神,赤红了脸,使劲把自己往奉玉怀里埋了埋,接着伸手去拆自己的腰带——   接着,就被奉玉一把抓住了手。   他虽然由着白秋折腾,可身体却始终绷紧了。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扶着白秋的肩膀,在她试图凑得更紧时呼吸一窒,故而也一直注意白秋的动作,这个时候反应自是很快。他的气息也被白秋磨得乱了,这会儿匆忙地按捺住情绪,方才急急地捉住她的手腕,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嗓音沙哑,沉着声心情复杂地道:“……你怎么每次都这么会挑时间?”   奉玉的话音里颇有几分无奈。   进入最后妖境的日子已迫在眉睫,出征就在明日午时。若非出兵之日已如此之近,奉玉今日都未必能够回来睡觉修整,白秋亲近他他自是高兴,可是偏偏是这种时候,奉玉难免有种不知该如何待她之感。   尤其是他明明之前就已经同白秋说过,她并非不知道。想到此处,奉玉心情愈发百味交杂,他凑上去定了定白秋的额头,问道:“……你应当知道我明日就要出发,怎么还过来?”   白秋听他这么一句话,自然听得出奉玉这句话里的意思,只是她现在脸已经足够烫了,着实也很难继续烫上几分。   奉玉的眸子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分外锐利,有一种让人逃脱不出的灼热感。白秋下意识地抽了抽被奉玉抓住的手,居然没抽出来,只听奉玉顿了顿,说道:“我明日极早便要去整顿军务,仙子你特地过来睡我,我自是十分荣幸,只可惜今日有心无力,还是等我回来再说……秋儿,我大约要离开数月,许是一年两年,你若愿意留下,这些日子先在天军营里玩着便是,我仙宫里之物你都可以随意调取。灵舟仙子还在停职受罚期内,且她领的那一军也不在入妖境的名单内,我已拜托她继续教你剑术……你兄长亦不在入妖境之列。你若是有意下凡去玩记得先同他说一声,尽量让人陪同,你被妖花吞掉也不是只有一次了,还是稳妥些的好……另外,你若是想回旭照宫,自然也随你……”   奉玉一件件事嘱咐得极细,他语气说不上多么亲和,却莫名让人觉得温柔。白秋听到他说起妖花,不禁又羞窘了一瞬。但她过来就已想得差不多,此时听奉玉叮嘱得这么细,反而失落。她沮丧地垂了头,打断他道:“神君。”   奉玉被白秋叫住,倒是微微沉了一下,没有再说下去,顿了顿,还是应了声道:“……嗯。”   白秋懊恼地道:“在凡间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   “上回你说等你回来再说,然后你就……”   “……”   白秋的眼眸中有失落的神色,在凡间的结果两人心知肚明,气氛沉默。   奉玉看着白秋难受的神情,停顿了一会儿,平静地出声安慰道:“我在凡间时是为历劫,如今已经回天……自不会再如此。”   说着,奉玉似是也想到了些什么,默默闭了闭眼,方才将眼眸睁开。   然而白秋却垂着眸摇了摇头道:“……你是哄我的吧。若是你当真这么觉得,就不会同上次觉得自己可能回不来时,一样的说法了。”   奉玉:“……”   奉玉没有说话,白秋却有些出神,她如今想到当时战场上的场面,心里仍是忍不住抽了抽,心脏狠狠地被绞了一下,有种说不出难受之感。   说实话,奉玉说得轻松,可实际上他口中所说的,才是最令人难受的部分。若是凡人,历劫结束时候尚且可以回天,即便是一世而亡,日后她可以去找命簿寻找转世,可是如今已经晓得他是神君,若是这一回出了事……就不知道应当会如何了。   她道:“我是晓得了才来的。你明日就要出发,我今日不来,下回就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了。我听他们说妖境十分凶险,即便是你也没有十成的把握回来……”   白秋越说越觉得难过,毕竟看奉玉的反应,这些话好像是真的。   她这会儿是人形,但说着说着,没有放出来的狐狸耳朵却仍然随着低落的情绪垂了下来。   她说:“你若是担心我,倒不如不要以后再说……然后明日离开后,你再好端端地回来。你既是将神,日后类似的事情总归还会有,这一次如此,再过几百年,许是也……”   白秋到底不是外向的性子,这一番话说下来,亦是耗了许多心力,脸也羞得赤红。她说得含蓄,可奉玉却能听得明白,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因不知该说什么而沉默半晌,过了许久,他捉起白秋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地吻了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那般慢慢地吻了过去。他一顿,道:“你说得倒是没错。”   白秋听到他说的话一愣,可是听语气,奉玉似是仍不像答应的口吻。然而不等她问,已听到奉玉又开了口。   他说:“……理论上的确是如此,天军营之中,本就没有十成的把握。只是我既然心慕于你,总该对你负些责任。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明知明日便是离开之日,便不可为之。”   白秋眨了眨眼,正要询问,却忽然被奉玉在额头上吻了一下。只听他说:“你今晚先好好睡,你若是有所担心,明日就早些起来,我有话同你说。”   “……诶?”   白秋还没反应过来,可奉玉的话里有种安抚的意思,被他的仙气包围,白秋自是觉得会有安全感。奉玉在她额间的那一吻里大约是有点仙术,白秋本来就因练剑、等待,还有由于各种想法而产生的焦虑、羞涩和难过而感到疲惫,被这样一催,困意瞬间就涌了上来,眼皮发沉,不久就忍不住想睡了。   奉玉将她抱入怀中,轻柔地拍她的背。白秋过了一会儿终于坚持不住,搂着他的腰、窝进他怀里睡了。   等再醒来便是第二日。   奉玉出征是大事,白秋生怕错过他出发,发生一觉醒来发觉天军营已经走空了这种事,因此哪怕是被哄睡了,神经也不是全然放松的。天空微亮之时,白秋朦胧地醒来,等意识到自己睡着了,赶忙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眼睛。   奉玉已经起了,但还在屋中。见白秋清醒,他便朝她招了招手,示意白秋过来。   白秋下了床跑过去,便看见奉玉手中拿了一小盏油灯。   虽说是油灯,可这一盏灯却比寻常要精致,灯芯卧在灯座中,已经被点亮了,闪烁着清澈的橙光。   白秋能够感觉到这盏灯上不同寻常的仙气,看了看油灯,又看向奉玉,问:“这是……?”   “……你不是担心我?   奉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将灯递给她,道:“待我走后,你看着这盏灯,便可知我安危。” 第89章   奉玉递给她的这盏灯, 灯光并不算十分明亮,却很安稳, 澄净的火光即便被移动也不会颤抖,始终静静地窝在灯池之中燃烧着。   白秋脑袋还有点懵,呆呆地将它接了过来。灯盏挪到白秋手上, 灯座冰凉, 没有多少热度。   奉玉摸了摸她的头, 留恋地解释道:“这盏灯上我用了些术法,与我的神魂相连, 只要我没事,这盏灯就不会熄灭。你看着这盏灯还亮着,便晓得我平安。”   白秋原本还不知这盏灯是什么用,听到奉玉这么说, 手一紧张,差点晃起来。她连忙稳住身子, 将灯捧得愈发小心, 想了想, 问道:“……是像你带我去看的那些莲花灯一般?”   那些莲花灯是每一盏灯对应一缕神魂,尽管两种灯的功用目前听来不太相同,但白秋听他这么说, 难免就产生了些联想。   “……不是。”   奉玉一笑, 小幅度摇了下头, 解释道:“这盏灯不过是通过些术法, 能够通过火焰反应我的状况。先前那些莲灯, 都是为凝聚神魂用的,上面的仙法要复杂得多,并不一样。”   说着,奉玉微顿,凤眼挑了挑,抬手在白秋的小鼻子上刮了一下,无奈地取笑道:“还不是你不肯好好听话,我才不得不临时做了这灯。”   白秋被他刮了鼻子,在阴影靠近时,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鼻子皱起,等被刮完,才重新睁开眼,看着奉玉戏谑的神情,脸颊又忍不住开始热了。不过,也不只是她,奉玉这句话说完,房间里忽然便安静了下来,在无人说话的空间中,流转的空气似是都染上了别样的意味。   奉玉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事实上,奉玉也没想到这小狐狸这回没有之前那么好骗了,昨晚哄了几下居然没有哄过去。白秋许是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提到这个话题时的敏锐,想到白秋昨晚察觉到异状时失落的神情,奉玉亦是心中一顿……大约是当初他凡间出事,的确给了白秋很大的打击,这才使得当相似的场景重现,她就会这般敏感。   奉玉不由得抿了抿唇。   白秋的样子令他觉得愧疚,不过她愿意为他担心,奉玉心里终究是有些高兴的。尤其是看着白秋捧着灯盏小心翼翼的样子,他心里竟是泛上了微微的甜意。   若非妖境之事要紧,他也不愿离开,只想留在这里好好陪她。   白秋被奉玉刮了鼻子也有些脸红,她自是能听出他话里的亲昵,只是定了定神后,注意力又转到手中的灯上。她慎重地捧着,想了想,又担忧地问道:“那如果这盏灯受损的话,你不会受影响吧?”   “不会。”   奉玉笑着答道,看白秋之前搂着灯紧张兮兮的神情,他就晓得白秋是在担心这个。   奉玉说:“只不过是个小法术……好了,我差不多该去天军营整顿军队了。”   说着,他自然地低头弯腰,在白秋的眼睑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白秋下意识地仰着脑袋给他亲,手里还小心地护着灯。明明是自己送给她的灯,奉玉这会儿却觉得他和白秋之间还有这么个东西十分碍事了,于是随手从她手里取过,搁到一边,俯身搂腰吻下去。   大约是当真时间紧迫,奉玉倒也未亲太久。等亲完,他便起身,顿了顿,道:“那我走了。”   白秋“嗯”了一声,两人凑近之间,她已经下意识地抓住了奉玉的袖子。这一会儿,她捉着袖子,忽然便有些舍不得松开,踌躇了一下,问道:“等你走以后……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   奉玉一怔,竟是没想到白秋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来。他淡笑一下,回答道:“那唯有劳仙子暂时多想几遍,待我归来之后,再一并弥补……可否?”   话完,奉玉也未再言,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白秋与奉玉对望,愣了愣,这才慌乱地点了点头,接着犹豫片刻后,终是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拽着他袖子的手指。   哪怕不发一语,她也明白奉玉马上就该检阅天军,不可再久留,而现在天军营里是紧急状况,闲杂人等不可入内,无论她再怎么不舍,也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奉玉看着白秋骤然低落下来的神情,微微一顿,摸了摸白秋的脑袋。   ……   白秋目送着神君离开,已是片刻之后。明明知道奉玉要午时才出发,可奉玉离开之后,她心里空荡荡的,静不下来,索性提了剑在庭院里比划。因为心情起伏不定,虽说是练剑,但白秋却远不如往日来得沉静……一转眼已是巳时,距离午时不过一个时辰,白秋忽然听到外面“诶”了一声,她停下步伐,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玄英在外面朝她招手。   她练剑的地方已经靠近奉玉仙宫庭院的外围,并且打开了大门。今日守卫天军营东门的天兵天将大约都被调离了,门口没有守卫,只有玄英一人站在外面。他奇怪地道:“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其他人都已经到天军营正门去给将军送行了,我也正要去了。”   白秋一惊,道:“之前里面在调兵,我不能进去。天军营的禁制已经开了吗?”   白秋自然是准备要去送行的,只等禁制打开就出发,或者时辰差不多了,从仙宫绕到前面去,这会儿听到兄长突然这么说,顿时有些焦急。   玄英听完便是一愣,倒是忘了妹妹其实不是天军营中人。他道:“还没有……不过将军效率很高,天庭来的诏令也提前到了,天兵天将都已经集结完毕,正往大门口去了,送行的人也都追过去了……”   玄英顿了顿,知道现在说这些意义不大,忙转了话题,说:“你绕过去太慢了,你跟我走吧,我带你过去……幸好我来看了一眼……”   说着,玄英将手递给白秋。白秋原本以为还有时间,听哥哥一说提前,也着急得很,生怕奉玉突然就跑了。她连忙抓住兄长的手,由他领着进了设有禁制的天军营。两人一路飞行,沿途果然看到许多要去送将军和战友出征的天兵天将。   他们走得很快,一下就到了目的地。天军营大门口已里十层外十层地围满了天兵天将,白秋看到这个阵仗就吓了一跳,心知大多数人都是只准备在外面目送出征者离开的,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然而,这时,大批的天兵中似是有人瞧见了她,也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反正天兵们一下就热闹了起来——   “兄弟们,神君夫人来了!”   “是神君夫人!!”   “让开!大家都让开一点,给嫂子开道!让将军看到嫂子!”   白秋被他们喊得懵了,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令白秋整只狐狸都尴尬不已,然而片刻之后,密密麻麻的天兵人墙之中竟是真的裂开了一条道,道路的末端便是已站在马边上,像是时刻准备上马的奉玉。   奉玉原本正在整理马上的东西,不知是想什么想得出神,一时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喧哗,还是被守在一旁的长渊拍了拍肩膀,这才一顿,凤眸轻抬,忘了过来。   白秋本来只想安安静静地低调送一送奉玉,谁知这下闹大了,一见奉玉望过来,后背登时绷紧。这时,只见奉玉安抚地拍了拍马脖子,跟长渊说了一句“我去去就来”,这才大步朝白秋走来。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天兵天将们其实该认识白秋的都认识了,但其实之前都是他们自作主张过去看,还是第一回在这种有些正式的场合看到小夫人。今日天军营的人聚得很齐,有些不太八卦或者阴差阳错未曾见过她的人,这会儿也好奇地看了过来。   白秋后背因为紧张挺得笔直,眼睁睁地看着奉玉走到她跟前,却被震得忘掉了该说什么。奉玉的眼眸却往周围扫了一圈,等那群暗搓搓起哄的家伙安静闭嘴了,这才对白秋道:“……我们到人少些的地方。”   说着,他就将白秋往旁边带着领了领。两人也未走得太远,不过几步的功夫,因为人全都集中在了天军营大门前,天军营现在到处都是人少的地方。   奉玉笑道:“多谢你来送我。”   因为周围安静下来,白秋亦渐渐放松了。其实她要说的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说得差不多了,现在反倒担心说得太多累赘,脚跟不自在地踮了踮。听奉玉这么说,她摇了摇头,道:“……你尽量早点回来呀。”   停顿片刻,她脸上微红了几分,又道:“我、我在等你呢。”   “嗯,不会太久。”   奉玉沉了沉声,道:“等我。”   虽说奉玉他们提前到了天军营门口,以至于距离出发的午时时间还颇为充裕,但两人也没有说太多。眼看着奉玉当真要走了,白秋想来想去,终是鼓起勇气踮起脚,在奉玉的嘴角轻轻地亲了一下。然而她这个动作刚做完,附近不知为何顿时就响起一片倒抽冷气、下巴落地的声音,吓得白秋登时往后缩。   他们两个刚才走得不算太远,但好歹转了个弯,想来奉玉又会掩掉他们之间说的话,按理来说是不会有人听见的。   不过白秋刚退了一点,就被奉玉捉着手搂回来。他哭笑不得地皱了皱眉,轻声道:“……那群笨蛋。”   说完这句,他又回头看白秋,压低了声蹭过来,道:“别管他们,回来把你刚才的事做完,今日之后,我要许久见不到你了……”   奉玉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稳稳地落在白秋唇上。他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两人的动作,白秋的视线暗了几分,可却也重新得到了无人干扰般的安静。   没有太多时间厮磨,奉玉很快松开了白秋。他停顿片刻,又说了一遍道:“我走了,等我回来。”   白秋用力点头。她跟着奉玉重新走回了天军营门口,和其他人一齐看着奉玉利落地翻身上马。他一旦坐到马上,便恢复了执行公务时一贯冷淡而平静的神情,周围的天兵天将们也都没有再开玩笑,待午时一到,只听天军营门口的士兵们齐声吼道——   “——愿将军凯旋而归!”   “——祝愿将军凯旋而归!!”   “——愿将军凯旋而归!!”   天兵们一齐呐喊的声音不容小觑,不少人甚至动用了仙气,震耳欲聋地呐喊声简直能掀起三十二重天。奉玉朝他们微微颔首,紧接着浩浩荡荡的军队一齐启程,不久就消失在了天际。   ……等奉玉他们抵达妖王幻境的入口,已是数个时辰之后。   奉玉走在队伍的最前端,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个幽暗的山洞。凡人和一般生灵许是察觉不出什么,顶多觉得此地阴森,若是妖洞有意引诱,更是什么都难以察觉到,不过奉玉定了定神,便感到一股阴冷而剧烈的妖气扑面而来。   他问道:“便是此处?”   引路的天兵点头道:“报告将军,正是这里。”   奉玉点头,以自身的仙气探了探,便确定无误。长渊在旁边看得担心,到底是七千多年的妖境,天界如今大部分神仙都没有这么长的寿命,若说他心中全无紧张,定是谎话。   长渊忐忑地问道:“将军……如何?你觉得可有把握?”   然而奉玉探过之后,眉头却是舒展了几分。他道:“……还可以,应当不会太轻松,但也比想象中要好些……若是谨慎些,尽量不要有人陨落,许是需要一年。”   听到这个估计,长渊就松了口气。仙界战事不同于凡间,凡间帝王许是可将征来的兵力当作空虚的数字轻易送他们去死,但仙界却不是如此,神仙本已跳出生老病死,多得是安逸无忧的去处,他们何必来天军营?天军营里的人都是出生入死的仙友道友,任谁都不可轻易舍弃,天庭维|稳也是建立于此之上,奉玉神君之所以为将而得人心,也是因此。   面对这般情形,他们向来是稳妥起见的。   一年时光对凡人而言不算太短,但在仙界也不算太长。   长渊只见奉玉稍稍凝神,凤眸之中显出沉静之色,听他下令道:“进吧。”   “是!”   长渊领命。   号令传达得很快,两军天兵们很快领了命,训练有素地开始往妖境中走去,不久之后,所有人便已进入妖境之中。 第90章   自奉玉离开天军营之后,一转眼已是数个月。   天界的时光是很平稳的, 如果不卷入什么大事之中, 就很难察觉到一天天的变化, 甚至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差别,每一日都是歌舞升平、人间极乐。   白秋生在仙界, 以往对这样的神仙生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奉玉走后,她突然觉得时间变得漫长起来。   她每日蜷在奉玉的枕头和被子里睡觉,早晨醒来后将自己梳整干净,守着奉玉留下的灯盏看一会儿,然后自己到庭院里去练一会儿剑, 午后孤独地卷成一团睡半个时辰午觉,下午练琴。黄昏时分,白秋会到天军营大门的墙上趴着, 看看远处会不会有人回来, 等夜深再失落地回仙宫, 守着反映奉玉神魂的灯盏入睡。宁静的灯火在夜色中闪闪烁烁,一日光阴,左不过日升日落而已。   有一日,白秋同往常一般趴在天军营入口的墙上等天军凯旋, 结果等得太久,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时, 她隐约察觉到一点熟悉的气息, 来不及反应就惊喜地跳了起来, 结果一醒来才发觉是哥哥。   玄英将白秋搂在胸前,看到她醒来,便挠了挠她的下巴,笑道:“这么吃惊做什么?我看你一个人天黑了还睡在那里,怕你就这样睡一夜,晚上冻着,所以准备把你抱回去……嗯?你神情为什么这么失望?你不想见到我吗?”   白秋起初由于惊喜兴奋竖起的耳朵和尾巴都垂了下来,要说是不想见到哥哥自然不是,只是她朦胧之中还以为是奉玉回来了,这才有些落差。她摇了摇头,乖顺地躲回玄英怀里,拿尾巴圈住自己,道谢道:“……谢谢哥哥。”   “不客气。”   玄英倒也心大,笑了笑就过去了。他自是知道妹妹时常在天军营门口等奉玉神君,并且就是怕会出这种事,才经常天黑以后过来看看。他将怀里毛茸茸的妹妹捂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妖境之中有妖王和恶妖大军的残影,即便是在天军营平日面对的对手中,他们也是棘手得很。这可谓是擒王战,非得将军亲自进去不可……不过,秋儿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先前的九个妖境,也是由奉玉神君亲自进去解决的。神君当年能够打败妖王,如今自不会输给他区区一道幻境……”   他顿了顿,笑着又揉了揉白秋的脑袋,将她揉得呜呜叫。玄英笑着道:“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你这阵子还是要吃好喝好,别把身体搞坏了。不然到时候将军健健康康地回来,反倒是你毛色无光、瘦得不成狐形,都不可爱了……嗯,你瞧,你这阵子好像是瘦了不少,轻得都没感觉了。”   说着,玄英将白秋放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秋被掂了两下,等平稳下来,才重新趴好。她明知哥哥是安慰她的话,还是委屈地“嗷”了一声。   体重变轻也是没办法的事,她这段时间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仙人不吃东西也不大要紧,可白秋这阵子剑还是照练的,人也的确没有奉玉离开之前那么精神,不知不觉就消瘦下来。而玄英果然很是会抓白秋的软肋,白秋别的不太在意,却也担心奉玉回来见她的狐形没有之前可爱,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紧张了起来,她道:“那、那要如何做?”   “好好睡觉,好好修炼,没事就去吃点点心。”   玄英拍了拍她,温和地回答。他想了想,又说:“我这段时间被分了任务,马上要到西边的山脉一带去一趟,可能有一阵子不能陪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我回来时你瘦成了狐狸皮,不说神君,我和爹娘也是要伤心的。”   白秋乖巧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玄英的话。   玄英见状,便也未在多说,笑着将妹妹捂好,就继续带她往东阳宫的方向走。   不过,话虽说是如此,真要白秋立刻振作得和之前一般,也没有那么容易。   奉玉临行前也给玄英打开了仙宫的禁制,故而他轻松地就将白秋送回了东阳宫内。等玄英离开之后,白秋和平时一样到后院的温泉里洗了澡,回来把自己的尾巴毛都梳得整整齐齐,然后将奉玉留下的灯盏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搂在尾巴里看着。   尽管奉玉说这盏灯用得只是个小术法,即便有什么事也不会影响到他,可是白秋平日里还是郑重得很,生怕将它跌了碰了。这一会儿,她也先小心关进了门和窗,用尾巴将灯仔仔细细地护住,免得风吹到火烛。小小的火焰在灯座上平稳得跳动着,明明是很微弱的火光,却莫名给人以一种充满活力而有生机的感觉,白秋看着看着,便觉得一天内的焦虑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稍稍宁静了些。   只要灯盏的火光还亮着,奉玉就没有事。   说来奇怪,这盏灯的火光看着脆弱,但无论白秋怎么移动,火焰都十分稳定,甚至于被风吹到仍能纹丝不动,仿佛是长在灯座上的生灵。   当然,火焰不动是一回事,白秋不能掉以轻心又是另一回事了。她就这样凝视火光凝视了半晌,等感觉到困意并且打了个哈欠,她便将灯盏仔细地在安全的地方收好,照旧缩回床上。   ……于是又过数日。   这一日,白秋按照惯例去见了灵舟仙子。   正如奉玉临行前安置她的那一般,白秋也晓得自己练剑不可废,故而她每隔两日会来找一次灵舟仙子,劳烦对方指导她剑术。灵舟仙子近日受了罚,整日待在仙宫里也颇为无聊,再说她又因先前之事愧疚,倒是乐于白秋常常过来。   随着奉玉离开的时间越来越长,白秋心里也越来越不安,唯有时时看着灯盏上的火才能稍微安心。可是她又不能日日夜夜不离地守着那盏灯,今日在灵舟仙子之处练剑时,就有些心不在焉。灵舟仙子教她的都是天军营内常用的招数,白秋神游天外地舞完一式,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安静,她回过神,有些疑惑地看向灵舟仙子,这才看见灵舟微微愕然地看着她,迎上白秋的视线,这才镇定下来。   “——很好!漂亮!”   灵舟仙子渐渐反应过来,想了想,为了表明真诚,她便抬起手来鼓了鼓掌,同时惊讶地夸奖道:“将军真是将你教得不错。”   因为白秋的年纪在灵舟仙子看来实在是小,她看着白秋总有种看女儿般的慈爱,虽然酒是不敢再叫这小姑娘碰了,但仿佛光是看她拿个剑在地上蹦蹦跳跳也挺开心的。   正因如此,灵舟对白秋宽容得很,本来就是按照奉玉所言,教小女孩似的随便教教,见她进步如此迅速,反倒惊艳万分。   白秋被她夸得不好意思,握着剑的手都出汗了。等灵舟仙子纠正好她仅剩的几个小错误,白秋抿了抿唇,忍不住问道:“元君,进入妖境的天兵天将……之前都是过了多久回来的?他们在妖境之中的状况,我们能得到什么消息吗?”   这两个问题,在过去的几个月里,白秋也不知问过多少回了。只是她到底担心得不行,哪怕已经听了好几次答案,终究忍不住继续问。   灵舟仙子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故而哪怕已回答了多次,仍耐心地回答道:“……之前的九个妖境,短的只用了半个月,长的硬是磨了两百年……不过这些年来天兵天将的能力见长,这次应当不至于如此。这九个妖境里,我也进去过两三个……那个里面一旦进去了就不太好出来,与世隔绝,消息亦递不出,只能等。”   这么说来,要知道奉玉的安危,就还是只能看那盏灯了。   “……原来是这样。”   哪怕已经听过许多次答案,白秋的声音仍旧有几分闷闷的,难免有些失落。   她道:“可是已经过去四个月了……”   自回天之后,白秋就已经不记得她和奉玉有没有分开过这么久了,而且这回和上次在凡间时不同,她都没有办法偷偷跟过去。   “……四个月不算太长。”   灵舟见状,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的心情我自是明白,我夫君长渊也跟着将军在妖境里面……我是同你一般担心的。虽说我们在外面得知不到什么消息,但妖境之外,天军营历来会就近安排天兵镇守,只要将军他们归来,立刻就会送回消息,应该还是很快的。”   白秋理解地点头,可是心里总归是担心多过其他的,哪怕灵舟仙子亲自安慰过了,亦是如此。白秋心不在焉地随灵舟仙子又练了几个时辰剑,等到天色将晚,才匆匆赶回仙宫内。等回到东阳宫,她第一时间就去看灯盏,只见橙红色的小火焰依旧跳动着,这令白秋松了口气。   可是不知为何,今日这火焰的跳动却没有令她全然放下心来,心脏依然扑通扑通跳得飞快,令人有点难以形容的慌张。   于是白秋这日打理好自己后,却不敢立刻放开灯盏的灯座,仔细地护着看了许久,直到实在抗不过去,才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白秋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等到午夜时,她忽然被一阵奇异的心慌惊醒,等醒来以后,她才猛地发觉自己居然还没上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她立刻就朝手上的灯光看去,见到被她蜷在尾巴中的灯火,白秋心里一松,然而还未等她完全安心下来,却见火焰猛地颤动了一下。   那一刻,时间仿佛禁止。   白秋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她仔细地关好了门窗,没有一丝风会从门缝里搂住来。没有空气流动,没有任何晃动,原本平静的火焰就突然像是受到了气流强烈的冲击,猛烈地摇晃起来。它晃得如此之快,以至于白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看见这道火苗用力一抖——   然后,熄灭了。 第91章   这晚是新月,灯火熄灭的瞬间, 整个房间就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白秋整只狐狸都呆呆的, 像是没有意识到刚才那一刹那发生了什么事。她的脑海一片空白, 身体的反应却比脑子更迅速,几乎是光芒从眼睛里消失的一刹那,她小小的狐狸爪子就迅速搭在了灯盘上,慌张地试图从托盘里寻找到什么, 可是灯盏中只余下火焰熄灭后剩留焦黑一点的那一段灯芯。   灯油还是热的, 白秋的爪子被烫了一下,她呜咽地叫了一声, 眼泪差点掉下来,却没有多耽搁,拼命地扒拉灯池、灯柄和灯座, 等意识到这样什么都找不到,她才立刻慌乱地去找东西打火,但没跑多远又折回来, 转为自己往灯芯上吐火。   狐狸天生能够吐火,白秋虽然不太善此道,但好歹也是仙狐,仙火按理来说无论点什么都该是够用的,然而现在,这区区一小段灯芯却像是浸了水一般, 任凭她怎么点都点不着。哪怕白秋已经吐空了腹中的火, 灯芯还是阴沉沉的, 灯油也渐渐凉了。   白秋奋力地往上面吐着火,尽管腹中已因白秋频繁而反复地试图集中火气而烧灼不已,她还是不管不顾地继续吐火,最后拳头大小的火团变得只剩下烟,白秋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但咳了几声连忙从黑烟中抬起头,继续使劲地憋火点灯。   ……灭了?!真的灭了?   白秋急得满头是汗,伤心得不敢置信,她疯了一般地在灯盏上找着根本不存在的火焰、不停地重复着试图将灯芯点燃,神智渐渐涌回脑海里,可是她根本难以相信。灯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在狐火触到它的一瞬间,它看上去仿佛是被点燃了,可是转瞬间又熄灭。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漆黑的灯盏,可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上面的火苗一次一次熄灭。   白秋想要说服自己这盏灯许是被风吹灭的,与奉玉无关,可禁闭的门窗却提醒着她灯火熄灭时房间里相当平静。恐怖的情绪从脚尖蔓延上来,白秋的喉咙里发出无助的呜呜声,她心乱如麻,拼命地想要从灼痛的腹腔内再挤出一点火来——   “咳、咳咳咳咳——”   火热的黑烟灼伤她的喉咙,白秋痛苦地咳嗽起来,这一次是真的吐不出火来了。   ——怎么办,该怎么办?   白秋慌得六神无主,偏偏这个时候头脑迟钝得几乎没有办法运转,眼看着这盏灯她是点不起来了,白秋脑内一慌,这时才想起必须向其他人求助。她连忙将灯一口叼起,撒开腿往外跑,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可是哪里还有时间哭,白秋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来不及多想就急急朝外冲去,可是一冲出窗外,她才发觉天军营四面八方都是道路,根本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兄长那天送她回来之后,就果真领了天军营的军令到远方去执行公务了,现在不在天军营中。白秋如今虽说是熟悉了天军营的角角落落,可是要说熟悉又信赖的人终究不算太多。此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思考,她在原地愣了一下,接着急忙脚尖一转,换了个方向,飞快地朝天军营外冲去——   ……   白秋抵达灵舟仙子仙宫,已是一会儿之后。即便白秋是天生仙狐,又拼劲了全力,可到底才十几年的修为摆在那里,路上到底耽搁了时间。   大多数神君仙君都会在自己的宫宇外设下禁制,没有允许不能擅入。不过由于白秋这阵子跟随灵舟仙子练剑,有时是在天军营,有时也会到这个仙宫来,因此灵舟也就给了她入内的权力。这会儿白秋径直就冲进了仙宫,笔直地闯入灵舟仙子的卧房之内。灵舟仙子原本安稳地躺在床上,白秋冲到她身边,着急地用爪子拼命拍她、用脑袋使劲顶她,不久就让灵舟皱了皱眉头,吃力地睁开眼睛。   灵舟仙子本来睡得很熟,是被小狐狸生硬地从睡梦中顶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一只慌慌张张的小白狐在她枕头边上跳来跳去,不停地想将一盏灯展示给她看,口中语无伦次“呜呜呜”叫。   “……秋儿?”   灵舟仙子愣了一下,揉揉眼睛,一边费劲地撑起身子,一边茫然地看向在她身边乱跳的白狐狸。   白秋哪里还等得及灵舟仙子问她话,一见她醒来,连忙飞快地道:“元君!这盏灯……这盏灯……奉玉神君留给我的……还有神魂……灭了……”   白秋说着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喉咙亦开始哽咽。她勉强忍住,试图将事情说清楚,可是哪里说得清楚。灵舟仙子吃力地从她语无伦次的话里梳理逻辑,接着亦是吃了一惊,道:“神君留了灯给你看他的安危,现在灯灭了?!”   白秋见灵舟明白,连忙用力点头,将灯往灵舟仙子的方向推了推,让她查看。   一路狂奔过来的冷风一吹,被惊慌和伤心冲散的理智渐渐回来了。   ……神君还是好的。   ……神君没有那么容易出事。   白秋尽力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并没有那么容易,恐惧仍然在不断地扩大。她眼睁睁地看着灵舟仙子拿起了灯,认真地端详起来。白秋着急地望着她,急迫地想知道灵舟仙子会怎么说。   灵舟仙子听了白秋的话也是心惊肉跳,着实不可置信。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灵灯,一边看,一边道:“天军营内目前还没有收到妖境内的消息,没有好的,也没有坏的……妖境一旦打开有人进去,就会发生变化,直到里面的人被消化完以前都不会再容纳新客。按照昨天来的情报,妖境的门还没有重新打开,这说明里面的天兵天将还没有战败,但具体是什么状况,我们也不得而知……若是将军……”   灵舟仙子摸着灯的手微微一顿,话在这里戛然而止,没有立刻说下去。   白秋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可能和奉玉有关的消息,可是显然这些模棱两可的信息并不能让她满足,见灵舟仙子看灵灯似是有了结果,立即催促地问道:“元君,这盏灯如何了?看得出是什么事吗?”   灵舟仙子的确已经检查完了,正如白秋所说的,这盏灯上有着的是个与奉玉神君神魂相连的术法,她清楚这种法术是何作用,而现在……灯已经熄灭了。   灵舟仙子焦虑地抿了抿唇,心脏已是乱跳,可她扭头看到白秋满是希冀的神情,又有些不敢说太残酷的实话。她顿了顿道:“……你这盏灯上的确有一个小术法,是同奉玉有关的。你先不要太急,也未必就是最糟的情况。除了最糟的,我知道还有几种情况也会导致灯灭,或许将军没事,只是妖境内临时出了什么状况……”   哪怕知道灵舟仙子多半是在安慰她,可白秋的眼睛还是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她心里当然希望奉玉没事,但是架不住没有底气的害怕,白秋原地跑了两圈,其实她在路上心里有些想法,可又觉得不合适,然而这种想法在心里愈演愈烈,白秋想来想去还是憋不住了。她也不拐弯抹角,停下跑来跑去的爪子,抬头紧张地问道:“灵舟元君,能不能让我进到妖境里去看看?完全没有办法进去吗?”   白秋着实很是焦虑,她也晓得自己修为很低,进去大约也帮不上忙,可是不知道奉玉出了什么事,心里着实难安,哪怕知道希望渺茫,还是忍不住问一问。   “……诶?”   灵舟仙子果真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   她顿了顿,摇头道:“妖境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若是那么随意就可入内,那么我们定是搁一段时间就会往妖境里面送援兵,或者派人进去打探消息了。正如我之前所说的,妖境一旦有一批人一齐进入以后,入口就会封锁,通过正常途径没有办法入内……”   灵舟仙子原本说得顺畅,可说到此处,似是又微微怔了怔,话锋一转,好像想起什么一般地道:“……等等,说起来,要进去的方法也未必完全没有。”   白秋愣住,连忙抬起头。   “……不过方法限制比较多,要求比较苛刻,不是随时都能用的,从理论上来说,也不是用在进入妖境上。”   灵舟仙子这会儿也是心乱,但看白秋的神情,还是尽量给她解释了一下。她顿了顿,道:“从原理上讲,这个法术本来不是用来找妖境的,应该是用来寻找关系比较亲密的亲人或者爱人,故而没有办法大范围用。一旦启动,可以将人引入亲人或者爱人所在的位置一定范围之内,通常是用在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人身上,不过用来进入妖境,大概也行吧……如果使用的话,势必要有重要的、彼此相赠的东西作为媒介,不能是凡物,类似于定情信物。比如说有些仙侣之间会交换仙意,这样最好,如果实在没有仙意,也至少要是成对的、彼此保留了很久足以沾染气息的有感情的物件,不仅是你这边要有,对方身上也要有带有你气息的东西……”   灵舟仙子本意只是解释,然而她话音未落,就看到小白狐原地跳了起来,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回东阳宫一趟。”   九尾仙狐跑起来真是跑得飞快,灵舟仙子都没来得及拦,就见白秋就急急地冲了回去,不久,她又急急忙忙地冲了回来,将东西从尾巴里一样一样往外掏。   奉玉放了仙意在里面的玉坠子。   明显是成对的红线中的一道红线。   这两样东西最重,白秋约莫是怕不够,尾巴咣当咣当一晃,还从里面咣当咣当倒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因为奉玉从他们约定好重新开始以后就经常送她东西。想了想,白秋甚至还从尾巴里掏出一小片仙云来,这是生日那日回家前摘来做纪念的。   白秋急道:“神君身上有我的护身符,里面有我的心头命毛……红线也是成对的,另外我还送过他一些漂亮的松果和叶子,我看到他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带了一两样在身上……这样够吗?”   灵舟:“……”   灵舟:“……你们定情信物……这么多的吗?” 第92章   灵舟仙子看到白秋拿出来的东西这么多, 着实意外了一瞬。   她和长渊都是再利落不过的武人, 又是师兄妹,从小一起长大, 东西彼此送来送去的嫌腻歪, 怪不好意思,原以为将军也是如此……万万没想到神君他平时外面看起来冷淡,私底下送的东西居然多成这样!   灵舟仙子震惊了一瞬, 被白秋催促地唤了一声才堪堪回过神, 连忙俯下身认真地挑拣。   白秋心里着急,可怜巴巴地将东西都往灵舟仙子面前顶,生怕不能用,蜷着尾巴缩在一边, 等着结果。   东西虽然多, 但灵舟仙子看得也很快。将军送给白秋的物件着实是不少了,但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两件——   那枚带了奉玉神君仙意的玉坠子。   还有,那道成对的红绳中的其中一道。   实行仙术自是用有仙力的东西最好,玉坠子是有奉玉神君仙意的,而红绳原本就是牵系姻缘之物,说是定情信物再适合不过, 有这两样, 将白秋送进去可谓十拿九稳, 至少能送她进去两回。   灵舟仙子心情复杂地拾起那枚玉坠子, 她自是感受到了奉玉在其中的仙意。即便心里早有准备, 真的发觉将军是抽了仙意做定情信物, 灵舟仙子仍有几分吃惊之感,光是见此,便知将军此回是认真得厉害……只是吃惊归吃惊,确认能用之后,她反而有些犹豫。   白秋见灵舟动作顿住,急忙问道:“不能用吗?”   “不是。”   灵舟心疼地看了眼眼泪汪汪地等着她的小狐狸,可话到嘴边,又是纠结,问:“可以是可以……但你真要进去?”   老实说,她原本只是想起来就随口一提,没有真想送白秋入内。妖境里到底凶险,虽说术法能将白秋送到离奉玉比较近的范围之内,可落在哪里就不一定了,万一掉在什么危险的地方,白秋不一定能应付过去。   灵舟仙子当然也担心奉玉,不止是奉玉,还有她夫君长渊。长渊是奉玉的副将,若是奉玉真出了事,长渊的安危也顿时难测了许多。她固然想知道幻境内的情况,可是尽管她自己没什么可以进去的媒介之物,却也不能轻易地让白秋冒险。   白秋被问得一愣,灵舟仙子趁机给她把前后因果都讲了一遍,着重强调了幻境里的危险性,白秋听得原地跑了两圈,最后还是定了定神,面向灵舟仙子,认真地道:“我、我想进去!我担心神君……”   说着,白秋的目光慢慢地落在熄灭了的灯盏之上。   焦黑的灯芯依然静静地卧在托盘之中,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沉寂意味。白秋想到那象征着奉玉的神魂就忍不住心慌,她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往深处想,只尽力回过头来坚定地看向灵舟仙子。   灵舟仙子与她对视了一会儿,过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灵舟想了想白秋这段时间展现出来的剑术,思索片刻,松了口,对她道:“……也成。但你等我一下。”   说着,灵舟仙子转身走入房内,等再出来,手中已经多了一件轻薄的纱衣,她将纱衣罩到白秋身上,白秋还是狐形,下意识地眯眼睛“呜”了一声,整只狐就被罩进纱里。   这时,只听灵舟仙子道:“这是我入天军营前用的防护之物,是我师兄……也就是长渊仙君当年赠我的,能够抵御相当程度的妖术,这回你入妖境,这个倒是正好可以用上。因为是师兄赠我的,我没法转送给你,就当借你一阵,你出来以后还我。”   这果真是件仙物,白秋眼睛一眯,还没来得及抖毛,再睁眼,纱衣已消失不见了,不过虽然这会儿她是狐狸看不出来,但白秋能够凭感觉察觉到纱衣是已经穿到了她身上。   白秋感激地点了点头,可是旋即又问道:“可是给了我的话,元君你怎么办?”   “我?”   灵舟仙子意外了一瞬,这才道:“我早就用不上这个了,天军营的盔甲防护效果更好。走吧,到东阳宫去,我给你设阵,试试送你过去。”   白秋回过神,事到临头反而紧张,但还是赶紧跟了过去。   按照灵舟仙子的说法,这个仙术的阵必须要在与寻找人关系密切的地方进行,故而将设阵地点直接定在了奉玉神君的卧室。   白秋打开禁制将灵舟仙子放进来,两人一同进了寝宫。灵舟动作很是果断,进去后就开始动作,一边布阵,一边解释道:“这个法术能够将你送到离奉玉一定范围内的位置,但不一定能立刻就能见到将军,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肯定会进入妖境之内……你用起来把握比较大的信物是红线和玉坠,按理来说不同信物送过去的位置可能是不同的,所以我们可以试两次……你会不会自己解术?到时候如果你被送到比较危险或者完全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就想办法先解术回来,回来再试一次。”   白秋听得仔细,听完赶忙点了点头。   灵舟仙子的阵很快布置完了,她松了口气,赶忙示意白秋站到阵中。然而她试着用了仙气一会儿之后,术法竟然毫无动静,灵舟试了几次都不行,奇怪道:“这次怎么……奉玉将军身上应该是带有你的……”   灵舟仙子话音未落,只见白秋已经扭过身去,在脑袋埋进身体的毛里,折腾了半天,用力一扯——   灵舟仙子怔怔地呆在原地,她自是知道狐狸有心头命毛这回事的,白秋这么果断的动作,光是看着她就觉得疼,差点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只见白秋小心地顺了顺自己的身体内侧,用其他毛将她刚刚把自己揪过的地方盖住,然后连忙将她刚刚扯下来的一小簇毛衔过来,着急地问道:“会不会是缺这个?你刚才有用到我的仙意,可是我拿来和神君交换的不是仙意……”   说着,她就将拔下来的心头毛放到了灵舟仙子手上。   白秋倒未想得太多,她现在一心想要见到奉玉,别的都是次要的,所以等反应过来,她想也不想就将自己命毛第二次拔了下来,只盼着赶紧能进到妖境去,确认奉玉的安危。然而灵舟仙子却看得瞠目结舌,尤其是注意到白秋的毛是刚出来的新毛以后,更是有几分难过。要知道新毛拔起来比寻常更痛,可是白秋这般拔得毫不犹豫……   灵舟呆呆地接过来,将命毛安置在阵中,阵果然发生了变化。   接下来就是要确定媒介到底用红线还是用玉坠了,两个人刚才已经商量过,先用红线试试。   灵舟仙子定了定神道:“开始了。”   白秋紧张地点了点头,仙术引来的仙气很快充斥了她的全身,白秋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   等白秋睁开眼的时候,她已经第一次进入了妖境中。   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她好像是掉在了什么人的庭院里……这个庭院应该大的出奇,简直可以相当于一座单独的山或者树林,若非周围明显有亭台楼阁这般人为的布局,白秋或许还没有办法立刻判断出自己的处境。   说来奇怪,明明是身处一个应当相当有生机的地方,可这个地方却弥漫着死寂般的静谧……倒是谈不上阴森,只是安静得有些过分,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外,什么也没有。而且,几乎是立刻,白秋就被自己周围弥漫着的剧烈的妖气吓了一跳,她还从未一口气感觉到这么多、这么强大的妖气过——她从东阳宫进入这里的一刹那,简直就像是被排山倒海般的充斥着妖气的空气狠狠地挤压。   白秋倒不是没有办法适应妖气,只是突然这么多妖气涌上来,她难免有点吃力。她原本还准备出脚到处打探一下情况,看看奉玉会不会在附近,然而爪子还没迈出来,就被铺天盖地的妖气呛得难受得打了个喷嚏。   这时,只听到有喽啰的声音高声道——   “我们院子里好像有东西在!”   白秋心头一紧,知道自己的喷嚏打坏了,可是对方来得太近,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嘈杂的脚步声就已经近了。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之内,白秋只来得及藏起自己周身的仙气、收起九条尾巴,接着两个明显是妖修成人形、但看起来智商不是很高的男子拨开了白秋藏身的草丛,在看到白秋这么只半大不小的白狐狸时都明显一愣——   一妖大惊道:“这是什么?怎么会在院子里?话说这个是不是狐——”   白秋没想到自己一上来就会碰到这种场景,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要露馅了,运气实在太差——   不行!奉玉还没有见到,不能折在这里!   白秋的脑袋混乱成一团,情急之下也想不出什么掩饰身份的办法,唯有随机应变用语言的艺术和说话的技巧来与对方周转。于是她当机立断,先发制人,急急开口——   白秋:“汪!”   妖愣,继而大喜:“狗砸!是狗砸!!”   接着,他转头朝另一个方向道:“大王!我们院子里来了个可爱的狗砸!!”   “噢?”   远处传来了扇子合起的声音,年轻男子轻佻的声音带了点随意的慵懒和从容。   他饶有兴味地道:“什么样的狗子,抱来我看看。” 第93章   白秋听到这个声音便是一怔, 对方的说话声清朗、明亮,有种愉悦随性的惬意。白秋过去明明没有听过这种男子的声音, 可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分明没有看到男子的容貌神情, 竟隐隐受到了强烈的压力, 这种压力让白秋有点心慌。然而她来不及多想, 那两个喽啰样貌的妖已经喜形于色, 其中一个高兴地应答道:“好的,大王!我这就把狗砸抱来!”   说着,他就开心地低头弯腰, 像是准备捉白秋。   白秋一惊, 哪里愿意乖乖给他捉, 赶紧拖着尾巴扭身就跑。那两个妖一愣,赶紧上来追她。   白秋慌张地跑得飞快, 眼下的状况到底还是太突然了, 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她被送过来后凑巧可以藏身的草丛很高,小小一只狐狸可以完全隐匿于其中, 于是在惊慌之下,白秋的脑子里根本想不出别的办法,又知道外面还有人,便不敢跑出会被看见的范围,下意识地在草丛中兜圈子。   一狐两妖很快在草丛中飞跑追逐起来, 白秋跑过的地方会高起来一块, 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喽啰在追起伏不定的草丛。白秋到底还是仙狐, 这样没什么修为的妖想要追到她根本不可能, 只听喽啰在她背后气喘吁吁地道:“别跑!狗砸!狗砸别跑!”   白秋哪里敢停,吓得跑得飞快。于是一狐两妖在小小一片草丛里绕了两个圈子,妖喽啰着急地道:“大王!抱不到啊!”   白秋没有听到回音。   正当她以为不会出什么事的时候,忽然,她面前的草丛光线一暗,白秋呜呜地刹住脚,只见一个男子出现在前方。她下意识地抬起来,紧接着看到的,便是一张年轻男子的脸。   考虑她现在所处的幻境,还有那两个妖喽啰对眼前之人的称呼,白秋自是不难猜出跟在另外两个人身边的便是妖王。不仅如此,她周围这股强大而压抑的妖气只怕也是来源于此人。故而刚一意识到出现的是何人,白秋的整颗心就紧张地提了起来,整只狐狸警惕到了极致。   一般修炼到一定程度,便很难再有不好看的长相,正如神仙里几乎没有长得丑的。   此时,白秋入眼的,首先便是尖削的下巴,然后是脸颊,接着是一双微挑的、狭长的眼眸,所有部分组合在一起,便是偏瘦的脸上生着一副清贵的相貌。   他身着华衣,高瘦的身体被装饰在一层一层华丽的布料之中,外面宽松地罩着裘衣,身上点缀着不少张扬的饰品,像是裘衣的绒边、腰带上的玉佩。他的一头黑发平顺地垂到腰际,五官端正,只是神情有些随意。   男子手中还拿着一竖合起的扇子,手指修长而指节分明,他看到白秋,原本从容的神情似是愣了一下,继而道:“……好漂亮的姑娘。”   旁边的妖喽啰着急地纠正道:“大王,这是狗砸!”   另一个喽啰拼命拿手肘捅他,提醒道:“大王说是姑娘,就是姑娘!不过,大王是哪里看出来漂亮……还是姑娘的?”   然而年轻男子只是将扇子在手心里拍了拍,道:“你们不是狐狸,自然看不出狐狸漂亮。”   旁边的要喽啰更着急地纠正道:“大王!这真的是狗砸!”   另一个喽啰又狠狠在他腰上捅了一下,大声说:“大王说是狐狸就是狐狸!不过……大王您好像也不是狐狸啊?”   不过这次,那年轻男子没有理会他们两个意思的,只是将目光放到白秋身上,微微眯了眯眼睛。   白秋被他看得紧张,她早在对方出现之时,精神就绷得极紧,这个时候也丝毫没有放松警惕。光是感觉到对方身上的要求,白秋就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而且她这会儿其实焦急得要命,只想快点见到奉玉,现在并不想和妖物周旋。   这时,那年轻男子似是顿了顿,接着慢慢俯身,好像要伸手来碰她。   白秋一慌,连忙往后缩。她刚才被两个喽啰追着跑,没有办法使用术法,这会儿停下来了,连忙解开了自己身上的仙术,都没给对方反应的时间,直接决定回到东阳宫。   果然,妖王看到小白狐的身影飞快地变淡,便是一愣,反而他的确来不及动作了,下一刻,小白狐已经消失在了视野里。   另一边……等回过神来,白秋便重新站在了东阳宫的寝宫里。   等意识到自己回来了,她连忙松了口气,后怕地抖了抖毛。   灵舟仙子见到白秋归来,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安心还是失落,但她显然始终留在这里观察着术法的状况。见白秋回来,她忙问道:“……怎么样?是不行吗?幻境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白秋回想起刚才的场景,还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愣了愣,整理一番思路,便对灵舟仙子摇了摇头,老实地道:“我过去的位置不太好,没有见到神君和其他人,所以……”   白秋将她的经历对灵舟讲了一遍,因为在那里停留的时间不长,讲得也比较快。   白秋微顿,道:“……我见到的那个男子,好像是妖王。”   “……妖王?”   灵舟仙子怔住,想了想,她道:“妖境是妖王的记忆,如果你见到的是妖王本尊的话……那搞不好是他育养在自己记忆中重塑的神魂,如今……都已经七千多年没有出过世了。他有没有说些什么话?你能判断出那是神魂,还是妖王记忆中的投影吗?”   白秋回想一番,觉得自己将自己听到的、看到的都已经和灵舟仙子说过了,便摇头道:“不大清楚。”   她一顿,又将目光投向放在一旁的玉坠子,颇有几分不安地抿了抿唇,焦急道:“元君,我们试试下一样吧。”   可以用于进入妖境中的物件只有两样,现在红线已经试过了,用同样的东西,即便再来一次,位置也是一样的。白秋并不想再去直面一次妖王,现在能试的,只剩下奉玉赠她的玉坠子了。   这枚玉坠子中有奉玉的仙意,白秋能够感受到那通透的玉色之中流淌着的令人安心的那一点点气息。但同时,她又有点忐忑,若是这枚玉坠也不行,她就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   想到此处,白秋不禁忐忑地咽了口口水。   灵舟仙子显然也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她屏息凝神,过了片刻,才安慰道:“秋儿,你过去以后万事小心,若是位置不太好,像刚才那般的……就赶快回来。妖境还没有重新打开,便说明天兵未败,你回来之后,我们再想办法便是。”   白秋认真地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晓得的。”   灵舟仙子微微颔首。接着,等白秋准备好,她便重新调动仙气,再次启动了法术。白秋闭上眼睛,睫毛轻轻颤动,感受灵舟仙子运起的仙法渐渐走遍全身,等她再次睁眼,入目的便是另外一番景象。   她去寻灵舟仙子时是午夜,经过一番折腾,此时已是天明。妖境中的天色不知是不是同外面一样的,反正这一会儿,她所站的地方正是白天。   刚才被送到那个妖王面前时,天光将亮未亮,白秋是在草丛中,周围妖气又重,氛围有点古怪,白秋便没有看清楚。这会儿到了空旷的地方,她才终于有机会好好看看这个妖境。而待看清眼前之景,白秋眨了眨眼,不禁有些恍然。   与想象中沉闷而诡异的可怕之地截然不同。   妖境之中似是时值春日,阳光清澈,浅草菁菁,可谓鸟语花香,隐隐还能听到不知何处缘起的流水声。白秋此时正站在一片灼灼绽放的桃花林之中,白秋放眼望去,只见大片大片的桃花仿佛开成了漫山的红云,她往前踏了一步,便能嗅到青草散发出的淡淡香味。   白秋愣了愣,一时竟对眼前之景不知所措,刹那间都不知自己是不是还在与之前相同的妖境中,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这时,她嗅到空气中依然还有些淡淡的妖气,比先前妖王那里要淡上许多,但显然也是恶妖……白秋一顿,化作人形,拔出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她的剑出鞘的一刹那,两只恶妖从草丛中跳了出来,笔直地扑向了她!   白秋一惊,连忙快速地反应过来,持剑抵挡。   她在原先在狐仙庙中算是山神,尽管行事不太多,可是的确是会收妖的,当初还当着奉玉的面收过恶妖。只是剑刚刚与对方对上,白秋就立刻意识到这些恶妖比她原先所知要厉害得多,她心中已有畏惧之意,但想到奉玉还没找到,现在回去就失了机会,连忙冷静下来,极力抵抗。   白秋也不太清楚现在她遇到的妖物是什么水平,只能尽力而为,好在她前段时间勤加修炼,到底比之前好了许多,坚持了一会儿便得心应手起来,竟是比预想之中要轻松。   她利落地出剑!白秋一身白衣,乌发时不时飘起,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摆动,裙摆飞扬,灵舟仙子披在她身上的纱衣轻盈地犹如浮云薄雾,头上的发饰叮叮作响。待一炷香时间之后,她终于将两个恶妖制服,白秋深吸一口气,快速地将剑放下,然后从袖中掏出随身携带的、做山神时用来收妖的葫芦,飞快地将恶妖收了进来。   恶妖被收入葫芦之中,周围重新恢复宁静,白秋这才将刚才吸进去的那口气安心地吐出。接着,她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点窸窣声,到底是在妖境里,白秋不敢放松警惕,连忙迅速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嫂、嫂子?”   白秋一手提着剑,一手握着刚收了两个恶妖的葫芦,只见两个天兵,正一齐呆呆地看着她。   他们的手都已经放在腰侧的剑上,将拔未拔,显然是没来多久,见白秋与恶妖冲突,本来是准备帮她,结果出现这般场景,倒是颇为尴尬。他们本来准备拔剑帮她的手也不知该不该收回去,气氛凝固得厉害。   然而白秋的注意力却没有完全放在天兵身上,而是看向了站在他们身后的人。   奉玉亦在此处,正在桃花树下,见白秋望来,倒是不禁带了点笑意,有些骄傲地道:“看到没有,我家秋儿。” 第94章   奉玉刚见白秋出现在这里也愣了一下, 但这句话是说给天兵听的,自是隐隐有几分自得。事实上,不必奉玉提醒, 两个天兵们也已因目击刚才这一幕而压抑不住吃惊。   他们并没有来得很久, 只是堪堪见到白秋降服恶妖的最后几剑, 但即便如此, 他们也能看出小夫人刚才击败恶妖的动作姿态可谓行云流水、流畅之至。   原本天兵们是因奉玉神君说察觉到了白秋的气息,说什么也要亲自过来看看,这才随将军同来, 没想到一到这里,便撞见白秋被恶妖缠上、还是以一敌二。小夫人年纪小、修为不高也不善战的事,在天军营里大家都是知道的,目及此景,不要说奉玉, 便是天兵们也当即神色一变、顿时就要拔剑相助,谁知就是那么片刻之间, 小夫人自己干脆利落地将它们收拾完了, 甚至还掏出了葫芦把该收的都收了。这样一系列动作看下来,天兵们都不由得为之一愣。   小夫人初入妖境许是不知道,但天兵们已经在这个妖境中待了好几个月,而且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幻境的新手, 自然已经摸清了妖境内的情况。   这个妖境里的看着都是与外面相似的恶妖, 可实际上, 这里毕竟是妖境, 乃是妖王记忆具象而成的幻境……如此,便是妖王的主战场,甚至于妖境中发生何事,妖王本人都能一清二楚。因此,他们外来之人在此处作战十分不利,还是奉玉神君以他自身仙力,在妖王掌管的妖境中开拓出一片不会被探知的净土,方才安定下来能够持续作战。   在这种情况下,妖王本身实力的提升也会对这里的受他驱使的妖物有影响,妖境中哪怕是未开灵智的恶妖,都要比外面寻常的恶妖难对付些。这些不知道有没有几百年修为的小恶妖对天兵天将来说自然不是什么看得上眼的对手,可是白秋——   小夫人之前明明还在参加山神大会呢!虽说山神里也有武神,可是白秋明显不是……这年头山神的上岗门槛居然已经这么高了吗?!说来……小夫人又为何会在此处?!   白秋先前在校场上练过剑,水平大家有目共睹,后来倒是看到得少了,只晓得她一直还练着。只是即便如此,这样的成长速度也绝对足以让人震惊了。   两个天兵疑惑有之,惊讶有之,想到白秋的剑术之前都是由奉玉神君在教导,他们便不由得看向将军。奉玉说完那句略带炫耀口吻的话之后,便安稳地站在旁边,从神情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样子。   这个时候,另一边,白秋的视线也已经同奉玉对上,她却未注意到天兵们的吃惊之情,只呆呆地凝视着奉玉。   因为不晓得在妖境中会遇到什么情况,白秋一直尽量绷紧了精神,可事实上,她只要想到那盏熄灭的神魂灵灯,心里就慌得厉害。四个月的时光说长似是不长,但是在见到许久未见之人的一刹那,白秋一愣,眼眶一酸,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眼泪竟是险些都要掉出来了。   见奉玉出现,她匆匆收了剑和葫芦,未注意到天兵微变的神情,立刻红着眼眶极为惊喜地朝他冲去!   两个天兵在注意到白秋冲来时已是一惊,回过神,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然而就在此时,奉玉不着痕迹地制止了他们两人试图阻拦白秋的动作,天兵们一顿,再要阻止也已来不及,下一刻,便见白秋激动地撞进奉玉怀中!   白秋明明一贯害羞,这会儿大约是太兴奋,连周围还有人看着都忘了。她撞得力道不小,连在旁边看着的天兵都能瞧出她的“砰”地一下就撞进了奉玉怀里,脑袋一下子埋进他胸口。正在天兵们紧张之时,就见奉玉神色如常,自然地接住了她,任凭白秋抱着他的腰,委屈地在他胸前抱抱蹭蹭。   他伸手在白秋柔顺的乌发上亲密地摸了摸,出声唤道:“……秋儿。”   白秋“呜”了一声,也没怎么答他,只继续在他身上乱蹭,鼻尖和额头在他衣襟上来回摩擦。   一旁的天兵看得欲言又止,却被奉玉无声地制止。他将白秋搂在怀里,留恋地嗅了嗅她投怀送抱来的发间的芳香,道:“……我未见你的这段时间,你好似剑术见长。”   白秋将他搂得很紧,哪里还有心思回答这个。奉玉笑了笑,倒也随她,他没有立刻问白秋怎么会出现在此处,只定了定神,又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久留许是还会有刚才那样的恶妖冲过来……秋儿,你先随我回去再说。”   白秋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草率,有点窘迫地红了脸,连忙对奉玉点点头。   奉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护着她往回走。两个天兵迅速地跟了上来,四人一并朝桃花林中走去。   虽说是要回去,不过大约是对这一带的情况已经摸熟了,奉玉他们看上去并不紧迫,因此走得不快。白秋跟着他们三人,还有工夫可以好奇地打量周围。   奉玉他们大约是将营地建在了桃花林深处,因而沿着林中的小径往里走去。   白秋对此处有些陌生,因此有点紧张,时不时就抬头往四处望。   此时天光已经完全大亮,明明外面不是这个季节,妖境中的桃花都绽放得极是烂漫,大朵大朵的花连成一片,金箭似的线洒在灼如红云的花林间,虚幻得犹如梦境。   奉玉见白秋茫然地四处打探,顿了顿,便解释道:“这里是妖王的记忆之中,他将他的记忆分成了十处妖境,故而每一处记忆都只有一段时间范围。这里的时节常年是春季,桃花数月来绽放不灭,与外面的时间大约有些差别。”   白秋听了解释,连忙“哦”了一声。   她原以为妖王的记忆想必定然是阴冷昏暗的,想不到竟会是这般,着实有些出乎意料。   这时,她又听身边的奉玉似是想什么想了一瞬,停顿一瞬后,又唤她道:“秋儿。”   “嗯?”   白秋望过去。   奉玉说:“我们的营地如今就暂时驻扎在前面的桃花林中,你刚刚收了两个恶妖,看起来也需要修整一下,等下回去以后,我先将你安置好。然后……在营地里,我有个人想要介绍给你认识。”   白秋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只是点完之后,又有些疑惑,不知奉玉要给她介绍的是何人……若是天兵天将,在天军营里介绍不就好了吗?   不过,白秋的困惑倒也没有持续太久。   白秋这回运气显然比上回好得多,她这次掉在妖境中的地方,离奉玉和天兵天将们所驻扎的营地并不远。在桃花林中走了不久之后,缀满桃花的树枝渐渐往两边移开,红云散去,白秋很快就看到花林之中露出人烟所住的居处一角。待看到有人气的黛瓦高墙的院落之后,白秋总算松了口气。   仙人所住的营地自是不必像凡间军队那般露宿,虽说驻扎的营地比天军营要简单许多,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然干净不错。   白秋跟着奉玉往里走,奉玉大致是想先带她安顿下来,故而直径带她进了自己居住的地方。只是还未安顿,经过大堂之时,白秋倒是提前见到了奉玉说要给她介绍的人。   对方原本正端坐在大堂中喝茶,听到脚步声就望了过来,看到是奉玉,便自然地开口道:“将军!你今日……嗯?”   对方话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同奉玉一起进来、被奉玉藏在袖子底下的白秋,倒是意外地愣了一下,继而吃惊地道:“将军,这位难不成便是……”   白秋原本站在奉玉的另一边,因为奉玉习惯性地将她护住,看起来便同被奉玉藏着一般。此时,尽管之前就已经听奉玉说过,可是在军营中都是熟面孔的情况下,这么快就在己方阵营中看到一个不认识的人,白秋亦是不禁怔了下,下意识地扯住了奉玉的袖子。   这时,只见奉玉对那人微微颔首,感到白秋在扯他袖子,便停顿了一下,向她介绍道:“秋儿,这位是齐风仙君。”   “……!”   听到这个名字,白秋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可片刻之后,骤然便是一惊!等再看向坐在大堂中的人,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   坐在大堂中的,是个明显是神仙的男子,面白无须,生得干净。他穿了一身简单干净的浅色衣袍,身材有些单薄,因而使得衣服看起来有些宽大。他头发束得整齐,衣袖衣角都整理得一丝不苟,看得出认真、甚至有些过于刻板的性格,但气质并不招人讨厌,见白秋望来,还笑着朝她点了下头。   然而白秋却是没有立刻回过神来,脑海中还响着对方的名字。   齐风仙君……   他是仙台之上那盏莲灯。   他是奉玉战死于仙妖大战时的挚友。   他是灵舟仙子口中有意回避开来的那位……“第二人”。   只是,为什么会在这儿……?   白秋看他看得出神,齐风看白秋呆然的神情,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顿了顿,倒也没有回避,简单地回答道:“我并非活人,只是此处为妖王的记忆之中,显然妖王记忆中有我,也就有个影子罢了……你年纪小,许是没怎么经历过幻境,若是没有明白什么情况,到时让将军再给你解释便是。”   齐风仙君大概是被问这件事问得多了,答得很是干脆利落,大约还是怕她不信或者多想,最后还推给奉玉让他亲自解释。   不过话完,齐风仙君停顿了一会儿,又打量了几眼白秋,似是松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如此甚好。想不到你当年那般冷淡的个性,这么多年一过,竟是当真转了性……以前我还同灵舟、长渊担心你一生一世都是孤家寡人。如今看来,倒是多心了。” 第95章   齐风仙君这话明显是对奉玉所说,但他话里的意思却事关白秋。白秋自然听得出他是在说她与奉玉的关系, 眼睛眨巴了两下, 脸顿时就有些红了。   奉玉一顿, 倒是没有辩白, 只是“嗯”了一声。他看了眼齐风仙君, 又看了眼在他身边,还拽着他袖子的白秋,大约是觉得白秋刚来还很懵懂, 也有很多事没有弄清楚, 便也没有与齐风长谈的意思, 便主动道:“秋儿刚刚过来, 我先带她到房间去, 将她安置下来。”   “……是, 将军。”   齐风显然是十分习惯于理解奉玉神君的意思, 只他说了这么一句, 便识趣地让到一旁, 让奉玉通过。   奉玉拉着白秋往里走,很快就出了大堂拐了进去。   齐风目送着奉玉离开,他仍是端坐在原地。大抵因为不是武将,他的气质比寻常天兵看来要端静一些, 但又有一种本身特有的严谨和固执之感,大抵是曾经常驻于军中才养成了一丝不苟的习惯。   尽管奉玉已经离开, 可他想想终是心里有几分诧异。大堂内还有两个随奉玉一起进来的天兵, 因为奉玉神君要安置白秋, 他们便也没有跟进去。那两个天兵显然年纪都不小,与齐风仙君也是熟识,齐风顿了顿,便对他们两个说话。   他有些怅然地道:“……我毕竟是妖王记忆中的人,不知道你们外面的人这些年来都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些年,你们看起来……倒的确是与我认识的时候不同。”   两个天兵嘿嘿一笑,互相拿胳膊肘壮了壮。其中一人想了想,解释道:“齐风,七千多年了,即便是仙界,时代也都变了。”   其实不止是齐风的语气慨叹,天兵们看着他,目光中的视线也有些不同的意味。   齐风仙君当年也算是天军营中的一员,只是大家都知他在仙妖一战中战死陨落,如今神魂都还是天台池中的一盏莲灯……   对于神仙来说,陨落也是很严重的事。   虽说陨落的神仙日后未必不会归天,可是真要归来,又谈何容易?七千多年过去了,即便有奉玉神君亲自为他们放下莲灯养魂聚魂,如今归来者终究是少数……成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十万、百万人中都未必有一,为神仙一次都尚且需要无尽的运气和机缘,纵使耗尽千万年光阴,谁又能说,自己一定能第二次为仙?   故而天兵们看着眼前这位齐风仙君的神情,既有与许久不见的故友重逢的喜悦,却又有终将离别的无尽的伤感。   这里是妖王的记忆,因此眼前的齐风仙君也同这里任何一朵绝美的桃花、任意一处摇晃的树影一般,是他人记忆中的一部分,是一道虚幻的美景,并非真人。但因妖王这等道行的大妖记忆同真实一般,眼前的齐风仙君虽是记忆,连神魂的一部分都算不上,却仍然与真人别无二致。   他们见到他,就如同见到昔日旧友,如同重温幻梦。   事实上,他们也并非是第一次以这种形式见到齐风仙君了。妖王留下的十处妖境中,有四处记得齐风,正因如此,这也是他们见到的第四位妖境中的齐风仙君。   既然记忆中有齐风仙君,那妖王的记忆中自然也有天兵天将。奉玉他们到来之后,会将这些记忆里投影抵掉,因此余下那些未进来,或者不能进来的昔日战友的影像。在记忆中的齐风本人原是不太清楚这些状况的,不过他们到来说明之后,齐风仙君也能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于是天兵们与他说话时,措辞有意说得小心,尽量不要戳中这位仙君,让他想起真实的自己已经死了的事。   不过,齐风本人倒是不太介意这些事。他定了定神,望着奉玉离去的方向,有些感慨地又道:“将军性情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不过,想不到他这般的性格,竟是也能喜欢上什么人,真是着实难得。你们同我说得时候,我还以为又在匡我。”   “可不是。”   说到这个,两个天兵也笑了,很是能够理解齐风仙君的意思。他们亦是感叹道:“想不到吧?将军这般内敛的人,他将小夫人带回来的时候,大家都吓了一跳,天军营都快炸了。”   “可以想象。这些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将军这么急着出去,刚才将夫人带回来以后,也要第一时间去安置。”   齐风仙君说到此处,亦笑了下。但是他说着说着,忽然察觉到了些不对,朝奉玉离开的方向看了过去,确认了几次那个方向只有奉玉的住处后,他愣了一下,道:“……将军刚才说得将小夫人带去房间,是带她回自己房间去?!”   因为之前被许多天兵添油加醋地说明过情况了,齐风仙君也晓得奉玉和白秋大致的情况。在他印象中,奉玉神君待女子还停留在冷淡内敛的阶段,正因如此,待发现这一点,他便吃了一惊。   旁边的天兵也怔了瞬,但过了会儿,便道:“……之后大约会再安排房间的。但将军也有几个月没见到小夫人了,刚才一直在外面,他可能是……忍得狠了吧。”   ……   “说来……秋儿,你如何会在这儿?”   另一边,白秋自是跟着奉玉走。奉玉的住处离他们刚才路过的大堂不远,单独列在一边。虽说妖境内的条件简陋,但奉玉的住处自带办公之所,便要比其他人大些,有个独立的院落。两人走过来后,白秋就牢牢地跟在他身后,一边走,一边说话。   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奉玉也就问起了她的事。白秋整理了一下语言,自是如实地答了,包括灵舟仙子帮她,还有用阵法的事。说着说着,两人就不知不觉走到了奉玉如今居所的门口,他抬手替她打开门,让白秋先进去。   白秋进去之后,转过身,因为初来乍到满肚子疑惑,又许久不见奉玉,有好多话想说,因此正要开口和奉玉继续说些别的,却见奉玉跟在她身后,自然地关上了门、上了闩。白秋愣了一下,不等她出口询问,已经被奉玉一把抱了起来,放到桌子上。接着,他的身体压了上来,白秋不及反应,已被对方用力吻住了唇。   事情发生得着实颇快,白秋脑袋都快懵了,只来得及惊呼一声,便下意识地抬手搂住了奉玉的肩膀。   他的动作有明显的急切,抱着她的腰的手臂极为有力,因此不好挣扎。即便两人一直以来日渐亲密,可奉玉之前极少有这么具有侵略性的时候,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即便是白秋熟悉的仙气,因为应接不暇,也仍有不少慌乱。   奉玉在见到她时便已是惊喜,只是碍于还有外人在场,且在幻境之中,不得不按捺着。好不容易回到屋舍内,却着实有些被憋得久了,因此力道便有些控制不好。   他的手捧着她的后脑,呼吸有些急促。因为急躁的力道,白秋被他亲得有些疼痛。奉玉抱着她,飞快地将她从额头到脖子都亲了一遍,留恋地亲吻她身上的气息。白秋到底被他吓了一跳,有些无意识地推了两下,好不容易才将奉玉推开。   他虽然被推开一点,却也没有离得太远,人还是压在她身上,气息的温度能够通过空气传递过来,激得白秋有些羞窘。他抿了抿唇,凤眸凝视着她,大约是被推开有些不解。他顿了顿道:“秋儿,我已经有四个月不曾见你了。”   白秋被他这一句话说得脸红。   她自是听得出奉玉这句话里的意思,其实她未必没有思念的想法。只是刚才在桃花林外围见面之时,她都扑过去抱奉玉了,奉玉也就是站在原地等着她抱,刚才一路过来,他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着急的样子,走过来的样子都很从容。白秋原来还以为……他见到她并没有十分惊讶,其实也没有很想念她,所以一路上还稍微有点失落呢。   白秋自然是想他的,所以才每天都在天军营门口的墙上等他,可是不管她等得多晚,奉玉都没有回来。   白秋的手原本搭在奉玉的肩上,说到此处,就忍不住抬手去摸他的五官。白秋的手从他的侧脸摸过,细细地抚摸他的下巴、嘴唇、鼻梁,还有脸颊的形状和凤眼的轮廓。奉玉的相貌每一寸都同她记忆中一般,白秋怀念地摸来摸去,奉玉未动,也就安静地随她摸着。   两个人靠得极近,白秋摸了一会儿,便凑上去在他嘴角上亲了亲。奉玉接受了这个吻,可也没有准备放她走。等白秋吻完想撤,他就追了上去,将她的唇温柔地含住。这一回他尽量轻柔了许多,闭着眼细腻地感受她的温暖和柔软。呼吸交错、气息混杂。白秋被压在桌子上,很快就觉得桌子不舒服,被硌得慌。奉玉注意到她的不自然,顿了顿,便将她再次抱起来放到软得多的床上。   白秋的呼吸被摄住,她气息的量到底不及奉玉大,不久就有点喘不上起来。但四个月来的思念,还有之前灵灯熄灭的害怕,还是让她搂住了奉玉就忍不住不想松开,抱着他又摸又蹭好久,确定是活的、真的,确定怀里这一个完全是奉玉才安下心来。   白秋松了口气,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更委屈了。   她对奉玉道:“你给我的灵灯昨天晚上熄灭了。”   奉玉一顿,没有说话,只淡笑着看她。   白秋急得眼眶都红了,不知道为什么,晚上看到灵灯突然灭了,她都硬忍着没掉眼泪,这会儿看着奉玉好端端的,却突然很想哭了。但当着神君本人的面哭怪不好意思的,她眨了眨眼,眼巴巴地憋着,假装眼睛不舒服拿袖子揉了揉。   她说:“因为灯灭了,我才想办法来找你的……可是灯为什么会灭啊?”   白秋说得委屈,奉玉思索了一瞬,淡淡地道:“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坏了吧。”   他一顿,道:“先不说这个了……我许久不曾见你,再过来让我亲亲……”   说着,奉玉便伸手去捧她的下巴,亲昵地去蹭她的额头。   “坏、坏了?”   白秋愣住,有些怀疑这个说法,她的脑袋卡壳了一瞬,可是接着,便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白秋原本依偎在奉玉胸口,她原先已靠得十分习惯了,却突然察觉到他胸膛手臂似是都绷得有些紧。白秋呆了一瞬,等反应过来,便去扒奉玉的衣服,解他腰带。   奉玉本来想捉她的手制止,但见她态度有些坚决,迟疑片刻,便索性不争了,任由她乱动,于是上衣很快就被白秋脱了下来。   等看清眼前之景,白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第96章   奉玉大约是出来得匆忙, 身上穿得衣服并不多, 且白秋脱他衣服的动作意外得利索, 因此不久就脱得只剩下里衣。然而看到外衫褪下后的情景, 白秋已是胸口一紧。   雪白的里衣上带着斑斑血迹,一点一点的, 像是梅花在雪地上绽开。   这点血量并不算很大,罩上外衫之后就一点都看不出来, 奉玉也有意掩饰,表现如常,若非灵灯不可能无缘无故熄灭,白秋又察觉到他细微的变化, 真的不会从外表上看出他已受伤。   说实话里衣要说触目惊心的血量倒也不是, 触目惊心的并非是血量,而是血点分布的位置范围。大大小小的血点从肩膀到腰际都有,而且落在白秋眼中便显得分外密集——衣服都还没有全脱下来,里衣就已经像是这般, 而且到处都是血点, 最大的一块是在右边胸前……那等衣服都褪下,里面该是什么样子?!   白秋这样一想, 鼻子就发酸了。她急急地伸手又去拆奉玉里衣的腰带, 但手还没有触到,就被奉玉半路止了动作。   他道:“一点小伤而已, 不用看了。”   白秋沮丧地道:“你又在哄我。”   她委屈了一会儿, 又擦了擦发红的眼睛:“骗子。”   奉玉:“……”   白秋挣了挣, 挣掉他的手,又去脱奉玉的里衣。   奉玉只好由着她脱,只是多少有些不自在。白秋好像没有意识到她现在离他有多近,她身体前倾,差不多整个人都在他怀里,脑袋就在他下巴底下一动一动的,奉玉一低头就能看到她头顶的发旋。   到底是女子脱男子衣服,地点还是在床上,等上身袒露在她面前,奉玉便微微地动了动。只是白秋光顾着盯着他看,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件事的奇怪之处。而这个时候,白秋将奉玉的里外上衣全部褪尽,看到他上身经过包扎却还到处是血的伤口,她不由得一愣,眼泪都差点要掉出来了。   很严重的伤,伤口显然是裂开了。   他的肩膀、胸口、腰际都一圈一圈地缠着厚厚的纱布,只有左肩还稍有留有些光|裸无伤之处。纱布被血染红了大片,尤其是里衣上渗出血点的位置,已经完全是红色的了。而这其中,又以右边胸口的伤最为严重,即便未将药布拆开,白秋也能感到那个伤带着浓烈的妖气,定是为妖物所伤。   白秋看得瞳孔微缩,抿唇改为咬唇。这些伤她光是看着就觉得疼,根本不知道奉玉是怎么一声不吭,中途还将她抱起来两回的。   奉玉的伤想来原本肯定没有这么严重,是因为她一见面就撞他怀里,还抱着他蹭来蹭去才会这般。   白秋看着面前的光景,忍不住抽了抽鼻子,自责地说不出话来。她呆滞了一刹,等回过神来,着急地起身就往外面跑,一边跑一边道:“——你在这里等等,不要动,我去拿药,回来重新帮你包扎!”   说着,白秋飞快地就要往外冲,然而不等她起身离开床榻的范围,奉玉身体前倾,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不必了。”   奉玉淡淡地道:“不过是些小伤,修养一阵子便是。”   这怎么能算是小伤?!   白秋被他的话惊呆,忙道:“可是血都已经渗出来这么多了……齐风仙君和天兵应该还在大堂里。我过去和他们……唔……”   白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奉玉拽着手腕一把拉回床上,然后翻身摁在枕头上。奉玉俯身压住了她,老练地用唇堵住白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   白秋急得要命,生怕奉玉这样乱来扯到他的伤口,可是推也不敢推,只好手足无措地小幅度挣扎,过了许久,奉玉才松开她。   “这些伤昨夜都已经治疗过,敷了药,疼痛并不是很强。”   奉玉虽是将白秋放开了,但并未起身,依旧撑在她上面。他顿了顿,缓缓地道:“我虽伤得重,妖王那边也未必好得到哪里去。我将他这七千年来修养出的神魂击损了一半,这会儿……他应当也窝在他的住处修养,蛰居不敢出。我这里,昨晚该治的都治过了,已经差不多安稳下来……现在比起养伤,我更想好好抱抱你,秋儿……”   他的语气越来越缓。白秋愣了愣,心疼地将手轻轻地放在奉玉肩膀的纱布白的地方,没有用力,只是碰了碰,急问:“所以……昨晚灵灯灭掉也是因为这个?”   奉玉一顿,沉默未言。   这个答案和肯定也没什么两样了。   白秋心里揪得疼痛不已,她也不知道该说自己是什么感觉。能让奉玉给她的灵灯灭掉,昨晚的情形定是凶险,至少奉玉肯定没有他说得这么轻描淡写……说不定是危在旦夕,说不定是九死一生。   白秋扶着他的肩膀,未放出的狐耳垂了下来。昨晚最糟的时候她不在奉玉身边,哪怕急匆匆赶过来,天色都已经亮了……这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让白秋觉得沮丧。即使她和灵舟仙子已经尽了全力,可是到底从外面进入妖境耗费了许多时间……而且仔细一想,即使她早早地进来了,也未必帮得到奉玉什么。   白秋急急地追问道:“你们昨天是交战了?很严重?”   “……天兵拖延恶妖大军,我亲自应敌同妖王的神魂一战。”   奉玉稍稍停顿,终是简单地解释了几句,好叫白秋安心。他道:“我身上的伤,也并不全部都是昨日受的。到底进来了四个月有余,身上有些伤口,也算不得奇怪,你不必太担忧。修养几日,想来就会好的。”   白秋抿了抿唇,半天说不出话,良久,她还是结结巴巴地一边说话,一边起身,道:“不、不管怎么说你的伤口还是要尽快重新包扎一下,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去找人拿药……”   奉玉看着她慌张的样子,淡笑了下,道:“你去喊医官过来就好了,不必亲自帮我换。”   “啊、啊,嗯!”   白秋顿了顿才回过神来,恍然意识到奉玉其实还是神君,哪怕受了伤,能用上她帮忙的地方依旧很少。她实在太想当然了,相比较她而言,自是由专业的医仙来比较好。这从逻辑上讲没什么错误,可是白秋却不由得再次为自己的能力感到有些失落。   然而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便知白秋误解。他顿了顿,道:“秋儿,我并非是不愿意让你给我换药。只是你刚刚来妖境,且一来就降服了两个恶妖……我不太清楚你到底花费了多少功夫才进到妖境来,但你看起来……也需要修整。”   说着,他看了白秋一眼。   白秋一愣,随着他的目光低下头,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奉玉一路上都说要先安置她,并且觉得她需要修整。   她现在穿的衣服,罩在最外面的是灵舟仙子给她抵御恶妖的纱衣,此物到底是仙品,白秋披上以后,就没有受什么伤,且她一路上精神就紧绷,以至于自己竟然都没有感觉。此时白秋低头一看,才发现她早就狼狈得厉害。   之前妖物出现得突然,她前面很长时间都手忙脚乱,因此抵抗得相当勉强。不知不觉之间,地面上的沙尘、泥水,还有妖物造成的痕迹都留在了身上,且她到底没有习惯使用纱衣,哪怕身上披了仙物,还是不慎被恶妖弄伤了几处,血迹也留在身上。灵舟仙子接她的纱衣轻飘飘地拢在外面,却已看不出仙意。   这点小伤相比较于奉玉的伤口来说,自然算不得什么,但白秋仍是脸上微微一红。而且她昨晚由于奉玉的事,只在地上搂着灯打盹打了那一小会儿,接下来便完全没有睡过,始终在折腾,只怕脸色也不大好,若是她准备在妖境里长住,现在只怕是不大像样。   奉玉道:“我的院子后面,有一处疗伤用的灵泉,平日里是我用的。你和齐风仙君说一声,将医官叫来后,便自己去泡一会儿吧。等你修整好,再回来找我便是。”   白秋面上泛起一丝薄红,点了点头,应了声“好”,便赶忙朝大堂那里跑去。   等白秋走后,奉玉自己在屋内静坐了一会儿,接着便松了口气,起身将外套披在身上,因为还要等医官过来,便比较随意。   其实白秋那般担心他,他自己倒是知道不必如此。他到底是上古神君,伤愈的速度也要比修为低的神仙好上许多,再辅佐以仙药……昨晚凶险的状况过去之后,区区一点血便算不得什么。再说他本是将神,自是要随时为战事做准备,且不说势必要确保自己尽快恢复身体……若是情况紧急,他现在带着这些伤也是可以立刻上战场的。   于是奉玉顿了顿,也未给自己喘息太久的时间,将桌案摆起,执笔,便开始看这些日子来收集到的妖境情报和战事公文。   医仙很快过来帮他换了伤药,然后很快就走了。只是临走之前,他沉思片刻,终是提醒道:“将军,战况紧急……但还请您也……多注意身体。还有,您身上的伤,和以前一样,待午后我会再来替您换一次药。”   “我明白。”   奉玉应了声。只是他凤眸冷锐,医仙也不知他到底听进去多少,只晓得将军自有分寸,便转身走了。   待医官离开后,奉玉也不知在桌案前坐了多久,等他屏息凝神地又批完一份文卷,抬起头,已是午时。   他也晓得自己现在需要疗伤,不易操劳过久,且医官午后便要来替他换药。奉玉微微一顿,稍作休整,便站了起来,同往常一般往后院走去。   按照医仙的建议,换药之前需要先沐浴,后院特地造了疗伤用的灵泉汤池,便也是怕这般状况才未雨绸缪。   这里的灵泉是温泉,温度偏高,且面积很大,泉水氤氲,宛如仙境,离得远些,汤池内的景象便不大看得分明。   奉玉平日里已极为习惯,倒也未想太多,他在灵泉之外脱了外衫,散了头发,整理一下衣物,便朝泉水走去。   然而这一日,他刚走到池边,待看到放在水边的东西时,忽然猛地顿住了脚——   灵泉边上,整整齐齐地叠着几样衣物,衣物最上面的便是白秋今日穿来的那件灵舟仙子借她的纱衣,她今日用来绑头发的发饰也取了下来搁在一旁,此外,衣服边还摆了一个木盆,里面有些清洗用的东西,大概是临时和营地里的女天兵拿的。   奉玉一惊,这才想起他先前是让白秋过来泡的。因为距离那时已过去许久,虽然秋儿始终没有回来,他也以为她大概早就泡好了,况且之前脑袋里也的确一时忽略了此事。然而这时却已有些迟了,在看到池边之物的刹那,他已条件反射地朝温泉中望去,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奉玉呼吸当即一窒,已是后悔,然而水汽已经散开,泉池中的景象已呈现出来——   一只小白狐正在温泉里,脑袋抬出水面,四条小短腿扑腾着狗刨,慢吞吞地从一边刨到另一边。   白秋听到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来,谁知正与奉玉的视线对个正着。然后她发现奉玉没穿衣服,连忙害羞地“嗷”了一声,飞快地躲到石头后面。 第97章   温泉的池面很大, 有一块颇大的、足以藏人的岩石。小白狐本来就在欢快地拍水, 和奉玉一对视,登时就慌慌张张地溜到大石头后面去了, 她小小一只狐狸往后一钻, 很快就消失在石头后面。   不过过了一会儿,白秋又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来, 刚才吓得缩起来的耳朵慢慢舒展开来, 从岩石后往奉玉这里看。   空气静默, 氛围有些尴尬。   看到的景象和预料中不一样,虽然他原本本是无意, 可此时奉玉也说不出自己这会儿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人一狐大眼瞪小眼瞪了一会儿, 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躲什么?浑身都是毛, 我又看不到什么。”   白秋轻轻地“唔”了一声, 羞涩地道:“可、可是你没穿衣服呀,我不回避不太好吧?”   “……所以你现在就不是看着我?”   “……嗷、嗷呜。”   白秋愣了一下, 好像这时才意识到她躲到石头后面看奉玉和缩在温泉里看好像没什么差别,狐狸脸一烧,赶紧蜷了耳朵一扭身整只狐躲到石头后面,看不见了。   然而奉玉顿了顿,却未动, 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 习惯于战场的眸子紧紧锁住这块温泉里的大岩石。   果不其然, 还没过多久, 石头后面响起了轻轻的拍水声, 不一会儿,他就看见那只根本按捺不住性子的小白狐从岩石的另一边冒出头,依旧眨巴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奉玉:“……”   奉玉自是熟悉白秋的性子,晓得这小家伙个性好奇又容易紧张,根本不太可能长时间老实待在岩石后面的。他有些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问白秋道:“你今日怎么是狐形洗澡的?以往你不是素来不太喜欢毛发沾水?”   白秋爱干净,狐狸模样也的确生得可爱,不过毛发沾水总归是不如人形洗澡来得舒服的,她再怎么喜欢自己的狐形,也还是会用人形洗澡的,今日难得这般,奉玉自是觉得有些奇怪。   小白狐这个时候还缩在石头后面,脑袋她大概是极力留在外面了,不过饶是如此,还是难免沾了点水珠子,看起来比平时要湿一些,像有点可怜的小狐狸。   “水温太热了。”   白秋歪了歪耳朵,乖巧地张嘴解释:“这样会稍微舒服一点,所以就用狐形了……”   ……原来如此。   奉玉心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问:“你如何会现在还在这儿?我记得我之前让你过来,都是一两个时辰前的事了。”   白秋听到这个问题一愣,好像也有点茫然。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回答道:“……我从东阳宫那里来得匆忙,都没有带换洗衣物和日常用的东西过来。另外,我过来也有好一会儿了,灵舟元君还在阵法外等消息,她是半夜被我拖起来的,也没有好好睡觉,我怕她久等,因此去找了医官之后,又去见了长渊仙君,劳烦长渊仙君护我来回了一趟,回去带了点东西过来,灵舟仙子也安心去睡觉了……起初是大堂那边的齐风仙君好心告诉了我长渊仙君的住处和这边女仙居住的院落,所以我回来以后又去拜访了以前比较熟悉的几位仙子,跟她们换了些这边的用品,不知不觉就是这个时间……因为长渊仙君之前说你换完伤药以后可能会小睡,我们就没有过来和你说……”   白秋絮絮叨叨地将她这几个时辰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接着担忧地看向奉玉,垂了耳朵,问道:“我耽搁得太久了吗?……你生气啦?”   “……没有。”   奉玉从中间就已听得出神,见她说完,已是愣了愣。然而这时他又见白秋脸上还有不安之色,思索片刻,便补充道:“……做得很不错。”   “……诶?”   白秋大约是没想到他会夸她,呆了一瞬,接着开心地甩了甩身后的尾巴。   奉玉看着她却是有些失神。   这一两个时辰,他并未如长渊说得那般在小睡,但没想到白秋干得事情也不少,甚至还来回过。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事情整理清晰,而且还做全了,着实已经称得上能干,现在还在温泉里没什么奇怪的……倒是他十分失策,没想过白秋一直没有回来,有可能是还在泡温泉。   两个人在这里到底尴尬,且是他的失策就该弥补……奉玉无奈地扫了眼还躲在岩石后面露着半个脑袋看他的白秋,沉声片刻,后退一步,将先前脱在一旁的外衫拿起来,作势要重新穿回身上,一边穿一边道:“……你泡吧,我先回去了。”   说着,他已将里衣重新整齐地穿回身上,转身要走。   白秋原本躲在石头后,一见这般情况忽然急了,耳朵竖起来,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等——”   噗通。   白秋的话音伴随着水声戛然而止,奉玉回过头,正好瞧见她大概是着急地爬上之前藏身用的岩石,大概是想从上面跳过来拦他,不了太急脚下一滑,整只狐狸滚进水里。水花四溅,飞溅起来的水花被阳光照得金亮,白秋慌乱地在水里挣扎。   白秋那一下摔跤来得实在太突然,整只狐狸都跌进了水中,还没有准备地呛了水。尽管狐形有动物游泳的本能,可是白秋到底是很小只的狐狸,温泉水踩不到底,还是很深的,她惊慌之中也一时忘记了变成人形,只能惊恐地在那里扑腾。   白秋也不晓得自己在那里扑腾了多久,慌张中只觉得周围全都是水,眼前全是迷蒙的水雾。她惊慌失措地乱动,越动反而越保持不了平衡……正当无措时,白秋忽然感到身下被有力地一托,接着就被抱出了水中,好不容易睁开眼,便看到奉玉近在咫尺的脸。   还有下巴,还有肩膀,还有缠着纱布的胸口。   到底是上古遗存的战神天将,哪怕受了伤,哪怕平日里穿了常服就看不大出来,他的身体终究是比寻常要有力许多,手臂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白秋本来还只是带点水,现在真的从头到脚都是落汤狐狸了,她怔怔地看了眼奉玉,接着连脑袋带尾巴都“啪叽”一下贴在他身上,死死闭着眼睛不愿意下来了。   奉玉遂无奈,明明是点小事,这么一下就把受惊的狐狸吓得投怀送抱,反倒让他有点占了便宜的愧疚感。   他抿了抿唇,问道:“你刚才想同我说什么?”   白秋窝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委屈地轻声道:“……想说你留下来也行。”   “……你不介意?”   “我是狐狸,有白毛呀,又看不到什么。”   “……”   奉玉都不知该接什么口了,扫了她一眼,然而白秋还惊魂未定地团在他怀里呢。他想了想,抬手,将白秋抱下来,放在温泉边上。白秋还不是很敢落地,离开奉玉也有点没安全感,她后脚踩了好几下才缩成一团站上去,然后歪头疑惑地看着他。   奉玉道:“……我上去准备一下。”   说着,他双手一撑上了岸。白秋下意识地望过去,但看了眼就赶紧缩了回来,不自在地将脸扭到别处去。   奉玉先前走到池边,因为身上也不算是一|丝|不|挂,又有朦朦胧胧的水汽遮掩,白秋看得并不是很清楚,这会儿靠得近了,却不好意思再看。   奉玉在岸上一圈一圈地拆了身上的纱布,连日来的伤痕和肌肉线条都显露出来。等将纱布放到一旁,他看了眼窝在旁边好似终于不自在起来的白秋,终是没有动下衣,将长发理一理,只赤着上身,便直接下了水。   温泉水漫到腰际,他慢慢走过去,重新将白秋抱起来。白秋“呜”了一声,就被他抱回池子里,但是经过刚刚那一下,她是不大乐意再自己狗刨了,乖顺地待在奉玉手上。只是她原先还不敢看,可老闭着眼睛或者望着别处也不是办法,白秋挣扎了一下,终于看着奉玉了,只是等看到他褪掉纱布后的伤,白秋一惊,僵在原地。   这里是疗伤用的灵泉,奉玉又受了伤。现在不是奉玉平日里在仙宫中沐浴的时间,白秋自是晓得他来这里多半是来治伤的,所以才着急地留他下来,可是饶是如此,看到他伤口的真容,白秋难过得要命,心疼得揪了起来。   她低下头,用脑袋轻轻在奉玉右边胸口还算完整的地方蹭了蹭,担心地开口询问道:“这个伤……” 第98章   白秋只是张口说了这几个字, 喉咙一哑, 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奉玉脱了上衣,此时身上的伤势一览无余。饶是白秋之前就从他纱布上的情况猜到一二,也知道伤口最重是在右胸,对奉玉的伤势有心理准备,可看到眼前的状况, 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白秋过去也并非从未见过奉玉的身体, 但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令人难过。   此时他右边的胸口上, 一道深达贯穿的伤口狰狞地盘踞上面, 即便神君神躯恢复的能力比寻常神仙要强得多, 这个时候已经不流血了, 但白秋还是能看得出这个伤很新、极新,新的像是碰一碰就会裂开冒血。   这样一个可怕的伤口在奉玉胸前, 而周围还遍布着其他伤痕。正如奉玉所说, 他身上的伤都不是一日留下的,因此上身到处都是深浅程度不一的伤口,还有已经愈合但尚未消失的疤痕……神君的身体是没有那么容易留疤的, 这些伤口日后多半也会消失,但如今已足以让白秋看出这数月来妖境中的惨烈。   白秋难受得耳朵垂下, 顿了顿,又试图将刚才的话说完, 道:“这个伤……是妖王留下的?……要多久才能好呀?”   奉玉看着为他担心的白秋, 没有立刻回答, 声音稍稍一沉,问道:“……吓到了?”   他的情况他自己自然清楚,先前不愿让白秋看到,也是怕她见了担心。   白秋只专注地看着奉玉,依旧垂着耳朵,晃神许久,才摇头道:“……没有。”   顿了顿,她又说道:“但是觉得好难过……”   奉玉抬手温柔地摸了摸白秋没精打采的耳朵。白秋这会儿浑身都湿透了,没有平时蓬松,但到底是自己家的小狐狸,没有不可爱的时候。   奉玉揉了揉她,安抚地回答道:“十日左右,我便可重回战场。以此伤为代价,我也重创了妖王,使他至少一月之内无法离开洞府。妖境终究是妖王的记忆,除了我们和妖王的神魂,其余之物都不是真的,妖王不能动弹,恶妖大军就翻不出风浪来……我们现在,已经有了难得的修生养息的时间。”   “……原来是这样。”   白秋听着,便点了点头。   奉玉这话显然又是在安慰她,不过白秋不得不承认安慰还挺有效的,的确令她微微松了口气。   她想了想,晃了晃尾巴,脑袋贴到奉玉胸口,听到他胸腔内有力而平稳的心跳声,总算安心不少。   这个时候,奉玉亦低头注视着她。白秋浑身都**的,作为狐狸来说未免有些狼狈,但她一双眼睛却是清澈明亮,而且明明她现在是白狐的样子,奉玉却莫名从她脸上看出几分妩媚的神情来。   ……心头一揪,倒有些想知道她此时若是人身,该是什么模样。   白秋趴在奉玉胸前,原本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可是不知怎么的,奉玉的心跳好像忽然快了许多。她微微一愣,抬头,正迎上奉玉灼灼凝视着她的凤眸,下一刻,她就被托着腰抱起,稳稳地放在温泉边的石头上。   白秋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奉玉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帮你洗澡。”   “……诶?”   这个时候,奉玉想到池边那堆衣服就有些心烦意乱,和他不一样,白秋脱下来的衣服里还有里衣和小衣。他伤势未愈,现在的情况是情绪不能过激,可偏偏想想就感到气血开始往头顶上涌,被他硬生生憋回去,奉玉再看手上这只无辜的小白狐,哪怕她没做错事,都有些想在她屁股上拍两下。   于是奉玉心情复杂地淡淡扫了白秋一眼,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将她一把抱起。   白秋起初还没意识到奉玉的意图,自是有些慌乱,下意识地想挣扎,然而下一刻,她就感到带着花瓣气息的香味弥漫上来,好闻的气味漫遍全身,白秋不觉眯起眼睛,被奉玉摸了摸头。   她原本就因为在水里泡了许久,浑身都很潮湿,奉玉一揉就起了泡泡,不久整只狐狸都被笼罩在泡沫之中。白秋起先还有点不自在,但很快就渐渐放松下来,奉玉的手极是温柔,时不时会摸摸她的耳朵和尾巴,然后捏捏爪子,手指顺着毛发的纹路擦过,白秋不觉就弓起背,摆出跟温顺地姿态给他摸,然后打个滚。   白秋被搓得不自觉地发出“咕叽咕叽”“呜呜呜”“嘤嘤嘤”的声音,接着“哗啦——”一声水声,泡沫被冲散,白秋开心地抖起了毛。   奉玉越是看她越是觉得心情难以形容,哪怕他们是一人一狐,可好歹也是在温泉里,这小家伙怎么一点也不知道害羞的?如此想着,奉玉便忍不住抬手刮了一下白秋的鼻子,随后取了一旁她放在盆里的干帕,将她裹在帕子中搓揉。   白秋虽然是在被他搓揉,可其实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奉玉的伤,这时见奉玉的动作大了,顿时一慌,连忙担心地阻止道:“不用帮我擦啦,这个我自己甩甩干就……唔……”   可惜奉玉根本没理她,随口说了句“我连点乐趣都不能有了?”,便自顾自地继续帮她擦干。接着等擦得差不多了,他直接将白秋连帕子带狐狸往怀里一护,起身上岸。   白秋一懵,问道:“你不用再泡了吗?”   “……不必。”   奉玉回答道:“我是来做疗伤前的准备的,并非是来沐浴。刚才那些时间,便已够了。”   白秋一愣,目光重新落在奉玉胸口的伤痕上,良久未言。   奉玉注意到她脸上未散的忧虑之色,忽然一顿,拍了拍白秋的后背,轻声道:“……按照你之前说的,你半宿都在为我的事折腾,过来以后也没有闲着,这会儿也该累了,你先休息会儿吧……妖境中的事也不止一件两件,现在有时间可以修正,不必急于一时,可以等你休息好了再说。”   白秋其实还是很担忧奉玉,可是被奉玉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拍着,她又是真的累了,哪怕还想挣扎着维持意识和他说话,强行忍了一会儿之后,终究是不敌困意,白秋的眼皮打架,慢慢地睡了过去。   ……   等再醒来,妖境里的天色已经黑了。白秋费劲地抬起眼皮,从床上站起来,看到门外窗外的夜色,还有在星空之下看起来分外寂静的桃花林,她不禁感慨了一瞬妖境中竟然也有夜晚。接着,白秋便注意到奉玉屋内亮着烛火,莹莹火光照亮了奉玉英俊的侧脸。   奉玉显然已经被医官换过伤药了,他的衣服换了一身,两襟微微敞开,露出底下雪白的底衬。此时他正坐在桌案前,和往常一般在批阅军务。见白秋醒来,他便望了过来。   白秋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同时,也为自己一口气睡了一下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奉玉倒是没有特别大的情绪,他顿了顿,便问道:“秋儿,下午你睡熟了,便有一件事没有问你。既然你接下来要安置在这里,便要给你寻个住处……虽然下午直接让你睡在这里了,不过其实营地内还有多余的空屋。女仙那里应当还有厢房,或者你直接住在我这里也可,此外……也可以另寻住处。秋儿,你想如何?”   白秋一愣,前脚不安地在奉玉的床上踩了踩,问道:“……哪种比较方便呀?”   奉玉答:“我这里。”   “那、那我和你住吧。”   “好。”   “……”   “还有关于这里的事,现在要我亲自带你参观有些勉强。明日你自己去寻长渊或者齐风,让他们安排人带你熟悉一下环境,这样可否?”   “可、可以的!”   “好。”   事情就这样定下。   接连说了两个“好”字,奉玉嘴角轻轻地弯了弯,似是对白秋的答案颇为满意。白秋迎上他的视线,亦是稍微愣了愣。   今日发生的事着实太多,她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些与奉玉重逢的真实感。奉玉神君就在她眼前,活生生的,不会再因为梦醒就消失了。   白秋心口一阵难以形容的激动,等反应过来,她已经从床上下来,一路蹦跳着跑上神君的膝盖,然后在他身上蹭了蹭。 第99章   奉玉自是高兴白秋亲近于他, 温柔地揉了揉小狐狸的脑袋,见她没保持住平衡快滑下去, 还托了一下她的屁股扶她上来。看着白秋自在地在那里蹦来跳去,他感觉自己心里柔软的角落被羽毛轻轻地碰了碰,柔塌了一片, 哪怕昔日曾是钢铁, 此时也为她化成一摊春水。   先前都未有机会说, 其实他在这里看到白秋, 心里是吃惊的,亦是惊喜无比。这四月以来, 他无一日不曾思念于她,思念得入狂, 且这份思念随着相思之久,与日俱增, 泛滥成疾。   不过, 仔细想来,之前他只顾着将白秋抱在怀里亲, 今日都还未好好同白秋说过话,现在夜深人静, 倒是有些气氛。奉玉停顿片刻, 便道:“你今天折腾了不少, 可是累了?要不要回去再睡会儿?”   白秋就着奉玉的手摇了摇头, 反而担心道:“我没事, 倒是你……神君你受了那么重的伤, 现在还不需要休息吗?”   奉玉愣了一下,回答道:“……无妨。妖境里的军务样样紧急,且非得经我之手,不可有误。说来……”   奉玉顿了顿,看了她一眼,问道:“秋儿,你应当知道这里是妖境,危机四伏、到处凶险,正如你刚一进来这里这般……你因我的灵灯熄灭便踏进来,不觉得害怕吗?”   “诶?”   白秋似是呆了一瞬,连原本拖在背后晃来晃去的尾巴都突然静止不慌了。她本来应着奉玉那双清冷的凤眼,可此时不知怎么的,忽然便有些心虚地移了视线,口中道:“怕自然是怕的……”   奉玉柔声问:“既然怕,为何还要进来?”   “因为……”   白秋仍旧未能与他对视,只盯着地面,微微出神。   事实上,从灵舟仙子第一次运作起那个阵法时,她心里便慌得不行,踏进来之后,也未必没有打过退堂鼓。只是想到那盏关联奉玉神魂的灵灯那沉寂下来便焦黑一片的灯芯,即便此时奉玉已活生生地在她面前,白秋仍忍不住心里一沉。   白秋摇了摇头,道:“怕归怕,可是总不能因为怕就不来见你呀……你的灵灯忽然就熄灭了,将我吓得要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自是越快赶到你身边越好,可紧急之下除了用我身上的东西,又没有别的办法。虽然我仙力弱,可能可以帮上的忙有限,可是即便如此,我也是想要救你的……”   说着说着,白秋的眼睛就有些红了,她的声音越说越小,不知不觉便往奉玉怀中挪了两步,小声道:“我好想你……”   好想你……   好想你啊……   白秋嗅着奉玉身上熟悉的香味,埋首于他薄袖衣摆之间,压抑了许久的担惊受怕之心、思念忧虑之情在这短短几句话间爆发。白秋的眼中忽然涌上止不住的泪意,她不好意思让奉玉看,便凑上去将自己埋在他身上,脑袋用力蹭了蹭他的手。   奉玉听到她出声已是狠狠一愣,没想到这话居然让白秋先说了,唯有抿了抿唇,应她道:“秋儿,我亦是如此。”   白秋没有立刻明白奉玉话中的情绪,她吸了吸鼻子,有些羞赧地转移话题道:“天色已经晚啦,你到底还受着伤,不管怎么样,今晚先休息吧,不然……唔……”   白秋话未说完,剩下的句子都被溶解在惊呼之中。奉玉突然搁了笔,将她从膝盖上抱了起来,白秋四只爪子忽然临空到底不习惯得很,惊慌得乱动弹,好不容易才稳住身体,然而这时,她已经被奉玉抱到了床上,只见他随手吹熄了室内的两盏灯,只余下床头一小盏微微晃动的烛火,接着流水般自然地褪了鞋和外衫。   奉玉道:“……说得也是,今日的确是晚了。你既已决定宿在我这里,与我同住,今日便一起歇息吧。”   话完,还不等愣神的白秋反应过来,奉玉顿了顿,忽然将小白狐放在手上掂了掂,沉思片刻,轻声说:“……轻了。”   几个月不见,这小狐狸就轻了这么多,奉玉心脏微酸,话里有些心疼之意。然而白秋的反应却是不同,她愣了一下,忽然便想起玄英之前对她说的话,有些慌张地从奉玉手上跳出去,飞快地窜到床里面的角落,拖了被子挡在自己面前,用九条羽扇般的白尾巴遮住脸,道:“你、你先不要看我……哥哥之前也说我之前瘦了不少,已经不可爱啦……你先不要看……”   白秋说得沮丧,面露赧然地用尾巴将自己挡住。奉玉见状,稍稍一愣,倒是猜到大半前因后果。   他伸手将白秋从床角捞过来,说:“我看看……”   白秋哪里好意思让他看,依旧拿尾巴裹着脸,但她又耐不住性子,过了一会儿还是从白尾巴里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看着奉玉。   “嗯……”   奉玉似是思索了一会儿。他抱着怀里这个轻得像一片云似的小狐狸心里心疼得要命,自是希望她好好吃东西,回去再长胖点,恢复到原来的体重,只是看着白秋望着她的神情满是担忧之色,奉玉又觉得不忍,顿了顿,他便笑道:“的确不如以前……不过还好,还是很可爱的,等回去以后稍微再养养便是。”   “……真的?”   白秋听奉玉说她可爱了,有点不安地探出脑袋来。   “真的。”   奉玉信誓旦旦地回答。   说着,他将白秋往怀里一揣,吹熄最后一盏昏晕的灯,抱着她一并躺下。   奉玉在她额上亲了一下,哄道:“睡吧。”   白秋被夸过了已然心安,便往奉玉怀中窝去,奉玉的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白秋原以为自己刚睡了一觉,可能不会那么快又睡着,可是伴随着令人安心的节奏,她的眼皮一沉,终究是渐渐耷拉下来,缓缓睡去。   ……   白秋这一夜睡得比想象中熟,转眼一晚过去,第二日已是清晨。   白秋这一觉醒来脑袋清醒了许多,想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昨日她洗完澡就直接被奉玉抱回来了,接着一直睡觉,以至于她其实到现在……衣服都还没有穿。   她原本若是一个人泡澡,自是用狐形泡完,然后在水边甩干自己以后穿好衣服回来便是,然而因为奉玉也来了,就始终没机会穿衣服,连她带去的木盆和衣服都是奉玉抱着她回来时,顺便一道带回来的。   白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和奉玉洗了鸳鸯浴,想想便是脸上发红,醒来后连忙躲在屏风后面窸窸窣窣地穿衣服。   可是自己换衣服和屋内有个人的感觉终是不同。奉玉向来起得极早,这会儿早就起来了,且屏风也不是密不透风的,还会有影子晃动,白秋动一动便觉得自己发出的声响太大,哪怕明知奉玉在外面看不到什么,仍是控制不住脸上的温度越来越烫。   等白秋好不容易换好衣服,已是许久之后。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衫和头上的发饰,口中道:“好啦。”   说着,她一边说,一边不好意思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她偷偷看了眼奉玉的神情,想想他从昨日至今皆是淡然,心中莫名有几分失落。   这个时候,奉玉就站在屋室内,听到声音,便抬头望去,待看到白秋换了衣服出来,不禁微微失神。   事实上白秋更衣之时,他也并非白秋所想得那般气定神闲。屏风上人形晃动,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白秋在后面小幅度晃来晃去的倩影,即便他竭力不去想、不去看,呼吸也仍是不如平日里顺畅。不过等白秋摸着乌黑的头发羞涩地从屏风后走出来,奉玉终究是架不住胸腔内柔软成一片。   白秋今日已是换了一身浅色襦裙,但终究是在妖境内,外面依旧罩着灵舟仙子那件纱衣。奉玉等她跑来,便下意识地将她护入怀中,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并将她的碎发小心地拨弄整齐。   奉玉问道:“……今天我不能陪你,让长渊命人带你,你可是能适应?”   白秋的脸因为奉玉拨弄碎发的动作而被弄得痒痒的,她点了点头,道:“可以的。”   白秋到底初来乍到,还是该熟悉一下环境,尤其是此处为妖境。但奉玉有伤在身,偏偏公事又忙,要陪她未免太过勉强,因此正如昨天所说的,白秋准备按计划去寻长渊仙君,由他安排。   奉玉见白秋应答,即便不舍,终是颔了首。于是等早晨替神君换药的医官抵达后,白秋便从奉玉的住处离开。因为她先前已经寻过一次长渊仙君,这一次寻自是轻车熟路,长渊亦早有准备,指派了一个空闲且白秋有些眼熟的天兵替她带路,在妖境的军营内逛了一圈。   白秋来时已经经过不少地方,此时多少还记得,且临时营地的构造与天军营相似,无非是简化许多,白秋不久就逛完了。由于妖境毕竟是妖王的地盘,妖王可以洞悉不少细节,唯有营地的一定范围内受奉玉的禁制影响不会泄密,因此白秋着重记了几处边界,这时她才发觉,她这次初到妖境时的位置,其实是在临时营地禁制的边缘之处,难怪奉玉他们能这么快赶来,但她依旧遇到了虎视眈眈的恶妖。   等带白秋逛完军营后,已是小半时辰之后,只是回程时行到中途,领她回去的天兵因接到军务,被过来寻他的天兵匆匆叫走。他同白秋打了个招呼,歉意地让她自己回去,便着急地离开,白秋自是不介意的,然而等送走天兵后,她按照自己记忆中的路走了几步,这才发现终究有些不识。   因临时营地驻扎在桃花林深处,且妖王记忆中又是桃花终日不灭的季节,军营内也是处处缀满了桃花,美则美矣,只可惜漂亮之余,却迷惑了白秋寻回去的路。好在白秋倒也不着急,她已经记住了营地的边界,因此确定自己不会走出范围之内,于是便寻着仙气四处看看,想找个人问问路。   白秋凭着直接沿着各个庭院住处间的道路走了几步,不久就看到荫荫花林间有一个清瘦的人影,似是仙人。白秋一喜,连忙走上去道:“这位仙君,请问——”   桃花间那人回过头来,露出一张白净而认真的脸。他生得端正,衣衫理得整整齐齐,衣袂仿佛被规尺量过一般平整,一身衣服不带一丝折痕,光是看此状,便知是个严于律己之人。   白秋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出声唤道:“齐风仙君?”   那人看到白秋亦是一顿,接着稍稍拢袖,礼貌地回礼打招呼道:“白秋仙子。” 第100章   齐风仙君站在桃花林间, 一个本应不存在的人站在本应不存在的桃花幻境之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梦境般的氛围。   尽管先前已经和齐风仙君见过,且也算正式交过面、互相认识了,可是到底没有说过几句话, 且齐风仙君看上去也不是那种喜爱与不熟悉的人聊公事以外话题之人,虽说也不是不好相处,但白秋终究有几分紧张局促之感……除此之外,还隐隐有些好奇。   他此时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可其实却是现实中早已仙逝的仙君、奉玉曾经的挚友, 只因在妖王的记忆中有个影子,方才能这般栩栩如生。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奇异的感觉, 奇异到白秋都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眼前的齐风仙君。   与认识但是彼此极少说话的人彼此碰面最是难办,哪怕硬是找话题, 空气中仍是弥散着挥之不去的尴尬之感。   白秋也不好意思多打扰他,想了想,便出声询问道:“那个……齐风仙君,你知不知道主院大堂在哪个方向?”   说到此处, 白秋的脸颊不由得不好意思地红了几分, 解释道:“刚才带我过来的天兵临时离开了, 我不认识路,走到这里就迷路了,所以……”   齐风仙君似是一顿, 接着理解地点了点头, 平直的袖口随着他的手臂抬起而垂下, 他往附近的一条路抬手笔直地一指,回答道:“仙子顺着此处一直往前走便是,要不了多久。”   他稍稍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仙子说话不必太过在意我,平常些便是。我已经知晓现在天军营的情况,并未纠结于此,如今也在为将军征讨妖王一事出力,是天军营中一员。曾经如此,日后亦是如此,仙子如何对待天军营中的一众仙神,便也如何待我便是。”   白秋听到这番话便是一愣,齐风仙君话里是委婉地说明了他晓得自己在妖境外已经身死道消、并且并未介怀,故而白秋一听便红了脸,明白他是看出了她对待他的态度有些小心翼翼……白秋脸上微微一烧,连忙点了点头,只是当着齐风仙君的面,又刚刚被对方点出心事,要这么快放开也不容易,仍有几分拘谨。   白秋小心翼翼地朝齐风看了一眼,只见齐风仙君神情未变,仍同之前一般镇定而坦然,似是的确不在意此事。   先前在大堂中见面时,由于齐风仙君是端坐着的,看不大出来,白秋这时才发觉他个子生得很高、体态修长。齐风仙君显然今日穿得已是和昨日不同的衣服,明明昨日那件还十分干净整洁,以白秋的距离,正好能隐隐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像这样熏香的,大多是平日里的生活极为自律规律之人。   这个时候,齐风早已对他人的反应习以为常,故而见白秋如此,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动作。只是他稍顿之后,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白秋身上掠过,因知道对方是奉玉神君的心上人,齐风对她自是也有些特别的情绪,有些好奇。他的视线慢慢地将白秋打量了一遍,最后慢慢地落在她佩在腰间的剑上。   齐风一顿,问道:“你会使剑?”   白秋随之微怔,手下意识地放到剑柄上,将佩在身边的剑拿到身前,问:“你说这个?”   等齐风颔首之后,她便老实地回答道:“会用,但算不上很好……我小时候随爹和兄长学过一些,然后近一年来,主要是神君和灵舟仙子在教我。”   “灵舟……”   齐风仙君说到昔日旧友,嘴角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道:“可惜她今日不在这里。我记得灵舟她善的是弓箭,让她换别的都不太肯,爱喝酒,仗着喝不醉动不动几缸几缸喝,连累那些入营不久的小天兵喝得烂醉如泥……而且几千岁的人了都还和小姑娘似的同长渊闹脾气。想不到在外头,她现在居然已经可以教人练剑了。说来……你身上这件外衫,是不是灵舟借你的?”   白秋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她身上的确是罩着灵舟仙子借给她的这件纱衣,轻薄的纱拢在原本的衣物外,随便动一动就轻飘飘的,甚是好看。   白秋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道:“……仙君知道这件衣服?”   “自是晓得。”   齐风仙君嘴角笑意未消,继续说道:“这是当年长渊赠她的生辰之礼,彼时天庭成立还不久,神仙之间尚且都不大熟悉。长渊当时在上古仙神中还算不得突出,他自己自是织不出这样的云纱,又想有抵御恶妖的奇效,为了成这么一件衣物,不知跑了多少仙宫,求了多少神仙,费了不少功夫才弄出来。只可惜百密一疏,灵舟也是天军营中的仙将,平日里都穿军甲,这样一件纱衣,如何套在军甲外面?灵舟收到长渊一番心意肯定是高兴的,即使勉强也穿了几天,她平时不是这么个形象,穿一日就被笑一日,结果最后还是压了箱底……想不到时至如今,灵舟竟还留着这件衣服,这小姑娘麻烦虽多,终究是个长情之人。”   齐风仙君说得甚是怀念,他像是随口一说,白秋却是听得入神。   这世间还能将一万多岁的灵舟仙子叫作“小姑娘”的人已然不多了,白秋听到这个词,方才恍惚想起,奉玉说过齐风仙君的年纪是在他之下、在灵舟和长渊之上,齐风在四人中排第二,大约也是同理。   白秋想了想,看着齐风,忽然问道:“若说长情之人……仙君你可也是?”   齐风原本还沉浸在昔日回忆之中,忽然听到白秋问了这么一句,笑容微敛,不解地看她。   白秋突兀地说出这么一句话已是后悔,毕竟她与齐风仙君不是太熟,说这么一句话未免过界,可此时齐风仙君看着,她也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   白秋道:“仙君你刚才说你仍是天军营之人,是天军营中一员,如今也在为征讨妖王一事出力。可是仙君你不是已经晓得,你是妖境里的人,而妖境是妖王记忆中的一部分,若是妖王神魂被灭……”   白秋顿了顿,不知该不该往下讲。她抬眸看了面前的齐风仙君一眼,方才道:“……仙君你……也是会随着妖境,一起消失的啊……”   白秋话音落下,两人之间有一瞬间的寂静。她小心翼翼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齐风仙君,只见他神容未变,不惊也不惧,只是神情也让人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白秋自己并不是幻境之人,因此猜不到幻境中的人到底是怎样一种状态。他们虽然是记忆的一部分,可是像这等大妖的记忆,记忆中人也有情感,反应和真实中别无二致,整个记忆自成一境。幻境之景虽说是幻境,但是对于幻境里的人来说,这便是他们的一处世界也未必。   白秋抿了抿唇,看向齐风仙君,终是道:“仙君你……不怕的吗?”   齐风原本未言,大约是白秋这么问他,他也不知该接什么才好。但此时听到这一句,齐风总算有了反应,回答道:“军中之人,何怕之有?”   他看了眼白秋,终是开口,声音比以往更有郑重之气:“你原先应当听将军说过,我并非武将,我在天军营中,本为天官。但即便如此,我在入营之时,便同其他天兵一样立过誓,既为天军中人,便需守信义、重仁德,以天下苍生为重,以世间万物为本。天为道,地为基,听军令。我既追随将军,便将生生世世追随将军,至死不渝!即便我人在妖境之中,亦是如此。妖王修行无道,你可知若是妖王再现世间,再领手下一群无知无畏的恶妖,该有多少人间生灵丧命,该是如何生灵涂炭?”   齐风仙君微滞,言道:“与之相比,我不过一个记忆之人,死又何妨?我本不为真,消失也属天命,若要说遗憾,便是可惜我只能陪将军到此,不能再常伴左右。好在以我听旁人所说,按我近日所见,长渊和灵舟都已成熟,可以独当一面、代我辅佐将军……”   齐风仙君说到此处,已是微有安心之色。   他说:“仙子不必为我忧心,天军中人看淡生死,却不会服天命。我在外虽已身死,但此定不是绝境。等稍待些时日,定有我重新飞升、再回天庭之日!,到时,我便可再伴将军左右,再回去面见天帝。既然我在这里如此想,如今外面的真我,定是也如此想法,不需多时,我必回天!”   齐风仙君说得畅快自然,一席话说下来,语气不紧不慢,大约是早已想好,无非是白秋问起,方才回答。   白秋听得呆怔,齐风仙君话里却是平稳,仿佛世间之事本就应当如此、本就是天理伦常。   不过齐风说完,又停顿片刻,目光终究又在白秋脸上一扫,笑了笑,道:“不过如今看来……除了灵舟和长渊,将军和天军营之事,也要劳烦仙子多费心了。” 第101章   这个时候,齐风仙君正用一种夹杂着慈爱、惊讶和某些不易于形容的眼神, 不着痕迹地审视着白秋。   事实上, 直到现在他都有些难以置信,奉玉神君真的动了凡心, 在他印象之中,将军仍就是那个冷淡寡情的神君, 外界说他冷面将神,并非全无根据……他素来极少显露情感, 也的确很少关注风月之事, 以齐风仙君的记忆而言, 要说他有一日竟也动了红鸾星, 思慕上什么人,竟是有些不可思议之感。   他感慨地道:“若非你真身在我面前, 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 天兵们同我说得居然是真的。他们同我说将军如今已经有了夫人的时候, 我还以为他们是在拿将军的事开玩笑, 有意骗我……以前我和灵舟、长渊说起将军的婚事时, 也不曾想过真会有人这么一日、真会有这么一人。”   “……诶?”   白秋没有立刻接上这个话题, 不知齐风仙君的思路怎么忽然转到了这件事上。且她和将军的事由齐风仙君说起,也令她顿时有种应接不暇之感, 脸上泛起了几分红晕。   这个时候,齐风仙君仍是看着白秋, 抿唇淡笑了下, 脑海中却浮现出天兵天将同她说话时的光景。   那日他本是与天兵天将叙旧, 在提到将军的近况时,天兵们忽然诡异地“嘿嘿”一笑,彼此对视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他,弄得齐风甚是不解。   “……怎么?”   齐风手中拿着茶盏,颇有几分不自在。   “仙君你有所不知。”   天兵们笑着,故作神秘地对他道:“将军如今已经有了位夫人。小夫人生得可爱,性子也好,就是胆子小,将军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捧着怕掉了,含着怕化了,看都不给看的。想不到吧?”   ……还真是没想到。   齐风仙君的目光重新回到白秋身上,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比他想象中还要灵秀。虽不知她是如何让将军开得心扉,可将军的心开了,终究是件好事。而且那些天兵说着小夫人胆子小,可白秋如今却站在了这里,听她刚才那几句担忧的话……应当并不是不知妖境凶险。明知危险还要到此处来,无非是因奉玉伤重,是为了将军。   他道:“将军虽性子冷淡,情感极少外露,但并不冷情,反而是重情重义之人……若是认定之事、认定之人,便不会轻易改变。天军营内公事繁忙,将军又严谨……他时不时许是需要下凡,亦或是像现在这样要进入妖境,有时或许是有不能顾及之处,还望仙子能谅解。”   “还、还好……”   白秋脸上一红,点了点头。   齐风仙君的话,她当然是明白的。其实在天军营的时候倒还好,只是当初她和奉玉相遇是在凡间,那个时候奉玉的忙碌,她便已经体会过了。其实也是有解决办法的,奉玉工作时,她就窝在他工作的桌案底下陪他,有时弄得太晚,她就也在桌子底下睡一觉,如此一想,除了幻境这次,两人相处的时间还是不短的。   齐风见白秋神情,便知他应当是杞人忧天,或许甚至还是多言了,心里不由得稍松了一口气。   这时,白秋看了眼天色,愣了一下,道:“仙君,时辰有点晚了,我要赶紧回去了。说来……你仙君为何在此处?是在休息吗?”   齐风微怔一瞬,回答道:“是,我是同其他天兵讨论军务之时,因进度有些难以推进,便出来透口气。”   答完,他想到现在时辰的确已晚,按照将军的性格,若是眼前这位小夫人过了应回去的时间还没回去,将军只怕是要担心的,顿了顿,忙道:“仙子既然着急,便尽快回去吧……我也在这里休息得差不多了,再过片刻,便要回去同他们继续讨论妖王之事,如今将军虽伤了妖王要害,可是此处到底是他的地盘,除了营地之外,几乎是在别处都是妖王的主阵地,并不那么不那么乐观。尤其是妖王那人,谁都不晓得他会做出什么……”   齐风仙君原本说得严肃,只是说着说着,他的话语却又稍稍一顿,自言自语般地道:“说起来,妖王其人,倒是与将军正好相反的……”   白秋听到齐风仙君提及妖王之事,心里不由一紧。但不等她多问,齐风已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只谦逊地朝白秋道别。   白秋自是晓得齐风仙君论辈分论年纪都比她强得多,且又是在战事中殉职的仙君,哪里受得起让对方先行礼道别,连忙郑重地回了礼。   齐风抿了抿唇,郑重道:“仙子不必多礼,去吧。我在这里稍待片刻,便也回去了。”   白秋连忙点头,又行一礼,便朝齐风仙君之前给她指的路走去。   白秋飞快地走了几步,她起先能够感到齐风仙君笔直地站在她背后目送她离去,后来目光便移开了。白秋走了一段路后,还是没有忍住,回过头来,朝齐风仙君的方向再去看去。   齐风果然已经收了视线。   他一身整齐的浅色衣衫站在漫山遍野灼灼的桃花之中,后背挺得如屋梁一般笔直,此时,他眼眸微垂,抬手轻抚桃花,目光之中不知在思索何物。   ……   因齐风到底不是真实之人,白秋看他看得晃神了一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即便齐风刚才十分肯定地说他迟早会归来,这种心绪也未能有所缓解。   于是白秋回到屋中之事,还有些心不在焉。等推开门,看到坐在桌前的奉玉,她才重新找回了些踏实的安全感,大大地松了口气。   奉玉一顿,搁笔,朝她招了招手。   白秋看奉玉的动作,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扭捏了一下,还是欢喜地跑了过去,把自己朝他怀里一扎,脑袋自然地在奉玉下巴上蹭了蹭。   因为知道奉玉胸口还有伤,白秋不敢靠得太重,只是虚藏在他怀里。说来也巧,由于奉玉要高她许多,白秋稍微缩一缩,窝在他怀里倒是正好。奉玉比她稍高的体温顺着单薄的衣物穿了过来,莫名就让人有些安心之感,白秋挪了挪身子窝得更舒服,连心跳都稳了几分。   由于觉得蹭一蹭很开心,她见奉玉没什么反应,眼睛一眯,就又抬头用力地蹭了蹭。   这个时候,虽然白秋靠得比往常小心,奉玉却是不大介意的,也随着白秋把脑袋顶起来蹭他。他随意地抬袖将白秋往胸前一搂,便问道:“你怎么回来得晚了?我原以为你一炷香之前就该回来。”   大约是因为他的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奉玉的声音淡淡,没有逼迫之意,却有些发沉。白秋愣了一下,便回答道:“带我的天兵临时有公事,就被叫去帮忙了。我路上迷路,就像找人问问,结果在桃花林里遇到齐风仙君,他替我指了路,所以我们顺便聊了几句……”   说着,白秋大致将事情的经过,以及他们聊天的内容也同奉玉神君说了。奉玉静静地听着,时不时淡淡地“嗯”了一声,大约是知道军营里比较安全,他倒也没有太急,只是见白秋没事,也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白秋却是有些在意之前齐风仙君话里的意思,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对方那句“说起来,妖王其人,倒是与将军正好相反的……”,虽说这句话是齐风仙君随口自己对自己说的,她却有点莫名其妙地在意,也有些不解其意。   想了想,白秋问道:“那个……神君,妖王的事,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很棘手吗?”   奉玉微顿了一瞬,道:“你为什么忽然这么问?”   白秋慢慢地整理思路,一边斟酌着语句,一边回答道:“刚才给我带路的天兵,原本带路带的好好的,但是突然被叫回去了,原因也是妖王……还有齐风仙君,他刚才说他们在讨论妖王之事,遇到了些难以推进的部分,所以他才出来透气,我也因此遇到了他。另外,齐风仙君还说了些别的话,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刚才出了什么事……”   白秋说着说着,便有些不安地红了脸。说得时候说得畅快,可是说完了就不安。她这些话也是推测的,并没有实际根据,生怕说错太多让奉玉神君笑话。   然而奉玉倒是没有吭声,只是道:“刚才的确出了些小事,故而进行了讨论……”   “话说回来……”   白秋微微一顿,有点不确定地道:“妖王是不是个子很高,身材偏瘦,眼睛是这样……然后穿得很华丽……”   白秋用手将自己的眼睛拉了拉,眼尾拉长,试图弄出一双狭长的眸子来。她连说带比划地将自己用阵法第一次来妖境时碰到的那人的相貌描述了一遍……尽管从当时那些喽啰的称呼、妖境的状况,她心里有八|九分确定那就是妖王,但终究还是得确认一下。   等描述完以后,白秋便疑惑地看向奉玉,等着他回答。   奉玉默默地看着怀里仰头将眼睛拉得很长给他看的小狐狸,意思他是明白了,但看着她这个样子又有点想笑。结果就奉玉面无表情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亲完一口不够,又迅速地在脸和嘴唇上亲了两口。   然后他才轻轻皱眉,问道:“是这个人……你如何知道?见过?”   白秋点了点头。   其实她遇上妖王这件事,昨日就应该同奉玉说的,但是她看到奉玉还活着太激动,后来又担心他的伤,乱七八糟的事一口气发生太多,结果就忘了。先前齐风仙君一提醒,白秋重新想起来,连忙和奉玉说。   尽管未必是什么重要的事,白秋还是想尽量给奉玉提供信息,赶紧事无巨细地将她的经历都说了一遍,一句话都没有漏。说完,她见奉玉神情紧张,便紧张地看着他。   奉玉沉了沉声,良久,心情复杂地问道:“……他夸你漂亮?” 第102章   这个时候, 奉玉低着头看着用手将眼尾拉长, 茫然地微微张着嘴, 还疑惑地歪头“诶?”了一声的白秋。   到底底子生得好,哪怕做这般怪里怪气的扮相, 看起来都是可爱得要命。   奉玉已经不大分得清她到底是真这么可爱,还是因为自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才觉得她这么可爱, 反正他有点受不了, 将白秋的两只手都握在掌心里捉了,十指交扣地握好。白秋没有手拉着眼梢了, 一双眸子又恢复成漂亮的杏眼,迷惑地望着奉玉。奉玉顿了顿,又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飞快而轻柔的吻就像是羽毛温柔地点在水上。然后奉玉执起白秋的手,将她的手指拉到唇边,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耐心地吻过去。   吻完,他的凤眸不轻不重地在白秋脸上睨了一眼, 口中吐词道:“……招蜂引蝶。”   明知道这着实不能算作是白秋的错, 可是吃味的情绪上来了止都止不住, 奉玉将白秋搂在怀里,将她牢牢地用手臂拘住,用无奈又不高兴的眼神低头看她。   白秋被奉玉这双冷然的凤眸凝视着,莫名有种被什么虎视眈眈的野兽盯上的感觉。因为白秋的手还被他捉着, 看起来难免乖巧了许多。她心里一慌, 尽管不知道奉玉是怎么回事, 但小动物求生的本能让她迅速意识到神君不开心了就得哄哄他。   于是白秋赶紧在他怀里回过身,抬手勾住他的脖子,见他依然还是板着脸没什么反应,又试探地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亲,然后学着爹娘和哥哥当年哄她的样子将手伸到奉玉背后摸他头发,给他顺毛。   奉玉到底长得比白秋要高许多,她这番动作便要靠得极近,女孩子身上的馨香扑面而来。白秋这番举动几乎称得上勾引,偏偏她自己还意识不到。   奉玉尽管还是冷着脸,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哪怕被白秋当作小孩子哄心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他埋首到她颈项中,抱住她柔软的腰肢,轻轻地吻了数下,吻完,仍是不愿离开,继续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白秋见奉玉被哄好,有点高兴,但转念又想起刚才妖王的事,问道:“不过,那些小妖说妖王‘不是狐狸’,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交谈之时,这本是句寻常之言,可白秋却不知怎么的,莫名有些在意,此时与奉玉谈起,就忍不住发问。   奉玉听她提起这事,心中便是一沉,开口道:“寻常妖物大多是灵性不足但开了灵智的生灵,当不了灵兽,便入了妖道。大多无非是生性活泼爱玩爱闹些,但某些生了恶念而伤害他人的,便成了恶妖……这点你可晓得?”   尽管白秋在世间的阅历不足,但这点小事还是很清楚的,连忙点了点头。   奉玉道:“但妖王却不是如此。他在世间本无实体,是万千恶妖的怨意集聚而成,由万千恶妖的恶念之中生了妖心,天生便有世间万妖的法力心神,天生便与天庭不睦。他诞生于世后,当即便集结了千万恶妖大军,连当时有名有姓的大妖都归服与他,一群妖聚在一起要立妖庭。世间妖物原本放浪不羁得多,难以为一人所驱使,可妖王的先天之力毕竟得天独厚……妖王在俗世中战败之后,世间妖物效仿其者甚众,可都小打小闹,弄不出名堂。若他们只是一群没有恶意的一般妖物,聚在一起玩闹,天庭便也不会管……不过这些年来抓到的恶妖称的妖王,倒也的确是不少。”   奉玉解释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又微微停顿了片刻,方才又言道:“妖王既然是万千恶妖之集聚,便也有其他妖兽的辨别之力,看其他妖兽灵兽的眼光自是不同。想来是那些恶妖里也有狐妖,所以看你的样子,也能辨别出一些来。”   说着,奉玉淡淡地扫了眼白秋的样子。   白秋这会儿自是人形,她一头乌发披散在脑后,睫毛修长,鼻子精致小巧,丹唇朱美,即便是在美人如云的仙子中也是一副好相貌。不过,她的原型奉玉自也见过,哪怕是全然无关的人,看到白秋的原型,也绝对能判断出这是只漂亮的小白狐。   想了想,奉玉又言道:“……不过你也不要看他笑嘻嘻好像很好相处的样子,他是恶妖之念,最是冷心不过,心中本没有什么情绪,即便是笑着夸你,其实也没什么感情可言。”   这个时候,白秋脑海中也回忆起了她之前见到的那人相貌,她赞同地点头道:“如果不是你说,光看他的样子……的确是想不到他是那般狠厉之人。”   当初了解奉玉的时候,白秋就查过仙妖之战的事,自然是晓得妖王的穷凶极恶。不止是天庭被针对,因为恶妖修炼无道,食人、食灵植灵兽,甚至是食同类来增进修为,当初恶妖大军所踏之地,近乎寸草不生。天庭之所以急于消灭妖王和恶妖,除了对方所谓的要立妖庭之外,也有其伤及生灵的原因。   对方穿着华美,生得面善,笑起来也有亲和力,倒仿佛是个好人一般。   若非是他身上那股令人近乎喘不过去、澎湃到可怕的充沛妖气,白秋许是都意识不到那是恶名昭著的妖王。   奉玉应答道:“凡事不能以貌取人。”   白秋听完他说的话,正要点头。忽然感到奉玉呼吸乱了一刹,似是微吸了口气,“唔”了一声。白秋一慌,连忙将抱在他脖子上的手松开,怕是自己压到了他,慌张地离开一定距离,拉着奉玉上下打量,口中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你伤口疼了吗?”   其实他的伤口发疼不关白秋的事。大约是这段时间分开久了,白秋这两天的确是比平日里要更亲他,可是奉玉亦能感到白秋迟钝归迟钝,但对他这个病号身上的伤却是在意得要命,无论做什么都能虚虚留出几分距离,生怕再弄伤他。   他前胸这道旧伤乃是妖王亲自击的,也因此残余了一些妖气在伤口处,刚才奉玉感到伤处妖气涌动,自也能感到些疼痛。   他说:“正常现象,不是大事。”   可是哪怕奉玉镇定地安慰了她,白秋仍是急得团团转,脑子一时短路,想也不想就开始扒奉玉衣服。一回生二回熟,奉玉隐隐看着白秋熟练地坐在他怀里解他腰带,心里仍是觉得不大妥当,但反正已经被她扒过一次了,这次也就没再拦。   奉玉是神君,身体恢复的能力自是不必说,哪怕只隔一日,看起来都好了许多。可是等看着他身上一片一片的伤处,白秋还是忍不住难受,她眼角一酸,立刻慌张地从奉玉身上跑了下来,急着要去找医官,不过这次还不等她站起来,已经被奉玉抱在怀里摁下。   他说:“不用叫医官了。我屋里就有伤药和纱布,我的衣服是你脱的,你不能把我就放在这里晾着,劳烦你负起责任来,亲自帮我换。”   白秋听他这么说,仿佛这时才意识到奉玉赤了上身,当即红了脸。   奉玉见她这般反应,便淡笑了下,问:“怎么?难道你虽然替我伤心,却要我这个伤患亲自给自己换伤药不成?”   “那当然不是!”   白秋急急道,可是迎上奉玉带着笑意的脸又不好意思,最后还是按照奉玉说的位置,将伤药和纱布取来了。   这时奉玉已经自行将原本的纱布褪下,等着白秋来帮他换伤。白秋捧着东西端正地做到他对面,她以前未帮人换过伤,对象又是奉玉,难免紧张得要命,手都发抖。   奉玉看得好笑,安抚道:“怕什么,弄得不好,拆了重包就是……你不用急,我会等你。”   奉玉说得柔情,因他生得高,白秋坐在他面前要矮上一节,要包扎又靠的近,奉玉微微弯腰,就像是贴着她的耳畔说话一般。白秋只光是听着,便能感受到他话中的温柔之意,耳梢不受控制地悄悄红了,只得加快手里的动作。   手指触到奉玉温热的皮肤,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伤又是男子,他身体的温度比一般要高。   白秋过去是不曾帮人包扎过的,自己也极少受伤,只得学着奉玉之前帮她包扎时的经验,再听听奉玉时不时的从旁指点,偏偏她的小身板没法把奉玉搂在怀里操作,只能时不时起身又伏身,看着有点笨手笨脚,有时候奉玉看着她摇摇摆摆的怪不安心,还得分神扶着她。瞎折腾了老半天,白秋总算是弄完了。   她擦了擦额上冒出来的薄汗,因为帮奉玉包扎,她的头发都有些散了,松松垮垮地垂到一边。只是包是包完了,白秋看着自己包的,感觉总归是不大满意,有点愧疚,只是奉玉制止,也就没有拆了重包。   医官按着点进来,本是过来替奉玉看身体,谁知敲门进来,就瞧见奉玉已经换了一身新药,正一边的手臂入了袖口,从容地穿着衣服。   虽是白秋包好了伤药,但终究还要再由医仙重新看过。他走过来,放下东西查看奉玉身上的伤,继而有些惊奇地道:“将军自己换得伤药?你什么包得这么考究了……以往不都是随便弄弄了事,这次倒是包得不错。”   奉玉闻言一笑,看了紧张的坐在旁边的白秋一眼,道:“不是。”   他说:“怎么会是我自己弄的。”   医仙一愣,诧异地看了眼白秋。神仙对自己的本职工作相关的事向来会额外关注几分,听奉玉所言倒是来了兴趣,大力夸赞了白秋好几句。他摇头叹息道:“将军若是自己有这般爱惜自己,我们做辅官的也能轻松许多。今日这般甚好,日后也请仙子多看着将军。”   奉玉沉默不言。   白秋坐在一旁,脸被夸得绯红,但脑袋却也一阵清醒。   她是学着奉玉当初照顾被她的动作弄的……听医官这时说的话,才晓得奉玉照顾她的方式竟是和照顾自己不同。   等医官走了,白秋才扯了扯他的袖子,将心里想的事同奉玉说了,又磕磕绊绊地重新道了谢。   奉玉看着她羞愧的脸,倒是不觉得自己当初仔细照顾她有哪里不对,只笑道:“你细皮嫩肉的,如何能和我比。再说,若是未将你顾好,你父母兄长只怕也要怨我。我只要将伤尽快养好便是了,上战场不受影响,也就没什么大碍,我自己自是有分寸的。”   说到这里,奉玉倒是微微沉了沉声,道:“说来,妖王之事,也的确应当速战速决。”   白秋原本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让奉玉好好照顾身体,可是听他说到这里又屏息凝神,迟疑良久,才说:“我之前看妖王的样子,不像是受了重创……”   白秋原来未觉此事,可是刚才回忆起妖王的样子,方才觉得不安。之前奉玉说过自己重伤了妖王,妖王伤得比他重,可是想起先前妖王手里还拿把扇子的轻描淡写的模样,白秋又担心得很,生怕对方是有什么阴谋才躲在洞府里。   不过白秋说得担忧,奉玉倒是并未太过意外,只是颔首,道:“这里是妖境,你看到的毕竟不是肉身,外表上的模样随意他自己怎么掩饰便是。我伤及的是神魂,外表看不出来,却没有那么容易修复……更何况妖王本就是还未恢复身躯的神魂状态,此一伤,他只能龟缩于洞府之中,藏在虚幻的恶妖大军之后,无论如何都出不来的。”   说到此处,奉玉又是一滞,缓缓言道:“所以……我们势必也要攻入妖王洞府,方能先发制人。”   话完,奉玉的指节在桌面上叩了叩,似若有所思。   ……   奉玉又在屋中养伤三日,不过虽说是养伤,实际上每天都还在批阅堆成山的军务。   白秋看着担心,于是到了第二日,她就开始试着帮奉玉看一些比较简单的文卷,或者奉玉搂着她看,她握笔帮忙批阅。白秋年纪小,当狐狸的时候因为生性显得有点天然的孩子气,但脑子并不笨,甚至相当灵光,批了几个时辰就渐渐掌握章法。   刚刚上岗,原本白秋总还有几分担心自己做得不好,奉玉向来纵容她,他夸自己白秋都担心奉玉神君是不是表面夸着,转头就又将她批得痕迹抹了,重新再批一遍。好在长渊仙君把关之后,除了发觉字迹娟秀了许多之外,也没觉得哪里不对,白秋方才安心下来,因为能帮到神君的忙很高兴,她批了一天之后,就习惯起来,速度快了不少。   除了帮忙批军务以外,因为医官除了奉玉,也还有许多受伤的天兵天将要照顾,忙不过来,见白秋能行,就索性|交全给白秋,只定时过来查看,根据奉玉的状况更换药品。   奉玉的伤势稳定,到第四日,伤口尽管没有痊愈,可是身上的仙力已经全然同过去一般,光是他往面前一站,就能让人清晰地感觉到这是位不同寻常的神君。于是奉玉收拾收拾,这一日,就郑重地召集军营内的天将天官,开会商议如何了结妖王之事。   白秋这几日帮奉玉代笔,军务已经大多听得懂了,对目前的行事也有所了解。妖境里到底只有两军,比不得有三十六天军的天军营,营地内人手本来就吃紧,白秋如今能帮忙,便也被叫来一起听会,她单独分了个桌子坐在旁边,负责帮奉玉记录会议上重要的事。   所有的天将们隔着桌子两排坐开,奉玉坐在上首,神情凝重,气氛严肃。   白秋有点紧张,但还是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握紧了手中的毛笔,等着他们开始。   这时,只听奉玉率先开口道—— 第103章   “今日将大家齐聚于此, 是为讨论妖王一事。关于妖王, 大家可有什么看法?”   奉玉叙事向来简明扼要,他在上位坐得笔直, 目光在一群人身上扫过,淡淡地问道。   能坐在这里的天将也都知道奉玉不喜欢多废话,立刻将肚子里的货都拿了出来,放到台面上供大家讨论, 一个接一个地说得整齐——   “报告将军!北面的恶妖近日来十分安分,未发起过攻击!”   “报告将军!南面近日不曾遇到恶妖!”   “报告将军!西面近日不曾遇敌!”   “报告将军!东面近日遇到恶妖军队三支, 全部击退!捕获恶妖三百余只, 捕获后消失!另外, 有天兵报过,东面曾有两只散妖攻击小夫人, 被小夫人一举击退,收入葫芦之中!”   首先发言的自是镇守营地的四方大将, 各个中气十足、说话铿锵。东面大将话音刚落, 只见在场的所有天将, 除了背对着她的奉玉,目光都“唰——”的一下,犹如几十道笔直的闪电, 直勾勾地盯在了坐在角落里的白秋身上。   白秋是负责记录会议的, 到底是第一次被分配这么重要的工作, 她原本想即便不能一上来就技惊四座, 好歹也要好好干活, 不给大家拖后腿,因此正在那里着急地奋笔疾书,一手小字写得飞快,哪儿晓得这么多目光突然就聚了过来,倒将白秋吓得一颤,娇小的身体不自觉地就抖了下。   白秋的位置安排在不干扰其他人讨论,但又能够将谁说话、和谁说话、说了什么看清楚的地方,因此是在奉玉背后。她和另一个文官一左一右各有一张桌子,两人同听同记。大殿内本就气氛严肃,每个天官天将都是一丝不苟的,这时白秋被莫名其妙地点了名,下意识地抬起头,从她的角度看,便是十几个黑着脸目露凶光的大汉瞬间朝她望了过来!   白秋后背登时一颤,条件反射地就朝奉玉看去。   然而奉玉并未回头,他依旧坐得挺直,仔细打理过的衣衫顺服地贴在身上。白秋望过去,只能看到对方宽阔直挺的后背,衣衫勾勒出他流畅有力的身体轮廓和后背线条,一头乌发直顺地垂在身后,颇有仙意。   然而对方未看自己,白秋心里难免有些失望,再看面前虎视眈眈的一大群天将,心里不禁惴惴,连握笔的手都有些不知还要不要握着。   这个时候,其他人亦是有些吃惊。大家都是在妖境中待了四个月的天将,自是不会不晓得这里的恶妖是什么水平,同时小夫人的剑术程度也是众所周知,真是士别三日则当刮目相看,她能单枪匹马战胜两只恶妖,还将对方收了,的确是令人惊讶得很。   这四个月来,实力修为这般见长,小夫人定是相当勤于剑术,不曾荒废。尤其是在她明明被将军护成眼珠子、天军营里好好等着就好的情况下,如今还愿意以身犯险出现在这里,这一片真心,倒是难得赤城得很。   这样一想,连一把年纪的天将们都有些感动了,想不到奉玉神君这么不解风情的将军难得动心一次,就带回来这么水嫩漂亮的一颗小白菜花,实在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因为奉玉平日里看上去实在是不沾风月,天将们甚至开始担心他太沉闷以后吓到人家,特别是这会儿奉玉脸上仍旧看不出什么特别的神色来,愈发令人担忧。   不过,担忧归担忧,这会儿的重点还是关于恶妖的事。   这时,便有天将歉意地开口道:“想不到竟还有过这种事……营地近处本该有天兵天将巡逻,方圆五十里内没有恶妖能靠近,没料到居然还有漏网之鱼……妖境处处都有险情,妖境中的恶妖受妖王妖力影响,甚至不少就是妖王亲自由神魂中分力增加出来的,比之外面的寻常恶妖更加凶险。让小夫人在离营地那么近的地方被恶妖攻击,着实还是我等巡视不足,让恶妖有机可乘,是我等失职,还请小夫人原谅。”   白秋连忙摆手道:“哪里的话,是我突然过来妖境,没有提前说过,也没法通知到妖境内……各位将军本来就已公务繁忙……”   白秋原本还想说几句,但看到旁边一脸严肃的天官还在提笔飞快地记他们说得话,连忙不敢说太多了,匆忙地闭了嘴。   因为“小夫人”这个称呼太顺口,白秋也听得太习惯了,以至于都没人发觉这个平日里拿来调侃用的称呼居然用在了正式场合,白秋没意识到,自是也忘记反驳。   这里的事告一段落,不久在场的天将们都将自己负责的军务汇报了一遍,算是有了大致的方向,只是细节如何,终究有些争议,一时陷入僵局。   只听一位天将又道:“自从妖王受伤之后,进攻营地的恶妖阵仗明显弱了许多,随意扫除一番便是,不影响我们直接出兵。”   “不错。”   另一员天将接口道。   “只是妖王如今蜷伏不出,不知将军如何打算?”   奉玉道:“我想速战速决,若是顺利,这几日便要了结此事。”   听到奉玉的话,不少天将都倒吸一口冷气,觉得奉玉的伤如今到底还很凶险,若是这么赶,未免太过冒险。   白秋乖巧地坐在她的位置上,手中记得飞快,因为写的字太多又太急,手臂难免开始觉得酸了。这时,倒是有讨论中插不上话的天将将视线放到白秋身上,神仙的视力比寻常人要好,且天将修为本身自是不会差,他一眼看到白秋记得内容,倒是愣了一下。   他本就离白秋离得近,因为暂时也没什么可说的,索性凑过来和白秋说话,问她道:“你觉得妖王洞府是在东面偏北?将军同你说过?”   “……诶?”   白秋突然被搭话,不由得愣了一下。   她本来目光看着奉玉,这时不得不收了回来,一回头就对上天将老成肃穆还带胡子的脸,到底还有些紧张。白秋慌乱了一瞬,定了定神,这才意识到天将说得是什么,低头看向自己速记记下来的内容。   大约是因为前面他们说话还说得慢,白秋一边听,一边还有时间在旁注记,天将特意跟她说这句话,大约就是看到她在之前四方大将说得内容旁边,小小地标了个妖境中妖王洞府的位置。   这会儿因为说话的人太杂,也不再是她被要求记下来的客观内容,白秋也没有之前那么高的书写速度要求,故而有时间偷看奉玉背影,也有时间同搭话的天将聊天了。   她脸红了一下,道:“没有,我乱猜的……因为我是从东面进来的营地,然后几位天将又说南面和西面没有恶妖军队进攻过,有的只有东面和北面,其中北面听起来遇到的恶妖又比较少,东面比较集中……之前我掉进过妖王的洞府里,看到妖王身边有些妖喽啰,另外那个地方的妖气也很集中,妖王的妖气虽然很重,但是似乎还有很多别的妖的妖气,所以我想或许恶妖都是从妖王洞府的地方出发的。我遇到的恶妖没有灵智,不会自己思索,若是没有特别接到命令,肯定是走最短的距离,故而……”   白秋怕天将笑她,大致将她的思路解释了一下,其实是很简单的。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我听说妖境虽然是妖王的记忆,但他本身是有思维的神魂,和这里的其他之物不同,因此没有按照过去原本的位置布置洞府,怕天兵发现还经常搬来搬去,所以……”   天将听白秋的意思就明白了,知道她大约是担心万一他将她的乱猜当真。不过事实上,他们进来这么久了,肯定早就摸清楚了妖王所处的位置,只笑了笑,但还是有些惊奇的。   要说白秋这个推论,难想自然是不算难想的。难的部分是她听他们讲话,一边飞快地记下,一边竟还能想到要去推一下妖王洞府的位置,光凭这一点,就很难说她心不够细。且她若是粗粗推出一个东偏北也就算了,白秋那个标注是用图画的,大约是几道线条画起来还比写字快些……也正因如此,洞府的方位比书写要精准,天将骤一看,发觉位置方向竟是真的差不多,也不知是她当真猜得准,还是随手画画就蒙对了。   而且刚才她不用提笔记以后,天将还瞧见白秋偷偷从袖中摸出一个葫芦来,检查似的摇晃了几下。大约是她注意到了负责东面那个天将口中的“捕获恶妖三百余只,捕获后消失”这么一句,小夫人自己也捉了两只妖兽,大概就是刚才在检查里头的恶妖还在不在。   天将笑问道:“里面的恶妖还在吗?”   白秋一顿,面上一烧,晓得自己刚才做小动作也被发现了,脸上一红,这才摇了摇头。 第104章   天将能当天将, 在这悠悠浮世中待的岁月也不短了, 大约是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年轻又天资聪颖的晚辈, 看到白秋这般模样,倒是忍不住笑了笑。   幻境之物到底是幻境之物,并非真实存在, 因此无论是收入从外界带来的容器,还是将它们带出外界,都是没有办法做到的事。天军捕获的恶妖, 还有被白秋收入葫芦中的恶妖,俱是如此。   天将到底是护短的。白秋生得可爱,且又是大家公认的神君夫人, 奉玉神君万年千年来好不容易动一次凡心, 不要说将军护着她,便是天军营中的其他人,都当她是珍花名草一般护着。既是将军夫人, 那也就算是半个天军营的人,天将看她心细、反应快, 思路颇准,且又有好奇心,便忍不住想要再逗逗她。   天将将葫芦的原理大致解释了一下, 想了想, 便又问道:“说来, 小夫人, 刚才大家讨论的内容你都听见了,想来基本情况也已经弄清楚……现在吵得不可开交,你猜若是奉玉神君,最后会定下何日出征?”   原本以为这个问题对白秋来说绝对算得上难,毕竟有经验的天将们现在都吵得不可开交,而且看白秋刚才的回答,她虽然在战略战术上似是有些天分,但生性谦逊,不太善于将自己的观点拿在大庭广众底下说,也不大喜欢将话说得太死,他这么一问,小夫人肯定要仔细想一会儿。谁知出乎天将的意料,白秋只是拿着手里的毛笔,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回答道:“大约是……大约是五日……或者六日之后吧?”   天将一愣,没想到白秋居然回答得这么快,而且语气也比想象中要来得笃定。   他不由得来了兴趣,详细询问道:“仙子何以判断?”   白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朝奉玉的背影望去,看了一眼,方才回答道:“神君之前和我说过,他的伤势若是要恢复,大约需要十日,而妖王被他伤及神魂,也要一个月修养。妖王暂时躲在自己洞府中不外出,天兵若是想要利用这段时间的先机,便要直攻妖王洞府之中……既然如此,以将军的思路,定然是他伤愈,而妖王损伤恢复程度最弱的时候,最是有力。现在是神君受伤后已经养伤四日,今日是第五日,所以我觉得以神君的性情,大约就会在伤好后立刻出征,只是……”   白秋虽是同天将说话,可是说着说着眼睛便往奉玉的后背看去,脸上流露出担忧之色。   “只是?”   天将同样对白秋的分析兴致愈浓,见她说到一半停下来,连忙追问道。   “只是神君的伤……”   白秋的睫毛轻轻低垂。   她说:“神君口中说他的伤,修养十日便可重回战场,并非是完全康复……哪怕妖王神魂也受伤严重,神君若是与他交手,肯定还是吃力的,要是还没有完全复原的伤又伤上加伤……我好担心他会逞强……”   白秋说着说着,声音就轻了下来,眼睫也垂得愈低。   这几日,奉玉身上的伤口都是由她亲自换伤照料,白秋自是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的那些伤口的确愈合得颇快,但疤痕却没有那么快消失,也没有奉玉说得痊愈得那般完全。若是奉玉五六日后真要出征,战是可以战的,但状态只怕不会恢复到十分……而且,妖王不是寻常角色,难免要大伤筋骨……   白秋想得出神,倒没有注意到天将还在听。   天将听完,微怔,有些感慨地笑道:“小夫人果真关心将军。”   白秋被这一句话说得猛然回过神来,呆了一呆,脸上又控制不住地发烫,下意识地道:“这、这也是应当……神君是天将,在天军营中本就很是重要,况且我……”   况且她又不是不……   白秋的视线飘到了奉玉背后,等意识到自己险些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令人害羞的话,面颊上滚烫的温度登时又高了几分,整只白狐红通通的,赶紧低下头遮掩。   天将倒是没有注意到白秋的异样,也未觉得自己说了什么调侃的话。说实话,尽管他觉得白秋的这番话有些道理,但毕竟只是猜测,这么多人讨论都还没个结果,白秋一猜就对的可能性也比较小,还是要看奉玉和天将们讨论得如何,因此天将没太在意,只是有些好奇白秋能猜中几分。   说来也巧,就在此时,长桌那里也正好轮到奉玉神君说话,白秋和天将一愣,便暂且阻止了彼此间的对话。天将朝奉玉看去,而白秋则急急地拿起笔准备继续记录。   这时,只听长渊仙君总结了一番各位天将的对话,最后看向奉玉,问道:“大致便是如此……将军,您觉得哪一日出兵为好?”   奉玉略一思索,便答道:“五日之后吧。”   天将:“……!”   长渊是奉玉神君的左膀右臂,自是比一般人都要了解他,因此早有心理准备,可饶是如此,他听奉玉亲口说出结果,还是吃了一惊,道:“真这般着急?!可是将军,你的伤……”   “我的伤不妨事。”   奉玉神情未变,只道:“这是最佳时机。妖王重伤疗养、难以外出这般好的机会,日后许是不会再有,若因我的伤势便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奉玉解释向来简明扼要,他不喜欢多言,自是也不愿意浪费太多无意义的时间,因此只大致说明了几句,就不再说。奉玉神君亲自发了话,其他人当然信任于他,于是长桌之上的十几位天兵天将又激烈地讨论了一番细节,就将结论正式定下,宣布散会。   那位随意和白秋搭话的天将,直到离开都还有些震惊,忍不住多看了白秋好几眼,这才离开。等所有天将们和在场的天官都收拾东西离开后,大殿内又只剩下坐在上座的奉玉,以及斜坐在他身后的白秋两人。   他们当然是要一起回去的,且不说两人住在一处,时辰快要到了,奉玉的伤也是要由白秋换的。白秋看到奉玉从座位上起身,也连忙整理带来的东西,准备和他一块儿走,谁知道奉玉站起来就转了个身,走到她身边,手一捞就一把将白秋抱了起来,揣到怀里。   白秋感受到奉玉传到他体内的仙意,便不由自主地被他变成了狐狸,小声地“呜呜”叫唤了两声,在他胸前趴好。   奉玉抱着她往房间走,这个时候,白秋脑袋里还想着刚才会议上讨论的事,她眯眼在奉玉手臂上轻轻蹭了蹭,迟疑地问:“神君,你这么快出兵,身上的伤……真的不要紧吗?”   奉玉没有十分直接地回答这个问题,只道:“眼下的时机最好便是如此。妖王的状况比我糟糕,我的伤应当也不会有大碍……你若是担心,这几日照顾我的时候不如更费心些,幸许我会好的比较快。”   奉玉说到最后,话里已经带了几分笑意,多少有点开玩笑的意思。他顿了顿,又笑着说:“说来,你猜我的心意倒是猜得很准。”   “……嗷?!”   白秋听到这句话,顿时懵在原地,蹭他也不蹭了,呆呆地抬头看奉玉。   奉玉好笑地将她抱起来,头一低,在白秋的脖子上飞快地亲了两下,亲得她一只可怜的害羞狐狸挣扎地手脚尾巴都乱动,试图缩成一团。   奉玉亲完,笑了笑,遂道:“你们两个聊天聊得这么响,难道还真觉得我听不见吗?”   白秋本来委屈地搂着自己的尾巴护在身前,听到此言,顿时有些窘迫。她当然晓得修为越高,洞察力越好,她和那位天将坐得离奉玉很近,虽然他们的确有意放轻了声音,但奉玉若是有心听,肯定还是会听到……只是当时奉玉看起来一动不动的,她便以为奉玉的精力都放在其他天官的讨论上,倒真抱了几分对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希望。   她眨了眨眼睛,便老实地说道:“你听到也没什么呀。要说担心不担心你,我肯定是担心的……”   “……!”   白秋这么温柔的话,倒是换奉玉一怔,心跳迅速地快了许多。   怀中的狐狸本就柔绒,触手之处一片温软,像是抱着一团暖和的棉花,奉玉心口亦微微一软。他道:“不必担忧,五日之后,我定将妖王了结。”   白秋点点头,只是要奉玉说肯定是这么说的,白秋担心依旧是担心……她思索了一会儿,心中慢慢有了个念头,浮现出来。   ……   这一晚,白秋照理窝成一团在奉玉怀中睡着。只是奉玉向来睡眠很浅,天还未亮时,他感觉到被他抱在怀里的毛团动了动,消失在胸前。奉玉对白秋从自己身边跑掉的事一向敏感,几乎是当即就睁开了眼睛,接着,他便瞧见白秋从床上下去,但并没有出门,只是跳到桌案前,在上面蹦来蹦去。   见白秋没有外出,奉玉亦松了口气,虽然不晓得她在做什么,但也随她。奉玉这阵子其实也十分劳累,身上又有伤,便继续闭目凝神地小憩。   这一休息便直接到了清晨。   等奉玉再睁眼时,他便看到白秋郑重地坐在床前,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这小狐狸难得这般阵仗,奉玉愣了一下,唤道:“秋儿?”   白秋没有立刻回答,见奉玉醒来,她顿了顿,一转身在身上掏了掏,接着,掏出一封严谨封好的信,往奉玉面前推了推,推完,便隐约神情不安地看着他。   奉玉起身坐到白秋对面,见她态度这么认真,迟疑一瞬,便将白秋的信拿到手中,还未拆开,便出声道:“这是何物?”   白秋拖在身后的尾巴微微晃了晃,她看向奉玉,回答道:“参战请愿书!” 第105章   奉玉看着眼前这份极为郑重的“参战请愿书”, 稍稍一怔,他看看手中的信, 又看看坐在自己面前满脸较真的小白狐,竟是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清晨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只余窗外泄进的点点微光。   奉玉有些恍然,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了他同白秋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当时也是如此,白秋跑进他的房间中, 在身上掏了掏, 便害羞地掏出一封情信来推给他, 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写信的就是眼前的小白狐, 还当她是跑来替谁送信的……如今想到此情此景,奉玉仍是按捺不住胸口汹涌到隐隐发疼的悸动。   一朝见,相思系,从此深情难了。   奉玉晃神得厉害, 眼前的场景和当时有一瞬间的重合, 他见白秋又这么认真地掏信给他, 一刹那还以为是她又递了情信过来,听到“参战请愿书”这五个字, 反倒是怔了一瞬。   奉玉一顿,将信稳妥地拆开, 果真便在文首看见了工工整整的“请愿书”三字, 大约是为了有气势些, 白秋还特地换了字体, 没用她以往写惯手的簪花小楷, 换了更为潇洒些的字体,一看就还没有练得很熟,大概是当初文之仙子教她的。   白秋在信上一行一行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请愿之文,奉玉未言,只淡淡地一行行往下读。白秋仍坐在对面,看着奉玉凤眸之中光线微动,晓得他正在看自己写得信。即便白秋早已下定决心,信也是在心里想了数遍方才落笔的,可此时望着奉玉读信,心里仍是止不住地觉得忐忑。   关于请愿书的事,白秋昨日是想了许久才做出决定的,而且事实上,这也未必是她第一日生出这样的念头。   奉玉此番去与妖王决战必定凶险,白秋想来想去还是担心得要命,可是她本来就是为了奉玉的安危从外面私自跑进来的,本身并不是天兵,按理来说没法跟着军营出征,故而白秋生怕奉玉出征时不带自己,思来想去,她还是凌晨偷偷爬起来写了这封参战请愿书。   她是想同奉玉一起去的,至少不要在奉玉凶险之时,一个人在安全的地方干等。   白秋觉得按之前的情况来看,奉玉应当是不准备让她同去的,可是若是她自己偷偷跑过去,又怕反而让奉玉分神担心,既然如此,倒还不如索性说开为好。只是信的确是写好了,但奉玉到底是怎么想的,白秋又觉得没底,只能不自觉地摇晃着尾巴,在旁边惴惴不安地等着。   她字写得虽多,但毕竟不长,奉玉很快就看完了,却良久未言。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道:“……秋儿,我本欲让你先回天军营去。”   果然!   白秋心里一紧,连忙打起精神来听奉玉神君继续往下说。   只听奉玉道:“你到底年纪尚小,修为比之天兵不足,也并非与妖王有牵扯之人。让你以身犯险,着实是不必要之举……你若是回到天军营去等消息,要比在这里安全得多。”   “我不怕的!”   见奉玉说完,白秋连忙着急地道。因为她早已猜到了奉玉的想法,因此也准备好了说辞,这一会儿赶紧急不可耐地说了出来。   她使劲挺了挺胸膛,将毛茸茸的小胸脯挺得仿佛很有底气的样子,说:“现在驻守在军营中的士兵,不过只有当初从天军营带来的两军,而妖王的恶妖大军,由于是幻境之物,生成多少却只在妖王一念之间!现在军营内人手不足,自然是能多一员是一员。我修为同其他人比是不够高,但进入妖境之后也以一敌二,一口气降服了两只恶妖!昨日在会议上,也有天将说了,这里的恶妖要比外面的寻常恶妖凶险许多,我既然已经能一人对付两只恶妖,那在战场上也定然不会拖后腿的!况且灵舟仙子进来前还给了我抵抗恶妖的纱衣,这段时间在外面,我也丝毫没有松懈,一直跟着灵舟仙子学剑……”   白秋说得焦急,因此语速难免快了几分。说着,大约是为了说明清楚,她还回过身要从尾巴里掏自己的剑出来给奉玉看……   不用白秋将剑掏出来掩饰给他看,奉玉那日在旁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自是晓得白秋近日的确进步不小。只是即便如此,他也只是暂时止了白秋拿剑,并未多言。   白秋原本觉得自己说了不少,可是奉玉没什么反应,心里没底得很,见奉玉好似不为所动的样子,着急地跳来跳去,正愈再说,却见奉玉冰似的凤眸动了动,只说了一句话道——   “你并非我天军营中人。”   这个原本是白秋预料之内的理由,她也想到了说法反驳,但是这会儿白秋急坏了,脑袋竟是来不及多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便道:“我怎么不算啦?!”   奉玉答:“你既不是天兵,又没有嫁给我,如何算是?”   白秋:“……”   白秋反驳不出道理,张了张嘴,又说不出话,耳朵慢吞吞地垂了下来,她看着奉玉一本正经的脸,白毛底下的脸颊却是跟着红透了。   若是他语气调侃也就罢了,偏偏奉玉这会儿一张神君脸严肃得很,用这么认真的口吻说出来,反倒是让白秋害羞得不知道该往哪里躲才好。   这时,只听奉玉又道:“你虽在天军营住了不短的时间,但毕竟仍然是天军营的客人。降服妖王本是我等职责范围之内的事,不必借你之力,你若是回天军营,灵舟仙子定然会照顾你,你大可不必在这里犯险……于我个人而言,也是不愿意你留在这里的。”   白秋听到奉玉前面说的话,以为自己说得全然无用,正沮丧不已,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奉玉转了语气的话,却又一顿,忍不住抬头看他。   奉玉迟疑片刻,只细细地将他须臾间看了数遍、甚至已记在心中的白秋的信收好放入袖中,然后伸手去抱白秋。白秋身体略显僵硬,但纠结了一下,还是乖乖给他抱了,并且委委屈屈地将尾巴缠在他胳膊上,然后化为人形,脑袋顶了顶,窝进他怀中,大尾巴依旧勾在他的手臂上。   奉玉自然地将白秋搂入胸口,然后在她额上吻了吻,捉起她的手细细亲吻,然后沉声道:“秋儿,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何等地位。我主天军营万年有余,早已看淡生死,放得下浮世三千,却独独放不下你。我明知你的修为在妖境中甚为凶险,我亦要直扑妖王,未必顾得上你,若是放任你留在妖境中,你却出了什么事,你道我该如何自处?”   白秋听得愣住,奉玉的眼眸灼灼地凝视着她。他们两人之间的暧昧彼此都心知肚明,奉玉平日里也常常哄她逗她,但因他向来含蓄收敛,这般剖心之言,也是极少说的。   白秋听得心尖颤了颤,下意识地往奉玉怀里愈发用力地埋了埋,拿头和耳朵去蹭他的下巴脖颈。她靠得愈近,就愈能感到男子的体温和奉玉身上好闻的熏香味,接着,她定了定神,便道:“我不是不晓得你担心我……可是……我也担心你呀!”   奉玉的手微微一顿。   白秋埋首在他颈项中,手被奉玉握在掌心中,她道:“你身上的伤那么多,现在还那么重,即便是到几日后,也就是勉强痊愈而已,身体状态远远不到恢复完全。我知道你想尽快出发是因为时机最好,可是妖王毕竟是妖王,手下还有那么多不管死去多少也不会缺的恶妖,你伤又重,我怕我没有看着你的时候,你就不管不顾地乱来,到时……难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就不伤心了?”   说着说着,白秋自己都难过起来,不觉抽了抽鼻子。   奉玉听到她这么一点响动就跟着一阵心疼,搂着她的腰愈发将她护住,只感觉怀中满满的都是一团香香软软的小姑娘,便低头亲她,白秋整个人都被他捂在怀中,呼吸咫尺之间。白秋下意识地挣了挣没有挣动,就被他拥着慢慢地亲了一口。   接着,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白秋的眸子依旧凝视着他,目光仍是坚定。   奉玉看了她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秋儿,你可当真是有决心?”   白秋见奉玉语气有所松动,连忙用力点头。   奉玉沉了沉声,思索良久,方才道:“若是我签下你的请愿书,同意你跟去,但条件是你必须留在我或者长渊的视线范围之内,行动时与你协作的天兵不得少于三人,且你一旦察觉到有危险,就立刻解开身上的仙法回天军营,不得再过来……你可否接受?”   “可以!”   白秋见奉玉提了要求,将他的话想了一遍,觉得可行,心中已是一喜,赶紧抬起头来,一双眸子亮闪闪地看着她。   激动之后,白秋想了想,又急忙补充道:“多谢神君!”   奉玉“嗯”了一声,看着白秋明亮的眸子,到底还是有点担忧。他抬手将摸了摸白秋的长发,因为是刚起床,她的一头乌发都没整理,披散着垂在脑后,摸起来却是柔顺滑软得很。   ……   接下来数日,军营内都在为大举进攻妖王洞府之事准备,大大小小又开了数次会议。白秋仍同之前一般,坐在奉玉身后,和另一个天官一道替他们记录。除此之外,她还刻苦地每日都在院中熟悉剑术,尽管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有突破只怕困难,但好歹不能手生。   转眼又过四日,四日后,奉玉伤愈,妖境的两军天兵在军营内集结。   白秋站在队列一侧,因她不能离开长渊或者奉玉的视线,所以站得离奉玉颇近,看得到他骑在骏马之上,侧脸坚定而冷毅。   白秋终究是有些紧张的,她将灵舟仙子那件纱衣好好地穿在了身上,出门前检查了几遍,除此之外,还有军营里身材合适的仙子借给她的防具,但即使如此,她将剑握在手上,掌心仍是止不住地冒汗。   不过,紧张的时光倒是未能持续多久。   须臾,时辰一到,只听号角吹响,传令官的声音铿锵而笃定地响遍军营——   “出征!全军出征!” 第106章   军号吹响的刹那, 上万天军犹如万箭齐发,瞬间朝妖王洞府冲去。   天兵天将所乘的战马仙云,刹那间便铺满了天空,仙气神光衬得天地桃花之间光华四溢、天光霓霓, 哪怕身处恶妖所设的妖境之中, 一时间竟也如天宫瑶池一般。   白秋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等出征的情形,登时便被满目仙光晃花了眼。旁边的天兵笑了笑, 好心道:“小夫人吓到了?要是现在变了想法回去的话, 我去同将军……”   白秋一愣,连忙摇了摇头,沉稳地引剑腾飞,脚下仙云升起。她到底没有多少经验, 跟其他人一般速度升起仙云时, 脚下还微微摇晃了下, 好在很快稳住。紧接着,她目光一定, 周身的仙气如旋风般涌起,顿时脚尖生风,只见一身轻纱被卷起的仙气带的飒爽飞起!轻纱旋舞, 白裙飞扬, 雪亮的剑光随着利落的旋身带出一道炫目的青光!   首先要解决的是妖王洞府附近团聚的恶妖,妖王似是也有所感, 已将他手下的恶妖大军都聚集到洞府周围, 离开军营后就是黑压压的一片。外围是些无关轻重的小妖, 愈往里便是愈有修为的妖兽。   白秋同几位离得近的天兵协作,她实战经验不多,但到了紧要关头却意外地容易适应,剑光来往数十回,便已将一尾小妖斩于剑下。长渊受奉玉所托离得她近,看到白秋这么一大串连贯的动作,心里也有不少吃惊,只道小夫人这些日子来果真长进不少,而且也的确是灵舟仙子教出来的……小夫人显然学得很快,那么短短的几式剑中,隐隐有灵舟的气势,能够看得出许多灵舟修为达直高仙修为的优点,但是……   小夫人好像不止将优点学会,连缺点都一起学会了啊!   长渊看得有点好笑,欲哭无泪。   灵舟性子大大咧咧,自己也晓得自己使剑的时候有缺点,但是下狠心懒得改,反正她主要用的不是剑,而是弓……只是到了教小夫人的时候,没想到小夫人学得这般细致,虽然学到女子用剑的技巧,但是连灵舟的小缺点也一并学了去了!原本白秋是将军亲自教的,从灵舟那里学了缺陷,将军还可以帮她改正,这几个月只有灵舟仙子教,就将好坏都学了个七八分,倒叫人哭笑不得。   长渊在心里默默记下了此事,想着回去以后还是得提醒一下灵舟,免得到时候把人家小姑娘教坏了,将军又亲自抱着狐狸上门兴师问罪。   好在灵舟由于个性缘故,使剑时也长于进攻,为了速度和威力而舍了些技巧,她剑中的缺陷也是缘此故,而战场不同于个人作战,这两点最是重要,技巧反倒不重,白秋学了点灵舟的风格,也不算是坏事。且她到底并非全然是灵舟教的,起手那点灵舟的风格去了后,后头就更像将军,还有点她兄长玄英的影子,除此之外……   因为最先头的恶妖不难对付,长渊一边突破,一边还有余力观察白秋,观察之余,不由略略吃惊,只道到底是白及仙君的女儿,一旦开了窍,哪怕已被白及之外的人教了一两年,行剑之间,也依旧是他老人家的气度和风骨。   起先的一小段时间,涌上来的恶妖于天兵天将而言不过是热身而已,除了头次参战分外认真的白秋,其他人斗敌之时,甚至还有空余说笑谈天。同白秋一道的天兵天将,皆默认了自己有照料神君夫人之责,一边与恶妖交斗,一边以它们为样本,教导白秋如何应付,也教她如何脱身。   白秋晓得以自己的修为,前头还能应对,后头可能就只是尽量不拖累天兵们而在旁边旁观了,若是无处可躲,幸许要回去,因此前期能出多少力就出多少力,想尽力节省其他人的体力和仙力。恰在此时,只见前头的军队光亮一闪,极强的光晕甚至让白秋的视线晃了晃,她一剑了结手底下的恶妖,下意识地以手遮光,扭头朝光亮来的方向看去——   奉玉劈出了一剑。   他持剑坐于天马之上,面色冷凝,神情淡漠如结霜,但容颜俊美正如神祇临世。   他是上古神君,这一剑的威力自与寻常人不同,在此一剑将出之时,白秋便已感到天地间的灵气仙气皆被奉玉周身的强烈仙气所慑,四面八方都是铺天盖地的仙神气息,连两界间的风都震颤起来。   刚才极为强烈的仙光便是源自奉玉这一剑,待光芒散尽之后,只见他一剑劈空了面前之路。   先前密密麻麻地挤着一波又一波妖兽之处已经空旷一片,修为不足的连身形都不曾留下,后头离奉玉那一剑远且修为比较高的恶妖则横七竖八地躺着,但他们本就不是真实生物,不过是妖王的神魂在自己记忆中创造的虚幻恶品,想来过不了多久尸身也维持不了形象。   放眼望去,剑光所即之处,竟是无一幸存。   剑光毕,只见奉玉面不改色,依旧是那般无情无欲的冷脸,静静地望着远处。   白秋看得呆住,奉玉恢复神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看他身临战场。她素来知道奉玉修为极高,气势极强,行事极稳,一人便可扫千军,可是亲眼所见,感受仍是震撼。   旁边的天兵感慨地笑道:“到底是将军,我等也不知道要再修炼多少年才能到这般境界……将军要亲自对阵妖王,这个幻境,终究要了结妖王之后才能结束,我们要尽快开出道来,才好送将军进去!”   白秋直到此时,好像才终于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冷面将神”这个称谓缘何而来,听天兵这般说,连忙回过神,继续处理在自己面前的恶妖。只是白秋惊叹之后,仍是忍不住担心奉玉的状况,他身上的伤毕竟不算全好,刚才拿一剑要废上许多心力……这般参战,不知会不会损伤身体?!   白秋想是归想,可是不敢当真分神去问,只能努力应付眼前的状况。   天军往里压的气势很足,不久就行进了大半,已能够看到妖王洞府的轮廓。同时,天兵天将也没有之前游刃有余,渐渐安静下来,白秋更是逐渐吃力。原本她一人还能应对一到两个恶妖,又有其他天兵的指点,现在若是无人相助,就略有几分力不从心。   忽然,她远远地瞧见奉玉又劈出一剑,这次彻底清出一条道来。他没有管从其他地方立刻涌过来的妖兽,策马朝妖王洞府冲去,而其他随行他的天兵天将们也早有准备,立即动手阻拦要追奉玉的恶妖,守卫洞府大门的恶妖被天兵天将吸引颤抖,很快,白秋就看见奉玉冲入了妖王洞府中。   白秋心头一紧,奉玉进入妖王洞府的举动极大地分了她的神。白秋很想跟进去,可是眼下的状况却又很难做到,她有点心焦,心里像燃了一团火,哪怕她极力想要保持冷静,可是情绪控制却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太过心急如焚,白秋集中的注意力不停被妖物洞府内的状况分散,她现在面对的对手本来就比之前难应付,一失神就失手了好几次,幸好与其他天兵配合才顺利稳下来。   妖王洞府门前还在激战,守卫大门的恶妖和为奉玉拖延时间的天兵天将斗得不可开交。妖境的关键在于妖王,只要了结妖王,幻境方可结束。天兵天将所作所为,实际上便是为奉玉争取时间,免得这些护主的妖物冲进去,干扰神君、乱了将军的阵脚。   白秋定了定神,确定了一下长渊仙君的位置,继续努力应对着面前的妖物,并且慢慢地试着往妖王洞府挪去。可是此时他们已经差不多在离妖王洞府最近的范围之内,不要说白秋,哪怕是同她协作的天兵都已然吃力起来,没法花太多心思顾及她,白秋更是满头大汗,体力快要支撑不住。   双腿发软,握剑的手早就麻了,指节被一下接一下的攻击冲击得生生疼,只是松了剑就等于手无寸铁,在这种地方简直是任人宰割,要连累其他人分心护她,白秋便不能松手。她的眼皮很沉,视线被汗水模糊,尽管身上灵舟仙子借给她的纱衣替她抵挡了好几下攻击,可是恶妖的妖法打在身体上,终究是很疼的,也会消磨意志。   白秋在心里周转了几次,要不要解开身上的仙术回去,可是却又松不开手中的剑,唯有僵持,硬撑着继续。   忽然,她的眼前一晃,只见恶妖手中的兵器一亮,势同破竹地朝她脸上重来!白秋一慌,脸上是没有纱衣保护的,眼睛又脆弱,是致命伤,可是她手臂很疼,肌肉里仿佛注满了泥水,要抬起来很困难,而周围的天兵都已没有余力助她——   躲不开了!   白秋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拼命试图举起手中的剑来拦截这个进攻。她狠狠闭着眼皮,眼前一片漆黑,已在心里默念心诀解开仙术回去,就在这时——   铮!   铁器极力交撞的声响在近处响起,这个响声了中断了白秋脑海中默念的心诀,预料之中的痛苦和冲击却没有到来。她慢慢地睁开了眼,却见一身宽大的浅色衣袍挡在了她面前!   来人长得很高,却没有在场的大多数天兵那么健壮。他没有穿天兵天将所着的盔甲,因此显得格格不入,宽大的衣袍挂在清瘦的身体上有些空荡荡的,因为四起的仙风妖风,衣袍被风卷的哗哗乱飞,衣袖也冲得鼓鼓的。   白秋看清此人,不由得愣了下,脱口而出道:“齐风仙君!”   齐风一动,将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入恶妖胸前,那恶妖惨叫一声,后退两三步。就趁两三步的功夫,齐风一把拉起白秋上云,又抽出腰间的剑,一边带她往上空飞,一边处理一路试图攻击他们的恶妖。   白秋到了云上,终于有松了一口气之感,难受得咳嗽了几声。但她还记得和奉玉约定的话,下意识地去看长渊仙君,见长渊一边对付妖兽,一边还对她略点下头,表示她跟齐风去可以,白秋这才安心下来。   天兵到底训练有素,大多数恶妖都被缠住,他们一路上没遇到多少主动攻击的敌人,且外围的恶妖都被解决大半,齐风带着她往上又往外飞了一阵,就彻底安稳了。白秋之前紧张得跳到快要爆炸的心脏也终于平顺下来,她见齐风仙君收剑,脑袋渐渐清醒,却有些疑惑,问道:“仙君,你为何会在此处?而且还……”   白秋的目光慢慢地落到齐风收起的剑上。   奉玉之前说过,齐风仙君虽然是天军营中人,但其实是天官,并不善战。   齐风也明白她的意思,简明扼要地答道:“……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会死在战场上,总不能坐以待毙,一点准备都没有……虽说我不是真人,却总也希望自己有可以帮得上将军的地方,就练了几日剑。不过到底是几月来速成的,上不了台面。”   白秋也看出来了,齐风的剑比她还要生手,但是他好歹是刚来,还有体力,又是男子,之前的状况勉强能应对。   在出征前,战力不够且容易被波及的天官,还有先前就受了伤没法出来的天兵天将都留在了营地内,齐风仙君出现在此处,倒是颇为意外。   齐风顿了顿,又解释说:“我原先是在仙宫等的,只是等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回来,就过来看看,故而……”   齐风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目光瞥到白秋身上细密的伤口,便从袖中取了上药,借仙气替她大致包扎了一下。   白秋一愣,尽管她有灵舟仙子的纱衣护体,受伤的地方大多不是太严重,但终究还是受了伤的。没想到齐风仙君出来就出来,身上还带了药,显然是早就想好要来帮忙……白秋心存感激,等他随手帮她弄好,便道了谢,接着,目光又着急地投向妖王洞府之中。   齐风仙君见状,沉了沉声,神情未改,只问:“将军已经进去了?”   白秋担心地点头。   齐风向来是有话说话的人,他稍稍一顿,便也直白地道:“仙子你体力已经耗尽,若要再上战场,只怕比较困难。我先前听其他军事谈起过,仙子的剑术也不是太好,本来年纪小倒也无妨……只是再回战场上只怕要成拖累。仙子同其他人不同,若是情况紧急,似乎可以用仙术,立刻离开这里。”   白秋听得沮丧,却知道齐风说得是实情,可是正因为是实情,她才难受得连没放出来的耳朵都垂了。   齐风仙君在这个时候这样说话,白秋也听得明白,应当是在劝她回去。   正因如此,白秋在原地有些坐立不安,觉得齐风下一句就应当是让她回外面去。然而,谁知齐风果然是立刻又开了口,但停顿片刻后,出口却是问道:“……所以夫人,你可想进洞府里看看?”   “……诶?”   白秋愣了一瞬,收回了紧紧凝视在洞府大门前的目光,下意识地回头看齐风仙君。 第107章   若要说关系, 白秋同齐风仙君实在称不上熟。因为在外界的这段时间, 白秋没有见过齐风仙君, 他对她而言是全然的陌生人。哪怕是这段时间在妖境的营地之中, 他们说话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若要说比较正式或者比较长时间的交谈, 大约也就只有初次见面之时, 和之前在桃花园中偶遇之时。   故而现在,齐风仙君主动向她搭话, 并且询问了这样的问题,白秋还是有一点意外的。   她愣了一下,问道:“你愿意送我进去?”   齐风似乎稍稍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回答道:“是。”   话完,他稍微停顿片刻, 解释道:“如果夫人想进去的话,我们在这里稍作休息之后,我可以用仙云将夫人送到妖王洞府之内。”   白秋坐在柔软的仙云上, 听得有一点发愣。   白秋当然也是想进妖王洞府去看看奉玉神君的情况的, 若不是为了这个, 她刚才也不会有意无意地使劲向洞府大门的方向移动, 可是……   可是齐风仙君这番话没头没尾,倒弄得白秋有些疑惑, 便问道:“若是我进去了的话, 你怎么办?”   “……妖王洞府之中, 也未必没有恶妖防守。”   听到白秋这么问, 齐风仙君倒是微怔了一瞬,但他似乎早就已经将说法想好,见白秋问起,便自然地回答道:“我可以在外面替夫人抵挡一二,若是有必要的话,可以吸引恶妖,尽量不要让其他妖物察觉到你。”   “……!”   白秋听到齐风说出“吸引恶妖”这四个字,心里已是一惊,偏偏齐风本人说得十分波澜不惊,像是单纯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声音一如既往得沉稳。   这里的妖物是何等之多、何等之难缠,白秋已经充分见识过了。“吸引恶妖”这四个字的分量,绝不是齐风仙君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也不是他脸上这般平静的表情。   然而相比较于白秋的吃惊,齐风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看着白秋吃惊的脸,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淡笑了一下,接着神情不改,稳重地解释道:“那些恶妖,因为很多都是妖王的神魂凭自己的意念造的,并非我这般幻境中原来就有的记忆,所以他们中的大多数……脑子都不是太好使,无非是遵循妖王的命令行动。如今妖王的命令是阻拦天军,我也是天军中的一员,既然如此,就会有办法。”   他似是斟酌似的将声音稍稍一沉,又道:“夫人现在体力已经不太能够跟得上这里的战争节奏,即便回去也帮不上太大的忙,但并未受伤,反应也比较灵活。且夫人不是通过一般途径进入妖境,若是想走,可以随时离开,来去自如,将军这几日看来亦比较听得进夫人的话……妖王洞府中的情况无人知晓,要是想要进去看看,我觉得夫人应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着,齐风的目光同样缓缓向妖王洞府望去,四起的强风带起了他的长发,鼓起的衣袂在风里摇晃着。   齐风是有点严谨的长相,即便是笑也恪守着一定的礼节,此时他侧过脸去,眉头却是舒展,眉目间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轻松之色。他手中持剑,明明不是个武将,长风一鼓,他神情里竟也有些潇洒。   “可是——”   齐风说得坦荡,白秋却是被吓了一跳。   她为人有些迟钝,但并不是听不懂话,齐风仙君口中说“可以引恶妖”,好像是还没有定下来的事一般,可是莫名的,白秋看着齐风仙君的神色,心里便安定不下来。   她忙道:“若是真引恶妖的话,哪怕有天兵天将帮忙,你也应付不过来,可能会——”   白秋着急的神色,明显令齐风仙君有一瞬间的错愕,他一顿,继而笑道:“仙子莫不是忘了,我并非是真实之人,妖王一死,本也是要跟着消失的。”   “……!”   白秋又是一惊,骤然说不出话来。   “除我之外,这里的人个个都是血肉之躯。我虽不是活人、没有魂灵,但人在天军营中,却也有效命之心。”   齐风仙君平淡地道:“正如我先前所说……我本就要命丧此处,倒不如为将军尽一份力。”   说着,齐风仙君顿了顿,问:“仙子可是休息好了?若是仙子点头,我便将你送到洞府中去。”   白秋原本愣着,直到此时才恍然回过神,她一顿,忽然急问道:“仙君,你身上有没有记号?!”   “……记号?”   齐风仙君迟疑了一刹,方才应答,神情像是有不解之色。但他稍微想了想便明白了前后,倒有些惊讶,继而撩起袖子,淡笑了一下,答道:“我手臂上有个月牙形的疤痕,是之前出征时,被修为极高的妖兽留下的。因是小伤,便没怎么同其他人说过……”   话到此处,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白秋道:“这种伤疤多少有些前尘往事的因果,同仙子额间这般天生的神印不同……大多是会随着转世轮回而成胎记的。虽说概率不是太大,不过仙子若是遇见了……也欢迎仙子过来寻我。”   白秋见齐风仙君一下就理解她突然的想法,倒有些不好意思,但听对方提到自己额间的红印,却又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   她额间这一道竖红,是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听说不大会随主人投生转世,若是下凡历劫,可能就看不见了。白秋都没注意到这种天生的东西带不下凡,难为齐风仙君特地解释一番。   白秋脸上一红,抬头却见对方含笑望她,倒是又更有几分羞窘,连忙抓紧时间在齐风仙君胳膊上看了两眼。   那里的确是有一道月牙儿似的印记,约莫一指长,最宽的地方约莫半寸,中间宽,两头尖尖,有点弯。   很好辨认。   白秋确定自己记下,微微点了头后,齐风就重新将袖子盖上,对她笑道:“出了此间后,将军就托给仙子照顾了……若是日后有缘相见能够识的,也不枉相识一场。”   白秋听得也有些怅然,但不知为何齐风仙君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而且因他为人耿直刻板,像这般倒确实少见,看得白秋有点意外。   然而,还不等她歪歪脑袋多问,就听齐风仙君问道:“仙子可是休息好了?若是可以,我们现在便往妖王洞府中去。”   白秋一愣,连忙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先前因为透支而不好控制的仙气已经渐渐平复,手臂还是酸疼不已,但齐风仙君带来的药大约多少有点作用,现在拿剑已经没问题了,要大战不行,但是发现不对马上逃跑,或者立刻解开仙术回现实中,还是没有问题的。   想到奉玉,她心中就焦虑得要命,恨不得马上过去看他。   于是白秋赶忙道:“我可以的!劳烦仙君!”   齐风仙君“嗯”了一声,没有再多说话,只熟练地用仙气带动仙云移动。   天兵天将那里斗得比之前更厉害了,白秋从云上往下看,看得都有几分心揪。这时,只听齐风仙君道:“到了!”   白秋精神一凝,连忙集中精力朝齐风仙君所说的方向看去。他们已经飞到妖王府邸上空,四处飘散着的剧烈涌动的妖气化作云雾般的实体,使得他们从上面很难看清里面的状况。   她和齐风飞得虽高,但既然要到妖王府邸里去,肯定还是要下降的,一旦高度降低,现在被天兵天将缠住的妖物中,肯定会有过来试图攻击他们的。   白秋的精神保持着高度警惕,齐风缓缓抽出腰间的剑。   意外地,到了此时,两人都没有说话,直到已隐隐能看得清地上之人的相貌,齐风仙君才压着声道:“一会儿进了妖王洞府之中,若是见到将军状况不好,还请仙子将将军一并带离此处……将军有时候甚是爱逞强,其实我们这些兄弟,也是同样靠得住的。”   白秋闻言,这点分寸她自然知道,连忙点了点头。   终于,仙云接近于地面。   齐风仙君淡淡一笑,立剑于身前,道:“小夫人,就此别过了。”   白秋的心脏骤然一跳,紧接着再看齐风,却只瞧见齐风仙君拦在她面前的背影。他执剑立于地,光线穿透衣袍间的间隙,明明是个天官,不知为何却有坚毅之感。   ……   片刻之后,白秋独自穿梭在妖王洞府之中。   齐风仙君上战场之后,白秋反应也很快,几乎是立刻就从仙云上跳了下来,冲入妖王洞府中。   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交战的准备,可是出乎意料的事,妖王府邸中好像的确没有别的妖兽,四处都很安静。   于是白秋走了几步就慢下来,她本来想凭感气确定奉玉的位置,可是稍稍一感之后,才发觉四处都是充盈而混沌的妖气,十分干扰意识,探知不远。尽管这次早有准备,但白秋还是被妖气呛得咳嗽了两下。   这个地方给她一种奇异的熟悉之感,这个地方应当就是她第一次用仙法进入妖境之时降落的地点……尽管未必就是她与妖王碰面之处,但是周围的陈设和草树花木安置的风格位置,都同当时十分相似。于是她定了定神,尽量沉心下来……世间的宅邸多种多样,但格局总算还有些规律,白秋大致分辨了一下这里的位置,就寻着经验和之前隐约留下的一点记忆,往洞府深处摸去。   即便白秋修为不高,但好歹是天生有九尾的仙狐,跑得还是很快的。她见周围没有会忽然攻上来的恶妖,索性变成了小巧易于躲藏的狐身,往里走了好几步。忽然,她的爪子微微一顿,前脚比先前的步子微重几分地踩在散落的树叶上,发出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听见的“咔嚓”一小声,白秋的耳朵抖了抖,接着,她迅速做出反应,立刻朝听到声音的方向跑去!   白秋跑得很快,但很轻巧,脚下几乎没什么动静,她很快就冲到了一处殿宇中,里面明显地有两个人影。白秋深呼吸一口,小心翼翼地蹦过门槛,注意没有发出动静。她是特意从后门绕进来的,借着屋内摆设遮挡,谨慎地探出头去——   借着,白秋的心脏瞬间跳得快了起来!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伏下|身想要捂住胸口,免得自己心跳的动静惊动了屋中之人。   奉玉显然是直接从正门进来的,正笔直地站在她面前,右手紧紧握剑,整个人如同弦上的箭,随时便要万箭齐发。   妖王似乎就坐在对面,以白秋的视角,只能看到他随意歪着的头以及披散下来的黑发,还有闲散地撑着脑袋的右手。   妖王依旧是上次白秋见到他时那身衣服,两人似乎已经大战过一场,他的头发和衣衫都有些凌乱。奉玉亦是如此,他身上沾了血,明显有伤,只是不知道这般多的血迹,是他自己的,还是妖王的。白秋在旁边看得担心得要命,但这种时候总不能出来,只能惴惴地缩着尾巴等着。   妖王斜坐在他的椅子上,奉玉已经站在对面,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怕,还有些慵懒之意。空气中涌动着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忽然,白秋看到妖王动了动,接着,便听他开口道——   “神君,你究竟是为何,非要与我为敌?” 第108章   饶是妖王的声音, 白秋上回已经听到过一次, 这一次听到,仍是下意识地怔了一瞬, 接着往遮挡物后躲了躲, 像是害怕被他听到。   那是一个清澈明朗的男子之声, 从声音的感觉来说,甚至算得上清冽。   与白秋原本想象的不同, 明明眼下已和奉玉面对面站着,妖王说话时却丝毫没有畏惧之感,反而隐约有几分饶有兴味的随意。   他见奉玉没有立刻答他,倒也不恼, 只淡淡一笑,悠悠地拿起手中羽扇,轻轻拍了拍。   他道:“你我相识至今,算来也已经有七千余年,哪怕是过命的朋友, 也少有我们这般纠缠不清。我被困于此间这么多年来,早已不知外界是何样貌,唯有闲暇过路之人偶尔作伴……皆不长久。如此说来,这世间沧海桑田,只有你我二人始终不变……神君,你说我们可担得起‘宿敌’二字?”   奉玉向来不屑于多言, 他那一双凤眸淡淡地扫了眼妖王的神情, 便缓缓说道:“为何为敌, 阁下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要说清楚却也清楚,要说不清却也不清,就看心里是何说法。”   妖王笑笑,道:“但即便是你,想来也不能否认,以我们相处的年岁,这世间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我来得了解你……因此,我一直觉得奇怪,奉玉,若是旁人与我为敌也就罢了,为何偏偏是你。”   奉玉:“……”   奉玉未答,只静静地看着对方。   妖王手中的扇子忽的在掌心一拍,停了下来,他道:“神君……我原以为,我们应当是同道中人。”   “……!”   妖王这句话,没让奉玉露出什么变化的神情,却着实叫藏起来的白秋吓了一跳,差点脚底踩歪,弄出声响。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奉玉身上,却见他对妖王的话丝毫不以为然,只立刻将长剑立起,一剑劈出,顿时仙气涌动、狂风四起!白秋一见就晓得他是直接用了比较强的仙法,怕被波及到,吓得赶忙躲到厚重的石屏之后,用尾巴捂着自己——   这个时候,妖王似是对奉玉的猛攻也有所准备,白秋听到他似是轻轻笑了下,接着只见妖王手中的羽扇高高举起,如斩剑一般向下用力扇去,刹那间妖气也如飓风一般卷起、凝聚成一片。   两人很快交战在一处,仙风和妖风死死咬住交缠,像这等级别的争斗,双方都轻易不会让对方近身,然而战况却不会因此而稍微缓和,反而愈发激烈胶着!连白秋藏身的厚厚的石屏都几乎要被奉玉掀起的暴烈仙风拔地而起!她急得原地乱跑,还是凭借妖王的妖力抵消了些许,藏身之处才能稳住。   然而,即便有力支撑,妖王的形式其实并不乐观,奉玉的剑式一起,妖王就不得不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哪怕看不到脸,白秋也能感到他其实是有些吃力的,只是不知为何,脸上的笑容倒是未减。   这个殿宇也不知道平日里是用来做什么的,空旷得令人发慌,除了妖王先前的座椅,还有拱白秋躲着的石屏,几乎就没有别的物件,因此奉玉行动起来丝毫没有需要顾及之处,他本就是善战的神君,即便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在领军,很少有亲自发挥的时刻,却也改变不了这般的事实。   妖王很快被逼得节节后退,屋内原本仙妖之气驳杂,但妖王的妖气显然被搅乱了,可说来奇怪,他气势却是不减,还有心情说话,道:“万年光阴,说来无趣。我本为万妖神魂会聚而成,天生便有万年千年、万人千人的念头阅历,你亦是如此……生于乱世之中,天生战神,生来心智便已成熟,不必历凡人修仙之劫,不必受逆天改命之苦,说来快活,似是人人羡艳,可事实上世间本就是有苦方才有乐,有悲方才有喜……不经苦难便为神仙,便如一睁眼就登在天顶,从此天天如一日,千年万年亦是如此,无悲无喜,无苦无乐……所谓冷面无心,想来便是如此。神君,你可曾同我一般,觉得这世间所有,甚是乏味?”   奉玉不言,但手中似是微微顿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道剑风挑起,掀起万丈高风!   妖王亦是一甩,耀目的赤色宽袖随着动作将羽扇乘风挥下!两边掀起的狂气又如海啸对飓风,哗啦啦将本就空旷大殿内的装潢都掀起一大片,接着又哗啦啦掉了一地,只剩下仅剩的石屏还摇摇欲坠地留在远处。   白秋躲在石屏后面,爪子费劲地扒拉着边沿,整只狐狸被吹得挂飞在半空中,眼睛眯着,九条尾巴呼啦啦地乱飞。   白秋原本还试图隐藏气息,这会儿也兼顾不到了,不过好在大堂内仙气妖气早就卷得不分彼此,奉玉和妖王打得激烈,好像没有人注意到她身上这么一点小气息,可是饶是如此,白秋也被吹得可怜巴巴的。   然而妖王那边话还没有停,只听他道:“七千年前我第一次见你,第一次迎上你这双眸子,我便清楚,我们本是同类人。”   “我虽不是仙界中人,但关于仙界的传闻却也听说过不少……人人都道神君喜怒不行于色,冷面冷心,乃是杀星战神,流言甚多,连女子都畏神君一二。如今神祇为主的时代早已过去,仙愈多而神愈少,想来真正能理解神君之人,早已不足一手。”   “自诞生便为天道驱使,说来不过是天帝的附庸、老天的走狗,却要万年如初,要说无聊,莫过于此……神君难道从来没有……掀他个翻天覆地的念头?”   无论妖王口中说出什么话来,奉玉都不言不语,好像没什么反应。但即便如此,妖王他一个人也说得很高兴,滔滔不绝。   这个时候,白秋好不容易才从两个人乱斗的混乱中稳住身形,拖着尾巴松了口气,将脑袋小心翼翼地探出石屏,想看看形势。   刚才妖王说的话,白秋虽然狼狈,但还是一句一句都听见了,听得心脏乱跳,时不时去看奉玉的脸色。   若说她听了这些话,心里全然不乱,自是不大可能。她又没有活过一万年,当然不知道奉玉是什么感受,想想便对妖王那些猜测有点担忧。不过,即便如此,白秋却是十分相信奉玉的性情,丝毫不曾担忧他会被妖王三言两语说动,只是怕他被妖王伤到。   从刚才两人的话,白秋已隐隐听得出来,同妖境中之前遇到的包括齐风仙君在内的人不同,他清楚地知道现在的年月,说得出“七千年”这个数字,虽然似乎多年来都没有去过外界,可却有之前九个妖境的记忆……眼前的妖王的确是妖王神魂本尊,如此一想,竟是恐怖得很。   白秋一顿,有点着急地看了看自己的爪子。现在让她用剑打架是不太行了,可还是有点想帮奉玉的忙……按理来说两个人对一个人再怎么样也比一对一强些,可怕就怕奉玉到时候护着她,反而束手束脚。   若是稳妥些的做法,她可以找准机会出其不意地跳出来挠妖王一下,挠完就解开术法逃走。这样既能帮上一点忙,又可以让奉玉知道她没事,只是不知道还没有更好的主意……   白秋想得纠结,不由得挠了挠脑袋,一时没有下定决心。   这时,原本说得开心的妖王忽然停顿了一下,继而道:“不过,说起来……有一件事我倒是颇为在意。你的眼神同之前相比似是有些变了,不知是何缘由。而且,你从之前开始就时时分神注意洞府外面,外面可是有什么你在意的东西?”   “……!”   奉玉始终不改的神情就在这一瞬,突然微变了一下。   也就是这一瞬间迟钝,妖王嘴角一弯,淡笑了下,犹如旋风一般猛冲上前!妖兽在速度上本就有先天优势,妖王身轻单薄,又是万妖之和,敏捷得几乎不可置信!   白秋一直紧紧地盯着他们,她是灵敏聪慧的九尾狐,在有原型的神仙中也是算快的,视力自然也善于捕捉,然而刚才那一刹那,她几乎什么都没看见,只瞧见一道残影从眼前掠过,下一刹,就看到妖王已经掠到奉玉面前!   妖王笑道:“对了,你之前被我弄穿的伤,按理来说还应该再修养一阵子才能好吧?”   白秋瞳孔猛地一缩!   ——噗哧!   妖王手里的羽扇不知何时已经被他收入腰间,五指从袖中探出,化作利爪,直直插|入奉玉胸膛之中!锋利的爪尖从后背探了出来,血液从背上射出喷了一地。   满目猩红。   白秋之前还在思索什么时候出来帮奉玉比较好,可是到这一时刻,原本的打算都见了鬼,她脑袋一片空白,顿时从石屏背后跳了出来。   早已蓄在喉咙中的火一口全部喷了出来,倾目的火光顿时照亮了殿宇中!   她虽说狐狸天生属火,但白秋这样的仙狐向来没什么火气,她这辈子还没一口气吐过这么多,自己都被烟呛出了眼泪。她原本打算吐一口就接着硝烟跑的,这下哪里还有跑的道理,等火光散尽后,直接跳了出来——   妖王原本迎上火焰已是皱了皱眉头,轻声喃道:“……天狐神火?”   若是别的招数也就罢了,天狐神火是要烧修为道行的,因此饶是妖王也不由得皱了下眉头,然而不等他反应,眼前白光一闪,妖王顿了一下,刚一侧头,面颊上已多了三道锋利的血口子。   白秋眼睛里眼泪都要急得掉出来了,可是怕模糊视线,又不敢真掉。她原本是想抓妖王的眼睛,可是到底不大熟练爪子发颤得厉害,被对方一侧头躲过去了。这时,白秋落在地上,妖王和奉玉看到她,俱是怔了一瞬。   跑出来的小东西修为不高,妖王本意是想先同奉玉再说些话,然后再说这点小事,可是几乎是在脸上冒出血渍的同时,他突然腹中一痛,低头一看,只见一柄长剑已深入腹中——   “……你我都清楚两人之战,不可让对方近身。”   奉玉手中握剑,剑身由下而上刺入敌人身体之中。   他缓缓说道:“你还奇怪我眼神为何变了……无非是这七千年中,你依旧一点长进都没有。” 第109章   事情就发生在电光石火的一瞬间, 腹部被穿透的一刹那, 妖王似乎愣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身上不断冒出血来的伤口时, 似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神情有些茫然。   大殿内的仙气刹那就如狂风般涌起!   奉玉凤眸缓闭, 再睁开, 冷锐的火焰已经燃透了瞳眸。   即便是白秋,也从未感受到奉玉身上这么强烈的怒意和狂风巨浪般的仙气。   气势顿时鼎盛如惊涛骇浪,冰眸灼烧似火海弥天,只见奉玉被狂乱的仙神气息包裹在其中, 他大步上前一迈, 盛着神气的利剑刹那间便又往妖王的腹中狠狠入了几寸!   “——唔!”   妖王禁不住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微微一怔,未变成爪的空余一手抬起来在嘴角一擦,继而却没有第一时间在意肚子,反而是抬起空余的那只手, 在脸颊上留下三道抓痕的位置轻轻摸了摸, 再拿到眼前。   只见指尖上沾了些血。   瑰丽犹如雪中海棠。   他看了眼奉玉, 继而又低头看到地上原本急急又要冲过来挠他、但见奉玉成功又停了动作、焦急地在原地跳来跳去的小白狐, 妖王将手上的血捏在指尖摸了摸,“噢”了一声, 继而饶有兴味地笑道:“……原来如此。”   “这只小狐狸,我之前在我园中也见过, 的确是个美人儿。”   他说:“你所谓的长进, 便是如此?”   “天生将神, 应战而生,本就是生来好战嗜血之人。”他笑道,“为人神也就罢了……像你这般的冷面冷心人,居然也想同旁人一般,尝世间的风月情爱吗?”   奉玉未言,只是抬起手,腕中发力,使劲将妖王扎在他胸前的右手一把拔了出来!   奉玉做先前那一套动作时,妖王的利爪还扎在他左胸之前,可想而知有多痛。然而他眼中寒火未灭,大殿中的妖气却已完全被他的仙力所压——   “我与你不同。”   奉玉道。   “春有百花晴雷,夏有凉风清雨。我不变,世间自有变者。”   “万年光阴纵然无趣,但其他生灵却也没有无故任你宰割屠灭之理。”   “时光于我,自然漫长,但只要愿等,终等得到一个花开之日。”   说着,他闭了闭眼。   ——世间若无苦便无所谓乐,无悲便无所谓喜……可既然能感觉得到乏味,又何尝可谓“无心”?   奉玉平淡道:“你既然感得到无聊,又何来感不到悲喜?无非是这世间的喜乐,你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感,眼中只有你自己罢了。”   妖王笑容凝固,脸色骤然一变!然而已经迟了,奉玉手中猛地用力,长剑狠狠从妖王腹中抽出,血液应声涌出!   妖王跌落在地上。   白秋原本看得紧张,这时却是忽然吓得跳了起来!   因为周围本来稳定的景物忽然开始变了。   华美的大殿猛然开始扭曲,精致的石柱弯了下来,原本就已东倒西歪的物件变成奇怪的形状,明明室内周围却开始浮现树木灌丛,金红色的大殿和绿灰色的森林扭曲在一起,呈现一种极其诡异的状态。   妖王已败,神魂将散,故而他以自己记忆所塑的幻境也开始渐渐消失。   奉玉将剑抽出后吃力地将剑扎在地上支撑,他的凤眸静静地注视着地上的男子,道:“……若有来生,将视线放得长远些吧。”   “这是最后一处妖境了。”   妖王却是茫然地愣了一下,不知有没有听到奉玉的话,道:“……若是连你也与我不同,这么多年来,我岂非一直是孤身一人?”   时间像是静止般得凝固了一瞬,空气里一片死寂。   奉玉未答,只静静地看着眼前之景一点一点消失。妖王的神魂到最后关头没有再挣扎,保持着之前的神情同样消失在景象之中。   周围原来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郁郁葱葱的高木遮蔽了日光,四周都没有人烟道路,只有一个幽暗的山洞。   此时,山洞中的妖气已经散尽,往里一看,才发觉其实很浅,除了略显潮湿的泥土、青苔还有几根杂草,空无一物。   奉玉身子一歪,一手拄剑,单膝跪到地上。   环境突然安静下来,他脑袋原本还有点空,思维似是还未从妖境中回过神来,然而这时,他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带着哭腔的“呜呜”叫唤声,稍微一愣,刚一回头,就瞧见一只小白团疯了似的冲到他身边,围着他发疯一般地转来转去。   白秋在旁边早就看得着急,只是事情发生得太快,她又看到奉玉和妖王说话,就没有机会过来。这会儿一跑到奉玉身边,她就急着要看他的伤势,慌张地围着他到处乱转,跳来跳去,拼命想找个合适的角度。一看奉玉胸前那么大一个血洞,盔甲都被穿透了,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白秋眼睛一酸,一直憋着的眼泪终于没有憋住,一下就下来了。   奉玉怔了一瞬,看到他明明是赢了,白秋不立刻高兴就算了反而哭成这样,倒是觉得有点好笑。他顿了顿,握着剑柄的手一松,伸手就要捞她,想把白秋抱怀里哄哄。   谁知他手一探过去,白秋就躲得飞快,一边躲,一边带着哭腔道:“别抱我别抱我!你身上有伤呢……对了,医官……医官呢?我去找医官……”   白秋说到这里也猛然想起来了,连忙想要去找人。奉玉亦是一顿,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恰在此时,森林别处也有人头渐渐探了出来,一见奉玉和白秋在这里,先是一顿,继而都惊喜地冲了过来。   “将军!!”   “将军!!”   大约是妖境结束时,这么多人一口气从幻境中出来,总不能落在一处,就被抛到了不同的地方。白秋和奉玉与妖王交战时,其他人大多都集中在妖王洞府前和恶妖作战,离奉玉他们远些,不过好在天兵天将们出来时似乎都在一处。   妖境里的东西都随着妖王神魂的消失而了无痕迹,但即便如此,所有人仍然都看起来颇为狼狈。他们手里都还握着没有收起的武器,盔甲破破烂烂的比比皆是,头发散乱,身上都还沾着干或未干的血迹,但即便如此,人人脸上竟然都是喜色。   “我们打着打着,恶妖忽然消失,就知道将军一定是赢了!”   最先冲过来的年轻天兵喜气洋洋地道:“到底是将军!我们原本还想着要尽快清理完恶妖进去帮忙,结果却还是将军先将妖王了结,把妖境破了,反而是将军帮了我们……”   说着,这个天兵惭愧地摸了摸脑袋。   天兵天将之后,原本留驻在营地内的天官和医仙们也匆匆从更远的地方赶到,医官们立刻行动起来,分别替奉玉还有其他伤患包扎疗伤。   奉玉本来一边被包扎,一边听着天兵说话,时不时“嗯”一声加以回应,然而听到一半,他忽然愣了一瞬,问道:“说起来,经常同你在一起的那个贾成呢?”   天兵原本听到将军这么问还怔了一下,没想到奉玉神君日理万机,天军营人这么多,却还记得他们谁和谁关系好,但他旋即意识到了奉玉的意思,连忙回答道:“报告将军!小贾他没事,就是他还是第一回进妖境,之前就紧张,刚才终于出来以后,可把他激动坏了……在那边跟另外一个第一回出征的仙子抱在一起哭呢!我们拉他过来都拉不过来……不过没事儿,按照以往,他原地哭个几十个时辰就没事了。”   “……好。”   奉玉闻言,略点了下头,继而看向已走到一旁的长渊,对他道:“麻烦你清点人数,然后尽快通知天军营内。”   “是!”   长渊受伤不重,只是疲惫,因为顺利出了幻境,脸上也有一点笑意。   然而白秋原本焦急地围在旁边看奉玉的伤势,听到他的命令才猛然一顿,意识到妖境毕竟是大战,哪怕奉玉一直谨慎地采用不会有人伤亡的战术,但终究怕有意外,若是有人陨落……也是可能的。   据白秋所知,至少到她进入妖境为止,妖境内的天兵天将尽管有人受伤,甚至有人受伤极重,但到陨落这个地步的暂时没有。只是最后一站涉及的恶妖太多,又是混战,难免顾及不过来,现在具体是什么状况,还不是很清楚……   这么一想,白秋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   妖境外面一直有别的天兵守着,见他们顺利出来,也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这些预留在此地镇守的士兵没有受伤,体力也保存的不错,快马加鞭去天军营送消息的任务,自然是交给了他们。   此外,由于天军营中大范围的有人受伤,难以立刻回天军营去,天兵天将们便在此地扎了临时的营地,疗伤、休整,并且等军营内派人过来。   新的临时营地很快建好了。奉玉有单独一处屋子,因为要尽快在干净的地方治疗,差不多是建好的第一时间,奉玉就在医仙的陪伴下被送了进去。   白秋自是跟着他进了屋。她担心奉玉的伤势,因此一直满脸焦急地跟在医官身后,谁知她才刚蹦蹦跳跳地踏进门槛,头顶便忽然一暗,白秋还来不及反应,就毫无防备地被奉玉一把抱起来捞进怀里。   奉玉没给她多少挣扎机会,将她抱起来就强行翻了个身,不顾白秋“呜呜呜”地反抗,捉起她乱折腾的小爪子握在掌中。   之前还在外面时,奉玉看到医官询问白秋有没有伤情、她却一个劲地摇头然后把人往他这里拖,心里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只是森林里草长得高,白秋四只脚都踏在草地上,她又有意藏着,就不大看得清楚,医官也没发现……   奉玉在意了一路,可是先前到处都围了一圈天兵天将,白秋好歹是个小姑娘,以后还要在天军营里长住,想想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她留了点面子,没有立刻把她翻过来摆弄,只能尽量护着她,反倒弄得奉玉自己心焦了半天。这回一回到自己的地盘,奉玉便不等了,直接抱起来看。   跟进来的医官们原本是准备立刻给神君疗伤的,看到神君和传闻中的神君夫人突然这般举动,都吃惊了一瞬,彼此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然而此时,奉玉看着白秋被他握在手中血肉模糊的小爪子,心口一沉,却是沉默了下来。 第110章   奉玉看着白秋的爪子, 居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握着她的前爪良久没有吭声。   白秋本来还不想让他看, 试探着想挣扎, 可是奉玉的手根本挣不动, 她又被对方抱在怀中, 能乱动的幅度也很有限, 其他几只小脚爪乱晃了半天, 见挣脱不掉只得泄了气,不好意思地蜷着尾巴,小心翼翼地去瞥奉玉的神情。   奉玉的神情一贯冷淡, 白秋这个时候也看不出什么,难免有点惴惴,只感到奉玉的手臂将她抱得紧了些, 同时视线始终注视着她的爪子,不曾移开。   这个时候, 屋内的医官们仍然惊讶地站在旁边。医官不同于天兵天将, 若无意外,平日里便比较少在天军营里晃荡,关于奉玉和神君夫人的事,虽说多少也听说过一点,但交集也并不那么多, 看到昔日冷淡的奉玉神君做出这般举动……除了这段时间出入奉玉神君院落较多、知道白秋会帮奉玉包扎疗伤的老医官, 其他人大多都怔了怔。然而不等他们回过神来, 只听奉玉道:“……我在外面已经做过紧急处理, 不着急,你们先替她包扎一下伤口。”   “是,将军!”   医官们反应过来,赶忙去取仙药和工具。   其中年长些的老医官顿了顿,道:“将军,小夫人这边用不到这么多人……你自己的伤口也很严重,分两个人治疗小夫人,剩下的人还是同我一起,帮将军疗伤吧。”   奉玉闻言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白秋的伤冲昏了头脑,便抬手摸了摸太阳穴,这才点头应了声“好”。   白秋听他们似乎有结论了,松了口气,她被奉玉抱成这个姿势着实羞涩得很,见大局已定,以为可以恢复原状便试探地往里缩了缩脚,谁知她缩了一下却没有缩动,奉玉一顿,尽管还是放开了她的小爪子,却没有松手抱她,也不准她翻身,索性一路将她抱到床上躺着。   他道:“你不要乱动,也不要再让伤口碰到东西了……乖一点。”   白秋原本想翻身,也被奉玉一把抱着制止。望着他的那双凤眸,白秋不知为何有点心虚之感,不知不觉移开了视线,只觉得他抱着自己的双手异常有力温暖,让人不觉想要凑上去蹭蹭。   奉玉感到白秋绷紧的软软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狐也忽然温顺老实了,便安心不少,他微微停顿,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耳朵脑袋,摸得白秋舒服得眯起眼睛。   白秋脚上的伤治疗得很快,不久就都上了药、包上纱布,等奉玉这边弄好、医官们鱼贯离开后,他抬眸望过去,便看到一个乌黑长发的少女乖巧地坐在床上望着他。   为了包扎方便,白秋这时已经化作人形,正按照医仙的建议坐在床边,她的双手双脚都包上了雪白的纱布,并且小心地躲着不去碰别的物件。她长发及腰,肤白胜雪,一双杏眼灵动而明亮,哪怕明显受了伤,却也无损于美貌,她注意到奉玉看了过来,就高兴地朝他笑了一下。   明眸皓齿,巧笑嫣然。   奉玉毫无准备地被她晃了下眼,看得有点晕,便起身大步走过去,托着白秋的背和腿弯将她抱起,白秋下意识地惊呼了一声,但回过神来,已被奉玉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因为她的伤,奉玉抱得很小心,没让她碰到什么东西。等将她放好,奉玉便捉起白秋的手,托在掌心里细细打量,只是看着白纱布上渗出的嫣红,他的心就一点一点地往下沉。   白秋的指甲差不多都折断了,尽管手背受伤不多还可以托着,但是掌心被烧得很严重。   白秋他盯得难为情,视线下意识地躲了一瞬。   指甲是在她被奉玉和妖王交斗的风吹起来时,因为努力扒在石屏边沿弄伤的。由于只用了前爪,脚上的指甲就是好的。不过因为她当时藏在奉玉对面,吹到她的风主要说来还是奉玉弄出来的,白秋扭了扭身子,便道:“之前跳起来的时候,我踏了一下火,所以弄伤啦……是我自己的火,所以……”   白秋避重就轻地将她的情况大致说明了一下,只是却感到奉玉扣在她腰上的手越收越紧。   奉玉凝视着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凭着这样的爪子,还去挠了妖王一次?”   “啊……”   白秋愣了愣,才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脸红道:“当时还好,情况太紧张就没觉得很痛,不过还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对不起……”   奉玉看着白秋愧疚的脸,半晌没有说话,稍稍一滞后,他突然将白秋放平,用身体困住,一言不发地开始拆她身上的腰带。白秋刚刚才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被奉玉的动作吓了一跳,可是手又受伤没法阻止他,慌得手忙脚乱,急忙问道:“神君,神君你做什么……”   “看看你是不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但是瞒着我。”   奉玉回答,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   “没有啦!没有啦!受伤的只有爪子!”   白秋急得飞快地解释。   也不怪她急,奉玉动作太快,说话间外衫就已经被他脱了,里衣的系带也开了,白秋的脸涨得赤红,不敢看撑在她身体上方的奉玉。   他即便受了伤,身体素质仍是比想象中要强很多,白秋居然没有反抗之力,只能着急地说:“我一直穿着灵舟仙子借给我的纱衣,中途又被齐风仙君救了,受伤不是很多,真的只有爪子!爪子已经被你看见啦,要是还有伤,我刚才肯定就一并告诉医官了。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想要瞒着不治,等看你这边处理好,我就准备自己去找医仙治伤的……”   为显真诚,她还将包得严严实实的手举到奉玉面前,只是到底越说脸越红。   只是说着说着,白秋的眼睫低垂,忍不住道:“倒是你……你不要乱动了,伤口万一裂开了怎么办……”   这么说着话,她就禁不住去碰奉玉的肩膀。   这个地方离他胸前的伤很近,但又不至于因为触碰使得伤口裂开……妖王伤的血洞根本没有那么容易愈合,即使医官们一遍一遍用仙法、用仙药帮他止血,帮他治疗,折腾了数个时辰,可是最后一层纱布上还是带了点斑斑点点的血迹。   接下来还有明日、后日、大后日……不知道多少日之后,他的伤势才能完全恢复,伤疤才能消除。   奉玉这个样子根本没有办法立刻带兵回天军营,更不要说天军中还有不少天兵天将伤情说不定比他还要严重……   白秋光是想想就觉得伤神,情绪有些低落。   这个时候,奉玉看着白秋的神态、姿态,动作微微停滞,终是将她抱了起来,护在怀中。   奉玉顿了顿,对她道:“……无论如何,多谢你来救我。”   “……嗯?”   白秋怔了一瞬,有些茫然地看着奉玉。   奉玉只望着她,却也没有太详细地解释。   有些感觉连奉玉自己都很难说得清楚,白秋大约很难想到她出现在妖王殿宇中的,他一瞬间得到了怎样的安心和慰藉。   光是知道她没事,光是明白她是担心自己才会一路跑到此处,难以形容的欣喜就会从身体溢满整个心房。   只是那里到底是对她而言危险之处,即便他心里觉得高兴,可也不能让白秋总是这么做……   奉玉一顿,见白秋还疑惑地看着她,便说:“下回莫要这般草率行事了,你知道我终究怕有个万一。”   白秋脸上有点烧,其实她自己也是清楚行为多少还是有些莽撞的。只是天军营中到处莽撞的人,她情绪多少有点受到了影响……再说,本来就是出生入死的事,又哪里有全然保险、绝对安全的方式?其他人都在拼命,若是只有她一个有手有脚有战斗力的人躲在安全的地方,白秋心里也过意不去。   不过,想是这么想,当着奉玉的面,白秋到底还是心虚的。于是她认真地点了下头,但想了想,又笑着摇头道:“比起这个,我还是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说着,她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奉玉垂眸看着她。白秋似乎没有领会他话中的意思,他却有些想抬手遮掉她眼中让人迷失的星光……若是将她的手拉起来放到他心口,白秋许是就会知道他此刻体温有多高、心跳有多快,只是两人这个时候都受着伤……   奉玉抿了抿唇,唤道:“秋儿……”   “嗯?”   白秋迷惑抬头。   奉玉说:“等回到天军营之后……”   ——咚咚咚!   奉玉话才说了个开头,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了起来,只礼貌地敲了三下就不响了,房间中的两人皆是一愣。   奉玉抬头去看门口,只见门口隐隐有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正在晃动。他唯有暂时将要说的话咽下去,白秋见有人来了,便也没有追问,连忙熟练地从奉玉身上下去,自己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将脚放在软软的棉被上。   奉玉道:“进来吧。”   于是长渊仙君推门而入,他也不知自己打断了两人说话,进门后就礼貌地拱手行礼道:“将军!”   奉玉颔首。   他顿了顿,问:“天军内的人数……是不是已经统计好了?”   此话一出,便是白秋亦愣了一瞬,接着紧张地看向长渊仙君。   “是的,将军。”   长渊闻言,便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进来时手中抱了不少竹简和看上去像是公文的东西,此时,他从其中取出一卷,缓缓展开,汇报道:“关于此次妖境中的伤亡人数……” 第111章   “……此番赴妖境的两军中, 受伤未愈者现今共有共八万六千五百四十五人,其中轻伤七万七千一百四十一人, 重伤九千四百零四人……另外,陨落的天兵天将……”   长渊说到这里,似是迟疑了一瞬。   奉玉没有出声, 白秋亦听得紧张,这时,只听长渊微顿后,才开口——   “……没有!”   长渊像是松了口气一般, 如释重负地道:“报告将军, 没有人员陨落!”   长渊话音刚落,房间内凝重的空气顿时为之一松。   白秋的脑海中空了一瞬, 继而便是惊喜!   妖境之战本就是少有的大战, 哪怕奉玉从一开始就不希望有人陨落, 因此制定的策略偏于保守, 但是真的没有损一兵一卒, 就将这件纠缠往复了七千多年的大事解决,白秋还是高兴地要命!   她欣喜地看向奉玉, 只见奉玉原本握紧放在膝盖上的拳头也松开了。   长渊笑道:“能存续在七千年以上的妖王幻境中全身而退,毫无疑问是漂亮的胜利!当初进妖境时,将军估计的是需要一年光景……如今虽说出了些变故,但同时也硬生生缩短了半年有余, 还是因为将军决断准确无误, 领兵有方。还有……”   长渊仙君说到此处, 微微停顿了片刻,目光落在奉玉缠满身体的纱布上,继而对他郑重地拱手行礼道:“将军,辛苦了。”   奉玉注视着向他行礼的长渊,并未说话,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他们两人都能默契地领会彼此之间的意思,长渊心里也清楚他说得话并非是恭维,妖境能够那么快结束,有极大的原因是因奉玉不顾自己的安危,为了最佳时机多次带伤上阵。   最后一战时也是如此,虽说奉玉是上古神君,但妖王这些走恶道的妖邪,修炼之道无所忌讳,修为提升速度比寻常门路要快上许多……妖王现在即便只有神魂,可他那个食人幻境到底存续了七千多年,期间吞下的凡人生灵都会化作他的道行,且奉玉单枪匹马冲入妖王洞府时,也无人知道妖王是否在自己的府邸之内留了后招,奉玉独自入内对战妖王,实际上极为凶险。   奉玉此时身上厚厚的纱布和血淋淋的伤口,似乎也在印证着妖王这七千年来被囚禁在自己的幻境中,亦并非全无作为。   不过,神君本人似乎对此并不欲多提。   长渊停顿片刻,便适时地止了口。他直起身体,继续汇报道:“现在受伤的兄弟们已经全都得到妥善安置,送回天军营的消息应当也已经到了,灵舟他们应当很快就会带人过来……临时营地也已全部建好,由于重伤员过多上路不便,有些天官建议我们可以先留在这里养伤,反正目前没有其他大事,不如等大家都痊愈了再回程,庆功宴也等回程之后再开。”   奉玉稍微想了想,便颔首同意道:“可以。”   “是。”   长渊应下,继而笑道:“在妖境中四个月,兄弟们也许久没有放松过了,在这里修整,就当是放个大假吧。”   长渊并没有在奉玉这里久留,说完天兵天将们的状况之后,他又向奉玉大致地汇报了些军务,然后将详细的文卷留下,就告辞离去。   长渊走后,白秋有些好奇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因为临时营地不是建在凡间而是建在云上的,从窗口便可纵览人间之景。由于白秋是通过仙法从仙宫直接到的妖境,并非和其他人一样从入口进来,虽说她也在妖境里待了一阵子,可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郁郁葱葱的树林,遥远的地方有村庄,他们在妖境中不知不觉大战了一场,白秋都不晓得是不是有几日几夜,但此时人间似有烟火,村庄中隐隐有炊烟升起,直达天际。   白秋看了一会儿,便微微地愣了一下,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她的视力好像是比来妖境前好了许多,隔着那么厚的云层,居然连那么远的凡间村落都能看得清楚了!   尽管本就是一场超出她极限的恶战,修为会有提升也是正常,但短短几日的功夫有这么明显的变化,白秋还是吃了一惊。   她又惊又喜,转头想和奉玉说,可是一回头,便见奉玉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块黑色的东西,正若有所思地拿在手中把玩。   那东西约莫比鹌鹑蛋大小,表面光滑圆润,在光线中浮着淡淡的光泽,像是黑曜石一般。   白秋只看了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妖王的妖心,是他们从妖境出来、但医官还没有赶到的时候,奉玉从草丛中随手捡出来的。   让妖王诞生的汇聚而成的万妖恶念之中,大约有植妖的恶念。故而他凭借自己的记忆在浮世间多晃荡了数年,早已没了躯体,死了以后,居然还能留下妖心。   现在妖心上本应有的光芒已经灭了。   它当年没能顺利收归,想不到七千多年后,终究是回到了天军手中。   白秋看得愣了愣,奉玉注意到她,一顿,便解释道:“此物已经无用,但仙妖之战是当年大事,他留下的东西还是应当上交给天庭记录。等回去以后,我会上报给天帝。”   尽管妖王作恶多端,但不可否认,他留下来的妖心却相当漂亮。   白秋看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从明白地“噢”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白秋看了眼奉玉淡淡的神情,还有凝视在妖心上的眼神,犹豫片刻,终是开口道:“神君,你在妖境和妖王说的话……”   “嗯?”   奉玉望她。   白秋问道:“妖王临死之前都没怎么挣扎,又留下那么一番话……他这千万年来,莫非也觉得孤独?”   奉玉答:“无论如何孤独,他也仍旧是十恶不赦之人。当年生灵涂炭,妖王势力范围之内近乎寸草不生,无数凡人灵物丧命他手。恶念聚集起的妖物许是亦有情感,亦有心神,但无论如何,不可因自己的欲|念,践踏他人的修为生命。”   白秋自也是这么想的,连忙赞同地点头。   这时,话完之后,奉玉稍稍一滞,忽而又问道:“说起来……秋儿,你可觉得我与妖王有所相似?”   “……诶?怎么会!完全没有!”   白秋一愣,赶紧用力摆手否认,但看着奉玉一动不动注视着她的目光,又被他望得脸红。   想了想,白秋努力地表达道:“神君,妖王说得话,你不要在意……他这么说,无非是因为你在外人面前表现得冷淡些,喜怒不行于色,所以才觉得你是一路人。但是……我同天军营里的其他人都晓得,实际上并非如此,你待我和其他人都……”   妖王觉得奉玉冷面冷心,无非是天界的一些闲谈听得多了,又看他平日里少表露情绪,实际上就是以貌取人……从一开始便是错的。只是白秋说得惊慌,生怕表达不到位,难免有些语无伦次,而且被奉玉看着,脸也越来越烫。   奉玉看着白秋微微泛着桃花的脸,不由得淡笑。   妖王毕竟是万年以上的大妖,至今妖中都无人能够达到他当年的情况,关于感受的部分,其实大多还是说得准的。奉玉心里自是清亮,但听妖王说话时,他也未必全无动摇,此时看着白秋全然信任他的样子,倒是有点高兴。   于是奉玉停顿片刻,未将妖心拿在手上看多久,就随意地将它收了回去,甚至没有做什么评价,只回头去牵白秋。   白秋想起当初在奉玉记忆中见到的情景,知道神君他对了结这件多年来的大事多少有些惆怅,便挪了挪身子,就亲热地靠在奉玉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白秋眼睛一眯,高兴地在他肩上蹭了蹭。   奉玉的肩膀宽阔,由于受了伤,白秋能够嗅到他身上浓郁的仙药味,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觉得奉玉身上的气息好闻,有种难言的安心之感。   奉玉轻轻地抚摸白秋柔顺的长发,他稍微停顿了一会儿,继而问道:“……秋儿,等伤养好之后,你可否陪我去一个地方?”   “嗯?”   白秋愣了一下,但自是不疑有他,马上点了点头,接着又趴回奉玉怀中。   ……   尽管奉玉的伤愈速度颇快,但天军营中并非人人如此。   天军们在森林中一口气滞留了数月,因为妖王幻境在这里藏了七千余年,周遭难免受到了影响,不止几乎没有灵植灵物生存,还被感染生出了不少恶妖苗子,这数月间,身上伤势不重的天兵天将索性活络筋骨,将这一带一口气彻底清理了一遍,可谓万径妖踪灭。奉玉期间也出去了几次,并且改在临时军营中处理军务。他身上的伤疤大约过了两个月不到就没有了,倒是令白秋松了口气。   转眼到了回天军营的这日,所有人早早就收拾好了行囊。不过,随其他人凯旋回天军营之后,奉玉并未久留,前脚简单地接受了一下欢迎,后脚便带着白秋两个人低调地出了军营,一路往东面去,接着,白秋就又见到了熟悉的仙台。   这里已经是第二次来了。   白秋随着奉玉一步一步踏上天阶,不久就踏入日光照不进的穹顶之下。在四座皎白的长明灯映照之中,满池的莲灯莹莹闪烁,像是一池的星火。   奉玉走上前去,在莲灯池边站定,他将手放入水中,碰了碰摇晃的莲灯,仿佛是熟悉他的气息一般,莲灯随着水波轻轻摇曳,也在奉玉指尖晃了晃。   这里很安静,在四周的莲灯光火之中,白秋也不由得严肃起来,跟着走到池边上,看着池水中的火光。   奉玉停顿片刻,从袖中摸出那颗妖心来,放在水池边。   他道:“这里的天军绝大多数都陨落于仙妖之战,是为天下苍生而散了修为,如今……也算对他们有个交代。”   白秋一愣,便看着奉玉在水边闭上了眼,似乎在祈愿。她稍微思索了一瞬,便也双手合十,像给凡人降福一般,将自己的仙气降了一些在莲灯之上。   她好歹是是个有狐仙庙的狐仙,虽说修为实在不算高,仙力也有限,但身上还是有些功德的。不过,她这一点修为的祝福对死而复生、渡劫成仙大约没什么用,更何况对象还是神仙,无非只是聊以慰藉罢了……因此在降下仙气后,白秋还有些不好意思。   她侧了侧头,见奉玉还未睁眼,想了想,便学着奉玉之前的样子,伸出手,指尖在池中一点。接着,池中慢慢地漂过一盏莲灯来。   这是齐风仙君的莲灯。   周围的不少莲灯里,已经有微弱的神魂气息,但这一盏仍是空荡荡的,唯有火光在重重仙台上孤独地摇曳着,有些孤寂之感。   白秋不禁有些失望。   天军营中进入妖境的人,的确是一个没少的全都回来了,但是本就是幻境中人的齐风仙君……白秋出来时,都未曾有机会与他正式告别。   她出来后也去其他天兵天将那里问过,据说齐风仙君相当英勇,奋战到了最后一刻,身受重伤,但见到周围的恶妖都开始消失以后,却浑身浴血地露出了笑意,同其他兄弟告别。   其他人难得见一次仙逝多年的齐风仙君,自是不舍,却唯有见齐风仙君和其他恶妖一般凭空消失在妖境中,等回过神来,大家都已经回到了现实森林里。   这时,奉玉亦睁了眼,看着白秋让那盏齐风仙君的莲灯慢慢地漂了回去。   白秋见奉玉看她,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有些惆怅地道:“之前在妖境的时候,是齐风仙君救了我。”   若是齐风仙君当时未来救她,白秋应当也能及时回到奉玉的仙宫里去,不至于死,只是受伤在所难免,而且许是会比现在严重得多……此外,能到里面去陪着奉玉,也有齐风仙君相助的原因。   奉玉闻言,“嗯”了一声,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说:“他向来如此。”   说着,奉玉亦低头看了眼那盏丝毫没有生机的莲灯,继而缓缓道:“……没有神魂,未必是坏事。幸许他已经聚齐了元神,转世投胎,只等功德机缘到了,便可大劫终了,重新归天……到时,终会重聚。”   尽管白秋心里也知道几率很小,但这个说法多少能够令人感到安慰,故而点了点头。   奉玉一顿,将放在池边的妖心收起,然后伸手牵她道:“回去吧,回去之后,我还有话跟你说。”   白秋连忙应了声“好”,接着便跟着奉玉离开了天台。   等回到仙宫,已是片刻之后。   因为今天是凯旋之日,天军营内十分热闹,但经过长途跋涉,白秋身上还是之前的衣服,故而就先跟着奉玉回到了东阳宫,准备先行洗沐。不过她跟着奉玉回到房间里以后,看到房间里的东西,倒是先愣了一下。   由于她之前在妖境里安定之后,干脆就没有再回来,最后一次送她过来的术法需要的东西都还留在奉玉屋子里。不过灵舟仙子都帮她重新摆整齐了,包括奉玉那盏熄灭的灵灯,一样一样干净地放在桌子上,一眼就能看到。   白秋思绪还在刚才的莲灯那里,以至于一时忘了这件事,此事回想起来,连忙高高兴兴地过去收拾。   白秋欢喜地去将奉玉送她的玉坠子和她送给奉玉一人一根成对的红线都收回袖子里。而这时,奉玉自是也注意到了桌子上的情况,他步子一顿,接着沉默地走上前去,手指捻起安放在桌边的白毛,拿起来一看,心里便是一沉。   他唤道:“秋儿。”   白秋正塞东西塞得开心,因为是重要之物,她在袖子里怎么放都觉得有点不安,调整了好几次,听奉玉唤她,便疑惑地抬起头。   等看到奉玉指尖拿着她的命毛,她呆了一瞬,便有些难为情地解释道:“这个是因为灵舟仙子用仙术送我时,需要些两边身上都有的东西。我的仙意好像不行,我记起你应该带着我之前送你的护身符,所以就……”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要紧的,不是很……唔……”   白秋话未说完,身子一轻,已被奉玉直接握着腰一把抱了起来,放到桌上坐着。   他抱着白秋,紧贴着她柔软的身体,抿了抿唇,有点难言心里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但胸口心痛如绞。   都已经是第二次了。   上一回的命毛是她从出生起便带着养着的,这一回连刚刚生出来的新毛都拔下来了。   奉玉口中苦涩,搂着怀中的狐狸不知所措,白秋看着他的神情越来越怪,也感到他抱着自己腰的手越收越紧,便有些窘迫。她慌张地试着转移话题道:“先不要说这个了……对了,你之前说有话要跟我说,是准备说什么?”   见白秋提起这个,奉玉身体一顿。他低头看了眼白秋,望着她清澈明亮还有些疑惑的眼眸,似是略有几分迟疑。   白秋迷惑地望着他。   奉玉思索了一瞬,像是犹豫了一下,终是道:“……这件事若非妖王之事突然,我原本准备在你生辰之后和你商量,我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故而想和你讨论。”   “什么?”   白秋歪了一下脑袋,困惑地问道。   奉玉沉默片刻,低下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   白秋一愣,下意识地抬起头,谁知一望便对上奉玉凝视着她的凤眸。   接着,只听他缓缓说出两个字道:“……娶你。” 第112章   奉玉话音刚落的一刹那,白秋有一瞬间还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但是她看着奉玉神君灼灼凝视着自己的眸子, 呆了一会儿, 脸颊不知怎么的就突然烧了起来。   可是奉玉的视线却没有避开, 依旧安静地凝视着她。   白秋架不住这个视线,抵在他肩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动来动去, 像是只不安的小松鼠。他的肩膀宽阔有力,双手又抱着她, 无论白秋怎么动,都像是被他扣在怀里一般。   奉玉的眼神毫无疑问是认真的,显然他说出这些话并非是一时冲动, 而的确是在心里默默考虑了许久。   但正因如此, 白秋才愈发显得不知所措。   空气有些安静,奉玉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着眼睛不敢看他、但是却在他胸前挪来挪去的小狐狸, 沉了沉声,问道:“……不愿意?”   白秋的脑袋还是懵的,哪里说得出愿意还是不愿意,反而因为奉玉的话而愈发局促, 目光躲闪,憋了半天, 只能慌张地道:“也、也不是……只是……只是……”   白秋“只是”了好久, 也没有“只是”出个所以然来。   奉玉注视了她一会儿, 看着白秋手足无措的模样, 倒是也没有吭声。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自己指尖捏着的白毛上,静默片刻,手中轻轻一用力,一下就将白秋抱了起来。   “……嗷?”   白秋说着说着,忽然身子一轻,等回过神已经被奉玉变回狐狸抱了起来,一转眼就被他翻过身放在床上。   奉玉熟练地捉着白秋的爪子,手指划过她蓬松的白毛,拨开前胸的被她有意掩藏的部分,果然看见本该有心头命毛的部分又缺了一小块,看起来有点可怜的感觉。   奉玉心口发疼,一时也说不清是什么情绪,既心疼白秋,又忍不住责怪自己在妖境之中为何没有早点发现。   他们在妖境中亲近的时候很多,两人一起洗过澡,白秋睡觉的时候就窝在他臂弯里吹小呼噜……即便白秋这回显然特意藏得比上次更仔细了,可他明明可以察觉到的机会很多,却依然没有注意到。   白秋被奉玉注视得难为情,爪子在奉玉掌心里挣扎地小幅度蹬了两下,见没蹬掉,就放弃了。她安慰道:“没事的,不疼的,而且只拔了一下就下来啦……”   奉玉只看着她没说话。   长在心口的命毛,又是还没长几天就被拔下来的心毛,怎么可能会不疼?   奉玉的指尖在她胸前的绒毛间轻轻划过,抿了抿唇,道:“你本来就只有这么点心毛,倒是全用在了我身上。”   白秋一愣,还没等反应过来,就看到奉玉温暖的大手覆盖在了她心脏的位置,白秋胸口一暖,下意识地“呜”了一声,待意识到奉玉在做什么,她有些羞窘,忙道:“没关系的,这如何好意思麻烦神君……”   她话都还未说完,白秋胸口斑了的那一块已经重新被填满,雪白的毛发重新生了回去,如同原来一般。   奉玉缓缓地收回了手,说:“我已经收了一回你的心头命毛,又如何能收第二回。比起放在我身上,我倒更希望你带着它,平日里我抱抱你,也是一样看得见的。”   奉玉将放在她心口的手回去的同时,也松开了白秋的爪子,于是这个时候,白秋扑腾了两下,也自己翻过了身站起来,她在床上走了几步,然后犹豫地低下头梳理自己刚刚接回去的新毛,将自己腹部的白毛理得整整齐齐的。她本来都已经等着这些毛发自己再长回来了,奉玉这么一弄,反倒让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道谢才好。   她将毛发梳好之后,慢吞吞地站起来,抖了抖毛,抬头迎上奉玉的视线。白秋被他看得脸红,口中终于小声道:“其实真的还好,不怎么疼的……再说,你给我的灵灯都灭了,我……我和灵舟仙子他们都很担心的,若是需要命毛,总不能因为疼就不去看你了呀……”   奉玉静静看着面前温顺的小狐狸,良久不言,过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   他有些心疼又无奈地将白秋抱到怀里摸了摸,任凭她舒服得眯上眼睛,轻声道:“……你下回莫要再拔了。我也会好好护你,不会再出这种事。”   白秋听着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由得抖了抖耳朵,可是随后,她就想起了奉玉刚才说得那句“娶你”,于是脸颊顿时滚热起来,浑身都有些不自在,不禁开始思索他这几句话里是否是有别的深意。   这个时候,奉玉放开了轻抚白秋脑袋的手,似是准备起身外出了,白秋见状一惊,脑袋也没来得及想太多,等回过神,她已经一把摁住了奉玉的袖子,下意识地道:“那个,神君!你刚才同我说的话……”   说着,等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什么,白秋一阵窘迫,抖了抖耳朵,不安地站在原地。   奉玉一愣,像是也没想到白秋会主动提起这个,便回答道:“因为算上山神大会、妖境,还有在森林里暂居的那段时间,你在天军营中住了也有相当长一段日子了。况且在妖境中那段时光凶险,你亦受了伤,我想现在空下来,你或许会有回家的打算。到时,你若是同意,我正好择日去旭照宫拜访,正式去见过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我是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毕竟,当初在凡间,我们从相识到现在这个时候……”   奉玉说到此处,看向白秋,似是有意带了几分戏谑地笑了一下,道:“……你不是已经和我成亲了?”   “……”   白秋呆住,她被他的那双凤眸望得无处遁逃,顿时有些失措,可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同奉玉当初说好的重新开始,如果说要算时间期限,好像的确是这般没错。   白秋不知如何回答,只老实地道:“可是……可是我父母现在还在游历中,应当都不在家里,你即使来了也见不到他们的,所以……”   “无妨。”   奉玉沉稳地缓声道:“我也不是说立刻,我还不至于这么沉不住气,若是需要等,我自是等得。”   说着,他看着白秋泛着粉色的耳朵尖,不禁笑了笑,见她整只狐狸都颇为精神,也就松了口气。   他停顿片刻,又说:“你也不必着急,你可以慢慢想着,答案等我去了再给就是。即便我去了你仍然想不好给不出来,我也可以慢慢等着,等到你想好就是。”   奉玉想了想,忽而疑惑地问:“说起来,你刚才一直说‘只是’,你是觉得‘只是’些什么?”   白秋被他说得一愣,但听奉玉问起这个,又连连摇头道:“没什么,就是……”   ……就是明明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可又觉得是不是有点快了,总感觉有点恍然,像是做梦一般。   白秋被自己动摇并且渐渐偏向于奉玉的内心吓了一跳,自己都未察觉到尾巴不安地在身后晃来晃去。   奉玉看着她的样子淡笑,问:“那就定了?”   白秋的爪子在床上挪了挪,最后终究是下了决心,她道:“好。”   光是说出这一个字,她就自己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有种奇异的不真实感,想被泡在蜜罐子里。如此说来,奉玉说的话也没错,她的确很久没有回家了,即便爹娘还没回来,也该考虑回去一趟。   白秋说道:“那我过段时间就回家一趟。等我爹娘回来以后,我再送信给你,然后……唔……”   白秋话还没有说完,已被奉玉变回了人形,然后捉着手腕拽进怀里,被他一低头吻住了口。   奉玉只觉得心脏跳得速度快到有些鼓胀,他的感情连自己都有些陌生。说来奇怪,明明是他自己先提出白秋或许应该回家一趟的,可是等她真的说了这句话出口,他却又舍不得她走了。   他慢慢地轻啄她的嘴唇,托着她的腰将她温柔地抱起来,然后去吻她的下巴、喉咙和精巧的锁骨,最后又留恋地回到嘴唇。   空气里的温度安静而缓慢地上升着,室内只余下细腻而轻缓的亲吻之声。   怀中的女孩子轻巧而且衬手,她身上的衣料柔软得像是一团一团的云片,白秋有些羞涩地依偎着他,两个人拥在一起,奉玉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品尝着她身上沾着花香的甜味。   过了良久,两个人才分开。这个时候,天军营那边隐约有吵闹的喧哗之声,这种声音似乎催促提醒着他们今天还有事情没有结束,于是只好暂时停住。   白秋靠在他胸前,却低着头不敢看奉玉。说来奇怪,明明还什么都定下来,她却已经有种两人已经定下婚约的甜蜜之感,神君还在眼前,感觉却同原来不一样了。   奉玉亦是如此,他抱着白秋不想松手,这种时候,他自是只想搂着她温存。但两人皆知这样不对,若是今日都不出去,未免太不像样了。   故而奉玉道:“时辰好像到了……我们出去吧。”   白秋匆忙地“嗯”了一声,连忙起身去换了衣服,但她对肢体接触明显还不满足,只想抱着奉玉亲亲蹭蹭,但是架着时间不足,她还是不得不去做了准备。   奉玉显然亦是如此,因为两个人抱在那里分不开,原本预计要沐浴更衣的时间缩短了许多,难免显得匆忙。可是即便如此,等白秋回到屋中换好了衣服出来,奉玉见她,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白秋到底不是住在奉玉仙宫里的,带来的东西不算太多,身上的华服说来还是奉玉替她寻的。只是白秋今日即使匆忙还是点了些妆,头上簪了花簪,她站在仙宫袅袅浮云仙光之中,竟比寻常还增了几分颜色。   奉玉微微一定,才回过神,却更想抱着她回房间不出门了。倒是白秋看着奉玉神情有些不对,担心地问道:“怎么啦?”   她又看看自己,问道:“不好?”   “……没有。”   他的指尖在她鬓角轻轻抚过,继而替她扶正了簪花。   奉玉道:“走吧。”   ……   今日是天军们从妖境归来后的凯旋之日,天军营内大办庆功宴,天军营上下一片喧腾,仙酒香味游弥其中。   白秋跟着奉玉踏入时,里头已是觥筹交错。三十六天军齐聚一堂,分外热闹,除了三十六天军之外,还有过来道贺的天庭天官和与天军营有所联系的神仙。   他们两人一进殿内,不少目光,登时一齐望了过来。 第113章   白秋几乎是在踏进大殿内的一瞬间就有些懵了,她原以为庆功宴应当是天军营中的人一并庆祝, 而她在天军营中这么久, 天军营中的将士们即使不认识,也有一大半混了脸熟, 谁知进来以后, 看着众人望过来的脸, 白秋才发现里面一大半都不认识。同时, 迎上周围人望过来的目光,白秋不由得怔了一瞬, 这才意识到她在妖境和临时营地待的太久,都快忘了自己曾是备受瞩目的“神君夫人”。   在妖境的时候, 大家都在紧张妖王之事, 自然没有人有太多闲情逸致八卦, 到临时营地后, 因为大多数天兵都已经对她熟悉,倒是没有太惊奇。只是回到熟悉的世界中后情况就大为不同,眼下这个地方不说有除了三十六天军中没去妖境的另外三十四军,远道而来、白秋不曾见过的神仙天官,数量也大大超出了她原本的想象。   而且, 这次不止是关注她。   奉玉此番单枪匹马就搞定了妖王,在天界诸仙之中, 又算是事迹一桩。尽管妖王之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七千余年, 可是由于此事影响太过广泛, 至今还有无数仙人闻之色变。白秋之前没有离开过临时军营, 可是从来来往往的天兵天将和天庭仙官口中的字里行间,也能猜到奉玉肯定是干了一件大事……众人皆知妖王是万妖之恶集大成者,又有恶妖大军为阵,神君竟然不损一兵一卒,只花四个月就彻底将这件事做了个了断,白秋能够感觉到,此时其他人落在奉玉的眸子上,都充满了仰望的敬畏之情。   “……到底上古神将,天生战神……”   “更何况随奉玉神君进入妖境中的只有两支天军!妖境中的恶妖据说对妖王而言如流水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之当年仙妖之战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奉玉神君却只领了两支天军,历时不过四月!只怕神君如今的修为,比之当年,已经不知到了何等境界!”   “天军实力强大,于天界安稳而言,自是好事!只是奉玉神君这般不苟言笑,有时想来,也觉得有些可怕啊……”   殿内很快响起了不少交谈之言,这么多视线一齐望来,白秋难免有些慌张。   因为奉玉在来庆功宴之前,还离场先带她去祭祀了一番天台上的莲花灯池,白秋便以为不是多么正式的场合,大殿内应当多的也是熟人,所以即使拾掇自己的时间少了些,她也安安心心地跟着奉玉来了,没想到竟会如此。天军营的大殿一开,里面居然金碧辉煌,人来人往,说是天宫也未必不可。   白秋跟在奉玉身边,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神君,只见奉玉形容不改,大步往殿中走去。   白秋被他牵着手,自然也跟了上去。她个子比起奉玉要小一些,奉玉原本也有意护着她,故而这会儿才从奉玉的遮挡下露出脸来。   原先没看到白秋跟在他身边,还在讨论奉玉神君战功的仙人们此时骤一看到这样的皎月出云,突然都噤了声,有半晌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才有人合了扇子小声地问道:“跟在奉玉神君身边那位仙子是何人?”   “不知道,以前不曾见过。”   另一人亦是小声回答,但目光却不曾从白秋身上离开。   毕竟这样的仙子,若是见过,怎么会一丝印象都没有?   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之前似是听说……”   那人含蓄地解释了几句,但即便是解释了,却也没有说得十分清楚。不过,对方听了几句,倒像是明白了。   其实这段日子天庭的传闻甚多,关于跟在奉玉身边女子的身份,大家心里都有所猜测,只是心照不宣,就算不是人人都万分好奇特地为此而来,可若是见到了,不说把眼睛贴上来,总还是都要拉长脖子往这里瞧一眼的。   这个时候,奉玉经过一段席间,正好有人起身相迎。   只见一位仙骨道风、腰板笔直的白须道人笑着从席位上站起身子,躬身拢袖向奉玉行了一礼,继而听他道贺道:“恭喜神君又是一仗大捷!天帝得知喜讯,亦很是为神君高兴!只可惜天宫事务太过繁忙,无法亲自过来为神君贺喜,故而特让老朽前来,为神君道贺,同时也送上礼物给天军营将士,算是既有恭贺之情,亦聊表不能前来的歉意。”   说着,那白须道人便递上一张礼帖,奉玉礼貌地接过,大致确认了一下,便颔首接过,同时说了些道谢之类的场面话。   白秋就在奉玉身边,因为奉玉停了下来,她也就跟着停下了。此时,她正旁边好奇地打量面前之人,白须道人虽然乍一看是一副道士打扮,但仔细看看,便能瞧出其实是德高望重的仙官。他看起来与奉玉颇为相熟,连带着白秋也有点在意。不过她才探出头来看了一眼,那老道长就也注意到了她。   白衣道人在奉玉神君身边见到个小姑娘也是稀奇,看她这般模样,便眯着眼和蔼地笑了笑,接着向奉玉询问道:“神君,不知这位是……?”   说着,不止是白须道人,仙殿内不少其他非天军营内的天官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奉玉却是仿佛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关注,也没有察觉到白衣道人话里的戏谑,只淡然地介绍道:“这位是白秋仙子。”   话完,白秋连忙顺着奉玉的话上前行礼。   然而“白秋仙子”这四个字,于其他人而言差不多就是个名字,可这位常伴于天帝身边的白须道人听了,却微微怔了一瞬,然后等他再看白秋,便略带惊讶地了然道:“原来这位便是……”   奉玉答:“是。”   得了答案,那白须道人看向白秋的神情便愈发慈爱了,一双年迈但清澈的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眼神似有深意,并且向白秋虚虚回了个礼。   反倒是白秋被弄得摸不着头脑,她看看白须道人,又看看奉玉,隐约觉得他们就是在谈论自己,偏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奉玉和那白须道人也没有交谈太久,他接了天帝送的礼,又寒暄几句,就领着白秋往前走。   只是两人走了几步,白秋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还被奉玉捉在掌心里。周围视线灼灼,奉玉刚才又只介绍她的名字没有细说,白秋想了想,怕这么多人看见奉玉不好解释,而且奉玉牵着她走怕她跟不上,连步伐都放慢了,她连忙试着将手往外抽。   谁知白秋才刚试着抽了一下,奉玉的脚步就忽然顿住,回头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神君的凤眸在她脸上淡淡扫过,白秋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奉玉好似只是看了一眼就回过头,连眉毛都不曾动一瞬,白秋对他此举有些茫然,然而接着下一刻,她忽然就感到奉玉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几分,且自然地掰开她的五指,改为十指相扣,牢牢扣住。   白秋大窘,只觉得掌心发烫,心跳也快了许多。偏生奉玉没有再看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跟个小媳妇似的被他牵着走。   白秋就这样顶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跟着奉玉穿过了大半个仙殿,中途还有不少仙人笑着起身恭贺奉玉,也同白秋打了招呼。过了许久,她才渐渐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   天军营的诸位们位置都被安排在差不多的地方,他们两人走过去时,那一块正洋溢着一种过年般欢腾的气氛,到处都充满了上蹿下跳的天兵。   “将军!”   “将军!!”   一见他们二人靠近,天兵们顿时激动地往这里挥手,还有人生怕不惹事,笑嘻嘻地高声管白秋叫“嫂子”。白秋的注意力全在被奉玉紧紧扣住的手上,对这个称呼也心不在焉的,听有人喊她,还愣愣地看过去。   不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被奉玉拉着手在席间坐下。   其他人喜庆地给他们两人倒酒布菜,这个时候,只听一个靠的近的天兵“咦”了一声,问道:“嫂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诶?”   白秋愣了一瞬,局促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白秋原本以为到了坐席上,奉玉握着的手应该松开了,谁知奉玉一直没有松,只神情淡淡的将她的手握着,用宽大的袖子挡着。他们两人跪坐下来以后,旁人看不出什么,可白秋却能感觉到奉玉宽大的掌心里灼高的体温。此时被人一语点破,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慌张地想要乱动,却被奉玉紧紧握住,根本没法动弹。   这个时候,旁边的人也没在意白秋的反应,见神君夫人被问懵了,都纷纷仗义地替她解释。   一个道:“太热了吧!肯定是太热了!”   另一个道:“人多嘛,没有办法……要不谁去用仙术通通风?”   “你不要为难嫂子,嫂子年纪小,可能是打了胭脂……”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白秋心里觉得感激,但又不知道该往谁那里笑,这时,有人斟了一杯酒递给奉玉要敬他,奉玉一顿,犹豫了一瞬,终是接了过来。   由于奉玉握着白秋的始终是右手,这回终于不得不松开了。白秋连忙将被他扣了老半天的收回来,放回自己膝盖上,可松了口气的同时,转头看着奉玉神情清冷地饮酒,忽而又觉得掌心里空荡荡的。她五根葱白的手指轻轻地蜷了蜷,另一手扶上手腕,总觉得还有几分奉玉的余温。   奉玉那里一旦开始与人应酬,天兵们就一个一个来了,虽说他话不多,心中亦清明,不会多喝,不过白秋等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无聊。同奉玉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后,她就准备在殿内闲逛。   奉玉一顿,见她没有走远的意思,就也同意。   白秋围着席间转悠了一圈,要在三十六天军这么多天兵天将中找人其实也不容易,她晃了好久才找到灵舟仙子。白秋找到她时,她正长渊仙君坐在一起喝酒,白秋找到灵舟后,连忙从袖中摸出清洁好、整理好的纱衣递给她。   这件纱衣原本是出了妖境就该还的,灵舟仙子当时也及时赶到了森林那里。只是这段时间她忙碌非凡,停职期结束以后堆积如山的工作一下子压了下来,还要天军营和临时营地两边跑,白秋没怎么见到她的面,也就没有机会,想着今天应该能说话,就特意将纱衣带了过来。   不过,见到这件纱衣,灵舟仙子没什么反应,倒是长渊仙君呆了一瞬,道:“这个……你居然还留着?”   “……啊?”   灵舟仙子本来刚和白秋随口说了几句话,将东西收起来就是了,被长渊问了这么一句,反倒老脸一红:“我为什么没留着?”   长渊和灵舟很快交谈起来,白秋听他们谈论起这个,不由得一愣,隐约想起当初齐风仙君在桃花林中也说过类似的话,还露出了些怀念的神情。   不过,她见长渊和灵舟夫妻交谈,也就没有多想,识趣地后退,正在思索接下来去哪儿、要不要回奉玉那边,接着突然就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白秋一惊,下意识地回头,结果惊魂未定,一转头才发现站在她身边的是玄英。   “妹妹。”   玄英见白秋慌张,也被她吓了一跳,继而才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刚才我在将军那边看不见你,倒叫我好找。”   “哥哥!”   白秋素来与玄英亲,因为玄英之前就来森林那里看过她了,因此两人现在倒也不算分开太久。但即使如此,白秋看到他还是下意识地想摇尾巴。   玄英来得正好,白秋计划回家一趟的事,总要让哥哥知道,于是她朝他一笑,便将可能近期要回家的事同他说了。   白秋道:“我还没有想好具体的日子,不过反正家里随时都能回去的。如果没有意外情况的话,大约就是这几日吧……哥哥?你怎么了?”   白秋原本望着玄英,只是她说着说着,就感到玄英的神情好像有点吃惊,与她预计的不大一样,便疑惑地歪了下头,询问道。   “……没什么。”   玄英回过神,就摇了摇头,他说:“我只是觉得有些巧,许是冥冥之中,果真是有天数。”   说着,还没等白秋反应过来他这番话是什么意思,就见玄英从袖中摸出一封信来递给她,笑着说道:“就是今日,爹娘送来信说,他们近日就要回家了。” 第114章   玄英刚将话说完, 原本主动提起说要回旭照宫的白秋, 反而先愣了一瞬,一边慢慢地接过玄英递过来的信, 一边道:“爹和娘……要回来了?”   玄英在一旁笑着说:“应该是的……他们外出游历至今已有四年有余, 的确也差不多了。不过也未必是今日来了信, 明日就会回来。看他们信里的说法, 应当是准备在一两个月内归来……既然你也想回家了, 倒是正好。”   玄英说完,看着妹妹满脸呆相,忍俊不禁, 好笑地敲她额间的红印, 道:“怎么了?你怎么看起来傻乎乎的?”   白秋被他敲得闭眼, 这才一下回过神,但说话却还是心不在焉的,慌张道:“没、没有……”   说着, 她又忍不住看向手中这封信,信上的确是他们父亲白及仙君的字,内容也同玄英说的差不多, 可是白秋吃惊太过, 一时有些傻眼。   正如玄英所说, 自她及笄、爹娘定下外出游历之后, 他们已经有数年未归。当初爹娘放她下山时, 她答应过在凡间会事事小心, 不冲动, 以自身安全为重,可是她下山后没过多久就犯下天规,喜欢上将她从千年妖花腹中救出来的凡人,然后一路追着他成了亲。   虽然说奉玉后来及时回了天,最后没有弄出什么大事来,因为当时成亲成得匆忙,他们其实也没有夫妻之实,可白秋还是难免有些心虚。   在白秋原本的预想之中,爹娘或许还要有一两年才会考虑回来、再过一两年后才会真正到家,虽然心里隐约有个他们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回来的念头,可是这个“过段时间”总是十分模糊,而现在这封信一至,爹娘的归期忽然一下子明确了起来……她刚刚才应了奉玉等她爹娘归家就让他上门来拜访之事,可是在她却没有想过这一日会来的这么快!还这么突然!   想到爹娘出门没多久,自己就给他们弄回来这么大一个神君,关于“神君夫人”的传闻也传得满天界都是,白秋顿时欲哭无泪,有种骑虎难下的窘迫之感,若不是她此时还是人形,只怕背上的毛都紧张地竖起来了!   白秋握着信微微忐忑,忍不住抬起头求助地看向玄英道:“哥哥,那个……我同奉玉神君之事,你有没有和爹娘说过呀?”   玄英摇头道:“没有,你自己的事,自然是你自己去说。不过现在天庭里面传得那么厉害,天兵天将又到处都有,爹娘即使是在凡间,说不定也早就知道了。”   白秋:“……”   玄英摸了摸下巴,又说道:“说起来……当初我知道这件事,好像也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当初奉玉将军他突然亲自跑到我们家来已经将我吓了一跳,谁知后来给我托了封信就又带着你跑了,后来的事还是我听天军营中那些个传闻,自己半蒙半猜猜出来的,至今也不晓得是不是全对……到时候爹娘问起,你务必要好好说、仔细说,把细节都说清楚点,我也好奇得很。”   白秋:“……”   玄英说得很显然是当初文之仙子的事,那个时候她其实不是有意跟着奉玉跑的,顶多是在意文之仙子顺势而为,但玄英这么一说,倒像是她和奉玉私奔了一般。   于是这番话成功地让她更想干脆刨个坑把自己埋起来了。   玄英看自家妹妹的脸色看得有趣,忍不住又摆哥哥的架子敲了敲她的头,放缓了语气说:“这么紧张做什么?反正你同将军的事,不管早说晚说,总归是要说的。提前知道爹娘要回来了正好,你可以趁这一个月好好想想到时候要怎么开口,也算有所准备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白秋垂头丧气地点点头,玄英将敲她额头用的拳头展开,化敲为抚,轻轻摸了摸白秋的脑袋,但过了一会儿,他又忽然一顿。   玄英有些疑惑地问道:“说起来,你怎么到现在,都还将将军唤作‘神君’?”   白秋一愣。   玄英道:“因为父亲亲自遮了你的天机,你出生以后又甚少离开家门,天界认识你的神仙的确不多,后来你又是随奉玉将军一同露面的,故而其他人总半真半假地用‘神君夫人’来调侃你。但我是你兄长,自是知道你和神君没有成过亲,那些话只是戏言而已,因此倒也不用夫妻相称……不过,我看你同奉玉神君甚是亲近,他待你也同旁人不同,为何你称呼神君,还是这般生疏?”   白秋愣在原地,被玄英问住,呆了一会儿,才试着答道:“因为……”   可是她刚说了个开头,就又答不下去了。   在凡间的时候,她没有想过奉玉会是神君,于是他刚回天时,白秋就被吓了一跳。凡人和上古神君之间的差距实在太过悬殊,白秋从此不知该如何待他,两人之间难免生分,她也不好再叫奉玉的名字,于是从当时就开始叫奉玉‘神君’,一直叫到如今。若非今日玄英提起,白秋也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对。   她想了想,问道:“哥哥,你觉得这个称呼,不好吗?”   “那倒也没有。”   玄英笑着摇头道。   “你要是喜欢叫‘神君’的话,自然是称为‘神君’比较礼貌,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有此一问罢了。”   白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再问,却见在宴席间的天兵们有好几个正在向玄英挥手,玄英也看见了,就笑着朝那边一招手。   玄英招完,一回头就看见白秋还看着他,便道:“你放心,我不喝酒的。虽是天军营的庆功宴,但我只准备转转就回去了。”   白秋知道他说的是实情。   他们兄妹在这一点上都随了爹娘,几乎不喝酒,即使要喝也只是赏月或者祭祀时喝一两口。天军营的庆功宴开始也有好一阵子了,天军营不少有嗜酒之人,玄英比白秋他们来得还早,但身上一点酒气都没有,倒是有一点常年浸润在仙灵之地带上的淡淡清香。   于是白秋点了点头,但她转头也想起自己出来似乎也有些久了,便道:“哥哥你过去吧,我是和神君一起来的,也差不多该回去了……我回家的日子暂时也没有想好,等我定下来,就再和你说。”   “你有主意就好。”   玄英笑着颔首。   于是兄妹两人暂时分别。他们两人说话之处,是离席宴稍有一段距离的大殿边角,周围没有其他人。玄英怕白秋找不到地方,送了她一小段路,方才回到他自己的席位中。   白秋也是一路小跑回她原来坐的位置,奉玉身边依然空着,他背对着她,白秋一眼望去,可以望见他玄色的正服衣袍、挺得笔直的后背和一头瀑布般的乌发。   白秋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连忙加快了步子,回到奉玉身边坐下。奉玉神情仍同她离开时一般,只是白秋才刚一入座,放在桌下的手就被奉玉轻轻扣住,只听他道:“你去哪儿了?怎么这么久没有回来。”   因为宴席间喧闹,白秋怕影响到其他人,就靠得离奉玉近些,这才如实地小声回答道:“我将灵舟元君之前借给我的纱衣还回去了,然后我兄长来寻我,就和他说了几句,费了些功夫。”   其实白秋还纱衣的时间不长,和玄英聊天的时间也不长,只是两厢相加,花得时间就长了些。   奉玉闻言“嗯”了一声,握着她的手这才松了些。   白秋倒是没有察觉出奉玉话里有什么不对,只是觉得周围人这么多,又吵闹,两个人说起话来不方便,就又微微往他身边挪了几分,差不多靠在一起,这才高高兴兴地取筷子去吃桌上的珍馐美馔。   奉玉感觉到白秋小巧柔软的身体依赖朝他身边靠靠,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原先胸腔内的焦虑总算一点一点地缓解了下来。   白秋离开的时间比他预计得长了,他就忍不住开始有些焦躁,即便明知她就在天军营的殿宇之内不会有事,却也难以抗拒这种奇异的不安感,若是秋儿回来得再晚一些,他大约就要起身去找她了。   奉玉早就知道自己不喜欢看不到白秋,大约是妖境四个月那长久的分离让他觉得难受,重新见到她以后,总想时时刻刻地将她护在羽翼之下、留在身边。   这个时候,感觉到她待在他身侧、身上小小的仙气时不时随着活动飘过来,奉玉的心绪终于渐渐平静。他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搂了搂,一边由着她动来动去,一边又静悄悄地将她拢在自己的气息之中。   ……   仙宴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仙殿之内热闹非凡,天兵天将们大谈过去经历过的战役,还有兵法战术。这样的庆功宴对天兵天将来说当然是有趣非凡,可对白秋来说,听不懂的东西太多难免有些无聊,她大概坚持了一会儿,可是吃饱了以后就忍不住发困,脑袋一点一点,不久“咚”地一下栽倒在奉玉肩上。   一旁的天兵们原本正在喝酒,讲到有趣之处大笑出声,可是还没笑完,就看到白秋睡倒在奉玉肩膀上。   要知道将军的肩膀平日里自是没有什么人敢上去靠一下试试的,看着小夫人睡在上面,奉玉不仅不生气,还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搂,好让她睡得更舒服,周围一大群天兵们难免稀奇。   一人道:“将军,小夫人好像睡着了!”   奉玉一边“嗯”了一声,一边熟练地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回答道:“她平日里睡得比较规律,修为又不是很高,吃不消这种没日没夜的仙宴的。你们继续,我先送她回去。”   说着,奉玉便将白秋抱了起来。周围的天兵天将们听将军这么说,连忙纷纷称好,并且主动腾出位置好让奉玉走。 第115章   若是从正门出去, 一路要经过大半个殿的仙人,未免太过招摇, 奉玉将白秋护好, 索性也未把她变回狐狸,直接抱着从偏门出了大殿,飞快地腾云回到东阳宫中。   白秋就算是人形也很温顺,大概是嫌弃出了大殿冷, 非常不见外地往奉玉身上窝, 等回到房间里才稍稍安稳。奉玉将她平稳地放到床上, 怕她滚下来, 又往内侧推了推, 这才铺开被子给她盖上。   白秋向来很是老实的, 奉玉给她盖了被子, 她就乖巧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从仙殿那般喧嚷的地方出来, 东阳宫的房间内便显得分外安静。没了白秋,奉玉如今其实也有些疲于应对胜仗之后千年如一日的应酬,便干脆在床边坐下, 静静地看着白秋的睡颜,不由得有些失神。   大约是先前仙殿中酒气重, 白秋即便没有喝,也有一点被熏到了, 她的脸颊泛着微微的粉色, 像是静谧的清水里浮上一点浅色的花瓣。   奉玉抬起手, 手指微曲, 在白秋的脸上轻轻地碰了碰。   她的脸颊温暖而柔软。刚才一路上抱她回来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白秋吃饱了就困,除了奔波劳累,约莫也有到了夜晚的缘故……这会儿看着她睡得这么乖巧,奉玉倒真产生了些干脆在这里抱着她睡下、不再回仙殿去了的念头。   这个时候,白秋虽是睡着了,但其实一路摇摇晃晃,睡得并不十分安稳,因此奉玉微凉的指尖一碰到脸上,她就懵懵懂懂地醒了过来。   白秋在半梦半醒之间意识朦胧地皱了皱眉头,接着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费劲地撑开眼皮,一睁开眼,就看到守在她身边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奉玉。   白秋一愣,顿时有点受到了惊吓,连忙爬起来,不好意思地道:“神君……”   白秋刚刚睡醒的脑袋里渐渐浮上了睡着前的回忆,即使她对自己睡前记得的事不多,看看眼前的状况,却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于是白秋不由得愈发难为情,接着道:“我睡着啦?你怎么不叫我……”   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叫我起来就是了,我也不是特别困,叫一叫就回醒来的。现在才是第一个晚上……”   说着,白秋的脸上慢慢地浮起一层红晕。   虽说仙界的宴席一开数月数年都有,有人睡觉在所难免,可是她才第一天就睡了过去,还是在庆功宴的主角身边……白秋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无妨。”   奉玉一顿,收起手,看着她刚醒还有些迷蒙的杏眼,沉稳地回答道:“你既然想睡,回来好好睡便是了。庆功宴那里我已经算是露过面,接下来即便不再过去,也没什么关系。”   白秋轻轻地“噢”了一声,低着头,面上仍有赧色。   她问:“那你准备回去吗?”   奉玉答:“……暂时不回吧,我也有些累了,不过不睡觉。你暂且在屋里休息便是,不必管我。”   说着,两人之间暂时安静下来,好像找不到什么话题说。   白秋看着奉玉起身随手到书架上拿了本书,然后将卧室内的灯光都熄了,只余下一盏,室内一下子幽暗下来。接着,奉玉拿着书又走回来,在床边坐下,颇为随意地翻看。   白秋一愣,她也晓得奉玉特意将灯光调暗大概是为了让她睡得更舒服些,可是她在宴席上睡了一小会儿醒来之后,现在反而不困了。她看着奉玉背对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因为之前在庆功宴上人太多、交谈不便,她还没将她爹娘快要回家了的事和奉玉说,忙道:“神……”   称呼就要脱口而出的时候,白秋忽然又停住了。   她想起哥哥之前和她说的关于她对神君称呼问题的话,虽然白秋自己是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既然哥哥提起了,她心里总有几分在意。   白秋脸上微微一红,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拽了拽奉玉的袖子,试探地唤道:“……奉玉。”   听到她这个称呼,奉玉微不可察地一顿,但又疑心自己听错,面色未改,只回过头道:“嗯?”   白秋也许久不曾这样直呼他的名讳了,出口便觉得发音有些生涩,口舌间干巴巴的。她对奉玉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有点羞涩,但见他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又松了口气。   “我兄长今日来找我,是因为收到了我爹娘寄来的信,他们好像这一两个月内就要回来了。”   白秋整理了一下思路,简明扼要地说道。   “先前在仙宴上人比较多,就没有直接同你说。”   奉玉又是一顿,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么突然。他想了想,便道:“可以,那我便同之前说好的那般,等你父母归来后,就去旭照宫拜访。”   “嗯。”   白秋点了点头。   奉玉声音一沉,看着白秋的神情,疑惑地问道:“……你不高兴?”   “不是!”   白秋听他这么问,生怕奉玉误会,连忙急急地否认。   但如此一来,若是光否认,不说原因,未免又显得太过敷衍。白秋没有放出来的狐狸尾巴不安地在半空中甩了甩,用屋内幽暗的氛围掩饰她微烫的耳根,白秋小声地道:“但这样的话,我就真的马上要回家啦。我有一点……”   “什么?”   “……舍不得你。”   “……”   “……”   房间里一瞬间安静得近乎诡异,白秋说这话时根本无法直视奉玉,只低着头,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说完就后悔了。   白秋反悔道:“……我咬到舌头了,你把刚才这话忘……唔……”   她话还未说完,已被奉玉拉入怀中,他有些好气地道:“这如何忘得了……”   刚才还拿在手中的书被奉玉丢在一旁,他接着微弱的灯光伸手去碰白秋的脸,轻声道:“怎么咬到舌头了?出血没有?张嘴我看看……”   白秋本来就是随意找的借口,哪里有真的张嘴给他看的道理。可是她不给看,奉玉却会自己凑过来,等回过神来,他竟然已经整个人都在纱帐之内。   卧室内烛火幽幽地跳动,隐隐有些暧昧的氛围。   白秋无意识地躲闪,但她本就待在床榻之中,不知不觉已被逼到死角。   奉玉靠近之后,白秋便听他低声道:“还有,秋儿,你刚才唤我什么?再唤一次……”   “奉、奉玉……”   “……你刚才觉得困,现在还困吗?”   “还、还好……”   奉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白秋的思维有些想不过来,差不多是凭着直觉在回答。   因为奉玉的身体靠得很近,两人之间的空气温度渐渐地高了起来。   奉玉说要看看她口中流血没有,结果凑近时却变成了亲吻。上一次两人分开的时候根本没有足够的温存,从之前到现在,奉玉近乎一直在忍着,亲热的中断并未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冷却,反而使得分离变得更难以忍受。   一盏灯的光亮朦胧得恰到好处,但那一点晃动的火光又足以使他们看清对方的动作和神情。   奉玉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来考虑,给了她无数次拒绝的机会,温柔得仿佛没有边际。他嗅了好多次她身上有没有酒味,鼻尖蹭在她敏感的颈间,让白秋忍不住发痒地闷哼躲闪,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一点一点地动情。   他将她抱着推在榻上,拆开了她里衣的系带,手从缝隙间探入。   白秋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就僵住了,下意识地道:“别……嗯……”   奉玉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太重?不舒服?”   “不是……”   白秋面颊早已羞得通红,她之前并不是没有主动提出过要睡奉玉,可是临场要来真的了,她忽然又觉得有点恐怖。他比她想得还要有力得多,感觉陌生得可怕。   白秋试着推了推,可是没推开,于是脸就更红了。   奉玉被她推得想笑,就埋在颈间笑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拨开白秋掉在脸上的碎发,捧住她的脸,压低了声,缓缓道:“别怕。”   这一句意味明显的安抚非但没有让白秋顺利地平静下来,反而心跳得越来越快,连呼吸都乱了。她有点慌张地抱住奉玉的背,太不知所措了索性闭上眼睛。   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奉玉看到白秋慌乱又害羞的表情,气息为此滞了一瞬。   若说他心里就丝毫没有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时候,光是控制自己的力道、命令自己不要过于急躁,他就已经感到有些吃力。   奉玉定了定神,强行让自己的脑袋又冷静了一遍,这才托起白秋的肩膀,调了调她的位置。   他低头亲吻她轻颤的睫毛,接着嘴唇向下,渐渐落在唇上,明显带着与平日里不同的色彩,极近温柔和缠绵……过了一会儿,才沿向周围,沿向其他地方……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咚咚咚”三下,带着军营里特有的认真和严谨。   门外的天兵不知道屋内是什么情况,只是好奇为何将军房内的灯暗得这么早,但明明是暗的,却又有点光。等敲完门,他便高声道:“将军!”   “……何事?”   “报告将军!天庭来的消息——文之仙子,出事了!” 第116章   数个时辰之后, 白秋和奉玉同待在飞往长安的仙云之上。   奉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白秋不是男子,因此不大清楚一般男子若是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会是什么感受,不过, 她目前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奉玉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而且这种不高兴使得他今日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阴沉。   昨日晚上有人来敲门之后,他们两个原本在做的事情自是没有做下去。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白秋还靠在奉玉怀里,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天兵隔门对话几句后, 他压着情绪匆忙地起了身, 到后院泡了凉水。因为来得是天庭的消息不可怠慢,奉玉没有再回庆功宴,却是在屋内临时设书房忙了半宿, 白秋不管何时看他,眉头都是紧紧皱着的。   然后他的脸就一直黑到了现在……白秋能够感觉到他很是生气,因为之后无论她怎么打滚撒娇、主动窝在他怀里蹭他亲他、拿尾巴圈他的胳膊、跳到他膝盖上摇尾巴、挂到他脖子上当毛领子,都没能让奉玉重新开心起来。   这一会儿, 白秋正保持着原型乖巧地让奉玉抱着, 在他怀里担心地跳来跳去, 九条小尾巴跟着四处乱晃。   周围仙风徐徐,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其他人, 奉玉低头看着在怀里着急又担忧地卖力试图哄他的白秋, 心头颇有几分无奈。他将她稳稳地抱好, 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叹了口气道:“乖一点,别闹了。”   白秋被他亲了亲,又被顺了顺毛,稍微有点消停了,但她看着奉玉蹙着眉依旧阴沉的神情,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上去蹭了蹭他,小声道:“神君……你是不是生气啦?”   “……没有。”   “那我昨晚哄你,你怎么都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说着,白秋的耳朵都有点委屈地垂了下去。   奉玉这种时候着实很难高兴得起来,但他听到白秋提昨晚,倒是有点被气笑了,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隔着尾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还好意思说。”   他淡淡道:“说要陪我整夜办公,结果没一刻钟就团在我腿上睡着了的,真不知道是谁。”   白秋被他说得脸红,爪子不知所措地拍了拍,有点答不上来。   昨晚奉玉停了动作之后,明明其实好像也算不上是她的错,但白秋莫名有些心虚的愧疚之感,又担心奉玉,方才一直围着他转。况且她也很在意文之仙子的状况,便干脆提出要陪他熬夜办公。   白秋原以为她当初在妖境中也帮奉玉看了不少文书,出来以后应当也不会太难,但熬了一会儿才发现,文之仙子的事是天庭分下来的公务,是奉玉神君个人的工作,同天军营原本的事务大有差别,与战争中的军务也极为不同。奉玉没有让她插手,但白秋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已觉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困了起来……白秋怕打扰奉玉工作,因此见他专心后就安静了下来,只在他腿上趴着,奉玉虽忙,却还同她撒娇时一般时不时分神顺她的脑袋。被神君的气息包围,摸脑袋又太舒服,白秋作息本就规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后这一睡,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晨。   ……昨夜之事,白秋自然是还记得的,光是想起离走火有多近,她的脸颊就有些发烫。   她其实是还好,只是奉玉的状况她多少是有点察觉到了……另外,从他的神情、昨晚在冷泉中停留的时间,白秋都能感到他应当是难受的,因此虽说不能算她的错,白秋还是无比内疚。于是她顶着脸上越来越烫的温度,又轻轻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意有所指地安慰道:“没事啦。下次……下次再说,便是了。”   提起这个,奉玉微微一顿,委婉地缓缓道:“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情了结,你不是就准备回家了?”   说着,他静静地看着白秋。白秋原先还不懂,但被奉玉如此望着,一愣,便也回过神来。   等长安这边的事结束,她大约的确是要直接回家的,若不是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她原本这两日就该走了,下回再回天军营、再见到奉玉,还不知道是何时。奉玉情绪不好,除了昨日之故,大约多半是这方面的原因。   奉玉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凤眸中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只听他说:“……等到大婚之时,我提前去请三五日的假,仙宫禁制加严,天军营的公务暂交于副将。”   干脆把东阳宫封死,禁止任何人进入和打扰,若是天军营有事,就让他们都去找长渊。   奉玉在心里有了打算,但看着怀里软乎乎的白狐狸,转口又道:“……或是直接请一月。”   白秋:“……”   白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但想到要同奉玉分别这么久,心中却又不舍得很。   这个时候,奉玉沉了沉声,看着白秋懵懂羞涩的神情,一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尽管她没有明确地拒绝,但昨晚他从冷泉那里回来之后,白秋似乎就不大敢用人形接近他了,撒娇的时候大半个晚上都是狐形。奉玉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她,顿了顿,问道:“……秋儿,你可会觉得我太急了?”   白秋一愣,局促地爪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但过了片刻,还是羞涩地摇了摇头,道:“还、还好吧……”   她同奉玉认识的时间其实也有三年多了,若要分个先后的话,幸许还是她先的。   白秋想想,还是静悄悄地将脸埋到奉玉怀里,小声说:“我回去以后……你尽快来看我呀。”   奉玉“嗯”了一声,用袖子挡了挡,替她护住风。   ……   奉玉的仙云行得很快,一路往北面走,不久就已离目的地很近。   等快到长安的时候,白秋明显地有些焦虑起来,时不时拉长了脖子往远方眺望,后来索性也不用奉玉抱着了,自己跳下来化成人形,继续踮着脚努力地望。   白秋昨天晚上不知不觉就睡在奉玉膝上,她醒来时,身上盖了条毯子,约莫是奉玉怕她着凉给她盖的,而奉玉还在办公,于是他便也算是膝盖上盖了毯子。然后她大约是迷蒙之间又睡了一小会儿,等再醒来,就已是奉玉准备抱着她出门的时候了。   文之仙子下凡一事,当初是天帝交由奉玉神君处理,算是公务,因此当初由他负责将她推上天命,自是也要又奉玉亲自负责后续的收尾。不过白秋因为十分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听说文之仙子出事,当即着急得要命,便也跟了上来。   奉玉自是清楚白秋与下凡的文之仙子感情不错,因此才抱了她出来。此时,眼看着云间已经出现长安城规整的轮廓,他稍稍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文卷来,递给白秋。   白秋愣了愣,方才接过,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奉玉回答:“文之仙子这一世的命书。”   “……!”   白秋一愣,这卷命书她昨日就在奉玉的各种文卷中见过,但奉玉没打开,她便没有机会看。此时,她有些惶恐地接过,但却迟迟没有打开,只问道:“我可以看吗?”   奉玉答:“看吧。你当初在狐仙庙中受了她的愿,也算结过因果。”   天帝当初将文之仙子下凡之事授命给他时,他才刚刚寻到白秋,其实颇有几分心不在焉。而且这般的事,其实大多数情况来说并不需要由他亲自着手,因此安排文之仙子走上天命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心思,倒是因为他借此机会教了教白秋,使得文之仙子这件事中,倒是白秋出力不少,也是她要来得用心得多。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便也安心了些,这才将文之仙子的命书打开来读。   仙子下凡的命数由天道所书,关键的节点都已定好,只看她本人如何行事。天兵汇报时将话说得十分可怕,其实文之仙子所谓的“出事”,便是她走上天命后,打劫将至,离回天之人渐近,能不能渡过此劫,结果便看这几日。   白秋不由得紧张到咽了口口水,命书上已写下了这些年来发生在文之仙子身上的事,结局还未出来,但等看清此时的情况,白秋的眼睛不禁微微睁大……   ……   关于文之仙子的命书,奉玉显然在她睡着时已经读过,此时并不在意,只由白秋一个人看。与此同时,奉玉继续由着仙云往文之仙子所在的位置行去。   约莫一炷香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未显身形,轻松地进入了凡间的屋舍。   白秋看文字看得太过专注,等看完时,都未曾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等一抬头,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文之所处的环境里。   文之如今所在,乃是一处牢狱之中。 第117章   尽管尽量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等真的回到久违的凡间,白秋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   一转眼,距离离开长安已有两年之久。   在漫长悠闲的仙界, 没有人会将两年时光当回事。   相比较于无穷岁月,相比较于天道有常, 两年光阴着实算不了什么,铺张点的仙宫中,幸许一场仙宴都未结束……事实上,即使是在浮生须臾的凡间,两年都未必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对于文之仙子的天命大劫而言,两年多时光,二十五个月有余, 显然已经够久了。   白秋这两年来身上的发生的事不算少,尤其对她这般年纪的仙子来说,其实暂时还感觉不到神仙生命的无尽与无趣……两年过去,她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凡龄年长她一岁的苏文之, 显然亦是如此。   白秋与她分别之时,文之仙子刚已以凡身考上进士,雁塔题名。白秋其实目送着文之仙子看遍长安花, 目送她杏林探花, 但于文之仙子而言, 应当是那日放榜归来, 众人皆贺……可她回寺院收拾东西,再回首,却只见屋中一片清冷,再没有那只昔日陪她伴她的小白狐。   自她杏林探花之后,两人便不曾再相见。   此后,据说文之仙子按部就班地过了吏部的关试,从此褪去白衣换官服,正式留在了长安这个波澜起伏的花花之地。   长安本是权势富贵之乡,随便扔十块石头都能砸死八个权贵。苏文之孤身一人上京,本就是一介贫寒的乡贡,举目无亲,上京都只能寄住在寺庙中,相比较于那些原本家就在长安城中且有家族支持的生徒进士,在长安立足已是不易,难免要费些波折。此外,文之仙子的相貌倒也的确给她惹了些麻烦。   文之仙子虽是下凡就化了凡身,但相貌却还是那副仙子相貌。她身条清瘦修长,外貌在凡人看来一张男生女相的神仙脸。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进士已是不易,长安城里哪里见过漂亮成这般的十八岁状元郎,光是杏园踏马探花那一日,一路上就不知晃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眼,连公主都看得快疯了。盛世本就民风开放,大家都恨不得来个掷果盈车将她砸死。文之也正巧是说亲的年龄,家境贫寒是贫寒了些,可她这般一身轻的家室也免了公婆妯娌的麻烦,再加上这般金光闪闪的相貌和少年进士的招牌,本身品行仪态正派端正,虽出身小城却意外地见识广远……   有顾虑看不上的人家自是多如牛毛,可是眼热的人家却也不少,还有架不住家里姑娘求的……总之她很是受长安城里的媒婆亲睐了一阵子,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是明里暗里的打听。若按照寻常,文之仙子在此时寻个在长安牢靠有权的岳丈家最是合适不过,可偏生她其实是个女儿身,禁不禁得住打听暂且不论……如何能娶个夫人耽误人家?   总之此事麻烦,她又没有长辈可以帮着抵挡或者张罗,苏文之很是提心吊胆地躲了一阵子,过了几个月才稍微好些。   此后她便一心沉心于官场。苏文之家境出身虽低,但科考上的起点却不错,在官途上虽无家人岳丈可以仰仗,但其伯乐秦澈秦侍郎却是对她真心赏识,愿意带她一二。文之仙子是真有才学,又有心一展拳脚,很快就崭露头角,一关闯过一关,在仕途上显出些光彩来,两年连升数级。   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可能升迁得这般快。但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是有天道天命推动所为,如今虽然还不到她当年所说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年纪轻轻,却已算是身居高位。   而如今,天命已走到最后。   即便苏文之当初在长安举子中名声很不错,可事到如今,政治上不可能全无树敌。对手想尽办法给她使了绊子,原先只想寻些人品道德上的把柄,但又晓得苏文之为人清白,因此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抱太大希望……上古神鸟以凤为雄、凰为雌,而大约连这些对手都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他们碰出她是个假凤真凰来!   苏文之到底不是男子,她从南上长安有不少物件证明用的都是亡兄之物。尽管借由天命的方便、她本身周折办法,起初就解决了不少,但不可能丝毫没有马脚。当初媒人上门之时,不少人打探她的出身背景,甚至有人一路探到了老家,起先还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现在情况出了,各种线索串联一气,顿时水落石出!   搜罗来的证据呈上天子,数种罪名多管齐下。如今,苏文之便已身在牢狱之中。   短短数页简单的命书,便这般定下了一位仙子一生的劫数。   白秋这会儿已将命书中的内容读完,她之前没有看过,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因此她一抬起头,看到面前铁栏道道的监牢,胸口便是一堵。   奉玉问道:“看完了?”   白秋点头。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担心文之仙子的,想到奉玉是负责文之仙子下凡渡劫的天将,忙问道:“这回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需要帮忙吗?”   奉玉声音缓了缓,继而摇头,道:“没有。”   “……!”   即便隐约有些预感,白秋仍是心里一沉。   奉玉的目光望向牢狱深处,道:“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她推上天命,若有单凭凡人之力不可达成之事,便暗中给些运气,相助一二。你是她祭拜过山神狐仙,可做的事倒还比我多些。但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为自立一颗文星,关键的劫数,总归还是要靠她自己之力来渡的,你我帮她不得……这一次,只是过来照看。”   白秋这两年几乎都同奉玉在一起,接触天军营、天界的程度都比原先深多了,参加过山神大会、习过仙法剑术,甚至入过妖境见过妖王,比之两年之前,她自是比当时更能理解奉玉这番话的意思。虽说凡人本就难看到神仙,但奉玉这回从一开始就将两人的身形都严严实实地隐了,显然也只是准备在旁边旁观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来看看情况,若是文之仙子成功,便回天汇报庆贺,若是文之仙子失败,便负责收拾后续,同时去天台接应,无论如何总该将她送回仙宫去。   奉玉见白秋懂了,微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淡淡道:“……担心?”   白秋感到奉玉捉着她的手,便微微用力捏了回去,同时目光仍旧看向前方,遂又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已经进了天牢,可是还没有看到文之仙子。奉玉显然是知道在哪儿的,带着她一步不迟疑地往那个方向走。白秋已有这么久没有见过文之,心里紧张得要命,已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终于,两人走到天牢深处,在极为靠里的一处偏幽阴冷的牢房中,白秋见到了文之仙子。   待看到许久不见的苏文之的脸,白秋刚要跑过去,步子还未迈,就又愣在了原地。   苏文之端坐在牢房口,转角遮挡视野的墙壁渐渐后退,牢房和牢房前的走廊全景都渐渐显现出来,白秋一呆,这才发现监牢之中,文之仙子现在竟然不是一个人。   站在文之仙子牢房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子,他原本面白无须,但此时下巴上却生了些像是来不及去的青胡渣……同时,眉头微蹙,眉宇之间有明显的愁郁和阴霾,光看长相便可知这人的行为做派应有些认真刻板。   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白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秦澈。   他是当初奉玉还在凡间时麾下得力的文官,也是后来在科考时为文之仙子举荐的伯乐。白秋跟着奉玉离开长安时,最后看到的便是他与苏文之在杏园中攀谈。这个时候,他正在文之仙子牢房前,似是正在交谈。   白秋下意识地看了奉玉一眼,却见奉玉亦是意外了一瞬,大约是没有想到秦澈这么巧会在这个地方。   不过文之仙子的命书上本来也没有细到规定她哪个时辰、哪一刻会在干什么、跟什么人说话,凡人的举动本就难测,他与苏文之这些年来关系匪浅,约莫是想了办法来探苏文之状况的,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奇怪。   秦澈前面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听到,但这时,他们只听秦澈道:“……文之,现在,你是如何想的?”   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光从秦澈委婉挣扎的语气,白秋脑中直觉却是一闪,莫名想到些命书上的细节来——   少帝登基不久,正是求贤若渴,尤为喜欢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文之仙子这般长相才学,本就引人注目,据说在杏园之时,天子便有注意到她。   嗜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帝喜她惊世文采,喜她不卑不亢、直言规谏,除此之外,自是亦喜她意态风流、少年意气,且又真心惊于她的才能,便多有提拔照拂。   情节说来老套。   这原先当然是对少年人的欣赏之情,但文之生得这般长相,以天子喜爱在后宫内收集似的添置各种美人的性情,一旦知道她本为女子……感情,自是有些变了味道。 第118章   想到这里, 白秋不禁心口一紧, 对文之仙子的遭遇感到害怕。   且不说若是入宫为妃, 层层宫阁之内的斗争该是如何激烈凶险, 以白秋对文之性格的了解, 也能猜到她是绝对不喜欢深宫中为帝王妇的生活的。   况且天界的神仙,若是奉天庭命下凡,大多会提前同司命星君或者其他掌管命书的神仙打过招呼,在凡间不经姻缘、不延子嗣,多是天煞孤星命, 以避免回天后弄不清楚伦理方面的问题。文之仙子这般虽是应劫下凡, 但劫数应与情缘无关……也不知她下凡之前, 是否曾有过对策。   白秋想得焦急,记得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   奉玉一顿, 看着白秋的模样,自是晓得她心急, 便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即便白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但她现在大约是因文之仙子的状况影响而有些焦虑、有些缺乏安全感, 将她护得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白秋感到奉玉凑近她,也未想得太多, 只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手。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还遥遥胶在监牢中的文之仙子身上, 专注得移不开眼睛。   两年过去, 文之仙子明显清瘦了很多, 连囚衣穿在身上都宽大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却依旧清亮。她披散着头发,因为在同秦澈说话而半跪在铁栏边上,样子难免有些狼狈,但神情依然镇定。这份镇定给了她一种沉着冷静的气质,使得她即便是在简陋肮脏的天牢之中,眉宇间却仍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傲气,仿佛此地不是铁窗监牢,而是与贵客交谈的书房。   这时,只听苏文之道:“……劳侍郎大人替我费心了,文之走到今日,于今日这般状况自不是全无准备。关于我们先前谋划之事……剩下的文书和书信,该烧的我都已经烧掉了,还有一些早在我察觉到可能有异状时就已托给邵兄保管,另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书架后的一个小格子里,我的宅邸应当目前还不至于封掉,待你离开之后,可以尽快找机会去取……”   “都什么时候了,谁跟你说这个!”   秦澈眉头微蹙,听到苏文之所说的话,还未等她将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了她。同时,秦澈用力抿唇,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二人都是为人正派的清廉官员,即便说是谋划之事,也不过是些为国家百姓谋利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文之在身份暴露以前,大概早已察觉到些征兆,故而早早就有谋划,明里暗里对他说过几次若是出事后会有的安排,因此此时即便他不说,秦澈也晓得该如何行事。然而情况到了现在这般,苏文之人已身在铁窗之中,她一开口却仍是不说自己,而是条理清晰地将她原先落在的工作一件一件交代清楚,不像是嘱托,倒像是……交代后事。   秦澈愈发用力地抿了抿唇,力道几乎已可定义为咬。他沉了沉声,方才开口道:“我说的是,关于天子之事……”   文之:“……”   秦澈握着铁栏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神情却尽量不漏痕迹,只道:“文之,我知你心高气傲、胸怀天下,定是不愿收起锋芒,从此居于深宫中,才情只与一人说。但天子之意,只要你肯言一个‘好’字,他便会力扛百官、全力保你下来。今时今日你心中许是不愿,但如此,却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秦澈的拳头扣得更紧了些,握着铁栏的部分,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说得缓慢,似是有些艰难,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道:“况且,天子他……也未必不是真心。”   “……!”   秦澈说到这里时,长停了一段时间,灵舟仙子未言,白秋倒是吓了一跳。   她虽是看了文之仙子的命书,但命书上的内容终究简单,但凡能只写三个字,上面就不会出现五个,而且因是文之仙子的劫数,上面记录的只有文之仙子的客观遭遇,连文之本人的心境情绪都少有涉及,自是看不出天子是不是真心的,因此白秋原本没有往深处想,想当然地按照命书上的记录,觉得这位凡间帝王应当是垂涎文之仙子的相貌……   只是这位秦澈秦侍郎,看上去也不是为了劝诫文之仙子就会胡言的人,说的话应当是真的,如此,倒是令白秋吃惊不小。   然而不等白秋细想,秦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我同圣上认识的时间长,看得出他的性情态度……自你为官之后,圣上一直珍惜你的才华,待你总与旁人不同。他喜与你谈天说地,平日无聊之时,也总是寻着由头找你弈棋……文之,后宫虽说不能干预前朝政事,但天子终究倾慕你的才华,你目前暂敛锋芒,等到日后……这世间要扬名、要立身于天下的方法,素来也不一定只有一种。”   秦澈说得缓慢而艰难,文之却是良久不言,过了许久,她才笑笑,回答道:“我明白。”   她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亦是晓得的……你不必这般苦心劝我,我心中早有决断。天子那里,又何必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原先向来是男子之身,他待我亦是如此,若要说如今换了女子身才不过几日,就彻头彻尾转了情绪,未免太快了些。”   秦澈皱眉,道:“可是……”   文之仙子笑了笑,道:“若是唤作你在如今的位置,想来决定定是与我相同……说起来,你如今这般劝我,倒是有些不像你了。”   “……!”   秦澈原本还要再说,但听她讲了这么一句,居然哑然,竟是一时接不上话。   苏文之有礼地在狱中向他端正地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侍郎大人关心,这些好意,文之都心领了。这两年以来,多谢秦大人照顾……只可惜日后无法再与大人共事,如今便在这里,同大人拜别了……”   说着,苏文之俯下身去,深深一礼,神情满是认真之色。   她良久不曾起身,因此秦澈没有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在牢狱外望着他,嘴唇几乎已咬出印子,拳头不知不觉攥得死紧,贴在监牢门上,他不由得在铁栏上重重地砸了一下。   秦澈此时心绪百味交杂,自己也不知自己是何情绪。   他当初见到苏文之时,自是惊艳不已,尤其相处之后,更是能够感觉到她为人谦和却大气、满腹经纶却不傲慢,绝不是池中之物。   不过时间久了之后,秦澈偶尔也会察觉到她身上的与旁人不同之处。例如从不在外留宿、极少与人深交,年轻有为却从不碰女色,年龄合适却从不谈论婚事,同时甚至连参加宴席酒会都要百般斟酌……秦澈原以为她是心气高傲,不愿轻言婚事……或者是内向,亦或者是……身体有什么问题。   但因秦澈本来也不愿意过问别人的私事,虽有注意到,却没有过多关注或者猜疑,因此从未刨根问底过。只是没想到他猜了这么多,却独独没有猜到……   她会是个女子。   秦澈难以形容这是一种如何的感觉。就像是原以为自己早已看腻的景象忽然换了风景,瞬间变成了崭新的,这才发现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这番美景。   男女之间到底是不同的。他欣赏苏文之的文采,喜欢她的政见、性情、风度,还有谦和求知的态度等等……人生难得一知己,但原先只当她是好友知己,一旦晓得是女子,却难免有种不自在的感觉……这并不是什么难受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相反,但……   正因如此,秦澈其实心中隐隐有些可以理解天子的态度,但看着站在他面前十分坦荡的苏文之,便知她心底里应当是不知他内心波澜起伏的情绪。亦或者……她也根本不在乎这些。   这么多感情终究是有些难以表达的,秦澈拳头紧握了半天,只觉得千言万语都卡在喉咙中说不出来。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道:“文之,我希望你活着。”   苏文之一顿,直起身子,看向站在她面前、与她隔着几道铁栏的男子,顿了顿,回答道:“我亦希望如此。”   说完,她又改口道:“大人,你待在这里的时间许是已经有些久了……之前被支开的狱卒,未必能够离开那么久。你的好意文之心中有数,今日……就在此别过吧。”   秦澈动了动嘴唇,看着她清澈的眼眸,终究是也没再说什么话,躬身回了礼,说了句“我荣幸曾与你共事,便转身匆忙离去。   等秦澈走开后,白秋一顿,这才解开奉玉给她的术法,从牢狱边上走出来。   文之仙子原本刚叹了口气,似是准备回到原处,在这时看到白秋现身,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惊喜地笑道:“仙子!” 第119章   文之仙子显然没有料到白秋会在这时出现在这里, 一双眸子微微睁大, 等回过神, 才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位置并不适合待客,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淡红的血色,自嘲地淡笑了一下, 解释道:“……让仙子见笑了。若是仙子两个月前回来, 文之倒还有一席可坐之地, 可是如今……许是不太巧吧。”   说完, 她微微一顿,又问道:“说来, 秋儿,你今日怎么会在此处?莫不是特地来看我?”   尽管两年未见, 但由于当初感情甚笃,苏文之看到白秋出现在此处, 久别重逢,惊喜归惊喜,却没有多少生疏之感。白秋见她笑得眉眼弯弯,模样狼狈, 眉宇间却仍是当年的样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呆了片刻, 用力点了点头, 正要上前, 步伐却又一滞, 下意识地回头朝奉玉看了一眼。   奉玉仍站在原地, 见状,朝她略一颔首。   其实白秋虽然解开了奉玉神君加在她身上的藏身仙术,但本身并未显形,其他凡人理应是看不见她的。文之仙子反应这般快,反倒是令白秋吃了一惊……不过想到先前文之也是第一次见面就能在狐仙庙里看见她,倒也不算是太意外的事。   得了奉玉的应允,白秋松了口气,这才定定神,走入牢房中。她与文之仙子四目相对,吞了口口水润喉咙,却仍觉得后头发涩,明明之前就已经看过命书,可是这时注视着苏文之那双清澈的眼眸,白秋一开口,却仍是道:“文之,你怎么……会像今日这般?”   话一出口,白秋也是才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干得像是哽咽。   苏文之朝她笑笑,倒是大方地张开双臂,将囚衣敞开了让白秋看,继而笑问道:“在仙子心中,我本来应当如何?”   白秋被她问得微怔,没能立刻答上来,只摇了摇头,继而稍顿后,道:“我也说不清楚……”   许是鲜衣怒马,少年恣意……   她离开时,文之仙子正值雁塔提名、风光肆意之时。尽管早就知晓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历劫,且她这一世亦的确出身贫寒、处处困难,但白秋却最是清楚她心胸豁达、心有高山瀚海,见过她先前的模样,再看到今日身为阶下囚的样子,落差太大……哪怕早有心理准备,白秋仍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苏文之看着白秋的神情,也知她心中想得如何,却意外地并不觉得尴尬。苏文之安慰地放缓了声音,轻轻说:“难为当初你那般鼎力帮我。你我初见时,我说我日后要拜官为相,说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天高地厚地说了许多大话。如今,是文之……让仙子失望了。”   “不会!”   白秋急道:“你当初说要考上进士科,要当白衣公卿,要做一日看遍长安花的状元郎,这些本来都已都属不易,但你都做到了!世间能考上状元的不过几人而已,你是少年及第,比其他人年少许多,况且本就是处于劣势的外地考生……”   白秋说得着急,不知不觉说了许多,语速也比寻常要快……她说了许久,抬起头,这才发现文之仙子一直安静地含笑看着她。   白秋一愣,条件反射地问道:“怎、怎么了?”   “……无事。”   苏文之其实也听得恍惚,只觉得恍然隔世。她自己都不曾想到,不过两年,当年在长安状元及第时的事,居然会听来久远。   她道:“只是没想到一转眼当年之事就过去这么久,也没想到仙子是这般想我,倒叫我不知如何感激才好……另外,秋儿你刚刚不知不觉总往外面看,我也有些在意。从我这里自是看不出什么,但你这般……莫不是外面,还有什么我看不见的人?”   “……!”   白秋一愣,等她意识到文之仙子说得什么,神情登时就无措起来,面颊冒热。她们两人已不知何时对坐在监牢内铺着的一点稻草之上,因为她这一句话,白秋忽然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并且不自觉地又往外看去。   外面站着的,当然是奉玉。   她进来和文之仙子说话的时候,奉玉始终静静地站在监牢之外。他双手环在身前立着,一双凤眸淡然地往里面看。尽管文之仙子历劫这般的天庭正事,白秋已经不像过去那般全然不知该如何应对了,可是既然奉玉在场,她就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若非文之仙子点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对神君依赖至此。   苏文之看着面前的白秋难掩羞涩的神情,心中了然,缓缓问道:“……前夫?”   白秋的耳根瞬间烫成一片,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要知道奉玉身为上古神君,听力自是不错,即便苏文之似乎替她着想有意压低了声音,可是从奉玉的位置……多半还是听得见的。   白秋僵在原地,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等点完后,便再不敢往奉玉的方向看去了。   苏文之见她如此,嘴边笑意浓了些许,稍顿,便道:“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白秋不知文之仙子这句话是何意,但却觉得现在文之仙子这般危急的状况,话题还拐到她的私事上有些不好意思。然而还不等她再出口询问关于文之仙子和秦澈、天子之间的事,却听文之仙子率先一步开了口。   “秋儿,其实……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可否帮我个忙?”   白秋抬头,问道:“什么?”   “毛笔。”   文之仙子定定地看着她,口中说道。   “我想要一支毛笔。若是毛笔不行……不知可否替我寻一根结实的树枝?我只要有东西可以做笔杆子便足以。”   白秋愣住。   她原以为文之仙子若是要提请求,或许会请她帮她从牢狱中出去,却没想到她会要一支笔。   白秋想了想,道:“直接给你毛笔可能不行……但结实的树枝应当可行。”   一支毛笔要平白出现在监牢之中,未免太过奇怪了。不过这个牢房有窗子,窗子外有树……另外,监牢中也铺了稻草,若是稻草中混了些杂物,也不是全然没有可能。按照奉玉之前所说的关于文之仙子下凡的话,这样应该是可行的。只是……   白秋疑惑道:“你要笔做什么?”   文之只坚定而沉静地看着她,口中未言。   白秋沉声,停顿片刻,又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那个……文之,关于秦侍郎刚才说的话……”   文之一滞,问:“秋儿,你可也觉得我答应入宫,承欢宫宇,苟且偷生……会更好些?”   “……!”   白秋被她问得一惊,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但她想了想,又鬼使神差地问道:“说起来……当今天子,是什么样的人?”   文之仙子顿了顿,倒是说出了个和白秋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答案。   她道:“比我曾经想得要年轻,相貌端正俊朗,谈吐随和有气度,是个有意一展宏图的君主……若是让我说,应当完全称得上是明君吧。”   若是在别处,私自议论君主许是不得了,但大约是已经人在狱中,且交谈的对象又是仙子,苏文之说得倒是颇为轻松。她讲得很顺畅,看得出来,应当一直以来便是如此想的。   这个答案倒是相当出乎意料。   苏文之看着白秋呆住的神情,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道:“若单论政治才能……天子不算是坏人,人品相貌也绝不算差。但你明白,我两年前上京,本就不是为情爱而来。”   “若只为求生,我的确可以入宫。侍郎大人所说的将来另辟蹊径,我心中也明白……但是,秋儿,我先前同你说过,我要开千古先例,留青史一席!若我生,便可令后来者顺我之途而上;若我死,也要为后来者走出一条新路……可若是我今日为求生而入宫,日后即便成功,岂不是也在告诉天下人,身为女儿身,无论腹中多少才学,无论如何努力,最终想要出头,都还是只能凭相貌、只能依赖于男子?”   “这世间有可为,有不可为,我分得清楚。”   “劳烦仙子,取一支笔给我。” 第120章   说到此处, 苏文之已坦荡地躬下|身, 向白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此举不像是求神拜佛, 却极为郑重。   白秋抿了抿唇,似是迟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文之仙子一顿, 对她清雅一笑, 露出左边的酒窝, 似是松了口气, 说:“麻烦仙子了。”   “……没关系啦。”   白秋摆手,不过她却注意到苏文之脸上的笑意不达眼底, 眸中漆黑一片,平平交叠在身前、拢在袖间的手虽是摆得端正, 实际上却在袖中发着颤。   她注意到文之今日唤她“仙子”的次数尤其多,只有几回才同往常一般喊她秋儿。想到如今的状况, 文之她看着镇定,可实际上……也未必是完全不紧张的。   白秋原本已要出牢房去替她寻树枝,可是步子刚迈出去又折了回来,张口道:“……那秦侍郎呢?”   “……什么?”   苏文之本在白秋步子即将踏出后, 就轻轻垂了眸,但见她回身, 只得又强打起精神, 似有些疑惑。   白秋道:“我刚才看你们关系不错, 秦侍郎之前所说的话, 好像也是真心为你着想, 所以觉得……”   “啊……”   苏文之一愣,接着似是明白了白秋的意思。她苦笑了一下,道:“的确如此。这两年来,他帮我的着实不少,算是亦师亦友。我自认问心无愧,既无愧于天地,亦无愧于父母兄长……只是谈起秦大人,却的确对不起他。他当我是知己后辈,我却不曾对他吐露真情。我入狱的缘由曝光之时,看侍郎大人的神情,他应当着实是吓了一跳……即便如此,他如今还时时来看我,着实令我觉得愧对于他。”   白秋想了想,问道:“……所以他过来看你,但你却未请他帮你带笔,也是这个原因?”   “……算是。”   苏文之略笑了一下,说:“此物本不应带给狱中之人。侍郎大人还愿意来见我,本已是一番情谊……我又如何,还好意思再拖累他?”   说到此处,文之仙子停顿片刻,这才接着往下说道:“还有……对仙子亦是如此。承了仙子的情,文之今生或许已无力偿还……唯有等来生再续了。”   文之仙子说得坦然正气,但正因如此,反倒没由来得令人觉得伤感。白秋不由得将袖子拢得紧了些,见她意志坚定,尽管还是不晓得文之想要做什么,却仍然去牢房外面,替她寻了一节长度粗细都正好,且本身也颇为结实的树枝回来。为了防止文之仙子用得不顺手,白秋还按照文之原来教她写字时的习惯比划了好几次,又用仙法加固了些,确保不会折断,这才回到牢房中,将树枝交给苏文之。   苏文之一手抚袖,另一手探出,如同书写时沾墨水一般将树枝从白秋手中接过。她本来所求不过一杆枯笔,拿到手上后才发觉这一节木质远比她想象中趁手精致,晓得白秋是十分用心的,倒是怔了下,这才道:“多谢仙子。”   白秋摇摇头,却又有些好奇地看着文之仙子。   她说想要毛笔,那定然是要写字。可是只有一节枯木枝,也是没有办法运笔的。   白秋正在疑惑文之仙子准备怎么做,却见她弯下身,褪下鞋袜,从鞋底抽出一小段锐利的刀片来,然后果断地撩起自己的头发握在手中,稍一比划,白秋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见苏文之手起刀落!   一段乌黑光亮的长发已被她握在手中。   苏文之侧头看到白秋在一旁目瞪口呆的样子,倒是好笑,她道:“监牢女子搜身时的严谨程度似乎不如男子,况且天子又意味不明地表露过对我有兴趣,弄得狱吏不晓得该如何待我,生怕一不小心反倒惹着了未来的娘娘,连饭菜都比寻常要用心些……如此,倒是令我钻了些空子。”   说着,她摇了摇头,说:“说来好笑,我竭力撇清不想同天子在这上面惹上关系,如今倒还是沾了些光。但愿我此举,不算做错吧。”   白秋吃惊得说不出话来,但紧接着,白秋见她利落地将长发其中的一部分束成一股,用其余的部分扎结于木枝之上。文之仙子做得不算熟练,但意外地相当顺利,没有丝毫的迟疑,显然虽然此前不曾做过,但却在脑海中演练过要如何应对这等境况,不知在心中操练了多少次。   苏文之问道:“秋儿,若是我要在这面监狱的石墙上留字,你觉得什么合适?你可有什么喜欢的字体?”   白秋看着她自制毛笔早已看得呆住,被问及这句话,脑袋里一时空白,只下意识地回答道:“行书吧?”   苏文之淡笑了一下,应道——   “好。”   白秋一愣,然而这时,一支粗糙简陋的笔已经完成,然后,还不等她问文之打算用什么书写,就见文之仙子再度举起刀片,利落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那段刀片虽小巧,却极为锐利,而且苏文之丝毫没有留手,一割就割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顿时顺着雪白的臂弯淋漓而下,但苏文之却连眉头未皱,以血润笔,继而手臂高举,在石墙之上挥笔而就——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开篇,楚辞,《天问》。   白秋一惊,只见文之仙子以发为笔,以血为墨,以石为纸,腕运笔动。鲜血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强大,刹那之间,已是满目猩红。   ……暾出兮东方,心有琼瑰兮何分阴阳……   苏文之运笔而行,目光如炬。她的左手淌血,右手执笔,却行云流水,仿佛丝毫不为所动,视线直勾勾地凝在石墙之上,飞笔行书。   ……阴阳之责,孰以断之?……焉有蛟龙,于室安之?   随着篇幅往后,她的落笔越来越重,书写得越来越快,然而字迹却并不因此而失去格调,反而愈发流畅有力。血越淌越多,文之仙子的腰背却挺得越来越直。她书写以右而左,以高而低,她始终高仰着头,散发披在身后,却不显得狼狈,反倒愈发专注。   白秋在一旁,越看越是心惊。   她素来知道文之仙子字写得好,可是此时她手中拿得笔实在狼狈,即便看着有个笔样子,可是写起来绝对不比平常。平日里坐在书房中练字的笔尚且分个高低好劣,没那么顺手的笔,写起来连字都要差上几个等地,若是再较真一些,笔墨纸砚皆要考究……可是现在文之仙子的样子……   她此时用的笔墨,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哪怕是她自己事先想的法子,却肯定不曾真正写过。然而她此时书写得行云流水、浑然天成,不打草稿,没有修改,只在心中一过,便抬笔而书!不久,满满一面墙就皆是血红的行书,抑扬顿挫、笔锋笔韵,她竟都靠这么一支潦草的笔写了出来!   ——问天!问天!欲乘东风兮月上!驾龙辀兮翱翔!   文之仙子一顿,一挥,腕停收笔。   白秋早已随着文之仙子书写,就跟着她一行一行地读了下来。她引楚辞《天问》的前四问为开篇,问上古天地何存,世间万物由何而来,中间又写个人经历和情感,宣泄感情,写壮志难酬、恨英年早逝,引上古传说分论观点,并合前篇,结尾写玄,论玄,谈及天道,大有欲一飞冲天之势!满面墙上的字迹潇洒至极,却是字字泣血,总共一百二十七行,题曰《问天》,字字赤红。   鲜红的字一点点地印在灰白色的石墙之上,可谓触目惊心至极。   文之写在石墙上的文章极为激昂动烈,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再冷静不过,她书就最后一笔,只见她右手一合,白袖一甩,将笔狠狠掷在地上!本就是木枝做得笔,她如此用力一攥,顿时就断成两节,悲惨地跌落在地。   文之仙子却在此时笑了,她道:“如此!世人可还会忘记我苏文之!”   话毕,还不等白秋上前帮她止血,只见文之仙子脸色一白,口中顿时吐出一大口血来!接着,白秋见她身上浮现出淡淡的、凡人应当看不见的金色——   白秋还未曾见过这等场景——或许她是见过的,只是上次的情形与这一次不同——她下意识地去看奉玉,她原以为奉玉还在牢狱之外,可是一回头,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在自己身后,只是一言不发,暂时没有说话,同她一并看着文之仙子。 第121章   白秋跟着转回头, 看到眼前此景, 哪怕反应慢了半拍,她也隐约意识到文之仙子恐怕是要回天了。   然而苏文之却不知道还有这般原委。她原本写得畅快淋漓, 即便吐出一口血, 一时都未觉得有哪里不对, 只是腹中火热,呼吸急促, 胸口起伏极大,她还以为是自己情绪太激烈的原因, 谁知举起袖子想擦擦额头上汗, 却见雪白的袖口上一大朵绽开的血花,周围血斑点点。   苏文之看着自己的袖子愣了一下, 继而狂笑起来, 道:“如此,也好!……甚好!”   接着,白秋看着她摇摇晃晃地走到自己写了字的墙边, 白秋连忙上前去想要扶她,却被苏文之礼貌地轻轻拒绝。她道:“不必, 我自己来就好。我很好……好得很!”   苏文之似乎没有注意到她身上泛着淡淡的金光, 身体虽是发颤,神情却是决然。她又朝白秋庄重地躬了躬身,接着缓缓走到墙壁边。   白秋不曾亲历过这样的事, 但光是看文之仙子此时的神情, 也能猜到她定是极为痛苦。她单手捂着肚子, 口中一点点地涌出血来,像是浑身血液都从口中涌出,她用另一手将嘴角边的血迹拂去,然后扶着墙,在最大的“问天”二字之下坐下!   接着,只见她狠狠又吐出一口血!她先前步履艰难,行走之间,沿途都落着斑斑血迹,而这一口,终是耗尽了心血。   血尽刹那,便见文之仙子眼中的光芒淡去,没了气息,唯留下一面血书灰墙。   然而在她气息断绝的一刹那,只见苏文之的身体周围金光四射!文之先前只是凡人,因此气息也与凡人无异,然而在这一刹那,剧烈的仙气如同被压抑许久的泉水一般喷涌而出!然后全都一致地朝三十六重天上涌去!   白秋被这一股仙气冲得当场惊住!   她到底没有奉玉那么多的经验,等意识到的时候,奉玉的手已经落在她的腰上。   他道:“走!”   然后,只觉得腰间一暖,奉玉的仙气透过衣服传了过来,接着她身体一轻……   “嗷呜。”   白秋无意识地呜咽了一下,整个儿被奉玉变成狐狸,搂起来抱入怀中。   奉玉应对这些事简直熟练得要命,他自然地将白秋的尾巴整理好,揣稳了就准备抱着走,前后用不了眨眼的时光。   等两人离开光线单薄的监牢回到地面,白秋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已是阴沉一片。他们来时还是晴朗的天空这么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已经阴云密布、雷声滚滚!轰鸣的雷声夹带着夺目的电光,凶猛得仿佛刹那间就要将房屋震塌!可是天雷闪电已经像这般,却偏偏不下雨,只凭狂风肆虐,任由呼啦啦的风声吹得目之所及之处闷闷作响。   这时,白秋远远地七只彩凤拍着翅膀从南方遥遥飞来!七只凤凰排成一行,流光四溢的凤尾拖着绚烂的浮光,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凤凰身上携带的天光远比平时更加绚丽耀眼,像是一道彩虹携日光从雨幕尽头徐徐飞来。   长安的百姓们原本就被这样惊天动地的气候异象弄得惊慌,从窗户、地面上看到居然有传说中的神鸟披光而来!顿时都惊得哇哇乱叫。一部分行人的喧闹很快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甚至不断有人冒着狂风抱着小孩从屋内跑出来看。   那一排肃穆庄严的神鸟飞到文之仙子凡间身死的监牢上空才停了下来,正好撞见抱着狐狸从天牢里出来的奉玉神君。两边遇上,肃穆庄严的神鸟立刻欢乐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喜道:“奉玉神君!”   他自在地寒暄道:“你这边收工了?说来当初护文之仙子上天命的任务,文曲星君本是想亲自领的,没想到天帝竟是派了你……这差事说难也不难,但费时又挺麻烦,神君你本有天军营军务在身,这段时间着实辛苦了!”   奉玉原本抱着白秋已是想走,但见一群凤凰飞来,又停住了脚步,两人似乎颇为相熟,且为首的老凤凰辈分似乎不比奉玉低。   奉玉颔首道:“许久不见……凤凰君近来可好?你们今日……也是为文之仙子之事而来?”   “不错不错,甚好甚好。”   为首的老凤凰笑着答道:“文之仙子此番渡劫回天,总不能没点说法,故而上面雷神电神风神都已经动起来了!我是当年欠了文之仙子她师父文曲星君的人情,今日正好带着晚辈过来飞一飞,给文之仙子捧个场,讨个彩头,顺便活动活动我这把老腰……嗯?说来……这位是?”   老凤凰拍着翅膀,说着说着就注意到奉玉神君怀里还揣了个团子,雪白雪白的,看着还挺漂亮。   奉玉低头扫了白秋一眼,回答道:“我未婚妻。”   “……噢。”   老凤凰听到这个答案心头已是巨惊,然而表面上还不好意思表现得太露骨。   原先虽然已经听说过奉玉神君这棵万年老铁树忽然开花动了真情,但他也没想到素来公事公办、严于律己的冷面将神,居然揣着人家姑娘出来办公!   老凤凰听到这个答案,简直好奇得要命,心如猫挠,恨不得当场按住奉玉神君问个清楚,可是看看他淡然平常的神情,又不好开口……不过想想奉玉平日里天军营中事务甚多,一面处理天军营,一面奉天帝之命照看文之仙子天命,同时近日还漂亮地解决了妖王之事,在天庭甚为轰动……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锲而不舍地要谈恋爱,神君也是非常不容易了……   如此一想,老凤凰自觉有了答案,眼中立即就带了许多宽容之色。他改口道:“所以神君现在,可是要回天军营?还是要去登仙台?”   奉玉又看了眼怀里的白狐狸,回答道:“……登仙台。”   历劫的神仙无论因何缘由下凡,返天之时,都是先回登仙台上。   文之仙子刚才身死返天,这会儿想来也是已经去了登仙台。   说完,奉玉朝老凤凰行礼告别道:“神君既然也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好的好的。”   老凤凰也低头回了一礼,接着摇头道:“文之仙子此番也不容易,她师父怕是要心疼了……你们去吧,我们也要工作了。”   话完,老凤凰拖着凤尾,又带着身后六只年轻彩凤一溜儿朝天牢顶上飞去,然后绕着圈飞行。   凡人只能看到凤凰,看不到和凤凰们说话的奉玉,因此这会儿见凤凰们动了,立刻都哇啦啦叫成一片。在凡人们夸张的惊叹声中,老凤凰不禁来劲地使了个空中旋转飞行,然后“哎哟”一声闪到了腰……   白秋听到后面传来凤凰们慌乱地鸣叫声,这才从奉玉袖中奋力地探出脑袋,抬头看到奉玉的侧脸,不由得面上微红。   刚才奉玉说她是未婚妻的时候,她没有立刻冒出来说话,不是因为不想出来打招呼,实在是被奉玉捂住了探不出头来。之后她费劲地在他怀里拱了半天,还是奉玉手臂间的力道减了,她才勉强钻出来,白秋原本心里很乱,有好多话想说,可是真见了他的脸又说不出来,张嘴后欲言又止。   奉玉看也没看她,仿佛刚才的话没说过,绝口不给白秋能切入话题的话苗子,脚下却专心驾云,行得飞快。还没等白秋腹稿打完,奉玉便停了下来,口中说:“到了。”   白秋一听说到了,注意力果真被吸引,立刻着急地拉长脖子往登仙台上看去。奉玉看她身体前倾这么多,怕她跌了,赶紧不着痕迹地将她托好。   此时登仙台上,早已围聚了不少神仙。一些是特地过来接文之仙子返回的,一些是闲着没事中途得了消息,跑过来看热闹,也算是捧场庆贺的。   其实论起场面,文之仙子此时自是比不上奉玉神君当年回天时,那在登仙台上绵延数十里的百万天兵天将,即便奉玉下凡本是天机密事,可情形还是壮观。当时天兵天将郑重地候在仙台外,震得凑巧路过的神仙都忍不住正冠整衣,即便想看的都规规矩矩地排队站在一边不敢吭声。   不过虽然不及神君,但今日守在此处的人倒也不算少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数圈,乍看过去,也算是人山人海。   与此同时,虽然人多,但白秋依然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人圈内部,正有一股极为强盛却相当不安定的仙气正在疯狂地涌动着。   这股仙气清灵、纯净,气势磅礴有如高山流水,并且仍在持续增长,正因增长速度极快,才会不稳定地迅速外溢。白秋稍稍一感,就察觉到这和她在文之仙子在凡间回天时,感到的仙气一模一样。   奉玉一顿,察觉到仙气的情况,道:“……此乃突破之兆。”   这等场合,奉玉不方便露面,故而他让白秋从他怀里出去,自己过去看。   白秋这会儿也不在意别的事了,一从奉玉臂弯里跳出来,她就急急冲到人群边上,可是探头探脑又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不免着急。白秋赶忙拉了拉旁边人,问道:“文之仙子呢?文之仙子可还好?”   那人倒也乐意说话,回过头道:“……也可说好,也可说不好。这回这番劫数,她算是历过了,只是到底吃力得很,刚刚回来甚是狼狈,已经晕过去了。她的师父和同门师弟,早就在这里等着,刚带她回去。”   话完,那人话音又是一顿。   “不过还有一事……”   他说。   “以后不要再唤文之仙子了,若是日后见到,唤她文之星君吧。” 第122章   文之好不容易从凡间回到三十六重天, 一到天上,就被关爱她的师父师弟火急火燎地扛回了文曲星君的仙宫。于是这一日, 白秋在登仙台上翘首盼了老半天, 最终还是未能见到文之仙子的面……或者说,未能见到清醒的文之仙子的面。   她远远地瞧见面色苍白、失去意识的文之仙子被文曲星君及其弟子, 小心翼翼地抱到仙云上护着,然后师徒四人驾云往仙宫的方向去了。   白秋这段时间也不是全无长进, 两年来的视力比过去好了数倍, 因此看得距离也比原来远得多, 但等她完全看不到他们师徒一行人后,还是禁不住有些怅然若失。她叹了口气,刚要收回脚跟, 身体一斜,却撞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人。   白秋下意识地回头, 就看到奉玉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背后, 看她撞他歪了一下,他双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白秋脸上一红, 问道:“你在等我呀?”   这句话一出, 就连白秋自己都觉得带了不少傻气。可是奉玉自然地点了头,问:“看完了?”   “嗯。”   现在哪里还光是看完没看完,登仙台上人都快没有了。   奉玉明明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白秋自己却觉得自己忘了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而且这会儿文之仙子有人照顾肯定没事了, 她放在文之身上的注意力难免有所减弱, 此消彼长,白秋看着奉玉的脸,像是此时才后知后觉地记起匆匆为文之仙子的事奔波之前,他们两个正在仙宫里面做什么……   文之仙子自立文星,说起来也是天界大事,又是飞凤凰,又是聚登仙台,看起来声势浩大,可其实此时距离他们接到消息也才不过一天一夜,而今天这个白日都还没有过完……算起来连十二个时辰都没有,她和奉玉之前……还是……还是刚刚发生的事呢……   白秋想到这里,脸顿时红了个通透。她刚才为了在人群中眺望方便,已经变回了人身,现在没有白毛,想遮都遮不住。她张了张嘴,试着不去想,继续说正事道:“所以现在这般,文之仙子的事……应该算是结束了吧?”   奉玉回答:“是。我回去再稍微整理一下东西,交一份文书给天帝便是。”   说完,他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又接口道:“……说起来,我同这位仙子,恐怕合不来。”   “……诶?”   白秋愣了愣,不自觉地抬头去看奉玉,道:“为什么?文之仙子人很好呀。”   奉玉扫了她一眼,回答道:“总觉得每回同你在一起,刚亲近一会儿,便总有事情打断。但文之仙子本是无心,我也不好找由头怪她……如此一来,只能说是气场不合。而且昨天晚上……”   白秋:“……”   白秋接不上话,但面上却已羞得赤红。   奉玉见好就收,没有将话继续说下去,只停顿了片刻,才道:“……原本我们能那般相处的时间已经不多,下一回再见你,都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奉玉说得缓慢,但正是这样的语气,反而在白秋的小心脏上挠了一下,弄得她也有些伤感。于是白秋不禁扯了扯奉玉的袖子,可是等扯完,想说什么话又憋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奉玉用袖子半将她护在怀中,抬手摸了摸白秋的头,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白秋听着这句话一阵晃神。她同奉玉一起住的时间着实有些长了,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原来他们走一段路以后,居然还是要分开的。奉玉并不是跟她一起回家,而是“送”她。   奉玉看着白秋失神的样子,话倒也未多说,只是熟练召来仙云,拉着白秋的手上去。奉玉的仙云不比寻常,两人在云间行了一会儿,不久就看到了连绵的浮玉山山脉、高耸的山脉主峰仙人顶,旭照宫就坐落于仙人顶顶峰的云雾之上,不久就在白秋的视野中显出了仙宫大门的轮廓。   奉玉将白秋送到旭照宫门前,两人站定。奉玉想了想,便道:“那我回去了。”   白秋想点头,可是脖子却生硬生硬的,根本点不下去。她一路恍惚,这会儿却忽然有些急了,拉着奉玉的手不想松开,猛地生出了想要邀请奉玉干脆住下来的念头,这样既是她回了家,奉玉也又同她一道了。   不过这个念头才刚升起,白秋就立刻意识到了不行。奉玉平日里的公务多得忙不完,天军营里事事都要寻他……他的东阳宫原本就安置在天军营边上,并不是随意而为没有道理的。   想到这里,白秋不禁万分懊丧难受。这种感情有些像是小时候爹娘给她寻来了特别漂亮的瓷娃娃,她因为太喜欢便时时带着、整日从尾巴里掏出来把玩,结果正因为太小心谨慎,反而在出现意外时手滑掉了,碎片碎了满地……如今发觉奉玉要走,她的感觉和当时有一点像,可是远来得更强烈,无疑要强烈得多!心口揪紧发疼,心脏都快碎了,急得她直想干脆把奉玉塞尾巴里,然后她跑回仙宫钻进被子里藏着,叫别人都找不到。   白秋几乎真的要这么干了,可是她看着挺拔地站在她面前、一双漆黑的凤眸静静地凝视着她的奉玉,忽然又意识到神君这么大,可能塞不进尾巴里,顿时沮丧不已。   奉玉看着白秋拽着他的袖子的手,看着她雾蒙蒙的杏眼,不由得抿了抿唇,心中亦是不舍,恨不得将她抱起来带回云上,以后再不送回来。但他到底比白秋要来得稳重些,只将她无意识地往怀间护了护,压低了声叮嘱道:“那你今日就先在家中,等你安顿好后,再送信来给我,我到时来看你。等你父母归来,我亦会正式上门拜访……嗯……你在我仙宫中的东西,可需要我帮你送过来?”   当初因为文之仙子的事要紧,白秋差不多什么都没收拾就跑去了长安,现在回来,身上也可以说是什么都没有。   白秋思索了一下,放在奉玉仙宫中的衣物用品基本上都是备用的,虽说现在也用习惯了,但旭照宫里都有准备,就摇了摇头。   摇完头,她见奉玉当真准备走了,不由急道:“你、你要不要先进来喝杯茶再走?”   奉玉看了眼天空,回应道:“算了,天色已经太晚了。”   来回长安,文之仙子返天,又从登仙台到旭照宫,今日做了这么多事,若要说天色尚早,也着实不太可能。   白秋看着已半是黑了的天,明白过了这大约不可行,便改口道:“那要不我送送你……”   奉玉想了想,问:“你准备送我到何处?”   “……”   白秋答不上来。   奉玉笑道:“要不你送我回天军营,然后我再送你回来……你看这样可好?”   “……”   白秋眨了眨眼睛,眼圈却是有些红了。她不舍得要命,最后还是松开了奉玉的袖子,改为慢吞吞地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口,用力地蹭了蹭。   奉玉只感到胸前靠上了一团温软的小姑娘,他喉咙滚了滚,缓缓将她抱住,低下头便能嗅到她身上香软的气息。她的皮肤雪白,颈项的皮肤细腻水嫩,像是碰一碰就能留下印子。奉玉抱着她,极想亲亲她的嘴唇、脸颊,在她的皮肤上留下点痕迹,但又怕若是这么做了就会当真走不了,只好生生忍着。   过了良久,他才摸了摸她的脑袋,安慰道:“用不了几日的,你的信若是晚到了,我也等不及要来寻你的。”   他是安慰白秋,可更多又何尝不是安慰自己。   话完,他才松开白秋,转身召了仙云离去。白秋又站在仙宫门口挥了老半天手,等见奉玉确实看不见了,这才回到旭照宫之中。   ……   白秋着实是许久不曾回家了,骤然一下子归来,竟反而有种恍然隔世的陌生之感。如今爹娘还未归,兄长玄英也暂时还有一些天军营剩下的公务要处理,处理完了才会归来,因此仙宫内暂时只有白秋,和母亲点化在仙宫内的童女柔心。   柔心也是长久不见白秋,看到她终于回来了很是高兴,满屋子地跑来跑去帮她准备东西洗漱安寝,连夜宵的点心都特地给她做了许多。白秋今日也着实是累了,同柔心说了会儿话,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夜好眠。   等醒来以后,她便又同柔心一起整理旭照宫的事务,良久没有人在家,且爹娘又要归来,需要重新安排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等忙过了这一阵,一转眼已是三日之后,这一天,白秋正在院中,忽然在门口守着的柔心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说是来了访客,白秋一愣,便出了院落。   旭照宫门口前几年刚种了棵的梨花树,被仙界的灵气润泽养得老大,此时正值花季,风一吹,白雪似的花瓣纷纷而下。   此时,那位眼熟的访客便站在树下,一身书生打扮,穿着洗得泛白但十分干净的青袍,束着发。   这个人生着一张漂亮的脸,桃花目,眼神清澈似幼鹿,笔挺,肤白,笑起来左边有酒窝。   她看到白秋出来,眉眼一弯,笑着摇了摇扇子,问道:“这位小娘子,你一个人在此,是在等何人?” 第123章   纷纷花飞之中,文之仙子着一身青衣, 身形颀长, 犹如当初两人在狐仙庙中初见一般, 只是她此时看起来神态清逸, 衣衫也要新一些, 颇有些风流倜傥之态。   白秋看着她的模样, 在原地呆站了片刻, 继而惊喜地惊呼一声!音还未落, 身形已经飞了出去, 一下扑入文之仙子怀中!   文之仙子双臂一张, 自然地将她抱入怀中。她长得比白秋要高上几分, 虽是女子, 抱她却也正好。她笑着安抚地摸了摸白秋的头发,一双清澈漂亮的桃花眼微有笑意。   文之仙子显然是特地换了当初两人初见时的打扮, 有意扮作男子。此时见白秋认出她来, 她便将扇子一收,解了自己身上障眼的术法,重新换作寻常装束。不过到底是读书人, 她即便换了寻常, 也是简单的束发,穿长袍, 没有太多装饰。   白秋这时已抱了她一会儿, 似是这时才想起自己其实连招呼都还未同文之仙子打过, 连忙开口道:“文之仙子!”   只是她话音一出口, 又觉得不对,想起那日在登仙台上听到别人说的话,忙小步后退了一步,改口躬身行礼道:“……文之星君!”   说来有趣,先前在登仙台时,白秋虽是见到了文之仙子回天,可是因她在仙界其实还不曾与文之仙子见过,更是不认识文曲星君及其一众弟子,因此当时虽是焦急文之仙子的状况,却寻不到缘由跟上前去,亦不便打扰……故而她同文之在凡间尽管是与众不同的交情,可时至如今,却才是第一次真身交谈。   这种感觉自是与在凡间不同的。   先前两人靠得近,大约是因回了天,白秋已嗅得到文之仙子身上沾了清灵的仙香味,同时,也感得到她身上的仙气甚是强盛。   所谓星君,便是要入主星位,主一颗星的运行变化。文之仙子经过此劫而为星君,从此天界便要再多一颗文星位,那千万年来繁星不知几数的星空夜布里,也要为她再亮一点明星。   虽说文之仙子本就要比她年长三千多岁的寿数,修为自是要高,但在这个年限里修成星位,仍可称是年少有为。星君多了个“君”字,本就与寻常小仙小神不同,白秋此时称呼她,话语中不知不觉就多了许多敬重。   文之仙子却是笑着道:“这么拘谨做什么,我究竟是什么人,你我心里难道还不清楚?星君仙子,不过都是个头衔罢了,怎么舒服怎么来便是。你若是高兴,便同原来一样唤我文之吧。”   白秋见到她仍是高兴,虽有些不好意思,却还是应了声好。但她旋即回过神来,又紧张地拉着文之仙子的袖子问:“你已经没事了吗?可以出来走动了吗?”   不怪白秋担忧,在登仙台上那日,文之仙子面色着实是苍白,回天不久便昏厥过去,看上去着实没有那么快恢复的样子。   “无妨,不必担心。”   文之仙子却是安然地笑着回答。   “我不过是因历劫,回来初时还有凡间之感,这才要难熬些,休息一日便已无碍。倒是你……仙籍查不到,叫我好找。好在我记得你狐仙庙的位置,又劳烦我师父四处问了问,这才寻来。”   白秋愣了愣,问道:“……你还特意来寻我了?”   文之仙子闻言倒是好笑,她回答道:“当然,如何能不来?你在凡间那般帮我、伴我,若我真是男子,现在回天,定是要娶你的……怎么会不来寻你?”   说着,她又留恋地抬手摸了摸白秋的头,浅笑着上下打量她。   白秋当初在凡间几乎没什么掩藏,即便还是第一次在仙界相见,但文之仙子对她却已有所了解。   当初在凡间只觉得天上仙子果然生得漂亮,回了仙界这才发觉,白秋这般相貌,在仙界也是少有的美人。   乌发雪肤,杏目丹唇,一双眼睛干净清澈,一身清灵之气浑然天成。   她前日一苏醒,便向禀明师父凡间之事,说要当面登门向白秋道谢,不曾想倒是费了些功夫。其实她先前已是上山来寻过一次,却发现白秋不在狐仙庙中,这才回去再问。若是之前,那定是难以问到的,但白秋如今已离开山两年有余,知道的人比原先多了许多,方才她师父文曲星君一问,才晓得她就住在狐仙庙上面的仙人顶。   其实得知是白及仙君的小女儿,文之仙子多少也意外了一瞬,不过这倒也没什么要紧,重要的事上门道谢,她便又着急地来了。   话完,文之仙子稍顿,问她道:“你不请我进去吗?”   白秋先前已听她的话听得有些脸热,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老半天了都让刚从凡间渡劫回来的客人站在门口吹冷风,面上一红,赶紧邀她进去。   柔心之前就在等着客人进屋了,待白秋将文之仙子带到厅堂之后,许久不曾宴客的童女对有星君上门这件事看起来很是高兴,忙里忙外地端来不少茶点。白秋也帮了忙,但等坐定之后,却见文之仙子又站了起来,躬身一拜道:“凡间之时,多谢仙子相助。文之今日,特来还愿。”   白秋哪里敢让星君行这样的礼数,赶紧起身行了回去,匆匆忙忙的,慌张道:“不必了,不必了……”   文之仙子看着她的模样淡笑。   文之仙子在师门中最为年长,是姐姐的性情,偏生门中两个师弟,还没有师妹。她在凡间已将白秋当作妹妹,如今更是如此,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心悦。   文之仙子道:“道谢还愿总还是要的。我此番下凡,本不是你分内事,你却助我良多……且当初我也在你的狐仙庙中许过愿,便是我师父,也觉得我应当上门过来。”   这时,白秋已经将文之仙子扶了起来,听她说起凡间之事,却有些好奇地问道:“说起来,你的文星已经立好了吗?在何处?以后你会在上面立仙殿吗?”   文之仙子看着白秋跃跃欲试的神情,知她年纪小,想来是对此新奇,不由觉得可爱。   不过事实上,文之仙子自己也是生平头一回立文星,好多事情都颇为陌生,想想口头解释难免麻烦,索性心中一动,便道:“文星将成,但还需要些时日,我现在依旧住在师门中……说来,你若是感兴趣,不如亲自过来看看,如何?礼尚往来,我也该邀你上门,正好我师父同三位师弟,亦想见见你。”   “……诶?”   白秋一时怔住,倒是未想到文之仙子会有这般提议。   不过,两日后,白秋便随文之仙子站在了文曲星君的仙殿之中。   待首先见过文曲星君之后,文之仙子便又兴致勃勃地给她介绍师弟们。文曲星君共有弟子三人,除了文之仙子,剩下的便是两个男子。文之仙子让他们站在白秋面前,好脾气地介绍道:“秋儿,这两位便是我的二师弟和三师弟,二师弟名文哉,三师弟名文焉。”   白秋赶紧见礼打了招呼。文之仙子的师弟,年岁却也比她大了百岁千岁有余了,她自是不敢怠慢。只是行礼之后,她又忍不住将目光放在文曲星君的两个小弟子上。   文之仙子的两个师弟,二师弟生得高高瘦瘦,端得是清雅端方,三师弟却要比二师弟再高一个头,宽两倍有余,身强力壮,皮肤黝黑,身高约是有九尺,一眼望去,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是武神,偏偏名字是叫“文焉”,比文之和文哉都要更似女子。   白秋自知不该失礼,却还是禁不住目瞪口呆。文之看得有趣,晓得白秋在想什么,笑着道:“我们三人的名字皆是师父起的。师父收徒不问出身来路,不看长相性别,一律倾囊教授。三师弟这般,其实是饱读诗书、文武双全的,待出师后,会到天军营谋个职务也是未必。”   说着,她“啪啪啪”拍了拍师弟粗如树干的手臂。   白秋本来也没有瞧不起的意思,只是有些意外,忙道:“原来是这样。”   那名为文焉的九尺大汉显然平时是个闷声不响少言的,被师姐当着陌生小仙子的面夸了,肤黑的脸上不由得泛起一丝浅红,抬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也没啃声,抱着书和师兄一起走了。   白秋目送他们两人离开,便听文之仙子对她道:“来。”   说着,文之仙子便领着白秋往自己的院落去。白秋除了天军营和奉玉的东阳宫,进入其他神仙居所的次数不多,不免四处看着。   先前文曲星君是个眉发皆白、胡须及胸的老人,出口成章,却笑眯眯的,看着很是和蔼。文曲星君住处亦四处装点着字画古董,看上去便与寻常仙宫不同。及到文之仙子住所,白秋仍是止不住惊叹,只见大大小小的毛笔挂了半面墙,其他地方已是挂了不少书法,应当都是她亲自书写,有些是装饰,有些是亮出来未收,粗看杂乱,细看却有章法。   此外,殿宇中摆了无数高大的书柜,竹简、书册放得满屋子都是,而此处只是文之仙子院落中的一室,藏书阁和书房都在别处,光是这里便是如此,着实令白秋不知该如何想象别的地方。   这些东西,若是搁在凡间的苏文之身上,定是也喜欢的。只是苏文之为了上京赶考变卖家产,着实贫寒,又一直在历劫,白秋还不曾在她身边看到过这般光景,顿时惊讶不已。   文之仙子大约也有些感慨,对白秋道:“我过去待在这个院中三千年,素来不觉有什么不对……下凡一趟,倒是晓得这些书纸笔墨来之不易,皆是凡间穷苦之人不可想象……原先我知道缘由,却不知凡人是何感受,如今……倒是晓得了珍惜。”   说着,她叹了口气,上前又理了理书卷,给白秋腾出个座位来,让她坐下。   两人在桌前坐下,文之仙子亦给了她倒了茶。白秋还在四处好奇地看来看去,出其不意地就被文之仙子敲了下眉心的竖红神印。   文之仙子也不拐弯默契,开篇便扬了扬眉,切入正题道:“说来,之前还没有问你。你和你那个‘前夫’……如今如何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124章   问起这件事,文之仙子的桃花眸便微微挑了一下。   她回天之后, 自是很快晓得了这回负责她天命的人竟是奉玉神君, 而打探白秋来历时, 亦是得知了她和奉玉总在一处。再结合白秋在凡间时白秋关于她那位“前夫”零星的描述,文之仙子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她原先在凡间时,因为看不见她那位“前夫”,对于此人的想象也大多模糊,得知当时在凡间总和白秋在一起的人就是奉玉神君,文之难免大吃一惊。   话说回来,即便她本人都未料到自己小小一个三千岁的仙子下凡历劫, 居然会惊动上古将神本尊。且不说她没有记忆, 即使有,她也万万想不到白秋口中说的会是这位万年来不近女色的神君。不过那些仙界之人只知神君动了凡心,而她因为白秋在凡间时与她说的话不少,倒是知道得比寻常人还要多些。   她意味深长地道:“说来, 我还真没想到,你口中的那位前夫,居然会是……”   “……!!”   文之仙子话音还未落,白秋的脸已经“唰”地红了,视线从房间里收回来,坐在原地局促不已。   文之仙子看着她的样子, 不禁愈发了然了几分, 不由好笑, 问道:“看你们之前的样子……莫不是已经和好了?”   文之仙子问得直白, 又是关于情爱之事,白秋被问得羞涩,有点不知该如何作答,来回斟酌后,想不到合适的回答,终是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文之一笑,扬眉道:“……这么说来,已经不是‘前夫’了?”   “不是!啊……不对……我们还没……不是?其实以前就……”   白秋一愣,被文之仙子问得有些慌乱。她同奉玉到现在也并未成亲,白秋这会儿只觉得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因为她同奉玉在凡间的事不能外说,又不能从头讲起,只能由她一个人羞得面色赤红。   最后白秋终是解释不清,垂头丧气地垂下了并未露出来的狐狸耳朵,又轻轻点了下头。   文之仙子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实在觉得可爱。不过觉得可爱归可爱,关于奉玉和白秋之间的事,她仍旧是没有完全放心的。一来“前夫”这个词到底引人忧虑,二来白秋年纪到底小,她在凡间时,也始终未将她和奉玉之事说得十分清楚……倒不是说文之仙子觉得奉玉会是坏人,但他们两人相差如此之大,尤其奉玉虽是战功赫赫,却同时凶名在外,是人人皆知的冷面将神,这么一个人,配上这么个看上去乖乖巧巧的小狐仙,着实令文之仙子觉得忧心。   于是话说到此处,文之仙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了几分,戏谑之情散去,脸色变得认真许多,问道:“奉玉神君素来在天军营外的地方极少露面,我三千多年的寿数,听他的事也大多是在传说之中,遥遥在仙宴上见过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你是如何与他认识的?说来,他待你……可好?”   文之仙子话中尽是显而易见的关切之意,白秋不知如何回答前面的问题,但后面的问题却是好答的。她连忙点头道:“好的!他对我很好的!”   “果真如此?”   文之仙子仔细地观察着白秋的表情。   白秋用力点头。   文之问:“那你怎么看起来……不像是十分开心的样子呢?”   “……!”   白秋一惊,忽然抬起头,却迎上文之仙子关切的清澈眸子。   她呆了一会儿,不知回答什么才好,良久才问道:“……我看起来不开心吗?”   文之仙子闻言,淡淡一笑,答道:“其实还可以,但是你眼眸中好似有些忧愁之色,并不全然都是开心的样子。”   说着,她又眉目肃然了些,问道:“你果真同神君不错?……秋儿,你不要害怕,若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说便是。要是有难处,大可以同我说……我不太善武,但实在不行,我可以去麻烦三师弟。他未必打得过奉玉神君,可样子撑撑场面还是行的。”   话完,文之又是一顿,慎重地问道:“秋儿……你可是当真……喜欢他?”   前面的话都还好,等轮到最后一个,白秋终是绷不住地脸红了,晓得文之仙子误会,忙结巴地回答道:“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同神君……我对他其实……”   白秋越说,脸颊越是经不住得滚烫。   其实文之仙子说得不错,她这几日情绪不高是实情,唯有前两天文之仙子特地来旭照宫寻她那日,还有今日受邀来文曲星君仙宫做客这日,心情才稍微好了些。但她之所以如此,并非是如文之仙子猜测那般,或者说,其实正好相反……   她是从东阳宫回来后,住在空荡荡的旭照宫,便有些不习惯了……同时,也有些想念他。   从两人分别后,她便没有再见过奉玉,虽然昨天已经往东阳宫送了信,可是也不晓得信鸟有没有中途玩乐、到天军营没有,还有奉玉什么时候回来,回信路上了没有。   白秋的手指轻轻在膝盖上抠了抠,尽管不好意思,但迟疑过后,终究是将原因小心地同文之仙子说了。   文之仙子想过的原因许多,倒不曾是因为这个,听得瞠目结舌,张了张嘴,看着白秋害羞的脸,又有点想笑。她问:“你信是怎么写的?”   白秋怕耽误奉玉的时间,写得很简短,只是大致说明了自己的状况。   她将情况老老实实地同文之仙子说了。文之仙子道:“你既然是这么想的,那你怎么不在信里写明你……咳……”   文之仙子尴尬地咳嗽了一声,接口道:“想念他?”   白秋自己说的时候还没有太觉得,这三个字从文之仙子口中吐出来,却让她顿时觉得羞窘。   文之仙子扇子轻轻拍了拍,不由得放轻了语气,道:“说来,秋儿,你要不要说得再直白些?有些话,若是不直接说出来,对方许是不太容易知道的……”   白秋一愣,一时没有答上来。恰在此时,屋外有人敲了敲门,文之仙子话语一顿,暂时收了放在白秋身上的视线,应道:“进来。”   屋内被轻轻地推开,只见文之仙子的三师弟文焉捧着食案走了进来,他见师姐和来做客的仙子都回过头,似有些不好意思,腆着脸道:“师姐,师父让我送些吃食过来。”   “放着吧,多谢。”   文之仙子笑着道了谢,又将桌上的文卷推开,腾出一席空地放东西。   文焉走过来,他手脚大,看上去有些笨拙,但十分稳重小心,将食物放在桌上,就退了出去。   等文焉走后,文之仙子撑开扇子摇了摇,见白秋也同对方礼貌地道了谢,刚转回头来。她一顿,便将先前的话题暂时放下,笑道:“我的两位师弟人都很和善,文哉仪表堂堂,文雅有礼;文焉脚踏实地,稳重老实。两人皆谦逊温和,勤苦努力,是可塑之才……我刚刚回天时,他们除了照顾我,在知晓关于你的事情后,还费心费力地替我寻你。”   白秋原本还在想刚才的话,听到文之仙子说起这个,她忽而一怔,问:“我很难找吗?”   “……还好。”   文之仙子话被打断,不禁顿了一下,但倒没有生气,只说:“虽然仙籍找不到,你总是同奉玉神君在一处,问一问就出来了。知道你是白及仙君女儿的似是不多,不过我晓得你的狐仙庙在浮玉山里,倒是还算好寻。”   白秋闻言,心头微惊了一瞬,猛然想起了奉玉刚回天时的事。   奉玉刚回天时,她还不知他是神君,因此误以为奉玉已经死了……可是奉玉实际上是回天。他返回天庭之后,肯定试图找过自己,因为当初违反天规怕被抓到,白秋在和文之仙子相处时留下的信息,要比当初留给奉玉的多得多,且到文之仙子时,天兵天将认识她的已有不少……奉玉那时,她的仙籍被天机掩着,之前几乎没有出过门,仙界认识她的人也不多。从他们分开到群仙之宴中间过去了有好长一段时间……   文之仙子寻她都费了些功夫,奉玉当时未能寻到她,不知会是什么感觉?   白秋想到这里,忽然有些心慌,想来想去,她便有些着急地站了起来,道:“文之,我有点想要回去了。”   文之仙子一愣,放下了茶杯,笑着道:“也好……你如今知道我的住处,你若是有事,再过来找我便是。即便无事,也可以给我写信,或者过来聊天的。”   白秋应声点了点头。   ……   同文之仙子道别之后,白秋就从文曲星君的仙宫离开,有些焦急地朝旭照宫的方向飞。人形飞行终究慢些,不如狐形踏云来得快,白秋为了快上几分,便索性变回原形,一路踩在白云上,拖着九条尾巴飞快地往家里跳。   白秋跑得飞快,可是等看到旭照宫的仙门时,她忽然又慢了几分。   这几日兄长未归,除了童女柔心,家中便只有她一个人,按理来说若是有人等她,应当也只有柔心而已。可是此时此刻,她还未到门口,却看到仙宫门口一晃,有一道雪白的影子,从门中跳了出来。   等看清对方的样子,白秋已是一喜,跌跌撞撞地从云上跳下来,飞快地朝那道白影子冲去,激动道:“娘!” 第125章   白秋同玄英的母亲, 为玄明神君幺女, 生于浮玉山, 名云母, 如今亦尊号云曦仙子或云曦元君。   此时此刻, 站在仙宫门口的, 是一只漂亮的白狐狸,一身蓬松的白毛。   白秋也已经许久不曾见到生母了。小狐狸幼时被母亲搂在尾巴里长大,没有什么比母亲身上的气息更为令人心安,看到这道熟悉的身影,白秋哪里还顾得上想其他, 撒腿就冲, 一头扎进母亲软乎乎的绒毛里,扎进去后也没闲着,眯着眼睛仰着脑袋在她身上乱蹭, 连话都顾不上说, 喉咙里不自觉地发出小小的咕噜咕噜声撒娇, 连“嗷呜呜”叫唤的声音都比寻常乖巧了许多。   云母的样子其实也不太大, 还是可以抱着走的大小, 但肯定比白秋还是要大上一圈。这个时候左顾右盼地从仙宫中出来, 她显然是特地来等人的, 这会儿, 她低头看到白秋扑到她怀里, 登时眼前一亮!然后赶紧亲热地低头蹭了蹭她。   白秋感到母亲开心地低下头蹭她, 感受到娘亲脸颊上柔软的毛发, 顿时久违地有了种回到家的感觉。她精神振奋,身后九条尾巴乱摇,恨不得围着母亲跳来跳去地打转。白秋的耳朵被蹭得轻轻塌了下来,眼睛微眯,她身子放软,不由得撒娇打了个滚,然后冲着母亲的方向害羞地翻过身,正准备将肚皮露出来……   “……嗷呜?”   然而还未等她撒完娇,下一秒,白秋刚要打滚的身子就又被强行翻了回来,她茫然地抬起头,正要询问,就觉得后颈一紧!   下一瞬,她视野升起,四只爪子临空,被云母咬着后脖子叼了起来!   云母仙子叼她显然叼得十分熟练,叼起来就高兴地往旭照宫中跑!一路向里,穿过两个庭院,跳进内室,将口中的小狐狸往内室中的人膝盖上一放——   白秋一路被叼着跑,四只爪子都软趴趴地垂着,都还没完全回过神,就感到呼呼呼地生风,吹得她耳朵尾巴都往后跑。于是她不得不下意识地眯住被风吹着的眼睛,等反应过来,已经被母亲放在什么地方。她抖了抖毛,睁开双眼,便察觉自己脚底踩着的是白色绸缎做的衣衫。   白秋一愣,看着脚底的华白,下意识地拿前爪拍了拍。接着她便听到娘亲欣喜道:“夫君,快看,女儿回来啦!”   白秋一惊!条件反射地回过头去,却见一双沉静的眸子安静地看着她,紧接着,她感到脑袋上重了重,白秋“呜”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去回蹭过来轻轻揉她头的手。   白秋蹭了两下,便怀念地唤道:“爹!”   旭照宫中央最末的内室,同时便也是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夫妻二人的寝宫卧室。   屋内窗帘微合,大部分光线被阻隔在外,因此室内比寻常来得暗,有种静谧祥和的阴凉之感……不在林中却已幽静。白及仙君端坐于室中,虽不知他们二人已回来多久,他却已在打坐,看样子虽不曾入定,但也已屏息凝神,直到云母叼着女儿回来,方才缓缓睁开眼来。   白秋同他的关系不如同云母好,不过这会儿见到他似也开心。白及一低头,便看到女儿欢乐地在他膝盖上跳来跳去,一边跳一边顶他的手,惊喜地问道:“爹,娘,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接下来不走了吗?哥哥呢?哥哥回来了没有,他还不知道吗?”   白秋问题问得颇多,而白及仙君向来寡言,便都由云母笑着回答道:“大约一个时辰前,还没有回来多久,不会再走了。英儿……他许是还在天军营吧,不过之前我们收到他的回信,应当今日就会回来的。”   白秋见到爹娘,仍是惊喜不已,听完,她便高兴地“嗷”了一声。云母却注意到她耳朵上还沾着一点一路飞回来风中带的仙尘,她连忙上前蹭了蹭白秋的耳朵,将一点点仙尘弄下来,但想想她又的确是刚刚回来,刚才还在门口打了滚,云母一顿,赶紧温柔地将她从白及膝盖上叼下来。   反正已经将回家的女儿叼来给白及看过了,而且夕阳已渐渐西垂,云母想了想,便低头给白秋理了理毛,然后催促她去沐浴更衣。白秋见到父母回来已是开心至极,被云母催促去洗漱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蹦蹦跳跳地又朝爹娘蹦了两下,就高高兴兴地从门槛里跳出去,去换衣服了。   等白秋走后,屋内剩下的那只白狐狸亦跳了一下,熟练地蹦到白及身上,用额间红印去碰他的侧腰。白及一顿,亦抬手去碰她。   白秋是他的女儿,他待秋儿已是温柔,但待情感换到妻子身上,感觉又是不同。   室中宁静,似乎连空气中都隐约带着点轻柔的意味。一人一狐待在一起片刻,接着,白狐便从他身上跃下,身上白光微现,化作一个白衫白裙的女子。   云母仙子虽是两子生母,年纪却是不大,年岁不过数百,还不及文之星君,因此看着仍有几分青涩之气。因是白秋生母,白秋的相貌有五六分都承自于她,包括额间那枚神印。她化成人身便端坐在白及一侧,轻轻理了理衣衫,接着抬起头,发丝从鬓边垂下,露出一副清灵的长相来。   狐族本就是兽中美人,白秋亦是如此,但她及笄前常年待在家中,没怎么见过外客,故而不大自知。这时,只见室中美人随着螓首微抬,扇子似的睫毛轻轻打开,云母回想白秋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   白及看着她叹气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秋儿身上的伤,好像的确已经好了。”   云母略有几分释怀地回答道。   “我之前看她身上的毛发都还齐整,跑步打滚的样子也没什么不便,应当是没事啦。”   尽管玄英和白秋兄妹两个都辗转送了几次信回来,白及也亲自到天军营去看过,确认白秋已然没事,但云母毕竟还没有亲眼看见,现在终于见到,总算安了心。   云母说得释然,白及听她如此讲起,却是微微一顿。继而想起了那日去看白秋时,在她身上感觉到的外人的仙气。   时至如今,她身上的仙气经过数次吐纳换息,自是已经感觉不到外人的气息,但他当时所感,却是不曾弄错的。   想到这里,白及一滞,他看了眼身边放松地拍着胸口的夫人,过了良久,方才“嗯”了一声。   ……   这一日,玄英晚上便从天军营回到了东面的旭照宫。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游历长久未归,今日是几年来难得的一家团聚,故而当晚,白秋拖着尾巴回到自己屋子里沐浴更衣之后,便又同父母兄长,还有柔心,总共五人一起吃了简单的家宴,赏月吃点心,坐下来聊了这数年来各自的见闻。   按理来说,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两人出门在外,自是他们看到得多些,不过因为白及仙君少言,便由母亲多说。他们还带了些礼物回来,白秋高兴地收了,等回屋后,小心翼翼地与其他重要物品一道收了起来。   待家宴结束、礼物也收好,尽管天色亦黑,白秋想了想,却还是又起笔研磨,重新写了封信寄给奉玉。她这封信写得比平时还要久些,一来要将爹娘已经回来的事同奉玉神君说,二来因为今日和文之仙子的那番谈话,使得她心中有话难言,试着在信中写了几次,最后还是沮丧地删了。   等白秋好不容易将信写好交给信鸟,时间竟然已过午夜,她打了个哈欠,蹦回床上,将自己团在被子里裹成一团睡了。   转眼便是第二日。   白秋拜母亲为师,如今其实还未出师。尽管由爹娘亲自教导,她不必像外出求学面对全然陌生的师父时那般紧张,但毕竟还是弟子,现在父母归来,还是要检查她的功课的。   于是这日辰时,白秋同往常一般到了自家道场。   她过去在家时,是上午听爹讲道,下午同娘学琴,因为并未离家,娘又觉得她体弱,在学习时间上亦比别处宽松不少。白秋现在没有同门是兄弟姐妹,因此也不大清楚过往的情况,但以前听兄长偶然谈起说,过去父亲还收弟子时,早课卯时便要开始,比她现在要严格得多……   其实不要说父亲过去收的弟子,即便是当初教玄英,早课也是从来不曾迟于卯时的。   白秋原先不觉,但现在下过凡间,去过天军营,甚至进过妖境……哪怕不说这些,亦或是看文之仙子在凡间的用功、在仙界的书房,白秋都能感受到自己往昔的着实受了爹娘不少宠爱,是有点太宽松了,这日便来得比寻常早些。   虽说以往也是她先到道场,再等师长,但今日因来得太早,道场又空荡荡的,白秋将自己的东西收好,忽然有些无所事事。她踌躇了一会儿,想了想,索性拿了剑到庭院中比划。   白秋这段时间同奉玉学剑,同灵舟仙子学剑,她自己在天军营练习时,周围的天兵天将也都乐于教她,不知不觉练得倒比琴还要勤上几分,但这阵子回旭照宫后杂事太多,倒是又荒废了几日。   于是白秋持剑走到院中,银剑抽出,不用多久就找到了手感。若说她在天军营中练习时还是在守剑式、学剑形,等到妖境之中,却是多了许多真枪真刀的实战,哪怕在妖境中不曾像样学过,用剑的感觉却已同原来大为不同。   白日庭院中甚为清净,白秋练得投入,倒是不曾注意到有人正在靠近。   白及仙君寻着以往的时间从内院往道场中来,谁知走到中途,便感到白秋不在道场中,而在道场外的庭院里,且仙气有规律地波动着。   白及步伐稍顿,却没有慢下来,他穿过路径,很快走到庭院中,等看到眼前之景,不禁愣在原地。 第126章   白秋练剑的时候, 精神极为专注。她在妖境中养成了实战时心无旁骛的习惯, 白及修为远在她之上, 来时步伐又轻,过来时只见她一丝一毫都没有受到影响,剑花随锦袖轻动而出!目光直视前方, 步态轻盈, 衣摆犹如风动引涟漪散开, 发丝微扬。   她的剑风、落步、仪态、节奏,甚至是垂剑时衣摆随之变化的幅度,都没有半分错处, 恰到好处的动态与静态, 优雅清灵的干脆利落。   白及从远处走来, 今日不过是来查她的功课,倒不曾想到会看到这番景象,步伐不由得顿住,两脚并立停下。   白秋年幼时,他也教过她使剑,正如当初教导英儿一般。不过后来,她随着云母弹琴的天赋初现, 即便是以一曲琴音动天庭的祖父听闻, 也要夸赞她几分, 而练剑却始终笨拙追不上兄长, 白秋便渐渐失落起来, 变得有些畏剑, 练剑时亦有些畏他,白及看得出她每每握剑情绪都不太高,且紧张太过,此事本也不应强求,就逐渐作罢,只对她讲道法了。   白秋放下剑,便又成为围着爹娘蹦蹦跳跳的甜美的小女儿。只是她心性乐观良善,却并非不敏感,练习之中逐渐少了剑术,白秋自是晓得是因她练得不好,于是误以为是自己之错,每每提起都显得有些懊丧。   如此,白秋到如今,应当至少有五六年,他都不曾再严格地教导她剑术,因此晓得白秋虽然仍旧随身带剑,可剑法早已生疏。然而现在,白及竟是不知白秋是何时将剑重新拾了起来,并且进步至今……风格和气势有些似百家剑,集百家所长,但他当年教她的剑风细节,也都随着气势的提升绽放出来!   白及心中有些吃惊。他与妻子不过只有一子一女,秋儿年纪小,剩下后又体弱,云母担心地将她视作脆弱易碎的明珠,幼时总将她小心翼翼地护在尾巴中,怕她冷着饿着,便是女儿梦中呜咽了一声,也要上去看看她才能安心。夫人为她熬了许多心力,白秋年幼又生得似母,即便白及性子清冷,也忍不住多宽待几分……只是他同云母外出游历几年,竟是不知当年体弱多病的女儿,是何时长成了现在这般,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现来。   另一边,白秋自然地练完了一整套剑式,刚松了口气,耳边虽仍有嗡嗡声,但感知能力却渐渐随着银剑放下而重新清晰起来。她刚一收剑,便隐约感到身边有人,白秋一顿,回过头去,便看到一双清冷的眸子在一旁注视着他。   白及一身白衣,清逸绝尘,神情看不出喜怒,不要说凡间,便是仙界也找不出第二个如他这般清绝之人,所谓“仙中之仙”,便是如此。白秋骤然迎上这么一双眸子,也不知他在旁边看了多久,难免有些偷偷摸摸练习却变成班门弄斧的窘迫。   她忐忑地收了剑,看向父亲,乖巧地轻声唤道:“爹。”   见白及刚才只在一旁看着她不言,没有指点,亦没有评价,白秋不禁有些拿不准他的想法,便小心地问道:“爹……怎么啦?”   白及一定,回答道:“无事。你……剑使得不错,这段时间进步很快。”   “真的?”   白秋的眼睛一下就亮了起来。   “是。”   白及应道。   下一刻,他就看到白秋很明显地高兴了起来,那双似母的杏眸亮闪闪的。白及熟悉白秋的性情,若不是当着他的面,又已快到讲道时间,她还有些拘束,白秋这怕已经要变成狐狸原地跳起来了。   白秋这会儿自然是高兴的,自她逐渐晓得习剑不止是玩耍,还有章法,并且逐渐生出畏惧之心后,父亲夸她的次数便慢慢少了,亦或者他即便夸,白秋也总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在这种时候得到一句夸奖,无异于是突然的惊喜!   她惊喜得有些懵了,这时,却听白及缓缓问道:“你这段时间的剑术,是谁教你的?”   白秋不疑,只回答道:“是奉玉神君,剑式大多是他教我。另外,他让灵舟元君教了我些女子习剑的技巧……兄长在学,也常常在我练剑时过来看我,给我指点。天军营中的许多天兵天将亦有好意帮我……”   按理来说,剑风师承一家最好,若是没头没脑的到处都学一点,许是会反而到处都不精深,或是矛盾不少。但白秋却有不同,她原本就有基础底子打底,心中多少有寸,且教她的人亦是天军营中的行家,看得出她有家承,又是由奉玉神君和灵舟仙子主带的,亦不会乱教,倒是真令她学了许多。   白及听到这个答案,却是微微一顿,道:“……原来如此。”   奉玉神君这个名字,倒是的确听到许多次了。   白及脑中闪过不少念头,心情亦有些复杂,但终究没有直宣于口,而是将那双漆黑的眸子淡淡地移到白秋身上,看着她被表扬后欣喜的模样。   秋儿表达情感素来直白,开心了就甩着尾巴跳来跳去,这会儿即便不敢在道场前当着他的面变狐狸乱跳,但神情也完全可以用“喜形于色”来形容,而且明显按捺着放耳朵放尾巴、化为原型原地蹦跶的冲动。   白及看着秋儿那双高兴起来愈发酷似其母的眼睛,知她到底是女孩子,恐怕只要他在场,哪怕他主动让她随心所欲,秋儿也蹦不尽兴。白及想了想,便抬手轻抚其头,道:“我先去道场,你收拾收拾,随后过来便是。”   白秋一愣,便晓得白及是在说她刚刚练完剑,许是尚不能平心静气,再说也微微出了些汗。白秋脸上一红,连忙应了声“好”。   于是白及不再看她,眼神安静地望向前方,便往道场的方向去了。只是他其实并未走远,不过是走了几步,就隐了气息,再一回头,果然看到自家女儿飞快地变了狐狸,正激动地甩着尾巴在云间乱跑,九条尾巴欢乐地一甩一甩的,明显是在掐着时间开心,只等着疯跑这么一阵开心完了,还要再端庄地到道场来跟他学道。   乖巧幼小的女儿转眼便已是这般年纪,白及也难说自己心中是何感受,过了良久,才终于移开视线,往道场的方向去了。   ……   等这一日久违的功课查完,时辰已是黄昏,因着她早晨得了夸奖,白秋一整日都十分高兴。   她上午在庭院里足足跑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冷静下来,将自己弄得干干净净的,还以为父亲不知她乱跑过,有些不好意思地回到道场中听道。等听完道后,下午又随母亲学琴。因没了忧愁担心的情绪,白秋开心地连本应忧愁的曲子,都硬是给她弹出了仿佛是竹林间有二十来只狐狸在跳的感觉,听得云母有些茫然,揉了她好几回。   而白秋也对自己的琴音浑然不觉,娘和祖父皆称弹琴本是随性而为,若是太在意规矩方圆便容易失了灵性,于是她就自顾自地弹得欢快,也未觉察到云母一直用在意的眼神看着她。不过云母性格温柔,既然能够感受到女儿开心,她便也觉得是开心的,任由着她玩琴。   等戌时一到,白秋擦了把额上的汗,就欢快地变了狐狸和娘道别准备跳走,谁知才刚变成狐狸,就一下被旁边的娘叼了颈子,她被一路叼回房间内,塞床上,然后云母也跟着跳上来,尾巴一卷,就将撒腿要跑的小狐狸裹入怀中。   “嗷呜。”   白秋被娘的尾巴卷得一歪,整只小狐跌进柔软的毛中。白秋下意识地抬起爪子一抱,搂住了云母的尾巴,自己的九条尾巴也蜷了起来。 第127章   被母亲的大尾巴蜷住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 白秋本来只是下意识地想溜, 但现在也不想跑了,反而抱住云母的尾巴蹭蹭,撒娇地眯了眼睛。   看娘亲这个动作她便知道, 母亲今晚是准备和她一起睡了。   云母抱着怀中冲她“呜呜”撒娇的女儿, 同样眯着眼低头蹭了蹭她,将她的九条尾巴都整整齐齐地理好。两只狐狸亲亲热热地靠在一起玩闹磨蹭了一会儿,这时,才听云母关切地问道:“秋儿,你这段时间,过得可还顺利?”   “嗷?”   白秋原本同娘玩得开心, 正在卖力地打滚,想让娘上来蹭她,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 倒是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云母担忧道:“你出生后十五年都没有出过山, 当初让你去凡间, 我们也考虑了许久,最后虽是定了,但心里还是不安得很。我们原本以为你许是只会在家这附近一带转转, 且我与你父亲在外云游的时光比预计得长了些……如今看来,许是有了许多预料之外之事。昨日我同你父亲还在修整, 我都没什么机会同你说话……昨晚聊天时, 我说我们这些年的经历多些, 你和英儿却说得少……英儿这些年没什么太大变动, 且习惯了天军营,也就罢了,你却也说得少。秋儿,你这几年在外面过得如何?玩得开心吗?可还有哪里受伤?”   说着,云母想想还是担心,用脑袋顶了一下怀里的女儿,将小白狐温柔地翻了个身。白秋被娘翻得肚皮朝上,玩闹似的“呜呜”唤了两声,爪子乱动扑腾,云母趁着她“呜呜呜”的功夫,将白秋的肚子爪子全都检查了一遍,一边检查一边道:“说来,你这几年都去了哪些地方?怎么会后来跑到天军营去了?”   “这几年我挺开心的,之前受得伤,已经都养好啦。”   白秋听到这个问题,不由得怔了一下,但她见母亲担心,连忙回答了……只是待答完后,白秋又不禁恍惚了一瞬。   其实她当初本来也只是想在家附近逛逛就算了,若不是被妖花吞了,若不是被奉玉那冷锐的一剑所救……她也不会对他一见钟情,便亦不会一路追着他长安。事情如今……便不会这般。   白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奉玉的脸,但思及母亲在场,连忙晃了晃脑袋将他忘掉,继续道:“我去了长安、塞北还有沿途的一些城镇,后来才去的天军营。这几年同天军营的天兵天将也去了一些地方……有些地方挺危险的,但让我明白了好多以前不明白的东西,有时候说不定也能帮上兄长的忙……”   说到这里,白秋眼睛一亮,有些不好意思,但明显很开心地道:“我剑用得比以前好了,今天早晨我练的时候,爹夸我用得不错……”   云母听到她说早晨练过剑,不由得微微怔了一瞬。她原本已经确定白秋身上好像确实没有伤口了,正要将她翻回来,但听到她早晨练过剑,又忍不住再检查了一遍,确定女儿身上毛茸茸的处处完好,方才松了口气。   不过,云母听到白秋说白及夸了她的剑术,倒也替她高兴,鼓励地使劲蹭她头顶。白秋才刚刚自己慢腾腾地翻过身,就被母亲蹭了个满。这个动作在狐狸界差不多就相当于摸脑袋,但比寻常的摸脑袋还要来得亲密亲热,白秋赶紧仰脑袋蹭回去,身后的尾巴也跟着一摆一摆的。   这时,只听云母又想起了什么,问道:“说起来,你在天军营有什么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吗?若是他们愿意的话,不如下次也请他们到仙宫来做客吧?”   “嗷?”   白秋听娘亲这么说,不禁微怔了一瞬。   云母问:“不可以吗?你父亲那边的话,应当是没事的,主要是看天军营那边……”   “我也不太清楚,下回若是回去,我去问问。”   白秋回过神来,忙道。   “天军营里的人都很照顾我,而且又有哥哥在,关系都挺好的……”   还有,奉玉……   这个名字在脑海中再次闪过的一刹那,白秋飞快地晃神了一瞬。她寄到天军营去的信走了已经快要将近一天时间了,可是还没有收到奉玉的回信。虽然奉玉平日里的确一直很忙,信鸟来回也需要一定的时间,通常一封信需要几天时间也是很正常的,但是等信寄出去后,白秋还是有点坐立不安,相当忐忑地等着回信归来。   她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到奉玉了,他说会过来拜访,而现在爹娘回来的时间提前了。   想早点得到他的消息,想知道他这几天过得如何,想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如果顺利的话,或许应该是半月之内吧……   白秋有些紧张地在心中想着,猜测着他来的日期,但等她意识到她想奉玉的事想得发呆的时候,不由赶紧窘迫地甩了甩脑袋。   云母原本蹭白秋蹭得很开心,看到她忽然甩脑袋,还当是女儿不舒服了在抖毛,连忙又将她往自己这里叼近了点。云母一向很喜欢梳理自家女儿,立刻慢吞吞地给她理毛。   ……   这日,云母果然宿在了白秋屋中,母女两人久违地聊了半宿的话,最后白秋才搂着娘亲睡着。   两只狐狸在床上团成一大团,安稳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白秋是在母亲蓬松的大尾巴里醒来的。   外面的天光穿过合好的窗户,衬得天色似已蒙蒙亮。她打了个哈欠,明明醒了但还不想睁眼睛,闭着眼睛要站起来松松毛。不过,白秋的爪子才刚刚踩到云母的绒毛,她就感到身边娘亲的尾巴又动了动,将她往自己身边一裹,往怀里塞了塞,试图将她圈回来继续睡。   白秋本来就没睡醒,感觉时辰也还未到,整只小狐贴着母亲温暖柔软的毛发,她立即舒服得又起了困意,脑袋一歪,索性又睡了。   不过,这一回,白秋没能睡太久。   她依偎着娘又眯呼了一小会儿,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就被敲门声惊醒。白秋一惊,先前半梦半醒间模糊的梦境就散了,她一下子睁开眼睛!   房间里比想象中要亮堂,家具陈设都已被明光照亮,显然已经完全是白日了,或许已将近巳时,只有床铺由于床帐的遮挡还有种慵懒的朦胧。   云母这会儿也醒了,她慢慢地展开身体,下意识地先将白秋搂过来给她打理毛发。她大约也意识到两人起得比平日里要迟,但白及似乎也没有催促她们,一边匆忙地让外面的人进来,一边安慰白秋道:“无妨,一会儿我去跟你爹说……”   不过,云母的话还未说完就中断了。   因为童女已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因为跑得急,额上还微微有些薄汗。她敲门时其实敲得很礼貌很轻,还有些担心云母和白秋不会醒,见他们醒来,忙说:“师父,师姐,有访客来啦!”   “……访客?”   云母有些疑惑地重复道。   柔心点点头,显然有些高兴于近日旭照宫中热闹。她是云母点化的童女,虽不算正式弟子,却也以师唤她,这时便说道:“好像是来拜访仙君和师父的,仙君起得早,已经过去了。”   “嗯?”   听完,云母就愈发迷惑了,似是没有头绪,不过倒也没再多问,只是立即起身收拾。   云母尚且如此,白秋自是也没想到来客是何人。她刚起床本还有些手忙脚乱,却见云母熟练地运行术法,仙气化丝,帮她梳发上簪,不久就打理整齐。等收拾好白秋,她就又简单地收拾自己,虽不在自己屋舍中,却仍有办法。等两人都弄好后,边往外走去。   柔心引路,将她们往大殿的方向带。白秋跟在母亲身边,正有些不解现在这个时间、又没有征兆,来得会是何人,故而一路有点心不在焉……然而当她踏进大殿,看到站在殿中之人时,却不由得愣住了。   那人今日着一身玄衣,身上的仙气鼎盛,生得挺拔,面容俊美,脸上长了双冷锐的凤眸,气质似乎不易相处。   他听到大殿外有动静,便转过身,望了过来,与白秋惊讶的眼眸对上,他神情中的寒霜便融化了几分,视线一下子温柔起来,似乎眼中也有了笑意。   ——奉玉!   白秋愣了一瞬,没想到奉玉神君竟然现在就会在这里,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手指不安地搅在一起。她原以为奉玉收到信以后,起码要过三五日才会过来……   而且,他这一回,似是说要来……   白秋想着想着,愈发有些局促。然而已经坐在殿中的白及,还有她身边的娘亲似乎都还不知情……   奉玉看起来其实也是刚刚进殿中不久,这时,等云母和白秋入座后,只见他收回放在白秋身上的目光,回头向白及仙君行礼道:“将神奉玉,见过白及仙君、云母元君。” 第128章   奉玉的话, 说得十分平稳、正常,神情也未有不对之处, 既礼貌又不失风度,像极了寻常的访客,并且好像还没有说明来意。   白秋听到坐在她一侧的娘亲入座后, 小声地询问道:“这位不是奉玉神君?他怎会特地来拜访?”   旭照宫同天军营、同奉玉神君素来没有瓜葛, 云母觉得奇怪也属寻常。只是白秋听着母亲话中的疑惑之意,面颊却微微有些热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有些不安地抬起头,却正好迎上凝视着她的奉玉。   对上奉玉那双似有别的意味的凤眼,白秋不禁一愣,仓皇地移开视线。奉玉不着痕迹地淡笑了一下, 这才跟着将目光从小白狐身上移开,重新看向白及和云母。因白秋本来就与父母并排坐着,奉玉即便稍稍移动视线也不明显, 倒是没有人察觉。   然而即便没有人注意到这段插曲,白秋的心脏却仍是紧张地砰砰乱跳。   这时, 只听奉玉主动道:“冒然拜访, 还请两位仙君见谅。我今日前来,着实是因有要事相商。”   “什么事?”   云母从奉玉镇定淡然的语气里听不出端倪, 因他是掌管天军营三十六天军的将神, 云母还以为许是与天军营有关。她想了想, 便道:“我同夫君这几年都在外游历, 对天庭如今的状况不太了解,故而……”   不等云母说完,奉玉已简明扼要地纠正道:“不……我前来拜访,与天庭无关。不瞒元君,我今日过来,为的其实是私事。”   “……私事?”   这两个字一出来,云母便愈发不解了。   奉玉答:“是。”   云母一愣,她和白及素来与这位掌管战事将才的神君没有什么来往,想不到对方有什么私事能找到她和白及……要说关系,目前任职于天军营的英儿,还有前两年一直在那里玩的秋儿幸许还有点沾边。   她没什么头绪,便下意识地往自己身边望,去看白及和玄英,只见他们父子两个,一个始终端坐于正中,表情如平日一般安定,从始至终没有说话,看不出什么情绪;另一个坐得笔直,眉目带笑,眼里似有戏谑之意,但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手中拿起茶杯浅浅地抿了一口。   云母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又看了眼不知为何从坐下来以后就一直低着头、看上去好像很不自在的女儿。她见奉玉回答得始终颇为简洁,也拿不准对方是什么想法,试探地问道:“不知神君……是否需要英儿和秋儿暂且离开此处?”   下一瞬,白秋就感到奉玉的视线重新落在了自己身上。   奉玉道:“不必。”   “那不知神君所谓的私事是……?”   “婚事。”   奉玉泰然自若地回答道。不等在场的人从这两个字所带来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便见奉玉的凤眸直勾勾地凝视着坐在云母边上的白秋,丝毫没有再挪开的意思。   他缓缓地道:“我今日,是来提亲的。”   白秋:“……”   云母:“……”   话音刚落,大殿内连一根针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白秋哪里还有胆子去看爹娘的神情,早就羞得满脸通红,头低得恨不得将自己整只狐狸埋进桌子里。   下一瞬,却听奉玉朗声道:“我欲与白秋仙子成亲为夫妻,故择今日,特来求亲!”   奉玉说得直白,因屋内没有别人开口,他的声音便显得分外清晰。其实由于旭照宫内除了白秋之外根本没有适龄的女子,他刚说出“婚事”二字,其他人心中多半就有了想法。然而奉玉却又直接了当地再说了一遍,不留半分误解的余地,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等话音落下,殿内的所有人目光都已落在了白秋身上!   白秋羞窘地垂着头,由于太过坐立不安,放在膝盖上的手都不由得换了好几次位置。她能够感觉到许多道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使得白秋愈发不知所措。   大殿内的确是无声地炸了开来,其中最为吃惊的是云母和在一旁等候的柔心,柔心站在门边本来是不应乱动的,于是她这会儿想动却又不能动,看上去惊讶极了。   云母看着白秋吃惊不已,若是她这会儿手上拿着茶杯,只怕早已掉到了地上。她震惊地想与女儿说话,但张了张嘴又说不出来,最后唯有不确定地问道:“秋儿……果真?”   “我……”   白秋的面颊羞得赤红,摇头也不对,点头也不好意思点,不过她这会儿不说话显然就算是默认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奉玉,但与他那双凤眸中温柔的神情一接,心脏便扑通扑通地跳,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与此同时,慌张的感情却仿佛渐渐安定了下来。   毕竟事情来得突然,主要负责交谈的云母毫无准备,奉玉说得坦诚,白秋好像也默认了,可是如此匆忙,她也有些不晓得现在该怎么办才好,殿内的气氛一时僵持下来。不过奉玉神君似乎也并不着急的样子,只定定地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着回复,然而这种等候的态度,却反而令云母更觉得焦急。   这时,只听坐在云母身边的白及忽然顿了顿,开口道:“此为大事……神君可否移步说话?”   白及开口,原本就已安静的大殿,竟是又静了几分。白秋下意识地看向父亲,却见他眉目清冷,如画的清俊面容淡然出尘,看不出喜怒。   白秋当然晓得爹娘都很疼爱她,但她对这件事到底有些心虚,既担心伤了待她温柔的母亲,又怕让爹不高兴,且白及的情绪对她而言比较难猜,一听他要唤走奉玉,白秋的心就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奉玉倒是对此并非全无准备,见白及仙君开口,他便略一颔首,应道:“可以。”   见已经达成共识,云母看了看两个孩子,连忙道:“那请神君到里面详谈吧。英儿,秋儿……你们两个能否自己先到外面转转?”   云母看向白秋时,尽管她还处在震惊之中,但怕女儿担心,还是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好的,娘。”   这时,玄英却已浅笑着起身。   白秋被娘摸了摸脑袋,情绪稍稍安稳,但见玄英已经起来,赶紧匆忙地跟了上去。她走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只见爹也理了理雪白的衣摆衣袖站了起来,似是要同奉玉到里面的屋舍中去,但她并没能看得太久,就已跟玄英一起走到殿外。   玄英一直在天军营内,白秋没将奉玉神君的事告诉爹娘太多,但玄英却是知道大概,因此刚才奉玉神君开口时,他虽然也看着白秋,但却没有太意外,反而有点意料之中的愉快感。他从大殿走出来的时候还算安静,等出了大殿,刚一到殿外,玄英就笑了起来,白秋的脑袋也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将军亲自过来。你今晚……怕是有事情要好好跟爹娘交代了。”   玄英笑着道,并且看了她一眼,目光中不乏有调侃之意。   白秋当然知道是这样的,可是她这会儿担心的却不是自己要怎么交代,担心的却是奉玉……他一个人面对她一双父母,不知现在会不会觉得忐忑?   白秋没有经历过类似的场面,但是她以己度人,觉得若是奉玉不是天生地养、生来而为成人,现在将她一个人丢在屋子里看着他的父母,她肯定是会觉得慌张的。   玄英看着妹妹的神情,便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好笑地弯了一下唇角。他道:“将军是有备而来,且又是万年来的神君,危险的场面比这要紧张多了……且我们爹娘又不是什么坏人,你不用太担心他。”   说到这里,玄英微微一顿,忽而道:“说来,将军幸许还有什么礼物,会反倒让你吃一惊呢。”   “……嗯?”   白秋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玄英的语气听上去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仔细想来,他是爹娘到家那日才从天军营回来的,比她要晚上好几日,或许真的知道些天军营里的事也不一定。   然而玄英看上去不欲多说,在这里卖了关子,笑着说:“这些到时再说……说起来,关于将军这事,你可想好了?爹娘无论如何还是会问过你的意愿的,你可有想好,是否是真要同将军成亲?若是成亲……你们准备何时过礼?”   玄英这话依然称得上具体,白秋尽管并非完全没有想过类似的事,但她顶多想到奉玉来提亲时如何应对,还真没有想过这么远的细节,玄英一提,她登时懵在原地,眨了眨眼睛,然后后知后觉地红了脸。   玄英看着她的小模样觉得可爱,笑着揉了揉白秋的脑袋,继而道:“你不妨趁最近的功夫想想,到时爹娘问你,也好答得出来。”   白秋点点头,但点完,她又不禁回头去看主殿,也不知奉玉现在同她爹娘,已经谈到了何处。   ……   这个时候,奉玉已随白及和云母进了旭照宫的内殿,在会客室中,三人面对而坐。云母和白及并排,此时,她正有些探究好奇地望着坐在面前的男子。   神君奉玉。   这个名字,云母自然是听过,但即使是她与白及,与这位神君也并未有什么交集。她和白及长居旭照宫,而奉玉神君掌管天军营,进水不犯河水,称不上认识。   不过,她亦不得不承认眼前的男子生得好看,的确够的上俊美非常四字,他一身整齐的玄色衣袍,气势端正,给人的感觉同白及的清冷出尘不同,却亦有些凌冽。   秋儿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云母在意的事情不少,可情急之下,竟又有些不知从何问起。   她想了想,终是道:“神君今日,果真是专程来向秋儿提亲?你来得突然,秋儿之前也未同我们说过,我们也不知她是什么想法……”   “是。”   奉玉颔首,继而道:“无妨,我并不急于一时。我已立了一座仙宫在云外,近日都会在附近小住,许是会经常来拜访。”   云母闻言,微有些愕然。   话完,他定了定神,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到桌面上。 第129章   “将军!”   奉玉来旭照宫前一日, 数个时辰之前。   青元殿内,数个天兵站成一排,直直立在奉玉面前,只见个个神情正经,颇为严肃。   这群天兵是卡着他公务结束的时间来的, 奉玉刚刚将文卷都整理好交给长渊,让他送往天庭各处, 就听见门外敲门声响, 接着这一群天兵鱼贯而入, 在他桌案前站定。他们皆着军甲,穿得比平时还要齐整, 见将军抬起头, 为首的那人便问道:“将军明日……可是要外出?”   奉玉已经定下了第二日去浮玉山拜访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这几日的事务他都提前安排好,并且已经向天庭告假。奉玉见天兵们来了这么一群,还以为他们是有事寻他, 便颔了首, 谁知他刚点完头,便见那为首的士兵从袖中摸出一卷皮纸来,郑重地呈到桌子上,也未解释, 只安静地等着将军过目。   奉玉看着面前的皮纸, 倒是没有立刻拿起来, 只用手指轻轻在桌上叩了叩, 询问道:“……这是何物?”   “请愿书。”   为首的天兵认真地回答道。   “这是大家一同讨论确认过的,请愿天军营从这里迁往东海西岸的请愿书。”   奉玉问:“你们要迁往东海做什么?”   “不是我们要迁往东海,而是……东海这不是离……白及仙君仙宫比较近嘛……”   天兵回答道,说完,他看到奉玉神君的神情,又忍不住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咳……上次从妖境回来的庆功宴上,长渊仙君喝醉说漏了嘴,我们才晓得小夫人和玄英居然是这般出身。难怪上回山神大会的时候,白及仙君竟会平白无故地路过此处……虽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当时大家都吓了一跳。”   白秋和玄英在天军营都没怎么提起过他们的出身,天界也不兴问这个,因此大家都不太清楚,只晓得他们兄妹出生于仙家。   尽管天界不同于凡间还有门第高低之分,但因白及仙君着实是有名的神君,清逸绝尘而称东方第一仙,得知他们是他的儿女,仍是让人不禁变了对对方的印象,就像平日里和你勾肩搭背的兄弟,突然告诉你他的老爹是天帝似的。   不过吃惊归吃惊,大家心里终究是以将军为重。   只见那天兵肃了肃脸,问道:“将军这次外出……是去向小夫人提亲的吧?”   奉玉微顿,未言。   于是那天兵在奉玉面前蹲下,愈发严肃地将那卷皮纸往奉玉的方向推了推,认真地开口道:“将军,您万年来开一次花不容易……”   奉玉:“……”   天兵道:“小夫人年纪尚小,听说又是在家里长大,听玄英平日里所言,她应当颇受父母疼爱,白及仙君和云母元君想来或许不愿意让她这么早离家,您冒然前去,幸许会受到冷遇。但若是你住在浮玉山附近,或许情况就不同了,至少能够让两位仙君多考虑一二,故而我们觉得将军您应当会需要此物,便集天军营三十六军,共百万余人,准备了这份请愿书,请愿将天军营从南海迁往北海!”   “当初天军营建在南海,本是因天军营需要的云面较大,而南海离九州大陆较远,位于云上便不大引人注目,而东海也是在海上,迁一迁也是无妨的。关于天军营中天兵天将之时,将军也不必担心,其实大家平日里大都住在天军营中,移到哪里都是如此……仙宫离得近的人,也是特意将仙宫迁来的,跟着走便是。”   说着,天兵的脸色愈发凝重了几分,将纸卷完全递到奉玉面前,说:“将军您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我们都讨论过了,无论如何不能让小夫人跑了。如此,至少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请将军收下!”   话完,一齐进来的天兵们纷纷认真点头,看上去像是认同为首天兵所言。   他们进来的总共是六人,大约是一人代表六支天军,总共三十六天军。奉玉听得一顿,终是将皮纸拿在手中,起手展开,大致扫了几眼。   他能够感觉到纸卷上相当充沛的仙气,应当的确是天军营中的天兵天将一人放了一缕仙气上去。这么大的工程,也亏得他们真的能弄出来,也不知是从合适开始准备的、至今弄了多久。   奉玉有些好笑地摇摇头,将视线从皮纸上收起,看向六人,颔首道:“多谢,劳你们替我担心了……不过,我如何能让你们替我出这些主意,不必如此,我心中早有打算。”   “……?”   天兵闻言,皆是呆住,不知将军是有什么打算,纷纷疑惑地面面相觑。   奉玉想了想,将皮纸重新卷了起来,收入袖中,道:“这个我亦先收下……有劳你们费心。”   ……   这个时候,奉玉从袖中取出、置于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两人面前,便是一卷皮纸。   白及仙君稍滞了一瞬,抬手将其取过,展开,等看到里面的内容,亦是一顿。   “……这是知我要来此处,天军营中将士们赠与我的书信。”   奉玉缓缓解释道:“尽管关于书信中的内容……我已婉拒,但天军营中的神仙大多性情直爽明快,先前秋儿在天军营中小住,我手下之人都对她极有好感。她如今对此处想来也已熟悉,日后若是她仍有与天军营接触之处,仙君不必担心这个方面。”   白及的确是略微有些吃惊于奉玉竟会拿出这样的东西,旁边的云母凑过来看,亦是愣了一下。白及的手指摩挲皮纸的纸面,感受上面蓬勃的仙气,仙气多少能够感觉到一些情感,从这纸上的说法还有依附在皮纸上的仙气,竟是当真能够感受到天军营中人相当欢迎秋儿。   如此一来,秋儿这段时间在天军营中,应当是过得比较顺利的。   想到这里,白及不禁松了口气。   但他微微停顿,清冷的眸子看向奉玉,婉言道:“……秋儿尚小,且刚拜入师门不久,还未出师,因此仍在师门中,只怕不适合离开仙门。”   “我明白。”   奉玉听到此处,凤眼亦跟着沉静了许多。他道:“我虽拒了他们将天军营挪过来的提议,但此事并非没有别的办法。”   白及说:“旭照宫中只怕没有神君可居之所。”   仙宫必然有主位神仙,除夫妻亦或子嗣之外,没有两位仙君亦或是神君共主一位之说。正如各海龙王可以与龙子龙女同住,大家族共主龙宫,但文之仙子下凡历劫而成星君之后,如今便只是在其师父文曲星君仙宫中暂住,不久就会自立文星、独主仙宫,而没有和文曲星君共主文曲星之理。   白及上仙仙君,奉玉则为神君,两人没有共主一宫的说法。   “……我知道。”   然而奉玉顿了顿,仍是道。   他说:“我有些想法……物为死,而人为活,若为我一己之私挪动天军营未免太兴师动众,但天军营尽管立在远处,但我的仙宫,却是可以搬迁的。”   “……!”   白及一顿。   奉玉道:“我可将东阳宫移到东海,亦或是直接移到浮玉山,与仙君的旭照宫齐并。若是仙君觉得可行,可以同东阳宫原先立在天军营一般,有甬道连接。只是我搬过来住罢了,秋儿还可同原来一般,日后如何,等她出师后再说。”   奉玉说得平静淡然,仿佛只是镇定地称述事实,然而从他的语气构想中,也可听出他思索此事,只怕并非心血来潮。   如此这般,连白及听得都有些哑然,虽说他平时就少言,可是这会儿沉默的时间却未免太长。   云母亦是对奉玉神君直截了当地决定搬过来的决定吃惊,她心里也有些不舍自己整天圈在尾巴里抱着的小女儿突然就搬到别处去,毕竟若是没有奉玉,他们一家人可以同住很长一段时间,但见奉玉让步至此,又觉得好像并非不行。   云母想了想,说道:“如此……未必不可行。只是神君所言,应当还算是日后之事……秋儿还回家没有多少时日,之前我们未曾听她提过神君,关于提亲之事……主要还是看秋儿如何想的。且秋儿年纪小,婚姻又是大事,哪怕她之前有决定,也还是让她多考虑些时日……”   白及听妻子如此说,稍顿,觉得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索性不再说话,只点了一下头,便闭目凝神。   奉玉本也没有准备立刻定下的意思,他之前将临时仙宫立在云外,便是做好了在这里小住些时日的准备,此时听白秋的母亲这么说,便已觉得满意,绷紧的精神微微放松了些,行礼应道:“好。”   ……   另一边,白秋从主殿出来以后,就回到了自己所住的院舍中,坐立不安地等着奉玉和爹娘那里传来消息。   她这日按理来说本还是应当要听父亲讲道、跟娘亲学琴的,可是由于奉玉的突然来访,功课也都搁置了。她化成狐狸在院子里跑了两圈,追了三只蝴蝶,在床上打滚、梳尾巴,将自己的九条尾巴来回数了几百遍,可是即便她如此消磨时间,心中焦虑却仍是未减。   她时不时就从院子里跳出去,偷偷摸摸地往内殿的方向看一眼,想要探探奉玉和爹娘那边的情况,谁知他们一说就从白日说到了夜晚,直到天黑了,她都没瞧见奉玉从爹娘屋里出来。   这么晚了,白秋也没法继续趴在门口等,只得回到自己屋里窝在床上。   这般情况,她虽是可以庆幸都到这个时间,爹娘即便再想找她问情况,最起码也要等到明日……可是一点奉玉的消息都没有,她又对未知感到惴惴,而且就算现在奉玉出来了,恐怕爹娘也不会让他这么晚留下……   白秋在床上团成一团,颇为不安地翻来覆去。尽管还未到她平日里就寝的时间,可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今夜是否能够睡着……   白秋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使劲闭着眼开始提前酝酿睡意,然而根本不行……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隐约听到一点很轻的脚步声,接着,窗户那里传来一些响动。   她一惊,连忙从床上跳下来,拖着尾巴蹦到窗边,等看到窗外之人,她忽而一愣,忍不住想要揉揉眼睛。   本以为今日已经见不到了,可是此时,他却站在窗外。   奉玉从内殿出来后,便匆匆赶来,还不等他敲窗户,便见白秋在屋内高兴地唤他道:“奉玉!” 第130章   白秋向来不善于撒谎, 表达感情亦相当直白。此时奉玉便看着她一见到自己, 立刻欢快地跑了过来!整只小白狐狸在窗户底下跳来跳去, 九条漂亮的尾巴一甩一甩的, 她的眼眸中丝毫没有掩饰欣喜之色,眼底缀满了星光。   现在的时间已经不早了,他在白及仙宫中停留的时间着实不短。奉玉本以为白秋肯定已经睡了,他还特地绕路过来,不过是因思念、是因放心不下, 并未期许还能见到她, 故而此时看着白秋高兴地向他跑来, 反而愣了一瞬。   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 白秋便已冲到面前。她蹦来蹦去地用那双含着星光的眸子高兴地看着他, 惊喜地问道:“你出来啦!你来看我吗?怎么样啦?”   蹦了一会儿,她又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我爹娘有没有生你气?”   “没有。”   奉玉看着她各种情绪毫不掩饰的神情, 还有眼中的关切之意,不由淡笑, 应道:“在里面待得久,不过是需要说明的东西多了些,他们没有为难我。”   “真的?说来时间都这么晚了,他们还同意你过来看我呀?”   “这倒没有。我是寻着路, 自己偷偷过来见你的。”   “……”   白秋迎着奉玉如夜色般镇定安然的凤眸, 被他一句话说得脸红。她能够感觉到奉玉正站在窗外灼灼的望着她, 这种目光令她觉得羞涩, 却又隐隐有点高兴。   白秋这时还在窗边跳来跳去, 她竭力压抑着情感,让它们不要满溢得太过火,可心里还是激动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才好。她原先未见面时还不觉得,而现在看到了奉玉的脸,才发觉自己竟然这般思念他,以至于这会儿眼眶都有些发酸。   若是仔细算起来,从文之仙子回天那日分别后,他们两个也有好几日没有见了。除了奉玉独自进妖境中的那四个月,他们已好久没有分开这么久过。   白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奉玉的面容,尽管之前在主殿也算见过,可是当时有爹娘和兄长在场,奉玉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是来提亲,主殿内气氛不对,白秋又不好直接和他说话,因此直到此时她才有机会好好看他,此时才算是两人重逢,可偏偏两人还隔着扇半开半掩的窗。   白秋也难言心中是什么情绪,只飞快地跳到窗沿上,冲过去想抱抱他。   许久未见,奉玉又何尝不是如此?他神情不显,但风平浪静的外表下汹涌的情绪只会更甚,迫不及待地想将她拥入怀中。见白秋跑来,奉玉便抬手去开窗户,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却顿住了——   “嗷?”   白秋前爪搭在窗户边上,有些不解奉玉为何不继续了。   这时,奉玉似是思索了片刻,方才回答道:“这扇窗户……好像开不了。”   “嗷呜?”   白秋疑惑地歪了下头,说:“不会吧,我今天早晨还开过呀……”   说着她亦脑袋一低,努力地用额头去顶窗户,谁知这扇看似轻巧的窗户竟纹丝不动,她的后脚蹬着蹬着都往后退了,窗户却仍然开不起来。   奉玉站在窗外,微顿,神情若有所思。   白秋推不开门,急得原地打转,额头上亦微微冒出汗来。她想着奉玉进不来,那她出去就是了,急急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钻……嗷呜。”   白秋刚刚想努力一下从开了一点的窗里钻出来,可还不等她探出头,就像是撞上了一面透明的墙壁,很快被挡了回来。白秋呜呜地叫唤了两声,又风风火火地跑去门那边,可是仍然是如此。她急得想哭,焦虑地在门窗边上团团转,可是还是没有办法。   奉玉在屋外,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白秋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听到有声音,问道:“怎么了?”   白秋在里面小声道:“我这里也出不去了……”   奉玉:“……”   白秋:“……”   白秋问:“你能解开吗?”   “唔……”   奉玉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压低声音,缓缓道:“你房间附了仙术,仙君亲自下的禁制……我大约开不了。”   奉玉都解不开的禁制,在屋中设下禁制的人是谁,简直不言而喻。   眼下这般情况,奉玉当然能猜到这道仙术多半是白及仙君亲自降下用来提防自己的,再看眼前着急的小白狐,奉玉不由觉得好笑,心却柔软成一片。   他定了定神,索性收了原本还准备推窗的手,轻声唤道:“罢了,也无妨……我本来便是过来看看你,只要看到便可以了。”   说着,他见白秋还徘徊在窗边不愿意走,又道:“你若是暂时还不想睡,不如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反正两人碰不到对方,索性真的背靠着墙坐了下来,白秋见奉玉坐下,便也跟着坐下了。两人在窗户两边背对背靠着,中间一墙相隔,但仙气随着空气流通,他们似乎隐约都能察觉到对方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令心绪都渐渐地安心下来。   奉玉背靠墙面,面前便是白秋的院落。仙界的夜晚微凉,空气中带着不令人难受的亮起,白秋院子里整整齐齐,除了花植,还有有些简单的陈设和盆栽,奉玉抬眼望去,只见青瓦屋檐之上,一轮皎白的明月正升到高空,澄净的月光如温柔的流水一般落了下来,照亮花墙一隅……夜布清澈,星星点点的银光错落于夜色之中,群星会作银河,光亮犹如一道星河将夜海分为两岸……   奉玉望着眼前的眼睛,忽而弯了弯嘴角,出声道:“说来……我第一次见你,似乎便是在这般的星夜。”   “……嗯?”   屋内的白秋发出一点声响。   奉玉的凤眸轻轻动了动,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墨染的眸色温柔似水。奉玉坐在窗外,单膝微曲,右臂自然地搁在上面,此时他稍稍侧头,对着白秋所在的位置淡笑了一下了。   哪怕隔着墙,他仿佛也能看见小白狐疑惑而拘谨地坐在原地、不解地歪了歪耳朵的模样。   他下凡历劫,将这只小白狐从妖花中剖出来时,未曾想过她能化人形,亦未曾想过她是女子,故而她追着他跑了三个月,他却直到那一日,才真正与她相识。   月华之下,女子月白色的裙摆水袖松松垮垮地逶迤在地,她用那一双清灵的杏眼凝望着他。他原本是在弹琴,琴音的曲调还在心中,然而回头瞧见她的那一眼,心脏却一瞬间乱了拍子。   万年光阴,不及惊鸿一瞬。   他那时虽不知自己是神君,却终究是真的动了凡情。   其实尽管上门求了亲,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亦不曾太过为难他,只说婚事全凭秋儿自己的意愿,可对于白秋是否会应他,奉玉心中并不十分有底。可在此时,他却忽然觉得平静,不管怎样,她此时留在这里便好。   奉玉笑了笑,说道:“那天亦是这般的晴夜,我本是独自在室中弹琴,弹到中途,便发觉你偷偷躲在门槛后面……”   说到此处,他稍稍停顿了片刻,又道:“说起来,自那之后,我好像便不曾再弹琴给你听过了……”   仙界的岁月何其悠长,奉玉又是其中佼者。他虽是领兵之人,却也会几种乐器,他会用琴,并且称得上擅长,只是平日里的确用的不多,自从凡间回来以后,他只在教白秋练剑、替她找节奏时用仙术弹过几次,而且是为她找节奏的曲子,与闲情逸致相去甚远。   这时,只听屋内的白秋似是眼前一亮,惊喜道:“你要弹给我听吗?”   奉玉一顿,笑了笑,声音却仍是沉稳:“我原先不知你祖父是玄明神君,如此,倒是班门弄斧了。”   “没关系……”   白秋说完一顿,面颊上泛起丝丝红晕,她在屋内拿自己的尾巴轻轻拍了拍地,继续道:“可是我喜欢听你弹琴呀……”   她说得轻柔,可还是被奉玉听见了。他仍是浅笑,说:“快过午夜,你应该去睡了。”   屋内白秋传来轻轻的“呜”声,她向来作息规律,偏生今日竟是不愿意睡。   奉玉一顿,他本也不是不愿意弹琴,见白秋如此,就有些无奈。他想了想,道:“……秋儿,要不你先躺到床上去,我在这里随便给你拨几个轻柔些的曲子。”   这个提议显然比之前那个好,白秋在屋内欢呼了一声,接着,奉玉就听到小狐狸的小爪子在屋里小跑的声音。   白秋果真跳到了床上去,可是过了一会儿,她就又轻手轻脚地偷偷跑了回来,在窗边窝着。   倒不是不愿意睡觉,但是这个位置离奉玉近些,莫名令人觉得高兴。   奉玉耳朵尖,无论白秋怎么小心,他还是听见了她的这点小动静。奉玉无奈,却终是没说什么,他用仙术取出了琴,置于膝上,手指微动。   古朴的琴音很快响起,奉玉以往弹战曲远多过其他,可此时,他却放柔了每一个节奏和拍子,弹出了轻柔的音色来。低调温柔的琴声顺着窗户的间隙进入屋内,白秋素来爱琴,不久就听得入神,一点响动都没有了。   奉玉将简单的小调来回往复,等他也不晓得自己重复了多少词时,屋内已是安安静静。他将琴收了,直起身子,从窗户里看进去,只见一只小白狐贴着墙窝着,已经团了起来,几条尾巴怀里抱着,剩下几条盖在身上,看上去已经睡熟了。   奉玉一笑,他试了试,发觉他虽进不去屋里,却可以用些仙术,便脱下自己的外衫,从窗户里送进去,用仙术调整,将它裹在了白秋身上。 第131章   阳光闪烁, 清晨的鸟鸣声在窗外响起, 屋内从东面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这一日,云母跑到白秋院落来看她的时候, 从门外望进来的第一眼,居然发现床上没有人。   云母望着空荡荡的床铺心头一紧, 下意识地四处寻找, 过了一瞬,才看到窝成一团睡在窗底的小白狐。   看到她还在屋内, 云母总算松了口气,但是等看清白秋的样子,她又忍不住不禁一愣。   这会儿,白秋正安静地睡在房间花窗底下,看上去还没有醒,尾巴温顺地盖在身上, 她不知为何没有睡在床上,好在似乎在窗户底下也睡得很香……只是除此之外, 她身上竟是盖了件玄色的外袍。   那显然是件男子的外袍, 低调却精致,可罩在白秋身上未免显得有些宽大。白秋这会儿乖巧地蜷在外袍下,晨光微醺,窗底的墙留下一角阴影, 她正好便卧在那一小块阴影中, 耳朵耷拉着, 舒服卧在外衫的气息中, 小小的身体一起一伏……   忽然,白秋不知是不是感到屋内进了娘亲的气息,她蜷着的耳朵微微竖了起来,慢慢在外袍中拱了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是云母,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下意识地唤道:“娘……”   外袍从她身上垂落,滑到一边。   白秋这时回过头,看到落在地上的外袍,似是自己也愣了一瞬。   以云母的修为,哪里认不出这件衣服昨日还穿在过来提亲的奉玉神君身上,她微微怔然,接着心情复杂地抿唇,倒有些不知自己心里此时是什么感受。她顿了顿,却未提及此事,只道:“秋儿,时辰快到了,你爹有事唤你。你可要与我同去?”   白秋这时看着披在自己身上的这件属于奉玉的外袍,难免有种被抓包的羞窘感,白毛底下的面颊早已羞得赤红,见娘亲问她,连忙匆忙地“嗷”了一声。   她有些不敢直视娘亲的视线,将落在自己身边的外袍叼起,匆匆藏到了床头,然后着急地按部就班地在屋内梳洗更衣。   昨日一日无事,爹今日不是说要教道,而是说有事寻她,即便是白秋,猜得到爹娘多半是想奉玉之事。虽说该来的总是要来,可是事到临头,白秋难免还是有些紧张,跟娘一起,总比自己一个人过去好些。   白秋梳洗完毕,等准备好了,便跟着娘走。   娘虽然说爹是有事要找她,但事实上两人走得方向仍然是去道场。道场不久就到了,白秋惴惴不安地跟在娘身后走进庭院,谁知等到了,才发现院中竟还有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白及持剑站着,然而在他身侧,奉玉临风而立。   他身直如玉树,侧脸俊隽,眉目清美,鼻梁英挺,如画一般。他已换了一身与昨日不同的衣衫,听到有人过来的声响,便回过头来。   白秋一怔,当即有些窘迫地低下头。   奉玉显然是一早就与白及一起来了,只是不知为何他这么早就在旭照宫中,而且还来见了白及,只是刚迎上对方的那一双漂亮的凤眸,白秋便忽而觉得不自在。   白天不同于入夜,一颦一笑都变得清晰,又是当着爹娘的面,她想到昨夜两人相处,难免隐隐心虚……况且一旦奉玉提了亲,两人便像是有了些不同寻常的关系,让人害羞得很。   她避开爹娘的视线,努力表现得平静,像是并未因奉玉在场而动摇。只是不过短短片刻的功夫,她却又注意到了奉玉今日的衣着。   奉玉似乎偏喜深色,此时他所着亦是玄衣,立在一身白衣的白及仙君身边,正好与他相对。   白秋看着他身上与昨日不同的衣服,忽然顿住,心神一晃,不由想到他昨日留在自己身上的外袍。   昨晚她也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的,只记得奉玉弹琴哄她,她本来还有好多话想要和他说,可听着听着就真睡了,等醒来已是早晨,都不知奉玉给她盖了衣服。   只可惜刚才没有带来,不能现在当场还他……而且现在场合也不大对,也不知今日,要到何时才能再与他好好说话……   白秋微微分神的功夫,白及清冷的眸子已在她和奉玉身上淡淡一扫,亦将她的神情反应收在眼底。   他一顿,面上却不显,只唤道:“秋儿。”   白秋一惊,赶忙回过神来,将视线放到白及身上,心中忐忑。   白及道:“你前日不是当着我的面练了剑?今日先不讲道,你再练一次给我看看。”   “……!”   白秋愣了一下,没想到爹一开口居然是说这个,下意识地问道:“练哪一式?”   白及一顿,便吐出几个字,正是他以前教白秋时,教过她的一套比较基础的剑式。   白秋今日其实也是随身带了剑来的,但并未料到白及一来会先让她练剑,全无准备,不由得慌张了一下。   她原以为爹叫她来,应是为了问她与奉玉之事,这时他没有问,尽管短暂地可以说松了口气,可颈上悬的刀却也没有放下,白秋心中仍是不安的。她使劲定了定神,将父亲赠她的青剑抽出,两指一并,在雪亮的剑身上擦过,接着剑风一掠!   剑身从袖中飞出!白秋轻盈地跃起,动作利落如燕,很快顺畅如流风。她额间红印艳丽,仙气引起随着剑风而动,衣衫飘散如流云!   奉玉在场,白秋又对眼下的状况没底,终是受了些影响,不敢大开大合,舞得比以往收敛,并且失手出了几个小错。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节奏姿态,仍比当初好了许多,以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山神的身份来说,无论何种情形,想来都已经够用了,降服个把小妖,早已不在话下。   甚至……在大部分并非武神的山神中,已可称佼佼者。   奉玉和白及一齐看着,云母却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情形。她虽之前就已听白秋说过她被白及夸奖,可亲眼看到仍是不同,没想到放秋儿去一次凡间,竟会有这般进步。   看着女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虽有瑕疵,却瑕不掩瑜,云母惊讶过后,心里却是十分替她高兴的。   不过片刻的功夫,白秋剑式舞毕,不安地停下动作,轻轻舒了口气,她额间已有汗水,可面颊亦是红润。   白秋晓得自己今日状态不佳,若说正常有十分,刚才发挥出来的不过其中六七,因此再看白及,就担心会令爹失望,顿了顿,方才小心地问:“……爹,如何?”   白及只始终定定地立在原地,目光不移,神情却也无特别之处。白秋看不出他的情绪,只过了良久,才听白及颔首,回应道:“可。”   这个评价已比白秋担心的好,她心里一松,便朝父亲笑了下。   然后,白秋眼角的余光便又瞥见了奉玉,见他含笑而立,不禁羞窘。   这时,却见白及的眸子在他们两人身上淡淡扫过,接着他的目光终是落在了奉玉身上,似是审视,片刻后,问:“秋儿的剑,是你教的?”   “……!”   白秋原本还算轻松的心,在这一瞬忽然揪紧。   白及的语气虽淡,但她却听得出来,正题来了。   奉玉亦是一滞,但他似是并非全无准备,谦逊地回答道:“是。”   答完,他又稍稍停顿,继而补充道:“不过也并非是我一人,我只能教她我所知的。除我之外,还有灵舟仙子教她女子习剑的技巧……另外,据我所知,天军营中的人平日里见她练剑,都会指点一二,最后再由我查看。”   说是查看,其实便是把关。   有建树者愿意倾囊相授是好事,但百家剑也并非那么容易习的,秋儿这般的初学者,不可被百家百式乱了心神。   白及自是听得懂奉玉的话,他闻言一顿,不露喜怒,却是微微闭了闭眼。   万千念头在脑海中闪过,良久,等再睁眼,白及眸中已静如雪山寒池。   他望向奉玉,缓缓出声道:“……你可愿,与我比试?”   “……!”   奉玉顿住,虽说未必心中没有准备,可听白及仙君果真亲自提出,他终是有些没有把握。   然而他昨日才来向白秋提得亲,此时事情未定,而且看昨天白及仙君与云母仙子的态度,也知这个要求其实是不可拒的。   奉玉微微凝神,在心中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剑,道:“我听闻在仙界从未有人见过白及仙君出第二剑,仙君一剑便可服百敌、降千军,我自认做不到如此,剑术应当不及仙君。故而还请仙君……”   奉玉的声音沉静,说得亦是平缓,但等他话到此处,凤眸中已有冷锐的战色。   他顿了顿,手中剑锋微现,他将仙剑提起,回应道:“……手下留情。” 第132章   奉玉神君话音刚落, 白秋便是胸口一慌,只是她还没回过神来, 就感到脖子亦是一紧。   “……呜?”   白秋下意识地呜咽一声, 这才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被身边的娘亲变回了小白狐, 娘自己自也变了。奉玉和白及刚刚交谈完毕,云母就将她叼了起来,然后叼着她飞快地跑到一边。   云母显然是担心白及出手会波及到女儿, 特地先把小狐狸藏到安全的地方, 等确定够远了, 这才将白秋放下,低头亲热地蹭了蹭她。   白秋被蹭得眯眼, 但紧接着,她便赶忙顺着爹和奉玉神君所在的方向望去,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   在说过那句“手下留情”之后,奉玉已经镇定地提起剑, 仙气在他身上涌动, 已明显摆出备战之姿。   白及亦是如此, 他手中微动,雪剑如疾风袭叶般出鞘!利落一挥, 仙气已如风卷云流!白及的动作干脆利落, 竟是也未否认奉玉所说之言,眼眸睁开, 眼中已有寒光!   白及仙君于世万年, 位列东方第一仙, 唯有天帝可与其分高下,世间人……不曾见他出过第二剑。   奉玉想起他未见过白及时,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评价,心中微微提神。面对这般的对手,任谁都不可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而且面前的白及似乎并没有让他的意思,奉玉集中精神,可目光却仍是忍不住往白秋所在的方向看去。   白秋被云母仙子护在道场门前,那个位置离庭院较远,若是有什么偏差,也可退到里面,有道场的仙术防护,但又能够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象,是很合适的地方。   这个时候,白秋正紧张地拉长了脖子,一双小耳朵竖得老高,担忧地望着他。若不是被云母仙子用尾巴圈住了,她可能还会担心地再靠近一些。   奉玉见白秋如此,心口柔软。他早就将自己原本不为外物所动的万年来坚如磐石的心,变成了最软最舒服的地方,腾出来放这只小狐狸……仅仅是因为有她在此处,他无论如何也该尽力而为、竭尽全力而战。   奉玉早就知道应会有此一战,他与白及仙君素来无交集,第一次见面便是冒然说要与他女儿成婚,他们同为上仙上神,他又为将神,白及定是会探探他的底。只是白及仙君实力之强即便在天界也是传奇,他还是神君时便令人闻风丧胆,后陨落而又飞升,再回天时,所历天雷令三十六重天上下皆大震……时过境迁,直至今日,也不曾有人再见过可与那日相提并论的雷劫。   若是白及非要有人打得过他才能与他女儿成婚,这世间只怕无人有这个把握。   奉玉定神,望着情绪难辨的白及仙君,摆出迎战之态。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及眸中光彩未变,手中剑已顺应疾风而下!刹那间,庭院间风云刹变,暴风烈雨般的仙气如狂兽一般咆哮而起,带着掀起的风流毫不留情地朝奉玉冲去——   风几乎是一刹就笼罩了整处庭院,白秋的耳朵尾巴和浑身白毛也被带着吹向一边,她被吹得睁不开眼睛。云母反应倒是很快,早就将女儿带入道场中,这时低下头,用身体和尾巴将她搂住,明知白及有分寸,却仍是怕娇小的女儿被风吹出道场。   白及背对着道场,因此他一剑挥出,流风也是从白秋背后袭来。她虽被吹得难受,但还是勉强将眼睛睁开一线,努力看清院中的景象。   白及平日里教儿女用剑,自是不会用处这般气势,剑风也会完全收敛。但即便如此,白秋却还是见过几次父亲真心用剑的情形,最近的一次便是在山神大会那次,千百恶妖大泄之时……   那当真是迎风一剑,群妖散尽!那凝聚成黑云一般遮天蔽日的妖气,竟是抵不过白及仙君随手一剑!   白秋想起那一日的情形,仍是历历在心,可即便是那一日,也不知白及究竟用了几成功力。奉玉在妖境中也曾一剑敌千军,闯入妖王洞府之中,不知能否……   白秋努力凝着神,试图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象,可是两边皆是神君,汹涌的仙气早已如潮山浪海,她能够看到白及一身白衣清绝出尘的背影,除此之外,亦还能看到一道影影绰绰挺拔直立的身影,他还站立着,应剑直上,以仙气应对。   白及若是真出全力,只怕他自己的仙宫都不够他掀的,因此尽管此时庭院中已不是外人能够轻易踏入,可实际上两人都还留有余地。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白秋能够感觉到白及比一剑用得力道更强,不知娘担心她,白秋其实也十分担心母亲,哪怕晓得自己修为根本不够看,还是下意识地和她缩在一起,用尾巴圈她。好在这般情形倒也没有持续太久,两人从地面一直战到云上,方圆百里的流云都被他们二人卷成旋涡状。   这下白秋彻底看不见了,她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脑袋,可是只能看到云上有人斗剑,却看不清形势,她不免有些着急。   这时,她忽然感到母亲凑过来安抚地蹭了蹭她,白秋眯了眼,也有些寻求安慰地蹭了回去。   云母蹭完,想了想,有些好奇地问她道:“秋儿,那两个人,你比较希望谁赢?”   白秋一愣,回答:“应当多半还是爹会赢吧……”   奉玉是将神,尽管他一人也有扫千军的魄力,但优势终究是统兵领将,知天文懂地理善识人,而非以一敌百。尽管个人实力之强可使自身立于不败之地,但战事,从来不是一人两人就可定胜局之事。   而白及则并非如此,尽管父亲少言,对自己之事也极少提及,但白秋善感,从天界其他人对待白及的态度便可觉出一二。不同于奉玉这般,即便被外人称为冷面将神,但天军营的天兵天将对他多半还是敬重多过畏惧,不少老神仙待他也敢开开玩笑的态度,白及行到何处,哪里连声音都会小上几分,越是年迈的神仙,似乎提起白及反而愈发讳莫如深。   白秋明白的道理,云母岂会不知,但她歪了歪脑袋,还是问怀中的女儿道:“我不是让你预测谁赢,我是问你的希望呀。你希望你爹赢,还是奉玉神君赢?”   这个问题倒是让白秋愣住了,她下意识地看了眼分不清状况的天空,不知为什么没有两个人都不会输的选择。她想来想去,忽然脱口而出问道:“若是神君赢了,爹会同意他和我成亲吗?”   云母:“……”   白秋:“……”   等白秋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已经有些晚了,她的脸慢慢地红了起来,耳朵也垂了。云母看着白秋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女儿看上去毛茸茸的有点可爱,忍不住低头蹭她,将白秋蹭得嗷呜嗷呜的叫唤。   云母道:“你不要太担心,肯定会无事的。”   白秋听着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担忧地从道场内探出头去,看天空中的情形。恰在此时,却见天光中一阵刺眼的骤亮!白秋一惊,愈发使劲地往上面看去。   这个时候,奉玉仍然手中持剑,却已觉得相当吃力。白及仙君始终神情未变,但迎面而来的剑风却一次比另一次更急猛,然而白及的令人畏惧之处却不在于此,而在于不知道他的底在何处。忽然,面前又是一道强力的剑风扑来!奉玉眼中沉静,同以剑风相抵!然而一剑挥出,他的手腕已有酸麻之感,然而眼前的白及却仍是面容不变——   奉玉凤眸之中锐光一闪,正要提手应下下一招,却忽然感到肩上的压力一轻,只见白及敛了剑拔弩张的仙气,收了剑,又恢复成清逸出尘的仙君,似乎没有再打的意思。   奉玉见状,便躬身行了一礼,亦收了剑。   白秋在庭院中着急地等着,见周围仙气恢复了以往令她觉得安心的感觉,便从道场里跑了出来,在院子里团团转。见奉玉和白及两人下来,便急忙跑上去,焦急地到处打量。   白及仍旧是那般一尘不染的模样,白衣飘飘。奉玉身上的外衫却破了几道口子,但没有见血,神仙间自己的切磋多半都是点到为止,可即便如此白秋还是觉得担心,左看看右看看,觉得奉玉狼狈一点,就跳过去护着他。奉玉早在白秋蹦过来时就习惯性地弯下腰准备抱她,谁知白秋没有跳怀里,而是抱着他衣服上的裂口看来看去,见没有见血,才松了口气。   白秋扒着他的手臂问:“你怎么样啦?有没有受伤?你们谁赢啦?”   奉玉望着她的眼睛,就说不出一个“不”字,不知不觉就放缓了语气,应道:“无妨,不曾受伤……秋儿,我并未赢。”   最后四个字说得多少有些艰难,没有男子愿意在喜欢的女子面前承认这一点。奉玉亦说得缓慢,然而下一瞬,白秋却跳到他怀里,摇着尾巴试图安慰他,口中道:“没事的……你以前已经赢得够多啦。”   奉玉一怔,抱着怀中的狐狸有点失神。   白秋似乎一时忘了自己爹娘还在场,她刚安慰了一会儿,才见白及往她的方向扫了一眼,继而说道:“秋儿,你随我到屋中来。” 第133章   白秋接触到的白及的视线, 尽管直觉告诉她爹并没有生气,可心脏还是不自觉地飞快在胸口蹦了两下。   白及的眸色平静, 从容地将剑收回剑鞘,握在手中,转身未进道场,倒是转身往内室的方向去了。白秋抬头看了奉玉一眼,见他亦面有不安色,抱着她的手似乎有些不愿意松……但白及又没有让奉玉一同去……   白秋思索片刻, 还是在他胸口安抚地蹭了蹭,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来啦。”   “嗯。”   奉玉看着怀中的小狐狸,终究是不舍得很, 但还是放她跑了出去。   白秋远远地就看到云母在朝她挥尾巴了, 连忙朝她跑了两步,但还没等跑完, 她想了想, 又回过头来, 对着在身后望着他的奉玉也挥了挥尾巴, 算是让他安心的道别。   奉玉看着白秋朝她道别,先是微愣,继而嘴角不禁淡淡地弯了弯,亦朝她颔首。   白秋倒也没有耽搁太久, 和奉玉告别完, 她马上就跑到云母身边, 母女俩一齐往内室的方向跑。她们两个很快追上了有意放慢步调的白及,跟着白及进了内室中。   白秋的身子刚进屋中,便感到光影一换,且室内的温度明显比外面凉快几分,有一种如白及本身气质一般的冰凉清冷之感。   她眯了下眼适应光线,这才飞快地跑进来。等进了屋子,白及坐下之后,云母自然地就跑到他身边入座,化成人形,与白及并肩坐在一起。白秋见状,在他们对面的软垫上坐好后,便跟着化为人形,有些局促地坐正,等着他们两个开口。   白及才刚刚与奉玉切磋完毕,虽是赢了,却没有说要与奉玉说话,反而唤了她。白秋猜不到爹是要与自己讲什么,难免觉得惴惴。   这个时候,白及亦是望着白秋,他的神情沉静安稳,正如平日里一般。只是此时,他其实有些难以形容心绪。白及不由得闭了闭眼,等再睁开时,他便出声道:“秋儿。”   “爹。”   白秋忐忑而温顺地回应道。   白及问:“……你这些年来随我学剑,可有觉得痛苦?”   “诶?”   白秋怔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白及看着她愣愣的似乎没法立刻答上来的脸,心中隐痛,也未再追问,只是思绪纷乱,不晓得该从何处理出头绪。   面前的白秋已然是女子模样,自她幼时化形能走,他便同一百余年前教导英儿一般,一点一点教她学剑。   起先是小小的木剑,他亲手刻之,将秋儿的名字雕在剑柄上,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名,教她以心问剑。   后来换作重一些的小剑,不曾开刃便不会伤她,教她基础的心诀剑法,教她以仙气融入剑中。   再后来便换作开刃的小仙剑,他去寻昔日旧友换了玄铁,去了极寒地,耗了七七四十九天铸成一柄轻盈的小寒剑,虽是孩童练习之物,却已是真正的上品仙器,交到白秋手上后,她虽未必知其来历,却爱不释手地玩了好几日,晚上都抱着睡。还是因她睡着后被剑中的冰魄伤了身,打了好几天喷嚏,才被他和云母暂时收了起来,等练剑时再给她。   也是此时,开始教她应战的剑式,教她塑剑心、入剑魂。   他过去不曾有过女儿,看着怀中柔软娇小的小女孩,便不知该如何待她,唯有如当初教玄英一般教。秋儿便同当年玄英一般,站不稳便拖着小小的尾巴跟着他练剑,高兴地围着他、云母还有玄英转。只是玄英生得皮实,秋儿素来认真乖巧,却有点体弱,习剑又比玄英还早,进度总要慢上一两分,本也属正常,但久而久之,她看上去便有几分泄气……白及本也觉得无妨,只当她是不善此道,只是她同奉玉学剑,不过两三年时光便脱胎换骨,却令白及微惊,忽而有些心痛。   秋儿许不是畏剑,而是……畏他。   白及定了定神,不禁合眸。   他不喜奉玉带走她女儿,虽知晓这位神君,但因对方在上古神仙中实属年轻,奉玉从上古诸神混战末期中应战事而生时,他已不是神君,故而不曾与奉玉相交,倒不知对方根底……他刚才与他切磋,便是想知对方水平几何,但试过之后,知晓奉玉水准确属上上流,平日里应当遇到敌手的次数不多,可仍是……未在他之上。   既然教秋儿的结果不同,不是因剑术水平之故,那么便是因其他原因。   白及将轻合的眼眸重新打开,重新看向白秋,问道:“秋儿,你随我练剑时……可是觉得难受?当初你可是……”   ……怕我?   话到嘴边,白及一顿,却又有些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故而微微停顿。   然而这时,白秋竟是已回过神,听到白及的话,她先前愣了许久,现在反应过来,竟是没说其他,而是先摇了摇头。   白秋抿了抿唇,回忆起这个,她亦是有些晃神,现在提及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她道:“我没有觉得痛苦或者难受呀。我喜欢跟爹学剑,我只是有些……”   有些怕做得不够好。   并非是怕白及,而是怕会令爹娘失望。   白秋想到这里,仍是轻轻垂了眸。她有点羞涩而又有点沮丧地说:“我知道原先爹娘在我身上耗费了许多心力,因我少时体弱,便费心替我遮掩天机;我怕黑怕雷,娘便将我团在尾巴里睡;我用的剑不趁手,爹便亲自帮我铸,还铸了许多把,便是如今用的,也是爹分别用仙气为我和兄长凝成……但是我习剑不及当年兄长,即便是同龄时,兄长似乎进度也比我快上许多……而且明明已是如此,我休息的时间却还是比兄长要长,爹娘待我已经比较宽容,我却如此,未免太没有长进了……”   白秋说着说着,便已羞愧地低下头。她原本已经化成人形,此时却忽然觉得难为情,还是化成了小白狐,耳朵低落地垂着。她犹豫片刻,先跳到云母膝盖上滚了两圈,然后又跳到白及膝上蹭了蹭他,算是带着点歉意色彩的撒娇,这才坐回远处,她的爪子不安地并在一起,尽量缩成小小一团。   白秋想了想,愧疚地低声道:“娘,爹,对不起……”   白及:“……”   他还未问出口,倒是白秋先自己解释了。尽管她好似是无意为之,白及仍是心中一松,他并非是希望白秋这般向他道歉,但此前郁结在胸中的结似乎终于缓缓打开。   他一顿,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缓声道:“……不必如此。”   “嗷呜。”   白秋叫了一声,却仍是蹭了蹭他的手。   她继续解释道:“我在天军营时,有一天晚上偶然被奉玉神君看见了剑,他就问了我几句,我回答之后,他便说他愿意教我试试……”   说到这里,白秋忍不住稍稍脸热,不由庆幸自己早早地变回了狐狸。   她将奉玉当初教自己的情形说了一遍,只是小心地避开了些两人之间比较亲密的细节,又因为有意让爹娘对他印象好些,白秋亦努力地往好的方面讲。等她讲完,便抬眸看爹娘的神色。   其实不必白秋提及太亲密的细节,光是听她说奉玉是晚上看到她的剑,便已令白及一顿,不过他倒也未对这些地方细问……等白秋说完,白及顿了顿,直接问道:“秋儿,比起这些……你同奉玉神君,究竟是如何认识的?” 第134章   白及所在意之事,亦是云母所在意之事。白及话完, 神情平静如常, 云母亦不疑有异, 却跟着反应过来, 奇怪地问道:“对呀, 你怎么会和奉玉神君认识?”   她稍稍一想, 又说:“奉玉神君前几年不是说都在凡间历劫,直到两年多前才回来……那时你应当下凡有好一阵子了……你如何碰上的奉玉神君?莫不是奉玉神君回天时,你也去了登仙台?”   云母的确觉得疑惑, 因为若只是如此, 奉玉神君似乎不会这么快就跑来提亲……况且, 他看上去本也是不易动情之人, 即便这世间有缘分这么一种变幻莫测的东西, 云母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然而白秋听到娘这么问她, 却是视线微微一闪, 下意识地避开了两人的目光, 道:“不是……”   她同奉玉相识更早, 感情……亦比寻常来得深。尽管这话由她自己来讲不好, 但她与奉玉的确算是一同历过生死,在凡间……在妖境中皆是如此, 她从不怀疑奉玉待她的深情,也不怀疑他是否爱他, 只是她当初终究是有违反天规之心, 不知该如何同爹娘开口……   白秋下意识的心口一紧, 但她看看爹,又看看娘,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觉得不能瞒着父母。   这件事许是不必同他人谈起,可是爹娘从小将她视若珍宝,兄长亦是处处护着她,若是她将这般重要的事瞒着不说,且不说爹娘因不清楚前因后果会替她担心,她光是想想便觉得煎熬……况且现在不说,等以后再让他们知道,爹娘想必……肯定是要伤心的。   白秋定了定神,深呼吸一口努力平复心情,继而抬头才看向端坐在她面前的父母。她郑重地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爹,娘,我可不可以先将兄长也叫进来?我之前也答应过会告诉他的……”   她还未开始坦白,人却已经紧张了起来,局促不安地在软垫上动了动。只是兄长之前也一直在这件事上担心他,若是要讲,自是不能将他撇开去。   这点小要求,云母自然应诺。   玄英很快就来了。   尽管他先前并未现身,但之前白及与奉玉两人切磋时,他便在关注,白及他们结束后,他亦仍然在意着道场这边的情形,会被爹娘唤来倒是并不算意外。他踏进屋里时,便看到白及和云母坐在一侧,白秋拘谨地坐在另一侧,垂着头,看上去微微有些不安。   玄英一顿,躬身向两人唤道:“爹,娘。”   等说完,他又转头朝另一侧的白秋一笑,道:“妹妹!”   玄英笑起来时眼眸微眯,温和俊俏的相貌隐隐带有桃花意。他生得有白及的清俊,又有几分云母的静雅,两者合一却无不合适之感,仙气盎然,却又比白及那般的清冷多了几分让人亲近之感。白秋原本忐忑不已,可在此时见到素来照顾她的兄长脸上的笑意,她先是一怔,继而同玄英打过招呼后,竟感到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整个人坦然了许多。   白秋感激地看着兄长,玄英回以一笑。他自己寻了个蒲团,在爹娘身边坐下,和他们一同看着白秋。   白秋被看得掌心冒汗,她捏了捏自己发凉的手,张开口,尽量镇定地从头说起道:“这件事要从我下山以后开始说起,我及笄之后,爹娘给我立了山间那座狐仙庙,还允了我下山,所以我……”   被千年妖花所吞。   一见钟情。   长安初见。   拜堂成亲……   一桩桩,一件件,她同奉玉之间的事,白秋早已自己在脑海中过了许多遍,即便是当着爹娘和兄长的面,也绝无可能说错。她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事娓娓道来,极力说得清楚,中途尽量不去瞧爹娘和兄长的神情。   等她全部说完,居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白秋轻轻地松了口气,这才抬眸去看家人的表情,却见屋中一片安静,父亲自是不必说,娘和哥哥也都没有笑,两人似是对视了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   白秋绷直了身体,目光尽力直视前方,努力地道:“奉玉神君在这件事上本无过错,都是因我在凡间险些犯下天规,这才会变作如今……”   她说得紧张,可白秋等了一会儿,却见他们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忍不住小声催促道:“……娘?”   “秋儿……”   云母眼中有担忧心疼之色,她朝白秋招了招手,轻声唤道:“过来。”   等白秋凑到她面前,她便温柔地将她抱入怀中,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发,担心地问道:“在妖花腹中你可觉得害怕?疼吗?奉玉神君救你时,可有伤到你?”   白秋听到娘这般说,眼圈一下就红了。她说得时候其实有意将凶险的地方都轻描带写的过了,可是她本来是为了说明同奉玉之间的事才开的口,等她说完,娘却仿佛完全将奉玉的事给忘了,只关心她的伤处。   不过都过去这么久,白秋身上的伤早就好了,她忙道:“当时害怕的,现在想想还好。伤都已经好了,神君救我的时候,没有伤到我……”   白秋慌慌张张地解释,云母在旁边听着。她本来知道白秋在天军营里参加山神大会被妖花吞过一次,是被奉玉神君所救,但没想到还有第二次,当即便乱了心神。好在两次都没有出事,如此一想,云母本来思索,现在却不禁对还在他们庭院中的奉玉神君,产生了许多感激之情。   其实他们在白秋下山之前,不可能全然不担心女儿,替她占过因果,在她身上设下保护的仙术,如此……她竟是还被妖花吞了,幸许真是命中有此一劫。可世间凡事,又不能回回都归结于命,她偏偏遇见的又是奉玉……这般一想,竟是有些玄妙。   云母近期刚刚才突破过一回,如今的思路比之以往来得通透。她看着怀中的女儿,终是忍不住心疼,云母将她护在怀中,关切地抚了她的长发好一会儿。白秋也乖乖地窝着,乖顺地让娘揉了好一阵,这才松开,转头看到爹和哥哥还在看她撒娇,不禁觉得不好意思,脸上露出几分薄红来。   白秋看着白及,不安地唤道:“爹……”   “……”   白及并未立刻开口。   他本不善言辞,但他想说的云儿都已替他说了,他不知该如何做的事,云儿也已替他做了。他心中所想,与云母并无什么不同,见白秋情绪已经平静,却仍是睁着一双酷似其母的杏眸望着他,竟是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良久,白及才终是轻轻一叹,抬手在她头上摸了摸,缓声道:“你有些似你祖父。”   白及本是天生的神君,即便是后来落凡时,也没有父母,他口中的白秋“祖父”,指的是云母仙子的生父玄明神君。   白秋知道玄明神君,尽管她小时被掩去天机,一直极少出旭照宫,但却有去过玄明神君生活的竹林里见他与祖母,且还是常去,无非是这两年在凡间,这才去得少了。   然而白秋晓得白及字面上的意思,却不明白他为何这般说,被摸着脑袋,却疑惑地歪了歪头。   可是白及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稍稍闭目,待再睁开,便道:“秋儿,你和英儿去唤奉玉神君进来吧。”   “……诶?”   白秋一愣。   “是。”   玄英却答得飞快,笑了笑,并且迅速地起了身。   白秋还想再问,可是转瞬却见白及已缓缓合了眸,她只好同兄长一起出了内室。   她原以为过去这么久,奉玉肯定已经先回他暂时安家在这里的临时仙宫中去了,即便还在旭照宫,估计也会到别处逛逛。因此等他们抵达庭院时,白秋看到奉玉还站在院中,反而不由得出神了一瞬。   奉玉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一双凤眸淡淡地看向他们。   玄英拱手道:“将军!我爹娘说可能需要你进去一趟,他们有事相商。”   奉玉听到他这般说,似乎并不意外,便轻轻点了下头。他的目光落在白秋身上,唇角便自己也未察觉的轻轻弯了几分,眼中有温柔之意,白秋被他望得稍稍低了头,隐约有点不自在。   奉玉很快顺着玄英指的方向去了。   等奉玉神君走后,庭院中又只剩下玄英与白秋两人。   白秋凝视着他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玄英侧过头,看着妹妹脸上仍然愁虑的模样,有些好笑,说道:“你怎么了?怎么还这般表情?”   “没事……”   白秋先是摇头,但继而脸上又红了几分,定了定神,仍是忍不住说道:“只是我到底差点犯了天规……”   白秋说得欲言又止,但玄英却听得出她话中之意,抬手敲她额间的红印,浅笑道:“你运气好,并未真的犯天规……不过话说回来,触犯天规这事可是归天军营管的,把你上交给天军营,最后经过层层传递,还是会交由奉玉神君处理……把你交给奉玉神君处理,只怕他当天就把你抱走拜堂了。”   说到这里,玄英忍不住微微挑眉,愈发用力地在白秋额上狠狠敲了敲,取笑她道:“难得犯错一次就让你碰到个大的,现在知道怕了没有?” 第135章   白秋其实有点不太清楚昨天一天是怎么过去的,等回过神来的时候, 她就已经和奉玉神君定亲了。   据奉玉所说, 昨日白及唤他到内室去以后, 意外的没有再说别的, 只问了他一句话——   “之前你说愿将仙宫搬到浮玉山来,可是当真?”   奉玉之前会说出这样的话, 自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见白及问起, 他便郑重地颔首点头, 于是这桩婚事就定了下来。奉玉先搬家, 两个人再择日子拜堂成亲, 婚后白秋依旧跟着白及和云母学剑,奉玉若是愿意, 可以偷偷给她开小灶。   直到白秋也被叫进内室去,爹娘、哥哥还有奉玉齐聚一堂, 商量了一些细节, 得知一切差不多尘埃落定,白秋都仍有些云里雾里。反倒是奉玉全程镇定自若,一一应答了白及和云母的话,将乔迁的日子定了下来,并且敲定不少事项。   这些事情一共筹备了五日, 因为太过顺利, 白秋反而觉得仿佛身处幻梦, 不似真实。   等从内室中出来, 白秋懵懵懂懂地跟着奉玉回了家。奉玉造访后并未住在旭照宫里,而是像当初跟着文之仙子那般将临时仙宫建在了浮玉山附近的山云上,白秋跟着他进了仙宫,等进来之后,神情看上去还有几分恍惚。   奉玉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像是不知不觉就拽着他的袖子跟他回来了的白秋,一顿,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在怀里掂了掂,白秋惊呼一声,下意识地双手勾住他的肩膀,这才发觉奉玉的脸不知何时变得这么近,连忙迷茫地眨巴眨巴眼睛,看上去总算从精神恍惚里回过几分神。   奉玉没办法地扫了她一眼,沉声道:“……你跟着我就算了,若是换作旁人,可不要这么没戒心地跟着人家回家了。”   “……噢。”   白秋还被他抱在怀里,本来她脑袋虽然有点懵,但也不是真的牵着谁的袖子就跟谁走的,但此时望着奉玉凝视着她的温柔得有些过分的视线,白秋忽然又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乖巧地应了一声,埋首在奉玉胸前蹭了蹭。   刚刚定下婚约的感觉,和以往到底不同,连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丝丝的甜意,说两句话,似乎两人之间的氛围就渐渐发起热来。   奉玉将白秋护在怀里,却难得的也有些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只觉得怀中的秋儿抱起来滚热,连看她一眼都会心软。他少见的沉默了一会儿,喉头滚动一下,这才开口道:“我明日就会天军营去,安排将仙宫搬过来的事宜。想来应当不到半月就能完成,我也会常常来回……这几日你在家中等我,我去去就来……而且不出意外,总是时常能相见的。”   “好……”   白秋点头应道,但等点完,她又忍不住抬头又问:“真的要搬呀?”   奉玉笑道:“是,我已应了你爹娘,当然是要搬的。”   可是旭照宫离天军营其实着实还是有些远的,否则玄英也不必总住在天军营里,来回总要数个时辰。奉玉搬过来住,对她而言的确是很好,也遂了爹娘的心意,但却平白给奉玉填了许多麻烦,白秋想想,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白秋沮丧的表情实在太容易懂,奉玉看得想亲她,不由放软了口吻,说:“你莫要担心,我修为比你兄长要高些,往返用不了那么久,无非日后许是要再晚归片刻,还请……娘子在家里等我。”   奉玉说到“还请”时声音一顿,放缓了语气,又凑近了她几分,声音放轻,却将“娘子”两个字咬得极重,说完弯唇一笑,凤眸里因笑意都显出了几分风流色。   他的声音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起,气息似乎都碰得到耳垂,白秋的脸顿时就红了。亲还没有成,他娘子这个称呼倒是先喊起来了。   白秋害羞地挣了几下,要奉玉放她下来,奉玉“唔”了一声,却没有松手,只将她抱得又紧了几分,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说:“那我明日就走了,待该处理的都处理好以后,便回来。”   白秋点了点头,可真听了奉玉这番话却又不舍。她想了想,手臂抬起,勾着他的脖子抬头去亲奉玉的下巴。   奉玉一顿,亦低下头来,配合她的亲吻。阳光之下,两道身影渐渐合成一道。   ……   第二日,奉玉出来的这阵子假期结束,重新回到了天军营。   白秋到门口送他,等看不到奉玉了,这才失落地放下举在空中乱挥的手。刚刚定亲便要面对分离,白秋胸中的比以往来得还要大些,在家等着便有些做不出。她同爹娘说了一声,索性出了仙宫,径直奔向文之仙子所在之处。   文之仙子是白秋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女仙,亦是她交到的第一个女仙朋友,两人很聊得来,在凡间之事又有生死交集,偏偏文之仙子还要比她大上许多,性情潇洒却沉稳,白秋很是信任她,故而一处旭照宫,便往她的方向去了。   文之仙子近日恰好也在乔迁。她历劫之后应当入主的那颗主位星依然生成,接下来只等仙宫立好便可入主。文之仙子这段日子忙活得厉害,仙宫已经建好,只不过她师父文曲星君的东西还未全部搬过来,故而星宫之内颇为杂乱。   白秋到重天之上的文之星君仙宫见到她时,屋内正杂乱地摆了一大滩,文房四宝丢得到处都是,洒了一地的墨香,白秋看到便大吃了一惊,没想到上回去文曲星君仙宫里看到的居然不是全部,文之仙子的东西竟有这么多!这个时候,文之仙子本人则从满地狼藉中清出了一小块空地,摆上桌案,沏了杯茶,正悠哉随意地抿着,到颇有几分闲情逸致,见到白秋来,她便笑着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一起喝茶。   白秋便也顾不得其他,径直朝文之仙子走去,在她对面坐下,并且任由对方给她沏了杯茶。   鼻腔中除了茶香,还能嗅到些和茶水之气混杂在一起的砚台和墨水的清雅的苦味,白秋坐下来抿了一口,放松下来,倒也渐渐适应了这般洒脱的环境,同文之仙子说了她同奉玉神君定亲之事。   文之听完一顿,倒也没有太吃惊,只笑笑道:“总算定了?”   “嗯。”   白秋点头。   她又问:“何时成亲?”   白秋有点脸红地回答道:“还没有挑好日子,不过我爹娘没有说要等,大约会就近择吧。神君他也定下来要将仙宫搬到浮玉山来了……今日他就回天军营安排搬家去了。”   文之仙子在凡间时一度防奉玉神君防得厉害,但回天之后,却也听说过奉玉神君的名号,问明缘由后,便没有再那么严防死守地的担忧,不过看着白秋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面泛桃花的模样,她却又忍不住有几分为她高兴。但高兴之余,文之仙子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忽然一顿,微妙地淡了几分,像是绽放的兰花忽然失了点精神。她的手指不自觉地在桌案上叩了两下,面有愁容。   白秋就坐在文之仙子对面,即便她向来心大,却也不会看不出她神情黯淡,忙问道:“你怎么了?你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也不算是。”   文之一顿,回答:“不过是……自我归来后,最近……忽然有些在意凡间长安那边的事。” 第136章   文之仙子说着, 面上微微显出些困惑之色, 握着茶杯的手亦是不知不觉停在空中,她自己似是未察觉到失神。   凡间数十年终究相当于凡人一世, 回来后会不适应亦是常事,但文之这般清醒的仙子,会露出这般神情仍是令人吃惊。白秋立刻反应过来,以己度人,举一反三,当即问道:“……长安那边的事?是关于凡间那位皇帝嘛?!”   话都未完, 她的额头上立刻挨了文之仙子一记爆栗, 敲得白秋“呜”的一声闭上眼睛。文之仙子将她额间的仙子神印当靶子心敲, 好笑地摇头道:“你啊。且不说不是谁都像你这般早早便可碰到有缘之人,我们孽缘一场皆因我命中劫数……他是凡人而我为仙, 怎可有绮念?”   白秋听得一愣, 脑海中忽然想到自己和奉玉。   有仙凡有别的天规在, 大多数神仙的确不会轻易往这个方向想, 等察觉到时,都多半已经动情了。   白秋问:“那你当真……没有一点动容呀?”   凡人的命数未必人人详尽,但天子乃帝王星,更何况又涉仙子天命。文之仙子回天后,那凡间天子的命数也跟着一并出来了。   他知苏文之自刎于牢中,立刻驾马一路疾奔亲自到天牢中查看, 看到文之一地断发, 以血书于墙的《问天》, 竟是三日不出一语,三年不曾再笑。他三日不开口,不食不进不说话,等到四日终于张口,说得第一句话便是——   “是朕害她。”   此后他力排众议,亲自为文之仙子立庙。   一首《问天》传到民间,百姓无不为其落泪,无数才子掩面自叹弗如。   京中素有名望的才女自断其发,以明其追随文之仙子之志;两市歌女烧毁百千罗裙,闭市十日,齐唱《问天》半月为文之仙子送行。   ……暾出兮东方……心有琼瑰兮何分阴阳……   ……问天!问天!欲乘东风兮月上,驾龙辀兮翱翔……   一时间,《问天》之曲萦满长安城。   当年十九岁探遍长安花的状元郎,二十一岁名动京城的少年才子,短暂的人生在最后关头以惊天动地的形式凋落,偏又留下这么一首千古绝唱。叹其命悲、哀其才华者不知凡几,壮志难酬者也因其遭遇而想自己,青衫湿透者不知几数,无数人为其赋诗,为其写传。   正巧这几日司祭祀掌星宿的官员夜观天象,发现东方天多亮出一颗星,恰巧与文之仙子香消玉殒之日相吻,便有人为其写作神女归天歌,将想象作星宿神女下凡,天命完成后回天而返,只遗凡人哀叹不得相见、不得与她相谈。   歌谣也随《问天》一同被传唱,化作传说融入文化传奇之中。凡人从此将那颗星称作文之星宿,称文之为司墨女神,亦称文之女星君,神仙庙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地立起,上长安赴考者无人不拜,习字读书的女子无人不拜,更有家中有乡贡郎的妻子不熟悉男子之神,便来向女君求愿。   天子亲自立的那座神庙,被称作元殿,他甚至直接在宫中设坛,日日参拜,终身未娶。   天子之心,人尽皆知。   即便凡人生死多有命,但司命之神能管也有限,正如婚姻事多说有缘,但有缘之人有时许是不止一位,缘分许是有深浅,这才有姻缘仙发挥之地,命数本也不是不可周旋,否则也没有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成文星,亦或凡人逆天改命、得道成仙了。   帝命固然有劫,但如此行事,终有他个人固执之故,命数这么快就被全部写出来,也是因他心死,再无死灰复燃之势。   文之仙子当初那句“我要世间文人皆跪我,天子折腰拜女君”,至此全部实现。   一颗帝星痴情至此,即便是白秋这个外人听来也多少有些感动,方才有此一问。   谁知文之仙子听完,却笑着摇头道:“罢了,这世间本也没有何人爱我,我便也要爱何人的道理。我为人神,心中所爱为苍生,如何能独对一人有这等凡心?”   但她想想,似是亦有几分怅然,随口道:“不过说来,若非是我,他也未必需得同我一道伤心一场,如此一说,我倒是的确对他不起……待他日后拜我时,我便多还他几分福祉,也算全他为我所累之情吧。”   仙子都如此说了,此事便是就此了结,不会再有后文。   白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文之仙子看她这般小模样,倒有些好奇,笑着点了她的小鼻子,问道:“你这么问我,自己却不说……若是换作你,当如何?”   “诶?”   白秋一愣。   文之仙子笑问:“若是换你作我这般情景……我索性问你个难些的吧,也不说单恋,你若是当真与凡人相恋,对方于你有恩,天规在上,他又思你若狂,你该如何?”   白秋想也不想,直白地道:“还他情!”   文之仙子微微一愕,倒不曾想白秋这般果断,还以为她多少会为难一番。   文之仙子奇怪地问:“为何?你不畏天规吗?”   白秋面颊微红,颇为不好意思地道:“自然畏的呀。但是若是他于我有恩,如何能不还情?而且他不知我真身,若是出事,天规只会罚我,不会罚他……”   说到这里,白秋居然不知不觉稍稍面露安心之色,满脸宽慰的样子。   文之看到她这般神情,亦是微怔,但倒也没批评她什么,只若有所思地用手指在桌上叩了叩,思索其话底意味,有点意外地道:“这般,倒也的确可算种办法……”   白秋答完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面颊红晕未消,想起她们先前在说的事,便将话题转开,将文之仙子的思绪拉回来,问道:“文之,你先前说你在意凡间之事,既然不是那个凡间天子……你是在意什么?”   文之仙子一顿,她本也只是对白秋的答案感到意料之外,故而稍稍思索,并未想得太深,此时白秋一说话,便将她来回原处。然而文之仙子停顿之后,却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   “是。”   文之仙子两手一摊,自己亦觉得奇怪地回答。她道:“我在凡间弥留之际,曾感到过一瞬很淡很淡的仙气,近乎与凡气无二。但当时我意识还介于现在这般和凡人之间,且已半个神魂入了地府,非仙非凡,还有些魂死之态,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如何,我现在想来是仙气,但当时却不知那是什么……我原本以为是你或者奉玉,但细细想来却不大像,自己也不确定是否真的感到,许是弄错了……因这一点小事,我便莫名一直在意凡境之事,可这几日将凡间往事往复回想了几遍,却没有想到什么异状。   文之仙子顿了顿,又说:“我若是知道自己在意的是什么,许是就不会这般在意了吧。”   听文之仙子这么云里雾里地说了一通,就连白秋也有些没有头绪,两人对坐了一会儿,白秋托着腮在那里努力帮着她想,可终究没什么线索。   文之仙子终是道:“……应当是我弄错了吧,魂死之时,记忆本就不太可靠,我当时已是半死,弄错也是可能的……倒是劳你陪我乱想一通。”   白秋本来就是来找文之仙子打发时间,自是不在意的,听她这么说,赶忙摇头。   文之仙子笑着问她道:“如此说来,你近日可有什么烦心事?你难得来找我一趟,又替我想了这么久,我亦帮你想一回,就当是回礼吧。”   文之仙子这么说,无非是给两人之间找个新话题,先前两人想她说的话沉默了良久,但又看白秋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便给她个话头说说,她若真有烦恼,文之自是正好也帮她一回。   白秋知文之之意,向她感激一笑。其实她这几日都被和奉玉的婚事落定而活得云里雾里的,犹如生活在梦境一般,已有些被惊喜冲昏了头脑,没有什么烦心事……但谁知白秋被她这回一问,问题在脑海中一过,脑海中竟真的冒出来一事。   想到这件事,她的神情便有些低落。尽管这件事在她心底里已压了很久了,她有空便会使劲琢磨,甚至为此单独下凡了几次,可试过才知道这些办法不过是大海捞针,着实难办得很。   文之仙子也知她婚事在即,本以为白秋说不出什么来,看她脸色一变,也是一愣,问道:“还真有?是何事?”   白秋说道:“你还在凡间时,我同奉玉神君一并入了妖境中。妖境本为妖王七千多年前的记忆,在记忆中,我见到了一位仙君……他名为齐风,原本是奉玉神君麾下一名天官,亦是神君好友,于七千多年前战死于仙妖大战中。神君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在一处仙台中以仙气维护,为齐风仙君以及其他战死的天兵天将点了灵灯聚魂,可是这么多年过去,齐风仙君的莲花灯仍是毫无动静,未聚起一丝神魂。他虽是幻境中人,却在幻境中救我,以身敌百万妖军……我受他之恩,却不知如何回报,他对我无奈,便告诉我他手臂上有一道月牙的痕迹,说我回来之后,可以去寻……”   白秋还说完,文之仙子已不禁出声“啊”了一声。   她似是吃惊地睁开了眼,撩起袖子在自己手臂上比划了一下,问道:“你说的月牙……不会是这个位置,差不多这个样子吧……?”   白秋看着文之仙子在自己雪白的手臂上比划的形状,点了点头,惊讶道:“你怎么会知道?”   文之仙子神情讶异,面露复杂之色,迟疑片刻,才道:“——这个形状,我偶然在秦澈秦侍郎手臂上见到过。” 第137章   不止是白秋发觉文之仙子知道这个特征后觉得诧异, 这个时候, 文之仙子心中亦是惊诧非常。   她之所以会看到秦澈手臂上的痕迹,说来颇为巧合。   当初是秦澈领她入的官场, 两人在工作中接触颇多,秦侍郎提笔书写时,习惯性地会将袖子捞起来,有一回他将袖子捞得高了几分,文之仙子正好停笔休憩, 侧头便看见了他小臂内侧有一块地方的皮肤颜色与寻常不同。   秦澈这几年来不曾外征,衣服穿得又严实, 衣袖底下的肤色苍白,这一块痕迹便分外明显。文之当时也不知为何, 便觉得这块痕迹有些奇异,便忍不住问了两句。   “……这个?”   秦澈听她问起,亦是顿了一下,将衣袖全部撩起,文之仙子方才看出完整的痕迹是一道月牙儿, 位于小臂内测的最上端,若非他将衣袖抬起, 平日里只怕很难得见。   秦澈道:“这只不过是胎记罢了,不必在意……不过之前在军中, 倒也的确被同僚错认成伤疤过。”   话完, 秦澈便不以为意, 不曾再提。文之仙子听是胎记, 当然没有往心里去,直到此时白秋说起,才重新想起来。   当时没有在意的话,如今想来,却是心惊。   这个时候,白秋亦是吃惊不已,她脱口而出问道:“真见到了?你确定?”   “是。”   文之仙子回过神,补充道:“……秦侍郎说这个痕迹他生来便有,不过位置难找,若非凑巧,我也未必能看见。”   可不是凑巧。若是没有文之仙子看见,白秋哪怕知道有这么一个特征,也不知道该怎么寻,天底下这么多男子,她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揭人家袖子。   但白秋这会儿也来不及多想,她问道:“文之,你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我想去确认一下。”   对于这般要求,即便白秋未说,文之仙子也猜得到她会问的,自然点头,但她转而又问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既然齐风仙君是奉玉神君挚友,你有了这般线索,要不要同神君说一声?”   白秋心里也在思索这件事,但她考虑后,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道:“神君近日又要搬仙宫,又要处理天军营中的事务,本已分|身乏术……再说秦澈秦侍郎身上虽有一个同齐风仙君相似的胎记,可终究还不能确定他们是同一个人,若是最后弄错,神君空欢喜一场,只怕要十分失望的。”   想到这里,白秋也不禁垂下了自己未放出来的狐狸耳朵。以奉玉的性子,怪她自是不会怪,说不定反而还要由他抱她哄她,淡笑着说她愿意费心为自己寻齐风仙君的转世、他已是高兴。只是奉玉比她成熟,面上不显,心里肯定还是会有失落。   白秋想了想,对文之仙子道:“文之,你先稍微等等我,我去取样东西!然后再随你去凡间。”   尽管不知道白秋说要去取什么东西,但看她面色焦急的样子,文之仙子自然应允。   白秋得了文之仙子同意,也没有耽搁的意思,立刻驾云往天军营的方向飞去。她虽往那个方向去,却未进天军营,而是在天军营的东面慢下了速度。她从云上走下来,走上高耸入云的仙台台阶。她步入那处由长明灯和莲花灯点亮夜幕中,在莲灯池边弯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点,她手周围的莲灯便自觉地悠悠散开,而另一盏莲灯从水心转着圈儿摇曳地漂来。   白秋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从池中取了出来,用自己的仙气护住。这一盏灯中的火焰仍同其他莲灯一般跳动着,但灯芯中却依旧一片死气沉沉,丝毫没有有神魂聚集的迹象。   这一盏,便是齐风仙君的灵灯。   白秋将莲灯郑重地放在一旁,跪下来,对着莲灯和莲池恭敬地一拜,这才将齐风仙君的莲灯收好,从仙台离开。   因这一日天色已晚,白秋和文之仙子便定了第二日再出发去长安。她们等到长安时,已是大白日,文之仙子对长安的宫宇楼阁比白秋熟悉得多,带着她七弯八拐,马上就寻到了秦澈所在之处。   秦澈正在一处屋室中办公,他在里屋坐着主位,除他之外,还有些官职小一些的官吏在外屋里忙忙碌碌,时不时翻阅书卷、执笔记录,亦或是小声交谈。秦澈则有一间单独的屋室,大门打开,便可同外堂互通,此时他面前横着一张极长的纸,边角稍压着,秦澈眉头紧蹙,左手敛袖,右手执笔,正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比之前明显要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因来不及跟着身体消瘦的速度剪裁,已变得有些凄凉得宽大。秦澈本就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些,而在短短这么几日里,他的眉宇之间竟已隐隐有病态的灰黑之色,看上去像是一杆狂风吹过后留下的芦苇,虽还立于风中,却独独剩下一苇,也不知何时便要折了。   秦澈的右手死握着笔,笔虽未颤,但写了几笔便忍不住以袖掩口,用力地咳嗽起来,一咳便是不止,良久才停下,而面色则愈发苍白。   外面的小吏听到动静,急急赶了进来,劝道:“侍郎大人,您去睡一会儿吧!您已整整三日未眠了,如今又染了风寒,这样下去,事情还未做完,身体只怕就先要垮了!”   秦澈随手将他挥开几分,因身体虚弱,且他本就不是性情暴戾之人,虽是挥开,下手却也不重。他道:“无妨,你回去做自己的事便是,先让开。反正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   说着,他便又将毛笔笔尖往砚台的方向探去,沾了沾墨水,又继续书写起来。   那小吏见劝不过,在离他颇近的地方站了片刻,见秦澈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得轻轻地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小吏离去后不久,秦澈却又忍不住举起袖子,费劲地小声咳嗽起来,声音犹如风破,似是油尽灯枯。   白秋亦不曾想几日光阴,竟是会将秦澈折腾成这般,一时惊愕。文之仙子站在旁边,抿了抿唇,良久才愧疚地吐出话道:“……当初秦侍郎在凡间的确助我良多,我下凡本是为历劫,可他却成了劫中助我之人。他本是有意提拔培养于我,但我始终未吐露实情……应当是果真,令侍郎大人失望了。”   文之仙子将抿了的唇松开,但松开后却又抿,似是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后终是索性问白秋道:“……像吗?”   “……不太像。”   白秋知她问的是什么,只缓缓摇头。白秋对此亦是有点失落,但仍然解释说:“我之前也在凡间见过秦侍郎,还是好几次,若是他长得像齐风仙君,我在妖境中就该认出来了。”   文之仙子说:“……话是这么说,虽然仙人下凡后的长相,多半与为仙时相同。但七千多年的光阴,已是山也要移、水也要动了,即便是天界的仙人,这么多年过去,相貌打扮性情多少也是会与过去有些不同的,更何况齐风仙君破了仙魂,许是已在凡间转生不知多少世……变化大些也是未必,你还是先看看那枚胎记吧。”   白秋亦是这般想法,遂点头,但将目光重新落在秦澈身上后,却发现他写字尽管会用左手扶着袖子,但不过只往上撩起一点点,矜持地露出一小节手腕而已,绝到不了手肘的位置。   文之仙子那回瞥见,应当果真是十分偶然,但白秋这会儿左看右看看不到胎记,心中也觉得急。   文之仙子见状,又见秦澈眼底一片疲惫的乌黑色,想到刚才小吏说的话,不禁一叹,道:“秋儿,你等等。”   说着,她上前一步,仙袖轻抬,葱白的玉指在秦澈眉心一点。她们不显形,凡人就看不到仙人,秦澈不知道文之仙子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但他却忽然似有所感的一动,眼皮突然缓缓地垂下,绷紧的身体亦失了力气般松了下来。   按照小吏的说法,秦澈三日不眠不休地在工作,身体早已达到极限,文之仙子稍用仙术,便令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们将秦澈放到一旁给他设着小憩的榻上,又给他盖了条毯子。   白秋下意识地去看文之仙子的表情,却见文之说:“走吧!”   白秋反应过来,赶忙跟着她去,两人一同入了秦澈梦中。   白秋虽是会入梦之术,但其实极少真入凡人梦境中,适应了一阵,方才睁开眼,只见入目的是满目朦胧的纯白,秦澈就站在一无所有的纯白之中,似是迷惑地四处望着。他感到有人影,便望过来,看到文之仙子和白秋二人,先是一惊,恍惚唤道:“……文之。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白秋身上,惊讶之色甚至胜于见到文之仙子,他一愣,才行礼道:“……将军夫人!”   秦澈多日未睡,即便在梦中都有几分难辨虚实,他望着面前明显不是凡人打扮的二人。他当然记得白秋,当初奉玉曾让他不要将两人成婚之事说出去,秦澈便不曾透过口风,只是将军府要归还给天子,他当时还担心过小夫人日后该要如何生活,急急地跑去想要照料帮忙,谁知等到将军府后,才发现奉玉战死后,那位九天仙女似的小夫人竟是离开了。   此时他人在梦中,倒也没有多想,只看着文之仙子的样子,苦笑道:“文之,你竟是……真成仙女了吗。”   文之仙子亦是心情复杂,但她仍是道:“说来话长……侍郎大人,今日我们过来,是有事想要寻你。”   “……何事?”   秦澈轻轻蹙眉。   文之说:“你那块月牙形的胎记……手臂上那个,可否给我们看看?”   白秋听着,连忙附和地点头。秦澈不疑有他,困惑地将袖子抬起一部分:“……这个?”   他长袖抬起,便露出手臂上那道一指长的月牙儿,中间宽,两头尖,正与齐风仙君在妖境中露出来给她看的,一模一样。   秦澈抬得时候未想太多,大约是潜意识里还将文之当作好友和男子,等月牙露完了,才想起来面前两个皆是女子,其中一位还是将军之妻,老脸登时臊了几分,赶忙将袖子放回去,谁知一抬头,却见二人都神情怪异地看着她。   下一瞬,便见白秋从袖中摸出一盏莲灯来。说来奇怪,那盏灯分明是燃着的,也不知她是如何放入袖中,居然没有烧起来。然而秦澈一愣的功夫,对方已将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   莲灯是聚集神魂之用,要起作用,自然要近神魂。白秋虽是将它带来了,可原本其实还没想好怎么用,现在入了梦,倒是方便,她将灵灯推到秦澈面前,紧接着,她便瞧见那一直死气沉沉的灵灯,光亮闪了闪,试着将秦澈身上的神魂聚集入灯芯中,然而秦澈毕竟是活人,神魂如何能入灯?便始终没真有什么反应。   可即便如此……却已经够了。   白秋望着面前的男子,脑海中却想起妖境中之事……   “我并非武将,在天军营中,本为天官。”   “我本不为真,消失也属天命,若要说遗憾,便是可惜我只能陪将军到此,不能再常伴左右。”   “——我既追随将军,便将生生世世追随将军,至死不渝。” 第138章   白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秦澈, 他此时的模样,原本已经同妖境中的齐风仙君看不出什么相同之处,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灵灯展现出不同寻常的反应之后,白秋再看秦澈的神情,竟是仿佛真从其中看出了几分齐风仙君的影子。只是秦澈不解白秋和文之两人在做什么, 神情颇有疑惑之色。   这世间的事, 素来都是说着容易做到难。白秋现在,看着秦澈,方才感受到了天军营中人骨子里的坚毅执着,心中不由一震。   秦澈看着两人神情微变,仍是对她们的言行举止不解, 正要询问, 却见将军夫人小心地将莲灯收起, 继而上前一步, 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脆声道:“秦大人。”   秦澈向来是将她当作奉玉将军的遗孀的,虽不知对方现在在何处, 虽此时是在梦中,但他仍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可受礼, 要弯腰回礼。然而下一刻, 他便听白秋顿了顿, 认真地道:“日后, 我们一定会有再见之日。”   将军夫人生得貌美, 即使寻常装束,生得亦如仙子一般。秦澈听她用这样的口吻说了这般的话,不禁愣住,张嘴想要再问,却见白秋又是躬身一礼,接着她雪白的仙袖在他眼前一拂,只觉得一道清风在面前晃过。秦澈眼皮一沉,视线便已坠入黑暗之中……   ……等秦澈再从睡梦中醒来时,竟已是黄昏。   他数日未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如何睡着的,但沉睡后初醒,难免有些头痛,脑袋似是昏昏沉沉的。秦澈吃痛地闷哼了两声,一边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将手指缓缓地摁在太阳穴上。   文之仙子给他用的其实是一点安神的仙术,并非强行让人入眠之用。只是秦澈的身体实在太过疲劳,他难眠是因焦虑所致,一旦安了神,便立即睡了过去。白秋和文之都听到了先前小吏讲的关于秦澈的身体状况,她们离开之事,便没有将他叫醒。   秦澈过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但旋即又不禁用袖子遮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几声才停下。他四周望望,见一位小吏正在他身边,便问道:“……我何时睡着的?现在,又是几时了?”   “侍郎大人!”   那小吏见秦澈苏醒,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道:“大人,您可算是睡着了……我们也不晓得您是何时睡的,未时进来想向您请教时,就发现您自己睡在踏上了。现在才刚酉时,您应当还没有睡多久,若是累着,还可以再休息会儿。”   小吏原本以为以秦澈的性情,即使他是一番好意,秦侍郎可能也要拒绝。谁知秦澈只是在原处拧着眉心,眉头轻蹙,看上去若有所思,虽然未答,但也没有立刻回绝。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刚才……好似做了梦。”   小吏看秦澈这一副似是有些恍惚的表情,一怔,问道:“大人……您可是梦到了什么?”   秦澈未答,只问:“我睡着期间……屋舍里,可有人进来?”   小吏想了想,报上几个名字,都是在这里办公的官吏。他说:“不过除我之外,便没有别人在屋里待得久了……侍郎大人,怎么了?”   “……没事。”   秦澈的脑袋醒了几分,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梦便是梦……怎有可能是真?然而即便知道如此……他心中,竟还是有些失望。   秦澈闭起眼睛,在脑海中回想先前梦中的场景,想起在朦朦白雾中并立站着的仙子二人,仍觉得恍然。先是将军,后是文之,他昔日曾有好友,但岁月过去,世间终究是只剩他一人。   也不知他为何会在此时,做一个这般的梦。   秦澈摇摇头,心中不痛,不去再想。   ……   另一边,齐风仙君醒来的时候,白秋和文之已经捧了莲灯,在往天军营回去的路上。   文之仙子因之前就觉得自己有负秦澈提携之恩,此回一见他如今这般,心中也有怅然。她走到半路,方才回头看向旁边双手捧着莲灯、小心地用仙气护着的白秋,问她道:“一会儿我便先回星宫了,你呢?立刻去见奉玉神君吗?”   白秋自是这么考虑的,立刻点了点头。她说:“齐风仙君神魂的位置有了着落,肯定要尽快让神君知道的!但我也不太确定神君今日在何处,所以准备先回旭照宫一趟,若是神君不在,我再赶到天军营去。”   这个计划很合理,旭照宫离长安近,回去也快,再说白秋对自己家也更熟悉,这样即便白跑,也可节省不少时间。   文之看着白秋焦急认真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若是奉玉,有人这般为自己着想,也会觉得感动高兴。她稍稍颔首,便道:“我与你不同路,那我们到前面便分开吧……你回旭照宫后也不用太急,神君和仙君都不会跑的,若是天色太晚,你就等明日再去吧。”   白秋应声点头。她等和文之到了差不多该分开的位置,便与对方告别,然后一路奔向浮玉山。   ……这个时候,奉玉神君的确正在浮玉山上。   其实他从浮玉山离开回天军营处理搬家之事才不过两日,按照寻常,本以为起码还要再过三五日才能将东阳宫从南海那里搬来,但没想到搬家一事竟是意外的顺利,天军营里的士兵们大约是早有心理准备,都没什么人劝阻他,于是搬家一事完成得便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如此顺利,奉玉心中亦是振奋,便有意自行将仙宫搬迁得更快了几分,多耗了许多心力和仙气,才在黄昏前落定,本是想快些回来给白秋一个惊喜,想看着她吃惊又高兴地跳来跳去。谁知他急急过来见她,却扑了个空。   玄英说他们家的小白狐一早就跟着文之仙子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奉玉站在旭照宫之东,袖口一挥,东阳宫便显现在云上。他眉头微蹙,按照先前同白及仙君说好的那般将东阳宫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一边施就仙法,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白秋。奉玉失神时,忽然听到南边传来些声响,他一动,扭过头去,却见几个天兵正腾着云往这个方向来,一边往这边飞,一边口中奋力地呼喊。   “将军!将军!”   那三五个士兵都是平日里就比较活泼的家伙,他们见奉玉望过来,就喜形于色地努力挥手。   还不等奉玉出口询问,他们已经主动说明了来意,道:“将军!你搬家的时候,有东西忘记带了!我们是特意给你送过来的!”   奉玉一顿,思索了一下自己之前整理的情形,他虽收拾得颇快,但应当并无遗漏,便下意识地问道:“——是何物?”   奉玉话音刚落,他面前的视野就是一暗,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被什么遮天蔽日的东西强行遮掉了一半!一片绵延不止多少里的巨大仙云从奉玉视线的尽头缓慢地显出端倪。   而巨大的仙云之下,显现出更多天兵天将。他们或拉或推,或用仙术,将正片仙云从远处操纵过来,而仙云之上,正是……   “天军营!”   为首的天兵们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指了指他们身后,只见一大群天兵们正拖着巨大的天军营从天际的尽头欢乐地往这个方向跑,连长渊和其他天将都很明显地在帮忙。   奉玉:“……”   只听为首的天兵们高兴地道:“将军,你忘记带天军营了!我们是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第139章   一大群天兵们带着天军营跑得飞快,奉玉看着跑得离他越来越近的天军营, 内心有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为首的那几个天兵不久就到了他面前, 开始寻找合适的放天军营的位置, 同时, 长渊很快也从运送天军营的那群人中出来, 到了奉玉面前。   那群小家伙们搬家了激动得找不着北,很快有好几个被长渊教训地拍了后脑勺。等教训完天兵, 他才重新到奉玉面前,笑着解释道:“将军, 大家商量之后,还是都想换换位置,一万年里天军营都在原处, 实在有些腻了。另外……天军营搬迁的天令,天帝那里也已经批了,确定可以移动,请你过目。”   说着, 他便将那一卷皮纸拿了出来, 递给奉玉。   奉玉有些无奈, 但倒没有怀疑的意思, 只拿眼睛淡淡一扫, 便算看过了。   他道:“你们跟过来是无妨,但这里到底是白及仙君住处, 离凡人居处又近。不同白及仙君打个招呼终究不好, 也怕影响凡人。”   “白及仙君那里, 我们已经去见过了。”   长渊笑着答道,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奉玉神君预料。而长渊接着说:“不过凡人居处的问题……这里倒的确不比南海,好在也无妨。会影响凡间视野的只有最下面几重天,我们将天军营迁得高些,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就是了,原先住在天军营附近的天将们,近日仙宫或许也会搬动,到时在具体调整。”   天军营需要的地方很大,这么大一片若是常常飘在人间上空,难免会让凡人看着奇怪。奉玉对他们看着粗枝大叶、实际上方方面面都已想好的表现也有些惊讶,但见此,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目光一转,又落在被天兵们扛来扛去的天军营上面。   他扬了一下眉,问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天界那么多仙法,你们怎么非要扛过来不可。”   “嘿嘿,这个……”   说到这里,便是长渊也有点忍不住笑了。他说:“其实直接用仙术搬也行,但这不是普通地运过来效果不够震撼。天军营本来就是武神比较多,大家说要有点特色,给路过的神仙展示一下天军营的风采,所以干脆直接拖过来了,除了吓你一跳,顺便还能锻炼身体……”   奉玉:“……”   长渊道:“对了,将军,不是一般神仙成亲时若讲究排场,都会有龙凤花车开道送行?刚才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天军营这么扛一扛功能还是很多的,要是你到时候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把它装饰一下,然后大家扛着开道绕三十六重天走个两三圈,保证前后两三千年花车都不会有更大的……”   奉玉:“……”   他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说道:“不必了,我如今已搬到这里,与白及仙君挨着,花车转也转不了多远,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让他们安分点好好歇着。”   说着,他又一顿,言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等秋儿回来,我去问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车驾样式。秋儿好玩,未必重排场,但多半会喜欢这些玩玩的小流程,可能会想乘着转两圈。”   长渊原本不过是随口说说,知道奉玉不会允他们乱来,但此时听奉玉自然地说起婚礼的细节,反而一愣,心中竟真有了些将军真的要成亲了的真实感。他笑着说:“将军真是有心了,小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这时,长渊往天兵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群将天军营扛过来的天兵们已经搬着天军营欢喜地一路狂奔,都快跑出他们视野之内的范围了,不知道他们是想把天军营安到哪里去。长渊忙道:“将军,我们还是先把天军营的位置定下来,不然一会儿他们该跑没影了。”   奉玉嘴上不说,但天兵天将们追随自己而来,他心里总有几分感动,闻言一笑,微微颔首,便随长渊去了。   ……   于是白秋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浮玉山已经变了样子,四处都是高兴地走来走去的天兵天将,天空深处隐约露出天军营一角,奉玉神君的东阳宫已经立在离旭照宫不远的位置,在云中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   白秋为了跑得快些,路上便化了原型,却没想到回家来会看到这般情形,整只狐狸都有些发晕。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不久就在东阳宫附近找到了奉玉,朝他呜呜叫了两声。   奉玉早在白秋的气息出现时就知道她回来,这会儿转过了头,见小白狐朝自己跑来,心中一软,便自然地伸手要抱她。   白秋本来没想得太多,但看着眼前的浮玉山、隐藏在天边的天军营,还有与旭照宫比邻的东阳宫,她才懵懵地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为她和奉玉的婚事所做的准备,只等日子定下,他们便真的要成亲了。   想到如此,白秋脚下的步子都有几分虚浮,但即使如此,她也没忘要赶紧将齐风仙君的消息告诉奉玉。来不及多看周围,白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正要开口,便被奉玉一把抱起来。   “怎么才回来?”   奉玉抱着她,压着声缓缓地道。   奉玉自将东阳宫带过来起,就一直在等白秋回来,现在终于见她,他原先焦躁的心才终于平复。   小小的一团狐狸窝在怀中,像是一个自己会发热的枕头,柔软又温暖。   白秋当然也想念奉玉,他这么快就已回到旭照宫来,甚至已经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带回了东阳宫和天军营,想也知道肯定费了不少功夫。白秋连忙抓紧时间眯着用力在奉玉脸上蹭了两下,然后看了眼天色。   此时再回长安肯定来不及在天亮时抵达了,但白秋想想奉玉的性情,他若是了解情况后,肯定不会在意天色早晚,于是白秋在蹭完奉玉的脸后,赶忙去扯他的袖子,道:“神君,神君你快跟我来一趟,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奉玉刚被白秋亲昵地蹭过,原在失神之中,看着她在自己胸前跳来跳去也觉得可爱。他一边随着白秋往她示意的方向走,一边不疑有他,笑着问道:“什么事?你要让我看什么?”   “边走边说!”   因为说来话长,白秋怕赶不及,连忙将奉玉先拉上了仙云,推着往长安的方向去。   仙云乘着风往北方行着,白秋一边帮奉玉驾云,一边努力地解释。   ……数个时辰后,漫天星光之下,白秋拉着奉玉进了秦侍郎居住的府邸。   奉玉当初自是不可能没有进过秦侍郎的住所,而秦侍郎的住处一直未变。此时,奉玉从白秋口中得知了情况,看着周围熟悉的布景,还有在夜色中点着一支幽幽的小烛、披着单薄的外衫,正坐在桌案边上秉烛书写的熟悉的人,他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秋将她一直护得很好的那盏莲灯小心翼翼掏出来,放到秦侍郎面前,秦澈无知无觉,仍是自顾自地书写,时不时低头痛苦地咳嗽两声,但莲灯却在夜色中清幽地发着光。   现在秦侍郎不是在梦境中了,因此莲灯受他的神魂影响不是那么强烈,但若是仔细看,却还能看到一点点变化。它明显有试图聚集神魂的迹象,焰苗在灯座中一闪一闪的,与在莲池中死气沉沉的样子,大相径庭。   白秋解释道:“文之仙子说,她在凡间的弥留之际,就有感到一点点与寻常不同的神魂之气,那或许就应当是秦澈身上属于齐风仙君的魂灵……而且秦澈手臂上有齐风仙君当初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如今成了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白秋所言,无一不是在说明秦澈与齐风仙君之间有所联系的证据。   奉玉抿了抿唇,稍稍颔首,却是心情复杂。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秦澈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仙气,平心而论,他长得也同齐风仙君并不相似。但白秋对文之仙子口中的仙气不太清楚,他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文之仙子是下凡历劫,与他当初神身下凡不同,文之仙子是**凡胎,却有着仙魂,与秦澈此时的状态更为相近。齐风仙君仍在凡间是凡身,仙身未复,那么神魂便是死魂,同凡人一般,寻常神仙察觉不到……但文之仙子不同,她在凡间与秦澈一起的时间很长,神魂之间多少有些联系,且回天时那种九死一生、半生半死的状态,有一刹那会接近与死魂,也正是在那一刻,令文之仙子感到了异样。   白秋见奉玉良久不言,有些担心,仰头看他,问道:“……怎么样?”   奉玉沉声,看了眼在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他的秋儿,又看向秦澈……良久,他道:“想不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竟是一直不曾发现,幸好有你……替我觉察到了。” 第140章   春末夏初清冷寒夜中,奉玉望着烛灯下的人影, 心中有话, 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七千年光阴何其之长,人间十年为一代, 百年为一世,三百年为一朝,山河异位, 旧制改新,千年光阴便可历遍盛世乱世, 经百位帝王。   齐风仙君当年为天下苍生而战, 为天军营百万军众而死。不只是他,仙妖之战上万天兵天将乃至天官皆是如此,抛头颅洒热血, 只为还一片人间净土。   奉玉将他们的神魂以莲灯安葬在天台仙池中, 只盼天道悠悠,终有一朝再聚。一转眼便已千秋万代, 沧海桑田,不知不觉时至如今, 他竟是未察, 昔日好友就近在咫尺。   奉玉道:“我原先还在凡间时, 也常与他一起议军事、谈兵法, 同他如过去一般下棋把酒……离得这般近, 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白秋一听, 忙安慰他道:“你那时没有记忆, 只当自己是凡人,没有察觉也是正常的。”   奉玉却摇摇头,说:“我从不知他手臂上有伤,亦不知他如今身上有胎记。天军营中受伤者甚众,想必是觉得这点小伤无碍,便不必告诉我,若非大事便不被说。事实亦是如此,即便我晓得,多半也难以顾及。如非是你与文之仙子,只怕我始终不会晓得。”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放在白秋身上。   万年光阴太久,他早已将世间之事都当作平常,凡间愁,凡间劫,历过百遍千遍,再归入无边的记忆里也作寻常。但秋儿与他不同,她善感温柔,善味他人之情,一双眼睛望得近万物,她自己许是未觉自己与旁人不同,还当偶然,可世间万物却已偏爱她几分。   齐风本不欲将自己身上有伤之事告知他人,却最终令白秋知晓。   文之仙子原不过萍水之交,白秋却未察觉是自己令她吐露心声,并让两人成为好友。   她生得这般晚,七千年前之事本与她无故,她不知齐风仙君,不识妖王,不曾见文之仙子,甚至也未从自己夫君想起见过一次的神君,但如今种种因果,终被她片片拼起。   她在天军营短住期间,近乎人人愿意助她,人人愿教她剑、与她谈天。   即便是奉玉自己,也被她融了心,化了情。   天道自然本为一镜。   以诚待之,其必将以诚还之。   以善待之,其必将以善还之。   这个时候,奉玉凝视着白秋,白秋并未意识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经奉玉一提醒,这才想起之前的确是没有人说过齐风仙君手臂上有受伤留下的痕迹。不止奉玉,还有长渊仙君、灵舟仙子也不曾有提及……不过这世间事,本来就有很多是旁人不问就不会主动说,更何况齐风仙君陨落时也未想到自己会转世轮回,如何能提前将自己身上的标记告知他人?   白秋想了想,便担心地看向秦澈,问道:“那秦侍郎以后会如何?他如今还是凡人,即便身上还有仙魂,可仙魂已死,不再成仙便不能复生……总不能现在再劝他上山修道成仙吧?”   秦澈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好几岁,且不说未必说得动这等官员,正经修道飞升者皆隐于山林间,极少现世,不会收这般年纪的弟子。   奉玉被白秋拉来之时,未想到白秋会告诉他齐风与秦澈本是一人,因此此前未曾考虑过,这会儿也没有主意。   此事着实不算好办,他想了想,说:“现在还不好说,待我回去后,去查查他这一世是何命数、是否有机缘造化,看看是否可以在他命数将近时将仙魂收入莲灯中育养……若是可行,或许还可以请合适的仙友将他收入仙门中作弟子,从头修炼,再等飞升之日。”   白秋一惊,问道:“可以吗?还可以这般收入仙门中吗?”   奉玉颔首,答道:“齐风原本就生在仙门中,有师门父母……想必他们会愿为此事,只是怕心是有心,却没有缘分。”   白秋胆战心惊,世间最怕“无缘”二字。她的视线缓缓落在秦澈秦侍郎身上,奉玉亦是跟着一同望去,看到秦澈又用拳头抵着口,吃力地咳嗽了好几声,咳得喉中已有撕裂之声……寒夜深深,他身上只披单薄的外衫,虽已到了春末,但天气多变,北方到了夜间还是凉的。   奉玉的眉头不禁蹙了蹙,他这种时候无法干涉凡间之人,也无法提醒秦澈须得自珍才能活得久些,但奉玉扭头看见白秋还孤零零的一只毛团蹲在一旁的小台上,她担忧地望着秦澈,一只耳朵垂着,却未察自己也在窗前风口。奉玉一顿,将自己的衣衫脱下,走过去将白秋整个裹起来,揣进胸口。   “嗷呜……”   白秋先前没意识到奉玉的动作,轻轻叫了一声。奉玉的外衫上还带着他身上的神君气息和温暖的体温,她当初被奉玉渡过气后,身上便沾了点他的气,亦对奉玉身上的仙气愈发熟悉亲昵,被这样一裹,便如同被他拥在怀里抱住一般。白秋周身一暖,挣了两下,将脑袋挣扎出来后,便忍不住放软身子,眯起眼睛不再动了,反而乖巧地凑过去蹭蹭他。   奉玉道:“今日我们便先回去吧,天色这么晚,你平日里早该睡了。你先在我怀中睡会儿,我抱你回去,明早醒来,便该是在家里了。”   白秋懂他的意思,但穿着奉玉的外衫还被这般像哄小孩子似的哄,她终究不好意思,正要说她毛毛厚着呢,用尾巴裹一裹就行了,好将衣服还给奉玉……可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奉玉已将衣服往她身上盖了盖,放软动作拍拍她的背,哄道:“睡吧,晚安。”   说着,他将白秋的尾巴亦往外衫中放了放,将她整个裹好。白秋连着两日奔波,本已疲惫,今日早已过了睡觉时间,的确是因齐风仙君之事未了才强撑,被奉玉的声音这么哄,又被包裹于他的体温和仙气中,白秋眼皮竟真的重了起来,试着撑了两下就挣不开了,她往奉玉的方向一歪,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奉玉将她在怀中抱紧,又往秦澈所在之处望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神君之气强盛,且他与奉玉的确渊源更深,秦澈似是有所感,果真抬眸望奉玉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过的确只是看了一眼罢了,两人隔着空气对望一瞬,秦澈便重新低下头,执笔飞快地在文书上书写,近乎笔落文成,不必思索。   他右手写着,左手却还握拳掩着嘴,静谧的一室空幽中,唯有他孤寂的咳嗽声。   奉玉一顿,抱着白秋飞快地腾风而去,不久消失在夜色中。   奉玉离开,秦澈却还独自留在室中。   他白日已经睡过,以他近日的失眠之症,自是不必再睡。说来也怪,他白日里那一瞬间安心安神,就像是幻觉一般,不过持续那短短片刻就不再有,一切恢复如初。   他仍旧是独自一人。   窗外天边一轮孤月,犹如黑布银刀。   这一年长安花依旧,却再不会有人与他彻夜谈军中事,谈复国境收边城,在东方初明时对弈一局棋。   窗边也再没有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笑着执笔与他说天下论古今,神采飞扬地与他讲如何利民助民。   如今天下大定,长安已是盛世,可他的盛世却已消失,不复再来。绝望以后,本以为会再有一丝明曦,却不想天边还未亮起,伊人已逝,光明遂灭,终究陷入黑暗。   年华将逝,灯下却终只有一人独影。   胸中剧烈不痛,一口闷气不知从何处涌来,秦澈猛地抬袖,用力咳嗽一声,再低头,袖上已是鲜红一片。   奇怪的是,见此,他心中居然全无波动,一片平静。   文之是血尽而死,死前,想必眼中所见,也便是如此。   秦澈顿了顿,未管袖上鲜血,只继续持笔将剩下的句子写完,等最后一句落成。他见窗外晨光微亮,便起身到屋内换了干净朝服,带上东西,按部就班地往宫内走去。   又是一日。   待早朝结束后,他有事要单独奏给圣上,便留下来,将物件呈上,该说的都说好后,他低眉垂目地直着腰行了一礼,便要告辞。   少帝坐在上位,见他要走,便受了他的礼,只在他临走前,似是一顿,继而出声问道:“侍郎,你今日眉目不展,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澈自己都未察觉有这些异状,听天子提起反倒一愣,稍稍停顿片刻,缓声道:“臣昨日……梦见一位故人成仙,醒来惶惶,便有些失神。”   座上之人一顿,问道:“……何人?”   秦澈一顿,却未答。   座上之人见状,安静了片刻,却终是没有再问,只让他离去。秦澈躬身一礼,缓步走出殿外。   待秦澈走后,金殿书室里空无一人,主事之人早已屏退左右,只孤身坐在桌案后,有如了无生气的石像。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一动,华美富丽的金袖发狠从桌案上扫过,茶盏书台尽数倒下,噼里啪啦落地,瓷器木具碎裂之声在静默响起,无异雷震。   年轻的天子从桌案后站起,走了几步,撩起小心地用于遮蔽的华幕,望着后面露出的神坛,眼中流出两行泪来,悲道:“你为何不入我梦!你为何不入我梦!文之,你可是恨我吗?” 第141章   晨曦天边微亮, 仙雾氤氲, 浮玉山云雾之上, 仙宫伫立,朦朦清光从半掩的花窗间透进来。   白秋在奉玉上神仙意气息的包裹中醒来,周围十分温暖, 她在奉玉包裹她的气息中迷迷糊糊地动了动,揉了揉眼睛,缓缓睁开眼,抬起头, 然后便迎上奉玉那双漂亮的凤眼。   意识逐渐清醒,白秋这才意识到她被奉玉神君抱在怀中,脑袋底下枕着他的手臂。她凝视着奉玉那双凤眸, 眨了眨眼, 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出声唤道:“奉玉。”   说着, 她的手在奉玉胸前动了动。   “嗯。”   奉玉闷声应道,白秋能感到他的胸膛随着声音震了震。他微微直起身子凑近她,用手捧住她的脸, 声音略带温柔地贴着面颊而来, 轻声问道:“醒了?”   白秋点头, 刚要应答, 便不由自主地“唔”了一声。   齿间被吻住, 奉玉的仙气迎面袭来, 脸颊被捧住, 轻柔的吻点在唇上。白秋被他含住了唇,她看到他英挺的鼻梁,还未回过神,就被留恋地亲了一口。   这一吻可谓温柔,他抬头见白秋眨巴着眼睛往他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不由一笑,便又低下头啄她。   柔软的唇瓣厮磨,感受彼此交融的温度,白秋被他亲得眯起眼睛,暖软的小狐狸不知不觉缩到尽头,却被他的手臂困住。奉玉趁机栖上去,两人更紧密地贴在一起,让她自然地将他抱住。白秋双手搂着奉玉的脖子,攀在他身上,身体羞涩地往后退着,拖在身后的九条雪白的尾巴却意识朦胧间悄悄往奉玉身上缠去,偷偷卷住他的手臂,挂在他的腰上,把两个人偷偷摸摸地裹在一起。   一吻又是一吻,浅尝接着厮磨。   清晨晨芒淡淡,朦胧纱帐间却有一室温光,两人依偎,尽是慵懒缱绻之意。   白秋靠在奉玉怀间,被他身上温柔的仙意弄得化成一汪水,想要贴在他身上抖毛。两人即便分开尤是不舍,她搂着他的肩膀脖颈,彼此拥在一起,白秋忍不住抬头蹭他下巴,撒娇地亲他。她身上的衣服换了,已不是昨日一直穿着的外衫,而是干净单薄的里衣,白秋一直窝着睡,也不知是何人替她换的,但这会儿也无暇顾及,只想着法儿的蹭他亲他,由着奉玉抱着她亲咬她的耳朵。   耳朵到底敏感,被带着点别的意味的嘴唇碰了碰,白秋便“呜”了一声,下意识地蜷成一团。奉玉低头看着窝在他胸口的秋儿,唇角一弯,不觉浅笑。   她昨晚人形睡着,却睡梦间自己放出了尾巴拖着,可见睡得极是放松,丝毫没有警觉之心。奉玉感到他抱着的软软的小狐狸正拖着尾巴在他怀里费劲地动来动去,打哈欠伸懒腰揉眼睛磨磨蹭蹭,心中软成一片,不觉又想低头寻她的唇亲她咬她。   两人又亲昵一会儿,白秋懒洋洋地不愿起来,慢吞吞地问道:“现在几时啦?”   奉玉由着她动,回答道:“已经快过巳时了。”   ——那不是都快到中午了?!   白秋心中大惊,便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奉玉手臂一拦抱回去。他亲亲她的额头,缓声道:“别动,再睡会儿。你昨晚陪我奔波到凌晨,来回长安两趟,再躺会儿也无妨。”   其实从昨天白秋被奉玉抱着睡下到现在为止,也不过三四个时辰罢了,虽说起得迟,却反而睡得少了。白秋本来就还困着,红着脸意思意思挣扎了两下,见挣不开奉玉,也就算了,打了个哈欠乖乖凑过去靠在他胸口。   白秋靠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呀?今日不用去天军营练兵吗?”   若是往常,奉玉早该走了。算起来,他们一起睡的时候挺多,但白秋醒来还在却是少。平日里,奉玉天未亮就会更衣去天军营,白秋身边便空了。   奉玉闻言一顿,这才想起白秋昨日匆忙回来,还未来得及同她讲天军营之事,便回答道:“今日特别。他们将天军营从南海那里搬过来了,却没想好要将它放在何处,现在还在这一带的三十六重天上上下下找位置,这会儿应当正扛着天军营跑来跑去,不必我去练。”   白秋一愣,先是吃惊于天军营也搬来了,继而一想,问:“那你今日不用走啦?”   “……嗯。”   奉玉一笑,说着,他又低下头,埋首到她颈间。   两人分离已久,从文之仙子返天后,即便奉玉来家里提了亲,还住了几日,可事实上在旭照宫终有家长在,着实不敢造次。白秋白日要练剑,晚上又不能相见,后来商议婚事定下后,奉玉便回去搬东阳宫……算起来,他们已许久没有机会亲近。   白秋其实有些害羞,但又同他亲热,尾巴在身后晃了晃,终究招架不住顺心而为,与奉玉凑在一处。   但她想想还是有疑惑,好奇地问:“昨日你回来,我爹没有为难你呀?”   “唔……”   奉玉凤眸稍稍睁开,与她分开几分,但还是在极近的地方。他顿了顿,说:“仙君虽神通广大,但我自己的地方,要为难到也有几分困难。”   他想了想,遂从榻上起身,也一并将白秋扶了起来。白秋虽困惑,但也跟着奉玉直起身子。   两人将衣服穿齐整后,奉玉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将她领到窗边,推开窗户,让她看外面的景象。   仙宫位于层云上,有雾气,即便天色大亮,有窗户掩着却也混混不觉。但卧室的内窗被打开后,光亮一下子照亮了此前昏昏静雅的室中,倦怠之意散去,总算有了几分时间已近正午的感觉。   白秋往外看去,便是一怔。   奉玉道:“我已将东阳宫搬来浮玉山,日后便定居在此。”   窗外,院中的景象已然全变,奉玉在原本空寂的院子里放了些新的花草盆栽,再加上位置也已不在南海之上,无论天光背景都有变化,成了白秋从小便熟悉的天色山景,哪怕格局未变,感觉仍是大为不同。   奉玉顿了顿,又扣住她的十指,道:“你随我来。”   奉玉握紧她的手,领着她在东阳宫中走了一遍。   东阳宫的方方面面白秋其实早已熟悉,但还是跟着他一步一步走。   奉玉领着她看了东阳宫的几座仙殿,正殿、寝宫、书阁、院落。白秋发觉大约是由于搬家的关系,的确有些地方发生了变化,有些地方腾空了,有些地方添置了新物品,有些地方的家具动了位置……   白秋跟着他走完,仔仔细细地将奉玉带她看的都看了,但还是有些不解奉玉的意思。她还当奉玉是等下有话要问她,故而将能记下的都记了,等一圈走完,便疑惑地看着他。谁知奉玉停顿片刻,便开口道:“秋儿,以后这里,便是我们的婚房。”   “……!”   白秋一惊,呆愣片刻后,脸顿时就红了。   奉玉看着她的模样,便知她之前都没有想过这一重,眉眼弯了弯,笑道:“怎么,你还没想过成亲后要同我正式住在一起吗?”   “没……也、也不是……”   白秋踮着脚尖局促起来,奉玉望着她浅笑的样子,令她有些不敢与他对视,视线不自觉地躲闪。   不是不曾想过……只是……   只是不曾有真实感。   白秋有些恍然,望着周围的一草一木,突然有种梦还未醒的失神。当初她与奉玉在凡间成亲,无媒无聘且决定得仓促,连婚服都是奉玉不知从何处临时寻来的……如今这回要来得正式得多了,她原先还没有意识到,如今奉玉一提,她才突然有了自己果真要成婚的感觉。   奉玉停顿片刻,对她道:“日后要住在这里,接下来还要行婚礼……你若是有什么想要改动的地方,都可以自行修改……若是有什么希望我去寻的东西,也尽可以与我说。”   说着,奉玉想起之前天兵们的事,不由笑笑,继续说道:“还有婚礼的准备和布置,也该筹备起来了。昨日长渊他们同我提起的时候,还说天兵们想抬天军营给你作花车……我虽当时已经拒绝了,可你若是喜欢,遂他们的意思倒也无妨……如何?你可有什么喜欢的花车样式?”   白秋听到花车,果然有些跃跃欲试,但她眼睛亮了亮,却又害羞地低头,摇了摇脑袋。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顿,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   白秋抿了抿唇,羞涩地道:“我总觉得……还不是很了解你呢。”   白秋说得小声,脸上却愈发烫了。   奉玉到底是万年来的神君,自从他回天后,其实她始终未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感完全消除。诚然距离感早就比起初小得多了,且这完全无损于她对奉玉的喜欢和信任,可临到成婚前,终有几分难以形容的患得患失。   奉玉闻言一愣,继而一笑,不由放软了动作将她搂入怀中,轻声道:“这世间要全然了解另外一个人哪儿有这么容易?不必担心,你若想要了解,待成婚之后,再慢慢了解便是了。” 第142章   说着, 他把白秋托起来几分, 将她像捂着珍宝一般捂在胸口。奉玉低头, 温柔地去寻她的唇,然后轻轻在她唇上啄了啄,说:“婚事的细节都还没有定, 关于这些,你要是还没有想好,这段时间可以慢慢想,反正不是很着急。”   他语调柔情, 像抱着不想让人看见的所有物似的将白秋藏在怀间,捧着她的面颊。   白秋被奉玉的气息包裹在其中,不知不觉颔首一点, 点完才后知后觉晓得羞涩, 脸颊稍红, 又轻轻“嗯”了一声。   奉玉一笑,看着她的九条尾巴在身后乱摆,忍不住伸手一揽,将她连人带尾巴都收入怀中。毕竟是在自己家的院子中,不必那么拘于礼数,白秋自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没将睡着的时候放出来的尾巴收回去。奉玉也高兴看她在自己身边自然舒服的模样, 乐意她这般无拘无束, 恨不得让她在自己臂弯中打滚。   两个人凑在院子中亲昵了一会儿, 白秋开开心心地抱着他, 拿自己的脑袋在他下巴上蹭来蹭去,又垂着耳朵抬头亲他的下颚。但蹭了一小会儿,白秋柳眉轻撇,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奉玉,齐风仙君的事……”   他们昨日是为了齐风仙君的事才去了长安,醒来以后便说了成亲的事,结果反倒暂时将齐风仙君的情况暂时搁置了。   想到秦澈昨晚半面病容的样子,白秋不禁心里一揪,对奉玉道:“神君,仙君的事……是不是还是尽快处理好些?齐风仙君只要未回仙界,在凡间还是会不断轮回的,要是错过了的话,下一回可能就没那么容易再找到了……”   白秋说得着急,她所说之事,奉玉当然不会不明白。   他略一颔首,说:“莫急,昨晚你睡下以后,我已送信给齐风仙君往昔的家人和师门,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另外,我今日便去司命星君住处,看看能不能要来秦澈这一世的命数。”   白秋听完,赶忙点头,但听了奉玉神君的话,她又忽然觉得羞愧。她昨晚见到齐风仙君后不久就睡了,一觉睡到中午,浑然不知奉玉居然一个人已经做了这么许多。   奉玉摸摸她的脑袋,缓声道:“你已做得极好,若非是你,又如何有人会察觉到秦澈便是齐风仙君?你修为本来就不是太高,奔波两次已是辛苦……今日就好好在家休息吧,我去去就回来。”   “好。”   白秋这才意识到奉玉的意思居然是现在就要走的,不敢再耽误他,赶忙应声。   奉玉一顿,看着胸前的小姑娘,离房间也没剩几步路了,索性将她一把抱起,抱回屋中。白秋哪里想得到他这样干,吓得整只狐狸都挂在他身上,直到被对方安稳地放到床榻上,她动了动膝盖,这才安稳下来。   奉玉又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终于转身离去。   ……   等抵达司命星君的仙宫,已是一两个时辰之后。   奉玉到时,司命星君正埋首于一堆凡人命数的卷案中抬不起头来,竹简一堆一堆的有如小山般高。他收拾着自己的书堆,抬起头见这位神君大驾光临,登时一惊,抬起袖子来拱手见礼。   司命星君手一松,他原本扶着的书堆便哗啦啦地倒了下来,各种书卷散了一地。司命星君笑道:“今日竟不知奉玉神君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   奉玉掌凡间战士将才,下凡下得频繁,且偶尔也有引导文之仙子这般的杂事,平日里与司命星君倒是见面得多。司命本也是管凡间多年的老星君了,两人其实称得上有几分交情,奉玉听他这句话,多少有些打趣的意思,却也没接,只简单地回了一礼,然后入座。   司命星君捋了捋胡子,问奉玉道:“不知神君今日前来,是为何事?”   奉玉也不拐弯抹角,直说道:“是想来问星君讨要一人之命,不知星君可愿帮忙?”   司命问:“何人?”   “秦澈,长安内城生人,我先前下凡定江山时,此人为我麾下谋士。”   奉玉回答。   他一顿,旋即又报上秦澈的生辰八字,继而问:“星君可能查?”   司命一顿,说:“神君的忙,自是要帮的……只是近日不曾听说,神君有与凡间有关的军务呀?”   奉玉未言,静坐不答。   如此,司命星君当然也晓得是什么意思,有些惊讶道:“想不到神君你竟也会为私事来寻我……你等等,我这就去找找……嗯……这里没有……”   司命星君边同奉玉说话,一边就进了里屋。他用仙术将遮掩的屏风一开,这才露出里面比外头还要多的竹简、书册还有皮纸卷轴来。只见里头别有洞天,无数木质暑假密密麻麻地一排排列在一起,上墙极高,书卷从最低一层一层层排到最顶,只怕人间藏书最丰富的藏书阁也不及此处百中之一。里面不同书卷都按照不同形式分门别类,乱中似有条理,只是外人看不出门道,有几个小童子穿梭期间,抱着书卷走来走去,正在整理。   奉玉倒是习惯司命星君这里的情况,也等得,但是谁知司命星君查完这边,就皱了皱眉头,说:“奇怪……长安且有官身的命簿应当都在这边了,你说得这人……怎么没有?你等等,我去找找别处……”   司命星君在本该有的位置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却也不急,又从容地往里头走了几个架子,弓着腰继续翻找。但他找着找着,忽然没由来得轻笑了一下,摇摇头,摸了摸雪白的胡子。   奉玉原本在等秦澈的命书,听到没寻到,心中多少有点焦虑,但听司命星君笑,又觉得奇怪,问道:“星君笑什么?”   “也没什么。”司命星君心情颇好地道,“只是听神君说是同神君下凡那次有关的,忽然想起些往事。神君还在凡间未归,大约是即将大战之时,曾有只小白狐跑到我仙宫中来,在外头不安地转悠了许久。等她好不容易咬牙决心进来以后,我才晓得她是来问神君你那一战的结果的。”   奉玉听他说到小白狐,已是心中一动,问:“……你告诉她了?”   “神君下凡,天机不可泄露,自然是没有。”   司命星君略带笑意的声音从书架深处传来,说:“不过那只小白狐生得灵秀,原来她家里人也算与我相识……故而印象颇深,刚才听神君说起,就想起来了。”   奉玉一顿,他后来也知道了白秋其实一路跟到他战场上,这才会在他凡间弥留之时跑到他身边掉眼泪,却不知道她在追来之前,还跑来问过司命星君,如今听到,感受着实难言。   奉玉失神片刻,精神短暂地游历了一瞬,但这时,却听里头的司命星君突然精神一震,道:“有了!”   奉玉顿时直起后背,朝司命星君望去。   只见司命手中捧着一本颜色陈旧的册子出来了,他随手一挥,就又将藏书阁与书房之间的屏障合上,恢复原状。他把书册递给奉玉,问:“神君要的……可是此物?只是这人的命……”   未等司命说完,奉玉赶紧将册子接过,凤眸中光芒微凝,手中速度极快,迅速地翻到最新,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却是一怔。   ……   另一边,奉玉走后,白秋在仙宫里躺了一会儿,其实也没有再睡着,索性从东阳宫里出来,帮着天兵天将们收拾天军营。   经过一天多,天军营的位置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只差彻底安放。白秋到来受到广大天兵天将的热烈欢迎,在“嫂子来了!”“嫂子过来看我们了!”“嫂子来了但是将军不在!”的欢呼声中,白秋赤着脸帮他们一齐安放了天军营。   其实天兵天将们似乎无需她这点小修为,但白秋愿意帮忙,他们还是开心地给她腾了个位置,但等帮完忙,白秋就飞也似的从天军营逃了出来,坐在东阳宫门口踢着云朵等奉玉。她被天兵们的欢呼喊得面红耳赤,好久才平复,故而奉玉回来时,白秋的脸颊还有些扑红。她远远地看到奉玉神君,一下子高兴地站起来朝他挥手,奉玉一顿,迎上去将她护住。   白秋一双杏眸清亮地望着他,担心地问道:“拿到了吗?”   “嗯。”   奉玉一点头,将从司命星君那里拿来的命书交到她手里。   白秋知道奉玉预先已经看过了,赶紧跟着打开,可等看到上面的内容,却也是一怔。   只见秦澈记录这一世的命书之上,空白一片,居然什么都没有。 第143章   白秋看着手中空荡荡的纸呆住, 下意识地前后翻了翻。   其实要说秦澈这本书上一个字也没有倒也不是,往前翻几页,只见书页前面也记录了秦澈此前的前世因果,唯有他们想知道的今生,一连几页的空白, 没有一点墨迹。   白秋对凡人命数不是太懂, 可也知道这样的情况不算太寻常,愣了愣,道:“这是怎么回事?秦侍郎今生的命数……什么都没有……?”   奉玉在初初看到这本命书时亦吃了一惊, 但他终究比白秋见的世面多,此时已经明白过来。   他道:“秋儿,秦澈的命书上无字,于我们而言并非是坏事。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白秋若是明白哪里还用得着这么担心地看着他,连忙摇摇头。   奉玉一顿,回答道:“——越出轮回,不在命中。”   “……!”   短短八个字, 已令白秋一惊。   “秋儿,我们运气不错。”   他继续往下说。   “若是秦澈也有几分好运, 他这一世许是就能回来了。”   奉玉说完,见白秋睁着眸子看上去还是不解, 便继续解释道:“凡人生死有命, 故而成仙本是逆天改命, 历千难万方可求道。但若是原本就无命数……又何来逆天一说?秦澈这一世这般的命书, 不似是凡人的命, 倒有些像是……已在寻仙之人。”   “……!”   奉玉话完,白秋已经又是大惊。   想想也是,跃出生死外的只有神仙,可是即便是神仙下凡,在凡间也是会有些天命的。既能够跃出天命生死之外,却又还是凡人之躯,便唯有介于两者之间、已然逆天改命的修仙之人才能做到。   白秋想想亦觉得吻合,可她回忆了一番凡间的情形,过了一会儿,又问奉玉道:“但是在凡间的时候,秦侍郎并没有寻仙问道之向呀?他连参拜都极少去,顶多只是在出征前同其他人一般上香祭祀,请愿军队大胜,不要遇上天灾地险的,都只算是例行公事……”   “我晓得。”   奉玉点头,说:“但你想想,我下凡历劫之时,秦澈辅佐我左右;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时,是秦侍郎提携于她,为她引荐,教她适应官场……文之仙子在凡间逝世时声望之高,掀起风浪之大,若无秦澈,如何可能像这般情形?文之仙子能够列位星君,未尝没有秦澈之功。我当初下凡本就是为平定天下,这般也就罢了。文之仙子这等大劫,除了引她上天命的神仙,本该是一生唯有劫数,得不到助力,偏生她竟是遇到秦澈这般凡人鼎力相助……秋儿,你觉得像秦澈这般,短短十年间连助两位神仙达成天命之人,世间能有多少?”   “我不知道……”   白秋被奉玉那双冷静的凤眸直勾勾地盯着,听得早已怔然,下意识地回答,并且等答完,意识到自己这般回答颇傻,脸上又是一红。她眨了眨眼睛,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忙问:“这么说,秦侍郎在凡间……是不是已经攒了很多功德?”   奉玉颔首,回答:“寻常而言,单助一人成仙的功德,就足够让凡间那些同你一般修尾成仙的小狐狸直接长出四五条尾巴了,即便是最为难生的八尾九尾,也能一口长出来。秦澈助我完成定天下的天道重命,是极大的功德,而助文之仙子成星君,比寻常成仙还要难得……我虽不知道他的命书是一直这般,还是因我文之仙子两人之事,才改了他的命书,令他跳出凡命生死……但无论如何,这与我们而言,绝对是个机会。”   白秋重重点头,在原地定了一瞬,接着忽然转头就往屋里蹿!   奉玉一把扣住她的手腕,问:“你做什么?”   “收拾点东西,再去长安接秦侍郎呀!”   说着,白秋趁着奉玉捉着她的手指一松,一回头就又往屋里跑。   奉玉看着她的背影一溜烟就不见了,忍俊不住。秦澈的事情分析是分析过了,但怎么将他带回来还没有头绪,想不到白秋居然比他还急。   不过,奉玉本来也有立刻去长安看看的意思,毕竟秦澈上回的身体状况看起来不好,偏命簿又看不到寿数,他心里隐约担心错过,便没有阻拦白秋。   白秋动作很快,没过多久,她就收拾了一个小包从屋里跑出来了。两人一道御风往长安走,一边走一边商量到长安以后的办法,然而还没走几步,奉玉忽然将仙云在空中一停,回过头去。   白秋话正说到一半,见奉玉停下,有点不解他的意思,问道:“怎么啦?”   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却望着在白秋看来空荡荡的层层仙云,嘴唇微动,说:“出来!”   空气静默了一瞬,正当白秋抬头再要问,却见浮在他们身边的仙云好几块都动了动,紧接着,从云中钻出好几个穿着天军营盔甲的汉子来。   并非是一片两片云,而是好多云都诡异地动了动,然后有天兵从里面钻出来。他们看上去都有些尴尬,迎上奉玉的视线,便不大自然地摸着后脑勺。   “到底还是瞒不过将军。”   离得最近的年轻天兵开口说道,他不好意思地看着奉玉,见白秋也望着他,亦羞涩地朝她一笑,礼貌地弯腰示意了一下。   奉玉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为何跟过来?”   这个时候他们离天军营其实还不远,一眼望去都还能看到旭照宫和东阳宫。那天兵挠了挠头发,说道:“是这样,小夫人早上一直在帮我们安置天军营,她安置天军营的时候似是一直有些愁眉莫展,我们还以为她是被我们打趣地太厉害了才不高兴,于是便有人上去问了,小夫人就说了关于齐风仙君的事。一传十,十传百,我们就知道了。所以等远远地看见将军回来,我们就一直在周围瞧着,见你们往长安的方向去,便跟了上来……谁晓得还是没有瞒过将军的眼睛,刚靠近就被将军发现了。”   说着,天兵看上去颇有些羞愧。   白秋闻言一怔,她刚才的确是说了。因为齐风仙君的事,在天军营中并非是秘密,原本在天军营中与齐风有交集、关心齐风仙君的天兵天将亦不少,难得有消息,白秋便觉得应当令他们知道,别的倒也没想太多。   但这会儿这么一群天兵偷偷摸摸地跟着,看天兵都似有几分心虚的样子,白秋担心自己做错,就抬头去看奉玉。   奉玉的神情倒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他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同我说,这样鬼鬼祟祟地跟着又算如何?”   天兵愧疚地回答道:“……因为先前我们私自将天军营搬到这附近来,都未同将军打招呼,将军若是自己就能办成的事,又时常独来独往,故而我们怕你还在气头上,不愿我们随你同来……”   说到这里,只见他天兵后背一挺,似是精神微振,他将脖子梗得颇直,直视奉玉,朗声道:“将军!我们知道你、长渊仙君和灵舟元君同齐风仙君为挚友,感情非同寻常,但且不说齐风仙君一直是天军营中人,是我们中的一员,齐风仙君当年为弟兄们而死,我们亦有恩义要还!如今难得有齐风仙君的消息,还望将军让我们同去!即便未必能帮上忙,总也想尽量尽一份力!哪怕什么都做不到,我们至少也想亲眼目送他回天,接他回天军营!”   天兵说得铿锵有力,一字一顿极为清晰。他的想法大约代表了其他人的意思,在场的天兵们待他说完,跟着纷纷点头,郑重地凝视着奉玉。   白秋听得心里感动,她因为站在奉玉身侧,也可以正面看清这些天兵们的长相,目光一扫,就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中。   这些天兵中的人她大都熟悉,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一些算年岁是不可能见过当年的齐风仙君的,但却大都是当时进入妖境的熟面孔。   当时齐风仙君将她送入妖王洞府后,以一人之力面对无尽的妖军,他身为幻境中人,已知自己在外界已死,却仍为天下苍生奋不顾身的身姿震撼了许多过去与齐风不熟的天兵,直到离开妖境后,白秋还时常会听人提起。   如此一想,尽管白秋觉得奉玉本身也没有不让他们跟着的意思,但还是扯了扯神君的袖子,小声帮忙道:“神君……”   她话还没有说出口,奉玉将眸子落在她身上,已是叹了口气。   他素来撑不住白秋有点撒娇的语气,若非还当着这么一群人的面,都想抱起来亲她了。   奉玉安抚地捉了白秋的手,望向其他人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你们同来了?无非是秦澈一事没有头绪,且也用不了这么许多人,人太多挡着说不定反而施展不开罢了……你们若非要来,便来吧,不过不要全部都挤到凡间去,我需要人时再下来,其他时候都在天上待着看就好。”   这样的结果已是不错,天兵们喜形于色地互相对视几眼,接着便是欢呼欢腾。   白秋也为他们高兴,但转瞬就被奉玉用袖子掩住,脚下的仙云重新开始飞行。奉玉道:“走吧。”   “嗯!”   白秋眉眼弯弯,高兴地朝他笑。   奉玉看着她的样子一顿,见后面的天兵们还在欢呼,转瞬就已经从抛头盔发展到拿头盔互相砸来砸去了,似乎没人注意他们,便飞快地借着玄色衣袖的遮挡,低头在她唇上落在一吻。   甜意顺着唇角传来,奉玉看着白秋雪白的脸蛋迅速在穿过五彩仙云的阳光底下一点点变红,心中一笑,面上却镇定地转过头,继续往长安飞去。 第144章   因为天兵们的加入而变得浩浩荡荡的队伍到长安时, 时间已经是黄昏。   奉玉一路没有再耽搁,飞得极快,但等他们到秦澈府邸,却没有见到秦澈。   “将军……”   一路跟着奉玉过来的天兵见本该有人的地方没有,都有些着急, 不由看向奉玉。   奉玉眉头亦是一皱, 但好在很快舒展开来,改口道:“不在这里也无妨,你们随我来。”   天兵们自是知道要找齐风仙君神魂不易, 他们先前不曾见过凡间的秦澈, 对这件事心里没底, 但见奉玉好像有把握的样子,便都信了将军, 赶忙跟着他走去。奉玉对长安熟悉,带着他们七弯八拐, 很快进了长安的官署。秦澈的办公之处在里屋, 先前白秋他们已经来过的那间与外头可以沟通的屋室。   奉玉带着白秋平稳落地, 还未进屋,他们已从半开半合的窗户里,看到了秦澈的身影。   不止是白秋, 便是天兵天将们从奉玉和白秋两人的表情中看出这便是齐风仙君如今在凡间的模样后, 都纷纷松了口气。   秦澈同往常一般站在桌案前, 剑眉轻蹙, 正执笔书写着些什么, 时不时抬手沾墨,再一笔笔落成。   从之前见面时的情形,还有官署内的小吏说的话来看,自从文之仙子在凡间死去后,秦澈就经常一个人没日没夜的办公,也正因如此,奉玉在发现秦澈家里没有人后,才会第一时间来这里寻。但见他竟真的在这里,奉玉步子一顿,又不禁轻轻一叹。   秦澈咳嗽未停,显然身体仍是病怏怏的。短短几时未见,他的脸色竟是又憔悴许多。事不宜迟,奉玉马上进入屋中,准备同秦澈相谈,谁知才进屋里,还未等他们做什么,忽而有个跟着进来的天兵惊讶地道:“将军!这里还有别人!”   他话音刚落,所有人顺着那天兵所说的方向看去,继而白秋同奉玉两人都是一愣。   他们两人之前都来过凡间,了解秦侍郎平时的做派,以为他会一个人在书房里办公,顶多有一两个小吏时不时进来做些杂事,没想到今日竟与平常不同,屋内除了秦澈之外,还端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个年轻的青年男子,年约弱冠,生得清瘦,肩窄而身条平顺。他竖着冠,穿着身洁白的常服,手中拿着把折扇,安静地坐在秦澈正在书写的桌案对面。若说相貌,这个青年生得也算英俊,只是眉宇间含着阴霾,衣服亦干净得不像是穿过,整个人坐在那里,便与此地隐隐有些格格不入。   那青年看上去颇有几分不耐,手中的折扇一直不自觉地在掌心上拍,他问道:“……文之昨夜,当真入了你梦中?她是何时入的?她入你梦之前,你可做了些什么?”   “是。”   青年问得问题太多,秦澈笔尖一滞,却不知从何回答起,只能慢慢说道:“我昨日梦的恍惚,已记不起具体的时辰,只晓得醒来是黄昏。入梦前……便如今日这般,在此地办公。”   那青年沉默未言,只是愈发急躁。他原本这般问,也未必是真想知道答案,不过是想平复内心的焦躁罢了。   秦侍郎吃力地轻轻咳嗽两声,见那青年手中扇子拍得越来越快,他忍不住道:“陛下,您即便在我这里也未必能有什么收获,更何况……您本不该于此。”   “……朕有分寸。”   那青年回答道,却听得出声音里压抑着烦躁,他说:“天下本是朕的,有什么地方,朕还来不得吗?!”   “……不敢。”   秦澈无奈应言。这么大一个皇帝待在他的书房中,看上去情绪还很急躁的样子,即便他让他只当没看见他便是,秦澈也不可能当真不受影响,再说又事关文之仙子,屋内的压抑可想而知。   但秦澈不能多言,事实上……他也不欲多言,闭了闭眼,便如那青年所说一般只和寻常一样办事。一时间,屋内安静得只余书写之声,以及克制却仍然痛苦的咳嗽声。   这个时候,白秋正站在奉玉身边,吃惊地望着屋中人。她在长安时见过对方几次,自然认得出来,忍不住拉了拉奉玉的袖子,问道:“少帝怎么在此处?”   奉玉回答:“不知。”   白秋一顿,呆看着少帝。   原先在凡间同奉玉成亲时,白秋虽然见过天子,但并未多么放在心上,只晓得对方是个年轻又有野心的少君主,后来因为他与文之仙子下凡的凡命中多有纠缠,这才多留几分印象。但此时,她亦没想到会因为晓得秦侍郎得了她和文之仙子一梦,这位平日里极少出宫室的天子,今日竟真的专程微服从皇宫中出来,待在官署里看秦侍郎办公。而且他满脸固执之色,似是不准备离去。   他们原本是准备直接同秦侍郎接触的,若是屋里只有他一人,像昨日那般让他忽然睡去,再入梦便可。但屋内平白多了一人,就难办得多了,无论是入梦,还是直接现身,都来得不那么方便。   白秋正准备问接下来要如何,却听奉玉神君顿了顿,已经直接开口道:“……不管他,我们直接行事便可。贾成,你去给他一个术让他睡过去。”   “是!”   被点到名的天兵顿时立正!他大概也没试过给凡间皇帝用术,紧张之余还有点激动,摩拳擦掌地去了。   到底是百岁千岁的天兵,即便在天军营里看着不太可靠,但真用仙术还是很熟练的。只是那天子竟是硬气得很,受了仙术后,明显已经受了影响,却仍然使劲睁着眼睛不肯睡下,贾成不得已才多尝试了几回。那天子本来还不肯就范,但他忽然想起秦侍郎那句“昨日梦的恍惚”,心中一动,突然又不挣扎了,只开口道:“秦爱卿。”   “是。”   秦澈收笔抬头,却见天子困倦地摁着眉心,似是想睡而在忍,他不禁一愣。   这时,少帝道:“朕想要休息一会儿,借你卧榻一用。”   秦澈哪里会不应,事实上也不必他应,少帝已经自己走到榻上躺下,不久就睡了过去。秦澈看着少帝迅速地熟睡,面色未变,正要继续书写,一抬头,却见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居然站了人。秦澈看着那轮廓已是一惊,哪怕还未见到面容,心脏也狂跳起来,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顺着对方的腰带衣襟一路往上,等迎上那双冷锐的凤眸,秦侍郎连嘴唇都颤了:“将、将军……将军……”   一般人看到早已死去之人,只怕都要恐惧、震惊、大喊大叫,可秦澈却不同,他怔怔地看着奉玉,手中的笔“啪”地落在地上,在重要的文书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墨点。   这个时候,因为怕屋内一口气出现太多人会吓到秦侍郎,天兵天将们都已退到房间外,只留奉玉一人在他面前现出神身。白秋倒是没有退出屋外,但也没有现身,只让奉玉说话,她安安静静地躲在房间一角,挨着少帝休息的卧榻站着,关切地看着奉玉神君和秦侍郎。   奉玉恢复成神君之身,装束和给人的感觉当然都同在凡间是为凡人时大为不同,但一身冰冷的气质倒是未变。奉玉在凡间时本就是神祇的长相,如今这般给凡人的威慑感更重。秦澈呆了一会儿,看着奉玉的长相,也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但文之仙子和白秋那时还可以以做梦来混淆,现在奉玉直接显形,便令秦澈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梦中。   秦澈想说的话显然很多,但最后仍是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许久,才又喜又呆,感慨地道:“将军……您竟是也成仙了吗?”   奉玉不知如何同一介凡人解释这一段,索性掠过,他顿了顿,直接言道:“秦澈,若有机缘,你可愿随我回天?”   秦澈果然理解不了,凡人看到真神显形本已是异事,他问道:“将军这是何意?”   奉玉说:“你在仙中,本为我麾下天官,因战死而入轮回,如今查到你今生命数有异,幸许有回天的可能……”   要令秦澈回来,定是不能不解释因果,奉玉说得简明扼要,但颇为耐心。白秋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只是他们说着说着,原本睡在榻上的年轻天子却忽然皱了皱眉头,恍然地睁开眼睛。   天兵下的仙术本来没有那么容易解开,但天子顺着仙术睡去,是因以为梦中能见到文之仙子,谁知等来等去不曾见到,他就自行醒了过来。即便是在场的天兵也未曾想到,这世间竟有人能执着至此,连在梦中都能意识到有所不对而抵抗神仙之术强行醒来,且他们注意力都集中在奉玉和秦澈身上,竟是没有人立刻注意到这点小动静。   那天子扛着仙术醒来,脑袋混混疼得厉害,他吃痛地撑起身子,恍惚间睁开眼时,竟然隐隐约约看到床边背对着他站着女子,他本也还未来得及分清现实与梦境,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对方的手腕,唤道:“文之——”   白秋一直隐藏着仙身没有在凡间显形,根本没料到会被凡人看见,故而察觉到身后人气息不对被拉住时已经晚了,她一惊,身子一歪,下意识地回过头——   少帝的意识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他也未想到自己拉到的会是个陌生女子,但在对方微讶回头的一刹那,他却不由惊住,瞬间只觉得十里春风入梦来。   百花为其开,江水为其竭,世间万物尽失颜色,哪怕是盛世最为狂野的幻梦,也不敢想世间竟有如此天人之姿,如此佳人倾城。   即便不是他以为之人,少帝仍是为这一眼呆滞在原地,时间静止一瞬,然而下一刻,他的手忽然被人强硬地掰开,他一抬头,才见那女孩子被突然出现的男子黑着脸严实地护入怀中,连根头发都要看不见了。   等认出那人是数年前战死的神将奉玉,少帝大吃一惊,若非君王气度,只怕早已跌坐在床上,但君主到底并非寻常人,他居然还能硬撑着不失态,只惊道:“你……奉……奉……”   他良久没说出话来,视线不知不觉转向别处,却见他睡前只有秦澈一人的屋子,除了奉玉和白秋之外,窗外还围满了人。   对眼下的情况也很茫然的天兵天将正密密麻麻地挤在窗户和门外,懵然而友好地望着他。 第145章   一段时间内, 房屋内没有人说话, 场面颇为尴尬。   少帝环视周围一圈,已被四周全是天兵的场景狠狠震住, 只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即使是原先就在屋里的秦侍郎, 这时看起来也比他镇定几分,正保持着平时里那张认真的文官脸和其他人一起望过来。   少帝即便受惊,也不会看不出屋里这些人皆是神仙。在此之前, 他绝对未曾想过会在屋里看到这么一大群仙人, 其中居然还包括早已在边疆仙去的奉玉。   少帝娇生惯养, 此生还不曾有人这样强硬地掰过他的手, 但这会儿他手虽痛,却一点都提不起功夫生气,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之景。   原先奉玉尚在时,他登基不久, 根基不稳,且也不知该如何同奉玉将军这般冷淡的人相处, 奉玉将军声望极高,威望极重,除了打仗外对其他人或事都没有兴趣,少帝便同其他人一般尊他敬他,但除此之外就不再有私下交情。过去尚且如此, 更何况现在?少帝看着如今明显已为神君、且是天兵首的奉玉, 却见他神情淡漠、脸色漆黑, 将怀中的女孩死死护在其中,明显没有说话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良久才试探地道:“……奉、奉玉将军?”   奉玉原本便同天子接触不多,反应亦冷淡,只“嗯”了一声。   屋内一片静默,周围都没有人动,只有奉玉怀里有东西不□□分地一拱一拱,看上去是挣扎着想出来。   白秋极少被这般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抱着护住,一下子被奉玉抱进怀里,她怪不好意思的。想到外面还有一大群往这里看着的天兵,白秋的脸便烧得赤红,偏生奉玉不让她动,察觉到她在怀中在挣扎,反而面无表情地用袖子一掩,捂得愈发紧实。   白秋:“……”   少帝看着眼前这般情景看得吃惊,同时他也能感到周围的天兵天将看他的眼神甚是诡异,终是忍不住问道:“奉玉将军……如何会在此处?还有这位……不知是……?”   他的视线顺着自己的话落在奉玉怀中,即便被奉玉捂得严实,却还是能够看出一个女子轮廓,从奉玉的袖间,隐隐能够看到那头乌黑曼丽的长发。   奉玉神情一丝未动,听了少帝所言,也无委婉,平静地回答道:“是我夫人。”   少帝:“……”   白秋:“……”   天兵天将们:“……”   奉玉答案一出,白秋便不挣扎了,她哪里还好意思从奉玉怀里出去看其他人的表情,她双手抵在奉玉胸口,索性将脸往奉玉怀里一埋,自暴自弃地缩在里面当烧红的小白狐。   白秋害羞得很,偏生奉玉说得平稳,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仿佛口中之言再平常不过。他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将白秋护紧,然后看着少帝皱了皱眉头。   凡间帝王即便是凡人,命数终究是要比常人贵上许多,命中占帝王星,因此偶有机缘能够见神也是有的。只是偏偏他在这个时候醒来,于奉玉他们而言却是难办。他想了想,说:“我们今日之事,本与天子无关,不知少帝星可否稍作回避?待我等之事了结后,再送你回去。”   这个时候,少帝的视线却还吃惊地落在白秋身上。   他原本同凡间其他人一般,认为奉玉神君不沾风月,对男女之事全无兴趣,却不想会见到这么一幕。若是换作旁人也就罢了,偏生性情那般冷锐的奉玉将军竟是这般亲密地维护一个女子,少帝意外太过,居然一时没有听到奉玉口中所言。   奉玉见他心不在焉,眉头轻蹙,又冷着声说道:“我们今日之事,与天子无关,还请少帝星回避。”   少帝一愣,回过神来。他不通神仙之事,却也晓得奉玉口中的“少帝星”说得是自己,先是呆住,本已起身欲走,但他旋即意识到面前乃是神仙,他早已坚信苏文之如凡间相传那般立道成仙……少帝心神一慌,动作先于思维之前,还未等反应,他竟已从床上坐立而起,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奉玉的袖子,道:“神君可知——”   奉玉本不欲多纠缠,见少帝不愿自行离去,玄袖抬起,准备亲自令他睡去。   少帝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不妥之处为时已晚,他神情微晃,条件反射地要躲——   恰在此时,一只葱白玉手凭空从旁边探出,按在少帝试图伸向奉玉的手腕上。   奉玉见状一顿,欲行的仙术中断在半时,默默将玄袖收回。只见那只女子之手从宽广的华美白袖中探来,轻描淡写地将少帝之手轻轻挡了回去,空气中有清逸灵秀的仙气随之而溢。少帝身体猛地一僵,呆呆地抬头沿着袖子往上看去,很快看到一副令他魂牵梦绕的仙子相貌。   文之仙子生得干净灵秀,回天之后,更有一派淡雅的仙子之气。她生了双小鹿似的眸子,清澈稚嫩有如孩童,似是轻易就可映照人间天地。   文之仙子也不知是何时进入室中,居然也没有人拦她。白秋在奉玉抬袖时可以看到外界,见到文之仙子已是惊喜,不过她很快注意到文之仙子是匆匆赶来,仙气还微微有些晃荡,但气息却很平稳。   白秋高兴地唤道:“文之!”   文之仙子冲她一笑,解释道:“我想你们知道秦侍郎一事后,或许近日就会过来,我也颇为在意,想想此事终究与我有几分关系,幸许能有帮上忙的地方,就过来了,不想来得倒是正好……”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震惊地凝望着她的少帝身上,无奈地叹了口气,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寻的是我,若要谈,莫要劳烦奉玉神君,还是直接与我谈吧。”   “文……文之……”   少帝微微抿了抿唇,他心心念念想见文之仙子,但真见了对方,却觉得百味交杂,居然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才好。   文之仙子显然读书多年,是真的极少沾染风月事,看着少帝这般神情,觉得难处理得很。她又轻轻一叹,说:“你随我来……奉玉神君,我可否——?”   奉玉颔首,文之仙子赶来愿意亲自处理,他自是乐意如此。   白秋探头探脑地还要往那个方向看,被奉玉往怀中一揣,不愿将她放走。他干脆就这般将白秋抱在怀中,径直走到秦侍郎面前,将衣摆一掀,在他对面端正地坐下。   ……   文之仙子领着天子走后,奉玉便不再管那边的事,自己继续同秦澈交谈。他原先正同秦澈说仙界之事,亦大致讲了当年齐风仙君陨落的经过,本来是欲同秦澈讲清楚,好劝服他回天,谁知他自己讲得却颇为心不在焉,隐隐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   奉玉自己不觉,只压着这股烦闷继续说,谁知他说到一半,倒是秦侍郎一顿,打断了他,为难地唤道:“将军……”   奉玉一定,暂时从纷乱的思维中抽离出来,问道:“何事?你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秦澈苦笑地摇摇头,轻轻一叹,欲言又止道:“你所说之言我已经大致明白了,尽管我自己并无这么些念头,仙界于我而言亦是遥远,但也无妨。将军,其实你不必同我说这么多,我过去追随于你,哪怕未有那些往事,我也自是愿意随你返天一试……只是……”   奉玉问:“什么?”   “……只是你怀里那只小白狐,是不是快被你摸死了?”   “……”   奉玉闻言一定,不自觉地低下头,这才瞧见白秋委委屈屈地窝在他怀中趴着不动,因为他的手一直无意识地摸她头,白秋被他摸得狐狸都扁了,看上去奄奄一息生无可恋地腹部着地摊着,见自己被齐风仙君提起,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拿小爪子在奉玉手臂上拍了拍,有气无力地抬起脑袋来“嗷”了一声,然后慢吞吞地趴了回去。   奉玉:“……”   看白秋这样的状况,奉玉无言,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默默地赶忙收了一直在摸她的手,无措地将她抱着。   秦澈看着将军这般神情亦是惊奇,他是在凡间就见过将军和将军夫人在一块儿的,只是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奉玉这般神情,明显的不高兴却又强行压着,且任他怎么想,都未想到奉玉和将军夫人私底下相处会是这般。   当然,秦澈也不晓得他初次见恍然以为是九天仙女下凡的将军夫人竟然果真是个仙子,还是个小白狐……奉玉先前不愿让白秋再和之前那样自己坐在旁边,干脆将她变作狐狸一直抱在手上,大约是因为已在秦澈面前显形,便也未避着他。   秦澈固然是大吃一惊,直到此时仍觉得稀奇。好在神仙已经显形,那么狐狸化人也不是什么太出奇的事,他怕看得太多显得不礼貌,便尽量收敛了视线。   白秋还懒洋洋地在奉玉怀中窝着,虽然已经半死不活了还是要坚持撒娇,看奉玉不摸了,她就把尾巴缠在奉玉手臂上,努力抬起头,坚强地蹭了他两下。 第146章   白秋其实是那种特别爱撒娇的狐狸, 平时也喜欢和奉玉一起玩, 但即便如此,也架不住奉玉这样把她按在怀里撸似的一摸一个时辰。   白秋被摸得脑袋都麻了, 可怜得要命, 尽管没生奉玉的气, 却看着气弱。   奉玉亦没想到自己无意识之事居然这般,看着趴在他手臂上的小白狐满心歉意, 心中之前那种的焦躁感未消,却说不出话来。   秦澈在一旁, 见状笑了笑,他出声道:“将军。”   奉玉抬眼。   秦澈说:“你若是还有话想同将军夫人讲,便先去讲吧,不必在意我。”   奉玉微惊,秦澈停顿片刻,却坦诚地道:“将军之意,我已经明白。不必将军多费口舌, 我也定是愿意随将军去的……只是我尚有尘事未了, 若今晚就离开, 难免留下一堆烂摊子。不知将军可否再给我三日?我去将重要之事做个交接, 与昔日与我交好之人告别,待一切妥帖后,我会在我家府邸大门前等将军。”   秦澈素来是性情认真之人, 不愿突然不告而别, 却给旁人徒添麻烦。奉玉理解他的打算, 略一颔首,想了想,却又喊了几个天兵的名字。   被喊到名字的天兵训练有素地出列。   奉玉道:“这几人给你,若你有什么自己不便行动之事,亦或有什么来不及做之事,便可让他们帮你。如有变故,也可令这些天兵来寻我。”   秦澈微微一愕,但随即拢袖行礼,应了声“好”。   奉玉见处理完毕,便不再多言,抱着怀中的白秋,带着其他天兵一同往天军营的方向走。   白秋窝在奉玉怀中,两人和天军们一齐腾云往南方飞去。白秋在他胸前顶了顶,小心地探出脑袋,对着奉玉“呜呜”叫了两声,然后试着用耳朵去碰奉玉的下巴。   奉玉一直平视前方不说话,面色冷淡,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是仙狐生性敏感,即使奉玉竭力不表现出来,白秋还是能凭直觉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白秋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却竭力想要哄他。她在怀里亲热地叫唤,在奉玉怀中打滚,时不时用脑袋顶他下颚,摸他蹭他,最后她无法,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顶着四周都是天兵的压力,硬着头皮在奉玉手臂上踮起来,两只小爪子抵在他胸口,闭上眼睛,轻轻地去亲他的嘴角。   四面八方的天兵们纷纷掩饰地咳嗽,该看云的看云,该看风的看风,默契地将脑袋从奉玉和白秋的方向别开,眺望远方。   “小许,你看今天的太阳真美啊!”   “是啊是啊。”   “太阳旁边的星星也不错呢!”   “真的耶!”   听到天兵们尴尬的聊天声,白秋早已羞得通红。他们与秦澈交谈时就已经是黄昏,出来天都黑了,哪里还能来的太阳?但是她也不敢接腔,亲了奉玉一下,就缩了回来。   其实白秋也觉得用狐形亲他奇怪了些,但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最大胆的举动了。现在他们都在外面,周围都是天兵,听他们风马牛不相及的谈天就已令白秋想要挖个洞钻进去,她实在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化成人形去亲奉玉。她亲完,有点不安地摇着尾巴,小心翼翼地抬眸去望奉玉。   接着,白秋便觉得失望了。奉玉只是喉咙滚了滚,托了下她的屁股,仍是望着前方,神情都未变,她的举动似是没什么用。   白秋失落地垂下耳朵。   周围的天兵们仍旧假装着没有注意这边一般,自顾自地眺望四方。   天兵们原来都是准备过来帮齐风仙君回天的,哪儿晓得忙没有帮上,倒是看了一路的修罗场,还有不少神君和小夫人的亲热戏码。他们同秦澈一般,尽管素来晓得奉玉和小夫人关系极好,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将军这般吃醋,不过是小夫人被生人碰了下,奉玉一路脸就黑成这样,天兵们纷纷安详地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白秋还在奉玉怀里蹦跶,使劲想要哄他。她一路顶他、蹭他,在他怀里跳来跳去,白秋觉得她已经用尽自己一生所有的可爱了,却还是哄不好奉玉,难免觉得泄气。不过白秋不曾放弃,仍然呜呜叫着努力撒娇,随着时间的延长,她开始变得越来越焦急,却没注意到她和奉玉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浮玉山,天兵们自行去天军营了,旁边不知何时已没了人。   奉玉抱着她回到旭照宫内。   白秋无知无觉地试着安抚他,担心道:“神君,你为什么又生气啦?你跟我……唔……”   剩下的话被堵在口中,奉玉一抱着她回到无人的房间中,就习惯性地关上了门。白秋不知何时被他变作人形,顺势就被抱到床上,她的后脑碰到床板,奉玉的身体有力地压了下来。白秋不及反应,有些惊慌地用脚去蹬他的腰,但根本还未碰到,就被奉玉捉住了脚踝,抬起扛到肩上。   让人害羞的姿势令白秋臊得满面绯红。她双手抵在奉玉肩上,有点生涩地尽量配合,奉玉的吻比平时来得急躁,白秋几乎找不到任何可以用来呼吸的机会,她很快就觉得喘不上气,吃力地呜咽。   奉玉并非对她一路的撩拨全无反应,早在回来的路上便动了情,偏偏白秋自己浑然不觉,他又不好在路上就对她这般。他压住她柔软的身体,手指扣住她的手压在床上,对着身下的宝贝狐狸吻了又吻,亲了又亲,将她吻得皮肤泛出粉色,羞涩地闭着眼睛。   奉玉拉她的手腕到唇边,反复吻了几遍,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何情感,白秋并无过错,但他心中的烦闷却压不下去,自己憋着终归难受,可总不能让凡间平白无故少个天子,只好抱着怀里的秋儿,一遍一遍脆弱地确认所有权,确定她在自己身边。   男子的身体比她想象中更有压迫感,奉玉有着武将完美的身体,肌肉排列得强壮而富有美感,他的体温很高,像是一个火炉,被这样的躯体包围,白秋很难没有一种心慌的紧张感。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感到奉玉微微松开自己一点。   “秋儿……”   奉玉拉开一点距离,眼眸沉静地看着她,回答道:“我没生气。”   白秋:“……”   白秋不是太信,却还是问:“那你怎么了?”   奉玉回答:“不高兴。虽不是因你之故,却还是不高兴有人那般碰你。”   白秋听着他的几句话平稳地入耳,面颊却是通红。她双手抵着奉玉肩头,白秋这时贴得太近,自是能够感觉到奉玉身体上的变化,他稍稍一动,白秋就忍不住身体一僵。   奉玉微滞,看着白秋无措的神情,他自己也晓得自己吃醋太过。他松手撑床,试着起身道:“我去冷泉……”   他话音未落,衣襟已被白秋的手轻轻揪住。   白秋手指发颤,却缓缓地将他拉了回来,说:“算啦……”   白秋到底未经人事,让她在全无准备的情况下突然来真的是不敢的。   她将手探去,刚一触已觉得害怕,却已无退缩的余地。白秋害羞地紧紧闭了眼,整个人被奉玉的气息包围,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喘息。   白秋能够感受到他身上男子的温度。奉玉浑身肌肉都已绷得死紧,白秋笨拙,他却也没有催她,也没吓她,只等她生涩地自己摸索,尽量耐着性子,直到喉结一滚,闷哼了一声,方才将白秋抱入怀中,温柔地去亲她的眉眼、鼻子还有嘴唇,绕着耳廓一圈一圈地亲吻。   白秋到底紧张,慌得人都软了,回来抱着奉玉的肩便不肯撒手,乖巧地被他亲着算是安抚。过了许久,她才有点找回自己的声音,试探地小声道:“你下回不要吃醋了。”   奉玉托着她,“嗯”了一声,但良久,却又问道:“秋儿,你可喜欢我?”   白秋脸埋在他肩上,奉玉这个时候问这个,她哪儿好意思回答,却还是在他肩膀上点了点头。   奉玉似是沉了一会儿声,继而又问:“说来……你当初,为何会择我?”   此事说来奇怪,奉玉先前未曾问过。   白秋当初跟着他时,他方才在凡间历劫。白秋到底是仙子,而他彼时不过一介凡人,仙凡恋倒在其次,她身为仙子喜欢上一个凡人,本就不在常理之中。   白秋脸一红,趴在奉玉肩上,小声回答道:“你救了我呀。”   奉玉一顿,捧起白秋的脸,却见她眉眼弯弯,脸颊微红,却有几分桃花色,不觉心中一动。他将她托着腰抱起来,让她坐在怀间,说:“……不过是救你,你却不了解我的性情。我若是如如今这般自私、占有欲强、痴妒成狂,你可还愿嫁我?” 第147章   奉玉此言, 原本是因他之前一番表现,心中不安,才这么说, 既怕白秋事到临头改主意,又怕她没有想清楚。奉玉将白秋搂在怀间,低头便可吻到她的鼻尖,本来是等着秋儿的答案, 谁知白秋一愣,将他推开几分, 板着脸认真地道:“我们婚期将至, 你莫要再说这种话了!”   奉玉错愕。   白秋委屈道:“我同你成亲,自然是好好考虑过的。你难道当我是随意同意与你成亲,随意让你搬来这里的不成?你是怎样的人, 我当然是清楚的,若非如此,又如何会让你见我爹娘?”   奉玉不曾想自己一问,竟被白秋这般教训了一番,见她真的被自己这么一句话说得红了眼眶, 杏眼圆滚滚的, 又舍不得。他的胸口早被白秋这句话轻易地用甜意填满, 赶忙探手将小狐狸搂入怀中, 缓声道:“……我晓得了。”   白秋被奉玉抱住, 扭了扭身, 便不再挣扎, 将脸贴在他肩上,轻声说:“我喜欢你的,最喜欢你了。”   奉玉言道:“嗯。”   他用手轻轻捧住她的脸,低头凑过去,缓缓啄她的嘴唇。   两人原就刚亲密过一场,正是温存的时候,奉玉光是抱着她的身体便忍不住变得温柔。他感兴趣地握住白秋先前碰他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中捏了又捏,忍不住将她拥在怀中亲吻。   白秋很快就架不住这般柔情耐心的厮磨和亲吻,由他抱着躺回榻上,拥在一块儿亲热。只是亲昵到半途,她忽然被奉玉在嘴唇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他声音和气息皆带着暧昧的暖意扑在耳边,压低了声缓缓地道:“秋儿,我已为你吃了那么多回醋,你什么可也能替我醋上一回?”   白秋早被他哄得迷迷糊糊的,听到奉玉的话,这才迷茫地睁眼。   奉玉低着头看她像半睡半醒的小猫似的咪呜,低声闷笑两下,又埋首在她脸颊颈间,沿着皮肤吻她,竭尽全力地寻着会令她舒服的地方亲吻。她先前帮了他一回,奉玉便也使劲地哄她宠她,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缱绻,肤色泛出粉来,看着她害羞地蜷成一团,奉玉的满足之感竟有满溢之势。   他用她入怀,用声音一点点地哄她入睡。两人拥在一起睡了半个晚上,直到早晨有人急匆匆地赶到东阳宫前来敲门,才一并醒过来。   着急过来敲门的是天军营的天兵,早先被奉玉派去照看齐风仙君的。白秋被急促地敲门声叫醒,还在揉眼睛,从床上侧过身,便看到奉玉已穿好衣服站起来。   他见白秋醒来,又回头弯腰在她唇上吻了下,说:“你再休息会儿便是,我去看看。”   白秋乖乖受了吻,但听到这般着急的声音,哪里还能安心待在床上睡回笼觉,等奉玉起身出去,她也赶紧爬起来换了衣服,追到外面去。   她到的时候,奉玉已经在主殿中与天兵议事。只听那天兵道:“将军,不好了!昨夜我们守着齐风仙君,谁知齐风仙君今日凌晨整理东西时,忽然吐了两口血,往地上一倒,便病死了!”   白秋听得大惊,奉玉在内殿中似是也大震。但他转瞬便冷静下来,问道:“我先前不是以防万一,让你们带着那盏莲灯?可是用上了?齐风仙君的神魂,聚起来了没有?!”   天兵满头大汗地大声回答:“将军!聚不起来!”   “聚不起来”四个字令白秋心头大震,正担心的要命,却注意到奉玉听到这四个字后反而冷静下来。   他眉头紧蹙,似是立刻有了决断,道:“你们莫慌!派人立刻整顿队伍,带上医仙,去登仙台!速去登仙台!”   ……   这个时候,另一边的文之仙子亦正在同少帝详谈。   她将少帝从奉玉神君那边领出来,单独用了旁边的内室,望着坐在对面用锐利的眸子凝视他的少帝,心头已是叹气。   文之仙子多年来醉心诗书,读过书中的风花雪月,却从未亲自沾染情爱,此时望着自己在凡间沾上的风流债,不想她这一趟凡劫,竟也影响了凡人一生,多少有些无奈之感。   文之仙子温和地道:“陛下口口声声说要见我,如今见到,可觉得满意了?”   少帝许久不曾听她与自己这般温情的说话,一时笨拙,急道:“……文之……”   他朝思暮想地盼着见她,自从寄希望于上天,日也上香,夜也上香,得不到回应,方知何为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可楚襄王尚且能有一夜巫山**,而他即便是文之尚在凡间时,也从未得到垂青。   少帝上香之时,想说的话足能写上数页纸,烧在坛中便可有半坛子的灰,可如今当着文之仙子的面,他竟是连连贯的话都说不出。   说白了千言万语,他所想问的不过一句话而已。   少帝斟酌言语,良久,终是问道:“文之,一息也可,你可曾喜欢过我?”   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文之仙子答得却是绝情得很。她摇头道:“不曾。”   即便早有准备,少帝仍是被这两个字重重砸在心头,犹如坠水三千尺,四面皆是冰水,呼吸一次便痛至肺腑。   他颤了颤嘴唇,又问道:“那你……可曾恨我?”   文之仙子亦摇头道:“不曾。”   她看着少帝苍白的脸色,叹息一口,说:“我下凡本是历劫,你我皆在劫中,我又何须恨你?”   此话其实本不该与凡人说,但少帝一睡之后醒来能看得见她与天兵天将,也算有了些仙缘。文之仙子本不欲拖延,索性直接与他说明。说完,见少帝睁着眼看她却不说话,文之起身道:“若无别的事,还请陛下回宫去吧。”   话音落下,文之仙子便要离开,谁知她刚要走,却被少帝拉住手腕。   少帝眼眶中血丝道道,他说:“人仙殊途,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一劫数吗?”   文之仙子一顿,另一手手腕抬起,轻轻将少帝扣着她的手指拂开。   说来奇怪,年少的天子握她的手极为用力,指节都泛出了青色,可文之仙子四两拨千斤地一动,便将他的力道都化解开,轻易挣脱出来。   文之仙子道:“不过是无意罢了。文之多年来醉心笔墨纸砚,下凡一遭,也是为此。陛下天子聪颖,本有经世致用之才,想来除了情爱,还是有许多别的事情要用心的。当年江山是在陛下这一代定,盛世是在陛下这一代启,朝中众臣都仰仗陛下,盼着陛下能一展宏图,还望陛下不要学前朝上代的君主求仙问道,多重视眼下之事,莫要让百姓臣子失望,为一代明君。这世间事,多的是求神拜佛也绝回不来的……陛下,你说如何?”   少帝张了张嘴,终是接不上话来。   他这么多日想说的话,便是被文之仙子如此轻描淡写地堵了回去,她一句“无心”,便已让他一腔热情化作泡影,让两人之间无话可说。   文之仙子本意也是若无杂念,还是说得清楚、断得干净为好。因少帝遭此一难,是因她下凡受得波折,她才亲自解释一番,见他了解,文之仙子起身颔首,礼貌地朝少帝星行了一礼,然后白袖一拂,让对方睡了过去。   她将少帝无声无息地送回皇宫寝宫之中,正准备收拾收拾回她的星宫仙殿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就见大批的天兵天将慌慌张张地从眼前跑过,无数仙云如雄鹰展翅般掠过。   文之仙子看得吃惊,赶忙拦住一人,问道:“仙友,你们可是出了什么事?”   那天兵当然认得文之仙子,忙抱拳一礼,回答道:“是秦侍郎!奉玉将军让我们照看的秦侍郎,方才病死了!天军营中传了军令,让大家速去登仙台!”   这一句话,当即令文之仙子心头巨震!不敢耽搁,赶忙借了天兵天将的风,随他们疾步往登仙台的方向去,等匆匆赶到,才发觉登仙台周围已聚了不少人,奉玉神君被簇拥在人群正中,白秋紧张,被他护在战袍中,而在登仙台中,隐隐有仙气聚集。   白秋当然是随奉玉一并过来的。   齐风仙君这一世的命书中没有因果记录,因而没有阳寿,不知何时会死。奉玉这般周全的人,即便应了等齐风仙君三日,也不会当真全无防备。   他特地留了莲花灯给天兵保存,就是为了防止齐风仙君在此期间临时出事,好及时聚集神魂将他带回天庭。齐风仙君如今身上仙魂已死,他这一世有成仙的机缘,却不知是何契机,莲花灯不可能聚不起死魂,故而齐风仙君的神魂未聚,许是他终于触到契机功德而返,许是莲花灯起了作用活了他的魂,但天兵未曾注意到……奉玉当机立断,这才让天兵带人来登仙台。   刚刚返天的神魂都十分脆弱,更何况是在凡界历经七千年凡劫。   奉玉单手护着秋儿,目光投注在登仙台中,只见其中心有仙气缓慢凝聚,终于,一个人影渐渐显出轮廓来。 第148章   仙气一点一点聚集起来,平坦而空旷的登仙台中央有一道身影在无形的风和不知何处吹来白色花瓣般浮现, 犹如花瓣逐渐聚出人形, 再由人形缓缓直起身体。   出现在那里的是个不过弱冠之龄的年轻男子。   那人乌发白衣, 长发由一道雪带高束,生得颀长,背影却隐隐有清雅孤寂之感。他站在三十六重天云雾间,云烟绕其身, 白袖垂下,他缓慢地四处环顾, 似是对自己为何在此处感到迷茫。   登仙台上鸦雀无声, 便是天兵天将都没有发一语,白秋亦望着那云雾间之人失神,她感到奉玉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发紧。   白秋不觉出声唤道:“……齐风?齐风仙君?”   只见青云之间,一阵清风拂过,带起那人束起的长发。他似是一顿,接着迟疑地回过头, 往白秋,还有天兵天将所在的方向望来。   一时间,重天仙云上无人说话。   白秋亦说不出自己此刻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转过头来的男子, 是一副仙人的样貌。他有几分像白秋在妖境认识的齐风仙君,又有几分像凡间坚毅的侍郎秦澈, 但一旦介于两者之间, 却又很难说更像谁, 他比齐风仙君多了几分成熟之气,却又比秦侍郎来得清灵出尘。   世有君子,立于冰原,不折霜雪,根正骨刚。   眼前人有如一道刚直的云中玉剑,他好似对眼前之景茫然不已,但等视线落在奉玉神君身上,他愣神一刹,急忙躬身行礼道:“将军!……唔!”   礼行到一半,齐风仙君忽然身子一歪,吃不住闷哼一声,捂住胸口,好似喘不上气,且头痛欲裂。   奉玉忙道:“齐风,你莫要再动了。”   说着,已迅速有两个天兵上前将他扶住,齐风那么高一个男子,身体却似纸片一般轻,被两个健壮的天兵轻易稳住。   齐风仙君一袭白衣,面色亦惨白如纸,嘴唇无色。他虽虚弱,步子却还是稳的,张嘴看着奉玉和他身边的白秋,还想说话,可终究还是发不出声来,只微微颔首。   奉玉亦朝他一点头。   一同随行来的医官们亦赶忙上前去帮忙。   白秋担心地扯着奉玉的衣服,被奉玉安抚地摸了摸头发,   奉玉下令道:“迅速带齐风仙君回去!给他准备休息的地方,备下药品!”   “是,将军!”   早已守候在旁的天兵们连忙应声,上去帮忙的迅速上去帮忙,回仙宫准备立刻腾云往回走,四处都训练有素地活动起来。   白秋自是担心齐风仙君,本想尽快同奉玉一起回去,谁知转身时却在人群中远远看到文之仙子,她心中一动,说:“奉玉,你先去,我等会儿来追你。”   奉玉颔首,手一松,暂时放了白秋。   白秋从他战袍中出来,趁着天兵们都在各自执行命令的功夫,跑到文之仙子面前,急道:“文之!”   文之仙子原本看完全程,已经转身欲走,看到白秋朝自己跑来,又被她唤住,笑着回头来。   “秋儿。”   文之仙子笑着问:“你要回去了?”   眨眼的功夫,白秋已经跑到文之仙子面前,她先点了点头,继而问她道:“你是来看齐风仙君的吗?还有……凡间那位天子的事如何啦?”   文之仙子好脾气地回答道:“天子之事……应当是了结了。”   话完,她见白秋仍望着她,停顿片刻,便又补充了几句,说:“仙凡有别,且我本无意于他,已说了清楚。我从长安出来时,看到天兵天将都往这个方向来,且秦侍郎在凡间于我有恩,就跟过来瞧瞧。”   白秋不觉“啊”了一声,但她看文之仙子眉眼弯弯,神情柔和,似是没有特别的感觉,就也安下心来。   这时,文之仙子眸子往远处望了望,轻声问道:“那边那位……可是齐风仙君?”   白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看到的正是天兵天将正扶着仙君往早已备好的车马上走。他的那一身干净的白袍在仙云中有一种分外清逸的感觉,随着行走的动作,衣袖衣摆皆如风吹柳絮般摆动。   白秋回头,见文之仙子仍望着那处,点点头,说:“正是齐风仙君,但他刚刚回天,好像身体还不太好,将军准备将他带回天军疗养。”   “原来如此。”   文之仙子浅笑着颔首。   白秋顿了顿,问道:“文之,你若是在意……可要与我们同来?”   文之仙子闻言,微愣了一瞬,接着终是收回目光,看着白秋缓缓摇头,笑道:“不必了,我本为文仙,现在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原也就是随意来看看……我还是不便叨扰,先回仙宫吧,秋儿,你不必在意我,随其他人一道回去就是。”   话完,文之也未等白秋再挽留,与她告辞,便真往仙宫的方向去了,很快消失在翩翩云海之中。   白秋望着文之仙子的背影离开,见她坚持,也没有阻拦的道理,眼看着天兵们已启程要走,白秋不敢耽搁,赶紧跟着朝奉玉的方向追去。   白秋平日里幸许赶不上神君的速度,但今日车队怕一路颠簸伤到齐风仙君,便有意放慢了速度,白秋拿出九尾狐狸的速度来,不一会儿就追上了奉玉。   奉玉眉头紧蹙,见白秋追来,一句话都未言,只又展开战袍,将她往身边一护,仔细地藏在战袍底下。   白秋靠过去,见奉玉神情凝重,便担心地问道:“齐风仙君如何了?”   “他刚从凡间归来,虽无大碍,但需要静养。”   奉玉回答道:“齐风在凡间轮回已有七千多年,作为凡人的寿数早已超过他往昔为仙的年份,骤然归天为仙,这么多年的轮回记忆一同涌来,与他而言定是吃力。且仙人从凡间历劫,素来痛苦,耗损极大,他当年的修为已不适用于如今,身体只怕也撑不住。”   白秋听得心惊,神情难掩担忧。   奉玉看她这般颜色,因是在仙车之内,索性随意以袖一掩,低下头,安抚地在她额间吻了吻,说:“莫要担心,我会处理。日后……齐风便重新是天军营中一员了。”   白秋自是信他,用力点头。   等回到浮玉山后,天军营里很快忙碌起来。   齐风仙君被扶进单独的一间卧室,天军营中的医仙也很快纷纷进了屋子内进行整顿。天军营犹如油锅沸腾,医官天兵在齐风仙君卧室中着急地来来去去,消息亦传得极为迅速,不久便有不少人在议论齐风仙君的消息,并且尽量搭把手帮忙。   白秋虽是奉玉神君的未婚妻,却在这种事情上帮不上忙,唯有在自己狐仙庙里替齐风仙君祈了福。她在自己家中随父亲兄长安安稳稳地练了好几日剑,时不时才上去天军营问问齐风仙君的情况、与奉玉神君相见,不知不觉便过去五六日。   等再听到齐风仙君的消息,已是小半月后。   白秋这日在家中练剑,正在庭院里练着,忽见兄长玄英出现在庭院口,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白秋疑惑,回头看指点她剑术的父亲,白及点头同意后,她便收剑随玄英走。   玄英领着她进了天军营,待进了熟悉的青元殿中,白秋看清眼前景象,便是稍稍一怔。   今日青元殿中的布置少有变化,腾得比以往空了几分,铺了软垫。奉玉自是坐在其中,长渊仙君和灵舟元君亦在场,而坐在他们身边之人,便是一身宽松整齐的天官打扮,笔直柔顺的黑发整洁的束起,尽管面上仍隐隐有些病容,却已坐得笔直的齐风仙君。   见白秋被玄英领进来,齐风仙君抬起头,朝她淡淡一笑,轻轻颔首。   白秋一愣,连忙回礼。她被领着坐到奉玉神君身边,奉玉自然地握了她的手,将她示意给齐风仙君,介绍道:“这位便是秋儿,先前已经与你说过……我们婚事已经定下,再过几日择下日子,便要正式成亲。”   白秋被这般介绍,难免有点不好意思。齐风仙君却是朝她望来,面上神情友善,笑着唤道:“我已经知道……见过将军夫人。”   “齐风仙君。”   白秋赶紧交换称呼的回应。   尽管是同其他天兵一样的称呼,但“将军夫人”四个字从齐风仙君口中说来,意义便格外不同。   白秋小心翼翼地打量对方。   齐风仙君回天后的感觉,与在凡间时颇为不同。他在凡间时时常拧着眉头,说是认真严谨也罢,气质的确颇为压抑,现在当然亦有几分这种感觉,但齐风仙君看起来心情颇好,短短一小会儿的功夫便已浅笑了几回。他的相貌生得一半向秦澈秦侍郎,却给人感觉要温和一些。 第149章   不过无论感觉如何温和, 齐风仙君仍旧是齐风仙君, 亦就是秦澈。   他眉目间结着些许愁郁, 看着比天军营中其他神仙要来得较真可靠些。大约是在凡间待了太久的岁月,时至此刻, 齐风仙君看着周围的仙景,眼眸好似仍是茫然。灵舟仙子倒茶时随手用了仙术, 白秋看到齐风仙君望着灵舟仙子的动作似是愣了一下, 他有学有样的在自己的茶杯上试了试,动作却颇为笨拙,不慎洒了水。   白秋能感到齐风仙君身上的仙气颤了颤, 宛如初生时手脚不听使唤的孩童。   奉玉安抚道:“你刚回天几日,不必着急, 渐渐适应便是。”   “……好。”   齐风仙君苦笑了下,自嘲道:“我离天时寿数不过千余,在凡间却有七千载……现在连如何为仙人都已不知晓,给将军添麻烦了。”   说完,齐风仙君的目光一转, 便落在白秋身上,感慨地赞叹道:“说来, 将军夫人……竟是生得这般标致的相貌……”   白秋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下意识地便抬起头来。   白秋没想到齐风仙君这般看上去不会轻易奉承的神仙竟会夸自己,高兴之余倒有些难为情。谁知她这一抬头, 便让齐风仙君不由话语一顿。   齐风在凡间时就已为将军夫人貌美之姿惊艳, 谁知上了三十六重天见到小夫人仙容, 竟被震得更为说不出话来。他的目光在白秋额间那枚红色的神印停留片刻,方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奉玉,感慨地道:“若是七千年之前有人同我说将军有朝一日会成亲,我定是不大相信的,可如今竟是成了真……”   其实直到此刻,看着奉玉神君冷锐的眉眼,齐风仍是觉得吃惊。   神君生得俊美,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也的确是个麻烦,他掌战事为将神,早已看惯世间生死,实在很难为外人动情,而其他人……只怕亦不知该如何亲近于他。   如今终究能得一知己,着实是红尘中一桩难得之事。他们为奉玉神君麾下兵士,离将军最近,吃惊之余,自是为将军高兴。   齐风忽一定神,郑重地道:“齐风在此,恭喜将军大婚!”   这终究是件喜气的事,齐风仙君满脸病容,但说到这个,面颊似是亦浮了几分血色。   待奉玉应下,他又转向白秋,因白秋可爱,又是与奉玉神君交心之人,齐风看着白秋,不止温和些,亦有些感激之情,他道:“恭喜将军夫人大婚!”   白秋一听这几个字脸就红了,哪里受得了这般大礼恭贺,而且她同奉玉还未成亲,现在听这般贺喜仿佛已经在婚礼上。生怕齐风仙君下一句就是“祝贺两位永生好合,早生贵子”,白秋顶着一张赤脸连忙道了谢。   齐风倒是看着小夫人这般害羞的模样,同其他天兵天将一般觉得有趣,下意识地去瞧奉玉神情。只见奉玉巍然不动,只不动声色地将小夫人往自己身边护了护。   几人就交谈了几句,因齐风仙君刚刚回天,气息尚且不稳,不能久坐,待该说的都说完,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便护着他,将他送回屋中修养。   待几位天军营的大将都离开后,白秋还略过奉玉往窗外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齐风仙君的样子看不见了,她才担心道:“齐风仙君这般,不知几时才能好呀……”   “他是太久不习惯为仙,仙气不顺,因而有些虚弱。”奉玉回答,“他现在修为大减,若是行动自如,再修养几日应当就无事了,但若要完全适应如从前,幸许需要一些时日。”   白秋尽管同真实的齐风仙君几乎没什么交集,却记着他在幻境中救她一命的恩情,也记着他在凡间帮助文之仙子的情谊,此时自是关心,不自觉喃喃道:“他身体这般虚弱,还是在好好在屋里休息,今日为何还要到这里来呀……”   白秋虽是自言自语,但奉玉听到她疑问的话却是一顿,也不回答,只将白秋往胸前抱近几分,对她道:“秋儿,对不起,因我想将齐风仙君接回来,将原本的计划耽搁了几日。”   “嗯?”   白秋未明白他在说什么,但听奉玉说话,便仰着脑袋往他。   奉玉道:“齐风仙君回来的的确及时……今日是我特地请他过来,好将你们二人正式引荐。毕竟接下来一段日子许是会比较繁忙,未必有机会顾得上他。”   白秋脑袋还未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歪头问道:“你要忙什么呀?”   奉玉答:“我们的婚事。”   “……!”   白秋呆在原地,未曾想奉玉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的竟会是这五个字。她僵住一刹,先前还未消退的红晕便大有沿着脖子爬上来之势。   还未等白秋回过神来,已被奉玉一把抱起,随手放在腿上。他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抱着她的腰,任凭白秋抱住他的脖子。两人这般一换位置,顿时距离大减,奉玉睨了她一眼,好笑道:“先前齐风仙君那般恭喜我们,你都没察觉到我麻烦他过来一趟,是为何事吗?”   白秋将脸憋得通红,齐风仙君的确是一直在说她与奉玉两人的婚约,但她被天军营里的天兵天将调侃惯了,居然完全没有觉察到哪里不对。   奉玉看着白秋跟个虾子似的窝在他身上,早已觉得可爱,不觉低下头去,拿鼻尖碰碰她的鼻尖。   白秋在奉玉靠过来时便下意识地皱着鼻子往后退,但等两人碰上,她便无处可退,反而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眸子看他。   奉玉望着她眼间微带笑意,只觉得自己光是看着她就忍不住柔情几分。   奉玉压着声缓缓道:“再说,若说要忙,也不是我一个人忙。你觉得自己能跑不成?”   白秋被他吹来的气流哄得心慌,她脸颊绯色,不觉悄悄垂下睫毛,说道:“没、没有呀……我肯定尽全力安排的,总不能事事都让你来……不过我们各自要做什么呀?”   “再议。”   奉玉果断道。   白秋还没明白过来奉玉这个时候为何又突然停下了话题,他已将凤眸合上,一口吻在她唇上。青元殿中已然无人,两人本就靠得极近,白秋根本没来得及反应,她双手攀着奉玉的肩膀,月白色的长袖搭在他身上,奉玉却抱着她倒在地上,两道身影相拥在一处,日头渐渐西移,一室温好。   ……   齐风仙君安置好后,奉玉神君的重心很快回到婚事上,他同白及仙君一块儿推演,不久就将大婚的时辰日子定了下来。   大婚的日子定下来后,一切都很顺利,婚礼的准备井然有序地迅速进行了起来。原本这是奉玉神君与白秋仙子两人之间的私事,可是天兵们却兴奋得很,不久天军营便处处张灯结彩,新的东阳宫和旭照宫皆与天军营连通比邻,很快浮玉山仙云上便处处喜气,洋溢着一种活跃的气氛。   白秋和奉玉两人兵分两头,因着天兵天将们不肯放弃天军营,这个部分自是还是交由奉玉来弄。他便从仙宫中出来,帮着天兵们装饰天军营,白秋则一只狐高兴地跑去了浮玉山中,说是要将她的狐仙庙和山里也看看有没有什么可装点之处。   奉玉看着白秋开心,自是随她。这日,他在天军营帮着天兵们布置校场,仙术一扫,校场上便换了面貌。   长渊笑道:“想不到天军营有朝一日竟也会这般。”   奉玉不置可否,但神情却比以往来得平和些。他扫了一下已经初成架势的天军营,道:“……今日多谢你们。”   “无妨。”   长渊笑着应道,接着问:“将军可是要回东阳宫?”   奉玉点头:“我去等秋儿。”   长渊拍了拍身边玄英的肩膀,道:“正好,我们也要回仙宫,是同路的,一起走吧!”   今日奉玉是同长渊、玄英一道布置这一块的,仙宫都在一个方向,便同行归去。奉玉因归家心切,走得不觉快了几步,长渊和玄英落后他一步,闲来无事正在交谈。   两人原本聊得正好,长渊突然摸了摸下巴,换了话题道:“说起来……玄英,我原本还以为你会是那种舍不得妹妹成亲的兄长,小夫人要同将军成婚定然会不高兴,想不到如今意外的洒脱。”   “嗯?”   玄英似是有些不解,回过头来,问:“为何不高兴?”   长渊听他这么说,反而奇道:“你妹妹素来与你亲近,等与将军成婚后,她与你相处的时间定是要少了,像这般……你难道不会不高兴吗?”   长渊仙君这话当着玄英和奉玉神君的面说,本就有调侃之意,再说玄英表现与他预计不同,长渊也的确有几分好奇。   奉玉离得近,他们两人之间的交谈,也尽数落入奉玉耳中。   “……还好吧。”   谁料玄英思索片刻,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我想其他人不高兴,无非是担心自己日后的地位会被取代。但我不同,我同秋儿素来连心,无论她与何人成亲,我始终是她最亲近的兄长……难道其他人还会超过我不成?” 第150章   玄英答得自信, 也没什么别的意思, 奉玉却是听得心中一顿,脚下步子不着痕迹地滞了瞬,等重新走起来, 步调就比原来快了不少。   奉玉一路回到东阳宫, 等了老半天,白秋直到黄昏时分才从山里高高兴兴地跑回来。   她看上去挺高兴的, 也不知道一只狐狸钻到哪里去了, 脑袋和尾巴上都还挂着叶子。她步伐轻快地跳回屋子里, 还没等眯着眼睛抖一抖毛, 看到奉玉已经在屋中, 忽然眼前一亮, 赶紧“嗷呜”了一声欢跳着一头扎进奉玉怀里, 要求被抱着。   小狐狸自己过来投怀送抱,奉玉当然是接住了, 白秋开心地将尾巴往他身上一缠,脑袋依偎到胸口,耳朵垂下来贴着脸颊, 在他怀里甩了两下毛,然后窝在里面蹭蹭。   白秋看起来这么高兴,而且撒娇分外自然的样子,奉玉原先因玄英的话隐隐形成的一点阴霾散去几分。他伸手帮白秋摘掉她自己没有注意到的落叶, 又摸了摸她的耳朵和尾巴, 低头在秋儿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温柔地问道:“你今日去哪儿了?”   白秋回答道:“到我的仙庙里去了呀!我好久没有过去了,今天去打扫了一下,顺便挂了些铃铛……我在庙里加了点喜庆的装饰,香坛也换掉了,准备最近一个月内着重处理求姻缘的香火。然后我还在林中转了转,给山里的生灵降了福……啊,对了……”   白秋说着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从奉玉胸前钻出来,一跃跳到他肩膀上,然后扭过身子,在自己尾巴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漂亮的松果,欢喜地让奉玉抬起手来,接着放到他手里。   这个松果处理得十分干净,里面被白秋注了点仙气,顶端串了红色的缎带穗子,还挂了小金铃铛,落到手上叮叮作响,俨然是白秋自己做的,清理干净又拆拆补补之后,已经成了个装饰品。   白秋原本还挺得意,但放到奉玉手上后,忽然又不自信起来,不好意思地低头在奉玉脸上蹭蹭,羞涩道:“你不要嫌弃呀,我挑了好久觉得好看才送给你的。”   “嗯。”   奉玉的心早就被她磨蹭软了,高兴还来不及,自不会嫌弃。   他应了声,看着手中的松果,抬手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狐狸型小松鼠未婚妻,扬眉笑问道:“定情信物?”   白秋忙红着脸道:“那倒不至于……这个还算不上吧……”   白秋近日来的确时常会送他些松果核桃之类的小玩意儿,找到漂亮的东西都十分开心地往他怀里塞,有些像是当初他重新追求她时送的不少小玩意,礼轻情意重。奉玉想起这些东西原来都是白秋自己很喜欢的,每回找到好看的都会非常珍惜地放进尾巴里、藏进漂亮的盒子,甚至于在狐仙庙都是和红线以及山神仙器一般放在狐狸娘娘像底下的,现在却都变成了赠给他,还装饰得比原来还精心,他开心之余亦隐隐有些感动,实在对这小狐狸硬不起心肠。   于是奉玉将小松果拿在手中把玩片刻,任上面的铃铛摇晃时发出铃铃声,他郑重地道:“我很喜欢,会好好保存起来的。”   “嗷!”   白秋明显地眉开眼笑,在他肩上亲热地叫了一声。   不过这时,奉玉将松果收入袖中,忽然想起玄英之前在天军营里随口说的话,他稍一顿,又问道:“说来,这些类似的东西,你平日里可有赠你父兄?”   白秋没听出奉玉的话语里有一丝异样,还当他是好奇他们一家在旭照宫里相处模式,欢喜地回答道:“有呀!”   说着,白秋从他肩上跳下来,又在自己尾巴里掏了掏。她的尾巴咣当咣当一摇,就掉出好多东西来,白秋将掉出来的东西有次序地归类成三大堆,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这一堆给娘的,这一堆给爹,这一堆是给哥哥……嗯?神君?你怎么啦?”   奉玉:“……”   奉玉面无表情地将地上的小狐狸抱起来,托在怀里啪啪在她屁股上根本没用力地打了两下。   白秋因为没觉得疼,也没察觉到是何意,在奉玉怀里“嗷呜?”叫了叫,疑惑地歪了一下头。   然后她就被奉玉抱着站了起来。奉玉越过地上那三大堆东西,将她抱到床上,没松手直接侧身压在身下。   白秋被放在床铺内侧,扑腾着想翻个身结果没成功,她没反应过来现在什么情况,扒了扒侧身斜压在她上方的奉玉的衣襟,问道:“你怎么啦?”   奉玉停顿片刻,沉着声质问道:“……为什么其他人都是一堆,只有我是一颗?”   白秋回答:“你不是狐狸呀,应该其实没有特别喜欢吧……”   奉玉道:“我很喜欢的,下次给我一堆。”   “嗷?”   白秋没反应过来,但听奉玉喜欢,还是点点头应下,然后开开心心地闭上眼睛往他怀里钻,爪子抱着他的手臂。   奉玉本来想想不对,还想问“白及仙君也不是狐狸,但为什么他有一堆?”,见白秋这样乖巧地贴上来,喉咙一噎,原本想问的话便咽了下去。   他缓缓叹了口气,将小白狐狸抱进胸口,任凭她钻来钻去自己找舒服的位置,最后变成人形,抱着他睡着了。   ……   天军营的效率很高,没多久整个天军营、东阳宫和旭照宫,连带着整个浮玉山和浮玉山山腰的狐仙庙都全然变了样子。漂亮的红色霞云以旭照宫和东阳宫为中心,绵延数百里,铺满了整片浮玉山山脉一带的天空,连在凡间的凡人都忍不住仰着头驻足观赏,只称是难得的天降祥瑞之兆。   一转眼过了数日,白秋原本这几日都是旭照宫和东阳宫两头跑跑,有时候困得不想动了,直接趴在东阳宫里睡过去不回来也是有的。不过等成婚前三日,白秋晚上老老实实地摁在家里不准出去了,她到底是同一桩婚姻,哪怕奉玉神君还特意将仙宫搬到了隔壁,云母还是担心她成婚后有事情不懂,抓着她问来问去,有不会就教。   白秋这般被宠着护着长大的小狐狸能耐得住性子,逮到机会就跑,被云母几步追上去,一遍一遍地叼回来,塞床上,把女儿裹在尾巴里让她听课,反正不准跑。不过云母自己其实也下不了多狠的手,最后母女两个都累得团在一起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白秋打开窗户,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万里仙云,还有遍布浮玉山上上下下的彩霞仙霞,心中有些恍然。   这些霞光她也一道布置了的,是她和其他愿意帮忙的天兵天将一起从别处采来,一点一点地铺在这附近,将三十六重天全部铺满,这才有了眼前这般光景的。   这个时候,云母用尾巴揉了揉眼睛,亦从床上醒来。她醒来后才发觉尾巴里没了女儿,四处看,见白秋站在窗口,便准备走过去与她说话。   云母站在床榻上还是白狐狸的样子,但等落地便是女子的双腿。她穿上绣鞋,款款走到女儿身边,笑着唤道:“马上就要成亲了,今日可是紧张?”   这种时候白秋哪里还有可能不紧张的?连忙点了点头。   她这会儿并未梳妆,身上还穿着宽松的里衣,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清晨的仙光照在脸上,倒有些少女的灵动通透之感。   云母摸了摸女儿的脸颊,牵她的手道:“你同我来。”   白秋赶紧跟着走。   她被云母带着进了里屋,娘亲取出一个盒子,笑道:“你最近老是乱跑,做了婚服给你,都还未让你看过。”   白秋被娘说得面上一红,但又没法反驳,只乖巧地探出脑袋去。   因为她先前在凡间已经穿过一次嫁衣,虽然简陋,却也是正经拜了天地的仪式,这会儿虽是紧张,却没有凡间那一回来得厉害,也没那么在意形式,但是她原本是不大介意的,这会儿看到婚服,仍是不禁一怔。   云母笑着道:“这婚服是神君前些日子送来的,说是他原先在凡间欠了你,故而这回须得补上。我和你爹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故而商量后,替你补做了头冠,按照我原先成婚时的样式,不过改了你的尺寸……你若是还有什么想补充的,就自己补上几笔,也算衣裳里有你自己一份。”   白秋听得出神,恍惚地点了点头。   眼前的衣裳可谓华美之至,有如采天霞而织,仙气四溢,流光溢彩,也不知奉玉是从何处弄来。爹娘做得头冠自也好看,配在一起,明明原先好似不像是说好的,居然极为合适。   白秋抿了抿唇,亦不知该说什么好,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她向娘亲道了谢,然后又去谢了爹。   这身衣裳,两日后就正式穿在了她身上。   一转眼,便终于到了大婚之日。 第151章   今日的浮玉山张灯结彩, 百万里霞云铺满天光上下,便是素来不染俗世尘埃的旭照宫, 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鼓吹喧阗的烟火气。   连日筹备, 数日等候, 岁岁年年望穿秋水,皆是为此日。   白秋清晨起床后便更了衣物,家人怜她辛苦,都未让她早起, 辰时才开始梳妆。云母亲自替她点了妆, 细细地画了眉、点了朱, 将额间那道竖红描得愈发鲜艳亮丽。   白秋原本就生得好看, 五官灵秀若芙蓉出水,只稍稍增色, 容貌便愈发如牡丹盛开般绽放出灼灼光彩来。白秋不大习惯这般盛装,云母替她打扮时,她时不时不大舒服地眯眼, 等妆容完成, 珠钗华冠亦装饰完毕,白秋望着镜中的自己,亦有几分不好意思。   玄英一大早就探头探脑地在闺房外望着,被云母叫进房间,索性在屋里看妹妹梳妆。等白秋打扮好, 他便极为捧场地大加赞赏道:“好看!真好看!妹妹你这样打扮, 真是漂亮极了!”   说着, 玄英笑容里便含了几分怅然。   他原先对白秋成婚的确并未觉得太失落,但到此时,终是后知后觉地生出许多不舍来。   白及亦在屋中,他安静地坐在一旁,同往常一般极少说话,但熟悉的人单从他周身的氛围,便可察觉出他心中亦是有些舍不得。   云母最后帮着秋儿理了理身上的穗子,便走过去握住白及的手,夫妻双手一叠,便很快被反握住。   坐在镜前的白秋可谓光彩照人,仿若晨曦将至时一道清澈的天光,偏生她自己觉察不多,被兄长夸得脸红,道:“是衣服好看,还有娘点的妆好看。”   说着,因良辰将至,白秋小心地从镜前站起来,想要适应着走走,谁知她心里忐忑,一起身,绣鞋终是不小心踩了衣摆,云母眼疾手快地将女儿扶住。   其实云母又何尝舍得自己护在尾巴里小心翼翼养大的小白狐狸与旁人成亲,但好在秋儿成了亲也就住隔壁,估计偶尔也能将她从隔壁捞回来再抱着睡几天,云母方才释然。但她被自己扶住看着不大省心的宝贝女儿,担忧地叮嘱道:“秋儿,同奉玉神君成婚终究是你自己之事,婚礼前的准备大多是你同奉玉神君一道做的,婚礼自是也要你同奉玉神君一道完成,爹娘和你哥哥英儿都没有办法一直帮你的,等一会儿上了婚车,你要自己珍重些。”   “我知道的,娘。”   白秋自己也对自己先前的失神感到难为情,听到母亲所言,赶紧点头应诺。   不久良辰吉时到,白秋起身往外走,一家人一同将白秋送到了旭照宫门前。   今日来观礼的神仙来得不少,除了旭照宫和东阳宫两边的旧识,天军营的天官天兵,还有单纯来看热闹的天庭诸仙,浮玉山周围早已锣鼓喧天、宾客盈门。万千彩霞在阳光下光彩熠熠,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数千只彩鸟绕着浮玉山山头仙云欢唱啼鸣,良久不觉。   为白秋的婚礼花车开道驾车的是白及仙君已出师的弟子,云母当年的师兄师姐,为一凤一龙,凤为凤子,龙为龙女,亦是一双璧人,此外还有数只雏鸟幼龙伴车,两只青丘请来的红狐狸绕着车行。   那专程来为婚礼开道驾车的青凤此时仍是化形为人站在门口,是一个俊朗礼貌的青年男子,见白及一家带着女儿出来,便笑着躬身,向白及仙君行礼过后,便喜庆地迎道:“请新娘入车。”   等在礼车边上的神仙们不少,更是有大批的天兵天将们在等着看热闹,白秋一身华美的仙婚礼服被家人簇拥着从门内走出来,刚一抬起头,便领在场的宾客呼吸一窒,不少耐不住性子的天兵和初次见到白及仙君幺女的宾客都不禁发出呼声。   白秋却第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迎她的奉玉。   奉玉今日穿着与她一套的正服,对襟整齐,腰间束带,玉坠子笔直地从腰带上垂下,衬得他身姿挺拔修长。他本是仙神之貌,一双凤眸今日也敛了几分锐色,旁人仍不敢近他身,但这双眼睛望着白秋却是温柔万分。   尽管只有一点点路,却还是要意思意思遵循礼节。   奉玉一见白秋出来,眼前一亮,一双眸子便柔情似水。其他何曾见过有名冷面将神这般温柔的模样?只道一句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白秋即便见惯他这般眼神,这会儿却也无法全然无动于衷,脸红低头,却将手交到奉玉手上,被奉玉稳稳握住。   玄英作为哥哥上前一步,和奉玉一道将妹妹扶上了车子,柔软的车座上洒满桃李花生。   白秋上车后,云母依偎进白及怀中,偷偷抬袖擦了擦眼角。白及一顿,亦替她擦擦。   车帘闭上,白秋却很快撩开床上挡的幕帘。小狐狸终究挡不了玩心,奉玉当初猜得不错,白秋的确在婚礼中最喜欢礼车,一坐上来,便好奇地往窗外看。   一见小夫人校车,早在旁边等候的天兵天将们立即欢呼一声!下一刻,只见他们齐心协力地一用力,欢乐地将早已准备好的天军营扛了起来!龙凤车驾一出发,他们也赶紧扛起天军营追了上去。   尽管将军当初拒绝了他们要用天军营当礼车的提议,但天兵们却气氛不减,高高兴兴地跟在后头当随行车队。几乎所有天兵都上了,奉玉神君成亲,天兵们人人都激动得很。   只是走了几步,一个天兵托着天军营一角,看着他身边的齐风仙君道:“仙君,你身子还未养好,就不要扛了吧?”   齐风仙君亦双手举着天军营,他今日特地换了一身喜气些的衣服,看着面上都有了几分血气,但神情仍是严肃。听天兵这么说,齐风正色道:“不行。将军万年来终有此日,我好不容易赶得及回来观礼……扛天军营这等要事,我怎可缺席?我看待将军他们入正殿后应当还有些时间,我们扛着走几步未免太少,叫旁人以为我们三十六天军只有这点力气……既然时间有余,我们不如绕着天宫跑个三圈如何?!”   齐风仙君此言一出,三十六天军的天兵们顿时醍醐灌顶,觉得这么好的主意自己怎么想不到,纷纷响应地大叫好啊好啊,军心大震!   于是白秋坐着礼车晃悠了一小会儿就到了东阳宫门前,刚要下车,就瞧见天兵们越过她扛着装点之后花枝招展的天军营跑了。因为玄英将她扶上车后亦去扛了天军营,白秋一眨眼的功夫,似乎还隐约看见自家哥哥也在里面……   白秋满头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但这会儿功夫,她已被奉玉从花车中扶了出来。奉玉好笑着渐渐远去的天军营,脸上神情却还镇定,只将白秋护在身边,淡淡道:“不用管那群家伙……你若喜欢礼车,可要乘着再晃几圈?我去请你父亲的弟子帮忙,婚后再去给他们赔礼。”   白秋羞涩地脸上一红,却摇摇头,回答道:“不用啦,我已经很高兴了。”   婚礼花车终究是为了婚礼,礼车其实乘起来也和其他车驾没什么不同,她觉得新奇,不是因礼车,而是因礼车背后之故。   白秋将奉玉的手握得紧了些,往他身边偎了偎,只觉得心跳有节奏地跳得飞快,轻声道:“我们进正殿去吧。”   奉玉听她如此说,便不再多言。他看着秋儿,又如何不是心神摇曳,想同她早日完婚?   两人便携手一道入了仙宫,等宾客入席,在吉时到前,天兵们也果真及时跑完三圈纷纷归来,入席坐好。   今日来得宾客不可谓不多,白秋家人、文之仙子、齐风仙君、长渊仙君、灵舟仙子、三十六天军之类自不必多说,祖父玄明神君、祖母白玉仙子、舅舅石英仙君亦在上席,白秋视线悄悄往宾客席一望,便瞧见天帝便装从天宫中出来,低调地坐在角落,察觉她的视线,还不动声色地朝她清雅举杯。其后还有白及仙君当年弟子,为她驾车的南海龙太女、南禺山青鸾公子和人间有名的白狐先生,童女柔心寻到了外出求学的童子,两人青梅竹马久别重逢,正高兴地拉着说话……   白秋在这些面容中定了定神,收回视线,看向她面前的奉玉。   两人一同拜了天地,白秋俯身潜心,颂道:“仙子白秋,今日欲与神君奉玉在此结发,禀明天地大道,从此同心共命,永不相负。”   奉玉一顿,倒不想白秋先说了,笑笑,便跟着道:“将神奉玉,今日欲与仙子白秋结发,禀明天地大道,从此同心共命,永不相负。”   语毕,天边光华一闪,天道降下几道彩光,便是礼成。   白秋看到天边彩光,这才松了口气,抬眸再望奉玉,便隐隐有羞涩之感。   仙婚后,还有宾客的筵席。   不过再如何也不可能不给新婚夫妇相处的时间,筵席被设在天军营大殿,白秋和奉玉留了宾客在席上把酒言欢,两人便自行回了东阳宫中。   两人面对面坐在新床上,一道取了头发结成一束,收入精致的小盒中。   新房中灯火摇曳,红烛映衬着红光,两人一室的屋子间,隐约有些与寻常不同的暧昧气氛。   奉玉轻轻拨开白秋的头发,却见她面泛桃花色,不由心中一动,垂首缓缓地凑过去吻她。   白秋放在膝上的手指不安地颤着,却忍不住蹭了蹭他,闭着眼睛仰起头。一吻结束,奉玉一手捉着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的腰,见白秋害羞,便笑道:“喝合卺酒吧。”   奉玉取来合卺酒,交杯而饮,他将酒盏收好放在一边,正要回来与白秋交谈,谁知一回头,刚对上白秋的眼睛,便见她害羞的一缩。然后奉玉就瞧见自己刚娶的小妻子化成一只小白狐,咚咚咚跑到床脚团成一团蹲着,无辜又担心地望着他。   奉玉看得好笑,问道:“怎么了?”   白秋的耳朵有些垂了,说来奇怪,她成婚前未觉得不对,礼成以后却忽然患得患失起来,连带着看向与他身着一套婚服的奉玉都感到惴惴。   白秋身后的尾巴晃晃,抬眸瞧了奉玉一眼,憋了半天,忽然问道:“神君,你为什么喜欢我呀?”   白秋这个问题还是因奉玉前些日子问她延伸而来,仔细想想,神君当初救她,她喜欢上神君再正常不过,可是神君又为何会喜欢她?她又没有救过神君,劳烦神君救了她好几回不说,还经常要神君帮她梳尾巴毛……即使在妖境中帮过忙,那也是很后来的事了,按照奉玉的说法,他喜欢上她应当是在那之前。   白秋以自己比别人,比如文之仙子,顿时觉得仙子处处都好,她实在不及也。比来比去,她就愈发担心奉玉神君其实是弄错了情谊,娶错了人。   奉玉听到白秋问得居然是这么一个问题,不禁一顿,有几分好笑,说:“你不觉得你现在问这个有些迟了?”   白秋一抖,不答,耳朵却委屈地垂得更低,有将自己团起来之势。   奉玉见状,倒也无意真逗她。他心口一软,秋儿是他满目暗色之中一道明光,是他满心坚硬中的一块柔软,是千篇一律的万年光阴中一片亮色、孤寂中的一片润泽,若要说缘由,除了情感、缘分、恋慕、他们命中本该是彼此,奉玉还能说出一大堆不重复的。   他正要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一顿,觉得这些以白秋现在的状况,只怕说了仍是令她不解,到不如随便说个更简单直接的。奉玉想了想,开口道:“我喜欢狐狸。”   屋内沉静了一瞬。   “……真的?”   白秋眸子一亮,耳朵竖起来,几步到他面前,顿时高兴地跳来跳去,说道:“我是狐狸!我是狐狸!”   说着,她一边跳,一边拼命甩尾巴,生怕奉玉看不出她是狐狸。   奉玉看得想笑,觉得满心温柔都要化成水,应道:“看到了看到了……”   他说了几句,忽然一顿,眉头皱了皱,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沉声道:“是吗?你真的是狐狸吗?过来让我看看你哪里是狐狸了……”   白秋赶紧把爪爪放到他手里,想了想,把尾巴也放他手里。   奉玉将她抱起来,捏捏狐狸爪子,又捏捏狐狸尾巴,好似正经地摸她身子,白秋本来还配合给摸,过了一会儿便察觉出不对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被奉玉一个诀变成人形,转瞬便被对方压在身下,奉玉闷笑一声,凤眼中尽是柔情的笑意,白秋被看得脸红,可未等她低头,已被扳起下巴,吻住嘴唇。   “嗯……”   奉玉低下头来,俯身将她压住。   唇舌侵略,气息交融,身体热得像火,他素来极有耐心,但又带了点难掩急切的蛮横。白秋被亲的放软了身子,被有点粗暴的动作撩动了情绪,动情也是预料之中的事,她很快感到了奉玉身体的异状。   白秋一慌,脸上烧得厉害,不敢对上奉玉灼灼的视线,将他推开几分,慌张道:“我、我去温泉沐浴再回来……或者你先去?”   “……不必这么麻烦了。”   白秋听到声音抬起头,却看见奉玉已经镇定地脱了一半衣服。   婚服褪下,露出线条流畅的上半身。   他声音沉了沉,双臂有力地将白秋往怀里一抱,摸了摸她的脸,说:“泉池又不是不够大,一起吧。” 第152章   奉玉仙宫内的泉池的确足够宽敞, 但是他们以往哪怕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各洗各的,白秋时不时会变成小狐狸在里面拍拍水,却还从来没有一起用过。   奉玉将白秋打横从寝殿一路抱到泉池,将她放在池边坐下。奉玉先下了水,在水中一件一件地脱白秋的衣服。   腰带被解开,衣襟被拉开,华美的婚服被脱在地上。   两人在屋内就动了情, 白秋扶着奉玉的肩, 却根本不敢睁眼看他的脸, 只能感到衣服一件一件从身上剥落。等到只着中衣时,奉玉将她一把抱起, 轻轻地放入水中。   单薄的衣物一入水, 就自然地贴在身上, 勾勒出曼妙的身形。   白秋还挂在他身上, 手底下就是奉玉皮肤传来灼热的体温。温泉水温很高,氤氲的水汽浮在泉水之上, 恰到好处的温度让白秋不禁“呜”了一声, 她朦胧地睁开眼,正迎上奉玉沉默地凝视着她的凤眸。   他终究是将神,身体比寻常男子要结实许多, 平时穿着衣服不大看得出来, 可待衣衫褪下, 身体无一处不流畅漂亮, 肌肉的线条优美有力, 两人靠得很近,白秋能看得到他肌肉绷得很紧……其实也不必看,她已经感觉到了。   奉玉喉咙一滚,托着白秋的腰,一低头就将吻印在她唇上。   说是沐浴,他将她抱到这里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什么都不做。   里衣和亵衣是何时褪下的,白秋也不是太清楚,温泉中有装饰的泉石,她呜咽着被抱在石头上,两人相拥,水波摇曳缠绵,水浪一下一下拍打在岸边上。   两人先在温泉之中,然后又回到寝殿里。奉玉没管丢在池边的衣服,将她抱回屋舍内,掀开帐子压在床上,气息早已混乱,急得狠狠将纱帐放下。他将她拥在床榻之上,青帐之下光影朦胧,红烛摇晃,身影交叠,隐隐有喘息之声,只恨良宵苦短,夜尽未长……   一室缠绵。   两人折腾了一宿,等再醒来,外面天光大亮,两人缱绻相拥,床帐间仍是融融春暖之意。   奉玉醒来,只觉得身体松散,颇有餍足之感。他一低头,见自己手臂上还依偎着一个熟睡的小姑娘,他胸间一荡,低下头去,拨开几缕头发,轻轻吻了吻她额间红印。白秋被亲了一口,半梦半醒间不高兴地动了动,又往奉玉怀间蜷了几分,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这才安安分分地不动了。   奉玉轻笑,任凭白秋在自己胸前折腾,偏又不忍真叫醒她,双手将她纤细的身体搂住,不着痕迹地将被子提上来些,将白秋整个儿在盖好,然后才重新闭上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奉玉感到自己胸前有东西在动来动去,闭眼假寐的凤眸缓缓睁开,便看见白秋已经醒来。   白秋也不晓得是何时睡醒的,她这会儿一头乌发铺散在床铺上,脑袋枕着他的手臂,正感兴趣地打量着他的身体,在他身上好奇地摸来摸去,一会儿拍拍肩膀,一会儿摸摸胸口,一会儿又去触腹肌。   奉玉的喉结滚了滚,却未阻止她的小手乱动,只侧身将她护得紧了些,问道:“怎么了?”   白秋觉得奉玉的身体极是漂亮,叫人移不开视线。她先前并非见过奉玉赤上身,但如今感觉却是不同,只是听奉玉出声询问,她不觉一颤,这才发现奉玉睁眼了。   白秋原先见他闭着眼,到未料到奉玉居然是醒着他,见他睁眼难免慌张。她面上一红,却不好意思照实回答,摇了摇头,道:“没、没什么……现在几时啦?”   奉玉已经起了许久,自然是晓得时间的,便应答道:“已经过了午时了。”   “……!”   白秋一惊,立刻有些慌乱,下意识地便想要起床收拾,可刚一挣扎着要起,就被奉玉搂了回去,道:“别慌,我们二人新婚,天军营中还在宴酒,即便起得迟些也是无妨的,再睡会儿就是。”   白秋听得面红,她又在奉玉怀中动动,不安地扭了几下。   奉玉原本不介意她在自己怀间乱动,但毕竟是早晨,她娇软的身体这般一靠,奉玉仍是呼吸一沉,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哑了几分,唤道:“秋儿……”   奉玉低头拿下巴去蹭她的额头,白秋眯了眯眼睛,由着他蹭,同时也仰脑袋蹭了回去。只是奉玉抱她在怀间,看着白秋的神情,终是察觉到有点不对,道:“秋儿,你不是很高兴?”   他熟悉白秋的神情习惯,当然能够察觉得到细节,但白秋被他这么一问,却是赤着脸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能说是不高兴,实际上直到现在,白秋都对自己和奉玉神君成亲的事没什么真实感,只觉得好似忽然就正式拜堂结亲成了夫妻。   她定了定神,扭捏地问道:“神君。”   “嗯?”   “你昨天说你喜欢狐狸……”   白秋眼睫轻轻垂下,不安地道:“可是这个世间有那么多狐狸,你为什么我呀?还是说只要是狐狸……你都喜欢的呀?”   白秋的睫毛修长,奉玉俯首看她,便瞧见她的眼睫垂下时轻颤如蝉翼。   奉玉听到她问这话,既无奈又宠溺地一笑,低头在她唇上一点,低声问:“……怎么想到这么晚?”   “……嗯?”   白秋抬眸望来。   奉玉捉起她的手,一把拉到胸前,白秋碰到他滚烫的胸膛,下意识地想抽手,可是却抵不过奉玉的力气,抽了抽,居然没有抽动,紧接着,待感到奉玉胸口的动静,白秋忽然一愣,面颊飞速地红了起来。   奉玉将她的手按在胸前,让她感受自己心跳震震如鼓。   他贴着她的面颊,道:“我当然只是对你这般,我是为你喜欢的狐狸,是爱你,只爱你。先前一直没有同你说过,只要见到你,我的心跳便如同这般……秋儿,你可明白?”   白秋愣住,奉玉低头贴着她的面颊说话,听起来便像是暧昧的低语。她被他的语调弄得害羞,想要将手先抽回来,却无法抽回。   奉玉在她唇上又点了一下,说道:“你若不信,日后可以一直将手放在这里,看除你之外,可还有人会令我如此。”   白秋听到这里,早就害羞地不知所措,她将手搭在奉玉肩上,点点头,视线躲闪不敢与他对视,小声应道:“我知道啦……那个……唔……”   奉玉见她脸红,看着有趣,便弓起身又低下头,试探地去捧她的朱唇。白秋条件反射地想要后退,却被扣住后脑,他捧着她的脸亲上来,一下接着一下,很是温柔,犹如蜻蜓点水。现在本来就是清晨,奉玉昨夜同她一夜缠绵,今日不过稍稍亲密,两人之间的气氛气息便有些异样。   白秋搂着他的背,被神君愈来愈意图明显的动作弄得六神无主,她被奉玉的眸子望得窘迫,在灼烫的空气中有点生涩的不自在,白秋涨红了脸道:“不、不太好吧?现在还是白日,若、若是有人来……”   “不会有人来的。”   奉玉已撑身到她上方,他平静地道:“我请了三日整假,将东阳宫完全封起来了,其他人肯定进不来。”   奉玉的凤眸底下幽深一片,意图已然不同。白秋脑袋一懵,已不敢看他,可还没来得及问婚席约是持续三月,天军营照常工作,奉玉为何要特地请假三日、这三日他准备干嘛,奉玉身体已经压了下来,将她吻住,重新动作起来…… 第153章   接下来整整三日,白秋几乎就没有怎么出门。   奉玉搂着她, 亲她, 看她累了就抱着她睡会儿,时不时还会弄点东西回来喂她吃。   有一回白秋趴在他胸口不肯动弹, 他想了想,扳起她的下巴吻过去, 紧接着就是一口气上神的仙气顺着唇舌延过来,吓得白秋当场就活了, 差点变成小白狐满床乱跑, 挣扎着拿手啪啪啪地拍他肩。然而奉玉抱她抱得很紧, 白秋折腾老半天也没折腾开来, 硬是被他喂满了整整一口。   白秋惊恐地捂着被喂了一口仙气的嘴, 睁大了眼睛震懵地望着他。   奉玉慢条斯理地用手擦了擦嘴唇,低头时凤眸扫到白秋的表情, 忍不住好笑道:“怎么了?”   白秋呆得说不出话来,对奉玉不拿自己的修为当修为的行为感到十分震惊,过了良久, 她才道:“……即便你是上古神君,修为也是一点点修上来的呀……”   奉玉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子,说:“还不是你看起来很没精神的样子……一小口而已,倒是不妨事。你若是觉得歉意,日后自己修炼好了还我。”   白秋面颊羞得赤红, 她只是想靠在那里撒撒娇而已, 倒也没有真没精神成这般, 只要他抱抱她、摸摸她的头就会好了,哪里想得到奉玉居然会给她渡气。她挪了挪身子,磨磨蹭蹭地现在就要凑上去还他,奉玉侧躺着没动,垂着眸看着他自己的小妻子蹭上来要将气还他,浅笑着也乖乖接受。不过白秋一口气渡得似乎没有奉玉多,奉玉也不让她一下子渡全,趁她自己凑近的功夫还时不时摸摸她的脸颊,摸摸她的头发和肩膀,硬是让她自己过来舔舔亲亲地渡了好几回。   因为奉玉收一会儿气就反客为主,反过去啄白秋的嘴唇,弄得她气息混乱,又不知什么被奉玉喂回来一点,来来往往,白秋被吻得迷迷糊糊,都不晓得自己到底还清没有,后来索性也懒得继续算了,抱着奉玉的脖子,欢喜地甩着尾巴,高高兴兴地挂在他身上亲昵。神君平日里衣服素来是要熏香的,他亦好干净,每日都会沐浴,白秋喜欢他身上的气息,贴得近时,肢体接触也很舒服。   奉玉原还由着她胡闹,过了一会儿,却有些不满足起来。他眸子微暗,托着白秋的肩压下来,不禁沉着声问道:“所以……你精神是好些了……?”   白秋正开心地蹭着他的下巴,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奉玉这句话有何意味深长之处。只是等回过神来却已有点迟了,于是又复缠绵。   新婚三日,昼复昼,夜复夜,一万年不曾动过凡心的神君头一遭成亲,倒是令白秋吃了些苦头。等到第四日清晨,奉玉醒来看到在他胸前安睡的小夫人,是当真有了不想走的念头。   奉玉沉着心正在思索,白秋就在此时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在他怀中懒洋洋地小幅度舒展身体,算是伸了个拦腰,见奉玉神情严肃,疑惑地唤道:“神君,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奉玉一顿,凝重地道:“我在想……要不要去和天帝请假,再休息三个月。”   白秋:“……”   奉玉话音刚落,白秋的面颊已经飞快地蹿红起来,烫得像个烧熟的虾米。   奉玉看着她迅速这般的脸色,不禁有点好笑,晓得是自己这两日可能有点将她吓着了。奉玉将她往怀里抱了抱,安抚地亲了亲额头,浅笑道:“不要担心,不会像这几日一般一直待在屋里的……我是在想,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带你出去四处转转。”   “……嗯?”   白秋被他亲得眨了眨眼,不解地歪头。   奉玉缓缓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倒也没有解释太多。   他同白秋当初认识,就是因秋儿下山长见识,不慎被妖花所识,才由他救她一场的姻缘。   之后她便几乎一直跟着他,都没怎么再到处转转。奉玉平日里公事繁忙,闲暇时光甚少,仔细想想,自他们一道之后,他就一直是在工作当中,感情都是在公务里抽空谈的……文之仙子当初是,山神大会、妖境亦是,甚至连他们相遇都是因他奉天命下凡历天劫……两人一起在天军营时,他白日也大多都在校场和青元殿内办公,只能让小狐狸自己玩。   白秋自己一只狐也能玩得高兴,性子又温柔,从来没有同他抱怨过,但奉玉想想却觉得愧疚。她终究在仙界算是年纪小的,听她兄长玄英说,秋儿自幼都待在家里,因此对什么好奇得很,若是有机会,他想要好好陪她一段时间,同寻常夫妻一般,也带着她去凡间踏遍千山万水,将她先前未看的地方,都带着她去看一遍。   奉玉自上古便掌天军营,管三十六天军,万年来不曾有过懈怠。他素来冷面静心,以天军营为家,天庭降下的命令从不曾懈怠,数千年不曾休息也习以为常,空下来反而心乱……如今,竟是第一次有了休息一阵子的念头。   这个时候,即便奉玉说的话让白秋原先脸红的状况稍稍消退了几分,可面颊上还是带着红晕。白秋没想到奉玉一脸凝重的神情竟然会说出这番话来,惊讶地问道:“你认真的吗?可是……可是……”   白秋“可是”了老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她想了想,道:“可是天军营这么多年来都随你管,天下仙品为上神的将神也只有你一人,你若是长期离开,天帝……还有长渊仙君他们,恐怕都会有些为难吧?”   奉玉道:“如今天庭安稳,妖王的十处妖境也都清理,长渊跟随我也有万年光阴,由他代管,我离开个把月应当是没问题的,顶多若有急事,我再赶回来罢了……寻常神仙成婚之后,婚席大宴期间,通常都是不大执天命的,若是我将宴席延到明年,再请假数月,也算不得突兀……我不过是想同我夫人多待些时日,天帝总不至于连这般都不允的。”   白秋听得窘迫,羞窘道:“可、可是……这样会不会太厚脸皮了?”   奉玉抱着她,看着她脸红总觉得有趣,压着声回答道:“不会……脸皮是一年长一点,在与我年岁相当的人里,我长得肯定算是慢的。”   他停顿了片刻,问道:“我之前都不曾如何好好陪过你,你兄长也说,你年幼时极少有机会出去看看,十五六岁爹娘才放你下山,若是可以,我自是希望我能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怎么了?你觉得这般不好?还是说你不愿我陪你一道?”   “不是……”   白秋摇了摇头,奉玉语气太过温柔,像是在她心上用羽毛划了一下,倒是令她不知如何应对。   她说道:“我当然愿意的……不过你也不必如此……”   她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轻声说道:“其实当初若非是你救我,我爹娘下山后,我原来只准备在浮玉山附近的城镇里转转,顶多不会超过会稽到羽山这一代,是因追着你……我才会到长安。当初随文之仙子一起走时亦是如此,要是神君同行,哥哥肯定不会让我一起到长安去的,沿途经过也有不少地方,更何况还有妖境之时,跟着天兵们到处走动之时……”   白秋回忆着,待说到中途,她稍稍一顿,羞涩地道:“其实像这般,我已经很高兴了。我喜欢像现在这样和你一起……”   说着,她摆了摆睡觉的时候不自觉地放出来的尾巴,抱住奉玉的腰,把脸贴到他胸口。   正如奉玉所说,他的心脏在她在场之时,跳得总是比寻常要快,有力而兴奋。   奉玉听得感动,他摸了摸白秋的耳朵,拨弄她的头发,由于床上温暖,她的面颊也是暖和的,整个人像个温暖的小火炉,与他依偎在一起。   白秋当然也想同奉玉一直腻在一块儿,想到他要走了也觉得失落,睫毛沮丧地垂下来。但她旋即意识到什么,往窗外看了一眼,顿时晃了晃,急急地拍奉玉的肩,道:“怎么都这个时辰啦,你去天军营是不是要迟了……”   奉玉原本想亲她,却被她硬是拍离了几寸远,看着眼前比他还急的白秋,奉玉笑了笑,应道:“嗯。” 第154章   奉玉在白秋的催促下, 终究还是起身着衣。   奉玉站在床边, 背对着床铺利落地套上中衣外衫,系上腰带, 回过头瞧见白秋不知何时变回了小白狐, 正拖着九条尾巴蹲在床上望着他着衣, 见他望去,还朝他疑惑地歪了一下脑袋。   奉玉看得好笑,将她抱进怀里,到底新婚万分亲昵, 奉玉搂着她揉了又揉,亲了又亲,对怀中的狐狸爱不释手。白秋被奉玉亲得害羞得跳来跳去, 但见奉玉要走,她还是赶忙跳到一旁,朝他留恋地挥尾巴。   白秋等奉玉出了寝宫之门,情绪便有些低落, 谁知还不等她垂下耳朵,还未走远的奉玉中途就又折了回来,重新将趴在门槛上的小狐狸捞进怀里,问道:“……你还是同我一起去吧?”   “……嗷?”   白秋懵了一瞬。   见白秋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奉玉扬眉道:“如今天军营还在招待婚宴当中,我回去公事不多, 大抵还是宴客。虽说我自己过去也可, 但婚毕竟不是我一个人能成的, 这几日……也不止是我一人之事。娘子若是愿意与我一道过去自是更好……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奉玉话语说得平和缓慢,但落在白秋耳中总觉得有股暧昧的意味,偏她被他抱在怀中动弹不得。她的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烫了烫,但同时亦是一愣,她这几日同奉玉不分昼夜地腻在一起,竟是忘了他们婚礼其实算是刚刚结束,天军营那边的婚宴还在进行了!   听说不用分开,白秋眼中一下亮起来的高兴之情简直毫无遮挡,她连忙点头道:“好呀好呀!”   但转瞬一见自己被奉玉抱着的状态,白秋脸上一烧,又道:“那你等等我,我回去换身衣服。”   说着,奉玉手一松,便目送着小白狐从他胸前跳下,急急忙忙地跑回屋里梳妆打扮。奉玉看着白秋化成人形在屋里跑来跑去忙碌的身影,唇边不觉勾起一弯,眉眼温柔。   白秋的动作很快,不久就换了身干净得体的衣物,赶在奉玉平日里应当出现在青元殿的时间前与他一同到了天军营内。   整整三日过去,天军营仍是一派喜气的样式,四处装点着亮眼的灯笼、花式,柱石墙瓦焕然一新,全然维持着婚礼之感。仙宴是在天军营大殿之内,白秋才刚靠近,便耳尖地听到里头有喧嚷之声。   先前婚礼上还不觉得,只同奉玉一道拜天地尊长禀明天道,如今临到要见宾客,白秋忽而有些紧张,要知道里头应当还有她的长辈爹娘,除此之外,还有不知多少平日里就爱打趣的天兵天将。   她原本是同奉玉牵着手,待到大殿之前,她感到奉玉眼角余光看了她一眼,继而握着她的手一紧,改为十指相扣,自然地将她护入怀中,这才往殿中踏去。   室中人声鼎沸,履舄交错,原本谈笑之声不绝,似是说得热闹。奉玉神君仙气气势本就要高其他人一截,即便在喧嚷的地方也不太会注意不到。他堪堪出现在大殿之中,大殿中的人望过来,竟是不觉一静,四处谈话声都小了片刻。   若今日白秋真忘了席宴,像早晨差点决定的那般只有奉玉一人进来也就罢了,幸许只是被围着打趣几句小夫人到哪里去了。但他与白秋新婚夫妻二人一道进来,感觉就有些不同,只见他们夫妻二人虽是换了常服,但顾及场合,衣着仍是带着点婚礼的端庄吉祥之意,奉玉牵着白秋的手,身体不自觉做出维护之态。   奉玉到底是万年来有名的冷面将神,哪怕婚礼已过去三天,不少神仙仍是对奉玉神君果真成婚一事有奇异的恍惚之感,尤其见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似是相当甜蜜,更是不禁感慨。   他们顺着奉玉和白秋二人的方向望去,目光最终落在略有几分含羞的新娘子身上,只道那便是让杀星动情的仙子,现在的神君夫人。   相比较而言,天兵天将们对奉玉与白秋的这一桩婚事的态度就要来得自然得多,但即便如此,他们中很多人亦是稍静一刹,待回过神来,这才此起彼伏地欢呼道——   “恭贺将军与小夫人大婚!!”   “恭喜奉玉将军与小夫人大婚!!”   “恭贺奉玉神君与白秋仙子大婚!!”   欢呼声顿时淹没了整个大殿,庆贺之声不绝于耳,白秋臊得直想往奉玉怀里钻,奉玉倒是乐意她钻,但盯了她半天也没见她真进来,白秋努力挺直了摇摆,同奉玉一道向恭喜他们的人道谢,脸上红晕未褪。   天界婚姻道喜不大有那些百年好合、天长地久、早生贵子一类的贺词,因他们光阴真有永恒一说,且无所谓子嗣。但天兵天将喊得极其响亮、气势十足,大殿内顿时就充满了热闹的气氛。   白秋跟着奉玉在仙殿内转了个遍,同关系较好的宾客们寒暄。待重新回到座位上,她已有些晕头转向,简直极为自然地想变成狐狸趴在他腿上,可白秋到底晓得这是她自己的婚宴不可这般,只好忍着。但即便是她和奉玉一动不动地肩并肩坐着,也挡不住周围的天兵天将们打趣地“嘿嘿嘿”笑。   白秋端庄地坐在奉玉身边,周围的视线令她有些脸热。   他们这般刚刚成亲的小夫妻最是有趣,天军营中又大多是没成亲的,难免看得稀奇。奉玉扫了他们一眼道:“看得这么厉害做什么?你们又不是没见过我们。”   天兵们喝了几日仙酒,胆子也跟着肥了,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原来是见过的,但你们如今成了亲,感觉就不一样了,肯定要多看两眼的。说起来将军……你们都成婚了,怎么还同小夫人坐这么远?不坐近些吗?”   白秋低着头,其实她同奉玉坐得觉得算不得远了,两人的袖子都紧紧挨在一起,她能够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细微的动作,抬手去取茶盏时袖子的摆动。   奉玉凤眸轻垂,扫了眼他同白秋之间不足一寸的距离,道:“这里大庭广众,你们都盯着,还要让我把我夫人抱在怀里给你们看不成?长渊……你自己不都是成亲了的,也盯着我们看做什么?”   长渊仙君向来是奉玉副将,自然坐得近,被奉玉点到名,他这才收回和其他人一样猛盯着他们二人看的视线,尴尬地摸了摸后脑勺,干笑道:“稀奇稀奇,稀奇稀奇。”   奉玉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说:“都收敛着点,你们又不是不晓得我夫人害羞,你们若是将我娘子看跑了,待婚宴结束后,我定是要找机会替她出气的。”   白秋人少的时候欢脱,看得人多了就面薄,光是听他们的对话,便有些羞赧。   不过奉玉这番话说完之后,天兵们笑归笑,往这里看的目光却真的都收敛了许多。奉玉与天军营中的士兵们相熟,说话比与其他神仙随意些,但天兵们未尝听不出奉玉话中的提醒之意,见他们不情愿,就都改正了。   白秋感激奉玉,亦感激天兵们愿意理解。她同奉玉在席间坐了会儿,友好地与周围天兵们聊天,但过了片刻,白秋想了想,侧过头小声对奉玉道:“神君,我到别处去转转,等一下就回来。”   奉玉颔首,当然不会不同意,只舍不得地应道:“早些归来。”   白秋点点头,便顺着两道长席之间的走廊跑了,不一会儿,白秋眼前一亮,便朝对方快活地招手道:“文之!”   天界的神仙也不都是喜欢吃席的,第一日礼成之后,过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们便散了不少。白秋见到文之仙子还在,立刻笑得眉眼弯弯,同她打招呼。   文之仙子大约是刚与其他宾客聊过,此时正独自一人在席间品茶,倒是怡然自得。见白秋过来,她拿起扇子摇了摇,亦招手让她过来。   待白秋走到面前,文之仙子端详了一番她面上未消的绯色,浅笑道:“你这几日新婚,看上去过得不错?你和神君相处得可好?”   “……好的。”   白秋被她说得窘了一瞬,但并未否认,点了点头。她道:“神君原本就很照顾我……”   文之仙子调侃一笑,奇道:“都已经成婚了,你如何还唤奉玉为神君,不用改称呼的吗?”   文之仙子话音刚落,白秋脸已冒红,总觉得今日人人都在笑她。她忙摆手试图解释道:“不是的……”   白秋哪里好意思说她现在各种称呼是混着叫的,有时喊神君,有时也直接喊名字,“夫君”这个称呼这两天自是也在各种场合喊了好多次,但总觉得在闺房里抱着奉玉撒娇喊喊也就罢了,当着文之仙子的面这么说,好似有点难为情。   白秋大致解释了一下,但因太过含蓄显得有点混乱,好在文之仙子亦不大在意的,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便说无妨。   白秋与文之仙子对坐着饮茶时,奉玉那边亦有人入座。那人拍了拍长渊的肩膀,长渊一见他,便是一笑,继而让开了位置,打招呼道:“齐风仙君!” 第155章   齐风大约是先前出去透了透气, 这会儿才重新回到大殿内。   他谦和一笑同长渊打了招呼,然后又看向奉玉, 同往常一般应声道:“将军!”   奉玉颔首。   齐风仙君笑着道:“恭喜将军大婚!”   奉玉淡笑着回应道:“多谢。”   短短随意的几言, 却有种时隔千年的惆怅之感, 两人说完,都有些感叹。齐风环顾周围一周, 缓声道:“这些年来, 天军营变了不少, 与当年不大相同了。”   奉玉未言, 不置可否,问道:“你如今可是重新习惯了仙界?”   “……还好。”   齐风说道:“……我原先在仙界到底已经是七千多年的事, 早已融入了凡间。现在……便如重新飞升一般。”   他所面临的困境, 也着实是不可避免之事,唯有让齐风重新用岁月去克服。   奉玉心中明白,故而只拿起酒盏抿了一口, 并未再言。   齐风一顿,亦朝奉玉爽快地一敬, 以袖微掩, 一饮而尽。   他们两人说话时用了仙术,宴席间又相当吵闹,周围的天兵天将都未听到他们谈话,只当是寻常闲聊。这时, 一个天兵随手勾住齐风仙君的脖子, 正色道:“将军你不晓得, 你大婚那日,齐风仙君扛天军营时还吐了血,一口接一口的吐了不少,但是却扛着天军营连胳膊都没有弯一下!”   这话听起来就颇让人担心,奉玉下意识地要往齐风仙君的方向看去。   谁知还未等他看完,只听那天兵继续往下敬佩地说:“那天天界很多仙人都瞧见我们扛天军营了!尤其齐风仙君吐着血面色却不改!不知多少仙人都拜倒在齐风仙君一边吐血,一边扛着天军营奔跑的英姿之下!我都觉得英俊极了!”   齐风仙君到底是性格相对认真的天官,他面色严肃,谦虚道:“过奖过奖。”   “没有过奖,没有过奖!”   那天兵信誓旦旦地道:“大家是当真觉得你血吐得别具一格,尽显男儿风采!不过这些天齐风仙君在婚宴上修养了两日,饮了仙酿,又吃了几位天官和天将特地替他寻来的灵丹,身体好似好了不少。”   “是,多谢仙友们替我担心,也谢谢将军的喜酒。”   齐风仙君颔首,但他见奉玉那双凤眸仍有担心之色,笑着说道:“当时是我错估了身体恢复的程度,想不到天军营这么多人抬还是怪重的……不过只是吐出血长淤在身的费血,未损修为,将军不必担心。”   奉玉听完,看到齐风仙君如今的确好了不少的脸色,倒也安下心来。   天兵却还在那里摇头叹息道:“如今连将军都成婚了,当年同齐风仙君一道的天官天将,几乎没有未成家的,只可惜仙君白白浪费了这七千余年。现在万岁之上的神君仙君本也不剩多少……齐风仙君这般君子的相貌性情,也不知将来的夫人还在何处?”   齐风听到这里,却是皱了皱眉头,道:“……在凡间历劫的年岁,也要算作寿数的吗?”   那天兵正要答一句“当然”,旁边的长渊却突然将一卷书卷塞到齐风手上,道:“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齐风,你先前提得诗谜回来了!你瞧瞧这回如何?”   齐风闻言一顿,果真没有再说下去,将那卷皮纸接过,缓缓展开。   长渊仙君见奉玉面露疑惑,笑着解释道:“将军,是这么回事儿。只是吃吃喝喝到底无趣,他们便提议要以诗答诗猜诗谜,算是寻个乐子。待轮到齐风仙君出题时,却没有人能答得上来,齐风这些年在凡间也不曾懈怠,他自己的诗写得极是不错,大家都称赞得厉害,可偏偏没人能答上来,现在已经在他这儿卡了两日……虽说时不时也有人送答案过来,可是答得不对,诗也写得一般。”   说到此处,长渊仙君又笑了笑,说道:“我刚才也试了试,只可惜不行……到底是他们文仙的乐子,只希望莫要卡在他这儿到宴席结束吧。齐风,你手上这份如何?”   仙界岁月悠长,神仙们会的东西大多比凡人多些,且较为高深。因他们时间漫长,行事便都比较悠哉,像是这般的游戏,卡个数月几年也都算是正常的事,而齐风仙君当年也是天军营中极得器重的天官,这几日他也证明了自己文学功底即便在凡间七千余年也未落下,要对上他的谜诗,没有许多功力,当然是不行的。   故而长渊口中虽是这般说,但其实心里抱得期待并不是很多,谁知他问完齐风,去看对方神情,却见齐风手中握着那份皮纸,似是呆在坐席上,面露吃惊之色。   长渊见他这般,自是好奇望去,目光刚一触及文面,便不禁惊叹一声道:“好字!”   纸面上的书法极为端正灵逸,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哪怕是长渊这般的年长仙人,看到也禁不住要赞上几分。看到这般字迹,长渊当然露出几分期盼来,赶紧问道:“不知内容如何?猜中了吗?”   齐风仙君呆愣,竟像是没有听清楚长渊所说之言,有一会儿没回过神来。他将皮纸平放在桌上,奉玉坐在对面,凤眸轻抬一扫,便替齐风说道:“猜中了,而且诗合得上,写得很好。”   “……果真?!”   长渊仙君惊喜,迅速地追问道:“不知是何人答上来的?可是我们认得的仙友?”   齐风仙君在这时稍稍回过神来,他的手轻轻挪了挪,眼睛望着皮纸上一字一字潇洒飞扬、灵光弥弥的文字诗句,只觉得有种沧海桑田的变幻之感。   皮纸上的文字灵气四溢、文采飞扬,是难得一见的优秀之作,却像是执笔之人信手而为,颇有些年少轻狂、意气风发的少年之感。皮纸上的字体极是令人感到熟悉,这般意气风发的行文风格也如当初一辙,竟是令齐风一时都失措万分。   他的手缓缓从皮纸上移开,露出落在诗文最后的落款,只见上面印了个拇指大小的印章,两个竖列在一起的文字,拼起来便是……   “文之”。   齐风不自觉地抿了抿唇,他现在当然不会不晓得当初文之仙子的状况,倒是未想到她竟然也在此处。他下意识地抬起头,目光在大殿内一扫,可人来人往得太多,却没有看到眼熟的身影。   ……   这个时候,文之仙子正像寻常一般将她的印章收好放回袖中,浅色袖子一挥,摊在桌上的笔墨纸砚也皆一并收了。   白秋坐在她身边,极为敬佩地夸奖道:“你写得真好啊!……不过刚刚那是什么?”   文之仙子之所以动了笔墨,是因白秋在她蹦来蹦去,说想看她写字,好像一时没有回去的意思。文之仙子想到她在凡间时答应过要教白秋书法,哪怕现在已经回了天,可承诺终归是奏效的,便当场铺开文房四宝,握着她的手教她写了几个字,但写好后一想,索性将诗谜也一并答了。   文之仙子听白秋问,就坦然地回答道:“是他们之前传阅的诗谜,好像因为一两天都没人答出来,已经抄了好几份满场供人观看……我先前看到一眼,就觉得有意思,这会儿正好你让我写字,我便顺便一并试试了……还不知道猜不猜得中呢。”   白秋听文之仙子这样说,心中却无理由的觉得文之应当是猜得中的,赶紧鼓励道:“肯定猜得中的!”   “承你吉言。”   文之仙子垂首笑着道。   这时,白秋看了眼窗外的天色,估了估时辰,觉得自己在文之仙子这里待的时间已经有些太久了,连忙说道:“文之,时间差不多了,我如果再留,奉玉要担心地出来寻我了,我先回去啦。”   “好。”   文之仙子亦点头道,她想了想,说道:“我宴席吃得差不多了,看你过得不错,我也可以安心回星宫去了……对了,秋儿,先前还未祝你成亲……”   说着,她笑得眼睛一眯,贺喜道:“恭喜你大婚了!”   白秋被她道喜弄得脸红,应道:“谢谢……那等仙宴结束了,我有机会再去找你聊天。”   文之仙子笑着点头:“甚好。”   两人道别,白秋看着文之仙子起身往大殿外走了,立刻蹦蹦跳跳地回去找奉玉。他们成婚不久,还在腻歪之时,一看到奉玉挺拔地坐在位置上,白秋下意识地想和在东阳宫里一般扑到他怀里撒娇。但她“夫君”两个字在口边滚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周围人山人海的,到底与两个人单独待在一起不同。   于是白秋想了想,变成小白狐,撒腿一路上朝奉玉奔了过去,等跑到他面前,立刻“咚”地一声跳到他怀里。   用人形不好意思干的事,用狐狸的样子顿时容易了许多。   白秋在他怀里亲热地打了个滚,并且“嗷”了一声。 第156章   奉玉一个没留神, 怀里就多了个可爱的小白狐,正甜蜜地在他身上打滚,见滚了一两下他没什么反应, 便将脑袋一歪, 歪着耳朵望她。   奉玉唇角不禁流露出一些笑意,伸手去摸她的脸,摸她的爪子尾巴和小肚皮。   白秋“呜呜呜”地给他揉,重新高兴了起来,等她蹬了两下腿在奉玉膝盖上站好,拉长脖子竖起耳朵打量周围的状况, 便问道:“神君,你们这边在做什么呀?”   奉玉这边比想象中要安静些, 明明长渊仙君和齐风仙君都在场,但齐风仙君手中正握着什么在看, 没有人说话。   奉玉回答道:“齐风仙君之前给出的诗谜, 卡了一两天终于有人解了,他这会儿正在看呢。”   “啊。”   白秋听到诗谜二字,自然地在奉玉膝上蹦跶了两下,跳起来去瞧齐风仙君铺在桌席上的皮纸。她原本就拉长了脖子,这会儿挑了挑就瞧见了,等看到上面的字迹,马上惊喜地道:“是文之之前答的那份!”   齐风仙君本来正瞧着上面的字迹, 听到白秋说到文之仙子, 面色未变, 握着皮纸的手却是不禁一紧,身体轻颤了一下。   “……你知道?”   奉玉瞥见齐风的反应,但未动,只问白秋道。   白秋点头:“我看着她写出来的呀,她还说这个诗谜出得很好。”   奉玉问:“那文之仙子现在在何处?”   “她刚才正好回去了。”白秋回头看着奉玉说道,“不过才走不久,应该还没有走远。”   这时,白秋忽然想起齐风仙君在凡间时,也同文之仙子关系匪浅,两人似是好友。她看看奉玉,又看看齐风仙君抿着唇凝视那卷皮纸的神情……白秋如今到底也是成了婚的人,察言观色的能力比原来强了许多,等意识到什么,忽然便是一怔。   奉玉却是往齐风仙君的方向一扫,开口说道:“你若是有话想同她说,不如现在就去问问。文之仙子的星宫在第三重天西面,既然她才刚走,应当还没有离得太远。你立刻追过去的话,应该还能追上。”   齐风仙君素来镇静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他道:“可是……”   奉玉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和文之仙子都回天之后,彼此之间都还未见过面……虽说凡间的事与仙界无关,但有时候……也未必不可变通。”   说到这里,奉玉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窝在他身上的小狐狸。白秋亦是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些别的意思,不知不觉想到他们二人当年在凡间之事,但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就被奉玉温柔地摸了摸脑袋。   她下意识地眯了眼,但等反应过来,就急忙抬头去看齐风仙君。   奉玉神君说得语气淡淡,但却令齐风仙君心中一震,似是有所动摇。他的嘴唇轻颤,出声道:“将军……”   良久,他终是将东西往桌上一拍,果断地起身道:“将军告辞!我出去看看!”   说着,齐风仙君衣袖一摆,着急地就往外走,但走了几步又飞快地折回来,把那卷皮纸拢了拢收入袖中,疾步往大殿外走去。   齐风走得很是迅速。白秋说得不错,文之仙子的确还未走远,她是平常的步子,因此齐风往西边飞快地追赶,不久就看到天边有一道熟悉的影子。   齐风仙君未见过文之仙子着女子衣衫的模样,但即使如此,却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万千感慨一下子涌上心头……齐风仙君追时想得还没有那么多,现在离她的背影近了,却忽然十分紧张,隐隐有退却之意,但心中一定,却还是快步上前。   “……文之星君。”   他出声唤道。   前方的人影停了下来,文之仙子听到有人唤她,便不自觉地回过头来,等看到过来之人的长相,亦是一怔。但还没等她叫出对方的名字,那人已径直来到她面前。   齐风仙君拿出那卷皮纸,缓缓递到文之仙子面前。   “星君解出了我的诗谜,可是只留下答案,还没再续一个谜题就走了。”   齐风道:“将军和小夫人的婚宴还有将近一个月,若是没有新的诗谜,只怕不好继续玩下去……故而我无法,作为留题之人,只好亲自过来再寻仙子,向仙子要一个谜面,同时,亦是要个说法。”   文之仙子见到齐风仙君在这边已是吃惊,但没想到还不等她开口问些什么,齐风主动说出来竟是这个。文之仙子一愣,忙说:“……抱歉,是我疏忽了。”   说着,她便急忙想要找纸笔,要当场做个谜面出来,可她刚刚才将手探入袖中,却忽然觉察到有些不对,抬头问道:“说法?不知仙君……是要向我要什么说法?”   齐风仙君回答:“仙子在仙宴上答了我的谜面,却未留下谜题,可是在凡间时,却抛下我离开,留下许多疑问给我。如今,我已将仙子留下的谜题一一解开,可仙子却还未听过我的答案。”   “……!”   文之仙子一惊,望着齐风仙君同在凡尘间一般认真执着的眸子,移不开目光。   齐风仙君道:“……我想请仙子一叙,让仙子也听听我的答案。同时,我还不想到此为止,想让仙子再留新的谜题给我……不知可否?”   ……   另一边,在仙殿之内,奉玉垂手抱着毛乎乎的小白狐,一人一狐目送着齐风仙君走出了天军营的仙殿大门。   等齐风仙君走远,白秋回头冲奉玉嗷了一声,往他身上蹭蹭,有点不确定地问道:“神君……齐风仙君,是不是对文之有好感呀?”   奉玉一顿,颔首道:“看上去像是。”   “……那你觉得他像刚刚那般过去,能成功吗?”   “不清楚。”   奉玉沉着声回答。但他想了想,又看向白秋,问她道:“秋儿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白秋想了想,回答道:“我也说不准,但觉得有些悬……文之她平日里醉心读书,且为人坚定,好像对男女风月之事不大感兴趣。先前凡间那天子对她思慕至此,可文之一丝动摇都无,很是分得清轻重……她并非不重感情,但却不是会为爱情左右、不是看重情爱之人。尽管齐风仙君在凡间时与她是朋友,可我不曾见过文之仙子动心的模样,不确定文之会有什么反应。”   奉玉听白秋说出这么一通,且小小的狐狸面颊上满脸认真的忧色,唇角微微一弯,在她脑袋上揉了揉,道:“无妨,仙界之事素来难说……齐风仙君定是会说得比较委婉,但文之仙子亦不是不通人情世故的人,她听得懂齐风仙君言下之意,但对婉转之言应当不会如像对凡间天子那般抗拒……世事难料,我们静观其变便是。”   白秋“嗷”了一声,算是回应。   奉玉看着她的样子,听着她的声音,便忍不住将心渐渐倾向白秋这一边。他一顿,未再说下去,而是伸手去摸白秋的脸颊。白秋一感到奉玉摸她的脸,尽管有疑惑的地方,但还是自然地将脑袋一歪,整个贴在他手心上。   她的面颊温暖而柔软,奉玉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禁唤道:“秋儿……”   白秋不好意思用人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去亲奉玉,也不好意思亲热,只好用狐狸的样子望着他。于是奉玉将她抱得近了几分,待近到两人之间已不大容得下其他人的间隙,便改口道:“娘子。”   白秋的脸当即就热了。   其实直到如今,她对两人之间竟已为夫妻这件事,还有些不适应的感觉。夫妻到底与寻常不同,他们才刚刚成婚不久,还有很多事情要一点点一起摸索,岁月悠长,以后要一起学习的还很多。   奉玉将她拥在胸前,嘴唇凑到耳边,又放轻了声音,继续唤道:“娘子,娘子……夫人……”   他一连唤了几遍,唤得一遍比一遍哄得厉害,可是看着眼前的小白狐耳朵内侧越来越红,却半天也没从她口中听到一个礼尚往来的回应,不禁想要将她握在手里抖抖,看看能不能抖出一句甜滋滋的“夫君”来。   不过想归想,这小狐狸平时都将自己梳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奉玉哪里连白秋平日里叼着梳子蹦来蹦去时不帮她梳的时候都少有,哪里舍得真的抖她。   他在白秋软乎乎的尾巴上摸了摸,说:“你怎么也不一应我一声?”   白秋早就被他贴着耳朵唤得像块狐狸年糕一样趴在他身上,这时听他这般说,才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应道:“嗷?”   奉玉:“……”   他想到白秋上一回是在何等情况下乖巧地一遍又一遍唤他夫君,忽然便不想在这喧嚷的宴席中待了,只可惜他今日是打着工作的旗号出来,又是自己的婚宴,总不好再这么走了,只得暂时忍着。   齐风仙君拿着诗谜的纸卷外出之后,便良久没有回来,婚宴上继续猜诗谜的活动当日也就此作罢。奉玉和白秋一连在宴会中待了几日,直到白秋安心地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奉玉才再次离席,将她从天军营的大殿中抱回来。   白秋睡到半途,在中间忽然醒了,见奉玉抱着她,赶忙变成人形,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出来。谁知奉玉即便看着她化成人的样貌也未松手,依旧将她打横抱着,一路将她抱回东阳宫的寝殿,好端端地放到床上,这才弯着腰在她唇上轻点一下,哄道:“下来做什么?婚宴最热闹的时候也过了,不必总留在那儿,你多睡会儿便是。”   白秋双手勾着奉玉的脖子,看他一路抱自己回来,总有点不好意思,垂眸道:“可是……”   奉玉说:“你可要我陪你?”   白秋:“……”   白秋其实也是喜欢抱着奉玉睡觉的,但是看他凤眸中略有戏谑和侵略之意的神情,生怕自己一点头,对方就会错意地顺势上来……虽说也不是不愿意,可说老实话总归难为情,在那里尴尬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不过终究是挨不过时间,白秋等了片刻,还是红着脸点了点头。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一笑,但也未同白秋误解的那般正做什么动作,只倾身过去,侧过头,吻住她的唇。他握着她的手,稍待片刻,便重新分开,将白秋拥在怀中,让她抱着他睡,口中道:“睡吧。”   说来奇怪,他竟是光看着她的容颜都觉得甜蜜。奉玉将她的手捏在掌心里,说道:“你我都是第一回为夫妻,虽说在凡间也算拜过一次堂……可是那时终究没有太多日常相处,如今就算重新开始……日后我们一点点适应吧。”   奉玉这番话正中白秋心事,她也是如此之想。原先她将奉玉作神君,习惯之后倒也自然,可是现在重新当了夫妻,反倒有太多生疏陌生之处,要如何相处,还得再度开始寻找合适的方式。   白秋见达成共识,安心地在他胸口一钻就睡了,倒是奉玉见自己猜中她的想法,稍稍一顿,一下下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却没多说什么。 第157章   一转眼一个月的时光过去,天军营的婚宴结束, 宾客散去, 天兵天将们都同往常一般恢复训练。   这一日, 奉玉坐在青元殿内,从窗口往外瞧去, 正好能看到白秋在最近的校场上随白及仙君一同习剑。   秋儿虽说已同他同为夫妻, 可是还在随爹娘修炼,尚未出师。尽管白及仙君的庭院亦足够宽敞, 但终究不及天军营的校场来得适合训练,大婚一月结束之后, 白秋又要再次随白及仙君一道练剑,奉玉想了想,便将校场借给他们用,这样更方便秋儿练剑,而白及仙君在仙界不曾有敌手,连第二剑都不出, 其他人又如何能看到他认真用剑?   白及仙君教导女儿是难得的机会,天兵天将们亦很是激动, 时常过来观摩。   ……况且于奉玉而言,现在他每日尚未回宫, 但一抬头便可瞧见秋儿了。   白秋这会儿学得认真, 额上冒着汗, 脸蛋扑红。奉玉看了一会儿便将视线收回, 专心听长渊汇报公务。   近日天军营中少事, 妖王妖境全部捣毁之后,连作乱的恶妖都少了不少。长渊说了一会儿便停下了,他顿了顿,忽而笑着开口道:“将军。”   奉玉抬眸。   长渊有些高兴地说:“其实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是天兵们给的提议,我想想也觉得不错。”   “……什么?”   “如今将军你大婚,天军营万年来也终于换了次位置。”   长渊说道:“凑巧这段时间凡间太平,那群小子们没有活干,难受得皮都松了……他们闹着想在天军营里举行一次比武大会,说是庆贺将军大婚和天军营乔迁之喜。我们天军营的确有几百年没怎么有过活动了,我听着觉得可行……就是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长渊说得好笑,说着说着便摇了摇头,也亏那群小子明明是自己想活动手脚,还能想出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奉玉闻言亦是一顿,重复道:“……比武大会?”   “是。”   长渊赶忙继续笑着解释。   “不过看他们的意思,也就是无聊了想闹着玩玩,不算太认真的。”   奉玉琢磨了一下,觉得似是的确不错,正要颔首应允,但他眼角的余光瞥到窗外正和白及仙君一起练剑的白秋,忽然一顿,又说道:“……若是要办,不知秋儿可否也一道去玩玩?”   “……小夫人吗?!”   长渊仙君听奉玉如此说,不禁愣了一瞬。   “嗯。”   奉玉将头一点,他将目光又投向窗外,看向正十分努力地试图完成剑式的白秋,唇边浅浅淡笑,说道:“秋儿虽然在天军营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但如今同我成亲后,好像又在重新习惯。原先其他人也调侃她神君夫人,但和真的成婚毕竟不是同一回事,让她和天兵们一道玩玩,或许能融入得快些,也好叫她晓得其实其他人态度都与原来没什么变化。”   长渊仙君一听,觉得在理,他本来就没有反对的意思,只是随口一问,听将军说完,就笑着道:“好,还是将军替小夫人考虑得周全,那我这就去准备。”   但他说完,旋即又是一顿,严肃地改口问道:“还有不知是哪些人调侃的神君夫人?我先前明明交代过的,我这就去让他们改口叫嫂子。”   奉玉:“……”   奉玉倒没想到长渊会说这个,一愣之下,竟是忍不住笑了下。   长渊见奉玉失笑,亦跟着笑了两声,接着感慨地摇头道:“其实将军你先前说的也不然,不止是小夫人,我们和其他天兵天将其实也有相似的感觉……原来调侃归调侃,但小夫人年纪小,性子又乖巧可爱,比起神君夫人这般的打趣,其实还是将她当妹妹得多,如今你们真成夫妻,我们亦感慨良多,待她的感觉也与原先有些不同。”   “……不必如此。”   奉玉凤眸里带了几分和煦的笑意,他并非不能理解长渊话中关于天兵天将的态度。他说:“秋儿未觉得自身有什么变化,只是对成亲一事还不习惯罢了。她也希望你们同从前一般的,待她太过谨慎郑重,秋儿反而要不好意思,和过去一样就可以了。”   “是。”   长渊拱手笑着应道。他心中当然也是很喜欢小夫人的,听奉玉如此说话,就说着他的话锋也往窗外看了眼,只见白秋也练完一整套剑式,暂时停了下来,似是正在同她父亲白及仙君说话。   这个时候,白秋将所有的剑式连贯地演了一遍,正微微出汗,但情绪却有些兴奋,她回头看向白及道:“爹,我刚才这遍如何?”   “嗯。”   白及仙君神情不显,只将剑收起,淡淡颔首。但等点完,他怕自己话说得太少,又补充道:“很不错。”   白及素来言简意赅,但白秋已经很满意了,高兴地朝白及一笑,然后和平时在旭照宫一般,自己去拿了一个放在一旁的苹果,随便寻了个地方坐下吃起来。   白及看着女儿相当精神的模样,顿了顿,询问道:“你这几日……过得如何?”   “挺好的呀。”   白秋随口回答,但她转瞬反应过来白及问得是她成亲之后过得如何,脸一红,又道:“因为住得还挺近的,在家里倒是没有什么和原来不一样的地方。神君向来待我很好,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他纵容我得有些过了……就是多少还有些不习惯的地方,但也还好,过些日子应当就会适应啦。”   其实这些话,之前云母教她弹琴的时候,娘也亲自问过,不过母女之间隔阂更小,云母要问得直白多了,白及说得委婉,白秋甚至一下子都没有反应过来。   这番话她也同娘亲说过,这会儿就又原模原样地讲了一遍,好让爹安心。   白及闻言一顿,果然没有多说什么。他神情太难看出变化,却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白秋被他摸得脑袋晃了晃,心里却是开心的,起了几分向爹撒娇的心思。   白及道:“你觉得开心便好,若是有什么不适之处,你大可以回家找你爹娘兄长。”   “我知道的,爹。”   白秋温顺道。   她想了想,又说道:“其实我平日里修炼大部分时候都还在家里,其他时候也就在东阳宫和天军营,爹,你和娘、哥哥如果没有事,也可以过来看我呀。”   话虽这么说,白及这般性子,他愿不愿出来会客,白秋心里也说不准。   只见白及略一颔首,也未说好或者不好,只道:“那我先回旭照宫去了。”   说着,便要转头,白秋一愣,这才意识到爹娘以后不会再总带她回家了,不自觉地出声道:“爹——”   白及侧过头。   白秋出了声,喉咙一梗,却忽然不知该说什么,良久才道:“……你和娘都要多注意身体呀。”   “嗯。”   她看见白及又微微点了下头,接着白衣一展,便片尘不沾地跨云离去。   等送走白及,白秋过了许久才从出神中回过来,她飞快地将苹果吃了,赶忙朝奉玉神君的青元殿跑去。   等白秋到青元殿时,长渊仙君已经离开,里面只剩下奉玉一个人了。因他之前就一直隔着窗观察白秋练剑,见她跑来,也不意外。白秋迅速地在奉玉身边坐下,往他一旁凑凑,奉玉不动声色地往一旁移了几分,给白秋腾出半个桌案来,但袖子一展,却半将她护在身前。   白秋是来帮忙的,她兴致勃勃地问道:“今日你工作已经完成了吗?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白秋在妖境里就能够帮忙军务了,之后也一直断断续续地在帮着做事,如今已称得上熟练了。   奉玉喜欢她亮晶晶的眼睛,不自觉地就将她拥在身侧,回应道:“不必。最近事情不太多,长渊刚才来过,我们今日的事都已经结束了。”   “啊。”   白秋一下子失落下来,肩膀塌了。   小白狐的情绪实在太好懂,奉玉忍俊不禁。他与她十指相扣,低头凝视她道:“不过今天长渊过来,是带了消息来的,我想你幸许也会感兴趣。”   白秋重新抬起头,与奉玉的凤眸相对视,询问道:“什么?”   “比武大会。”   奉玉道,他原先同长渊一同说话时还没觉得哪里不好,但和白秋说了,却忽然有些嫌弃名字俗气。   他稍稍一停,接着说:“长渊说最近天军营闲来无事,天兵天将们嚷着要切磋,让他与我交涉,我觉得可以就应了。你如今剑也练得不错,不如也来试试?”   “真的?!可以吗!”   白秋素来是好奇的性子,她的眼睛立刻便如奉玉想象中那般亮了起来。   她倒是没在意名字,只是对自己没经历过的事情便觉得新奇,自然地想伸出小爪子上去拍拍试试。   奉玉笑道:“自然。”   白秋兴奋地在原地高兴了一会儿,但她转念又有点担心,不好意思地问道:“……可是我比起天兵天将,修为肯定是差很多的,会不会反而耽误其他人比试呀?”   “不会。”   奉玉笃定地道:“其他人也只是切磋玩乐,不太认真的,你但去便是。”   说着,他的手便在白秋脸上留恋地摸了摸,轻轻地碰她可爱的耳垂。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心里也稍稍安心了些,但她转念一想,继而问道:“奉玉,那你参不参加呀?”   奉玉一顿,反问道:“你可希望我参加?”   白秋被往他望得难为情,却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她今日戴了奉玉当初送她的发饰铃铛,头一点,铃铛就叮铃叮铃响。   奉玉不着痕迹地淡笑了一下,说:“那我便参加吧。”   “真的?!”   白秋果然惊喜,她欢呼了一声,欢喜地扑过去双手抱住奉玉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   奉玉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宽袖轻拢,将她拥住。   ……   于是第二日,等白秋同往常一般去旭照宫跟云母仙子一道弹琴听道了,奉玉重新回到青元殿,将包括长渊在内的几个天将,还有三十六天军素有声望的天兵武神召来,一群人坐成错落的几排,奉玉坐在对面,场面颇为肃穆。   奉玉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地道:“比武大会确定的事,想必你们已经从长渊那里听说了。到时我夫人亦会去参加,劳你们同其他天兵都说一声,若是排到秋儿,让她几分。”   想不到以往向来行为端正、不苟言笑的奉玉神君成婚后为了哄小夫人,竟然行这等不光明之事,在场的天兵天将们高洁的灵魂都深深地被震惊了。   坐在前排的一名天将悲愤欲绝,果断而正直地道:“这怎么行!将军,即使是游戏的比试,我们天军也是有尊严的——所以你准备开的报酬是什么?!”   奉玉立即回答:“日后你们找到恋人,或者当着仙侣之面同我比试,我自压九成修为。”   他话音刚落,后排的天兵天将们已经大声欢呼了起来!询问此事的天将亦是绷不住嘴角上扬,屋室内洋溢着和谐快乐的气氛,于是这件事即将在轻松的氛围中欢乐地决定下来……   这时,一位天兵忽然皱眉,警觉道:“等等!将军!还有一点欠妥!”   奉玉看他,问:“何事。”   “我们此前百年千年都不曾有过仙侣,如何能肯定以后会有?!”   那天兵敏锐地发现了奉玉话中的漏洞,警惕地道:“如果我们以后都找不到女朋友怎么办?!” 第158章   那天兵话音刚落,青元殿忽然冷静了下来。面对如此尖锐的问题, 有仙侣的天兵天将暂且不论, 剩下那些没有成亲不曾恋爱过的, 脸色顿时都很凝重。   青元殿内一片消沉。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   奉玉思索了一下,说:“岁月悠长, 即便是我……也等了许久。我的承诺没有时限, 你们总不至于没有机会用的。”   “不,将军你不晓得。”   其中一位天将板着脸道:“凡事总没有绝对,您暂且不论, 至今孤身一人的上古仙君神君也还有好几位。或许的确有例外, 或许的确有这么一日……可时间太长, 我们只怕我们万年之后, 也会是这般。”   说着, 那天将哀叹一口,周围几位天兵天将面上亦有伤感之色。   奉玉无言, 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 他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索性便这样。你们如果愿意留着,便将承诺留到找到仙侣以后,若是不愿留着的人, 这回比试大会中, 我就自降九成修为同他比试……天军营中人但凡让过秋儿的皆可如此……如何?”   奉玉神君话音刚落, 之前还在消沉的几个天兵天将立即精神一震!   虽说只是天军营中游戏般的比试, 可若是能赢过奉玉神君,绝对是件很有面子的事!即便奉玉神君主动下压九成修为,仍是如此!   奉玉神君若是按照寻常参加比武大会,那在天军营中定能轻松拔得头筹,其他人根本无法与他较量……但他主动收敛修为就不同了,即便是奉玉这般的上古神君,若只用一成修为……或许……也不是不可能赢吧?   天兵天将得言,迅速地挺直了腰板,胸口热血沸腾,等着奉玉接着往下说。   奉玉环视一圈,见看上去像是没什么意见了,问道:“可有人还有异议?”   这时,有一位为女兵代表的仙子举手道:“我有异议!我们女性天兵这边想同将军比试的不多,但不想比试的那部分仙子们也愿意帮助将军夫人,只是大家不想要这等报酬,可否换一个?”   奉玉问:“你们想要什么?”   那天将仙子早有准备,面色沉稳,凝重道:“我们想揉将军夫人。”   奉玉即答:“不行。”   “啧。”   天将仙子遗憾地重重咋舌,满脸失望的样子。   不过尽管如此,她居然也没说不愿帮忙之类的话来。   奉玉在白秋的问题上不肯让步,再次往青元殿内看了一圈,询问道:“可还有人有异议?”   当然是没有了。   不过天军营内的确许久没有这等可以认真比试的活动,天兵天将们只能自己在校场上切磋,对这桩事早就跃跃欲试,此时哪怕他们不言,奉玉都能从每个人脸上看出隐隐的兴奋来。   奉玉亦跟着弯了弯嘴角,但脸色仍是沉静,只道:“那这件事便这样定了,大家这些日好好准备!待三日后,比武大会便正式开始!”   话完,青元殿内的人不管之前是什么反应,现在已经全部欢呼起来!   奉玉性子沉闷冷锐,天军营里实在少有像样的活动,好不容易等到一个,生性|爱闹的天兵们都快乐疯了。   比武大会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在三十六天军领头的天兵天将纷纷同奉玉告别,飞快地到各自营中告诉自己手中的士兵这个好消息。奉玉目送他们远去,只等将事情处理完后,他亦将桌上的文卷随手收拾好,然后自行回了东阳宫。   “你回来啦?”   白秋正在庭院中自己额外练剑,远远地感到奉玉的气息,便惊喜地将剑一收,跑过来见他。   奉玉亦是远远地就瞧见白秋在院子中的模样了,他上前两步,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剑托起挪到面前,问道:“你今日练得如何?”   奉玉在青元殿中雷厉风行,他如今只当自己的仙宫是歇息停驻之地,如今却有所不同,看到白秋从里面跑出来,他的语气就不自觉地耐心温柔许多。   白秋说:“爹教了我新的剑式,我还没有学得太明白,刚刚回来以后便试了两回,但是有几个地方还是……”   白秋说到一半,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是有点沮丧。   奉玉看她微微有垂头丧气的样子,也不急,就说:“你演示给我看看。”   话完,他便极为自然地引着白秋往庭院的方向走,等走到庭院中的空处,奉玉才松开她。白秋是很信任奉玉的,故而她这会儿脑袋有点懵,却仍然定了定神,就将白及仙君教她的剑式完全演示了一遍。   如今秋儿进步得日益迅速,已经在学一些高深的剑法,白及仙君如今教她的,就在此之列。   白秋其实也不算做得不好,她已然能够将一整套剑式都完整的演练下来,动作也不拖泥带水,简直难以看出是新教出来的,她觉得自己不足之处,是些细节上需要下的功夫。   奉玉仔仔细细地将她的动作看了一遍,尽数记在心中,等白秋停下来歪着脑袋往他,他便上前帮她调整姿势。   尽管两人如今已为夫妻,奉玉靠近的时候,白秋还是禁不住面颊隐约有丝红晕,她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却被奉玉从后面贴上来,双手扶她的手臂,像最开始教她那般,随她使了一遍剑式,一点点地帮她调整姿态。   学剑学到如今,师承早已不同,奉玉竟是一遍就记住了奉玉神君教给白秋的剑招剑式,两人一同舞剑,不像是她领着奉玉,白秋却有些像是奉玉在带着她走一般,直到重新回到地面上,白秋还有些晕乎乎的。   奉玉好像未注意到白秋身体微弱的僵硬,还有她身上因羞涩而留下的一点不自在,只问道:“这样如何?”   他替白秋重新调整了几个细微的细节动作,白秋回过神来,试了试,果然比原先好了许多,惊喜地道谢道:“真的好了许多!谢谢你!”   但白秋惊喜完,面上就又露出忐忑之色,忍不住想要将尾巴放出来摇摇。她脸红地说道:“马上就要到你之前说得比武大会啦,我这两天想再好好练练,免得到时候被刷下来太快,给你和爹、娘、哥哥丢脸。奉玉……你说我现在这般,到比武大会上,会相当丢脸吗?”   白秋问得惴惴,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晓得的,哪怕天军营的天兵天将在妖境中就常夸赞她进步很快,可差了几百年修为终究是不同。   奉玉淡笑一下,坦然地同她说道:“不要紧,我已经同他们说过了,到时候不会太为难你。你到时不必将排名太当真,可也不要担心会丢脸……无事,你若输了,大不了后面我帮你报仇。”   “诶?!”   白秋一愣,奉玉这句话让她一下子脸红起来的同时,却也令她顿时安心下来。   白秋这下真将尾巴放出来了,九条漂亮的大白尾巴拖在身后摆了摆,道谢道:“谢谢神君。”   “不必。”   奉玉亦道:“你我本为夫妻,理应如此。”   ……   于是一眨眼就到了比武大会正式开始的时候。   单独分出来为比武大会所设的校场之上,比试的天兵天将们将小小一方天地围得人山人海,呐喊加油之声不绝于耳。   被他们围在正中间的,是一只娇小的白狐狸,她白白软软毛乎乎约莫团扇大的身体底下,隐藏着与外表不符的惊人实力。   在短短一个时辰中,她已经连续挠翻了两个刺猬、三个雉鸡,以及一个特意化成猫儿大小的原型是白虎的天兵,如此优秀的战绩让搬迁了新址的天军营不禁发出有力的震颤,仿佛天军营三十六天军势力即将重新洗盘。   这时,只见那小白狐睁开了锐利的双眸,她那圆溜溜的漂亮眼睛当中流露出属于胜利者的犀利目光。   小狐狸睥睨天下的视线在人群中一扫,冷酷地开口道:“你们干脆一起上吧。”   这是何等的挑衅!   三十六天军的天兵天将何曾受过这等侮辱?!他们彼此交换了视线,不堪屈辱地冲上前方,准备给这只不可一世的白狐一个教训!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白狐冷傲轻蔑地“嗷”了一声,发出胸有成竹的冷笑,她高高举起毛茸茸的爪爪,锋利的狐爪在阳光下迸发出刀剑般锐利的银光——   小白狐迅速地跳了起来,高举狐爪,接着,只见她奋力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小心翼翼地避开爪子上的尖指甲,在离她最近的天兵盔甲上轻轻拍了一下。   时间静默了一瞬,有一刹那什么都没有发生。   接着,下一刻,忽然一整排天兵都像是被风吹倒的麦穗、掀起后倾翻的浪潮,顺着白秋拍爪子的方向一层层倒下,只见他们开始吐根本不存在的鲜血,演技十分做作浮夸地倒在地上,纷纷痛苦挣扎地呻|吟道——   “呕!我、我已经竭尽全力了……”   “小夫人真的太强了!”   “不可能的,赢过小夫人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绝望的滋味吗。”   “麻烦你……将这封信,交给我远方的……噗——”   天兵天将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该吐血的吐血,该打滚的打滚,白秋跑过去把他们一个一个用脑袋顶起来,等他们起得差不多了,然后一路高高兴兴地跑进奉玉的青元殿内,跳到他面前坐好,然后骄傲地挺起小胸脯,抬起下巴,汇报道:“神君,我赢啦!” 第159章   白秋是当真十分得意, 一双眸子熠熠发亮, 身后的九条小尾巴激动地拖在身后,自得地左右摆来摆去,满脸“你的夫人是不是好优秀,你有这么优秀的妻子是不是觉得很骄傲”的表情。   看着她一副“快夸夸我”的高兴模样, 奉玉心口不自觉得柔软下来,笑着道:“嗯,我很骄傲。”   话完,他又故作惊讶地问道:“你真的这般厉害?你怎么将天军营这么多天兵天将都打败了?”   奉玉这么配合的语气, 让白秋愈发得意,她扬着脑袋道:“我让他们一起上, 一口气打败好几百个呢!刚才我就像这样举起爪子,然后挥动爪子……”   白秋讲得神采飞扬,一边说一边在奉玉面前蹦蹦跳跳地演示动作, 可谓十分生动形象。   奉玉看着眼前的秋儿忍俊不禁, 却耐心地听着她讲,时不时还点一下头。白秋不知不觉说了老半天, 将她如何打败天兵们的事迹都详细说了一遍,忽然,她面上一红, 往前蹦了两步, “呜”地往奉玉怀里一钻, 脸和耳朵贴在他胸口, 用力往他衣襟上蹭蹭, 接着便乖巧地不动了。   奉玉原本听她讲话正听得开心,他喜欢秋儿无拘无束地在他面前蹦跳着说话,喜欢听她有点撒娇意思的声音,见白秋忽然钻进来,反而有点茫然。奉玉将她抱稳,温柔地问她道:“怎么了?”   白秋没接话,只羞涩地乖乖趴在他胸前未动。   白秋当然知道刚才那些做不得真,天兵天将并非认真在打,只是陪着她玩闹,而他们之所以如此行事,多半是因着奉玉的缘故。   天兵天将们让她也让得着实费劲,不过白秋的确玩得很开心,且她当初好奇比武大会的好奇心亦得到满足。   白秋觉得天兵天将总不会是要主动陪她玩的,应当是奉玉主动帮她做了什么,只是不知他是如何劝天兵天将的,也不知他拿什么作为交换没有……   白秋想想便觉得高兴感激之余又有点羞愧,她在奉玉怀中变作女子模样,顿了顿,道谢道:“神君……谢谢你呀。”   “……嗯。”   奉玉听她道谢,却未说什么,只顺势将白秋抱住。   她原本变成狐狸就跳进他怀里,这会儿化成人形,就成了自然地依偎在他胸前。两人是夫妻,白秋还习惯地往他身上靠靠,脑袋搁在肩膀上,双手环住奉玉的腰。   奉玉一顿,喉咙轻轻滚了下,抬手拥住她的身体。   她的腰身握在手中纤细,白秋本身柔软,从奉玉的视角,恰好可以瞧见她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的锁骨,还有身体姣好的曲线。   白秋不疑有他,只抬眸望着奉玉,问道:“等会儿应当就会正式开始了吧?今天下午是三十六军中的第一军和第三军先分组吗?神君,你下午会同其他人打吗?”   说到这里,白秋面上不禁微微露出几分期待的神色来。   她是很想看奉玉同其他天兵天将切磋的样子,奉玉时常会教她剑法,他握剑的样子很是潇洒俊美,虽然他气质有如寒剑,目光冰冷,但白秋却是不怕的。只可惜奉玉极少与人较量,平时极少认真出剑,哪怕是白秋也未看过几次,因此难得有了机会,她便想看奉玉在天军营中用剑的英姿。   上午陪她玩闹的这几场打斗终究是不作数的,白秋甚至都只用原型溜达了两圈。她其实带来了保养得当的剑,准备到正式之时再好好和天兵天将们比试,希望不必让天兵天将们这般费劲的表演让她,她也能从奉玉还有爹娘兄长口中得到真心的夸赞。   想到这里,白秋就不自觉地去摸奉玉的身体,他的身体比寻常男子要硬,肌肉流畅,相当结实漂亮。她碰他的肩膀、腰腹还有胳膊,高兴地将自己的手与他重叠在一起,却未察觉到他在她的动作之下,身体隐约变得僵硬了几分。   奉玉叹了口气,捉住她四处乱碰的小手扣在胸前,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比赛位次靠后,这几日都无事,若是要轮到我与人交手,总要几日之后。”   白秋“噢”了一声,失望之余,却也没有太意外。毕竟奉玉实力远比别人要强,没有争议,总要留到后头些再上场。   白秋得了答案,屋舍中安静片刻,白秋忍不住开始左顾右盼,探头朝奉玉桌案上看去,口中道:“我大概也要明日才会认真再同别人比试啦,你今日还有公务要处理吗?若是还有的话,我可以……唔……”   白秋话未说完,唇瓣已被奉玉轻易地低头吻住。   白秋全无准备,一惊,下意识地推了两下,但奉玉却不急不闹,缓缓地应对着她的挣扎,等她渐渐平和下来,就又一次慢慢地吻了上去。   气息交融,唇瓣厮磨,奉玉后背微弓,将她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白秋勾着他的脖子,等两人好不容易分开些,她闷哼的声音便已有些变了。白秋杏眸里有水光晃了晃,娇羞地低头不敢看他,唤了称呼小声唤道:“……夫君……”   “嗯。”   称呼一换,两人之间的感觉刹那便不同了,有暧昧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而起,夫妻关系顿时变得鲜明起来,就像是两人都忽然回想起了他们是丈夫和妻子。   “现在是比武大会,我今日之事已经处理完,下午都已经没事了。”   奉玉回答。他低下头,与她用鼻尖互相触碰,压低了嗓子,哄她道:“秋儿,再唤一次……”   白秋的面颊被他这般嗓音弄得通红,但又禁不住哄,小声道:“夫君……”   奉玉说:“再唤一次?”   “夫、夫君……”   “再……”   “夫君……”   奉玉垂首吻她的额头、鼻子、下巴、脸颊、锁骨……密集的亲吻使两人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距离越来越近,白秋呜咽,他不知不觉将她压在身下。奉玉撑着身子从她上方望下来,白秋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此时已有些恍然,她能够感觉到奉玉身体渐渐绷紧,力量已经逐渐调动起来。   他说道:“秋儿,我……”   “在、在这里?”   白秋面色赤红,却熟悉奉玉眼神中的意思,她不大敢看他的视线,目光交汇一瞬就慌张地移开。白秋小声道:“会……会有人来的……”   “不会。”   奉玉沉着声答她道。   “其他人都在准备比武大会,他们会围在校场那里,我这边已无事,十分清闲……他们不会来的……”   他一顿,手指擦过白秋温暖的面颊,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道:“……可以?”   白秋哪里好意思与他说话,只恨不得自己挖个洞钻进去。   奉玉看着她的神情,不禁闷笑一声。他抬袖一挥,便将青元殿的门窗尽数合上,光线被遮挡,室内马上就暗了下来……   等青元殿的门窗再度打开,外头已是黄昏。   凌乱的屋室已经重新用术法收拾一新,所以洒了一地的书卷笔砚都物归原位。奉玉整整衣衫,只着中衣在桌案坐好,将卧在他膝盖上熟睡的小白狐往自己这边抱了抱,整理好盖在她身上的自己的外衫,再将她用袖子拢住。睡熟前她的脸颊还有甜美的红晕,这会儿睡着了,她的样子看起来仍是十分安稳。   到底都是头一回成亲,白秋在两人房|事上着实生涩,倒不是躲避或者不愿,但奉玉能感到,即便成亲已有月余,她仍然不是太放得开手脚。   奉玉经验亦不比她来得丰富,只是终究要主动些。可无论他怎么放得温柔,怎么用耐心平和的语气哄她、让她放松下来,白秋仍旧是紧张得很,令奉玉感到有些心忧。   他摸了摸白秋睡梦中温顺垂着的耳朵。不知是不是感到他的动作,她的狐狸耳朵在睡梦中颤了两下,不自觉地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她累了以后就困得支撑不住睡着了,自己化成个乖巧的狐狸睡在他身上,奉玉怕她冷,就将外衫留着盖她。这会儿看着白秋这般模样,奉玉难免有几分无奈之感。   奉玉一顿,正思索着日后该如何做,日后该如何让白秋情绪不要这么紧张,还未考虑出结果,青元殿外却响起三下礼貌的敲门声。奉玉被敲门声惊动,暂时收起思绪,道:“进来。”   天军营内会来敲奉玉门的自然是天兵天将,长渊得了令,推开门看见白秋仙子又变成小狐狸睡在将军膝上了,奉玉只着中衣,外衫却盖在了白秋身上。   尽管不知为何屋内会是这般情形,长渊一愣,但未想太多,只忍不住觉得好笑。他问道:“小夫人睡着了?可是累了?”   奉玉回答:“可能是上午同天兵天将们打闹有些累了吧。”   “是吗?”   长渊想到早晨天兵同白秋一起玩耍的场景,亦是不禁一乐,夸奖道:“上午时别看是随意的玩闹,小夫人也没怎么认真,但她装着打架时的架势却是很不错的,即便是狐狸模样亦是如此……平常想必功底还是很扎实,哪怕不是动真格,亦有不少值得夸赞之处。”   奉玉颔首,不置可否,唇角却淡淡地笑了下。   他喜欢同别人一道聊秋儿,但白秋毕竟刚睡下,奉玉怕提她名字太多,不小心将她唤醒了,便有意压低声音,话题一转,问道:“你这个时间来找我,可是比武大会已经有结果了?怎么样?第一日情况如何?”   提起这个,长渊精神一震,将手中文卷摊开呈上,明显感兴趣地道:“很好!从妖境出来后,不少天兵天将修为都提升得很快,应当是困难的任务激励了他们……另外,今日获胜的是这么些人,主要有第一军的……”   长渊兴致勃勃地将获胜的人名都报了一遍,尽管是天军营内部举办的比赛,可到时却还是要正经排名的。   长渊说了一下大致的状况,又向奉玉汇报之后几日的行程安排。正如奉玉所料,他被排得位置相对偏后,是给那些实力本身已经较强天将亦或是天兵做对手的。   奉玉的手一直在安抚小动物睡觉似的顺秋儿的毛,这会儿他脑海中忽然想到些念头,灵光一闪。奉玉低头看了眼依赖地靠着他的秋儿,又算算自己需要回来参加比赛的日子,忽然道:“长渊,在我上场前,我想要出去几日。” 第160章   “出去几日?”   长渊听到奉玉忽然这么说, 不禁怔了一瞬, 问:“大约七八天?带小夫人吗?”   奉玉闻言,看了眼睡在他身上的小白毛团,白秋正藏在他的外衫底下,小小的爪子抱着尾巴, 时不时在睡梦中咪呜咪呜地往他身上蹭蹭。   奉玉帮她撵了撵盖在身上的衣服,软了语气,淡笑一下,道:“不带她,让她在天军营中好好玩吧,我亦想给她一个惊喜。七八日可能不够……需要十日吧。”   “十日!”   长渊听到奉玉神君如此说,面上难免有吃惊之色。   奉玉自从成婚之后,不管到哪里都想带着小夫人, 是个哪怕在青元殿中处理公事都要将她塞在怀里揣着的。长渊听到他这回竟然一走要十日, 还不带着小夫人, 着实意外得很。   奉玉的反应却是平常,他颔首道:“是。”   话完,奉玉停顿片刻, 又道:“不必担心,我在比武大会轮到之前,应当会及时赶回来。”   ……   奉玉第二日一早果然穿好衣服离开了。   白秋因为此前没有听他提早提过这件事,听到神君讲的时候脑袋还有点懵, 发着愣望他, 被奉玉在眉心亲了一口。   “等我回来。”   他用凤眸凝视着她, 温和地嘱咐道。   白秋点头归是点头,可她坐在纱帐里看着奉玉要走,忍不住拉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呀?”   “不是去很远的地方。”   奉玉想了想,笑着说道:“等我回来你就晓得了。”   他这般说,白秋终是没有问太多,只穿好衣服,将他送到仙宫门口,目送着奉玉神君和往常一般腾云远去。   白秋困惑地歪了下头,望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际,便自己也腾云走了一阵,进了天军营。   因为白秋这段时间要参加比武大会,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亦觉得实战对她来说有好处,便允了她暂时停课,不必再到旭照宫修炼。于是白秋提了剑进了校场,她到的时候,天军营校场之上已然聚集了不少人。白秋看到灵舟仙子在场,四周看看,便走到她身边坐下,问道:“已经开始了吗?”   校场有两个天兵正斗在一处,他们舍了武器,摩拳擦掌地看着对方,看上去兴致勃勃,只等长渊仙君一声令下,就上去和对方打一架。   灵舟仙子笑着道:“已经开始了。今天天气不错,见大家都等着,索性提前了一刻钟开始,你来得正好呢!”   这时,作为裁判的长渊仙君正好下了令开始,只见两个早就蓄势待发的天兵,迅速地扑打在一起,一边打一边互相挑衅——   “吃我一拳!”   “啊!舒服!再来一下!”   “什么!那这一下如何!”   “噗——哇你真打!”   “你又不是小夫人,我干嘛不打你?!”   “你也吃我一拳——”   两个天兵很快有章法地打在一起,你来我往,不久两人就索性脱了上衣互搏,虽说是彼此打架,但却看上去颇为开心的样子。   白秋看了一会儿,便有些吃惊。灵舟仙子眼角余光瞥到她脸上的神情,笑着问道:“你觉得如何?虽说是一群笨小子,不过真的动起手来,他们都还挺像样子的吧?”   白秋连忙点点头。   她并不是第一次看到天兵天将们动手了,但因她先前看他们实战,大多是在妖境中的时候,混战之中能顾及对方的机会实在太少,且场面也的确混乱……故而这还是她第一回,如此清晰明了地看天兵天将们切磋。   尽管他们口中挑衅的话颇为随意,身上亦没有杀意,但手中的动作却是干净利落,犹如手起剑落而飞雪散尽般潇洒漂亮,他们身上没有武器,但手法却更胜于刀剑,明明打得难舍难分,却有得体从容之感。   白秋以身自我代入其中,只觉得她若是自己代替任意一方,绝无可能这般随意自然。哪怕她晓得自己与对方修为差了百年千年,仍是忍不住有点沮丧。   不久,那两人就分了胜负,尽管难分伯仲,可终究是更善主动出拳的一方更胜一筹。胜方有风度地将败方一把从地上拉起来,两人互相拍拍肩膀,很快就重新勾肩搭背起来。   白秋还沉浸两人漂亮的搏斗动作中失神,这时,灵舟仙子在白秋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一把,笑着道:“下一轮好像到你了!秋儿……”   灵舟扭过头,看到白秋神情,剩下的话一滞,她不禁“咦”了一声,担心地问道:“秋儿……你可是觉得紧张?”   紧张当然是有些的。   白秋对灵舟仙子飞快地点了下头,这才握紧了剑朝校场中走去。   天兵们一向在细节上不拘小节,除了几位天将之外,对比赛的排程都不是很了解,一见小夫人这么快上场,都大为惊喜,连忙大声给小夫人加起油来。   白秋的对手是之前就用原型交过手的刺猬天兵,他被周围一边倒给小夫人加油的起哄声气笑了,走回去和几个相熟的战友斗了几句嘴,这才回来看白秋。   他当然不是真的生气,甚至还有些抽到神君夫人的兴奋之感,回来看白秋就礼貌了许多,谦虚地行礼道:“小夫人,请多指教了!”   白秋连忙回礼,却不敢受年长她这么许多的天兵口中这番话,说道:“我会尽力而为,还请仙友手下留情!”   话完,两人算打过招呼,都后退两步。白秋抽出剑,摆出标准利落的应战之姿,她原以为天兵亦会如此,谁知对方动了动,先运动仙气,将修为自行下压了九成,这才与她一样抽出仙剑,准备迎战。   白秋看到他这般动作一愣,急忙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年长小夫人五百年,修为也要高上几分。”   那天兵嘿嘿一笑,语气却有几分认真地解释道:“以大欺小总归不好,我既然与小夫人比试剑术,修为本来就应主动压上几分。再说,我们之前也应了将军,若是对上你,会让小夫人几分。”   白秋闻言呆了片刻,可即使如此,也觉得不能这般坦然地接受天兵们的好意,说:“这样太不好意思了,你不必如此……而且,你们昨日已经让过我了呀……”   “昨日那般只不过是玩闹罢了,同我们平等较量,小夫人你能学到的东西也更多些。”   说到这里,那天兵微微一顿,笑意忽然大了几分,他说道:“况且——我们今日为小夫人压的修为,日后自会有人替小夫人还回来的。”   白秋呆住。   那天兵见白秋这般神情,反而有点意外:“小夫人难道不知道吗?将军之前就应下我们,但凡我们愿意在比武大会中让你三分,等到我们与将军比试时,将军便自压九分修为,再作比赛排名。”   “……!”   白秋吃惊得不由露出慌乱之色。   她当然知道昨日天兵天将会那般让她,多半是奉玉神君之前说过什么,可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般承诺。奉玉平时好像不太拿修为当回事,给她仙气说喂就喂了,可是九成修为不必其他,相当于昔日十分只剩其一,千年修为只余百数,这般让步,是很大的让步了。   虽说以奉玉修为,让九成修为也未必会输,且比武大会算来也只是天军营中的比试,可他愿意为她这般舍下颜面、增加难度,白秋已是极为感动了。   这时,那天兵担心白秋硬要他恢复修为,连忙劝说道:“小夫人莫要介怀!我们也是为了在与将军的比试中得力才会如此而为,若是按照寻常,要赢神君铁定是不可能的,但眼下却不同!将军愿意自压九成修为,是千载难逢的修为,我们亦是有私心的!”   说着,他又禁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拱手道:“还请小夫人成全!”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白秋即便心中还有些乱,却也没办法自作主张地全部拒绝。   与白秋相斗,天兵们当然是不敢脱衣露膀子的,一本正经地拔剑与白秋比完全程。   真是实际试试才知道修为压与不压要差多少。   天军营三十六天军集武神中最为优秀者甚众,别看他们往常闹得欢腾,若是没有一定修为能力,是绝无可能入选天兵的。   白秋为白及仙君幺女,她自己不觉,其实比同龄的寻常仙子定是要善剑得多,无非是她自己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小心耽搁了几年,现在重新拾起,又得白及仙君和奉玉神君两人悉心教导,再加平时灵舟仙子、长渊仙君和其他天军营的兵士都会指点她一二,白秋已然重新追了上来,跟着天兵天将到妖境中对付相对弱小的妖兽亦未拖后腿……但即便如此,原先若是让她对付修为多她几百年几千年的天兵,她是近乎无可能取胜的。   不要说取胜,能不能撑过三招都是问题。   但如今,那天兵压了九成修为,尽管剑术仍在白秋之上,但少了修为压制,白秋明显感到对方力不从心起来,似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两人竟然颤抖了近两个时辰,白秋将那天兵逼得满头大汗,尽管最后仍然是对方略胜一筹,却是险胜。   那天兵堪堪在小自己这么多的女孩手上保住颜面,都不是太好意思庆祝,红着脸与她互相致谢,这才摸着后脑勺往人群去了。   接下来数日,差不多皆是如此。   天军营开了好几个校场,同时举行数战,白秋也一连比了好几场,差不多每天都有一到两场。与她对上的天兵,都会好脾气主动让她九成修为,因为起先第一个天兵上来就压九成,后头的人也不好意思压少了,于是白秋一一对应,算是有输有赢。   奉玉离开东阳宫后就未再回来,尽管他一开始就说好了归期,可白秋还是不免觉得担忧。尤其是奉玉不在,她即便赢了都没有十分高兴,反而担心他回来要应对这么多需要他压修为的天兵该怎么办。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比武大会的第十日,天边微亮,白秋从云母蓬松的尾巴里钻出来,半梦半醒地眯着眼抖了抖毛,然后继续眯着眼睛去同母亲互相整理毛发。   奉玉走后,白秋一个人睡在东阳宫里,着实冷清。她已经习惯身边有人一起睡了,她一个人在床上也没意思,翻来覆去两日没睡好,她索性又来找娘亲撒娇,大半夜使劲钻到云母怀里,抱住娘的大尾巴就不撒手。   云母也高兴女儿来找她,当即舍了白及仙君,蹦蹦跳跳地跑来先陪秋儿睡。   这会儿云母低着头帮白秋一点点梳理脑袋上的毛发,看着女儿一副没睡醒的模样,眼睛睁不开不说,脑袋还困得一点一点的……云母当然开心帮她理毛,但见她这般,也有几分无奈,好笑地打趣道:“秋儿,你现在这般模样,若是怀孕了该如何是好?”   白秋还没全然清醒,迷迷糊糊地靠着娘的尾巴,说道:“应当没这么快的吧?”   云母于是又用力蹭了她两下,说:“凡事有万一的呀。”   仙界子嗣难得,有时候难说得很。便如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飞升之前便是夫妻,师兄妹感情甚笃,但万年来都没有孩子。仙界寻常夫妻,几十年数百年无子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白秋如今看着比一般狐狸小几分,但其实与她往常很爱撒娇也有关系。她如今大大小小也是个成年狐了,又与奉玉神君成婚,云母作为娘亲在意她的身体,是在情理之中。   白秋答不上来,“呜呜”嗷了两声,就算回答了。   等从旭照宫里出来,白秋赶忙化为人身,本想匆匆往天军营去,但刚要走,脚便转了个弯,她还是先往东阳宫去了一趟。   仙宫还是平时那般,弥漫着淡淡的仙气,却没有人。   白秋一愣,有些失望。今日按理来说已是奉玉将归的日子了,可是他却还没回来。   白秋无法,只得重新上天军营,等她到时,天军营中照旧相当喧嚷。   白秋坐到灵舟仙子身边,四处望望,问道:“今天出什么事啦?”   有天兵天将的地方热闹是常态,但一旦身处其中,便能感到今天的情绪是非同一般的兴奋。   事实上,灵舟仙子也显得有些兴奋,她道:“今日是将军会上场的第一日!天兵天将们亦在议论到时要如何了!天军营存在有上万年了,但大家与将军比试的机会却屈指可数,都在盘算计划呢。”   白秋一怔,却想起奉玉离别前说他一定会在自己上场前回来,如今时候都已经快到了,可是奉玉却还未归来……   她坐立不安地动动,却忍不住左顾右盼。   只是一个熟悉的人影都无。   白秋失落,眼睫垂下,只得坐好安心看比试。   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一不留神就到了下午,按理来说奉玉的比试排在下午第一场,他午时就该现身,可是校场附近却始终都没有人影……直到未时将至,白秋才感到远远有熟悉的仙气靠近,她正要抬头,一听到周围天兵在兴奋地喊着“将军!”“将军!”。   白秋抬眸,只见奉玉一身玄衣从远方踏云而来。他身上那件还是前几日出门前的衣服,连白秋临行前替他打在腰上的衣带结形状都未变,只怕是连续几日的衣不解带,也不知他睡了没有。   奉玉在校场周围翩然落下,天兵们是不畏他神情冷淡的,况且奉玉今日周身气氛还算平和,他们赶忙纷纷迎了上去。   白秋本来也想上去,但见天兵天将很快围了几圈,摇摆一瞬,便留在原地,只焦急地看着奉玉。   奉玉的凤眸跃过人群落在白秋身上,一顿,看向其他人问道:“我今日的对手是何人?”   有两三个天兵齐刷刷地举手,看起来很是期待的模样。白秋这才发现奉玉今日的对手居然颇多,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奉玉颔首,说道:“我一会儿还有事,现在开始吧。”   一个天兵闻言就调侃地笑道:“将军这么多日未归,一会儿的事是不是要急着见小夫人?”   另一个天兵则振奋道:“将军!你先前说过要让我们九成修为,可莫要忘了——”   “我自是记得。”   奉玉对前一个问题不置可否,只越过答了后一个。他道:“放心吧,我应承的事自不会反悔,你们一起上也可,速战速决。”   天兵天将顿时被奉玉这个“速战速决”刺激到了,在“一起上”上倒是没有客气,奉玉一在校场中站好,长渊仙君一下令,他们就整齐地一拥而上——   白秋因知道压九成修为的厉害,一见比试开始,赶紧拉长了脖子看里面的战况,只见奉玉神君右手持剑,压下九成的修为沉静如止水,他本看着前方,白秋一望过去,他凤眸忽然一转,朝她望来。   白秋与他对视,顿时惊住,也不知自己呆住了多久,等回过神,却看见奉玉神君已经收了剑,三个天兵明明只是被剑风冲倒,却仍然装模作样地躺在地上不肯起来。   “到底是奉玉神君!”   “将军果然厉害!!”   奉玉安稳地将剑收入鞘中,周围天兵们的夸赞声却已传入白秋耳中。   白秋只见奉玉随手点了几个仙术将不肯起来的天兵们扶起塞到一边,然后便穿过人群朝自己走来。   他步伐不急不缓,周围却有不少起哄声,被奉玉看了两眼才安分下来。白秋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只听奉玉问她道:“夫人下午可还有事?”   午时到酉时本来都是预计留给奉玉的,哪儿晓得他这么快就好了,白秋下午自然没事,便摇摇头。   于是她自然地执了奉玉递过来的手,跟着他往东阳宫的方向走。奉玉原本还是牵着她,等离开天军营到半路就改为抱,白秋自己走得好端端的,不知奉玉为何这么喜欢抱着她走,惊呼一声,便下意识地挣扎。   奉玉闷笑了两声,却还是将她一路抱进寝宫,将白秋放在床上,让她坐在床沿。   白秋坐下来就算了,在奉玉漂亮的凤眸凝视下有点慌乱,转而主动问道:“你这几天去哪儿啦?怎么都不说清楚?”   奉玉先前说等他回来就知道了,可是白秋左看右看,都未看出什么端倪来。   奉玉一顿,问:“秋儿,你可还记得明日是何日?”   白秋一愣,歪了歪头。   奉玉看她这般模样就晓得最近没人提醒她,她将这事忘掉了,好笑地在她唇上一点,笑言道:“你的生辰又已到了……罢了,秋儿,你先变回狐狸。”   白秋对这个要求甚是不解,但不疑奉玉,杏眸闭合,等再睁眼,已经是一只蹲在床上的小狐狸。她朝奉玉不解地歪了下耳朵,要将爪子放到他手上。   这时,却见奉玉动作一滞,从袖中摸出一道黄符,仙气一动,黄符就燃了起来。   他道:“这是南方一位道君的符纸,有变换外形之效……只是制作须得有些麻烦,所以我去求符费了些功夫……”   奉玉一边说,一边用术。   白秋本来还不解她什么意思,但等黄符燃尽,她只就见奉玉的身形变化,不久就化作了一只高大的九尾白狐。 第161章   眼前的九尾白狐高大华美,一身雪亮顺滑的白色毛发, 身后拖着九条修长光亮的白尾, 尽显优雅致美之态, 但那双眼眸却仍是奉玉那双冷锐的凤眸, 生在狐狸脸上, 便是眼尾拉得比寻常狐狸长些,目光仍是锐利,但竟然有几分风流之态。   白秋在床上呆了片刻, 起初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等回过神, 简直是高兴疯了般朝奉玉激动地跳了过去,围着他嗷嗷乱叫!   白秋真的高兴坏了, 她激动得跌跌撞撞地朝他跑来, 因为太激动中途还啪叽摔了一跤。奉玉一慌,赶紧低头去扶她,白秋倒是不怎么在意,自己踢吧踢吧就站起来了, 拼命围着奉玉绕着圈蹦跶,时不时用力跳两下, 兴奋地道:“嗷嗷!嗷嗷嗷!”   奉玉看着她明亮的眸子,亦是心中温暖。他弯下脖子, 用脑袋去顶白秋带着红印的小脑袋, 白秋被他顶得“呜呜”撒娇, 眯起眼睛, 却又开开心心地拿爪子去抱奉玉的脖子,一大一小两只毛茸茸的白狐狸互相亲昵地玩闹了好一会儿,白秋一会儿蹭他脖子,一会儿贴着他蹭毛,直到蹭够了,过了好久才消停下来。不过即使如此,白秋仍是好奇又激动地围着奉玉乱转。   奉玉化的白狐体态修长,有一种浑天而成的疏离清冷贵气,白秋忍不住凑上去,用自己软乎乎的身体和狐狸毛蹭奉玉身上的狐狸毛,蹭了好几下。她既是振奋,又是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什么呀!怎么做到的!你变成狐狸了吗?!以后一直是狐狸了吗?!”   “并非如此。”   奉玉看着白秋开心疯了地围着他打转乱动,由着她趴在自己身上动来动去,嘴角轻轻弯起,解释道:“成阳道君的符纸可以将道体变换万象,我特地向他求了化作白狐的术法符纸,时间不长……大约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十二个时辰,就是一天的时间,不是永远变成狐狸,即便如此,也完全足够白秋高兴的了。   她兴奋至极,绕着奉玉跑了好几圈跑完了,又绕到他身边,开心地用自己的九条尾巴去勾奉玉神君的九条尾巴,将他们的尾巴都勾在一起。   白秋从小乖巧地待在旭照宫里,没怎么见过外人,要说她对同为狐狸的神仙中人全无好奇是绝不可能的,奈何除了几位家人之外,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其他的狐狸。现在奉玉特地为她变作高大的九尾白狐,白秋是真的开心极了!整只狐狸都恨不得挂在奉玉身上,当他身上的装饰品小狐狸。   狐狸对狐狸有种与生俱来的亲近。   她原本当然也喜欢奉玉,但现在感觉却愈发不同,白秋激动地绕着奉玉蹦来蹦去,奉玉在一旁从容地看着她围着自己乱转,任由她玩自己的尾巴。等白秋玩够了,他才将她叼起来,放在面前,一下一下地帮她整理脑袋上的毛,看着秋儿亲近地蹭过来,也试图帮他整理身上的毛发,奉玉不禁眉眼带笑。   他本来就是为了白秋高兴才会如此而为,看她如今这般,目的就算达到了大半。   奉玉即便变成了高大的九尾白狐,对身体的掌控力度却似乎未减。他自然地在地上卧下,长尾将白秋卷入怀中,柔情万分地问道:“秋儿,你可有什么希望我陪你做的?”   白秋眼前一亮,立即快活地道:“我想你陪我一起玩!晚上和我窝在一起睡,还有……”   明明脑袋里想要一起做的事很多,可是话到嘴边却都说不出来,白秋难过得垂了耳朵。   奉玉弯了一下唇,垂首蹭她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们一起到户外逛逛如何?”   白秋反应过来,眼眸又重新带了光,连忙用力点头!   点完头,她努力拉长了脖子,去碰奉玉的面颊,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奉玉的脸颊,见他不怎么抗拒的样子,这才精神起来,欢欢喜喜地用力舔他,帮他梳理毛发。   奉玉将姿态放低,努力迁就样子比他小一圈的小白狐。他倒想亲她一下,于是又压低了身子,拿嘴去碰她。白秋被碰了下,不好意思“呜呜”叫唤了两声,可是她都还来不及躲,奉玉的身子已压得更低了,也学着白秋的样子与她亲昵厮磨,帮她整理身体。白秋被他的脑袋顶得翻倒,一边笑一边拿四只爪子乱拨弄,好不容易才重新翻过身来,费劲地回应奉玉,两人狐狸很快将脸颊都挨在一起,彼此依偎安抚。   当晚,白秋便同奉玉靠在一起睡了,奉玉用尾巴卷着她,她抱着奉玉的尾巴,将自己的尾巴也使劲盖在奉玉身上。   白秋半夜喜欢乱动弹,被奉玉紧紧护住。第二日清晨,她被奉玉轻轻蹭着额头醒来,白秋睁开眼,便瞧见凝视着她的大白狐狸。   白秋自己也是狐狸,她是看得出别的狐狸好看不好看的。望着面前的奉玉,她不知不觉便红了脸,忍不住摆着尾巴上去亲了亲他,说是亲,其实也就是白秋凑上去在他面颊上亲热地点了下。   奉玉是不介意如此的,他看着白秋身后九条左右乱晃的小尾巴,按捺不住笑意,抬起自己的尾巴托了她一把,说道:“走吧,我们到山中去。”   “嗯!”   白秋早就等着他这句话,忙应了一声,欢喜地往床下一跃,朝外跑去。   奉玉目送着她欢快地跳出门槛,回头催促地朝自己嗷嗷叫着,亦立起身子起身,跟着往外走去。   东阳宫就建在浮玉山云上,来往倒是方便。   白秋一路带路,不久就跑到山中。今日阳光正好,明媚的光线穿透树荫洒在山林间,秋季的山叶黄了大半,在漫天绚烂的金黄色中,奉玉看着白秋欢脱地在山中冲来冲去,时不时惊起一丛飞鸟,或者碰落一树枯叶,有时找到漂亮的栗子松果,就塞进尾巴里。   奉玉望着在树丛前跑进跑去的小白影子,心中好笑,却又有些恍然。   是了,浮玉山原来的山神千年前就已沉睡,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定居此处,也算可以代为坐镇。但秋儿有着漫山唯一一座狐仙庙,如今她便是这里货真价实的山神,能主山中喜乐、花开叶落,山中万物都要敬她三两分,生灵若是能看见她的样子,也会亲近于她。   奉玉原先一直知道白秋是个活泼的狐狸,但他还是第一回知道作为狐狸生活原来是这般。   他看了看自己落在泥土地上的白色利爪,又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九条白尾,这时,一溜烟跑得老远的秋儿却在道路远处挥着尾巴,催促他道:“奉玉,你在做什么呀?快过来呀!”   奉玉一顿,起身追过去。   两人全程玩闹,奉玉基本上由着白秋的性子与她追逐玩闹。他们不知不觉在山中转了一圈,又沿着山路回到东阳宫中。奉玉的庭院有一大片与山林相接的草坪,树荫比林中要少,大片大片的阳光直接从天空中照下来,白秋平日里喜欢中午拖着垫子睡在这里晒太阳,她今日被阳光一照,也觉得困了,打了个哈欠,却没进去拿垫子,而是柔情蜜意地望着奉玉,漂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   她和奉玉也不知是何时开始你追我赶的,大抵是狐狸都喜欢嬉戏,白秋被他哄得根本不愿意睡。   尽管九尾狐跑得很快,可是奉玉的修为高她许多,两人互相追逐时,若是奉玉追她,白秋一小会儿就被打着滚捉到了,而若是轮到白秋反身去追奉玉,奉玉跑一阵,总会让她几分,乖乖放慢速度让她一下子甩着小尾巴扑上来,抱着他的尾巴不肯下来。   这会儿,是轮到白秋追奉玉。   她冲过去一下抱住的奉玉,然后灵巧地转身就跑。奉玉让她,过了好久才追上来,他们不知不觉跑到绿树成荫的后院,往常用来沐浴的温泉悠悠地冒着热气。   白秋跑得很是开心,时不时还回头看,嗷呜嗷呜地叫唤。可是任她如何撒娇,终究是被奉玉一点点靠近,一下子弄入怀中,这里是下坡,两只狐狸团在一起滚了一段,这才在泉池边停下。   白秋被捉住了,却一点都没恼,对着奉玉欢快地嗷嗷叫。这时,只见大白狐身上白光一亮,白秋抬头一望,迎上的是已经奉玉那双俊美的脸,还有冷锐的凤眸。   奉玉撑在她上方,他顿了一下,说道:“……时辰好像到了。”   “……嗯。”   白秋连忙也跟着他变回人形。   奉玉问:“要不要我再去一次南方,问成阳道君再要一次符纸?”   “……不用啦。”   白秋温柔地说,她其实玩得正是愉快之时,眸子含羞地闪了闪,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一仰头闭着眼吻了上去。   奉玉一怔,亦合上眼,他抱住白秋的肩膀,一并自然地往旁边一滚。   咚。   两人一起滚入温泉之中。 第162章   这或许是两人成婚以来,最为合拍的一次。   晨曦将至, 天光微明。   早晨醒来的时候, 白秋正小猫似的蜷在他怀里。奉玉低头亲她, 将她愈发用力地搂进怀中, 白秋大约是觉得热了, 在睡梦中迷蒙地推了推他,往床里边挪挪。   奉玉哪里愿意让她走,凑过去将她重新抱回胸口。白秋动动, 又往床内挪挪,奉玉又追过去,如此往复两三次,白秋已经贴在内墙上, 两人拥挤地挤在宽敞的床铺里头一点点狭小的位置上, 白秋无处可去,在梦里委屈地哼哼唧唧一会儿, 然后干脆自暴自弃地贴了回来,脑袋靠在奉玉胸口, 抱住他不动了。   奉玉对这种进展自然是喜闻乐见, 闷笑了两声, 将她拥进怀中, 稳稳抱住。   白秋昨日是真的高兴得要命。她的身体大约是在玩闹中放松了下来,比平时放开不少, 两个人之间还从未这般和谐过, 以至于她这会儿还累得睡着。奉玉低下身子, 将头埋入她颈间,亲吻她锁骨上的痕迹,将上面暧昧的颜色染得更深一些。   “唔……”   也不知过了多久,白秋有点被折腾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推了推压着她的奉玉,轻声唤道:“夫君……”   “嗯。”   奉玉应声,并且捧着她的脸,在她唇上轻轻啄了下。   青帐内有种慵懒的意思,奉玉搂着怀中的娘子,亲亲抱抱磨蹭了许久。白秋的脸蛋被她吻得泛出粉色,她身体发软,倒是不介意被奉玉亲密地抱抱,很快半推半就地重新拥在一起。   ……于是再醒来便又过了三两时辰。   外头天光已然大亮,白秋揉了揉眼睛,问道:“今日几时了呀?”   “嗯……不大清楚……”   奉玉沉吟片刻,在她额间吻了一下,继而她道:“不过无妨,现在是比武大会期间,随它去吧。”   白秋睡得迷茫,她本来就身子酥软不想起床,恨不得睡到天荒地老,听奉玉这么一说,一想觉得对,就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上埋了埋,准备继续睡,刚闭上眼一瞬才觉察哪里不对,一把将他推开,惊道:“你昨日和今日,是不是还排了比试的?!”   “……你也排了。”   奉玉好笑地提醒道,他将白秋一搂,说道:“没关系的,比武大会又不是太要紧,让他们自己比试,纪律长渊会管。你要是还累,安心睡着便是。”   白秋被他最后一句话说得面色赤红,脑袋在他胸口拱了好几下才安分。   ……   比武大会诚如奉玉所说,并不是十分重要,他们两个有两日没到天军营去,天兵天将们也没有过来找他们。白秋起初还对奉玉的从容有点慌张,但发觉没事以后,就释然了。   接下来,白秋比以往也随意了许多,有时候没有她或者奉玉的比试,她就回旭照宫找爹娘学剑去了。   时间一转眼过了两三个月。   天军营的比试越到后面难度越大,都只剩下修为极高的神仙,同时由于是高手间的较量,一场比试的时间也比前面长了不少。   修为不足的天兵都渐渐止步,只在校场边上作观察学习,或者与实力差不多的天兵私下里比试着玩闹。白秋由于其他天兵遇到她都主动让九成修为,且她被安排比试的次数相对少,也有输有赢险险挺到现在,不过现在已经到了即便对手让她九成,白秋也会陷入苦战,基本上只能咬牙坚持,眼看马上便要撑不过去的境地。   这日,白秋算了算自己的成绩,觉得自己应该是最后一场了,便抱了些努力到最后的心思。不过,等她看到自己对面走上来的人,却仍是一愣。   走到她对面站好的人是齐风仙君。与其他天兵天将不同,他是天官,身上便未穿天军营常见的盔甲,而是一身利落肃静的浅色衣袍,右手握剑,相比较其他人的硬派,颇有些潇洒的意味。   白秋与齐风仙君互相打了招呼,白秋有点奇怪地问道:“仙君,你也来参加比武大会的吗?”   “是。”   齐风应声,他知道白秋话中的意思,主动解释道:“……比武大会不限制文官,若是奉职的天官中有自认为善武的,也是可以来参加的。我这段时间身体修养的不错,来探望我的天兵便喊我一起来参加,说是我许久不回天军营,参加比试有助于重新熟悉和其他人的关系,也好认识这些年来进入天军营的新人。”   白秋惊奇地“哦”了一声,觉得齐风仙君的情况倒与她相似。白秋忙问道:“那你现在身体已经大好了吗?”   齐风淡笑道:“承蒙小夫人关心,已经无碍。”   说着,他又顿了顿,指了指自己手中的剑,问:“小夫人,我们可否……?”   齐风仙君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和其他人一样叫她小夫人的,白秋脸一红,赶紧点头,但她刚点完头,看到齐风仙君正一本正经地要和其他天兵天将一样自压九成修为,白秋赶紧阻止道:“——等等!”   “……?”   齐风疑惑地抬头。   白秋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仙君你是何时学会用剑的?”   齐风仙君是文官,原先是不曾习武的。他在妖境中的那个影子用的还是匕首,剑也使得很熟得很。   果不其然,齐风仙君说:“我原先并不会用剑,是在凡间才学了点……算是只会皮毛。”   白秋听完,赶紧说道:“既然这般,要不仙君就不要让我了吧?”   齐风一愣。   白秋红着脸解释道:“我听说仙君这一回重新回天,比原来散了许多修为……我之前的比试都靠其他天兵天将让着,怪不好意思得很。我这一场有可能就是我在比武大会中最后一场了,想要尽全力好好比试一番,不知仙君是否愿意和我认真比试?”   其实齐风仙君即便散了千年修为,受死骆驼比马大,肯定始终比白秋这般年纪的小仙子要来得好上一些,他的劣势无非在于剑术的确不佳。   他思索片刻,犹豫地问道:“可我终究年长你许多……若是分寸不让,当真可以?”   白秋赶紧点头:“还请仙君赐教!”   齐风对白秋这样努力的态度亦有几分欣赏,便停了要压修为的动作,脸上露出一分淡淡笑意,应道:“好。”   他顿了顿,亦道:“其实我也同你一般,多亏战友们相让,才坚持到如今,早想痛痛快快地打一场。你我修为应当算得上旗鼓相当,作对手倒是正好。”   说着,齐风仙君将剑抽出,摆出迎战之姿,白秋见他答应也觉得高兴,赶紧同样摆好姿势,准备应战。   长渊见他们达成共识,乐得见这般状况,一声令下,白秋便首先冲上前去,与齐风仙君相斗。   两人交斗在一起,果真如齐风仙君说得一般旗鼓相当。   齐风仙君年长她许多,但力道比起天军营中其他士兵要来得轻些,连行为举止都还带着书卷气。他如今的修为仍旧高于白秋,按理来说应当游刃有余,可齐风仙君原本准备按照战术缓缓抵挡,但不久之后就大为吃惊,只能尽力阻挡白秋的剑,根本无暇再作深入的思考。   齐风仙君意外地愣了愣。   在他印象中,白秋还是那个趴在奉玉膝盖上,因为奉玉吃醋而被摸得差点扁了的小白狐,倒不想她用起剑来,动作竟是意外地标准流畅。   她一身飘逸的仙子白裙,但出剑很是利落干脆!她面上不知不觉带着笑,好像很是开心的模样,还未等齐风仙君回过神,白秋已经一剑飞出,他看到银光已到眼前,这才收神,险险避过——   齐风仙君作为天军营的天官,在凡间时也为军队参谋,自然懂得谋略。避过之时,他脑海中各种念头飞闪,已是吃了一惊。   比试之中,终究是剑术能力重过修为影响,在修为之间的差距不至于不可逾越的情况下,修为低的一方凭借精湛的剑术技巧,是的确有可能以弱胜强的。眼下,他看着白秋的技术,便隐隐意识到自己许是不敌,偏偏白秋满脸认真的神情,极力应对,似是无所察觉。   她这般年纪,能有如此剑术心性,已是不易。   齐风仙君淡笑一下,急急应对。   白秋对齐风仙君当然是不敢怠慢的,天军营中的其他人的确不适合作她的对手,她是难得有机会与人认真一战,便极为专注地平衡仙气、做出漂亮的剑式。白秋一招一式都极力做得漂亮,抿着唇回击齐风仙君的剑法。她在妖境时也算习得不少实战的技巧,眼光与手中的动作都相当敏捷迅速。   白秋知道齐风仙君修为比她高,又善兵法,因此没有一丝懈怠。这几年她亦同白及和奉玉悉心学剑,白秋知道自己应当是有进步的,但不知进步在何处,她只想自己不要输得太不体面,故而……   忽然,白秋看到齐风仙君向她出剑飞来。   白秋目光一闪,看到一丝破绽,她眼疾手快地上前,动作先于思考,赶紧将仙气与仙剑相容,抬手一挑——   齐风仙君的剑飞了出去。   齐风仙君一愣,继而便笑了,朝白秋略一颔首。   白秋看着飞出去的齐风仙君的仙剑,脑袋懵了一瞬。   下一瞬,校场内外迸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天军营的天兵们素来热情,无论谁赢谁输都会有掌声和安慰,但唯有这一回,白秋只觉得这些掌声犹如从天边而来,听得她耳膜阵阵朦胧。   白秋来比剑,奉玉自然是在的,他在一旁看到白秋比剑顺利,不知算是预料之内还是预料之外,却着实为她高兴。   齐风仙君如今还余一百年左右修为,若论仙力,是在白秋之上,但两人彼此一出剑,便已分出胜负。   若换作五六年前,白秋定然无法以如此悬殊的修为差距胜身体渐渐痊愈的齐风仙君,但今日她不仅胜了,看起来竟还有些游刃有余。今日之胜,乃是她是这几年努力学剑的成果展现。   奉玉弯唇一笑,但还未说什么,却见秋儿就地化作小白狐,飞快地朝他冲来!   白秋素来是不好意思用人形直接撒娇的,白狐狸弹跳力惊人,她冲到奉玉面前,一蹦就飞进奉玉怀里。奉玉刚一将她抱稳,她就极为高兴地道:“奉玉,我赢啦!齐风仙君没有让我,我还是赢啦!”   奉玉口中说着“好”,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脑袋,满面柔情。   白秋在他怀里滚了几圈,又摇着尾巴问道:“夫君,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轮到你了?”   其实如今天军营大会接近尾声,奉玉到目前为止,尽管都只用一成修为,却还未输过。他下午还有还几场,大约是一起比下来的意思。   奉玉闻言一顿,继而回答道:“是。”   他趁白秋眯眼的功夫,在她额间吻了下,说道:“你且看着,为夫替你都赢回来。”   奉玉语气说得镇定笃然,白秋知道他要压修为,还是有点担心的,但又因他至今为止不曾输过,白秋还是十分信他。   夫妻两人凑在一起亲昵了一会儿,奉玉才将白秋放下,去准备比试。   白秋同奉玉暂时道别,便自行坐到校场附近的位置上,齐风仙君亦是刚比完,便坐在她身侧。   只见奉玉立在校场之上,面色从容镇定,凤眸冷锐,正是天界中人熟悉的冷面将神之姿。他手中持剑,自压九成修为未动。   比试比到如今,现在奉玉自压九成修为之后,对手修为几乎都与他相差无几,甚至要来得更高,但奉玉仍然丝毫不慌,脸色沉静,剑也很稳,过来挑战的对手差不多一刻钟就可过一个,丝毫未乱。   周围的天兵天将们都看得咋舌,打输的天将纷纷郑重地向奉玉行礼,奉玉冲他们颔首,转眼又是下一个。   白秋在旁边看得兴奋,尽管天军营内的天兵天将都很友善,但她终究是最希望奉玉赢的,拼命鼓掌鼓得手都疼了。   齐风仙君因就坐在侧旁,正好也可与白秋交谈,他看小夫人这般振奋,亦觉得开心。他感慨地摇了摇头,搭话道:“将军的剑术比之七千多年前,真是又精进了不少。”   白秋不知道奉玉七千多年前剑术是如何,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同齐风仙君一道用力鼓掌。   这个时候,奉玉那边短短三四个时辰里已过了十位天将,奉玉环视周围,正在等还有何人要上,一顿,却看到一直作决裁者的长渊仙君收了收身上的东西,背着弓拿着剑走上校场,笑着拱手道:“将军!”   奉玉一见,便笑道:“到你了?”   天军营百万天兵,却独奉玉一人为上古神君,且仙品为上神。   位列他之后,便是长渊仙君和灵舟仙子两位上古仙君,仙品高仙。   世间修行都是越往上越难,上仙和高仙之间只差一级,却千年难以逾越……不过奉玉神君自压九成修为,两人之间的情况便颠倒过来,反倒是长渊仙君修为高了许多。   这时,长渊仙君亦感叹地应道:“上回与将军切磋,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   奉玉笑道:“这么说来也是……这些年来,倒是你同灵舟打得比较多。今日不必客气,你尽力而为吧。”   长渊仙君颔首,顿了顿,又道:“还请将军……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这回也免了军令,两人直接默契地斗在一起,校场顿时被剧烈的仙气所包围。   长渊仙君与灵舟仙子两人为同门师兄妹,飞升时也相同,素来难分伯仲,故而奉玉与长渊一战,实际上已接近于决战。天兵天将们亦想要知道奉玉神君只用一成修为同长渊仙君交战会是个什么结果,纷纷拉长脖子。   白秋当然也在这些人中,她本也想将头抬得高些,但刚将头抬起,就感到一阵眩晕,她吃痛的“唔”了一声,忽然弓起背来,有点恶心地捂住嘴。   齐风坐在白秋旁边,看得正激动着,想同白秋交流,一转头看到她的异状,顿时一怔,问道:“你如何了?”   白秋面色有点苍白,看上去状态不是太好。   白秋自己其实也是疑惑,这种感觉也不完全是一时起的,她赢了齐风仙君后脑袋发懵,之后一直都觉得很兴奋,但等发懵过去后,忽然便有点不舒服,只是先前还不像现在这样严重。   白秋还当是自己兴奋过头将脑袋用坏了,说:“可能是之前……唔……”   白秋话还未说完,身子又是一晃,还愈发想吐。   这下倒是齐风仙君更急,问道:“你不要紧吗?要不要去找医仙看看?”   说着,也未等白秋回答,他四处瞧瞧,便将她扶起来,说:“你稍等,我带你去寻医仙。”   白秋其实也没不舒服到要人扶的地步,难受似是一阵阵的,她那阵晕过去就好了许多。但仙人本该少病,白秋自己亦觉得奇怪,听齐风仙君这般说还是点了头。   ……   奉玉神君和长渊仙君打了约两个时辰才分出胜负,待到天黑,长渊已是满头大汗,既是无奈又是敬佩地道:“到底敌不过将军。”   奉玉其实有些心神不宁,他打到中途便察觉到哪里不对,偏生不能分神。这时,他心不在焉地谦虚了两句,便朝周围望去,待发觉白秋本该坐的位置上空着,他立即心口一紧,抓人问道:“秋儿呢?”   恰在此时,旁边有天兵远远地跑来,看到奉玉和长渊已经打完了,赶紧过来道:“将军!小夫人刚才随齐风仙君去寻医官了,中间齐风仙君回来过一趟,灵舟将军和玄英也立即跟着去了。他们让我过来传话,说你这边结束可以回东阳宫寻人。”   奉玉一怔,丝毫不耽搁,立即往东阳宫的方向去。   他和长渊打了太久,这会儿天色已经全黑,无数星光坠在层层天云之间。他听白秋去寻医已是焦急,去的路上不知不觉步调越来越快,几乎是一路重回东阳宫。   东阳宫殿内亮着灯,他本是大胜归来,想抱着白秋哄哄,谁知一推开门,一屋子的人顿时都回过头来看他。   白秋被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听到声响,也跟着转过头来。   齐风离门边最近,见到奉玉便是一笑,用恭贺的语气说道:“将军,是好事。”   说着,他往白秋看去,白秋看看他又看看奉玉,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于是医仙便代她,笑着道:“将军,小夫人应当是……有孕了。” 第163章   等东阳宫的一众人散去后, 奉玉仍是回不过神来, 样子有点呆呆的。若是换作往常有人说冷面将神奉玉会因什么事出神到发愣,不要说旁人,便是奉玉自己都不会太相信。然而此时, 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竟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相比之下, 白秋倒是要来得好些, 医仙一走, 她就洗洗干净自己窝成一团睡了, 这会儿已经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奉玉躺在她身侧, 自觉地给她当暖身子的暖炉兼枕头。白秋睡着后好似不大安稳, 忽然耳朵一垂,在梦中不高兴地“呜呜”叫唤, 四只小爪子乱拨乱蹬,奉玉见状连忙将她搂入怀中, 用自己的气息将白秋包裹住, 安慰地摸她的脑袋。   白秋感受到奉玉安抚温柔的仙气,终于渐渐安心下来,呜咽声变小乃至没有, 她往奉玉身上蹭蹭, 将脑袋窝进他脖颈间,尾巴自然地缠到手臂上, 总算乖巧地不动了。   见白秋熟睡, 奉玉一顿, 小心翼翼地将手放到她腹部。   仙胎先有气息而后成仙身,仙子怀孕正常前几年都不会有明显变化,时间也容易控制。这会儿孩子应当身体还未成型,但奉玉将手放在她腹上,已能感到里面有几团小小的仙气,大约是因为母亲已经睡了,几团仙气也安安稳稳地趴在她腹中,跟着睡着了。   这回他们是撞了大运,白秋孕有不止一子。   奉玉听闻白秋有孕,本来就已很懵了,医仙如此说得时候,他简直是懵上加懵,只能呆愣地站在那里听注意事项,医仙说什么他就点头,或者“嗯”一声,最后让对方写了一张需要注意的清单留下来,他熄灯之前起码看了有十多遍。   奉玉自己都还未反应过来,其他人看他的眼神却已经变了,尤其是长渊仙君。他和灵舟仙子万年未有孩子,仙界众人皆知他们夫妻其实都很想养孩子,无非是没有缘分,刚才在大殿内,长渊仙君瞪他的眼神差不多可以用“怒目而视”来形容。   不过长渊瞪归瞪,奉玉亦想不好该如何对待他,事实上,他自己都还极为茫然。   奉玉的思绪乱了一夜,只在天将亮时才稍稍睡着小会儿,等他醒来,白秋竟是比他先醒了,见他睁开眼,就在他身边跳跳,开心地朝他“嗷”了一声,然后在他脸上蹭蹭。   奉玉一怔,赶忙白秋护进怀中,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身体可有不适?”   白秋昨日那般虚弱的模样,还是齐风仙君送她去看得医官,奉玉也晓得女子有孕可能身体会吃力些,虽说仙子同寻常凡间女子不同,按理来说怀孕的影响很小,但也不是没有例外。奉玉看白秋昨天的模样,难免觉得担心。   然而白秋欢快地摇摇头,回答道:“没事了,我今天早上醒来就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了。”   不过说完她又一顿,有些遗憾道:“只可惜我昨天离开得太早,都没看完你和长渊如何比试,虽然后来天兵们过来和我说你赢了,但是我没有亲眼看见,还是……”   “你身体要紧。”   白秋还未说完,奉玉已经打断了她,有点不安地说道:“你昨日走的时候,应该和我说一声。我和长渊打完没看到你,慌神了许久。”   白秋为难地道:“可是你同长渊仙君比试,还挺重要的吧?我听其他人说,最后对决的不是你同灵舟仙子,就是你同长渊仙君……”   “无妨。这世间有什么能重要得过你?”   “噢……”   白秋被他说得脸红,都有点无法同奉玉那双凝视着她的眸子对视了,仓促地移开视线。   奉玉说这话却是认真,他看白秋面上仍是有些遗憾的样子,想了想,说道:“天军营内的比试,其实算不上什么重要之事……昨日我与长渊的比赛,接近于决赛不错,但终究不是最后一战,你要是在意,接下来还有机会再看的。”   奉玉的语气可谓温柔,他这么一说,白秋总算高兴了起来。   白秋怀孕的事不可能不告诉她爹娘,昨夜消息到的突然,后来拖得太晚也就罢了。   奉玉和白秋夫妻俩原本准备先去旭照宫一趟,然后再一起去天军营,谁知还未等他们收拾好出门,从玄英那里得到消息的白及仙君和云母仙子,大清早便已急匆匆地亲自上门来了。   一道来的当然还有玄英,可谓一家人齐聚。   云母仙子和白及仙君来势汹汹,白秋当着父母之面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迎上他们二人的目光,白秋的两只前爪便不由得往里缩了缩,她局促不安地挪了挪身子,努力装作一只什么都没做的小白毛团。   不过都还未等他们说什么好,云母已经先将她叼起来就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放好,然后让她躺在自己柔软的尾巴上,上去蹭了蹭她。   白秋被母亲蹭得很舒服,渐渐放松下来,大白尾巴也跟着一摆一摆的。   云母无奈地道:“我先前问你怀孕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还说不会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成真了。”   白秋脸红,说:“我也不晓得的呀……”   云母又低头蹭了蹭她。   现在这会儿再敲她脑壳也来不及了,而且秋儿已怀了有三两个月,算算日子,幸许她提醒她的时候,就已经有些迟了。   另一边,奉玉当着白秋父母的面总有些紧张,但见白秋同她母亲玩得甚是开心的模样,又稍稍松了口气。   天界不重子嗣,他们这般成亲才数个月就有孩子的,实在算是少见。   等白秋同她娘亲撒完娇跳回来,奉玉便赶忙伸手去扶她,生怕秋儿哪里跌了。   白秋感激地朝他嗷了一声,便在奉玉身边化作人身坐好。她今日梳妆梳得相当整齐,乌黑的长发从鬓边落在,并着装饰得珍珠垂在肩上,一双漂亮的杏眸乌亮。白秋梳妆整齐,身上的衣服腰带却系得比平时要松几分,大概是因为哪怕知道仙胎前几年都只有气息,腰带无论怎么系都压不到什么,但腹中到底有了不同的东西,白秋还是下意识地想要将他们保护得更好些。   白及、云母和玄英当然看得出她这点细腻的小心思,白秋被他们瞧得害羞,转移话题道:“爹,娘,说起来你们昨日可来天军营看我比试了?”   她昨日赢了齐风仙君,虽说齐风仙君本不善剑术,本身又散了千年修为,但毕竟是曾经与奉玉、长渊、灵舟他们一道的仙君,能够取胜,白秋还是觉得相当振奋的。   玄英本就在天军营中,自不会错过她的比试,问题在于白及和云母。   白及闻言一顿,沉默片刻,便伸手摸白秋的脑袋,应道:“……你做得很好,这段日子以来……又进步不少。”   白秋心中一喜,知道言下之意,便是他们果然来看了,高兴道:“谢谢爹,谢谢娘。”   白及看着她眉眼弯弯,心中感慨,他将放在女儿头上的手缓缓收回,便未再多言。   白及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来看看怀孕的女儿,这件事谈论得差不多了,见秋儿无事,他们便告辞归去。奉玉他们送走白及仙君一行,因还有比武大会之事,便立即去了天军营。   白秋昨日胜了齐风仙君,因为后头没有其他合适她继续练手的对手,白秋原本就不准备继续了。而奉玉因秋儿怀孕之事分神,便无心再投入于这般比试,只想快些了结。   于是这一日之后,奉玉在比武大会上明显狠厉了许多,与他对阵的天兵天将无不哀鸿遍野,输了都躺在地上不肯起来。好在奉玉这段时间看起来心情甚是不错,即便他比试风格有变,天兵天将们也没吓到,反而看出他握剑之时拳头都很紧,显然是情绪兴奋,便免不了要打趣他与小夫人,天军营气氛甚是活跃欢乐。   奉玉在比试中更为干脆利落的效果显著,本来计划至少还要比试一个月的比武大会,只用了半个月不到便决出了前三名。哪怕长渊和灵舟两人对他羡慕嫉妒得不行,在比试中一直死命瞪他,奉玉也未手下留情一二。待他的比试切磋都结束,奉玉将天军营丢给未决出名次的天兵天将们自己玩,便带着白秋回到东阳宫中。   白秋看奉玉的比试很高兴,她喜欢长渊和灵舟,却更喜欢奉玉,故而他赢便让白秋的情绪激动起来,整只狐狸兴致很高,倒是自己赢了的奉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怕她从云上滚下去。   或许是因为白秋被医仙看出有孕那一日,她身体状况不太好的模样让奉玉有点紧张,之后他好似都极为注意她的身体,但其实自那一日后,白秋再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就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的,奉玉没比试的时候,她还回去旭照宫跟着爹娘练琴练剑。   现在想想,那天大概是她腹中的小狐狸觉得自己诞生那么久了,爹娘居然还没发现他,于是委屈得要命,这才使劲弄出了些征兆来,等引起爹娘的注意,就安安稳稳地躺回去继续当安静的仙气团了。   白秋摸摸肚子,其实她同奉玉一般,亦对自己怀孕之事没什么真实感。她在奉玉的照料下回房间坐下,想了想,唤道:“夫君。”   “嗯?”   奉玉扶着她腰的手都还未松,正要看白秋,便觉得胸口一暖,秋儿已温顺地靠了上来。   她依偎在他胸口,听奉玉有力的心跳声,正如他之前所说的一般,他与她在一起的时候,心跳会比寻常来得快。   白秋喜欢他身体的温度,喜欢他沉稳的心跳声,她在他胸前蹭蹭,羞涩地小声说道:“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将旁边几间屋子腾出来给他们住吧?”   “好。”奉玉一笑,将她抱得愈发紧,“或者到时也可以直接建上新的,看情况便是。”   白秋点点头,仙胎孕育得久,其实现在还不急着决定,她只是忍不住想提前打算起来。   白秋搂着奉玉的腰,差不多整个人埋在他怀中,她想了想,又小声地唤道:“夫君。”   “嗯?”   白秋用更小的声音红着脸说:“我喜欢你……”   “……!”   突如其来的表白令奉玉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敲出一个有力的节奏。   他低头看靠在胸前的白秋,却见她害羞地将脸埋在他怀里。他摸了摸她的长发,“嗯”了一声,缓缓说:“我爱你。”   白秋被他这么一引导,这才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准确,赶忙慌张地纠正道:“我也爱你!……唔。”   她生怕奉玉觉得她是因为他这么说才改口的,慌乱之下声音倒比之前大了许多,只是话刚说完,就被对方低头堵住。   奉玉在极近的地方闷笑了一下,温柔地印上她的唇,吻了又吻,良久才压着声道:“嗯,我晓得。”   白秋被他弄得面颊赤红,双手抵在他肩上动弹不得,但奉玉已揽着她的腰,着实无处可逃。他的凤眸很漂亮,随着动作一点点地压下来,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他们拥在一起亲热了好一会儿,白秋懒洋洋地靠在他怀里。奉玉侧抱着她,看着秋儿的样子有些好笑,他的声音几乎压不住爱意,顿了顿,才温柔地问道:“秋儿,你今天需要我帮你梳一下尾巴吗?”   白秋本来已经想要睡着了,听到这话又蹦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取了梳子出来给奉玉,然后九尾放出,将她自己往奉玉怀里一塞,开心地等着被梳尾巴。   白秋等了一会儿,见没动静,忍不住回头,看着奉玉疑惑地歪脑袋。   奉玉顺势抱住她的腰,在她唇上点了下,轻笑道:“没什么。”   话完,他将白秋抱好,搂她在怀里,拿起梳子慢慢梳起来。   花窗之外,两人的影子相拥而映,时光静好。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