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无疆》 作者:柏夏 文案: 不败女战神,盛极离恨天。 淡漠执掌苍生路,许君终身将君误。 实体书即将上市。 标签:仙侠 前世今生 强强 爆笑 欢喜冤家 卷一 相见不识 楔子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离恨天内,又以株晟宫晨辉殿为极。那里是天界政治权利的中心,亦是天帝琼华的住所。 晨辉殿的西面,有一宫殿群,名唤月宫。 月宫里雕梁画栋,晶莹璀璨。四周栽满了桂树,常年开花,微风吹过,便会引来一阵浓郁的花香。连接四处的莲盘路闪着银光,脚一踏上去,便一格接一格的被点亮,与银河内的星辰交相辉映。 这是副君昊月送给琼华帝君千岁生辰的贺礼。这里的每一笔浮雕,每一幅壁画,都由他亲笔雕刻完成。历时多年。在月宫中凭栏眺望,遥望下界,银河中的繁星总能一览无余。风景之大气瑰丽,广袤无边。 但是琼华看过之后,只是蹙眉摇头,淡淡地说了句:“这里能住人吗?怕是养鱼都嫌小罢?”凭她这一句,从此之后,月宫便成了一座畜牧场。这里什么种族都有,都是昊月从三界搜罗来,送给琼华的宠物。有兔子,天马,烈焰鸟……等等。形形色.色,不胜枚举。 虽然琼华言语上对这里十分鄙视,但是她还是会经常来这里练剑弯弓,消磨时间。对此,她的说法是:“离恨天里的建筑都是父神修建,我不忍毁坏,只有在你这里,我才可以肆无忌惮。”说完,她一剑横劈,远处的一排宫墙便全数倾塌。 她的力气大得惊人,长剑尚武,还是个停不下来的性子。昊月耐着性子,一日日修缮,一日日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 多年后的一日,昊月捡回来的孤儿,从前只是一只小花妖的夜九,正式被册封为花神。升入仙籍,位列仙班。 飞升之后,她第一时间便是去月宫,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昊月说:“昊月殿下,我,我喜欢你……我能不能做你的妻子?” 夜九声音细细的,怯懦,又带着几分期冀。 她的出现让人侧目。一语既出,哄笑四起。 就连在一旁练习射箭的琼华都不禁扬起了嘴角。 真是胆大呢。 天宫之中,谁人不知,昊月副君独尊琼华帝君一人。心上惦念的也只有她一人。而夜九竟敢当着琼华帝君的面,向昊月求婚!? 三十三重天,以琼华帝君为首,而她之下,便是副君昊月。昊月可算是天宫之中,地位最高的男人。喜欢他的人很多,像夜九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出现过。彼时,昊月只会微笑地对她们摇摇头,说:“谢谢。抱歉。”然后绝尘而去,踏碎一地芳心。 琼华以为今日他亦会如此,也没大放在心上。她从箭筒里又拿出一根羽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千里之外的一颗闪着红光的星辰。 这一刻,全世界都在为夜九的大胆而发笑。但是下一刻,昊月却向她伸出了手,对她说:“求婚该是男人做的事,怎么能让你主动?”说完,他便单膝跪地,柔声道:“花神殿下,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妻子,永远不离不弃,相伴相守?” “嘭”地一声,琼华的手一抖,羽箭便离弦而去,但是她的箭射歪了,落在月宫的牌匾之上,月宫的大门顷刻间变得粉碎。 但是没有人会注意到琼华的失态,这一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昊月吸引了去。 夜九流着眼泪,将手搭在昊月的手上,一个劲的点头:“愿意,我愿意!”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花都为她盛开。 四周之人纷纷上前,恭喜花神夜九求婚成功。 就连琼华也不例外。 她几乎瞬间就恢复如常,将弓箭扔给侍卫,向着昊月走去。她缓步上前,对眼前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笑道:“恭喜。” “多谢陛下。”昊月颔首,恭敬答礼。 琼华见他恭敬有加的模样,却突然想起前一晚,他还跪在自己寝宫门前,苦等了一整晚。她想着,便又是一笑,端足了帝君的架子,对他道:“你终于有了意中人,你要好好待她。”就像曾经爱我那样。 “多谢陛下教诲,昊月知道该怎样做。”昊月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不深不浅的微笑。 那是琼华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轻松。这一刻,他仿佛放下了最沉重东西,收获了最完满的幸福。 “陛下,您会给我们当证婚人的,对吗?”夜九满含期待,兴奋得就像一个拿到了许多糖果的孩子。 “夜九,不得无礼。”昊月轻斥了一句,躬身行礼道:“陛下,内子不懂事,请您不要见怪。” 内……子? 这才一会功夫,已经称她是内子了? 琼华收起僵硬,微微一笑,摇头道:“夜九可爱,也难怪你这般喜欢。”说完,她便不再看夜九,转身离去。 当天夜里,琼华没有听到昊月的问安,整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临到上了朝,她都一直恍恍惚惚。听到底下仙官说昊月告了假,带着新夫人去中部游玩,内心便更加发堵。具体为什么堵,她又说不上来。直到下朝后,她听两个婢子在讨论—— ——“副君单身这么多年,最终挑了个模样酷似陛下的,也算是一桩美事,全了他多年心愿。” ——“是啊,那花神左右不过是陛下的代替品,倒也让人记恨不起来。” ‘那花神左右不过是代替品’这一句,让琼华的心突然放下了。她与夜九模样有六分相像,但因气场性格截然不同,从前倒是从未往这方面去想。 下午,琼华照旧去月宫练剑的时候,发现月宫的大门已经修好了,只不过牌匾上原先的“月宫”二字被换成了“花神殿”三个字。字上的金漆明晃晃的,字迹熟悉,分明出自昊月之手。一笔一画,都用心之极。 琼华走在莲盘路上,远远看了一眼便离开了。 从那以后,直致死亡。她也再未踏足过这里。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一章 六欲天(1) 卷一相见不识 思念和忏悔将陪伴我到永远,直到黄土白骨,亦复如是。 ——昊月。 第一章六欲天 (一) 宸辉历,三千年整。 位于三十三重天底重清净天的小仙女瑶音,一直都做着一个梦。 梦中的自己红衣大氅,与一袭玄色长衫的男子并肩站立。男子及膝的黑发在月光下熠熠生辉,整个人看上去绝美华丽到妖异。她虽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力量——那是深不可测,至臻化境的力量。强大到令周身一切事物都黯然失色。二人站在三十三重离恨天的至高处。放眼望去,楼下宫殿林立,仙气环绕。他们举手投足间默契十足,颇有几分睥睨天下指点江山的意味。 瑶音不知他是谁,只依稀辩得出那里是天帝昊月的居所,离恨天株晟宫的主殿,晨辉殿。 …… “这个懒女人,又在做梦了!”碧水看着床.上睡相一脸满足的瑶音,气就不打一处来。她顺手抄起桌上的水壶,便毫不犹豫地将里头的凉水尽数泼在了她的脸上。 寒意袭来,瑶音惊醒。 一觉醒来,一切都不同。 现实里没有华服美衣,没有绝色男子,自己也不在离恨天。 冰凉的茶水打湿了被褥床单,瑶音大怒,指着窗外纷飞的雪花咆哮道:“你太过分了!” 碧水眼皮都没抬,俯身继续整理着自己的床铺。 “这才什么时辰?你灭了暖炉大敞窗户还浇了我一身凉水,究竟居心何在?”瑶音不依不挠,跳下床指着碧水的鼻子骂道。 “谁让你成天只知道做白日梦了?别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掂不清楚自己的斤两,我知道你把自己当成未来天后,但是请你能不能先努力把这次女官考试考过了先升到六欲天去,再开始做梦呢?昊月帝从不下六欲天你不知道吗?我看见你这幅堕落的模样就生气!” “你……”瑶音被她数落得哑口无言,半晌才反应过来,冷哼道:“我的事与你何干?不是谁都想当天后的!” “笑话!从前你不是日日对着昊月的画像流口水么?现在又说自己不想,假不假呀?况且,在这三界之中,就连一部分男人都想嫁给昊月,你敢说自己不想?”碧水冷笑,边说边燃了一只精致的暖手炉,随后又在自己身上披了件狐裘斗篷,等穿戴整齐后便走了出去。 临走前,她又停下了步子,回头看了瑶音一眼,笑道:“有句话叫明知吃不到,便说不想要,表面看上去是无欲无求,实则耍弄欲擒故纵欲拒还迎的把戏。你这种女人啊,一抓一大把,我劝你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罢,有时间在这做美梦,不若多修习修习,趁早升上六欲天,那才有机会得见昊月帝真颜。” “管好你自己罢!”瑶音气得七窍生烟,止不住地朝她翻白眼。 可碧水却再未理会她,只是优雅淡定地走出了房门。碧水面带微笑,不一会儿便消失在了走廊尽头。她的时间宝贵,可不是浪费在瑶音这等无聊的闲人身上的。 “你倒是关门啊!喂——”瑶音气得牙痒痒,“故意的,她绝对是故意的!” 说实话,瑶音全然不在乎所谓的上进,只在乎眼下的不幸——现在窗外冰天雪地,冷风呼啸,她唯一可以取暖的就是被褥,可惜……这会儿就连被子都湿透了。 “哎……只能去大殿里补觉了。”瑶音叹了口气,认命的起床。 瑶音早碧水几年拜入离笙仙人门下,可碧水坚称自己是师姐,瑶音也不同她争辩,听话的唤她师姐,原以为她会因此而照顾自己,却不想对自己的态度却是愈加的恶劣。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此话不假,碧水虽是入门最晚,可功课却为最出色,她除了睡觉的时间在休息外,其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学习。 而瑶音却刚好相反,她懒散堕落,自暴自弃,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赖在床.上,做一个混吃等死的懒鬼才好。 二人可说是同门之中的两个极端。将成绩最下乘的瑶音和优质的一等生分在同一个屋檐下,离笙仙人的用意很明显。只是三年时间过去,两人似乎还是两条水平线,完全没有互相影响。碧水依旧努力上进,瑶音照样慵懒随意。 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碧水看瑶音越来越不顺眼,就连口头禅都变成了:“你简直不配活在清净天上!” 的确,清净天是三十三重天的最下层,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 除了瑶音。 在这块平凡又不起眼的仙土之上,她觉得惬意自在。她享受这一切。 就在瑶音起身,准备穿鞋的时候,雪花伴着寒风飘了进来,冻得她直打哆嗦。于是她也顾不上穿鞋了,踮着脚便跑过去将门窗一一关上。她单薄的睡衣下有着更加单薄的身体,这一会儿的功夫,便冻得鼻尖通红,看上去倒是更加柔弱了。 瑶音生的很漂亮,笑起来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双眸弯弯犹如浸了水一般,给人的感觉又可爱又带了些许狡黠,灵气逼人。她自幼无父无母,只不过是长在清净天里随处可见的梧桐树上结的一颗果子,百年开花,百年结果,又过了一百年才从果子里蹦出了她。 彼时离笙仙人刚刚被贬清净天,正同好友饮酒以抒发心中抑郁,而瑶音就在这时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她的头上。瑶音咧嘴一笑,便是天地都为之开怀了,离笙仙人欢喜得不得了,直呼自己捡到只小凤凰,遂翻阅古籍,为其取名为瑶音,收入了门下。 离笙仙人是清净天里品级最高的女仙,人人见了她都得恭敬地唤她一句“上仙”。拜入了她的门下,学的就是治世之道,听的都是警世之言,为的是有一天可以修成上仙,到那三十三重天上三天去谋得一官半职,得见天帝昊月真颜。 但瑶音与常人不同,她有一个秘密,在心中压抑多年,却从未有过对人言。关于她的梦境,碧水只知前半段,那的确是天界所有女子共同的美梦。 可是在她的梦里,画面却陡然一转,霎时间狼烟起,烽火四溢。 仙宫陷入了火海,梦中的上仙被叛军阻击,殒命沧渊。而殒命的神女似乎固执的认为王宫中的人不能失去自己,为了他的安危,她必须赶回王宫去保护他,遂与路过的鬼族做了交易。她付出巨大代价,才堪堪换回了三日性命。可当她赶回王宫时,迎接她的却是男子无情的长剑,一刀直命心窝。 梦到这里,戛然而止。 她再未梦到过后续。 窗外陆陆续续有了生气,同门师姐妹都已经收拾好起床,准备去做早修了。 瑶音尚还有些怔忡。 她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便做着这个梦,这些年她翻遍了清净天藏书阁里的史书,却找不到丝毫关于这场战役的记载,关于昊月的帝位,史书只记载了四个字:“顺承天命”。昊月究竟做了多少年天君,没有人能说的清,就连白发苍苍的青帝也只是看上去比他年长而已。而宸辉历,也是他三千年前才换上的。 瑶音转念一想,又觉得梦中的男子不一定就是昊月,因为三界众人都知道,昊月天君有一头极为风.骚艳丽的银发,闪闪亮晶晶的十分好看。哪里会是梦中人的那般,漆黑如缎? 可是……这世上除了昊月,又有谁能站在株晟宫的主殿上睥睨天下? 瑶音做着这样的梦,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她每次梦醒,总会被惊出一身冷汗,思绪半天也缓不过来。这样的梦魇,已经陪伴她几十个年华,莫非,这就是她未来的结局? 可现实也告诉着她,这一切只是一个梦。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小仙女,默默奋斗在三十三重天的底层,每天都过着平淡且安逸的生活。 但这个不断重复的梦魇,到底让她有了几分警觉之心,从此之后,她打心眼底不愿和昊月有任何交集。其他人那种爱慕痴迷的心,她自开始做那个噩梦起,便荡然全无。而今偶尔看到昊月的画像,她也只觉得他温柔的笑颜下,藏着的是一颗黑暗腐朽的心,就像是地狱里的一只画皮鬼,连笑容都是自己画上去的一般。 瑶音哂笑,自己这想法要是说出来,只怕会被昊月的倾慕者剥皮拆骨罢? 都说成功的秘诀是一分的天赋加九分的努力,可当她发现师傅的教诲自己一点就通,任何法术只要一教就会后,她想不出自己有任何理由需要上进。枪打出头鸟,她懂得明哲保身,更加不想离开清净天,因为这里的生活安逸美好,她活的十分自在。 瑶音梳洗完毕,穿上常年不变的灰色长衫之后,便走出了门去。 此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天光渐渐大亮,和煦的朝阳照在她身上,多少有了几许暖意。 她不紧不慢赶到大殿,却发现满屋子的人都齐了,就差她了。 离笙仙人一见了她,立马笑颜一改,板起脸道:“瑶音,怎么又是你迟到?”一瞬间,大殿上几十双眼睛便齐刷刷地向她行来注目礼。 “嘿嘿,师傅早啊。”瑶音挠头,笑脸相迎。 “跪下!”离笙仙人一声怒喝,瑶音像是早就有此预感一般,“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她的双膝磕在地上,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离笙仙人眉头一皱,似是有些心疼。 瑶音却一脸没心没肺地笑道:“师傅您这是怎么了?今日未免也太严肃了些?” “你还好意思问我?”离笙仙人见她还能嬉皮笑脸,更是火冒三丈:“我平常教你的功课都学到哪去了?这次仙官考试你写的是什么?你不想活,也别连累我和这整个离笙府上下三百人!”她说着,将一沓试卷扔在瑶音面前,只见娟白的试卷上,上书着四个大字:无耻昊月。 配合着瑶音苍劲有力的笔锋,看得这满屋子人心惊肉跳。 无疑,这四个字让瑶音出名了。她一个小小的仙果娃娃的名讳,很快便传遍了下三天。幸亏离笙仙人提早收到风声,立刻将试卷收了回来,否则此事若传到上三界,离笙满门都将吃不了兜着走了。 试卷在大殿上被争相传阅,大伙都觉得这个同门师姐的脑子被烧坏了,平日功课不济也便罢了,如今在仙官考试里还尽想些下三滥的招数吸引眼球。她这么做,分明是知道自己不学无术便只能放手一搏了。 大家看瑶音的眼神都充满了鄙夷,而当事人却浑不在意,她始终带着笑脸,就像是智力低下的孩童。 离笙仙人叹气道:“要不是我同衡水仙人交好,求他将这份试卷压下,你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笑?只怕我离笙门下三百人都得与你陪葬!” 大殿上咒骂声和笑声此起彼伏,有不耻的,有盛怒的,有鄙夷的……唯独碧水一点儿也不惊讶的样子,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师傅,我是真不想当仙官!您一直让我考试,我都快考糊涂了!”离笙仙人闻言,面色稍稍有所缓和,瑶音见状,立即乘胜追击,连连撒娇道:“和师傅在一起才最开心,我不要到上面去,我要陪着师傅一辈子!” “哎……为师就是太宠你,才将你骄纵成这般模样。”离笙仙人拿瑶音没办法,只要瑶音一露出那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她什么脾气也都烟消云散了。 离笙仙人很清楚,自己打从见到瑶音的第一眼,从她落在自己头上的那一刻起,她就栽了。瑶音美到让人惊异的双眸,清透明亮,引人入胜,只那一眼,她就知道,金麟岂是池中物。 可是为何一晃百年过去,瑶音却连丝毫的长进都没有,甚至连仙法诗书都越学越回去了?难道自己真的看走眼?不可能啊…… 离笙还记得,儿时的瑶音聪明伶俐,曾有神童之称,没道理一夜之间变得蠢钝不堪。唯一的解释便是她本性慵懒,愿无为一生。 她当然不会让瑶音称心如意。 年轻人不懂事太天真,没见过大世面,不懂仙上仙的好,可若是以后同门各个都飞上枝头成了凤凰,瑶音难保不会怪自己一辈子。变得像自己这般,空有满腹才华,最后含冤落入清净天,终日郁郁不平。 她必须将徒儿导入正轨。 “为师不是不能留你,可将你困在这清净天里委实埋没了你的天赋,而且照你这纨绔随意的性子,留你在身边也是危险,三日后,有一次补考,你必须得去,若还是这般玩笑对待,我门下将再容不得你。” “师傅……”瑶音顿感头大。 “没得谈,考试还是走,你自己选。”想自己舔着老脸说尽了好话才让衡水仙人再给瑶音一次机会,这次绝对不能让她蒙混过关。离笙闭上眼,不再看瑶音天真哀求的双眼,拂袖离去。 同门看瑶音的眼神有些同情,有些羡慕,但更多的是愤怒。 凭什么她犯了如此大错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得到了再次考试的机会? 瑶音全然不在乎周围如刀子般凌厉的目光,仿佛身边一切嘲弄都与自己没有关系。她不哭也不闹,静静地在大殿上跪了一整天。 三日后。 瑶音睁开眼便是黄昏了,她任由自己睡到此时,起床后也不紧不慢地穿衣洗漱,待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之后,便打算去向师傅辞行。 她早就下定决心,宁愿被逐出师门,也不要到六欲天去。 瑶音将寝室翻了个底朝天,却找不到自己的仙印。 仙印是仙人的身份牌,是无论去哪里都需要携带的物品,若它丢了,那她在仙界便是黑户了。 就在瑶音懊恼之际,碧水一脸疲惫的走进来,顺手抛给她一块半透明灰色的石头。 正是她的仙印。 “看在你叫了我几年师姐的份上,我帮你这个大忙,顺便测试一下自己的水准,”碧水扬眉,不无骄傲道:“不必谢我,我只是以后不想见到你。同你住在一起,我会被你的不学无术所污染。” 瑶音听得一头雾水,完全弄不懂她的意思,可待她见到眉开眼笑的师傅后,她在心里真心“谢”了碧水全家。 原来碧水代替瑶音参加了仙官考试,一不小心便摘得了榜首。 瑶音欲哭无泪,决定日后将每日的早课改成骂碧水。 离笙门下出了个状元,再次轰动清净天。离笙心情大好,便将珍藏已久的雪玉魂赠予了瑶音,雪玉魂是玉蟾的精魄所化,说是吃了以后可以大幅度增进法力。瑶音感动得直流泪,收好雪玉魂之后,离笙又拉着瑶音谆谆教诲了一整夜。到了第二日清晨,天光将将放亮,鸡都还没打鸣,离笙仙人便将她打包送到了六欲天门前,在那里,衡水仙人已经恭候多时。 “上仙你好,我是瑶音。”瑶音站在六欲天门前,看着眼前干瘦严肃的衡水仙人,有些欲哭无泪,良久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衡水打量着她,疑惑道:“你就是写了清净赋的瑶音?” 瑶音干笑:“……我是写了无耻昊月的瑶音。” “名不虚传,久仰。”衡水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没想到上仙还会说冷笑话。”瑶音还是只能干笑。 衡水横了她一眼,便不再说话。 瑶音被他严肃的气场所惊吓,便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一路再无话。 二人先后迈过天门,虽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瑶音却固执的认为,从此一入六欲天,天深似海。 她表面虽然淡定,内心里却早已忐忑不安,为求转移注意力,便又偷偷将碧水骂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章 六欲天(2) 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 十八重地狱,忘川水最苦。 清净天是离人界最近的地方,可却不是最乱的。清净天内大多是苦修得道的散仙,飞升之后道法不足,没有资格去到更高的地方,那里的仙家大多只顾埋头苦修,而鬼族妖界的大人物也不屑于来此游乐,故此仙风淳朴。 而六欲天就完全不同了。六欲天的主神名唤翊圣。翊圣神君是为数不多的上古神君之一,不太管事,也不太给昊月帝面子,从来不参加朝会,也不与其他仙家有过多交集,用他的话说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翊圣是最淡泊名利,可名利一定会找上他的神君。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他的随心所欲却让六欲天发展成了仙界最繁荣的领域,成为三十三重天里发展得最为开放的一天。 这里没有仙界各类条条框框的束缚,修行高深的妖魔鬼族都有可能会偷偷跑到这里玩乐。每一个进到这里的人都是术法极为精妙的,这里属于仙界不管的境地,可谓文化开放,鱼龙混杂。入夜后,这里无数大大小小的酒铺会通宵达旦的营业,不少仙家会在此流连忘返。 这里是最像凡间的地方,但与凡间不同的是,你与十个凡人喝酒,也不可能冒出一个对你修行有帮助的仙人,而在这里,你与十个仙人喝酒,大家开心了,便动用自身人脉,随随便便就可以找出一百个对你修行有帮助的人,这就叫社交。大家乐此不疲的流连在此,互相帮助,互相较劲,打架斗殴时有发生,但结成的好姻缘也不可小觑。 天明之后,你从街边醉汉里随便拉一个,可能就是某个官居要职的上神,他酒醒之后便会脸不红心不跳地飞升上界继续参加朝会。当然,前提是别让昊月帝看见你仪容不整,否则后果自负。 说起昊月帝,关于他的唯一的一条花边趣闻,也与六欲天有关。 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衫的仙君,经常会在翊圣元君府旁的桃树下的酒肆里饮酒,几乎都是一人独酌一整夜,原因似乎是因看上了酒肆的卖酒仙,却不敢唐突美人。 终有一日,恰是黎明时分,白衣仙君按耐不住寂寞,调戏了卖酒的仙子,二人推搡间,卖酒仙子不小心扯落了仙君的斗篷,他银色的长发便瞬间散落了一地。 卖酒仙当场就呆了。所有人都呆了。朝阳照在仙君的身上,当时在场的仙人们心中便统一地浮现起称颂昊月天君的八个字:绝代风华,神乎其神。 天下间,银发是昊月帝君的专属,只此一人有如此发色。一般仙界如若年岁已高,头发会变成白色,就如太白上神一般,他们会将之用术法掩盖。只不过银发是荣耀的象征,更是力量的佐证,昊月从不改变。这些年,也再没听说有谁能长出银发,天君这个位置,他当之无愧。 就在卖酒仙呆愣的功夫,昊月帝就那么凭空消失了。他的术法之精妙,令人咋舌,若不是旁人也有见到,卖酒仙子一定会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但从那之后,便再没有人见到那个孤清的身影在月下独酌了。 昊月身边几个亲近的下属曾好奇问过此事,回答他们的是昊月帝高深莫测的一笑以及三个月的禁闭,从此便再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此事。但这更侧面证明了,这件事情是真的。昊月天君常在此流连的消息一传出去,六欲天变得更加繁华。 总之,这里是普通仙家生活的天堂,承载着一大部分永远不可能高升的仙人的希望。 瑶音作为状元爷,又因上头有人的关系,被分配到了很好的差事——翊圣神君府后花园中的枯井里的一窝巴蛇蛋的孵化员。 瑶音当场就默了,离笙仙人从小在她耳根子里渲染的上界的美好因为这窝巴蛇蛋而土崩瓦解。自己前一刻还是状元郎,下一刻就要当妈了,还是一群蛇宝宝的妈…… 再后来她了解到,身边扫地的仙人竟然都是下界的武状元出生,随便拉一个出去在清净天里就是大神一般的存在。整个府邸人才济济,令瑶音叹为观止。她委实想不通,一个二个的佼佼者挤破了脑袋,跑到这上三界来做杂役的意义在哪?在人间潇洒多自在? 现实很快便告诉了她,这个问题的答案。 四十九日后,一窝小巴蛇终于破壳而出,一个二个一出来便张大了嘴,做出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瑶音立刻去后院取牛奶,不过花了片刻功夫,等她回来的时候,便恰好看见六只巴蛇化作了青烟破窗而出,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算人外有人,仙外有仙,可连一窝刚出生的小巴蛇都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溜走,实在是有些丢脸。不,简直丢脸至极。这是多年以来,瑶音第一次开始反思,思考自己的仙法究竟是要继续荒废下去,还是该好好练练…… 据说这窝巴蛇是翊圣神君的二舅妈花了大价钱从西南大荒的云游商人那买来送给神君作为新婚贺礼之用,据说食之可生肌强心,把人从鬼门关里拉回来,属有价无市的宝贝。 翊圣宫里的掌事仙官元曜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头,看上去年岁不小,一听瑶音说了此事便连连摇头,直叹一代不如一代,大有痛心疾首之势,末了还’温柔’的嘱咐她:“找不到就别回来了,自个儿去跳诛仙台自尽罢。” 瑶音被吓得不轻,立刻起身去寻小巴蛇们。 巴蛇的性子顽劣,天性喜水,只要嗅到水的味道便会想尽办法去到。但是清净天处于三十三重天的中心地带,四海八荒的水路皆汇聚于此,碧海沧渊九曲十八弯,离这里最近的淮水也足有两天的路程。 瑶音不敢有怨,当下便收拾了行装,做好了长征的准备,务必要赶在下月初翊圣上神大婚之前将它们带回来。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章 六欲天(3) 云都乃是六欲天的边陲小城,云都之外便是六欲天与夜摩天接壤的界地,一条流云编织的桥梁横跨天河,是两天之间的陆路纽带。六欲天与夜摩天井水不犯河水,一直相处融洽,所以这云都之外便是三不管的境地。 入夜后,术法高深的妖鬼两族经常出没于此,因为对鬼族来说,没有比仙人更好的滋补佳品了。瑶音连夜赶路,一路御剑而行,还要时刻担心遇到术法高深的鬼族,已经心力交瘁,仙法也已在透支的边缘。 瑶音盘算了一下:对于喜水的巴蛇来说,淮水的一切最为滋养,而淮水的起源地便在云都的西南云岭之上,它们闻到水的味道,逆流而上,去了水源地之后,一旦定居便甚少挪窝,所以,也不必急于这一时。瑶音细想之下,决定先在云都休憩片刻,稍作补给之后再行出发。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中布满了暗霞,成百上千的乌鸦不知被何事所惊扰,扑打着翅膀鸣叫着,那景象好不骇人。 一路行来,四周的灌木丛上布满了霜露,里头不时传来虫鸣,夜空中渐渐繁星密布,银河迢迢。瑶音定睛一看,突然发现与紫微星对应的帝星稍稍泛红,且黯淡无光。 莫不是天家有劫? 瑶音心一惊,发现自己只要一想到那个有着一头闪亮银发的昊月帝君,心情就莫名的烦躁。他过得好,她看不惯,可他若出了事她又不乐意,总之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内心就如同千百只蚂蚁在爬。 “罢了罢了不想了,天家的事情不是我等小人物可以揣度的,还是先填饱了肚子再说。”瑶音长舒一口气,解下斗笠,放缓了步子,朝不远处的酒肆走去。 酒肆里坐满了人,可就算是满座,大家也都是各吃各的,不甚交谈。她扫了一眼大堂,只有角落里的一桌还只坐了一身穿青衣的女子。 “我可以坐下吗?”瑶音走了过去,询问女子自己是否可以坐下。 女子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瑶音这才安然落座。 卖酒仙很快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牌子,牌子上写着各种食物的价格。 瑶音默默地数了数兜里的银钱,指了指小馄饨,道:“给我来一碗。”卖酒仙人点头,也不大愿意说话的样子,只向她收了二钱银子便离开了。 整个酒肆都沉浸在诡异的安静里,瑶音无聊,只能打量起眼前的女子来。女子的面庞艳如骄阳,眼睛里就像有一副水墨画一般,举手投足间更带有几分刻骨的风情,眼波流转之间,比那有着倾国魅惑的九尾狐族更多了几分妩媚。她黑发如缎,一木质赞子在脑后随意的绾了一个髻,肤如凝脂,却有些过白了。但是,比起脸庞,更让人欣羨的是她的身材。她大半个肩膀裸.露在外,香肩上文了一只绿色的藤萝,看上去无限妖娆。 瑶音吞了口口水,心道:“这样的尤物,哪怕是在上三天,也并不多见呀……” 瑶音四下看了看,发现这酒肆里不少人都在偷偷看那女子,但是他们却也只敢偷偷看看而已,没有人谈论她,更别提上来搭讪了。 瑶音心下顿时觉得奇怪,细思之下才发现不单是这酒肆,自从她进了云都开始,便见着街道上的每个人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大家不多交谈,整个云都呈现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意味。唯一发出声音的,便是那房屋顶上一排一排的鸦雀了,它们在夜半啼哭哀鸣,声音简直让人毛骨悚然。瑶音这时候真是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好好修炼法术了,否则也不至于被几只乌鸦给惊了…… 就在瑶音失神的片刻,女子忽然抬起头,朝她微笑道:“小仙子,你看什么呢?”顿时,酒肆内出现了不少碗筷掉落在地的声音。 此女的面貌完美至极,可这声音却嘶哑晦涩,比起凡间八十岁的老妪更有过之而不及。瑶音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同情,忍不住好奇道:“姑娘生的貌美,声音却为何这般嘶哑?” 女子饮尽了杯中酒,半晌才道了句:“天生。” 瑶音微笑地点头,既然她不愿多说,自己也不便多问了。 这时,小二端来了馄饨,碗里还在腾腾地冒着热气。瑶音早已饥肠辘辘,她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了一个送进嘴里。 “太好吃了!”瑶音心满意足的大笑,接连又吃了三四个。对面的女子见了,亦是扬起嘴角,似乎被她这副狼吞虎咽感激涕淋的模样给逗乐了。 “哈哈哈哈——老子什么都不怕!”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很快,发出大笑的那人转眼间便走进了大堂。 所有人皱眉盯着他,就像在看一个不怕死的怪物。 瑶音和女子也回过头去,只见来人是一个高约七尺,满脸蓄着络腮胡子的仙官。他面目不善,粗旷豪迈,身后还系了把宽大的斧子。 瑶音和女子面面相觑,都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眼里似乎都在说:“他明明有着上仙的气泽,却修炼出了一副江洋大盗的风骨,真真是人才啊……” 这时,那人突然大吼道:“来壶酒,上等的好酒!”说话间,连带整个酒肆都随之颤动。 “这、这位客官,小店已经满客,您还是去别家吃酒吧。”小厮颤抖道。 “你是没吃饭么?大点声说话会死么?本上神听不见!”那人一把将小二拎起来,瞪眼道:“别跟我小声小气婆婆唧唧的,本上神在天牢受了百年的折磨都没事,我还就不信那妖精能将我怎么着!若我遇到了那只妖精,我便让它从此在这世上消失!”他说着,走到正中的一桌前,一巴掌拍在那桌上,桌脚立时齐齐断裂。 “本上神在此,还不快滚!”随着他的一声怒吼,所有人应声出了酒肆,就像逃命一般,除了瑶音同她对面的女子。 瑶音是不知发生何事,想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自己吃自己的就没事了吧? 而藤萝女子则是嘴角含笑,气定神闲。 “再去给我拿十斤牛肉来!”上仙说完,坐在瑶音二人对面的桌上,挑眉道:“哟,这不还有两个不怕死的么?”说话间女子斜睨了那壮汉一眼,眸子里看不出喜怒。 “你个小仙子什么意思?看不起人?”仙官拍案而起,女子也不退缩,反而意欲起身。 瑶音心中一惊,连忙抓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同他过不去。 她弱柳扶风一个小仙女怎可能是个上仙的对手? 可女仙却是微笑地摇了摇头,拂开瑶音的手。 她走到壮汉面前,顺势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上仙,小仙这是仰慕您呀。”女子的声音煞是好听,嗲声嗲气,一扫之前的沉闷沙哑。 瑶音还来不及疑惑,便听那上仙大笑道:“哈哈哈哈——你仰慕我?这话从何说起?” 女子眼眸波光流转,媚声道:“这云都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云岭上来了只术法高深的鬼妖,这妖怪甚是讨厌那多嘴气粗之人,听说已经死了好些人了,这云都城里的仙人人心惶惶,都不敢大声说话了,而您……居然一点儿也不害怕,小仙自当是该景仰的……”她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了上仙的衣服里。 原本安静的客栈此刻更加安静了,只剩下仙官略显急促的喘气声,霎时间多了几分淫靡之气。 瑶音瞠目结舌,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这哪是仙人会有的姿态? “那鬼妖……本神是不怕的……可是小仙女你……你……噢……”仙官面红耳赤,喘息不已,“你真是个妖精!”他一把掀翻了桌子,将一片金叶子扔在了地上,打横抱起那名仙女,便飞奔出了客栈。 女子眯起眼,在他怀里娇笑喘息着。 她的眼眸里带着几分狠戾,上仙看不见,但是瑶音看见了。 紫眸! 她的眼睛是紫色的! 瑶音立即追了上去,可以转眼,哪里还有仙官和女子的身影? 她确定自己没有眼花,那女子的一双眸子变成了紫色——那是只有上位的鬼族才会有的眼眸颜色。 瑶音想起她口中的鬼妖,总有一种她就是那鬼妖的感觉,而那名虬髯仙人这一去……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上天有好生之德,可自己不是菩萨,那名女子与自己对面相坐她都丝毫察觉不出她的鬼气,可见她的力量比自己高出太多,她想救也只叹自己有心无力,还是明哲保身罢…… 经历这一出,瑶音也没了胃口,便重新穿戴好斗笠,继续朝淮水赶去。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四章 六欲天(4) 入夜后,云岭上起了一层薄雾,灌木丛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霜。一阵风吹过,树叶相互拍打沙沙作响,似是受到了惊吓一般。 寒意袭来,瑶音拢紧了衣领。 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花香,这对于寒冬来说有些反常,在这样的时节里,花儿早都该零落尘泥了才是。 “啊——”突然,前方传来一声男子惨叫。 瑶音立刻便听出了,这正是那虬髯上仙的声音!她急急地收住前去的态势,从飞行的木剑上落下,躲在了一大片毛竹林里。 她本不想多管闲事,但是一不小心,她就在竹子之间的缝隙里看见了骇人听闻的一幕——只见那青衣女子攀附在虬髯仙官身上,四周布满了藤蔓。那些藤蔓像有了生命一般,张牙舞爪地刺进了男人的身体里,吸食男人的精血。 女子肩胛骨上的藤萝纹身在黑夜里散发着幽幽的碧绿光芒,映衬着她绝美艳丽的脸旁,煞是妖异。她看到了竹林后的瑶音,遂舔了一口残留唇边的血液,极具诱惑地对她挑眉微笑。 那微笑充满了魅惑和杀气,让瑶音心头狂跳。 瑶音的运气非常好,第一次出门就遇到了鬼族。 妖族和鬼族是不同的。妖界之人一心向道,祈盼一日位列仙班。而鬼族之人,他们没有实体,靠不断的吸食他人精气来维持自身,他们完全放弃了修道,用最简单最原始也是最血腥的法子去获取力量,从而得到永生。他们不相信神仙只相信自己,他们踩着别人的尸体向上爬……在天界,鬼族就是杀戮的代名词。 那名仙官呼吸愈发微弱,只剩机械地抽搐。 因为他背对着自己,所以瑶音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她分明看见了他侧面暴起的青筋,和紧握的拳头里,指甲已经陷入了肉里,鲜血滴下来,又很快被藤萝所吸噬。 “大、大胆妖孽,快、快放开他!”瑶音脱口而出,但她一说完,自己就后悔了。她发现自己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手里只有一柄用来飞行的枯树枝。 “呵……”女子哂笑,柔声道:“小姑娘,本宫今日心情不错,不杀你,你且走吧。” “我、我已是成年仙人,放眼天界可当、当不起一个小字,你在此作恶,就、就不怕遭天谴吗?”瑶音强作镇定,可颤抖的声音却出卖了她。 女子抬眉,调笑道:“成年仙人,那是几岁?八十岁?” “是一百二十岁。”瑶音纠正道。 “这样啊……”女子掩嘴,便又是忍不住发出一阵银铃般的大笑,等她笑够了,才缓缓道:“百年时间对本宫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你还是太嫩了。”她说着,嫌恶的将已没了呼吸的仙官丢在一旁,又随手掐了个火星子扔在仙官身上。他的身体便燃烧起来,瞬间化为灰烬。 在漫天纷纷扬扬的灰烬里,她迈着猫步,身姿优雅地朝瑶音走去。 很快,她来到了瑶音身前,单手抚上瑶音的面颊,一边摩挲着她的皮肤,一边疑惑道:“模样倒是顶好的,不知道吃起来味道好不好?” 瑶音从出生到现在,哪里见过这样阵仗?她当下便被吓住了,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果然,外面的世界太危险,自己就该老老实实的待清净天里,或者去凡间猫着,就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了! “碧水你真是害死我了……我化成鬼也会来找你的!离笙师傅,永别了!等我来生再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瑶音内心挣扎数次之后,身体也不再颤抖,她认命地闭上了眼,静静等待死亡的到来。 女子微微一笑,道:“小姑娘,本宫今日已经吃饱了,不会吃了你的。所以,你的表情不必这样视死如归。” “当真?”瑶音缓缓睁开眼睛,却见女子面色突然一变,她突然张开了满身藤萝,将瑶音裹成了一颗巨大的绿果子,就在瑶音以为她改变主意的时候,空气里突然传来一阵浓郁的花香,是她从来没有闻过的花香。馥郁芬芳,浓烈到让人想吐。 “没想到她也来了……”女子说着,又用藤萝捂住了瑶音的嘴。 “呜呜呜——”瑶音满眼惊惧,拼命地挣扎起来,女子便接连道:“本宫说了不杀你,就不会杀你,若你还想活命,就不要发出声音来,否则,别怪姐姐我保不住你。”女子的声音重又变得嘶哑,瑶音这才不置可否的点头。 她这下才明白,鬼妖这样做不是想杀自己,而是想要救自己。瑶音不得已,只能闭紧了嘴巴,强迫自己去相信她。但是内心同时也在暗暗流泪,哀叹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可真是不太好…… 随着空气里的花香愈渐浓郁,黑暗中,一个身着大红色衣裙的女子越走越近,她的身上披了件黑色的斗篷,手里提着一盏灯笼,在她身后所经之处,一路开遍了火焰般的曼珠沙华。 曼珠沙华赤红妖冶,十分炫目。 待她经过虬髯仙官的尸骸的时候,四周响起了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同时传来女子娇俏地声音:“十宴姐姐,你莫不是饿昏头了,连这等下贱货色也要?” 被称作十宴的女子笑得一脸坦然,冷哼道:“本宫做事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你还是回到主上身边,乖乖当你的花骨朵儿罢。” “呵……”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冷笑,同时,一阵寒风吹过,巨大的帽子被风吹下,落在了肩上,露出她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庞。 又是一个大美人!瑶音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只觉得这世上所有花儿的美丽和娇艳加起来都及不上她容颜之一二。 只见她寒着一张脸,冷笑道:“我知你瞧不起我,怨我迷惑主上,可是,大家各凭本事吃饭。你能坐上鬼君的位置,是你法术了得。我容颜无双,想要成为他的妻子,也不是痴人说梦,不是么?” “呵……这夜明宫上上下下就属你最痴,”十宴大笑,道:“你随了主子这么多年,他都未曾有立你为妃的打算,如果我是你,哪里还有脸面继续纠缠下去?” 红衣女子闻言,突然开始笑了起来,她笑得花枝乱颤,身后的曼珠沙华也开得愈发红艳,愈发灿烂。 等笑够了,女子突然面色一沉,恶狠狠道:“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他的正妃,得到那具金身。届时,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夜夜跪在我的脚边,做一个洗脚侍婢!” “本宫随时恭候大驾,不过……”十宴面色一变,抬手便一记掌风劈了过去,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红衣女子的脸上便应声多出了一个五指印。 “不过本宫现在还是鬼君,你见了本宫需得恭恭敬敬低头行礼!这是规矩,坏不得。”十宴笑靥如画,不无骄傲道:“这只是给你一个小小的教训,让你长长记性,下次,可不要忘了双膝跪地行大礼。” “你!”女子咬牙切齿地捂着脸,眼眶里有眼泪在打转,她吸了吸鼻子,最终长舒了一口气,跪下身子,恨恨道:“鬼君大人,主上还在前边等我,漓落先行告退了。” “不送。”十宴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指甲锉,头也不抬地磨着指甲。 红衣女子站起身,又忍不住道:“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罢。” “呵,本宫跟你瞧了千百年了,还怕继续瞧?”十宴一脸嘲弄。 “……”漓落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一拂袖便转身离开了。 “哎,看到花漓落生气了,本宫的心情便愈发的好了呀,连人都变年轻了似的。”十宴说着,从兜里掏出面做工精巧的小镜子,对着镜子捋了捋耳畔垂落的长发,径自沉醉道:“千年美貌如一日,说的就是本宫呀。” 瑶音在她身后,恰好能看见她镜中的模样,只见镜中的女鬼浑身缠绕着鬼气,手指纤纤细长,指甲幽黑而尖利,活脱脱地幽冥鬼爪,让人不寒而栗。 这应当就是鬼妖中,法力最为高深的修罗王了…… 瑶音吓得再次全身发抖,十宴听到动静,才想起被自己困在了藤萝中的小仙子。 “你很怕我么?”十宴将瑶音放下来,笑道:“还是,觉得我镜中的模样很可怕?” “你、你是鬼君十宴!”瑶音只觉自己运气真是好到爆,第一次出远门就遇到鬼族,还是鬼族之王!可她刚刚似乎听见十宴称另一人为主上,还有鬼族的位份在鬼君之上?这可真是新闻,从未听人说起过。 “本宫法名十宴,也确实是鬼族之君。”她说着,挑起瑶音的下巴,笑道:“你还没回答我,我镜中的模样,究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好、好看……”瑶音结巴道。 “好看?那你怎么还这样害怕?”十宴眼中充满了困惑。 “真的……别有风姿。”瑶音欲哭无泪。她虽然很怕她,但是却没有说谎。镜中化作修罗王的十宴,非但没有变得丑陋,反而更添风姿,让人刻骨难忘。 十宴笑的花枝乱颤,又照了照镜子,可就在这时,她的笑容却凝固在了脸上,双眸里写满了惊讶。 瑶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镜中与十宴并排站着一个女子。那人红衣金冠,表情豪放不羁,给人的感觉孤傲大气又桀骜。她的五官精致完美,美艳程度放眼三界,无人可及。 “她是谁?”瑶音好奇,说着,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因为她说话时,镜中那人也张开了嘴,她蹙眉,镜中人也在蹙眉,最后瑶音干笑起来,却发现镜中人也在干笑。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镜里镜外却判若两人。二人五官截然不同,气场也不一样。 和镜中人一比,堪称绝美的瑶音和十宴立刻便失了颜色。 “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你说她是谁?”十宴皱眉,道:“这面水镜,可以看到人的前世。” “不可能是我,我是无根的仙果。” “那你怎么解释这面镜子?”十宴沉思道。 “……”瑶音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但是看着镜中人火红的大氅,她突然想起了梦魇中的自己——那个喜欢穿红衣大氅,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的神女。 这是她第一次身体力行的知道,原来梧桐树上结的果子还会有前世。以前她同师傅离笙仙人提起过自己的梦境,离笙总是温柔敲她的头,说:“梧桐树是没有根的,你只是九天十地四海八荒内的仙气结出的仙果,不必历劫便生来仙胎,这是你的福缘。” “等等,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就在瑶音思考着自己的前世时,十宴突然盯着镜中的瑶音若有所思。 “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你了!”没过多久,便见十宴的眼里写满了兴奋,大笑道:“漓落啊漓落,以后怕是没有你的舒坦日子了!” 十宴说着,掐了个法诀,便将瑶音的身形容貌变成了镜中人的模样,然后一把提起瑶音,带着她向云岭深处飞去……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五章 六欲天(5) 在云岭深处,雾霭氤氲之中,隐着一处庄园。庄园内松竹遍地,流水潺潺,四周很是幽静,只偶尔听得几声虫鸣。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影子如烟一般飘散,逆风而行,然后又在假山上慢慢凝聚到一起,瞬间又化作了人形。 男子漂亮精致的五官上写满了淡漠,他轻轻落下,抄着手靠在假山之上。他穿着一身黑衣,宽大的后摆长长地拖曳在地上,黑发亦如绸缎般垂于腰间,末尾处一根泛着银色光芒的丝线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在假山旁边,悄悄开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曼珠沙华,他看着花儿半晌,见她始终不露出真面目,才扬起嘴角,催促道:“出来吧。” 他说完,那尾花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抖了抖,不一会儿便盛开出来,一缕轻烟升起,地上便幽幽出现一抹红色的身影,花漓落捂住脸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谁欺负你了?”男子一脸温柔的笑意,关切道。 花漓落看了他一眼,便撅起小嘴,嗔怪道:“你究竟绑了我来的目的是什么?本就是你将我掳了来,却又为何不给我名分?” “……”男子俯下身,牵起了她的手。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举手投足间亦充满了怜爱,但是他却似乎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花漓落满脸委屈,接连道:“你知不知道她们都在笑话我?十宴更是不将我放在眼里,你看,这一巴掌就是她打的!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为你受尽了屈辱?” 面对花漓落一系列地问话,男子始终都是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明明充满了怜惜,却又似乎不那么在意。 “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花漓落哭诉道。 “当然在听,”男子微笑道:“我静静地听你说完,等你发完脾气,说完委屈,气也就能消了一半了,对不对?”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花漓落眼眶泛红,霎时间泪如雨下,连连道:“这么多年来,你总是在回避这个问题,你究竟什么时候才娶我?” 男子微微叹息,道:“我不过想给你好的生活,让你不用在黄泉路上开得那般辛苦。” “黄泉路上开遍的苦,也不及你给我的十万分之一!”花漓落抽回手,捂着脸大恸道:“你知不知道我在落月宫里待得很煎熬?你明明是我的,可我却要忍受她们想尽办法来拆散你和我!” “……”男子听完,淡笑地摇了摇头,又在一旁随手摘起了一株曼珠沙华,放在她的手心里,道:“莫要为这些小事不开心,你知我最疼你,旁人再是费尽心机,也无法撼动你的地位分毫。” “你惯会哄我!”花漓落扭过头,不再理他。她的眼眸里分明是生气的模样,可嘴角却又带了丝丝笑意。 很明显,她喜欢听他的甜言蜜语,享受着他的宠溺,做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想要博得他的关心而已。 突然,男子的眼神变得凌厉,浑身上下充满杀气,他一拂袖,一道劲气便破空而去,不远处的树枝应声断落,同时传来的还有一名女子尖细的叫声:“好痛——” 男子应声望去,便见着黑暗中,一身穿红衣头戴金冠的美人躲在树丛后不知所措。 瑶音双手捏着裙摆,呆呆地看着黑衣男子失了神。 而黑衣男子也是一脸错愕,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瑶音咬了咬嘴唇,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容貌能与昊月帝相提并论的男人。 “你是何人?”男子高声一喝,“谁派你来的?” 瑶音被他凌厉的眼神所惊吓,这才回过神来。她一想起对方是术法高深的鬼族,便下意识祭起树枝,飞身向南面逃去。 “定是个普通的小仙女,你不要管她了。”花漓落拽了拽男子的衣袖。但是男子根本连看都不看她,他的身上升腾起一股强大的灵力,整个身体都跟着悬空起来,眼看便是要追上去,花漓落立刻起身拉住他,“你要去哪?你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 “漓落,不要胡闹。”男子皱眉,甩开她的手便追了上去。 不远处的十宴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大敞着衣襟,露出雪白的香肩。 她靠在门廊上,笑得花枝乱颤,肩上一株缠绕的藤萝在黑暗里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 瑶音行走如风,使尽全力向南奔逃。她的心头狂跳,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那个黑衣男子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个美到令人心颤的男子让她想要逃跑,他的气息让她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害怕。 瑶音飞了不一会,便发现自己有些灵力不济。 “那人如果要追来,怕是早就已经追上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脱离危险了罢?”瑶音一边想一边放缓了御风的速度。渐渐的,前边传来落水的声音,水声越来越大,想来前头应当就是云岭的末端,淮水的起源,天地渊瀑布了。 就在瑶音放下悬着的一颗心时,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强烈的杀气,她还不及回头,那人已是向她袭来。 瑶音闪身一躲,却发现自己避之不及,那道强大的劲气让她全身一颤,随后重重向后飞去,“嘭”地一声巨响过后,她最终撞在那河中的巨石之上。 瑶音感觉到肩膀上传来火烧一般的疼痛,低头便发现自己的肩膀不过是被鬼气擦伤,而那人的法力之高,是她平生未见,如果他想杀自己,自己根本不可能避过。 瑶音了解到这一点,反而镇定了,索性坐在石块上,不吵也不闹,更加不打算求饶。她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反正横竖都是死,那就悉听尊便,随君处置”的模样。 “你不是琼华。”黑衣男子飞在半空中,在她身前停下。 “我当然不是琼华,你认错人了!”瑶音正看眼睛,发现眼前人的周身已经没有了杀气,心下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拧了拧自己湿哒哒的衣裙,才发现自己原先灰白的道袍不知何时已变成了红底鎏金大氅,看上去华贵无比。她再低头看水面,便发现水中倒映着的,分明是自己在水镜中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瑶音看着水中的倒影呢喃。 “你是谁?”这时,男子又是高声一喝。他的语气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瑶音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这一晚上也真是倒霉,遇到的都是法力高深的鬼族,眼前这一个,更是连鬼君都要唤一声“主上”的人。 瑶音想着自己反正也打不过他,逃也逃不掉,而他若要想自己死的话,只怕自己造就已经化成灰了,便也不害怕了。于是理直气壮道:“你现在要么吃了我,要么放了我,何必浪费大家时间?”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男子眯起眼,故作凌厉。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和鬼族妖魔没什么共同语言。”瑶音认准了他不会杀自己,于是愈加放肆起来。 “呵,你还是一副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神女做派,这么多年过去,仍是一点都没变。”男子说完,在她身边落下。 瑶音心中有千百个问号,但是问出口的却是:“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我跟你很熟吗?” 她本来是想气气他,却哪曾想到,他竟然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很熟。” “你是谁啊大叔?”瑶音只觉得很烦躁,便脱口而出。 “大叔?”男子眯起双眼,挑眉道:“你以前可不这么叫我。”男子突然靠近瑶音,右手慢慢抚上她的面颊,在她耳边温柔地说道:“你以前可天天追在我后面,唤我师尊呢。” “你认错人了!”瑶音再次强调,男子呼出的热气让瑶音一阵面红耳赤,她下意识想要推开他,哪知对方却先她一步往后一躲。 瑶音扑了个空,“扑通”一声再次跌进了水里。 瑶音染湿了衣冠,模糊了妆容,她索性将身上乱七八糟的珠玉环佩扯了下来。少了这些束缚,她顿觉舒畅了许多。 水面刚刚淹过瑶音的胸口,她一头乌黑如墨的发丝散落在水里,水珠划过她凝脂般白皙的颈项,然后流进了胸口。 男子有那么一瞬间看得失了神,但也仅限于一瞬间而已。 冬日里的河水冰寒刺骨,被冰凉的冷水一浸泡,瑶音只觉得肩膀上的疼痛愈加明显。她的红衣大氅全都浸湿,湿哒哒的黏在身上,风一吹,更是透心的凉意。她现在已经没有多余的灵力来抵御寒气了,她只觉得自己今晚就算没有死于鬼族人之手,大概也会被冻死在这里罢…… 就在这时,天空中一轮堪比明月的启明星划过夜空,光彩夺目,绚烂了九天十地的夜空。所有星辰在它的光辉照耀下都变得黯淡无光,毫无亮点。 待那一阵光芒过后,便有数不清的银白色天马从苍穹中飞过。它们六只列成一排,一排接一排的划过苍穹,远远瞧去就如一条银色的发带,在空中飘舞翻飞。 待天马疾驰过后,便是一辆银白的马车飞过,它被天马拉着,从天幕上划过。娟白的飘带系在马车的四周,在空中留下美丽的光芒,马车经过的地方流光溢彩,似乎连整个天空都因他而灿烂。 “那是什么?”瑶音第一次见到这么盛大的场景,嘴张得都快能塞下一个鸡蛋了。 “昊月的仪仗队。” “天帝……昊月?”瑶音想仔细看清楚马车上的人,却奈何却相隔太远,只能瞧见银白色的一片。 他们美得太过璀璨,美得不真实了,远远瞧去,如梦如幻。这是在清净天里绝对不可能见到的场景。 “既然遇到老朋友,那便陪他玩上一玩。”男子若有所思,看着耀目的银辉渐行渐远,夜空重又恢复平静。 男子这才收回目光,对瑶音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管我叫什么名字?我不想和鬼族打交道。”她一听见昊月的名字,心里就更加觉得不舒服,于是更加不耐烦,直道:“您大人有大量,如果不杀我就赶紧放了我,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 “你且走罢。”男子打断她。 “真的?”瑶音见他这样爽快,反而有些不敢相信了。 男子点了点头。 瑶音确定他真的放了自己之后,立刻从水里跳了起来,边走边道:“山水有相逢,咱们后会无期!” “等等,”男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把拎起瑶音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将她拎到草地里,笑道:“就这么不想看见我?以前你可是跟在我身后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 “我绝不可能同鬼族之人有来往,更别提会喜欢你了!”瑶音嗤之以鼻。 男子不怒反笑,道:“记住,我现在的名字,叫花君宴。”他说着,从小指上脱下一枚细小的银色戒指套在了瑶音左手的中指上。他用命令的口气道:“这是我鬼族的圣物,有了他鬼族之人便不敢动你,以后我找你,你必须立刻回答。” “……”瑶音一脸呆愣,充满疑惑地看着他。他也同样盯着瑶音,双目中的散发的气魄让瑶音最终只能呆呆的点了点头。 “乖。”花君宴亲昵地拍了拍瑶音的头,那驾轻就熟地模样,好像曾这样拍打过无数次。 瑶音反应过来后,便愤怒地一拳打过去,却只打到他身上的一缕黑烟。她定睛一看,面前却哪还有花君宴的影子? 他眨眼间消失了,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一般。 瑶音看着左手中指上的银色指环,简单古朴,却又沉稳大气,发现自己似乎越看越喜欢。待她看久了,便觉得自己脸颊泛红,心跳加速。 “这肯定是鬼族魔物,戴久了必会被其摄去心智!”瑶音将自己的反常归功在银戒之上,于是想要挣脱它。可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不能将它脱下来。那戒指就像长在了手指上,纹丝不动。 最终瑶音放弃了,只得从裙摆上撕下一条布来将它裹住,眼不见为净。 瑶音在岸边生了一堆火,她将外衣脱下来挂在一旁烘烤,自己则靠着火堆渐渐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梦见自己霸道地将一枚银戒套在一个黑发男人的手上,一如花君宴对自己所做的一般。她看不真切梦中人的容颜,可看得出来他应当是极为生气的,因为他立刻像触电一般嫌恶地收回手,转身就将戒指取下,扔进了碧海。 戒指“扑通”一声落在海里,再也寻不见踪迹。 男子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傻傻地呆在岸边,泪如雨下。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六章 天劫(1) 是夜,在六欲天最高的一座山巅上,有一座宅子,它是天君昊月的行宫。这座行宫沿用了离恨天的规格,一切都以白色为基调,既古朴又不会感到沉闷,既精致又不乏大气。四周仙气环绕,仙音袅袅。 所以,当花君宴穿着一身黑衣驾临寒衣殿时,他的身影显得那么刺眼和格格不入。 他悄无声息地驾临寒衣殿,落在天君昊月的寝宫里。 “好久不见。”花君宴一脸微笑,但是笑意却并非发自肺腑。他的眼神清冷,却又带着几分玩味。 榻上的昊月本已歇下,他听到呼唤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眸。 他坐起身,面色平静地打量着眼前人,淡淡道:“你是何人?” 花君宴微微一笑,“熟人。” 昊月耸肩,淡道:“能不动声色闯入孤的结界,在孤所认识的人里,没有。” “真的没有吗?”花君宴笑道。 “有也已经逝去多时了,你不会是他们,他们不可能回来。”昊月闭上眼,语气充满了笃定。他的思绪虽已飘远,但是整个人的气场却仍是我自巍然,气定神闲。 花君宴见了他这副死气沉沉的模样,突然觉得他好像才更像是鬼族中人。花君宴忍不住调笑道:“你尚且年轻,何故称孤?连我都没有自称孤。” 昊月睁开眼,淡笑道:“孤家寡人,自然称孤。” “好罢,十丈红尘,弱水三千,你作为天族之君,竟然让自己孤家寡人至今,真是让人钦佩。”花君宴毫不在意地嘲笑道:“但是,痴情是年轻人的玩意,你到底还是没长大啊……” “你是第一个说孤尚且年轻的人,你究竟是何人?”昊月陡然睁开了眼睛,正襟危坐,仔细地打量起眼前人来。 花君宴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突然伸出右手,凌空折下了花瓶中的红莲,下一刻,红莲便化作烟火朝天外飞去,渐渐在空中升腾起了一片火烧云。 “天边燃烧的红莲是凤凰涅槃,是转世重生。你可以叫我花君宴,也可以唤我慕君,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师尊,随你高兴。只是……你不能再叫我君上了。” 昊月霎时睁大了双眸:“怎么可能……” 花君宴笑着点头:“乖徒儿,为师一日内接连遇到两位故人,心情大好。近来总觉着有些手痒,不若让为师看看,多年不见,你的法力可有进步?”他说完,突然飞身而起,祭起一掌向昊月猛攻而去。 花君宴看似温柔的外表下,掌风实则劲道十足。 昊月虽震惊于他说的话,却没把他话中的内容当真,于是只用了半分力气接招,不料竟被他震退两步,吃了不小的亏。 “当年你和琼华尽得我真传,琼华天生神力,最后结局不过殒命离恨天,你却能在天界,历经千年天劫而依旧安好,我不得不好奇,你如今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花君宴一脸笑意,说完,再次向昊月袭去,“拿出真本事来,下一招,不会这么轻松了。” 花君宴巨大的灵力带动周身的事物四散而去,昊月立刻支起护壁,以守为攻。 “孤早已算到近日有大劫,此劫就是你么?”昊月正色道。 而花君宴只笑,不作回答,手上的劲力却又加重了几分。 昊月额上滴下汗水,看得出他现在很吃力,然而他仍是不打算反击,又道:“你说今日遇到了两位故人,除了孤之外,还有一位……是谁?” “你猜。”花君宴仍是嬉笑,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 面对他毫无章法且力道十足的攻击,昊月盛怒,决定反守为攻。 “这里视野不开阔,我们去外面打。”他说完,陡然收起护壁,闪身飞出了寒衣殿。 花君宴紧跟其后,跟了出去。 二人在碧空中缠斗,一黑一白两道光芒遮天蔽日,但是始终都分不出高下。 感受到昊月不痛不痒的攻击,花君宴蹙眉道:“这样打下去,一年都分不出胜负,用尽全力,我就告诉你想知道的事情。” “若孤用尽全力,你还有命说话么?”昊月冷笑。 “你尽可以试试。” “好。” …… 下一刻,一阵白光笼罩了九天十地,四海八荒,整个苍穹陷入了白浪之中。但是很快,天空却又被黑暗所笼罩,整个三十三天皆伸手不见五指。 黑暗持续的时间也不长,几乎很快又恢复了明亮,天空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高挂在苍穹的紫微帝星,却渐渐暗了下去……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七章 天劫(2) 黎明时分,天光将将放亮。 瑶音从梦中惊醒,余惊未平。 她回想昨晚那个梦,以为自己哭了一整夜,可清醒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期的眼角带泪,一种怅然若失流淌在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 周遭的空气冰冷,唯有左手的中指传来丝丝温热的质感,让她觉得很安心。她低下头看着那枚银戒,发现有了这个戒指之后,心中突然就不忐忑了,反而变得很有安全感。不知是因为戒指本身,还是因为戒指背后可以凌驾于鬼君十宴之上的权力……可不管如何,力量和安全感才是成正比的,自己在六欲天就犹如井底之蛙,连蝼蚁都不如,如今提升自己的力量,才是当务之急。 当然,在修行之前,她得先找到那一窝小巴蛇回去复命,否则被扔下了诛仙台,可就只剩下一缕青烟了……瑶音打了个冷颤,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从一旁的木架上取下了外衣穿在身上。她的外衣又变回了之前毫不起眼的粗制的灰白袍子。她走到岸边去梳洗,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毫无意外的,她的脸也已经变回了从前的五官。昨晚红衣大氅的神女就如同做了一场梦。梦过无痕。 “这一切都是十宴的障眼法吧,她究竟想干什么?”瑶音心中非常疑惑,可凭她的脑子,便是如何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来,临了只能无奈地安慰自己道:“不想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毕竟,船到桥头自然直,千金散尽还复来!” 瑶音扬起嘴角,精神饱满地出发了。 清晨的空气总是十分的新鲜,空气中飘散着雪的味道,让人觉得安逸又美好。四周很安静,只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在地平线上徘徊,朝霞后面是一颗颗忽明忽暗的星辰,紫微星的对面,帝星明明灭灭,像是随时要陨落了一般。 正在瑶音疑惑帝星黯淡无光时,却听“轰隆”两声巨响接连响起。 巨响震彻山林,耀目的白光应声而出,笼罩了九天十地四海八荒。 瑶音被晃得睁不开眼,还不等她习惯刺目的白光,紧接着,却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袭来。这让她一度认为自己是不是被白光刺得失明了? 过了好一阵,黑幕才渐渐褪去,山林中复又恢复了平静。 “好好的怎么变了天了?”瑶音蹙眉,只觉得怪事天天有,最近特别多,尤其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怪事,一件接一件地玩命演出,害得她方寸大乱,不知所措。 但是好在,这一场天地巨变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她也始终认为,天塌不下来。就算塌下来了,也有高个子的顶着,她担心再多,也是杞人忧天。 瑶音调整了一下心态,便继续往下游飞去。 在天地渊瀑布下面有个天然的泉池,听说泉池旁边山清水秀,鸟语花香,是三界之中最受欢迎的旅游胜地之一,经常有情侣相约在此看风景。 瑶音飞到之后才发现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天地渊瀑布下就犹如遭遇了一场浩劫。大片大片的山林都被大火焚烧殆尽,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土地。 哪有鸟?哪有花?简直连片完好的可以立足的地都没有! 而天地渊原本就是一个大池子,但是如今却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砸出了一个更大的窟窿,池里的水被蒸发得差不多了,四周皆是烧焦的痕迹,形状犹如被离恨天上掉下来一块巨大的陨石给砸中。 瀑布流下的水不断地朝天坑里流,还不够漫到河道里,可见这个坑是刚形成没有多久的。 “离恨天上哪家的大神又在乱扔东西了?”瑶音心中好奇,缓缓的落在了天坑边上。她仔细的打量着池子,便见水中央似乎漂浮着一大团黑色的丝状物,形状纠结,很是骇人。 就在她盯着瞧的时间,那团丝状物已经飘到了她的脚边。 在这充斥山精鬼魅的六欲天边城,瑶音本着好奇心害死猫,以及明哲保身的态度正打算要离开,那团丝状物里却突然伸出了一只白皙的手臂,一把抓住了瑶音的脚踝。 瑶音大惊,下意识拔腿就跑,但是她却忽略了那只手的力气,她不仅没有跑掉,一个不慎,竟还被他拽进了水坑里。 有水鬼! 这是瑶音的第一反应。 “救我……”虚弱的男声在瑶音耳边响起,同时,她感觉到有一双手不断地将自己向下推搡。瑶音本来熟识水性,但是被他这样一惊扰,害得她连续呛了好大几口水,险些被他害死在这里。 待瑶音恢复了神智,掌控主动权之后,便报复性的踹了那人几脚,更是将他踩到了池底里践踏。但是很快,她便发现对方居然是个毫无法力的凡人,还不会游泳,眼看就要被淹死了……瑶音大惊,立刻拎起他的衣领,飞出了水池。 瑶音将他平放在地上,一探鼻息,却发现他竟已没了呼吸! “哎,只能便宜你了。”瑶音思索着,便俯下身子,嘴对嘴地渡了一口仙气与他。这时,男子原本紧闭的双眼突然瞪得溜圆,下一刻,只听“啪”地一声,他高高扬起的右手,便又快又准又结实地在瑶音面上落了一个巴掌印。 “放肆!”男子双颊绯红,喘着粗气大喝,眼神里似乎还有些委屈和不忿,活像被打的是他一般。 瑶音懵了,半晌才回过神,怒道:“我是你的恩人!有你这么恩将仇报的吗?”她说着,男子却不依不挠,再次高举起右手,眼看他又一巴掌要扇下来了,瑶音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脉门,“咯噔”一声过后,她便废了他的右手。 瑶音扬起下巴,不无骄傲道:“都说凡人忘恩负义,此话当真不假,这是给你的小教……” “啪!”还不等瑶音说完,她的右脸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巴掌。 “你!”望着他高高抬起的左手,瑶音彻底怒了。她翻身上前,骑在他身上,左手将他的双手握住,扣在头顶,右手则“噼里啪啦”地一口气打了他几十个耳光。 “本姑娘受了一晚上莫名其妙的闲气,这会儿正好拿你出气!”瑶音边打边哭,哀叹道:“本姑娘大发慈悲的救了你,你就这样对我?天气有多冷你知道吗?你知道用灵力抵御寒气有多艰难吗!你如此恩将仇报,就别怪我下手无情!” 男子本来很生气很大力的挣扎,却在看清瑶音的脸之后不再反抗了。他呆呆地盯着瑶音的脸看,看到后头,连瑶音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了。她拿他当出气包一样打了良久,面对一个不会反抗的人,她自己都觉得很没劲。 “算了,暂且放过你。”瑶音叹了口气,翻过身就地躺在了他的边上。这是她第一次打人打到气喘吁吁。 这时,男子却侧过头,盯着她的侧面,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夜九?” “什么夜九夜八的,不认识!”瑶音翻了个白眼,不耐道:“真是莫名其妙,怎么每个人见了我都跟遇见老情人似的?叫出来的名字听都没听过!我是仙果,无根的仙果!” “哦。”男子一听说她是仙果,眼中的热情便在瞬间退去。他转过头,不再言语。 瑶音偷偷瞄了他几眼,发现他的脸虽然已经被自己打成了包子,双眼也被扣上了乌黑的熊猫圈,但他的那双眸子却着实是好看。星河流波,广袤似海,清澈深邃间,还带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感,乍一看还有那么点贵族气质。这样的气质在仙家中都不多见,而他一个凡人,却能有如此好看的眼眸,着实令她惊讶。 察觉到瑶音在看自己,男子狠狠地回瞪了瑶音一眼。 “你当我稀罕看你?”瑶音翻了个白眼,转过头,不再看他,转而看向天幕。 正当天光愈见明亮的时候,一件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帝星散发出一抹诡异的红晕之后便彻底从星图上消失了。 瑶音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没错,它真的消失了。 而后太阳从地平线上冒出头,霎时天光大亮。星辰落幕。 “你看见了吗?”瑶音惊讶道。 “看见了。” “你也看见了?” “嗯。” “你看见什么了?” “帝星消失了。”男子一脸平静,似乎根本不知道帝星消失意味着什么。 瑶音有些怔忪,好半天没有说话。 瑶音的面色有些沉重,男子察觉到她的反常,道:“你在伤心吗?” “伤心?”瑶音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你知道帝星陨落意味着什么吗?哈哈哈哈——昊月死了!天君驾薨了!哈哈哈哈——”瑶音大笑,笑了很久。可她笑着笑着,却又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她小声地呢喃道:“这种事情,应该不会发生吧?”她的声音似问询,又似笃定。 “怎么,你喜欢他?”男子转过头,带着些许玩味看着她。 “喜欢他如何?不喜欢又怎样?”瑶音睨了他一眼,道:“放眼三界,喜欢天君不是很正常么?” “很正常啊。”男子点头,又道:“那你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瑶音冷哼了一声,骄傲道:“虽然喜欢昊月的人很多,但是本大神却是对他不屑一顾的。” “是吗?”男子轻笑,转过头不再言语。 瑶音被他这副明显带着轻蔑的模样给触怒,连连道:“你一介渺小的凡人懂什么?本大神用得着跟你解释?”瑶音虽然嘴上说不解释,但很快又脱口而出:“何况他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忘恩负义之徒,有什么了不起的?” 男子闻言,突然脸色一沉,眼眸中寒光一闪,冷冷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你真想知道?”瑶音眼带玩味。 “嗯。” 瑶音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是昊月的前女友,你信不信呐?” 男子闻言,斜睨了她一眼,便转过身子,不再理会她。 瑶音也收起玩笑,不再逗他。她一面拍打着身上湿透地衣裳,一面心不在焉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想了想,半晌才道:“紫宸。” “名字还需要想的么?” “……”紫宸没有回答。 瑶音笑道:“你的名字可真霸气,紫气东来,宸安八荒,帝王的专用字,也只有你这种不学无术的凡人才敢用。” “……” “我叫瑶音。”见他不说话,瑶音也不生气,转而看着天际若有所思。 “传说昊月天君无所不能,应该不会真有什么事罢……”瑶音担心道。 “你不是很讨厌他么?他出事,你该高兴才是。”紫宸心不在焉的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瑶音的脸,似在思索遥远的记忆。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看我?活像看见你祖奶奶从坟墓里活过来了似的……”瑶音横了他一眼,见他露出异样的神色便气上心头,怒道:“你还看?你再看试试?再看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紫宸不顾瑶音的警告,仍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瑶音忍无可忍,于是又扑上去,将之狠狠地教训了一番。紫宸想要反抗,但凡人怎么可能是仙家的对手?他挣扎了两下便不动弹了,索性闭着眼睛任她发泄。 “你怎么不反抗?”瑶音疑惑。 “反抗有用吗?”紫宸一脸苦笑。 “咦,这是什么?”就在这时,瑶音在他腰间摸到一块通体血红的玉石,遂解下来拿在手中把玩。那玉石晶莹剔透,温润祥瑞,一看就知是个好宝贝。 “你一介凡人,怎会有如此上等美玉?说!从哪偷来的?” “不是偷的。” “那是哪来的?” 紫宸想了想,淡道:“前未婚妻送的。” “未婚妻?” “算是吧……”紫宸颔首,接道:“彼时我在昆仑山上做樵夫,偶遇下凡的仙女,她把我带到天上来,但是她的家人不同意这门婚事,于是将我赶出仙府。临走时,她将这块玉石赠与我,全当作补偿了。” “有穿的如此华贵的樵夫吗?”瑶音抓住紫宸的衣角,在他眼前晃了晃:“虽然你的衣服大半都烧焦了,但这些没有损坏的地方可都是通体白银鎏金的!你会穿成这样去砍柴?穿成这样去结婚都嫌奢侈!而且,一个樵夫会名唤紫宸?未免也太有文化了!” 紫宸长大了嘴,半晌没有接话,但在瑶音吃人般眼神的威吓下,还是硬着头皮继续道:“名字是前未婚妻取的,她是仙家大户的嫡女,带我见父亲必然怠慢不得,所以给我添置了这件新衣。但是他父亲一见我是个凡人,便直接将我撵了出来,我也算是空欢喜一场。” “实在是太可恶了!爱情理应不问出身,硬生生拆散相爱之人会遭报应的!”瑶音听完,已然义愤填膺。她大怒道:“是哪家的小姐?我去帮你讨个说法!” “……”紫宸哑然,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想了一会才说:“她叫摇筝。” “青帝太一府上的大小姐,摇筝帝姬?”瑶音双眸瞪得溜圆。 “嗯。” “青帝太一可是离恨天上的仙家大户!他的尊号不是上仙,而是上神!知道上神意味着什么吗?” 紫宸摇了摇头。 “哎,”瑶音叹了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青帝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君!兄弟你节哀,癞蛤蟆是吃不到天鹅肉的!” “哦。”紫宸漫不经心的应答着。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咱们有缘再见罢。”瑶音站起身,拍了拍满是灰尘的衣服。 紫宸闻言,连忙拽住她的胳膊:“你走了我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你怎么办?这六欲天上只有四种人,仙家,妖精,鬼族,还有被包养的凡人,但是你哪一种都不是,还是赶紧回凡间去罢。” “你包养我不就好了?”紫宸一脸懵懂,似乎完全不觉得被人包养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瑶音哑然失笑道:“首先,我没有能力包养任何人,其次,你也没本事被任何人包养。”她说完,将他带到水边,指着他水中的倒影,道:“你这副尊容,会包养你的不是瞎子就是傻子。” “这……”紫宸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惊呆了。“节……”瑶音的哀字还没说出口,却听他连连大笑道:“这副模样真是太适合现在的我了!” 瑶音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只觉得这人是不是被她打傻了? “我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吧。”瑶音说完,转身就走。 “你不能走!”紫宸一把拖住她的脚,道:“我不管,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瑶音大惊:“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我救了你一命,难道还需照顾你一生?” “我不管!我在这里就只认识你一个人,你走了我必死无疑,你忍心看着我死吗?” “……” 瑶音想了想,好像……似乎……没什么好不忍心的? “上神……”紫宸眼巴巴地看着她,哀求道:“你肯定不忍心的对不对?” “哎,罢了,念在你刚失恋的份上,你就暂时跟着我罢。不过我要与你约法三章。其一,你不许烦我,二不许提要求,三,一旦我的事情办妥,你就必须自己去求生,不能纠缠我。” “好!”紫宸一口答应。 瑶音又道:“等我办完差事之后,就需得回去复命,我不可能护你一世周全,你明白吗?” 紫宸听着,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这块血玉就当你交的保护费了。”瑶音说着,一把解下了他的玉佩。 “……”紫宸顿时失语,眼神中还有些不舍。 “怎么,你不愿意?”瑶音眯起眼。 紫宸飞快地摇头:“只要上神喜欢,上神尽管拿去!” “乖啦。”瑶音开心的将血玉收到袖子里,随后便带着紫宸一起御风离去。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八章 天劫(3) 瑶音双脚踩在树枝上,双手环抱着紫宸的腰。她让他站在自己的身前,这样能更加平稳的飞行。 紫宸一路来无话,瑶音当他是头一次御风,有些紧张,便宽慰他道:“从前没有这样飞过吧?御风而行的感觉如何?是不是很神奇?快来感受一下,风在耳旁呼啸,大地都被你踩在脚下的感觉罢!”瑶音扶着他的腋下,催促他张开双手,做出像鸟儿一般乘风欲飞的动作。 可紫宸却一脸的老大不情愿,黑线道:“摇筝带我飞过,她都不需要祭树枝。” “哦。”瑶音的热情瞬间被浇灭,她撇撇嘴,强忍住把他扔下去的冲动,不再理会他。 没过多久,二人便来到了夜摩天的边城,南江城。南江城依山傍水而建,它身处西南腹地,故而仙风淳朴,修仙的仙家都住在山上的仙洞里,便不像六欲天那般繁杂。 此时南江城里正赶上年后大集,街道两侧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有家具,古董,仙器,杂货,时令蔬菜瓜果等等,可谓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应有尽有。小贩席地而坐,行人背着背篓穿梭其中。集市里人声鼎沸,让本就不宽的街道显得更加拥挤。 南江城与云都不过一个云岭之隔,风土人情却大相径庭。瑶音站在街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行走的“背篓”们,顿时觉得大开眼界。她从出生到现在,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仙人。他们或仙风道骨,或妩媚妖娆,但他们大多都穿着朴素,默默无闻。 因为在这仙才济济的上六天,除非真有莫大的本事,否则很少有人愿意做出头鸟。他们一心修道,不问世事。这让瑶音难免有些不适应。她寻觅了良久,才终于在巷口的拐角处,发现了一家客栈,其上挂了一个牌匾,上书了一个小小的“栈”字。 “赶了一天路,我们先休息一下。”瑶音指着客栈道。 “你有钱吗?”紫宸道。 瑶音四下翻找,发现袋中空空如也。 她摊手,摇头道:“好像没有。” “我也没有。”紫宸一脸坦然,仿佛觉得没带钱出门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瑶音想了想,才记起自己所有的钱财都被遗落在了天地渊的河水里,当下恨恨道:“该死的鬼妖!” “你说什么?”紫宸蹙眉,听不大清楚。 “没什么。”瑶音说着,突然摸到兜里那块从紫宸身上扒下来的血玉,当下便有了主意,冲着客栈扬了扬下巴,道:“你先去点菜,我去赚钱。”她说着,拿出手帕覆在紫宸面上,又道:“戴个面纱罢,你这副尊容,可别吓着旁人。” 紫宸木讷的点了点头,没做多想,戴着面纱走进了客栈。 客栈里,一楼是饭店,堂内坐着的仙家都吃的很简单,或一盏茶,或一壶酒,再配上两个素菜也便知足了,然而紫宸却大不一样。他刚一坐下,便招来小二,豪气的点了一桌子菜,鸡鸭鱼肉样样具全不说,连汤都上了两份。 “太夸张了,你居然点了这么多!”等瑶音满面春风的进了客栈,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墙角的紫宸。对于他点了一桌子菜这件事,瑶音非但没有责骂他,反而心情很好的享用起来。 紫宸见她心情很好,不由好奇道:“弄到银子了?” “嗯。”瑶音颔首。 “那就好。”紫宸松了一口气,开始用餐。 他的吃相斯文,不疾不徐,与狂风扫落叶般的瑶音大相径庭。 瑶音一边惊讶于他的优雅,一边又觉得他这样有些冷静得过分了,便道:“你不好奇我怎么弄到钱的么?” “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紫宸说完,见瑶音面色有些不悦,似乎是担心她突然又变了脸,便顺着她的意,故作好奇地微笑道:“怎么弄到的?” “这可要好好感谢你的前女友呀!”瑶音说着,紫宸突然觉的心头一跳。果然,下一刻便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沓金叶子,微笑道:“我把你抵押在我这的血玉当了,原本只想当十两银子,没想到那当铺老板竟给了我二十片金叶子!我都还没缓过神就被他赶出来了,仔细数数还多了一片,呐,这片是赏你的。” 瑶音将金叶子递到紫宸面前,又道:“咱们今天尽管敞开了肚皮吃,吃多少都有钱付!一会得空了再去买些零食带上,我们路上吃。”她自顾自地说着,完全没发现对面的紫宸已经石化。 “你……”紫宸激动地指着瑶音的鼻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什么我,我怎么了?”瑶音塞了一片金叶子到他手里,道:“那么快破石头放兜里还嫌占地方不是?我帮你卖了这么多钱,你该感谢我才对。” “……”紫宸望天,强忍着泪水,许久才平复心情。 他苦涩一笑,淡然道:“罢了罢了,都是身外之物,迟早会回来的。” “这么想就对了!原本我们不是走投无路了么?你看这不就又变成有钱人了?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千金散尽还复来呀!”瑶音笑眯眯地数着金叶子,眼里再容不下旁人。 “……”紫宸闷头扒饭,压根不想搭理她。 很久很久以后,当瑶音知道自己当掉的那块血玉可以调动天界国库内所有的金银财宝时,她激动得差点跳下诛仙台,因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太太太太丢人了。 …… 就在瑶音和紫宸吃饭的时候,在街道对面的布店里,一身材姣好的中年妇人正带着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童站在等身铜镜前试衣服。 妇人面上笑开了花,将将换好了一身苗疆服饰,满脸新奇道:“阿宴,这衣服太漂亮了,你要不要也来一套?” 被唤阿宴的孩子面无表情地盯着她,嘴张合了两下,却是发不出声音,但眼神里却分明是在催促她快走。 妇人无趣地一甩袖子:“亏我为了配合你而变成了一个中年妇女,做了多大牺牲啊!你竟然连陪我逛逛街都不愿意,哎……真是儿大不由娘。” 男童的表情越来越阴沉,眼看就要黑得滴出墨来。 “好了,不逗你了,再选一个头巾我们就走。”妇人说完,无视男童似要喷火的眼神,转过身在一旁的架子上挑选着头饰。她一排排扫过去,最终拿起了一块白底银花的头巾。头巾做工精致,十分美观,她摩挲了两下,发现布料柔软细腻,更是满意,眼看便是要往头上招呼。 掌柜的见了立刻走过来,制止道:“这位大婶,可不能这样做呀!” “大婶?”妇人脸上青筋一跳,说着便想要教训与他,却在回过头的一瞬定住了——只见街对面的客栈里,瑶音正吃得满嘴油,虽然她现在的表情夸张,但是妇人还是认出来了,她就是在云岭之上被自己捉弄的小仙子。 就在妇人发愣的时候,服装店掌柜又道:“白帕子在我们这是不吉利的,戴白帕则标志丧亲守孝,这可不能随便用呀!” 妇人回过头,做出了一副难以抑制地兴奋样,笑道:“我就是来丧亲守孝的!”她说着,便将白帕别在了头上,随后丢下一锭银子,拖着小孩走进了对面的客栈。 这时瑶音还在吃饭,而紫宸早已经吃完上了楼去。二人准备今夜在此稍作停留,便要了两间客房。 瑶音大口吃着菜,这时,她无意抬头间,却瞥见门口突然站着一十分漂亮地小男孩。小孩被身边的女子牵着,穿了一身与自己的年龄极其不符的黑色长袍。他脸色铁青的站在那里,衣服后摆长长的拖在身后,瞧上去很是怪异。 这时,他忽然抬起头,目光正巧对上瑶音好奇的目光。 男孩淡漠地扫了瑶音一眼,便回过头去,完全将她无视。 “这个小鬼……还真是傲慢。”瑶音表情一僵,感叹自己还好没有在吃东西,否则一准能被他噎死。 “什么!客满?你这是什么客栈?”只听男孩身旁的妇人突然拍着桌子大怒道。 瑶音这才注意到那名妇人。只见她的穿戴与那孩子截然不同,看上去倒是很正常,是当地居民的打扮。但两人在神色上看上去却不似母子……难道是人贩子?瑶音忍不住黑暗的猜想。 “仅剩的两间客房刚刚已经被那位仙友定了,对不住、对不住……”掌柜赔着笑脸道。 “罢了,那我打尖吧,把你们这的招牌菜都端上来!”妇人说罢,牵着孩子向瑶音走去。不,说牵有些勉强了,该说她是一路拽着小孩在走才是。瑶音心下更加笃定,这人妥妥地就是个人贩子了! 妇人发现瑶音在看她,便大方的回了一个微笑,瑶音顿觉窘迫,便转过头去,继续扒饭。 “姑娘,不介意我坐这儿吧?” 瑶音吃到一半,饭还在嘴里,头顶却传来了妇人的声音。她抬起头,便见对方正一脸友好地对自己微笑。 “请便。”瑶音点了点头。 “多谢。”妇人便将孩子安置在瑶音身旁,自己则在瑶音对面坐下。 “姑娘是从云都过来的?”妇人道。 瑶音点头,心中却有些讶异,她从何而知? “我见姑娘的气泽便知是六欲天的仙友,而与这里最近的莫过于云都了。”妇人轻笑出声,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又道:“我本也在云都修行,奈何……奈何家中突生变故,不得已才飘零到了南江城。”说罢,她的脸色陡然一变,眼眶里瞬间便噙满了泪水。 这脸也变得太快了罢? 瑶音不知所措,看了眼一旁的小童,却发现他悠然自得的顾自斟了一杯茶,悠闲地喝着,似是这变故不关己事一般。 瑶音定了定神,半晌才接道:“这位仙友,不知你家中遭遇了何种变故?” “说来话长啊……”妇人幽幽叹息,缓缓道:“我名叫云箩,是云都城主的姬妾,本是青春年华,却不料前一阵,云都城里突然来了个术法高深的鬼族,闹得整座城的人心惶惶,大有一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势头……” “咳咳咳……”就在这时,一旁的小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面色通红,似乎是被茶水给呛到了。 云箩立刻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帮他顺气。等小童咳嗽完了,她才继续说道:“这是城主同夫人的儿子,他的名字叫云宴,今年将将满……六十岁。”云萝说到这,被云宴狠狠地瞪了一眼,她全然当作没看见,依旧不疾不徐道:“可怜阿宴还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没了爹娘呀!那妖精看上了我家仙君,仙君不从她,于是她便杀害了夫君全家,而我和阿宴正好外出游玩才得以逃过一劫,而阿宴……他已经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府中其他人,也全都遭遇了不幸。” “鬼妖竟谋害一城之主全家?竟还有这等事情?简直无法无天了!”瑶音猛一拍桌子。她面上虽然显得很是震惊,但是她心中却很明白,那云都城里的鬼妖就是十宴和花君宴,二人绝对有能力犯下此等滔天罪行。 瑶音突然觉得与二人有些惺惺相惜,毕竟她们跟自己一样,都受过鬼妖的欺凌。瑶音转头,看着阿宴的眼神里顿时多了几分怜悯。怜他如此漂亮的一个孩子,却被吓成了哑巴,真真是老天应得见怜。 而云宴除了刚刚咳嗽了一会外,其余的时间都是面无表情地继续喝着茶,最多偶尔向云萝翻一个白眼。他那风轻云淡的模样却让瑶音更加心疼,心道这孩子,一定是因家中遭逢突变,才会待人接物冷漠傲慢,想必心中那片阴影将终身挥之不去了罢? 云萝又道:“城主和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必然要护云宴周全。” 云箩的表情突然变得坚韧不屈。 云宴听到这里,竟然轻轻地点了点头,眼眸中带着几丝满意地微笑。 “可是!”云萝说到这里,颓然拔高了音调。云宴只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还不等他有机会阻止,便听云萝话锋一转,哀道:“可是我为了寻得鬼族的消息,已身负重伤,怕是命不久矣了……”她说完,便突然大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撕心裂肺地咳嗽声传来,将满屋子的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了?”瑶音立刻上前扶住她,“你怎么突然咳得这样严重?刚刚不还好好的吗?” 云箩皱眉,霎时泪如雨下,道:“我本就身子虚,又吸入了大量的鬼气,再加上这几日舟车劳顿,咳咳咳咳……”整个客栈里回荡起她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悚又骇人。 云宴神色怪异,但也只是依旧淡然地喝茶,似乎对这个二娘漠不关心。 这时,云箩突然喷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她紧紧抓住瑶音的手,喘气道:“这、这位仙友……小少爷就交给你了,我怕是不行了!您……您一定要照顾好云宴少爷,大恩大德云箩无以为报,只愿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她说着,又是狂喷出一口血,她松开瑶音的手,便倒在地上没了生气。 “云箩?云箩?”瑶音摇晃着她的身体,却是完全没有反应。 就、就这么死了? 瑶音呆若木鸡…… “不好啦!死人啦!”小二见状,大叫起来。 掌柜的立马冲过来,直摇头叹气:“作孽啊……怎么好好地就这么死了呢?她死在哪里不好,偏要死在我的店里!真是太晦气了!” 瑶音站起身,走到一旁同样呆若木鸡的阿宴的面前,右手覆上他的眼睛,不忍心让他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 而他也没有推开瑶音,仍旧没有表情的站在那里,全身僵硬。 他没有激动,也没有过多的身体语言,但瑶音分明看见了他的嘴角在抽搐。想必,是因为伤心过度了罢……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九章 天劫(4) 云宴一直面无表情,目光怔忪地看着众人忙活。 直到大家将云箩的尸身埋葬之后,他才发了狂一般冲上前,一把掀掉云萝的墓牌,然后双手刨着她的坟。他好几次张大了嘴,可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看着他瘦小的身子趴在坟墓上,拼了命似的刨坑,瑶音心疼得不得了。遂走上前去,一把将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会将你视如己出,像云娘一般待你好。” 可云宴不听,他双眼满含怨愤的看着云娘的坟墓,在瑶音的怀里剧烈地挣扎起来。 “不要这样,你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瑶音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却都是徒劳无功。 “姑娘,天色已晚,南江城是边陲小城,不似主城那般安全,如若再不走,只怕夜深人静了会有麻烦……”掌柜的在身后轻声提点道。 瑶音应了掌柜的一声,又对云宴道:“我知这对你很残忍,但是死者已矣,你只得向前看,节哀顺变。至少,以后你还有我,我会履行对云娘的承诺,好好待你。听话,嗯?” 此时太阳已经下山,天空中彩霞遮天。 云宴突然就停止挣扎,皱着眉头看了看周围,便一把推开瑶音。 瑶音见他冷静下来了,便放开了他。随后便见他又走到坟墓前,朝着墓碑重重地踢了一脚,做了一个“呸”地动作。 他做完这一切之后,便背着双手,一个人走在最前边,往下山的路走去。 瑶音来不及多想,立刻便跟了上去,生怕这长得如瓷娃娃一般的孩子会因山路崎岖,而哪里磕着碰着了…… 下山的道路甚是崎岖,道路狭窄只容得一人通过。耳边依稀可以听见流水声,想必这灌木丛的外边便是一条河流。 南城依山傍水而建,风景极佳,不过眼下却是没有心情去欣赏好风水了,掌柜的和小二一人点起了一个灯笼,并递了一个灯笼给瑶音。 “谢谢。”瑶音点头道谢,二人亦回之一笑。 有了烛火照耀,下山的路倒是看得较为清晰了。道路一旁是高高的灌木丛,另一旁是石子堆成的土窑,时不时会有石子落下来。瑶音紧跟在云宴身后,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自己便无法向死去的云娘交代了。 但是很显然,她多虑了。 云宴年纪虽小,可走在这蜿蜒崎岖的山路上时,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来时走过一遍的路,他也能一步不差的记下来。 四人各有所想,一路沉默,很快便走下山,回到了客栈里。 掌柜的将客栈大门关上,小二盛了一盆水,蹲在地上清理云娘留下的血迹。 云宴则坐在凳子上,同瑶音大眼瞪小眼。那不慌不忙的架势,让瑶音很是诧异。 这小孩的气度和风骨,竟全然不输给上位的仙家,看上去还颇有些王者之气? 刚刚当她抱着云宴时,便发现他的骨骼惊奇,与紫宸一样,又是一练功修道的好胚子。怎么这世上的修道天才很多吗?怎么全给自己遇上了? 先是紫宸,虽说他是个凡人,却似乎无所不知。这一路行来,对各个城镇村庄里的大小事情,他都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好像历史就是他写的一般。对此,紫宸的说法是:“平时爱看书,看得多了,也就知道得多了。你需要多读书。” 瑶音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自己无力反驳,也就不再问了。 瑶音思索着,抬起头,见紫宸房里的灯已经熄灭,想来他已然歇下了,便不打算再去打扰。 “今日你便睡在我的屋子吧,明日一早我们再启程。”瑶音道。 云宴的眼神变得有些涣散,听了瑶音的话后,立刻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瑶音跟在他身后,接连道:“客栈里都住满了,你只得同我……” “啪!”地一声,云宴已经闪身进了屋,并将房门猛地一关上。瑶音躲闪不及,被狠狠撞了一下,碰了一鼻子灰。 瑶音捂着鼻子,立刻觉得手中一阵粘稠,血液顺着她的指缝流了出来。她怒极,一把擦掉鼻血后,破门而入,将云宴拎了起来,骂道:“我知你今日心里难受,可你也不能把气撒在我的身上,云娘将你交与我,你我便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日后我们需要相亲相爱,相依为……阿宴,阿宴?” 手里的云宴突然变得一动不动,瑶音生怕他也没了呼吸,立刻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只是睡着了,这才安下心来。 瑶音看着他稚嫩的小脸蛋,怒气突然就没了。 他到底只是个孩子呀…… 瑶音将他的衣服脱了,便轻手轻脚将他放在床的里侧,随后打水将自己清理了一番,便也和衣睡下了。 她抱着他,发现在他的身上有一股很淡的花香,她觉得很熟悉,却又一时间想不起来是什么花的香味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章 千门鬼寨(1) 瑶音一夜无梦,睡得极好。 天将将放亮,她打开窗户,任窗外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一时间舒爽无比,等她吸够了新鲜空气,却又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仔细想了想:“云宴呢?” 床.上已经没有他的身影,屋子里也空无一人。莫不是云娘他们只是一个梦? 瑶音摇了摇头,甩掉这个想法,只当自己是睡糊涂了。 瑶音赶紧换好了衣服,出门去寻云宴。哪知她刚一打开门,便见云宴缩成一团,昏睡在楼梯间。他的小鼻子冻得通红,脸色惨白发青。 “这可是寒冬腊月天!这么个小孩子在外睡了一夜,也没什么仙气护体,不会冻死了罢?”瑶音想着,立刻将他抱回床/上,盖好了被子。 云宴的全身冰凉,虽然没死,但也只剩下一口气了。他在走廊里沾了一夜的寒气,看得瑶音心里直揪着疼。她立刻下楼去提了几桶热水,放在浴桶里,打算给他洗个热水澡。 瑶音将他的衣物尽数解开,抱在怀里,不一会,他的身子倒是回暖了一些。说他有六十岁,却比一般的小孩身形小上许多。身子瘦成这样,想必是吃尽了苦头。 瑶音试了试水温,觉得刚刚好,便小心地将他放了浴桶。随后轻轻擦拭着他的身体。她的动作很轻柔,雾气缭绕间,云宴的面上总算恢复了些许红润。 “这孩子真好看,阿宴若是女孩,长大了必是倾国之姿,他的爹娘也一定是人中龙凤吧……”瑶音如此想着,突然见到云宴的睫毛动了动。 云宴的眼睛慢慢睁开来,眼神有些涣散,略带疑惑地盯着瑶音瞧了会。片刻后,他忽然站起身,激动得想要跳出木桶,瑶音眼疾手快,立刻将他摁了回去。 “天气清冷,就这么出来,你不想活了么?”瑶音大喝道。 谁知云宴根本听不进她说的话,他剧烈地挣扎起来,溅得房里四处都是水渍。 “阿宴!”瑶音大喝一声,他就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倒也不挣扎了。 “你……是不是觉得不好意思?”瑶音猜测道。 云宴别过头,不打算理她。 “阿嚏!”这时,云宴突然无声地打了一个喷嚏,鼻子上便挂上了两条鼻涕虫。 到底还是个孩子呀…… 瑶音失笑,遂拿手帕帮他擦拭鼻涕。 而这次,他没有再推开她。 “昨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后来你怎么到走廊里去了?”瑶音边擦边问。 云宴还是不愿搭理她。 瑶音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我这是为了你好呀。你若是病倒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爹娘,还有辛苦照顾你的云萝?” 不提云萝还好,一提起云萝,云宴的眸子里便迸发出彻骨的寒意。 瑶音以为他又开始不好意思了,便道:“你自己洗罢,洗完了记得下来吃早饭。”说罢,她便放下毛巾走出了房间。 “这孩子真别扭。”瑶音想着,走下了楼梯。 大堂里,紫宸又点了一桌子菜。他正坐在角落里,吃得津津有味。 “你对自己还真是极好的。”瑶音讽刺道。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这才不负此生。”紫宸毫不客气地笑了笑,做了一个“请”地动作。 紫宸的一举一动都是一副贵族的做派,若忽视他的凡人之躯以及被打成猪头似的脸,倒真会让人觉得他是九重天上来的上神。 瑶音笑笑,不客气的坐下,同他一道大快朵颐。 她边吃边不时地朝楼梯口张望。但她等了许久,却仍不见云宴下来,便喃喃自语道:“他不会把自己淹死了吧……” “谁被淹死了?” “昨天夜里捡到的一个孤儿。”瑶音向紫宸诉说了故事经过。 紫宸一挑眉,好笑地看着她:“看不出来你还很讲义气,这与我认识的你有些不大一样啊……” “嘭!”毫无意外的,紫宸的头又被瑶音狠狠地来了一个暴击。 “我做事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你到底是不是女人?”紫宸吃痛,捂着头龇牙咧嘴:“太凶狠了。” “再乱说话我一定要你好看!”瑶音放下碗筷,命令道:“你以后要把他当成亲弟弟对待,明白吗?” 紫宸极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这还差不多,”瑶音长舒一口气,又道:“阿宴有些害羞,不愿让我碰他,你上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哦。”紫宸环抱双手,慢悠悠地站起身,朝楼上走去。 紫宸来到瑶音的房门前,敲了敲门。他等了一会儿,见里头没有回应,便径自开门走进了房里。进门后,只见云宴穿着白色小衣倒在地上,眉头紧皱,小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紫宸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知道他一定遇到麻烦了。他走上前去,探了探云宴的脉搏,便发现他全身滚烫。 “发烧了。”紫宸看着他痛苦的表情,潜意识里非但没觉得他可怜,反而有些幸灾乐祸。 “阿宴!你怎么了?怎么又躺到地上去了?”匆匆赶来的瑶音见此场景,心都快揪成一团了。她立刻将云宴抱起来,为他穿好衣裳,带着他下了楼。瑶音向掌柜的打听了医馆的位置所在,便匆匆赶了过去。 紫宸觉得无聊,便也跟了上去。 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掌柜的直摇头,感叹道:“这孩子的命途真是多舛啊……” 此时的南城街道上,人烟稀少,全然没了昨日赶集的热闹。道路两旁的铺子三三两两地开着门,路上尽是些摊贩遗留下来的秽物。 瑶音从转角处右转,又行过了两条街,便见药铺的老板正打着哈欠挪着铺子门前的木板。 “大夫等等!”瑶音边跑边喊。 药铺老板一见瑶音抱着个孩子风急火燎般地冲了过来,立即便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他上前接过云宴,将他放在了诊台后的竹榻上。他仔细地探了他的脉象,遂又探了探阿宴的额头。 大夫半晌无语,眉头也越拧越紧。 “大夫,他怎么样了?”瑶音急切道。 “小公子脉象正常……探不出有何病症。” “怎么会没有病?他都烧成这样了!”瑶音大急。 “这病我没法医,”大夫笃定地摇了摇头,道:“在十字街口还有一家医馆,你带着小公子上那处去瞧瞧。”说完,他向瑶音指了条路。 瑶音道了声谢,便又向另一个医馆赶了过去。 “你慢点走,我追不上你的脚力!”紫宸气喘吁吁的跟在瑶音后边,因他是个凡人,脚力不及瑶音十之一二,故而十分吃力。可瑶音哪里还管得了他的死活?她只顾着怀里全身发烫的云宴了…… 此时的云宴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在瑶音怀里动了动,他努力地想要挣扎,却终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很快又昏迷了过去……就这样,他们一个抱着云宴走在前头,一个在后头追。他们接连去了三家医馆,大夫们却都探不出他是何病症。 最后一位大夫是常年在西南大荒各处游历的能人,他说:“小公子这是中了鬼邪之气,需得去鬼寨里找个鬼医看看。” 瑶音无法,只得带着云宴和紫宸,向千门鬼寨去求医问药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一章 千门鬼寨(2) 千门鬼寨是夜摩天一处特殊的地方,之所以称为“千门”,是因它与大千世界相通,进去之后,道路千回百绕,出来时指不定会身处何地。有人说,那里是鬼族在天界开的一扇窗,鬼族可以借此自由出入天界。而在里面居住的仙人大多修行诡道,与人不善。总而言之,那里是一处神秘的存在,关于它的传闻没有一句是好的。 瑶音折返回客栈,将行李收拾妥当,便央小二去雇了一辆马车。 临行前,掌柜的拒绝收她的房费,道:“就当是我给小公子出了些医药费,积些功德罢。” 瑶音感念他心肠好,却也不想占他便宜,再三说服后,掌柜的还是收下了银子,可他神色闪躲,几次欲言又止。 瑶音道:“掌柜的,有话还请您直说。” “姑娘……你可千万要当心啊,这鬼寨上……”掌柜的顿了顿,才道:“这千门鬼寨可是出了名的邪门,一般仙家都不敢靠近,姑娘此去,怕是会有危险呀……” “姑娘您就别磨蹭了!”车夫打断掌柜的话,不耐道:“从这去寨子有些路途,晚了我可就不去了!” “知道了。”瑶音应了一声,转而又回给掌柜的一个微笑,“多谢掌柜提醒,我会小心的。” “那姑娘还是要去?” 瑶音点头:“我不能辜负故人的嘱托,也做不到见死不救。”说罢,她便转身上了马车。 “姑娘心肠好,我只能遥祝您一切顺利了。”掌柜回了一揖,看着渐行渐远的瑶音一行,心中五味陈杂。 马车里,紫宸正襟危坐,背脊直挺,无时无刻都保持着他假上神的风度。他见瑶音面色凝重,便对她咧嘴一笑,道:“你竟为了个毫无干系的孩子,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瑶音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你呢?你怎么也不要命的跟来了?” 紫宸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随即闭上眼,不再理会她了。 驾车的车夫是个非人,带着一匹苍狼兽做生意。他不算仙人,但是比凡人要强一些。他的头上裹了一根汗巾,看上去邋里邋遢,又有些不羁与狂放的意味。他趁着街道上无人,把马车驾得飞快,不一会便驶出了南江城。 出城之后,山路变得很是崎岖,马车抖个不停。云宴依旧昏睡着,他的脸颊绯红,身子滚烫,瑶音轻抚上他的额头,替他拭去了额上的汗珠,又将他的头枕在自己膝上,以防止路上颠簸,而扰了他的休息。 “你为什么对旁人都很温柔,唯独对我这般凶恶?”紫宸不由好奇道。 “只要你像阿宴一样别烦我,我也会对你这么好的。”瑶音瞪了他一眼。 紫宸识趣的闭上嘴,表情却还是很莫名的模样。 瑶音看着怀里的云宴,他那么小,那么瘦弱,那么孤单……这不禁让她想起,自己还在清净天的时候,也是这样孤单一人。 从小到大,她没少受人欺负,唯一的家人只有离笙师傅。师傅教她术法,教她吸取天地精华,教她读书认字……但是师傅总有别的事情要忙,大多数时候,她也还是一个人的。她知道一个人的滋味不好受,所以,才会这般关心云宴罢? 紫宸半闭着眼,看着她流露出的关爱,眼神说不出的复杂,再配上他被打成包子似的脸,表情别提有多狰狞了。 三人一路无话,行了大半日,直到听见车外传来潺潺流水声,瑶音才挑开窗帘。不远处有一座瀑布,水便是由那座山头飞流直下。山窝里,临水而建,依稀可见一座座吊脚木楼,鳞次栉比,依着山势迤逦的向上展开,在满目青翠的映衬下,倒也别具一番风味。 此时日头高挂,已是到了正午,寨子里炊烟袅袅,一副农家和乐的氛围,哪里有客栈掌柜说的那般可怖?所谓的有去无回,怕是因这里风景秀美而让人流连忘返罢? 瑶音如是想着,安心的放下了车帘。 但是一旁的紫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再没松开过。 当他们行到半山腰时,苍狼兽骤然停下,紧接着车夫便敲了敲窗棂,道:“姑娘,我只能行到这里了。” 瑶音掀开车帘,眼底略带疑惑,刚想要询问,便瞥见前边的路旁立了一块竹牌子,其上描了四个赤红色大字:千门鬼寨。瑶音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已经到了。 “多谢。”瑶音下车,付了车钱,便背起包袱,提步往里走。紫宸则背着云宴,跟在她后头。 “姑娘,看你面善,我提醒你一句,在千门鬼寨里,夜晚可莫要出门!”车夫在他们身后喊道。 瑶音转身,冲他微微一笑,又道了声谢,便转身继续往里走。 车夫叹了口气,便驾着苍狼兽离开了。临走前,他看瑶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面对他们的劝解,瑶音不是不在意的,只是事关云宴的生死,她别无选择。 眼前蜿蜒崎岖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山边,放眼望去,四周皆是苍松翠竹。这里空气清新,翠鸟啼鸣,一座接一座的深褐色吊脚木楼矗立在山脚,独特而壮美。真真是仙山幻境。这些景象在如白纸一般的清净天是见不到的,如若不是赶着要去救人,瑶音倒是真想在此好好游玩一番。 这时,趴在紫宸肩上的云宴动了动小脑袋,便是要挣脱开来。 “别乱动!还嫌自己不够麻烦吗?”紫宸拍打着他的背脊,喝道。 “你那么凶做干什么?在小孩子心里留下阴影可就造孽了!”瑶音用力敲了敲紫宸的头。 “……”紫宸摸着自己的头,一脸无语。云宴听了二人的对话,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愿再被紫宸抱着。他挣扎着跳下了紫宸的肩头,一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瑶音担心云宴随时会昏迷,便紧跟在他身后左右护着,那形状,就像是一个母亲在照顾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紫宸如释重负,满面春风的走在山间,配合着他独有的走路步伐,整个人看上去风/骚得像极了开屏的公孔雀。如果他的脸没有惨不忍睹的话。 当三人经过千门鬼寨的大门之时,突然被一股很大的力道所弹开。 “有结界。”紫宸蹙眉,沉声道。 瑶音掐了个法诀朝大门掷去,便见一块巨大的闪耀着金芒的罩子笼罩了整座山头,其上还流动着很多金色的小字,让人无法进入。 “结界很厉害,我破不了。”瑶音泄气道。 “这是上古结界,你破不了不丢人,只是,想不到在天界,竟还有这种东西……”紫宸环抱双手,若有所思。 “你懂的倒是挺多,”瑶音凑近结界,看着上面流动的文字,她发现自己居然看得懂,“日……不可,入……夜,不可……” “日不可入,夜不可出。”紫宸先她一步说出了完整的意思。 瑶音不做细想,道:“约莫还有两个时辰就该日落了,我们等入夜了再来。” 紫宸犹豫道:“车夫说入夜了就不要乱走,这地方看上去邪门得很,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怎能不去?”瑶音斩钉截铁地摇头道:“云宴都烧成什么样子了?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吗?” 紫宸摊手,脸上写满了无所谓。云宴见状,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你总说我与云宴萍水相逢,可说到底,我与你也不是很熟,以后你别跟着我了。”瑶音翻了个白眼,顾自抱起云宴,朝水边飞去。这次云宴乖乖的跟着她走,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排斥,他趴在瑶音肩上,对紫宸抛出了一个邪魅狂狷的笑。 紫宸见他们越走越远并且毫无停下来的打算,终是咬了咬牙,追了上去,边跑还边喊:“我承认我错了!我反省!你们等等我——” 瑶音不理会紫宸的呼喊,径直飞到了瀑布边才停下。她打湿了手绢,替云宴洗手擦脸,捏肩捶腿。过了好一会紫宸才气喘吁吁的跑来,喘气道:“凡人的腿脚还真是不灵便。”他说着,极为泄气地坐在河边,掬了一捧清水放在嘴边。 瑶音看了眼紫宸,发现他无时无刻都端着很奇怪的气度,就连气喘吁吁喝水时,动作都太过优雅。她将这份优雅理解成了小心翼翼后,便不再多想。她看了看日渐西陲的日头,对紫宸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去林子里找些吃的,你留在这照顾阿宴。” 紫宸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就是那么淡然地看着她。 瑶音咬牙切齿,叮嘱道:“切记,要将云宴当成亲弟弟来照顾,不许耍花样!否则,晚饭没!得!吃!” 紫宸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随后,瑶音便祭着树枝在山林里寻找。可是她寻了许久,却发现方圆几里内,愣是连只鸟都没见到,就连可以吃的野果野菜都没有找到。 傍晚时分,她泄气的往回赶,可这时候,只见河边炊烟袅袅,似有肉香传来。瑶音走过去,远远便瞧见云宴和紫宸很友好的坐在一起,正四目放光的盯着眼前的锅子。 “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友好了?”瑶音心下疑惑,飞过去在他们身旁坐下,道:“锅里是什么东西?好香啊。” “这可是好宝贝。”紫宸拿出一只竹制的碗,从锅里盛了一碗汤,递给瑶音道:“尝尝?” 瑶音未做他想,双手接过,吹了吹热气便喝了一大口,“好鲜啊!”瑶音啧啧称奇:“吃了感觉连功力都精进了不少!” 紫宸高深莫测的微笑,面上写满了赞同。 瑶音一口气喝完了汤,才问他:“这是什么汤?” “上古神兽,巴蛇。”紫宸笑着为瑶音解惑:“巴蛇现存数目不超过三百,今天我们吃了六只,运气还算不错。” “……!”瑶音脑子里的弦断在“巴蛇”那里,他后面说的话她全然没听进去。良久,瑶音才咽了口口说,颤声道:“你、你……你说,你们一共吃了多少只?” “六只。”紫宸指着一旁被砍下的小巴蛇头,一脸坦然。 “这……真是极好的。”瑶音说完,开心地晕了过去。 “她好像虚不受补,晕了。”紫宸一脸木然地对云宴说。云宴淡漠地瞥了瑶音一眼,便不再理会二人,闭上眼假寐。 紫宸又道:“这汤倒了可惜,不如我们分了?” 云宴闻言,立即又睁开了眼,面上挂着’我就等你这句话’了的表情。二人每人又喝了两大碗汤后,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 等瑶音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三天的正午,当她看见不远处横尸的六颗小巴蛇脑袋时,她认清了之前的一切不是做梦,大喊了一句“天要亡我”之后,又如愿的晕了过去。 她希望自己最好永远不要醒来,这样,就不用面对现实了…… 三日后的傍晚,瑶音总算清醒了过来,由于她睡得时间太长,导致她的记忆有些断层。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三日,见岸边没有了巴蛇尸体,她微笑地长舒一口气,安心道:“我果然是在做噩梦,哈哈哈哈……”她的笑声回荡在山谷里,却在看见河边的那人后戛然而止。 在她的身旁不远处,有一个绝美容姿的仙人正盘腿修炼,他的身边围绕着淡淡的乳白色的光晕,让他整个人都流露出高华之态。 瑶音的心头不禁浮起了三个词:高端!大气!上档次! “你醒了?”仙人睁开眼,冲她回眸一笑。 他声音很熟悉,但是容貌却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你是紫宸!?”瑶音震惊。 “嗯。”紫宸点了点头,含笑看着瑶音。 瑶音被他盯得有些脸红了,连忙低下头。她跑上前,探了探他的脉象,疑惑道:“你怎么变成散仙了?” “吃了巴蛇,飞升了。”紫宸说的轻描淡写,却勾起了瑶音的记忆断层。 “巴蛇……我不是做梦?”瑶音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下意识张牙舞爪的朝紫宸扑去,掐住他的脖子,激动得前后摇晃道:“你还我巴蛇!!” “唔……你……你的那份云、云宴也吃了……一半……你昏迷……三天了……不吃就浪……费了……” “三天?”瑶音缓过来,“我睡了三天?” “咳咳咳咳——”紫宸难受得边咳边点头。 “三天……那云宴的身体怎么样了?”瑶音急忙站起身,跑到云宴身边去。她探了探云宴的鼻息和额头,发现他只是睡着了,烧也已经退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的这一番动静,让云宴也醒了过来。见他没有大碍,瑶音的心思又回到了那六只小巴蛇身上。 瑶音盯着二人,沉声道:“你们两个,是谁把巴蛇煮了吃的?” 紫宸和云宴想也没想就指着对方,难得的默契。 瑶音几欲昏厥,当下便觉得自己活不了了,于是对紫宸道:“你现在已位列仙班,云宴就交给你了,我……我不活了!”她说着,便是要去跳河。 紫宸一闪身,慌忙接住了她,笑道:“你是仙人,跳河没有用,得去跳诛仙台。” “……”瑶音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做到平静,但是却没办法隐藏住语气里的抽泣,她哽咽道:“没了巴蛇,我就回不了翊圣府,还会连累离笙师傅。” 瑶音道出事情始末,云宴和紫宸听完,都是一副“这都不叫事”的表情,不急不躁。 云宴翻了个身,继续假寐。 紫宸则轻松道:“再去找一窝来交差不就好了。” “你都说这是上古奇珍了,总量不超过三百只,我到哪里去寻得?” “听说,天君的御膳房里常年有巴蛇蛋供应,”紫宸挑眉,“我们可以去那里借。” “真是好办法,”瑶音冷笑:“且不说他们会不会借,你先告诉我,我们怎么上离恨天?怎!么!上!” 一旁假寐的云宴听到这里,睁开眼,破天荒的在地上写道:“鬼界的夜明宫也有。” 瑶音惊讶。不止惊讶于他知道鬼族的事情,更惊讶于他一手娟秀的字体,轻盈飘逸,就算是信手涂鸦,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咋舌称奇。 “好漂亮的字!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小公子。”瑶音连连惊叹。 紫宸淡淡地扫了一眼,眉目中透露着不屑。 “你那是什么表情?难道你写得比他还好?”瑶音不满道。 紫宸不回答,也不否认。瑶音横了他一眼,旋即转头微笑地摸了摸云宴的头,温柔的对他说道:“阿宴说的夜明宫也是遥不可及的地方呀。” 回答瑶音的是云宴不屑一顾的走开。面对瑶音时时刻刻的热脸贴云宴的冷屁股,紫宸忍不住双肩一颤,笑出声来。瑶音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紫宸就会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她又道:“你吃了我的巴蛇,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了,直到你拿六只巴蛇来赎身为止!否则就被我奴役一辈子罢!” 紫宸一脸无辜地指着云宴:“可是他也吃了三只。” “我知道,但是我答应了要照顾他一辈子,所以他的债就是我的债,我的债就是你的债,综上所述,责任全部由你负,懂了吗?” 紫宸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瑶音不再与他斗嘴,正色道:“天色不早了,今晚先去鬼寨里找鬼医看看云宴的病还有无大碍,等治好云宴之后,我们立即上路寻巴蛇,务必要赶在翊圣神君大婚前找到一窝新的巴蛇回去复命!”说完,她便抱起云宴,朝千门鬼寨大门飞去。 紫宸则腾云驾雾,驾轻就熟的跟在她后面。那不紧不慢地气度,丝毫也不像刚飞升的散仙。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二章 千门鬼寨(3) 入夜后,千门鬼寨的结界果然消失不见。远处传来一阵阵歌声,是许多的男女在对唱,却是让人听不大明白歌声的内容。 三人再往前去,便是一宽阔的广场,广场上挤满了人群。他们身着五颜六色的古老的民俗服饰,手牵手,不论男女老少,皆随着乐声舞蹈,好不欢快。在他们的脸上,大多都有大块的斑点,像是得过什么疫症一般。 当他们发现了瑶音一行,人群立刻炸开了锅。 “这里好久没有生人了,美丽的姑娘,欢迎你的到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向瑶音走来,对她微笑,随后牵起她的手便将她往人群中间拉。等她身在人群里,他又从腰间拿出一枚竹笛,在瑶音身边吹响。音乐声起,悠扬如天籁。 一年轻女子走过来,拉着瑶音的手随着音乐起舞。入乡随俗,瑶音也不扭捏,便随着她一道舞了起来。 旋转之间,她又想起,自己曾在清净天上,被邀请同一群蝴蝶仙子一起舞蹈,最后众人一致认为她鸡立鹤群,就连师傅离笙也没帮她说话,直一个劲的摇头叹气。 想到这里,瑶音不自觉地笑出了声。这时,她倏尔抬头,瞥见云宴同紫宸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他们的神色里都充满了尴尬。 “只顾自己玩,居然把他们忘了!”瑶音懊恼,自己竟然一时间玩得忘了形,忘了此行的主要目的。瑶音立刻停下了舞步,走出了人群,她牵起云宴的手,向一名路人打听了鬼医的住所,便拉着云宴向山上走去。 广场上的人们没有多少惊讶,大多只笑着目送他们离去,便又开心的起舞了。 “这寨子里的人,倒是不排外,却也不像面子上那般好客,真是有些奇怪……”瑶音蹙眉道。 “还有更奇怪的。”紫宸道。 “什么?” “这些仙人都没有守护石,脸上的斑点也不是什么疫症,而是尸斑。换言之,他们都是死人。死了很久了。” “什么!你怎么不早说!呕……”瑶音想起刚刚同他们手拉手跳舞,兴奋的脸都绿了,下意识便趴在路边干呕起来。 “我以为你看得出来啊,毕竟,你的法力在我之上。” “好像还真是……”瑶音这才想起,紫宸仙位在自己之下,连自己都看不出来,他是如何看出来的?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山腰,石子路越渐陡峭,到最后竟是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上去。后来,瑶音索性抱起云宴,飞了上去。 等他们飞上了半山腰后,便有小径通幽,路面突然变得平坦起来。小路四周多是毛竹,一路行去,直到山林深处,便见一座形似帐篷的木屋。木屋上覆盖着一层层五颜六色的经布条,在月色的映衬下,竟显得有些渗人。 “有人吗?”瑶音敲了敲木门,却不料,门竟自己向里打开了。房子里传来一股发霉腐烂的味道,像是很多年无人居住一般。 “鬼医您在吗?”瑶音接连唤了好几声,见无人回应她,便自己走了进去。 大门里头挂了一块黑色的帘子,瑶音拿着树枝将帘子挑开来,下一刻,她的心中便猛然“咯噔”一惊,险些便是要叫出声来——只见帘子里站着一个拥有双色脸谱的男人,他端端站立在一个等身的棺材盒子里。他的左右脸颜色被鲜明划分为黑白二色,就连唇部也是一样,头发乱糟糟的蓬松着,看上去诡异极了。 “你……是人是鬼?”瑶音强忍心头紧张,故作镇定道。 那人缓缓睁开了黑色面颊上的眼,却见他的眼眸子也是黑色的。 他凶神恶煞的瞧了瑶音一眼,又猛地拉上了帘子,大喝道:“日老鬼不在,有事等会再来找他!” “那就打、打扰了。”瑶音惊魂未定,立即退了出去。 屋子的四周摆满了陈旧的东西,其上布满了灰尘,想来该是有好些年头了。唯独墙角里一檀木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罐子,罐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锃光发亮。 那里边装了什么东西? 瑶音虽然好奇,却也不敢乱翻人家的东西,随后她便拉着云宴坐在门外的竹榻上,静静地等候日老鬼的回来。 紫宸在一旁思索着什么,没有说话,三人之间便有些沉默。 瑶音看着云宴,突然想起,自己还未正式同他自我介绍,遂掰过云宴的头,对他笑道:“我叫瑶音……”她的话才说到一半,云宴就眯着眼睛,不屑的瞟了她一眼,一副“我才不管你是谁”的表情,直接背过身去不理她。 “这孩子,未免也太不懂得尊师重道了。”瑶音心中恼怒,却也无可奈何。谁让云宴的身世实在是太可怜了呢?所以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会原谅他的。 一旁的紫宸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想笑又不敢笑出声,便强忍着颤抖的双肩,憋得脸都红了。 就在此时,木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哈欠声。想必是那“夜老鬼”醒了。瑶音立刻站起身,走到木屋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了一声:“夜先生。” 不一会,夜老鬼便挑开了帘子,睁着白色面颊的眼睛,阴阳怪气道:“谁说我是夜老鬼?我是日游神!” “日巡游?”瑶音脱口而出。 “日巡游……有些时日没听到这个称谓了,”他抬眉,盯着瑶音瞧了许久,遂大笑曰:“姑娘有眼识!” 瑶音微笑,当年日夜巡游日夜分工,司善罚刑于野。谁知不过区区数百年光阴,他们便因贪婪和收受贿赂被众仙家弹劾,天君昊月着人将其押赴诛仙台,却只诛杀了他们其中一人的身躯,另一人则被他逃脱,从那以后下落不明,竟不想,二人原来合为了一体躲在了千门鬼寨里…… “你找本神所谓何事?”日游神说着,走到檀木架旁,打开其中一个罐子,伸出手抓了一把通体墨绿散发幽光的小虫子扔进了嘴里。整个空气里便回荡起他嚼碎虫子的声音。 瑶音几欲呕吐,面上却仍强装镇定,她指着云宴,恭敬道:“不瞒仙家,这是我的弟弟……”云宴闻言,原本紧闭的双目突然瞪得老大,似想要吃了瑶音一般。 瑶音也不加理会,直言道:“不日前,我弟弟突发急病,瞧了许多大夫都束手无策,这才不得已,来相求与您。”她说完,顺道抚上云宴的脸以示亲好,谁知却被他一口咬了手。瑶音痛极却不得喊出来,顿时眼眶里便有泪水在打转。 “你弟弟?”日游神满脸狐疑。 瑶音微笑的点头:“是。” “我瞧瞧。”日巡游说完,便见他点燃了一秉烛火,向着云宴走来。 日巡游蹲下身探出手,覆上了云宴的手腕,谁知云宴却不领情,嫌恶地甩开了他的手,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阿宴!”瑶音大急,但是云宴却仍是一派淡然的模样,仿佛天王老子来了也不怕似的。 “你这小鬼,倒是心气高!”日游神忽的目露凶光,捏住云宴的下巴,狞笑道,“皮相不错,拿来练功很适合……” 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云宴转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打断了日巡游的话。巴掌的声音干脆又利落,充满了力气。 这一巴掌似乎打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一般,瑶音从没想过,一个小孩居然有这样大的力气。 紫宸在一旁也微微张开了嘴,显得极为惊讶。 日巡游愣了好一会,等他反应过来,便气得龇牙咧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他嗖地站起身来,便是要将云宴大卸八块。 瑶音赶忙护在云宴身前,打圆场道:“仙家息怒,息怒!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哈哈哈哈哈——今日我若不将你拿来练功,我就妄称日巡游!”日游神一阵狂笑,声音虽然嘶哑,但是穿透力极强,整个山头也为之震颤。只见他面色狰狞,张牙五爪地一把将瑶音推开,发狂一般举起云宴,猛的将他抓进了屋里,推向墙角。 云宴颓然吐出一口鲜血,眸子里倒是不卑不亢,丝毫也不惧畏。 “小娃娃,今日遇到我,是你的……” “且慢!”瑶音飞扑过去挡在云宴身前,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枚小小的礼盒。盒子里装的是离笙师傅赠与自己的出师之礼,雪玉蟾。 瑶音知晓雪玉蟾是个好宝贝,当初吃了一个,另一个则一直没舍得吃,留到了现在,没想到今儿却派上了用场。 瑶音将雪玉蟾高高举起,日游神立刻就不说话了,他半眯的眼睛里精光一闪,道:“这可是雪玉蟾的精魄所化?”他说着,便是伸手来夺。 瑶音立即收回盒子,扶起昏倒在墙角的阿宴,将他抱在怀里,狡黠道:“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望仙家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我弟弟。” “哼。”日巡游一挑眉,用鼻子回答了她。 瑶音再次笑道:“这不过是个仙家小童,怎可与雪玉蟾精魄相比?”她说着,将雪玉蟾递给了日游神,道:“收了我的精魄,便放了我弟弟,再为他医治一番,对您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呀,您说对吗?” “对对对,你说的有理。”日巡游接过精魄,便一口生吞了它。 “日老鬼,你怎的独吞了!” “难道还等着便宜了你不成?”日游神的嘴里突然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音调,他本就诡异的面容此时变得更加扭曲。 日夜巡游那面上的黑白二色本是泾渭分明,此刻却混杂在一起。他竟然自己同自己过起招来。几番往来之下,他的左手生生将自己的右脸颊拉扯至极限,而左边的头皮也被右手扯落了一大块下来。 “二位仙家且慢——”瑶音乱了阵脚,不知该如何劝架,半晌才憋出这几个字。 日夜游神停止拉扯,“双双”向她看了过来。 面对截然不同的双色瞳孔,瑶音顿时觉得不寒而栗,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刚才要说什么。 这时,日巡游眼放精光,道:“夜老鬼。” “作甚?” “这不还有两个滋补身子的好东西?咱们有多久没吃过仙人了?” 他舔了舔自己的舌头,“有些年了。” “你们想怎样?”瑶音微有怒气,“日游神,你怎可失信于我!” 日游神狞笑一声,坦言道:“我俩早已被逐出仙籍,哪还会在乎虚名?再说将你们吃掉之后,又有谁会知道?”他说着,便朝瑶音扑过来。 日游神高大的身形在烛光映衬下,更显阴森。窗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窗外树林里的树枝阴影投在窗户上,似是魔爪一般。 “二位仙家,可否借一步说话?”就在这时,门外的紫宸突然开了口。 夜色很黑,灯光不明,紫宸背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不过声音听上去却很平静。 瑶音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看见了天神,但下一刻又开始担心。她比谁都清楚,紫宸只是一个刚刚飞升的散仙,仙法根本远不如自己。 “你是何人?”日巡游直起身子,问道。 “你不会想知道我是谁,但是我有更好的宝贝,来换他俩的性命。”紫宸指着瑶音和云宴道。 “当真?” “嗯。”紫宸轻轻一点头。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日夜游神两眼放光,语罢便跟着他走出了木屋。 “别相信他们!”瑶音很想追出去,却发现周身已经被下了结界,自己根本动弹不得。而怀中的云宴更是神色迷离,想是将才受了重伤之故,性命已在旦夕之间。 瑶音只得先行为云宴疗伤,心中却也祈祷着紫宸可千万不要出事。 日夜游神刚一走出屋子,便觉一把剑架在了自己脖子上。那剑通体透明,散发着幽光,剑峰凌厉,在月色下更显寒气逼人。 紫宸手执长剑,寒着脸,目光深幽道:“你们不过是诛仙榜上的罪人,岂可胡来?” “你到底是谁!”日夜游神慌了阵脚。 若只是一般的剑,他们不会害怕,但是这会儿,他们分明在剑上嗅到了离恨天里的味道! 那是一场比什么都可怕的噩梦。 “竟是神剑紫霄?”夜游神不可置信地说。 “昊月的佩剑?它怎么会在你手里?”日游神也认出了那把剑来。 紫宸手握长剑,居高临下,冷冷道:“凭你们的身份,有资格知道原因么?” 日夜游神被他的神色所阻喝,竟不自觉地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紫宸的气场已经压垮了他们精神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跪地地同时,便连连求饶道:“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 “云宴的病,你们治是不治?” “治治治!我们一定治!大仙之命,莫敢不从!”二人瑟瑟发抖,冷汗浃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滚回了木屋。 等他们进屋后,紫宸手中的长剑瞬间便化作空气,消散在空气里。随后,他便面不改色地跟着走进门去。 树叶沙沙作响,风过无痕。 “呵,真有趣……”一声几不可闻的暗哑笑声飘荡在树林里。 不知何时,窗棂上爬满了绿藤萝,却在这一刻,忽然似有了生命一般,尽数散去。 林子里不知何时忽然多了些许鸦雀,它们没有多做逗留,拍了拍翅膀便嘶鸣着飞走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三章 酆都鬼城(1) 日夜游神回屋,仔细把了把云宴的脉象,便摇头叹气:“小公子脉象正常,探不出有何病症,倒是这印堂发黑,浑身虚弱,应当是被鬼气缠身,需作法驱邪呀!” 瑶音想了想,觉得他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恭敬道:“那就有劳二位上仙了。” “请三位随我来。”日夜游神微笑的颔首,说罢,率先抱起云宴腾空飞下了山去。 瑶音飞身而起,紧跟在他们身后,却不由地有些疑惑。这两个人的态度怎么突然变好了?瑶音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紫宸,对方却淡笑地耸肩摊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瑶音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云宴身上,见紫宸不肯说,也没有功夫仔细去问了。 夜里的大山,空气清寒,山中弥漫着一层薄雾,使一切看上去都不那么真切。几人在山林间穿梭,最终停在了一棵老树下的枯井旁。老树盘根错节,遮天蔽日,树干上围了一圈白色的冥纸。枯井边,枯叶落了一地,混着冥纸一起,被风吹得四散飞舞。云宴被安置在枯井旁,席地而坐,小脸上的眼睛半眯着,十分不屑的瞧着日夜游神,并且用余光鄙视着紫宸和瑶音。 这时,日夜游神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铜铃。铜铃“叮铃”一响,便发出似古钟一般的声音,直击人的心魂。日夜游神身材高大健硕,正随着铜铃的节奏,围绕着枯井起舞。铜铃声回荡在夜色里,显得空灵又诡异。 “奇怪,真奇怪。”不一会儿,日夜游神便停下来,皱眉道:“太奇怪了。” “有什么奇怪的?”瑶音紧张的靠近云宴。 “你们过来看。”日夜游神指着枯井,眉头越皱越紧,似乎井里有着非常可怕的事物。 紫宸闻言便走了过去。他倒不是紧张云宴,而是好奇井里的东西。他躬身向井里探去,却见井中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哪里奇怪?”紫宸疑道。 “你再仔细看看。”日夜游神说着,趁紫宸聚精会神之时,大力地推了他一把。紫宸不过扮猪吃老虎,终是不敌,被他推入了井中。 “臭小子,我管你是谁,去死吧!”日夜巡游笑得一脸得意,黑白二色的脸则更显可怖。 “你们干什么!”瑶音大急,立刻掐了一个保护结界护在自己和云宴的周身。 “这还不明显吗?当然是踢掉碍眼石,好吃掉你们呀!”日游神说罢,狞笑着扑了过去。瑶音所设下的结界在日夜巡游的法力面前显得微不足道,她眼见结界就要被破,逃生无望,索性也一闪身,抱着云宴跳入了井中。至少摔死,要比被他们吃掉强。 坠落感传来,却不是急速的下落。她尚且来不及施展腾空术,便落在了一坚硬的地面上。下落的速度虽然不快,却也将她摔得骨头生疼。她的耳边还依稀回荡着日夜游神的笑声,可她睁开眼却发现,这里已不是井底。头上的天空乌云密布,一丝星子也无。四周泛起一阵浓雾,只依稀可以看见一些高大的古牌坊。街道两旁的景致与凡间相似,却尽显萧条与阴冷。 瑶音发现,这里甚至连一丝仙气都没有。整个城镇毫无声息,空无一人。她有预感,自己肯定已经不在三十三重天上了。 “这是哪里?”瑶音自言自语道。 浓雾后,紫宸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灯笼,照亮了眼前的路。他的右手高高扬起,指向天空,并扯出一个微笑,道:“欢迎来到酆都。” 瑶音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便见暗色的空中,浓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块完整的牌坊。牌楼上镌刻的古文字,笔画瘦直,笔锋凌厉。这种字体很少有见到,但她也还是能勉强辨认得出来那上面写的三个字——鬼门关。 “鬼门关……酆都鬼城?我们在鬼界?” 紫宸一脸无辜的耸耸肩,点了点头。 “天要亡我……”瑶音闻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酆都鬼城,生人莫进。鬼族同仙族势不两立,仙人更是有去无回。如今她落入了贼窝里,可还怎么活下去? “好痛……”瑶音踉跄着想要站起身,却发现自己似乎伤了右脚。她忍着疼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这时,地上昏迷着的云宴陡然睁开了眼睛,露出了他琥珀色的瞳孔。他神色淡定,全然没有瑶音的紧张,反而有一种突然充满了活力的感觉。他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神色间尽是满足,仿佛自己正闻着世间最香的东西。 “阿宴……你醒了?”瑶音不得已,又忍痛蹲下了身,关心道:“伤口还疼不疼?” 云宴没有理会她,仍自顾自的享受着什么。 瑶音见云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便还是放下了心:“你没事了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瑶音自言自语的说完,毫无疑问的,云宴仍是当作没听见。瑶音自我安稳地想:“只要阿宴身体没事,那一切都好说。至于他总是不搭理自己这个毛病……我总能用时间和爱来感化他的。” 当然,前提是他们这次能从鬼门关活着出去的话…… “叮铛……叮铛……” 就在这没有日月更迭,不知时辰的鬼都里,空气里突然回荡起一阵诡异的铜铃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瑶音赶紧拉着云宴躲在墙后,紫宸倒是不紧张,不疾不徐跟在二人后面。 只见巷口处出现了两个带着高帽的男子,他们右手执着招魂幡,左手高举着铜铃。铜铃在他们手上叮铛作响,在古城里回荡。他们的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约莫上百名生魂,那些魂灵看上去同常人无异,穿着打扮也与凡人一致。是勾魂使。 瑶音朝紫宸使了个眼色,紫宸立刻明白了她想做什么。紧接着,她便拉着云宴走上去,跟在了队伍的最末端。三人很有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们。一众魂灵将将进入枉死城,大多还在不解或苦思冥想自己的前世,便也没有注意到他们。一行鬼入了鬼门关,出了枉死城,便踏上了黄泉路。 黄泉路上,漫山遍野开遍了火红的曼珠沙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无穷无尽,似是要与昏暗的天空接壤一般。在路的两旁,在曼珠沙华花丛间,更飘荡着无数颜色几近透明的魂灵,他们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他们是死于非命的魂灵,阴阳册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他们上不得入九重天宫,下不得进紫陌黄泉,只能在黄泉路上做个游魂野鬼,一遍又一遍回忆往昔。 “原谅我……” 就在这时,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传入了瑶音的脑海。瑶音通身一震,听着那似是穿越了千万年的叹息回荡在自己脑海中。 那是梦里听过无数次的男声。 梦里,他在她胸口上刺了一剑时,他说:“为什么你没有死?我费尽心力布下此局,可为什么你还能回来?” 那时的他,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而现在,他在乞求自己的原谅。 “原谅我……” 瑶音总觉得说话之人就在自己身后一般,仿佛只要我她一转身,便能见到他的面容。眼泪不自觉的便要夺眶而出。她是真的很想知道他是谁。 云宴察觉出了瑶音的不对劲,立刻拽着她拼命向前走。 黄泉路上莫回头,回了头便莫想走。 瑶音像无魂傀儡一般,任云宴拖着走。她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呆在黄泉路上。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可因为这个梦魇着实困扰了她许久许久,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因为她真的很想回头去看看,问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四章 酆都鬼城(2) 在黄泉路的尽头,是穿城而过的忘川河,河水腥臭发黄,多有蛆虫漂浮其上。在岸边有众多魂灵在等待着渡河,而往来在河两岸的,是一叶一叶的扁舟。扁舟船头,挂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撑船的船夫佝偻着肩背,撑着一杆长槁站在船头,日复一日,兢兢业业。 紫宸拉着瑶音蹲下身,在地上写道:“待会莫要说话,小心吐露了生气,被鬼差发现。” 瑶音和云宴点了点头。 紫宸擦掉原先的字迹,又写道:“渡过奈何桥之后,记得不要喝忘尘汤,等我去吸引鬼差的注意力,你们趁乱入轮回门回到凡间。” “那你呢?”瑶音写道。 “我会想办法来与你们会和,只要去了凡间,那么一切都好说。” 瑶音想了想,觉得此法可行,便点了点头。二人商讨完毕,紫宸便放心的走上前,跟上了前面的队伍。 瑶音本想擦掉二人的字迹,这时她却突然愣住了。这会儿她不止惊讶于紫宸知道鬼族的出入口,更惊讶于他的字迹——他的笔法劲瘦,笔峰凌厉,哪怕只是随意而作的沙画,也给人刚正大气的感觉。樵夫也能写出这么好看的字?然而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见过这种字体……云宴白了发呆的瑶音一眼,拽了拽她的袖子,便跟上了紫宸的步伐。瑶音有些不舍,却也只能擦掉了地上的字迹,快步走了上去。 岸边的鬼魂接二连三的登上渡船,那鬼差若有所思看了三人一眼,再瞧了一眼锁魂使,倒也没说什么,便让他们上了船。上船之后瑶音才发现,看似无波无澜的忘川河其实并不平静。河面上微微泛起涟漪,不时有鬼魅伸出双手,凭空抓着什么。水面的倒影也并不是你自己,而是湮没在河底的魂灵。它们的面颊惨白,沉浸在湖底,睁大了双眼盯着过往的魂魄。那些眼眸里,大多是怨气,但好像,好像还有一丝别的情愫,而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什么…… 瑶音本无意盯着河水,却在轻轻一瞥之后便再也挪不开眼睛。水面似是有一股魔力牵引着你,让你无法逃脱。 “嘻嘻……”耳边回荡起一阵银铃般的巧笑声,湖面里倒映出几个看似凡间二八年华的羞涩少女。她们正围坐在一棵老槐树下,讲着趣闻轶事。而那棵老槐树正是天宫界内年纪最大的那一棵。其中更有一位着青衣的神女,将将褪去龙鳞,化作了人形,她的脖子和手背上依稀还留有通体银白又泛着些许金光的鳞片。 等等,龙? 没错,那确实是龙。 神女有一对金色的眸子,嫣红的唇,笑起来唇边还带了两个酒窝,甚是好看。似乎天地间所有最完美的一切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她端坐在树旁,安静地听着站在最中央眉飞色舞的小仙女说着故事。然而画面一转,一只体型庞大的怪物重重地跌在了刻着“株晟宫”三字的大石下。它有着一对巨大的翅膀和三条又长又炫的尾巴,它的羽翼被血染得鲜红,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众人受惊,四下散开。只有神女无所畏惧,将他扶进了株晟宫中,悉心照顾。后来,它便与他们同吃同住,神女最喜欢的便是到了夜里,趴在他毛茸茸的身体上,安然休息。过了几年后,它褪去了羽翼,化作了人形,那虎头虎脑的模样,瞧上去煞是可爱。神女经常调侃戏弄与他,弄得他很是尴尬。那时,他最常做的一个动作,便是红着脸挠头,弱弱地唤她:“师姐……我最喜欢你了……” 画面再次转变,一时烽火四起,火烧天宫。瑶音见到了梦里最常见的画面。青衣神女着了一身红装,被男子直刺心房。那双金色的眼睛一直瞪大了盯着他看,至死都不愿闭上。 瑶音脸颊上有液体划过,她从前一直不觉得梦中的景象是为真实,就算是真实,也不知是过去还是将来,更加不知道梦中人是谁。虽然今天见到的一切,都只是在忘川河里面的幻觉,但是这些定都是曾经发生过的真实,才会显现。 梦中人……究竟是谁? 瑶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是非不过忘川河,奈何桥边道奈何。忘川啊,是人一辈子最后回忆往昔的地方,到了那河桥边,喝上一碗忘尘汤,便前尘尽忘。 瑶音突然想,也许自己去喝上一碗忘尘汤,彻底忘记梦魇,那倒也不错。可是忘记梦魇,也便忘却一切,那时,她怕是连离笙师傅都不会记得了……瑶音吸了吸鼻子,忽的瞥见身旁的紫宸身子倾斜在外,眼神迷离,便是要伸手去触摸忘川之水。 “紫宸!”瑶音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紫宸听闻,立刻回过神来,却是已经来不及了。河面上突然泛起千百个魂灵的面孔,他们张牙舞爪的将紫宸拉下了船去。 “扑通”一声,紫宸应声落水。四下响起窃笑声,那船夫干瘪苍老的面容上浮起诡异的笑容,一众鬼差也看笑话一般盯着水面。 眼见紫宸沉在水底,表情越来越痛苦,瑶音当下凝起心神,祭起仙气护体,不管不顾地跳下河去。忘川河水因她的出现而分化作两边,不少魂灵在嘶声尖叫,面容扭曲又痛苦,它们争相恐后的朝瑶音涌去,却被她的仙气阻隔在外。瑶音拉起紫宸的手,快速飞身而上,又一把将云宴捞起,抱在怀里。他们在众鬼的惊呼下,径直向奈何桥飞去。 紫宸失神,还没有从回忆中缓过神。云宴却在她的怀里挣扎,他的眼眸里没有一丝惧意,似乎并不愿意离开这个鬼地方。 “枉死城里,生人勿进!”身后传来一众鬼差的呼喝声。瑶音知晓,定是那忘川河水的异动惊动了阎罗殿的守卫。 鬼差们大怒,闪电接踵而至。瑶音险险避过,只得全速飞行,以求尽早脱离此是非之地。 途经忘川,走过奈何,在三生石的后面,有一个巨大的黑洞。洞外弥散着丝丝白雾,雾里深不可测。 “啊!”就在这时,瑶音本就摔伤的右腿又被雷光劈中,她再也忍不住痛楚,从腾云上摔了下来,三人恰好落入了黑洞之中。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五章 遇险(1) 头很疼,腿很疼。恍惚间,瑶音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清净天,回到了刚刚修成人形,拜入离笙仙人门下的那个时候——一日日落时分,她在熟悉的小道上散步,一道黑影窜出来,她来不及避闪,小腿便传来一阵疼痛。她忙将小腿上的黑影甩下,定睛一看,发现咬了自己的竟是一条毒蛇。毒舌蜷在地上,挑衅地对她吐着信子。仿佛记得医术上说,被蛇咬了十五步内必有解毒的草药,她急急翻着附近的花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解药。 慢慢的,身上越来越痛,头也越来越痛…… “师傅救命!”瑶音大喊一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不是离笙仙人,而是紫宸关切的面容。云宴亦站在在一旁,淡淡的看着自己。他的小脸惨白,双目有些微红。 “我们还活着?”瑶音惊诧地起身。 “你快躺下,你现在不能动。”紫宸急道。他不说还好,他一提醒,瑶音便觉右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痛楚。瑶音闷哼一声,又倒了下去。 “都是我不好。”紫宸满脸痛心,捧着她的手,完美的面容上头一次呈现出了自责和焦虑。瑶音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勉强牵出一抹笑:“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你不要逞强,”紫宸叹道:“你的右腿被雷火劈中,伤口深可见骨,还好云宴医术了得,否则你的小命不保。”他说完,云宴便俯下身,探了探瑶音的脉象。很快,他便长舒了一口气,朝二人点点头,随后面无表情的走出了房间。 “云宴没事吧?”瑶音担心的看了看他离去的背影。 “他守了你两宿没歇息过,这会儿该是去休息了。”紫宸道。 “他没事就好。”瑶音点头,放下心来。 紫宸从一旁端来紫米粥,舀了一勺,又放在嘴边吹了吹,最后才送到瑶音嘴边,说:“你昏迷两天了,水米未进,肚子饿了吧?来,快尝尝。” “……”瑶音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觉得这样有些太过亲近了。 “愣着干什么?快,张嘴。”紫宸一脸磊落,瑶音便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了。瑶音听话的张开嘴,喝了一口粥,刚一咽下,便夸赞道:“唔,好香,好像在哪吃过。” “不可能。”紫宸说完,继续吹着下一勺粥。 “为什么不可能?”瑶音很好奇。 “我只给一个人做过饭,但那个人不是你。” “确实有股特殊的香味啊……”瑶音嘟囔,思索着,下意识喃喃道:“这味道好像……好像是……哎,算了,不想了,想得头都疼了,不就是碗粥么,能有多大不同?” 紫宸一反常态地没有同她争辩,只是细心的喂着。一口接一口。等瑶音吃完最后一口,觉得身上恢复了大半的力气,她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紫宸,不禁狐疑道:“你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不安好心?” “你想多了,我只是可怜你是病人。”紫宸说完,放下了碗,又站起身从桌上拿了一个苹果,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削着。 “这是哪里?”瑶音又道。 “这里是京城的客栈,我们入了轮回之后就被抛到了这里。”他说着,将削好的苹果塞到瑶音手里。 “咔嚓”一口下去,瑶音止不住的称赞:“好甜。”她一边吃苹果,一边看着紫宸左手未断线的苹果皮,赞叹道:“你还真是心灵手巧啊,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动手能力真强!” 面对她的夸奖,紫宸微微一愣:“什么山里长大的孩子?” “你不是樵夫吗?樵夫不都住在山里?”瑶音扶额,心想这紫宸不仅脱线,还忘本!他这才升仙几天呐?连本职工作都不记得了。 “哎……”紫宸摇头叹息,一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道:“你好好休息。”他说完,便拿着空碗出去了。 紫宸走后,瑶音吃饱喝足加上身子虚,迷迷糊糊的又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瑶音动了动自己的右腿,觉得好了许多,便试着走下了床。她适应了一会,很快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她扶着墙壁缓慢下楼,行动不便的双腿让她吃尽了苦头,不一会额上便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本来只想到厨房里找些吃的,却不想厨房外一道白影闪过。她定睛一看,白色的纱织长袍,修长挺拔的身材,完美到无可挑剔的侧颜,可不正是紫宸? 此时的他将头发高高束起,一扫平日里的不修边幅。瑶音手持烛台跟了上去,便见他出门之后,一闪身飞上了屋顶。而她站在房檐下,顶多只瞧得见他的白色衣摆。 “紫宸——”瑶音压低声音唤道。 紫宸探出头,见到瑶音后,立刻跳下屋顶,扶住她说:“你怎么出来了?” “我饿了,有没有吃的?”瑶音微笑,一脸坦荡。 紫宸指了指屋顶,说:“我备了几道下酒菜,在那上面,一起吃?” “我身子不方便,怕是上不去……”瑶音有些为难。紫宸想了想,便一把将她打横抱起,飞上了屋顶。瑶音长这么大还没被异性抱过,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全身僵硬靠在紫宸身上。 “你怎么了?”紫宸在她的头顶轻声问道。 瑶音俯在他的怀里,愣愣道:“你是第二个抱我的人。” “哦?竟然不是第一个?”紫宸面露好奇。 “你是……第一个男人。”瑶音说完,顿觉自己这样的解释有些多余,瞬间有些尴尬。 紫宸莞尔一笑,温柔地将她放下,随后自己在她的身侧坐下。 屋顶上的空气极好,虽是腊月天,可只是偶有微风吹过,便也不觉得冷。他们身前置了一方矮几,矮几之上是一壶被炉子暖着的酒,以及一叠酱牛肉,可惜已经凉透了。 紫宸坐在一旁,独自饮酒。气氛如冬夜一般,有些冷清。 瑶音从没见过如此低落的紫宸,这与平日里风轻云淡气定神闲的他大相径庭。他仿佛被这无边孤寂的月色所笼罩,整个人呈现出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和疏离来。 瑶音被他这副模样吓着了,不敢说话。加之她饿急了,便抓了两块牛肉放在嘴里嚼。一来填饱肚子,二来缓解尴尬。 她一边吃,一边偷偷看紫宸。想必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紫宸的脸有些泛红。但是这丝毫也挡不住他美貌,反而更添妩媚。 “你正经起来的样子,还挺好看的。”瑶音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紫宸回头看着瑶音,嘴角牵起一抹笑,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平常不好看?” “又不正经了,”瑶音白了他一眼,随口道:“你怎么一个人在此饮酒?” “当一个人失去了一直支撑他的信念,也只有这清酒,能聊以慰藉了。” 瑶音听不大懂,没有很快接话,但是她想起紫宸与帝女摇筝的纠葛,很快便明白了紫宸难过的原因。不由安慰道:“你不要灰心。就算当不成青帝的女婿,你也会有更广阔的选择。你长得这般俊俏,不怕遇不到倾慕你的女子。” 紫宸扶额叹气,非但没有感激瑶音的安慰,反而又是一脸的无可奈何。 “你究竟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瑶音不解道。 紫宸轻笑地摇了摇头,话锋一转,道:“你呢?可有一直支撑着你的事情?” 瑶音想了想,说:“替翊圣大人寻回巴蛇。” “你的信念还真是简单呵。”紫宸笑得很崩溃,感觉有些鸡同鸭讲,便换了一种说法,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可有过心爱之人?” 瑶音想了想,很想点头,最终却还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瑶音的迟疑被紫宸捕捉到,他好奇地追问:“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我曾经很喜欢一个人,但是他却总出现在我的噩梦里,久而久之我就不喜欢他了。” “还有这等事?”紫宸疑惑,“因为一个梦就讨厌一个人?”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虽然那个梦境很真实,但我也知道,那是一个梦。”瑶音摊手,“不过这样挺好,如若不然,那个人是我终其一生也见不到的人,与其爱而不得,日日饱受相思之苦,倒不如趁早断了念想。” 紫宸摇头轻笑:“那你也会失去很多的快乐。” “可是爱的最终还是会痛苦绝望,你爱过,那你现在快乐多些还是痛苦多些?想起以前的快乐或者痛苦,是不是宁愿选择一切都没发生过?” “不,我很感激,感激她曾带给我的一切。”紫宸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你还真是痴情,”瑶音为紫宸斟了一杯酒,顺带也给自己斟了一杯,“不过几天光景,你已把巴蛇之力全数收归己用,飞升散仙位列仙班,假以时日未尝不是上神之身?届时青帝只怕会后悔罢……” 紫宸闻言,又是摇头一笑,杯中的酒便又空了大半。 瑶音第一次说了言不由衷的话,她比谁都清楚,青帝太一已经是至高尊荣,他不需要任何的锦上添花,所以紫宸会否成上神,对他都没什么差别。她说这话也纯粹是为了安慰紫宸,给他一个向上的动力,可惜他本人似乎并不太在意…… 天空中偶尔可以见得星光,只有那弯新月,照耀着九州八荒,其辉虽不能同日君相提并论,可在漆黑的夜晚,也能向人们带来一些光亮。 “你深爱过一个人吗?”瑶音想要寻些话题。 “没有’过’,是一直还爱着。”紫宸强调道:“深爱。”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自己被最深爱的人杀死了,会是什么感觉?” 紫宸沉默半晌,才淡淡道了句:“会是解脱罢,只要能再见到她,无论我的下场如何,对我来说都是解脱。” “是么……那她应该死得很开心吧,被深爱的人杀死,原来是解脱。”瑶音喃喃自语。 “他?” “没什么,我瞎说的。”瑶音看着空中的新月,心血来潮指着明月道:“你去过离恨天,那你知道那上面住的什么人吗?” “月府里有一群叽叽喳喳的兔子。” “没了?” “嗯。” “可我师傅说,”瑶音一脸憧憬道:“在月宫里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神女,可惜神女一直被冰封,是个沉睡的活死人。” 紫宸闻言,低头沉默,只见他紧咬着下唇,左手握拳,良久,才又松开。 “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休息。”紫宸沉声道。 “你怎么了?”瑶音一愣,见他面色不善,疑道:“你……怎么突然生气了?” “没有,只是觉得更深露重,天气寒凉,你还有伤在身,该早些休息。” “哦,那就回去吧。” 随后,紫宸便再次将瑶音抱起,径直将她送回了房中,抱上床去,又替她盖好了被子才退出去。这期间,二人一路无话,素来嬉皮笑脸地紫宸竟突然沉默了,这让瑶音很有些无所适从……她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将才到底是哪里得罪他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六章 遇险(2) 两日后。瑶音又在床.上窝了两天,身子已然大好。心中连连赞叹云宴的仙丹真乃奇效。这两日以来,云宴同紫宸每日都轮流在房里陪她半天。紫宸与云宴一大一小,大的整日练功打坐,小的每天板起脸装大人,神情之严肃,看得瑶音心里直发毛。 云宴似乎感觉到了瑶音在打量他,练功练到一半,便睁开了眼睛,回看着她。瑶音见他睁开眼,立刻又移开了目光,随手拿了本书看了起来。等她再用余光去瞟云宴,却发现他的脸色更加严肃了。 “这孩子太凶了,比师傅还凶。”瑶音时常这样想。 午饭过后,云宴同紫宸都离开了。瑶音打开窗户,见窗外阳光大好,便决定出去晒晒太阳。这家客栈已被他们包了下来,硕大一间客栈只有他们三人住店,环境自是没得说,清净得紧。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却放晴了。瑶音下楼后,便去了后院。地上还有一层厚厚的积雪,铺满了地面。融雪的天气,温度最是寒冷,但因阳光的缘故,倒也不算太难熬。阳光恣意洒地在瑶音身上,她只觉得四周皆是暖意,一派祥和。 明天便是凡间的春节,大街小巷里时不时便能听见孩童在玩炮竹地嬉闹声,她听了一会,本想出门去看看,岂料这时,却听见柴房里断断续续传来打斗声。一排小脚印从门边一直延伸到了柴房。脚印没有被雪覆盖,说明是今早之后才出现的。 客栈里只有云宴一名孩童,难道是云宴被人欺负了?! 瑶音立刻冲过去,‘嘭’地一声,一脚踢开了门。 云宴震惊地向门口看来。 瑶音也顿时傻了眼。 只见云宴压在紫宸身上,右手高高扬起。紫宸则躺倒在地,露出了半边胛锁骨,一副任打任怨的模样。只是此刻脸扭到了另一边,瑶音便见不着他的表情。二人皆衣衫不整,面颊泛红,气喘不止。 “你们……” 瑶音瞠目结舌,立刻退出了门去,跌坐在雪地上出神。早就听说断袖之风席卷神州大地,可不料云宴这么小就……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自己还是赶紧完成任务回清净天去吧。 正在瑶音神伤之际,只听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云宴便跑了出来。他看也不看瑶音一眼,头也不回一路小跑回了客栈。 瑶音看着他的背影,很想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似乎很不好意思。不过这种事情被人撞见,确实是会窘迫的吧…… “今晚云都城隍庙会很热闹,你想去么?” 紫宸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瑶音回头,便见他斜倚在门板上,干净的衣服上微有些皱痕,泛红的面颊如三月里盛开的桃花,可他的眼眸清明,却是没有一丝的窘意。 瑶音脑子里“轰”的一声,不自觉的感到脸颊一阵发烫。她站起身,背对着紫宸,点头道:“我是想去的。” “那,晚间我去接你。” “嗯。”瑶音说完,强撑起僵硬的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客栈。期间,她明显能感觉到身后灼热的目光,便更加不愿逗留,一溜烟似的跑回了房。回到房里,瑶音冷静了片刻,她才开始懊恼——是他们有问题,我紧张作什么? 傍晚时分,彩霞遮天,京城里张灯结彩,人头攒动。道路两旁还有厚厚的积雪,任是空气冷冽,也丝毫不能影响到人们热切的心情。小贩们竞相吆喝着,卖什么的都有,但最多的是花灯。 瑶音和紫宸向城隍庙走去。一路上,便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微笑,开心的同身边的人打着招呼。商人们聊着一年的生意,务农的聊着一年的收成。小孩则三五成群的扑在雪地里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在这样欢快的场景里,瑶音也被他们的欢快.感染了。这时候,什么巴蛇什么伤痛通通都丢到一边,开心的玩耍才是真。 “嘭!”突然,一群挥舞着炮竹的小孩跑过来,撞在了瑶音身上。紫宸眼疾手快,立刻上前将她扶住,才让她避免了摔倒在地的命运。 “多谢。”瑶音说完,也没多在意,很快便从紫宸的怀里离开,走到边上的小摊子上,把玩着一把背面镂空的银质小镜子。 只听“嘭嘭嘭嘭——”几声传来,小孩们的炮竹在她的身旁噼里啪啦地炸开了花。瑶音年幼时,第一次随着离笙师傅来到凡间,便被炮竹惊到过,所以她本能地有些害怕。 瑶音全身一紧,躲在紫宸身后。紫宸不说话,也不揭穿她,只默默地将炮竹踢远了些。他站在她身前,虽然不像瑶音那样满眼新奇,但是显然心情也还不错。 “云宴怎么没跟来?”这时,瑶音忍不住好奇道,“你们今天……是不是吵架了?” 紫宸扬起嘴角,摇了摇头:“无事。” “哦。”瑶音悻悻道。 想来是紫宸面皮薄,所以不想多说吧?毕竟,被一个小孩子骑在身上打骂凌.辱,实在算不得光彩的事。瑶音想到这里,只觉得自己的面颊又有些发烫了……于是摇了摇头,加紧步子往前走去。 不多时,二人便走到了城隍庙前。 城隍庙前灯火通明,香火鼎盛。街边的糖人摊前,一小女孩一脸憧憬的看着置板上立着的各色糖人,眼睛里充满了渴望,连连哀求道:“阿娘,给我买一个好不好?” “这么贵,怎么买?”她身边的妇人面色十分的不耐,催促道:“莫要看了,待明年你阿爹赚钱回来了,再让他给你买。” 小女孩完全已经痴了,哪里听得进去? 她伸手拿了一个仙女模样的糖人,抓在手里,如珠如宝似的看着。 “叫你别看了,你竟还伸手拿了!”妇人微怒,一把去夺糖人。岂料,小女孩向后一躲,妇人不仅没夺回糖人,反而拂掉了糖人。糖人“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哇啊——”女孩开始大哭。 “你赔我的糖人!”小贩只管要钱。 妇人脸色越来越难看,蹙眉吼道:“瞧我不打烂你的手!”她说着,作势便要掌掴小女孩。 这时,一手执折扇,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抓住了妇人的手腕,微笑道:“如花美眷,生气了多难看?再说了,大过年的,动怒可不吉利。” “你……登徒子!”妇人佯装怒气,可面颊却泛了红。 折扇公子放开了她,拱手作揖道:“在下一时情急,唐突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妇人“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不再理他。 瑶音见状走了过去,递给了小贩半钱银子,道了声不用找了,随后又取了一支仙女递给小女孩。瑶音擦掉女孩面颊的泪水,笑道:“送给你,新年快乐。” “谢谢!”女孩接过糖人,面上笑开了花。妇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也没说什么。 瑶音又道:“快与你娘亲去上香罢,祈求爹爹快快回来。” “嗯!”女孩重重的颔首,跟着妇人离开了。 二人离开后,瑶音对着折扇公子浅浅一笑,赞道:“公子好心肠。” “姑娘过誉。”折扇公子福了一礼,正要离开,这时,却听一声大喝传来—— “妖孽!”话音刚落,便见一身着黄色道袍中年道士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一张道符快准狠贴上了折扇公子的面颊。 “你阳气已尽,为何徘徊于人间,不肯离去!”道士说着,便挥舞着桃木剑,向他面门劈来。执扇公子不疾不徐,微一侧身,道士便扑了个空。 老道下盘不稳,扑空之后木剑直直向折扇公子身后的瑶音劈了过去。 紫宸皱眉,随即一拂袖,那桃木剑便断成三截,落在了地上。 “可有伤着?”紫宸一脸关切地问瑶音。 “我没事。”瑶音摇了摇头。 执扇公子撕下面上的道符,无奈笑道:“呵,这世上坑蒙拐骗的人,真是越来越多了。” 老道士眼见不妙,便收了法器,一脸凝重道:“几位可莫要让皮囊蒙蔽了神智啊!” “你这老道士在此胡言乱语什么?”执扇公子将扇子打开,便见那折扇上书写着四个苍劲有力的墨色大字:闻人怜生。 老道见状,陡然一改之前高深莫测的模样,点头哈腰道:“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闻人公子,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闻人怜生摇扇微笑:“以后莫要装神弄鬼,你走吧。” “是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老道如闻大赦,迅速消失在了人群中,不见踪影。 瑶音脑海里思索了半晌,只记得鬼族夜明宫里有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闻人通天,这闻人怜生的名号,她着实没有听过……想来,该只是凡间一位有名望的公子罢了。 瑶音见热闹没得看了,便是要走,岂料闻人怜生似乎对她们很感兴趣,立即拦住了二人,笑道:“在下闻人怜生,敢问姑娘芳名?” 瑶音有些发愣,“登徒子”三个字陡然浮上了心头。她看了紫宸一眼,见他脸色坦然,便淡淡回道:“我叫瑶音,他叫紫宸,我们是外乡人。” 言下之意就是闻人怜生是谁? 不认识。 紫宸微微一笑,颔首。 “姑娘不必紧张,我别无他意,只是见紫宸公子身手不凡,所以想与他切磋一二。”闻人怜生微笑地挑了挑眉头,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折扇。随后,突然便飞身一脚,朝紫宸面门踢去。 紫宸下意识伸出双手抵挡,却还是被他的招式逼得向后退了一大步。 紫宸先是讶异,随后凝神较量起来。四周人头攒动,却都不约而同地为他二人让出了道路,更时不时有叫好声传出。 “你们怎么说打就打!”瑶音有些担心,又觉得很兴奋。 一个凡人与仙人斗法还能不落下风,闻人怜生究竟是什么人? 只见闻人怜生险险避过紫宸一掌,便飞身上了一颗大树,停在树干上,对紫宸说道:“咱们去那里打。”说完,他便飞向穿城而过的河面上。 紫宸二话没说,立刻跟了上去。一黑一白两道真气在黑夜中如魂灵一般飘逸,二人虽足不点水,但平静无波的湖面仍泛起波浪,气场足以撼动整个河面。四周的凡人见了连连惊奇,但大多数人都只当他们是在耍杂技,亦或是练武之人。 瑶音心中担忧,目不转睛地盯着二人。河面上,紫宸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华,凡人看不见,但是瑶音能看见。他的双手结着法印,双唇开合,口中念念有词。瑶音看清了他的动作,知道他这是要放大招了。但是这于旁人而言,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 闻人怜生立刻倒退几丈,可是已经晚了。 紫宸手中的白光悉数朝闻人怜生而去,尽数打在他身上。闻人怜生一时没了支撑,便“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他怎么突然就跌进水里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四周围观的人群大呼惊奇,但是瑶音却知晓,紫宸竟对一个凡人用了法术……瑶音心道不好,这下怕是要出人命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他救起来!”瑶音在岸边着急地对紫宸喊道。 紫宸这才回过神,飞身上前将闻人怜生捞了起来,带到了岸上。 闻人怜生浑身湿透,撑地大笑:“公子好身手,是我输了。” “你没事吧?”瑶音一脸担忧。 “我没事,”闻人怜生微笑地摇头:“只是这腊月里的河水,真真让人不好受啊……”他的面色从容,看上去并不像是受了伤的形容,只是衣物浸湿罢了。 瑶音见闻人怜生无事,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围观人群见他没事,便失了兴趣,立刻作鸟兽散了。 紫宸将闻人怜生扶起来,闻人怜生站起来,“哗啦”一声撑开折扇,突然对瑶音笑道:“恭喜姑娘求了个好郎君。” 瑶音四下张望,确定他是在对自己说之后,她只得笑笑,摇头否认:“他只是我的仆人。”瑶音嘴上说着,心里却是在惊奇闻人的折扇竟连一丝水迹都没有,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闻人怜生有些尴尬,见紫宸无所表示,便大笑起来搂着他的脖子,道:“相逢即是有缘,再说你我不打不相识,如不嫌弃,便到在下府上做客,如何?” 瑶音刚想要拒绝,却听身后“嘭”一声巨响,紧接着便见一把火冲天而起,浓烟立刻弥散开来。原本嘈杂的城隍庙突然安静下来,只听得一孩童尖细的声音大骂道:“抓鬼抓到你祖宗身上来了,今日只是烧了你家铺子,下次再让我碰着你,看我不烧了你的胡子!” 孩童说完,安静的街道顿时又炸开了锅,逃走的逃走,帮忙灭火的灭火,几波人来来去去的忙活,好不喧哗。 下一刻,便见一熟悉的身影从浓烟后走出,云宴捂着鼻子踉跄着从人群里挤出来,边走边怒道:“小小凡人,不知所谓!”他说着,一把扯下了自己头上的道符,扔在地上踩了好几脚。 “云宴……”瑶音震惊,道:“你怎么在这里?” 他不是在家里休息么,怎么又跟出来了? 云宴见到瑶音,眼里的气愤便平静了些许。他走过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恨恨道:“那个臭道士胡言乱语,想欺负我!” “不要与他计较了,他不过一个唬人的道士罢了。”瑶音安慰着云宴,可心里却在苦笑:到底是谁在欺负谁呀? 只见那老道士的铺子已然化成了灰,他本人也只能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一片废墟,别无他法。瑶音此刻无比同情他:惹谁不好,偏偏要去惹这熊孩子。 瑶音想到这,突然“啊”地一声,大惊道:“阿宴,你怎么会说话了!?” “我本来就会说话,只是之前家逢巨变,大受打击,所以有些自闭,如今我好了,可以说话了。”云宴有些尴尬的看了眼紫宸,紫宸倒是不惊讶。云宴又接道:“我有些担心,所以偷偷跟了出来,谁料那臭道士有眼无珠,竟敢说我阳气已尽,还贴了一张破符在我头上,我一时气愤,就……” 瑶音同闻人怜生对望了一眼,他才失笑道:“那老道士见人便贴,坑蒙拐骗罢了。” 瑶音亦是点头:“你能说话就太好了,身上可还有伤着?” 云宴摇了摇头,一个劲地朝瑶音怀里钻。瑶音从没见他如此粘人,更加开心地回抱住他,并且安慰性地抚摸他。顺毛摸。 紫宸在一旁冷冷看着,面无表情。但是不知为何,闻人怜生总觉得他似乎一脸要喷火的模样,冷峻得可怕。 “小公子术法超群呀,”闻人怜生咳嗽了一声,拱手作揖道:“在下闻人怜生,不知小公子如何称呼?” “闻人通天我倒是听过,闻人怜生……闻所未闻。”云宴哼了一声,探出脑袋,睨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你这小儿目无尊长,该罚。”闻人说着,收起扇子向云宴袭去。眼看他的扇子便要落在云宴头上,云宴一把拂开折扇,只听“啪”地一声,那扇子便落在远处的地上,断成了两截。 闻人面色一沉,双眸寒光一闪。 瑶音赶紧上前,拾起折扇查探一番。扇子碎得很彻底,修补是没可能了,只能赔了。瑶音暗自叹气,一脸无奈。 云宴见状,放了个白眼,嗤笑道:“一把破扇子罢了,你紧张什么?改日我叫人送他百十来把便是。” 他说着,却听“哗”地一声,几人回头,便见闻人怜生不知从哪儿又拿出来一把折扇,摇扇笑道:“折扇在下有的是,就不劳小公子费心了。” 他的眉眼分明带着微笑,可瑶音却觉得通体寒凉。 这闻人公子有些蹊跷啊…… “有些意思。”云宴阴森森的回笑道:“你这人对我的胃口。” “客栈简陋,不如到寒舍做客?”闻人怜生再次提议。 “好啊,却之不恭。”不等瑶音和紫宸反对,云宴一口答应了下来,并且不顾二人的踯躅,执意前去。 瑶音本着自己仙人之力,在凡间应当无碍才是的心理,也便不再推辞。一行人回了客栈,收拾完所有包袱之后,便趁夜出了城……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七章 遇险(3) 月色下,京城南门显得清冷无比,城门四周多是没做清扫的残雪,空气中弥散着薄薄一层雾气,随处可见乌鸦幽黑发亮的羽毛,令人不禁背脊发寒。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城门口,雕花的窗栏,镀金的车身,四匹白色骏马恭顺的候着。 瑶音讶异,这些马匹竟比清净天上的天马饲养得更好。 驾车的小厮穿得单薄,却并不见他有畏寒之象,想来也是个练家子的人。闻人怜生下了马车,将大家迎了上去。四个人坐在马车内,也并不觉得拥挤。 “传说鸦雀的羽毛是鬼族的象征?”紫宸不知什么时候抓了一大把乌鸦羽毛,在闻人怜生眼前晃悠。 “污秽的东西。”瑶音正说着,却不料马车一个颠簸,让她直接跌在紫宸身上,乌鸦毛立刻落得满车都是。身边的云宴面无表情,伸手拣去了落在瑶音身上的羽毛,随后扔出窗外,不作言语。 紫宸扶起瑶音,不动声色地将她推离了自己。 “鸦雀的羽毛啊——”闻人怜生取下飘落在头上的羽毛,叹道:“你们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有如此之多的乌鸦么?”他一脸高深莫测地微笑。 瑶音内心一惊,想起了第一次见十宴时,云都城里那漫山遍野的乌鸦。紫宸身体微微移动,将瑶音挡了挡,面上则气定神闲地看着闻人,等待他说下文。 闻人痛天又道:“乌鸦素来喜阴,向来只有鬼族聚集的地方才会出现有大量的鸦雀……”他说着,窗外突然出现一阵拍打翅膀的声音,紧接着一群鸦雀鸣叫着,一浪高过一浪,令人毛乎悚然。 凡人也知道鬼族? 瑶音侧身挑开车帘,只见成群的鸦雀受惊而起。 就在这时,马车骤然停下。闻人脸色一沉,微有些诧异。他挑开车帘,俯身望去,便见马车外,一群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之人面相不善,站在最前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而他的身后,群鸦在飞舞嘶鸣,众人皆是做好了随时发起进攻的准备。 瑶音放下窗帘,怔怔道:“我们被包围了。” 闻人怜生坐回位子上,笑道:“看来不是普通人,这可如何是好?”他的话语里虽然有些担忧,可他面上却未有一丝惧色,反倒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 紫宸正襟危坐,凝神细听。云宴闭着双眼,枕在瑶音腿上睡得怡然自得,完全没将他们的对话放在心上。 “识相的,快点把那两个小仙交出来!”车外传来嘶吼,一行人跟着他起哄。霎时间叫骂挑衅声漫山遍野,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 “区区小鬼也敢叫嚣。”云宴睁开眼,抬手一道火光便朝黑衣人群射去,随即他也飞身而出。 瑶音暗道不好,立即跟着云宴飞了出去,却到底没来得及拉住他。为首之人手执长剑,眼看便要刺穿云宴的身体。云宴侧身躲过,紧接着一掌袭去,直指黑衣人的面门。那人很快便化作一滩黑水,消失不见。 瑶音一出马车,身边立刻也围上了一群人,他们大多淫.笑地抚摸着下巴,慢慢向她逼近。 “小娘子真漂亮。” “到底是仙人,与凡夫俗女大不相同。” 瑶音蹙眉,飞身一脚踢在最前端的一人身上,却如隔衣搔痒一般,没有起到任何效果。众人立刻一哄而上,将她压在地上。 “他们绝不是凡人!”瑶音心中大骇,只感觉众人肮脏的手在自己身上掠过,她只得拼命挣扎,可他们却像是知道她的身份一般,上来就给她用了捆仙索。任她奋力挣扎却始终也挣脱不开。 紫宸立即飞身上前,长剑落下,生生斩断了挟住瑶音肩膀的咸猪手。 “哟,这还有个更美的。”被斩手的强盗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反而狞笑地看着紫宸流口水,“这么漂亮的姑娘为何一身男儿装扮?跟了我,包你荣华富贵想之不尽。” “滚。”紫宸冷喝一声,与之缠斗起来。 这时,瑶音身上的困仙索越来越紧,她只觉小腿传来一阵痛楚,几可见骨的伤口裂了开来,殷红的鲜血染红了衣裳。 “稷央。”闻人怜生淡淡吩咐了一声。 “是。”下一刻,便见驾车之人飞身而出,将瑶音身边之人全数引了去。 瑶音大口喘着气,倒在地上便再没有力气爬起来。 “瑶音——”只听得云宴大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然后她的世界便一片漆黑。瑶音的背部受到重重一击。 下一刻,她的周身不再是那些强盗的汗臭味,也不是血腥气,而是一个干净温暖的怀抱。道路旁,紫宸紧紧护住瑶音,他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脖颈一直到尾椎骨。 二人皆是冷汗浃背,两眼一黑,昏死过去。他们的身后,一面色青黑的壮汉拿着一把通体赤黑的三叉戟立在一旁,戟上鲜血淋漓。 他大笑道:“两个上仙一只小鬼,闻人通天你竟想独吞?” “烟鬼又派些不入流的爪牙出来搅局。”闻人怜生冷哼一声,收起扇子,冷冷地看着那人。 那人也不胆怯,哧哧笑道:“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不过是烟鬼大人的手下败将,何以言勇?” “我同烟鬼孰强孰弱暂且不问,倒是你,却一定不是我的对手。”闻人怜生完全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冷哼了一声飞身上前,身体轻盈的落在那人身后。 “那你试……”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闻人折扇开合,他的项上头颅便化作了血雾,飘散在空气中。闻人怜生面色再次一沉,顺势一手撑开折扇,一道道白光便落在那壮汉身上。下一刻,他的尸体便爆炸开来,顿时漫天血肉横飞,呛人咽鼻。 众人大骇。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一时间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唯独云宴面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无所表示。 “烟鬼,夜明宫四大护法之一,十宴鬼君的左右手之一。你们被他盯上了。”闻人狡黠一笑,想要吓一吓云宴,可云宴听到此话,压根没反应。 云宴懒得理他,转而跑去了瑶音身边。 瑶音和紫宸身受重伤,都已经陷入昏迷。 闻人怜生收起折扇,幽幽道:“烟鬼之名令人闻风丧胆,你倒是全然不在意。” “难道你就有好心了?闻人通天。”云宴一把扯落瑶音身上的捆仙索,黑色金编的绳子一碰到他就像含羞草一般缩在了一团。云宴摇了摇手中的线,笑道:“我劝你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罢,若敢打她的主意,我就让你有如此绳。”他说着,一把火轰然而起,绳子瞬间在他手里化作灰烬。 “能驾驭捆仙索的鬼族,来头不小,你究竟是谁?”闻人通天心中有疑,直觉告诉他,云宴绝不是普通人。 云宴冷笑,冷哼一声:“我的名字你不配知道。” “……” 闻人通天十分讶异,他觉得眼前人的气场有些眼熟,但是却实在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里见过他。 闻人通天思索了一会,道:“稷央,救人。” “是。” 仆从得令之后,立刻分离出三个自己,四人立即着手,将瑶音和紫宸先后扶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在密林里,宽敞的马车内,紫宸背部一约莫并十指长的伤口正不断向外渗着血,周围本是素白的衣物此刻已被染成了墨褐色。好在,瑶音致命的一击被紫宸挡去了大半,虽然同样陷入昏迷,但是应当没有性命之虞。 反倒是紫宸,却已然气若游丝。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的造化了。”闻人通天双手覆上紫宸的背,手心里渐渐聚集了墨色的光晕。渐渐的,他的血不再往外渗,只是那伤口,看上去依旧甚为骇人。 云宴满意的笑了笑,便再坚持不住沉沉睡了过去。他的内力消耗太多,能强撑到现在,实属不易。闻人通天打量了他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脉象,却发现其并不是什么术法高深之人。 “小小孩童,怎会有此气魄?扮猪吃老虎么?”闻人通天思索半晌,权衡利弊之后还是决定暂且留他一命。 马车缓缓停在一幢庄园前,残破的大门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沉,年久失修的牌匾上布满了蛛丝,两旁的灯笼颜色皆已褪尽,整座庄园死气沉沉,半点人气也无。如若有人贸然闯入密林,见到此座庄园,必定会认为自己已经来到了幽冥界。 闻人通天走下马车,看到这一幕,立刻面生无奈,摇了摇头缓缓走上台阶,在推门的一煞那,整个庄园霎那间变得灯火通明。 残旧的大门顿时焕然一新。 朱漆似血,铜环如金。 大红的灯笼映得公子面色绯红。 “还是自家舒坦。”闻人通天大笑地走进门。不多时,门里走出十数人,有男有女,俱是奴仆扮相。他们小心翼翼将马车内昏迷的两人抬进了庄园。随后,朱漆大门沉重地关上,发出一声闷响,在这寂静的密林内,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八章 遇险(4) 三日后。 窗外,残阳如血。虽然日照西晒,却仍是不足以驱赶寒意。腊月里天气寒凉,房间内置了好几炉炭火,才恢复了些许温度。紫宸面容苍白,眉头微皱地俯在床.上。他的背部赤.裸,伤口处缠有一圈圈厚实的白色绷带。这两日来,瑶音日夜守在紫宸塌前不曾离开。紫宸在睡梦中,眉头仍然紧皱,显得很是痛苦。瑶音看着毫无生气的紫宸,一想到他是因为自己而受伤,内心便如刀割般心疼。 当日紫宸与那烟鬼的下属缠斗,渐渐便占了上风,那人眼看是要不敌,却突然调转矛头向瑶音袭去,紫宸情急之下,飞身挡在她身后,替她挨了这一刀。瑶音的身子无大碍,第二天便转醒。可是紫宸却昏迷到现在。 瑶音问云宴那日他们如何脱险,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最后只道了句:“当时我也昏迷了,不甚了解。” 瑶音只当他是个孩子,危急关头,又岂能不害怕?打斗场面对小孩来说,十分血腥。他好不容易才走出上一段阴影,没想到这么快又接受了一次鲜血的洗礼,她很担心这次的事情又会给他带来阴影,于是也不再追问。 这几日闻人公子没有出现,却为他们配了大夫和丫鬟,听他们说,闻人公子的挚友身受重伤,他正衣不解带的为他疗伤。瑶音心下只觉如此热心肠之人确为世间少有,开心自己遇到了好人。 “瑶音姑娘,该换药了。”这时,大夫恬着大肚腩,笑得一脸无害,提着药箱缓步迈进房里。 “有劳了。”瑶音沉着脸点头嗯了一声,他便点头哈腰在药箱里翻找着什么。 闻人怜生的宅子是顶好的,只是这个大夫看上去则不是那么的靠谱,他尖嘴猴腮加上两撇小胡须,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尽显猥琐。再加上床.上的人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种种迹象实在让瑶音觉得忐忑。 大夫从药箱里抽出一把剪子,便是要往紫宸身上招呼。 瑶音见了连忙制止,拦在他身前道:“你要干什么?” “是这样……前几日换药,我见总会有些血肉连在绷带上,不容易解开,用剪子能快上许多。” “我来。”瑶音说完,夺过剪子扔在桌上,随后在床边坐定,双手缓缓覆上了紫宸的背脊。 紫宸的体温微热,有些发烫。瑶音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层纱布撕开,不敢有半点轻心,生怕这将将愈合的伤口又再次裂开。等纱布尽数褪去,露出了他背上的伤口。他的伤口将将结疤,红褐色如蜈蚣一般,甚为骇人。瑶音拧了一块手帕,轻轻拭去他背上残留的药渣。紫宸眉头紧皱,闷哼了一声,似乎有转醒的迹象。 “紫宸,你醒了?”瑶音刚站起身,一只手便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紫宸?”瑶音立刻回握住他的手腕,唤了几声,可是他却又没有回应了,原本动弹了的右手也没了支撑。 大夫走过来瞧了一阵,笑道:“公子的伤已经无大碍了,接下来好好休息,必能康复。” “那就好。”瑶音点点头,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二人说话间,大夫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黑色药膏,随意地涂抹在紫宸的背部。看着他粗鲁笨拙的动作,瑶音的脸微有些抽搐。 瑶音蹙眉道:“您每日都是做同样的活计,我不见您把脉也不见您开药方,只是涂抹一次药膏,恕我多言,这样……有用吗?” “请姑娘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他说着,一拍胸脯,一不小心,黑色的药膏便大半撒在了他的身上。 “……”瑶音无语。 他自己也有些尴尬。大夫轻咳了两声,拍了拍身上的药膏,重又到药箱里拿了一瓶开始涂抹。 “公子说了,每日抹这个便可。”大夫郑重道。 “公子?闻人公子?可您不才是大夫么?”瑶音满是狐疑。 “哎哟,瞧我这嘴。”他转过身去,不再看瑶音,迅速涂完药膏缠好绷带一溜烟出了房门便不见了踪影。 “他真的是大夫吗?”瑶音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看着床.上昏迷着的紫宸,扶额懊悔道:“若不是我的治愈术对紫宸没有作用,我绝不会将你假手他人。可是,这荒山野岭的,我也只能信他了。” “姑娘,该喂药了。”婢女小青送来吃食和汤药。 “多谢。”瑶音颔首,立刻端起汤药,一口一口细细地喂进紫宸嘴里。喂药时,她无意回头,便好似看到了小青正吐着蛇信子瞧着紫宸,一副想要吃了他的模样。可等瑶音再一晃眼,小青又恢复如常。 瑶音摇摇头,心道:“定是这几日没睡好,眼花了。” …… 入夜后。 紫宸一个时辰前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地喝了点水,便拉着瑶音的手一个劲轻唤:“九九……” 瑶音只得不停同他解释,安慰他说:“我们已经在闻人公子府上了,没有危险,不需要喊救命……”她说到一半,却发现他又昏迷过去。瑶音看着他握着自己的那只手,刚劲有力,想必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接下来只需休息得当,便能康复。 瑶音花了十二分万的力气才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她看着自己红彤彤地手腕,发现的臂力非常人能及。这样的少年天才,若多加修炼,假以时日必能笑傲三十三重天……想起天界,瑶音唯有叹息。虽然管家元曜说,找不到就别回去了,可她知道,如若真找不到,自己必然为离笙仙人蒙羞,更会连累同门师姐妹。 距离翊圣大婚,已不足二十日了。 巴蛇对翊圣神君来说虽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可这是旁人送的大礼,也不是随随便便说丢了就能当作没有发生过,届时自己定然难逃责罚。不过好歹这是凡间,凡间十日,天宫一时。待他们养好伤后再做定夺,想来也不大碍事…… 瑶音想着想着,便信步走出门,往云宴所在的厢房走去。 与此同时,闻人府,前院。 闻人通天的马车稳稳停靠在大门前。马车上走下来一身着斗篷的女子。闻人通天毕恭毕敬地跟着女子下了马车,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人。那人全身只遮了一块黑布,露出的双手惨白,近乎无色。却能看出,那是一只女人的手。但若说她是“人”,形状却比山精鬼魅来的更加骇人。 三人前脚刚踏入府院,后脚便有一群人突然出现在花园里,俱是奴仆扮相,仿佛从地里冒出来的一般。 “速将灵棺打开。”闻人通天疾声厉喝,众人闻言,神色慌张,迅速作鸟兽散去。 当灵棺备好之后,闻人通天才抱着她进了密室。 密室里,一尖嘴猴腮外带两撇小胡须的大胖子将将掀开一紫晶棺,棺木里的灵气立刻弥散开来。胖子大吸一口气,立刻便如同年轻了十岁一般,整个人焕然一新,神清气爽。闻人通天将女子缓缓放入紫晶棺中,得了些好处的胖子立刻围上去,想要再吸食一些精气。却不料闻人通天暴怒,大喝道:“真以为自己是大夫么?滚开!” 胖子被他一吓,差点背过气去,连声匍匐跪地,颤声道:“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滚!”闻人通天再次怒吼。 “是是是,小的告退。”胖子如蒙大赦,现出原形,化成了一只老鼠,迅速窜出了房去。 在众人的印象中,闻人通天多是不温不火,风轻云淡。如今发如此大火,众人是第一次见到,整个房间顿时安静下来。 “可恶!”闻人通天一声大喝,一掌拍在八仙桌上,桌子立刻化作了灰飞。身着斗篷的女子走上前,默默将紫晶棺盖盖上。 “让她在此休息,其他的事情,我们从长计议。”女子的声音晦涩黯哑,犹如刀子在磨砂纸上刮擦,听了让人很不舒服。她说完,拍了拍闻人的肩膀,走出了密室。闻人通天却一直待在密室里,整晚都没再出来过…… 卷一 相见不识 第十九章 遇险(5) “咚咚咚。” 瑶音来到西厢,敲了敲天字号房的房门。可门里过了许久也没有什么反应。瑶音推了推门,发现房门并没有锁,便直接走进了屋。很快,入眼的便是云宴面色发青地倒在床下。 “云宴?”瑶音心中一紧,立刻上前查探了一番,却发现他似乎只是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来。瑶音刚想将他抱上床,云宴就惊醒过来,一脸戒备的看着她。 “……瑶音?”认清来人后,云宴放下了警备,松了一口气道:“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这几天我忙着照顾紫宸,把你忽略了,对不起。紫宸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便来看看你,你怎么睡在地上?”瑶音说完,将他抱起来放在床.上,满脸宠溺道:“这几日一定很孤单吧?睡觉竟能从床.上摔下来,说明你还是个孩子呀。” “那你就多来陪陪我。”云宴顺势便往瑶音怀里钻,他环抱着瑶音的腰,挠得瑶音哈哈大笑。 “别闹。”瑶音嗔道:“你怎么突然这么黏我了?” “因为你对我最好了。”云宴扬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 “小孩子不能说谎,”瑶音脸色一沉,道:“虽然我对你确实很好,但是你态度突然转变如此之大,一定不是因为这个。” “好吧,既然逃不过你的眼睛,那我就告诉你。”云宴说完,拉起瑶音的左手,将她中指上包裹的粗布摘下,露出了那枚古朴美丽的戒指。 “那天你昏迷了,我为你清洗身体,无意中发现了它,便觉得很有缘。它跟我故人的那枚很像。” “故人?你这么丁点儿大就有故人了?”瑶音诧异,想到了那个送自己戒指的妖异男子,心里颇有些不舒服。 云宴不会跟他有关系罢? 云宴神色一暗,道:“我说的故人是我的母亲,故去的人也叫故人。” “对不起,提起了你的伤心事。”瑶音内心恸容,十分内疚。 云宴摇了摇头:“我没事。” 瑶音爱怜地摸了摸他的头,又道:“阿宴很喜欢这枚戒指?” “嗯。” “真是可惜,”瑶音有些尴尬的说道:“这枚戒指太小了摘不下来,否则我一定将它送给你。” 云宴一愣,蹙眉道:“你不喜欢这枚戒指?” 瑶音想了想,摇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戒指她是很喜欢的,可送戒指给自己的人就不是那么喜欢了。 瑶音道:“阿宴喜欢自当送给阿宴。” “那你还给我吧。”云宴神色一暗,脱口而出。 瑶音一愣:“还给你?” “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见到它就想起我母亲,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可是我摘不下来。”瑶音说着去取戒指,却发现戒指突然变得松动,她几乎毫不费力就拿了下来。 “哎呀,看来我最近消瘦不少。”瑶音尴尬的笑笑,遂从一旁拿来一根红绳穿过戒指,将它戴在了云宴脖子上。云宴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脖子上的戒指,淡然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 “你应该说,请长姐早些休息。”瑶音想敲敲他,谁知云宴朝旁边一躲,瑶音便扑了个空。云宴顺势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看她。 “……” 这孩子怎么忽冷忽热的? “哎,阿宴好好休息,我走了。”瑶音叹了口气,带着满腹不解替他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瑶音走后,云宴睁开双眼,一脸阴冷的看着脖子上的指环。他的神情之冷峻森然,全然不似十岁孩童会有的气度…… 瑶音从云宴房里出来后,便在院子里遇到了行色匆匆的闻人怜生。二人擦肩而过,瑶音刚想打招呼,哪知他看也未看瑶音一眼,便匆匆进了云宴的房间。不多时,他便将云宴抱了出来。 “闻人公子,您在干什么?”瑶音见他面色不善,叫他也不理,心中立即充满了疑惑与不安。瑶音生怕云宴遭遇不测,便快步跟了上去。 瑶音一路跟着他们来到后院偏殿,便见院子里有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一个巨大的树洞,洞里散发着森森鬼气,隔了老远也能闻见一股血腥味。 在树洞旁伺候着几名婢女,小青也赫然在列。闻人朝他们点了点头,抱着云宴便是要跳进洞里。 “住手!”瑶音大惊,不顾一切冲了上去,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她的手只掠过闻人怜生的衣角,扯落了他腰上的一块紫玉符。转眼间,二人便消失在树洞中,瑶音的半个身子也没进了黑暗。 “你这般紧张,不如你也进去罢?”小青眯着眼,吐了吐蛇信一般的舌头。瑶音一脸震惊的眼睁睁的看着她伸出手,将自己推进了树洞——失重感传来,黑暗瞬间将她吞没。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章 夜明宫(1) (一) 瑶音再次睁开双眼,是被耀目的阳光所唤醒的。她下意识用手遮挡住刺眼的光,过了许久才渐渐适应过来。天空蔚蓝,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她的身下是厚厚的枯草堆,周围的景致与闻人府邸大相径庭。 阿宴呢?闻人怜生呢? 瑶音四下搜寻了几遍,仍旧没有发现云宴的影子。这里甚至连一个旁人的影子都没有。 “阿宴——阿宴——” 没有任何回应。 空荡的田间小路,四周空无一人。 瑶音心急如焚,却无人可以告诉她,自己究竟在哪里,自己究竟能做什么。瑶音拍了拍屁股,从草堆上跳了下来,漫无目的的走在田边。许久之后,太阳仍然挂在头顶,纹丝不动,可她分明觉得自己走了好久好久……就在这时,只见前边走来一个带着斗笠的老伯。瑶音楞了一会,立即小跑过去,向老伯行礼道:“小女子冒昧,敢问老伯,可曾见过一个约莫十岁大的孩子?身高差不多到我这里——”她边说边比划着自己的腰。 他像是看怪物一般,眼睛发直,愣了半晌,才摇了摇头,白了她一眼,便是要离去。 瑶音连忙拦住他:“老伯可否告知一声,这里是哪里?” 他皱眉,满脸狐疑,良久才道:“整个鬼界就只有明夜城四季如春,温暖如一,你不知道?” “这里是鬼界?!”瑶音大骇。 老伯怔住,点头。 “……” 瑶音沉默半晌,忽地祭出一把剑,架在老伯的脖子上,疾声利喝:“说!你将阿宴带去了哪里?从前我便听闻鬼族之人最是喜欢小童子,你莫不是将他吃了?” 老伯眼里忽的灵光一闪,两手指顺势夹住剑身,将之从自己脖子上移开,笑道:“姑娘为何说出这种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罢,老伯便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哐啷”一声,瑶音的剑掉在地上,随即便消散在空气里。她连忙跟上去,央求道:“小女子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唯一的亲人如今也消失不见了,老伯您行行好,切莫将我一人丢在这里……” 他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随即变出了一辆马车,道:“正好我要回城,且送你一遭,上来罢。” “多谢老伯。”瑶音喜极,说着便跳上了马车,坐在老伯身旁。道旁是极美的田园风光,但是瑶音的心思却如何也离不开云宴。她抚摸着袖子里的紫玉符,心中疑惑重重。 闻人怜生拐了他到鬼界到底有什么目的? 阿宴会不会已经被他吃掉了? 闻人怜生带走阿宴的时候,阿宴为什么不呼救? 一连串的疑问萦绕在瑶音心头,让她倍感无力。 鬼族的天总是阴晴不定,将将是万里无云,这一刻便乌云遮顶,连路旁的野草也随着天气而变成了黝黑。 老伯说:“这里庄稼虽是长在地里,却是不可以吃的。” “为什么?”瑶音不解。 “这里,是一个同凡间相平行的城市,唯一欠缺的便是万物生长的阳光,现在高挂天空的日头,全是靠夜明宫万魔殿上的祭祀鬼灵集聚而成,空有形,而无福泽……” 老伯侃侃而谈,瑶音渐渐对鬼族有了更深层的了解……原来这许多年来,鬼族野心勃勃,蓄势待发准备吞噬九天,其中以魔尊烟鬼为代表。而主张平和的十宴鬼君,则决定无限期的休养生息,慢慢为鬼族带来了新生和希望。在这魔物丛生的世界里,总是充满了血腥杀戮,大家嗜血的本性却是如何也改不了。但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在鬼族,所有人都憎恨仙家神族,他们自己才是自己的神,自身力量决定待遇。 如今鬼族上位极尊之人统共五位。鬼君十宴以及四大魔尊,分别是烟鬼,闻人通天,花漓落以及九卿。 烟鬼一般不出手,力量到底如何不得而知。闻人通天则是历届万魔会的头筹,毫无疑问的鬼族至尊,力量最为彪悍。花漓落的生活较为清闲,每日栽花弄草,但力量却也不可小觑。九卿则是深居简出,一般见不到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神秘的人物,没有人见过他,可他却是夜明宫的主人,这个人叫‘花君宴’,是鬼族最特别的存在。 近日鬼族疯传,魔尊花漓落为救人性命,被天雷劈中,当场毙命,烧得焦焦的连脸都看不见了。而夜明宫主花君宴也消失数日不见踪影。鬼君十宴对此毫无表示,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成日与烟鬼在宫内下棋。也许这正是酝酿着暴风雨的平静…… 马车慢悠悠晃晃荡荡进了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的两侧,虽不似人间那般热闹,但也还称得上是商铺林立。林林总总卖什么的都有。期间老伯几次欲张其口,却又欲言又止,瑶音也不知该同他说什么,二人便一路沉默。不久后,前方出现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城墙建筑,由青黑色的砖块整齐划一堆砌而成,城楼上的牌匾上书了三个大字:明夜城。 “明夜城”三个字的字体飘逸,让瑶音顿感熟悉,却又一时忘记了在哪里见过…… 二人才将将进了城,老伯便下了逐客令,将瑶音一人丢在街道上,自顾自的驾着马车消失了。这时,瑶音突然瞥见在街拐角处有一孩童形似云宴,她立刻便冲了上去,谁知还未接近于他五步之内,便被其劲气所震,整个人向后飞了起来,“嘭”地一声撞在一棵大树上。 瑶音愣在当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见那小孩回过头,对她狡黠一笑:“娘亲说过,不要同陌生人接触。”他说完,忽地又脸色一变,如同小恶魔一般,大声喊道:“你是陌生人,离我远点!”说完,他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瑶音勉强支撑起身体,暗自叹道:“这里绝不是人界,人界哪里会有如此多性情乖僻,行事野蛮之人?” 瑶音摇了摇头,自认倒霉地爬了起来。她只觉自己全身的骨头似是要散架了一般,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她步履蹒跚,四处打听,才终于寻得一间客栈。奈何她身无分文鬼族钱币,不管她好说歹说,掌柜的死活都不肯收受仙界的钱财,硬是吩咐小二要将她赶出门去。 “滚远些!没钱住什么客栈!”小二怒吼。 瑶音本就身子不爽利,走得慢了些,她一个没站稳,便被他推倒在地,身上的钱财物品散落了一地。瑶音忍着疼痛,捡起地上散落的东西。她正暗自疑惑为何鬼族连个小二都如此彪悍时,客栈里却突然间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连绣花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瑶音将最后一件物品——闻人怜生身上摸来的玉牌拾起后,站起身子,便是要告辞。谁知大堂内却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姑娘留步!”掌柜的一个箭步冲过来,跪在瑶音面前赔笑道:“小店专门为大人准备了上房和上好的酒菜,请大人不记小人过,务必赏光留在小人店里!” 瑶音狐疑,“怎的突然天上掉馅饼了?” “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原谅小的。”掌柜的点头哈腰,一个劲的赔不是。 瑶音内心狐疑,却还是决定接受他的好意。 “且看你玩什么把戏。”她内心说着,同时,便跟着小二走进了客栈。 小二将她带去了最好的天字一号房。房间自然是顶好的,小二也是毕恭毕敬的,可她就是想不明白,为何他们的态度会转变如此之大?她想不明猜不透,便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欣然接受了。 瑶音叫来小厮,打了满满一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一个澡。身体开怀了,心却依旧绷得紧紧的。 “阿宴到底去了哪里,莫不是被拐卖了?将紫宸独自留在闻人府上,他醒来后会不会害怕?会不会以为自己抛弃他了?”念及此,瑶音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云宴和紫宸被恶鬼分尸吃掉的画面,只剩他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瞪大了盯着自己,似是在质问她为什么没有救他。 “不会的不会的,他们绝不会有事的。” 瑶音掬了一捧清水,洒在面上,努力让自己不要瞎想。可她无论如何做,心还是紧紧地揪着。此时此刻,她无比怨恨自己,到底是自己能力不足,无法保护他们。这种无力的感觉令她十分难过。她在水里泡到水冰凉之后才失落的起身,从乾坤袋里拿出了一件新衣裳,换了一身鹅黄的纱裙后,才走下楼。 瑶音下楼以后,便见大堂内张灯结彩,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莫非要办喜事? 瑶音走下楼梯,人群便立刻自动让出来一条道。她将将在餐桌旁坐定,三个伙计便拿了许多吃食,瞬间便摆满了瑶音身前的整个桌面。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只可惜,瑶音太久未进油水,看着这满桌的菜式却是有些不知该如何动筷。 “姑娘不满意?” “呃……不是。” “姑娘想要什么尽管说,小店必将竭尽所能,让您感觉宾至如归。” “我想……要一碟清粥。”话音刚落,只见掌柜的使了一个眼神,小二的便立刻端上来四五碟粥品,有鱼片粥,皮蛋粥,玉米蛋花粥,各式各样,看得瑶音眼花缭乱。 她浅浅尝了一口,甚觉美味,却又让人觉得不是滋味,甚至有些难以下咽,想了半天才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放下了勺子,苦笑地摇头。 “姑娘不满意?”掌柜的如履薄冰。 瑶音摇了摇头,蹙眉道:“你有这么被人盯着吃过饭吗?换做是你,你吃得下吗?” “对不起!是小的们唐突!”掌柜说完,四周围观的人群立刻作鸟兽一般散去。速度之快,令人叫绝。整个大堂内,忽地就只剩下三个战战兢兢的伙计和一个冷汗直流的掌柜。 瑶音忍不下去了,淡淡道:“说吧,怎么回事?” 几人互看了一眼,便听“扑通”几声,三人便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大人,您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恕小人吧。” 瑶音疑惑,“什么再生父母?” “大人您就不要谦虚了,有谁不知紫玉符是夜明宫的象征,能拿到紫玉符的人便是夜明宫内举足轻重的人物,是我们有眼无珠,请您原谅!” 瑶音讶异,这块紫玉的威慑力居然如此之强。更加令人奇怪的是,闻人怜生居然有紫玉符?真是怪事年年有,今日遇着特别多。紫玉代表夜明宫,云宴会不会在那里? 瑶音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说:“那便送我去夜明宫罢。”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大笑声:“最新消息!十宴鬼君居然自动退位,在夜明宫做起了杂役,说是为了忏悔她杀了什么都什么城的官员……”来人是个少年郎,手握长弓,身形看上去有些柔弱。他话说了一半,才意识到客栈内空空如也,只剩下瑶音同掌柜的一行人在大眼瞪小眼。 “爹,你、你们怎么了?”他愣在原地,定定地看着他们。 “儿子!你还站着做甚,快些过来拜尊使!”掌柜的一招手,那人便立刻走了过来,虽是满脸疑惑,却也还是恭敬有礼向瑶音作揖。 “本尊许久未回鬼界,觉得一切煞是陌生,你将将说十宴鬼君出什么事了?”瑶音点了点头,算是回礼。遂又喝了一口茶,一脸平静的扮猪吃老虎。她决定,既然装,就要装得像,装得淡定,装得坦然! 来人挠挠头,重又回复兴奋样,口若悬河说了一堆。瑶音揉了揉太阳穴,消化了一会,才将他的话语给理了清楚——原来鬼君十宴前不久在天界闯了祸,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夜明宫主花君宴将将回宫,听闻此事后郁郁寡欢。为何郁郁寡欢不得而知,但根据可靠人士爆料,天宫遭横祸的一家是花君宴宫主的初恋情人的二舅妈的小姑子。十宴内心深觉自己闯了大祸,便自动退了位,在夜明宫内做起了杂役赎罪。而新任代理鬼君的是四大魔尊之一的九卿。 瑶音心下有了眉目,这宫主花君宴应当就是云岭上的黑衣男了,瑶音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他同花漓落在云岭上卿卿我我的画面……男人啊,终究会被美色所迷。 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花君宴本身就美得惊心动魄,没必要流连于美色罢,如若只是为了皮囊,那还不如考虑跟紫宸玩断袖……而且,他因初恋情人而郁郁寡欢,想来该是长情之人。不管如何,既然到了鬼界,先去夜明宫找云宴,顺便看看能不能去御厨房里偷几颗巴蛇蛋。瑶音顿时觉得自己地前景一片光明,很有可能完成巴蛇蛋的任务。从此跟云宴紫宸三人云游四海,潜心修行,过上幸福生活有肉吃的好日子……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一章 夜明宫(2) (二) 翌日清晨,天光将将放亮。今日是他们约定了送瑶音去夜明宫的日子。流彩似金的晨曦映照在空中,满布朝霞,这让瑶音顿觉回到了天宫界内。瑶音一直以为只有九天之上的云彩最是好看,却不想,在这让人闻风丧胆的鬼族界内,竟然也能见到如此美妙的景象。她靠在窗边,看着这连天的云霞魅景,心中怅然若失,若是再有得几只仙鹤翱翔,那便称得上是完美无瑕了。 “真奇了,鬼界已经百十年没出现过朝霞了。” “就是,上次见到朝霞,是百年前漓落大人的生辰呢,今天是谁的好日子?” “没听说有谁婚丧嫁娶,只听说失踪多日的夜明宫的主人回来了。” 瑶音正兴致勃勃地听着楼下的人八卦,空中突然出现了几个红点,自天边疾驰而来,她刚觉得太小看不大清楚,却在下一秒,窗边突然出现了约莫有一人高的红色凶兽的脸。它漆黑的眸子同那马车车轮差不多大小,突起的鼻梁正吐着粗气,眸子一动不动的盯着瑶音。 这、这是什么东西?将将不过是天边的一颗星辰大小,眨眼之间便出现在自己眼前,如此速度,真真让人惊骇。 瑶音惊呼一声,摔倒在地。 “大人!您没事儿吧?”门外传来掌柜的声音同那敲门声。 瑶音含糊应了一声,道了句:“没事,沐浴摔了,给我打几桶热水来。” “大人请稍候,小的马上去取。” “有劳了。还有,不要叫我大人。” “是,大人。” “……”瑶音无语,擦了把汗,站起身看着窗外不断喘着粗气的凶兽。此时的它正目不转睛的瞧着瑶音。瑶音定了定神,鼓起勇气同他对视,谁知它却鼻子一哼气,喷了瑶音一身唾液,随后便摇头晃脑地消失了。 “这等凶兽,在天界决计没有、决计没有……”瑶音胃里一阵翻涌,干呕了几声,周身是一股难以抑制的腥臭味,就在她几欲昏倒的时候,掌柜的适时嘱小二送了几桶热水上来,真真可谓是将她解救于水火。 因的这只异兽,瑶音耽搁了不少时间,下楼时,发现大伙果然已经在大堂内等候了多时。街道上红彤彤的一片,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客栈两旁各站了两位小童子,他们高举炮竹,见瑶音出来,便立刻点燃了炮竹,噼里啪啦,响作一堆。 瑶音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只见不远处的街角,停靠的有一驾‘马车’,然拉车的并不是马,正是那通身赤红,形似狼犬的巨型妖兽,不是一只,而是三只,每一只都至少有两层房屋那般高。在它们的颈上,各自系了一根金色的绳子,在阳光下显得耀目生辉,绳子的另一端握在一名身着斗篷的人手中,斗篷外露出的手臂上没有血肉,确是森森白骨,此刻他正安静地坐在‘马车’前部。 瑶音下意识裹紧了衣襟,虽是艳阳天,可她总觉得在他的周身定是阴寒无比。 掌柜说道:“大人,小的特地租了三匹地狼,可助大人减少些旅途劳顿。马车已备好,请大人放心前去。” “有劳了。”瑶音心惊,她知道地狼又名赤霄兽,专噬仙人魂魄,是魔族上古凶兽之一,从前只在书里见过,今日,却见到本尊了。 很快,在众人的欢送下,瑶音上了“马车”。在经过赤霄兽时,它们纷纷俯下头来在瑶音身上嗅了半晌,却又是不屑的哼了一声,摇头晃脑缩了回去。瑶音飞身上了马车,便见车内装潢华美,流光溢彩。 “尊使坐好喽!”驾车之人话音刚落,马车便像离弦之箭一般腾空而起,瑶音重重跌坐在后座上。 “不是让你坐好的吗,怎么还是摔了?”前方再次传来驾车之人银铃般的声音,瑶音这才发现斗篷下的竟是一名女子。 “我无事。”瑶音回过神,挑开了车帘瞧着窗外的事物。只见地上的景致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整座城镇四方尽收眼底,而阳光愈演愈烈,温度越来越高,白光笼罩了整个视野,眼见他们便是要撞在日头之上,却在一瞬间过后,昏黄阴暗充斥了整片天地—— 嘈杂声传来,漫天都是张着血盆大口的凶兽,形貌离奇,凶神恶煞,嘶吼翱翔。整个天空被阴暗笼罩,只有微弱的光芒发自天边,让人既可以看得见,却又无法看得清,就如整个天空一般,混沌不堪,这里才是鬼族的聚集地——夜明宫。 夜明宫内,地上是蜿蜒的河流,四周是崎岖的山谷,在空中更有成千上万的妖兽厮打其间,鲜血淋漓,甚是残忍。如此之多的魔障妖气,瑶音内心一阵忐忑,如此冒冒然进入鬼族领地,莫不是巴蛇云宴寻不到,却早早把小命丢了,这让自己死后如何有颜面回去见师傅? 罢了罢了,此时想再多也无用,只得见招拆招,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法子渡过难关。 前方的车门突然大开,那身着斗篷的骷髅走了进来,只见她掩好门便坐定,将那黑色斗篷取了下来。斗篷下是一双清澈的黑眼眸,白净如玉一般的脸庞,嘴唇苍白却不显病态,而这时,她的手也恢复了血肉。 女子嫣然一笑,道:“拜见大人,我叫骨玉,经常往来于鬼族各地,如果您以后有需要,可以随时召唤我。”她说着,递给瑶音一枚白骨做成的口哨。 “……好。”瑶音淡淡点头,接过了骨哨放在袖中。她的表面虽不惊奇,内心却已是一阵翻涌。 想当年自己还在清净天之时,离笙师傅说,在她小时候,每逢有人提起鬼族,所有人都是满脸鄙夷,他们的存在就如同过街老鼠一般,因为他们阴暗,嗜血,无心向道,从而受到了三界众生的唾弃。而如今,不管是凡人,是仙,或是妖精,都有千千万万的人自甘沦为鬼族,如若不是因为鬼族的强盛,又有谁会甘心投身到这堪比炼狱的地方来呢?这小姑娘周身鬼气尽数收敛,若不是之前见了她的白骨之躯,自己断不会发觉她是鬼族之人,可见其法力之高。如今天界危在旦夕,若昊月真的陨落了,那九州八荒内必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一众仙家更是岌岌可危…… 瑶音觉得胸闷,便撩起窗帘。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两只异兽,互相撕咬,四周的空气里尽是血腥之气,它们的鲜血在空气中开出花来,却忽然多了另一条妖兽,一口便将它俩一齐吃掉。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出现了一道霓虹,只见那光芒越来越盛,骨玉瞧了一眼,道:“我们已经快要离开牧场了。” “牧场?” 她点头,微有些诧异,“您不知道牧场?” “我……咳咳,本尊甚久没回鬼界,这里是人非物也非了。” 听了瑶音的话,骨玉面上忽然变得肃然起敬,“难怪尊使大人看上去如此恬静,我还以为是天界哪个不自量力的小仙人想要来我鬼界坑蒙拐骗,却不想您是魔族元老级别的人物,小女子真真是失礼了。” 瑶音微笑,没有说话。 “噬魔谷是魔族上位之人的‘放牧场’,他们将自己驯养的坐骑或是宠物放养在噬魔谷里,几年之后待它们长大了便是遇神杀神,遇佛噬佛的灵兽,凶猛无比。” “为何?” “在鬼界,妖兽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在这谷里,全部都是上古奇兽,嗜血嗜杀,能在这谷里活下来的,定是力量强大的生物,最是能助主人上阵杀敌。”她说着,一只巨大的类似于蝙蝠的异兽划过空中,整个车身便为之剧烈一震。 瑶音一个不小心便跌倒在软座上,为了掩饰内心的震骇,她索性倚着窗栏,瞧着窗外。 在赤红色的山崖上,遍地都是不明生物的骨骸,下方的河水也是腥红一片。 “这里是去到夜明宫的捷径,但是一般没有人敢走这条路,而我的土狼在这里活了十年,才将将成年离开,”骨玉又道:“现在正值夜明宫血祭典礼前夕,大部分上位者的宠物早已召回,想来没有人敢在我的宝宝面前造次,所以这条路最安全也最是快捷。” “夜明宫血祭?”瑶音疑惑。 骨玉颔首:“夜明血祭,百年一次,您不知道?” 瑶音高深莫测的望向窗外,并不回答。 她……是真的不知道啊。 “花君宴宫主创立鬼族之时定下的规矩,优胜劣汰。地位靠实力取得,没有任何别的法门。前任鬼君十宴也是在血祭之时一举夺魁才被封为魔尊的,这一当便是千万年,在整个鬼界内,没有人敢挑战他们的地位,几位护法大人的实力到了何种地步,也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参加过血祭典礼了。”说话间,她的眸子里满是憧憬。 “我可以参加尚武大典么?”瑶音道。 “当然可以,”她笑的隐晦,“参加尚武大典,可以见到宫主。” “花君宴?”瑶音疑惑,“为何你称他为宫主,而不是鬼君?”鬼君的地位难道不比一宫之主高? “宫主甚少管鬼族之事,地位超然,不问俗事。” “……” 太上皇啊。 “宫主生的花容月貌胜似桃花,不知多少姑娘家倾心于他,他全数来者不拒。” “滥情成性么?” “那不叫滥情,对长得好看的男人来说,那叫风流。” “……” 瑶音再次被噎住,一时没了话语,与骨玉辩驳鬼族之神的对错无异于同仙族之人谈论昊月的好坏。那根本就是不成立的命题。 瑶音看着窗外渐渐趋于平坦的地势,渐渐清明的河水,还有那河边开遍的血色花朵,思绪渐渐飘远。 如今自己关心的,除了巴蛇,还有云宴和紫宸,希望他们都能平平安安的……她突然发现,人生有一份目标,委实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卷一 相见不识 上架感言 这篇文的诞生可说是一波三折。从07年开始构思,到09年完成第一版,到14年全部推翻重写,再到现在17年的最终版,经历了漫长的十年。算是我最早的一篇作品了。感谢编辑玛门,好友云葭和罗胖胖,再特别鸣谢苏隐夏。没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回看这个故事,也就没有这篇文的最终版本。谢谢。 回首十年前,少年的思想如脱缰的野马,一落笔便全然拉不回来。回看整个故事,就像与少年时期的自己对话。故事中的人物性格,故事发展,遣词用句都有很大的毛病。但那却是十年前的我的真实写照。她那么不懂事,那么不美好,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人,我不能一味的抹杀她。 有人问我,这本书里最喜欢的人物是谁?昊月?瑶音?花君宴?都不是。 我喜欢的不是这些光环围绕,光芒万丈的男女主,相反,我喜欢的是他们身边默默耕耘奉献,甚至是唱反调的反派角色。 夜九的故事更让我心疼。 而她的故事究竟如何,请亲人们继续看下去吧。 实体书已经在制作中,由中南天使出版,很快将会和大家见面。喜欢这本书的亲人们希望能一如既往的支持我的实体书。群么么。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二章 夜明宫(3) 三只赤霄兽稳稳地停在一座城墙前。此城墙高越万丈,站在城墙下抬眼望去,一眼望不到边,只觉青黑色的砖墙分外庄严,让人肃然起敬。在他们前面,有一扇赤红的铁门,铁门上钉了百余个黄铜质地的金环,在昏暗的光芒照耀下熠熠生辉。 待他们三人一并下了车,骨玉便一挥手将马车缩小了来,然后俯下身拾起黄金质地的小马车别在了腰上。那三只赤霄兽也随之缩小身子,到最后竟比那刚出生的小狗更小上些许,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被骨玉抱在怀里,看上去甚是惹人怜爱。瑶音伸手便是要去抚摸那小兽,谁知还没待她接近骨玉三步之内,便被它们吐了一身的口水。 骨玉大笑:“大人可得小心着些。” 瑶音汗颜,感叹自己居然被它们的外表所欺骗,委实道行不够…… 在大门的中部有个匙孔,骨玉从袖子里抽出一截白骨钥匙,然后将钥匙插.进小孔内,微微转动了一圈,足有十人高的大门便径自向内大开。城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四周是不知名的呼气声,重重叠叠,似乎有千百双眼睛正盯着他们。骨玉扬起右手,手掌顿时化作白骨,一团绿色的鬼火自她的手中燃起,照亮了前路。 “看来掌事还在睡觉。”骨玉转过身,对瑶音微笑。她的脸在鬼火的映衬下,显得惊骇不已。 瑶音定了定神,淡淡问道:“这是哪里?” “这里算是夜明宫的境地,出了‘栅栏’便是夜明宫的前殿,莲华殿,”骨玉顿了顿,又道:“血祭就在莲花殿举行,距离祭典还有三天时间。”她正说着,二人的耳边突然出现一声嘶吼,那嘶吼犹如狂雷一般在耳边炸响,声音响彻山谷,震撼了整座城池。 瑶音顿时愣住,耳朵有一瞬间的失聪。 骨玉皱眉摇了摇头,耸肩道:“看来花君已经驾临莲华殿了……”随着那声嘶吼,四周忽然多了几百只眼睛,大大小小,形状各异。 “什么东西!”瑶音大惊。 “大人莫紧张,想来是狻猊的嘶吼声吵醒了孩子们。”她笑笑,接道:“这狻猊本是上古奇兽,奈何花君大人竟然将它赐给了花漓落,真真是暴殄天物,谁人不知,四大护法中只有她是最无用的废物,邀宠卖笑的玩偶。”她话音刚落,四周突然大亮,一排一排的火架一齐燃烧起来,延绵不绝,瞬间照亮了整座城池。 瑶音这才看清楚四周的事物。耳边传来各式各样的吼叫声,震慑心魂。在她的身旁,是一个又一个看似木质的栅栏,栅栏层层叠叠依次向上延伸,数了数竟有九层之高,而每一个栅栏里都关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妖兽,它们多是面露不善瞧着自己。自己站在它们的脚下,竟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是骨玉丫头吧?”巷口走出一个身着亵衣的年迈老人,他佝偻着背脊满是慈爱的唤了一声。只见骨玉立刻浑身一颤,立刻抛下赤霄兽,迎了上去,扶着老人亲切的喊了一声:“渊爷爷——” “这会儿怎么有空来看我了?”他笑着揉了揉骨玉额前的碎发,地上的三只小土狼发出不满的“呜呜”声,他转过头瞥了瑶音一眼,蹙眉道:“她是何人?” 瑶音行了个礼,道:“在下瑶音。” “哼,小小障眼法,竟敢在我面前班门弄斧。” “您说的是什么?瑶音听不懂。” “哼,有意思。”他微有些诧异的上下打量了她一会,一副‘且看你玩什么花样的表情’,看得瑶音心里直发毛。 “哎呀,渊爷爷您别逗她了,她可是拥有紫玉符的人,该是闻人大人的亲信。”说着,骨玉同那老者在前边带路,二人有说有笑似是全然忘记了瑶音。瑶音知道多说多错的道理,于是默默跟在二人后边。不多言语。 一路走来,瑶音发现这座城里,四周都是高耸入云的城墙,城内是布局规整的牢笼,关着成千上万的妖兽,看上去危险重重。保不齐这些“栅栏”什么时候失了效,那些兽类便会跑出来伤人,还是尽快离开为妙。 那老头将他们送到门口,便离去了,骨玉依依不舍地道了句:“玉儿下次再来看您。” “嗯。”老头颔首,提着灯笼,不多时便消失了。 出了城,便是一条宽阔的林间大道,青石板的街道两旁布满了火盆,由于鬼族时常天昏地暗,这些火盆便恒久保持不灭。 二人一路走来,便进入了夜明宫正殿境内。此时正值半夜,城里灯光昏暗,鲜少有光亮。这里没有预想中的琼楼玉宇,殿台楼阁,却也不似传说中的那般阴寒血腥。只是普普通通的二层木屋,依着一条穿城而过的河流而建。适逢夜明血祭,城里人数众多,而房屋稀少,四周沿河多有人支起帐篷席地而卧。这些人多是为了比武而来,可见鬼族内地位竞争之激烈。不像仙界,一纸封神,大局初定,千万年来无所新意,躺在已有的功德薄上坐享人间香火,倒有点儿不思进取之嫌…… 瑶音想着想着,骨玉已经带她走过石桥,来到一幢木屋前,她微一用力便推开了门。 瑶音瞧着外头并不觉得出彩,却不想屋内却装潢得落落有致。灯影绰绰,别有洞天。沉香木雕刻出的八仙桌放在正中,四周是编排整齐的竹藤椅,一盏琉璃灯散发出的烛光煞是流光溢彩,显得这屋的主人品味不凡。 “这间屋子由我打理,今夜便委屈大人住这间屋子了,待明日你再前往夜明宫便是。” “那你呢?”瑶音蹙眉。 “我去陪渊爷爷一起住。” “那瑶音就却之不恭,多谢了。” “大人早些休息,我先退下了。”骨玉颔首,恭敬地退出了屋子。 …… 第二日,瑶音一大早便被嘈杂声吵醒,窗外的闹腾扰得人无法入眠。瑶音打开窗户,便见窗外似是突然间放亮一般,白晃晃的光芒晃得眼睛生疼。她匆匆洗漱完毕,换了衣服便打开门去。在看见门外场景的一瞬间,瑶音便怔住了——只见满天争斗的山精妖魅,嘶相喊打。其中不乏妖兽参与其中,皆是为助主人一臂之力。这便是血祭大会的前奏了。 不远处两人正在斗法,其中一人飞身而起,一脚踢向对方,只见那人险险避过,腿劲便向瑶音袭来,速度之快,眼见便是躲不过,却不料那一脚在门前突然化作了无形,等到瑶音脸上之时,她只觉一阵轻风拂过,发丝微有些凌乱。真真好险,看来,这个城里的建筑花草,都是有灵性的东西啊……街道上鲜血四溅,不乏伤残人士,而房屋树木却依旧巍然,丝毫不受影响,微风拂过,杨柳飘飘。 瑶音捋了捋头发,走了出去。作为一个拥有紫玉符的人,她必须要淡定。至少表面上是。 瑶音沿着河流往上走,便见一个大平台,平台上有一块巨大的透明石头,石头的光芒四散开来,越是接近,白光越盛。想来,这便是昏暗的鬼族内,夜明宫却独独亮如白昼的原因了,怪不得天是一瞬间放亮的。 瑶音正感叹着,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处恢宏的建筑群,隐隐约约,乍然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一般悬浮在半空中,深紫色的城墙下,立了一块四人高的白玉石,石上镌刻了三个玄色大字——“莲华殿”。 原来这才是夜明宫正殿,瑶音讶异,却见大石旁围着一堆人,他们面色或兴奋,或阴沉,更多的是自信。她走了过去,才发现是血祭大典的招募处。没有人管理秩序,也鲜少有人排队。 瑶音便是如何也挤不进去,只得在外边干等,身边一群人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眼里多觉惊奇。 “在鬼族哪有人不争不抢的?她是不是脑子烧坏了?” “连报名都不积极,她来参加血祭作甚?” “大概是一心寻死罢……” 瑶音在报名处晃悠了一会,很有自知之明的打算离去,谁知被身边一人撞个正着,紫玉符从兜里滑落。 紫玉一出,四周突然响起一片低呼声,立刻又安静下来——静得有些诡异。 人群中立刻自动让出一条道,报名处的鬼族妇人咽了口口水,问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瑶、音。”瑶音有些木讷。 妇人听罢,飞速翻到前一页,将瑶音的名字记上去,遂又拿了一块金色的牌子递给了她,其上刻了一个‘天’字。 “大人,这是您的比武牌,请于血祭典第七日到莲华大殿参加天元组斗法。” “什么!”瑶音大惊,“可我不想参加比武!” 自己肚子里有多少货自己清楚的很,在人人都拼尽全力的比武大会上她哪敢班门弄斧?这条小命还要不要了?何况自己这点仙力刚刚能维持自己不被鬼族闻到仙气,万一被人发现自己是仙家,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瑶音说着便要把牌子还回去。 妇人连连摇头,赔笑道:“姑娘既然来了便收着,不屑比武就当是拿了入场令。”瑶音听罢觉得也不错,便收下了转身离去。人群又恢复了之前的嘈杂,大家震惊有余,却也无暇他顾。 瑶音漫无目的的在河边走着,突然一股凌厉的杀气袭来,下意识往身旁一闪,只见一枚带火的羽箭稳稳落在她刚刚站立的地方。 这剑若是射在身上,只怕自己此刻已是透心凉了。 “是谁?”瑶音大惊,心有余悸。放眼望去,河对岸一行人三五成群,行事乖张,满目挑衅。 “就凭你也能直接晋级天元组,莫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为首之人啐了一口,喝道:“现在我便夺了你的名牌,替你上阵罢!”说罢他猛一挥手,自他身后便窜出一条黑蟒蛇,速度之快,片刻便渡水而来。 瑶音立刻撑起结界,冷笑道:“偷袭女子,你们真是恬不知耻!” 一行人张狂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偷袭又如何?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受死吧!”话音刚落,得了主人命令的黑蟒便立刻吐了一口黑气,瑶音只觉眼前的事物渐渐变得有些模糊,脑子里天旋地转,险些便是要站不稳。 “你们……卑鄙!”瑶音为了收敛周身仙气,已无多余的力气抵御毒瘴。就在瑶音摇摇欲坠之时,她的身前突然一道白光一闪,那黑蟒便从中断裂成了两截。黑水喷薄而出,蛇身片刻后便蒸发在空气中。 瑶音定了定神,只见眼前白衣飘飘,他一扬手,手中的长剑便直直落在河对岸之人的跟前,削落了他的头发,掀起了一阵白浪。 “滚。” 是紫宸的声音…… “你、你给我等着!”那群人生生被紫宸的气场给震慑了,落荒而逃。 紫宸扶起瑶音,却发现瑶音已经有些神智涣散。 瑶音模糊地看着眼前人,发现紫宸认真起来的模样真是太伟岸了!如果自己还有力气,一定会跳起来位他拍手叫好。 瑶音笑得很虚弱,她努力想让自己变得清醒,却是没有做到,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他的怀里……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三章 夜明宫(4) 瑶音再次睁开眼,便发觉自己身处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头还微微有些疼痛,她支撑起身子坐起来,这时门正好打开来。 “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紫宸有些惊讶,他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 瑶音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就好。”紫宸走过来,在床边坐下。他将勺子在碗里搅拌了几下,便将粥喂到了瑶音的嘴边。 瑶音一边喝粥,一边偷偷看他。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紫宸三番四次救了自己之后,她便发自内心的有些怕他。有时候甚至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她总觉得,在与他对视的时候,他深邃浩渺的双眸其实是在看别人——透过自己的脸,在看一个名叫夜九的女人。他所有复杂的情愫都是因为她。瑶音想到这里,觉得心里有些发堵。 “你怎么了?”察觉到瑶音的情绪有些不对劲,紫宸说道。 “……我没事,”瑶音摇了摇头,突然似是想起什么似的跳下床,围着紫宸看了一圈,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伤好了?” 紫宸淡笑着摇头,道:“我的伤已经无碍,我寻着你的气息,便一路追至此地。你呢?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 “云宴被闻人怜生抓走了,我跟着他们进了树洞,我……我担心得快要疯掉了!阿宴会不会已经被他们吃了?”提起云宴,瑶音发自内心的紧张,下意识地在房里来回的踱步。 紫宸叹了口气,说:“你很在乎他?” “当然了!他是我弟弟!”瑶音目光坚定,斩钉截铁,心中毫不犹疑。 紫宸愣了愣,有些恍惚,好看的面容上第一次出现了失落的神情,这让瑶音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啊……自己没有哪里说错了啊? 这时,紫宸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腰间拿出一个令牌,正是瑶音参加血祭的那一枚。他扬了扬手中的令牌,说:“这是你的?” “……是。”瑶音点头,正要解释,紫宸却忽然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急道:“你不要命了?” 紫宸目光灼灼,紧紧盯着瑶音。被他这样盯着,让瑶音心头狂跳。 瑶音看着他绝美孤傲的容颜,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被不被他的外貌所吸引,除非那个人是瞎子。 “我没想参加……这是个误会,我只是想救云宴……”瑶音极力地挣扎解释,但是紫宸全然不为所动,双手反而越握越紧。 “你喜欢他?”紫宸沉着脸,说着瑶音完全听不懂的话。 “好痛!你放开我!”瑶音吃痛,低呼了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这一声落在紫宸耳朵里,就好像听到了某种讯号。他的眼神变得不似从前那般清明,甚至变得有些邪恶。他俯下身,将瑶音逼至床角,眼里的欲望呼之欲出。 “这次,我绝不会再让步,绝不!”紫宸一字一顿,说着,顺势擒住瑶音的双手,身体紧贴了上来,吻住了她的双唇。他的双唇微凉,舌尖却似带着热火在她的口中肆虐。 男性气息围绕在瑶音身边,瑶音心头狂跳,顿时觉得羞愤难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样无理对待过? “紫宸!”瑶音怒极,大喝一声,趁他恍惚间迅速抽出右手,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他的脸上,“你疯了么!” 紫宸怔住,眼睛里的情.欲倏尔褪去。他怔怔地看着瑶音,突然扶额摇头,跌坐在床沿。瑶音趁此机会连忙捋好凌乱的衣裙,跳下床去。 “我……”紫宸眼带迷茫的看着瑶音,神色已经恢复正常。但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瑶音沉默不语,神色微怒。 紫宸看着瑶音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大概也猜到自己做了些什么。他不敢看她,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后便离开了。 瑶音望着他的背影,发现他的身后,在他曾为自己档伤的部位,大量的鲜血溢出,已经染红了背脊。 他的伤并没有好。 瑶音情急地追上去,可她打开门却没发现他的身影。她连连呼唤,都没有人应她。他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紫宸,他究竟怎么了?他是不是对我……” 瑶音回到床.上,回想起那个冰凉又霸道的吻,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是生气。而是紧张。过去的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刚刚那样激动。 他是不是喜欢自己? 应该……是吧。 那自己喜不喜欢他? 好像……也是不讨厌的。 瑶音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不要瞎想,蒙头盖被,强制自己睡觉。可她辗转反侧,始终都无法入眠,便索性穿好衣服,出门寻紫宸,想要与他问个清楚。 …… 入夜后,长明石转暗,夜色昏黄。在莲华殿西厢的偏房内,烛火跳动,气氛暧昧。一对男女的身体抵死交缠在一起,干柴烈火,气氛淫靡……一女子正背对着窗户,骑坐在紫宸身上,娇喘连连。 漫天的呻吟飞舞,落到了瑶音的耳朵里。瑶音只看了一眼,便迅速的跑走了。 瑶音行走在青石板小路上,不远处便是河塘。夜风拂过,略觉得有些寒凉。她裹紧了衣裳,心里仍是透心的冰凉。 她本想同紫宸说清楚,如果两个人互相喜欢,她愿意试着跟他在一起,不必躲躲闪闪。谁料,她竟看到了他正与旁人在行那苟且之事……以前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却远不如今日来得震撼。瑶音实在不愿再回想起他们,可刚刚那幕在脑海中兜兜转转,如何也挥之不去。 她不懂。那个前一刻还说着喜欢自己的人,怎么转眼就能和别人纠缠不清了? 瑶音自嘲,觉得自己真像个傻子。 夜明宫中夜色昏黄,别有一番风味,四周静谧无声,只听得树叶互相拍打的声音。在这莲华殿旁,周围没有帐篷,没有人敢在此放肆。瑶音心中有事,一时忘了警觉,突然便眼前一黑,伸手不见五指。 “谁?你们想做什么?!”瑶音大声质问,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被装进了一个布袋中,被人扛在肩上,饶是她如何挣扎都不起作用。 “你们是谁?再不说话我便不客气了!”瑶音怒吼,可依旧没有人回答。她正想御起一个大术法,却猛地一沉,被人扔在了地上,石子咯得她浑身钝痛。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下一刻,她的腹部便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不多时,拳脚如雨下,胸腹翻涌,嘴里腥甜,便是猛吐出一口血来。 “看你还敢不敢嚣张!”那人话音刚落,瑶音便感觉自己落入水中,身体沉沉坠了去,但是她却认出了那人的声音——是之前被紫宸教训的一伙人。呵……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抵不过如此了。身体的剧痛加上布袋的束缚,让瑶音无法挣脱,感觉空气渐渐消失殆尽,而意识也愈见薄弱,她想要呼喊,却被呛了一口水,所有的话都被堵了回去…… “哎呀,有人落水了!”岸上的女子大声呼喊。 就在瑶音觉得窒息之时,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提上了岸。 “咳咳咳咳——”瑶音伏在地上,来不及大口的喘气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的咳嗽撕心裂肺,仿佛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还没死。”眼前传来女子的惊叹和急切地脚步声。 “别碰它,小心脏了手。”很快,她身边的年轻男子便阻止了她。 男子的声音沉着温润,柔和如玉,却不带一丝感情。可就是这样冷漠的语调,竟让瑶音有一种很熟悉的错觉。 头顶出现光亮,瑶音立刻拂去了身上的残布,挣扎着从布袋里爬出来,瑶音想要道谢,但等她看清眼前人,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是花漓落和花君宴。 花君宴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看得人不自觉便是要沉沦下去。在他身旁的花漓落更是明眸皓齿,美艳如画。二人站在一起,似乎在黑暗中自带光华,怎么看怎么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让人难以忽视。 花漓落饶有兴致的看着瑶音,花君宴则目无波澜。 瑶音僵在地上,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想起前些日子花君宴对自己的百般调戏,竟有一种自己是小三的既视感。 花漓落见瑶音一直盯着花君宴,立即挽起花君宴的手,道:“宫主,她太脏了,我们不要理她了,走吧。” “嗯。” 花漓落亲密的抱着花君宴的左臂,巧笑盈盈地撒着娇挽着他的手离去了。末了,她还转过头无比同情的瞧了瑶音一眼。 而花君宴,自始自终都没用正眼看过她。 待他二人走远了,瑶音也咳够了。她全身近乎虚脱,直接就着草地躺了下来。 河边的风很大,吹在身上冰寒刺骨,更无数倍的放大了疼痛。她却无心管顾。她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一般。 她忽然觉得很泄气。 哪怕生活一直都无所希望,她也总能找到安慰自己的法子,可这一刻,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自己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独行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却无比希望能有个人来安慰自己一句。 就像儿时在清净天上,每每练功练岔了,都会有一个白色长发的大姐姐抚摸自己的额头,把自己抱在怀里悉心安抚。 师傅则会大骂她一顿,然后给她颗糖吃。 而梦中,还有个笨笨的师弟,他会把自己也弄伤了,同她说:“我陪你一起痛。” 想到这里,瑶音竟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可是眼角却似乎有液体流了下来。瑶音大惊,立刻拂去眼泪。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强作镇定坐起身,大笑道:“我是经历过风雨的女人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真的好久,好久没有贴心的朋友了。 云宴失踪了,和紫宸……也回不到过去了。 ……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四章 神女(1) (一) 瑶音坐在莲华殿前的河边,四顾茫然。自己是怎么到的这里,又该怎么回去,都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团,氤氲不去。 这时,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草地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影子。看那身形,应当是个孩子。 瑶音吸了吸鼻子,微笑:“又出现幻觉了么?” 幻觉也好啊……瑶音很欣慰,起码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强支起身子,转过头,笑容却冻结在了脸上。 “阿宴……”瑶音的眼泪不自觉的涌出,“你真的是阿宴?!” 云宴站在那里,点头。 “你去哪里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瑶音完全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强撑起身子,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我很想你……”瑶音说着,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心中有诸多委屈,在这一刻一齐爆发了出来。 云宴愣住,皱紧眉头,双手不知该往哪放。他几次抬起手,却又放了下去。 “看到你没事就太好了。”正当云宴不知所措之际,瑶音在短暂的时间内经历了大喜大悲,导致体力不支而昏迷过去……她软软的倒在云宴身上,云宴却是一脸松了口气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将她平放在草地上。 “把她带回宫去。”云宴低声唤了一句,下一刻,便见他的影子里走出来一只面露煞气形似赤霄的凶兽,而区别是在它的四肢,有四团火焰,一步一个脚印,竟然烧毁了千年不变的离子河畔的青草。 它将瑶音驮在背上,跟着云宴一齐,走回了莲华殿。 不是她来时的西厢客房,而是正殿。 …… …… 不远处的一棵柳树下,倚着一名绿衣女子。她手持青藤柳叶鞭,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肩胛骨一枚绿藤萝在昏暗中散发幽光。 “哎,明明自己很开心,却还要拿我出气,你真是越来越别扭了!”她扬起嘴角,叹了口气。说罢,便哼着小曲,顾自挥舞着藤鞭,步履轻松,沿着河岸向下走去。 十宴拐了个角,突然发现了昏迷在墙角里的漓落,只见她周身遍开的曼珠沙华花忽明忽暗,在夜里散发出独特的光芒。 “到底是个美人儿啊,真可怜……今晚你就同我住吧。”十宴感叹,语气尽显惋惜,可眸子里却是幸灾乐祸。她大笑地甩出柳叶鞭,藤鞭立刻束在漓落的细腰上,将她拖在身后。一路拖过来漓落簇新的衣裙被磨得残破不堪,彼岸花瓣也凋零了满地…… 十宴觉得心情大好,一扫前几日的阴郁,哼着歌儿回到了离子河畔的小木屋。在推开门的一煞那,十宴面色一沉,提高了警觉。 昏暗的房间内本应当是空无一人,而此时却有一个不属于这间屋子呼吸声,气息内敛,让人不易察觉。是个高手。十宴食指一挥,房间的烛火便跳动起来,将整个房间照得通透。桌旁果然正坐着一名青衣公子,他的一把白玉骨扇上书了四个字——“闻人怜生”。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通天尊上啊~”十宴放下警惕,重又变得欢乐无比。 “被前任鬼君称作尊上,通天实不敢当,您切莫折煞我。”闻人通天笑得坦荡,十宴亦是磊落。 “怎么,想我了?”十宴上前,径直跨坐在他的腿上,而他也顺势环住了她的腰。这时,闻人通天在她的腰间取下一块木牌,见其上刻了一个“丁”字,霎时嘲笑爬满了他的面容。 “几日不见,高高在上的鬼君竟沦落成了扫地门童,你在六欲天吃掉的仙界官员到底是何人?” “我哪里会记得吃过哪些人?主上此刻罚我,不过是因为我撒了个小谎,演了场好戏,让他受了几天的委屈,不过……主上他迟早会感谢我。”十宴顿了顿,一把夺过木牌,抚摸着它,笑的一脸高深莫测:“再者,我许久没有参加血祭了,以最下层的身份去玩玩也未尝不可,漓落为人乖张,这次我少不了要赏她苦果子吃。” “怎么,受委屈了?”闻人通天爱怜的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 “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十宴大笑一声,“这世上还有谁能让我受委屈?我只是觉得花漓落小人得志,迟早阴沟里翻船!” 闻人通天面色一沉:“她即将成为夜明宫的女主人,你不要招惹她。” “你心疼了?”十宴挑眉。 闻人笑而不语,捧起十宴的面庞,俯下头便是想要吻上她的唇。十宴身形灵巧闪身躲过,站起身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力道不重,却是小小惩戒。 “闻人公子红粉佳人多如红海之水,我就不掺和了。”十宴面露微笑,眼眸里却是彻骨的寒凉。 闻人摇头苦笑,这老女人这么多年了还是如此脾性,真真叫人难以捉摸。他委屈的瞧着十宴说:“你我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你真忍心次次拒绝我?那些山精鬼魅,妖魔鬼怪哪里比得上我?” “谁和你老夫老妻!”十宴啐了一口,笑道:“滚吧。” 闻人默,扶额起身。他刚一走出门,便发现倒在门口的花漓落,震惊之情无以言表。 “你把花漓落怎么了?” “哎呀,我竟把她给忘了!”十宴一惊一乍,形态做作,连将她‘拖’进了屋。 “你闪开。”闻人通天一把拂开十宴的手,紧张地抱起花漓落,四下检查了一番,发现她只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用得着这么紧张么?人家可没把你当回事。”十宴一脸淡漠。 “我知道你十分讨厌花漓落,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这般明目张胆的伤害她,她可是主上的宠姬!” “我知道,我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若是被主上知道了,你又得受罚了。”闻人通天叹气。 “又不是我打晕的,我将她收留,主上保不准还会奖赏与我呢?”十宴莞尔一笑,她的眸子明亮磊落,在烛火的映衬下更显深邃。 闻人通天看着她,见她不似撒谎,可花漓落这副惨样,也实在不像是偶然。 闻人通天叹息道:“这夜明宫内除了你,谁会想要伤害她?谁又敢伤害她?” 十宴噗嗤一笑,一挑眉,“或许是主上自己呢?” “……主上?”闻人沉默,有些诧异,却还是没再问什么。 他道:“你好自为之,花漓落虽有金身护体,可到底旧伤未愈,我带她走了。”说着,他抱起花漓落,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快滚吧。”十宴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一声:“宠姬?莫要变成了落汤鸡!”她说完,一拂袖,便独自回了房。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五章 神女(2) 另一厢,夜凉如水,皓月当空。在整个鬼族,只有夜明宫能遥望星辰,确切来说,只有莲华殿可以瞥见繁星。真正的繁星。莲华正殿的后院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香,道旁的曼珠沙华花开正艳,盈盈间似有蓝色蝴蝶在丛中飞舞。 花君宴便倚在阁楼上,瞧着夜空怔怔出神。他的手里执了一只白玉酒杯,其中液体早已空了,可他却依旧握着。 “主上,她醒了。”在灯光的映衬下,男子的影子里传来一声低沉的男音。 “知道了。”他淡淡道了一句,接着便起身,走回房去。 …… 瑶音睁开眼,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良久才缓过神。她动了动手脚,竟发现身上一点也不疼了。既没有伤疤也没有血污。 瑶音带着疑惑,四下打量着。发现屋里置了十几盏宫灯,灯火通明。四周陈设典雅,暗色的檀木经久传香。 “这是哪里?我不是在河边和阿宴在一起吗?” 瑶音挣扎着坐起来,却发现锦被里的自己衣不遍体。床边的墙上,嵌了一枚铜镜。镜子里的自己长发披散,纱质半透明的亵衣下依稀可见嫩白的肌肤。宽大松散的白色纱质亵衣舒适得让人感觉不真实,乳白的丝带更在胸前绾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 瑶音只觉‘噌’的一声,面色便红得通透。 “这,这,这是性感内衣么!”她从来没穿过这样的衣服,她竟觉得这比看到紫宸与旁人苟且更羞愤……她一眼瞥见自己的衣物被搭在屏风上边,立刻奔下床想要拿来穿上。 可瑶音刚下床,房门便打开来,她情急之下一个踉跄,踩到了单衣裙摆,身子径直向下倒去。一个黑色人影,迅速跑过来想要接住她,可却反被她压在身下,当了垫背。 “阿宴?”瑶音立刻爬起来,才发现身下的人是云宴。他小脸上双眉紧皱,表情煞是痛苦。 原来……自己不是做梦,河边那孩子真的是云宴。 “对不起,阿宴,你没事吧?”瑶音将他抱起来,仔细探查他有没有哪摔着了。云宴趴在瑶音的胸前,愣了一会,随即立刻将她推开。只见他面露潮红,眸子里端端多了分雾气。瑶音这才想起自己的穿着打扮什么,便立刻跳上了床,将自己裹在被子里。 “咳。”云宴定了定神,在床边的矮榻上坐定。 “阿宴,我一直在担心你……”瑶音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里,可她实在是不便起身…… “这是哪里,你这几天去哪里了?”瑶音嗫嚅道。 云宴瞧着她,没有说话,只是从几案上拿来一碗汤药。汤药上冒着腾腾白气,他用汤匙搅拌了一会,便交与瑶音。 瑶音捧着它,喝了一口,奇怪道:“将将我还没见这碗里的药水是热的,阿宴你什么时候用了法力?我竟一点都感觉不到。” 云宴沉默片刻,道:“把药喝完,我就告诉你所有的事。” “哦,”瑶音淡淡应了一句,笑道:“这里可真豪华。” “……”云宴坐在床沿瞧着她,眼眸深邃,神色躲闪。他腰上一枚玉质通透的紫玉雕龙刻凤,让人不能忽视。 “这玉翡翠真漂亮,龙凤合鸣,”瑶音拿起玉佩,仔细端详,“可惜这世上不论是龙还是凤,都已随着创世神君帝宴一齐消失了。” 龙凤都是传说中的上古瑞兽,无分仙魔。 “不,还没有消失……”云宴摇头。 瑶音一惊:“世上竟还有龙凤?”不待她说完,只听“嘭”地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来人正是紫宸。 紫宸怒气冲冲地走进来,径直来到瑶音床前,一把拂掉她手中的汤药,药碗便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让你不要接近云宴,你倒是直接住到莲华殿正宫里来了!”他说着,一把将她提了起来。 瑶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突然曝露在空气中,被他强行拉着,双脚踩在瓷碗碎片上,鲜血顿时流了一地。 “紫宸你放手,我好痛!”瑶音惨呼,用力甩开他的手。她身体立时跌倒在地,身体被瓷片割得鲜血淋漓,肉里扎了许多碎片。 “云宴是我弟弟!我为什么不能接近他!”瑶音正觉寒凉,便发现身上多了一件衣裳,她回头,便见云宴站在自己身后。 云宴将瑶音扶了起来,握住她的双手,检查着她的伤势。 “呵,他才不是你弟弟,他的年岁比你我加起来都大!你现在马上跟我走!我们回天宫!”紫宸的声音在头顶炸响,此时就如梦魇一般,让瑶音觉得头疼。 云宴忽然站起身,挡在她身前,眸子里深邃不可见底,一脸淡然的看着紫宸。 “今天我要带瑶音走,谁也无法阻拦。”紫宸道了一句,还不待云宴回答,便一把将他推开。云宴被紫宸一推,整个身体撞在檀木柜上,其上的摆设多是砸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阿宴!”瑶音想要过去,身体却被紫宸抱住,手腕被他扣在胸前。 “跟我回离恨天,我们重新开始!” “你疯了吗!你放手!我才不要跟你走!” “鬼族之人绝非善类,你不要再沉沦下去!现在的我,没办法护你周全,你明不明白?”瑶音的身体被他搂在怀里,不断摩擦,此时的姿势让她顿时想起了之前所见的一幕,心中更是羞愤难当,便更加剧烈地挣扎起来。 瑶音胸中忽然一团无名火起,“啪”的一声,又是一巴掌扇在紫宸面上,下手之狠厉,让他脸颊立刻浮现出一个鲜红的手掌印。 此时屋外走进来两人,瞠目结舌的十宴,还有紫眸妖娆的小青。小青面露一抹玩味的笑意,满脸轻蔑。她想要上前来,却无意中瞥到了边上的云宴。她忽然停住脚步,面露难色,不敢再上前。 瑶音看着紫宸,大吼道:“你口口声声说鬼族人不可交,可是你呢,你呢?嘴上说着要同我在一起,可不过几个时辰你便搂着旁人行那苟且之事!” “我……”紫宸眼带不解,像是根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重新开始?”瑶音冷笑,打断道:“开始什么?我们从来都没有开始过!又何来的重新一说?我爱生活在哪里那是我的事情,你管不着!”她说完,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瑶音也没想到自己能发如此大的火,印象中的自己从来都是风轻云淡,不愠不怒的模样。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画面,一面容慈祥的男子温柔抚摸她的发丝,举手投足间满是宠溺。但是画面一转,他却声色俱厉地煽了自己一巴掌。 他、他是谁……为何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却觉得他是如此熟悉? 头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瑶音身子摇摇晃晃,险些便是要再次跌倒。 紫宸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虽然面色疑惑,却还是冷冷地喝道:“你走,还是不走?” “不走。”瑶音没有多余的说辞,简简单单的二字。斩钉截铁。 “好。”紫宸看着她的双眼,道:“你心中无我,便不要说些让人不明白的话。”紫宸说完,看了云宴一眼,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紫宸等等我。”小青急急道了一句,立刻也跟了出去。十宴知道留下没有好结果,也迅速化作一株绿藤萝消失了。 一时间,屋内便只剩下瑶音同云宴二人。 头部的剧痛愈演愈烈,瑶音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 额上忽然传来一阵温润,她强睁开眼只见云宴站在身前。他右手抚上自己的额头,面露疼惜。他腰间一枚紫翡翠更加清晰,晃得她眼睛生疼。 “这枚玉佩真好看,”瑶音笑,将它放在手中把玩,“花君宴宫主似乎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呢。” 云宴身形一滞。 瑶音接着道:“当初云娘将你交与我,我就想,这个孩子身世可怜,手无寸铁,日后定当竭力保护与他。” 她放下玉佩,抬头看着云宴,面露微笑:“我以为你是需要我保护的,可是似乎是我自作多情了……阿宴,啊,不对,应当是花宫主?” 云宴僵在那,良久不语。半晌,又忽的笑了笑:“既然你知道了,我便不必费心解释了,我本也不想瞒你。”他小嘴张阖,声音煞是好听。 瑶音顿了顿,道:“想来,这一切都是谎言罢?云娘不是仙界的歌姬,更不是云都城主的二房小妾,而是鬼君,十宴。” 云宴不说话,身形忽的变得恍惚,瑶音定了定神,待她再次睁开眼,眼前出现的赫然便是花君宴那张绝美妖异的容颜。 瑶音微笑,“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可是我想,我是没有能力保护你的……”她顿住,只觉身体突然被他抱在怀中。花君宴动作轻柔,将瑶音放在了自己的床.上。而后,他又坐在床沿,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手翻转过来,一点一点剔除镶嵌在肉里的碎瓷片。 周身充斥着他的气息,瑶音心跳的厉害,身体如同火烧一般。她试图抽出手,却忽然听得他一声如呓语一般的呢喃,“不要动,你发烧了。” “发烧?”瑶音脸一热,立刻停止了挣扎。 他的动作是轻柔的,可手里还是不时传来微微的疼痛。气氛安静得诡异。 “手上的伤口被处理得差不多了。”他说着便是要掀开被子,瑶音连忙拦住他:“我自己来……” 他停手,转过头瞧着瑶音。 良久,瑶音咽了口口水,只觉得不甚自在,便移开了双眸。 “罢了,我去给你拿些吃的。”说完,花君宴便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瑶音如何也不能将他同云宴联系起来。 “你为什么要承认呢,你若是没有承认,那该多好?”瑶音心道。 她的手心里还残留有他的温度,可心里却是结了冰霜一般。 房间里陆续走进来几名侍婢,她们端来了吃食,打扫完房间,替瑶音包扎了伤口。可是云宴……不,应当说是花君宴,他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六章 神女(3) (三) 床前月光幽幽,瑶音很难想象自己正躺在夜明宫主宫的正殿里,晨辉殿不过在昊月天君登极时建立,而夜明宫,却自天地混沌初始便已存在了,自古正邪不两立,它同碧海相伴,相生相克。这里是多少仙家嘴里唾弃之地,说它千万年来都处在风口浪尖上也毫不为过。 沉香木床生硬寒凉,瑶音辗转反侧,在床.上躺了一宿也未能入睡。脑子里挥散不去的是紫宸决绝的身影,可是转念一想,又是他同女子的抵死交缠。 身上的伤好了大半,可心却落得生疼。 手心里还一直残留有花君宴的温度,轻柔却不带一丝感情。云宴别扭的关心同花君宴的冷漠相重叠,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他对自己的好与坏,真真像是那镜中花水中月,让人捉摸不清。 从未有过的心悸,心尖微微颤动的感觉,让瑶音失了分寸。 “这鬼界果真妖邪得紧,还是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比较好。” …… 翌日清晨,瑶音梳洗完毕,刚想要离开,却忽然听得屋外一阵嘈杂,一尖细锐利的女声划破了小院的沉寂。 “漓落大人,主上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您……” “我说了多少次,让你们叫我夫人,你们还是如此‘大人’‘大人’的叫,不要将我同那群武夫划在一起,不长眼的东西!” “是,请夫人息怒。” “那个小贱人呢?” “主上说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是这夜明宫的女主人,想去哪便去哪,你们胆敢拦我?” 瑶音推开房门,却看见院子里,花漓落正插腰指着一护卫的鼻子破口大骂。花漓落披头散发,身上的衣物残破不堪。 “是你?”花漓落转过头,愣了一会,遂挑眉冷笑,愠怒道:“洗白净了倒确实像个狐狸精。” 瑶音四下看了看,发现没有别人,这才知道她嘴里的狐狸精指的是自己。 “说!你们昨晚都干什么了?”花漓落走过来,同瑶音面对面。 瑶音讶异,实在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一问,遂怔怔道了句:“……夜晚,自然是歇息了。” “歇息?你同他……你、你真是太不要脸了!”花漓落顿时勃然大怒,高高扬起右手,眼看巴掌便是要落下,可却在离瑶音不到半臂之时停下了。只见她的手腕被人轻轻握住,饶是如何也挣脱不开。 “一大早发这么大火,莫不是吃大蒜了?”来人一袭绿衣娉娉婷婷,肩胛骨一枚绿藤萝相互交缠。她面带微笑放开花漓落的手,可漓落的手腕已经多了几条深红的印记。 “关你什么事?她勾引主上,我有权力处罚她!”花漓落不依不挠。 “哦?您倒是说说,您有什么资格处罚她?” 花漓落气结,怒道:“就凭我是夜明宫的女主人!” “是吗?我在夜明宫千万年,可从来没听说过主上娶了妻,你……最多算是他众多小妾中的一位。” “你!”花漓落憋红了脸,半晌才道了一句:“你、你……你等着!我定让主上治你们的罪!” “哎呀,奴家真是好怕呀!如果你这副样子也敢去见主上的话,那我便不说什么了。”说着,十宴摸出一面藤编的小镜,放在了她面前。 花漓落见着镜中衣衫不整的自己,顿时神色大变,一声惊声尖叫响彻夜明宫,“啊——我的脸!怎么会这样——”众人耳边还回荡着她的尖叫声,可身边却已然没了她的踪影。她一溜烟地消失了。 “这回耳根子清净了。”十宴满意的笑了笑,收起藤镜,转过头来对瑶音说道:“夜明宫莲华正殿里多了一名女子,这件事已经传遍了鬼族,日后你可要当心些。” “多谢十宴鬼君。”瑶音颔首作揖,实在想不到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后果,自己和花君宴未有交集,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早已退位了,这里没有什么鬼君。”十宴满不在意的笑笑。 瑶音嗯了一声,“那我便叫你云娘罢。” 十宴怔住,看了瑶音半晌,突然转过身,对着天空无限陶醉地大笑道:“今天天气是真真不错啊……” “是啊,万里无云。”瑶音随口笑道。 “……” 十宴转过头,看着她。 瑶音微笑以对。 “整个鬼族,只有明夜城和夜明宫可以瞥见日月星辰,蓝天白云,你可知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瑶音摇头,她也经常疑惑,夜明宫给她的感觉,就如同人间一般,她原以为,这里也许本就如此。 “千万年来,主上致力于将鬼族改造的同天界一般,他喜欢天宫,只因思念天宫一名女子,虽然这位神女已经死去很多年,可是主上一直在等。” “所以?”瑶音思前想后,笑道:“你可别告诉我,我就是那位神女。” “当日在六欲天,我见着水镜里的你,确切说是你的前世,我便将你变作镜中人的模样,不出所料宫主对你很感兴趣。中间我不知出了什么差错,宫主非但没有把你带回来,反而自己身受重伤法力尽失。天族应当也损失惨重,否则不会派出那么许多追兵,花漓落带人善后,我为了掩人耳目护宫主周全,便将他变成了孩童模样。” “……”瑶音心中恍然,面上却表现得平静。 “莲华殿的后院有一处禁地,禁地里挂着神女的画像,这么多年我只见过一次,因为误闯禁地,我被罚关在禁地一千年,那一千年里我潜心修道,出来后便在血祭上拔得头筹,顺理成章成了鬼君。”十宴正色道:“画像里,画得正是你前世的模样。” “是吗?你还想骗我到何时?我是梧桐树的果子,我生来便没有前世。”瑶音压抑住心中的疑惑,坚定的告诉自己是仙果。只是一颗没有前世的果子。 “此事究竟如何,主上自己也不清楚,我也便不敢妄下论断,但我想,如果是有缘人,一切自然会水到渠成。如若有缘无分,那也只能叹一声天意难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瑶音心中愈加困惑。 “十宴,这里是你能来的地方么?”还不待瑶音说完,众人脑子里突然响起一声厉喝。那声音冰寒刺骨,不带一丝感情。 “九卿?”十宴抱头,大声哭喊:“我这不是想你们了么?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欺负主上了,你就原谅我吧,我真的不敢了。” “那还不快滚?”九卿的声音森然,让人毛骨悚然。 “你真讨厌,人家不过是好玩罢了,用得着如此生气么?”十宴声泪俱下,一副可怜兮兮地模样,道:“大姐,您替我求求情吧,这主上到底要罚我到何时啊?别真让我杀光了血祭的人,那我可就太风光了……”十宴说的语气是悲壮愤慨,可私下里竟然朝瑶音吐了吐舌头,俏皮一笑。 “那得看主上心情,你且速速离开。”她说完,众人脑子里的轰鸣声便消失了。 十宴直起腰,长舒了一口气,悻悻道:“还好九卿用的是魂魔音,本尊不在这,要不然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 “你是鬼君还怕她?” “九卿与旁人不一样。她的资历比我年老许多,鬼君也是她甩手与我,”十宴说完,撇了撇嘴,道:“不说这些前尘往事了,我还需去打扫前院呢,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扭摆腰肢,给了瑶音一个无限妖娆的背影,末了天外来音一般道了句:“对了,这个送给你,想法抓住主上的心呀,他可是个绝世好男人……” 瑶音看了看手中凭空出现的小镜子,只觉嘴角抽搐……这鬼君和传说中的可真真不一样! 瑶音走回房,留了一封书信在桌上,大意是盛情难受,不论金窝银窝还是自己的窝好之类的话语,简而言之就是她要回家了。 写完信后,她将镜子也留在了屋内,独自走出了院子。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七章 神女(4) 瑶音今日最后悔的莫过于没有同十宴一同离去,眼见长明石转暗,大有日薄西山之象,可她在这莲华殿内转了一天,到现在都还没有走出去。一路上碰到过一些使女,她们瞧着瑶音,含笑掩嘴说着些什么。可当瑶音想要走过去同她们问路时,她们便收了笑意,板起脸孔径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步履之快,不带一丝停留。 “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笨,她就是昨晚主上亲自接回来的女人,漓落夫人现在可火大了。” “这莲华殿就是漓落夫人的后花园,我们还是莫要同她接触,当心日后被夫人怪罪。” “就是她呀,看样子也没什么特别呀。” “你懂什么,看她那白衣飘飘的样儿,同咱们这的女人可是大不一样,改日我也去置办几件衣物,保不准能山鸡变凤凰……” “你现在是山鸡?” “去你的。” “哈哈。” 身后莺莺燕燕,叽叽喳喳,瑶音想装作没听见,可奈何声音太大,经久不消。她不得不转过身,微笑道:“几位姐姐可还有事?” 众人一见她转身,又顿时没了话语,三三两两,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园子。瑶音叹了口气,只得继续一个人摸索。 瑶音一个人越走越远,远到走了很久之后,都没有遇见过一个宫婢,只偶尔有些飞禽走兽的嘶吼传来,周围的宫殿残旧不堪,端的就是一副荒无人烟的模样。寒风拂过,瑶音裹紧了衣裳,仍旧觉得冰寒刺骨,身体单薄的像一张纸,随时都有可能被大风吹走。 就在这时,她的眼前一亮。一座华美的神庙出现在她眼前。 自庙十丈内,一丝灰尘都望不见。建筑风格与鬼族迥异,赫然是天宫界内的产物。简洁大气的线条,给人的感觉明亮又不失柔和。门口的石阶上亮了两盏宫灯,没有多余的点缀却显得那般与众不同。让瑶音瞬间觉得自己回到了三十三重天。 “这是谁的寝宫?” 瑶音忍不住好奇,走过石阶来到门前。发现门并没有上锁,轻轻一推便朝里打开一条缝。瑶音提着个灯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谁在那里?”头顶传来一声怒喝,他话音刚落,一道强劲的掌风便袭上瑶音面门。 瑶音堪堪避过,心有余悸地跌坐在门槛上。灯笼倒在脚边燃烧起来,可火却没有烧起脚下的地毯,整座屋子,就像被术法保护起来一般,千万年来不动如山。 “瑶音?”花君宴穿着一袭亵衣飞身到瑶音跟前,眯起双眸打量着她:“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月黑风高,出来散散步。”瑶音干笑。 “是么?”花君宴面色一沉,背过身去,冷冷道:“这里是禁地,任何人不得入内。这次我可以饶了你,若有下次,绝不轻饶。” 瑶音点头,心下只觉得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之前所有的温柔都已荡然无存。不过这幅模样倒是让她将花君宴和云宴联系起来了,那臭屁的模样,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瑶音站起身,下意识拍了拍身上的灰。 “别拍了,这里不会有尘埃。”花君宴冷冷道。 “这样啊,习惯性动作,不好意思。”瑶音停止了无意义的行为,却从腰间拍下了那面水镜。 “奇怪,我明明把它放在莲华殿了,它为什么一直跟着我?”瑶音拿起镜子,看了看镜中人。镜子里还是瑶音的脸面,并不是那日云岭上看到的红衣女子。 “既然你这么喜欢跟着我,那我便收下你了。”瑶音放下心来,只当是面普通的梳妆镜,将之放回了兜里。 “这面镜子从何而来?”此时,花君宴却一脸惊愕,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十宴给硬塞给我的,我也不想要,我出走之前明明将它放在寝宫的桌子上了,和留书一起。” “留书?出走?”花君宴抬眉。 “呃……是,我想回仙界了,我还要回去找巴蛇复命,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面对花君宴越来越沉凝的面容,瑶音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索性闭上了嘴,等着他训斥。 “不急这一会,既然来了,我便带你去看看她。”花君宴话锋一转,让瑶音摸不着头脑。 “她?谁呀?十宴么?” “跟我来。”花君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转身离去。 瑶音一头雾水,但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她竟然鬼使神差跟着花君宴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间正中挂了一副巨大华丽的画作。画中断崖上,孤零零的立着一棵繁花盛开的大树。在圆月的映衬下,更显孤清。树下站着一位着红衣的女子遥望着明月,右手则执了一柄通体透明散发银光的长剑,剑穗、花瓣和衣摆随风飞舞。 “好美……”瑶音看着墙上挂着的画像,被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画中仙真真绝美非凡,那是一种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的孤高大气。 “月之女神。”花君宴面上透着几分欣赏。 “画中仙?”瑶音简直快看痴了,这么美丽的画,这么绝美的人。 “不是,”花君宴摇了摇头,“那棵树叫‘月之女神’。” “你别告诉我你欣赏的是画上的树。” 花君宴莞尔,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 “正常人都会被女神吸引,你真是太奇怪了。”瑶音疑惑道:“那画中的女子是谁?” “琼华帝君。” “帝君?!”瑶音震惊,“天界我只听闻青帝太一,白帝羲和,还有天帝昊月……我可从未听说三界之中有过别的帝君。” “她已经死了上万年了。”花君宴叹息。 瑶音“哦”了一声,又道:“可她若是帝君,为什么在天界找不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 “呵,这就要问昊月了……”花君宴扬起嘴角,高深莫测地微笑。 “你喜欢她吗?”瑶音脱口而出,等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唐突的时候,却已经晚了。花君宴沉这一张脸,不说话。瑶音也不敢再乱说,便沉默的立在一旁。 良久,花君宴才道:“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因为……因为你的神情。” “我的神情又如何?” “你的神情里有思念。” “……”花君宴的面上覆上一层寒霜,不再接话。 瑶音默默的看着墙上的壁画,任自己沉浸在惊讶景之美,人之美中。她突然很好奇,又是谁有这番才华将之记录下来。 “作画之人是你吗?” “不是,”花君宴摇了摇头,一脸冷峻:“彼时我还没有发现她的好,从不把她当回事,作画之人另有其人。” “……”瑶音有些惊讶,又忍不住道:“你能告诉我关于她的故事吗?” “你想知道?” 瑶音颔首:“非常想。” 花君宴坐在桌旁,倒了两杯茶,让瑶音坐下。 茶烟袅袅,茶香环绕,他的思绪飘渺,开始回忆往昔。 他道:“帝宴之名你可曾听说?” 瑶音点点头。 “创世神君帝宴育有一女,帝宴用一半的仙力开天辟地,创建了天宫界,而后用一半的仙力诞下女儿。在大神女降世之时,九天十地里彩霞遮天,万物复苏,金凤环绕天宫界久久不愿离去。帝宴为其取名琼华,取意为上天美玉。人人都祈盼这位福泽荫厚的神女能为天宫界带来祥和,却不料成就了一代战神。” “创世神君帝宴是无私的,却又是自私的。仙界有帝宴半身修为守护,在三界内最为高贵,仙气环绕的碧海沧渊确为世间最美的风景,但是下界却草木荒芜,花木难活。帝宴为保十方仙族仙神永继,自愿羽化,他陨落之后,便将帝位传于唯一的弟子慕君上神,慕君成了第一任天君。” 瑶音愣愣地听着,这是她闻所未闻的事情。不要说第一任天君慕君了,就连琼华的名讳也是从未听人提起。 花君宴又道:“慕君有两名弟子,其一便是大神女琼华,另一名则是现在的天君昊月。多年后,当他厌倦了天君之位,他便背叛仙族,以己身化作修罗开辟鬼族,而后妖魔丛生,进而有了鬼界,人界,仙界之分。” 瑶音讶异,看着花君宴,不确定道:“你就是慕君?” 花君宴点了点头,接道:“帝宴守护了三十三重天,但是却没有庇佑人间和妖族。仙人的灵魂永不灭,会通过往生泉重生。但是凡人和妖精不会,他们死了就不会再有重来的机会。于是我盗取往生泉,将它带到地底,创立了鬼族,给三界所有子民公平轮回的机会。得帝宴另一半神力的琼华立誓一统三界,让父神的天下重回归一,于是南征北伐,成为不败战神,妖界凡界皆归顺。只可惜……琼华帝君称帝不过三日,便因鬼族叛乱,被诛杀于离恨天凌霄殿,自此,上天下地再无战神。” 瑶音听了失神,久久不能言语。 花君宴坐在一旁顾自饮茶。 “不是,琼华不是被鬼族杀死,她是被人出卖……” 花君宴一脸淡然,可手中的茶水却泼洒出来,弄湿了衣襟。 “你如何知晓?”花君宴愣愣道:“莫非,又是猜的?” “我……瞎说的。” “快回床.上躺着去,伤还没好就到处乱跑,委实不听话。”花君宴愠怒。 “我能多看一会么?” “不可以。” “……好吧。”可是她实在太喜欢这幅画了,瑶音一脸留恋的看着画,依依不舍。 花君宴无奈,只能像提小鸡一样提着她的衣领走了出去。 “放开我!哪有人这样走路的?当我是小孩吗?”瑶音抓狂,止不住的挣扎。 花君宴想了想,道:“确实有些不大合适。”他转过身,打量了她一眼,索性直接打横抱起了她。 瑶音大惊:“这样更不合适!” “少废话。”花君宴看也不看她,径直抱着她朝莲华殿走去。 一路上不少宫婢俯身行礼,此情此景,被众人瞧了个真真切切。 “新来的姑娘圣眷正隆呀……” “到底哪里来的山野丫头?太可恨了!” “漓落夫人真可怜,好不容易等到主上收心了,这又杀出个程咬金。” “谁说不是呢。” “下注了,是漓落夫人赢,还是她胜?” “漓落夫人,毫无疑问,这个乡野女子不过是稍有姿色,短暂的调剂品罢了。” “我也赌漓落夫人……啊!什么东西!”宫婢们说得正兴起,却被一只鞋子正中眉心。 “你们能不能等我走了再说?实在忍不住也小点声!”瑶音一脸羞愤,说着奋力挣脱了花君宴的怀抱,左脚上的鞋正横在宫女的脸上,自己则光着脚丫踩在地上。 “你的宫女话真多,你不好好管教管教?”瑶音看着花君宴,一字一顿。 花君宴摇头失笑,淡淡道:“人之将死,且让她们说个痛快。” “你这是什么意思?”瑶音疑惑。 宫女们闻言大骇,连连匍匐在地,一个劲的求饶道:“宫主饶命,奴婢知道错了!” “宫主饶了我们这次罢!” “宫……” 剩下的话却是再没机会说出口了。花君宴一拂袖,三人的身体便化作了血雾飘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为首的婢女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多谢宫主不杀之恩。”为首的婢女条件反射一般止不住的磕头。 “不要误会,我只是想拿回我爱妃的鞋。”花君宴走上前,从她的手中取过鞋子,下一秒,她也与旁人一样,自三界消散…… “……我并不是想让她们死,你未免也太绝情了。”瑶音咽了口口水,强作镇定。 “多嘴的东西无需存在于这个世间。” “如果有一天我得罪了你,你是否也会这样对我?”瑶音攥紧双手,有些紧张。 “不会,”花君宴摇了摇头,笑得高深莫测:“我只会用更好的方式,让你心甘情愿的求饶。” “没正经。”瑶音白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等等。”花君宴一把拉住她,蹲下身捧起她的左脚,将鞋穿在她的脚上,末了,还系了三枚蝴蝶结。 “你真当我是小孩子?”瑶音面色微红。 “我当你是珍宝。”花君宴对她浅浅一笑,绝美的容颜绽放出万丈光华,在这一刻,仿佛四周的花都开了。 瑶音别过头去,面色已经红透,她强装镇定,淡道:“甜言蜜语对我可不管用,还有,谁是你爱妃,我有说过要嫁给你吗?” “总有一天你会嫁给我的,我先叫叫试试感觉。” “你……不要脸!”脚心传来的温度让瑶音顿时羞红了脸,穿好后都便不敢再直视花君宴。于是更加快速的往前跑去。花君宴则不疾不徐的跟在她后面。一个飞奔,一个慢慢飘。二人的距离却始终只有三步远。 瑶音用眼角不时的轻瞟他,他的神色始终气定神闲。她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弱爆了,一切都掌握在别人手里的感觉委实是不大好受啊……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八章 人祸(1) 瑶音被花君宴半推半就的送回了寝宫,并且吩咐侍女为其沐浴更衣。 浴池里常年流动着温泉水,四周雾气缭绕。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这般不同?”瑶音不解。 花君宴坐在床边,悠哉地削着苹果,淡淡道:“这几日我有事,不在夜明宫,你尽量不要出门,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瑶音咽了口口水,干咳道:“可若是你走了,我怕是走不出这个门口了。”她眼看着一众宫女忙上忙下,只觉得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自己已经被她们眼角的余光杀死了千次万次了。 花君宴浅浅一笑:“你放心,我已经嘱咐过十宴,若我回来时你少了一根头发,便让她提头来见。” “噗!”瑶音闻言,一个不慎,喷出了一口水。 “你笑什么?”花君宴蹙眉。 瑶音强忍着笑意摇头:“没什么。” “说。” “好吧,我只是想到十宴鬼君提着自己头颅的模样,就觉得很好笑。”她说罢,不再隐藏笑意,笑的前仰后合。 “……”花君宴无语,将苹果递给她,道:“吃完苹果赶紧睡觉,过两日我就回来了,这期间你要好好活着。” “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瑶音埋头吃苹果,不再看他。 “那,我走了。”花君宴站起身,没有多做停留,语气里也没有丝毫的不舍。瑶音一直低下头,默默啃苹果。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唯一可算作亲近稍许的人也离开了,说不害怕那是骗人的。 过了良久,开门关门的声音没有如预期的传来,瑶音倏尔抬头,正对上花君宴关切的脸,二人咫尺相隔,彼此呼出的气息都能感受得到。 花君宴捧起她的脸,在她的额上覆上一吻,轻声道:“等我。”说完,他便凭空消失了。这一切都被来往的宫女看在眼里,瑶音双颊绯红,满脸崩溃,索性将被子盖在头上,面对周围杀人的眼光眼不见为净。 “姑娘,请沐浴更衣。”侍女齐声道。 “我已经睡了,你们都退下吧。” “诺。” 一行人纷纷退了出去,只留下瑶音一人躲在被子里喘着粗气。 “主上是怎么想的,这么脏的女人也往宫里带。” “我还从没伺候过就寝前不洗漱的女人。” “难怪主上不让她侍寝,肯定也是嫌她脏的。” 一群人在门外叽叽喳喳,说的十分兴起。不多时,嘈杂声便越来越小,想来已然走远。瑶音真恨自己的耳朵生的太过灵敏,想听不到都难。 瑶音将头探出被子,双眼有些氤氲,鼻头也微微发红,似是哭过。她义愤填膺的跳下床,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走到门口,打开门却发现有两名婢女看守。 “姑娘,主上吩咐了不许您外出,您若有事请尽管吩咐奴婢们去做。”她们见了瑶音,表面还是低眉顺目的模样,似乎根本不知道她听力过人。 瑶音本就很火大,懒得跟她们玩阳奉阴违的把戏,直接“啪”地一声重重将门关上。她靠在门上思索了一会。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在纸上用血画了几笔写上自己生辰八字,朝窗边扔去。纸片在飞起的过程中化作了瑶音的模样,破窗而出。 巨大的响声惊动了门外的侍婢。门立刻被二人推开来,却没有发现瑶音的身影。 “不好了,她从窗户逃跑了!快通知漓落夫人!”十余宫女闻讯赶来,所有人的目光却盯着窗外渐行渐远的纸人,瞬间乱成了一锅粥。而此时真正的瑶音却已化作蝴蝶从大门正大光明的飞了出去。 守门人居然全都是漓落的人,瑶音回首看着她们一个二个喊打喊杀的模样,无比庆幸还好自己溜得快,不然落在她的手里自己铁定没有好果子吃。瑶音飞呀飞,她也不知道自己该飞往何处,只知道远离花君宴的寝宫。那里对她来说,简直是所有是非的起源。 瑶音飞了好一会,发现前边居然膳房。她突然想起云宴曾说过:“夜明宫的莲华殿有巴蛇蛋。”于是在膳房的门口停了下来,偷偷摸了进去,正巧遇着两人手捧六颗蛇蛋走过。 “主上最近可真奇怪,这几颗宝贝蛋放了很久了,最近却嘱咐我孵化出来,这都冰封了几百年了,还能吃嘛?” “你且试试罢,孵得出最好,孵不出就白水煮,功效是一样的。” “主上到底年纪大了,那方面还是力不从心了罢,这次新召回来的姑娘,听说长得特水灵,好像说是妖族的公主。” “妖界的女子最为耗人体魄的了,难怪要把这大补之物翻出来了。” 瑶音听着这番对话,起初觉得很好玩,后来发觉他们口中的妖界公主可能就是自己之后,只觉得特无语,感叹谣言委实太可怕了……瑶音玩心骤起,决定戏弄二人一番,遂掐了一个法决,化作了花君宴的模样。 瑶音清了清嗓子,沉声道:“咳,本君近日体力不支,巴蛇蛋可备好了?” “主上?”两名杂役张大了嘴,像看到天神降临一般。 “您不是离宫了么?”二人中,稍显年长的一人一脸疑惑的盯着她。 瑶音佯装大怒:“放肆!本宫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没有资格过问,回答本宫的问题!” “主上赎罪!”两人立即战战兢兢地匍匐跪地,磕头道:“奴才已经把巴蛇蛋从冰窖里取出来了,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查探虚实。” “直接交给我吧,近日体虚得很,等不及了。” “诺。” “你们就继续跪在这里反省罢。” “诺。” 瑶音接过蛇蛋,高傲的扬起头,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待瑶音走远了,两名奴才依旧头也不敢抬地跪在地上发抖。 瑶音离开膳房之后,便由于灵力不济变回了自己的模样。好在离她不远处便是后门,门外正是那条穿城而过的河流,顺着河流便能出夜明宫。 瑶音信步走在离宫的路上,心中隐隐不安,她明白自己留在鬼界是多余,可紫宸呢?自那日过后,她便再没见过紫宸,虽然她不大想见到他,但是到底还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人,说全然不在乎也是不可能的。 瑶音走啊走,突然觉得四周的景致有些熟悉。杨柳岸边,伫立着一排二层小楼,正是莲华殿偏殿,紫宸所居的那一幢木屋。二楼的窗户开着,瑶音躲在对面的墙角偷看,依稀能看见桌边的烛台上,烛火跳的正欢。 紫宸坐在桌旁,正一脸凝重的看着什么,表情严肃而认真。他的下巴弧度完美,五官精雕细刻,身上的衣物虽然并不华丽,却也丝毫挡不住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贵气,一举一动都那么得体,就连皱眉都优雅得让瑶音看痴了去。这一刻,在即将分别之际,瑶音才不得不承认,像这样漂亮的凡人,就算只是一个普通的樵夫,配青帝的女儿也该是绰绰有余,又怎么会被退婚呢? 青帝委实有眼无珠。 “原来在这里。”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冷笑,瑶音觉得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所禁锢,身体无法再动弹,一股撕裂般的痛楚瞬间贯彻了全身。很快,花漓落自黑暗中现身,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全身漆黑的女人。那人的面冷若冰霜,漆黑的眼眸闪着寒光,盯得瑶音不寒而栗。 “放开我!”瑶音奋力挣扎,却没有丝毫作用,自己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不受控制。瑶音眉头紧皱,双眸泛着氤氲,身体在术法的控制下微微发着红光,面容在红光的印衬下显得更加苍白。痛苦之情溢于言表。一众侍卫都看呆了。 “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上前把她给我拿下!”花漓落的声音尖利,如一道惊雷劈在众人心上,一众侍卫这才回过神,立刻围上前去。就在他们即将接近瑶音之时,她的身边突然炸开数朵绿藤萝,将她护在藤萝之中。侍卫一惊,便迟疑着不敢再上前。紧接着,十宴从天而降,虽是全身漆黑的修罗女,但这一刻在瑶音看来,她无异于天神下凡。 “滚。”十宴寒着一张脸,喝退了一众侍卫。 众人迟疑,不知该如何行动。前有上任鬼君,后有魔尊花漓落和九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家看了看寸步不让的花漓落,瞥了瞥面色不善的十宴,再面面相觑,仍旧是拿不出两全的法子,站在原地。 “此女化作主君的模样骗走夜明宫宝物,此风不能长,此女不得姑息。”一不算严厉的女声打破了场内的沉寂。那声音阴寒彻骨,不禁让一众人等汗毛倒立。说话的正是漓落身旁的女子。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冷艳气质,行走间果决刚毅。正是现任鬼君九卿。 “把她关到水牢去,交由花漓落处置。”九卿的语气虽不严厉,却是让人无法忽视。她说完,漓落立刻笑逐颜开,似是从心底里开出了花来,连身边的藤椅上也不禁冒出来几朵盛开的彼岸花。 “快把她给我押下去!”花漓落指挥侍卫将瑶音带了下去。 瑶音的意识渐渐模糊,她的眼神穿过一众侍卫,见到对面的二层小楼里,紫宸仍正襟危坐地看着书,他的眉目温和,泰然自若,似乎全然没有注意到这里发生的事。 这次不会再有人来救自己了。 瑶音吸了吸鼻子,再也承受不住鬼族禁咒带来的痛苦,晕了过去。 十宴大惊,生怕瑶音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急道:“君上,她……” “你是什么身份,这里有你说话的余地么?”九卿眯起眼,冷冷道:“你包庇仙人的罪名,我以后再跟你算。” “……”十宴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里十分疑惑:这瑶音到底犯了什么错,竟逼得九卿亲自动手?如今能救她的,只有花君宴了……十宴念及此,不敢再耽搁,向九卿施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去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二十九章 人祸(2) 翌日。 瑶音被关进水牢已经一夜过去。夜明宫的地牢最底层便是水牢,千万年来不知有多少人在这里魂飞魄散,不论你是帝王将相抑或是上神散仙,若你进了此门,此生就休想再出去。 花漓落一路向水牢最深处走去,周身遍开的赤红彼岸花照亮了昏暗的石板。石阶向下延伸了十一层,每隔百十来步才有一盏烛火,视野十分昏黄,阶梯两面的石壁上布满了水汽,四周静谧,只剩水滴在地面上滴答作响。走下石阶,两侧多是年代久远的木质牢房,其上照影斑驳,血色淋漓,在莹莹花火的映衬下,更显得幽森可怖。 自从十宴当上鬼族之君后,已经鲜少有人被关进水牢,陈年的牢房毫无生气,花漓落信步穿梭其间,步子却是没有半分迟疑,在那张快要开出花的脸颊上,绝美的眼眸里写满了兴奋。 她要去看看,那贱婢可消受的畅快? 在水牢最里间,视野变得开阔起来,一潭发黑的死水旁,摆满了各式刑具,其上遍布阴寒彻骨的幽光,靠墙处,置了一尊铁盒,铁盒的顶部有一处开口,一双绝美的眼眸在黑暗的牢房内闪烁着痛苦的寒光,竟成了唯一的风景。 “近千年来,你是第一个入水牢的女人。”花漓落将双手覆在那铁盒之上,微笑道:“可还开怀?” 空荡的水牢里尽是她的回音,难掩的兴奋之情充斥了整个牢房,而回答她的,只有瑶音粗重的喘息声和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说过……我不喜欢花君宴,你何苦为难我?” “花君宴……花君宴!他的名讳是你能叫的么!”说着花漓落一掌拍在铁盒之上,盒内之人立刻发出一声惨哼,听到这一声,花漓落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回眸一笑不疾不徐从墙壁上拿来了钥匙,在打开铁盒的一刹那,盒内流出了众多血水,漫过花漓落的脚跟朝幽潭流去。 瑶音坐在铁盒内,双目圆瞪平视前方。在她的肩胛骨两边各插着一枚发黑的骨头,这便是死去的赤霄兽的肋骨,不论是大罗金仙还是山魅小妖,只要被赤霄兽的死骨锁住琵琶骨,那身子便是同凡人无异,丝毫法力也施展不出来。 在铁盒的四壁,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刀,刀片通体幽寒其上布满了腥红的血液,端坐在刀刃之上的瑶音十指不自觉的颤动着,突兀凹陷的指尖已然被拔去了指甲盖。她面无表情,浑身颤抖,汗水混着血水染红了洁白的衣裳。 花漓落看着这一切分外受用,昨夜已经折腾了一晚,今天本想来收尸,不料,这个女人居然还活着。想自己虽在夜明宫享受主上宠爱千年,可花君宴终究没给自己任何名分,到头来却被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女人抢了先,心里自是多有憋屈,再加上十宴那婢子处处给自己气受而又无处发泄,这千年的怒火憋到此时,便是全数发泄在了瑶音的身上。 花漓落想着,胸中又是一团无名火起,顺手揪起瑶音的衣领,连拉带拽将她生生拖出了铁盒,那些刀片本已同瑶音的血肉相连,不料再次被割裂开来,“嘶啦”一声,本就遍体鳞伤的瑶音变得更加血肉模糊,身下又是一股血液喷涌而出。 “求我啊!你求我,我便让你好受些!”花漓落看着眉头拧成了一团却仍是不吭一声的瑶音,扬起手便是落下了重重的一巴掌,清脆的声音飘荡在清寂寒冷的水牢里,让人心头一颤。 瑶音苦撑,不置可否地惨笑了一声:“我对花君宴当真无意……” 花漓落等了良久,不想等来的还是这句话,盛怒之下又是好几下掌掴,她的手掌因用力过大而充血变红。而瑶音的脸颊想是身体失血过多,却是如何也红润不起来,满布血污的面上独独一双眸子清澈透亮,不带一丝晦意。 “呵,你倒是个硬骨头,我看你能嘴硬到几时!”花漓落捏住瑶音的下巴,冷笑道:“你明明是天族仙人却洋装鬼族混入夜明宫,如果不是为了花君宴,你何苦至此?” 瑶音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近乎癫狂的花漓落,竟然觉得有些同情她。她守着花君宴千万年,而对方却拈花惹草,娶了一个又一个。 “我听说……花君宴姬妾众多,每一个你都这样对待她吗?” “你什么意思?”花漓落居高临下,眸子里充满了愤恨。 瑶音咧嘴冷笑:“如果当真如此,也难怪花君宴讨厌你。”她目光灼灼,眼里充满了嘲笑。 “你!我看你这双眸子,怕是不想要了!”花漓落盛怒之下,手锋一转,两指径直剜下了瑶音的双眸。下手之狠厉毒辣,毫不犹豫。 瑶音通身猛然一震,单薄的身子趴在地上剧烈的颤抖着,口齿模糊断断续续闷哼出声,却是疼得不能成话。 “看你这般模样还如何勾引主上!”花漓落说着,一脚踩碎了瑶音的两枚眼珠,她双手带血,双目赤红,似是上瘾了一般,转过身,在身后的一堆器具里挑拣了半天,终是寻得了一个圆形烙铁,在火上烧灼了半晌立刻毫不犹豫印上了瑶音的面颊。“滋啦”一声回响在水劳里,空气中立刻弥漫着烧焦味。瑶音全身痉挛,四肢不可自抑的剧烈颤抖。 “我同你无怨无仇,你倒是真真心狠!”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瑶音怒喝一声,抬头望着花漓落,那空洞的眼眶内不断涌出血水。她就算失去了眼眸,可那股恨意竟是让花漓落有了一瞬的恍惚,突然觉得她就算没有眼眸,那眼眶里的愤怒和怨恨溢于言表。但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来,死在她手里的女子多如牛毛,多她一个又有何妨? 地上的人眼眶空洞,全身痉挛,如走肉一般的躯体,看过的人只会觉得胃里一阵翻涌,怕是谁都无法升起怜爱之心。花漓落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想到曾经如花美眷落得如厮模样,她打心底里觉得兴奋。 “你就认命成为这千古怨气池里的一缕亡魂罢,也省得我再费心了。如若不然,今晚我会让你比现在痛苦百倍!”花漓落说着,一把揪起瑶音的衣领,将她扔进了死水潭里,然后拾起灯笼,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空荡的水牢内,又只剩了瑶音一人。水声仍旧滴答作响,水牢里重又回复清寂,只是她那残破的身躯,怕是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呵呵呵……”水牢里响起一阵诡秘的笑声,瑶音双手紧紧扒在岸上,嘴边浮起诡异的微笑。她全身筛糠一样的剧烈的颤抖,只觉自己周遭是越来越冰寒。 想来,自己应当快要死了吧?紫宸已经与自己决裂,云宴根本不需要自己,她尘世走一遭,到最后却连个可以思念的人都没有,真的好失败啊……临到此时,当她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师傅,再也回不去她喜欢的清净天了,她才觉得人这一生最宝贵的时光,是与家人亲友在一起的日子。她,真的很想他们呀……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瑶音周身充斥着腥红发黑的液体,漫过她的鼻腔,让她浑身污秽不堪,而伤痛带给她的折磨让她神智顿时清醒过来,她面无表情的浮在水面之上,空洞的眼眶向上望着,也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瑶音,你坚持住,我一定会来救你。” 耳朵里响起一阵急切的男声。那是紫宸的声音。 怎么会突然想起他来了呢?他不是已经与鬼族苟且,堕落了么? 随着紫宸的声音响起,昏黄的水牢内,突然有一团白光骤起,那团光亮渐渐显现出一个人形。紫宸一路尾随花漓落而来,他刚一落地,便疾步上前跳入水中,将那团血肉模糊的人捞起。 “瑶音!瑶音!”紫宸的声音充满了关切和痛心,仿佛恨不得自己能代她承受这些痛苦。 瑶音在弥留之际,听到紫宸的呼喊,心中顿时一暖。不管他之前做过什么,跟什么人在一起,她都不想过问了。在临死之际,有个熟悉的人关心自己,陪在自己身边,实在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啊……瑶音伸出手去,却因眼睛看不见,手不知该往哪放,颤抖着在空中挥舞,几次要碰到紫宸的脸颊时,又挥向了别处。 紫宸看着她,内心如刀削凌迟了一般,一把握住她被拔掉指甲盖的手,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在怀里。 他想要保护一个人的心,在这一刻到达了顶峰。 “我要保护你,不再受任何伤害。”紫宸抚摸着瑶音的头发,在满是血污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唇上传来的触感冰寒彻骨,他恨不得将这世上所有的温暖都给她。 “紫宸……谢谢你。”瑶音嘴角浮现一抹微笑,她轻轻地回抱住紫宸,将自己的头枕在他的肩窝。 这些温暖已经足够了。 一个人孤零零赴死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人陪着自己,比什么都好。 感受得到怀里之人身体越来越冷,紫宸浑身僵硬,眼眶发红。他声音微颤,笑着安慰她:“你不要怕,你没了眼睛,那么便拿了我的去用。你受的苦,我来替你承受。” 瑶音内心一恸,只觉他的话就像一股暖流流进胸口,生根发芽。在此濒死之际,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这一生过得实在憋屈。感情上一片空白,连为一个人奉献一腔孤勇的机会都没有,临到死,才得到被人拥在怀中的机会。 瑶音吸了吸鼻子,紧接着脑子里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神识不再清明。她全身呼吸一滞,便听阵阵水流声传来——她整个人仿佛穿过层层大浪,终于得以浮出水面。 待能再次呼吸之时,瑶音睁开了眼睛,大口大口的呼吸。 她惊魂未定的抬头,便见头顶月朗星稀,四周和风吹拂,离子河畔的杨柳随风轻扬,好一派惬意之象。 她身上已经没有斑驳的伤口,琵琶骨上也没有紫霄兽的骨头,她的双手如葱白可拧水,而她更能清清楚楚的看见眼前一切景物,与从前相比甚至更为清晰。此前发生的一切似是一场梦,从未发生过一般。只不过她身上满布血污的衣裳提醒着她,这一切确确实实的发生过。 那不仅仅是一个噩梦。 四周人声嘈杂,从莲华殿那头传来,冲天的火光映得半边天通红。瑶音游上岸,身上虽然无一伤痕,可却大有心力交瘁之感。自己像是死过一次,全身的骨头都酥麻了。如今再见灯火阑珊,一切恍如隔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她所不知道的? 她只记得自己在昏迷前,似乎见到了紫宸…… “听说花漓落大人要车裂那个女仙。” “哪个女仙?” “伪装鬼族勾引主上那个,叫什么瑶什么音的……对,就叫瑶音!” “她可是漓落夫人的眼中钉,这下该有好戏看了!” “这种极刑,确是好久没有见到了……” 瑶音听着路人的对话,立刻觉得汗毛倒立,伪装鬼族的女仙不就是自己?自己现毫发无损站在这里,那马上要被处决的人,又会是谁? 瑶音心神恍惚,趴在岸边就着灯光打量着水中的自己。她的头发乱糟糟的,面上布满了血污。她掬了一捧清水将自己清洗干净,便见水中的倒影里,自己的双眸完整的缀在眼眶里。这双眼睛她自然是认得的。紫宸每天都会用这双眼睛盯着自己。从前她不明白自己在紫宸心中的地位,而此刻,痛苦如感同身受,他的情愫如海水一般将自己充斥包围。她的眼眶里布满水汽,泪水不自觉的夺眶而出。心里钝痛竟比昨日的凌虐更让她痛苦。 紫宸……莫不是代我承受了所有的伤痛,而这双镶嵌在自己眼眶中的眸子,却是他生生剜下了自己的双眼么?如此这般,她宁愿不要。自己承受过的苦痛,饶是如何也不愿别人再承受一次。这样的情,她还不起。 瑶音跌跌撞撞,和着人群朝莲华殿走去。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十章 人祸(3) 莲华殿前,花漓落站在台阶之上,一身火红华丽的衣裙将她衬得大气绝伦。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 九卿的侍女昨日同她说:“只要在宫主回来之前杀死瑶音,那么就算宫主真的对那贱婢有好感,也顶多是伤心几日,终是寻不回来的。而您是宫主的宠姬,主上断不会忍心惩罚你,这对您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花漓落想到这里,不自觉的面露微笑。她周身的花竞相绽放,开得如火如荼。她独立于花间,高贵得就像一个女神。 一旁的闻人通天眉头微皱,迟疑道:“用车裂之刑对待一个女人,是否过重了?” 花漓落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之中,没有听到闻人通天的问话。 “既要杀一儆百,就必须震慑人心,如若不然,那刑法也如同虚设了。”回答他的是暂代鬼君之位的九卿。她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连闻人通天都觉得阴冷。 “这些女人是不是都疯了?”闻人通天腹诽:“十宴不对劲,花漓落更加不对劲,就连九卿都如此反常!三人对待一介小仙的态度,未免也太郑重其事了!” 他实在不明白,处决一个犯人,何需如此兴师动众? 就在这时,瑶音被侍卫拖出来,绑上了刑架。四周黑压压的围观人群接连发出了阵阵惊呼,兴奋和同情交织在一起,最终还是嗜血的本性占了上风。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魔族的呼声震天,花漓落很享受这些拥护的声音。她甚至能将它当作是拥护自己成为王后的欢呼。 闻人通天看着台阶下方的瑶音,嘴角不自觉的抽搐,被凌虐过的人他见了不少,可这个确是真真切切的让他觉得恶心了,这哪里还有半分那个清丽可人的女仙的影子?根本就是一团烂肉。 “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女人。”闻人通天抹了一把冷汗。 围观的鬼族越来越多,大家纷纷揣测这个犯人的身份,盛况可谓空前,足以媲美白日的血祭典。 花漓落站在高处,不无骄傲的扬起头,指挥着众人将五匹嗜血兽牵来,每一匹分列各方且五根绳子分别系着瑶音的四肢及头颅。瑶音吃力地扬起头,望向花漓落所在的方向,表情一派淡然。她空洞的眼眶内还残留着鲜血,面容上的血污衬托着皮肤更加惨白。她似乎明白自己的处境和即将到来的下场,可她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那份沉着冷静的气魄,与以往的瑶音截然不同。 冷漠高贵,不怒自威。 那气魄哪里像阶下囚? 分明是个帝王! “有意思。”闻人通天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突然开始欣赏这个女人了,也不怪主君会对她另眼相待。 “行刑!” 随着花漓落一声令下,五只巨兽收到命令,腾空而起。瑶音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再没吐露出半个字。她的身体被拉扯到极致,却是没有立刻断裂——车裂之刑需得在空中停留许久,借以威慑人心。 “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九卿眉头一皱,觉得有些不对劲。 “君上也听着觉得是男人?”花漓落本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九卿也听了个真切。花漓落觉得有些不妙,立刻飞身而起,落在瑶音的背上查探。 就在此时,空中突然出现一个女子,她长剑一挥,似是发疯一般,五道剑气飞出,径直割裂了绳索然后穿透了巨兽的身体。天空爆出五朵绚丽的血花,“瑶音”径直向下落去,来人立刻御剑上前,双手接住躯体残破的瑶音,紧接着一脚将花漓落踩在脚底。 花漓落惨哼一声,被二人压在身下,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剑花过处,血雾横飞,待血污散去,众人这才看清楚,那是两个相貌身材一摸一样的女人。不同的是,一个眼眶内空无一物,面如死灰。一个则面容白净,毫发无损。 “怎会有两个瑶音?” 闻人惊异,九卿皱眉。 瑶音收起剑,将化作瑶音身体的紫宸好生安置在一旁,转而提起花漓落的衣领,抽了她好几记耳光,莲华大殿前静谧无声,只有空气中回响着一阵噼里啪啦声。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个转折,顷刻间,花漓落的面颊便肿得如猪头一般,花容月貌荡然无存。 “我要你死!”瑶音完全超越了临界点,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惹她如此生气的,便就是这朵花了。她怒吼着,两指直直插入花漓落的眼眶内,两枚眼珠直接在瑶音的手里化作了灰飞。 “啊啊啊——!!”惨绝人寰的叫声响彻云霄,惊醒了众人。 瑶音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好熟悉——那是一种将他人性命捏在手心的快.感。这样的感觉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兴奋。 “你们还愣着做甚?快将她拿下!”九卿站在台阶上,指挥侍卫上前。 “不要动!”瑶音疾声厉喝,狠狠掐住花漓落的脖子,“再过来一步我便拧断她的脖子!” 一众侍卫踌躇,不敢上前。 “我本以为你法术了得才敢在鬼族横行霸道,没想到只不过是绣花枕头!”瑶音原以为花漓落本事了得,却没想在她的身上竟探不到丝毫灵气的影子。 花漓落吓得花容失色,急道:“你敢动我一根指头,主上不会放过你!九卿姐姐救我——!” “闭嘴!”瑶音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花漓落惨哼一声,吃痛地闭上了嘴。 “花漓落救了也无用,不必管它死活。”九卿冷冷道。 花漓落立刻心头一颤,这句话让她从头凉到脚。她不明白九卿前一刻还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这一刻怎就变了副嘴脸? 众人接到九卿指令,立刻围了上去。瑶音御起仙气抵挡,可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便是要败下阵来。 “都给我住手!” 就在殿前乱作一锅粥的时候,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厉喝。就算旁人不认得那是花君宴的声音,但从他浑厚的底气里也能听出,来人功力深厚,比在场所有人都要强盛。纷乱的莲华殿立刻安静下来。 待花君宴和十宴现身之时,莲华殿前已经遍布血水,血泊中的三人皆惨不忍睹,惊异骇人。 “一不做二不休。”九卿暗道不好,就在众人发愣之时,径直驭起一道寒光,从手心射出。寒光一闪,连着花漓落一起,穿透了她与瑶音二人的心肺。 瑶音胸口一凉,跪倒在地。 “啪!”花君宴盛怒,一记掌风煽在九卿面上,沉重的声响掷地有声,让众人心中皆是一惊。仿佛不止是打在鬼君脸上,更是打在所有人心上。 十宴立刻凝气为瑶音止了血。紧接着,花君宴也飞身上前,翩然落在瑶音的身旁。他轻轻的将她托起,抱在怀里。柔柔的白光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气泽带动了周身的空气,二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轻轻漂浮在空中。 “紫宸……救紫宸……”瑶音意识迷糊,昏昏沉沉间,只感觉自己靠在一个极其熟悉的怀抱里。仿佛只要在他的怀里,自己就可以完全放心的睡过去…… “那是仙族的法术?” “没错,那确是仙法!” “宫主为什么会仙法?这与鬼族的气泽相背离!” 众人惊呼。今晚这台戏真真有血有肉,峰回路转,看得他们群情激愤。花君宴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质疑和反对声此起彼伏,如果可以,他们恨不得将花君宴也绑上刑架,将他也当作细作处决。 “都给我闭嘴!”十宴大喝的同时,森然地扫视四周,“啪”地一声长鞭落地,四周立刻安静下来。虽然十宴已不是鬼君,但她的威慑力早已根深蒂固。 花君宴为瑶音续命的同时,冷冷地看着九卿,道:“你没听见我的命令么?” 九卿单膝跪地,俯首叩拜:“回主上的话,情急之下,属下未曾听见。” 花君宴显然不相信她的这番说辞。在场也没有一个人会信。 “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花君宴又道。 “仙人不可入鬼族,这是死罪之一;乔装宫主盗取至宝,系死罪之二;再则毁伤花漓落金身,罪无可恕。” “她的生死,与你无关。我最忌旁人多管闲事。”花君宴双目冰冷,眼底起了杀意。 九卿瑟缩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帽檐挡住了她的面,旁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这样的事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以后你不许靠近她。”花君宴终是没有打算重罚,说完,他若有所思的看了紫宸一眼,道:“治好紫宸的伤。” “是……”九卿颔首,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不甘。 花君宴将昏迷的瑶音交到十宴怀里,而后在地上的一堆红衣里捞出了一朵蔫坏凋零的花骨朵。前一刻,他还是盛怒的模样,但在见到凋零的花瓣时,花君宴的眼中多了些许怜惜。他用法术续了花漓落的性命,然后便凭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闻人跟我去救人,十宴你留下善后。”九卿淡淡吩咐完毕,闻人通天便走下台去,探了探地上血肉模糊的紫宸的鼻息,发现他还没死,便捏了两个纸人将他抬去了后院。 待一众鬼族高层走远,十宴扫视了一眼围观的起哄人群还有他们脚下满地的瓜子壳,气便不打一处来。她从身后掏出一把扇子,轻轻一挥,飓风平地而起,所有低等级的鬼族便连同地下的垃圾一起被大风刮到了天边。 “这下清静了。” 十宴满意地笑笑,拍了拍手,便飞去了后院。 ……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十一章 人祸(4) 翌日,瑶音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便是:“紫宸呢……紫宸……他还活着吗?” “你不要动。你的伤口还未完全愈合。”花君宴坐在床边,拿着丝帕为她擦了擦手心以及额头的汗水,淡淡道:“紫宸有闻人通天照顾,你大可放心。” “我如何能放心?紫宸为了我变成那副模样,我怎能安心?”瑶音挣扎着要下床,掀开被子却发现自己身上又被换上了那身让人脸红的里衣,可是她现在却没有心情管顾这些。一心只想要去寻紫宸。 花君宴看着瑶音着急地模样,知道劝说无用,便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为瑶音披上,随后将她打横抱起来,边走边说:“外头天寒,我送你去。” “去哪里?”瑶音怔住,僵在他的怀里一动都不敢动。 “你不是担心紫宸么?”花君宴反问道。 “……”瑶音心头一紧,想起紫宸,又是好一阵难过。她将头埋在花君宴的肩窝,任他抱着自己几进几出,来到另一个院子里。 不同于正殿的清寂,别院里人头攒动,侍女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人人面上都是愁云惨雾,凝重不已。说到底,魔界之人伤人容易,救人倒是十分不擅长。瑶音挣扎着想要下地,奈何却被花君宴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不要去添乱了,有通天在,大可放心。”花君宴安慰道。 “不行!我一定要陪在紫宸身边!”瑶音断然拒绝,表示无论如何自己也要进屋陪伴。花君宴无奈,只得抱着她进了屋。 屋子里站满了人,闻人通天以及另外两名巫医围坐在床边,仔仔细细一点一点清洗紫宸身上的每一片刀伤,而他的眼睛已经缠绕了几层厚厚的纱布,可还是能看见点点殷红。 众人见花君宴驾临立刻便让出一条道来,花君宴将瑶音放下,她便立刻蹒跚着上前,跪在床边紧紧握住紫宸的手。她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脉搏正常,心中稍稍安定。可是紧接着,滔滔的内疚便又向她席卷而来。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覆住了她的面颊,她趴在床边嚎啕大哭起来。 花君宴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无所动容。但是当他看见紫宸身上那密密麻麻触目惊心的刀伤,也不怪瑶音会哭成这样。 “身上的伤多是皮肉伤,只是这眼睛……”闻人通天摇头叹息。 “把我的剜给他!”瑶音神色激动,打断他,道:“我的眼睛本就是紫宸的!他替我受了这么多苦,我不能再夺了他的眼睛!” 闻人通天恍然大悟。花君宴也猜到发生了何事。 闻人即同情紫宸,又揪心瑶音,可是这眼睛已经没有了,主子又怎能允许瑶音再没了眼睛? “这……”闻人通天有些为难,这种情况他也是第一次见。杀人容易,救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何况紫宸还是个仙人。闻人通天看了花君宴一眼,花君宴挑了挑眉,道:“他既已性命无忧那便无大碍了,眼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我宁愿没了眼睛的是我,我也不愿欠他这份情!”瑶音大急。 “也许这是他该还的呢?况且于普通人而言,眼睛至关重要。于仙人而言,身体里的守护石便是心眼,心眼比双目看得通透得多,你不如剖开他的心看看?” “剖心?”瑶音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花君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我开玩笑的。”花君宴耸了耸肩,笑道:“你的身子还没完全恢复,不宜太过劳累,我先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陪紫宸!”瑶音牵着紫宸的手,坚定的摇头。她的手心里传来紫宸的温度,让她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生了根,发了芽…… “瑶音姑娘您先去休息吧,紫宸这有我在,您大可放心。”一好听的女声传来,瑶音这才注意到立在一旁的小青,只见她面上露出微笑,可垂在腰间的双手却布满了青筋。瑶音从这一小细节上便能看出,小青虽然微笑的对自己说话,可她内心应该是怨恨自己的。 “你是……那天晚上的……”瑶音蓦然睁大了眼睛,询问地看向小青。 小青大方地点头:“是,我与紫宸已经相爱多日。” 瑶音不明白男女之情,不明白什么叫吃醋,但是她只要想到紫宸生死存亡之际,如果陪在他身边的人是小青而不是自己,她会觉得很胸闷。不管紫宸爱着谁,或者跟谁在一起,她都要陪着他。就像他陪伴自己那样。 “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他。”瑶音再次坚定地摇头。 花君宴叹了口气,道:“闻人通天,照顾好瑶音,我去看看漓落。” “是。”闻人通天颔首。 “花漓落还没死?”瑶音倏尔抬头,脸上写满了愤怒。 “主上那么宠爱漓落夫人,又怎会舍得夫人死?”小青在一旁笑得很得意。仿佛只要能让瑶音不舒服,她什么话都可以说。 “漓落只是个小孩子,你不必同她一般见识。”花君宴语气轻松,同样有些风轻云淡,浑不在意。 “小孩子?小孩子能将人伤成这幅模样?”瑶音用力握住的紫宸的那只手关节泛白,“我同你本无半分干系,何故被她折磨至此?如果不是她,紫宸不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时,门“嘭”地一声被人推开,一个红衣小女孩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一头扎进了花君宴的怀里。 “主上,人家好害怕,一觉醒来到处都找不着你,周围好黑好黑……”小女孩的脸型很漂亮,五官端正,尤其是那双眼眸,波光盈盈,深邃狡黠,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 花君宴宠溺道:“身上的伤好了?” “有主上为我医治,自然是好了。”小女孩吐了吐舌头,抬头便看到了一脸震惊的瑶音。 瑶音怔住,认了半晌才惊道:“你是花漓落!?” “你怎么还没死?”变成小女孩的花漓落张大了嘴,指着瑶音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瑶音冲上去一把揪住漓落的衣领,刚想对她拳脚相加,自己高举的右手却再次被花君宴握住。 “别闹。”花君宴淡道。 瑶音回头,反问他:“她把紫宸伤成那副模样,难道不该死吗?” “紫宸是替你承受了伤害,他的伤不该归咎在漓落头上。”花君宴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听上去无忧无喜。花漓落躲在他身后挑了挑眉头,笑道:“就是!是他自己愿意替你承受,那是你的问题!不是我!” “可我的伤也是你没原由的加在我身,我同你无冤无仇,你怎么下得去手?紫宸才刚刚飞升上界,可他以后再也看不见了!”瑶音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小女孩同那个蛇蝎心肠的花漓落画上等号。说着说着,当她看见花君宴渐渐冷下的目光,便开始有些底气不足。花君宴对花漓落的偏袒有目共睹,自己似乎没有资格去质问他们。说到底,自己也不过是仗着花君宴的纵容。她本身根本没有力量去报仇。 “不管你有没有对主上图谋不轨,如今我的眼睛也被你毁了,我们算是扯平了。”花漓落浅浅笑着,面上带着十分的自负和得意。她顿了顿,又道:“哦,对了,我的新眼眸漂亮吧?这是三界最美丽的眼睛。” “漓落,不要再说了。”花君宴打断她,道:“等眼睛的主人回来了,你还是要还的。” “那个女人死了那么久,怎么可能回来……”花漓落翻了个白眼,嘟囔。 花君宴沉下脸,冷冷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花漓落见花君宴有些生气,连忙缩起脖子吐了吐舌头。 瑶音看着他们公然打情骂俏,心中更加恼怒。紫宸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罪魁祸首却活蹦乱跳带着新眼睛招摇过市,瑶音双拳紧握,强忍着泪水。她不希望自己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太软弱的一面。她只能暗恨自己太弱,完全无法保护自己,无法保护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花君宴看了眼瑶音,看着她眼眶里将落未落的眼泪,沉声道:“为了以后不再发生此类事件,我要宣布一件事。”花君宴走过去,将瑶音的手攒在怀里,柔声道:“图谋不轨是有的,不过不是瑶音对我,而是我对瑶音。” 花君宴话音刚落,一屋子人都屏住了呼吸。尤其是花漓落。 紧接着,他又蹲下身子,看着瑶音正色道:“嫁给我,好不好?” “什么……”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花漓落如受到晴天霹雳,笑容僵在脸上,双眸里写满震惊:“这怎么……可能?” “您、您别开玩笑了……”瑶音干笑,一屋子人的眼神直盯得她背脊发毛。 “我没有开玩笑。”花君宴一脸郑重道:“我是认真的。只要你点头,你就是夜明宫的女主人,我的王后。从今以后,不,从这一刻起,任何人都不得再对你无理。”他说着手中便出现了一枚指环,正是曾经戴在瑶音手中的那只。 “它代表夜明宫的无上权力,只要你点头,它就是你的了。” “主上!您不可以这样,那是属于我的!”花漓落神情激动,作势来抢。瑶音下意识夺了过来,说:“只要我戴上了,在鬼族想要做什么都可以,是吗?” “不错。”花君宴温柔如水,回之一笑。 “不可以!我不同意!”花漓落张牙舞爪向前扑去。 瑶音闪身躲过,将指环高举过头顶。她看着花漓落的脸,狰狞一笑,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她的眼睛。” “可以。” “花君宴!”漓落气的直跺脚。 “不过不是现在。等时机成熟了,这双眼睛我会给你。”花君宴说完,又转头抚了抚漓落的头发,说:“你也别像长不大的孩子,遇事如此急躁,一点都沉不住气。” 瑶音看向紫宸,她看见他的双目缠着层层白布,布上浸满了鲜血,只要一想到他的眼睛在自己身上,而他以后再也看不见了,她的心情便无比沉重。 瑶音道:“我等不了了,我现在就要她的眼睛。” “你现在的眼睛比从前更好不是吗?漓落已经尝到教训知道错了。她也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不要同她计较。” “又是小孩子!她的心思可真不小!”瑶音指着紫宸,怒道:“你不是说只要我嫁给你,不管提什么要求你都会满足?我唯一的要求就是让紫宸重见光明!” “这个容易,剖开他的心,见到他的守护魂石,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刚刚飞升,哪来的守护石?你剜他的心不是想要他的命么!”瑶音拦在他身前。 花君宴并不理会瑶音,顾自上前,右手高高举起。他的五指上的指甲应声变长,锋利的指甲犹如刀片,眼见便要触到紫宸的心胸。 “主上不要!”小青跪倒,扑在紫宸胸前,哭道:“求主上饶紫宸性命,奴家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奴婢求您!别让我的孩子一出生便没了父亲!” 瑶音的泪水停留在眼眶里,愣住了。 “孩子?”花君宴一愣,随即收起手刃,嘴角含笑道:“这可真有意思。”花君宴想了想,便道:“且罢,既然你已有孕,那我便将你许配给他,如何?” “奴婢多谢主上!”小青喜极而泣,跪在地上磕了一个接一个的响头。 瑶音见小青哭得梨花带雨,不像是虚情假意,那一夜的一幕飘进了瑶音的脑海,她突然觉得有些憋气……同小青相比,她似乎真的没有资格插手紫宸的事情。可如果紫宸爱着她,那又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 花君宴再次对瑶音说:“如今紫宸有人照顾,你可以安心嫁给我了?” 瑶音完全沉浸在小青的话里,没有理会花君宴。倒是一旁的花漓落一个劲的在哭诉:“主上您不能这么对我!我在您身边陪伴这么多年,你怎么能娶旁人?我不依!” 这时,床/上的紫宸动了动手指,眉头微皱,显得十分痛苦。小青见了连忙上前,挤开瑶音,为紫宸拭了拭额头的汗。同时,一脸关切地说:“花宫主,紫宸需要静养,您和漓落夫人出去谈可以吗?” 花漓落本想斥责她以下犯上,但花君宴没觉得有问题,提着花漓落的衣领便将她拎了出去。他的动作就像曾经拎着瑶音那样,不过比对瑶音更多了分爱怜,而花漓落在他的手里也十分顺从。到底是在一起千万年的两人,一举一动都默契十足。 瑶音再看了看悉心照料着紫宸的小青。发现无论是哪一对,都让她觉得格格不入。自己留在这里总结成两个字,就是——多余。 “我先走了,晚些再来看紫宸。”瑶音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小青的眼睛则自始至终没从紫宸身上挪开过。 闻人看着一屋子哭哭啼啼的女人顿时觉得头痛,揉了揉额头也出去了,却不料一出门,就撞上了僵在门口的瑶音。 “你怎么了?”闻人通天不解,寻着瑶音的眼睛望去,便见变成小女孩的花漓落骑在花君宴的脖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你还娶不娶瑶音了?”花漓落嗔怪道。 花君宴微笑地摇头:“不娶。漓落说不娶我就不娶。” “我就知道,主上对落儿最好了!” 二人的对话稀稀拉拉的传来,瑶音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没事吧?”闻人通天一脸尴尬,解释道:“他们一直这样,我们都见怪不怪了。你即将成为王后,对这样的事情不要太在意,我看得出来主上对你是不同……” “在意?我有什么资格在意?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瑶音笑着打断他,说完,她便想取下左手中指上的戒指,却发现它又取不下来了。 瑶音叹了口气,自嘲一笑:“你们的游戏太复杂,我玩不起,只求日后能躲得起。”她说完,便一个人离开了。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十二章 人祸(5) 回到自己的房间,瑶音解下外套便瘫倒在床/上。她整个人就像一颗泄了气的球,只觉得世界好虚幻。这一路来,一切走马观花似的玩命登场,连最深的痛苦经历过后也只觉得像梦一场。 短短不过月余的时间怎么能发生和改变那么多事? 云宴不是云宴,而是花君宴,鬼族之主。紫宸虽然还是紫宸,可他没了眼睛,更多了妻儿。自己呢?虽然身体已经毫发无损,可千刀万剐的凌迟的的确确经历过。 累吗?很累。 瑶音一边想着一边看着手指上的指环。指环安安静静的躺在中指上,古朴低调,丝毫看不见出彩之处。她转了转戒指,便见一圈微微的光晕划过,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玩味的女声:“是不是想我了?” “什么人!”瑶音吓了一跳,大叫一声。 良久,没有人回答。 瑶音细细一查,这才发现那声音似乎是从戒指里发出来的。她试探似的再次转动了戒指,问道:“你是谁?” “师傅嫁给我吧嫁给我吧~!你要是同意呢就戒指往左转三下,你要是不同意呢~也转三下!” 女子的声音宛转悠扬,笑似银铃,虽然是从魔物里发出,可瑶音不得不承认,光听声音只会认为那是某位出尘脱俗的上神。 瑶音听到这里,居然被女子的声音逗乐了,于是向左转了三圈,可是却什么也没有发生。 “什么都没有吗?”瑶音观察了一阵,确定什么都没有了便觉得有些无趣,就在这时,一道绚丽的白光突然冲天而起,从窗户飞了出去。霎时间,五彩斑斓的烟火飞散在空中,照亮了整个夜明宫。 待瑶音适应了白光,才发现在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位身体几近透明的青衣女神。女神青丝如缎,头顶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端的是一副青涩的少女模样。 在青衣女神的手中,一系列焰火冲天而起,不是普通的焰火,而是大魔法。各种各样的法术接连从她手里飞出,全都是瑶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级术法。而这样的法术在她的手里却像玩具一样,信手拈来。 绚丽缤纷的焰火照亮了整片天空,夜明宫乃至整个鬼族的人都和瑶音一样瞪大了双眼抬头望天。 正在和十宴九卿喝茶的闻人通天看着天空,连连咋舌:“这是谁家的公子在追女孩了?手笔够大的。” “真浪漫。”十宴一脸憧憬,“真想把那些星星都摘下来。” “那不是星星,那是远古的法术,”九卿抿了一口茶,淡然道:“碰不得。” “鬼族谁有这本事,能弄出这么大阵仗……”闻人惊得半晌合不拢嘴。 “除了主上还能有谁?”十宴没好气道:“肯定是花漓落那小妮子又闹别扭,求着主上陪她玩儿呢。” 九卿头也不抬,接道:“很久以前我曾经见过一次,主上看完之后待在寝宫里整整一个月没出来,焰火也随之飘了一个月。” “主上有那么看重花漓落么?” 九卿笑:“那时候花漓落还没出生呢。” “那就好,那就好。”十宴闻言放下心来。 “我算是学到了,”闻人满意的喝了口茶,“以后到天界给那群小仙女放放烟花,一准一上钩。” 十宴和九卿同时白了他一眼,继续饮茶。 同一时间,莲华殿后殿的河岸旁,花漓落躺在花君宴身边,跟他一同看着天空的焰火。 “什么时候您会亲手为我放一次烟花呢?”花漓落道。 “小孩子的把戏,有什么好看的。”花君宴闭目养神。 “因为是你为我放的呀。”花漓落抚摸着他的左手心,没有找到那个熟悉的小物件,有些失落,更有几分妒忌。 花漓落忍不住问道:“你的戒指就这么给瑶音了?” “物归原主罢了。” “你真的不会娶她了?”花漓落盯着他的脸,很是担心。 花君宴笑了笑,并不作答。 “你说呀,我要你亲口再告诉我一遍,你、不、喜、欢、她!”花漓落不依不挠,“你喜欢的只有我,对不对?” 花君宴睁开眼,柔和一笑:“景色很美,专心一点。” “哦……”花漓落点了点头,听话地靠在花君宴身上,不再多言。天空中五彩斑斓,却没有扰人的轰鸣,不多时,她便缩在花君宴的怀里睡着了。 花君宴面无表情,一个人看着空中的焰火,思绪渐渐飘远。 从前的很多事情他都记不清了,可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个青衣神女已经不在了…… 焰火持续了一刻。一刻后,瑶音房里,青衣神女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越来越遥远,最终消失不见。可她的笑意却似乎永远停留在那里。 “这个戒指真好玩,愿来竟是枚留音戒指。”瑶音又向左转了三圈,之前的一切又重复上演了一次。她的心情在绚烂的烟火中变得好受了些,她趴在床头,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待瑶音再次转醒,已是第二日清晨了。她睁开眼,入眼的便是花君宴苍白的脸以及满布血丝的眼。 “你、你怎么在这里?”瑶音立刻清醒,内心着实被他吓了一跳。瑶音见花君宴不说话,又道:“你的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谁教某人昨夜顽皮,放了许久焰火。”花君宴微笑地盯着瑶音的脸,让瑶音直觉得脸有些烧。 “聘礼不错吧,你答应嫁给我了?”花君宴又道。 “没正经。”瑶音翻了个白眼。 “我很认真。它代表着我,我拿整个鬼族作为聘礼,还不够么?” “够是够,只是,”瑶音正色道:“你为什么几次三番提及婚嫁?我们并没有熟到你说的这个地步,我也不觉得你真的喜欢。而且……我身上也没有值得让你窥伺的东西。” “嫁给我不是你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么?”花君宴一本正经,丝毫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瑶音亦是沉着脸,郑重道:“我再说一遍,我是梧桐树上结出的果子,生来没有前世,你所看到的镜像只是十宴做的恶作剧!即便真的有前世,前世的一切我也都记不得了。如今,我只是瑶音。” “你还是同以前一样爱逞强。”花君宴莞尔一笑。 “……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呢?”瑶音扶额,“行,不说前世,我们说今生。” 花君宴双手环抱,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瑶音道:“娶了我,花漓落怎么办?” “我只当她是妹妹。” “可是昨天你妹妹说,娶了我她就自杀。” 花君宴一愣:“我们的对话你都听到了?” 瑶音冷笑:“花宫主,凭您的力量会察觉不到我的存在?您是在夸我还是在贬低你自己?” “哎……女人太咄咄逼人,男人会讨厌的。”花君宴摊手,无奈道:“漓落跟了我很久,前日还为了我散掉了一身修为,我不可能抛下她。但是婚礼,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我已经负了你一次,不想再负第二次。” “上辈子的事我全都不记得了,求宫主放了小人我,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真心话?” “比金子还真。”瑶音扬了扬手中的戒指。 花君宴定神,沉默了半晌,道:“好,我放你走。” “这么干脆?”瑶音愣了愣。花君宴答应得如此轻易,让她有点难以置信。 花君宴又道:“可是我要你答应我,戒指会一直戴着。” 瑶音看了看手中的指环,没觉得有多碍事,便大力地点头道:“一言为定!” “来日方长,只要你还活着,我们的时间就很多。”花君宴一脸自负的微笑,语气充满了笃定。 瑶音不置可否,也懒得与他争辩。她现在唯一的愿望是带着那几只巴蛇蛋回去复命,然后辞去元君府的职位,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修炼,在获得足够大的力量之前,她再也不想出世了。 就在这时,一张信纸伴着黑色的火焰凭空出现在花君宴眼前。花君宴扫了一眼,信纸便自动烧着化作灰飞,与此同时,花君宴对瑶音说:“紫宸醒了。” “真的?我要去看他!”瑶音披着被子跑下床,鞋也顾不得穿了,一路小跑前去,眼看就要跑出门。花君宴一把将她拎回来,怒道:“从前的你不梳妆绝不见人,现在竟然连鞋都不穿了!”他说着,便低下身子,悉心为她穿好鞋袜后,这才放她下地跑。 “谢谢。”瑶音面色一窒,很快便一溜烟地不见了踪影。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十三章 人祸(6) 瑶音推开紫宸的房门,便见他面无表情的靠在床头,手里正捧着一只洁白温润的茶杯,杯中正腾腾向上冒着热气。紫宸面上覆着的白纱看上去干净柔软,没有一丝血迹,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那些刻骨蚀心的痛苦瑶音亲身承受过,她知道紫宸只是表面镇定,内心应是疼到了骨子里。小青在一旁摆弄熏香,丝丝烟雾飘散开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恬淡安逸。 “瑶音,怎么来了却站在门口发呆,不进来?”紫宸侧头,向门口望去,嘴角如往常一般带着沉着的微笑。 “亏你笑得出来。”瑶音摸了摸眼角,才发现眼角又淌了泪,她随意擦了两把,便走到床边坐下。瑶音看着紫宸面上的白纱,右手情不自禁地抚了上去,柔声问他:“还疼吗?”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紫宸打趣道:“不要哭了,我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瑶音吸了吸鼻子,点了点头,又猛然抬头,惊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哭?” “我能看见。”紫宸指了指自己的心,说:“这里,比哪里都看得清。” “别装上神了,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我的心眼都还未开,就凭你的修为,能看见什么?”瑶音接过紫宸的水杯,又往里添了些许温水,送到紫宸嘴边,喂他喝下。紫宸享受着瑶音的服务,始终嘴角含笑,不再回答。 “而且,就算你心眼开了,我也不要你没了眼睛,”说着,瑶音眼里又蒙上了一层雾气:“以前你已经够丑了,再没了眼睛就没有人肯嫁给你了。” “那我下半辈子就只能赖着你了……”紫宸摊手,语气中尽是无奈。 “你不要开玩笑了,”瑶音淡淡一笑:“你已经有小青了,我就不添乱了。”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紫宸一着急,快速而准确地握住瑶音的手。握得十分紧,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了一样。 这一头,小青见二人看似疏远实则亲密的模样,恨得牙痒痒,手中精致的香粉瓶子‘咔嚓’一声,被她捏得粉碎。这时,花君宴悄无声息地飘到小青的身侧,指着她的手心,问道:“这是什么?” “主、主上!”小青看得太入迷,未曾察觉,花君宴突然说话,着实让她吓了一跳。 “这只是紫鹃花的香粉,放在熏香炉内能、能凝神静气。”小青眼神闪躲,不敢直视。 “给我看看。” “瓶子碎了,上面都是奴婢的血,怕污了主上的眼,改日我再给您送一瓶新的过去。” 花君宴不等她说完,便径自掐了个法术,小青手中的玻璃瓶便完好无损的出现在花君宴的手中。花君宴闻了闻瓶口,面无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淡道:“浮屠花的花蜜孕妇闻不得,对孩子不好。”花君宴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小青听了如晴天霹雳,惊得险些跪下:“宫主恕罪!” 花君宴将瓶子抛还给她,“你好自为之。” “……是。”小青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握着瓶子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让他们单独聊会。”花君宴说完便往外飘。 “可是……”小青欲言又止,看了一眼花君宴,随即恨恨地指着床边的瑶音说:“可是紫宸是我的夫君,我理应陪在他身边,宫主您放心让他们待在一起?瑶音可是您的女人!” “你也未免太看轻我了,”花君宴头也不回地笑道:“我看上的女人,还用得着提防他人?” “您是宫主,您当然不用提防紫宸,可我不是您,我没有您的力量和权力,我只是只小小鬼妖。昨日您赐婚之后,我便告知了父母亲朋,我即将完婚。我……必须嫁给紫宸。”小青咬了咬牙,跪拜道:“还请主上恕罪。”她说完,便向瑶音走去。 “呵,有意思。可是啊,贪心是没有好结果的。”花君宴停下脚步,就近找了个凳子坐下,看他的样子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反而托起手一副看戏的模样。如果这个时候十宴也在,一定会贴心的为他献上一盘瓜子。 “瑶音姑娘,紫宸该喝药了,您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在,您尽管放心。”小青走上前,低眉顺目夺走了瑶音手中的茶杯,顺带分开了二人紧握的手。 瑶音皱眉,虽然自己没有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自然明白小青的意思。她看了眼紫宸,便点了点头,说:“确定了紫宸的安危我也放心了,告辞了。” “别走。”紫宸一把拉住瑶音,声音有些焦急:“你要去哪里?” 瑶音看了一眼小青,道:“我到底是个外人,不便久留。” “为什么?”紫宸不解。 瑶音想了想,还是决定与他说清楚,直道:“因为虽然我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但是我想,也许你的初衷只是为了报答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如今你都还了,我们也就互不拖欠了。如今小青怀了你的骨肉,你该对她们母子负责才是。”瑶音说话的时候,小青顺从地在一旁倒腾药水,始终没有抬头。 “等等,我没听懂。”紫宸揉了揉额头,一脸疑惑:“我的孩子?” “公子,该喝药了。”小青走过来,递给紫宸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紫宸皱眉,将小青递来的汤药拒之门外,露出十二万分不解的表情,问道:“你是何人?” ‘哐当——’小青手里的药碗应声落地,她一脸震惊,愕然道:“我是小青啊,公子不认得我了?”小青眼睛发出绿莹莹的光芒,身体作势往上扑。 “我当然知道你是小青,可是,我何时有了妻子?何时有了孩子?”紫宸嫌恶地将她推出去,生怕被她碰到自己的身体。 “我肚子里的千真万确是你的骨肉……”小青捂着肚子,神色闪躲。 “绝无可能。”紫宸斩钉截铁,认定此事与自己无关。 “公子……你不能不要我,我求求您。”小青眼眶带泪,说话间趁紫宸不备,扑倒在他身上。紫宸一脸厌恶想要将她推开,二人推搡间,小青精致的玻璃瓶掉了出来,瓶身幽幽散发着紫色的烟雾。小青脸色大变,作势来夺,可紫宸却先她一步,打开了瓶子。 小青放弃了挣扎,她只求紫宸认不得那是什么东西。 “浮屠花蜜。”紫宸嘴角含笑,盖上了瓶盖,将之抛给了瑶音。一股淡淡的幽香飘散出来,瑶音觉得香味很熟悉。这几天,每每见到紫宸,都会在他身上闻到这股味道。 “……”小青认命地低下头,双拳紧握。 “这是什么?”瑶音研究着玻璃瓶,只觉得很漂亮。 “浮屠花蜜,闻之能使人忘忧,出现幻觉。”他说完,又对小青道:“你能弄来这种东西,真是让我惊讶。” “能认识这东西,公子也不是普通人,不是吗?”小青泄气,自嘲一笑:“我承认,我用浮屠花蜜让她看见了幻像,可我的出发点是因为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而她,是我们之间的绊脚石!” “你才是绊脚石。”瑶音扬起手,“啪”地一声,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耳光:“若不是你,我们之间哪来的误会?我早已与他离开鬼族。不,如果没有你推我下来,或许我根本不会来这里!” “是么?你以为主上会放你走?”小青惨笑,对紫宸道:“在你受伤的这两天,她已经成了君上的王后,这就是证据!”小青抓住瑶音的左手,亮出了她手上戴的指环。 “我不会相信你。”紫宸一派淡然。 “你自己说!”小青回望瑶音,怒目而视。 瑶音正色道:“戒指我收下了,可花君宴已经答应会放我离开。”不远处坐着地花君宴闻言,配合地耸了耸肩,表示默认。 “怎么会这样……你会拒绝主上?不可能!没有人会这么做!” “你是鬼妖,我是仙人,我们本质不同,无法沟通。紫宸定也不会想留在这里,是吗?”瑶音回望紫宸。 紫宸点头。 “我不管!主上已经为我们赐婚,你必须跟我回去成婚!”小青完全失去了理智,走到床边将紫宸拉下地。紫宸的脚刚着地,就像踩在冰刃上一般,闷哼一声,软倒下去。小青不顾紫宸的痛苦,强行将他往外拉。 瑶音大步上前,岂料刚一碰到小青的手,就被一股强大的劲力推了出去。看到紫宸痛苦的眉目,瑶音情急之下拿出刚刚那瓶浮屠花蜜全数浇上小青的面门。 “啊啊啊——!”小青惨烈的叫声响彻夜明宫,她再顾不得紫宸,双手掩上面颊,她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我的脸……啊——不要!”只见小青周身散发出紫色的光晕,在浮屠花蜜的侵蚀下,她的脸变得越来越扭曲。烟雾笼罩让她整个人都变得不太真切。 花君宴揉了揉眉心,叹道:“我就说贪心没有好下场嘛。” “……她怎么了?”瑶音趁这个空档赶紧将紫宸扶起来,护在自己身后。 “她只是想变漂亮而已。”花君宴透着一分淡漠:“画皮鬼妖一族生来丑陋,面目狰狞,本该一生待在禁地内守护浮屠花。想来,她应是偷了浮屠花蜜易了容貌溜出来,想找个郎君回去振兴族人罢了。” “所以她执意带紫宸回去?” 花君宴点头,喝了口茶,道:“只要有貌美之人愿意与之成婚,后代之人就能摆脱族人的诅咒,不再丑陋。紫宸公子颜色倾国,能力低下,自当是首选。” “能力低下……”紫宸听到花君宴的夸赞,强忍痛楚,笑了笑:“在下愧不敢当。” 花君宴睨了他一眼,露出一个高深莫测地微笑。 瑶音看着他二人,只觉得莫名其妙。二人虽然都嘴角含笑,可感觉似乎正你来我往地做着生死搏斗,她觉得有千万把利刃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直指对方面门。 “嗷——”就在瑶音夹在二人中间享受着眼神的厮杀时,小青适时地发出一声嚎叫。烟雾散去,露出小青的本尊。青面獠牙,双目赤红。 这是瑶音第一次真实的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妖精,往常只在壁画上见过。彼时在清净天藏书阁翻到过一本禁书,书中所写皆为下界至宝,鬼族的浮屠花便是其中之一,那时对这方面没有兴趣,便草草翻过,内容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当时书中有一副插图,图为六只厉鬼护着一朵花瓣娟白花蕊赤红的果子。 “你跟不跟我走?”小青面目狰狞,声音嘶哑,说话间露出她泛黄的獠牙,让瑶音几欲作呕。 “我不会让紫宸跟你走的,你死心罢!”瑶音大吼。紫宸站在她身后,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整个人软倒在瑶音身上,一脸柔弱。 “贱女人,全都因为你!”小青张牙舞爪向瑶音袭来:“只要你死了,紫宸就是我的了!” 瑶音下意识支起结界将小青阻挡在外,可是她的力量越来越大,瑶音渐渐不敌。 “嫁给我我就救你,”花君宴顾自饮茶,笑道:“不要挣扎了。你嫁给我,紫宸娶了小青,不是皆大欢喜吗?” “你答应过不逼我!”瑶音大喝。她的额头淌下汗水,手中的结界渐要不敌。 “我没有逼你啊,我只是让你自己选择,死还是嫁?” “我……”瑶音为难,紧咬牙关着全力迎敌。可她的结界越来越弱,小青的气泽甚至已经漫过了护壁,迎上瑶音的面门。 “当然不嫁。我会保护你。”此时,紫宸在她身后说了一句,然后他便双手搭上瑶音的肩,用力将她转过身。下一刻便与瑶音换了位置。 “紫宸!”瑶音大惊。 “啧啧,年轻人年轻气盛,可是要吃大亏的。”花君宴笑得风轻云淡。 小青蓦地睁大了眼,想要收手却已经来不及了。瘴气迅速覆盖紫宸的周身,下一刻他便软倒在瑶音身上,不省人事。 “你宁愿死也不跟我走吗?”就在小青失神自责的刹那,瑶音背起紫宸飞出了窗外。 “站住!”小青回过神,立刻追了出去,“他中毒了,你不想他死就把他放下!” “他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又怎么能让他落在你手里?”瑶音再顾不得其他,用尽了全力向前奔逃。 “你以为他爱的是你吗?你别做梦了!”小青追到一半,突然停下了。她定定地飘在空中,对着瑶音二人的背影大笑道:“他连做梦都叫着’夜九’的名字。你不过与我一样,是个痴心妄想的女人罢了!” “我管他爱谁?我只知道他现在陪着的人是我!我不跟你废话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无期!”瑶音脚底抹油,一溜烟飞了好远,渐渐地再看不到小青的身影。 “你真的就这么走了?”耳边传来花君宴的声音。 “你、你怎么跟上来了,你不是答应过会放了我?”瑶音转头,就看见花君宴正慢悠悠地飘在她身边。当下便愤恨不平了。想自己用尽全力的逃,竟还抵不过人家慢慢悠悠的飞。 “我哪像你那般狠心,离开也要道个别呀。”花君宴幽幽道。 瑶音想了想,郑重道:“那,花宫主,再见。” “这么绝情,你不想我救他么?”花君宴指了指瑶音背上半死不活的紫宸。 “不用了,您是鬼族,我们是仙人,术法本就相克,就算救了也治不了本,还欠您一份情,怎么算都是不合适的。”瑶音兜里揣着那六枚巴蛇蛋,心下早已有了救人的主意。 “那好吧,祝你好运,再见了。”花君宴微笑,一眨眼便消失在了空气里。 “他真的走了?”瑶音四下张望,都没有发现他的影子。她不确定地呢喃,却很快有人回答道:“真的。” “谁!”瑶音大惊,四下张望并没有发现花君宴,可是将将明明是他的声音! “你别找了,我只是通过戒指跟你说话。以后遇到困难,戒指向右转三圈,我会立刻赶来帮你。” “……”瑶音汗毛倒立,当下便落了地,她将紫宸放下,随后便想将戒指扔出去,可是她用尽了方法,那戒指仍旧纹丝不动的戴在手指。 “你答应过会好好戴着它的。” “……”她委实讨厌一切都被别人掌握的感觉,可这时却也只得认命了,道:“好吧,你赢了。” “不逗你玩了,我真的走了,有事记得转三圈。”手中的戒指散发金光,一闪而过。瑶音见他真的消失了,这才抬起头,想看看自己在哪再做下一步打算,却发现自己正处于一扇熟悉的大门前——这正是骨玉带着她进入夜明宫的地方。 …… …… 卷一 相见不识 第三十四章 人祸(7) “这是哪?”一个迷迷糊糊甜甜腻腻的声音传来,瑶音下意识回答:“这里是鬼族上位之人的牧场。”瑶音说到一半,惊道:“你不是花君宴?你是谁!” “我是紫宸。”那声音酥酥软软,虽是极为正经的语气,但听上去仍有些奶声奶气。 “紫宸?”瑶音疑惑,确定声音的来源是在自己脚下,她低头,便见自己的脚踝正扒拉着一双毛茸茸的爪子。瑶音一个机灵,将那双爪子的主人拎到眼前。 “好痛!我是病人!是伤患!” 瑶音看清了手中的东西,瞪大了双眼。 那是一只鸟。 一只跟鹦鹉长得有几分相似的鸟。 他通体火红,额上长了三枚银色的翎羽,尾巴上有几条分叉的长毛。他的眼睛上覆着白纱。同紫宸一样。整只鸟看上去病蔫蔫的,还有些营养不良。 “你是紫宸?” 病鸟抖了抖翅膀:“千真万确。” “你怎么变成鸟了?” “可能是灵力不济,无法维持人形……”紫宸费力地拍动着翅膀,让自己保持飘在空中。瑶音瞪大了双目,顺便用手戳了戳紫宸额心的三枚翎羽,虽然它们病态的耷拉着,可手感还是相当不错。 “质感真好。” 紫宸不躲闪,任她抚摸。他笑道:“我被打回原形这样的事只发生过两次,一次在很久以前,我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回到原形才得以休养生息。今次,情况也该差不多,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今次没有神女为我续命了……”紫宸作势擦了擦眼角,本想掬一把辛酸泪博同情,谁知没了眼睛不说,手也变成了翅膀。他停止了煽动,身体便直直向下坠去。 瑶音眼疾手快将他接住,抱在了怀里。 “没有神女你还有我,只是……你不是个凡人么?怎么还有原形?” 紫宸吐了吐舌头:“抱歉,之前是我骗了你。” “……”瑶音叹了口气,发现这种玩笑其实也没有什么所谓,毕竟,紫宸的身份再神秘,也不会有云宴是鬼族之主这件事,来得更惊人了罢?如今的当务之急,是为紫宸疗伤。 瑶音淡淡道:“虽然我没有青帝女儿那么有本事,但是我还有法宝,可以救你的命。”瑶音说着,从兜里掏出六枚巴蛇蛋,献宝似的递到紫宸嘴边。 紫宸两眼放光,毫不客气的一口一个,连着蛋壳一起吞进了肚子。边吃还边咂嘴:“怎么好好的,你又提起摇筝了?” 瑶音翻了个白眼,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到现在还看不出来你的身份?” “什么……你都知道了?”紫宸闻言,停止了进食,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她。 “不错,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对不起,我只是觉得没必要,等我恢复……”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不等紫宸说完,瑶音便打断他:“当初你被打回原形,救你的人就是摇筝帝女对不对?你也并不是什么凡人,你是妖精,一只鸟精!” 紫宸愣住。 “哎,其实是妖精又如何?我不会因此看不起你。天族大多数仙人都是从下三界飞升上来的,你不需要自卑。妖精想要修炼得道,比生来仙胎的神族要付出得更多,你可以很自豪的跟我说,我是一只鸟精!一只积极向上修炼得道的鸟精!” 听完瑶音一番豪言壮语,紫宸便作出一副“谁都不要理我”的表情,低着头一个接一个的吃蛋。 “你怎么不说话了?” “喂……” “紫宸?” 紫宸实在被瑶音烦得没法了,才没好气道:“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不说我是鸡精?” “这还不简单吗?因为鸡不会飞啊!” “……难得你知道鸡不会飞,”紫宸扶额,道:“我吃得有点饱,让我消化一会。”他说完,便耷拉着肩,将自己缩成一团钻进了瑶音怀里。瑶音知道紫宸体力已经透支到临界点,不忍再打扰他,于是将外衣合在胸前抱着他,将严寒挡在外头,想着给他多一些温暖。 这时,不远处有人声传来,瑶音生怕是鬼族之人前来追杀,便悄然隐了身形躲在树后。 “我们在这里寻觅多日,丝毫不见紫殿的消息,他真的在这里吗?” “不会错,在花君宴身上有他的气泽。” “可这都过去上万年了,他若真在这里,我们不可能找不到。” “殿下的气息几千年前出现过一次,近来又出现了,并且离我们并不遥远。” 来人听上去是一年迈的长者和年轻的小妖。不一会儿,栅栏的朱漆大门从里打开,瑶音这才开清楚,二人正是鬼族放牧场的看守者,骨玉和风渊。 “渊爷爷,我不想待在鬼族了,人家的羽毛都快被瘴气腐蚀干净了。” “嘘……有人。”风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二人在朱漆大门前站定。风渊的眼睛已经不太好使,本是低垂的双目在看见地上的一滩鸟毛时突然大睁开来,一伸手,羽毛尽数落在他的手心。 “这、这是凤凰的羽毛!”风渊双手颤抖,兴奋地难以自制。 “真的吗?这是紫殿的羽毛?” “凤凰?”瑶音疑惑,下意识脱口而出。 “谁在那里!”风渊疾言厉色,一记掌风迎面劈来,瑶音闪躲不及,为了避免怀中的紫宸受到伤害,情急之下转过身,背后便结结实实挨了一招。一口鲜血喷出,瑶音显出了形态。 “你是何人?”风渊抬眉,打量着她。 “尊使大人?”骨玉率先认出了瑶音,“你怎么落得这幅模样?” 瑶音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指着风渊没好气道:“还不是拜他所赐。” “呵,你既鬼鬼祟祟就别怪我手下无情。”风渊恶狠狠瞪了一眼瑶音,便继续研究着手里的羽毛。瑶音对这个脾气臭得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的老头没话说,见他们并不想为难自己,便强忍着痛苦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摸了摸怀里的紫宸,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放下心来。 “尊使大人您要去哪里?”骨玉又道。 “回天宫。” “你……是仙人?” 瑶音没有否认,道:“骨玉姑娘可否指个路,如何才能离开鬼族回到凡间?” “本来我可以送你出去,可是……”骨玉面露难色,看了一眼风渊,道:“我们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没办法送你了。” 就在这时,瑶音怀里掉出了一枚翎羽,银晃晃的,在黑暗中耀目生辉。正是紫宸脑门正中的那三根羽毛。 “紫宸!”瑶音大惊,连忙将他抱出来,“紫宸你怎么了?”只见紫宸全身像筛子一样瑟瑟发抖,羽毛抖一抖便散落一地,连额头的三枚羽毛也落得只剩了两根。 “渊爷爷,你快看!”骨玉吃惊地盯着瑶音怀里的紫宸。风渊瞥了他一眼便再也移不开眼睛:“他、他是谁?” 瑶音心系紫宸的安危,哪里听得见风渊的话,风渊焦急,走到她跟前握住紫宸的翅膀,悉心探了探脉象。 “求求你们!救救紫宸!”瑶音明显感觉得到紫宸的气息越来越弱,可是此刻的她根本束手无策。眼见风渊探着紫宸的脉息,她也不加阻止,她只求风渊能有办法救他。 “你给他吃什么了?” “巴蛇蛋……六只。” “胡闹!”风渊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他本就体虚,虚不受补,你这不是送他去死么!”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他中毒了,我只是想救他……”瑶音闻言十分着急,泪水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前辈您有法子救他吗?只要您能救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风渊不再理会瑶音,转而御起灵力,为紫宸支了一个结界。乳白色的光晕就像一枚蛋壳笼罩着紫宸,保护着他。蛋壳中的紫宸不再发抖,呼吸均匀,睡得十分安详。就像是回到了母体中的婴孩。 三人见紫宸似乎脱离了危险,松了口气。 “他没事了吗?”瑶音急道。 “暂时安全罢了,”风渊一脸不耐,眯起眼,道:“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恩人。” “恩人?”风渊闻言,气得连背都不驼了,站直了身体指着瑶音的鼻子,大怒:“有你这么报恩的?你分明是将他往死路上推!” “我知道错了!”瑶音吓了一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的往下落,她下意识紧紧抱住紫宸的蛋壳,生怕下一刻紫宸就真的离他而去了。 “罢了,你说过只要我能救他,什么都愿意做?” “是!”瑶音大力地点头。 “那好,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世代为奴为婢,终身不踏出凤隐村半步,我便救他,如何?” “我愿意!”瑶音不假思索地颔首,随即又踯躅道:“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 风渊眯起眼:“眼下除了相信我,你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瑶音有些无奈,发现事实确实如此,便道:“那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能治好紫宸的伤,我愿终身禁足凤……” “凤隐村。”风渊眯着眼睛提点她。 “我愿终身、终身禁足凤隐村,世代为奴为婢。” “好,一言为定。”风渊收起怒容,与瑶音击掌盟誓,“给你盖个章,以后你便永远都是凤隐村的人。” 瑶音只觉得掌心一阵发麻,随后便出现了一只凤凰图腾。颜色暗红,与天奴的纹章一般无二。瑶音心中惴惴不安,可在看到怀中沉睡的紫宸后便又不再忐忑:只要能救紫宸,自己做什么都可以。 “跟我来罢。”风渊朝骨玉点了点头,骨玉收到命令,遂将双手放唇边。一声尖啸地口哨声起,自地里钻出了一只小兽,但在出土的霎时却又变大了身姿。骨玉将瑶音拽上巨兽的背脊,三人连同一颗蛋朝放牧场飞去。 于是瑶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从天族小仙沦落成为凤隐村的奴婢。等待她的,是一个从未为世人所知的村落,里面住着传说中的上古神族——凤族。 要去玉凰山,先要出夜明宫。经过牧场时,一路上空无一人,可耳朵里却传来一阵又一阵振聋发聩的嘶吼声,这与无人的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瑶音的身边是一个接一个的牢笼,笼子里不时会有两枚眼珠发出幽森的绿光,她心底里十分担心这些牢笼的可靠性,不自觉地裹紧了衣衫。 “不用担心,这些东西跑不出来的,”骨玉在一旁笑道:“我在这待了几千年,还从来没见哪只妖兽越狱成功。” “几千年?”瑶音有些吃惊,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发现她容貌清丽,端的是一幅少年风姿,哪里像是活了几百年的鬼妖?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瑶音道。 “等到了凤隐村你便明白了。”骨玉一脸高深莫测地微笑。而风渊则压根不屑与瑶音对话,一个人走在前头。 瑶音压制住心中的疑惑,转而留心观察着路上的一切。三人转过几条小巷,路过几条长廊,又飞了一阵,来到了一棵老槐树下。槐树在鬼气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虚无。槐树的枝叶郁郁葱葱,可树干上却有一个巨大的树洞,差不多等人身高。三人在槐树前落定,瑶音跟着二人走过去,瞥了一眼树洞,却发觉自己是再也移不开眼睛。那树洞里漆黑一片,却又似乎有那么双眼睛在吸引着你,让你无法离开。一团团紫黑的瘴气自里散发出来,使人心悸。 瑶音有些退缩,下意识退了一步,却被骨玉推了一把,整个人朝树洞扑了过去。瑶音紧闭双目,抱紧了怀中的紫宸,失重感传来,她便觉得自己落入了水中。她大口大口的喘息,河水进入口鼻,让她难以呼吸。长久的窒息让她觉得自己似乎要溺水身亡,却又在最后时刻浮出了水面。重新呼吸的感觉就像重生。 瑶音大口大口的喘气,睁开双目的时候,却一瞬被眼前的美景所惊呆。这里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水中映着晚霞,空中盘旋着数种飞鸟。啼鸣婉转,绕梁不绝。山脚下坐落着村庄,正值傍晚时分,村子里各家各户炊烟袅袅,一派安逸地繁荣之相。而瑶音正落在村子正中的泉水里,寒冬腊月天,她却并不觉得冷。周围稀稀拉拉围着几个人,对着她指指点点。 骨玉后她一步出现在泉池里,而她显然做好了准备,周身有一道无形的护壁,将泉水挡在了外边。此时的骨玉腿去了身上的黑衣,换了一身五彩斑斓的衣裙,一扫之前的鬼妖扮相。 绝代的风姿,刻骨的风情,柔媚却不显造作的五官,处处彰显高贵优雅,让人看了便移不开眼眸。此时的瑶音跟她比起来就像一只落汤鸡。 骨玉对她微微一笑,道:“欢迎来到玉凰山。” …… …… 卷一相见不识 完。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一章 凤族(1) 卷二三界为聘 我可以不要帝位,不要财富,但是我不能没有自由。 拥有自由的唯一途径,是获得毁天灭地的力量。 ——花君宴 第一章凤族 (一) 玉凰山坐落于三十三重天与凡间的交界点,是昆仑墟中最高的一座山。山的四周有沼泽瘴气保护,外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很少会出去。玉凰山脚下便是凤族的隐居之地,村子四周青山水绿,鸟语花香,与瘴气外荒芜的昆仑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风渊从瑶音怀里接过紫宸便匆匆离去,留下骨玉为瑶音带路。瑶音跟在骨玉后头,走进了村子。 村子四周除了玉凰山高耸入云,望不见山巅外,其余三面都是矮小的山坡。山坡之上植被荒芜,大块大块地岩石漆黑如墨,看上去就如同一块块巨大的天然画板。这些石块因常年累月的雨水冲刷而积累了一层薄膜,用石头在石块上作画,可以永久的保存这些画作。瑶音一路走来,便见道旁大大小小的石块上都画满了图案——有天马,有飞鸟,有孩子还有女人。图案有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手法幼稚,看上去似是出自稚儿之手。 经过骨玉的介绍,瑶音大致摸清了此处的底细。 凤隐村曾是创/世神君帝宴亲赐于凤族的领地,曾显赫一时。而后帝宴羽化,凤凰族跟着凋零,天生的优越感致使族人不愿与外界来往,玉凰更名为凤隐,终成了被世人遗忘的角落。 “凤凰族当真绝迹了?”瑶音问道。 骨玉摇了摇头,说:“世上仅余凤族三人,你已经见过其中两人。” “你也是凤族?” 骨玉驻足,回眸一笑,“你看我像吗?” 瑶音点头:“像。” “可惜我不是。”骨玉有些失落,苦涩道:“刚刚你抱着的,是其中之一。” “紫宸是凤凰!?”瑶音震惊。 “多年流落在外的世子紫宸,长老风渊,还有族长白容,是世上仅存的上古凤族,真正的百鸟之皇。”和骨玉一路走来,不时有村子里的人向她问好,可见骨玉在此处的人缘是极好的。 瑶音突然似是想起什么似,又道:“既然凤凰的存在不是传说,那龙呢?世上还有龙吗?” “龙有很多啊,鬼族多有妖兽,天生龙形。” “不是妖龙,是真正主宰世人命运,与帝宴同脉的龙,上古神族。” “那是真真绝迹了。我曾听人说起,这世上最后一只龙女被人剥了皮抽了骨,龙筋尽断。”骨玉表情有些凝重,瑶音听到这里心情也不自觉地变得沉重。 “啊,我们到了。”骨玉在村后的一座茅屋前站定,道:“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和令玉一起负责族长的日常起居。” “好。”瑶音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屋里跑出来一个小姑娘,她听到骨玉的声音,立即梨花带雨声嘶力竭地朝骨玉扑来,吊在她身上哭诉:“我不干了!这是人干的活嘛!一个没落的族长有什么了不起的!” “好玉儿别哭,我这不是给你找了个帮手么?”骨玉笑着指了指瑶音。 令玉抬头看了看,“那你让她去伺候!我决计不去了!我要回家!” “好好好,你今天先休息,我让瑶音去服侍便是。”骨玉好说歹说才将令玉平静下来,转身对瑶音道:“不好意思,舍妹有点小姐脾气,本想你们二人一同服侍族长,如今……只能你一人去了。” “好……”彼时瑶音在清净天也经常照料师傅的饮食起居,处理起这方面的事情应当是驾轻就熟,她不多想便应下了。随后又道:“我能不能先去看看紫宸?等确定了他的安危,我才能放心。” “关于紫宸你大可放宽心,他现在正在凤巢休养。”骨玉看着邋邋遢遢的瑶音,抱歉地摇了摇头说:“凤巢孕育了无数的凰族,那里的灵气可以让他犹如回到母体,但是外人……不得探访。” “那我先去干活了。”瑶音一脸失落,很快便转身,朝着骨玉指的那间屋子走去。 “等等,你先换身衣裳,你这样过去,他连门都不会让你进。” “……好。”瑶音听话的进屋,换了身令玉的衣服。粉绿的青衫,料子极好。瑶音攥着衣袖,嗫嚅道:“改日我换下了再给令玉姑娘送过去。” “不用了,这衣服送你了,外人穿过的我怎么可能再穿?我又不是乞丐。”令玉早已停止了哭诉,转而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修起了指甲,道:“这么好的料子第一次见吧?这可是白帝专用,好好享受。” “那多谢姑娘了。”瑶音低眉顺目,并不想与她做争辩。她现在满脑子只有那个化为原形的紫宸,只希望他能快快好起来,其他的事情都不值一提。 “你从哪儿找来的婢女?未免也太无趣了。”令玉蹙眉,回头对骨玉嗔怪道。 骨玉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对瑶音说:“我带你去见族长。” “嗯。” 在村子的正中有间屋子,周围收拾的十分整洁,与这里懒散朴素的民风大相径庭。骨玉挑开帘子,二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落了窗帘,光线昏暗。瑶音依稀只看得清床榻上斜躺着一个人,正单手撑着额头。他长长的发丝散落一地,在漆黑的角落里,显得有些骇人。 骨玉一脸甜腻腻地微笑,走上前去:“族长,骨玉来看您了。” “我饿了。”白容眼皮都没抬,打断她,“晚饭呢?” 骨玉尴尬,不知如何接下去。 瑶音闻言,立即颔首道:“我立刻去做饭,劳烦骨玉姑娘指个路。” “你跟我来。”骨玉如蒙大赦,赶紧拉着瑶音退了出去。 “他脾气有点怪,你多担待。以后你只需要听他的差遣,他是……紫宸的父亲。” “……好。”瑶音呆呆地点头。 “那我先走了。”骨玉说完,不等瑶音回答,很快便消失在了田间小道上。 …… 随后,瑶音在后边的屋子里忙活了半天,终于烧好了三菜一汤。她端着盘子将饭菜送进族长的房中,岂料白容嫌恶地看了一眼,便捏着鼻子将它们推到一边:“晚饭就吃这个?我要吃面条。” “可您刚刚还说要吃饭……”瑶音瞪眼。 “我说要吃晚饭,没说晚饭吃米饭,我要吃面。” “……我再去做。” 瑶音认命地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再次端了一大碗面来。然而白容瞥了一眼,便又捏着鼻子说:“我不吃葱。重做。” 瑶音耐着心思当着他的面悉心将葱花都剔除了。白容仍是不满地说:“我一点儿葱味都不能闻。” “你不早说?” “我以为他们都跟你说过。”白容瞪大了眼睛,一双无辜地眼眸缀在布满皱纹的面上,显得极为不相称。瑶音看他就像看到了一个老顽童。 她不得已,只得再次来到厨房。 …… “再加个鸡蛋。” …… “太咸。” …… “太淡。” …… 如此反复十余次之后,白容托腮一脸无奈地看着气喘吁吁的瑶音,说:“要不然你还是包饺子吧。” 瑶音’啪’地放下筷子,怒道:“我不会!” “那就学呀。”白容眨眨眼。 “……”瑶音一咬牙,再次来到厨房。她研究了半天发现没有面粉,便出去找人借,逛了一圈也无人理她,她只能回去找族长。这次没有请示,直接闯了进去,正好撞见了大快朵颐的白容,此时他的嘴里还挂着一只啃了一半的猪蹄。 “你……你不是不吃饭吗?” “我太饿了就先吃了,你做的饭挺好吃的,谢谢。”白容一脸真诚的微笑,又道:“你饿吗?那边还有很多面,给你吃。” 瑶音摇头:“不用了,我饱了。” 气饱了。 “那你先去休息吧,今天初次见面,我就不为难你了,晚安。”白容伸了个懒腰,说:“记得把这些碗拿出去洗了。” “……是。”瑶音强压怒火,端着大盘小盘退了出去。等她将这些洗掉擦干净整理好之后,月亮都快落山了。瑶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屋子,屋子里已经没有了令玉的影子,连带她的行李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怪不得令玉那么生气,这样的主子谁受得了?” 瑶音实在太累了,沾到床便沉沉昏睡过去。梦里,又是那片熟悉的火海,火海中多了一条巨大的银龙痛苦嘶鸣。它身上大多数的鳞片都被摘去,龙身鲜血淋漓。很快,画面一转,银龙化身红衣女神,再次回到王宫,迎接她的是那人冰冷的长剑,直命自己的心窝。在那人漆黑如瀑的长发下,赫然长着一张无比熟悉的脸。 “紫宸——!”瑶音惊醒,大汗淋漓。这才发现原来又是噩梦一场。 “怎么会是紫宸的脸?一定是因为我太思念他了……一定是的……谁!”瑶音转头,却发现床边幽幽一张人脸,五官极美,细看下来同紫宸有七分相似,只是略显苍老。有些没精神。 “族……族长?”瑶音彻底清醒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天亮了,起床陪我散步。”白容穿着棉袄,蹲在瑶音床头。瑶音拖着疲惫的身体,看了眼窗外:“鸡都还没叫,散什么步?” “这里是凤族的地盘,没有鸡。我醒了你就得醒,快起床陪我去散步!”白容大力地摇晃着瑶音。 “别摇了!我马上起来!你出去等我,我换衣服。”瑶音无奈地大喊。 “快点。”白容说完,很不满意的走了出去。 瑶音快速洗漱完毕走出门,却发现天光微亮,霜露深重,冻得她直哆嗦。而包的跟粽子似的白容一脸春风得意地信步走在田间,不时停下吟诗,抒发着心中对大自然的美好爱恋之情。 “你觉得我的诗如何?”白容问道。 “好诗,好诗。”瑶音无奈,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跟在他身后,不时还得配合的大声叫好。然而实际上他吟了些什么,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你好像兴致不高啊……很累?” 瑶音强撑起精神,一脸谄媚的微笑摇头:“不累。” 白容略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问:“你是紫宸的什么人?” “朋友。” “只是朋友?”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你喜不喜欢他?” 瑶音怔住:“什么是喜欢?” “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白容陡然拔高了音调。 瑶音摊手:“我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哎……真是太可怜了。”白容摇头叹息。 “我不觉得自己可怜。” “我不是说你可怜,我是说紫宸真可怜,啊哈哈。”白容一脸幸灾乐祸地微笑道:“我困了,我要回去睡个回笼觉,你去做早饭。” “……是。” 这就是凤凰?高贵典雅举世无双的凤凰? 瑶音心中呐喊着,回到厨房,一边淘米,一边望天哀叹……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章 凤族(2) 卯时,瑶音做好早点,摆满了白容的整个桌面,为的就是等他醒后无可挑剔。可她一直等一直等,一直等到巳时还不见他起床。而早点已经凉透。瑶音第四次加热之后,便敲了敲门白容的卧室大门,许久不见应答便闯了进去。入眼便是白容披头散发,衣冠凌乱地坐在床边的地上,嘴里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您起来了为什么不叫我?不要坐在地上,地上多冷。”瑶音作势去扶他。 “青衫?”白容见了瑶音,目无焦距的瞳孔有狂喜闪过。他的眼中带着格外兴奋的光芒,急道:“青衫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等得好辛苦!”他一边说,一边哭,不时还牵起瑶音的衣摆擦鼻涕。 “我不是青衫!您认错人了!”瑶音焦急,不知该如何安慰。 “你且让他哭罢。”就在此时,骨玉挑开了帘子走进来,淡淡道:“他已经疯了很多年了,见谁都是青衫。” 瑶音疑惑:“青衫是谁?” “死去的族长夫人,紫宸的生母。” “昨天族长还好好的,今日怎么突然……” “他本就如此,时而疯癫时而痴傻,昨日你见到的也未必就正常,哎,真真浪费了凤凰的好身子。” “您怎么能这样说话?他到底是凤族族长!” “一族之长又如何?到底是个疯子。若不是为了与紫宸成婚诞下凤族后裔,我才不会在这里受这千万年的闲气。” “你!”瑶音闻言大怒,“紫宸才不会娶你!” “是么?不娶我难道娶你么?”骨玉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奴婢,有什么资格这样与我说话?” “啦啦啦~好多花花,青衫最喜欢花花,我带你去摘花花~”就在二人针锋相对时,白容突然拉起瑶音的手,将她带出了屋子。 二人来到后院里。后院本是连片的花圃,但冬季来临这里变得满目疮痍,四下连一片嫩绿的叶子都没有,更不要提花了。白容摘了一堆又一堆的枯草丢到瑶音头上。瑶音灰头土脸避之不及,被尘烟呛得眼泪直流。 “就说他是个疯子了,你还不信。”骨玉靠在墙上,笑得前合后仰。 日子匆匆而过,三日后,就在白容带着瑶音在山下摘野果时,一声尖啸的鸟鸣划破了苍穹,打破了一世寂静。二人同时向上望去,便见一片赤红遮天蔽日而来,转瞬即逝。可就算那片赤红转瞬不见,空中仍似乎还残留着漫天的红霞,如燃烧的红莲。 “那是什么?”瑶音惊讶。 “凤还巢。”白容一改之前的痴傻,看着天空若有所思,道:“应是紫宸醒了。” “紫宸醒了?”瑶音大喜过望,拉着白容便往凤巢跑去。 此时的凤巢前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这些大多都是雀族中人,约莫有两百人。这些人的先祖在多年前曾是雀族进贡给凤族的奴仆,平日里照顾凤族人的饮食起居和一应生活所需。他们的后代也留在了这里,算是给凤隐村带来了不少人烟。 白容带着瑶音挤进人群,来到巢外。瑶音看着眼前巨大的流动着火红流光的山洞,着急道:“我能进去看看紫宸吗?” “当然不可以。”闻声赶来的骨玉朗声道:“这是凤族圣地,外人不得进入。”骨玉浇了瑶音一盆凉水,说话的模样俨然将自己当作了凤族的女主人。 瑶音“哦”了一声,双手捋着头发,似乎有些狭促。她低着头说:“那你们快进去看看他,顺便替我与他带个好。” “这个当然可以。前提是如果我能记得。”骨玉微笑,架起白容向里走。 等到了结界前,白容却突然停下了步子。他整个人软软的从骨玉身上起来,笑着说:“凤巢是我凤族圣地,外人不便入内,雀族再高贵,同凤凰比起来始终还是有距离。还请孔雀公主与瑶音一起在外等候。”说完,他便丢下骨玉径自离去。骨玉瞠目结舌,呆立当场。 瑶音‘噗嗤’一声,看着她轻声笑道,“原来姑娘也是外人呀。”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给我闭嘴!”骨玉在凤巢外,气得直跺脚。瑶音听话的闭上嘴,却瞬间觉得心情又变好了。 “疯老头,若不是看在风渊的面上,我早将你大卸八块!”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章 凤族(3) 走过一条狭长而漆黑的甬道,甬道尽头便是凤族禁地,凤巢。白容驾轻就熟的走过,用手拂开眼前的梧桐树枝,视野在一瞬之间变得光明。凤巢四周的石壁上缀满了火红的炎晶石,炎热而刺眼,正中有一梧桐树枝盘桓而成的巨大鸟巢。 鸟巢之上,在原本可以容纳凤凰栖息的地方,正坐着一身着月白长衫的男子。他裸.露在外的皮肤莹润白皙,伤痕全无,只面上覆着一根白绫。正是涅槃重生的紫宸。 古往今来每一个凤族中人都在此处诞生,如若身体受到重大伤害,在此处吸收凤族灵气,亦能迅速得以恢复。尤其是此时,千万年来没有凤族在此修养和诞生,灵力之充沛,已经达到了一个顶峰。 此时的紫宸与过去的他一样,却又大不一样了。高挺的鼻梁,削尖的下巴,薄而浅的双唇,五官仍是从前的他,然而气则却大不相同。哪怕他一句话都不说,一个眼神都没有,但就那么静静的坐着,也给人一种强烈到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他的力量全部都回来了。一朝渡劫,甚至更有精进。 “紫……宸?”白容走近,低声呼唤。 紫宸下巴微抬,侧过头,虽然眼睛上覆着白绫,但白容总觉得他正在看着自己。目光灼灼。 被紫宸这样一盯着,白容似乎有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里。也不知是因为紫宸强大的力量,还是因为自己内心的悔恨,二人父子的身份似是换了过来,让白容丝毫也不敢逾越。 许久,白容才不确定地开口:“你……还认得我吗?” 紫宸仍是一动不动,不作回答。 这时,闻讯而来的风渊小跑进来,道:“一万年了!世子终于回来了!” 在凤族,属风渊的资历最老,比白容还要年长几辈。紫宸见了他,得尊称一声:“渊爷爷。” 紫宸不动声色,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直起身子,飞下了凤巢,落在二人身前。白容和风渊面色一喜,期待着他开口说话,可谁料,他理了理衣裳,看也不看二人,便径直往外走。 白容不敢上前,风渊却追了上去,边走边比划道:“当年你出生之时,是我替你洗的第一个澡,那时你才这么点大。后来帝宴羽化,三界大乱,你的母亲为了保护你丢掉了性命,而你也从此走失。你的父亲因受不住打击变得疯疯癫癫,直到现在大部分的时间仍是过得痴傻。” “这些年我和翎雀一直在寻你,从你走失之时就一直在寻找,如今过了这么多年总算是找到了,当年你的母亲替你许下了这门亲事……” 听到这里,紫宸终于皱了皱眉头,驻足。 “婚事?”紫宸漠然开口,一片冷淡。 风渊颔首,直道:“翎雀等了你多年,宸儿啊,你不能辜负了她。” 风渊语重心长,加之他一脸慈爱的表情,白容都觉我见犹怜。白容坐在一旁,将这一表情看在眼里,时而笑逐颜开,时而充满愧疚,时而像个孩子,时而又端足了一副族长的模样。但无论是何种模样,他都没有主动与紫宸说话。 他怕他,表现得巨细无遗。 “我已心有所属,恕我不能答应。”紫宸虽说了个“恕”字,但他的语气却高高在上,丝毫没有觉得自己需要听从长辈的意思。 “心有所属?什么叫心有所属?”风渊声音突然拔高,他收起慈爱,一脸愠怒道:“你是我们凤族的希望,是凤族的未来!难道你要辜负等待你多年的雀族公主,放弃与雀族联姻的大好机会?” “风渊长老,振兴凤族与我娶谁有什么关系?”紫宸冷冷的看着他,那眸子里散发出的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翎雀是雀族公主,他的父亲是十四大神族中势力排第一位的,而翎雀亦是白帝眼前的红人,同她联姻,你们必能诞下强大的后裔。” “白帝?”紫宸皱眉。 风渊点了点头,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莫测的光芒:“白帝羲和乃是天君昊月的直系下属,地位在三十三重天中,一人之下,万人之……” “够了。”紫宸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您是凤族长老,能否请您摆正自己的位置?如今区区白帝都可以让您卑躬屈膝,凤族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也不足为奇了。” 紫宸说完,大步离开。风渊和白容都是一愣。 “站住!”风渊回过神后,立即追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大怒道:“什么叫区区白帝?白帝的名讳怎可随意辱没?如今你已知晓自己的身份,就该事事以凤族为重!大逆不道的话传出去连累的会是整个凤族!” “凤族?”紫宸冷笑:“如今凤族一个年迈一个疯,唯独剩我一人,我即凤族,凤族即是我,何来连累之说?” “你!”风渊被他说得哑口无言,镇定了许久,才道:“你喜欢的人可是瑶音?” 紫宸扬起嘴角,冷冷一笑:“我不需要向你汇报。” 风渊将他的话当作了默认,又道:“瑶音为了救你,已经与我签了永久的卖身契,今生都不得再离开凤族,她将在此世代为奴为婢。” 风渊说到这里,紫宸的眉毛明显一蹙。 风渊见他似乎有所动容,以为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便继续劝慰道:“你若喜欢瑶音,将她收作小妾也无不可,可是翎雀必须是你唯一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她才配得上你!” “笑话。如果凤族的兴起需要靠女人,那就算兴起了也会再次没落。”紫宸说完推开风渊,向前行去。 他的眼眸覆着白绫,旁人看不清喜怒。但他在说话的同时,法丝随风飞舞,一丝一丝从漆黑逐渐变白。不多时,他一头漆黑的长发全部变成了银色,恰与四周的炎晶石相互辉映,耀目生辉。 “银发……” 风渊看着紫宸的背影,表情难以言喻地震惊。 “原来他就是昊月天君……”呆傻的白容此时亦满脸惊讶,痴痴地看着他。直到紫宸的背影消失在甬道中,白容才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冲着他离去的方向竖起了大拇指:“吾儿真真了不起。” ……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四章 凤族(4) 紫宸用法术收敛了满头银发走出凤巢,此时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半,他远远便能瞧见瑶音站在最前头,左顾右盼,东张西望。 瑶音的身边,还有一身着五彩衣衫的女人盛装而行。她已在门外徘徊了多时,为的只是等待未来夫君——凤族世子紫宸的出现。她是孔雀族族长的女儿,翎雀。也就是从前徘徊在三界寻找紫宸多年的骨玉。此时的她同鬼妖时的扮相大相径庭。从前她不过是乔装过后隐藏在鬼族的小侍婢,而如今,她乃雀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娇贵堪比凤族族长。她的腰间挂着古意佩环,头戴三枚珠玉,配上娇艳的容颜,无疑让这没有色彩的凤隐村多了一方鲜亮。这一刻,仿佛全世界的光辉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翎雀见紫宸迎面走来,立即抬了抬眉,一脸骄傲的说道:“别以为我会嫁给……” ‘你’字还未说出口,紫宸已经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我乃雀族长公主!你竟敢无视我?”翎雀气极,转身怒吼:“你不过是流落在外的世子,凤凰族都快绝迹了!你装什么冷艳高贵?你站住!!”翎雀伸出手,想要拦住紫宸,却在碰到他的一瞬间被一股无形的护壁震了出去。当场便口吐鲜血,昏迷过去。 紫宸如若未闻,缓缓走到瑶音面前站定,而瑶音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身后的翎雀。 “她……没事吧?”瑶音担忧道。 紫宸摇了摇头:“不必管她。” 瑶音颔首,不再多言。她见紫宸从凤巢出来后,整个人的气度都升华了几分,顿时觉得他有些陌生。但是很快,她又将这分陌生抛之脑后,上下齐手地将紫宸翻来覆去的查探,确定他除了眼睛之外,其他的伤痕都已痊愈便落定了心。 瑶音长舒一口气:“你的伤好了,我也就安心了,你都不知道这几日我有多担心你!” “傻瓜。”紫宸低着头,嘴角一抹淡然从容的微笑。 瑶音看着紫宸的微笑,越觉得他与从前不大一样了。这样的微笑,似乎是常年带在脸上的面具,而不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恭喜你啊驸马爷,”瑶音用手肘戳了戳紫宸的肩膀,谄媚道:“凤族可是上古神族,而那翎雀似乎很喜欢你,你若娶了雀族公主为妻,再以凤族族长的身份出现在离恨天,一定会让青帝他老人家对你刮目相看的!”她原想以此拉近一下彼此的距离,却没想紫宸却收起了笑意,整个人的气场又沉了几分。 “无妨。”紫宸吐出两个字,似乎不大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出什么事了?你今天似乎不大对劲。”瑶音看出来他有些不开心,又道:“你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紫宸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刚一说完,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瑶音抬起手,一巴掌扇在紫宸面上。周围的人见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你一定还没睡醒对不对?”瑶音环抱双手,一脸天真地说:“现在有没有觉得清醒了一点?” “……”紫宸捂着脸呆呆地站在原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看来还没醒。”瑶音说着再次扬起右手,但这次,她的手未落下,便及时被紫宸握住了手腕。 “你疯了?”紫宸皱着眉头,虽然他的面上覆着白绫,但瑶音仍觉得自己被他紧紧盯着。 瑶音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看你死气沉沉的,以为你还没睡醒,所以帮你醒醒脑。”她说着,动了动手腕,哀求道:“有点疼。” 紫宸叹了口气,未做多言,放开了她的手。 瑶音站在紫宸身边,觉得有些泄气,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紫宸的侧颜,总觉得现在的他有些难以接近。一肚子的思念之情顿时也不知从何开始诉说。他们……是不是回不到从前了? 没道理才三天时间他们就生疏成了这样啊?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们在凤巢前站了一会,围观的人群便又多了起来。紫宸似乎不喜欢与他们接触,往四周看了看,便对瑶音说:“我有点累,想休息,你的房间在哪里?” 他的话将瑶音从思忖中召回了现实,她指着前头七弯八绕的乡间小道说:“前面左转,再右转,第三个路口走到底再左转……啊,不对,是右转……好像是左……算了,我带你去。”瑶音说着,自然而然的牵过紫宸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紫宸任她牵着自己的手,面上无风无雨也无晴。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五章 凤族(5) 瑶音的茅屋在村头,为了方便照顾族长起居,所以离白容的屋子很近。屋内的陈设破旧,只有一张床,床头一张桌子,桌边一把椅子,桌上放着一盏油灯。屋子虽小,但胜在干净。尤其被褥在来的那一日便仔细清洗过,昨日晾了整日,今早才刚换上。被褥上还留有一股皂角的清香。 紫宸坐在床边,脱下鞋,褪尽外衫,然后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瑶音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他从前也是这样做,但今日……举手投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若说他从前是从容和优雅,那么今日就是高贵了……不错,就是高贵!仿佛这整间屋子都因他的到来而蓬荜生辉。 耳边传来紫宸均匀的呼吸声,瑶音坐在床边,看着他在这样狭小简陋的房间里进入深眠,总觉得不大真实……他这样的人,该是生活在上三天的神族。一个人的气场与背景有脱不开的干系。从前她认为紫宸只是个凡人,相处起来毫无压力,甚至对他有些颐指气使。可现在,一旦知晓他凤族后裔的身份,那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自己还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仙女,而他却已是这世上最高贵最古老的神族。虽然都是生来仙胎,但距离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瑶音守在床头,不一会也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而紫宸却坐在桌边,拿着一只白玉笔书写着什么。他的眼睛仍覆着白绫,然而笔尖却一刻不停。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紫宸点燃油灯,但烛火不大,只能照亮他眼前的一角。桌上是堆成了几座小山的文书。瑶音不知道他在写什么,只知道紫宸认真而凝重的侧颜在烛火映衬下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整个人闪闪发亮。一时间,她竟看痴了去。 窗外有虫鸣,远处也不断传来嘈杂声,然而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瑶音突然觉得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仿佛他们曾经就是这样相处过千千万万年。 “醒了?”紫宸停下笔,微微侧头。瑶音像是被发现的偷窥者,内心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被褥。 “你怎么了?”紫宸拉开凳子,站起身,走到瑶音床边坐下,他温柔的抚上她的额头,说:“病了?怎么这么热……” 瑶音脸一红,更加觉得这样的相处有些奇怪,连忙转移话题,问:“外头出什么事了?怎么这样吵闹?” “不必在意,他们自会处理。”紫宸说完,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走到一旁,给她倒了一杯热茶。紫宸本想喂到她嘴边,但瑶音却执意坐起身,接过杯子自己喝。她的眼睛埋在热气里,时不时偷偷看紫宸。紫宸的侧颜近在咫尺,面上的关爱溢于言表,但她总是觉得,自己被高高在上的凤族这样照顾,实在是折福。尤其是当她看到他面上的白绫,想到那双眼眸现在正在自己的身上,这无疑让她如坐针毡,无时无刻不在懊恼。 瑶音逃也似的走下床,推开窗户,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是夜,新月西沉,已是五更天,而白容的房间外聚满了人群,他们拿着火把,将白容和风渊围在里面,似乎……是想要烧屋。 “族长他们怎么了?我们去看看!”瑶音落下窗,便是要往外走,紫宸拉住她的手腕,淡淡地摇头说:“无妨,你不必担心。” 瑶音一愣,看着他沉着的气度,突然觉得有些愤怒。 紫宸越来越冷血了。仿佛这世上再没有能让他动容的东西。 “你都不担心吗?”瑶音带着怒气质问他:“他们可是你的亲人!” “亲人……”紫宸扬起嘴角,淡淡一笑:“我没有亲人。” “可他分明是你的父亲!”瑶音急道。 紫宸倏尔抬起头,看向瑶音:“两只凤凰,还能被一群麻雀欺负了?” 瑶音被他堵的哑口无言,想了许久,还是大力甩开了紫宸的手,说:“紫宸,我觉得你变了。” “什么?”紫宸微愣。 “你变得冷血又不近人情。”瑶音紧紧盯着紫宸,说:“我们之间不过萍水相逢,彼时我受伤,你会为了救我舍弃自己。如果你我易地而处,我也未必会舍身救你。那时我就在想,你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好最伟大的男人。而现在,你的父亲被人欺辱半夜,你却能做到无动于衷,为什么你从凤巢出来,就变了一个人呢?” “我……” “你不必解释,听我说完。”瑶音叉着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教育他:“你在凤巢待了三日,大概不知道白容族长如今有病在身,他时而疯癫时而任性,大多时候都是三岁孩童的智力,面对这样的老人家,你不觉得心中有愧么?” 紫宸闻言低下头,双肩止不住的颤抖。 他的面上覆着白绫,瑶音看不出来他是什么表情,但见他低下了头,便权当作他知道自己错了。 “知道错了?你不要难过,我也不是真想责骂你……”瑶音语气放软,拍了拍他的肩。 紫宸轻轻摇头,随即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掌,然后站起来牵着她往外走。 他边走边说:“你说的不错,不论是何种身份,我都应该去看看。”他的嘴角轻扬,丝毫没有任何自责的模样,反而带着一抹淡笑。 那模样,就像在等待一出好戏。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六章 凤族(6) 族长白容的屋外,正鸡犬不宁。以令玉为首,约莫二十来个雀族女子将风渊和白容团团围住,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除了翎雀发现紫宸牵着瑶音走来,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你们耽误我姐姐上万年光阴,最后的结果就是退婚?”令玉双手叉腰怒骂道:“想退婚可以,拿紫宸的命来偿!” 风渊被她逼到角落里,一脸无奈:“我知道你姐姐委屈,可是紫宸的主,我们没法做。” “结婚的事暂且不谈,我姐姐的伤又怎么算?”令玉搀着翎雀,指着她额头的肿块道:“你们对待恩人就是这样的态度?未免也欺人太甚!” “翎雀的伤势确实不是凤族所为。”风渊看着翎雀,一脸心疼,“是谁将你伤成这副模样?” 翎雀颤巍巍扬起手,指向了不远处的紫宸。 风渊大惊:“雀儿你千万别指错啊!” “就是他将我打伤!”翎雀一脸愤恨。她本还想继续往下说,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一巴掌隔空打在翎雀脸上。没有人看见她是如何受伤,也不知道是谁动的手。下一刻,她的脸上便浮现出一个明显的五指印。 翎雀瞠目结舌,半晌没回过神。 “谁!”令玉大怒,眼见自己亲姐姐被打,再忍不住怒气,在清晨的微光里咆哮:“是谁!敢做不敢承认么?” 瑶音推了推紫宸,小声道:“是你么?” 紫宸轻轻摇头:“她还不配我出手。” 瑶音狐疑地睨了他一眼:“你倒是越来越神秘了。” 紫宸微笑,攥紧了她的手,将她往自己身侧拉近了两分。 风渊将二人的举动看在眼里,再面对翎雀的质问,便愈加显得力不从心。他长叹了一口气,摊开手掌,露出层层漾开的白光,满目痛心地说:“是我打的。” “渊爷爷?”翎雀一脸的不可置信,“您……您为什么要打我?您不是最疼爱我的吗?” “就因为我疼你,我才不能让你再继续说下去。”风渊说完,看了一眼紫宸,见他无喜无怒才放下心来。 “我是为了你好。”风渊痛心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苦心。” “为我好?为我好就应当拿出长老的威严来主持公道!”翎雀早已知晓他二人亲密,以为紫宸是为了瑶音才不愿娶自己。她转过身,淡淡地看着瑶音,一字一顿道:“我等了紫宸万年,只有我才有资格做紫宸的妻子,你凭什么?” “我……”瑶音被她这样一盯着,心中有些发虚。她看了眼紫宸,想要抽出手,可紫宸却越握越紧了。 翎雀眉头紧皱,面上的表情很是受伤。 一旁的令玉见状,怒气冲冲地拎起白容的衣领,质问他:“我问你,雀族与凤族的婚约,究竟还算是不算?” 白容痴痴傻傻,根本不明白令玉在说什么。 “当然不算。”不等白容回答,紫宸牵起了瑶音走上前,说:“如今我已有妻室,还请二位公主殿下不要再骚扰凤族。” “已有妻室?”令玉指着瑶音冷笑:“就是她么?” “不……”瑶音刚想否认,紫宸却打断了她,略带骄傲的一点头:“正是。” “已有妻室又如何?休了便是。” “不。”紫宸话不多,语气极尽自负之能事。 “呵,我不介意弄脏自己的手,替你除了这个贱婢!”令玉指着远方的一片赤色山脉,说:“待我将她大卸八块,再投到那虚妄山中焚烧成灰,你也就再无牵挂了。” 紫宸闻言,往前迈了一小步,将瑶音护在身前。与此同时,他的身上漾出一层层淡淡的华光,青丝无风自舞。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四周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压迫感。 这一刻,众人很清楚的知道,这里无人是紫宸的对手。如果他想要保护瑶音,那么就没有人可以动她分毫。 令玉更加生气,高声质问他:“你竟放着堂堂雀族公主不娶,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仙如此维护?” “是。” “你与疯傻的白容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也活该你们一族就此绝迹!”令玉冷笑:“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能不能帮你延绵后嗣!” “这是我凤族之事,就不劳公主费心了。” “你!”令玉被他堵的哑口无言,却又碍于他的身份而无法出气。 眼见二人针锋相对,雀族与凤族之战一触即发,一旁的翎雀却镇定了下来。她沉着一张脸,冷冷地说:“既然如此,两族婚约就此作罢,从此以后,我雀族与凤族势不两立!我们走!”翎雀狠狠地看了眼瑶音,又看了眼一派淡然的紫宸,最终愤愤离去。而令玉却是不肯善罢甘休。 “姐姐,你能就此善罢甘休?”令玉追上去,急道:“你这千万年的等待,与谁伸冤?” “人家摆明了要与我们划清界限,你还打算继续在这里丢人现眼?”翎雀说完,拽着令玉离去,待走远了才小声对她说:“我们不是紫宸的对手,暂且放过他们。待父亲处理完翊圣上神的婚事,再来与凤族算账也不迟!” 令玉闻言,这才放下不满,心平气和的带着一众姐妹离去。 雀族众人离去后,瑶音动了动手腕,想要挣脱,然而紫宸却是不打算放手。 “放开吧,她们都走了。”瑶音忍不住提醒他。 “为什么?”紫宸不解。 “因为……”瑶音顿了顿,说:“因为没有必要再演戏了。” 瑶音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他现在的光芒实在是太耀眼,身份也太高不可攀……自己跟他站在一起,还真有些自惭形秽。 半晌,紫宸才开口,说:“你觉得我在演戏?” “不然呢?” 紫宸抚了抚她的头发,说:“我不是在开玩笑。” “嗯??”瑶音倏尔抬头,眸子里写满了惊讶:“你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懂了。”紫宸说完,牵着她的手往前走。 白容和风渊见状,都不敢上前阻拦,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出。 瑶音被紫宸拽着,面色怔忪,心头一直狂跳,似乎还在思考紫宸话中的意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回到了茅屋里。 屋中的油灯已经见了底,火光微茫渺小,好在天光已经渐亮,屋中视线并不会太昏暗。 紫宸轻抚袖袍,桌上的文书便全无踪影,随后他才回头,对着瑶音缓缓道:“走吧。” “去哪里?”瑶音疑惑。 “回仙界。” 瑶音愣住,眼睛里的光芒变幻莫测。从一开始的激动,到难过,再到委屈,最后归为一滩死水。 “怎么了?”紫宸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问她:“出什么事了?” 瑶音长舒一口气,摊开双手,露出手中的凤族印记,说:“我同风渊长老立了誓约,今生永不踏出凤隐。” 紫宸冷下脸,面容冷峻:“为什么?” “为了……救你。” “他们果然为难你了。”紫宸的食指一寸寸划过瑶音的掌心,摩挲着那枚烙印,道:“很疼?” “不疼,”瑶音摇头,“彼时一心只想着你的安危,其他的东西都顾不上了。” 紫宸长舒了一口气,说:“我带你走,他们不敢阻止。” 瑶音连连摇头拒绝:“虽然你的身子已经大好,力量更在他二人之上,但是于我而言,不能言而无信,我……” 这时,紫宸不顾她喋喋不休,一把打横将她抱在怀中。 “啊啊啊——你、你快放我下来!被旁人看见不好!”瑶音用力捶打他的肩膀,可她的力量比之紫宸,连搔痒都够不上。 凤隐村安静的早晨,被她一路的尖叫所打破。紫宸置若罔闻,抱着她往白容的屋子走去。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七章 凤族(7) 紫宸带着瑶音去见白容和风渊时,他二人还没有歇下。 昨夜雀族之人吵闹了整晚,今晨已经全部离开,整个凤族只剩下风渊和白容。 透过门缝,紫宸看见风渊正一脸倦容的坐在白容床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而白容仍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怀里抱着一只布偶笑得不亦乐乎。 紫宸认得,这只布娃娃是在万年以前,由母妃青衫郡主亲手缝制的。 那时候凤族仍是除龙族外最大的一支上古神族,势力如日中天。白容作为族长,平日里公务繁忙,身为侧妃的青衫郡主能见到他的时日少之又少。再加上主妃的刁难,她的身边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紫宸出生之前,她日日只能做一些布偶陪伴自己。 独守空房的日子很长,她做了一个又一个,具体做了多少个数也数不清,只知道那会凤族人手三个还有得多。 但是如今万年过去,仅剩下这一个了。 紫宸敲了敲门,木门便“吱呀”一声大开了。风渊和白容抬头,见到紫宸都有些惊讶。显然,他们没料到紫宸这么快又会折回来。 风渊立即走上前,将他们迎了进来。 “紫宸……你们有什么事?可是住的不习惯?”风渊关切道:“这里婢子仆人本就不多,又都是雀族中人,如今凤族雀族决裂,他们离开也是情有可原,请您不要记恨他们。” “您多虑了。”紫宸摇了摇头,说:“我过来是为了瑶音。” “瑶音姑娘怎么了?”风渊将目光放在他身后的瑶音身上,上下打量,没发现她哪里伤了病了,才稍稍安下心。 紫宸牵起瑶音的手,露出她手掌中的凤族印记,道:“你让瑶音终身不得踏出凤隐,可有这回事?” “这……”风渊闻言,顿时汗如雨下。他生怕紫宸是为此来兴师问罪,迟迟不敢应答,许久过后,才硬着头皮说:“是有这回事,但……” “你不必紧张,我只想来问您一句,如今我要带她走,你可有异议?” “没有!”风渊斩钉截铁的摇头:“瑶音姑娘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绝无异议。这枚印记最好是当它从未存在过。”风渊说话间,双指掐决,心中默念凤族术语,随后在瑶音身上轻轻一挥,他的禁足之术便解开了。 “如此甚好。”紫宸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瑶音说:“现在你肯跟我走了?” 瑶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遂将风渊拉到一旁,轻声问他:“长老,您不必顾及紫宸。我既然答应您留在此处,必不会背信弃义!” “这怎么能算背信弃义?我高兴还来不及呀!” 瑶音闻言,仍是有些迟疑:“可是现在凤隐村中一个能伺候族长的都没有了……” “这……” 二人的对话虽然小声,但还是瞒不过紫宸。紫宸黑着脸看向风渊,风渊立即一脸惊惶地对瑶音说:“有我呢!请姑娘放心离开,我一定好好照顾族长!” 瑶音见他真心不希望自己留下,便长叹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包袱。她摩挲着自己的掌心,发现那枚深红色的羽印淡去了大半,只剩下一个浅浅的印记,若隐若现。 瑶音突然觉得,这枚印记不消失才好,这样她也算是凤族中人了…… “紫宸。”就在二人即将携手离开之际,这时,一直在一旁微笑地不说话的白容突然张开口,叫住了他。 紫宸回头,便见白容从塌上走下,他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问道:“如今你身处高位,能否理解我当年的做法?如果换作是你,江山美人,会如何抉择?” 紫宸未加思索,笃定地说:“我都要。” “现在的你有能力拥有他们,但当你没有力量,或者说力量不足以与这个世界抗衡的时候,你又当如何?” “是你教会我失去后再来追悔,那将毫无意义。”紫宸扬起嘴角,淡淡道:“所以我从来都知道,一旦爱一个人,那她就是我的全部。就算要我拿三界去换,我也甘之如饴。” 白容万万没想到紫宸会这样说,他不知道这么多年在紫宸身上发生过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来,紫宸并没有在开玩笑。 “我知道你还是不愿原谅我,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唯一想要告诉你的是,我希望你幸福,这样青衫……” “够了。”紫宸打断他:“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 “我……” “我不恨你。”紫宸再次打断他:“但是我也不会原谅你。”说完,他便拉着瑶音走出屋子向天宫界飞去,不论白容和风渊在下方如何呼喊亦充耳不闻。 “他们还会回来吗?”白容和风渊追出屋子,抬头看着上空渐行渐远的紫宸和瑶音。他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但面上的表情却是从未有过的悲伤模样。 “世事难料啊……”风渊亦是满目沧桑,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 笑则为凤族出了天君,哭则为自己曾得罪了未来天后。内心的忐忑实在无法言喻。 当紫宸和瑶音的身影越来越遥远,直到成为天幕中一颗看不见的星子,白容和风渊才收回目光。 白容摇头失笑:“罢了,知道紫宸还活着已是恩赐,能再见他一面更是此生无憾,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风渊亦是点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情,我们管不了了……” …… ……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八章 凤族(8) 紫宸抱着瑶音飞身而起。瑶音大概猜到发生过什么事,想要安慰他,却被他冷峻的模样所阻,始终不敢开口。 他们的身下,黑压压的一片。昆仑墟已经变得越来越遥远,漫天沼泽瘴气延绵不绝,似乎张开血盆大口,要将他们一口吞下。 “我们需要如此急切吗?”紫宸飞得越来越快,瑶音紧张得双手环住紫宸的脖子,缩在他的怀里,生怕自己会一个不不留神掉下去。 “这里临近修罗道,不太平。”紫宸正色道。 “修罗道?”瑶音一惊。 “嗯。”紫宸点了点头,“彼时下界的妖魔会走修罗道上天界,所以这里曾被三殿布下雷阵,一会你要抱紧我。” 轰隆!紫宸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巨响,紧接着“轰隆隆”的雷鸣不绝于耳。一道天雷稳稳落在二人头顶,紫宸轻松躲过。但是天雷并没有停歇,越来越多的闪电划破天际,他们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阵耀目的白光。数万道天雷应声而下,响彻了天地。 “紫、紫宸,我们还是换条路吧。”瑶音紧张道。 “无妨。”紫宸说着,周身漾起一团金光。 雷阵在二人身边接连落下,他们的发丝被风吹得四散飞舞,但任闪电如何密集,一旦碰到金光,便都化作了无形。瑶音被他护在怀里,没有受到一丝伤害。 二人穿过雷阵,最终在凡间之极,玉凰山巅落下。 山顶上,坐看云起云涌。 天幕是成片落下的天雷,脚下是翻涌的瘴气,在天雷与瘴气之间,有一片红霞。 旭日朝阳,彩霞遮天。景色说不出的宏伟壮观。 紫宸手指向了天边,说:“玉凰山虽已匿迹多时,其上布有天雷,其下多有沼泽,可这里是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日出之境无出其右。” “太美了。”瑶音惊叹,“你这么着急其实是为了带我看日出?” 紫宸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他沉默了片刻,才说:“儿时最美的记忆皆出于此,我许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了。” “真美,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看不见。”瑶音失落叹息,“若不是因为我,你不会失去眼睛。” “怎么又说到这个了?就算没有眼睛,我也能看清这世上所有事物。” “嗯……”瑶音见他脸色不大好,便换了个话题,道:“为什么如此美丽的景色只存有一线?那些沼泽和雷阵太煞风景了。” “你也这样觉得?” “嗯。” “那就吹散它们。”紫宸淡淡一笑,说:“闭上眼睛,我给你变个法术。” 瑶音狐疑,但仍是听话的闭上双眼:“……好。” 紫宸伸出右手,素手一指,指尖泛出一点金芒,紧接着光芒从一点扩散到九天十地,笼罩了整个世界。天地风起云散,朝霞霎时明媚百倍,玉凰山巅从此变得清明。 瑶音被白光一刺,忍不住问他:“好了吗?” “嗯。” 瑶音睁开眼,立即被晃得再次闭上,她慌忙用手遮住,然后等适应了才渐渐放开。 只这片刻的功夫,天空已是漫天彩霞,遮天蔽日。 瑶音被这副景象惊得呆立当场,不知该如何抒发心中的惊叹。 “你是怎么做到的?这是障眼法?” 紫宸摇了摇头,笑道:“这是真实的。” 瑶音从激动中回过神,又有些担忧道:“天雷阵既是三殿所布下,白帝羲和,青帝太一,元帝翊圣在天宫的地位已然根深蒂固,你动了他们的法障,会不会……” “你放心。这里是凤族的领地,他们无权过问。” “……真的吗?” “真的。” 二人在山巅站了一会,在此期间,紫宸的周身萦绕着许多信件,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紫宸看也未看,一拂袖便让它们全部消失。 瑶音好奇:“那是什么?” “没什么。” “当真?” “嗯。” 瑶音见他不愿意多说,便也不再多问。她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悬崖边,伸出双手,任风在耳边吹拂。 “真希望我也是一只凤凰。”瑶音看着远方,眸子里闪烁着明明灭灭的火光。 “……为什么?” “这样我就可以化作原形,在旭日瀚海中翱翔。” “你现在也可以。” “我只能用仙法乘风御飞。”瑶音撇撇嘴:“如若化作原形……那我只是一颗果子,形状不比倭瓜好多少。” 紫宸闻言,双肩一颤,一个没忍住竟笑出了声。 “你终于开心啦?你都不知道这一日你有多严肃!”瑶音见他终于笑了,便走到他身边,牵过他的手,指着天幕说:“真希望时间能一直停留在此。在此隐居,一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 “区区一个玉凰山就满足了?”紫宸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我们的日子还很长。总有一天,我会带你看遍世间一切美景,届时你再挑一个隐居好了。” 瑶音抬起头,看着他削尖的下巴,问他:“你会陪我到那时吗?” “为什么不?” “可我总觉得……你越来越遥远了。” “傻瓜。”紫宸轻轻一叹:“不要想太多。” “……嗯。” “走吧。”紫宸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再次牵起瑶音的手,带着她飞往天门。 三十三重天,清净天最低。 不多时,天门便近在眼前。 天门雕龙画栋,十分繁复。其外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只有仙家可入内。 二人手牵手,信步跨过。 清净天内,四处可见白玉的雕花栏杆,象牙色的玉砖,清净天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干净。依着白玉栏,远望凡尘,下界便只能瞧见那白茫茫的一片了。 天门外传来一阵阵巧笑,银铃般的声音。瑶音回头,瞥见那是几个刚刚飞升的妖精,刚刚褪去蝶形的翅膀,顾盼间洋溢着对天宫的向往。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虽然这一遭分别的时间不长,但她在凡间,鬼界,凤隐村转了几圈后,再回到天宫,便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久违了,清净天。 久违了,师父。 …… ……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九章 天君(1) 离笙府坐落在云雾缭绕的浮青山顶。 整个清净天中,地势都不算高。浮青山中常年仙云环绕,霞光无法透过。一棵棵参天古木伫立在山中,舒展的碧色枝叶在白茫茫的仙气中若隐若现。 走在灌木丛生的山道上,越往上走,云雾越多,衣服长期接触空气,变得有些湿润,似乎都黏在了身上。 “为什么我们不飞上去?”紫宸蹙眉,有些不满。 “师傅规定弟子不得在浮青山中御风飞行,上下阶梯必须徒步而行。”瑶音答道:“此举一来是为了维持山中清净。二来也是为了减少弟子们的惰性,让我们时刻谨记下界凡人的疾苦。” “……”紫宸有些发愣,紧接着又问了一句瑶音也曾问过离笙仙人的话: “如果仙人不能乘风御飞,那还有什么意思?” 瑶音闻言,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耸肩道:“我也这样问过师傅,可是她说……这是命令。我只需要服从。如果有不满意,那么请飞升上神,到那时,她或许会听从我的建议。” 紫宸抬了抬眉,不置可否。 又向上走了小半个时辰,他们几乎便是在云雾中行走,直到穿过三道垂落的瀑布,走到瀑布的源头,才听见熟悉的嘶鸣声不绝于耳。那是一群围绕在水边汲水的仙鹤,他们骄傲的站在水边,清洗着自己的翅膀。 瑶音和紫宸终于登上浮青山顶。然后先后走过石桥,踏进了离笙府前的广场。虽说离笙喜欢清净不假,但往日师兄弟们总会在此修仙练剑,今日广场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气氛有些过于清寂了些。 瑶音皱着眉头,拉着紫宸快速跑向大殿。 大殿里,弟子们跪了一地,正拿着抹布擦拭着地板。三清宝象、横廊、石柱上亦是趴满了弟子。他们小心翼翼,悉心擦拭着殿中的每一处。 地板闪闪发光,十倍亮堂于从前。说不出的肃穆庄严。 瑶英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人的肩:“这位小师弟,你们在忙什么?” “这位师姐……您是瑶音师姐吧?”童子神色疑惑,一看就是新来的。 瑶音颔首,诧异道:“你认识我?” “他们说这里最漂亮的就是瑶音师姐,您可算回来了!”小童子说完,紧接着又道:“您失踪这么久,六欲天派人来寻了好几次,碧水师姐已经替您去领罚了。” “碧水代我受罚?”瑶英大惊:“怎么回事?” “我也不大清楚,只听说她是被翊圣神君府上的人带走的。”道童搔了搔头,说:“您快去见师傅吧,具体原由只有她知道。” “我这就去!”瑶音说完,冲紫宸点了点头,便御起法术向后院飞去。 紫宸没有多加过问,只是不急不缓的跟在她的身后。 穿过十进十出的大院子,终于来到离笙府最高的房间外。离笙仙人正坐在房中,她的身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鲜花,面色十分凝重。 瑶音没顾得上敲门,径直飞到三层楼的窗户外,一步跨进窗户,道:“师傅!” “瑶音?”离笙闻言抬头,停下手中的活:“你怎么回来了?这两个月你去哪了?” “我……弄丢了翊圣元君的至宝,去寻它了。” “糊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就在离笙仙人责骂瑶音之时,门外响起敲门声。离笙仙人冲房门扬了扬下巴,瑶音便走过去打开了门。 紫宸站在门外,说:“我觉得第一次见你师傅从窗户进去不大好,所以……” 瑶音抿了抿嘴,打断他:“你在外头等我一会,我有话要和师傅说。” 紫宸顿了顿,便点了点头:“好。” 瑶音很快便重新关上了门,紫宸便转过身,倚着栏杆俯瞰整个浮青山。 浮青山上终年氤氲环绕,下雨的日子多达两百四十余天,还有一百多天下雪,晴朗的日子少之又少。但在整个清净天上,已经算是景致最好的地方。而这里与三十三重天其他天相比,生存环境实在算是恶劣,也不怪乎底层的仙人削尖了脑袋要往上爬…… “啪!”门里响起一声清脆地响声——那是巴掌打在人脸上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阵瓷器落在地上,破碎裂开的声音,似乎整个桌上的茶具都落了地。 紫宸倏尔抬头,下意识推门闯了进去:“你没事……” “出去。”瑶音跪在一地碎渣上,头也不回地对紫宸说:“不要再进来了。” “可……” “出去。”瑶音再次开口。 但是紫宸却并没有听她的话,他不再看瑶音,反而看着她眼前的离笙仙人。而此时,离笙亦是在打量他。 紫宸为了行走方便,将周身仙气尽敛,但是他的仙格在离笙之上,离笙探不出他的虚实。 离笙仙人眯起眼,蹙眉道:“他是谁?” “回师傅的话,他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夜摩天相识……” “好了,我知道了。”离笙仙人一听夜摩天,便揉了揉额头,说:“你起来吧。” “徒儿不敢。” “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离笙仙人嗔怒道:“为师不想在你朋友面前失礼,你先起来吧。” “……是。”瑶音闻言,这才敢起身。瑶音起身之后,紫宸便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地上的一地残渣便被一阵风托起扫到了一处,飞去了外头。 “不要乱扔东西!”离笙仙人大声喝止,随后驭起仙术,想要追回那些瓷片碎渣,但是她的法术在这方圆十里内搜寻了一圈,竟然全然探不到这些东西的去向。 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看紫宸的眼神里也不再带着轻视。 “这位仙家,你把它们扔到哪里去了?” “您希望它们去了哪里?” “后山石林的焚烧场。” “那它们就在那里。” 紫宸说完,离笙长舒了一口气,说:“罢了,就当它们在那里罢。” 离笙仙人似乎有些头痛,瑶音连忙上前扶住她,说:“师傅,您怎么了,似乎脸色不大好?” “想来是近些日子睡不踏实所致。”离笙仙人顺势坐下,也招呼瑶音和紫宸在桌旁落座。 离笙仙人右手牵过瑶音的手,像从前一样将她的手握在掌心,左手则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疼吗?” 瑶音摇了摇头:“不疼。” “哎……你说你得罪谁不好?非得罪翊圣神君的舅母?元鸿真人这人最是小气难缠,为师托了多大的关系,求了多少人情都没能将这事压下来,若不是碧水愿意为你承担责罚,只怕我整个离笙府都凶多吉少了。” 瑶音内心一紧,急道:“碧水师姐为何要替我担此刑罚?” “哎……她太傻了。她说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过失。是她逼你上了六欲天才会让你犯下此等大错,自当担受责罚。可是,一直逼迫你的其实是为师啊!若不是为师还惦记着离笙府这几百口人,去翊圣府的自然是我。”离笙仙人扼腕长叹。 瑶音闻言,再次双膝跪地:“师傅,是瑶音的错,连累你们许多人!瑶音万死莫辞。” 她的双腿磕在地上,紫宸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很明显的眉头一皱。 她们担心的事情在他看来不值一提,但若是瑶音哪里磕着碰着了,那就是头等大事。 “你为什么要回来?”离笙仙人猛地一拍桌子,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既然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这事若传了出去,元鸿又要不死不休了!” “这是徒儿犯的错,徒儿自当一力承担,我今晚就去六欲天将碧水师姐换回来!”瑶音说着磕了三个响头,额上立时红了一块。 紫宸双拳握住,很是心疼,但这到底是他们的师门中事,他不好多加插手。 可从她们的对话中,他记住了一个人的名字:元鸿真人。 紫宸在脑海里思索了一圈,仍是全然想不起,她究竟是个什么人物……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章 天君(2) 很快就到正午,离笙仙人没有继续责骂瑶音,也没有答应她去六欲天寻碧水。离笙仙人带着二人去了膳厅,说是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向大家宣布。 离笙府的膳厅在中殿之中,殿中有四张长桌,可容纳约莫四百人。这日午间,所有的师兄弟都被集结在此。离笙仙人站在厅中,对众弟子朗声道:“这两日大家辛苦了,想必大家一定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浮青山多年来第一次进行如此彻底的大扫除,众弟子面色或多或少都有些期待。唯独瑶音,因为心中记挂碧水,也不大将此事放在心上。直到她听到离笙仙人说: “天君不日将驾临清净天。” 噗——!瑶音正在喝水,闻言一口水尽数喷了出去,身旁的洗悟师弟被她喷得满脸都是口水。 满屋子的师弟师妹听了都很激动,只不过数瑶音反应最激烈。她的嘴巴张得老大,半晌合不拢。 紫宸安静的坐在她身旁,面色无所动容,只拿着手帕轻轻擦去了她嘴角和衣裳的水渍。 瑶音回过神,拂开紫宸的手,紧紧盯着离笙仙人,惊道:“昊、昊月天君……他要来清净天?” “不错。”离笙郑重地点头:“上界晓喻三十三天,陛下派兵清剿夜摩天后,会顺路来清净天视察。” “夜摩天在中天!我们这里可是下三天的最底层!这算哪门子的顺路!?” “不得胡言!”离笙仙人怒目相向,看瑶音就像在看一个智障。 瑶音知道师父是真生气了,这才极不情愿的闭上了嘴。 她双手抱着杯子,将脸埋在杯子里,整个人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围的师兄弟妹们一个二个开始热烈的讨论起来。这个说要去城中制一身新衣裳,那个说要去梳个飞天流星髻,就连几个师弟都说要去修个指甲,再涂上鲜艳的凤仙花汁,以此吸引帝君的目光。说什么的都有,群情一派激昂。 唯独瑶音是个异类。她默不作声地听着他们讨论,时不时地唉声叹气。整个人蔫成一团,宛若一根晒干的黄花菜。 紫宸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再看反常的瑶音,表情有些莫测。 过了一会,离笙仙人走过来,敲了敲瑶音面前的桌面。 瑶音抬头,一脸疑问的望着她。 “为师记得……儿时你总对着天君的画像流口水,怎么现在有机会得见帝君真颜,反倒闷闷不乐了?” 咳咳! 瑶音一口水卡在喉咙里,猛然咳嗽一阵,才一脸菜色地说:“谁没有个不懂事的童年呢?小时候喜欢,不代表长大了就要喜欢。对吧?” 离笙仙人眯起双眼,高深莫测的一笑:“不管你是喜欢也好,不喜也罢,总之,你绝对不能给我捅娄子,明白吗?” “徒儿遵命……”瑶音不咸不淡地点头。 离笙仙人见她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就来气,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恶狠狠地说:“你似乎不大情愿?嗯?” “疼疼疼……”瑶音连连惊呼,离笙仙人却不打算放开她,直到她猛拍胸脯发誓说:“我一定老老实实,绝不给您添乱!绝不给您丢人!”离笙仙人才总算放开了她。 紫宸看着她这副惨样,着实有些惊讶: “你没事吧?” 瑶音捂着耳朵摇头:“从小到大都这样,我习惯了。” “……嗯。” 小闹剧结束之后,离笙仙人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便让大家各自回去准备。 瑶音终于熬到晚饭结束,立刻便带着紫宸回了房。 “我收拾收拾,我们连夜就走!”瑶音说着,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中来回踱步。 “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跟我走就对了!”她说是要收拾,可心中却乱作一团,毫无方向。 紫宸走到她面前,将她摁在凳子上坐下,俯下身,盯着她的眼睛问:“你……不想见到昊月?” 瑶音一听到‘昊月’这个名字,便整个人一僵,半晌,她才似想起什么似的推开紫宸,慌忙走到房间一角,从三个堆叠的箱子的最底层翻出一张发黄的画轴。 画中人不是旁人,正是执掌三十三重天上的帝君,昊月。 画中人嘴角带笑,双目微闭,神色安详,一头银发衬得脸孔格外艳丽。 真漂亮。 “他陪伴了我整个童年。”瑶音神色复杂地看着画像说:“十周岁时,师父让我们抓周。旁人挑都是珠宝法器,金银玉石,唯独我,爬上了桌子,拿下了墙上挂着的这幅画。” “……” “旁人看见的是他的风华无双,独揽三界的恢宏气度。而我看见的,却是他无边无际的孤单。” 紫宸闻言,蓦地一怔,然后脸色有些微微泛红。 瑶音没太在意他的反常,接着说道:“坐拥九天十地,四海八荒的三界第一人,他是孤独而寂寞的。” 紫宸迟疑了一会,才说:“然后呢?” “可是紫宸,我不能见他,我绝不能与他有任何交集!”瑶音转过脸,神色慌张,就像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可怕的怪物。 “为什么?”紫宸蹙眉,十分不解。 “因为……”因为一个梦。 一个遥远的,不知虚实的陪伴了她近六十年光阴的一个噩梦。 但是她当然不能这样跟紫宸解释。 “因为他是天君啊!”瑶音想了想,说:“天君高高在上,对低等仙人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我……我怕他杀了我。” 紫宸双唇微张,面色浮现出惊讶之色: “他为什么要杀你?” “天君想要一个人死,还需要理由吗?或许我行差踏错一步,或许只是说错一句话,就一命呜呼了呢?”瑶音越想越觉得忐忑,推开紫宸说:“我现在就去跟师傅告别,你在这里等我。”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自己在她心目中……竟真这般可怕? 紫宸看着瑶音慌忙离去的背影,再看了眼地上的画轴,想了想,便凭空拿出一张白底鎏金边的信笺。 他拈来白玉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盖上了天君的印鉴后便送去了离恨天…………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一章 天君(3) 当晚,瑶音去找离笙仙人后,将这两月来所发生的事情悉数告之,离笙连连捧着她的脸落泪,说:“徒儿,苦了你了。” 瑶音摇头:“我不苦,紫宸才苦,若没有紫宸,徒儿就再也见不到您了。” “紫宸身份不俗,仙法还在我之上。能如此诚心待你,想来该是个好孩子,你要把握住他。” “徒儿自当好好待紫宸。”瑶音颔首,没有细想师傅所说的‘把握’究竟是何意。 瑶音此来本是想与师傅告别,但二人聊着聊着,竟不觉聊到了深夜,辞行之语竟全然没有机会说出口。她想了想,便打算直接不辞而别。 瑶音回房之后,房中却没有了紫宸的身影。 “紫宸?你在哪里?”瑶音走出房,在十殿之中挨个寻找。更深露重,夜深人静,山中只听闻瑶音一人的呼喊。直到有师弟师妹们开始抱怨了,瑶音才停下呼喊,一个人往山下去寻找。可是一整夜过去,她始终没有找到紫宸的身影,离开一事也就只能暂且搁置。 五更天时,天还没亮,一道璀璨的银光突然划破夜空。炫目的白光犹如启明星照亮天际。 瑶音又累又饿,在山间寻了紫宸一整夜,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离笙府时,竟发现府中灯火通明,大半的弟子都站在广场之上。他们个个兴奋不已,翘首以待。 瑶音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逢人就问:“你见过紫宸吗?” 旁人俱是摇头,且纷纷像看怪物似的看着她。 现在所有人的心里只念着一个人的名字:昊月。 谁有空管那个瞎子? 瑶音见他们面色反常,便又拉住一人,问他:“你们起这么早,站在这里做什么?” “天君驾临,师傅让我等在此做好迎驾准备。” “天君驾临!?”瑶音大惊:“什么时候?” 师弟看了眼天色,说:“辰时就该到了罢。” 瑶音一脸惊惶:“他怎么今天就来了?师傅不是说还有一段时日吗?” “天君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呢?”弟子摊手:“不如你等天君来了,亲自问问他可好?” 面对师弟明显的讽刺,瑶音撇了撇嘴,不再理他。 瑶音叹气,想起如今紫宸不知所踪,碧水师姐在六欲天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也要面对长久以来桎梏自己的梦魇……真可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二章 天君(4) 瑶音回房歇了小半个时辰便被离笙派来的人带到了广场。 广场上,所有的女弟子穿得花枝招展,离笙仙人站在人群中,帮着女弟子整理衣衫。昨夜她就交代过,特许弟子们在觐见天君时,可以不穿门中统一的灰色服制,且希望大家打扮得越漂亮越好。就这一点来看,离笙仙人比旁的仙人要开明许多。 一个小师妹笑得似要开出花来,拉着面如死灰的瑶音问:“师姐,你看我妆化得好不好看?天君会不会多看我几眼,然后把我带到离恨天上去?” “好看。”瑶音看都没看她,便点了点头。 “师姐!您连头都没抬呢!”小师妹睁大了眼睛,一脸不满的说。 “不用看都知道好看,”瑶音微微一笑,强打起精神道:“你看这满院子的姑娘有谁不是盛装而行?有谁不是把所有行头都穿在身上了?” “有啊!就是你呀!”小师妹笑道:“瑶音师姐,见到昊月天君你不激动吗?” “激动。”瑶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内心却开始忐忑不已。 梦中的场景让她坐立不安,越来越强烈的恐惧感几乎要充斥她全部的感官。加之她昨夜整晚没睡,这会儿俨然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就在这时,一条长长的银线划破天空,数只天马疾驰而下,留下一道闪亮的光辉,浩茫连绵。 那是天君昊月的仪仗队。这样的场景在瑶音初见花君宴之时也曾见过一次。 离笙仙人立即让大家在左右两侧列队站好,挺胸低头下颔微收,左手与右手交叠放在腰间,作出谦逊恭谨的模样来。 “瑶音呢?”离笙仙人站在最前头,冲队伍喊:“瑶音在哪里?” 离笙仙人喊了两遍,瑶音才极不情愿地伸出手,说:“徒儿在这。” 离笙仙人看着队伍最末尾,身穿灰布衣的瑶音,一脸不满的说:“过来!” 瑶音慢吞吞的走上前,离笙仙人这才发现她的衣服不仅颜色不起眼,鞋袜裙摆上还沾满了泥土。 “你去哪了?怎么这副模样?” 瑶音低着头,不敢看她,低低地说:“紫宸不见了,我找了他一晚上……” 离笙仙人长叹一口气,道:“罢了,丑就丑点,起码模样还是顶好的。”离笙仙人嘱咐瑶音跟在自己身旁,随后又带了几个资历较老的师姐弟在队伍最前面迎接。 浮青山的上空白茫茫的一片,代表着天君的银丝带竞相飞舞,场面十分壮观。正在大家肃然起敬之时,瑶音发自内心的嘟囔了一句:“他也太招摇了……” 毫无疑问,她因这句话而受了离笙仙人重重地一拳以及大伙的白眼。 瑶音疼得眼冒金星,再不敢乱说话。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三章 天君(5) 天君的车驾在银丝翻飞中,穿过漫天云雾落在离笙府前。天马昂首阔步,十分骄傲。为首的女仙身披七彩流苏坎肩,腰垂掌宫使令牌,她的身后跟随了一百余名上等仙官。 “跪。”为首的女官抬手高呼,所有人立刻俯首跪地,莫敢抬头。就连拉扯的数匹天马都纷纷低下了头,折跪四肢。 “陛下。”女官走到车架前,垂头低呼。 很快,瑶音便从眼角的余光看见车上落下一双瘦长银靴,他的衣物落在地上,同样也是白底绣银色云纹。其精致华丽之程度,盖过在场任何一个人。 瑶音的眸子随着他的脚步而移动,心中说不激动是假的。 就在昊月走过身前,露出脚后跟时,瑶音终于忍不住悄悄抬头,岂料,正对上他如皓月一般白皙俊美的容颜。 他正在看自己。 瑶音猛地一惊,慌忙低头,心中砰砰乱跳。待他走远了再一回想,却发现自己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 昊月进入大殿之后,离笙仙人这才带着弟子们走进。 昊月垂着双手,泰然自若的站在大殿之上。银色的长发倾泻一地,如银河滑落九天。 他的身边跟着一众仆从,有男有女,着装风格却十分统一。他们虽然穿着统一的制服,但看上去比离笙仙人还要隆重。这或许就是贵族上神与下界小仙的区别罢。 大殿内站满了弟子,却静谧无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放肆。 “离笙率三百弟子,参见帝君。”离笙朗声开口,带头跪下。 昊月闻言,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看向离笙,淡淡说:“请起。” “谢陛下。” 瑶音站直身子,抬起头,第一眼注意到不是他的容颜,而是他眼眶内的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他的眼瞳如琉璃般纯净,似夜空中的一抹璀璨星光。美得那么……不真实。 瑶音听见身边有人发出“呲溜”一声,她狐疑地看了小师弟一眼,正瞥见他在擦口水……瑶音打了个激灵,内心五味杂陈。 他的眉目乍看上去很温柔,实际上却是不苟言笑,隐约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气度。 昊月轻轻侧头,看向瑶音。 瑶音再次呼吸一窒,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八个大字:高贵优雅,无欲无求。这一刻,他与画中人重合,却又比画像上的人物更让人惊艳。仿佛这三界中最美丽的一切都集结在了他的脸上。不论他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周身的一切,都会成为一副天然的水墨画。 此时见到真人,她才发现昊月的气度与梦中人全然不一样。梦中人一袭玄色衣裳,发丝乌黑,整个人的气度也不似昊月这般冷漠。 可若梦中人不是昊月,那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昊月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她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并且,绝不是在画卷上。 “模样真俊。”瑶英下意识脱口而出,声音不大不小,只是整个殿堂内的人都能听清而已。 众师兄瞪着她,旁边的师姐踹了她一脚。 瑶音自知犯错,无颜面对众人,飞快地低下头。 “小徒顽劣,望天君见谅。”离笙仙人亦是一脸惊惶地垂头。 昊月轻笑出声:“无妨。” 昊月的声音温柔又清澈,他话音刚落,殿内的师姐晕了一半,有几个师弟也一脸幸福的快昏过去。 瑶音心下更加奇怪了,连他的声音似乎都很熟悉……可她又实在想不起来,身边究竟何人会有这样低沉又婉转的声音——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柔。就算他是说着官方的词句,语气也很平淡,但他娓娓道来的细腻音调如春风拂面,会让人有一种他是在你耳边说着绵绵情话的错觉。 “你,抬起头来。”昊月再次开口,殿上几百双眼睛霎时间向瑶音投去注目礼。 瑶音并不觉得他是在对自己说话,半晌没有反应。 直到师弟戳了她一下,她才一脸怔忪的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昊月微笑颔首,说:“你可愿跟我去离恨天?” 众人抽气,却碍于天族颜面,不敢议论。 瑶音大惊失色:“为什么是我?” “姑娘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昊月的周身,有一种近乎月色的光华。他的眼神清寂,可说出的话却让人心跳加速。 瑶音背脊发冷,连连摇头:“没见过,肯定没见过。” 也就在这时,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紧张,还是害怕,只觉一阵天昏地暗,她的整个世界便开始天旋地转。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看见天君昊月飞身而来,将自己紧紧抱在怀里。 “这是梦吧?肯定是……”然后,瑶音就如愿以偿地,当着离笙府几百人乃至天族第一人的面,华丽丽的晕了过去……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四章 天君(6) 瑶音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环境里。正是师傅的卧房。自己儿时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此度过。童年的记忆像潮水一般涌入脑海,那时师傅百分之一千的疼爱自己,天天将她抱在怀里不肯撒手,不似后来那样对自己百般要求。而那时的自己也确不负神童之称,再比之现在……简直活脱脱一个闯祸头子。 “哎……”瑶音叹息。 “姑娘,请您更衣。”一清冷好听的女声传来,将吓了瑶音一跳。 瑶音转头,这才注意到床边站着的女仙。女仙盛装华服,面无表情,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散发着一股离恨天独有的清冷气度。正是昊月的掌宫仙官。 “你怎么在这里?”瑶音大惊,这才想起自己昏迷前,向自己飞身而来的昊月…… “原来一切不是梦?老天爷,杀了我算了!”瑶音将脸埋在枕头里,懊恼得几乎再次昏过去。 “奴婢空桐,伺候姑娘更衣。”空桐再次说道。她的语气淡漠,神色空洞,再配上寒冬的天气,冻得瑶音直发抖。 瑶音极不情愿的起床,随口问道:“几更天了?” “三更。” “三更!”瑶音颓然拔高了音调:“这大半夜的我们要去哪里?” “天君在等您。” “他不用睡觉么?”瑶音哑然,“他不睡觉我还要睡呢!” 空桐像看怪物一样白了她一眼,然后便不再理会她。很快,一群仙婢在她的调度下鱼贯而入,将瑶音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绫罗绸缎一层又一层地往她身上裹,全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料子。最里面是绛紫色的真丝缎面,在烛火映照下波光粼粼,外层的浅紫色纱衣同样流光溢彩,在若隐若现突出身段的同时,又不失庄重。 “太漂亮了……”瑶音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赞叹,本以为雀族小公主令玉的衣服就已经很美了,可和这身行头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 瑶音可怜地看了一眼自己原本穿着的灰色道袍,摇头叹道:“虽然你很丑,但是我不会喜新厌旧的。” 空桐抬眉,横了她一眼,冷冷道:“请姑娘入座。” “做什么?” “梳妆。” 空桐押着瑶音落座,随后,两名婢女迎上来替她梳头,又有两名婢女为她上妆。 空桐从身后两名女仙捧着的托盘里拿出一顶金冠,金冠上缀满了珠玉,数条流苏垂在两边,华丽非常。 瑶音看着就觉得头重,当场拒绝道:“太隆重了,我受不起。” 空桐依旧面无表情,看也不看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这是天君的吩咐,请瑶音姑娘不要为难奴婢。” “这样华美的金冠,怕是只有天后才能戴吧?”语罢,一屋子奴婢低声窃笑。 空桐一脸惊讶:“谁跟你说这是天后的金冠?” “难道不是?”瑶音眨眼,如此华冠,她只在画里见过。 “这只是女子朝见天君时最基本的朝服,请您不要误会。”空桐抬起头,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是不是想当天后想疯了……” 瑶音慌忙低下头,觉得脸有些烧。 “好了,请姑娘随我来。”空桐转身,向门口走去。 瑶音顶着巨大的礼冠,被两名婢女扶起身,晃晃悠悠地跟着她走出门。 她觉得自己一定会摔倒,只不过摔倒方式有所不同,要么前后倒,要么两边晕。原因则不外乎两种:要么是因为礼冠太沉无法保持平衡,要么是因为礼服太长而被绊了脚…… 一行人来到大殿,两名侍婢扶着瑶音跪倒在殿内的蒲团上。 “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奴婢去通传。” 空桐淡淡施了一礼,便带着一众女官退了出去,硕大的殿堂上只孤零零跪了瑶音一人。殿中置着的炭盆里的火早已灭了,她跪在蒲团上,等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来的人。 瑶音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双腿已经渐渐没了知觉…… 另外,冷。 很冷。 外头的鸡叫了好几遍,窗外渐渐有了人声,瑶音身体单薄,晃了晃身子礼冠便歪了一半,耷拉在头上。 瑶音头疼,索性将之摘下来丢在一旁,可摘下来也不是简单的事,数根头发连带着被扯了下来,疼得她龇牙咧嘴。 又过了一个时辰,辰时,天光大亮,瑶音实在忍不下去了,怒气重重地站起身。她走到门边,用力拉了大门几下,却发现门被落了锁,自己从里头根本打不开。 “开门!”瑶音用力拍打大门,嚷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她。大殿空荡荡的,门外也没有人听到她的呼喊,她不得已,只能回到蒲团上坐着,因为只有在蒲团上坐着,才会觉得不那么冰冷。 瑶音看着眼前巨大宏伟的三清宝象,突然觉得鼻根发酸……自己这是造什么孽?昊月怎么就盯上自己了?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吸引他了啊? “可恶的昊月!”瑶音撇嘴,气得牙痒痒。 “这么讨厌我?” 身后响起一个如噩梦般的声音,瑶音一回头,便看见昊月一张极美的脸正俯瞰着自己。 “你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呢!”瑶音惊得站起身,却因为坐太久的缘故一个踉跄向后仰躺倒去,眼看便要与地板来个亲密接触,下一刻却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昊月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抱住。瑶音脑子一片空白。 “怎么弄成这样?”昊月在她耳边轻语。目光温柔。 瑶音像触电一般瑟缩站起身,道:“多、多谢天君关怀,我没事!”瑶音像见到瘟疫一般跑开,想着能躲他多远就有多远。很快,二人便一个身在大殿的东头,一个在西头,距离远到说话需要用喊的。 “有必要离这么远吗?”昊月一脸微笑,眼眸中闪烁着流光溢彩的华光。 瑶音干笑:“有的。” 昊月沉下脸,一步步靠近。 瑶音一步一步往后退。 退到最后,退无可退。 昊月将瑶音逼到墙角,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他的眼睛美丽却没有焦距。眼神空洞得就像一只玩偶。 瑶音正奇怪着,又听昊月淡淡问道:“我很可怕吗?” 瑶音干笑摇头:“您很漂亮。”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天君威严,瑶音不敢离您太近。”瑶音只觉得二人的姿势令人十分不自在,便低下头,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溜。昊月索性单手撑墙,彻底绝了她想溜的念头。 “抬起头来。” “不太好吧?”瑶音心中腹诽:“如若抬头,自己的额头定会碰到他的下巴,和上神接触,会折寿的……” 瑶音迟迟没有回应,昊月微微抬眉,挑起她的下巴。二人近在咫尺,瑶音蓦然睁大眼睛,惊讶地发现昊月的瞳孔近看更加艳丽。但是美则美矣,与寻常人却有些不一样。 他的眼睛里……没有感情。 瑶音突然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下一刻,昊月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墙上,沉着声音说:“我看得见。” 瑶音这才惊觉自己实在太放肆了。她挣扎着想要缩回手,手却被他牢牢地握在掌心。 昊月将她的手掌反过来,手心朝上,露出了那枚凤族的天奴印记。他收回撑墙的右手,用右手的食指指尖轻轻在她的手心打圈摩挲。 瑶音大惊,下意识抬起腿,一脚踢在他的腿上。 昊月脸色一变,看着她有些惊讶。 自己刚刚干了什么? 打了天君? 告诉我,这是梦吧? 一定是的…… 瑶音在心中呐喊,面色惊惶失措,半晌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昊月抬起手,想要安抚她,告诉她没关系。谁知她猛地一惊,索性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磕头求饶道:“陛下恕罪!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对、对不起……” “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昊月摇头失笑,肩膀微微颤动,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她,淡淡道:“究竟我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害怕?” “回、回陛下的话,您姿态高华,不怒自威,我只是太过敬仰您了,所以……所以……” 瑶音说话的同时,发现昊月似乎蹲下了身子,内心更加惊讶了。她轻轻地抬起头,便见他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 他的眼眸因过于纯净,而显得有些无辜,好似在说:“编,你接着编。” 瑶音编不下去了,索性低下头,让自己整个上半身趴在地上,摆出一副要打要杀悉听尊便的模样。 良久,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紧接着,眼前人缓缓站起身,他雪白干净的靴子向后退了一小步,便转身向大门走去。 瑶音这才敢抬头,眼里却只能看见昊月高大伟岸的背影。“咯吱”一声,门开了,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门边。大殿复又恢复平静,似乎周身所有的压力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不见……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五章 天君(7) 瑶音离开大殿的时候,已经到了午时。她在殿上跪了半宿,已经累得胃口全无。当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房间时,却发现房间正中的竹榻上斜斜倚着一个人。他面覆白绫,手里却捧着一本书。正是消失了一日一夜的紫宸。 “紫宸?”瑶音心一惊,旋即大步走过去,一把将书扔在地上,说:“你去哪里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我找了你一晚上!” 紫宸有些懵忪,半晌才堪堪道:“我迷路了。” “迷路了?迷了一整日?” 紫宸颔首:“清净天中云雾多,记不清路。” “罢了,回来就好。”瑶音看了他半晌,见他的鞋袜上沾满了泥土,想着他也是受了苦,便长叹了一口气,原谅了他。 “你怎么了?似乎不大高兴?”紫宸牵过她的手,让她在塌上落座,他一边理她凌乱的衣冠一边说:“有人欺负你?” “你再不回来就见不到我了!”瑶音恶狠狠的说完,眼睛一红,隐约有要落泪的架势。但是她到底忍住了。她没有在人前哭的习惯。 紫宸轻轻叹气,坐在她身侧,安静地等她诉苦。 瑶音本想发牢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妄议天君似乎不大好。 她看着墙上挂着的三清宝象,突然双手合十,哀求道:“求三殿赶紧把昊月弄走吧!被十宴抓去当男宠也无所谓,让他加速消失吧!” 紫宸闻言一愣,蹙眉道:“你那么讨厌他?” “不是讨厌。”瑶音下意识回答: “是厌恶。” “……”紫宸面上覆着白绫,看不出喜怒,但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多言。 瑶音走到屏风后,换了自己的衣裳,梳好蓬乱的头发,带上行李便拉着紫宸往外走: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为什么?” “天君居然让我跟他去离恨天!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瑶音想起昊月清冷寡淡的神色打心眼里觉得可怕。她总觉得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天君对自己阴谋,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越远越好! “被天君看上不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吗?” “荣幸?”瑶音停下脚步,一脸奇怪地看着他,道:“如果让你去不属于你的地方,你会开心吗?” 紫宸摊手:“可是人人都想去离恨天。那里的环境比这里要好很多。” “可我并不想去。”瑶音正色道:“我习惯了底层的生活,突然让我到离恨天上去,我能受得了吗?那里没有你也没有师傅,我一个相熟的人都没有,去那里不是自讨没趣么?” 紫宸微微张开双唇,表情有些惊讶,瑶音又指了指地上的衣服,说:“你见过这样的料子吗?我从未见过。那个金冠,在空桐眼里是最起码的装扮,可我却误以为那是天后礼冠,在那群宫女面前闹出了不少笑话,我可不想自己的未来都活在攀比和不安里。我不想被人看不起。” “原来是空桐,”紫宸叹了口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你说什么?”瑶音没听真切。 “你听我说,你不需要与任何人比,你是独一无二的。” “你不必安慰我。”瑶音苦涩一笑,道:“我不会比较,可是别人会。久而久之,在那里,我会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六章 天君(8) “你不必安慰我。”瑶音苦涩一笑,道:“我不会比较,可是别人会。久而久之,在那里,我会连一个能说上话的人都没有了……我会发疯的!” 紫宸点了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别担心,我们这就离开,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 “……嗯。” 下午,昊月的仪仗队尽数撤走,宫婢和仙官一个都不留。他们的来去就像一阵风。风过无痕。让瑶音都觉得这两天只是做了一场梦。瑶音和紫宸去与离笙仙人告别,便踏上了去六欲天的路。 “你说,昊月究竟来清净天做什么的?”走在仙灵道上,瑶音想了许久,仍是不得解。 紫宸淡淡道:“既然上喻说视察,便只当他是来视察的吧。” “是么……”瑶音低头沉吟:“可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从清净天到六欲天有不短的距离,瑶音和紫宸准备去码头雇天马行去。但是天君驾临清净天的消息传出后,仙灵道上人潮如水,俱是上界仙人闻讯而来。繁华程度一度堪比六欲天。别说雇天马了,就连车票都全线售罄。瑶音和紫宸在码头许久都买不到去六欲天的票。 “怎么办?”瑶音撇嘴。 “飞过去?”紫宸试探性地问。 瑶音大惊摇头:“会累死的!” “……”紫宸叹气,说:“那就等等看。” “也只能如此了。” 二人在码头等了两日,仍是没有多余的马车。下午,紫宸出去了半个时辰,然后便从人群中挤来,将一张票递给瑶音说:“我买到了一张票,你先去,我随后就来。” “可是……” “别可是了,你还想救师姐的话就照我说的去做。” “那好吧。”瑶音点了点头,拿着票一步三回首,但是很快,二人就被人潮冲散,连对方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瑶音举着车票杀进人群,掌管马车的仙人本要将她驱赶,但一见到她手中的票,又都惊惧地退开,将她迎进码头最里的面,在那里,停着一辆银白色的马车。 瑶音倒吸一口凉气,觉得这马车有些眼熟,步子便有些迟疑。很快,马车里走下来一名小童子,他的手里执着马鞭和熏香。 “洗悟?你怎么在这里?”瑶音吃惊,半晌才认出那是自己的一个小师弟。 “师姐。”洗悟双手交叠,行了一礼。 “你怎么在这里?” 洗悟没有回答,而是打开车门,让开道路,请瑶音上车。瑶音见到熟人便不是那么抵触了,上车后,却见一男子坐在车中。瑶音在他对面坐下,一双眼睛不由自主地在他身上打量。 他的全身都隐在斗篷里,看不见脸,只能看见他殷红浅薄的双唇和白皙清瘦的锁骨。 这一副孤清高寡的气度,怎么,怎么那么像昊月呢!? “姑娘看够了么?”斗篷男扬起嘴角,语气里带着戏谑。 他一开口,瑶音立时如临大敌。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的仪仗队都死了吗?竟来此处与我们挤作一道!”瑶音的感觉没有错,眼前人正是闲的蛋疼的昊月。 昊月淡淡一笑:“三十三重天大好河山,下三天的路程独自走走也是不错的旅途,我要去六欲天参加元帝大婚,姑娘呢?” “师姐要去翊圣府领罪。”不等瑶音开口,洗悟抢先道。 昊月点了点头:“如此正好,你我同路,启程罢。” “不用了……”瑶音正要下车,洗悟却眼疾手快的关上车门,一扬马鞭,马车便向前疾驰而去。瑶音一个没坐稳,跌在了昊月身上。他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熟悉又莫名。 昊月刚想扶起她,瑶音便撞鬼一样弹开去:“陛、陛下恕罪,我不是故意的!” 昊月摇头:“无妨。” 马车前行之后,昊月便摘下斗篷,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车里很宽敞也十分精致,但是气氛一度有些尴尬。嗯,其实只有瑶音一个人在尴尬。瑶音看着这张完美的容颜近在咫尺,心中五味杂陈。 中途,瑶音实在被这诡异的气氛压得难受,便走出马车,与洗悟坐在一道。 “你怎么在这里?”瑶音再次问他。 洗悟摇了摇头,满眼兴奋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被天君提拔做了他的掌宫。” “掌宫?”瑶音一愣:“那空桐呢?” “空桐是谁?”洗悟一脸问号。 “就是之前那个掌宫。” “哦,她啊。天君说她不接地气,罚去下三天看守枯井了。” 闻言,瑶音内心更觉不安。 她是不是漏了什么东西? 这事情的发展有点发人省醒呢? 就在瑶音一脑袋问好的时候,天马疾驰,不多时便飞上了六欲天。 六欲天繁华依旧,车水马龙,应接不暇。 “瑶音就此拜别。”瑶音正儿八经朝昊月行礼告别。 昊月微微一笑,将她扶起,指了指一旁的酒肆:“天色不早了,一起用晚餐?” 瑶音摸了摸肚子,是有些饿了。可是,天君……他能吃路边摊? 昊月见她不答话,径直牵起她的手,走向酒肆。酒肆就在街边,正对了一颗常年开花的桃树。此时铺子里没多少人,但都穿着娟白的斗篷,质地上乘,可与昊月的比起来还是有明显的差距。 卖酒仙十分貌美,三人要了一壶茶,三碟小菜。待她上完菜,顺势便摸上了昊月的手,“这么多年了,数你的扮相最像了!” 昊月削葱的指尖在快要被她碰到时,嫌恶的躲开了,“走开。” “哟,脾气不小,你扮成这幅模样不就是想学天君勾引我么?天君的面子我也不给,如今对你侧目,你应感到荣幸才是。” 昊月闻言,头都没抬,倒是一旁的瑶音和洗悟吓得一身冷汗。 昊月和卖酒仙的故事早已传遍了四海八荒,没想到还能在同一时间见到男女主人公,可实情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昊月会调戏她?昊月比她漂亮千百倍好不好?”瑶音腹诽,只希望卖酒仙不要死的太惨。 “你真无趣,我……”卖酒仙说到一半,突然再说不出一句话,无论怎么都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瞪大了双眸不可置信的看着昊月斗篷下露出的一角,然后便跪倒在地,再不肯起身。 “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洗悟双目一瞪,卖酒仙立即颤悠悠地起身,再没出现。 昊月转过头,夹了一块肉放到瑶音碗里,对瑶音淡淡一笑:“吃饭。” 瑶音闻声抬头,不禁看痴了。 这么漂亮的人……看久了没有人会不动心。 餐桌上无人再说话,气氛很尴尬。 瑶音如同嚼蜡。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七章 花神祭(1) 瑶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吃完饭的,只知道半个时辰下来,昊月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什么。瑶音不得已,只能全程低着头。心里恨不得将他那双琉璃似的眼珠抠下来。只可惜,自己地位没他高,还打不过他。 用完晚饭,瑶音便与昊月辞行,独自去了翊圣府。翊圣府巍峨的红墙绿瓦被风雨吹得多有沧桑之感,如今府内外布满红绸,端得是一派喜庆模样。 时隔数日,瑶音还是一眼认出了台阶上忙碌的管家,元曜。瑶音双手抱拳,行礼作揖:“瑶音见过管家,今日特来领罪。” “你是离笙府的小仙婢?让你跑了这么许久,到底还是抓回来了。”元曜瞥了瑶音一眼,挥手招来仆从,说:“带她去见元鸿真人。” “是。” 瑶音随着仙力高出她一大截的侍卫走进府邸,一路行来张灯结彩,十分喧闹。殿里殿外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瑶音惊叹:“好多人啊……两个月前府里可没有这么多人。” “青帝嫁女儿,自当要风风光光,怠慢不得。”武仙回她。 瑶音一愣:“翊圣神君娶的是青帝的女儿风摇筝?” “正是。” 突然听闻紫宸的前未婚妻要嫁人了,她竟觉得心中有疑似窃喜,让她短暂的忘记了领罪而带来的惴惴不安。她言不由衷的感叹道:“真羡慕元帝,能娶到三界风云女神,其他人都该很羡慕罢。” “呵,其他人家可羡慕不来。两殿缔结姻亲,门当户对,是三界同欢的盛事。”侍卫一脸‘还算你有眼力界’的模样,昂首走在前头。 这时,迎面走来一位神女。神女容貌上乘,穿着十分简洁,一身青色丝衣缀一根白玉簪子,看上去潇洒干练,让人没办法将她与普通的柔弱美人归置一处。 “参见夫人。”侍卫拉着瑶音一起躬身行礼。 她就是风摇筝? 瑶音慌忙低头,而后用眼角悄悄的打量她。模样自是一等一的貌美,若给雀族公主打六分,那摇筝至少有九分。 “免礼。”摇筝帝女点了点头便快速离去了,在她的身后还跟了一众女婢,走在末尾那人十分吃力的抱着等身高的物件,衣衫单薄,面如枯槁,定睛一看,正是瑶音的师姐碧水。 瑶音立刻迎上去,轻声唤道:“师姐!” “瑶音?你怎么在这里?”碧水有些失措,连忙侧过身,似乎在掩盖什么。瑶音不顾碧水的闪躲,细细查探,这才注意到在她的手上,脖子上满是淤青,显然是被人虐/待过。 “师姐你怎么这幅模样?”瑶音大急:“都是我的错!害你承担了许多责罚,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就去求元鸿,求她放了你!” “没那么简单,你快走吧。”碧水皱眉,嫌恶的躲开,碧水未敢停留,快步追上了前人,步履蹒跚的模样看得瑶音一阵心疼。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瑶音一直都觉得碧水是最漂亮的仙女,在清净天上,她永远妆容精致,穿着最上乘的衣服,姿态高贵,步履优雅,她一直都是瑶音心中最像神女的仙女。幼时的女神因为自己而落得这幅模样,她实在无法接受。 “你还去不去了?”侍卫一脸不耐的催促。 “去,当然要去。” 瑶音心下发誓,定要将师姐救出来!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八章 花神祭(2) 侍卫带着瑶音东绕绕西走走,最终在一个雅致的小院子前站定。 “元鸿真人在此暂住,你自己进去。”侍卫说完便转身离去。 “多谢仙友。”瑶音告了个礼,便敲响了院门,很快,院子里便走出来一名小童,他打量了一眼瑶音,见她只是个下品的小仙,不由带着几分不屑地目光问:“你是何人?” 瑶音恭敬行礼,道:“罪女瑶音,特来此向元鸿真人请罪,劳仙友通传一声。” “稍等。”小童离开后,不多时便走了回来,道:“元鸿真人正与道友议事,此时不便见客,且劳瑶音姑娘稍等片刻。” “是。”瑶音不作他想,一直候在门外,这一等就等了大半个日头,大半日过去,不知道师姐又遭受了多少虐/待。她想到师姐消瘦的模样就一阵心疼,风摇筝作为世家神女的表率,却有虐/待婢女的癖好?这真是匪夷所思。 院里不时传来笑声,哪里是在议事?分明是一群八婆在家长里短。 守门的小童面无表情,就像一个蜡像,立在那一动不动,瑶音狐疑,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现他居然睁着眼睛睡着了!瑶音当下便绕过他,直接闯进了里屋。 三五个神女围坐在桌旁,有说有笑,见瑶音进来,皆投来注目礼。 “放肆,未经传召岂容你私闯?”坐在正中的女仙虽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扮相,但面相却十分凌厉,看起来不大好相处。正是元鸿真人了。 瑶音径直跪下,磕头道:“罪女瑶音自知犯错,求真人放了师姐,瑶音自当承担责罚,绝无怨言。” “你就是瑶音?”元鸿打量了几眼,“抬起头来。” 瑶音闻言抬头。 “呵,离笙府里净出些狐媚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天高地厚。”元鸿满目鄙夷,同四周道友调笑:“上次来了个碧水,这次又是瑶音,离笙仙人为了上位还真是不择手段呐,这样下作的女仙天界找不出第二人了。” 众人闻言,一众人等打量起瑶音,见她一身质朴毫无亮点,有些失望。 “不过这个虽然模样不错,但是未免太清淡了些。” “这你就不懂了,上次那个碧水太过妖娆不惹神君垂帘,此次当然吸取教训换个清新的来,还真是费尽心思。”元鸿嗤笑。 瑶音咬紧牙关,双拳紧握:“道歉。” 元鸿挑眉:“你说什么?” “我要您向师傅和师姐道歉!”瑶音一字一顿,“这三百年来师傅终日悉心教导,教我们的皆是治世之道警示之言,你何故在此凭白诋毁她?” “哦?那你的意思是离笙府多是如你一般的名媛?”元鸿摊手,嘲笑。 “名媛不敢当,但与上三天的大家神女相比,我也并未觉得输了什么!” “呵,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元鸿笑了笑,喝了口茶,淡淡道:“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什么?” “下月中旬有花神祭,上三天的世家女仙皆会参与,若你能拔得头筹,我就前事不计放了你师姐,并且公开向离笙仙人道歉。如何?” 瑶音强作镇定,笑道:“术法方面可能跟上三天没法比,但花神祭比的不过就是些琴棋书画的技艺,这有何难?” 四周窃笑四起,都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小姑娘,虽然此次青帝的女儿已嫁,但你也莫要小看了上三天的女神。”左侧的神女忍不住调笑。 元鸿嗤之以鼻,又道:“如若你输了,你当如何?” “但凭真人处置。” “好,够爽快,”元鸿满意的笑了笑:“这样吧,我也不要求旁的,我看你的眸子不错,如若输了,便将双眸剜给我,如何?” “眼睛是……”瑶音踯躅。 “不敢了?” “就按真人说的办。”瑶音急道:“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小小贱婢还敢提要求?说来听听。” “真人海量,小人希望在花神祭典之前,不要再虐/待碧水师姐了。” “笑话,我什么时候虐/待过她了?”元鸿一脸诧异,“我可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想是狐媚过了头,得罪了旁人。我且答应你,花神祭前护她周全。你且走吧。” “谢真人成全。”瑶音颔首作揖,退了出去。 临走时,听见屋里人一阵嗤笑:“离笙府出的仙女真是一个比一个精,一个比一个有心机。” “花神祭最是公正,三界诸神皆汇聚于此,且看她如何耍手段。” 瑶音退出门,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虚脱一般,双手已经被自己握得发红,手心里都是冷汗,她第一次见识,门第之分在上三天原是这般重要。 花神祭曾经偶然有听人说起,但诉说之人皆是一副向往的遥不可及的模样,瑶音觉得今日自己确实是冲动了些,可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何能收回?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十九章 花神祭(3) 瑶音有些无力的走出翊圣府,在府外遇到了洗悟。 洗悟拿出一串钥匙,对瑶音说:“六欲天因元帝大婚,处处都没有房间,我将那卖酒仙的铺子买下,你暂住在那里,也算有个落脚之处。” 瑶音感动不已,一把抱住他,带着哭腔道:“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好师弟!若我能平安度过这一劫,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察觉到道路拐角处有一抹犀利的冷光射来,洗悟连忙挣脱开来,干笑道:“天色不早,师姐快去休息吧。” 瑶音重重点头,接过钥匙便凭着记忆走去了酒肆。酒肆开在翊圣府的后门外,与翊圣府只隔了一条街。院里有几间房,最大的那间主人房里已经收拾一空,推开窗户,可以看见一池荷塘。景色十分宜人。 时值傍晚,太阳西晒,日头正旺。瑶音虽已疲累至极,但看着这幅景象发现就算睡也睡不好,索性决定外出逛逛。花神祭,怎么想都是件麻烦事,需得早做打算。瑶音在附近的街上游荡,挑了间看上去不那么高端的裁缝店走进去。 “老板娘,你这有没有花神祭可以穿的裙子?” “哟,姑娘模样真俊,您算是来对地方了!我这做礼服可是出了名的好!” 老板娘笑逐颜开地将她迎进里屋,里屋的四周置了若干柜子,老板娘掐了一个响指,柜子便应声全都打开了。每一个柜子都挂了一件精致的礼服,虽然没有空桐给的那件华丽,但表面上看去也没差太远。掌柜取了一件鹅黄的缎面珠光儒裙来,笑道:“姑娘天生貌美可不能埋没了这幅好皮囊,穿我们家的衣服参加花神祭最适合了,一准能相上个好夫婿!您试试?” “嗯!”看到满屋子的漂亮衣服,没有哪个女人会不心动,瑶音内心早已跃跃欲试。掌柜的唤来两名奴役,伺候瑶音梳妆。换上礼服,再绾了一个弯月髻,瑶音就像变了一个人。 “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仙子摇身一变成女神了,”掌柜的眼前一亮,止不住的夸赞,“喜欢么?” 喜欢! 瑶音面色平静,强压住心中的欢喜,淡淡道:“这件多少钱?” “不贵,只要这个数。”掌柜的竖起三根手指。 “三百?!”瑶音大惊。 “三千。”掌柜微笑:“是付现还是银票?” “……”瑶音尴尬,想了想自己可怜的积蓄连一只袖子都买不起,无力的围着镜子转了几圈,道:“我觉得这个料子摸上去不是很好。” “这是市面上最好的华光缎,怎么会不好?” “……太富贵了,不大适合我。” “您穿着很好看呀,而且,这已经是最低调的了!参加花神祭谁人不是隆重其事,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穿身上?要的就是高贵端庄艳压群芳,没有气势的衣服怎么能烘托姑娘的美貌呢?” 瑶音咬了咬牙,无奈摊手:“我没有钱。” “……”掌柜闻言,脸立刻变得凝重了,似在思索什么。 “瑶音告退。”瑶音叹了口气,顾自脱下了衣服,将它们摆放整齐,抱歉的看了掌柜一眼便起身离开。 “等等,”掌柜的叫住她,“你是离笙府上的瑶音么?” 瑶音狐疑点头,“你认识我?” “一见你便觉得眼熟,果然是故人,”掌柜的叹气,“是时候物归原主了,你跟我来。” 瑶音虽然内心疑惑,但仍是跟她上了阁楼。阁楼里光线昏黄,只在最里面放置了一个衣柜。掌柜的锁上门,阁楼便伸手不见五指。随后,她走过去打开衣柜,霎时房间内便光彩四溢。 只见衣柜里静静躺着一件五彩的衣衫,衣衫上缀了上百种花朵,本该是杂乱无章的颜色,却在它的搭配下显得并不突兀,各种花朵交相辉映,自它身上发出的彩光可与明月争辉。 “这是当年花神留下的衣服,名唤霓裳,便送与姑娘参加花神祭奠罢。”掌柜一脸憧憬的抚摸着霓裳,可手指却始终未敢碰触,好像碰到了就会碎一般小心谨慎。 “瑶音何德何能……” 剩下的话,瑶音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她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画——万花丛中,自己身穿‘霓裳’巧笑嫣然,美不胜收。 “……这是我?”瑶音一脸呆滞。 掌柜摇了摇头:“这是花神夜九。” “太像了……”瑶音走近画像,忍不住惊叹。 “我叫离辰,是离笙的师妹,”掌柜的思绪飘远,缓缓道来:“彼时我们一同飞升,那时的我们年轻气盛,志向高远,但现实却让我们受了不少上位仙家的闲气,后来听说白帝办了花神祭,如若拔了头魁,便可直接受封上神,再不用在底层游离。” “于是我托了不少关系,终于有资格参加祭典,但是进去之后我才明白,我等同上三天的神女根本无可比之处,接连遭受打击于是我便想走捷径。” “那时你的师父离笙仙人已经升到月府做了掌事,可以说前途一片光明。我央她带我到禁地玩耍,然后我们见到了死去的花神……她静静的在棺椁里,就像睡着了一般。可是她们都说花神失了魂魄,就算尸身保存得再好也是活不过来的。”离辰看了瑶音一眼,继续道:“听到这里想必你已经知晓自己的来历?” “你的意思是……我是花神转世?”瑶音不确定道。 “不错。”离辰郑重点头。 “不可能!”瑶音急道,声音变得有些颤抖,“我是梧桐树上结的果,不会有前世,我不要当别人。我只是我。” “我本也不相信,可与离笙仙人通过书信,看到你的画像后,也不得不信了。”离辰叹了口气,看了眼画像,道:“越长大越相像,如今已是一般无二。” 瑶音仔细打量起画来,只见画像右下角写了几个烫金的小字:“赠予吾妻夜九”,在字的旁边还有两个小字,由于太小不好辨认,细看之下才看出那是“昊月”。看到这里,瑶音胸口一滞,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可转念一想,也终于明白为何天君会一眼就相中自己,对自己百般不同原是认错了人。 “这两件宝贝原是存放在月宫中,是我偷偷盗取而连累你师傅被谪贬清净天,当我看到她被送上诛仙台碎石的时候,我才幡然悔悟,如若老友皆去,我有什么脸面穿着这身衣服参加花神祭?于是这件衣服一直被我保留在此,如何处置也成了一番难题。”离辰拉着瑶音的手,细细诱导:“如果是旁人穿了它,一定会被当成小偷重责,可若是你穿着它,绝不会有人敢质疑。一来我出手了这块烫手山芋,二来花神之位必然落入你手,到那时受封上神,将会对离笙府上下带来无上殊荣。” 且不论瑶音的身世与否,她内心其实早已对那件衣服动了心。她明白,凭自己的能力绝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件可以与之媲美的衣服,不,该是整个三十三天都找不到第二件了。 “那便多谢离辰师伯了。”瑶音细思片刻,发现这是唯一取胜的法子,便点了点头,将‘霓裳’小心的装在箱子里带回了酒肆。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章 花神祭(4) 瑶音回房后,将衣箱妥善安置在了衣柜最底层,洗漱完毕刚想和衣睡下,便发现房内有另一人的呼吸声,呼吸均匀,没有敌意。瑶音找了一圈,最终来到床前,掀开被子,看到了床/上睡着的紫宸。 “紫宸?你怎会睡在这里?”瑶音有些惊讶,吵醒了浅眠的紫宸。 紫宸睡眼惺忪,带着倦意答道:“近日积压了太多事情,处理得有些累了就睡了。”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瑶音睁大了眼睛,十分惊讶。 紫宸扬起嘴角,道:“现在六欲天中,谁人不知清净天的小仙女瑶音扬言要夺花魁?同翊圣府中人打听一二,便知道了。” 不提花神祭还好,提起来瑶音就头疼。 瑶音撇了撇嘴,哭丧着脸说:“哎,今日你若是在我身边就好了,我应该就不会那样冲动了……”瑶音坐在床边,牵着紫宸的手,呆呆道:“我居然拿你的眼睛做赌注,万一输了……” “怎么会输?”紫宸拍了拍瑶音的手,说:“你当对自己有信心。” “你说得轻巧,花神祭里群芳争艳,虽然这次摇筝不参加了,但是三界美人不计其数,哪里轮得到我?而且人人需得穿正装,那种能朝见天君的礼冠,我这辈子也就见过一次,”瑶音嘟囔:“六欲天物价贵的离谱,我把存了数年的小金库翻了个底朝天也买不起一颗玻璃珠!” “这个交与我来办,我会给你这三界中最美的饰物。” “你?”瑶音看了一眼紫宸穿来的粗布麻衣,一脸狐疑。 “我好歹是凤族中人,这么不相信我?” 瑶音大惊,“凤凰族已经很穷了!你可千万不要跟家里人伸手!他们会觉得我这个媳妇很难缠!” “……媳妇?”紫宸微微一愣。 瑶音咳嗽了一声,脸色微微发红,道:“至少他们会这样认为。” 紫宸微微张嘴,浅浅一笑,话锋一转,又道:“你不要太在意。花神祭不过是羲和弄出来祭奠花神的节日,别人也许要费尽心思夺人眼球,但是你不需要。” “为什么?”瑶音沉下脸:“就因为我像花神?” “你知道夜九?”紫宸一愣。 “人人都说我像她,就连你,”瑶音幽幽地看着他,“也认错过。” “傻瓜,”紫宸单手抚上她的脸颊,柔声道:“别想太多,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真的?”瑶音急道:“如果你对我好,一定不是因为夜九,对不对?” “嗯。”紫宸轻轻颔首,让瑶音心中稍稍放心。 “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去隔壁房间歇息。”紫宸刚要下床,瑶音便将他摁了回去:“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还跟我客气?你睡在这里,我去客房!” 瑶音说完,大步走了出去。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一章 花神祭(5) 翌日清晨,天还没有大亮,瑶音便被一阵嘈杂声惊醒。她走出房门,便见前方天幕红光闪现,紧接着,紫徽上神制的祥云红透了半边天。鼓吹喧阗,礼炮齐鸣。 瑶音这才想起,今日是元帝翊圣的大婚之日。 青帝嫁女儿,众神给足了面子,就连天君也特命以帝女之礼送嫁。天空中透红的火烧云,延绵不绝,从离恨天一路烧到了翊圣府前。翊圣府前院里已经人满为患,水泄不通,瑶音如何也挤不进去,只能远远瞧见花驾从天边缓缓而来。八匹天马昂首在前,六十四人抬驾,三十六名女仙随侍在侧。 这么大的场面,千万年来确实从未出现过。 “你们快看!元帝出来了!” 突然,前方爆发出惊天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姑娘们红着脸尖叫,已经盖过了礼乐的轰鸣。在人群的欢呼中,翊圣身披战甲出现在台阶上。他一身英武,气宇轩昂,浑身上下散发出淡淡的红光——他本是司战之神,火焰是他的力量源泉。 不多时,摇筝帝姬的花驾来到殿前。翊圣不顾礼节,径直踏着红光走到花驾前,挑开了帘子,将新娘打横抱出,大红的盖头被他扯了去,露出摇筝格外美艳的脸。 “吾妻貌美,何故遮了脸?繁文缛节乃是凡人之事,我要这漫天神佛一同见证,我以娶你为荣。”翊圣一脸自负,抱着摇筝走进府中。 正殿里的成亲礼便不是瑶音这等围观群众能见到的了。瑶音伸长了脖子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本想着撤退,可四周此起彼伏的八卦声却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听说青帝、白帝都来了,怎么不见天君?” “陛下与元帝本就不睦,不来也正常。” “可我怎么听说,天君消失了两个月,是看上了清净天的一名小仙女?他这会儿没准还在清净天呢!”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姑妈的表弟的夫人的师傅在离恨天上当差,他亲口对我说,天君在凡间结识了一名小仙女,陪她玩耍俩月未归,他还为了那小仙女,将满宫女官遣散了!” “天呐!昊月竟然爱上了女子,我觉得自己失恋了……” “我也是……” “我也失恋了!!”周围响起一阵哀叹。 听到这里,瑶音疑惑,细想之后只觉脑子里‘轰’地一声便无法再思考。 昊月两月不曾出现,莫不是……紫宸就是天君? 瑶音背脊发凉,手心满是冷汗。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瑶音的右手。瑶音惊愕回头,入眼的便是紫宸温润如玉的面孔。 若是平常的她定然已经笑逐颜开的回握住他,而今她只觉得更加紧张了……她为何从未想过,紫宸的黑发若换成银发,再加上淡淡月辉,那便与昊月一般模样了! “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抖?是不是病了?”紫宸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瑶音心神恍惚,一个都答不上来。 “我没事……”她只是有点胸闷气短,无法呼吸。 “真的?” 瑶音勉强挤出一个微笑,“真的。” “那就好。” 四周的小仙还在乐此不疲的八卦着。 “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天君,哎~~”一众女仙感叹,“不过还好,今儿见到了元君真容,不枉我子时就来排队了!” “你说天君为什么不来?” “怕失了面子呗。” “失什么面子?” “白帝一直嘲笑天君和元帝是万年老光棍,如今元帝大婚,天君落了单,参加婚礼不是平白招人笑?” 四周议论四起,瑶音偷偷瞄了眼紫宸,他的眼睛仍覆着白绫,看不出喜怒。她很想把白绫取下,看看他的眼眶里,有没有如天君一样,缀着一双琉璃般的琥珀色眼瞳。 可是她不敢。 如果真的是那样……那岂不是说明,天君的眼睛在自己的身上? 这……简直太可怕,太匪夷所思了!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瑶音踯躅半晌,终是忍不住嗫嚅道。 “没有。”紫宸扬起嘴角,没有半点迟疑。 瑶音点头,对他说:“婚礼看不到了,我们走吧。” “好。”紫宸转身,牵着瑶音往人群相反的方向走。 紫宸的背影高大伟岸,青丝如墨垂落肩头,瑶音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更觉惴惴。以前只当紫宸是只凤凰,天生的贵族,故而气质高贵,步态优雅。自己竟从未将他想做旁人。但是当她心中有了稍许眉目之后,竟然连背影都觉得这般相似。 而今,到底是也不是,瑶音也拿捏不稳。 不是最好,如果是…… 传说天君是只笑面虎,皮笑肉不笑,且最是小气。位高如三殿者,不过是调笑了他几句便被罚了禁闭,那自己…… 她打过他多少巴掌来着?几十?还是一百?好像有两百吧? 瑶音望天,无语凝噎,内心犹如一万头花君宴狂奔而过。 ……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二章 花神祭(6) 瑶音心中有了猜测,便多少有了敬畏之心,不论紫宸去哪里,她都不问,只一味的跟着他去。她发现,自从自己认识紫宸,这些日子以来便甚少再做那个梦。她也没办法想象,温柔如紫宸,会对自己狠下杀手。 接下来的一整日,紫宸带着瑶音在六欲天逛了一圈。六欲天几乎大半的人都去了翊圣府观礼,所以其他美丽的地方几乎就看不到什么人。他们去北部的天池看飞鱼游在空中,去东部的碧落渊看灵犀草种子如蒲公英飘落,在南部的紫薇花园里喝了下午茶,也走过西部的大雪山,听雪精灵唱歌。 “这里真美。”瑶音站在雪山之巅,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雪,由衷感叹:“如果我会画画,真希望能把这里画下来,永远留存。” 紫宸淡淡一笑:“画中之景到底不及真实之万一,你想来随时都可以。” 瑶音没有得到宽慰,反而侧过头,一脸郑重地问他:“你会画画吗?” 紫宸摇了摇头:“许久没有画过了。”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声音也近乎飘渺。瑶音看着他这副模样,突然想到了“赠予吾妻夜九”的那一副昊月所作的花神画像,心中似乎有一处地方在隐隐作痛。 “你怎么了,突然脸色这么差?” 瑶音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好。” 紫宸没有问什么,只遵照她的意愿,将她送回了酒肆。 傍晚,用完晚饭,见瑶音始终有些闷闷不乐,紫宸忍不住问她:“今天不开心吗?” 瑶音单手撑着头,看着紫宸近在咫尺的脸,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这张脸像极了梦中人,可她打死也不相信紫宸会伤害她。一个愿意为了自己丢掉性命的人,又怎么可能会亲手要了自己的性命? 她的左手不自觉的覆上他眼前的白绫,细细摩挲,淡淡开口道:“紫宸,你觉不觉得,虽然我们只相识两个月,却像认识了许多年?” 紫宸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我觉得心痛。”瑶音捂着胸口,想起那个梦靥,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心痛?”紫宸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会心痛?” 瑶音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安,着了魔似的说道:“我只要想到我们会分开,我的心就很痛。” 那个梦境实在困扰她太久太久。 “我们不会分开。”紫宸摇头微笑:“只要你想,这三十三天的每一处地方,我都会陪你去。” 紫宸的声音很好听,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是他的声音却分外温柔和笃定,瑶音的心却更觉得空洞了……从爱生忧患,从爱生怖畏,情爱是把双刃剑。紫宸对她越好,她就越觉得害怕。 瑶音顿了一会,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对我好……是因为我长得像那个叫‘夜九’的姑娘吗?” “不。”紫宸轻轻摇头:“你不是她。” “哦……”瑶音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但转念一想,又说:“其实,就算是因为这个缘故也没有关系,无论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对我好,我记住的都只是你的好。这已经足够了。” 瑶音惴惴不安,虽然紫宸面上始终带着微笑,但她知道,以他的性子,只怕有事也只会藏在心里,什么都不说。 瑶音生怕他心里有负担,抑或不相信自己,又接道:“如果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你只要与我说一声,我绝不会纠缠你。我会由衷的祝福你。” 紫宸安静的听她说完,微笑:“说完了?” “……嗯。” “很晚了,快去睡吧,接下来你有的忙了。” “嗯?”瑶音有些疑惑,不大知道这句‘有的忙’是什么意思,但因自己一看见紫宸的脸就觉得心痛,便也如蒙大赦一般听话的回了房。 当晚,瑶音一夜都没有睡好。 梦里的紫宸温柔如水,跟在自己的身后,一句一个‘师姐’叫得十分欢快。 梦里的他眼睛完好无损,双眼里那对琥珀色的眼眸明亮而深邃,不似昊月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瞳,美得那么不真实……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三章 花神祭(7) 翊圣大婚后的第二日,摇筝便带着四名婢女出现在瑶音的门前,她双手叉腰,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你就是瑶音?” 瑶音楞楞点头,躬身行礼:“瑶音见过姑姑。” “别叫我姑姑,太老气。”摇筝皱眉,悉心打量了瑶音几眼,便低头沉思,喃喃自语道:“奇怪,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瑶音查探了一番,并未发现自己衣饰妆容有何不妥,“敢问上神,哪里奇怪?” 摇筝凑近她,细细端详,良久才摸着下巴咋舌:“像,真像。” “像花神?” “你知道夜九?” 瑶音点头:“很多人都说我像她,但我没有前世,只是一颗无根的仙果。” 摇筝睁大了双眼,看怪物似的看着她:“像你这种下三天出身的仙子,想要夺魁简直是痴人说梦,真不知你从哪来的底气,敢同元鸿真人打赌?” 瑶音有些失神地看着眼前的神女,道:“事情的起因本就是我的错,为了救碧水师姐,哪怕豁出命去也不冤。” 她话虽如此,可内心已然哀叹不已:摇筝帝女虽然穿着低调,步态悠闲,可就算是随性的动作看上去也十分典雅,光是上神的那分浑然天成的气场就能把自己甩到天边边去。她才是当之无愧的三界风云女神。而自己这般贸然跑去花神祭,分明是去丢人现眼的! “你是那贱婢的师妹?”摇筝蹙眉。 瑶音闻言抬头,不卑不亢:“我是碧水的师妹,不是贱婢的师妹。” “罢了,这不是重点。不管你是谁,此番我来寻你便是为了助你花神祭夺魁。”摇筝淡淡一笑,搬来一把凳子,坐在院子里,端足了一副神女的架势,随后,又命婢女拿来一把玉笛。 摇筝说:“这笛子名唤玉抚,是上古流传下来的名器,在一二孔之间有一层薄膜,气息需得穿透过去,才能发出声音,也因得这个原由,笛声比一般笛子大许多,再加上神器的法力,如若奏得好,可传遍六欲天。你试试。” 瑶音接过笛子,刚吹响第一个音,便觉得有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整个笛子都变得有了生命力一般,通体散发荧光。 “第一次吹奏就能奏响,你是第一个。”摇筝带着几分期冀和赞赏的目光看着瑶音,示意她继续吹。但是瑶音却放下玉笛,坚定的摇了摇头:“我不会乐器。” “你不会乐器?”摇筝一怔,说:“你怎么可能不会?花神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你……” “我不是花神,”瑶音郑重的打断她:“我是瑶音。” “不会就学!”摇筝环抱双手,让一众婢子上前去教导。瑶音拗不过她们,被逼着学习笛曲。一整日下来,指法什么的倒是学通透了,可吹奏出来的曲子却调不成调,歌不成歌,加之玉笛本身强大的穿透力,几乎让整个清净天的仙人耳膜炸裂。 “你赢了,我放弃你了。你好自为之。”傍晚,摇筝实在熬不住了,她掏了掏耳朵,怒气冲冲的带着一众婢女离去。瑶音如蒙大赦,抬头,却瞥见紫宸低头斜倚在门廊上,由于光线太暗辨不清脸色,可他的双肩分明在抖动——他在笑话自己。 第二日,瑶音准备去街上寻寻首饰,可谁曾想,摇筝帝女就像镇日太空闲似的,又往她院子里一坐,说:“今日,我们继续练笛曲。” 瑶音睁大了眼睛,很想问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她连发问的机会都不给,四个婢女将她团团围住,不吹就会有一顿戒尺落下。 “谁在制造噪音?” “吵了整整半月,还要吵到何时?” “被我抓到了非扒了你一层皮!”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传来,但似乎所有人都不知道笛音的源头。 其实瑶音自己也听不下去了,但摇筝帝女却似乎不到黄河心不死一般,一连半月的天天往自己这里跑。半月过去,瑶音仍是跟少了一根弦似的,怎么教都教不会。 这几日来,连紫宸都不在家中,想来也是被吵得不行了……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四章 花神祭(8) 翌日晨,瑶音醒后,发现紫宸单手牵着自己,趴在床边睡着了。瑶音小心翼翼地起身,却还是惊动了他。 她看着紫宸疲惫的脸色很是心疼,急忙摇醒他:“你怎么睡在这里?” 紫宸眨了眨眼睛,说:“这几日有些忙,只有晚上得空来看你,见你睡相太差,便守了一晚。” “睡相太差?”瑶音面色一红:“有多差?” 紫宸摇头叹息,然后示意瑶音往床里头挪一挪,自己则躺在床.上,将两条腿放在床下,姿势极尽扭曲。他撑了一会便坚持不住了,道:“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在睡觉的时候把腿搭在床下的?我帮你抬上去两次你还是往床下跑,我怕你着凉,索性守在这里。” “不会吧?”瑶音闻言,面色一阵红一阵白,相互交替,十分有趣。紫宸洗漱完毕,看了眼窗外日渐升起的日头,道:“时辰不早了,我要走了。” 瑶音点头,已经习惯了他不在的这几日。 临走前,紫宸又忍不住回头,说道:“这几日练曲辛苦了。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瑶音一惊:“你都看见了?” 紫宸点头:“我每晚都会来陪你。” 瑶音闻言,只觉心中升起一股暖流,温暖了她全身。一个人有多爱你,那他就肯花多少时间陪你。眼前人的身心全都系在自己身上,这样的幸福和归属感简直不可思议,她有什么理由畏惧旁的莫须有的东西? 瑶音慢慢环住他的腰,将额头抵住他的下巴,脸埋在他的胸口,柔腻道:“谢谢你。” 紫宸拍了拍她的背,缓步离开。 他走后,酒肆很快又迎来另一位访客。 碧水走进院门,正巧与紫宸擦肩而过。碧水看着他的背影,表情十分莫测。 “师姐,您怎么来了?”瑶音有些发愣,短暂的惊讶过后,连忙前去,握住她的手,将她全身上下打量了一遍,说:“她们可还有欺负你?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没事。”碧水摇了摇头,与瑶音一道走进屋。 进屋后,她第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玉笛。她拿起玉笛,细细端详了一番,不解道:“彼时在清净天,你的灵根乃是闻所未闻的强大,学什么都是一点就通,怎么这么一个小玩意,你却大半月都没学会?” “习武如此,但女儿家的东西……却实在提不起劲。” 碧水叹了口气,又道:“我知你志向不在此,所以故意不求上进,不思进取,可如今你已入了上界,代表的便不仅仅是你自己,更是师傅和整个离笙府,而你自己也为了花神祭奠奉上了双眼做赌注,是也不是?” “是……” “出了清净天,唯一的念想便是离恨天。为此次花神祭拿出十分的努力,就算不为嫁入豪门,也要为了自己的眼眸打算,明白吗?” 瑶音怔忡点头。 “离恨天上,门第比什么都重要,我们没有背景,更不可让他人拿住错处。莫要让虚无缥缈的感情蒙了心智,明白吗?” 瑶音不大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却也还是听话的颔首。 距离花神祭之期愈加近了,摇筝帝姬亲自调、教瑶音的消息不胫而走,瑶音的名声越来越响,俨然成了风云人物,当选了本届花神祭的热门。成为话题之后的好处便是她不认识别人,但别人都知道她。同那些年纪大关系硬的上三天神女相较,也不会少了群众基础。且这万年来,下三天的女仙从未在花神祭上被人关注过,此届可谓是人未见,名已盛。 从前历届花魁必是摇筝,今次摇筝出嫁,其他神女总算熬出了头。奸商纷纷嗅到了金钱的味道,开设外/围赌局。有一神秘人下重盘赌此次花神祭赢家乃是瑶音,到底下了多少本金商家没有透露,只道如若天族人手买一支不是瑶音的赌注,只要不是她夺魁,那便可以抱回三倍的本金。数额之大,令人咋舌。这等好事谁忍错过?于是许多神仙倾家荡产来买旁的女仙。 此次花神祭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壮观和激动人心。 摇筝请来最好的裁缝,嘱婢女为瑶音置办新衣,被瑶音婉拒了,只道欠的人情太多了,不能事事倚靠旁人,自已已经备好了衣裳。 碧水听闻此事,表示不理解:“你除了容貌之外,皆不如上界神女,若连一件能拿得出手的衣衫都没有,你怎么夺魁?” 说到此处,瑶音没有隐瞒碧水,直接将花神遗留的“霓裳羽翼”取出,七彩霞光霎时照亮了整间屋子。碧水惊得她久久不能自已。 瑶音将事件和盘托出,碧水神情激动,久久不能平复。 许久,她才淡淡道:“我的未来就交到你手里了,去到离恨天以后记得把师姐也带去。” “万事俱备,只待头饰了,”瑶音笑了笑,一脸甜蜜样:“他说过今晚会拿给我。” “又是哪位神秘人给你送礼物?你的运气真好!好到让我嫉妒得发疯!”碧水调笑了几句,见瑶音有些尴尬,才道:“好了,不逗你了,既然你有上好的衣裳,我便放心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说完,她便退了出去。 瑶音下午便没有出门。今日紫宸来的稍微晚了些,给她带来了一个精致的盒子。 紫宸似乎很着急,留下盒子便离去了。 他走后,瑶音打开盒子,便见里头装了一个精致的头冠,通体是墨色的玉石所制,看上去质地不错,但卖相平平无奇,而且在冠头似乎还掉了一颗宝石。瑶音将它拿在手里仔细端详,实在看不出其中的奥妙,狐疑道:“这个真的是头饰?怎么黑糊糊的。” “你打算用它去配‘霓裳’么?”窗外传来碧水冷冷的声音。 “师姐?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瑶音大惊,礼冠险些落在地上。 “你所谓的神秘人就是那个小散仙?”碧水推开门走进来,直逼瑶音的面颊,“我同你说过多少次,跟那些下三滥的人断绝来往,你倒好,把希望寄托在那等人身上,真是太令我失望了!” 瑶音悉心将头冠放回盒子里,淡淡道:“紫宸不是下等人。” “呵,我只问你,你到底是断还是不断?” “……”瑶音沉默片刻,摇头淡道:“如果此生有一个人,对我的影响最深远,那个人一定就是紫宸。师姐,如果你有这样一个这样的存在,你会舍得放开他吗?” “好好好……真是个好师妹,原先教了你那么多都算是白费了,我替你受的苦也都算是白受了!算我看走眼下错了注,今日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碧水盛怒,拂袖而去。 瑶音失神,呆立原地。 她很想追上去,跟师姐解释,但是她的双腿却像灌了铅,迟迟挪不动步子。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不论结局如何,不论紫宸是什么身份,她都不想再放开他了。如果这是命,她便与命运争一番。 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无愧于心。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五章 花神祭(9) 紫宸一整晚没有消息,到了第二日清晨,天光未亮瑶音便被摇筝拖起来丢进了泉池,一众人等服侍她沐浴焚香后才放她回去梳妆。 回屋后,瑶音打开衣柜,刚想拿出衣裳,却惊讶的发现,衣柜里除了自己两件灰袍外已别无他物。 瑶音强定下心神,在四周找了找,确定盒子消失之后,才坐到摇筝身边,失神道:“衣裳不见了。” “不见了?”摇筝诧异。 瑶音点了点头,一脸怔忡:“昨天我还拿给师姐看过,今天怎么就没有了……” “除了碧水,还有旁人知道么?” 瑶音摇头,“我没有告诉过第三人。”瑶音想了想,沉声接道:“我去找碧水要回来!” “来不及了,花神祭马上开始,已经没有时间了……”摇筝说着,打了一个响指,一干女仙立刻俯身跪拜。 摇筝淡淡吩咐:“去将琼华的翟衣取来。” “是。” 不多时,女仙们便取来了一件通体大红的衣裳,领口袖口和裙摆都缀绣鎏金龙纹,豪华程度让瑶音咋舌,就连霓裳也比不上。 “这是礼服吗?怎么像……龙袍?”瑶音看着那件衣服,直觉得心发慌。通体用色高调且形状多显男儿气场,绝非寻常女子可以驾驭,这感觉……就像是帝王在登极之时所用。 摇筝漠然颔首:“这就是龙袍。” 瑶音大惊:“我穿这个不合适吧?是不是太夸张了?” “哪那么多废话,不想输就穿上吧。”摇筝睨了她一眼,一脸冷漠。 “哦……”瑶音垂头,任婢女将它往自己身上招呼,本以为穿戴会很繁琐,却没想质感厚实的大氅穿在身上不过就两层,但她丝毫不觉寒冷,反而是说不出的舒服。 摇筝围着瑶音转了一圈,淡淡道:“虽然这衣服的气场不大适合你,但现在好歹也算能看了。” 瑶音疑惑:“敢问上神,这是哪家神女的衣服?” 摇筝见她一脸好奇,便压低了声音,低声道:“帝君,琼华。这是她登基时的礼服。”摇筝悄然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 瑶音闻言,呆立当场。 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被卖了…… 瑶音整理好仪容,在一众女仙的带领下,穿过几条小巷,走过几条长廊,最终来到了翊圣府正殿。 一路上众神侧目,神色惊羡。 瑶音已然一副上神模样,尤其那一身惹眼的红衣更为她增添了不少英朗与俊逸,看上去气场十足。 今次花神祭恰逢翊圣大婚,所以将地点定于六欲天的寒衣殿。六欲天本就繁荣,再加上花神祭每逢百年举办一次,此次盛况尤其空前。 苍穹满是各家仙神的马车座驾,也多有为了博眼球之人骑着鬼族妖兽疾驰而过。 瑶音术法不精,若单独出行恐怕会有危险,于是与元帝夫妇同乘一部马车,向巍峨山顶驶去。 寒衣殿前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宽阔的广场上俱是想趁机蒙混进入后殿的仙族小辈,三殿的车驾无人敢冲撞,于是几人一路平稳抵达了目的地。 大家见到元帝的马车便纷纷让出一条道,翊圣牵着摇筝下车,围观人群皆是一副欣羡的模样,他二人痴缠千年的情爱纠葛终于尘埃落定,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紧接着,瑶音低眉顺目,不疾不徐的跟在后面,人群立马爆发出惊天的欢呼。 “那是瑶音吧?” “是了是了,就是她,那双眼睛可漂亮了!” “瑶音加油!为我们下三天争口气!” 口哨、尖叫声四起,瑶音受宠若惊,与他们一一行礼问好。 “把你的骄傲捧住,可千万别摔碎了。”摇筝走在前头,对瑶音的行径嗤之以鼻。以往花神祭,大家都是来看她的,今次备受冷落,不免有些吃味。 瑶音对她的嘲讽只当没听到,继续欢脱的点头道谢。 不多时,一行人便来进入到了正殿。从正殿穿过,后花园里,有众多神女三五成群站在一起,她们或池边梳妆,或在迎风舞剑,也有抚琴弄筝读书之人。应接不暇。 神女众多,但也没一个特别出众的。全场观望下来,反倒是瑶音衬得最为抢眼,那身火红大氅着实为她加了不少分。 翊圣偷偷瞄了几眼,笑道:“瑶音真是让人惊讶,模样像花神,气泽却像琼华,也不怪昊月喜……”翊圣说到这里,摇筝狠狠瞪了他一眼,他这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似的,闭上了嘴。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六章 花神祭(10) 花神祭的评委共十人,每年都有不同,他们有可能是神君,也有可能是寒衣殿中的扫地门童。他们怀中揣有玉牌,到今夜子时为止,获玉牌最多者获胜。 摇筝将规则说与瑶音之后,翊圣便携着摇筝下去休息了。 每位神女身边都围了一众仙人,大多都是生面孔,应是从上三天下来的神君,所以她一个也不认识。 瑶音落了单,不免显得有些势单力薄。她在池岸旁的秋千上落座,瞧着这满园春/色,真真是景美人更美。讲真,她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该做什么? 去哪里找握有玉牌的人,并且从他们手中得到玉牌? 瑶音有些无所适从,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瑶音坐在池边发呆,火红的一群和墨玉发冠,给人的感觉大气磅礴,与所有人都不大一样。围观她的人不在少数,但没有一人会上前来,更不要说有人会送给她牌子。 一切似乎进入了死局,直到有一个奶孩子颤颤巍巍的走出来,递给她一支粉红的玫瑰花,说:“你比这里所有人都漂亮。” “谢谢。”瑶音坐在秋千上,灿烂一笑,那一瞬间,仿佛连玫瑰都被她比了下去。孩子很快被人抱走了,但越来越多的人走近了瑶音,将手中的花送给了她。 瑶音被人群团团围住,身下堆满了鲜花,人气之高令人咋舌。 瑶音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就在这时,远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惊天的呼喊:“白帝、青帝驾临寒衣殿了!” 没有人再围绕着瑶音,而是纷纷调转步子,向着人群最密集处而去。 白帝经常在下界流连,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青帝甚少出现,许多人都没能得见其容颜,好奇也是自然。 瑶音也不例外,起身提着裙子往五层楼高的宫殿走去。 等她好不容易挤进人群,才发现驾临的不止是白帝、青帝。 人群中,有一雪白的身影缓步而来,人们屏住呼吸,微张着嘴,迟迟做不出下一个动作,甚至忘记了自己现在在哪里。只因那人,只存在于画中。 天幕中星河流波,繁星璀璨。四周琼楼玉宇,花木扶疏。清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轻响,吹落一池桃花,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青帝太一,白帝羲和二人站在花灯下,轻声攀谈。元帝翊圣则环抱双手靠在一旁的树干上。 昊月带着一队侍卫女官,走过花灯千树,穿过妖冶回廊,身上挂着的珠玉与星火交相辉映。他每次出场时,一个字都还没说,就能吸引在座所有人的目光。 昊月抬手挑起阻拦了前路的桃花枝,最终来到三帝身边。 除青帝太一外形年迈之外,昊月、羲和、翊圣皆如明月之姿,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明亮。 四帝穿着同样白底绣金纹的朝服,同站一处。这是千百年来第一次。 所有女子都屏住了呼吸,看痴了去。男人们则从心底发出敬畏,纷纷躬身作揖行礼。 “是天君……是天君昊月!”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才将众人从惊艳中唤醒。 “如此近距离接触,我闻到他身上的熏香了,是凤樨梧桐!” “才不是!明明是荼靡香兰!” “天呐,他对我笑了,我要晕了……” 昊月所经之处,花痴倒了一地。瑶音也不例外。 昊月从来不参加花神祭,这还是千万年来头一次,瑶音觉得自己很不幸,这么低的概率都被自己遇到了! 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过来,瑶音逆着人流,几乎是手脚并用,才吃力地爬了出去。但是她许久的努力终究化作了白费,旁人一句话,一个动作,便让她再次成为了焦点。 “瑶音在哪里?”昊月问翊圣。 翊圣抱着手臂,冲着瑶音离去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人群中,最红的那一个。” 昊月转头,便见不远处的台阶上,瑶音跌坐在地,拿着手绢气喘吁吁地给自己扇着风。 人们对天君的热情已经将她淹没。 她真的很累。 从昊月的嘴里听到了瑶音的名字,人们顺着昊月的目光望去。感受到周身气场波动,瑶音下意识抬头,便见人群自发的为昊月让了一条道来。而那条道的尽头,似乎就是……自己。 昊月并没有下一步行动。 他看了瑶音一眼,便转开头去。 那如琉璃般的眼睛里,甚至闪过了一丝厌恶。 他不喜欢瑶音穿这样的衣服。 “你干的?”昊月看着翊圣,目光凌厉。 翊圣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青帝呵呵一笑,出来打圆场,道:“陛下,这件翟衣的样品,一直在摇筝那里,我相信,她此举只是玩心大起,请您不要怪罪。” 昊月沉着脸,没有回答。 白帝也劝道:“好不容易露次面,不要这样严肃。来,笑一个。” 昊月淡漠地瞥了三人一眼,转身走了。他的仪仗队便也一言不发的跟上去,一行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昊月惊鸿一现,问了瑶音的名字,而后又对她露出了明显的厌恶,这让瑶音如坐针毡。在众人疑惑和厌恶交织的目光里,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仿若成了一个十足的罪人。 昊月离开之后,白帝注意到了她。他的目光落在瑶音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也沉下脸来,就像……在看一个冒牌货。 白帝曦和蹙眉道:“她不是夜九。” 青帝沉思:“像,又不大像。” “看来这张脸是福是祸,还不好说。我先去陪摇筝了,等午夜出结果时,我再带摇筝过来。”翊圣无所谓的耸耸肩,又对太一道:“告退。”说完,翊圣便提步离开。 翊圣和青帝虽然是姻亲关系,但到底也是同级之人,在外人面前,微微点头便算是行了礼。 四周仙人低头,恭送元帝离去。等他彻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后,大家便又想起瑶音来,但此时,台阶上已经没有了她的身影。偌大的花园中,人来人往,却再也找不到那一抹鲜红艳丽的身影。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七章 花神祭(11) 寒衣殿后花园西北角,在荷塘的尽头,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通体雪白,枝干如冰晶般晶莹剔透,叶子却是雪花一样白洁。这棵树有上万年的历史,名叫寒衣。寒衣殿由此得名。 此处位置偏僻,没有人会到这里。瑶音靠在寒衣树干上,胸口大力地起伏。 她一路小跑至此,已经身心俱疲。 一方面要提着火红的裙摆,小心翼翼才不至跌掉。一方面,又要谨慎的绕过人群,神不知鬼不觉的失踪在大家的视野。虽然她神经比较粗大,不太想事,但她也很清楚,一旦这些人回过神,指不定会将自己撕成碎片!她哪里经得起这样的瞩目? 但更让她感到惴惴不安的,是昊月如琉璃般璀璨的眼睛里,那闪过的一丝厌恶。 他讨厌自己。 这一点毋庸置疑。 “你怎么躲在这里?”头顶传来一温柔熟悉的男声。瑶音抬起头,便见身着紫袍,面覆白绫,嘴角微微扬起的紫宸。 “哭了?”紫宸拿起手帕,递给瑶音。 瑶音眼眶红红的,倒不是委屈,而是不知所措的缘故。 三十三天,满天神佛齐聚于此,花神祭比她想象中的更加艰难,因得四帝齐聚,也让这一届的花神祭比往年都要盛大。瑶音想要夺魁,根本是痴心妄想。 她太天真,太莽撞了。 “别哭了,妆都花了。”紫宸伸出手,为她擦眼泪。动作细腻而轻柔,就像在擦拭一件心头宝。 瑶音双手撑着树干,看着紫宸覆着白绫的面庞。她无数次的想要揭开白绫,却又不敢。 瑶音单手覆上他的眼睛轻轻摩挲,道:“这是你替我受的罪。”瑶音怔怔地看着他,吸了吸鼻子,紧接着又道:“从前你替我承受了许多,以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为什么这样说?”紫宸不解,嘴角的微笑也沉了几分。 瑶音失神道:“师姐因为我,将永远成为元鸿真人的奴婢,不再是自由身。而你的眼睛……我也没能守住。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自以为是,是我不知进退。” 错误既是因她而起,她也会一力承担。师姐要重回自由身,紫宸的眼睛也该还给他。 这是她唯一的羁绊,哪怕用命来还,也在所不惜。 “痛苦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不再记得,就不算是伤疤。”紫宸微微一叹,道:“我只问你,你想要夺魁吗?” 瑶音呆呆地看着他,虽然他每一个字都如春风般很好听,但还是激不起瑶音的兴趣。 她很想夺魁,可这并不是她能说得算的事。 瑶音心烦意乱的转身,刚要向前迈,却因踩住裙角,整个人向前跌去。但好在紫宸身手不错,第一时间便伸手一挽,将她拦腰搂在怀里。 “好险……”瑶音惊魂未定,突然整个人都泄气似的,推开紫宸,跌坐在草地上。 “我就知道,自己不该来丢人现眼,可是我不那样做又能怎么办呢。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我只有这一张脸……一张所谓的酷似故去的花神的脸。” 瑶音说着说着,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如果没有帝君,或许我还能蒙混过关,可是昊月来了!他一定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夜九,而他的一个眼神,就能让我所有的希望破灭!我连唯一取胜的筹码都没有了……” “你还有我。”紫宸俯下身,缓缓道:“你是你,不是任何人的代替品。相信我,好不好?” 瑶音抬起头,看着紫宸。虽然他语气十分镇定,但她看不见他的眼眸。她总是不能确定。 瑶音抬起手,揭下了他面上的白绫。 紫宸的眼眶内,一双琥珀色的瞳孔缀在面上。他的眼瞳如琉璃般纯净,似夜空中的一抹璀璨星光。美得高贵优雅,无欲无求。美得那么……不真实。 就像昊月一样。 “为什么不躲开?”瑶音哽咽着,哑哑开口。 “我不想再瞒着你。”夜风起,紫宸说话间,发丝飞舞,黑发慢慢变长,渐渐从根部化作了银白,淡淡的银辉从他身上透出来。 眼前人是心上人,却也是天上月。 瑶音虽然有过些许心理准备,但临到此时,仍然惊讶大于惊喜。 “你……”瑶音想要问他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但昊月很快便打断了她。 昊月缓缓道:“不要再穿这件衣裳,它不适合你。” 他果然不喜欢自己穿这件衣服。 他眼里的厌恶不是自己的错觉。 瑶音脸一红,低下头去:“我也不想穿,实在是……实在是情况紧急。”瑶音摊开双手,无助道:“我的霓裳花裙被人偷走了。” 昊月没有接话,只是伸出右手,用食指指尖轻触了瑶音头冠上那一颗红宝石。食指刚一碰到血玉,一圈泛着金色光晕的波纹便荡漾开来,似水波在瑶音周身散开。发冠变换了形状,几条散发着淡金色光晕的流苏垂在两侧,就像缀着天河里的银丝带。 “不论是霓裳,还是翟衣,那都不属于你。你要做你自己。”昊月说着,将她宽大的裙摆扯落,拂去了一身金华,只余下一件大红的裙子,在金冠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出挑。 瑶音本想问他关于霓裳花衣之事,但转念一想,霓裳本是昊月的未婚妻所有,他自然知晓。 瑶音想到这里,心里有些钝痛。昊月丝毫没有察觉,只牵起她的手,带着她穿过琼枝玉树,走过雕梁画栋,最终来到人群之中。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八章 花神祭(12) 人群中,昊月携着瑶音缓步而来,见到他们的人们惊立当场,连行礼都忘记。脸上写着四个字:不可思议。 “她是谁?” “看她的仙泽,怕是下三天的神女。” “她好像就是之前在六欲天吹笛子那个,从清净天来的瑶音?” “她怎么能牵天君的手!” “她换衣服了!” “你们看她的头冠……” 上三天的大小神仙的心肝儿又被狠狠的震了震,神转折一个接一个,接下来还有么? “你们看!她才是真正的花神!”就在人们被瑶音所惊艳的同时,人群里不知谁喊了一声,仙人们立即回头,远远瞧见一女子缓步走来。 她穿着七彩的衣衫,花团锦簇。花枝摇曳之下,衬得她美轮美奂。这件衣衫足以将她衬成有花神祭以来,名副其实的风云女神。 令玉嫣然一笑,向众人躬身施礼:“令玉给众仙君请安了,还请大家多多照拂。”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大家惊声尖叫,山呼女神。几枚手握玉牌的仙人毫不犹豫将之转赠到了令玉手里。 “多谢各位抬爱。”令玉巧笑,安然收下。 另一旁的瑶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激动道:“卑鄙!” 瑶音说完,四周便安静了。 众人原本为瑶音捏了把汗,当这句话传出去后大多便转投了令玉的阵营,因为输不起便用“卑鄙”这种词汇形容对手,那分明就是落了下乘。 众人摇头,果然下三天的仙女到底不如世家女神。 “你说谁卑鄙?”令玉面色不善,显得有些心虚。 瑶音不卑不亢,寸步不让:“你明白我的意思。” “放肆!你不过百岁的小仙,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跟我说话?按规矩,你该躬身行礼,唤我一声姑姑。” 瑶音淡淡一笑,“你若值得尊敬,我必会尊称‘姑姑’,但你只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小偷罢了!” “呵,你可不要诬陷我。”令玉拍了拍手中的玉牌,唤来身后的婢女,将玉牌交予她,笑道:“来数数,有多少了?” “回姑姑,有九枚了。” 令玉的婢女衣着华丽气质高贵,瑶音本还没认出来,听了她说话才知道这人正是碧水师姐。 “师姐?你……”瑶音大怒,怒气不可自制的侵袭了她的全身:“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姑娘自重,我同你素不相识。”碧水的眼神从她头上飘过,就像没看到她这个人。 令玉在一旁笑得花枝乱颤,俯下身轻声道:“当初在凤族地盘我还给了你几分颜面,今次你自己撞到枪口上可就怪不得我了,等你被剜双目,我会为你开晚宴庆祝,哈哈哈哈——”令玉收起玉牌,带领一众人向花园中心走去,那里有茶点椅凳,可供大家喝茶谈天,切磋技艺。 瑶音目无焦距看着碧水的背影,她可以忍受令玉的奚落,但是不能容忍师姐的背叛。 如若不是为了碧水,自己跑来花神祭又是为了什么?为了所谓的殊荣么? 她自小便没有什么大志向,那些虚名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呵,真真是可笑至极。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二十九章 花神祭(13) 瑶音全身颤抖,直到昊月站在她身边,将她揽在了怀里。 令玉面上的微笑凝固,原本觉得自己已是艳压群芳的存在,却不想看到了昊月与瑶音十分亲密。 天君眉目惊艳,让人无法忽视,且总有那么一些似曾相识之感。令玉一时半会认不出他来,可当她看到身旁的瑶音,令玉立刻如醍醐灌顶。虽然他与从前的气场截然不同,可嘴角和轮廓,分明就是当初在凤族的落魄世子,紫宸! “令、令玉拜见天君。”令玉背脊发凉,冷汗淋漓,立即跪下,行磕头跪拜之礼。 昊月目光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反而向着远处的白帝朗声问道:“羲和,为什么她会穿着夜九的衣裙?”昊月语调似有隐忍的怒气,让瑶音全身一颤。 羲和闻声而来,看了一眼令玉,便蹲下身,对令玉冷笑道:“你可还有心愿未了?同本君说说,本君兴许能帮上你一帮。” “什……什么?”令玉闻言,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立刻又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求君上饶命!” “饶命?呵,你偷盗花神衣物,本君如何能容得了你!”羲和说完,“砰”地一声巨响,令玉的身体就如纸片般飞了出去。 令玉落地之时,已被打回原形,变成了一只白孔雀,花神的嫁衣‘霓裳’则被一道透明的护壁护在里头,幽幽漂浮在空中。 “花神的衣服你也敢穿!真是好大的胆子!”白帝羲和疾步走来,将‘霓裳’花衣抱在怀中。 白孔雀耷拉着脑袋躺在地上动弹不得,鼻孔里泛出了大片的鲜血,眼看便要活不成了。 羲和举剑,想要给她个了断,刚要动手却被昊月制止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她是雀族小公主且年幼无知的份上,便放她一条生路。” “雀族又如何?盗我天族至宝,她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若我再狠上几分,便要那整个雀族陪葬!” “大错已铸,杀了她也无用。”昊月又道。 令玉闻言挣扎着起身,看那模样似乎是想谢昊月不杀之恩。 白帝一凝眉,郑重道:“那依陛下的意思,当如何处置她?” 昊月看了一眼瑶音,见她一副但凭你处置的模样,便会心一笑,道:“贬去夜摩天跪守修罗道口两百年,终日乞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衣不可避寒。羲和,如此,你可解气?” 众人闻言,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解气。”羲和扬起嘴角:“你看上去不生气,可说到底,最爱夜九的还是你啊。” 瑶音闻言,胸口兀地一紧,便觉呼吸有些困难。 昊月感觉到她的不对劲,关切道:“你怎么了?不舒服?” 瑶音面色苍白,摇了摇头:“我没事。” 关于夜九,始终是她心底的一根刺。 自己的脸生来便是这般模样,但她也并不想被人认作旁人。 “不舒服要告诉我。”昊月温言细语,让人如春风沉醉。 “嗯。” 二人亲密的举动让羲和再次注意到瑶音,突然疾言厉色道:“本君当那只雀族已经够无耻了,没想到还有更无耻的!你倒是直接变作花神的模样了!” 羲和三两步走到瑶音面前,大声喝道:“本君最恨的便是小辈拿夜九做文章,今次你们俩落在我手里,绝无好果子吃!你便同令玉一起罚跪修罗殿罢!” 白帝居高临下,作势便要掌掴瑶音,昊月当即擒住他的手,缓缓道:“瑶音只是瑶音,她不是任何人。” “只是瑶音?呵,这话你骗骗小孩子我还信,你看看她的脸,你敢说你对她这般上心,不是因为夜九?” “我再说一遍,她只是瑶音,我从未透过她的脸看见过任何人。”昊月面色坚定,握住羲和手腕的手稍加用力,羲和面上便一阵红一阵白。 “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第二次。”昊月说完,扫视四周一圈,冷冷道:“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将她与花神相提并论的言论,明白么。” 众人已经被他冷厉的模样震慑住,不知作何反应。 瑶音同样有些不知所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昊月动怒的模样,着实有些惊讶。 这般昊月当真与紫宸是同一人么? 瑶音心中有所期待,又有所不安。她总觉得自己离紫宸,似乎越来越远了……但或许,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近过。过去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罢了。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章 盛宠(1) 花神祭之后,清净天小仙女瑶音的名字便传遍了九天十地,四海八荒。 令玉被罚入夜摩天之后,瑶音理所当然的脱颖而出,成了三界风云女神,更被昊月亲封为碧落仙子,赐了她大梵天里的一座山清水秀的宅院。 碧落府中,一共有一六十四名侍卫,六十四名仙娥,打扫做饭浣衣的嬷嬷们合计五十人整。瑶音一一见过,发现她们的法力都在自己之上,自己这碧落仙子的名号,委实名不副实。如此殊荣,让世人欣羨,这样的结局比瑶音设想的要好上许多。但是她也知道,昊月如此厚待,不过是在报当初的救命之恩。御封的名号和宅院似成了二人之间句点,从那以后,她就再没有见过昊月。 府中的侍卫和仙婢一开始对瑶音极为恭敬,认为她定是昊月心尖尖上的人物,但渐渐的,当她们发现昊月从不曾驾临碧落府后,便也没有人真心拿瑶音当主子。而因的昊月的缘故,也没有旁的仙人敢与之交往,更别说来提亲。碧落仙子瑶音成了个无人问津的女神,伺候她的仙娥们便只能当自己倒霉,未来多年都只能守在这被遗忘的府邸了。 三个月后,就在瑶音在碧落府中待得快要发霉的时候,终于见到了一个熟人——元帝帝妃,摇筝上神。 “本宫本还以为你在陛下心中,与旁人不同,却不想结局仍是如此凄凉。”摇筝托着隆起的腹部,毫不掩饰自己的嘲笑。 瑶音托着右腮,淡淡道:“天下女子众多,我从不认为自己与她们有何不同,如今我还能完完整整的坐在这里,已经是上天恩赐,我不觉得有哪里不好。” “当真?”不等瑶音回答,摇筝继而轻蔑道:“你骗得过旁人,却骗不过我。你对昊月的心思,可都写在脸上呢。” 瑶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蹙眉道:“我脸上写什么了?” 摇筝清了清嗓子,便用一种甜的发腻的语调调笑道:“昊月怎么还不来看我呢?昊月是不是把我忘了?昊月一定是太忙了,才不来找我……” “停!我才没有这样想!”瑶音面色通红,显然被她戳中了心中所想,更是窘迫不已。 “好了,小女孩的心思我能不懂吗?我今日来,便是带你去见昊月。” 瑶音眨了眨眼睛:“我能出去?” “为什么不能?”摇筝侧目而视:“难道你这三月都未曾出府?” 瑶音点了点头。 摇筝大声笑道:“从前与元鸿打赌的那个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却不想成了碧落仙子,胆子竟还变小了,真是教人笑话。” “……”瑶音无语,知道自己这时候还是不要说话的好。 确实,昊月从未下令禁足,但她这些日子一直规行矩步,在府中安安分分的过日子,连大梵天中是个什么光景都未曾仔细看过。究其根本,她是怕昊月来的时候找不到自己,与他错过,便一直待在府中。但实际上啊,他真的一次也没有来过。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一章 盛宠(2) 瑶音扫了娥眉,点了朱唇,着了华服,跟着摇筝从大梵天,去了中十二天的不夜天。 不夜天中,数万天军整戈以待,嘶杀声震天。 瑶音坐在六匹天马拉的马车中,看着下方赤色一片,担心道:“不夜天出什么事了?” “夜摩天与不夜天接壤,夜摩天中溃散的鬼族退守不夜天,陛下派兵征讨,战争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摇筝撩开车帘,淡淡道:“不必担心,再过一刻,战争便会停歇了。” 果然,一刻后,日落平西,夜幕降临,厮杀便也跟着落日平息。 翊圣获封元帝之前,本就是天族元帅,武力超群,此次出兵,也由他统帅。不一会,在摇筝的车架停在山脚时,翊圣刚刚洗尽满手血红,他身穿带血的衣物,朝着大营阔步而来。 “你怎么来了?”翊圣见了摇筝,立即上前扶她,但又想起自己一身血腥,便又退开一步,道:“我身上血腥味太重,待我梳洗一番再来寻你。” “我去帮你。”摇筝说完,不由分说,跟着翊圣回了他的营帐。 瑶音出门时,没带一个婢子,此时便一个人安静的待在篝火旁。身影显得有些单薄。 她的身边是军装笔挺的士兵,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也陆陆续续返回大营,经过瑶音身边时,都觉得极为惊讶。战场上不能出现女人,这是军令的第一条。何况瑶音还是一位模样极为俊俏的女仙。但转念一想,战争已经结束,那么她或许是某一位军人的家眷,特来探视。想到此处,不少士兵的眼里还露出了些许欣羨。 “仙子,你是谁家的女眷?” “今年芳龄几何了?”一群人闲着无聊,终有几人耐不住寂寞,上前调戏了两句。 瑶音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却也一个个问题都答了。围在她身边的人越来越多,问题也越来越放肆。 “看仙子的模样,应当还未婚配罢,你看我如何?”那人脱掉上衣,露出八块腹肌,在瑶音面前大肆炫耀了一番。瑶音想要躲开,却发现身后的人也离她渐近,一张脸便红到了耳朵根。 “全体都有,起立!”人群后,响起一声疾言厉色的呼喝,众人立即起身,以最标准的军姿站立。那人的声音瑶音十分熟悉,但语气却是她十分陌生的。来人正是小师弟,洗悟。 洗悟一身戎装,腰佩长剑,他的身后是一身军装的昊月。 这还是瑶音第一次见到着军装的昊月。他与平时温润的模样又很是不一样。平时昊月总是翟服大氅,气势恢宏,虽然英姿潇洒,却也少不了几分富贵天成。而此时的他,眉目刚毅,步伐果决,一人就比过这千万士兵加起来的气场。 瑶音终于知道,那一头束起的银发,为什么代表力量。因为只要他站在那里,就能感觉到他山呼海啸一般雄浑伟岸的仙泽。 “瑶音?”昊月蹙眉,似乎有些惊讶。他不懂,为什么瑶音会坐在这里。 这一句“瑶音”,也让四周的人群知晓,她究竟是哪家的姑娘——花神祭里新封的碧落仙子,可不正是昊月的新宠?四周军人纷纷自觉而又迅速的消失了,火堆前便只剩下昊月和瑶音,以及他身后始终不远不近跟着的仪仗队。 不夜天的火堆持续不断燃烧着,最上层是火光,而后是青蓝相接的幽光,最里层却是紫色的火焰。它们维系着古老的部落和古老神明之间的联系,气氛有些诡谲。血腥味弥漫在空气里,这是一个充满了死亡的国度,瑶音作为所有人里,力量最弱的一位仙人,理应是该害怕的。但昊月在她身边,这些阴霾足以被驱散。 瑶音心中最害怕的不是杀戮,不是死亡,而是被昊月遗忘。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二章 盛宠(3) “谁带你来的?”昊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瑶音这才从怔忪中惊醒,低头道:“是……是摇筝帝姬。” 昊月面不改色,点了点头:“你不该来这里。” 这种地方,力量代表一切,而昊月似乎也不想见到自己。她的存在,的确显得有些多余了。 瑶音低着头,“嗯”了一声,刚想说“我马上离开”,却听昊月接道:“这里太危险,以后不要再冒险。” 他是在关心自己? “你不讨厌我?”瑶音倏尔抬头,脱口而出。 昊月有些错愕:“我为什么要讨厌你。” 瑶音看着他的眼睛,虽然是琉璃般璀璨,但也看不出任何的不喜。她长舒一口气,笑道:“不讨厌就好,我就怕自己做了什么,惹你厌烦。” 昊月轻轻一笑:“不会的。”昊月说完,便侧身对洗悟说了几句话,瑶音不敢打扰,只是偷偷的拿眼角去看他。 昊月的身边,似乎连周遭的空气都写满了神圣不可侵犯。他分明有着和紫宸一般的面容,却让她觉得好遥远。 跟紫宸在一起时,她毫无压力,但他一旦成了昊月,就成了这世上最陌生的人。她可以毫无顾忌的与紫宸聊天,却无法将昊月和紫宸混为一谈。 瑶音忍不住想问问他,自己怎样才能更接近你一些呢?但她到底问不出口。也觉得他不会告诉自己答案。 洗悟离开之后,很快便指挥着侍卫送来酒菜瓜果,篝火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肴,引得瑶音食指大动。她咽了口口水,却不好意思伸手。 昊月拿了一块烤鱼,睇到她身前:“不夜天的鱼在天界很有名,但很少有人能吃到,尝尝看。” 不夜天与夜摩天被上九界遗忘多时,早已被鬼族侵蚀,里头鲜美的食物难以传到外界,瑶音也只在各类野史书籍里见过几回,连图画都不曾见过,更别提吃了。 瑶音再顾不得客气,让矜持化作了食量,开始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这些天在大梵天碧落府中,与仙娥学的上界礼仪,便都被她跑到了脑后。 “若不是你这身衣裳,本宫还以为是哪个男人在此大快朵颐。”身后传来一行人的脚步声,以及摇筝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声。很快,摇筝帝姬便来到二人身边,匆匆给昊月行礼之后,便指着瑶音的鼻子骂道:“你能不能稍微有一点女人味?嗯?” 摇筝抚着额头,显得很有些头痛。那鄙夷的眼神里,似乎写着:“就你这样还能勾引昊月?简直是痴人说梦!” 瑶音有些窘迫,放下了啃了一半的鸡腿,擦了擦嘴角。 “不要听她的,尽管敞开了吃。”昊月轻笑一声,缓缓道:“这样我会觉得,这些菜式更加美味了。” 瑶音立刻打起了精神,对摇筝扬了扬下巴,眼神似有些炫耀似的说道:“看吧,我没做错。” 摇筝摊开双手,脸上写满了“孺子不可教”。 瑶音到底还是有些惧怕她,吃相便稍做收敛,草草的吃完了晚餐。 晚餐后,有一余兴节目,算是军中不成文的习俗。战俘营中的战俘被圈在一个结界中,军人们纷纷弯起弓箭,射杀战俘。叫好声此起彼伏的传来,让摇筝也十分激动。她怀孕数月,已经许久不曾碰过武器,立刻便招呼着婢女拿来弓箭。 摇筝原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冷艳而泼辣,往那一坐,就有一股生人勿近得架势,更何况弯弓射箭? 摇筝刚一搭好弓,四周军人不自觉得鼓起掌来,翊圣见她真打算射杀战俘,却急忙拦住她,将弓箭从她手中夺了过来:“既有了身孕便不要再练这些杀伤性武器,当心身子!” 摇筝帝姬善骑射,此事天下皆知,但见过的没有几人,今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开眼,但翊圣却成了二十四孝好夫君,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冒险。 众人见状,嘘声四起。 翊圣一气之下,拿起弓箭,搭上了五根羽箭,指向战俘营。战俘营中的鬼族感受到了危险,四散逃窜。“砰”地一声响起,紧接着五支羽箭破空之声划过,最终稳稳的刺入五名鬼族的胸膛。 鬼族之人受不了仙族的气泽,当下便灰飞烟灭,化作了流光。 “好箭法!”军人们齐声叫好,摇筝面露骄傲,笑道:“不愧是我的夫君,箭法亦是一流。” 昊月轻轻的鼓掌,随口淡笑道:“翊圣成名之时,你还尚未出生,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脸面,竟如此骄傲。” “我的骑射不比夫君差,自然有骄傲的本钱!”摇筝骄傲的一挺胸,靠着翊圣坐下。余下便是夫妻二人互相夸奖,让瑶音好是一阵欣羨。 昊月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再没有任何表示,只安静的在一旁喝酒。 瑶音看着他温润的侧颜,忍不住说道:“从前在画上看你,只觉得你好高贵好遥远,不论出现在哪张画卷上,都带着一股禁欲……”瑶音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很快便又换了个较为委婉的说法,说道:“都给人一钟神圣不可侵犯的错觉。” “不是错觉,是的确如此。”翊圣在一旁补充:“他根本就是个万年禁欲狂!有时候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男……” 轰隆轰隆——! 随着几声闷雷响起,天空中突然飘来一朵乌云,紧接着,几道闪电快准狠的落在翊圣头上。翊圣向后打了个滚,才避免了被烧焦的噩运。 虽说这乌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周围的人都免不了一阵心惊。唯独昊月坐在原处巍然不动,面上仍旧挂着那抹千年如一日的风轻云淡的微笑。闲适又从容。 瑶音掩嘴轻笑,惹来摇筝好一阵白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瑶音被她这样一瞪,慌忙收起笑意。正在无所适从之时,昊月突然转身,对瑶音微笑道:“你想不想学射箭?” “射箭?”瑶音有些不解。 昊月点了点头:“摇筝是最天界有力量的女人,如果你想得到她的肯定,那就打败她,让她成为你的手下败将。” “我?我怎么可能……”打败摇筝帝姬? “我教你。”昊月打断她,一脸气定神闲。 “陛下,您也太偏心了!”摇筝大怒,刚要说话,却被翊圣拉住了衣角。翊圣压低了声音,在摇筝耳边说道:“正是他二人增进感情的好时机,你可万不要打扰了。” 摇筝闻言,这才想起自己带瑶音来的本意,于是作罢,安静的坐在一旁。 昊月将弓箭递给瑶音,而后站在她身边,握住她的双手,缓缓张开弓箭。 “只有力量,才能让你获得旁人的尊重。”昊月覆在她耳边,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轻声说道:“你必须在人后很努力,才能在人前毫不费力。” “砰”地一声,羽箭脱弓而去,直入战俘胸口,但瑶音没有翊圣地力量,那战俘便只是受了轻伤,趴在地上喘气。没有人敢站在他身边,他地身下很快溢出血液。如墨色一般,与黑暗混在一起。 他是真正的鬼族,他的手里沾满了仙人的血液,不值得同情。但瑶音也不忍心让他这样痛苦。 昊月已经重新做回位置上,显然不打算再教她一次。瑶音尚武,一点就通,便再次搭起弓箭,用力拉满弓,对准那人头上的一颗流萤射出。 流萤绽放光华,从天上坠落,正好落在那名战俘身上,当下便了结了他的性命。 瑶音松了一口气,转过身,便见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 “你是第一次弯弓射箭?”摇筝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瑶音想了想,说:“陛下的教导是第一次,刚刚……是第二次。” 摇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这……怎么可能……”她的眼睛有些泛红,显得很受打击。瑶音不明所以,成为瞩目的同时,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 瑶音不知道的是,摇筝为了练习射箭,用了整整三百年的光阴,才能准确的射中天边的星辰,更不要说浮动的流萤。而瑶音……虽然距离很近,但头一回独自弯弓,就能准确射中流萤的,古往今来,她还是头一个。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三章 盛宠(4) “夫君,你觉不觉得……她其实并不像夜九。”摇筝抚着肚子,睁大了双眼,露出一脸惊惧:“反而……反而更像是另一个人。” 翊圣沉下脸,疑惑:“你想说什么?” “花神夜九本就与那人有些相似,瑶音弯弓射箭的那一瞬,我突然觉得……如果她飞升上神,仙泽大胜,与那人便是一般模样了!” “她?”翊圣看了瑶音一眼,很快便失笑摇头,对摇筝道:“你别多想了,那人已经不可能回来,瑶音也绝不会是她。” 摇筝舒了一口气,用力点头:“但愿如此,否则过去那一切,她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不要想那些了,都已经过去了,她不可能再回来。”翊圣好言安抚,才让摇筝稍稍放心。 一旁的昊月没有什么表示,等瑶音放下弓箭走过来回到位置上坐下,才又问她:“你想不想去王军学习?” “王军?”瑶音蹙眉,有些不解。 “离恨天中有王军三万,直属于我,你天资聪颖,悟性极高,等你加入王军,我让齐恒亲自教导你。”昊月眉目温润,一颦一笑都十分高贵大气,让瑶音不敢与之对视。但她只要一想到,能跟昊月在一起,那真是刀山火海也无所谓了。 “我要去!”瑶音大力点头道:“我想学习,我不想待在碧落宫虚度时光!” “好。”昊月微笑颔首,便让洗悟去安排了一切。 狩猎结束后,天君摆驾回离恨天时,洗悟偷偷放慢了步子,在瑶音耳边说道:“师姐,陛下最近公务繁忙,没有时间陪您,您不要着急。他其实很喜欢你,经常会对着您的画像,一看就是一晚上。” 瑶音通身一震,哑哑道:“我的……画像?” “是啊,那眉目与您一模一样!等去了离恨天,你一定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成为帝后也不无可能!” “是么。”瑶音全身冰冷,他后面的话便再也听不进去。 洗悟只知道她与画中人相似,却不知道画中人,根本不是自己。 花神夜九,才是昊月心尖之人。 瑶音将仙印交给王军副统帅齐恒手里时,昊月在她身边看着。齐恒拿着她的仙印离开后,她突然转身,对昊月说:“等我飞升上神的时候,能不能请您答应我一件事?” 昊月微笑:“我现在就可以答应你。” “不,我要在凌霄殿上,飞升上神时再来找你,现在我还没想好是什么……” 其实,她想要的很简单,成为与之相配的人,当着所有人的面求婚,让他不能拒绝自己。瑶音低着头,不敢看昊月,生怕他会察觉出自己的心思。 “好。我答应你。” 瑶音是小仙,虽说名号是碧落仙子,但法力低微,可说是连进入中三天的资格都没有,何况在离恨天上。许多人瞧不起瑶音,但因得昊月的关系,也没有人敢明着说她的不是。但是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瑶音无所谓,她的目的再简单不过了,昊月。她需要一个能与昊月相配的身份。 接下来的日子,瑶音经历了旁人所无法想象的炼狱般的训练。一天十二个时辰,瑶音只有三更后会歇息两个时辰,其他时间都在演武场。齐恒训练过那么多人,却从来没见过有人会这样苛待自己。她竟还是个女人。 一开始并没有人看好她,但当她在短短三年时间,就将齐恒打倒在地,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的天赋和神力。 三年后的今天,齐恒躺在地上,看着眼前满身是血的瑶音,他突然想起三年前,她穿着一袭碧衣,站在昊月身边唯唯诺诺的样子。那时的自己绝不会想到,短短三年,自己便成了她的手下败将。 齐恒将自己的官印扔给瑶音,瑶音一把接过,疑惑道:“这是什么?” “我的官印,”齐恒认命道:“军中有先例,只要打败对方,就能取而代之,现在王军副统领,是你了。” 瑶音擦了一把嘴角的鲜血,道:“我要的不是王军副都统,我要的远不止于此。” 瑶音一把将他拉起来,将仙印扔还给他,随后将盔甲解了下来,大步离去。 她离开很久之后,四周的军人都没有人敢发声。那样果决而凌厉的气场,让他们连呼吸都已忘记。 三年。 她只不过三年时间,就让齐恒三百年的努力化为流水。 他们无法想象,再过三年、十年、三百年……这个女人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羲和听闻军中之事,恰在早朝之后,见到了一身戎装的瑶音。 这三年,瑶音一直待在军营,哪里也没有去,更没有见过齐恒以外的人。此时羲和见她的气场与三年前大不相同,那一副盛气凌人而又孤独自敛的模样,像极了一位故人。但她的五官,却又与故去的花神一般模样。 羲和当即祭起一道白光,打算将她扼杀在摇篮之中。 “白帝,你这是在做什么?”翊圣握住羲和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翊圣站在羲和身边,与羲和的惊讶不同,他却带着几分欣赏道:“真没想到,三年过去,她能成长到这个地步。” “你究竟想干什么?”羲和一字一句,目光灼灼。 若旁人被他这样一瞪,早已吓得腿软,但翊圣也不是什么软柿子,直接顶了回去:“白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何苦总与一个小丫头过不去?你喜欢夜九,但瑶音不是夜九,她也从来没有借着夜九的光做过见不得人的事,你啊,切莫太在意了。” “你!”羲和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当下甩了袖袍,大步离去。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四章 盛宠(5) 瑶音来到株晟宫偏殿时,便见昊月端坐在御座之上。御座之下,有三级台阶,而后是一个平台,其上摆放着三把雕龙刻凤,华美非常的椅子。在平日,它们只属于白帝、元帝和青帝。而后,又是三级台阶往下,才是瑶音站的地方。 “瑶音见过陛下。”瑶音进入之后,躬身行礼。 “你终于肯见我了。”昊月浅浅一笑,道:“赐坐。” 洗悟得了旨意,立即嘱人搬了把椅子,放在瑶音身后。 瑶音盯着台阶上的三把空悬的椅子,心想,总有一日,她会在那三把椅子边上,再放一把只属于自己的位置。到了那时,她才会拥有在昊月身边放一把御座的实力。 “你在想什么?”昊月的话将瑶音从理想中拉了回来。 瑶音微一愣神,摇了摇头:“回陛下的话,没什么。” “你我之间不必这样客气,”昊月走下台阶,站在瑶音身边,疑道:“这三年,你待在王军之中,三年不曾见我,可是对我心存不满,怨我对你隐瞒身份?” “瑶音不敢,瑶音只是……只是想努力做一个能配得上与陛下做朋友的人,我希望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风雨飘摇。” 昊月安静的听她说完,才道:“听说你打败齐恒了?” “是。”瑶音大方的点头,眉目中带着几分骄傲,显然是在等昊月夸赞自己。 昊月亦没有让她失望,拍了拍她的肩:“做的不错。” “多谢陛下关怀,所以今天我来,是想请一个旨意。”瑶音顿了顿,道:“我想去九界天历练,希望陛下恩准。” 九界天是所有仙神的噩梦,那里毗邻虚空,是神魔都望之却步的地方。瑶音自请去九界天历练,无疑是去送死,昊月自是不允。 “留在上三天不好吗?”昊月问她。 “上三天很好,但就因为它太好,让我无法进步,只有在慌乱之地,才能让我真正成长。等我平安归来那日,便是我飞升上神之时,那日,你亲自为我册封,可好?” 昊月看了她许久,见她去意已决,终是一点头,温柔笑道:“好。” 自从与昊月相熟,在瑶音的记忆里,昊月的一切表情似乎都变成了微笑的模样。过去的刀山火海,烽火狼烟全都荡然无存。她不是不害怕的,只是那一颗想要为其努力一次的心,盖过了所有恐惧。哪怕未来艰辛,但只要自己努力变得强大,就能克服所有的困难。包括他们之间身份的鸿沟。 瑶音下九界天的那日,昊月亲自将其送到了离恨天天门,翊圣怀抱双手站在一旁,目送瑶音的马车离去。 瑶音上了马车之后,便没有再挑开过车帘,昊月和翊圣目送她的马车从眼前,变成天边的一颗星子。 “就这么让她走了?”翊圣蹙眉,有些着急:“凭她现在的仙位,她只不过是个上仙,还未行册封礼,去九界天那种地方,你也不怕她一去不回!” “她会回来的。” “你就这么自信?九界天可不比不夜天,你真的放心让她去?” “她性子要强,就算我不同意她也会去。” 昊月的气定神闲,让翊圣很是头疼:“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掰开,看看你究竟在想什么!我就不信你对她没好感!” 昊月睨了他一眼,回答他的是头顶一道闪电,以及他高深莫测的森冷一笑:“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翊圣被劈得灰头土脸,仍是在他身后大喊:“不要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这么多年,长得像夜九的人有许多,你从来就没放在眼里,但我知道,瑶音对你而言是不同的!这样的姑娘,错过了就又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轰隆轰隆……! 天边突然雷电交加,让翊圣再不敢说话。他看着昊月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茫茫云海里,直至再看不见。 “但愿,瑶音真的是打开枷锁的钥匙,否则,你又要等多少年呢……”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五章 盛宠(6) 一百二十年后。 紫微星和天狼星泛红,预示天家有劫,或有魔神降世。青帝、白帝、元帝皆十分忧心,而昊月见了,却并不放在心上。 “劫数来了,化解便可,算不得大事。” 昊月的坦然无疑是一剂定心丸,的确,千万年来,三界之中似乎就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哪怕紫微星和天狼星一起泛红还是头一遭,但只要有他在,应当就不是难事。 三月后,有一日,朝阳比平时早升起三刻,让满天神佛早三刻醒来。值日星君大感奇怪,走到轮日室,看见日头安稳的待在里头,才确定不是自己的问题。 又是一刻过后,众人始能看见,天边的红云是火红的报喜鸟。报喜鸟遍体红羽,自带霞光,预示着天界有一位新晋上神,将将飞升。 昊月站在天台之上,看着天边的红云淡道:“传令下去,三日后,在凌霄殿举行册封典礼,晋碧落仙子为摇光上神。” 三十三天,分上三天,上中三天,中十二天,下十二天,底三天。统共有上仙七千八百位,仙子六万余,仙人十三万余,散仙不计其数。但能飞升上神者,不过一千三百七十位,每一位都有封号,府邸,和统管辖区。算是三十三天中,地位最高的阶位。 三天后,凌霄殿诸神齐聚,屏息以待。 瑶音从九界天归来之时,穿了一身红衣,不似接受册封,倒似是来参加婚礼。 百余年过去,她成熟了不少。长眉如画,棱角刚毅,有着寻常女子没有的凛冽杀气。她时常对副手笑说:“这是我的独特之处,无人可以取代。” 昊月见到她的一瞬,有些恍惚,等众神三呼万岁之后,他才转醒,缓缓走下台阶。 上神仙印,仙册,还有礼服均已准备妥当,但有一武器,还需要瑶音自己挑选,便没有出现在凌霄殿上。 当昊月将仙印仙册和礼服交到瑶音手上时,瑶音突然单膝跪地,左手捧着仙印仙册和礼服,右手弯曲叠在胸前,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道:“陛下,百年前,您曾答应过会答应我一个要求,不知今日还算不算数?” 昊月微笑颔首:“算数。” 瑶音曾在王军中修习三年,给昊月行军礼并无不妥。但一个女子作出这样的动作,确实有些惊世骇俗。 羲和当下便冷笑道:“哗众取宠。” 羲和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满殿都能听见,昊月睨了他一眼,他才轻声咳嗽,收起了不满。 瑶音浑不在意,下一刻,说出了一句更加惊世骇俗的话:“那好,陛下,我想做你的帝后,可好?” “什、什么?”昊月永远风轻云淡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愕然。 满殿诸神皆是面面相觑,似在问对方:“我是不是听错了?” 瑶音面不改色,重复道:“我想嫁给你,做你的妻子,与你日日交颈相卧,琴瑟和鸣。” “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唯独婚姻,不可以。”面对瑶音的执着,昊月轻叹一声,将她额前的碎发拨到脑后,缓缓道:“我可以封你为帝姬,为你择选夫婿……” 瑶音握住他的手,打断他:“我不要别的夫婿,我只要你!” “够了!”昊月再忍不住怒意,打断了瑶音的臆想:“我说过,我不会娶亲,更加不会立帝后。” “为什么!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我何时说过喜欢你?” “你是没有说过喜欢我,但是明明是你勾引我在先!”瑶音索性心一横,双眼目不斜视,直盯着昊月,朗朗道:“我出生的时候,师傅说我缺了一魂一魄,那是我的情丝。我生来没有情丝。但是师傅也说过,情丝是会长出来的。我原本不信,可就在我每一个孤独无助的日子里,在你对我笑的时候,在你安慰鼓励我的时候,我信了。陛下,请您告诉我,如果您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总对我笑呢?” 瑶音说完,满殿寂静,唯独白帝“噗嗤”一声,耻笑道:“陛下是一个温柔的男人,所以他常带微笑,但是他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绝不仅仅是对你一个。这叫修养,请你不要误会。” 瑶音彻底失败了。她等了这么多年,努力了这么多年,哪怕让所有人都看见,哪怕让自己的名誉扫地,也在所不惜的一件事。彻底的失败了。 为什么? 既然无情,为什么又要暧昧? 难道过去的一切都真的只是自己的误会? 昊月离开了,满殿神佛也陆陆续续的离开了。每一个经过瑶音身边的仙人,眼神里都或多或少的带了些戏谑和嘲笑。除了翊圣。 “做的好。”翊圣是倒数第二个走的,他经过瑶音身边时,拍了拍她的肩,肯定道:“你的性子是昊月喜欢的类型,你比以前的任何人都要像夜九。所以,请你一定不要放弃,总有一天,陛下一定会被你感动。” “……” 明明是安慰的话语,可瑶音总觉得听着有些刺耳。 当然,她会按照翊圣所说的去做,绝不放弃对昊月的追求。 绝不。 羲和将二人的对话听了去,他快步追上翊圣,蹙眉道:“为什么你总向着瑶音?” 翊圣淡淡答道:“因为她能让陛下快乐。” “嘁,就凭她?” “不然呢,凭你举办的什么花神祭?” “花神祭有何不妥?年年夺魁的不都是大美人?” “可陛下有将谁放在眼里过么?”翊圣冷笑道:“你还不明白吗?那些女人留着给你自己玩玩也就罢了,陛下绝不会放在眼里。你真打算让陛下孤独一生?他早该立一位帝后了!” 羲和面色铁青,无言以对,最后只能冷哼一声,目送翊圣离去。 (作者有话说:我说今天十更有人信吗~把前面几天欠的都补上!)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六章 盛宠(7) 瑶音离开凌霄殿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走光了。她看着手中雪白的仙印仙册和礼服,觉得有些凄凉得可笑。自己努力了一百年,绝不是为了得到这些死物。 她想要的,是留在昊月身边。不是仆从,不是王军,也不是朋友。而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但是她失败了。 此一行为,不仅赔上了自己的名誉,还让本来为自己骄傲着的师傅名誉扫地。 后悔吗? 有一点。 重来一次还做吗? 做。 瑶音想到这里,突然不觉得难受了。 活在旁人的眼里和嘴里必然不会开怀,便不要去管他们说什么,如何看待自己。只要自己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就是值得开心的。 自己好歹飞升上神,成了那极少数的一部分人,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底三天来的仙婢,无论爬到多高的位置,心里也总想着歪门邪道和一步登天的事。”两个仙娥站在台阶上攀谈。瑶音听力不错,就算她们压低了声音,她也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瑶音回头,狠狠瞪了那两名婢子一眼,恶狠狠道:“等你们飞升上神的那一日,才有资格对品头论足。今日便在此跪上三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瑶音说完,两道白光从手中飞出,那两名仙娥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若在以前,她一定会息事宁人。但是现在她不想忍了。 她在九界天里修行百年,受尽苦楚,身上的伤疤多到自己都数不清。自己做了这么多,可不是为了忍!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绝不姑息! 两名仙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唇,显得极为不满,但一见到瑶音眼中的杀气,却又不敢再说话。只因为……自己的仙位不如瑶音,她有权力处置自己。 瑶音拂袖,转身离去。 瑶音在凌霄殿上求婚昊月之事很快便传遍了三十三天。风头很快便盖过了此届花神祭的风云女神。更加巧合的是,此届风云女神在凌霄殿外被瑶音下了法术,罚跪了三个时辰。 仙娥哭得梨花带雨,去找白帝讨要说法,白帝当即气得跳脚,摆驾碧落府,誓要瑶音好看。 但是瑶音却不在碧落府。她从凌霄殿离开后,便去了传说中的花神殿。 在离恨天的一角,尘封万年的花神殿的牌坊就在眼前。瑶音鼓足勇气,终于迈开步子。 花神殿里宫灯通透,玉树琼花,道旁的翠竹常年嫩绿,脚下的莲盘路一格接一格,与银河内的星辰交相辉映,这里是唯一能够瞥见凡间的地方。四周星辰璀璨。 微风吹过,传来一阵浓郁的桂花香。瑶音就像被指引一般,丝毫没有绕路便找到了桂树林中的花神陵墓。 她犹疑了一下,几乎都没有费什么气力,便推开了门。 正如传说中的那般,在屋子正中,静静地放着一口水晶棺。 棺材四周花团锦簇,绿叶鲜活,似乎有了那些枝叶,棺中的她便能不再寂寞。 瑶音抬眼望去,四周的墙上挂满了壁画。 画像中的内容全是夜九的一颦一笑,坐着的,站着的,抚琴的,浇花的……等等等等不胜枚举,与曾经看到的花神像一般,皆出自昊月之手。 瑶音胸口一滞,险些要晕过去。她强撑着身体,踉跄地走到棺椁旁,棺内雾气弥漫,女神躺在里面,隐隐约约看不真切。 里面躺着的就是昊月喜欢的人,天宫界唯一的帝后。 瑶音鼓起勇气,伸出手,刚想用力推开棺盖,却听身后一声暴怒:“没想到你竟敢闯进花神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瑶音回头,便见白帝羲和站在门口。他胸口大力的起伏,似乎是感应到了陵墓中的异动,匆匆赶来。 瑶音刚想行礼,却觉双膝一阵针扎般的疼痛传来,整个人便直直的跪了下去。 “你喜欢让人罚跪是么,今日起,你便在此跪着,直到本君消气的那一日为止!”羲和一拂袖,瑶音整个人便被笼罩在一个透明的结界里。 她不能眨眼,不能说话,更不要说离开。 她就跪在装有花神尸体的水晶棺外,看着满堂花神的画像,看着昊月亲手画的心上人,心裂成了碎片,却连哭都不可以。 她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过去,跪在他们的面前,仿佛自己是一个不堪的,想要窃取掠夺他们的爱情的小偷。 …… ……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七章 盛宠(8) 瑶音跪在花神墓中,跪了不知道多少个太阳东升西落后,她才终于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昊月急切地推开门,一脸愕然地看着瑶音:“你怎么会在这?”不等瑶音回答,他便闪身来到她身边,“我一直以为你在生我的气,所以不肯见我,直到翊圣来找我,我才知道你已经消失了一个月。” 身上的咒术被解除,瑶音整个人瘫在昊月怀里,想要挣扎却毫无力气。她有上神的体力,却也经不住几十日的跪拜。瑶音怔怔地看着他,任他将自己打横抱起,抱出了满堂花室,离开了充满了他和夜九回忆的地方。 昊月一路抱着瑶音,将她从花神殿抱回了株晟宫。株晟宫里,伺候的仙娥婢女立在一旁,恭敬垂首。洗悟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招呼众婢子入内宫伺候。 清心泉里,瑶音洗尽一身污浊,四肢得到舒展,却仍是心有余悸。回想这月余,真是比过去的一百二十年还要令人难过。 难过的不仅仅止于昊月的拒婚,还因为自己的渺小。三十三天之上,上神不多,她本以为飞升上神,便是这天宫界内举足轻重的人物。但是她又错了。或许在下界之人面前,她是值得仰望的,但在白帝他们面前,她却毫无还手之力。这样的差距,实在让人心惊。是她望尘莫及的,如何努力也追赶不上的…… 瑶音长舒一口气,滑进了浴池,让温热的泉水将自己全身浸泡。 “哗啦——”一声响起,瑶音只觉得自己被人抱住胸口,然后整个人被提了上去。她慌忙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昊月着急的眉目:“你可是不舒服?” 瑶音摇了摇头,蓦地脸色一红,慌忙推开昊月,跳下泉池,双手拦在胸上:“你、你怎么进来了!” 昊月转过身,背对着瑶音,有些窘迫道:“我看见水……所以……” “你看见水?”瑶音疑惑,转念一想,惊道:“你能看见我所看见的东西?” 昊月点了点头:“可以。” “你!”瑶音面色一红,想起日日在镜中的模样,若都被他看了去…… 就在瑶音臆想之时,昊月接了一句:“但是一般我不会这样做。”打消了她臆想的同时,也终于让她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多年不见,但只要一见到他,仍不会有陌生的感觉。 因为他的眼睛,让他们之间的联系,从来没有断过。 昊月离开之后,瑶音又在泉水中待了半个时辰,等她沐浴完毕,便有婢女为其梳头更衣。瑶音穿着雪白的丝质睡裙,披着透明的软纱披帛,头发柔顺的垂在腰间,跟着四名婢女,一路穿过长长的玻璃走道,终于来到株晟宫的尽头,进入了一间格外明亮的殿堂。殿堂西方的大门里,正是昊月的寝宫。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瑶音不解。 洗悟站在门前,冲她挤眉弄眼:“陛下传召,您快进去吧。” 瑶音定了定神,推开了寝宫大门。 寝宫中,光线与外面不同,似乎是被可以调暗了灯光,瑶音走近大床,才见昊月靠在床头,正在看公文。他的头发散落,只末尾系着一根金色的头绳,整个人慵懒而悠闲,与初见紫宸时的模样十分相似……瑶音突然觉得,二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没那么远了。 “你怎么来了?”昊月抬头,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瑶音更是惊讶:“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昊月微微一愣,瑶音也是一愣,随即想到洗悟挤眉弄眼的模样,便猜到了原委。 昊月浅浅一笑,突然似是来了什么兴致,拍了拍身下的床,对瑶音说道:“过来。” 瑶音看了看宽敞的寝殿,东侧有雕花椅踏,西边有足以容纳十余人的贵妃椅,实在觉得不大好坐在床上,便迈开步子,往贵妃椅走去。 昊月好笑的看着她,笑道:“在凌霄殿上可以那样大胆,只有你我了,却连聊天都害怕了?” 瑶音有些窘迫,见着桌上摆着酒,便执了一杯酒,用酒杯挡住眼睛,道:“我不是害怕,我是不想坏了规矩。” “你心中当真有规矩?我怎么不知道?”昊月放下公文,走下床,来到瑶音身边坐下。 瑶音往一旁挪了挪,道:“陛下,那边还有很多空位,你不必与我挤在一起。” 昊月一愣,更觉好笑,他将瑶音的身子转过来,捧着她的脸颊,道:“这一个月发生了什么,竟让你这般见外?” “我没有。”瑶音看着昊月的眼睛,心中的那些裂痕突然又集体发作一般,将她整个人撕扯。让她难以呼吸。 昊月洗尽铅尘之后,脖颈露出白皙的锁骨,让她忍不住想入非非。眼前人有着比世上所有男人都要艳丽的容颜,看着这样一张脸,没有人会不动心。但是很可惜,他不属于自己。 瑶音眼眶渐红,昊月看着她眼底的晶莹,突然一愣,旋即放开了她:“抱歉,是我唐突。” 瑶音连忙低头,不动声色的擦了把眼角,摇头道:“不关陛下的事,我只是想……想念离笙师傅了。”瑶音语带失落,用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来掩盖自己的痛苦:“一百多年没有见过师傅,也不知道师傅过得好不好。我很想她。” 昊月微微一叹,道:“改天我陪你回去看她。” “真的?”瑶音倏尔抬头,紧紧盯着昊月。 昊月面不改色,郑重颔首:“君无戏言。” 瑶音看着昊月的微笑,突然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在他的脸颊摩挲。 她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为什么你要对我这样温柔?你真的对任何人都是这样吗?” 昊月将她的手摁下,摇头笑道:“至少没有人能碰到我的身体,更不要说是脸颊。” “那你对我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嗯。” “你一定不是因为我的脸,才对我特殊,对不对?” “……嗯。” 瑶音突然深吸一口气,喝了一大口酒,随即捧起他的脸,整个人向他扑过去,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 四唇相贴,一股淡香萦绕。天地开始旋转。 昊月蓦然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僵住,惊得连双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她的亲吻霸道而不容有疑,如初春的丝絮,点点落在唇上,处处都透着小心翼翼。她是个新手,能做到的只有这样了。 胸中突然就像被火焰充斥,灼热从唇上开始,蔓延到全身每一寸肌肤。 这一刻,瑶音终于确定,自己对昊月的感情压抑多年,恐惧多年,但其实从来都没有放下过。她从来都是那千千万万仰慕他的女子中的一个。她会心痛会难过,会对他产生恐惧,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喜欢他!她不想跟他只是上下级,或者是朋友,她要的比这还要多! 瑶音上下其手,右手渐渐向下探去。 昊月蓦然睁大眼睛,惊道:“不、不要碰那里……”昊月的呻吟让瑶音更加动情,她几乎是得到了某种肯定般,迅速翻身骑在他身上,右手更加轻柔和不容质疑地向下探去…… “嘭”地一声,昊月一掌劈向瑶音的后颈,瑶音立刻便两眼一黑,晕倒在贵妃椅上。 昊月用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重又恢复镇定。这对作出任何决定都只需要瞬间的他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 昊月饮尽杯中酒,看着瑶音熟睡的脸庞:她的唇边还残留着因欢爱而红肿的痕迹,眼角还带着不甘的眼泪。她连做梦,都在喊着自己的名字。 这样‘生猛’的女人,真是不多见了。 昊月端着酒杯,一口口的轻酌,他的双眼看着她,看着看着,突然轻声一笑,用自己也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或许,娶一个帝后,也没有什么不好……”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八章 盛宠(9) …… …… 瑶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昊月的床上。昊月不在寝殿之中,想来是去早朝了。 瑶音走出门,便有十八名婢女侯在外头,见了瑶音,立即俯首跪拜,以朝见天后之礼叩首道:“奴婢拜见天后娘娘,娘娘万福。” 天……后? “这是怎么回事?”瑶音一脸怔忪,全然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为首的婢女抬头,作揖道:“回禀娘娘,今日早朝,陛下宣布将与您择日完婚,尊您为三界六道,九天十地里唯一的帝妃。” 轰隆轰隆——瑶音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昏脑胀,完全无法消化她所说的话。 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自己是不是把昊月给……强……强……咳!我在说什么! 就在瑶音无所适从之际,走道里突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瑶音定睛一看,才发现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师傅:离笙仙人。 离笙仙人阔步走来,拉着瑶音的手,第一句话说的便是:“天君今早传令,本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便与你完婚,但是我坚决不同意。你虽无父无母,可也不是随便的女子,决计不能不明不白的当了帝后。天君答应我,会为你准备一百二十八匹銮驾相迎,从清净天一路抬上离恨天,纳彩,聘礼,迎亲,一件都不能少。你现在就跟我回清净天,大婚之前不许再见他!” 于是,瑶音就被离笙带回了清净天,在清净天中,等候天君銮驾相迎。 清净天再次红遍了三十三天,离笙仙人终日被各路仙家包围,根本没功夫理会瑶音,于是瑶音每日里只能在院子浇浇花种种树,累了就躺在吊篮上看看画本读读小说。这一切发展的太快,快到令她来不及喜悦,心中只有惴惴不安。 “昊月真的会来迎娶我吗?”瑶音无数次的问师傅。 离笙总是肯定的回答她:“会的。” 半个月后,天君的聘礼很快便送到了,銮驾也已准备妥当,就停在六欲天的寒衣殿里。 万事俱备,只欠婚期。 又过了半月,大婚前一夜。 瑶音泡在池子里看画本,边看边笑,乐不可支。 “什么东西这么好笑?” “哈哈哈,深八天君二三事,光看这名字就觉得很好笑了……”说到这,瑶音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她猛然一回头,发现花君宴正坐在对岸的石头上对着自己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瑶音大惊,立刻拉过衣服将自己团团裹住。 “几月不见,你都不找我,本宫很是难过。”花君宴作势擦了擦眼角,笑道:“我来看看我家娘子,顺便问问她要不要跟我回去?” “我断不会跟你走!” “那你承认你是我娘子喽?” “无耻!我懒得理你,你喜欢坐就坐着罢。”瑶音转头,继续看画本。 “好了,我不同你开玩笑,”花君宴身形一闪,便出现在瑶音跟前,他居高临下脸色冷峻,道:“你不能嫁给昊月。你根本不爱他。” “那我爱的是谁,你吗?” “不错。”花君宴大方点头:“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是事实。” 瑶音蹙眉,一脸嫌恶:“你到底想怎样?” “离开昊月,跟我走,嫁给我。”花君宴一字一句,语气郑重,丝毫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瑶音冷笑,道:“你那莲华殿里虽无正室,可侧妃小妾多如江河之鱼虾,我放着九天十地唯一的帝后不做,去做你的小妾?” “你若入主东宫,我必遣散后宫。” 瑶音嗤笑:“散尽后宫就不必了,我只要花漓落一人的性命,你可做得到?” “……”花君宴闻言沉默,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快滚罢!明日便是我出嫁之期,我不想节外生枝,昊月乃是我此生挚爱,让我离开他不若现在就杀了我!” 花君宴长叹一声,却也没有继续为难瑶音,只道:“那好吧,若以后出了什么事,尽管来找我,我会一直等你。”花君宴耸了耸肩,颇具无奈地笑道。 “昊月必会护我一生无虞。”瑶音突然似想起什么,急道:“你倒是把这破戒指拿走啊!” 花君宴来去匆匆,早已没了影子,耳边却依稀回响着他的话语:“戴着吧,那本就是你的。” 卷二 情深不寿 第三十九章 盛宠(10) …… …… 花君宴离开清净天之后,便去了六欲天寒衣殿。 寒衣殿中,昊月正坐在书房里,处理公务。虽说明日就是大婚之气,但无论何时,他都不会放下三界中事。他是勤勉的帝王,普天之下,无人可及。 “陛下还真是令我惊讶。”花君宴如上次一般,自由出入寒衣殿,如入无人之境。 昊月沉下脸,看着一身紫袍,嘴角带笑的花君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将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联系起来。 记忆中的第一任天君,权倾三界的慕君上神,怎会变成一个轻佻浮躁,鬼气森森的鬼族? 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若在放在一万年前,自己见了慕君,早已跪在地上,俯首叩拜。但他早已不是那个小心翼翼,委屈求全的小弟子了。 昊月眼一横,看向花君宴,冷冷道:“今日你来,是想继续那一日未完的比试么?” “不不不,你误会了。”花君宴连忙摇头:“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不能娶瑶音。” “为何?” “她不会原谅你。” 昊月冷哼一声,失笑道:“我并没有任何地方对不起她,又何来原谅一说?” “真的没有吗?”花君宴凑近昊月,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道:“不错,你在鬼族救了她,与她有救命之恩,但是上辈子,你却欠了她一条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现在或许真的不知道,但是只要你将‘赤帝’交给她,你就明白我究竟在说什么了。” 昊月心中一紧,蓦然睁大了双眼:“你是说……” 花君宴悄然一笑:“我已经告诉了你她的真实身份,接下来该怎么做全在你,你好自为之。” 花君宴走后,昊月坐在椅子上,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沉默过后,他一会儿苦恼叹息,一会儿摇头失声痛哭,最后,便是掩面沉默,但泪水却从他的指缝流出,一滴一滴落在衣袍之上,沾湿了衣襟。 他不知道以这样的姿势在凳子上做了多久,只知道再清醒时,天边已经燃起了红云——那是天帝娶妻之至高礼仪。那是无法改变的错误。大错特错。 …… …… 清晨,九天十地彩霞遮天,铺天盖地的红绸系在白色的旗杆上飞舞在空中,给人的感觉不止是办喜事,更是一种庄严肃穆,令人巍然起敬。 三十三重天上的各路神仙早已将清净天通往离恨天的一路围得水泄不通,与离笙仙人交好的仙人已经踏破了离笙府的门槛。瑶音凤冠霞帔穿戴妥善,来到山下。透过红绸,她依稀只见华丽的鸾驾,却不见昊月的身影。 “娘娘,该动身了。”离恨天来的接引仙子低眉顺目,态度恭敬。 “陛下呢?” “陛下自当在离恨天上恭候娘娘嫁临。” “他说过会亲自来迎娶我,为什么……” “回娘娘的话,奴婢不曾听闻天君要下清净天之说,是不是有人传错话了?” 瑶音心下失落,心中隐隐不安。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娘娘,误了吉时奴婢担当不起,请娘娘上驾。” “嗯。” 在众人的欢呼下,瑶音乘百人鸾驾轰轰烈烈被引上了离恨天。 到了离恨天,瑶音入眼的便是同清净天上一模一样的场景。云雾缭绕的浮青山赫然立在眼前,瑶音大惊,还以为许多路途之后,自己居然还在清净天上。 婢女掩嘴一笑,恭敬道:“娘娘,这是我们天君的大恩德,他月前便嘱人在离恨天上将浮青山离笙府再造了一座,命人将离笙府上下接到离恨天,抬三百名仙人仙籍的旨意也已经拟好了,就等大婚过后让娘娘自己颁旨呢。” 瑶音早已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听婢女如此一说,心中已然幸福的快要晕过去。 “昊月待我如此之好,我心中所想皆瞒不过他眼,此生能与他牵手,真是死而无憾。” “娘娘别说傻话,大喜之日说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娘娘且在离笙府内歇息,接受众人朝贺,晚上天君会接您上株晟宫完婚,到那时,您就是真正的天后娘娘了。” 瑶音颔首,在仙婢的搀扶下入了府。 瑶音在府里落座。府内一切皆与离笙府一般模样,只是更加簇新。离笙仙人紧随其后到了离恨天,见到眼前的景象激动得不可自制,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嘴里直道谢天君大恩大德。 一众女仙鱼贯而入,手里捧了各种宝贝,看得瑶音目不暇接。 “娘娘,这是紫徽仙人赠与的琉璃配,九微真人赠的朱雀火,和苜上神赠的目合果……” 瑶音听得昏昏欲睡,虽然全是以前可望而不可及的各路大神的名讳,可听来听去也就是各种礼物,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自己的夫君去哪儿了?分明每日都是朝思暮想的模样,如今怎的不见人? “还有这枚灵渊果,是青帝赠与娘娘之物,吃了可以增加千年的修行。” “千年?”听到这,瑶音倒是有了些兴趣,瑶音看着乳白色的馒头状果子,还真觉得有些饿,于是找了个空档,偷偷掀了盖头塞进嘴里。果真,就像馒头一样,软软糯糯,不一会就消化了个干净。 嗯……好好吃,头好晕……瑶音只觉心肝气躁,全身滚烫,便支撑不住昏倒在高塌上。 “娘娘!” “娘娘您怎么了!” 一众婢女十分震惊,赶忙将她抬进了里屋,然后请来医官,并奏明天君。医官很快为瑶音疏通了脉络。直道她是果子吃多了,消化不良,休息一会便好了,不影响今日大婚。 众人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瑶音下午便醒了,睁眼便见昊月端坐在床边,神色复杂的看着自己。 “发生什么了么?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不开心了?”瑶音大喜,连忙坐起身握住他的手。 在离恨天上,她只有他这一个熟悉的人,他的陪伴能让自己安心。 昊月微笑,不动声色抽回手,道:“没有的事,见到你我十分开心。” “你肯定有什么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昊月正色,道:“你吃了灵渊果受不了其中的灵力,如今身体有些吃不消,今日的婚礼便取消罢,待你身体养好再说不迟。” 瑶音怔住,忙不迭的拉过昊月的手,道:“你、你在开玩笑吗?我已经好了呀!你看,我能走能跳,要不我现在跳个舞给你瞧瞧?” 昊月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将她摁回床上,淡道:“大婚之事,还是容后再议,昊月告退。”说完,昊月低头退了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我们大婚,你现在说不办了?好,不办就不办,可你对我说话为何如此生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很害怕……”瑶音拉住昊月的袖子,神色乞求。 昊月却始终没有回头,驻足了半晌,终是快步离去。 瑶音失魂落魄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婢女们一件一件卸下自己的凤冠霞帔,然后将它们整理好塞进了箱子,又来了一堆人抬走了琳琅满屋的饰品。 “你们要将它们拿到哪里去?天君说大婚推迟,但应当不会推迟许久才是……”瑶音语气颤抖,有些底气不足。 婢女欲言又止,犹疑了半晌才道:“天君说,瑶音姑娘用不着这些了。” 瑶音心头一颤,不再说话,只是呆呆的看着众人将房间内的一切搬走,众人离去后,她才发现,镜中的自己,妆前妆后完全是两个模样。 一个面容青涩,一个华丽高贵。 浮华过后,青涩那个才是自己,那些奢华的东西就如镜花水月一般,同自己没有半点干系,一切就像做了一个梦。 现在就是梦醒了。 而她,到底不甘心。 不为后位,只为她同昊月的感情,怎么突然就变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一定要弄清楚!”瑶音披了一件白纱裙便跑了出去,就连鞋子都忘了穿。 如今离笙府里已经人去楼空,连师傅的踪迹也遍寻不到,瑶音走了许久才从过路的门童口中探听到,离笙仙人在她昏睡之时被翊圣派去的人押走了。瑶音立刻赶去翊圣府求情,却吃了闭门羹。 门童说:“元帝留了口信,让瑶音姑姑只管去花神殿看看,便一切都明白了。” 瑶音本想再去求求昊月,可写了几十封书信也不见他回只言片语。于是她想直接去找他。在离恨天的中心最高处的山尖上,是天帝昊月的居所株晟宫,瑶音还没靠近山腰便被天兵拦下阻挡在外。 瑶音四下无路,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经过,终是再次来到了花神殿。 花神殿中,花神的陵墓与月前所见几无二致,瑶音鼓起勇气,用力推开棺盖。 烟雾散去,入眼的便是花神夜九极美的容颜。她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安静地躺在水晶棺里,尸身完好,就像睡着了一般。 美则极美。 瑶音的五官与她的长得十分相像,可是气场却完全不同。 若说瑶音是稚气未脱的花骨朵,那棺内的女神就是一朵盛放的牡丹,高贵冷艳,拒人于千里之外,可吊梢的眼眸却又带了丝丝妩媚,勾人魂魄。 瑶音觉得夜九又熟悉又陌生。 熟悉的是她的脸,自己每天照镜子都会看到。 单凭容貌来看,说她不是夜九转世连她自己都不能相信。 可当她真的看到夜九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心中居然一点触动都没有。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同自己没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突然,瑶音看见在夜九的双手之下,露出一点被挡住的伤痕。 瑶音心头一颤,想起了从小伴随自己的梦魇,于是强作镇定,颤抖的拨开夜九交叠的双手。 在双手下,是一道触目惊心的刀疤。 疤痕四周还残留着凝固的鲜血以及被烧灼的皮肤,显是刀锋带火所致。 瑶音想起梦中人一剑刺透自己心口所用的剑,正是透明且通身带火的神剑,紫霄。那是天君昊月的兵刃,上古神君帝宴亲手所制。 自己果真是夜九?前世死于昊月剑下? 正在瑶音失神之际,夜九突然睁开了双目,双目圆瞪,神色凛冽地盯着她。 瑶音震惊大骇,夜九苍白的手迅速准确地擒住瑶音的双手,将她拉进了棺椁。 夜九咧嘴冷笑:“熟悉么?心痛么?” 两人面对面贴在一起,就像在照镜子。 瑶音面色惨白,不比夜九好上多少。 “放、放开我!”瑶音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束/缚,可饶是如何挣扎都是徒劳。 夜九的双手就像压在身上的千斤顶,纹丝不动。 她抓住瑶音的手,将之覆在胸前骇人的刀疤上,瑶音触手所及皆是刺骨冰寒。 “你、你到底是谁?” 夜九诡秘一笑,露出了满嘴尖牙,鬼气森森,让人不寒而栗。 “你说我是谁?嗯?”夜九的笑容诡谲,惊悚骇人。 瑶音只觉两眼一黑,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四十章 决裂(1) 瑶音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高床暖枕之上,什么水晶棺什么夜九,似乎只是一场梦。房间内漆黑一片,窗帘很严实,看不清外头是何光景。 一切都很静,静得有些怕人。 瑶音撑起身子,走下床,不小心绊倒了床边的人。 “师姐你怎么就醒了?” 床边的人立刻摸索着点亮了烛火,瑶音这才看清床边之人。 “洗悟?你怎么会在这里” 洗悟神色闪躲,有些不自然。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瑶音晃悠着披上外衣,作势要拉开窗帘,洗悟连忙阻止她:“师姐,现在天还没亮呢,你再多睡一会吧。” 瑶音定定的看了他一眼,洗悟低着头,压根不敢看她。 “怎么这么安静?” “大、大晚上的当然没有人了……” 瑶音放下了窗帘,在洗悟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大门。刺目的阳光霎时充满了屋子,轰天的礼乐交杂在一起,震颤着整个三十三重天。 “怎么……回事?” “天君说,不让师姐出这个屋子。” “我问你怎么回事!”瑶音强作镇定,指着天边漫天的红霞。 洗悟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天君大婚,他怕你激动,所以让我不要告诉你。” “昊月大婚?不告诉我?如若我不知晓,他同谁结婚?” “好像是……花神。” 瑶音心中一惊,想起棺椁中狞笑的女人。 “夜九?” “嗯……”洗悟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看她。 难道不是梦? 瑶音大急,飞身而起,向礼乐的中心飞去。 瑶音吃了果子后功力大进,一会功夫便将洗悟甩了老远。 离恨天的主峰上,株晟宫晨辉殿内,天君昊月怀抱夜九站在台阶之上,正接受四方朝贺。 夜九身着“霓裳”嫁衣,此时的“霓裳”与令玉穿着时又有不同。裙子上,每一朵花都盛放着,花蕊闪着珠光,在后冠的映衬下耀目生辉,比之前更要华丽十分。只见她脸色红润,神色欣喜欢愉却又略带了几分茫然,端的正是一幅小女孩做派,与棺椁内狰狞的女鬼姿态大相径庭。 “礼成——” 随着礼官一声高喝,昊月宠溺的捧起夜九的脸,作势要吻她的唇。 “慢着!”瑶音在众人的惊诧中落在殿前,“你不能娶她!” 夜九惊讶,瞪大了双目捂着嘴疑惑道:“你是谁?你为什么同我有一样的脸?” “这句话该我问你才是!”瑶音急道:“昊月,我是瑶音!我才是花神夜九!她是冒牌的,她是鬼族!” “大胆瑶音,休在此胡言乱语!”白帝羲和闻言大怒,一道天雷落在瑶音身前。 瑶音不及闪躲,脸上及肩上立刻泛出了血花。 昊月的双拳握紧又放下,叹道:“瑶瑶,我想,我搞错了。” “什么?”瑶音怔住。 “我爱的,是夜九。”昊月一字一句,十分镇定。 瑶音闻言,不怒反笑,笑道:“我就是夜九啊!我有她的记忆,我记得……我前世就是死于紫霄剑下,我看到了水晶棺里的花神,她的胸口也有着一般模样的伤痕!” 昊月身型一滞,随即摇头:“她才是花神。”说着,他抱紧了怀中的夜九。 夜九颤悠悠的趴在他的胸口,汲取着他的安全感,一如曾经的瑶音。 “她不是!她是鬼族!你不要被她骗了!我亲眼见到她口中的獠牙!”瑶音神情激动,作势往前扑去。 “不得无礼!”白帝眼疾手快,一道掌风将她煽了老远。 瑶音口吐鲜血,扑倒在地。 大殿之内除了青帝,其他众神无不交头接耳,纷纷猜测这其中的原委。天族的其他人看着这一切,他们心中都为她捏了一把汗。他们目睹了她从小透明到盛宠的过程,如今却是盛宠而衰。 这一切的发生前后不过月余时间。 瑶音忍痛,满目哀求:“昊月……你信我,她绝不是花神。” “呵,无知小民,花神嫁衣’霓裳’乃是我亲手所制,只有真正的花神穿着它才能耀目生辉,她不是花神难道你是?”羲和冷哼一声,笑道:“此事本还没有调查清楚我不便公布于众,可是今日你自己往枪口上撞那就怪不得我了!来人!把罪婢离笙离辰带上来!” 瑶音吃惊的看着天兵将满身鲜血的师傅带到大殿,脑子里轰然一想,再顾不得其他言语,吃力地爬到师傅身边,探查的她的伤势:“师傅,您怎么了?” 离笙仙人奄奄一息,闻言才抬起头,爱怜地看着瑶音,似乎在做最后告别。 羲和挑眉,怒道:“罪婢离笙伙同离辰盗取花神至宝‘霓裳’,本殿以为将二人谪贬清净天可以反思己过,不料千年后却伪造仙胎,意图勾引天君,做出此等荒诞之事,实是罪不可恕!来人——将二人扔去诛仙台,赐天雷劫碎尸万段!魂魄堕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天兵将二人拖了下去,地上只剩一滩血水。 “不要——!”瑶音震惊,连连摇头,对昊月道:“不可能,师傅绝对不会这样做!昊月你信我,你信我啊!” 昊月神情神情淡漠,就连看她一眼都觉得多余。 夜九皱眉,颤颤道:“虽然我不喜欢她,可今日是我们大喜的日子,见血不吉利,还是改日再议吧。” 昊月点了点头,摇手示意天兵将她拖走。 “昊月——” 瑶音像一滩烂泥一样被扔在晨辉殿外,众人皆远离于她,指指点点。她丝毫也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一双眼睛只盯着昊月与夜九二人相互依偎,受众神朝拜。而后礼成,送入后宫。 良辰美酒,春宵一刻。 瑶音四神无主,只求唯一的至亲离笙师傅可以平安,她绝不相信师傅会处心积虑千年而利用她。瑶音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飞身下界,来到了翊圣府。翊圣府的门童听闻来人是瑶音后立刻紧闭了大门,无论瑶音如何哀求如何哭诉也不开门,瑶音无法只得再想法子求他人。可她一圈绕下来,无论是司音神君还是过去同师傅交好的衡水仙人,皆让她吃了闭门羹。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瑶音和离笙的事迹早已传遍了三十三重天,现在哪里有人敢与她有牵扯? 瑶音跌跌撞撞回到离恨天,由于仙力不支一口血吐出来,险些要晕倒过去。 她强撑着力气,悄悄绕过正殿爬向后宫,侍卫婢女看到她也当没看到,嗤笑着想看她究竟意欲何为。 不多时,她便来到了昊月的寝殿。 如今能救师傅的,只有昊月了…… 瑶音进不去,便在门口跪着,只求昊月能想起自己,心中若有一丝怜悯,那师傅就还有活的希望…… 瑶音在殿外跪着,眼看着昊月进了寝殿,可他始终没有看自己一眼。 宫内的宫人退了出来,寝宫熄了灯,院子里的灯也一盏一盏接连熄灭。 就如瑶音心中的希望一分一分的递减…… 卷二 情深不寿 第四十一章 决裂(2) 第二日一早,天边下起了红雨,天色昏暗。 红色的雨水落在她脸上,衬得她满身更加污秽,宫人们接连醒来,见瑶音还在跪着,皆嘲笑她不自量力,自找死路。又过了两个时辰,雨依旧凄凄厉厉的下着,寝宫的宫门大开,昊月爱怜地搀着夜九走出来,二人皆羽衣华服,正准备去祭天。 瑶音见了,连忙向他磕头乞求:“求天君放了离笙师傅,她是被冤枉的!” “咚咚咚”,她的叩头声一声接一声,震彻人心。昊月驻足,向洗悟打了个手势,洗悟立即上前扶起瑶音:“师姐,您先回去吧,师傅的事,实在是罪大恶极,您……” “陛下!陛下——”瑶音根本听不进洗悟的劝解,一步步跪到他眼前,昊月看了她一眼,俯身亲自将她扶了起来。瑶音刚要开心,却觉两眼一黑,紧接着整个人便失去了力气,昏迷过去。 “褫夺摇光上神、碧落仙子的神号,送瑶音去鬼狱。”昊月说完,便将瑶音亲自送上了马车。夜九在他身后,始终站在台阶上微笑,那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与万年前的她毫无二致。 不远处的羲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万分。 他的义妹夜九历劫多年,等待了旁人难以想象的光阴,终于浴火重生,回到了她该坐的位置上。从此九天十地四海八荒只有她这一位帝后,她是天族地位最高贵的女人。 …… …… 瑶音醒来的时候,正在一架马车之上。马车游走在三十三天之中,正向着地底而去。 瑶音徘徊在鬼门关入口,用力拍打着四周的结界:“昊月在哪里?我要见昊月!” “陛下不想见你。” “我不管!我要见昊月!带我去见他!!” “陛下有旨,等您醒了,便在该去的地方。” “……什么?”瑶音全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侍卫抬起手,指向她的身后:“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百余名侍卫用力一推,瑶音便整个人向后仰,一阵诡谲的触感传来,似乎整个人都被四周空气带得扭曲。 瑶音看着周遭的景致,当下便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这一入地狱,便是再难脱身,自己怎能葬身于此?她已经不是那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瑶音了! “天下人负我,我独不负天下人!我本无意伤你身,更加无心取你命,你们为何逼我至此?如今不是你死便是我亡,我又如何能躲过一战!我只道从此天宫成陌路,珠玉佩环再不与我想干!”瑶音心一横,一把撕下身上碍事的绸缎绫罗,珠玉断裂颗颗落地之声却是清脆在耳,震慑心魂。 瑶音黑发如缎直垂于腰间,红衣大氅,身上却是再无半分饰品。她一把夺过最近之人的兵刃,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鲜血四溅,再是横刀扫过,眼前十余人便立刻倒下。可她并不恋战,匆忙间一路向上飞去。一众侍卫欲跟随捉拿,却通通被她甩在身后。 不多时,瑶音便上了清净天。可清净天上已经空无一人,连那常年彩灼春融的十里蟠桃林都变得颓败不堪。瑶音匆匆看了几眼,便又立刻起身赶往离恨天。 一路上,她遇到了不少山魅妖精,神仙道人,可却无一人敢靠近于她。想来是因她周身所散发的气势,让不明所以的人不敢靠近,只得远远观望暗自揣测。 九天十地里的光芒依旧闪耀夺目,远远便可看见擎天的玉白石柱,一根一根矗立在天地之间。 天门下,为首的两名侍卫剑戟交叉,生生阻了瑶音去路:“来者何人?” 瑶音飞身上前,毫不迟疑,朗声道:“我要见昊月!” “放肆!”天兵大怒:“天君的名讳你何以直呼!山精小妖速速退散,莫要污了此仙家重地!” 就在瑶音打算强闯之时,元帝翊圣巡游至此,他径直落在南天门下,蹙眉道:“怎么回事?” “禀殿下,此女扰乱天界,属下正要逐她出境。” 瑶音见了翊圣,立刻站直了身子:“神君,我要见陛下,求求你,带我去见昊月!” “你……哎!”翊圣蹙眉,良久才平静下来,对侍卫们道:“你们先下去。” 侍卫们对看了一眼,低头退开。 瑶音抬头,淡道:“让昊月速来见我,昨日种种,他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翊圣并不正面回答她,转而道:“你还没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 “关于你的过去。” “我有什么过去?究竟这些时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唔……既然你没有想起来,那么一切便好办了。”翊圣说着,向瑶音招了招手:“你过来些,此事万不可被旁人听了去。” 瑶音毫无防范之心的走了过去,在他身前一步处停下。紧接着,翊圣突然一掌击在瑶音胸前,瑶音便整个魂体飞了出去。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仙身在翊圣手中灰飞烟灭,徒留下两颗墨色眼珠,在仙山云海中漂浮。 从此三十三天之上,再无瑶音立足之地。 “怎么会……这样?”瑶音不可置信的喃喃,紧接着,翊圣又是一掌飞出,她整个人就像是一团被打散的云雾,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的存在。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陛下有令,罪女瑶音罪大恶极,死不足惜,从此将其从仙籍除名,永世不得回天宫!” …… …… 黄泉路一直沿着三途河延绵着,一路上漫山遍野开遍了火红的曼珠沙华,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似是与昏暗的天空接壤一般,无穷无尽。它是忘川河边的接引之花,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 在路的两旁,在彼岸花花丛间,飘荡着无数颜色几近透明的魂灵,他们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目光呆滞。他们是死于非命的魂灵,大多记不起来时的路,更加弄不清以后该去哪里。阴阳册上没有他们的名字,上不得入九重天宫,下不得进紫陌黄泉,只能在黄泉路上做个游魂野鬼,一遍又一遍回忆往昔,好不凄凉。 瑶音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游走在黄泉路上。她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双手,发现自己的身体呈现了出了一种诡异的透明——她的仙印被剥夺,仙身不复存在,过去的一切都与她没有了干系。简单来说,她已经死了。 她浑浑噩噩的飘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原本喧闹的黄泉路因为瑶音的飘过而变得安静下来,四周满是阴魂,却静谧无声,每只魂魄的眼睛都直勾勾的盯着她,却没有人敢靠近她,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 瑶音抬头看着常年没有白昼的黄泉路的天空,漆黑的空中繁星密布,星星点点,甚是美丽,绝不逊色三十三重天上的夜空,不同的是,她在三十三重天上看到的最亮的那颗定是昊月居住的离恨天。 而在这里,所谓的星空不过都是鬼君做出来的障眼法。 她是梧桐树上结出来的果子,她的守护石已经被夜九捏碎了。 她再做不成人,更加修不成仙,再也看不到三十三重天的星空了。 她把一切都还给夜九了。 她的脸,她的地位,以及她的男人。 想到这里,心依旧抽痛。就算她的心已经不复存在,可腹胸内空着的那处地方还是莫名牵引着自身的每一处感官。 没有了仙印和仙身,她这个无根的仙果应当当场魂飞魄散才是,没想到竟还能有魂魄飘进鬼界,着实令她讶异…… 瑶音漫无目的飘在忘川河边,每走一步,脚下便传出剧烈的疼痛感,犹如走在刀尖一般,同时,脚边便会生出一朵簇新的彼岸花,鲜红且妖异。 据说每一朵曼珠沙华里都结着人生前的一段记忆,开心的能让人愉悦,不开心的结出来的花也是痛苦。 瑶音回过头看到来时的路上开遍一路的彼岸花,微微有些惊叹,原来自己的痛苦往事竟有那么多。 瑶音捧起脚边的花,鲜红的花瓣似要滴出血一般,慢慢的在她的手里融化。 她突然想起来很多事。 比如说,她其实并不是梧桐树上结出来的没有根的果子。她也不叫瑶音,更加不是夜九的复制品。自己的名字,在上界被视为禁忌。新人不知道她的存在,老一辈的仙家根本没有人愿意提起她的名讳。因为……提起来就是悲伤。 她是父神亲封的嫡长公主,拥有最多的支持者,三界中最强的战神。 一个用自身性命拯救了整个仙界的,只存在了三天的上任天君。 帝君,琼华。 那个永远身着一袭火红长裙的女神。 那个世人永远只敢俯身相迎的上古神君。 在彼岸花的世界里,倒映出三十三天众神齐声高呼,三呼万岁的情景。 瑶音将来时一路的彼岸花一朵一朵的捧起,仔细端详,记忆犹如潮水般涌来。 瑶音失神跌坐岸边。 那些记忆似乎太过久远,她无法立刻接受。她唯一能感同身受的,只有数万年前昊月最后直命自己心窝的那一剑,就如同昨日,他站在株晟宫的大殿前,怀抱着夜九,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眼神淡漠得如同自己与他毫不相干。 那些曾经的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他可以眉头都不皱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把那一切的温柔全部给了另一个人,前后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昨日,他送自己凤冠霞帔告诉我即将成为仙界之后,今日,却被他褫夺颜面,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昊月,是我信错了你。我原以为你会护我一世周全,却不想你因为这张脸而要了我的命……原是我错了,但是你欠我的,远不止这一生!” “你毁我金身,打散我的元魂,让我上不得入九重天宫,下不得进紫陌黄泉!虽已过去千年万年,人是物非,沧海桑田。但杀人偿命,血债血还,亘古不变!” 卷二情深不寿 完 卷三 美人冠玉 楔子 修罗女 卷三美人冠玉 我不信神,不信佛,不信你。我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琼华。 楔子修罗女 三途河边,瑶音的灵魂变得青紫,阴气森森。指甲发黑且尖利,爪牙在白衣的印衬下更显可怖。一路走来,原本是出尘入仙的她不过须臾光景,便已化作了修罗。鬼差们见了她一个二个皆充满了欣羡。 在鬼族,除非天生的修罗道恶鬼,若想单凭自身戾气化形,这万年来做到的只有前任鬼君十宴一人。瑶音的这分悟性和修为羡煞了旁人,可她自己似乎却并不这么想。她只要看到自己的身体愈发青黑,便会打心底里觉得十分厌恶。 “你……是瑶音?”路过的十宴见着瑶音,当即变了脸色。她绕到她身边,来回看了三遍,仍是一脸不可置信。 瑶音头也不抬,道:“好久不见。” “啧啧啧,瞧这皮肤多漂亮?比那些神仙漂亮多了~”十宴见她真的已经堕落成为鬼族,满目的惊讶变成了欣赏,还顺势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的双手从瑶音的魂魄中穿透而出,霎时脸色一变:“你的仙身……” “滚。”瑶音面色一沉,一道寒光直射向十宴面门。十宴堪堪避过,却还是在脸颊上留了一道不小的血痕。 “你的脾气何时变这么大了!”十宴大惊。 “我真正生气时的模样,这世上没有人见过。”瑶音一声哂笑,冷淡睨视:“因为,见过的人都已经死了。”瑶音眉目变得愈加凌厉和霸气,森然的面色显得更加冷艳。 “啧啧,到底是法力深厚了,说话也变得这么有底气。曾经你在我面前,就像一只逆来顺受的小绵羊。” “呵,你也知道那是曾经。”瑶音说完,便低下头,不再理会十宴。 曾经的她确是一只小绵羊,在他们上位之人眼中就像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可人活两世,她到底有了些改变。现在她不似琼华那般骄傲,那般目中无人,也不似瑶音那般任人践踏。她想要的,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一切。无论是这天下,还是男人! 十宴见她这副模样,连连摇头:“看来你这百年时间,过得很是伤情。无趣,真无趣。” 瑶音脸色一沉,又是想要教训她,十宴连忙告饶:“姑奶奶,我现在打不过你,欺负我没意思!天界发生的事我有所耳闻,也知道你心中或许有恨。也罢,仙身没了再夺一个便是。今日我遇见你,便为你指一条明路。”瑶音冷眼看她,便听她继续道:“下月是花君重掌鬼族之后的第一次血祭大会,鬼族四君将重新洗牌。届时,你若当上四君,大可领兵打上离恨天,找昊月理论理论。再寻一个顺眼的身体,夺了便是。” “……滚。”十宴的话瑶音并没有放在心上,情绪依旧没有什么波动,表情冰得犹如三九寒天。 “真可怜,好好的一姑娘,不知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变回去。”十宴摇头说完,便一溜烟地转身离去了。 瑶音看着三途河,怔怔发呆。 曾经她双目不辩,有口不能言。如今仙身覆灭,只余原神,还堕入鬼族,化身成修罗。周遭的一切让人感到陌生。她心心念念的,是天宫界内浩茫连绵的繁星似锦,是接连成片的白玉上的精雕玉琢,而不是这鬼气森森的无间鬼狱……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昊月所赐! 呵,自己痴心错付……且还不止一次,而是两次!都说同一个坑里摔倒两次,第一次可以怪坑,第二次……就只能怪自己蠢钝了!瑶音紧握双拳,鬼气从她周身发散,顷刻间腐蚀了周身的土地。一片焦土。 ……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一章 金身(1) 鬼君不日前颁下法典,鬼族将重新选拔四君,夜明宫血祭如期而至。这是花君宴重掌大权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高台之上,花君宴将将坐定,主会场上便出现了一名神秘人,她扬起手中的金质小牌,指了指端坐在上位的花君宴,整个会场顿时安静下来。 金质小牌本就难得,多是历届比武逐渐积累而来,也只有持金牌的人有资格直接挑战上位者。如若赢了,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如若输了,演武台上不计生死,下场定是相当难看。一场赌局,却是让无名小辈一战成名的捷径。 “呵,有趣。”花君宴站起身,淡然的顺了顺头发,闪身落在场中,欣然应战。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花君宴本就为世人所不多见,今日一见,发现他竟是个大美人,与青面獠牙的鬼族大相径庭。好奇他之余,更有神秘人敢挑战他,实在令人热血沸腾! 身处下位的十宴嘴上浮现一抹深深的笑意:“她居然直接挑战花君宴,这可真真有趣。”说罢,顿时失了耐性同虾兵蟹将们搏斗,一把青藤柳叶鞭使得出神入化,顷刻间便解决了同组的一干人等,遂起身飞往主会场,稳稳落在斜靠在椅子上的闻人怜生身旁。 “有好戏看了。”十宴笑道。 闻人通天亦是微笑:“不是每个穿斗篷的人都似大姐那般彪悍,此人或许只是初生牛犊不畏虎。” 十宴哼了一声:“结果尚未可知,你言之过早了。” 正在大家窃窃私语,讨论这位神秘人之际,花漓落端坐一侧,淡笑道:“呵,哗众取宠的把戏。又一个不自量力,想要博得主上注意力的贱人罢了。”她说完,神秘人便飞身而起,缓缓落在演武场正中,看那身形,果然是个女子。花漓落冷笑,眼神似乎在说:“看吧,我果然没说错。” “姑娘莫不是生相丑陋,不敢见人?”花君宴双手环抱,侧头浅笑,一头青丝随风而舞,说不出的写意风流。 “废话少说,接招便是!”神秘人说完,四周之人便见斗篷翻飞,紧接着,刀剑破空之身传来,直指花君宴。神秘人劲气凌厉,所到之处就连空气都似被割裂,只余下白光闪过。花君宴不疾不徐,拂袖间便将她的攻势一一化解,再随手一舞,两道寒光便向神秘人面门而去! 神秘人膝盖中伤,身形一滞,若不是有长剑相助,她已经跪在当场。 “好!”人群霎时爆发出一阵叫好声,闻人通天也耐不住性子脱口而出,被十宴瞪了一眼后便咳嗽了两声,连道:“好、好冷……”说着裹紧了衣服,擦了把冷汗。 场中,花君宴轻笑,扬起下巴,挑眉看向神秘人:“还要继续么?” “当然!”神秘人咬牙,忽然扔了佩剑,正在众人好奇之际,忽而又祭出一把长剑,那剑通体血红,在漆黑的夜里绽放如火焰般的光华。她手持火剑,转瞬间出现在花君宴面前。 花君宴愣住,满目不可置信。 神剑“赤帝”,在万年前与大神女琼华缔结灵契,从此这世上只有大神女琼华可以使用。她可以在任何地方召唤“赤帝”。 瑶音趁此机会,长剑一挥,花君宴突然反应过来,身形一闪,险险避过了一剑封喉的噩运,可肩膀却仍是被带出一道血口,鲜血涓涓流出,浸透了他的衣裳滴落在地,更是染红了四周围观人群的眼。群情激奋恨不得将斗篷女碎尸万段,可却没有一个人敢突破比武台的界限,只因尚武大会流传了几千年的法则——比武二人不计生死,任何人不得干预。 花君宴面露惊讶,神色略显慌乱:“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瑶音嘴唇上翘,“只要赢了你,我便是鬼君,接招!” 花君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忽然变得不再紧张,释然地笑道:“我们何必自相残杀?嫁于我为后,鬼族全族皆会听命于你。” “与其寄希望于他人,不若靠自己!”瑶音说罢,再次转身,飞身而起,黑色的裙摆随着旋转向四周扩散开来,在场之人这才看清,斗篷下的女人根本没有实体,不过是只死灵! 随着瑶音周身发散的鬼气,空气中弥漫起一阵浓郁的花香,在场之人闻到后,眼神多变得迷离,俨然一副沉浸在幻想中,飘飘欲仙不可自拔之象。 花君宴嘴角浮现一抹轻笑,看着瑶音一系列的法术施展,这百年的她成长得令他惊。 她当真用了十分的努力啊…… 可当了鬼君又如何?自己当了千万年的鬼君,统领的终只是十方寂寞,而不是天下苍生。 “这女人在搞什么鬼?弄得会场里乌烟瘴气……”十宴捏着鼻子,走到闻人通天身后,从他怀里摸出一把折扇扇着,好半晌才缓过气。 闻人笑看她道:“原来你也有梦魇?” 十宴回了他一记白眼,懒得说话。 瑶音再次祭出赤帝,想要结束这场比斗。 长剑刺出,花君宴再次闪身,一道白光过后,赤帝剑便被封印,成了一把死物。还不待瑶音讶异,花君宴左手便顺势扯下了她的斗篷,将她的白纱衣拉到了肩下。她的肩上有一枚烫金的印记,图腾上书古语缠缠绕绕,端的是鬼族堕天之印。 花君宴将她的衣服穿好,闭上眼一声长叹:“果真……” 瑶音见他有瞬间失神,转身便给了他一巴掌,“啪!”地一声脆响,花君宴也不加闪躲,面上很快显露一道红印。 “怎么了?” “刚刚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看到,你看到了吗?” 在场之人多数已恢复神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都甚觉稀奇。 “打吧!你想怎么出气都行!”花君宴闭目,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 “你!我们在决斗!你这样是侮辱我!”瑶音气急败坏,各种法术往他身上扔,花君宴被他戳的满身都是窟窿,却始终没有还手。瑶音打到后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停下来,怔怔的看着他。 花君宴嬉皮笑脸道:“宝贝,你打够了么?” “你想怎么样?”瑶音怒目而视,这样的胜利让她毫无喜悦,甚至十分不满。 花君宴咧嘴一笑:“天后的位子也未必比我鬼族之后高出多少,你想当鬼君,我便给你当鬼君就是。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要娶我当王后。” “你!不知羞耻!”瑶音大怒,“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几次三番戏弄与我,我根本不记得自己同你有什么干系!” 花君宴神色一暗,苦笑道:“看来你还没有想起来全部。不过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你就行了。” “……”瑶音看着眼前笑得痴傻的花君宴,突然觉得提不起任何怒气了。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瑶音握拳,心下疑惑:“他同我到底有什么渊源?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我都想不起来了?慕君……慕君?” 慕君是谁? 花君宴一甩衣袍,靠近瑶音,接道:“世人赞颂昊月为当世第一人,可我觉得,本君与他比起来并不逊色。”花君宴一脸宠溺,朗声宣布:“宝贝,当天后并没有什么了不起,昊月能给夜九的,我也可以给你。”说着,花君宴解开发端末尾的红绳,一头乌黑的长发四下散开来,一阵耀目的银光闪过,头发由根部开始蔓延,直至满头银发,耀目生辉,刺疼了在座所有人的眼。 所有人都一脸不可置信,包括瑶音。 银发是力量的象征,从古至今银发之人只有三十三重天上的帝君昊月。 花君宴抚了抚银发,将它们重新绑回一处,淡然一笑:“你失去的一切,我会帮你拿回来,做我的王后,可好?”花君宴说完,单膝下跪,手中无端出现了一束鲜花,娇艳欲滴的红玫瑰,与银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瑶音颤悠悠伸出手,接过了玫瑰花。 花君宴顺势亲吻了瑶音的手背,刚想站起身给她一个拥抱,瑶音愤然将玫瑰砸在了他身上:“我最讨厌花!” 花君宴耸了耸肩,大笑:“脾气还真是收敛了许多,若放在从前,你早将这一城人一齐送上了西天。” 瑶音看了看在座各位,淡然道:“我倒是想,可惜差了点力量。” “想要力量有何难?我给你便是。”花君宴说完,不等瑶音回答,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在众人的惊讶中消失无踪。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二章 金身(2) 花君宴不顾瑶音的挣扎,将瑶音抱到了神殿,神殿大门‘嘭’的关上,将外界一切嘈杂隔绝在外。花君宴将瑶音放在落地镜前坐定,又走到里头拿出一只镀金的盒子。 “这是我给你做的肉身。” 瑶音不带感情的冷笑:“你一早就准备好了?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你最爱的人。”花君宴从盒子里拿出一个通体散发耀目光芒的金漆面具,双手覆在瑶音眼前,温柔的说道:“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你重新爱上我。” 听到他宠溺话语,瑶音不再言语。她好久没有听到这般温柔的话语了,那种被人放在心尖,视如至宝的感觉。她只是奇怪,花君宴说的是‘重新’,可她并不记得自己和他之间有什么情感纠葛。 花君宴将面具覆上瑶音的脸颊,一阵金光过后,她的双手四肢都开始生出雪白的肌肤,片刻过后,她不再是那般几可透明的魂灵状,她有了实实在在的皮肤,冰肌胜雪,纤若无骨。原本将将合身的斗篷这会子功夫便显得小了,肩膀小腿手臂都露在外头。 瑶音震惊,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花君宴很体贴的将自己的外衣解下披在瑶音身上,笑道:“真美。”他的双眸写满了宠溺和欢喜,盯得瑶音毛骨悚然。 “比夜九还美么。” “那是自然。” “你除了安慰我,还会说什么?” 花君宴失笑摇头不再回答,直牵起瑶音的手将她带到寝宫后边的落地镜前,道:“我只会说实话。” 瑶音神色怔忪,看着镜中的自己。镜中人有着一头散发着透明光泽的银发,随意的散落了一地,微微张开的双唇在如雪般剔透晶莹的面颊上显得更加嫣红,如同散落在雪地里的两瓣桃花。双眸清澈透亮而又深邃,让人望了便再移不开眼。 “这张脸……分、分明是……” “琼华帝君,三界第一美人,”花君宴面向寝宫内高挂着的琼华画像道,“我根据她的脸为你造的。” “是吗,谢谢。” 瑶音闭上眼,淡淡道:“可我不是琼华。” 现在的自己,根本配不上琼华这个名字。 “我知道。”花君宴没有反驳,顺着她的话道:“琼华从不与人说谢谢。” “你给我如此绝美的仙身有何用,就算拥有她的脸,我也没有她的力量,我只是个连守护石都没有的游魂,这改变不了我的命运。” 花君宴微笑,搂住瑶音的腰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耳边呢喃道:“从今以后,上天入地,我都会陪你去。我会是你的力量,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瑶音内心一恸,看着花君宴绝美的容颜,内心却毫无波动。她完全无法感受到花君宴的感情,她对他没有丝毫爱意。 “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琼华从不说对不起,”花君宴捧起她脸,在她额上轻吻道:“既然你已拥有了她的肉身,便要努力做到像她那般对人处事,她的字典里只有四个字:唯我独尊。” “你很了解她?” 花君宴但笑不语。 瑶音见他不想回答也没有深究,只当他是曾经爱慕过自己的众多仙神之一罢。以前的自己的确唯我独尊,睥睨天下,谁也不放在眼里。 瑶音看着镜中的脸,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彼时在离恨天,琼华仗着位极而尊,从未正眼瞧过他人。昊月作为小师弟,成日屁颠屁颠的跟着她,她却从不将他当回事,终日颐指气使。后来当琼华发现自己已经爱上他的时候,他已经要同夜九成婚了。 琼华不是不遗憾的,可骄傲决不允许她做出任何因为妒忌而伤害他人的事情。于是昊月与夜九之情,她权当眼不见为净,反正喜欢一个人只是她自己的事,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其实并不打紧。直到有一天,夜九周身散发出的鬼气晃瞎了她的眼。她亲眼见到夜九毫无顾忌的吸取着昊月的灵魂,昊月变得日渐虚弱。 有一日,夜九迎面而来,琼华顺手拔出昊月的佩剑紫霄,当着他的面,手起刀落,穿胸透骨。夜九当场毙命。昊月找她要解释,但那时的自己只是孤傲的扬了扬手中的紫霄剑,笑道:“小小贱婢,杀了就杀了,还需要解释?” 再后来,鬼族叛乱,自己殒命诛仙台,可由于心系昊月安危,便与过路的鬼族做了交易,用自己金身上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换取了三日性命,只为赶回凌霄殿相救昊月。而昊月一见到琼华,起先是震惊,而后便是贯穿身心的一剑,琼华当场便魂飞魄散。 想起这一切的瑶音只觉全身发寒,如坠冰窟。她到死都不会忘记,那时的昊月满目恨意,直道:“吾以心血诅咒,你必永堕轮回,永生孤苦!” 瑶音只觉得自己很可笑,笑自己转了一圈回来,到底还是做了夜九的替身。昊月彼时的一切爱怜皆是因为自己的脸同夜九的一般模样。 “呵呵,我有资格恨昊月么?”瑶音自嘲一笑:“大从始至终,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三章 金身(3) 瑶音觉得很悲凉,现在的她徒有浮华躯壳,内心却什么都不剩了。她淡漠的看着镜中的自己,只觉眼睛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眼睛……” “金身的眼睛我借给漓落了。如今这眼珠是我从碧海之中精挑细选而来的琉璃珠,同样十分貌美。漓落身世可怜,你且不要同她计较了。” 瑶音哑然,半晌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道:“我累了,你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好。”花君宴叹了口气,“这本就是为你修葺的神殿,以后你便住在这里,旁人不会来打扰。” “嗯。”瑶音淡淡道了句,目送花君宴离去。 大门‘嘭’地关上后,她才起身,上了二楼。 神庙里的一切还同百年前一般无二,二楼入眼便是那幅月之女神画像。画中明月树下的红衣女神,画的正是自己。而作画之人的笔迹也十分熟悉。拥有这分笔力,又会偷偷画自己的人,只有一人——昊月。 彼时,昊月成天满心欢喜献宝似的围着自己转。 “师姐……这个你喜不喜欢?” “师姐……你渴不渴?这是我从沧渊里采来的泉水,美容养颜最是有效了。” “师姐……这是你最喜欢的蟹黄粥,我特意嘱咐了厨房不放姜末,葱段是我自己栽的,保证没有泥沙。” “师姐……你不要爱他了好不好,见你这样,我心疼。” “师姐……师姐……师姐……” 曾经,她对他所有的好都视而不见,她全然忘了自己当时为什么会那样对昊月。她只记得,她从来只把昊月对自己的好解读为讨好和谄媚,但是,后来当她发现讨好和谄媚可以有另外一种名为‘宠溺’的解释时,昊月已经不再叫自己‘师姐’了。 他只会称她为‘殿下’。 他把所有所有的好,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一只被自己从乱葬岗里救回来的小花妖——夜九。 记得那时慕君上神将将陨落,三界大乱,自己南征北伐从不曾歇息,昊月终日陪伴左右,悉心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可谓无微不至。 后来…… 后来发生了什么,瑶音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她唯一能记得的是昊月对她的宠爱曾经到了极致,自己对他也是忽略到了极致,当她终于开始正视他了,他却已经成了夜九的未婚夫。自己连说爱他的勇气都没有。 瑶音失笑,只怪当时年纪小,不懂情爱。今世过往,多为自己自作孽,与旁人算不上什么干系,怨不得昊月,怨不得夜九。她唯一伤心处,是连累了师傅离笙仙人,她对自己百般疼爱,最终却因为她落得满门被诛,遗臭万年。这笔账,确是要跟他们算清楚。 瑶音将身体内的灵力运行了十二周天,发觉自己虽然没有从前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可灵魂与身体重回统一,力量也不可小觑。瑶音当下隐了身形,飘到了殿外。 神殿外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以花漓落为首,站了十几名如花少女,全是花君宴的姬妾,众人将他团团围住。 “你们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团结了?”花君宴坐在吊椅上,单手托腮,似笑非笑。 花漓落叉腰大怒:“我可以接受她们,但是绝对不能接受你把琼华金身给别人!” “哦?”花君宴挑眉:“我为你造的身体也不比那具金身差,你不必吃醋。” “我……”花漓落剩下的话全都被堵在了嘴里,花君宴一把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深深的吻住她的唇,良久过后才放开她。花漓落面颊绯红,连连娇嗔:“讨厌!” 瑶音隐着身,在他们身边飘来荡去,静静的看完这一幕,直觉得自己真无聊,竟然可以看着两个同自己不相干的人打情骂俏?有这分闲心还不如上天瞧瞧昊月。 瑶音念及此,刚要飞身而起,耳边却传来了花君宴阴阳怪气的声音:“不要去招惹昊月,他绝非现在的你可以招惹。”花君宴怀抱花漓落,有意无意的看了瑶音这边一眼。 花漓落一脸茫然:“你说什么?你在跟我说话吗?” 花君宴在她额上印下一吻,笑着摇了摇头:“你听差了。” 瑶音冷哼一声,不顾他的警告,径直飞上了界,不费吹灰之力便冲破了鬼族压迫天地的鬼气,来到了人间。人间往上,避过雷区后,便是晴空万里。清净天近在咫尺,可清净天上却再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瑶音不想故地重游触景伤情,便径直飞上了离恨天。 并非瑶音自大,如今三界中,拥有银发的人只有三人,除了昊月和花君宴,旁人绝对无法识破自己的隐身术。镇守离恨天天门的天兵丝毫没有发现外人的入侵,瑶音踏着规整的步子大摇大摆走进了株晟宫的后宫。 一群宫女嘻嘻哈哈的从瑶音身旁走过。 “陛下对娘娘可真是一等一的好,这么多年不见,恩宠更甚了。” “可不是嘛,今天同三殿议事,才不过晚了些时辰便嘱咐我们做了这么多吃食,真羡慕娘娘~” “我们娘娘也担得起这份荣宠,单凭美貌这一条,就远远超过这漫天神女。” “陛下等了娘娘万年,才等来她的苏醒,真是让人羡慕。” 听见夜九的名字,瑶音对她着实没有好感。 当初初见夜九,她不过是乱葬岗上被人百般欺凌的小花精,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贪嗔痴恨。自己见她可怜,便带回九重天上抚养。却不想到头来被她撬了墙角不说,还连累自己赔上了性命。 瑶音胸闷难当,只觉得浑身不舒坦,便匆匆离开了。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四章 慕君上神 晨辉殿内,白帝羲和,青帝太一,元帝翊圣正吵得不可开交。 羲和道:“前日鬼族血祭,花君宴重选四君,得了一员猛将代替雪卿的位置,此人来历不明,术法却在前任鬼君十宴之上,花君宴还扬言要娶其为妻,三界为聘。” 翊圣沉思片刻,遂跟着点了点头:“我派去的探子没有一个回来,我们的确需要早作打算。” 太一蹙眉,看向昊月:“陛下,您怎么看?” 昊月托着腮,顾自饮茶,似乎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青帝太一叹了一口气,将一张卷轴打开来,“陛下,我知道您素来不太将鬼族之人放在眼里,但这一次却不得不郑重了。这是我的一位老朋友传来的画像,花君宴也是银发。” “银发?” “银发!” 羲和与翊圣连连大惊,唯独昊月似乎早知道一般,无甚反应。 翊圣蹙眉:“他怎么会是银发?” 昊月淡笑,接道:“你们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么?” 翊圣闻言,拿起画像,左看右看,觉得越看越熟悉:“主神……慕君?!” 昊月点头。 “怎么会是他?他不是很早就羽化了?就像帝宴一样,仙身化作十方天界,庇佑众神。” “仙身羽化是不错,可却不是庇佑十方天界。”青帝缓缓道:“其实他不是羽化,而是堕天。当年三界大乱,慕君功不可没,便是他一手创建了鬼族。” “……什么?”翊圣跌坐在椅子上,失神道:“怪不得琼华见了他就跟丢了魂一样,原来他就是慕君上神!” “呸,什么上神?不过是天家的叛徒!”羲和双拳紧握,一把砸碎了茶杯:“当年鬼族叛乱,枉大神女对他痴心一片,到头来竟是死在自己最爱的人手上!” 昊月和翊圣闻言,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 “我说过琼华之名是禁忌,此事以后不要再提,”昊月淡然道:“不论花君宴从前是谁,现在的他只是鬼君。我同他的师徒情分已断,下次再见面,我绝不会留情。” “你们以前见过?” “见过,打了平手,不过那时我尚未渡劫。如若他日再见,胜负还未可知。” “……”三人闻言,皆神色凝重沉思不语。 就在此时,昊月突然睁开了微闭的眸子,神色一紧:“有鬼族。”他说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大殿之上。 “鬼族?为何我们感觉不到?” “来人术法之高深,非吾等可以察觉,”青帝叹息,郑重道:“鬼族之人能拥有此等灵识的,恐怕只能是花君宴本尊了。” 三人念及此,立刻跟了上去,可出了大殿却连昊月的影子都见不到了,徒留下三殿面面相觑……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五章 故人(1) 瑶音闲适的漫步在凤栖宫的后院里,隐匿了身形旁若无人。后殿里,晾着许多宫女的衣服,色泽红艳,正是天后祭天时宫女所穿。 赤红,正是她最钟爱的颜色。 ——“你为何素喜红衣?” ——“等情郎与我求婚,我便能第一时间嫁给他。” 瑶音想起曾经跟昊月的对话,不由地轻笑出声。彼时自己做好了一切嫁于昊月的准备,可惜迟迟都没有等到他的求婚…… 瑶音被那些火红的颜色晃得十分心动,于是隐去了满头银发,现了身形。趁四下无人,走过去换下了身上的白袍。她满意的看着自己一身红纱,突然觉得心情十分不错。不由地牵起裙子转了一个圈,惹得周遭繁花四下飘散,笑颜如花绽放。 “你为何素喜红衣?” 身后传来十分好听的男声,瑶音怔住,连忙扯过一片白纱覆在脸上。转过身,身后果然便是她曾经的心上人。 昊月站在不远处,再次开口:“姑娘为何喜着红衣?” 瑶音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等情郎与我求婚,我便能第一时间嫁给他。”她说完,睁开了眼眸。 这是她第一次完全的将自己的喜乐展现在他面前,虽然隔着一层面纱,但眸子里洋溢的幸福却如何都遮掩不住,一眼便望到了昊月内心最深处,触碰到了他内心最柔软的的地方。 “那你嫁于我,好不好?” 听到昊月温柔的话语,瑶音微闭的眼睛里有了丝丝雾气,便将头别至一旁,努力地抬头望天。无垠天空繁星闪烁,天地连成一线,昊月银白的长发与皎洁的星辉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瑶音不敢再看昊月的眼睛,可她知道此刻他正凝视着自己。面纱下的她挂着一抹苦笑,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殿下闲空时间的调味剂,万不敢当真。” “我没有说笑。” “殿下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做出这样的承诺,承诺于你而言只是玩笑罢?” 昊月不说话,随手变出一朵花来。花形似百合,却有曼珠沙华的蕊,通体晶莹,散发幽幽银光。 “这朵花名叫慕君心,千万年前一位故人相赠,她说,应赠与吾妻。马上她便要大婚,我也该舍弃这段感情了。如果你愿意接受,我便将它送给你。” 瑶音盯着他手中的花,疑惑道:“天后知道您的这份感情吗?” “知道。”昊月说完,突然迈开步子,走近瑶音。他梳起瑶音的鬓发,将花别在她的耳后,他爱怜的盯着她,道:“让我看看你的脸,好不好?” 瑶音抬起头,闭上眼睛,任由两行清泪顺着耳际流下。 “你会后悔的。” “不会。” 瑶音右手摘下花朵,在触碰到花的一瞬间,花瓣化作剑柄,花蕊化为长剑,长剑通体泛着青紫光芒,剑穗随风而摆,正是神剑紫霄。红衣美人周身瞬间多了分桀骜的孤清。 “如此这般,你还要看么?” 昊月双眸微红,轻轻点头:“要。” “我们的身份戳破了,就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能再见你一面,知你安好,我也不再念了。” “好。” 瑶音单手覆上昊月的双眼,道:“闭上眼睛。” 昊月照做。 瑶音摘下面纱,在他唇瓣浅浅印上一吻。 昊月倏尔瞪大了双眼,可眼前却没有了瑶音的身影,若不是花丛里跌落着那朵名为慕君心的花,他会以为刚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梦一场。 昊月拾起掉落在花丛里的慕君心,回头便见夜九站在他身后,满眼噙着泪水。昊月不疾不徐,弯腰将‘慕君心’收起。 夜九双目冰冷,看着他冷冷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紫霄剑。” “为什么它还会变成花的模样!”夜九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一脸阴郁:“你答应过我会忘记她!你现在这又算是什么意思!” 昊月闭起眼,淡淡道:“我和你的约定只是娶你为后,至于旁的,不该问的不要问。” “你娶我难道不是因为你爱我?” “我为什么娶你你比谁都清楚,何必多此一问?我爱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人。”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也爱她,你们都爱她!钻石般闪耀的女人,理所当然让所有人爱慕!哪怕她那样对你,那样对我,你也无所谓,是么?” “你不是我,你不会懂。” 他曾经怨过,也曾报复过。可换来的却是千万年的思念和悔恨。 “是!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慕君都爱那个除了嚣张跋扈其他一无是处的女人!就因为她是帝宴的女儿?就因为她的无上高贵?你明明爱的是我,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我睡了一觉醒来……你就不是我的了?”夜九满脸泪水,哭得梨花带雨。 昊月深吸一口气,轻叹:“如果我的所作所为让你有所误会,我向你道歉……” “道歉有用吗?我要的是你切切实实回到我的身边!”夜九打断他:“我在你最落魄的时候来到你的身边,为你付出了一切甚至于我的生命!如果醒来看见的是这样的你,我宁愿回到花神殿,继续当个活死人!” 夜九说完,一抹眼泪,扑倒在昊月怀里:“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昊月心中有愧,便任由她抱着。他目无焦距,缓缓点头: “……好。”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六章 故人(2) 瑶音见到昊月后便逃似的回到鬼界,待静下来便觉得十分不爽。明明欠了债的是他,怎么见了他之后,自己反倒更加害怕? “贱人!你给我出来!” “贱婢瑶音,我知道你在里面,快给我滚出来!” “我打听清楚了,你不过是个弃妇,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抢主上!”窗外不断传来花漓落的叫嚣,她语气尖锐,用词刻薄,劈头盖脸将瑶音全家骂了个遍。 瑶音本不想理会,可叫骂声越来越难听,实在是忍无可忍。瑶音一把拉开窗户,怒目而视:“花夫人大驾光临,究竟有什么事?” “你竟还有脸回来!你怎么敢回来!你就是个贱人!贱人!!”花漓落恶狠狠地瞪着瑶音。此时的她依旧是孩童的模样,勾魂摄魄的眸子在她脸上显得极不相称。 “除了这个词,你不会旁的了么?”瑶音一拂袖,掌风带着十分凌厉呼啸而去。 掌风过处寸草不生,只余下花漓落还一脸惊怕地立在原地:“你、你想对本宫做什么?” 瑶音森然一笑:“放心,我的眸子还在你的眼眶子里,我又怎么舍得伤了你?若不是因为怕眼眸沾了你的怨气,我早就抠下来了。今且让你先帮我养着,等以后你死得瞑目了,我再拿回来也不迟。” “你……你少得意!等主上给我做的金身长大了,我必将你剥皮拆骨!” “呵。”瑶音冷哼一声,眼里充满了不屑。花漓落这样的人,她见的没有八千也有一万,若不是看在花君宴的面上,她早就送教他尘归尘土归土了。 漓落见瑶音面露不屑,心中有些忐忑:“你笑什么?” “笑你天真啊。”瑶音一脸嘲弄:“你真以为自己得到了金身?” “那当然!我是如假包换的三界第一美人!” “哦?那为何我在你身上,只看见了一双眼睛?” “你胡说什么!” “我告诉你,真正的金身上,”瑶音飞身而起,绕到她身后,拍了拍她的后肩,“真正的琼华金身,在这里有一块堕天图腾,它将伴随琼华一生。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而你……”瑶音一把拉下她的衣领,调笑道:“啧啧啧,白肌胜雪呐!” “别用你肮脏的手碰我!”花漓落推开她,怒道:“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你已经信了。” “我不会相信你的挑拨离间!君上说过,他会把金身送给最爱的女人,这个世上只有我才是他最爱的人!你只是他一个短暂新奇的调味品,能陪他到永恒的人,只有我花漓落!” “呵……”瑶音面色略有些黯然,淡道:“究竟花君宴何德何能,竟然你爱他至此?在我看来,鬼族之人再美,也是低等的魔族,与天……”瑶音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 天族再好,自己也已经回不去了。 花漓落再次气急:“你如今也是鬼族,真不知道你那份仙人的骄傲是从哪来的!我告诉你,从今以后,你不准再找花君宴!更加不准嫁给他!” “我可以不找他,但是你能让他不来找我吗?”瑶音一脸无辜:“还有,谁跟你说我要嫁给他了?” “自那日血祭之后,所有人都说你会嫁给他,此事已经传遍三界,你还狡辩?” 瑶音闻言,突然心中似断了弦一般,想起昊月那一句:“马上她便要大婚,我也该舍弃这段感情。” 原来那时,他指的女人是自己? 花漓落在眼前手舞足蹈,瑶音看见她那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就反胃。她实在想不通,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怎么能爱得连尊严都没有了? 瑶音掏了掏耳朵,索性眼不见为净,一个闪身便离开了寝宫。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七章 大婚(1) 鬼族放牧场里,花君宴正百无聊赖的驯狻猊。狻猊一身火红的皮毛,只有脖子上有一圈白色的,乍看上去就像一条围脖。十分俊美潇洒。 瑶音不动声色,稳稳落在花君宴身后,细细地打量着他。回想起与他相识的全过程,她委实想不起自己同他有任何关系,可从他的反应以及那枚指环来看,自己同他确实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来了也不说话,想跟我玩捉迷藏?”花君宴并没有回头,继续给狻猊梳毛。 “你的力量在我之上,我什么都瞒不过你。”瑶音无奈耸肩,接道:“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花君宴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看她:“你完全不记得我了?” 瑶音摇头:“不记得。” “你还真是狠心啊。”花君宴站起身,向她走去,抚摸着她的下巴,道:“当年我让你难过了半生,你却害我万年不得安宁,你说,你要如何补偿我?” “你离我远点,谢谢。”瑶音不知为何,对除了昊月外的碰触都倍觉恶心。 花君宴叹息,接道:“彼时,他们都叫我慕君上神。” “上神?你竟是上神?”瑶音陡然拔高了音调。 花君宴颔首,又道:“我不仅是天族上神,还是你如假包换的师傅,连这一点,你也忘记了吗?” 看着花君宴一头银晃晃的长发,瑶音这才惊觉,如果在他的眉心加上三点朱红眉心玉,确实与记忆中的师傅极为相似。但在她的记忆里,慕君师傅的模样早已模糊,她只记得他终日抱着双手,高深莫测的站在离恨天的最高处俯瞰众生,羽化之后,仙身化作了十方天界,衣冠更是被投入神墓,做了衣冠冢。经过万年鬼气的熏陶,他的身上再看不见丝毫仙家的气息。他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瑶音虽然心中有疑,但情感却告诉她:此人与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瑶音淡淡道:“我不管你以前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知道,你现在为什么一定要娶我?” “你……”花君宴一脸受打击的模样:“还真是忘得很彻底。”他说着,走近瑶音,勾起她的脖子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瑶音起先一愣,反应过来后直接一巴掌拍在他脸上,花君宴巍然不动,瑶音的力量在他身上就如隔靴搔痒,丝毫不起作用。 瑶音更惊讶了。她能笃定,如若这道掌风落在清净天上,那整个清净天都会跟着沉下去。可是落在花君宴脸上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他的力量竟然已经强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于是她只能放弃挣扎,但双手已被他牢牢铐住,丝毫动弹不得。 花君宴柔声道:“不要挣扎了,你前世所有的灵力都交易给我了,你打不过我的。” 瑶音大惊,想起自己还是琼华之时,曾在死前,用全部的灵力跟路过的鬼族换取了三日的性命,原来那个鬼族就是他……瑶音紧握双拳,良久才又松开,剩下一脸释然的冷笑。与此同时,在她唇上辗转的花君宴也讨不到其他好处,他的舌/尖如何也撬不开瑶音的唇。过了半晌,他只能作罢。 花君宴深感无力,失笑道:“以前你求着我吻你,我都无动于衷,如今换成我主动,你却这么讨厌我了?”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瑶音冷笑:“把你的手拿开,别碰我!” “你太无趣了。”花君宴放开她,摇头叹道:“我不喜欢勉强别人,你若真不想嫁给我,我不会勉强你。”说完转身,继续给狻猊梳毛,狻猊翻了个身,把肚皮朝上让他梳,边梳边舒服得直哼哼。 瑶音看着眼前这一人一兽,只觉得十分神秘。 曾经的天帝居然羽化堕天创立了鬼族,还机缘巧合拿走了自己全部的力量,这一切的一切真是令她难以想象。可自己的心情似乎也并没有被他影响什么,似乎不管他做什么都提不起自己任何兴趣。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是眼下唯一能与昊月抗衡的人,嫁给花君宴,对她似乎并没有坏处。 瑶音深吸一口气,道:“何时大婚?” 花君宴回头,一脸调笑:“谁大婚?” 瑶音挑眉,指了指双方:“自然是我们。” “你愿意嫁给我了?” 瑶音点头:“不过我有三个条件。” “不要说三个,三百个我也毫无意见。”花君宴凑近了她,做了个请的姿势。 “第一,不能碰我;第二,废黜后宫,独尊我为后;第三,”瑶音顿了顿,缓缓道:“我要天后的位置,你要助我夺回帝位。” “这就有点难办了……”花君宴眯着眼,思索了一会,“你是想让我当和尚?” 瑶音微笑:“不愿意?” 花君宴笑着摇了摇头:“成交。” “这么爽快?” 花君宴大笑:“这么多年,再美丽的风景我也看腻了,如今我只想安定。” “但第三条却不可能让你安定。与昊月为敌,并不轻松。” “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想尽办法满足。”花君宴柔声说完,捧起瑶音的脸,作势要亲吻她的面颊。瑶音闪身躲过,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话语:“希望你说到做到。” “啧啧,真无情,”花君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的背影,朗声道:“你为何不想要回自己的力量,亲自去取他的性命?” 瑶音驻足,半晌才回过头,认真地对他说道:“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既然当初我自愿用一切同你交换,我就已经做好了沦为普通人的准备。你完成了交易,力量就是你的,至于父神的神力,失去了固然可惜,但假以时日,我也必能重修回来。至于昊月……”瑶音顿了顿,才道:“我并不是一定要他的命,我只希望,我能名正言顺的回到离恨天。” “说到底,你还是不忍与他兵戎相见,你还是爱他,我真是好伤心呐!”花君宴作势提着袖子抹眼泪,眼角却弯成了一条缝,笑意止不住的往外流。 瑶音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我只是在为父神的天界着想。”说完,转身飞走了。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八章 大婚(2) 花君宴下了遣散后宫,三日后大婚的诏令。夜明宫一夜之间从沉寂的黑色变作了喜庆的大红,赤红赤红的曼珠沙华从莲华殿一直开到了天边。红彤彤的一片接一片,绚烂了整个鬼族。 凤冠霞帔当晚便送到了瑶音的寝宫,一系列的动作令她措手不及。 瑶音问十宴:“是不是太快了?” 十宴笑对:“这正说明了君上在乎你呀!他已准备了好多年,可不就等你点头了?” “哦。”瑶音随手拿起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掂量了几下,满目狐疑:“这东西放几百颗在头冠上,我还能如常行走么?” 十宴摊手:“我也觉得太多了,可君上说昊月大婚之时,后冠上有三颗夜明珠,他要自己的王后百倍与他,于是……手下人就真的这样去做了。” “天后的后冠……明明只有一颗血玉,哪里来的夜明珠?” “你看错了吧?夜九的后冠就是三颗夜明珠,还没这个大呢!”十宴摆弄着手里的珠子,嗤笑道:“虽然表面上瞧着很惹眼,可实则不走心,真不知道昊月怎么想的。” “……他大婚仓促,来不及罢了。”瑶音点头,漫不经心的应答。 想来,后冠上的血玉曾被自己用过,便不能再为花神所用了罢? 二人一时沉默无话,十宴突然想起什么,随口又道:“你怎么突然就同意嫁给君上了?” 瑶音淡笑:“我只是觉得,嫁人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如果不能嫁给心上人,那么嫁给谁都是一样的。花君宴算是完全不输昊月的完美男人,即便是鬼族,也无所谓了。 一整套的凤冠霞帔穿戴整齐后,四周之人皆是满眼欣羨。帝宴曾经集合了天下所有美好的事物于琼华一身。琼华之美艳,代表的是山川大海,无垠苍穹。瑶音虽然没有从前的力量,但是容貌却与从前几无二致。 “实在是太美了!”十宴看着这样的瑶音,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你要是这么出去,鬼族和天族都不用打了,所有人皆拜倒在你的脚下!”十宴牵起她的裙子,若有所思道:“可惜鬼族没有阳光,若在阳光下出嫁,必当美之更甚。” 三日后,夜明宫正殿,莲华殿。 莲华殿里早已人山人海,在众人的观摩下,花君宴同瑶音拜了天地,行了夫妻之礼。 山呼万岁之际,十宴看着高台上的二人,心中感慨万千,两行清泪不自觉的流淌而下:“在我还是一枚绿藤萝之时便日日见着主上对着瑶音的画像发呆,千万年过去,兜兜转转,二人最终还是走在一起了!” 闻人通天替她擦了擦眼泪,调笑道:“你也一把年纪了,再不嫁就变老姑婆了,不如我将你娶了?” 十宴立刻停止了感动,转过头高贵冷艳的瞥了他一眼:“我宁愿孤独终老。”十宴说完,便转身走上了台阶,和众多婢女一起,将瑶音搀进了后殿,送入洞房。 花君宴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床边,刚想要挑起瑶音的红盖头,便见花漓落的婢女匆匆忙忙的走进来,急道:“君上,漓落夫人自杀了!” 花君宴眉头一皱,叹了口气,便放下喜秤,道:“我去看看漓落,马上回来。” 瑶音木然地点了点头,红盖头的遮掩下,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个人都知道,她是不会高兴的。 “不准去!”十宴一把拦在花君宴跟前,“花漓落每年不死个一两百回就浑身不舒服,您还要去管她?今夜可是你们的新婚之夜!” 花君宴沉下脸,森然道:“你不懂。”花君宴说完,立即跟着婢女走了出去。屋子里的婢女齐刷刷的看向瑶音,目光中满是同情。但好在有红盖头在,她不需要面对众人的同情。 她从来都不需要旁人同情。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九章 神助攻(1) …… …… 四个时辰后,花君宴一去不复返,原本挤满了人的婚房只剩下瑶音同十宴。 红烛燃烧殆尽,房内渐渐归于黑暗。 十宴道:“我去找人点灯。” 瑶音自己掀开了盖头,制止十宴:“不用了,我累了,你也早些休息。” 十宴一脸颓然,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十宴掐了个术法照亮了房间,为她铺好了被子才离去,离开时不忘安慰道:“君上和花漓落就是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瑶音淡然一笑:“不会。” 十宴离开之后,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了瑶音一人。夜晚的鬼界十分骇人,四周寂静无声,只偶尔有几声凶兽在嘶吼。瑶音很难习惯这里的黑暗。她是生在光明里的神女,到底该活在灿烂的三十三重天。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被称作神女了。她早就抛弃了天族所有的荣耀,她现在只是修罗女,是鬼君花君宴的发妻。有名无实的鬼族之后。 瑶音看着莲华殿外一片漆黑,突然十分怀念凤凰山上看到的朝阳。于是她一念起,闪身上了凡间,来到昆仑墟中,凤凰族隐居之地。这里也是她此生唯一有过甜蜜回忆的地方。 巍峨的玉凰山经过百年风雨的洗礼变得更加苍键,刀削一般的山壁拔地而起,险峻的峭壁阻隔了外界的凡人,将这片圣地与世隔绝。五针松在岁月的养护中愈加茂盛,傲立在悬崖上,翠绿的颜色为玉凰山增添了一分鲜活,不似从前那般凋零。 日出东方,朝霞如青云出岫,照亮了十方天界。瑶音恰在这时落在了玉凰山顶上。可朝霞台并不如瑶音所想的那般空无一人。在朝霞台的边沿,坐着一个背影清瘦的三个人,他们将双脚悬在崖外,身边摆满了酒坛。 瑶音定睛一看,细瞧之下认出了眼前人。白容,风渊,还有一个她极为熟悉,又极为厌憎之人。 天君,昊月。 瑶音转身就走,但昊月神识惊人,在瑶音落下的瞬间便察觉了她的到来。 “不要走!”昊月疾步而来,握住了她的手腕。瑶音回头,入眼的便是昊月醉得绯红的绝色容颜。 “师、师姐……真的是你?”这一声师姐已经多年没有听见过,他的话音刚落,瑶音几乎就要站不住。但那又怎样呢,到底已是过去了。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仇恨,没有情谊。 “放开我!”瑶音用力挣扎,但昊月始终握着她的腕子,他醉气醺醺,整个人靠在瑶音身上,在她的耳边呢喃道:“师姐,我做了一个噩梦,我梦到你嫁给师傅了……真是一场灾难……不对……这对你来说该是美梦才是,您终于得偿所愿,嫁给师傅了……真为你开心……”昊月晃晃悠悠,但每句话都说得无比郑重,他的手也从未有一刻放开过。 瑶音看向白容与风渊,二人皆是一脸喜色,叩拜道:“见过天后娘娘。”白容说完,对着风渊一挑眉:“你看,我就说了天后是瑶音吧!你还非说那画像上的不是,明明就是!” 瑶音这才知晓,他们将自己认作了夜九。 “你这头发……”白容惊讶的睁大了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瑶音的银发。 瑶音蹙眉,冷冷道:“染的。” “啊,染的还挺好看的。”白容和风渊也有些醉了,但没有昊月醉的离谱,二人见昊月整个人都黏在瑶音身上,只当是二人夫妻感情好。于是不再纠结瑶音的头发,帮着她一起将昊月扶回了村子。 凤隐村中,最好的房间莫过于凤巢,白容和风渊理所当然的带着二人一同进入。这是瑶音第一次进入凤巢。四周的石壁缀满了火红的炎晶石,炎热而刺眼,墙角长满了凤凰草、云丝绒和黑曜石,正中一梧桐树枝盘桓而成的巨大鸟巢,其上飘满了透亮的羽绒花。这是昊月出生的地方。 瑶音看了片刻,便是要离开,白容立即拦住了她:“您要去哪?” “……”瑶音本想说回鬼族,但转念一想,若真如此说了,白容一定更加纠缠,刨根问底。她可不想找麻烦,便淡淡道:“去洗脸。” “哦,好。”白容和风渊让开了一条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瑶音提步就走,却不想二人紧紧跟着自己,一步也不曾远离。等她在井边洗了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回头问道:“二位可是有话要说?” 风渊和白容互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风渊先开了口:“娘娘,百余年不见,您更加美艳了。”风渊的赞叹发自肺腑,瑶音听着没觉得不对。下一刻,却听白容接道:“看似长高了些,却更加消瘦了,这样可不利于生养!”白容摸了摸瑶音的肚子,兴奋道:“怀着吗?第几个了?” 瑶音咳嗽了两声,寒着脸道:“我没有怀孕。” “什么!你们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白容惊道:“可是紫宸身体不好?” “……”瑶音无语,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便翻了个白眼,一甩衣袖,鬼气凛然的转身走了。就在这时,瑶音突然闻见一股甜腻的香气,紧接着整个人便陷入了一种异常迷离的状态。下一刻,便直挺挺的昏迷过去,落在风渊的身上。 “这是要做什么?”风渊目瞪口呆地看着白容。 白容捏着鼻子,将手中的紫葫芦盖上盖子,沉声道:“一百年都没有孩子,也不怪她心情不好,我们得想法帮帮她。”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的剧情十分狗血,请自带避雷针)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章 神助攻(2) 白容和风渊将瑶音放回了凤巢。凤巢内,昊月和瑶音交颈而卧,一个熟睡,一个昏迷。而后,风渊和白容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来到了后山的瀑布。瀑布的水帘后藏了一个山洞,洞内潮湿,水滴滴滴答答地响着。风渊跟着白容小心地往里走去,便在最里头见着了一株通体荧光的果树。白容将叶子扒开,便露出茎叶里朱红的果实,果子被几片巨大的泛着荧光的绿叶包裹着,保存得十分完好。 风渊瞪大了双眸:“这是同欢果?” 同欢果又称送子果,女方食之,会有催情效果,并且一次开花结果,身怀六甲。白容笑意盈盈的将它取下,一脸骄傲的点了点头:“这个时候就该当长辈的出面了。” 凤巢内,白容将同欢果劈开,露出其中的一颗晶莹种子,将其放进了瑶音嘴里。种子入口即化,几乎在瞬间,瑶音的面色便变得红润起来。 此时,昊月突然似是感受到身边气场的波动,用力睁开眼睛,不解地看向白容:“你在做什么?” 白容诡异一笑:“瑶音喝多了,我让她在此睡一会……嘿嘿……就睡一会儿。”说完,拉着风渊一溜烟的跑走了。凤巢内便只剩下昊月与瑶音二人。 昊月喝多了酒,尚在头痛,努力恢复清醒之后,才发现瑶音竟然睡在自己身边。她的脸颊枕在自己肩上,殷红的双唇近在咫尺,他几乎只要低低头,就能亲吻她的额心。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瑶音身上的大红喜服提醒着他,她已经嫁给了她最爱的人,从此以后,她会过得简单而幸福。但是昊月也不想这么快就离开。 就让自己再放肆一会,抱她一会,等她醒了,就放她回去。昊月念及此,轻轻翻了身子,双手环抱住她,让她更加紧密的与自己贴在一起。 熟悉的香味萦绕在侧,瑶音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身上很热。她枕在昊月的身上,只觉得眼前人的脖颈冰冰凉凉的,便忍不住地往他身上蹭,双唇贴着他的肌肤,热了便又换一处地方蹭。 “醒醒……醒醒!”耳边响起一十分好听的男声,虽然她看不清他的脸,但从他的声音和体香来看,他一定是自己的心上人。不然,自己不会这样动情。 “醒醒,瑶音,我们不能这样。”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又多了几分推搡。 瑶音疑惑:为什么不能这样?她想要的人,就一定要得到。 瑶音大力的扑了上去,却扑了个空。她晃着脑袋,抬头一看,才发现身下人已经直起了身子,坐在自己眼前,正满脸震惊的看着自己。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瑶音看着他的如画的眉目,心头一喜,更是急切的倒在他身上,将他胸前的衣襟扯开,露出一整片白皙的肌肤,然后整个人贴了上去。他的身体原本是冰冰凉凉的,但很快也热了起来。 “不……不行!”昊月口干舌燥,猛地推开了她。 瑶音眼神有一瞬间的怔忪,很快又是一汪秋水,笑意盎然。她直起身子,顺势解开了自己的衣裳,将那一身火红的嫁衣褪到腰间,整个上半身便一览无余的呈现在昊月面前。 “快、快穿上!”昊月将她的衣服拉起来,瑶音又不由分说的扯落,几来几去二人已经大汗淋漓。 “小师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害羞了?嗯?”这一句“小师弟”无疑让昊月整个人怔住,他一直以为瑶音被白容下了药,认不清眼前人,却不想她竟知道自己是谁! “你认得我?”昊月不确定地问道。他紧紧盯着瑶音,注意着她面上所有地表情变化。 “如何不认得?认错了任何人,也不会认错了你。”瑶音笑靥如花,勾起昊月的下巴,在他的唇上浅啄了一下,呢喃道:“从前让你脱衣便脱衣,让你躺倒就躺倒,怎么现在就不行了?嗯?你不是说过只爱我一个人吗?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瑶音眼带泪光,虽然身体一直很热很想要拥抱眼前人,但心中总似乎有那么一道疤痕,正涓涓往外流血。眼前人是心上人,心上人……也是仇人。瑶音摇了摇头,努力的想把体内这一冷一热的两道劲气甩出去,但不等她清醒过来,下一刻,她的双唇便被堵住。 昊月用力抱紧了她,舌头探进她的嘴里,疯狂肆虐。左手抱着她的腰,右手覆在她的胸前抚摸。一寸寸,将她好不容易熄灭的火焰再次点燃。 “慢……慢一点……”瑶音‘唔’了一声,嘴角滑落一丝银线。那是与昊月交缠而生的津液,分不清你我。 昊月听话的放缓了动作,放开了她的胸。他怀抱着他的腰,一路向下吻去。下巴、脖颈、胸前……而后含住了那一点粉红,在最柔软的尖部打转。昊月极尽温柔,舌尖辗转,吻得瑶音双颊绯红久久不散,胸中的那一团火焰也蔓延到了腹部。 她越来越渴望,越来越想要。 瑶音深深的呼吸,胸口大量的起伏,嘴里发出似呻吟的叹息:“我想要……” 昊月温柔微笑,浅浅问她:“想要什么?” “想要你……”瑶音红着脸,呢喃着:“想要你……进来……” 昊月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的耳垂舔了一下:“叫我的名字。” “昊……昊月……”确定瑶音真的没有认错人,他终于将她抱在怀中,轻轻放平。他脱掉她的衣服,让她整个人呈现在自己面前。而后右手缓缓覆上了她的私。处,寻了曲径,缓缓插入了一根手指。瑶音通身一震,呻吟声渐大:“疼……” “忍一忍,习惯就好了。”昊月抽动了两下,又进入了一指。 “不、不要……”瑶音实在疼的难受,整个人缩在一团,用力夹紧了双腿。 昊月怕她难受,便轻轻退出了她的身体。他为她穿好了衣服,将她抱在怀里,一下下安抚着她的背脊:“疼就不要了,以后再说。”他的分身胀痛,抵住她的小腹。欲望几乎要吞没他的理智,但他一见到瑶音如此痛苦,又不忍心再继续。 “如果你爱的人是我,那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昊月一下下亲吻着她的额头,在她的耳边说道:“以后再继续,好不好?” 昊月说完,真的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瑶音整个人就像被火焰包裹,小腹的酥麻渐渐蔓延到全身。她猛地推开昊月,然后翻身跨上他的身体,骑在他的身上。二人私。处紧贴,就差最后一步。 感受到他的欲望,瑶音面上的红晕更甚。她盯着他的眼睛,带着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我不要以后,我现在就要!”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一章 神助攻(3) …… …… 四肢无力,身体极为疲倦,整个人似乎被抽尽了所有力气。瑶音睁开双眼的时候,自己还趴在昊月身上。身下人的肌肤白皙而滑腻,入眼的便是二人因汗水而交缠在一起的头发。 不!是!梦?! 瑶音大惊失色,想起之前的疯狂,脸上再次飞满了红霞。他们不知道做了多少次,直到自己因筋疲力尽而睡过去。而现在,她仍然趴在他的身上,他甚至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体里。 瑶音一动都不敢动,生怕惊醒身下之人。 冷静冷静……我要冷静!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是它就是发生了。 我该怎么办? 瑶音浑身颤抖,胸口大力起伏,虽然很努力的装睡,但哪里能瞒得过昊月的眼睛?他一直都没有睡着,一直紧紧地抱着她。 瑶音感觉到身体里的东西正在变大,蓦地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四目相对,入目的便是对方的眼瞳里倒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你……我……你和我……”瑶音瞠目结舌,猛然坐起身,想要推开了他。但昊月紧紧摁住了她的腰,让她无法起身。 “啪!”地一声,瑶音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勃然怒道:“你怎么可以这样做!” 昊月微微一愣,但很快又抿嘴一笑,道:“我做什么了?” “你明知故问!你……”感受到身体里,属于昊月的那一部分变得愈加坚.挺,瑶音脸色由白变红,飞满红霞:“你出去!快出去!” “不。”昊月不紧没有出去,还托住她的腰,将她翻身压在身下。过程中,他的分身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体里。 “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现在又为何作出一副贞洁烈妇的模样?嗯?”昊月说着,腰部往前一挺,瑶音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呻吟。身体远比她的内心诚实。她不得不承认,昊月的技巧很好,让她就此沉沦,也觉得是在天堂。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瑶音一边呻吟,一边哭喊,她的双手抓紧了身下的衣裙,将脸埋在二人的衣物之间。 “为什么不对?”昊月一边在她的身上律动,一边拨开那些衣服,他捏起她的脸颊,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花君宴的妻子,在新婚之夜与我求欢?” “不、不是……我也不想的!”瑶音无法直视他的眼睛,她想要摇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昊月的对手。他擒住自己的脸颊,让她动弹不得。下半身的快感持续传来,胸中是窒息般的痛苦,面上的窘迫让她觉得自己是个荡、妇。 “睁开眼睛,看着我!”昊月说着,用力一挺身,瑶音再次尖叫出声:“滚啊!滚出去!” 瑶音的叫喊丝毫没有让他停下,昊月从一开始的温柔,变成现在的毫不温柔,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更加卖力的在她身上抽.插。 瑶音想起这些年来,从初见紫宸,到后来的相知相爱,而后他成了昊月,对自己忽冷忽热,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过往,胸中的痛苦更甚。快感和痛苦交替,她更加用力的哭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已经有夜久了,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 “侮辱和爱,你分不出来么?”昊月停下动作,退出了她的身体。瑶音有一瞬间的喜悦,但下一刻,她便被他翻转过来,背对着他,然后迎接她的是更用力的穿刺。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身后的人,是她熟悉的人,但他这副模样,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无论是小师弟,还是紫宸,还是天君,都从来没有与他有过这样的相处模式。现在的他陌生得可怕,但那又如何,瑶音发现自己非但没有排斥他,反而在他的身下,有一种异样的快感。被征服,被羞辱,还有一丝丝偷情的愉悦。 瑶音忍不住呻吟出声,昊月便浅浅一笑:“舒服么?我想这一天,想了很多年。” 瑶音不想说话,她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自己,但呻吟声却接二连三的从她的喉咙里发出。让她本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碎得七零八落。 昊月又一个深入过后,瑶音通身一震,她咬牙切齿的说道:“世人都说天君对天后痴心一片,如果天后知道你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你说,她会不会伤心呢?” 瑶音说完,昊月突然身形一窒。瑶音突然很讨厌这个姿势,她实在想看见他窘迫的模样。但谁知,昊月很快又恢复了撞击,淡淡道:“既是偷情自然不能被她知晓。”昊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语气冷淡从容,丝毫也不见羞耻。 “是么?”瑶音干笑,只觉得心头发堵。 “那么你呢?听闻你昨日便已嫁于鬼君为后,他如果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不知会不会难过?”昊月语气冰冷,身下的动作却一刻不停。若不是他仍在自己的身体里,瑶音甚至怀疑他恨不得一剑劈了自己。 瑶音突然觉得心中大喜,索性也放开了去,扬眉一笑:“您都说是偷情了,他又怎会知道呢?”瑶音说完,昊月很明显的身形一颤。在他怔忪的片刻,瑶音离开了他的身体,然后快速地将他推倒,重新骑在他身上。 “你把我当什么?出轨对象?”瑶音面对着昊月,语气里隐有怒气。 昊月苦涩一笑:“你又何尝不是。” 瑶音看着她,许久,终于是拨弄了他的分身,道:“既然错误已经酿成,也不必再扭捏。你让我很快乐,这是事实。”她说完,便扶起它,让它缓缓进入了自己的身子。 瑶音一把将头发散开来,看着昊月。二人银白交缠,分不清你我。 “过了今晚,你仍是天君,我仍是鬼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了。” 他的分身在她的身体里,热情而坚定。 他看着她的眼睛,带着情.欲和爱怜,缓缓点头:“……你高兴就好。”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二章 有喜了(1) 翌日,晨。 四周漆黑,尚辨不得时辰。瑶音睁开双眼,便发现自己正蜷成一团。没有想象中的四肢瘫软,相反神智清明,身心舒爽。 瑶音张开四爪,伸了个懒腰。 嗯? 四爪?! 瑶音大惊,颓然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变成了白乎乎的肉爪子,指尖肉肉的没有指甲,再摸摸身体,发现自己俨然已经变成了一条滑不溜手的小龙! “我怎么变回原形了?!” 瑶音大惊,灵活的摆了摆尾巴,张开爪子想要双手并用爬出被子,可刚一动,便触到了另一个温热的物体。瑶音顺势整个人爬了上去,只觉得身下的肉体摸上去十分细腻柔滑,且温温热热让她觉得很舒服。瑶音不自觉的将整个身子缠绕在他身上,心道:好舒服……怎么这么舒服…… 瑶音指尖发痒,忍不住想要磨爪子,她指尖一用力,手脚并用,竟然将身下的人挠出了几道血痕。 “唔……”身下之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犹如一道霹雳在头顶炸响。 等等……这声音…… 瑶音头皮发麻,掀开了衣物,便见昊月果真赤、身、裸、体的睡在自己身下! 当真不是梦! 昨天……昨天他们折腾了整整一天! 昊月缓缓睁开双眼,入眼的便是一条白蛇缠绕在自己身上,头上一对闪闪亮晶晶的琉璃眼珠子正傻呆呆的看着自己。 瑶音愣住了,昊月疑惑了。 两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迟迟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瑶音看着昊月突然赤/条条的出现在自己眼前,还跟自己同塌而眠,脑子里就像断了的弦,直觉得昨晚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被她忘记了? “哪里来的小妖?”昊月单手将她提起,拎在眼前打量了几眼,蹙眉道:“还以为是条白蛇,原来是只壁虎。” 看着昊月近在咫尺半眯的双眼,瑶音张牙舞爪的扑了上去:“是龙,龙!” “龙?”昊月眯起眼,再次将她拎过来扯过去的打量了一番,道:“一派胡言!龙有龙鳞,龙角,龙筋。而你……最多是只四脚蛇……”昊月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 瑶音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发现他娟白的衣衫上赫然躺着一团暗红的血迹。 二人皆是一愣。 昊月再顾不得手中的白龙,手一松,瑶音径直掉在了红衣上。 瑶音脸红得发紫,心情极为复杂,恨不得当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身体,打算开溜,哪知刚一动就被他发现了。 昊月毫不避忌,光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是何人?” 瑶音一愣,捏着嗓子干笑道:“我本是玉凰山里的壁虎精,昨夜瞎逛于此,又冷又饿,便来借个暖。” 昊月闻言,神色稍稍好看了些:“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 “没有!绝对没有!”瑶音斩钉截铁的摇头。 “……” “仙君若没有旁的事,小人就先行告退了!”她说完,昊月没有回答。过了半晌,她见昊月似乎并没有再关注自己,于是脚底抹油,手脚并用,以最快的速度爬出了凤隐村。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三章 有喜了(2) 出了村子,瑶音就后悔了。她还没走几步,入眼便是望不到边的沼泽地,一堆鳄鱼趴在泥里,张着血盆大口在晒太阳。瑶音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全都汇聚到了丹田里,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依旧使不出任何法力。 一夜之间,她从修罗王沦为了一条没有法力的龙,更确切的说,在旁人看来,她只是一条没有法力的壁虎。 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想到那滩血迹,瑶音想起了自己与昊月的颠鸾倒凤。可这与自己的力量有什么干系?没听说过鬼妖同仙人上了床就会被打回原形还不能用法术啊? 就在瑶音失神之际,几只鳄鱼发现了她的存在,缓步靠近她。当她警醒过来时,鳄鱼已经近在咫尺。看着它们的血盆大口,瑶音闭上了眼,心中呜呼哀哉:“没死在夜九昊月手里,也没死在花漓落手里,最后居然莫名其妙死在了畜生嘴里,我这一生活得实在憋屈!” 就在她慷慨赴死之时,一道火光从天而降,周遭一圈鳄鱼皆成了焦炭。 “夫人,你委实顽皮。”花君宴的声音就像天籁一般响起。 瑶音听到他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便见花君宴从天而降,将自己抱在怀里。 瑶音顿时有了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你怎么会来这里?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你怎么了?”花君宴摸了摸她的头,笑道:“这副模样真教人惊讶。” “我也不知道……”瑶音缩成一团,耷拉着耳朵无力道:“我睡醒就发现自己变回了原形,法力全无。” “……”花君宴沉思了一会,道:“回鬼族再说。” “嗯。”瑶音两只爪子紧紧攥着他的袖子,一人一龙一齐回了夜明宫。 瑶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山头,发现山间有一座孤清的坟墓。她虽然法力全无,但视力尚佳,一眼便认出坟冢上的字——爱妻青衫之墓。 那是昊月的生母,青衫郡主的墓碑。 坟冢之上摆满了簇新的鲜花,显然白容日日都会来她的坟前看她。 之所以人死去之后收到的花比生前多,是因为世间遗憾多于珍惜。 白容没有珍惜青衫,是他的错。但是昊月,却并不是他一人的错。若没有那些年对他的欺压和视而不见,她和昊月又怎会错过万年的美好时光。 昊月,我想,我们都不懂珍惜。 …… …… 回到夜明宫后,花君宴屏退婢女,为瑶音渡了些许法力。几经波折后,好不容易才让她恢复了人形。可恢复人形之后麻烦又来了,瑶音只觉得浑身没力气,似乎随时都有变回去的可能。 花君宴见她半死不活的样子,覆上了她的脉搏。惊讶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随即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夫人,这一日一夜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不知道……”瑶音趴在桌上,不敢看他。虽说他们之间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恩爱可言,但她昨天的所作所为实在羞于让人知晓。那委实不光彩。 “你怀孕了。”花君宴语气如常,并未显得生气。 瑶音闻言,瞪大了眸子,激动之下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因为用力过猛,‘嘭’地一声变回了原形。 “你不要激动,我渡与你的灵力只够你勉强维持人形。” 瑶音紧紧抓住他的手臂,摇头道:“不可能!我昨夜才与他……” “他?”花君宴眯起眼睛:“谁?” 瑶音垂着头,不说话。 花君宴猜道:“昊月?” “……嗯。” 花君宴看着她,长长的‘哦’了一声,笑道:“看来是我做的不好,让你有情绪了。” “才不是!”瑶音大力摇头。 “不是?那你告诉我,新婚之夜你跑去找昊月,究竟是为什么?” “我……”瑶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这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堪比多年前为了昊月而与花君宴交换了金身。 瑶音无话可说,垂头丧气,沉默了许久才鼓起勇气,抬头道:“是我的错,我们离婚吧。” “谁跟你说我要离婚?”花君宴再次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好了,我不逗你了,我没有怪你。”花君宴捧起她的手,渡了一口气泽与她,瑶音在他的帮助下又回复了人形。 花君宴牵起她的手,吻上她的手背,温柔道:“把孩子生下来,我会是一个好父亲。” 瑶音心中忐忑,觉得事有蹊跷,疑道:“寻常女子怀孕,必然一两月之后才能知晓,如今不过一夜过去就能探出喜脉?” 花君宴想了想,说:“开天辟地之初,帝宴为了繁育后代造了同欢树,后来此树的果实被人胡乱使用,乱了纲常,便被帝宴禁了。凤凰族从远古一脉单传至此,有那等物件也不稀奇。” “……”瑶音凌乱了,她右手抚摸着小腹,只觉腹内似有一团火在燃烧,仿佛凝结了自己所有的精血和力量。那是她的孩子。天下间唯一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孩子。 “我要生下来。”瑶音毅然决然,眉目间没有丝毫动摇。 花君宴耸肩,摊手:“这也是我的孩子,你当然要生。” “……”瑶音眉目柔软了些,但又多了分不解:“你不生气?” 花君宴摇头:“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会支持你,哪怕为此付出我的生命。何况此事娶一送一,我并不亏。” 瑶音攥着他的袖子,心中情绪复杂,不知如何表达,良久才吐出一句:“……谢谢你。” 花君宴摸了摸她的头:“你不告诉他?” 瑶音摇头:“孩子是我的,与他没有干系。何况,世人都道天君与天后伉俪情深,此事如若被旁人知晓,定当惹来不少麻烦。我要保护我的孩子,不许任何人伤害他。” “嗯。” 花君宴又陪她坐了会便离开了。想是有了身孕的缘故,瑶音总觉得力气不够,躺在塌上一会便沉沉睡去。 瑶音做了一个梦。 梦中世界一片火海,自己漂浮在空中,看着脚下的众生在自己的剑下灰飞烟灭。不论是老人还是小孩,皆逃不过湮灭的命运,哀鸿遍野。 琼华南征北战回到天宫之后,她负手而立,站在株晟宫前,接受四方朝贺,笑得一脸孤傲。 那时的昊月还是一头黑发。他站在琼华身后,满目担心道:“这样好吗?” 琼华盛怒之下,不给他丝毫颜面,“啪”地一声脆响,当着众神的面反手给了他一巴掌:“我做事还轮不到你品头论足!” 昊月则捂着脸垂下头,并不生气,只是悄声道:“……我只是不想你被人忌恨。” “忌恨?就算被人忌恨又如何?”琼华大笑:“他们没有人能伤害我,一丝一毫也不可能!” 梦到这里,画面一转。画面从盛极急转而下。 在鬼族叛乱之初,琼华被自己人陷害而受重伤,化为原形。她为救昊月性命,与花君宴做交易,后被他剔骨抽筋拔了龙鳞和龙角。从此仙身寂灭,上天入地,再无她立足之地。 瑶音大喘着粗气自梦中惊醒,往日的荣宠已经离自己远去,可梦中扒皮抽骨之痛却历历在目,就像发生在昨日。 想要的太多,便是自讨苦吃,自寻死路。 彼时自己真真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罢?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四章 有喜了(3) 瑶音擦了擦额头的汗,下床推开窗户,便见院子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十宴叉着腰,指挥着众人忙里忙外:“这可都是君上从仙界移植来的花儿,千万要小心栽培,若有损伤,你们也别想好过!” 原来是花君宴的主意。 瑶音看着满院子的鲜花,内心一暖,刚有放弃离开的想法,下一刻便听十宴又道:“王后已有了身孕,你们都小心着伺候,万不可大意了!”十宴说完,亲自拿来一块木牌,在上面龙飞凤舞的写了几个大字:花漓落与狗不得入内。 瑶音哭笑不得。花君宴在新婚之夜跑去陪花漓落的消息不胫而走,瑶音原本成了鬼族众生的笑柄,风头虽盛,却不会有什么麻烦。但如今被十宴这样一张罗,自己俨然成了众矢之的,花漓落就算没想法,也会变得有想法了。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瑶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小腹平坦,但她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与她血脉相连的骨肉。那是她所有情感的牵绊。 傍晚,十宴一改平日嬉笑的眉眼,阴沉着脸走进来,屏退了众人。 十宴站在瑶音身后,定定的看着她。 瑶音被她看得背脊发冷,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跟我走。” “跟你走?走去哪?”瑶音一脸不解,充满了疑惑。 “昨夜可是你……同我同床共枕?” 瑶音心中一紧,尴尬道:“你、你在说什么?” 十宴上前,一把抓住瑶音的手,随即摇身一变,化作了昊月的模样:“如果是这样,你能懂了么?” 瑶音惊讶:“你什么时候扮成了十宴?” “这不是重点,”昊月一字一顿道:“重点是,愿不愿意跟我走?” 瑶音冷静下来,一把甩开他的桎梏,道:“我不会跟你走,我是鬼族的王后,请你出去。” “床、上有你的血,你第一次与我在一起,你还能面对慕君?”昊月死死地盯着她,打量着她眼中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 瑶音淡然一笑:“那又如何?他不会在意。” “他不在意,你也不在意吗?大婚之夜与我春风一度,对你来说无足轻重?”昊月冷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放了?”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开放?我想想看……”瑶音转身,抚了抚头发,笑道:“从你将我师傅离笙仙人送去诛仙台?从你将我送进鬼族?从你娶了夜九之后?不,都不是。从你上辈子,将我一剑刺死之时,我就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坚守的信念都一文不值。” 昊月皱眉,神色痛苦:“如果我一定要带你走呢?” “带我走,给你做侧妃?”瑶音笑得狂傲:“彼时记不得前世,对你产生了情愫,后来想起来了前世的事情,你觉得我还会爱你?古来慕君上神,琼华帝君,我们才是帝王正统,而你……不过我闲来无聊捡回来的玩物,就算你已位极如天君,你在我眼里,也一文不值。” “你……”昊月神色痛苦,双目赤红,他双拳紧握,压抑不住的愤怒从眼底倾泻而出。 “怎样?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我!”瑶音顿了顿:“哦,我忘了,现在你的确有本事,力量更在我之上。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尽管拿去,但是我相信,花君宴一定会为我报仇,届时带兵打上离恨天,与你来个不死不休!” 昊月深吸一口气,说不出半句反驳,良久才怔怔道了句:“你对我果真无情?” 瑶音微笑,缓缓摇头:“如果我还是瑶音,我可以告诉你,我确实真心倾慕过你。但如今……我只是琼华。”瑶音说完,强撑起身子,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微笑道:“天君好走,不送。” “……”瑶音见他迟迟没有迈步,又道:“难不成你这副模样还想走正门?花君宴随时会回来,若你我的关系曝露,对谁都没有好处。” “你怕被他知晓?” “这等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是么?”瑶音挑眉,挑衅的看着昊月。 昊月三两步走近,一把擒住她的双手,道:“如果我偏要让全天下都知晓呢?” 瑶音干笑,冷哼道:“你害了我两次不够,还要第三次么?我不过是杀了夜九一次,难不成你想要我十倍奉还?” 昊月神色痛苦,许久才道:“我们离开这里,从此不问红尘事,从此我只是我,你也只是你,我们到玉凰山隐居,好不好?” “不好。”瑶音微笑,斩钉截铁:“从你给我那一剑开始,你我便已割袍断义,恩断义绝。从此以后,你我之间,再无情分可言。” “瑶瑶,我……” “不要再说了!”瑶音打断道:“请你离开。” 昊月长舒了一口气,缓缓松开瑶音的双手,淡然道:“我知道了。” 瑶音淡笑着指了指窗户,“后会无期。不送。” 昊月走到窗边,瑶音等着他离开后关窗,可谁知,他却再次桎梏了瑶音的双手,将她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飞身出了窗户:“就算你恨我,我也要带你走。因为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你是爱我的。” “你!放肆!”瑶音奋力挣扎,可如今的她哪里会是昊月的对手?她所有的挣扎都化作无形,丝毫动摇不了昊月半分。 “救命!”夜明宫内烛火通明,喧嚣震天,世人还沉浸在大婚连贺七天的习俗里,将瑶音的呼救声淹没。 瑶音一口咬上昊月的脖子,鲜血立刻溢了出来,顺着瑶音的嘴角流淌下来,沾湿了昊月的领口。昊月眉头也不皱,由得她胡来。二人眼看便要飞出鬼门关,就在此时,一道火光快准狠地落在昊月跟前,阻隔了二人的去路。 “就这么带走我的夫人,不太好罢?”花君宴环抱双手从天而降,身形如同往日里慕君站在株晟宫上一般模样。 昊月扬眉,沉声淡道:“我就要带她走,你能耐我何?” “徒儿青出于蓝胜于蓝,吾甚感欣慰,”花君宴笑了笑:“可是你别忘了,你的术法全是我教的,而今这里更是鬼族的领地,你想来去自如带走我的王后,恐怕也不是那般容易。” “容不容易,比过才知道。” “你还是这般天真,今日不论谁胜谁负,这都不是重点,”花君宴风轻云淡的回之一笑,道:“重点是,琼华自幼倾慕与我,你且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你走才是。” 二人一齐看向瑶音,瑶音满脸激愤,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爱师傅!我爱慕君!更爱花君宴!我不要跟你走!” 昊月身形一颤:“哪怕他曾经那样对你,甚至当初为了摆脱你的纠缠而堕天,你也还要跟他在一起?” 瑶音吸了吸鼻子,斩钉截铁的点头:“要!” “我不相信你不爱我。” “我说过,瑶音也许爱过你,但是琼华,她不可能爱你!”瑶音说完,在昊月失神的片刻,立即从他身边逃开,花君宴看准时机,祭起一张大旗,棋盘上红黑交错化成了一张网,将昊月牢牢锁在网中,网中密密麻麻的闪电和红莲业火将昊月全身烧得焦黑,鲜血霎时四溢,渐渐流成了河。 昊月从头至尾没有吭过一声,只是死死盯着瑶音。瑶音不忍看他,便扑到了花君宴怀里,抱着他的头,将双唇送了上去。面对瑶音突如其来的吻,花君宴愣了片刻,便火热的回应她。 牵制昊月的法器不再受花君宴的控制,昊月身形一闪,便不再网中。花君宴似乎并不在意他有没有继续受刑,而是忘情的与瑶音拥吻。 瑶音不敢睁开眼睛,她知道自己如果睁开眼,眼泪一定会不自觉的喷涌而出。 “如果你待她不好,就算失去天帝之位,我也必会来带她离开。”昊月说完,便消失在了空气里。 昊月一走,瑶音立刻推开了花君宴,再提不起力气,化作了原形跌坐在草地里。 花君宴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悉心地将她抱起,一路小心谨慎地回了寝殿,生怕路上会磕到碰到这位虚弱的孕妇。 神殿外,他们在墙角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十宴。花君宴将她唤醒后,她居然全然记不得将将发生了什么。 瑶音紧紧攥住花君宴的领口,心中十分忐忑,问道:“昊月的法力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十宴在他面前居然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花君宴长舒了一口气,淡淡道:“恐这三界在他眼中也不过一念生,一念灭。”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五章 安胎(1) 昊月离开之后,瑶音又迎来了另一个大麻烦。花漓落不知从哪弄来了浮屠花蜜,对着熟睡中的瑶音泼了去。若不是花君宴提早有防范,在寝宫里放置了一傀儡,将正主挪进了神殿居住,瑶音现在已经是一滩烂肉了。 经此二事之后,瑶音确定了一件事:自己若想顺利产下孩子,必然要离开鬼族,去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隐居。否则将死无葬身之地。 瑶音确定了要走的心思,便日日吃好喝好,专心储存体力,等三个月一到,胎象稳固后,便寻了一夜黑风高的晚上,雇马车离开了莲华殿。 此事自然逃不过花君宴的法眼,果然马车还没走出去十丈,他便凭空出现在了瑶音的马车里。 “一定要走?” “不走你能保护我的周全吗?” “当然能。” “不,你不能。”瑶音摇头,一字一句,郑重道:“你能保证自己尽全力护我周全,可是你不能保证花漓落不再找我的麻烦。她每天都想方设法的害我,可是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将她训诫几句便草草了事。你能保证她以后不再犯吗?” 花君宴沉着脸,摇了摇头:“不能。” “所以,我与她是不能共存的。而你不可能赶她走,那么就只能我走。”瑶音始终带着笑意,又道:“这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花君宴想了想,点了点头:“我会派人照顾你。” 瑶音松了一口气,立即笑靥如花,一个劲的颔首:“多谢陛下关怀。” …… …… 瑶音离开鬼族之后,便舍弃了车夫,独自一人在凡间游山玩水。但奇怪的是,这一路来,只有风和日丽的晴日,夜晚无论行到哪里也总有一个可以休息的木屋。 瑶音知道花君宴在暗中保护自己,也乐得享受他所赋予的一切。时间匆匆一晃,六个月过去,她的肚子已经很显了,走路偶也需要扶着腰,看上去孕味十足。如此也便寻了一凡间小镇,安心住下。 瑶音租住的房子外头,有一条小吃街,小吃街内有一糕点铺,缤纷小食目不暇接,引得瑶音食指大动。她拿起一块桂花糖塞进嘴里,只觉入口即化,十分可口。 瑶音漫不经心的打量了掌柜一眼,笑问他:“这都是你做的?” “是啊。”掌柜的外表看上去朴实无华,但气度却是天上有地下无的。 瑶音摇头失笑:“还以为你只会被人伺候,没想到厨艺十分精湛,什么时候学的?” “姑娘说笑了。”掌柜低着头,不敢再看瑶音,很快又给她盛来一碗粥。粥里放了些肉,没有姜末,熬得十分酥稠。瑶音吃了一口,下一刻,她便怔住了。味道十分熟悉,就像当初昊月每日熬与自己的一样。 “好吃么?”掌柜带着些期冀问道。 瑶音放下勺子,寒着脸推开了粥。 掌柜着急:“怎么了?不好吃?是不是太烫了?我给你吹吹!” “粥很好吃,但是我没胃口。”瑶音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她失败了。 瑶音不死心,开门见山地问他:“你是昊月?” 掌柜摸不着头脑,歪头问道:“谁是昊月?” “你不认识便罢了。”瑶音没好气的摆了摆手,放下一锭元宝在桌上,拿起行李欲起身离去。 “姑娘且慢!” 瑶音驻足,“怎么?钱不够?” “不不不,”掌柜头摇得像拨浪鼓:“钱太多了,我找不开。” “不用找了。”瑶音拿起行李,走出茶肆,哪知掌柜的追出来,一把夺下她的行李,道:“我不能占姑娘的便宜!” “没关系,钱财乃身外之物,拿着吧。” “不行!我不能赚黑心钱!” “……”见掌柜十分坚持,瑶音有些无语,接道:“那你把元宝还给我。” “那更不行!我想赚钱!” 瑶音停下来,回身打量他:“你究竟想怎样?” “金子我收下了,请让我跟随姑娘左右,照顾姑娘饮食起居,以报答姑娘的钱财。” 瑶音眯着眼,只觉得这人越来越奇怪,瑶音扶额,终是失笑道:“花宫主,你想跟着我就直说,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这下轮到掌柜惊讶了,他眉头紧簇,急切道:“你以为我是花君宴?” “不然呢?你……”瑶音还没说完,掌柜的便凭空消失了,就连整条街道乃至于整个小镇也跟着消失了。瑶音瞬间跌在地上,闪到了腰。如今肚子十分大,没有支撑物,她自己很难爬起来。 瑶音大怒,方寸大乱,鬼叫道:“花君宴!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是个什么意思!你给我滚出来!” “哎……孕妇不能生气的。”花君宴环抱双手,从天而降。 “你究竟想怎样?”瑶音大怒,怒目而视。 花君宴上前扶起瑶音,掏了掏耳朵,笑道:“声如洪钟,中气十足,看来并无大碍。” 瑶音翻了个白眼,问他:“刚刚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我?”花君宴皱眉,无辜地耸了耸肩:“真不是我。”他说着,扬了扬手中批了一半的公文:“我刚刚在莲华殿里看折子,哪有时间装神弄鬼?” 瑶音狐疑:“我一叫你就来了?” “你的召唤我必然有求必应。” 瑶音生气,冷哼一声:“荒山野岭的不是你还会有谁?” 花君宴神秘一笑,指了指天上:“也许是上面那位呢?” “昊月?”瑶音拔高了音调,想起那碗粥,渐渐有些相信了他的话,急道:“怎么会是他?” “我只是找人放了些消息出去而已,”花君宴摊手:“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你散了什么出去?”瑶音颤抖道:“你莫不是同他说我有了他的孩子?” “当然不是,”花君宴淡笑:“我说你怀着身孕被我休了,孤儿寡母被逐出了鬼界。” “……”瑶音愕然,思索了半晌,道:“这也算实情,可同昊月有什么干系?” “笨,他必然是来确定你是否安好,”花君宴笑笑:“他可有欺负你?” 瑶音摇头:“他做了一桌吃食,十分维护。” 花君宴高深莫测的闭上眼,咂咂嘴,摇头感叹:“知道你婚姻不幸,于是立刻赶来相救,甚至不在乎你是否怀了敌人的骨肉,这是真爱啊。” 瑶音眼一横:“你不是也不在乎?” “所以我对你也是真爱啊,只是你一直不相信我。”花君宴满脸无辜。 “……”瑶音无语,一脸木然。 “至于孩子的事情,他应当还不知道,说与不说全在你。”花君宴笑着说完,也学着昊月一般,凭空消失在了空气中……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六章 安胎(2) 瑶音告别花君宴后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见了不少风景,遇到了不少人……不,确切来说只遇到了一个人,昊月。瑶音想不明白他一直跟着自己到底是何目的,前几次相遇时还有面露不善,多遇见几次之后她便习惯了,也不急着拆穿他,只想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半个月过去,昊月一直只是远远的跟着她。在她想吃苹果的时候,五丈内必然能找到苹果树,无论是不是正当结果之季,万树丛里必然有一株盛满了果实,就像现在,她说了一句想吃包子了,前头的荒村便很神奇的多了一个包子铺。荒无人烟,仅此一家。 “又是你?”瑶音眯起眼,打量着眼前卖包子的小哥,哑然失笑。 卖包子的小贩一脸心虚,干笑道:“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麻烦你演习也要演得像一些!”瑶音叹气:“吴村的茶肆小二,悬崖上的放牛娃,牛棚边的教书先生……这些全都是你,对吧?”瑶音一连串细数出这半月来自己遇到的人,每天少则一个,多则三四个,全是他一人所化。 眼前人起先神色闪躲,闻言反而不挣扎了。他摘下满是油污的帽子,耸了耸肩,道:“姑娘好记性,你为什么每次都能认出我来?” “呵,你还问我为什么?”瑶音无语,冷笑道:“我想吃包子的时候,荒郊野外的立马出现个包子铺?你起码也把周围变得车水马龙一点行么?还有,我说想吃水果拼盘,下一刻就出现一颗奇葩树,拜托您有点常识行吗,做戏做全套好吗?你见过一颗树上能同时结满西瓜香蕉苹果凤梨的吗?” “不能吗?”小哥歪了歪头,呆呆道:“我下次会注意的。” “还有下次?”瑶音见他这副模样简直快抓狂了,急道:“你做了这么多,哪次不是惊世骇俗?哪次不是被我一眼认出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昊!月!天!君!” 小哥抬头,一脸惊愕,他搓着双手,不敢看她,只小声道:“你误会了,我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不是?”瑶音眯着眼,冷哼道:“你还当我三岁小孩?我这一路走来,一个山精鬼魅都没见到,且不说妖精,就连刮风下雨都没有,无论走到哪儿都是春风和煦,从不见任何旁的东西,这正常吗?这可能吗?唯一的可能是,你在我周身布下了庞大的结界,拥有这样力量的人,除了昊月,我想不到旁人了。” 小哥长舒了一口气,终于认命的回复了昊月真身。 他双眸闪耀,十分真诚地微笑道:“相信我,我绝无恶意。” “我知道。”瑶音白了他一眼:“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对我并无恶意,能有你的保护,我相信我会十分顺利的生产。但你是有妻室的人,人人都道天帝天后伉俪情深,情比金坚,我可不想蹚浑水,被三界众人唾弃!” 昊月神色黯然,有些无力:“你不是从不在乎他人的眼光么?” “人都是会变的。”瑶音一脸难过:“从前我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所以并没有什么羁绊。如今我有了孩子,又失去了金身,失去了力量,我不得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了。不然他们稍稍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我。” 昊月接道:“我不会让旁人欺负你!” “可是我不喜欢你!”瑶音无力地摆了摆手,话锋一转道:“你我早已断绝关系,又何必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大家难堪?求求您,放过我吧。” 昊月试图在她脸上找到哪怕丁点的不舍,可惜他失望了。瑶音一脸郑重,言辞恳切,眼中更有抑制不住的恶心。他怕她动胎气,终于点了点头,离开了这里。 下一刻,天空突然下起倾盆大雨,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于是瑶音终于能够确定,昊月已经带着他毁天灭地的力量离开了自己。当下便觉得十分满意。 瑶音淡定的拿出包袱里的雨伞,撑起伞不疾不徐的继续前行。 瑶音找到真正有凡人居住的城镇后,立即找了家客栈下榻。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早,窗外依稀传来人声,吵醒了睡梦中的瑶音。瑶音走出门,见窗外阳光大好,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可下一刻,她便惊得浑身发冷。 只见不远处的溪水边,一堆穿着白衣的凡人簇拥着一个着红衣的少女,少女被五花大绑扛在肩头,耳鼻处皆被封死,只留一双眼眸在外头。 “救救我……” 瑶音分明从她眼中读到了哀求,她本想上前一探究竟,可奈何自己身怀六甲,那一群白衣人大多是壮汉,贸然上前自己定然不敌。于是只得平静的看着他们,然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女孩身上绑了石头,沉入河底…… “能不能活命,看你的造化了。”瑶音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祈祷他们速速离去,一群村民笑笑骂骂,不多时便也离去了。瑶音赶紧上前,却发现河面已经没有了生气。 瑶音跌坐在河边,怔怔出神,如今的自己竟连一介蝼蚁的命都救不了……瑶音神色黯然,很是失落。就在这时,只听“哗啦”一声,红衣少女突然浮出了水面,腰上绑着的石头已被她挣脱了去。瑶音大喜,赶紧从芦苇丛中找来一根木棍,晃晃悠悠将她拨到了眼前,替她扯下了口鼻处的布条。 “救我,救我!” “别害怕,我会救你。”瑶音不住的点头,费了不少力气终于将她拖上了岸。 女孩趴在草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又吐出了不少污水,过了半晌才稍稍得以缓解,瑶音扶着她回到自己屋子,又为她到了杯热水。 瑶音仔细打量着对面的女孩,发现她面目姣好,正值青春却经历此等厄运,实在让人心生怜悯,便柔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紫。”女孩惊魂未定,双手抱着茶杯,止不住地颤抖。 “阿紫?”瑶音心下一凛,第一反应便是难不成此人又是昊月所化?不会吧?这次变女人了?太没节操了吧……瑶音狐疑地看着她,只见她身材纤细瘦弱,双肩颤抖,十分的惹人怜爱,怎么看都不像是装的。 是自己想多了吧? 瑶音又道:“出什么事了,他们为什么要那样对你?” “我昨日嫁于周家公子为妻,哪知他新婚之夜暴毙,大家都认为我不祥,让我陪葬……” “陪葬?”瑶音大惊:“竟还有这样的事!” 阿紫擦了擦眼泪,十分难过:“这是习俗,我从小便是孤儿,本以为嫁了人便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说着,她哽咽了几句,竟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见她这副模样,瑶音更坚定是自己想多了,昊月在自己面前不会有这般演技。 瑶音心中一紧,更加心疼,连连道:“我也是一个人,正缺一名使唤丫头,以后你便跟着我罢。” “真的?”阿紫睁大了双眸,定定的看着瑶音,显得有些不可置信。 “真的。”瑶音笑着点了点头,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 “谢谢,谢谢!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后我一定尽心尽力伺候夫人!” “别说什么伺候不伺候的,大家互相照拂罢了。”瑶音呵呵一笑,便回床去睡午觉了。 另一厢,一众村民脱去了丧服,回复了仙人的本尊,十二人皆是昊月的仪仗队。 他们边走边觉得恶寒,心中很是担心。 “你说,我们今天把天君沉了河,改日他会不会把我们丢到诛仙台?” “哎!不沉是死,沉了也是死,不若我们别回离恨天了,留在人间做个逍遥散仙也不错!” “我同意。” “我也同意。” 侍卫长摸了摸下巴,思索了半晌,拍板道:“就这么办!” ……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七章 产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阿紫在瑶音床前搭了一张小床,终日衣不解带陪伴左右。瑶音被她养得极好,整个人看上去白白胖胖,气色红润,水灵了不少。 “你说他是男孩还是女孩?”瑶音晃动着双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紫聊天。 “男女都好。” “我想要个男孩,”瑶音抚着肚子,一脸宠溺,“像他。” “孩子的父亲?”阿紫接道。 瑶音温柔点头:“嗯。” 阿紫没说话,只是去打了一盆热水进来,撩起她的裤腿,替她洗脚按摩。眼看不足一月便要临盆,瑶音双脚肿胀,难以动弹。阿紫的动作温柔而娴熟,让她十分舒服。 阿紫来了这一个多月,每日都睡得比自己晚,起得比鸡早,只要睡醒,早餐必已准备妥当,这样乖巧伶俐的姑娘,日后必要为她相个好人家。瑶音心情大好,脑海里为她谋划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对瑶音来说,只不过是芝麻绿豆一般的小事,却能让她开心许久。她的性格与从前相比,实在是变了许多…… 临盆之际,阿紫说要去请产婆,离开了半日。也就是这半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娉婷的倩影推开了屋门,朝瑶音走来。她步履轻缓,顾盼生姿,瑶音做梦都想不到自己还会见到她。 夜九走近,定定的看着瑶音,惊讶道:“你竟是琼华帝君……” 她怎么会来这里? 如今夜九贵为天后,法力不俗,而自己因怀孕之故法力全失。瑶音心中着急,面上却十分平静。她抚摸着肚子,冷哼一声,强作镇定:“如假包换。” “夜九拜见姐姐,多年不见,姐姐还是这样高贵美丽。” 夜九低眉顺目,恭敬的施了一礼。瑶音见她礼数周全,心下更加生气。她的身份,天知地知旁人不知,琼华知。这里没有外人,她何必演戏? “姐姐不敢当,我可不年轻了,”瑶音气场上不输分毫,冷笑道:“论辈分,你该恭恭敬敬唤我一声‘婆婆’。” 夜九笑容僵在脸上,干笑了两声:“姐姐说笑了,‘婆婆’我是万不敢叫的。” 瑶音冷眼看她,想在她面上找出一丝一毫的怒气,但是她失败了。夜九从头到尾都真挚地微笑着,自己活像是一个为难天真少女的老妖婆。 瑶音冷哼,直接道:“废话少说,你来此处究竟所谓何事?” 夜九面露痛惜,眼角流出一滴晶莹:“我来这里自然不是寻姐姐,我来寻我的夫君。” “昊月?”瑶音疑惑,“他在这里?” “你没见过他?”夜九面色痛苦:“他已经失踪许久了。” 瑶音大笑:“到我这来找丈夫,传出去简直是大笑话,你的夫君去哪儿了你不知道?” 夜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不知如何作答,思索了半晌,突然似想到了什么,紧盯着瑶音的肚子,道:“你怀孕了?” “你不会才看出来吧?”瑶音扶着腰,面对夜九的质问,心中到底有些底气不足。 “是、是谁的孩子?”夜九声音不住的颤抖,显得有些紧张。 “这与你何干?”瑶音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并不想与她纠缠。谁知夜九却急急追了上来,一把扣住瑶音的手腕,握得她手腕生疼。 “我警告你,离昊月远一点!”夜九眼色狠厉,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瑶音有些畏惧。她倒不是担心自己,她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你莫名其妙发什么疯,我哪里招惹你们了?”瑶音奋力挣脱她的桎梏,觉得十分无语,若搁在从前,她早将眼前人剁碎了丢出去喂狗,何须同她作口舌之争? 瑶音懒得跟她纠缠,刚一转身,身后却又传来夜九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前你就是这样,对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从不考虑旁人感受,如今你虎落平阳又想回来勾引他?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瑶音驻足,回身盯着夜九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了许久,叹道:“不要装作你很为他着想,我看了你这副嘴脸,只觉得恶心!你根本是只鬼灵,靠吸食昊月灵魂而生,我说的对也不对?” 夜九眸子瞪得老大:“……你、你如何知晓?” “这个你不需要知道,”瑶音一脸淡然:“你需要知道的是,你我如今井水不犯河水,昊月与我也只是陌路人,你们的事我管不着,我的生活,也希望你们不要打扰,我如今只想平平静静地带大孩子。” 夜九丝毫没将瑶音后面的话听进去,她吞了口口水,怔怔道:“所以,从前你杀我,就因为你想护昊月周全?” 瑶音微微一笑:“确实如此。” “……”夜九闻言,满脸不可置信。 瑶音见她像失了魂魄一般,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从前我救你便是怜你孤苦,如今你位极天后,想来该是高床暖枕十分欢欣。从前你我的恩怨,本就系昊月一人,如今我已经不爱他了,我们之间也没有仇怨了。你走吧。” 瑶音看着夜九如寒霜一般的脸,突然觉得大热天身边温度却骤降了十几度,下意识裹了裹衣裳,道:“你没事吧?” 夜九一脸狰狞,狞笑道:“哈哈哈哈哈……没想到,真没想到你杀我的理由竟这般可笑。” “有什么可笑的?”瑶音扶额,觉得头痛。 “我笑你空有满腹神力,智商却这般低下。帝宴有你这样蠢钝的女儿,他应当死不瞑目吧?哈哈哈哈……” “住嘴!父神的名讳你不配叫!”瑶音勃然大怒,扬起右手便要掌掴与她,夜九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手腕,冷笑道:“你为了昊月杀了我,你可知他为了替我报仇,勾结元帝翊圣,设埋伏诛杀你于榕树坡?” “我、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瑶音突然有些害怕,她打心眼里不想再从夜九嘴里听到任何一个字,而夜九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夜九看见瑶音的反应,觉得十分受用,继而道:“你以为你为什么会落败?从前上天入地谁人是你的对手?鬼君根本伤不了你分毫,你啊……实是被自己的亲信出卖!” “不可能!”瑶音断然不信,可心中又浮想起从前翊圣古怪的模样——他在知晓自己的身份之后,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了。 夜九放开她的手,瑶音没了支撑,颓然跌倒在地。 “你已经信了,不是吗?”夜九从容的拍了拍手,看着地上如烂泥一般的瑶音:“昊月对我说,万年前鬼族一役,他们本已经在凌霄殿开庆功宴,热烈庆祝你仙身永逝,永堕轮回。谁知你竟死而不僵,不知用什么法子竟然活着回来了!这才不得已又补了一刀,哎……你呀,真是可怜。” 夜九的话就像刀子一般,字字扎进瑶音的心。瑶音脑袋嗡嗡作响,神色变得不再清明,她只觉得心好痛,牵扯着腹部也很痛…… “救我……救我……”瑶音满头大汗,疼得提不起任何力气。她大喘着粗气,气息愈来愈若,渐渐地只见呼气不见吸气了。 夜九捏着鼻子站在一旁,一脸厌弃:“你怎么了?” 此时的瑶音已经完全昏迷不醒,呼吸愈加微弱。 “你……你死了吗?”夜九似乎有些阵脚大乱,慌道:“不关我的事,我没有见过你!”夜九转身就走,却见阿紫带着一产婆迎面而来。 阿紫一见到夜九,面色陡然一变,她立刻赶到瑶音身边,抱起她便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刻,离恨天上,晨辉殿乱作了一团。消失许久的天君昊月怀抱一个满身是血的孕妇出现在大殿上,惹来不少人议论。三界医术精湛之人全数被他召了去,众人忙活了一个通宵,最终得出结论:瑶音难产,大人小孩只能保一个。昊月一气之下掀掉了晨辉殿的屋顶,着令一个都不能少,否则全数陪葬! 摇筝闻声而来,大胆将自家医官献上,昊月无法,下令让她放手而行。医官兵行险招,在努力两天两夜后,瑶音终于产下一名女婴,母女平安。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八章 梦靥 瑶音只觉得心很痛,腹部很痛,全身都像被折断过一般。这样的疼痛持续了很久,突然,周身所有痛楚都离自己远去,瑶音猛然睁开眼,便发现自己正飘荡在尸山血海之中。 堆积如山的尸体连绵成片,其中不乏血肉模糊,辨不清容颜之人。方圆十里,无人生还。就连她也不例外。瑶音怔怔看着自己一身戎装的尸体被挂在榕树坡的树上,树枝穿透了胸口,死状悲凉。 天边下着红雨,淅淅沥沥,将这一刻的悲壮渲染得十分惨烈。由她带领的天族大军全数被诛于榕树坡,这是天界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失败战役。惨败。 “殿下放心,晨辉殿由我驻守定保无虞,您请安心上战场。”琼华的灵魂颓然想起昊月微笑的眉目,他最后一句话久久回绕心头,无法散去。 前方失守,晨辉殿将是鬼族最终的目标! “我必须赶回去救昊月!”琼华飞身而起,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结界阻隔,触手便是焦灼。 一个时辰后,琼华碰得满身是伤,结界却只裂了一条缝,如若想短时间突破结界,凭她的灵魂之力,可说是天方夜谭。琼华急的失声痛哭,这是她有记忆来第一次流泪,从未有过的无力感让她不知所措,阵脚大乱。 “美人儿~何故哭得梨花带雨?”琼华惊愕抬头,只见花君宴妖异的眉目离自己不足十公分。 琼华大惊,连忙退开来:“你是何人?” 花君宴嫣然一笑,“我是能帮助你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就凭你冲破不了的结界在我看来只需动动手指便可化为无形。”他说着,稍稍一抬手,遮天蔽日的结界便在他的手中裂成了碎片。 “大恩不言谢,就此别过!”琼华眼见结界已破,立刻飞了出去。花君宴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笑意盈盈。 “你为何跟着我?” “我怕你此去是白费功夫。”花君宴作势哀悼,十分惋惜。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看看你,如今金身陨殁在榕树坡,徒留一个魂魄,如何与鬼族大军相较?到时别说是救人,只怕你自己也活不了。” 琼华驻足,愣了半晌,急道:“你可有法子救昊月?” “救昊月?天族副君?” 琼华颔首。 花君宴一愣,疑道:“你自身难保,难道不先考虑自己的安危么?” 琼华神色坚定,正色道:“我要昊月平安无事。” “你真是变了不少……”花君宴目露惊讶,随即笑道:“也不是没有法子,只是与你而言代价有些大。” “你但说无妨。” “我要你的金身。” “……金身?”琼华错愕,“什么意思?” “我能助你的魂魄回到金身,换回三日性命。三日后,你的全部力量皆归于我手,可好?” 三日……三日够我救下昊月,与鬼君同归于尽了。 琼华定了定神,毫不犹豫地点头:“好,我跟你换!” 花君宴满意的笑了,轻描淡写道:“那我就先收个定金。”他打了一个响指,琼华的灵魂便回到了肉身。四周痛觉如潮水般袭来,让琼华十分痛苦。 “这点痛就受不了了?那我收的利息可比这个痛苦万倍。” 琼华咬牙,笑了笑:“你尽管拿去,本君字典里没有‘疼’这个字!” “有骨气。”花君宴隐秘一笑:“我要你的龙鳞,龙筋,龙角。” 琼华颓然抬头,不待她有所准备,花君宴径直将她打回了龙形。银龙遮天蔽日穿行在暗红色的云雨里,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哀鸣。 龙鳞被一片片拔去,琼华通身是血,虚弱无力。待他手起刀落,砍掉她的龙角,琼华已经气若游丝。 最后龙筋被剔,琼华只觉得自己飘在云里,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琼华再次睁眼,身体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苦,力量同从前一样全都回到了身体里,运用起来与从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花君宴淡淡一笑,在琼华身后种下了鬼族的堕天印:“给你留个印记,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他说完,便自琼华跟前消失了。 琼华顾不得其他,立刻赶去了株晟宫,可株晟宫外哪里有半分鬼族的影子?只有宫殿外的断壁残垣和鲜血,证明过此处不久前才经历了一番鲜血的洗礼。 琼华花容失色,连忙赶去晨辉殿,推开门,入目便是昊月惊愕的眉目。 见他平安无事,琼华喜出望外。经历过生死,她才知道,有些分离,很可能就是一生。曾经她觉得陪在他身边,看他过得幸福那么自己就会幸福,可是她很害怕,以后自己死了,他也不知道她真的很爱他。 琼华飞扑过去,想要抱紧昊月,“昊……”话到嘴边,戛然而止,通体散发莹莹紫光的紫霄剑已经全数没入了自己胸口。 “你怎么还不死?”昊月一脸冰寒,森然相对。 琼华将剩下的话放在了心里,只自嘲一笑,自此仙身永世,魂飞魄散。 瑶音蓦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依旧躺在木屋的床/上,这才惊觉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夜九说的那些,全都是假的,是吧? 是吧…… 瑶音多希望那是假的,但她全都想起来了。 夜九说的,都是真的。 卷三 美人冠玉 第十九章 木屋 瑶音常舒了一口气,努力撑起身子,却发现自己的手被阿紫紧紧握着,而阿紫则趴在床边小憩,眼袋深深,看上去像是许多昼夜不曾休息。 “这孩子,是个知恩图报的。”瑶音失笑,小心抽回了手,转头却见床头放了一张摇篮。摇篮中躺着一个皱巴巴的小婴儿,皱着眉头,眉心三点朱红的眉心玉娇俏可人,十分貌美。 “夫人,你终于醒了!”阿紫觉察到动静便立刻惊醒,大喜过望,立刻为她倒了一杯水,喂她服下:“您昏迷了大半月,快喝些水。” 瑶音确实感觉口干舌燥,将阿紫递来的茶水全数饮尽后,笑问她:“那是谁家的孩子呀?真漂亮。” “那是……那是您的孩子啊。”阿紫吞吞吐吐,神色闪躲。 “我的孩子?”瑶音惊讶,连忙掀开被子,发现自己的肚子竟小了许多! “这是怎么一回事?”瑶音发愣。 “那日我去请产婆,回来便见您倒在草地上,羊水已经破了。恰巧路过一云游医生,是他为您接的生。” “……”瑶音的记忆就像断了层,她只记得那日见了夜九后肚子便很疼很疼,没想到,一觉醒来,居然连孩子都生了!真是因祸得福。 阿紫将摇篮中的女婴抱起,笑道:“是位小公主,您看她多可爱呀,给她取个名字吧。” 瑶音看到她的脸,只觉眉目同昊月十分相似。不觉又想起前世临死前昊月冰冷的眉眼,她只觉得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瑶音摆了摆手,道:“我有些不舒服,以后再说罢。” “夫人,我为她想了个名儿,您看看可好?”阿紫满目温柔,将孩子放回摇篮,又在桌上摆下文房四宝,在上头写了两个字:“帝瑶,您看可好?” “帝瑶?”瑶音接连念了几遍,觉得有些太招摇,犹疑道:“是否太过大气了些?” 这根本不像名字,反倒像是帝姬的封号。 “一点也不。在我眼中,她比公主更加尊贵。”阿紫抱着帝瑶,爱不释手。 “那便叫她帝瑶吧。”瑶音摆了摆手,只觉得头疼,便又躺下睡了。 不知是否因为生产时不省人事的关系,抑或是因为夜九那番话,瑶音对女儿似乎亲密不起来。那份为娘的心情,她有些难以体会。 瑶音抱着小帝瑶时,经常会看着她的脸发呆,顾自神游天外。小瑶瑶好几次便要摔到地上,亏得阿紫眼疾手快的抱起。瑶音每次惊醒过来,都觉得十分抱歉。阿紫除了要安抚嚎啕大哭的帝瑶,还得安抚满心自责的瑶音。 帝瑶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再加上每日需要换洗的尿布堆积如山,瑶音从窗户缝隙里瞟去,只见院子里晾满了的尿布,她打了一个激灵。这些事情让她做,她还真做不来。当然,瑶音也曾尝试搭把手,却不止打翻了奶瓶,还烫到了自己的手。为这事,阿紫大半日都铁青着脸,瑶音不敢再乱来,于是安心让阿紫一肩挑起了所有的活,没想到,她不止从不嫌累不说,还样样都做得十分妥帖,其尽心尽责,简直可以受封人间好保姆了。这令瑶音十分宽心。 但木屋外,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离恨天的主峰株晟宫上,晨辉殿旁,本是一座座金碧辉煌的二层小楼,如今整片地被夷为平地,其上布满了青草芦苇,一条河凭空出现。不知所始,不知所终,就那么突兀的一截横亘在那里,涓涓流淌。 河边,有一座木屋,木屋旁晒满了各式各样的尿布。过往仙家见了都觉惊诧不已,十分稀奇。天君颁下诏令,任何人不得靠近,违者当诛。青帝白帝元帝皆没见过昊月如此上心一件事,于是在这节骨眼上只能忍住好奇,不敢违令。 天家有喜的传闻不胫而走,昊月纳侧妃的流言传得四海八荒人尽皆知。为天界带来了不小的震荡。 昊月终日留宿木屋,荒废朝政,更有甚者,将千年才得开花一次的琼花酿成的琼枝玉液全数赐给了此女。此女来历不明,神秘至极又荣宠至极,昊月将她保护的极好,木屋内外滴水不漏,连只跳蚤都钻不进去。外界不乏好事者,将此事传得愈加难听,更有旖旎的说书人直接唤她为淫妃,只道她是天君新立的侧妃,专以色侍人,精通闺房之术。 青帝对此事并不过问,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元帝夫妇二胎孩儿临盆在即,也没心情管昊月这档子事。只有白帝,见自己的干妹妹夜九受了这等奇耻大辱,如何能忍得下?遂带着一众仙人在木屋外叫嚣。 木屋里,瑶音像喝果汁一样喝着琼枝玉液,丝毫体会不出外头仙人千金难求一滴的痛苦。阿紫看着母女俩欢喜,自己更加欢喜。 帝瑶一天天长大,眉目与昊月日渐相像,加之她额心的三点眉心玉愈发鲜亮。阿紫指着帝瑶额头道:“这三枚朱砂痣生的真好看。” 瑶音本来还在担心该如何解释上神专属的眉心印,见阿紫没有起疑便也当它是朱砂胎记了。 瑶音在屋中养了月余,百无聊赖道:“我想出去走走。”说着,便是要起床。阿紫忙将她摁回去躺着:“大夫说你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这段时间,你不能胡乱走动。” “院子里走走也不行?”瑶音瞪大了眼睛。 “不行。”阿紫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 “好吧……”瑶音耷拉着耳朵,认命地回到被窝里,盖上了被褥。 阿紫收拾了一番,洗完尿布晾好了才退出结界。 结界外,仙人齐刷刷跪了一地。阿紫刚一走出,便迎来了众仙的注目礼。她起先有些惊愕,刚想发火,颓然想起自己现在的衣着扮相,于是定了定神,不疾不徐的消失在一众仙家疑惑的目光里。 “敢问白帝,您确定天君在里面吗?” “那是自然!要不然还能去哪?”白帝一肚子火,气得脸都绿了。 “天君今日怕是不会出来了罢?” “我们跪了三天了,有谁见过天君的身影?” “别说影子了,连跟头发都没有见过。” “都给我闭嘴!”白帝一声怒喝,吓退了众人的撤退之意,“要走的本殿绝不阻拦,留下的休要胡言乱语!”众人苦不堪言,但碍于白帝的颜面所以不得不留下,呜呼哀哉之声少了一半,但是怨气却愈发深厚起来。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二十章 废后 白帝在晨辉殿外跪了三天的事情越闹越大,愈来愈多的仙家加入了示威,就连天后夜九也加入了此列。不论日头如何暴晒,夜九依旧跪得笔挺,眼神坚定,连眉头都不皱半分。 昊月提着一袋尿布远远看着他们,本想当他们是空气,可转念一想,瑶音母女不可能一辈子在木屋里生活,便不能当他们不存在了。 于是回复了昊月真身,缓步而去,冷冷道:“众位仙家这是在做什么?” 众仙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他给盼来了,激动得集体伏地行大礼,三呼万安:“参见陛下。” 行礼过后,白帝便是一声冷哼:“陛下,您究竟着了哪个淫.妇的道?那里面的人,究竟是谁?” “我的事情你无权过问。”昊月沉下脸,听到他称瑶音为‘淫.妇’,心中十分生气:“你先管好你自己的事,别再让我看到又有哪家神女为你自缢而亡。” “那些都是无足挂齿的小事,但陛下的事却是关系三界的大事,臣不得不关心。”羲和面不改色,显然没有将那些事情放在心上。 “小事?”昊月笑道:“我平日处理的奏章中,每十本中必有一本是参你的桃花债,我本没有精力处理这些琐事,便未加过问。如今你竟然来管我的事情了。”昊月说着,理了理自己的银发,接道:“如今正值盛夏,寒冰窟内冬暖夏凉,你便去那里面壁思过,我暂时不想见到你。” “什么!”白帝气结,额上青筋暴露:“你竟为了来历不明的女子要谪贬我?” 昊月居高临下,寒着一张脸,冷眼看他。丝毫没有收回旨意的打算。 夜九见状,匍匐到昊月身前,一脸哀求:“白帝对您对天族一直忠心耿耿,为三界和平做出了不小的贡献。陛下,您就看在他尽忠职守的份上,绕他一次罢!” 昊月铁了心要处理白帝,面对夜九的哀求,他全然不为所动。 夜九又道:“陛下,我知你心疼屋里的妹妹……” “妹妹?”昊月皱眉,打断她:“她可不是你的妹妹。” “……”夜九错愕,被他当众拂了面子,这还是头一次。夜九面色窘迫,强作镇定,努力保持着天后的仪态,微笑道:“臣妾知陛下对她十分疼爱,我也并不介意同她共事一夫,自古……” “你不介意不代表她不介意。”昊月冷言冷语,接二连三让夜九下不来台。 夜九似下了很大的决心,颤颤道:“那好,臣妾愿意让贤。白帝是远古上神,天族不能没有他。夜九自认卑微,今日自愿请辞后位,只求陛下宽恕白帝之过。” 夜九言之凿凿,情深意切。可谓闻着伤心听者流泪,在座众仙皆哀恸不已。 “求陛下宽恕白帝,宽恕娘娘——”仙人们众口一词,口号响亮。 昊月看着下跪的百八十名仙人,心中更加恼火,对夜九冷笑道:“如你所愿。既然你不想当天后,我便成全你。今日起,夜九不再是天后,我与她再无干系。” 众人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夜九跪在地上,双手抠在地上,浑身颤抖:“谢……陛下成全。”她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一副娇弱而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所有人都对她同情万分。 此时,木屋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帝瑶在瑶音怀里哭个不停,怎么哄都没用,她只能干着急。 “阿紫怎么还不回来?”瑶音停止踱步,抱着帝瑶打开木屋的门,刚一走到院里便怔住了。 外头怎么跪了一地的仙人? 瑶音打开门,结界便不攻自破,震耳欲聋的吵闹声扑面而来。 瑶音大惊,连帝瑶的哭闹都顾不上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昊月最先发现了她,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众仙家纷纷侧目,惊讶之情比之瑶音更甚。这是晨辉殿里从未有过的寂静。死寂。 大殿上,只有帝瑶的哭闹回响不绝。昊月连忙飞到瑶音身侧,接过她怀中的帝瑶,哪知帝瑶一到他怀里便安静了,‘咯吱咯吱’直笑。 昊月查探了一番,舒了一口气,“别担心,她只是需要换尿布了。” “……”众目睽睽之下,昊月面不改色,不疾不徐的托起帝瑶,手法娴熟的为她更换尿布。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练。 “我一定在做梦。”瑶音说完,淡定的转身进屋,木门‘啪’的一声重重关上,将昊月拦在外头。 “瑶瑶,瑶瑶你开门呐,你听我说!”昊月追上去,用力拍打门板。 “再废话我死给你看!”屋内传出一声怒吼,就像一道惊雷惊醒了下跪的一众仙人。昊月不敢再打扰,只能抱着帝瑶,眼巴巴的站在门外望眼欲穿。 众人屏住了呼吸,看向天后。只见夜九面色铁青,身形踉跄,右手手捂着心脏,胸口起伏明显呼吸不畅,果然下一刻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娘娘——”羲和连忙扶起夜九,随侍的宫女也围了上来。她们回头乞盼的看着昊月,但昊月只顾抱着帝瑶靠在门上发呆,丝毫没注意到昏迷的夜九。 “陛下太过分了!” “陛下怎么能这么对待娘娘?” “娘娘这么多年从不与陛下红脸,对待下人也和颜悦色,怎会落得如此凄凉?” “看那女人的模样,好像是……瑶音?” 议论四起,不绝于耳。其中大多数皆义愤填膺,斥责昊月不念夫妻旧情,忘恩负义。但也不乏好事之徒。瑶音的出现震惊了离恨天,她的名字再次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但是这一回,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她的朋友,家人,师傅,都已经死去。她茕茕孑立,只身一人。她不怕他们。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竟会以这样的身份和处境回到离恨天。 卷三 美人冠玉 第二十一章 狐尾草 翌日。 昊月在木屋外候了一整晚,瑶音期间只开过一次门,将帝瑶抱进去之后,便再没出来过。与天君形影不离的侍卫也只能跟着他罚站。昊月本已经做好了在此等一辈子的打算,但一大早,下界便传来消息,称鬼族大举进犯仙界,将天幕撕裂一个洞,需天君亲自带四方镇天石前去补天。 昊月深知其重要,不得不立即赶往下界。临走前,他对瑶音道:“瑶瑶,不论你多恨我,都一定要等我回来,万不可踏出木屋。” 回答他的是“啪”地一声重响,瑶音将杯子扔在门上,不作回答。 昊月做了两个傀儡照顾瑶音,然后便匆匆赶往下界。 昊月下了离恨天才发现事态远比奏章所描述的严重得多。天幕何止破了一个洞?整个下三天皆已付之一炬,不复存在。天边燃烧的红云便一路从三十三天底部烧到了离恨天。褐红的火烧云伴随着雷电翻鸣,轰轰作响。收到消息上神仙人们没有心思再过问天家的风流逸事,立即赶往下界,齐聚夜摩天帮忙补天。 瑶音还蒙在鼓里,但也隐隐约约觉察出了些许不对劲。前几日广场上还吵嚷不休,但近两日却十分安静,他们集体消失,耳边只剩下帝瑶的哭啼。瑶音知道两名婢子是傀儡,只专心照顾帝瑶,便放心的将孩子交给了她们。 “是非之地,还需早做打算。”瑶音生完孩子后,力量正在慢慢恢复,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已有了自保的能力。相信不久后便能带着帝瑶离去,远离三界是非。 昊月离开的这几日,瑶音百无聊赖,傀儡给瑶音搬来了几大筐藏书。这些书多年没有人翻看,上头积压的灰尘呛得她直咳嗽。瑶音捏着鼻子随手翻了几本,发现都是远古文字所著,晦涩难懂。挑选了许久,才挑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翻阅。只见书册封面写着《鸿蒙》二字,著作人没有落款,瑶音信手翻了翻,发现是本介绍珍稀的集子,大多都是远古仙草,早已绝迹。 瑶音来了兴趣,细细品读。翻开第四章,其上写了三个蜿蜒的大字:狐尾草。插图绘了一株娟白的狐尾盛开在绿叶丛中,姿态慵懒随意,十分妖娆。瑶音只一眼便喜欢上了,但一看介绍,顿时又觉此物太过心酸:狐尾草,通身雪白,体有异香,生性媚喜,百年藏于地下,百年后破土而出,见着其第一眼之人需用眼泪为其浇灌一生,百年后可化人形。 “看一眼便需要他人百年眼泪浇灌?那人不得哭死?什么破草,怪不得会绝迹!”瑶音撇撇嘴,对这本书失了兴趣,于是将它扔在一旁,不多时便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梦里,她梦到自己还是孩童的模样。 一日,有一只火红的凤凰,遮天蔽日呼啸而过,她好奇便去追凤凰,一不小心便跌落山崖。山崖下的世界别有洞天,一条娟娟流淌的小河穿山而过。在河边,遍地都是枯萎的狐尾草,她在草地上翻腾。就在她不亦乐乎之际闻到了一股奇异的花香,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走过去,看见一朵雪白的狐尾草,顿时像失了神一般,泪如雨下。 …… ……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1) 昊月离开已经六日,第七日晨,天微微亮,瑶音便自梦中听见一阵急切的叫喊声:“琼华!我知道你是琼华!你勾结鬼君毁我天界,你当真可以为了一己私仇,让帝宴所创的三十三天付之一炬吗!” 瑶音睡眼惺忪地打开门,便见翊圣浑身是血的站在门外。瑶音一见到他便汗毛倒立,半晌只吐出一个字,“滚!” 木门重又关上,瑶音的心情却无法恢复平静。此时的她已经想起万年前榕树坡一役,就是他帮助昊月布下天罗地网,框自己丢了性命!现在想来,那时候哪里有什么鬼族进犯?他和昊月,分明才是那一场战役的主谋!如今火烧三十三天,将天幕毁坏,又想故技重施么?昊月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他想要自己的命,这几个月随时都可以。那现在又是演给谁看的呢? 一系列的疑问萦绕在瑶音心头,她看着天边火红的云层,心中担心更甚。 翊圣仍不放弃,始终在门外喋喋不休:“权力赋予你的,是地位,更是责任。你就算重回帝位,你也扛不起天下大任!你好好想想,在过去的日子里,你真的有尽到过一点当帝君的责任么?三界之事,曾有几件经过你手?你可能连三十三重天每一重天的名字都记不清罢?你根本不配为帝王!” “呵,我不配,难道你配么?”瑶音再也忍不住,“哗啦”一声打开门,怒目相向:“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的意思很简单,”翊圣嘴角带着冷笑,说:“劝花君宴放弃征战,两族修好,永世不起战乱。” “此话对我说有什么用?我没有勾结鬼君!”瑶音无语,想不通他究竟意欲为何。 翊圣咳嗽了一声,喷出了一大口鲜血,身上的伤口也青紫发黑,确实是被鬼族所伤。瑶音冷冷的看着他,并不想让他进屋修养。 “你若没有勾结鬼君,他又如何知晓我天族最薄弱之处,这三十三天中,必定有上位鬼族的奸细!”翊圣单手执剑,让自己勉强站立。他不等瑶音回答,便道:“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是如今能阻止战争的人只有你!从前我们那样对你,绝不是想置你于死地,你生来便是大神女,被所有人捧在手心,从来都是唯我独尊,不顾他人感受。而陛下的目的很简单,他得了鬼族至宝轮回石,它能封印你的力量,让金身与魂魄相离。陛下只希望你能尝到人间疾苦,明白生而为人的痛苦。他只是想将你送入轮回,入凡重修,并不想要你的性命!可谁知道你却就此湮灭,从此消失……陛下为此已经痛苦万年,请您放过他吧!” 瑶音静静的听着,一时间没了言语。昊月不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昊月只是想给自己一个小小的教训?呵,说得真是轻巧。 瑶音内心动荡,面色如常,她平静了半晌,淡道:“真相就这么简单?” 翊圣颔首:“初衷很简单,但执行中不知出了什么差错。” 瑶音长舒了一口气,道:“不是你们的计划有误,是我自作自受,为赶回凌霄殿救昊月,用无上金身与鬼君做了交易,受了剥皮抽筋剔骨之痛,换回了三日性命,可哪知……”后面的话瑶音说不下去了,她永远也不会忘记,昊月拔剑相向的那一刻,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里,那满目的厌憎和愤怒。 翊圣闻言大惊:“你竟是为了救陛下,才失去了金身?” 瑶音微笑,点了点头:“好了,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回忆。”瑶音双拳紧握,喃喃自语,不多时又放开了去。 瑶音转身就走,翊圣再次叫住了她:“您对陛下当真有情?” 在他负我两次的情况下,孩子都生了,还能有假么? 瑶音苦笑,但这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翊圣。 瑶音道:“夜九是我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是我破例升了她的仙籍,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表面和顺,实则阴狠。她与昊月定亲之后,有一日,我亲眼见她吸食昊月的精魄。那时我与昊月已经冷战多时,我也不想与他解释,于是索性将夜九杀了,一了百了。” 不顾翊圣惊讶的神色,瑶音又道:“夜九是他的初恋,是他心中一直想娶的女子,是我断了他们的情缘。从前我担心他会因夜九而死,如今我不用再担心了。夜九心高,但现在的昊月能给她所想要的一切,她倚仗昊月而活,便不会再害他。当然了,现在的昊月,早已不是当年的昊月了。谁也不可能伤害得了他。”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翊圣猛地站起身,一脸激动,“我这就去告诉陛下,您不是为了让他痛苦才诛杀夜九,您是为了救他!” “不用了……”瑶音摆摆手,觉得有些累,可还不等她说完,翊圣就飞快的消失了。 瑶音呆在原地,楞楞地看着,良久才自言自语道:“说清楚也好,至少,我能走得没有遗憾了。”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从此以后,昨日种种,昨日休。 ……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2) 昊月离开后的第十天,瑶音的功力已经恢复了一半。在放倒两名傀儡之后,她本想趁乱离去,可她刚走到天门,便遇到了夜九。 夜九站在她眼前一丈处,没有说话,只慢慢靠近她。瑶音步步后退,退到天门之时,靠在门柱上,退无可退后,夜九拿起匕首,对准了自己的心窝,刺破了自己的守护石。这一幕被紧追而来白帝看见,玲珑宝塔从天而降,瑶音惊讶之余没有防备,便连带帝瑶一齐被关了进去。 当晚,瑶音才知晓这三天内,天界出了三件大事。 其一,翊圣失踪三日,尸体在紫竹林中被人发现,全身烧焦,灰烬中只留下骸骨以及额上掉落的眉心玉。而最后见过翊圣的人,是瑶音。其二,青帝之女,摇筝帝姬为此伤心滑胎。其三,便是夜九之死,被算在了瑶音头上。 白帝站在殿堂之上,面对下跪瑶音,愤而大怒道:“大胆妖女,你还有什么话说!” “呵,你们横竖是想要我的命,我无话可说,”瑶音双肩被锁,脸色苍白虚弱无力,有些底气不足,又道:“但若你们今天敢动我分毫,昊月回来定不会轻饶了你!” “呵,是么?”白底冷哼,一脸嘲笑,“看来,你还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 白帝一拂袖,便拎着瑶音走出大殿。大殿外,人声鼎沸,群情激昂,数千人围绕着株晟宫的祭天台。而祭台上,一名女婴全身赤/裸地被倒吊着,她双目半睁,已奄奄一息。 瑶音看了一眼便险些晕过去,心跳到了嗓子眼:“你若敢动帝瑶分毫,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你现在不就是鬼么?”白帝一脸得意,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贱婢瑶音!百年前假扮夜九,如今换了副皮囊卷土重来,竟连大神女的容貌也敢用!还真不怕死!” “你快放了帝瑶!”瑶音完全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她的全部精力都放在帝瑶身上。可不论她如何激动,都挣脱不了缚神索的束缚。 这时,一夜白头的摇筝帝姬出现在天幕上,她显然是因翊圣之死伤心过度才导致一夜白头。她神情悲愤,在婢女的搀扶下缓步走上邢台。 “摇筝——快救救帝瑶!救救我的女儿!”瑶音大喜,止不住的呼喊,可她的呼救声早已淹没在人群之中。只有白帝听到了她的呼喊。 “救你女儿?”羲和嘴角浮现一丝冷笑:“你未免太天真了,她现在吃了你女儿的心都有!” “什么……”瑶音心中一凛,下一刻她便觉得自己的心都不会跳了。只见摇筝双目血红,命人在帝瑶身下堆了一堆柴火,随后,狰狞着点燃了帝瑶身下的火盆。 瑶音背脊发冷,汗毛倒立。 “不——!”伴随瑶音一声怒吼,她身上的缚神索应声化成了灰。只见她一头青丝转瞬银白,通身鬼气冲天,令人不寒而栗。 在场仙人举皆震惊。尤其是白帝,表情尤为复杂:“你真是琼……”剩下的话白帝再没有机会说出口,瑶音抬手便将他从中撕成了两瓣,并当场捏碎了他的守护石。从此上天下地再无白帝羲和。 众仙皆是一阵胆寒,看见化作修罗女的瑶音,唯一的想法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瑶音无心理会他们,于是随手放了把火便闪身来到祭天台。她一脚踹在摇筝腹部,踩碎了她的身体,她的下场与白帝一样,永堕虚无。 瑶音一把斩断帝瑶身上的锁链,将她抱在怀里悉心安抚,却为时已晚。怀里的帝瑶吐了最后一口气,化作了一条小银龙,软绵绵的蜷在瑶音手中。她的尾巴耷拉在空气里,随风摆动,毫无一点生气。 瑶音完全失了方寸,怔怔看着帝瑶的尸体发呆。 远远望去,只见祭台上银白的发丝翻飞,众人本以为是昊月,悉心观看下才发现是瑶音。再看向她手中化作原形的帝瑶,人群爆发惊天议论。 “快看快看,她怀里抱着什么?” “好像是一条龙!” “如今世上哪还有龙?她果然是野种!” “亏陛下对她那么好,她竟然不是凤裔!” “巫女!烧死她!烧死她!”群情激奋下,大大小小的法术砸在瑶音身上,起不到丝毫作用,反而烧着了她身下的祭台。 这时,瑶音笑了,笑得十分诡异,十分惨淡。 “既然你们想死,我便成全你们!我要你们所有人给帝瑶陪葬!”火光冲天而起,方圆十里的土地皆在燃烧。众仙哀嚎,纷纷遁逃,可哪里逃得掉? “今日有份害我孩儿之人,一个都别想跑!”瑶音失了定身术,众人在火海里痛苦挣扎。 瑶音看着尸山血海,看着父神所创的离恨天化作焦土,笑着流出了血泪。血泪一滴一滴落在帝瑶身上,谁知,怀里的小龙却又动了动爪子。 “瑶儿,你还活着?”怀中的帝瑶摆了摆手尾巴。瑶音大喜,激动得无法自制:“瑶儿莫怕,我这就救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就在这时,天空落下一场倾盆大雨,瞬时浇灭了满地业火。瑶音抬头,发现来人正是十日不见的昊月。瑶音大喜过望,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道:“求求你,救救帝瑶!她是你的亲生女儿!” 昊月看了怀中的银龙一眼,面色平静道:“虽然事实让人难以接受,但是她已经去了。” “不可能!帝瑶没有死!她刚刚明明动了!”瑶音退开了两步,只觉得眼前的昊月十分陌生。 “帝瑶死了是好事,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你说她是我的孩儿,这怎么可能呢?”昊月诡谲一笑,伸手过来抚摸瑶音的一头银发,“真漂亮。” “你不是昊月!你是谁!”瑶音一把推开昊月,高度戒备。她看不透眼前人的真身,说明眼前人的力量远在她之上。 “我如何不是昊月?”他微笑。 “昊月不会这样对帝瑶!” “呵,那是从前陪你玩游戏罢了。如今我不想玩了。”昊月摊手一笑,招来一众天兵:“把她带下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任何人探视!” “别碰我!”瑶音大怒,鬼气四溢,四周但凡沾染上她的鬼气的仙人皆被腐蚀,身体化作了一滩血雾散尽。这时,瑶音只觉自己双膝一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跪倒在地。 血雾散尽,昊月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对她淡然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放弃吧。” “我!不!要!”瑶音一字一顿,却发现自己用尽了全身力气也动弹不得,一丝鲜血从她口中溢出,最后,她只得放弃了挣扎,呆在原地惨笑。 上穷碧落下黄泉,三界内术法在她之上的人,只有两人,这点旁人如何也不能伪装。 “昊月啊昊月,你的演技真好,我又被你骗了一次!呵,三次!同一个坑里,我竟跌了三次!”这时,怀中的帝瑶又闷哼了一声,瑶音通身一震,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大声喊道:“花君宴——救我!” 瑶音话音刚落,天空中一道惊雷闪过,祭台上出现了另一名银发男子。众人皆以为看花了眼,眨眼工夫,祭台上便只剩下昊月一人。 昊月嘴角上扬,似乎并不觉得意外,扬声道:“罪人瑶音,乃鬼君派来的细作,二人狼狈为奸,先后杀我族元帝夫妇,白帝羲和,是可忍孰不可忍!你们说,瑶音该不该死?” “该死!” “曾经的天族叛徒,如今的鬼君花君宴该不该死?” “该死!” 仙人们早已怒不可遏,群情激奋。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三军得我诏令,即日出兵鬼族,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入鬼门,诛鬼君,一统三界!”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数十万仙家众志成城,喊声震天。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3) 在十八层狱的下面,是一汪幽静之所,正中有着一处往生泉。往生泉是三途河的发源地,泉水涓涓不息,从下往上流去,汇入了忘川,流成了彼岸。在寂静的夜里,滴滴答答,穿行不息。 这里是鬼族最纯净之所,灵气最盛。帝瑶被一朵莲花包着,漂浮在往生泉水之上。 瑶音伏在岸边怔怔发呆,右手则轻轻拉着帝瑶的小龙爪,眼中只剩空洞的慈爱,看不见其他。 “看来你这阵子过得很是凄凉,”花君宴叹息:“本以为将你交给昊月便能让你们得到幸福,对不起,终究是我错了。” 瑶音眼神呆滞,瞳孔涣散:“她还活着么?” 花君宴摇了摇头。 “……死了?”良久,瑶音才又问了一句,似乎鼓足了勇气。 花君宴依旧摇头。 “她的身体已经痊愈,只是魂魄散了,”花君宴拂袖,只见七盏水晶灯整齐的排列在灵泉四周,“我且以结魂灯养着,至于她能不能醒,还要看她的造化。” 就在这时,一声声浑厚的撞钟声传来,伴随着凄厉的号鸣,震慑心神。 瑶音心中一紧,疑惑:“出什么事了?” 花君宴一脸凝重看向上方,空中随之出现鬼门外的场景。只见天族大军压境,黑压压的一片,场面十分壮观。 “看来大战在所难免。”花君宴沉思片刻,俯身在瑶音额上印下一吻:“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不要出来,只需在这里陪着帝瑶。这里是鬼族圣地,没有人能进来。就算是昊月也不能。”说完,花君宴微微一笑,提剑转身,消失在黑幕里。 瑶音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这一眼后,或许将是永诀。这样的念头让她无法放心,便很快跟了上去。她很想知道,究竟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鬼门关外,昊月银色的发丝明明晃晃,潇洒俊逸,如梦如幻。他毫无疑问的是这世上最美的男子,但那只是曾经。这一刻,在瑶音看来,他是这世上最丑陋的人。 青帝垂垂老矣,也仍伫立在阵前,朗朗道:“慕君!你包庇瑶音,杀我爱女贤婿,今日我必要鬼族付出代价,血债血偿!” 十宴不顾闻人通天的阻拦,跳出鬼门:“这里没有慕君,你们找错地方了罢?” “你是何人,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青帝吹胡子瞪眼,目露凶光,“叫慕君出来!否则我便血洗鬼门关!” “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十宴冷笑,身形一闪,下一刻便出现在青帝眼前,当着众人的面拔光了青帝的胡子。 十宴拍拍手,再次回到鬼门上,手里却多了一把娟白的胡须,她好笑道:“你不过是个绣花枕头,凭什么大言不惭!” “你!别得意的太早!”青帝惨哼吃痛,强撑起精神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便见十宴手中的胡须似有了生命一般疯长,勒住十宴的脖颈。十宴无法呼吸,险些翻下城楼。 闻人大急,用尽力气拉扯为其脱困,可胡须却似长在了肉里,愈来愈坚实,随着鲜血溢出,十宴渐渐失了生气。闻人情急之下朝青帝掠去,鬼爪直扑太一面门。青帝想躲,奈何闻人速度太快,他来不及避开!在此千钧一发之际,昊月抬了抬手,闻人通天全身便在不足青帝一寸处化成了血雾。死无全尸。十宴双目圆瞪,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也渐渐没了呼吸。 这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让观战众人皆是心惊胆寒。青帝因惊吓过度,昏死过去。昊月命人将他抬走后,又扫了一眼瑟缩在鬼门里的鬼族,冷笑道:“鬼族就这么几个人了?早知如此我一人来便是,何须动用三军?” “花君宴,你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昊月器宇轩昂,睥睨苍生:“把琼华和金身交出来,我可绕你不死!” 天族大军山呼万岁,震耳欲聋。鬼族众生闻言,皆敢怒不敢言,少数则直接被他周遭所散发的气魄吓得遁逃。鬼门内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在群情高昂之时,天族突然集体禁声,他们捂着喉咙,发觉自己突然不能言语。 ‘啪’的一巴掌,昊月凭空受了一掌,嘴角立时涌出鲜血。随着众人的惊呼,花君宴抱着双臂从天而降。银色的发丝同昊月一样,光芒万丈。 “小徒儿,在为师面前未免太过狂妄。这一巴掌便是要教你,不得欺师灭祖。” 昊月擦了擦嘴角,自负一笑:“呵,偷袭算什么本事?你现在未必是我的对手!” “那要真正比过才知道。”花君宴说完,提剑相向,昊月毫不闪躲,空手接招。你来我往下,昊月渐渐落了下风。花君宴眼疾手快一剑刺向昊月咽喉,鲜血崩裂,染红了衣襟。 “你答应我会好好照顾琼华,她于你有救命之情,爱你爱到了骨子里,你却为何接二连三这般对待!”花君宴执长剑,居高临下地看他。 众人屏住呼吸,心跳加速。有为花君宴叫好,也有人为昊月不平。瑶音则捏紧了拳头,一面想要昊月死无葬身之地,一面又怕他真的就这么死了…… 这时,只听昊月一声冷笑,不慌不忙地答道:“呵,她爱不爱我,与我何干?” 瑶音将这一切看在眼中,胸中一痛。她发现自己竟从未看透过这个人。 是自己想的太简单,还是他的城府太深沉?他已统领天族万年,是三界第一人,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她如何都想不通,他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她更不能相信,他曾经的一举一动,皆是演戏。她不想承认,不愿相信,但是她再次被骗,这是事实。 “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尝一尝,琼华曾为你受过的苦!凤族头上有三枚翎羽,我姑且将它当做龙角、龙筋、龙鳞。今日我便拔了你的翎羽,斩去你的双翅,让你经历一次,她从前经历过的痛!”花君宴收起长剑,捏了个法决,一阵金光笼罩着昊月,随即欲念咒语将昊月打回原形,扒皮抽骨! 金光中的昊月表情痛苦,可眼神依旧带笑。他眼眸一转,看向花君宴身后,道:“你且回头看一看,那是什么?” 花君宴闻言回头,便见花漓落被五花大绑押上了墙头。花漓落泪如雨下,显得十分惊慌。 “你的秘密,我早已摸的一清二楚。你以为,我会打无准备的仗么?”昊月森然一笑,“心疼么?拿她换琼华金身,如何?” “不。”花君宴身形踉跄,眉目中失了笑意,多了几分沧桑。花君宴一脸淡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你想要的东西,不在琼华身上。” 昊月扬起嘴角,笑问:“你知道我要什么?” 花君宴摇头,又点头:“你与曾经的我一样,被世间权力所迷。想要的太多,太贪心。” “不要将我和你们相提并论!我与你们是不同的!琼华的金身,只有在我身上,才不至于浪费了那般毁天灭地的力量!” 花君宴冷笑,一脸嘲弄,“得到了力量又如何?身边的人都不在了,你又是为了什么在奋斗?”但很快,当他一见到城墙上的花漓落,目光便又变得柔软起来。 最终,他摇了摇头,叹息道:“也罢,不管你究竟想做什么,我只希望你放过漓落和瑶音,她们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你想要的金身,在我这里。”花君宴指了指胸口,而后自然垂下双肩,丢弃了长剑。 花漓落远远的站在城头,听不见他们的对话,但见花君宴一副了生死的模样,定了定神,急道:“主上!你千万不能被他要挟了,鬼族不能没有你!漓落死不足惜,能在你身边陪伴你这么多年,我已是满足!下辈子……下辈子再娶我,一定要娶我!”花漓落神情悲壮,咧嘴一笑。 花君宴惊愕抬头,便见花漓落的身体像一只闪着荧光的蝴蝶。她纵身一跃,翻下了城头,落在地上,身体便如流萤一般散去。星星点点,飘散在空气里,变成了尘埃。 花漓落的身体本就是花君宴做的。她早已没有了力量,没有了一切,她连凡人都不如。她之所以能在鬼肆意妄为,全是因为花君宴的宠爱。她这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不——”花君宴瞬间苍老了容颜,他身形佝偻,面上满布皱纹。 昊月的眸子闪过惊讶,下一刻又恢复了平静,调笑道:“看不出来,你竟这么喜欢她。” 花君宴像失了魂,对周遭一切都不再关心,只是怔怔看着花漓落的死亡的地方。这时,空气里渐渐浮现出一缕几可透明的魂魄。那是花漓落的散魂,模样却与肉身大相径庭。 只见那缕魂魄有着绝世的容颜,眉目同琼华一般模样。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小细节,因为魂魄转瞬即逝,如烟幻灭。 瑶音看着昊月和慕君,只觉得这两个人都是这么陌生。让人猜不透,看不清。 下一刻,花漓落的散魂出现在了瑶音身边,瑶音看着眼前透明的自己,下意识伸出手触碰了她的额心。只见魂魄与身体交叠,三魂七魄重回归一,瑶音想起了许多她想不起来的事情。 那些关于慕君上神的爱慕之心,全都回来了。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到这般地步。 有了这分感情,难怪从前的自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难怪旁人都说,琼华爱慕君,爱他爱到了尘埃里…… …… ……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4) …… …… 昊月挣脱了结界,一脸不耐地在花君宴身前来回踱步:“缅怀完了么?可以把金身交出来了?” “呵,漓落一死,你还有事可以要挟到我么?”花君宴的轻笑,彻底触怒了昊月。昊月一挥袖,地上的长剑便应声而起,穿透了花君宴的胸膛。瞬时间血花四溅。 花君宴面色从容,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喊过一声疼。 昊月再次大怒:“我没有闲工夫与你耗,难道你想带着金身进棺材?还是说我现在就让你跟金身一起灰飞烟灭?” “呵,我会把金身,还给她的主人。那个人,绝不是你。”花君宴宛然一笑,一字一顿。说完,他身形一闪,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司战神君拱手上前,“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搜?” “不必,”昊月摆摆手,“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这个局,他已经布了万年,终于只差最后一步。昊月负手而立,面上笑容更甚。花君宴的离开好似在他意料之中,又好似他故意放走。 “先把鬼门给我拆了!”昊月随手放了把火,便转身回了离恨天。 王军得了昊月的命令,开始大开杀戒。鬼族生灵知道在劫难逃,索性拼了全力抗衡。双方杀红了眼,不多时,鬼门关外便尸横遍地,血流成河。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花君宴倒在瑶音怀中,面色平静。二人似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身旁的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 “师傅,你会死吗?”瑶音泪如雨下,哭得难以自持。 “嗯。”花君宴闭上眼,面色恬淡。 “怎样才能救你?我不要金身了,你把我的力量都拿去!我只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 花君宴沉默了一阵,睁开眼看着瑶音,“那你嫁给我,可好?”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瑶音大急。 花君宴粲然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枚指环,正是瑶音遗失的那只:“现在记得它了?” 瑶音双目含泪,点了点头,“记得。” 彼时她追慕君追得紧,一日,她得知凡间的情侣定情会互赠指环,便拉着昊月一齐跑到火神宫学做戒指。她花了三天时间制了一枚,又耗费了半身修为存入了空间法术,可戒指却被慕君毫不犹豫扔进了碧海。 “从前是我负了你,对不起。”花君宴垂下手,声音愈见虚弱,“如果我可以当做你不爱昊月,我一定会为你戴上它,但是现在……不行了。” “师傅您别说了!您需要休息,我扶你去往生泉好不好?” “不必了。”花君宴摆摆手:“没有用了。” “昊月一定有办法救你对不对?我这就去找他,我用金身跟他换!”瑶音说着想要站起身来,花君宴拉住了她,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听我说,你不要去找昊月,更加不要为我报仇。我的死,同他无关。” “我不管!我不能让你死!”瑶音的眼泪吧嗒而下,落在了花君宴干涸的唇上。花君宴似乎很享受,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翻身将瑶音压在身下,吻尽了她眼角的泪。 “乖,不要哭了。”花君宴摩挲着瑶音的脸庞,柔声道:“为什么从前没觉得,你这么美呢?” 花君宴笑着笑着,眼角便淌出了泪来,他的容颜便更加苍老。 他看着她,接道:“自帝宴开天辟地之初,只有受了帝宴恩泽的仙人可以长生不老,轮回转世。凡人多是匆匆结缘一世,便不可再见。于是我偷了往生泉,将它带到地底,创立了鬼族,给三界所有子民公平轮回的机会。”花君宴十分骄傲,鬼气森森的脸上重又浮现出仙人的气泽,他扬起嘴角,笑道:“我苟活了这么多年,能再次见到你,心愿已经达成。我已了无遗憾。” 花君宴说完,身体便开始渐渐散成了星星点点,飘在空中。 “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留在狐尾坡……从未离开过……”他的话犹在耳畔,但他的身体却已经消散。 瑶音吸了吸鼻子,看着空中飘散的繁星,不敢眨眼。 她知道,师傅永远彻底的离开了。 从前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喜欢慕君,她似乎从儿时开始就对他一往情深。如今她恢复了记忆,这才想起前几日看过的《鸿蒙》之书,书上记载的那棵狐尾草就是慕君的真身。 一见钟情,一眼万年。她在狐尾坡上用了百年的眼泪浇灌,才有了后来的慕君。后来,她被帝宴寻回,与慕君失散。再见时,慕君已经是帝宴最看重的弟子,可他似乎完全不记得她了。从前她心高气傲,时常捣乱,目的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他从来都对自己保持着距离,一直淡淡的。直到他堕天,都没有正眼看过她。她不知道其中的原由,她猜不透,可如今的她也并不需要知晓了。 前世种种前世休,今生他对自己可谓百般照拂。这百余年发生的一切,现在想来都是为了成全她和昊月。漓落不能弃,因为她是自己遗失的一魂一魄。漓落不能死,否则她会想起对慕君的倾慕。那些如潮水一般汹涌,如烈火一般炙热的,爱。 “师傅,我确实深爱过昊月,可前提是因为忘记了你。有了你,我根本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瑶音一声轻叹,拾起地上掉落的指环,戴在无名指上,又将一旁散落的龙鳞龙角和龙筋收进体内。下一刻,巨大的能量汇入身体,她的眉心再次生出三颗眉心玉,如花般绽放。 瑶音睁开双目,冷冽的目光惊起了夜里的萤火,她重又感受到了与大地的共鸣。她襟袖轻盈,缓带轻飘,提剑而去。 “我要昊月,血债血偿。” …… (作者有话说:我知道大家凌乱了,我也凌乱了,真的。真相究竟如何,且待我睡醒分解。)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5) 昊月将最后一块天幕修补完毕,便以最快的速度赶回了离恨天。路过天门,只见白容提着两框红鸡蛋站在天门下,冲着侍卫嚷嚷:“我是昊月的父亲,我来看我的孙女,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进!” 白容撩起袖子便是要与侍卫拼命,哪知侍卫完全不为所动,像一尊佛像矗立在两侧,将他阻拦在外。昊月从容落在他面前,与他躬身行礼。 白容见了昊月,立即喜上眉梢,道:“吾儿来的正好,你的侍卫不让我进,快带我去看看瑶音!她生了吧?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昊月说完便觉着不对劲,皱眉道:“你怎知瑶音生了?” “算算日子也该是这几日了。当日我给瑶音吃了同欢果,必然一次有效,花开结果~”风白容扬起下巴,一脸骄傲。 昊月心一紧,惊道:“帝瑶是我的女儿?” 白容错愕:“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 昊月心中一暖,虽然一直觉得帝瑶很得自己欢喜,却不想她竟真是自己的孩儿。他总算明白,或许这样的感觉,就是传说的血浓于水。昊月思念如潮,立即带着白容前行:“我这就带你去看她们。” 白容大力点头,提起两篮鸡蛋,走在前头。可谁知,侍卫们就像不认识昊月,依旧支起武器,将他一同拦下。 “天门重地,闲人免入!”侍卫就像石像,眼神空洞,没有神采。 “天君你们都不认识?我……”白容刚又撩起袖子,便被昊月拦下。 “有些不对劲。”静,静得有些骇人。 “不对?哪里不对?”风白容四下张望,只见云海在下,如梦似幻。抬起头,离恨天上万里无云,天朗气清。 昊月抬头看了看,试探性的伸出手,五指握拳,天幕就像一块布一般,被他抓在手里,捏得粉碎。结界一破,太平假象消失,只见离恨天上遍布焦灼,满布疮痍,随处可见烧焦的尸体上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 二人具是一惊。 “糟糕!”昊月心下一凛,提起白容便往晨辉殿掠去。二人所经之处,都经过了火海的洗礼。木屋已经付之一炬,不复存在。 “出什么事了?”白容大惊。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动。”昊月说完,当即让自己的神识覆盖三界,觉出瑶音的气泽在鬼门外如日中天。便立刻脚踏青云,飞身下界。 “你等等我——我也要去!”白容在昊月身后呼喊,连忙追上去,但顷刻间便已不见了昊月的身影。离恨天上,只留下白容一人在遍地焦黑的尸堆里瑟瑟发抖。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6) 就在鬼族全线溃败之时,瑶音手执赤帝,迎风而立。长剑挥舞,剑气所指之处,红光闪现,数不清的仙人便在剑下灰飞烟灭,化作虚无。这一切发生在瞬间,鬼族上下士气大涨,举皆欢呼。 “昊月——你给我出来!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昊月赶到鬼门关时,瑶音正挥舞长剑杀红了眼,嘴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瑶音浑身是血立于墙头,昊月担心不已,立刻飞到她身边,急道:“瑶瑶,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留你一个……” 昊月的话没有说完,赤帝剑已经穿透了他的胸口。众人惊呼。有不少鬼族生灵认出她便是花君宴的发妻,此时的她为鬼族挺身而出,让鬼族众生重又燃起了希望。山呼万岁。 “这是你欠我的。”瑶音面不改色,冷眼相对,眸中毫无感情波动。只有数不清的厌憎和恶心。 “你就这样恨我?”昊月低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身前的瑶音。他的呼吸渐弱,视线也开始模糊。他努力的想在她脸上读到丝毫的情愫,可是他失望了。 瑶音的眉目无悲无喜,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原来是这样,是我自作多情了。”昊月并不挣扎,听凭身体愈来愈冷,最终因赤帝剑的戾气,将身体血肉灼烧。 昊月盯着瑶音的眉眼,虚弱道:“我原以为一切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结局竟是这般……罢了罢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在想,如果当初死的是我就好了。如今能再看见极盛时的你,我已经没有遗憾。” “你又在演什么戏?”瑶音一声冷笑,“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昊月面露痛惜,苦笑摇头:“我从来没有骗过你,我也从来不觊觎帝位,我所有爱着的想要的一切,都是你。我对你的爱绝不比你爱慕君的少。如果我死能够让你开心,我绝不会拒绝。”昊月扬起嘴角,握着瑶音的手,将她拉到怀里。赤帝剑再次深入,直至剑柄。 瑶音重又回到他的怀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只觉得十分恶心,拼尽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却依旧挣脱不掉昊月的怀抱。瑶音瞬时大惊。她从前就知道昊月很强,曾为修罗的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如今她已取回琼华金身,在重伤的他面前却连反手的机会都没有。 瑶音更加迷惑了,“你……你为什么不跟我打?” 昊月弯起眼睛,释然一笑:“我为什么要跟你打?我从来都不与你争辩,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不,没有未来了……我知道你从没有将我当做男人,但是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昊月说着,抬起手,凭空拈来一朵花儿,缀在瑶音的鬓角。 瑶音怔忪,想要反抗,却动弹不得。 “真好看,真好看……”昊月喃喃自语,声音虚弱无力,已经几不可闻:“能死在你手里,我很高兴……” 瑶音用尽全力推开他,却发现桎梏自己的力量已经消失了。昊月的身体重重的飞起,最后就像一片柳絮飘落,而后砸在地上。鬼族众生蜂拥而上,食了他的血肉,最后,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没有剩下。 就这么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瑶音看着城下的尸山血海,发现身边所有的人都死了。不论新仇旧恨,全都逝去了。那些无论痛苦还是愉快的记忆,全都变成了回忆。尘归尘,土归土,不复存在。 “啊————”随着一声巨大的悲鸣,瑶音通身一闪,化作了一条巨大的银龙。遮天蔽日在云海里翻腾。大雨倾盆落下,洗刷着三界大地的腥风血雨。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7) 银龙的哀鸣持续了三日,大雨下了三日,三界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和平。 瑶音坐在株晟宫的大殿上,看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很有一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感觉。一切都与万年前一般模样,可那些人都已经不在了。 “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才孤寂一生。”昊月的话回想在耳旁,她突然觉得,那些讨厌的人,再回想起来的时候,也变得不是那么讨厌了。经历了才知道,一切的恨皆源于爱,哪怕他们继续在眼前晃荡继续恶心自己,也比现在这样一个人待着要好上许多。 一切都很安静,安静得怕人。 就在这时,大殿上突然响起一阵缓慢而镇定的脚步声。瑶音本以为是幻觉,却听脚步越来越近,直到在自己身前停住,瑶音才抬起头,看见昊月眉眼带笑,站在台阶之下。那一瞬间,瑶音觉得又惊又喜。可也仅限于一瞬。 瑶音很快恢复了平静,冷眼相对,“你没死?” “你是问我,还是问昊月?”那人眼角带笑,眉目如画。瑶音细细打量,便见他那一头银发,实在闪耀,没有力量绝对达不到。但昊月……她可以肯定,他已经死在自己的赤帝剑下,难以回天。 “你不是昊月?”瑶音蹙眉,试探性地问。 “当然不是。”眼前人笑着耸肩,拂袖间褪下了昊月的外表,露出了夜九的本尊。她捂着肚子,在大殿之上笑得花枝乱颤。 “夜九?”瑶音大惊,声音颤抖,“你是夜九?为何我识不破你的易容?” “很简单啊,”夜九眼波流转,掩嘴一笑,“你的力量没有我强。” “不可能!”瑶音断然不信,“你究竟用了什么歪门邪道?” “你还是这般自以为是,”夜九无奈耸肩,“如今我的力量在你之上,这是不可争的事实。”她说着,抬手一指,瑶音的身体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束缚,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重重撞在石柱上。瑶音全身瘫软跌倒在地,只觉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将她压在石柱上。她再提不起任何力气。 “这些年来我日日苦修,为的就是这一天,将你们这些天生的优越感踩在脚底。”夜九一脸嘲弄,笑道:“怎样?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可好?” 瑶音奋力挣扎,可压强却越来越大。她只觉喉中腥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为什么……为什么你……”瑶音用尽了力气,可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不要觉得怨天尤人,这些年,你的时间都花费在聚气凝魂。而我,却从未死去。”夜九缓步走上高台,坐在帝位之上:“当年你杀我之后,我便顺势跟在鬼君身边,这些年一直潜伏在鬼族,我们曾经见过。你可以叫我九卿。” “……你是九卿?!”瑶音大惊。 “不错。当年你被昊月所杀,死得那般彻底,若没有我,你怕是活不过来的。”夜九摸了摸帝座上镶嵌的宝石,面露得意,只听他话锋一转,又道:“今日我便让你做个明白鬼,也算报答你替我解决昊月的恩情。” 夜九笑了笑,接道:“你知道花君宴为什么需要你的金身么?” 瑶音摇头,这正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原由。 “花君宴的元身是一棵狐尾草。狐尾草需得旁人百年的眼泪浇灌才得以化为人形,彼时慕君喜欢的女孩无故消失,于是他修道成仙上天入地去寻她。不知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一入天门便得到了帝宴的赏识。帝宴表面大公无私,实则却为你盘算了一切。可他机关算尽,到头来却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帝宴为慕君下了一个死咒,这一生只得爱你一人,否则将万劫不复,永堕深渊。慕君心里早已有人,而你的性子又乖张叛逆,若非碍于你神女的身份,他连看都不想看到你。天族到底留不住他,他本以为舍去帝君的位子堕入鬼族便能逃过诅咒,谁知他的身体还是日渐虚弱。那时恰逢鬼族暴.乱,他得了你的金身,才不至于继续溃败。” 瑶音背脊发冷,通体寒凉,声音颤抖,“这些,你从何得知?” 夜九并不答她,继续说道:“狐尾草的天性花心,可爱人只会有一个。后来你死在昊月剑下,慕君始在碧海沧渊的尽头,可以倒映前尘过往的水镜中知道,原来你就是他寻了多年的女孩。” “……”瑶音神色黯然,放开紧握的双拳,心中颓生悲凉。 “花君宴用结魂灯凝了你的气泽,可到头来只有花漓落的那一魂一魄而已,另外的魂魄不知所终。他无心处理政事,我便接替了鬼君之位。在我的治理下,鬼族蒸蒸日上,我思量再三,觉得鬼族仙族实在没有对立的必要,于是递了拜帖与昊月,一连十二张,皆石沉大海。我偷上天宫,一连观察了昊月七日。那七日里昊月日日酗酒,对政事不闻不问。呵,三界众生大多还活在水生火热里,而慕君和昊月的心中却只有儿女情长!他们根本不配为帝王!”夜九说到此,发出一声冷笑,让人通体寒凉。 “从那时起,我便下定决心,定要除了这二人,还三界生灵一个美好未来。这一局,我布了万年,我等这一天,也等了万年。你,便是我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8) “你算计了我们一万年?呵,你为了这个,竟不惜委身昊月?”瑶音哑然失笑,神情充满了鄙夷。 “你懂什么!”夜九“啪”地给了她一巴掌,瑶音的嘴角再次流出鲜血。 瑶音仍是不改嘲笑,道:“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大好受。” “再难受的日子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慕君和昊月已死,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普天之下,只有我,才是这三界之极,无人可敌!” 夜九略带些疯狂的笑了许久,才正色道:“你们习惯了众星捧月,习惯了活在前人的光辉里。你们不了解凡间疾苦,更加不了解卑贱底层的生活,又凭什么登极为帝王?我承认,昊月和慕君曾经做的不错,但如果我为帝君,必能将三界带向新的高度!他们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高度!” “就凭你?”瑶音冷哼,满是轻蔑。 “我凭什么不可以!”夜九勃然大怒,飞下台阶,提起瑶音的衣领,与她四目相对。 瑶音嘴角还在流血,可她却并不觉得痛了,她带着分同情看着夜九,一字一顿道:“我真心可怜你。” “收起你那虚伪的笑!你们都不配为帝,只有我,才是天生的帝王,心系苍生!” “心系苍生?”瑶音又是冷笑,“如今乱葬岗上尸山血海,白骨遍地,这就是你所谓的心系苍生?” “为了天下一统,必须有人牺牲。待我执掌大权重建天宫,他们的名字会被载入史册,供后人赞颂。” “死都死了,谁还会在乎什么生前生后名?”瑶音长舒了一口气,除了痛苦之外,更显得有些疲惫。夜九为了她的帝王梦,害死了多少人?那些本不该有的仇恨和误会,全都因她而起。她才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夜九冷冷一笑,抬手将瑶音打回了原形。她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银龙,淡淡道:“没有了昊月和慕君,你曾引以为傲的力量在我面前将一文不值。”夜九说完,单手覆上龙身的龙角,接道:“待我得到你的金身,便将你嵌在帝座之上,我要让你亲眼见着,我是如何带领三界众生走向光芒万丈的明天!” “你已经独步天下,还要金身做什么?”瑶音轻蔑一笑,“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们的身份嗤之以鼻,实则羡慕得紧吧?你也想要至高无上的尊贵血统,你也不想自己的原形只是一株植物,是也不是?” “你给我闭嘴!”瑶音话音刚落,‘啪’地一声,夜九再次重重地给了瑶音一巴掌。扇聋了她的左耳。 “你给我记住!你不再是帝姬,更加不是帝君!这世上已经没有第二个帝宴可以护你周全,昊月更加不会活过来!他已经被你亲手所诛,你已然孤立无援!”夜九说着,高举的右手里出现了一把匕首,匕首绽放寒芒便要落下。瑶音任命的闭了眼,听凭她处置。 对瑶音来说,她在乎的和不在乎的都已经不复存在了。其他身外事,真的都无所谓了。 预期的匕首迟迟没有落下,瑶音虚弱的睁开眼,却发现身前立着一个熟悉的背影。他背对着自己,逆光而站。他身型清瘦却又拥有高大坚实的肩膀。一袭月白长袍,干净素雅。银色的头发垂在膝下,艳丽绝伦。 “昊……月?”瑶音动了动爪子,扯起眼前人的衣袍,不可置信道:“昊月,你没死?” “我死了谁来保护你?”昊月说完,回身一笑,抱起瑶音,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吻。瑶音再次化为人身。他们的对面,夜九双膝跪在地上,膝下渗出了一滩鲜血,染红了晨辉殿洁白的地砖。 夜九双目圆瞪,一脸惊恐。嫣红的双唇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瑶音定了定神,揪着昊月的衣袖。 昊月温柔一笑,解除了夜九身上的禁咒。夜九随之呼吸一窒,惊怒道:“你没死?!” “很显然,不是么?” “你为什么没死!” “你千算万算,算漏了一点,”昊月握住瑶音的手,微微一笑,“瑶瑶还活着,帝瑶尚在襁褓之中,我如何舍得死?” 瑶音闻言,通身一震,昊月用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指尖,接道:“不过那时候,既然瑶瑶希望我死,那我便顺她的意罢。我的目的只是希望她开心,至于我在她心中是活着或是死了,并不打紧。” “这就是你们伟大的爱情么?呵……哈哈哈哈……”夜九闻言大笑,几近癫狂,“我费尽心力,就差这最后一步!” 昊月叹了口气,“你与我不同,如何猜得到全部?” “不同?我与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出生!”夜九神情激愤,怒不可遏,“就因为你是高贵的凤族,所以无论我如何努力,到头来还是及不上你!你可知这万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旁的时间都在修行,这才有了现在的我,力量更在琼华之上!可你呢?终日酗酒,浑浑噩噩虚度光阴。可就算这样,你的力量依旧在我之上!所以我只能倚靠琼华,借她的手替我杀了你!” “你错了,”昊月看着疯狂的夜九,平静道:“你我最大的不同在于,你从来只站在自己的角度揣度他人。你没有爱人之心,你体会不到我的心情。” “呵,现在你还活着,我无话可说。但是我不服。如果我与你一样,有着凤族血统,我绝不会输给你。” “我的力量不在于我是凤族。”昊月冷冷道:“我之所以能有今日的成就,还要感谢瑶瑶。” “我?”瑶音一脸疑惑。 昊月笑着点点头:“当年我同你一齐在慕君门下修行,受尽了你的……照顾。” 瑶音闻言,面色一红。她知道,“照顾”这个词实在是太委婉了,该说是“欺凌”才是。 昊月接道:“从那时起,我便学会了一边吃饭一边修炼,一边帮你抄作业一边修炼,到后来我发现,就算自己在睡梦中,也依然在修炼。就连现在同你说话之时,亦是如此。” “不可能!”夜九闻言,断然打断道:“这绝不可能!” 昊月耸肩,“对旁人当然不可能,但在我身上,这是事实。”昊月说着,在瑶音手背印下一吻,“谢谢你,当年将我欺负得十分彻底。”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9) 见二人公然调情,夜九气得浑身发抖,更加觉得他们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如今昊月还活着,她知道自己已经胜利无望,盛怒之下索性心一横,用尽全部的力量将一枚赤红的水珠射向瑶音。只见红光一闪,转瞬即逝,水珠没入了瑶音的眉心玉,而她毫无所觉。 与此同时,夜九的身体开始发生变化。她的银发大把大把的掉落,头顶很快光洁一片,皱纹横生。她的银发落在地上,顷刻间便不再闪耀,变得毫无生气。 紧接着,夜九口吐一大口鲜血,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夜九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场面十分诡异。 “她怎么了?”瑶音心一寒,只觉身体越来越冷,不禁裹了裹衣裳。 “不知道,”昊月将瑶音护在身后,“保险起见,杀了再说。” “慢着!”夜九定定看着昊月,冷笑道,“你现在不能杀我了。”夜九的声音与前一刻大相径庭,银铃般的嗓音变得黯哑低沉,仿佛男声。 昊月瑶音俱是一惊:“你是男人?”昊月蹙眉,一脸嫌恶。 夜九摸了摸自己的光洁的头顶,对着昊月嫣然一笑:“我本来就是男人。” “你!”昊月只觉一阵恶寒,汗毛倒立,刚想了结他,身后却传来声声呼救。昊月惊愕抬头,便见瑶音面色惨白,捂着头,缩成了一团。很快,她便恢复了原形,全身上下布满了红色的印记。尤其额上,青筋暴露,疼得面容扭曲。 “瑶瑶,你怎么了?”昊月立刻将她抱在怀里,为她渡气,可无论他付出多少灵气,瑶音皆不见好转。 “别白费力气了。”夜九匍匐在地上,四下收集散落的银发,淡淡道:“她中了我的诅咒,是你解不开的,死咒。” “你说什么!”昊月一把将他拎到眼前,狠狠的给了他几巴掌:“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遍都可以,琼华中了我的诅咒,如今她的命与我连在一起,我死了,她必也会死。”夜九眸子里闪现出妖异的光,笑得一脸得意,“咒引是我的血,载体是帝宴的舍利子。也就是说,我死了,瑶音就会死。瑶音死了,帝宴所化的十方天界就会化作灰烬,什么都留不下。” “你!”昊月怒极,接连又打了他几巴掌,将他满脸是血。 “我打不过你。我能恶心你。”夜九耷拉着头,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我现在很脆弱,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就咬舌自尽了。到时候,琼华可就回天乏术了,你要想清楚。” 昊月看着地上痛苦哀鸣的瑶音,强压住怒气,“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死!”夜九一字一顿,“血咒的内容是只要你还活着,瑶音就会一直痛苦。不会晕,不会睡,只有痛!钻心刻骨的痛从这里开始,蔓延全身!”夜九指了指眉心,“如果瑶音死了,我们都会死,乃至整个三界都会消失。但是你死了,她就能解脱。怎么样,一个换三界,划算吧?” 昊月双拳紧握,全身颤抖,眉宇间写满了痛苦。 他一早便察觉出夜九有问题,将琼华送去鬼族避难,却不想绸缪了一切,终究还是让他钻了空子。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能。 “快做决定,不然她又要多疼一会儿了。”夜九理了理手中的银发,将它们编成了辫子悉心收好,放在怀里。 下一刻,昊月便长舒了一口气,放开了双拳。 “看来你已经有决定了。”夜九支着头,一脸玩味,“值得吗?你这么爱她,但是她爱的,是慕君啊……” “……”昊月没有理他,径直抱着瑶音消失了。大殿上,只留下满脸血污,眸中带着不甘和怨恨的夜九。 …… …… 冷,很冷,越来越冷。 瑶音拖着疲惫的身体,昏昏沉沉间似乎听到了昊月的声音。 他说:“我说过,你没了眼睛,那便拿我的去用。你没了性命,我便给你我的命。你痛,我比你更痛。如果我死了,能让你得救,我必不会犹疑。” …… …… 然后,瑶音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昊月深情款款的拥抱着她,在她唇边亲吻。舌尖过处,柔软而炙热。瑶音觉得这就像是最后一次拥吻一般,昊月疯狂肆虐,在她的嘴唇里汲取着温柔。他的体温萦绕在她身边,让她觉得那般真实和温暖。 但温柔的时光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在她的眉心印下一吻后,便缓缓道:“对不起……我一生都在尽力弥补自己曾经带给你的伤害。现在,只差这最后一步了。” 昊月笑着伸出右手,凭空唤出紫霄剑,剖开了自己的胸膛。在昊月的胸中,有一颗跳动着的七彩琉璃。他颤抖着双手,将这颗带着毁天灭地神力的琉璃嵌进了瑶音额心。瑶音只觉得自己的额心冰冰凉凉,一股巨大的能量正涓涓不停的流入自己的身体。 “我知晓你要漂亮,所以特意为你制了一枚漂亮的眉心玉,希望你喜欢。”昊月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紧她,亲吻她的额心,“永别了,我的陛下。” 昊月面色苍白,惨淡一笑,身体就如尘埃一般散去,惊起了一池飞絮。 卷三 美人冠玉 终章(完) 夜九独自神伤了一会,便起身沐浴焚香,然后又到昊月的衣柜里挑了一件最为奢华的玄底鎏金朝服,将自己打扮得像个帝王。这是他万年来第一次着男装。就算他已没有了银发,没有了舍利,但凭借自身的气场。依然器宇轩昂,气度不凡。 夜九看着镜中的自己,唇角上扬,十分满意。他穿着帝袍在株晟宫里逛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空荡荡的正殿,端坐在龙椅之上。他闭上眼,似乎看到了满堂神佛在对自己三呼万安。夜九微笑拂袖,朗朗道:“众卿平身。” 可幻想终归是幻想。大殿上静得可怕,没有人回答他,有的只是满地血污,分不清是他的还是瑶音的。可夜九并不低落,反而兴致高昂走下台阶,拿来扫帚和抹布,徒手将大殿的每一处脏污擦拭干净。晨辉殿迎来从未有过的亮堂,每一块地砖都能映出倒影,干净得就像镜子。 夜九对着君座上的夜明珠‘哈’了一口气,悉心擦拭,确保不沾染丝毫尘埃。 “真正有资格坐在这上面的,只有我。”夜九轻叹,喃喃自语。 帝君这个位子,他想了一万年,可到头来还是棋差一招。他不悔,不怨,他只是可惜。他心中的大梦想,怕是没机会实现了。 夜九转身,却发现琼华正倚在玉柱上看着自己,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夜九一眼便看到瑶音的眉心玉发生了变化,只见她眉心三点朱红的中间,缀有一颗七彩的琉璃珠。正是昊月的心头玉。 “你就这么想当天君?”瑶音神色淡然,看不出喜怒。 夜九大方点头:“心头唯一所想,亦是我活下去的信念。” “你这是在威胁我了?你我命系一线,想让我与你陪葬?” “我赌尽最后一丝可能,却还是输得一败涂地,我果真还是无法理解他。”夜九摇头,有些无奈,“我赌他舍不下你,赌他想要历经轮回,转世重生,可谁知,昊月果真一心只为你盘算。你有了他的眉心玉,血咒便只对我有用了。我的命,系在你身上,如此而已。” 瑶音心无喜怒,并不觉得意外。 “昊月失了心玉,便再无可能重生了,”夜九长叹了一声,“他跟花君宴一样,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那又如何?”瑶音神色淡漠,冷眼相对。夜九神色一惊,被她这副冷淡的模样噎得说不出话来。 “至少现在,我并不觉得难过。”瑶音负手而立,缓步走上台阶。她能感觉到眉心的琉璃始终流淌着丝丝温暖,无名指的指环也闪亮如新。 “并不是有结果的爱情才是爱,只要他们还在我心上,死亡又算得了什么。”瑶音转身,看着晨辉殿,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个熟悉的身影。或笑或闹,如摇筝翊圣。或嘤嘤哭泣,如孩提时的昊月,还有在高台之上,慕君高深莫测的环抱双手,与自己并肩而立的模样。他潇洒俊逸,一如当年。 瑶音闭眼伸出手,淡淡一笑,“如今我依然能感觉到他们,就像他们从未离开。” 夜九看着高台上的瑶音,竟突然觉得瑶音一瞬便褪去了所有的稚嫩,成了真正的大地女神。她的内心不是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反而是一片汪洋。不是不恨,而是宽广到能包容一切。这或许是佛陀口中所言的“无所争”的境界。 “我突然想要仰望你了,”夜九释然一笑,放下心中大石,“就像你所说,达成心愿的方法不止一种,有你做天君,我也算为苍生做了件好事罢。毕竟,若没有我,你永远都是那个有勇无谋的长公主。” 夜九祭出长剑,覆上脖颈,刚想自我了结,手中的长剑却弹开了去。同一时间,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瑶音飞去,重重落在她身前,跪倒在地。 瑶音居高临下,冷漠看他:“就这么死了,谁来当天君?” 夜九怔忪,不明所以。 “你既然说自己是天生的帝王,那便证明给我看。” “你的意思是……” “你想做天君,我便成全你。” “当真?”夜九闻言,心头狂跳,生怕她是戏言。 “当真。不过我有条件。你有你的梦想,可到底伤害了旁人。三界因你而生灵涂炭,这分债,你不得不还。” “还!该还!”夜九止不住地点头,“我若成帝,一千……不,五百年我必还你一个仙境乐土!” “不要答应的这么快,我的条件,你未必能承受。”瑶音走下台阶,凭空变出一枚与肩同宽的水晶盆,递给夜九,“若你为帝,从此便要长跪于御座前,哪里都不能去。你的双膝需磕于白玉之上,双手捧着紫徽坛承接天露。你的双手不可落下,却也要靠自己的力量撑着。” 瑶音一拂袖,只见一脉清水从天而降,全数落在紫徽坛里,源源不绝。 “这是天下苍生的眼泪,只要有人流泪,天露便不会减少。紫徽坛虽看上去不过半人大小,可不论落下多少眼泪,它都能装的下。接了多少水,它会便有几分重。这份差事,可并不轻松,你可能承受?” 夜九毫不犹疑,挺直了背脊,端端正正跪在御座前,捧着紫徽坛的双手高举过头顶,神色坚定,点了点头:“能。” “紫徽坛落下之日,便是你去跟昊月慕君叙旧之日。” “我对他们没有什么感情,叙旧就不必了。”夜九胸有成竹,丝毫不将紫徽坛放在眼里。 瑶音微一颔首:“五百年后我来验收成果,你好自为之。” 瑶音走后,夜九便闭上眼,享受着晨辉殿的一切。 他本以为自己也要遂慕君昊月而去,没曾想,自己最想要的东西,竟唾手可得。他忍不住微微扬起嘴角,两行清泪顺着脸庞流下。 这一刻,他等了一万年。 …… 出了晨辉殿,瑶音整个人便沐浴在阳光里,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好久没有这般轻松了。 空中日头正盛,空气是一等一的好。抬眼望去,一群鸟儿结伴飞过,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离恨天上,渐渐复又恢复了些许生气。 “紫宸,你感受到了么?今天天气真好。” 瑶音张开双臂,站在崖边,任由阳光洒在身上,温暖惬意,“以后我所得到的一切,都要与你分享。”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完了,呕血三升!还有一水的番外^_^) 卷三 美人冠玉 番外 花君宴的信 狐尾草,体有异香,生性媚喜且花心。百年藏于地下,百年后破土而出,见着其第一眼之人需用眼泪为其浇灌百年,而后才可化为人形。因得这般苛刻的条件,我依你百年泪水浇灌而成上神,成了千百年来唯一的一株幸运草,也是世上仅存的狐尾草族。 百年间,我眼不能辩,只能偶尔听见你的声音。你的声音甜甜腻腻,一直唤我:“花花,花花……”分明是开心的声音,却一直有眼泪滴答滴答的淌下,最终流进我的血脉里。 后来,你离开了,狐尾坡也付之一炬。我修成上神,上天入地寻找你的气息,终究一无所获。直到我去到了离恨天,在那里见到了长大的你。 琼华帝姬。 但很可惜,我并没能认出你就是那个为我流尽眼泪的女孩。那时的你是那么的让人讨厌。骄傲,自负,蔑视天下所有人。当然,除了我。 你受狐尾草蛊惑,将永生钟情于我。 彼时凤族出了白容,在虚妄山里历劫百年涅槃而出,此事惊动了天家人。帝宴曾私下同我说过,当初造凤族,便赋予了他们天赋异禀的仙格,但同时也下了一个咒——风族须进虚妄山,置之死地而后生。多年来凤族涅槃之神少之又少,在虚妄山里能待得最长的也不过数日,如今却出了白容,他的神力深不可测,难保未来不会对我造成威胁。于是帝宴下令,在他羽化之时,凤族需举族护法。护法只是表面说的好听,实质就是殉葬,为了三界的安定,他们需要跟那些不合理的物件一起,从这个世上消失。 帝宴为你谋划了一切,就连我,也被他算计了进去。他羽化前,给我的咒是一生只爱你一人,陪在你一人身边,否则仙格永失,魂飞魄散。我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骗来了你的金身,我本以为有你的金身护体便能活下去,却发现,他的咒,也是烙在我们的灵魂里。 我的身边没有你,没有你的爱,我还是在继续腐化。我知自己时日无多,便看了水镜。我希望在消失之前,再见到你,为我倾尽了眼泪的你。我在水镜里看到了幼时的你,那般可爱……那般可怕。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最爱的人就站在眼前,我却没有认出来。 呵,也只怪我当初太自负,觉得旁人爱上我是理所当然,就算是大神女也不例外。可我早该想到,只不过一面之缘,睥睨天下心高气傲的你为何独独对我倾慕有加?只因狐尾草的魅惑是烙在了你的灵魂里,你始终逃不出我的气泽。我也早该想到,狐尾草哪能这般容易便修炼成神?旁人连化形都是天方夜谭,何况修成上神?没有大神女百年泪水浇灌,我如何修来这一身神格? 如果当时我认出你了,你是不是就不会过得这般伤情? 如果当时我认出你了,我也不会堕天落得不死不活的下场。 如果我们没有分开,帝瑶将会是我们的孩子……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我认不出你来,这是天定的结局。 我想尽了一切方法寻回你的气泽,可凝聚了百年,也只找到花漓落的一魂一魄。我给她塑了一个身体,带在身边。有她在我的身边,我竟然不再腐化。她全心全意爱着我的一切,讨厌着一切接近我的女人。看到她就像看到了过去你。 再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无法再自私。没有狐尾草的那分魅惑,你爱的人,将是昊月。 万年过去,千帆过尽,历尽繁华,我能还给你的,只有真正属于你的姻缘。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已经不在了。如今我已无怨,也望君珍重。如有来生,请你一定不要再爱我了。 我不配得到你的爱。 你真正爱的,也并不是我。 …… …… 瑶音在花君宴的书房里发现这封信的时候,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久到她都已经快忘记了曾经的恩恩怨怨。瑶音将这封信收进香囊里做成了佩环戴在腰间,又将身体内属于花漓落的一魂一魄敛进了一个水晶球。 从此以后,她的心里只会有一个人。 那个每晚都会守候在自己床前,直到自己睡着才会离去的人…… 卷三 美人冠玉 番外 夜九 雪国是帝宴赐予大地的一处奇景,依托碧海沧渊的庇佑,雪国的四周是冰天雪地,万物不春,故鲜有人烟。这里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一颗颗冰晶凝成的夜明珠,为雪国带来荧荧光明。雪国的子民就是那洋洋洒洒飘散的雪花,他们落在地上,闲散安逸,过万年而不化。 我叫雪卿,是雪国不起眼的一片雪融。一日,我在最高的那颗柏树上,见到了一身红衣的女王。她手执长剑,神色凌厉,在花间舞剑。她的身影孤清骄傲,震慑心魄。她日日都来此修炼,我每天都盼着她的身影。年复一年,我成了第一个修成人形的雪族。 族人说我的额间有一道貌美的冰晶,见过的人都很难再移开眸子。那是天底下最纯粹最干净的精魄,一旦沾染凡尘便不再散发光泽,嘱咐我万万不可踏出雪国。他们封我为王,将命运交到我手中。我小心翼翼来到花间,躲在树后偷偷看她,目的只是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们叫她,琼华帝姬。从此,我知晓了天家该有的模样。同她相比,我就像毫不起眼的泡沫,根本配不起雪国君王之名。他们劝她要适当休息,保重身体,才能等到慕君。可她只说:“情爱本就无聊,再则师傅已逝,我该以三界为本。”那时的她是那般潇洒,那般光芒四溢。 再后来,他们发现了雪族,雪国迎来灭顶之灾。战神领了三军铁骑踏遍了雪国的每一寸土地,族人被全数抓了去,从此雪花不再有灵,不再有生命,只为四季寒冬而生。 “咦,这有一个人。”他们抓住了我,将我献给了战神,我死也忘不了他的名字,翊圣。 翊圣手持战戟,居高临下,不带丝毫感情吩咐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诛之。” “且慢。” 这时,她走了进来,阻止了侍卫。 “雪族也有灵性,如何不算生灵?是生灵便是大地之子,父神之后,如何能说杀便杀?” 翊圣拱手作揖:“长公主所言极是,把他放了!” 此后,我便跟着琼华。我成日看着她的一颦一笑,一喜一怒,看着她白天故作潇洒,夜晚却为慕君伤透了心。直到有一日,琼华发现慕君竟是鬼君,便不管不顾的进入了鬼族,被慕君关了一日。那一日里,琼华亲眼目睹慕君与她人苟合,仍能不管不顾的跪在他的脚边,大喊:“我不介意与她们当平妻!只要你肯爱我!”琼华的毫无尊严,让周遭一圈人为之侧目。闻讯赶来的昊月和我就站在她的身后,目睹了这一切。 要知道,当作心间唯一的神祗去仰慕的一个人,突然发现有一天她像狗一样对别人摇尾乞怜,那感觉比她死了还要令人难受。但是我虽然难受,可还是想要帮她。我想让她能回到从前。于是我用雪精魄封了她的一条心脉,只要不再见慕君就不会记得此人。而我因失去了雪精而被打回原形。我并不悔恨,没了爱人之心的她会是最棒的帝君。三界有她镇守,我虽死犹荣。 我不知在碧海里待了多久,身体虽然寒冷,却日复一日好转,直到有一日,我重又有了五识,我飘飘洒洒来到花间,发现了一颗通体幽蓝的灵珠。我饱览古籍,自然知晓那是帝宴的舍利珠,珠子里蕴含了天地间无穷极的力量,只可惜,它是一枚阴珠。食之,将异性为人,化作女儿身。 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 我吃下阴珠,失去了作为男儿的本身,付出一切只因我相信,琼华将是对得起三界的主神,唯一的帝君,一切会以三界为本。 可是我错了。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琼华早已不是那个单纯的小公主,她开始滥杀无辜,一统三界,做着同翊圣一样的事。我再见她时,她发现了乱葬岗里的我,我本在一颗牡丹花下,可花族瞬时变成了废墟。她在乱葬岗里笑得痴狂。 “你叫什么名字?” “……雪卿。” “雪卿?”琼华思索了半晌,喃喃道:“这名字太男儿气了些,男人不会喜欢的。给你改个名字,叫夜九如何?” 这一句,彻底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想。她根本不记得我,更加不再心系苍生,不再维系三界,她的心思只有情爱。 红尘十丈,剪不断理还乱。 终不若,取而代之。 卷三 美人冠玉 番外 昊月 “宸宸,这是为娘年轻时的偶像。” “娘亲骗人!这明明是父王!” …… …… 很小很小的时候,紫宸就知道,母亲不快乐。 看着眼前的男人温柔含笑的眉眼,直觉得反胃,他不顾母亲的阻挠夺门而出,离家出走。却不想,这一走就成了永诀。 他的母亲曾是凤族第一美人,青衫。她在如花的年纪与当时一文不名的白容私奔去了凡间,从此和家里断绝了关系。后来白容去参加虚妄山的涅槃祭,便再没回来。他们都说他死在火海里了,可青衫并不当真,一直跟紫宸说,“他一定会脚踏祥云,来接我们母子。” 旁人劝青衫改嫁,可她从来都是一笑置之,安心在家教子,独自将紫宸带大。这一等就是两百年。又是一年涅槃祭。 凤族要经历九天业火焚烧才可涅槃重生,成为真正的凤凰,翱翔九天。紫宸偷溜上天,报名涅槃,并顺利通过决选,可谁知主持祭奠的新任凤族之王竟与画中的父亲长了同一张脸。 白容给每一个候选者敬酒,轮到紫宸时,他很激动,脱口而出唤他父亲。 白容先是惊讶,然后是震怒。他身旁的女人挽着他的手,指着紫宸问:“他是谁。” 白容摇头,说:“不认识。”然后命人将紫宸扔出了虚妄山。 紫宸被虚妄山的九天业火焚烧,险些丢了性命,母亲耗费大半仙力才将他救回,可到底还是毁了容颜。 一月后,紫宸在家门口又见到了白容。母亲含泪,却笑得十分幸福。他对那场一家团聚的戏码最大的印象便是母亲的笑容,那般心花怒放,只对父亲一人。可只要有白容在,那个家他一刻也待不下去。不顾母亲的阻挠,紫宸夺门而出。 他不想打破母亲的梦,所谓脚踏祥云迎娶为后,那全是谎言。她心心念念的丈夫早已娶了凤族的公主,成为了凤族之王。 紫宸离家出走,却不想那是最后一次见到母亲。 彼时,恰逢帝宴羽化,金身化作了十方天界,与此同时,一场九天业火焚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从三十三重天上烧下,一直烧到昆仑虚,与虚妄山的业火交相辉映,整个凤族付之一炬。青衫为了保护白容,将自己的守护石为风白做了庇佑,白容逃过一劫,青衫魂飞魄散。 紫宸在灰烬里刨了七日,只找到母亲的戒指,悲恸过度,昏死过去。 “这是一团什么鸟东西?乌漆墨黑的,死了?” 待紫宸再次苏醒,他睁开眼便见一青衣女神拿着树枝在戳自己,这是他见过的除了母亲外最漂亮的女孩。 “少年,本宫乃是神族长公主琼华,特下凡间来体察民情,看你我有缘,今日便满足你一个愿望,你可有想要实现的心愿?” “……我想见母亲。”紫宸看着她,一脸怯怯。 “哦?你母亲是何人?” “她曾是凤族的青衫郡主。” “凤族?”琼华皱了皱眉,转而一笑,指着虚妄山口,道:“那你只能去那里见她了。” 紫宸双手抱拳,向琼华道谢,然后纵身而下,跳进了虚妄山。只见倾天的火焰窜上天际,将玉一般的人儿吞噬,转瞬即逝。 “哎,看来世人真如慕君师傅所言,长相同智商成正比。我不过是同他开个玩笑,怎知这般听话,拦都拦不住,啧啧~真真可惜了这副好皮囊。”琼华收起折扇,摇头叹息,“父神羽化,死前曾颁下诏令,凤族举族殉葬,这才有了后来的九天业火焚烧不绝,你想要见母亲,那就只能在死后相见了。” 一千年后,天边烧起漫天红莲,虚妄山火光冲天。彼时,琼华恰巧在昆仑墟一带巡视,见到了涅槃而出的紫宸,顿时惊为天人,两眼放光,直道:“这鸟儿带回去给师傅下酒,定然大补。” 琼华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紫宸摇头,“记不得了。” “看你五官精致面如润玉,堪比空中明月,我便赐你名讳昊月罢。” “谢姑姑赐名。” 琼华满意一笑,遂将昊月绑上了离恨天。谁知慕君见了他便十分欢喜,非但没有吃他的肉,还将他收作了二弟子,为的是让他好好修习,将他那不成器的师姐琼华比到九天旮旯湾里去。 慕君十分宠爱昊月,将毕生心血倾囊相授,昊月不负师命,术法日渐精进。 琼华眼见慕君不盯着自己的功课了,也乐得轻松,成日里做些小女孩的把戏讨慕君欢欣,慕君感念其不成器,痛心疾首将她罚下了六欲天,命其静思己过。 六欲天的主神司祭并不知大神女驾临,成日里依旧狐假虎威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司祭本是无名小卒,多亏娶了善见城城主的女儿元珠才得了上面人的赏识,谁知他的官越做越大,身边的姬妾也愈来愈多。元珠只育有一女,司祭的第二十九个姨太太喜得一子,司祭为了表示对她的宠爱便将常年在乡下吃斋念佛的原配请上六欲天。元珠本以为他迷途知返,自己的好日子来了,却不想迎接她的竟是一纸休书。元珠心如死灰,从城楼上跳下,被琼华接个正着。 琼华怒从中来,手起刀落割掉了姨太太的头颅,趾高气昂的表情凝固在她的脸上,却永远和身体分了家,再不会有旁的表情了。 司祭惊怒,直道自己是天君眼前的红人,要上离恨天去告御状,让琼华举家陪葬。 琼华哪里受得了旁人的威胁?这等人渣活在世上简直就是污染空气,于是一剑下去,让二人做了对鬼夫妻。 这一切都被闻讯而来的昊月看在眼里,琼华天不怕地不怕誓要斩尽天下负心汉的英勇形象在他心中根深蒂固。自此,情根深种无法自拔。琼华到哪里他就到哪里,琼华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慕君扼腕长叹,直道琼华不仅杀了他一员爱将,还将爱徒带成了同她一样的学渣,于是索性眼不见为净,一狠心将二人发配去了南青天的陀螺国。 陀螺国里地势凶险,四处都是乱窜的火苗,比火更可怕的是陀螺国的族人。他们长相凶残,做事更凶残,以食人为生,但他们的手艺很好,离恨天上的神女们所用的上等服侍大多出自他们之手,陀螺人对锻造神兵更是一绝。 琼华与昊月被罚下界之时,正是神兵赤帝和紫霄临世之日。琼华想将此物献给慕君讨好与他,于是带着师弟蒙上面去抢剑。二人双拳难敌四手,琼华夺了剑便扬长而去,留下昊月一人,受了百般欺凌。 昊月在陀螺国被关了七日,七日里受尽了折磨,在濒死之际,琼华穿了一身华服,脚踏七彩祥云降临,陀螺国人上下皆受了帝宴莫大的恩泽,一见琼华便俯首叩拜。 琼华巡视陀螺国,发现了地牢中奄奄一息的昊月,直道此人深的她心,于是假意要了昊月去,说要立他为储妃。陀螺国主自然不会拒绝,连夜便将昊月打包送到了她的房内。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我是琼华?” “我不想他们觉得师姐是小偷,我知道师姐一定会回来救我的,我需要做的只是等待。” “傻瓜。”琼华心一暖,不再言语,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她只是因为不会用那朵花才回来,昊月的死活,其实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琼华看见昊月胸口的伤,于是揭开他的衣衫将他剥了个精光,发现他全身上下只有双腿间还剩一块整肉,于是戳了戳,发现此物居然立时昂扬挺立。琼华惊讶,玩心大起,戳了又戳,戳了又戳,全然忘了他身上的伤势。 昊月面红耳赤,娇喘不跌。 “师、师姐……不要……” “嗯?这是何物?”琼华继续戳。 “这、这是……” “快说,从哪弄来的宝贝?愈来愈硬了,好大呀……”琼华蹲下身,凑近了它捏了捏,想要细细探查究竟,不料一股火热的白浊喷涌而出,弄得她满手都是。 琼华十分生气,将他暴打了一顿,于是昊月身上仅剩的一处好皮肉也变得不太好了…… 卷三 美人冠玉 番外 三界为聘 五百年后。 瑶音挺着大肚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昊月坐在一旁为她剔石榴籽。阿紫在一旁教两个弟弟写自己的名字。风白容则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给小孙女换尿布。 正可谓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 而这样的场景,只在瑶音梦里出现过。 昊月从未归来,帝瑶仍旧昏迷。 这五百年里,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十九层狱,陪不会动的帝瑶说话,做的最多的便是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帝瑶,帝瑶。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她也游山玩水,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多有年少时,她曾经答应要带他去而最终都没有去成的地方。她努力想要记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想起的越来越少。这时,她想到了夜九提过的水镜。 瑶音念之所及,便飞身而起,从十九层狱底转瞬来到了离恨天的最高处,碧海沧渊的发源地,无极池。 飞流而下的瀑布便是水镜的幕,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从前不来是因不敢回忆过往,不想提醒自己,这些曾经美好的人事,已经不复存在。而五百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孑然一身,已只剩下回忆。 瑶音一念起,水镜中便浮现出曾经的种种。瑶音越看心越凉,水镜倒映出的场景都是自己在凌虐昊月,而昊月哪怕再生气再委屈,也不曾红过脸。 “从前我这般对你,你都甘之如殆?” 画面一转,瑶音看见水镜中的自己在碧海边哭成了泪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次哭是因为慕君扔了她费尽心力所做的戒指。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昊月面前哭。 画面还在继续,却是瑶音不曾知晓的一段。 昊月提剑去找慕君拼命,让他接受琼华。慕君头也不抬,随手便收走了昊月全部的神力,对他笑道:“一月内,若你将戒指找回来,我便答应与你。”慕君本就是有意为难,昊月却当了真,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碧海里泡了半个月,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看到这里,瑶音心中一紧,只觉心就如针扎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羽族本就怕水,昊月没有神力在水里泡了那么许久,该是受了多大的罪? 水镜中,昊月来到火神宫,七日未眠,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递给慕君。 慕君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对他笑道:“好孩子,干的不错。”说完,将神力还给他,把戒指又扔出了窗。 昊月立刻捡回来,毫不犹豫注入了自己全部的法力,造了同琼华一模一样的大魔法。当着慕君的面燃放。 慕君神色淡然,并不当回事,可还是收下了戒指。 昊月则满心欢喜,期待慕君去跟琼华道歉,可一回去便病倒了。哪知第二日,便传来慕君羽化的噩耗,琼华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昊月又掐又打,撕破了不少皮肉,可昊月只是淡淡的笑着,听凭打骂。 瑶音看不下去了,掩面跌坐岸边,泪水夺眶而下。思念如潮,扑面而来。她本以为只要再看看他的脸,便能心满意足。可当她看到少年时的一幕又一幕,突然觉得,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她一定不会再欺负他,会好好待他。 瑶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日头东升西落,直到一天,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紫徽坛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瑶音心中一凛,想起五百年前同夜九定下的约定,便擦了擦眼泪,闪身来到晨辉殿。 晨辉殿里,散落了满地的珍珠,那是天露所化的结晶。除了夜九放下的双手,他的坐姿同五百年前一样,正直笔挺,庄重肃穆。 “好久不见。”瑶音微微一笑,见他又蓄了一头银色发丝,只觉十分惊异,“多年不见,你倒俊逸了不少,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昊月呢。” 夜九叹了一口气,道:“我时常在紫徽坛里看见你。” “哦?” “你时常在梦里哭醒。”夜九铁青着脸,不带感情。 瑶音心头一颤,“是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累了。”夜九话锋一转,“我不想再看到你的那些回忆。” “才五百年就累了?昊月可在这里待了一万年!”瑶音紧握双拳,她现在终于能体会昊月的心情,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那分微茫的期冀,期冀他涅槃重生。 “你费尽心力,只当了五百年帝君,甘心么?”瑶音走到他身侧,取出赤帝剑,抵在夜九脖颈之上:“不过不管你甘不甘心,我都不在意了。说遗言吧。” “我叫你来,并不是赴死,”夜九推开赤帝,疲惫道:“你说的对,过去那些人和事不论好坏,都会比后人多关心些。这些年,我在紫徽坛中看了无数人的眼泪,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可几百年过去,尤其是最近,总会有意无意搜寻属于你的那颗,与你一同回忆过去的人事。”夜九无力地摊开双手,怔忪道:“你已经快把我逼疯了。” 瑶音长舒一口气,冷冷道:“所以,我便送你去见昊月。届时,你就不痛苦了。” 瑶音再次举起剑,夜九闭上眼,任凭处置的模样。可许久过去,瑶音的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九睁眼,便见瑶音一脸无奈的立在一旁,怔怔发呆。 瑶音缓缓开口,颓然无助道:“这个世上,能跟我一起回忆的人,只剩下你了。杀了你,我便是最孤独的那一个。” “……是我欠你的。”夜九一声长叹,道:“此番,我便是要带你去见昊月。” 瑶音一惊,蹙眉看他,“你说谁?” “昊月。”夜九一脸郑重,并不像是在玩笑。 夜九接道:“你刚刚从哪里来,我们便到哪里去。” “水镜?” 夜九点点头。闻言,瑶音便有些失落,她这才知道,他所说的见昊月,是去见水镜中的昊月。 二人落在水镜前,夜九指挥瑶音飞到瀑布里。瑶音断然拒绝,可拗不过再三要求的夜九。眼见水幕近在眼前,瑶音心一横,飞了进去。 想象中的泉水没有溅在身上,瑶音睁开眼,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昊月。可现在的他同从前不一样。这时的他面带稚气,浑身散发着青涩,一看就是未成年。瑶音伸手去摸,却发现五指穿过了昊月的身体,她又来回试了几次,才知道,自己碰不到他。 “这是……” “过去。” “我们回到了过去?”瑶音颓然拔高了音调。 “我们只是身临其境感受过去,我们只是旁观者。” “……原来是这样,”瑶音神色一暗,可一看到眼前真实的月月,心情还是好了不少,“能这么看他,真好。” “这就满足了?”夜九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然呢?” “你难道不想牵他的手,亲吻他的唇?” 瑶音脸一红,不明其意。 “听不明白?”夜九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颗蓝色的珠子。 “这是?” “帝宴的另一颗舍利。当年我寻了万年也寻不得,近日却在旁人的记忆里发现了它。帝宴本是雌雄同体,独自抚育了你,这十方天界全都靠着他的神力,你吃了它,便能触到曾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瑶音闻言,毫不犹豫吞下肚去。 夜九扶额,一脸无奈,“这么相信我?” 瑶音呵呵一笑:“反正我死了,你要陪葬。” “……” 瑶音的身体慢慢变得充实,伏在桌上小憩的昊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惊吓,“师、师姐,你怎么就起来了,我马上去做饭!” 四目相对,瑶音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刻,她便拽着夜九离开了水镜。 瑶音站在岸边,大口喘气,夜九递给她一方手帕:“别激动,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瑶音胸口起伏不定,擦干了眼泪,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你不想回去?” 瑶音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昊月再经历那一切。”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听凭自己的心。” “你呢?可有想要改变的事?” “没有。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走。”夜九莞尔一笑,“这样,我便算是脚踏华莲而来,同他们这些远古神祗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瑶音闻言沉默,思索了半晌,似乎有了决定。瑶音一闪身,凭空消失。待她再次出现时,手里便抱着一个孩子:“我要带帝瑶一起走。” “随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从何改变?” “秘密。”瑶音微笑,怀抱帝瑶,背起夜九,钻进了水幕。 三人稳稳落在天门下,只见四周白云朵朵,雾海迷茫。 夜九:“这是……” 瑶音:“我要找父神借仪仗队,亲自迎娶紫宸。” 夜九:“……你想做什么?” 瑶音:“我要代替从前蛮横的自己,陪伴昊月长大。免他惊免他苦,免他受忧思所扰,将这世上最幸福的一切都给他。” 瑶音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戒指和眉心玉,究竟选哪个?当初她不知道手中的戒指其实并非自己亲手所制的那枚,于是它们的背后代表了不同的人,而现在,它们都只代表了昊月。花君宴的爱是因为自己为他流了一百年的泪,是索取。而昊月不同,他的爱是陪伴,是付出,他会为了她付出自己的全部。可是,爱着琼华的昊月,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 “我希望再见昊月之时,我二人之间,尚无任何交集。我想以全新的身份,在最美好的年华,将最好的感情都给他。” …… …… 如今的玉凰山,是另一番模样。凤凰族现如今正如日中天。正是老一辈神君口中经常念叨的,一派繁荣的蓬莱仙境。然世子紫宸却不被族长白容所喜,穿着用度皆与下人无异。 虚妄山头,紫宸一袭粗衣麻布,正准备从山头一跃而下。 就在此时,天边突然燃起火红的祥云,宝马香车雕满路,天边突然横亘了数匹天马,朝着虚妄山疾驰而来。赤红的绸带在天边飘摇连绵,场面格外恢宏。很快,一条彩虹桥便横埂在玉凰山巅。桥的另一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 瑶音身着红衣大氅从天马上一跃而下,踏上彩虹桥,一步步向着紫宸走来。她动作潇洒,走路生风,气场竟比父王还要强大。但是他却从没听说过三十三重天有这么一号人。 紫宸哑哑道:“你……你是谁?”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你的爱人,我叫瑶音。” “什么?”紫宸蹙眉,微惊。 “今天我来,是要通知你,我决定三界为聘,娶你为夫,不得违逆。” 紫宸大惊:“可是我不想娶亲!” “不是你娶,是我娶。而且我此番只是通知你,你没有拒绝的权力。” “哪有这样的事!你简直一派胡言!”紫宸转身,撒腿就跑,就连自己为什么站在虚妄山顶都忘记了。也无法想象这个陌生女人口中那句‘三界为聘’究竟是什么意思。 瑶音挑眉,一步跨上前,单手揽住紫宸的腰,在他耳边笑道:“你跑啊,我看你能跑多远。不论你能跑多远,不论是前世,今生,还是未来,我都会把你抓回来。从此以后,你唯一的用处,就是生孩子。” “!!!”紫宸更加惊悚,他的人生规划里,可从来没有当‘孕夫’这一条! “来日方长,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去追忆往昔,也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造人。”在瑶音的狞笑中,紫宸的惊慌大喊中,他被她扔进大红花轿。仪仗队便浩浩荡荡,向着离恨天行去…… 卷三 美人冠玉 后记 后记 这篇文的诞生可说是一波三折。从07年开始构思,到09年完成第一版,到14年全部推翻重写,再到现在17年的最终版,经历了漫长的十年。算是我最早的一篇作品了。感谢编辑玛门,好友云葭和罗胖胖,再特别鸣谢苏隐夏。没有你们的鼓励和支持,我就不会一次又一次的去回看这个故事,也就没有这篇文的最终版本。谢谢。 回首十年前,我十六岁,思想如脱缰的野马,一落笔便全然拉不回来。回看整个故事,就像与少年时期的自己对话。故事中的人物性格,故事发展,遣词用句都有很大的毛病。但那却是十年前的我的真实写照。她那么不懂事,那么不美好,但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的人,我不能一味的抹杀她。 有人问我,这本书里最喜欢的人物是谁?昊月?瑶音?花君宴?都不是。我喜欢的不是这些光环围绕,光芒万丈的男女主,相反,我喜欢的是他们身边默默耕耘奉献,甚至是唱反调的反派角色。比如说雪卿,他可以忍辱负重多年,为了心中一点执念,甚至不惜变成一个女人。比如说十宴,她亦正亦邪,身体是苍老的修罗女,但骨子里却还保留着一分少女心。 少女心这个东西太难得了,我跟朋友们讨论过很多次,这都是千帆过境的我们很难再寻回的触动点。琼华就是一个从来没有少女心的人。 琼华作为大神女,极尽骄傲自负。但是儿时的她,在狐尾坡上被慕君蛊惑,可以为了他流尽百年泪水;年少的她本来已经忘记这一切,但只要一遇到狐尾草幻化的慕君,她就又变成了那个爱至刻骨铭心,至死不悔,哪怕遍体鳞伤也无所谓的小女人。但归根究底,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爱他。直到雪卿封印她的情魄,她才再次放下心中的蛊惑,看到了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昊月。她其实是很爱昊月的,但是她极骄傲,不愿对自己一直颐指气使的人多解释哪怕半个字。她没有任何小女儿的做派,没有一丝属于自己的少女心。于是我给了她一个机会,让她在多年后,重新投胎再活一次,问清楚自己要的究竟是什么,爱的究竟是谁。 而昊月,我则最心疼他。他是个孤儿,从小吃苦,跟在琼华身边有时候甚至会被当成狗使,但是他都默默承受了。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他愿意等她。至于最后刺了琼华那一剑,也只不过是想找回哪怕一丁点的尊严,但是,刺下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后悔了。 琼华死后,他本以为思念和忏悔将陪伴他到永远,直到黄土白骨亦复如是。但是,他遇到了瑶音。一个眸子里闪着和琼华一样的光芒的女子。昊月独坐帝位多年,寂寞多年,他也想要一个王后,可以陪他走过这寂寞无边的漫长岁月。他本来以为自己放下过去的所有,可以重新再爱一个女人,直到他知道瑶音的真实身份——被他亲手杀死的琼华帝君。他彻底慌了。在昊月的心里,琼华永远是爱着慕君的,只有把她送到慕君的身边,她才会快乐。于是他将她送回鬼界,并且再也不与她相见。他不想等她想起从前的一切时,在她脸上看到对自己的厌弃和恶心。那是他在梦里见了无数次的模样。于是他娶了夜九,形婚,过上了牢狱一般的日子。直到他再见到琼华,当他发现琼华的心里也有自己,当他知道慕君对她并不好,他会义无反顾的抛弃所有,为她披荆斩棘,接她回家。 我希望大家能找回自己的少女心,相信总会有一个高大英勇潇洒俊逸如神祗的人会来到自己身边。哪怕他现在不在,但总有一天,他一定会到来。然后你需要做的,就是紧紧拥抱他,大声的告诉他:“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此文由中南天使文化集团出版,即将上市,喜欢的读者请多多支持。 然后接下来的番外剧情,是没有修改过的十年前写的第四卷的内容。也就是传说中的HE,请各位读者慎入。 如一定要入,请带好避雷针。带好避雷针。好避雷针。避雷针。针。。。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1) 五百年后。 瑶音挺着大肚子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昊月坐在一旁为她剔石榴籽。 阿紫在一旁教两个弟弟写自己的名字。风白容则手忙脚乱的在屋里给小孙女换尿布。 正可谓是子孙满堂,承欢膝下,一大家子和乐融融。 …… 而这样的场景,只在瑶音梦里出现过。 昊月从未归来,阿紫仍旧昏迷。 这五百年里,她绝大多数的时间都呆在十九层狱,陪不会动的帝瑶说话,做的最多的便是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阿紫,阿紫。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她也游山玩水,去了不少地方。其中多有年少时,她曾经答应要带他去而最终都没有去成的地方。她努力想要记起他们之间的一切,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能想起的越来越少。这时,她想到了夜九提过的水镜。 瑶音念之所及,便飞身而起,从十九层狱底转瞬来到了离恨天的最高处,碧海沧渊的发源地,无极池。 飞流而下的瀑布便是水镜的幕,这是她第一次来这里。从前不来是因不敢回忆过往,不想提醒自己,这些曾经美好的人事,已经不复存在。 而五百年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孑然一身,只剩下回忆。 瑶音一念起,水镜中便浮现出曾经的种种。瑶音越看心越凉,水镜倒映出的场景都是自己在凌虐昊月,而昊月哪怕再生气再委屈,也不曾红过脸。 “从前我这般对你,你都甘之如殆?” 画面一转,瑶音看见水镜中的自己在碧海边哭成了泪人。她清楚的记得,那次哭是因为慕君扔了她费尽心力所做的戒指。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昊月面前哭。 画面还在继续,却是瑶音不曾知晓的一段。 昊月提剑去找慕君拼命,让他接受琼华。慕君头也不抬,随手便收走了昊月全部的神力,对他笑道:“一月内,若你将戒指找回来,我便答应与你。”慕君本就是有意为难,昊月却当了真,独自一人在偌大的碧海里泡了半个月,结果当然一无所获。 看到这里,瑶音心中一紧,只觉心就如针扎一般,疼得她喘不过气来。羽族本就怕水,昊月没有神力在水里泡了那么许久,该是受了多大的罪? 水镜中,昊月来到火神宫,七日未眠,造了一枚一模一样的戒指,递给慕君。 慕君只是拍了拍他的头,对他笑道:“好孩子,干的不错。”说完,将神力还给他,把戒指又扔出了窗。 昊月立刻捡回来,毫不犹豫注入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造了同瑶音一模一样的大魔法。当着慕君的面燃放。 慕君神色淡然,并不当回事,可还是收下了戒指。 昊月则满心欢喜,期待慕君去跟琼华道歉,可一回去便病倒了。哪知第二日,便传来慕君羽化的噩耗,琼华一哭二闹三上吊,对着昊月又掐又打,撕破了不少皮肉,可昊月只是淡淡的笑着,听凭打骂。 瑶音看不下去了,掩面跌坐岸边,泪水倾盆而下。 思念如潮,扑面而来。 她本以为只要再看看他的脸,便能心满意足。可当她看到少年时的一幕又一幕,突然觉得,如果他还在自己身边那该有多好?她一定不会再欺负他,会好好待他。 瑶音不知自己哭了多久,日头东升西落,直到一天,心中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是紫徽坛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瑶音心中一凛,想起五百年前同夜九定下的约定,便擦了擦眼泪,闪身来到晨辉殿。 晨辉殿里,散落了满地的珍珠,那是天露所化的结晶。除了夜九放下的双手,他的坐姿同五百年前一样,正直笔挺,庄重肃穆。 “好久不见。”瑶音微微一笑,见他又蓄了一头银色发丝,只觉十分惊异,“有头发了到底俊逸了不少,乍一看,我还以为是昊月呢。” 夜九叹了一口气,“我时常看见你,在紫徽坛里。” “哦?” “你时常哭醒,在梦里。”夜九铁青着脸,不带感情。 瑶音心头一颤,“是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累了。”夜九话锋一转,“我不想再看到你那些回忆。” “才五百年就累了?昊月可在这里待了一万年!”瑶音紧握双拳,她现在终于能体会昊月的心情,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那分微茫的期冀,期冀他涅槃重生。 “你费尽心力,只当了五百年帝君,甘心么?”瑶音走到他身侧,取下头上的‘慕君心’,花瓣化作紫霄剑,抵在夜九脖颈,“说遗言吧。” “我叫你来,并不是赴死,”夜九推开紫霄,满目疲惫,“你说的对,过去那些人和事不论好坏,都会比后人多关心些。这些年,我在紫徽坛中看了无数人的眼泪,一开始并不当一回事,可几百年过去,尤其是最近,总会有意无意搜寻属于你的那颗,和你一同看看过去的人事。你已经把我逼疯了。” “所以,我便送你去见昊月罢,届时,你就不痛苦了。” 瑶音再次举起剑,夜九闭上眼,任凭处置的模样。可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九正眼,见瑶音一脸无奈的立在一旁,怔怔发呆。 “这个世上,能跟我一起回忆的人,只剩下你了,我下不去手。” “哎……是我欠你的。”夜九一声长叹,道:“我此番找你,是要带你去见昊月。” 瑶音一惊,定定看着他,“你说谁?” “昊月。”夜九一脸正经,并不像玩笑。 “快带我去!”瑶音一把拉起他,而他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你的腿……” 夜九摊手,淡然一笑,“已经废了。” “我背你!”瑶音将他背在肩上,火速飞了出去,半晌才一脸楞楞,“我们去哪?” “你刚刚从哪里来,我们便到哪里去。” “水镜?” 夜九点点头。闻言,瑶音便有些失落,她这才知道,他所说的见昊月,是去见水镜中的昊月。 二人落在水镜前,夜九指挥瑶音飞到瀑布里。瑶音断然拒绝,可拗不过再三要求的夜九。于是她轻叹了一声,念在他鞠躬尽瘁为三界洒了五百年热血的份上,权当带他洗个澡吧。 眼见水幕近在眼前,瑶音心一横,钻了进去。 想象中的泉水没有溅在身上,瑶音睁开眼,便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昊月。可现在的他同从前不一样,这时的他面带稚气,浑身散发着青涩,一看就是未成年。瑶音伸手去摸,却发现五指穿过了昊月的身体,她又来回试了几次,才知道,自己碰不到他。 “这是……” “过去。” “我们回到了过去?”瑶音颓然拔高了音调。 “我们只是身临其境感受过去,我们只是旁观者。” “……原来是这样,”瑶音神色一暗,可一看到眼前真实的月月,心情还是好了不少,“能这么看他,真好。” “这就满足了?”夜九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然呢?” “你难道不想牵他抱他摸他?” 瑶音脸一红,不明其意。 “听不明白?都当妈了还装什么黄花闺女。”夜九翻了个白眼,瑶音刚想发作,便见他从怀里摸出一颗蓝色的珠子。 “这是?” “帝宴的另一颗舍利。当年我寻了万年也寻不得,近日却在旁人的记忆里发现了它。帝宴本是雌雄同体,独自抚育了你,这十方天界全都靠着他的神力,你吃了它,便能触到曾经,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瑶音闻言,毫不犹豫吞下肚去。 夜九扶额,一脸无奈,“这么相信我?” 瑶音呵呵一笑,“反正我死了,你要陪葬。” “……” 瑶音的身体慢慢变得充实,伏在桌上小憩的昊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一脸惊吓,“师、师姐,你怎么就起来了,我马上去做饭!” 四目相对,瑶音泪水夺眶而出。 下一刻,她便拽着夜九离开了水镜。 瑶音站在岸边,大口喘气,夜九递给她一方手帕,“别激动,以后见面的日子还很多。” “……”瑶音胸口起伏不定,擦干了眼泪,神色有些不自然。 “怎么了?你不想回去?” 瑶音摇头,“我只是害怕,害怕昊月再经历那一切。”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听凭自己的心。” “你呢?可有想要改变的事?” “没有。我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任何决定。” “……” “但是我要跟你一起走。”夜九莞尔一笑,“这样,我便算是脚踏华莲穿越而来,同他们有了公平竞争的机会。” 瑶音闻言沉默,思索了半晌,似乎有了决定。 “你等等,我去去就来。”瑶音一闪身,凭空消失。待她再次出现时,怀中多了一个婴孩,“我要带帝瑶一起走。” “随你,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从何改变?” “秘密。”瑶音微笑,怀抱帝瑶,背起夜九,钻进了水幕。 三人稳稳落在天门下,只见四周白云朵朵,雾海迷茫。 “这是……” “还有半个时辰,琼华就要出现了。” “……你想干嘛?” “阻止琼华救他。” “……”夜九倒吸一口凉气,“慕君还是昊月,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瑶音神色淡然,点了点头。 她曾不止一次的问自己,戒指和眉心玉,究竟选哪个?当初她不知道手中的戒指其实并非自己亲手所制的那枚,于是它们的背后代表了不同的人,而现在,它们都只代表了昊月。选择题没有了其他选项,还需要做抉择么? 花君宴的爱是因为自己为他流了一百年的泪,是索取。而昊月不同,他的爱是陪伴,是付出,他会为了她付出自己的全部。 可是爱着琼华的昊月,过得实在太辛苦了。 就在这时,云海中出现了一个小女孩,一袭青衣,正是孩童时期的琼华。 “我一个都不要。”瑶音笑了笑,淡淡道:“我要他们全都忘记琼华这个人的存在,我要我,从不曾来过。” 下一刻,在夜九的震惊中,瑶音一掌,亲手杀死了儿时的自己。 …… …… 瑶音回到一万五千年前,统共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亲手杀死了儿时的自己,琼华帝姬。 一掌下去,时空扭曲,夜九,瑶音以及帝瑶被卷入了虚空幻境,巨大的撞击力让三人瞬间失去了意识。待瑶音再次醒来,身边已然没有了夜九与帝瑶,手中只剩下帝瑶的襁褓,以及夜九的一缕银发。 帝宴惊闻女儿死讯,悲恸不已,三十三重天一夕之间失了灵气。天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河水不再流淌,青山不再翠绿,天空不再蔚蓝,一切都被覆上了一层灰,火光四起,遍地流炎。 于是,瑶音做了第二件事。 她将体内自另一时空带来的两枚帝宴的舍利化作山川湖波,又用自己全部的神力重塑了九天十地,三十三重天依她而死,又依她重生。 瑶音因失了神力,只能化作一介凡人。神君帝宴寻着她的气泽找到她,瑶音事无巨细,如实相告。帝宴悲喜交加之下,竟对天下世事再无兴趣,于是他敛了周身神力,同瑶音一起隐居,过上了闲云野鹤的日子。 父女二人乐得清闲,在三途河边开了一家茶楼,为来来往往的魂灵送别。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曾问过父君,夜九和帝瑶还存不存在? 帝宴摸了摸胡子,笑而不语。 瑶音日夜纠结于此,帝宴无法,只得道:“夜九还在,只不过他不会记得你。改变历史的是你,他们已经被你改变。帝瑶……已经不在了。不过,我还有这个,”帝宴掏出同欢果,塞到瑶音怀里,“帝瑶,分分钟就出来了,孩子加油!”说完,他掐了个小术法将她送到了凤凰族。 瑶音无语,但心情却十分好。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玉凰山,如今的它是另一番模样。端的正是老一辈神君口中经常念叨的,一派繁荣的蓬莱仙境,凤凰族现如今正如日中天。 凤族族长风白容娶了青岚公主,可不知为何,帝宴羽化后,凤族并未跟着殉葬,于是,他接回了紫宸母子。可碍于族人的面子,他只封了青衫侧妃之位,青衫并未觉得不妥,可青岚却并不这么认为,生性要强的她将紫宸母子视为眼中钉,几个回合下来青衫已然被折磨得没了人形。 风白容很爱青衫,可他也爱江山。为了凤族他不可以处置青岚,江山美人,他只能有负美人,于是只能委屈青衫。青衫不怕受苦,她只是寒了心。丈夫的宏图大志,自己却成了绊脚石,这是她心中最难过之处。于是她留书一封,消失了。同一时间,紫宸肩上多了一只散发荧光的蝴蝶。 而青衫的信并不是写给风白容的,而是写给青岚的。她希望青岚能将紫宸视为己出,她不再跟她争,她的丈夫和儿子全都给她了。 青岚心高气傲,将这一份好心当做了挑衅,对紫宸变本加厉的不好。 “求母后让儿臣见母妃。” “求母后让儿臣见母妃。” …… 这日,紫宸又在皇后殿外跪了一整日,额上因磕头而磨破了皮,血花映在额上,说不出的凄凉。 瑶音恰巧见到了这一幕。屋里的人见怪不怪,过往的人就当看不见他,瑶音却已然心痛到了骨子里。她躲在柱子后面,咬牙切齿:“这是我的男人,只能被我欺负,不对,就算是我也不能!”瑶音掐指一算,才发现青衫已经不在人世。她早已被青岚折磨到油尽灯枯,离开凤族的庇护根本活不了。紫宸若是知晓青衫已死,想必也是灭顶之痛。 瑶音灵机一闪,放倒了疾步而来的医官,抢了他的衣饰,扮作了他的模样,随后从容的走上前,对紫宸嫣然一笑,高深莫测道:“太子殿下如若眼光放长远就不该计较凤族之事,求人不如求己,想见母妃就到那离恨天上去,做万万人之上的三界第一人。到那时,三界皆在你手,还怕治不住小小妖后?” “谢先生提点,可是紫宸已被禁足,连这皇宫的出不去,又如何想离恨天?”紫宸看着瑶音,不知为何只觉面上一红,说着说着,竟生出了两朵红晕。 瑶音险些幸福的要晕过去,却还是定住了神魂,道:“这有何难,我且去劝上一劝。”说完,瑶音飞也是的溜进屋,她害怕自己多做停留就会禽兽的对幼年他伸出魔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然后,瑶音做了第三件事。 她将同欢果给了青岚,并告诉她:“想要后位稳固,必须有自己的孩子,至于紫宸……将他框去跳虚妄山最好,必定再回不来了。”青岚对这一提议十分满意,当下便流放紫宸。紫宸也毫不犹豫便跳下了虚妄山,风白容赶不及相救,眼睁睁看着儿子消失,短短几天便前后失去了两位至亲,风白容心中悲痛欲绝,一年又一年眼巴巴地等着紫宸涅槃而出。 五百年过去,紫宸仍未涅槃,凤族已经宣布了他的死讯。风白容生无可恋,辞去了族长之位。此时青岚竟传出有孕,于是腹中胎儿无论男女顺承了族长之位,青岚垂帘听政。 另一厢的离恨天上,空青太一代理了天君之位,设立了三方帝位。帝宴的得意弟子慕君出任青帝之位,白帝则是名不见经传的雪卿,元帝之位空悬,由坐下十二天的族人推选出十二位主神,最终只有一人能得元帝之位。 帝宴很好奇‘雪卿’此人的来历,几次三番邀瑶音上界去探个究竟,可瑶音并不放在心里,成日里坐在院子里对着虚妄山发呆。 又五百年过去,虚妄山火光冲天,遮天蔽日的羽翼晃瞎了凤族所有人,瑶音这才舒缓眉头,开始寻思如何同官人再遇……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2) 名曰‘彼岸’的茶楼开在三途河边,夜夜灯火通明。 茶楼的女主人常年戴着面纱,谁也没有见过她的真实模样,只能看见她面上一对水波盈盈且微微下垂的眼眸,额心缀了一颗闪耀着特殊光芒的琉璃,她总是站在柜台后玩味的看着过往的每一个人,她的神秘,让不少人暗自心动,可除非她愿意见,否则谁也踏不进来。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只知道它从鸿蒙之初便开在这里了,主人从未变过。 茶馆的主人同鬼君交好,她会从永不得超生的死灵中选取一些魂魄替自己做事,完成了她的任务,她会放他们去投生。 三界众人对她褒贬不一,有说她是最贪婪的恶鬼,也有人说她天底下是最善的女人。可无论旁人如何评论她,她也从不摘下面纱为自己做任何辩驳。 上神中,元帝的候选人之一,主神羲和曾公开表示,只要瑶姬愿意与之相见,不论美丑,必当迎娶为妻,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千百年过去,她只当没听见一般,无所表示。 最后羲和忍不住,带了一众部下及亲友,站在茶楼外等了七天七夜。没有客人,瑶音无所事事,索性溜出来约了鬼君下棋。 十宴看着她有一颗没一颗的吃着葡萄,心不在焉,“你在这忘川边徘徊了几千年,可等到你想等的人了?” 瑶音摇头。 “哎呀,我看主神羲和人品尚佳,又对你一往情深,不如嫁了罢。” “……我很贵的,聘礼他给不起。” “哦?我倒很好奇,你想要什么聘礼?” “三界为聘。” “我的姑奶奶,你胃口还真不小,这不摆明了非太一天君不嫁嘛。” 瑶音抬起头,诡秘一笑,趁她震惊之时落下一子,十宴眼看满盘皆输,耍赖道:“这子不算,重新来过。” “鬼君大人,你输了,按照约定你需交个人给我。” “你想要谁?”十宴皱眉,等着她狮子大开口。 “挽灯,你座下第一人,阿修罗王。” “那可不行,她是内定的下一任鬼君,我不想干了还需她接班呢。” “借来用用,不碍你几年的。” “哄小孩子呢,你要去的人有谁回来过?‘吃人不吐骨头是瑶姬’,歌里都这么唱。” “我有那么恐怖吗?” “你觉得呢?凡人的躯壳,上神的眼眸,来历不明的眉心玉,认识你几千年,对你除了名字和棋艺好之外一无所知,我甚至连你的容貌都没见过,反而不停的向我索要战将,一切都很可疑,未知的东西最可怖。” “你怎么样才能把挽灯给我?” “把你的面纱摘了。” 瑶音想了想,弯起眉眼,“你确定是要让我把面纱摘了吗?” 十宴用力的点头。 “哎,好吧,如你所愿。”瑶音笑的摘下面纱,可面纱的下面却是一面金漆面具,容貌依旧遮得严严实实。 十宴气得七窍生烟,“你你你!你这是耍诈!” “鬼君大人,您的要求我满足了,明天记得把挽灯送来我府上哦,瑶音先告退了。” 瑶音信步回到‘彼岸’,发现羲和还在外头站着,帝宴看着她直叹气,“荼蘼和梦渊还有执念都没有了,他在外头我都没法采茶了~” 瑶音扶额,索性打开了门,对着众人竖起三根手指,道:“三界为聘。” 众人哗然,原来瑶姬并不是无欲无求,只不过求的是人上人,动的是天后的念头,主神……她看不上。羲和大怒,拂袖而去。此事让他颜面扫地,一度成为三界笑柄。有人笑羲和热脸贴了冷屁股,有人笑瑶姬不自量力。 羲和脑子一热,荡平了彼岸楼。 彼岸楼里,瑶音穿着睡衣,帝宴绑着头带穿着凉拖在屋子里炒茶。大家这才发现,无人敢硬闯的‘彼岸’只是障眼法,主人不过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羲和摸着下巴看着父女二人,“你凭什么不肯嫁给我?” 瑶音叉腰,挑眉一笑:“你又凭什么娶我?”她不急不恼,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有意思,那我便带你上离恨天看看,能被我羲和瞧上的女人该有多大的福气。”说完,羲和将瑶音塞进轿子,对此,一旁的帝宴始终未抬眼眸,只交代了一句:“早点回来,别玩太疯。” 父女二人的姿态更加让羲和欲罢不能。轿子一路将瑶音抬上了离恨天。 离恨天上,羲和摘下瑶音的面具,却发现她面具下的颜面像被腐蚀过一般,极其丑陋,瑶音撩起头纱宛然一笑,露出一口屎黄的龅牙,凑近了羲和对着他喷气道:“你已摘下我的面具,那便是我的夫君,瑶音从此跟定您了。” 瑶音的丑陋程度已经到了完全无法直视的地步,只要想到就令他五脏六腑翻腾,这样的人如何能娶回家当老婆?羲和觉得无比晦气,只想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瑶姬美貌非凡,羲和自知无法匹配,这就将姑娘送回去。” “慢着,”瑶音翘起二郎腿,边剔牙边道:“你我的婚事三界内都传遍了,如何堵住悠悠众神之口?除非……” “除非什么?”羲和看着瑶音将牙缝内的异物四处乱弹,汗流浃背,直吞口水。 “除非你再找个比你更漂亮的人娶我为妻。” “这有何难?”羲和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花痴女子,打发去浴仙宫便是。”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羲和摆摆手,道:“这上天入地姿态能与我相较之人实属寥寥,不过既然姑娘发话了,我必当要满足,浴仙宫里住的现也是主神之一,凤族的世子紫宸,如今我便将他许配给你。” “凤族世子?如何能是你说嫁我便能嫁的?” “哼,我羲和是何人?我的家族与帝宴同脉,属上古神族,元帝之位已然探囊取物,凤族如今大不如前,青岚王后已然归属与我,让紫宸娶你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你且宽心。” “如此甚好,那便有劳羲和上神。”瑶音满意一笑,迫不及待想飞去紫宸身边,于是从窗户里一跃而下。这一幕被不少人瞧见,以讹传讹之下瑶姬便成了誓死捍卫贞洁的烈女,顺带还附赠不慕权贵的美名,一代传奇女子就此在江湖香消玉殒,成为了神话中的人物。 可现实的瑶音却换上了红嫁衣,被羲和打发去了浴仙宫,在任何仪式都没有的情况下成了紫宸的妻,正妻。 …… …… 十二主神由九天十地里的十二支神族推选而出,其中羲和一族势力最为庞大,加之羲和本人尽得战神翊圣真传,实力不容小觑,出任元帝之位属实至名归,故此,十二神君也都知晓,主神的选拔赛只是走个过场,目的是为羲和扬名。 羲和本是天之骄子,没受过什么委屈,可最后加入的第十三名主神紫宸却似乎牟足了劲与羲和一较高下。羲和的风头被涅槃而出的紫宸压了一头别提多恼恨了,于是以离恨天住满为由,将紫宸支去了浴仙宫。 浴仙宫地处吉祥天,此地距离恨天最是相近,可到底不是离恨天,吃穿用度都差了一截。瑶音百无聊赖地在寝宫里待了大半日,别说有前来侍奉婢子了,就连看热闹的散仙都没有一个。到底是主神娶妻,却能安静至斯,可见紫宸受重视程度之低,另人咋舌。这里头的曲折除了羲和的打压,更加少不了青岚太后在暗地里推波助澜。 瑶音越想越气闷,索性摘了红盖头撩起裙子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突又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在凡间曾听闻过新娘的盖头只能由新郎来揭的说法,于是又收回了步子,重新穿戴好一切,规规矩矩坐在床边等他。 过了许久,红烛燃尽,启明星划过天际,惊醒了睡梦中的瑶音。她发现自己竟迷迷糊糊倚着床栏睡着了。瑶音坐直了身子,惊觉头上的红盖头已经被揭下,同跟随自己多年的金漆面具一起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的床头柜上。“紫宸回来过?”瑶音暗自呢喃,打量了四周,没有发现紫宸的身影,遂提起裙摆往外走去。 晨时的吉祥天别有一番光景,同离恨天的清冷不同,空中洋洋洒洒布下了暖意的朝阳,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甜腻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体验过吉祥天清朗的空气后,瑶音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清晨的天色依旧昏暗,硕大的浴仙宫缺少烛火的映衬,显得有些渗人,几乎已经到了辨不清路的地步。瑶音从随身袋里掏出一颗巴掌大的夜明珠,有了些许光明,这才不至被花园小径上的石子绊倒。 瑶音寻着前方的光亮走去,来到了偏殿的书房,发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伏在桌上奋笔疾书。只见紫宸神色刚毅,表情凝重,却同记忆中的他并无区别。那般俊逸,认真,还有一分淡淡的温柔…… 瑶音倚在门边,不觉看痴了过去。一切都像做了一场梦,那般不真切。好像之前发生了万年的过往只是一场梦,如今她还是她,他也还是他。 “夫人?”紫宸抬头,一句话将她拉回了现实。 瑶音左右张望了一下,指着自己,“你叫我?” 紫宸看了她一眼,嘴角上扬,“浴仙宫中除了我和离笙,就只有青岚太后赐给我的妃子,不是叫你,还会有谁?” “离笙?” 紫宸点点头,“我的侍婢。” 瑶音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算了算时间,应该只是重名罢?” “你说什么?” “没、没,我说……你当真愿意娶我?我只是个凡人。” 紫宸‘噗嗤’一笑,“既然不能反抗,便享受吧。” 瑶音闻言胆子倒大了起来,索性牵起裙摆走进了屋内,双手托着腮,趴在紫宸的桌子上,毫不避忌的盯着紫宸,仿佛连他脸上每一根汗毛都要数清楚,“你真好看。” 紫宸被她盯得集中不了精力,索性放下了笔,同样看着瑶音,想找点话题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过了良久才道,“其实你……也不是很难看。” 瑶音瞬间愣住了,“什么?”说着,却突然似想起了什么,赶忙拿出随身的小镜子照了照,只听‘哐当’一声,镜子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这才记起自己正满脸疙瘩,面上还有几道被烫伤的疤痕,龅牙立在正中,牙缝里还略带了丝丝黄色的不明物体。 “不要看我!我们重新来一遍,我不是这样的!”瑶音心下大寒,下意识捂住脸飞也似的奔出了书房。紫宸立刻追了出去,可走廊里哪里还有她的影子? “分明是个凡人,跑得却比仙人还快,你在急什么?我不会嫌弃你。”紫宸看着昏暗且四通八达的走廊,扶额叹息,一低头却发现瑶音正抱着双膝耷拉着耳朵坐在门边。 “你真的不嫌弃我么?”瑶音抬起通红的眼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现在这幅样子,都不敢直视你了。我幻想过无数次同你见面的场景,却如何也想不到会以这幅姿态出现在你面前……” “傻瓜。”紫宸蹲下身,坐在瑶音身边,牵过她的手,“既然我接受了你是我的妻子,自然便不会嫌弃你。” “你能接受一个这样的天后?就算你能接受,三界子民也不会接受。” 紫宸闻言,面色微有些诧异,“你是第一个说我会当天君的人。” “金麟岂是池中物,是金子总会发光,到那时,我如何配得上你?”瑶音缓缓想要抽回手,却被紫宸握得更紧。 “一日为妻,终身为妻,我认准的事情,旁人无法阻止。” “你真的不介意?”瑶音盯着紫宸,注意着他面上任何一丝的表情,只见他泰然自若地摇了摇头,“不介意。” “我就知道宸宸最爱我了。”瑶音情不自禁揽过紫宸,在他的脸颊亲了一口,“你相信我,我会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带给你,容我好好再想一个美丽的邂逅。”说完,便迅速从兜里掏出另一枚面具戴在面上。 “……戴着面具不舒服,摘了吧。” “夫君稍安勿躁,日子还长,我不能再吓到你。” “……”紫宸闻言有些尴尬,面对眼前只有两面之缘的妻子,他宁愿看到她的本尊。如她所说,日子还很长,他总要去习惯她的面容,否则,总不至日日对着个面具说话罢?再者,面具真的不舒服,他不希望自己的妻子受到一点点的委屈。他能给她的,同另外十二主神相比实在太少了…… 就算知道她只是青岚和羲和拿来故意令他丢脸的棋子,他也舍不得。因为,跟着他只会受委屈,他的路很漫长,是一条旁人根本无法想象的路,他要做人上人,天族的君王。而妻子娶回来就是为了疼爱的。当初风白容若有他十分之一的觉悟,他就不会幼年丧母,落得这般田地。 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江山美人,他要的,是一个家。 这时,日头已经大亮,只听紫宸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他这才打断了瑶音的花痴状,问道:“你饿不饿?” 瑶音一脸痴笑,“不饿,秀色可餐。” “我饿了。” 瑶音闻言立马跳起来,“我去做!” “慢着,这种事交给下人去做,”紫宸牵着她走回书房,将她按在凳子上坐定,“我去嘱咐离笙做饭,你在这等我。为夫目前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哦,好。”瑶音听话的目送紫宸离去,只见过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这才有些焦急,走到门口张望,“偌大的浴仙宫竟只有一个下人,紫宸如今的地位到底是有多惨?” 瑶音心中惴惴,一边见不得紫宸受委屈,另一边却因久不闻世事而不知从何下手,想了半晌也想不出法子,最后只得恨恨道,“有女坐镇浴仙宫,还怕治不了那堆老骨头?何况……还有父神在呢。到时候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瑶音想到这,心情突然变好了,她和紫宸的幸福小日子才刚刚开始,未来充满希冀,充满希望…… …… …… 日上三竿后紫宸终于回来了,瑶音十分兴奋的迎上去,却发现他只端来了半碟咸菜和一碗白粥,粥上面还盖了一只窝窝头。瑶音看了一眼,就觉得全身都不好了。 “这是喂猪的?” 紫宸略有些尴尬,“娘子趁热吃,我已经用过早膳了。” “我不吃。”瑶音站起身,将托盘中的物件尽数扔出了门,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娘子,你……” “从今以后你也不许吃!”瑶音恨得咬牙切齿,“堂堂主神竟是这般生活,简直难以置信!肯定又是羲和搞的鬼。对不对?” “哎……浴仙宫本是一座冷宫,输送物料的仙官忘记我们的存在是时有的是,待我去离恨天上提点他一句,不出三日就会有旁的食物了。”紫宸叹了一口气,走出门俯下身,作势去收拾碗碟。 “哟~这是哪里来的大小姐,脾气可真不小哇。”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来人几步绕到紫宸跟前,蹲下身,“你们身份金贵,这些粗活还是奴婢来做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瑶音愣了一下,只觉这声音实在是熟悉,熟悉到让她有点儿想哭。她颤悠悠的走上前,死死盯着收拾碗碟的侍婢,背影清瘦,确是她忘不掉的模样。 “你、是离笙仙人?” “哼,仙人不敢当,奴婢只是一介仙婢。”离笙停下手中的活,朝瑶音翻了个白眼,“可就算我只是个婢女我也懂得珍惜食物,不像您,贵为妃嫔却不知好歹,我们统共就剩这么些粮食,世子不吃都要让给您吃……” “离笙!闭嘴。”紫宸斥责了一声。 “是这样吗……”瑶音吞了口口水,实在觉得匪夷所思,就算从前在清净天里一穷二白,也没悲惨到这个地步啊。 “她不过同你开玩笑,别放在心上。”说着,紫宸牵起瑶音的手想将她带回房,不料却被离笙拦下了,“我为什么要闭嘴?您的境况有多糟你不知道吗?他们断水断粮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直接塞给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凡人,实在是欺人太甚!还有你!说不吃就不吃,不吃也没人逼你吃,可你不吃我们还要吃,何必砸了如此浪费!呵,我忘了,你是羲和他们派来的,故意的是不是?” “好了别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紫宸摆摆手,显得有些疲惫,“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每次跟您说到关键问题您就是这幅模样,您就是不听我的,非要跟羲和作对,跟他作对有什么好处?既然跟他作对这个女人就不该娶,您何必自相矛盾?我敢肯定,这个女人绝对有问题,不仅贼眉鼠眼而且大白天还戴着面具,必定非奸即盗,趁早赶出去为妙!” “我的事自有分寸。”紫宸说完,便拖着瑶音回寝宫,离笙在后头‘哐’地一声将托盘摔得震天响,发狠的咆哮了一声便转身朝二人相反的方向离去。瑶音一步三回头,对这个性格迥异的师傅有些恋恋不舍。故友重逢,她很想秉烛夜谈。 “你先回房歇一会,我去离恨天想想办法。” “想什么办法?”瑶音一愣,显得有些不在状态。 紫宸叹气,“养家是男人最起码的责任,我不能让身边的人连最起码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从前是一个人也就罢了,如今有了你,便不能随性了。” “你现在就要去吗?”瑶音看这紫宸一脸疲惫的面容,十分心疼,“你一宿没睡了,我去给你做些吃的来,吃饱了去才有力气跟他们吵架。” 紫宸失笑摇了摇头,摊手,“刚刚你砸的已经是浴仙宫里最后一点食物了。” “下厨本就是女人的事,若连夫君的肚子都填不饱,我如何算是合格人妻?你放心我有办法,你尽管请离笙师傅一起来,我为你们做一顿大餐当见面礼!”瑶音说着一溜烟便跑了出去,全然不顾身后石化的紫宸。 “离笙……师傅?”紫宸挠挠头,看着瑶音消失的背影若有所思,这个谜一样的新娘,带给他的除了惊,似乎还有喜,敬请期待吧。紫宸笑了笑,和衣在榻上小憩起来。 另一厢,瑶音来到厨房后好说歹说才将离笙赶了出去,离笙在门外万分焦急,时不时提点瑶音几句。 “你别把我的橱子弄乱了,我才擦干净的!” “知道了,您放心!”瑶音哼着歌,开始磨刀。厨房里的菜刀大多顿了,显然许久没有切过食材了。听见磨刀的声音,离笙更加不放心了,“菜刀和柴火是不能吃的,你别白费心机了。” “谁都知道菜刀和柴火不能吃!”瑶音没好气道。 “那你拿刀做什么?厨房里什么都没有,空的,空的——” “我长眼睛了!我识五谷,会下厨!” “哼,看你那身段也不像会做事的人,你们这种娇小姐哪里懂这些,别在这帮倒忙了。” “……”瑶音从没见过如此啰嗦且阴阳怪气的师傅,饶是她再尊师重道也没有心情搭理她了,索性将她的声音屏蔽,反正她说的也都是些没意义的对话。 磨刀,打水,洗砧板,涮盘子,点火……一切准备就绪,瑶音抬眉一笑,从兜里掏出一个流光溢彩的金色小袋子。这是她的随身空间,袋子可以通往世上任何一个角落。这是父神送给她的结婚礼物。 依着瑶音从前的性子,她可能只是到天帝的桌子上直接扒现成的食物,可现在不同,她想亲手给紫宸做,于是,她跑到御膳房的冷库里,哪了一堆山珍海味。有巴蛇蛋,琼脂玉露,黑妙果等等,各式各样的食材拿了一大堆,忙活了半天才将它们做好,打开门,太阳已然升到了正空,早饭变成了午餐。 离笙看着这一桌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直到瑶音将所有东西摆放整齐,她才稍稍回了神。 “我的神啊,你怎么做到的?”离笙在瑶音身边四下打量,“仙法?不可能呀,白帝和青帝亲自布下的咒法,你怎么可能解得开?” “哦?咒法?”瑶音觉得新鲜,第一次听说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你不知道?主神的选拔十分严苛,为了避免大家作弊,十三主神宫都被下了咒,仙法什么的一概不能用,我们又被排挤在外,所以才落到了这般田地。” “……原来如此。”瑶音心下惴惴,“太可怜了。” “所以我们主神的日子过得十分不易。”离笙神色一暗,低头又看见了满桌的佳肴,瞬间神色又飞舞起来:“我去叫紫宸,他一定很开心!” “你坐下,我去。” “……哦,好。” 瑶音脱下围裙,快步来到了寝宫,见紫宸还在睡觉便不忍心打扰,转而侧坐在床边支着头看着他的睡姿。只见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在五官上更添了几分美艳却不会让人觉得妖异。精雕细琢的面容简直是大地凝聚而成的精灵。 “这么漂亮的小月月,我当初怎么会忍心欺负你?”面前的紫宸这般真切且美得惊心动魄,瑶音只觉心中甜甜腻腻,就像泡在了蜜罐子里,“哎,夕阳红,两万余岁的我又坠入爱河了~不,我一直都沉浸在爱里,只是如今,又能得到你的回应了……”瑶音伸出手刚想去摸摸他的唇。就在这时,紫宸睁开了眼睛,准确的握住了瑶音的手,“你在说什么?” “没、没什么,”瑶音有些尴尬,“你醒了?” “我本就没有睡着,只是假寐罢了。” “刚刚你都听到了?” 紫宸点点头,正色道:“什么夕阳红两万岁?你究竟是何来历?” 瑶音心中一颤,思索了半晌,“你真想知道?” “我的夫人我该当知晓。” “哎,那我就实话告诉你罢。”瑶音对上紫宸的眸子,一脸严肃,“我本是羲和府上的戏子,从没登过台,将将不过是将你当做了男主角与你对戏罢了,你知道的,小角色是不能跟主角对戏的,而你,比男主角还漂亮。” “戏子?”紫宸摸了摸下巴,“原来如此,想来夫人从前也过得十分不易啊……” “咳咳,是啊是啊,过去的先不提,快跟我来~我有惊喜要给你。”瑶音将紫宸拖起来,蒙住他的眼将他带到了大堂。 “到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瑶音松开覆在他面上的手,笑得一脸坦然。可一看到一桌子的菜,连同瑶音一起震惊了。 “这些都是你做的?”紫宸侧目,“你从哪弄来的这些东西?”紫宸震的是美酒佳肴,瑶音震的是一桌子菜居然已经近乎残羹剩饭,原先漂亮的摆盘就像狂风扫落叶般被离笙席卷一空。 “……这是我的嫁妆。”瑶音一脸惴惴,还没从震惊中醒过来。 “还是老人家有先见之明呐~嗝~”离笙躺在椅子上,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看来吃得十分满足,“鸡蛋炒的有些老,不过这酒挺好喝的,是果子酒吧?葡萄还是梨子?不会是夜摩天的大樱桃吧?” “你你你……你怎么能全吃了!紫宸一口都没吃上!” “我那不给他留了嘛,”离笙眨了眨眼睛,“你放心,主神他食量小,吃不了多少,到时候剩下不就浪费了?浪费粮食可耻,你爹娘没教过你?” 瑶音气结,许是因为太久没睡再加上大喜大悲,导致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晕了过去,后来的事……后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3) 瑶音本在昏睡,突然惊觉有人在摘她的面具,于是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子。只见离笙猛地抽回手,站在床前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自己。虽然她的神色大异,但到底眉目还是依旧,瑶音差点就给‘师傅’跪了。 “你醒了正好,省的我费力气,”离笙咳嗽了一声,并不觉尴尬,“快去做饭,主神快回来了。” “主神去哪儿了?” “当然是去离恨天的学堂了!哎,真不知世子怎么想的,全天下都知道元帝之位非羲和莫属,他凑什么热闹?同他弟弟一齐效忠羲和才是正经。” “紫宸有弟弟?”瑶音错愕,“我怎么不知道?” 离笙面露鄙夷,一副‘乡下丫头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盯得瑶音背脊发冷。 “不知道很奇怪吗?” “你不是青岚太后派来的细作么?连这都不知道?行了,别装了,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装给谁看呐?”离笙嗤笑着打量了瑶音一眼,“青岚派你来干什么?我们这可没有情报可探,我们主神全靠自己的实力,不像某些人,背地里那么多小九九~” “你以为我是细作?”瑶音扶额,心道:“年轻时的师傅可真是沉不住气啊,就算是细作也不会告诉你啊……” “不然呢?看你这身段也不像个普通的凡人,把面具摘下来罢。我倒要看看你到底生了什么天姿国色青岚竟会让你来勾引我们家主神。” “我真不是细作……不过既然您要看,那就原谅瑶音冒犯了。”瑶音说着,缓缓摘下了面具,下一刻,离笙的嘲讽凝固在脸上,脸色便开始变得不好看了,摘到一半,离笙就开始受不住了,大喊了一声:“停!” 瑶音被她吓了一跳,面具没拿稳,掉在了床/上。她斑驳的面容一览无余的暴露在离笙面前,离笙整个人都站不住了,抚着床沿缓缓的坐在了地上,眼神空洞。 “师傅你你没事吧?”瑶音大急,见她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实在渗人。 离笙已经没了旁的想法,连瑶音的口误都没有放在心上,喃喃道:“我没事,你想让我吐一会。呕~~~” “我错了!我去给您拿痰盂。”瑶音见她吐得翻江倒海,除了伺候左右之外她想不出旁的法子了,原本只是个玩笑,却不料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好半天过去,离笙才稍稍缓了过来。瑶音立刻送上热水,离笙看了她一眼立刻又背过身去,“赶紧把面具戴起来,永远都别拿下来,永远!” “哦,好……”瑶音重新戴好面具,离笙这才敢直视她。 “主神……有没有见过你的真容?” 瑶音下意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这幅模样该是见过的。” “难怪他对你毫无防备,”离笙瘫坐在地上,犹如一滩软泥,“历千年虚妄业火而涅槃的紫宸本该有大好的前途,哎……只怪他命途多舛,前有不负责任的父亲,后有妖后围追堵截,你这幅模样哪里会是细作?分明是青岚用来羞辱世子的手段!将天下间最丑陋的女子嫁给我们主神,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唉唉唉,罢了罢了,你就一生戴着面具罢。” “……真有那么丑?” “奇丑!我简直怀疑你是不是人族!!” 瑶音哑然,摸了摸脸颊,这是她从浮屠国里去世的花蜜使脸上扒下来的人皮面具,黏在脸上,几可乱真。 “好奇心害死猫啊,”离笙全身虚脱,看着被她的呕吐物弄得一片狼藉的寝宫,扼腕长叹,“可惜了中午那顿大餐了,我都八百年没吃过鸡蛋了……” “我再去做。”说完,瑶音便离开了房间,她本想告诉离笙那是巴蛇蛋而不是鸡蛋,可见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便不忍心再打击她了。 来到厨房,瑶音又做了满满一桌子不带重样的菜。这些年她访遍各族,学了不少手艺,从前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帝姬已然蜕变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全能好媳妇,瑶音十分骄傲,十分自豪。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她已经历遍世间大起大落,如今的她只要拥有紫宸,就算拥有了全世界。 瑶音备好一切便回房去寻离笙,来到寝宫却见她面色绯红昏倒在床边,瑶音赶紧上前,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才稍稍放下心。瑶音探了探她的脉象发现她体内真气波涛汹涌,四处乱窜,分明是吃多了巴蛇蛋的缘故,好在刚刚已经吐了大半,如今昏睡个大半月就够了。瑶音将离笙拖回房安顿好便独自坐在大殿里等紫宸。 时值傍晚,太阳落山,天空中彩霞朵朵霎是好看,可瑶音倒没什么心思欣赏。桌上的饭菜已经凉透了,外头黑漆漆的一片,哪里有紫宸的影子?四周连个鬼影都没有,幽静得骇人。 “这么冷清,哪里像个家?”瑶音说着,摸出怀里的夜明珠,步履蹒跚的走到了仓库,仓库里积满了灰尘,呛得她眼泪直流,可将仓库翻个底朝天也不见半截烛火。 “姑娘别翻啦,这儿什么都没有。” “什么人!”瑶音大骇,惊愕回头,发现一个老头正耷拉着头坐在窗户上看着自己,面色幽青,皱巴巴的脸上堆着笑容,“你是谁?” “我是这的土地,也就是这的管事。” “管事?呵,你是怎么办事的?偌大的浴仙宫连根蜡烛都找不到!”瑶音被他吓了一跳,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心中别提多恼怒了。 “上头说了,国库紧张资源匮乏,浴仙宫荒废已久,如今只住了三个人,不需要那么多蜡烛。” “呵,国库紧张资源匮乏?”瑶音音调抬高了八度,“空青太一是怎么当天君的,让国库空虚至斯?” “嘘,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可说不得。” “有什么说不得的?就算到了凌霄殿,这话我也照说不误!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当天君?不若回家去种番薯,省得浪费三界的粮食。” 土地公胆小,惊闻此言便想开溜,瑶音飞速上前想拉住他的衣领,却不想抓了个空。 “你是鬼?” “我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土地回头咧嘴一笑,眼神中却充斥了哀伤,“浴仙宫本是奉帝宴之命打造,作为庆贺琼华帝姬大婚之礼,岂料帝姬帝宴前后羽化……哎,是玉仙福薄,等不到帝姬嫁临。浴仙宫是我一手打造,倾注了我全部的心血,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灵气,如今却颓败至斯,吾真真痛心疾首,老泪纵横。” “原来这就是浴仙宫……”瑶音若有所思,突然记起曾经父神询问过她,若大婚想要如何的房子,她说离恨天太冷清,她要一出寝宫就有能够有容下她龙身畅游无阻的温泉,还要花草树木皆能陪她说话玩耍。本以为只是闲来聊天的戏言,却原来真有此地。 “玉仙求姑娘一件事。” 瑶音眉目有所缓和,柔声道:“玉仙请讲。” “我观察姑娘两日,知晓您有一个宝袋,求姑娘拿些烛火来,我只想在消失之前见一眼浴仙宫灯火通明的景象,哪怕繁荣只是假象,我也死得瞑目了。” “……拿烛火不难,可偌大的浴仙宫只有我一人,点烛火和灭烛火倒是件难事,若打理得不好引起火灾就糟了。”瑶音说着,从婆娑袋里抓出一把红彤彤的蜡烛,面露难色。 玉仙闻言脸色一变,“我决不能让浴仙宫付之一炬!” “啊,有了。烛火可用夜明珠代替。” “夜明珠?”玉仙莞尔一笑,“姑娘能有多少颗夜明珠?” “取之不尽。”瑶音面露微笑,念之所及,婆娑袋里的世界就变成了东海龙王的地下库。瑶音哼着歌,将一路走来的烛台上缀满了夜明珠,十里回廊霎时光彩夺目,亮堂堂的犹如到了龙王的水晶宫。整个浴仙宫焕然一新,仿佛连颓败的花草也有了生气,随着明珠散发着莹莹花火。 “玉仙终于可以安心入轮回了。多些姑娘。”最后一颗珠子缀完,玉仙已经老泪纵横。 “别叫我姑娘,我有名字。我曾经的名字,叫琼华。” 玉仙闻言瞪大了眸子,可他的身体已经近乎透明,下一刻便消散无踪,他的存在似乎只是一抹烟花,花开无痕。下一刻,第一抹朝阳照耀在浴仙宫上,让宫中的夜明珠霎时失去了光彩。瑶音这才惊觉时间飞逝,装点宫内的夜明珠竟花了整晚时间,而紫宸竟然彻夜未归…… …… …… 黎明时分的六欲天最是静谧安逸,而瑶音内心却十分忐忑,凭着五行八卦之术她算不出紫宸身在何方,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况。 瑶音大急,她如今已是凡人之身,若非有额间的眉心玉在,她在天界基本等于寸步难行。如何去到离恨天成了大问题,她不愿用琉璃的力量,因为那都是昊月所留下的,她希望有朝一日能完完整整的还给他。但是如果连人都没了,她还能还给谁?情急之下她只能御起眉心玉的法力,闪身飞上了离恨天。 离恨天上,十二主神宫坐落在株晟宫的西侧,外相层层叠叠十分繁复。天光将将放亮,琼楼玉宇还是一片清冷,瑶音故地重游,心中又是一番感慨。这里曾是父神建立,打算用来设立十二花神的住所。可惜前世花界被她一剑荡平了,于是这座殿宇就一直被空置,直到昊月掌权,改十二花神宫为凤栖宫,意欲作为天后的住所,最后却安置了夜九。 想到夜九瑶音心中又是一痛,他和帝瑶在很久以前便一齐失散在空虚幻境里,不复存在了。虽说昨日种种昨日休,可过了这么多年了,她心中那道鸿沟到底还是难以平息,瑶音站在凤栖宫前一声长叹,“希望来生,你们能投个好人家……” “这位姑娘,何故在此叹气啊?” 瑶音闻言,犹如被天雷劈中,声音熟悉之极,欠打之极。一回头,正正是花君宴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只见他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衫,整个人看上去就像被天火烧焦了一般。 “看姑娘曲线优美,体态玲珑婀娜,以前没见过呀,新来的?”花君宴拨了拨头发,露出八颗洁白整齐的牙齿,正故作风流的笑嘻嘻的看着瑶音。 “……”瑶音哑然,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瓶,不知如何作答。 “你的眉心玉真特别,竟比天君的女儿还要美上几分。我叫,呃……花君宴,是青帝慕君的弟子,今日你我有缘,敢问姑娘在哪个宫里当差?能否赏脸一起吃个早餐喝杯茶聊聊天什么的?” 瑶音眼神复杂,转过身将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再次确定青帝就是慕君,慕君就是花君宴之后,她只能摇头感叹,狐尾草果真天性花心,只要一有机会便四处勾搭。想着想着便不想理他了,既然他不说自己是慕君,她也不必给他面子,正好省了她向他叩拜大礼。 “姑娘别走呀,你为何敛了神力又戴了面具?莫不是怕招了狂蜂浪蝶?有我为你保驾护航,不用怕。” 瑶音驻足,睨了他一眼,没好气道:“狂蜂浪蝶?你不就是?三十三重天里我只听过慕君风流之名,没想到连他的弟子也这般不知检点,不过你是不是他的弟子还未可知,我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可从未听过花君宴之名。” 如今瑶音没了狐尾香的蛊惑,对他除了师徒之谊也别无旁的想法了。何况,花君宴也不是从前的花君宴,现在的他喜欢演戏,那她就陪他演便是。 “姑娘真风趣,”花君宴掩嘴笑了笑,扯着瑶音的裙子撒娇道:“我是慕君新收的弟子,姐姐没见过我也在常理之中,我迷路了,求姐姐带我去见白帝。” “……”瑶音被他左一句姐姐又一句姐姐弄得通体恶寒,鸡皮疙瘩抖了一地,半晌才缓过神来,“别叫我姐姐,我没空陪你玩,再会。” 故友重逢的画面本该是温馨感人的,不说两眼泪汪汪至少也是执手相看泪眼,可如今紫宸生死未卜,加之他一副讨抽的模样,她实在无心同他废话,于是快步离去。 瑶音接连在几个院子里转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紫宸的气泽,心下便越来越忐忑,情绪也越来越失落,而且当她发现花君宴竟然一直跟着她时,她爆发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花君宴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十分无辜的摊开双手,“我迷路了。” “迷路?”瑶音眯起眼,“迷路了总不至法术也忘了吧?” 花君宴一愣,“昨夜法术消耗太大,现在即等于无,求你了姐姐,我找白帝有要事,耽搁不得。” “与我何干?”说到这,瑶音顿了顿,突然似想到了什么,转而道:“带你去见白帝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届时你要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请你师傅帮我寻夫君。” 花君宴闻言,立时犹如春山一笑,“这个简单,你看我怎么样?帅吧?她们都夸我仪表堂堂。” “……我的意思是,我夫君失踪了,我来寻他,遍寻不着,想请青帝帮忙。”瑶音大汗,总觉得这对话有些熟悉。 “啊,这样啊……”花君宴愣了愣,“抱歉,我对人/妻没有兴趣,再见。”说完,一溜烟便跑了老远。瑶音愕然,没料到他竟然已经泡妞泡到光天化日丧心病狂的程度,心下不胜唏嘘,只觉万幸,不禁脱口而出:“还好我选了紫宸。” 话音刚落,只见花君宴身形一滞,下一秒又出现在了瑶音身边。 “你刚刚说的可是十三主神的紫宸?” 瑶音愣愣点头,“你知道他在哪里?”瑶音心下恍然,慕君贵为青帝,直接问他不就行了! “我知道啊,可是我不告诉你,除非你带我去见白帝,然后再跟我吃个早饭喝个下午茶顺便再看看夕阳晒晒月光……” “停,你不是对人/妻没兴趣么?” “上一刻的我跟现在的我不是同一个我,我现在有兴趣了呀,你带是不带?”花君宴露出自负的微笑,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渐露头角。 “……带,白帝住在哪?” “琅轩宫的碧锦阁。” 瑶音闻言,微有些诧异,琅轩宫正是自己从前所居住的宫殿,瑶音心下惴惴,却还是认命的走上前,“走罢。” 瑶音目不斜视,以最快的脚步走向琅轩宫。花君宴一路沉默,但她分明能感觉到身后锋芒在刺。不多时,二人已经站在了琅轩宫门口。 “到了。” “啧啧,一路走来一个岔路都没走错,你真是紫宸的妻?” “千真万确。” “可我怎么听说你是个凡人?”花君宴摸着下巴打量她,“气泽是凡人不错,可这身段和眉心玉,着实不像凡人呐。” “你怎知我是凡人?” “你和紫宸的事迹已经传遍离恨天了。我不仅知道你是凡人,还知道你其丑无比。”花君宴摊手,淡淡道:“昨日他为了你触犯天条,被白帝当场擒获,现在已被关进了诛仙塔,生死未卜。可惜啊,他本是我……本是青帝的得意大弟子,现在算是夭折了。我劝你还是改嫁吧。” “为我……触犯天条?” 花君宴点了点头,“他本就是元帝选拔中半路插进来的,再加上枪打出头鸟,他太锋芒毕露,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羲和?” 花君宴摇头,“白帝,他招惹了白帝。” “雪卿?怎么会?” “昨日之事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只知道紫宸涅槃振翅,化身为凰,冲撞了白帝的銮驾,被他当场罚下了诛仙塔,什么时候放出来不得而知,而诛仙塔是白帝制出的囚笼,世上一日,塔中千年。待他再想起紫宸来,只怕紫宸已经只剩一把灰了……” 听到这里,瑶音再顾不得其他,径直冲到琅轩宫宫墙下的灌木丛,往左数到第十三棵灌木丛,搬开石头,便露出了隐藏的洞。这个洞在她儿时起了不小的作用,亏了它才能天天开溜,四处撒野。 瑶音刚想钻过去,却被花君宴拎了出来,“你去哪?” “我去求白帝,让他放了紫宸!” “你居然钻狗洞?等等,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个洞?” “猜的。” “猜的?”花君宴一脸狐疑,见瑶音一脸焦急,于是叹了口气,“这不是重点,好吧,我带你去见白帝。” 瑶音挣脱开他的桎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跟着花君宴从正门走进琅轩宫。 琅轩宫里陈设依旧,只是换了一个主人,一个她从未听说过的人,白帝,雪卿。 碧锦阁上曲径通幽,绕过一大片花海才是连成排的木质阁楼。 “这些木屋都是帝宴亲手所制,说得好听是宫殿,说直白点就是哄小孩子的把戏,真不知雪卿怎会喜欢这处作居所。” “或许是因为它代表曾经吧。”瑶音环顾四周,随口而出。花君宴听完却愣了愣,偷偷瞄了她几眼,发现她神色苍茫,飘忽不定。 “你不会也是雪族吧?” “雪族?” “看你这神态语气,简直和雪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老乡~他脾气不太好,一会我先进去,若惹急了他怕是没好果子吃。” “那不行,世上一日,塔中千年,我若耽搁一瞬,紫宸怕是已在塔中度过了无数个春夏。所以,一刻也浪费不得。” “……”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阁楼前,瑶音刚迈开脚准备上楼,只见一道冰锥疾驰而下,擦着她的面具而过,稳稳插在她身前的土地里。面具裂成了两瓣掉在地上,同冰锥一起形成了华丽又骇人的情景。瑶音面色一变,背脊发凉。 花君宴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拍了拍瑶音的肩。刚想说什么,却停住了。他不小心看了瑶音一眼,只一眼,他便惊得收回手,脸色变得十分精彩,那是红橙蓝绿青淀紫相互交错的模样,颜色之丰富,令人叹为观止。 “何人擅闯?” “是我——”冰冷的声音从楼台上传来,花君宴如蒙大赦,立刻捂着脸从瑶音身旁侧身而过,低声道:“他的脾气见识到了?你还是在此等候吧。” 瑶音目光凌厉,幽幽瞥了他一眼。这一眼,让花君宴一个踉跄,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 “你、快、点。” “好好好。”花君宴逃也似的飞奔上去,下一秒,他的跟前接二连三落下数道冰锥,每一道都快准狠擦着脸皮而过,花君宴连番闪躲下来,已经气喘吁吁。 “如果你是来替紫宸说话的,那就不必进来了。” 雪卿的声音再次传来,由远及近,瑶音听得不甚真切,但直觉告诉她,此人,又是故人。 花君宴又恼又怒,撩起袖子便往上冲,“你简直不讲道理!紫宸何错之有?为何偏偏只罚他一人?” “所以你就擅闯诛仙塔,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只见来人一袭素白长纱,翩然而下,落在二楼延伸出去的平台上,居高临下俯瞰着二人。 他是雪卿,却长着一张夜九的脸。 这是瑶音从没见过的夜九,不,现在该叫他雪卿,雪族之主,位极白帝。 只见他素黑的长发随意散落在四周,一副素手天下的模样,让瑶音险些认不出眼前人。从前女装的夜九浓妆艳抹,气势力压全场。而后男装的他每日端正的跪坐在凌霄殿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哪里会是如今素面朝天不修边幅的模样? 不过,素颜的雪卿,更多了一分清冷的神韵,他比任何人都像仙人,这是当时瑶音心中所想。 雪卿慵懒地俯在栏杆上,淡淡的瞥了一眼瑶音,眼中并无波澜,“还有一个呢?你又是为了什么而来?” 瑶音不确定现在的夜九是不是从前那个夜九,便试探性的道了句,“我为我夫君而来,求白帝放了紫宸。” “噢?你就是紫宸的妻?” “是。”瑶音不卑不亢,直勾勾的盯着他,四目相对下,不知是上辈子被他阴了太多次,还是现在的他气场过人的缘故,瑶音竟觉得有些心虚,只觉这个人委实太难琢磨。 “放弃吧,他不适合你。” 闻言,瑶音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穿越了,这话她以前好像也说过,瑶音气不打一出来,一脸愠怒,“不适合我难道适合你吗?紫宸不喜欢男人。” 雪卿闻言,‘噗嗤’一笑。一旁的花君宴趴在墙上,背对着瑶音,见雪卿竟能同她对视后还能笑得出来,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你怎么看得下去?” 雪卿嘴角上扬,一脸淡然,“众生皮相在我眼中皆如白骨,你同她,没有区别。” “好吧,你赢了。长话短说,你打算关他多久?” “永远。” “永远?!” “永远?!”瑶音和花君宴皆是一愣,异口同声。 “那你不若杀了他来得痛快!”花君宴摊手。 “我先杀了你!”瑶音撩起袖子便往上冲,雪卿只动了动小指,一座冰晶的牢笼便凭空出现在瑶音四周,凝结聚团将她牢牢锁在了里面。 “我罚他并不是因为斗殴,而是为了苍生。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随时会魔化,若今日不将他封印,来日后果将不堪设想,你并非紫宸的姻缘,还是早些离去罢。” “我的一切皆来源于他。离了他,我活给谁看?” 雪卿哑然,起身走到瑶音跟前,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物,不足君上挂齿。” “……”雪卿微笑,“那好吧,本还想给你立个墓,如今看来,碑也不用刻了。” “你什么意思?”瑶音被他激怒到了临界点,她已经做好了放大招的准备,看来今日一战,在所难免。下一刻,她四周的禁锢却消失了。 雪卿转身迈上台阶,缓缓道:“你很爱他?” “是。” “有多爱?” “十分爱。” “那好,证明给我看。我放你入诛仙塔陪伴紫宸,兴许有一天我心情好了便会放你们出来,如何?” “……”瑶音闻言便心下盘算起来,究竟是直接拆了塔还是进塔,这是个问题。两害相较究竟孰轻孰重,实在难以抉择。这时雪卿又道:“紫宸的力量来源于虚妄山,虚妄山的地脉连接四海八荒,他受了千年业火,若不好好培育,将来神魔只在一念之间,我可不想拿天下做赌注。如此,我不可能放他出来。如果你真爱他,究竟是进塔还是离去,自己选。” “……我进塔。” 雪卿闻言满意一笑,“诛仙塔在离恨天边,与诛仙台遥遥相对,届时你推门进去即可。”说完,转身进了屋。 花君宴看了长舒了一口气,“每次跟他谈话都觉得倍有压力,跟先神在一起时都没有这般拘束过。你认识路吗?需要我带你去么?” “不必。” 花君宴习惯性的想拍拍她的肩,刚抬起手,却又似想到了什么猛地缩了回去,“姑娘后会有期,替我,不,替慕君师傅照顾好紫宸。” “我已为人/妻,叫姑娘不太合适。”瑶音想了想,这一世,慕君是紫宸的师傅,也就是她的师傅,还是叫名字自然。 “我的名字叫瑶音。” 这时,屋子里传来酒杯落地而碎裂的声音,二人愣了一下,却也并没觉得有何不妥。他们在琅轩宫前分道扬镳,下一刻,瑶音便赶赴诛仙塔,想也没想便推门走了进去,大门在她身后重重关上,沉闷的声音犹如堵上了一道永远也打不开的墙。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4) 诛仙塔共八十一层,呈环形向上延伸,四周的石壁上画满了各式各样的符咒,阴暗且狰狞。抬眼望去,只见塔尖云雾环绕望不到底,凄厉的尖啸声从塔顶传来,不绝于耳,一声又一声在塔里回绕,震慑心魂,那正是凤凰的哀鸣。 瑶音大急,立刻飞身而起向塔顶掠去。诛仙塔里只许步行,她的行为触犯了禁忌,数道雷火轰然而下,在她身上炸出一朵朵绚烂的火花。这些雷电所蕴含的力量早已超过了上神飞升渡劫的天雷,若落在旁人身上恐怕早已是尸骨无存,而她有昊月的灵力护体,全然不将雷火当一回事,雷火中的她毫发无损,面色凌厉,直上云霄。 塔顶的世界不如想象的狭小,反而十分宽广。广到可以囚禁紫宸的原身,遮天蔽日的凤凰。只见他赤色的羽毛黯淡无光,散落了一地。头上原本长了翎羽的位置变成了三个触目惊心血窟窿,尾巴上最深最长的羽毛也被生生拔了去。暗金色的铁链拴住了他巨大的翅膀,脚上两枚火红的紫霄印正持续地灼烧他的骨肉。 他双眼紧闭,眼周淌着血泪,伴随一声又一声的嘶叫抖动着双翅,想要挣脱紫霄锁的禁锢,可那分明是徒劳,除了羽翼四处零落之外,起不到任何旁的作用。 这一幕险些让瑶音晕过去,“不管你是夜九还是雪卿……待我出去,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瑶音怒不可遏,立刻扑上前去取紫宸的脚链,可刚一碰到比她腰还粗的锁扣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回去,这分力量,比刚刚的天雷劫强上数倍,与此同时,紫宸发现了她,他盛怒之下全身燃起火焰,瑶音一个不慎,被灼烧了背部。 瑶音顾不得疼痛,再次凝神,眉心玉的光芒立时大盛,连带她的面容和发丝一齐改变,黑发褪去,露出满头银发,绝色的面容显得与四周是那般格格不入。她祭出‘慕君心’,花朵瞬时变成长剑,剑身带着火光朝锁链劈去。 就在这时,常年伴在紫宸身边的蝴蝶却化作了一缕魂灵,横亘在紫宸与瑶音中间。她伸开双手止不住的摇头,示意瑶音不要斩链。 瑶音一惊,立刻收回剑锋,停下来打量着她。只见她神色痛苦,表情凝重,哭得梨花带雨,几次长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瑶音这才知道,眼前人并不是魂魄,她只是人生前所留下的一丝眷恋。她一袭青衣,眉目娇柔,同紫宸竟有三分相似。 “你是紫宸的母亲?” 闻言,青衫止不住的点头,瑶音见她那副焦心的模样实在不像假装,这才稍稍放下戒心,“世上一日,塔中千年,紫宸岂不是已经被关了千年?” 青衫泪如雨下,再次点头。 瑶音心中万马奔腾,“你让开,我这就救他出去!” “如果你想他死的话,尽管放他出塔。”一个无比稚嫩空灵的声音拔地而起,瑶音低头便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仙童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五官整一缩小版的夜九。 “你是何人?” “我是镇塔童子,你可以叫我紫霄。” “镇塔童子?”瑶音一把将他拎起来,“赶紧放了紫宸,否则我一把火烧了这破塔。” “好女人从不欺负小孩,你不能这么对我。快放了我!”紫霄被瑶音牢牢抓住袖口,凭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开,怒道:“白帝大人说了,紫宸身上集了三界戾气,若不化戾气为祥和就不能真正修成上神。不止修不成神,他还会死,惨死~~~” “你、放、屁。”瑶音一字一顿,“再胡扯小心我扒了你一层皮。”说着,用力给了他一巴掌。紫霄双目噙泪,满眼委屈,捂着脸看了眼青衫,“我没胡扯,不信你问她。” 瑶音回头,略有迟疑地看了眼青衫,问道:“是这样吗?” 青衫忍痛点了点头。 瑶音怔怔抬头看着紫宸沐浴在火光中的身躯,无心再理会紫霄便松开了手。紫霄落在地上,头上肿起了一个大包。 “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是在帮他。”紫霄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抱怨,“他已经走火入魔,如今两眼不辨双耳不闻,认不得旁人,若贸然放出去,定然只会被天帝送入诛仙台碎石。看不出来吗?白帝这是在救他。” 夜九……会救紫宸?呵,笑话! “到底怎么回事,紫宸怎么会变成这样?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瑶音冷哼一声,“挑要紧的说!” “别急嘛,此事急不得。”小童子抖了抖身上的灰尘,笑道:“跟我来。”说着,跳起来牵起瑶音的手,将她带到了角落里的一面铜镜前,青衫则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眉目间有着道不尽的沧桑悲凉。 “你自己看吧。”紫霄童子掐了个手诀,铜镜里霎时映出了紫宸魔化当日之景。 十二主神宫里,紫宸被留堂。 “今日你把‘礼教四义书’背下才可离开,这是要让你记住,古来尊师重道是为人之基本。对师傅要敬,对同门当友爱。你们是元帝的候选人,元帝掌善,故读书比修法更为重要。”司墨神君腆着老脸坐在讲堂之上滔滔不绝,紫宸在堂下低头翻书。 “我的话你可有在听?” “紫宸在听,必当谨记教诲。” “那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着我?”司墨脸色已经不太好看,可紫宸依旧眼皮都没抬,继续看书。 “你在看什么?” “礼教四义书。” “一会再看也不迟,你抬起头来看着为师,为师需跟你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 紫宸阖上古书,抬头看着司墨,“师傅请讲。”与此同时又拿起一支笔在纸上从容书写。 司墨‘啪’地将戒尺重重扔在讲台之上,“你到底在忙什么?”他走到紫宸身边,一把夺下他手中的宣纸,看了一眼却愣住了,只见上面工整的书写着礼教四义书的第一章,通篇下来,竟一个错字都没有。 紫宸垂眸,低声道:“我需早些回府。” 司墨惊讶于他的记忆力,却对他的态度十分恼怒,“你看看你对我是什么态度?对十二主神又是什么态度?我要你背诵礼教四义书不是为了惩罚你,而是为了教导你,我希望你能尊师重道,友爱师长,你为什么这般食古不化自以为是?你在骄傲什么?” “紫宸没有对他们不恭敬。” “那他们怎么会孤立你?有时候你需要从自身找找原因。青容是你弟弟吧?到了离恨天你可有关心过他?同为主神,需相互扶持,互帮互助……” “他不是我弟弟。” 司墨愕然,气得胡子在发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说多少次都一样,”紫宸眼神冰冷,“青岚不是我母亲,我的父亲也不是风白容,我跟青容没有关系。” 这句话正好被吃完晚饭归来的羲和等一众人听见,青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紫宸,“真是忘恩负义,若没有母后的推举,你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也入不了离恨天!” “我受了慕君上神的提携才得以入选,同青岚没什么干系,你不要乱说。”紫宸头也不抬,继续默书。 “你少拿青帝来压我!你就是个野种,本来父王和母后恩爱有加,都是你的出现才害得我们父子分离,母后愿意认你这个儿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你怎么好意思恩将仇报!” 紫宸站起身,指了指桌上的宣纸,对司墨道:“礼教四义书我已经默写完毕,这里离浴仙宫有些路程,我想早些府,请师傅考教。” 司墨检查了一遍,十分满意,可面上却还端着架子,“从前你来的最早,回的最迟,今日怎么如此着急,可是家里有事?” “师傅您不知道,紫宸昨儿个大婚了!” “大婚?我怎么不知道?”司墨疑惑,“你确实大婚了?” “是。”紫宸面色从容,十分坦然。 众人闻言,十分兴奋,朝他吹了几个响亮的口哨。 “怎么为师从未收到任何消息?你就算不是凤族太子也到底算个王子,怎么会这般突然这般悄无声息?” “……”紫宸垂眸,不知如何作答。他当然希望能给妻子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全世界都知道,可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青岚说她是他的妻,那么她的名节就已经系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到现在他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青容一脸冷笑,“因为他娶了世上最丑的女人,最丑,没有之一。当然不敢说了。” 羲和在一旁笑得隐晦,清了清嗓子,洋装开解道:“紫宸好歹是新婚,念妻心切才会如此,可以理解。何况,他自小生活在乡野,跟你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天壤之别,就算他不认你这个弟弟,你也该拿出太子该有的胸襟原谅他的大逆不道,我们还要在一起半年,你们握手言和吧。” “羲和上神说的是,我何必跟小三的儿子置气,”青容一见羲和发话,立刻就转怒为喜,向紫宸伸出手,抬眉笑道:“你说是吧?哥哥。” “……”紫宸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紫宸是私生子?” “他妈妈是小三?” “怪不得他性格这么阴暗,原来是上辈人做得不好,他真可怜。” 众神议论纷纷,青容更加开心了,露出十分的优越感,笑道:“你们还不知道吧?他的妈妈本是青衫郡主,是我父亲的初恋,但是她看不起当时的父亲,于是离开了父亲,和凤族的长老风渊在一起。后来风渊不知所终,父亲涅槃而出成了凤族之王,她生活穷困潦倒竟觍着脸回来了,”说到这青容顿了顿,幽幽道:“所以紫宸是不是我哥~还有待考究,但是我母后太善良了,你们懂的……” 紫宸双拳紧握,全身颤抖,“我警告你,你最好闭嘴。” 见紫宸怒极,青容越发开心起来,仗着有羲和撑腰于是愈加口无遮拦,“你们知道他母亲有多虚伪吗?她曾经刻了一块石头送给父亲,上面居然写着一生一世一双人。笑死人了,在外流落那么多年,指不定已经是千人枕了……” 紫宸猛然抬头,只见他双目赤红,青容有一刹那的惊愕,着实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可仗着人多势众,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只能打洞。” 众人附和,“难怪你们同为凤凰,看起来却这么不一样,原来他不是凤王的儿子。” 火光冲天,通天的戾气惊起云霄,一干人等陷入虚妄火海,一阵慌乱过后勉强才可以自保。而青容却不那么幸运了。只见他被紫宸死死得掐住脖子,压在高墙之上,颈间已经能看见火灼的痕迹,触目惊心。青容已然吓得面色惨白,动弹不得。 “你想死我便成全你!何须废话!”紫宸大怒,五指更加收紧了几分。 “紫宸住手!他是你弟弟!”司墨大急,想要阻止却却根本近不了紫宸的身。众神都以为青容死定了,可紫宸却突然松开了手。青容直落在地上,瘫软如泥。 “我不承认你是我弟弟,可你身上到底流着跟风白容一样的血液,我不杀你。”紫宸说完,便转身离去。 “呵呵,”青容刚刚缓过来些,便觉失了面子,想要扳回几分。寻思了一会才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既然你母亲训导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对着那丑陋的妻子一生一世!啊,我忘了告诉你,她是羲和神君不要的垃圾,曾经想尽了办法爬上羲和的床,如今你捡了去却当宝贝……” 青容后面的话被凄厉的凤鸣淹没,后面的情景瑶音便看不见了,铜镜里只能见到火凤遮天蔽日的双翅拂过三十三重天的夜空。白帝恰巧经过,一见便知事态严重,便祭起诛仙塔将紫宸收进塔中。闻讯而来的青帝向其求情,白帝淡淡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现在就能毁天灭地,我若留他在世间,岂不是拿天下人陪葬?” 慕君双手环抱,微微叹息,“他只是个孩子。” “那便掐死在摇篮里。”雪卿冷漠一笑,拂袖离去。 …… …… 铜镜中的影像戛然而止,瑶音心中莫名一痛。 瑶音本以为没有了少年琼华便能改变紫宸悲惨的一生,却不想如今的他过得更加不易,当初只有她一人欺负他,现在却是一群人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 上一世青衫之死是因为父神帝宴嘱凤族举皆殉葬,她为了救风白才献出自己的生命。紫宸自当不会原谅自己的生父。但风白娶青岚也是另有隐情,起初是为了气走青衫,让她母子二人可以免去殉葬的命运。岂料这一世帝宴虽然在众神心中羽化,但实际依然存活在世间,且大隐于市开起了茶楼。凤族虽免去了灭族之灾,却迎来了后宫争宠的大戏,最终,紫宸还是成了孤儿。 那个青荣,如果猜得不错,好像还是她赠予的同欢果所得。 瑶音抚额叹息,大有痛心疾首悔不当初之势。 “紫宸就这样没了五识?” 紫霄童子摇头,“他会这样同白帝大人还有些干系。” “夜九到底干了什么!”瑶音颓然抬头,心中略升起些许希望,祈祷紫宸受了这般苦难不是因为自己。 紫霄歪头,不解,“夜九?那是谁?” “白帝,我说得是白帝雪卿!他到底对紫宸做了什么?”瑶音咬牙切齿,恨得牙痒痒。 “也没什么,就是拔了几根毛。传言龙族最要紧的是龙脉,而羽族最紧要的则是翎羽,他是涅槃的凤凰,所以比一般凤族多了三枚翎羽,在额心,”紫霄童子指了指紫宸的额间,“许是灾虚妄山里受了太多的戾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智,若不悉心教导以后必生祸端。白帝拔掉他头上三根翎羽是为了他渡劫成神,待他再能幻化为人之日,便可以出塔了。” 瑶音暗自揣度,“这有何难,将自己的眉心玉还给他便是,届时别说是小小诛仙塔了,三界也不过是一念之事。” 紫霄童子是又想到了什么,拍手激动,“对了,修成人形前他将两眼不识,双耳不闻,认不得任何人。别说教他修炼成神了,恐怕连靠近都难。他已经这幅模样待了千年,白帝大人教我悉心教导他,可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未曾同他说上过一句话。” “白帝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将如此重要的任务派给你?”瑶音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遍,露出满脸鄙夷,“小萝卜头仙人。” “哼,你别小看我,我也是上神。实在是紫宸体内蕴含的力量太强大,我本以为他的怒气会随着时间消退,却不想近日已有魔化的迹象,我自知不敌,已经捎信给白帝,相信他很快会来处理。” “塔中千年不过世间一日,等他收到信赶来,黄花菜都凉了。”瑶音走到巨大的凤尾下,看着头上盘旋挣扎的紫宸,心中痛极,怒极,“只要唤回他的五识,就有希望排解他的怒气,可是如此?” “没错。” “求人不若求己,还是我来吧。” “姑娘保重。”紫霄童子扬眉,一副坐看好戏的模样。 青衫在一旁眼含泪水,可眸子里却充满了希冀。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多希望能看到奇迹,让紫宸能脱离苦海,真正得道成神。 瑶音走到凤首下,清了清嗓子,对着紫宸嫣然一笑,“夫君,你还记得我吗?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是千年前我们见过的……” “哈哈哈哈……他都不知道你的名字你们怎会是夫妻……”听到这紫霄童子已经笑得前仰后合,瑶音随手向他丢去一个火球扔进他嘴里,这才闭上嘴,痛苦过后仍旧面露嘲讽,努力的憋着笑意。 “你上次见我的时候我不太好看,但是我真实面貌不是那样的,你睁开眼,看看我的模样好不好?”瑶音继续手舞足蹈,扯着嗓子朝他喊:“我并非丑陋不堪,更加不会去勾引羲和,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不论你在这塔里待多久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陪着你!” 这时紫宸低下了高抬的凤首,虽然双目依然紧闭,但瑶音能感觉到他正看着自己。巨大的凤首匍伏在地上静静的待在瑶音身前,瑶音同他相比,整个人身还不足他一根眼睫毛粗,差别之巨大,让青衫和紫霄都替她捏了把汗。 紫宸缓缓靠近瑶音,瑶音心中一暖,眼中柔波四溢:“哪怕你永远这么大也没有关系,我的原身也很大,我们很相配。乖,我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说着,瑶音毫不避忌地走上前,想要摸摸他的羽毛,只听“轰——”地一声,紫宸的嘴里突然吐出一连串火焰,巨大的火焰柱瞬时将瑶音淹没。随后他重又回到空中盘旋挣扎,发出一声声尖锐的嘶鸣。 紫霄和青衫皆是一惊,都以为瑶音死定了,却不想一阵密集的咳嗽声传来,瑶音灰头土脸的从浓雾中走出,身上已经黑成了焦炭。 “咳咳咳咳……还好我早有准备,不然要毁容了。” “哈哈哈哈——我就知道。”紫霄童子见状,滚在地上笑作了一团。瑶音气急,飞身而起落在他身前一把将他拎起来,摇晃道:“很好笑吗?再笑我让你们统统陪葬!现在怎么办?白帝多久才到?!” “你,你别急,那日窗台上正好趴了一只蜗牛,我便派了他去传信,应该很快了。” “……蜗牛?” 瑶音本想一掌灭了他,却突然安静下来,温柔的将他放在地上,对他露出一脸释然的微笑,最后还为他理了理衣服。 “你怎么了?被烧傻了?”紫霄见她突然像变了一个人,反而心下不安起来,“别对着我笑,怪吓人的。” “没有,我就是想开了,念在你是镇塔童子的份上,给你个机会跟这座塔道别,我不可能让紫宸再这样痛苦的等白帝几千年。”瑶音拍拍手,为自己换了一身干净的着装,’慕君心’在她手中盛放,映出火红的萤光,似乎已经作好了同诛仙塔斗法的准备。 “上神息怒,万不可这样做啊!紫宸这般出去,如何见人?” “他不需要见人,他只需要见我。”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怎知真实的他是否只想见你?他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你非我,怎知我不知紫宸之乐?”瑶音抚了抚’慕君心’,璀璨的花朵立时变成耀目的神剑。 紫霄童子突然神色一黯,正色道:“此一时非彼一时,或许他从前只想见你,但现在他心中作何感想你又怎会知道?万一他不想出去呢?” “哈哈哈——”瑶音长剑挥舞,仰天大笑,指着空中痛苦挣扎的紫宸道:“你别告诉我他这样是很享受。” “现在的他是虚妄山中反噬的戾气,并非他本识。” “……”瑶音收起笑容,冷冷道:“不管他知不知晓,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你闪开!” “哎……我自知拦不住你,请你温柔一点。” 紫霄童子长叹一声,躲进了柱子。瑶音提剑上前,青衫却再次横梗在二人中间,满脸泪水,止不住的摇头。 “对不起,我不能见他这幅模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照顾好紫宸,任何人都不能伤害他,不让他再受任何委屈。我愿用三界作赌注,护他一世无忧。” 青衫微笑着哭泣,泪如雨下,眉目中写满感激,可仍旧阻挡瑶音的步伐。 瑶音见她的模样知道她有口不能言,定有苦衷。于是她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您是他的母亲,你比我了解他,比我知道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既然你不希望我救他,那您是否有旁的法子救他?” 青衫面上露出一瞬间的讶异,随后使劲点头,双手指着自己的胸口似乎在说:“我能救他,你相信我!” “我能帮上什么吗?” 青衫向瑶音伸出右手,朝她张开了五指。 “你要上我的身?”瑶音大惊。 青衫面露难色,点了点头。 “……”瑶音仔细瞧了青衫一眼,见她揪心程度比自己更甚,知道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于是放下了警惕,紫霄剑化作雾气消散在空气里。瑶音缓缓向青衫走去,伸出五指,于青衫掌心相对。 “紫宸拜托您了。” “谢谢你。”瑶音似乎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女声在向自己幽幽道谢,与其说是道谢,听来却更像是道别。下一刻,她便失去了意识,灵魂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当瑶音的身体再次睁开眼,五官便瞬间改变,化作了青衫的模样。 眼中透出的更是完全不同的神态。那是一种极尽不舍的眷恋之情,仿佛即将失去世上最重视的珍宝。那是一种绝望,更是一分勇气…… ‘青衫’迈出步子,朝紫宸走去。 她张开嘴,哼出了儿时日日哄紫宸睡觉的摇篮曲。 声音之空灵,曲调之温和,仿佛化作了春风席卷诛仙塔,吹走了这里的一切狰狞。 火凤停止泣鸣,收起羽翼,随着青衫的曲调竟慢慢变小了身子,缓缓落在青衫身旁,在她身边撒娇,在她的裙摆上厮磨。 紫霄童子忍不住从石壁里探出头,本该关心紫宸,却一刻也无法从青衫身上移开眸子。 他呆呆的看着青衫,不由地听痴了。 “我也想有个母亲。”紫霄掏出纸笔,在纸上奋笔疾书,大意是请求白帝给他再造个母亲送进塔,写完又托了一只蜗牛将信送了出去。 紫宸渐渐从凤凰化作人形,在青衫地怀里睡着。 她继续唱着,尽管神态哀哑,歌声却一刻不停。她知道意念体一旦化为人形结局便是魂飞破散,所以,她很珍惜现在的时光。 她希望能这样一直唱下去,永远守护着她的孩子……可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除非……她能找到寄体永久地容纳她的灵魂。就像现在这样,便再也不用离开……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5) 紫宸体力消耗过多,在青衫怀里昏迷了很久很久才醒来。 这段时间,青衫不小心窥探了瑶音的记忆。 她本不想这样做,可脑海中一直跳出成年后的紫宸,银发耀眼,光彩夺目,这令她十分好奇。 当她看见自己的儿子被琼华欺负到绝望时,她下定决心不会离开这个身体。再到后来琼华为他奋不顾身赶回凌霄殿时,心中又略微开始动摇。当她看到自己的儿子给了琼华一剑,而琼华最后的遗愿竟是下辈子要化作他最爱的夜九的模样时,心已经痛到不能自已。 再后来,是万年之后的重逢,她的儿子已经修成了三界第一人,天君昊月。她本以为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骄傲的事了,所以这段记忆,她反复看了很多遍。直到最后,昊月为瑶音一人生一人死,她这才惊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念更能打动她的心。 于是她彻底原谅了琼华。 就算儿子没有过那段经历,并不知道瑶音的存在,她也不能侵占瑶音的身体。她会没有脸面面对自己的儿子。儿子爱的,就是她该爱护的,她又如何能霸占瑶音的身体? 怀中的紫宸动了动身体,睁开迷蒙的双眼,青衫激动得泪如雨下,无法自抑。 紫宸亦是如此,他扑在母亲怀里,紧紧抱住她,生怕她是幻觉,在下一刻就会消失。 温存还不足片刻,青衫却已擦干了泪水。她狠心将紫宸推开,站起身来。紫宸不顾身上的伤痛连扑带爬的挪过去,牵着青衫的衣裙,可怜兮兮的求她回头看自己一眼。 “母后您要去哪里?你不要丢下紫宸!”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把眼泪擦干再跟我说话!”青衫背对紫宸说着狠心的话,眼泪却像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淌。 “紫宸不哭,紫宸只是太高兴了,太想念您了……” 青衫洋装不耐,打断他,“你记住,你是男人,是女人的依靠,任何时候你都不能倒下!更遑论失去心智让天下人为你担心。紫宸,你让为娘失望至极,心痛至极,你可明白?” 紫宸紧咬下唇,刺破了皮肤,鲜血一滴滴顺着嘴角滑落,落在青衫心上,煎熬着她的心。 可她依旧板起脸,怒不可遏,“你明不明白?” “……紫,紫宸明白。”紫宸忍痛,耷拉着耳朵,就像儿时被训诫过后想吃饭又没得吃的模样,青衫很心疼,但她不得不狠心。 “为娘能救你一次,不能护你一世。我要你答应我,若不修成上古神君,若不修成银发,若不能将三界众生放在心头,便永不踏出此塔。” 紫宸颓然抬头,眼含笑意,“那您会陪着我吗?” “不会。”青衫冷着脸,斩钉截铁。 “……”紫宸再次愕然,难过之情溢于言表。 “你是男人,就要有承担一切的勇气。现在,我要告诉你实情,”青衫顿了顿,叹了一口气,“你听清楚,我早就不再人世了,当初我油尽灯枯,离开凤族便失去了庇护,曝尸荒野,无人收尸。” 听到这里,紫宸瞪大了眸子,完全无法相信母后已经故去的事实,“你骗人!你明明就站在我面前!” “我不过是借尸还魂。” “那就待在她的身体里,永远不要离开。” 青衫摇了摇头,“不可能。我看了她的记忆,她才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女人。” “最爱我的是您。” 青衫一脸苦笑,“我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您一定要走吗?” 青衫点了点头,“将你交给她,我很放心。” “我不想你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我终须一别。” “您什么时候会离开我?” 青衫蹲下身,对着他微微一笑,“我再陪你吃顿饭。” “好!”紫宸脱口而出,细想下来才发觉有哪里不对,“您吃完饭就走?” “嗯。” “我不要!” “你这样为母如何能走得心安?” “……” 紫宸跪在地上,长久过后,他才接受了现实,缓缓轻言,“……好。” 青衫转身,在石壁上敲了敲,紫霄童子露出半截身子疑惑的看着她。她向他借了厨房,做了一桌简单的家常饭,又陪着紫宸吃完。 一顿饭下来,紫宸已经憋得双目赤红。 “母后,我想哭。” “不许哭,”青衫说着,自己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她赶紧擦了擦,道:“哭可以,你要跟娘保证,这是你最后一次哭。” “……好。”紫宸再忍不住泪,抱着青衫哭得稀里哗啦。 “……只要我在你心上,死亡就不是分离。记住,你是我的骄傲。” 青衫的身体渐渐失去了温度,这时,她的五官也开始变化,紫宸怔怔地看着母亲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一个美艳绝伦的凡人。 真是匪夷所思。 细看之下,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瑶音……别睡了,你该起来了。” 瑶音正觉自己处在一片茫然的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前方骤然出现了一稀光明。 青衫正站在圣光中朝自己微笑,“我不能再陪伴紫宸,以后他便托付给你了。” “您要去哪?” “我已经死了,早该离开这个世界。”青衫说完,便转过身打算离去。 “等等,你别走,我去求父神,他一定有办法!最不济也能将你送入轮回!”瑶音急忙向前跑去。 “意识体重生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我留下,你便永不得活。若没有看到你的记忆,我想我不会离开,但正因为我看了,我便不得不承认,他最爱的是你。能看到紫宸未来的成就,已是我永生修来的福,就算魂飞魄散,我也无怨无悔……” “你不要走——”瑶音来到青衫身前,刚伸出手将要碰到她的身体,便见她的意识顷刻间化作了繁星散落在黑夜里。瑶音一个踉跄,跌入光明。 感官瞬时回到身体,与灵魂合而为一。瑶音双目通红,布满了泪水,这一切的发生只在顷刻之间。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刺眼的烛光与紫宸疲惫的脸,他正绕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紫宸?”瑶音跳下床,仔细查探着紫宸身上的伤势,见他除了额间有三枚血色疤痕外其他地方均已大好后便欣喜若狂,“你真的好了?你认得我了?” “我不认识你,但我记得你。” 紫宸的一句话让她跌入谷底,又从谷底爬到了半山腰。 瑶音一脸惴惴,“你记得我?” “当年是你告诉我母亲在离恨天等我,你果然没有骗我。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母后现在在哪里?我还想见她。” 瑶音颓然看着身后的铜镜,镜子里正映着琼华那张惊世绝艳的脸,她再次落到谷底,粉身碎骨。瑶音一脸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她的智商明显已经不够用了,“咳咳,这个……她……她说……我们还是先离开诛仙塔再讨论这个问题。” 紫宸摇了摇头,“我答应了母后会在这里修习,直到生出银发才会离开。上神如果忙就先走吧……” “我陪你!”瑶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为了怕紫宸伤心,瑶音灵机一闪,下意识牵起紫宸的手,满眼希冀道:“你母后临走前跟我说要盯紧你的功课防止再发生魔化的情况,于是嘱我陪伴你。无论多久,我都会陪着你。” “……好。”紫宸一脸错愕,慢慢抽回双手,“敢问上神如何称呼?” “我的名字叫瑶音,你可以叫我瑶瑶,也可以唤我音音,但是你以前最喜欢叫我亲爱的……” “……紫宸见过瑶音上神。”紫宸谦逊有加,对瑶音恭敬行礼,与她拉开了一定距离。瑶音的一脸媚笑,总让他有一种被人贩子拐卖到妓\院的错觉…… “紫宸先告退了。” “去哪儿?” “修习。” “哦,好吧,那我去做饭。” 紫宸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蒲团上坐定,不多时便入了定,对外界一切不闻不问。哪怕他知道瑶音三不五时就跑来给他擦擦汗,洗洗手他也无心理会。瑶音一会来叫他吃饭,一会问他要不要喝水,这些他都知道,但是他并不能回答。他有几次很想告诉她,她这样会让他走火入魔的,但最终还是忍下没有说出口。塔里就他们三个人,他再不让她’玩’自己的话,那她该多无聊啊…… 太阳东升西落,日子日复一日,外面的世界里,才将将过去十日。而塔里的日子却已经转了一万年。 这一万年来,紫宸除了入定修炼外另一节目便是’扫塔’。八十层塔里藏尽天下书,书的内容有好有坏,好的例如一个叫’昊月’的作者写的《三界赋》,坏的例如《金瓶梅》,他事无巨细,尽数收之脑海。哪怕看到面红耳赤也在所不惜,因为瑶音上神说,男人就得多看看,这样才能造福女子。 虽然他不太懂这其中的道理,但他相信上神说的话总该是没有错的。 而瑶音的日子就显得丰富多彩许多。她每日的任务除了做饭和写给父神的一封信外,其余时间便伙同紫霄童子一起赌博,斗蛐蛐,斗草……总之世上能玩的不能玩的这万年来都被他俩玩了个遍,日子倒也过得潇洒惬意。 今日,二人又在打双人麻将。 紫霄十分激动的大喊,“胡了!我终于胡了!” “行啊小子,终于赢我一次了。”瑶音摸了摸下巴,从身后堆成山一样的账本里翻出最新的一本,笑道:“还剩六十四亿五千九百六十两。” 紫霄童子输给瑶音不少钱,大致是国库现储金量的五倍。 “你欠我这么多钱,你家主人知道嘛?” 紫霄摇头。 “那你拿什么还我?”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紫霄淡定一笑,“来来来,趁我手气好,再来一把。” “好!”瑶音十分豪气,开始洗牌。 她本来十分讨厌长了夜九脸的小童子,可万年生活下来,她发现,他还是挺可爱的…… 这时,一道璀璨的银色照亮了诛仙塔顶,二人被满目银光刺得睁不开眼,银光过后,紫宸一头耀目的银发无风自动,飘散在空中。 “好漂亮……就像雪卿大人一样漂亮……”紫霄童子张大了嘴,喃喃自语。而瑶音则开心过度,并未将童子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快速地飞奔到紫宸旁边,挽起他的手,笑道:“恭喜你,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塔了?” “嗯。”紫宸一脸淡然,看不出任何喜怒,瑶音有一瞬的错觉,竟觉得他瞬间变得沉稳内敛高大上,都快赶超父神了…… “那我们快走吧,这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我要回浴仙宮泡温泉~~” “你怎知我住在浴仙宮?” “呃,”瑶音有一瞬间的失身,摆手笑了笑,“我算出来的。”说着,便跟着紫宸向下飞。 紫霄童子飞在二人身前,显得十分兴奋,“我给你们开门!” 沉重的石门朝里大开,惊起一堆灰尘。紫霄不顾一切,冲出了诛仙塔。 “你怎么比我们还激动?” “我等这一天等了好久了!”紫霄欢快的在空气中转了几个圈,呼吸着新鲜空气。第一缕霞光照在他的身上,他居然开始冒青烟…… “紫霄,你……” “我怎么了?”紫霄回头,并未察觉异常。 “你在冒烟。” “嗯?”紫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只见身体越来越干,就像被蒸发了一样,他笑了笑,似乎早就知道,“雪卿大人造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了,银发出,紫霄落,这就是我的命呀。” “对不起,我骗了你……一开始我就打算赖账来着,欠你的钱我压根没打算还,反正,出了塔,你就看不见我了……”话音刚落,身后的诛仙塔轰然倒塌,紫霄童子再撑不住笑意,化作了一片雪融花,随着霞光蒸发在空气里。 …… …… 琅轩宮里,雪卿猛然吐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白衣。 他强忍住胸口的痛楚,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窗前。只见高耸入云的诛仙塔轰然倾塌,天边燃烧的红莲铺天盖地,滚滚而来,大有蔓延三十三重天的趋势。 门外传来童子的敲门声,“启禀白帝,天君急召。” 雪卿似乎早已料到,并不觉得意外,“知道了。” 离恨天本就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的气氛。此时天光将将放亮,清晨时分更显冷清,一切显得庄严肃穆,一丝不苟。 大多数的仙人此时还在睡梦中,只有值夜班的低阶仙婢正忙着打扫各自的院落,她们打扫完毕便可回去睡觉,日复一日都是如此。她们中大多数可能一生都无法见到上位的神君,可今日,神君们就像集体打了鸡血一般,要么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要么穿着睡衣,急急从她们头顶飞驰而过,尖叫声此起彼伏,仙女们幸福得快要晕过去。 而神君们的表情就不是那般好看了,大多是灰头土脸,面色紧张。 白帝在许多年前就曾颁下《神君法典》,其中洋洋洒洒数万字,总结起来就是一句:上位先神当以身作则,呕心沥血,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但离恨天上大多懒散惯了,连天君也觉得苛刻,于是便将朝会定在了巳时,白帝成日忙于政务,也没闲功夫一个个查考勤,于是一般也没人会起得比鸡早。 而今日,天君居然提前开朝会,辰时还没到,启明钟便敲响了十二下,沉闷的钟声惊醒了睡梦中的诸神。衣衫不整最多是罚抄书,迟到……估计就是降阶了。于是,他们拉起裤子便飞上了株晟宫。 天界谁人不知白帝最是冷情冷血,对待同僚绝不手软,且位越高刑越重。就算是位高如战神,只要落了错处在雪卿手里,免不了都得脱一层皮。 翊圣就曾经栽在他手里。 彼时,翊圣刚受圣封,帝位加身,显赫一时,风头险些超过慕君上神。本来白帝之位已经非他莫属,可就因一次早朝迟到,被当时刚刚飞升上界且明不见经传的雪卿当朝痛批。翊圣面上挂不住,一怒之下,同雪卿打了个赌,赌注正是白帝之位。谁也没看清雪卿是如何出手,以不败战神扬名的翊圣便双膝一软,再也起不来。 他在凌霄殿外跪了三日。三日里,他饱受众人非议和耻笑,眼睁睁看着雪卿荣登帝位,同慕君两分天下。 而短短千年过去,名不见经传的雪卿已经一手遮天,包揽了天界大小事宜。空青太一愈加看重雪卿,将自己的独女送入琅轩宮,表面是学习,实则是为了赐婚。大家都知道,下一届天君必是雪卿无疑,大婚之日,就是他登极之时。 凌霄殿上,天君太一神色凝重,端坐帝位之上。他扫了一眼下殿众神,发现独不见白帝,免不了有些惊讶,“三帝呢?” 众神面面相觑,皆不知其所踪。 “禀天君,三帝想是有事耽搁了,吾等稍待便是。” 众神附和,齐刷刷地点头。 太一摆摆手,“不等他了,此事我再私下同他们说一遍便是。” “今日我召众卿家前来是为了’琼华’帝君归来之事。” “琼华?” “长公主琼华?” “她不是羽化了么?” 众神闻言,议论纷纷,皆一脸震惊。 ‘琼华’之名在天族是一个传奇,从不曾被遗忘。创\世神君帝宴在她身上集结了世上所有最美好的事物,本是天君第一顺位继承人,却不幸夭折,身形俱灭。帝宴想尽办法也寻不回她,导致一夜银发,生无可恋,没熬过一个冬天,也跟着去了。 从此,帝星消失至今。 “她确实去世许久,”太一说到这,双目微微发红,显得十分自责,“我奉帝宴遗命看守琼华帝姬的凝魂灯,可凝魂灯在前日被小女摇筝不慎打碎。摇筝冲撞了琼华的精魂,昏睡至今,直到昨日下半夜才转醒,是本君照料不周,辜负了帝宴的嘱托。本君自愿请辞,辞去天君之位。” 众臣闻言皆是一脸紧张,太一退位,帝位不就落到白帝手上了?他们可不愿白帝登极,不说其他,就为了能睡懒觉也不能让他当帝君啊! “陛下——” “万万不可!” “这不是您的错,琼华帝姬就算有凝魂灯可供她的神识栖息,世上也没有金身可容纳她的灵力,陛下大可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一抚额,显得十分疲惫,“众爱卿不必相劝,今晨’红莲’天象昭示,定是’琼华’帝君归来无疑。本君代理帝位已久,是时候归还前人了。” “启禀陛下,”司命神君走出队列,作揖道:“昨夜我夜观天象,发现启明星旁出现了一颗耀眼的紫星,正是消失已久的帝星。而今晨的’红莲’天象此前只在琼华诞辰才出现过,我认为,正是摇筝公主吸收了琼华的精魂,这才造成了今日奇景,陛下得女继承帝宴遗志,正是做了造福全天下得大喜事。吾等恭贺天君不及,又如何会怪您?您不必自责,吾请愿,立摇筝公主为长公主,统领十方天军,将来继承天君之位,实至名归。” 众神瞧瞧打量太一,见他面色虽然凝重,可眼神中却十分欢喜,纷纷附和,“吾等请愿立摇筝公主为长公主,统领十方天界。” 这时,慕君与翊圣因通宵畅饮,姗姗来迟,恰巧见到了这一幕。 他们本来心中打鼓,生怕因迟到而触了白帝的逆鳞,可到了凌霄殿才发现,众神皆来,却独独少了雪卿,他们长舒一口气,刚放下了心头大石,却不想见到了众神三呼万岁的情景,心中不免又吊起了更大的石头。 “他想把代理天君的’代理’二字去掉。” “他想让摇筝取代琼华在三界子民心中的位置。” “老狐狸……” 翊圣与慕君交换了眼神,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太一喜形不露于色,对姗姗来迟的青帝道:“慕君上神,你是帝宴的嫡传弟子,你怎么看?” 慕君耸了耸肩,摊手道:“我无所谓啊。只是如果师傅泉下有灵,应该会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罢。” 这一句,激起了千层涟漪。众神纷纷侧目,尤其是司命神君,简直想吃了他。 “哈哈哈哈,爱卿真会开玩笑,”太一笑得有些尴尬,转而对翊圣道:“神君你怎么看?” “我对立帝女没意见,但是对帝夫有很大意见。” “哦?帝夫是何人?本君没听小女说起有过恋爱倾向。” 翊圣摊手,打哈哈,“反正我不要起得比鸡早。” 众人点头,都明了他言语中的意思。 太一笑了笑,朗声道:“既然如此,我便听从各位爱卿的意见,立小女摇筝为帝女,封号琼华帝姬。待本君百年之后,统领十方天族。” 众神俯首,山呼万岁。 这个结果比太一退位要好许多,至少,雪卿不会这么快继承大统,他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会起得比鸡早,还能多活些日子…… “不可以。” 这时,一个疲惫的男声打破了众神的平静,也打破了太一的美梦。 白帝迈着小步,缓缓而来。 太一眯起眼,“爱卿,你说什么?” “我说不可以。”雪卿抬起眸子,不卑不亢,“启明星旁的紫星分明是妖星,司命却说是帝星,扰乱五常你目的何在?” 司命被白帝瞪了一眼,顿时吓傻了,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 “微,微臣没有胡言……” “没有?”雪卿拂袖,掷出一堆破碎的残片,“此系诛仙塔的残片。诛仙塔是本君为镇压三界妖邪所制,今晨却轰然倾塌,此等逆天凶兆你却在此胡言乱语称其是吉兆,我看你修为不进反退,不如到夜摩天重修再造罢!来人,把他给我丢到夜摩天去,百年内不得再踏入离恨天一步。” 司命顿时脸色惨白,俨然吓得不轻,“天君救我,我没有乱说,救我——” “慢着,”太一强忍怒气,淡淡道:“今日红莲天象有目共睹,此天象只有琼华出世之时才会显现,你又如何解释?” “红莲天象确实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琼华出世,一次是琼华’出事’。当年长公主夭折之日,天象与如今相似,凭这一点就断定吉兆,天君您也有些武断了。”雪卿扬起嘴角,面露嘲讽,“摇筝公主打碎至宝凝魂灯,理应重罚,一命偿一命,请’代理’天君秉公处理。” “你,你大胆!”太一盛怒,指着雪卿说不出话来。 面对太一的震怒,白帝显得从容不迫,太一被他的眼神压制,竟落了下风,在气势上被他压了一大截。 慕君双肩颤抖,低头窃笑,翊圣掐了他一把,低声道:“我突然开始喜欢他了。” “嘘,别太早下结论,我们只管看戏。” 众神面面相觑,再次糊涂。一大早把他们叫来看这出天家内斗的大戏是为哪般啊?他们私下没商量好么? “摇筝公主年纪还小,不懂凝魂灯也情有可原,且放过她罢。”雪卿的亲信暮阳神君拱手作揖,向天君求情。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出苦肉计,白帝这么做是为了让大家更同情摇筝,让她走得更加顺风顺水,实至名归,于是纷纷附和。 “请白帝不要同摇筝公主计较。” “请白帝不要同摇筝公主计较。” …… 太一天君脸色稍有缓和,摆了摆手,“白帝觉得如何?” “公主犯法与庶民同罪,不可轻饶。” “你!”太一身形踉跄,险些瘫倒在帝位上,气得不轻。 “我是摇筝的师傅,摇筝犯错便是我教得不好,理应代为受罚,”雪卿面无表情,一脸坦然,“我自愿辞去白帝之位,入凡重修。” 太一颓然抬头,神色复杂,他实在不明白雪卿到底在想些什么。 “雪卿白帝之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本就有损天威,今日门下弟子犯下大错,震惊天界,若不以身作则必当留下话柄,有辱摇筝公主名声。雪卿自愿领罚,请天君允准。”雪卿跪倒在地,第一次俯首称臣。 太一闻言,先前的气已经烟消云散,雪卿在他心中的形象俨然又上升了一个高度。 “真是好爱卿啊,原是我思虑不周了。”太一站起身,走下台阶,将雪卿扶起,拍手赞道:“入凡重修就不必了,今日本君便除去你白帝头衔,将你罚入十二宫,列雪族为第十三支上古神族,与另外十三主神一齐竞选元帝之位。” “谢天君成全,陛下万岁。” 雪卿宠辱不惊,似乎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退朝。” 众人如蒙大赦,鱼贯而出。 慕君走在最后,跟在雪卿身后,打了个哈欠,一脸悻悻道:“你真无聊。”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从紫宸入选主神后便视其为眼中钉。” “是吗?何以见得?”雪卿一脸淡笑,高深莫测。 “若背后没有你推波助澜,羲和他们不敢明目张胆欺负他。” “那是他自己不会为人处事。” “所以你就将他关进诛仙塔,教他为人处事?” “你想多了。” “你们之间究竟有何纠葛我不得而知,但是你做这么多,似乎只为了一件事。”慕君顿了顿,咧嘴一笑:“你要跟他一较高下。” “你这么喜欢推理不如辞了青帝的位置,去当捕快好了。” 慕君快步上前,堵住了白帝的去路,“经过今日朝事我就更加确定了,表面你在维护摇筝,可实际是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怎么样,我看人是不是很准?紫宸是可造之才,足够当你的对手。” “是是是,你看人很准,准到认不出来。” 慕君愕然,“什么认不出来?” 雪卿诡异一笑,“我不告诉你。” 说完,雪卿闪身消失在凌霄殿上,留下慕君一人百思不得其中之意,郁闷了许久。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6) 紫霄陷落。废墟犹如融雪,见光即化。 紫霄童子的灵魄化为一缕青烟,消失不见。紫宸神色淡漠,伸手拂去漫天彩霞,只见霞光异彩的天空刹时恢复常态。晴空朗朗,万里无云。 “生死轮回,不坠修罗。” “什么意思?”瑶音被紫宸突如其来的一句弄得摸不着头脑。 “来世,希望他能修成上神。”紫宸思绪飘渺,指尖所向之处星火莹莹,赫然便是紫霄的生灵。紫霄依旧一副顽皮的模样,调笑着一蹦一跳走向远方,不多时,便再也看不见。 “生死一瞬,只在你一念之间,我的宸宸终于回来了。”瑶音十分自豪,朝紫宸飞奔而去,原想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却不想被他躲开了去,扑了个空,灰头土脸摔在地上。 “姑娘自重。” “你叫我姑娘?”瑶音顿感胸闷,整个人都不好了,“以前你明明抱着我直唤我瑶瑶,现在居然叫我自重?” “姑姑救我两次,与我有再造之恩,紫宸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恩。”紫宸说完,便朝她恭恭敬敬地行礼作揖,距离似乎拉开了十万八千里远。 瑶音愕然,瞪大了双眸:“我不要你结草衔环,我只是……” “嗯?” “我只是……想和你睡。” 紫宸见瑶音倾城的面上露出两抹绯红,便知晓她并非开玩笑,立刻正色道:“在下已有妻室,她还在家里等我,紫宸先告退了。” “等等!你别走……”瑶音说到一半,只觉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笼罩着自己,便是再也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 紫宸本想离去,却见瑶音的模样似有蹊跷,便上前一探,“姑姑?” 瑶音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似乎与周遭的一切处于不同的空间,没有交集。 “你怎么了?”紫宸上前去牵她的手,谁知还没靠近她半分,便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开了去。灵力之大,令人咋舌。紫宸皱眉,立刻运起十分的灵力牢牢牵住她的手,可另一端的力量似乎遇强则强,单手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眼看瑶音便要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走,紫宸情急之下,张开双臂将瑶音整个人环抱在怀里。二人身体紧贴在一起,倶是一怔。 瑶音神色痛苦,看着紫宸依依不舍。但下一刻,她还是消失了。 紫宸衣带翻飞,巨大的力量还环绕在身侧,瑶音的音容还在眼前晃,可怀中早已没了人影。前所未有的感觉在紫宸心里萌了芽,开出了花。他只觉心上好像缺了什么,空荡荡的,感觉十分不自在。 “你到底是谁……” 日出东方,天光大亮,耀目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与银发交相辉映,紫宸敛了敛心神,从容信步走向主神宫。 周遭的一切并未不同,可于紫宸来说却是恍如隔世。 天宫十日,塔中万年。 经历此劫,他才算真正涅槃,修得上神。 十二主神宫里,沐笙堂上众神正在做早课。夫子在堂上侃侃而谈,诸神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听着他说教,突然,远处一抹银光绚烂了他们的眼。 银发由远及近,众神看清了来人。 “哟,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紫大公子回来了。”羲和收起惊讶,抬手推了推青荣的肩,“你哥毫发无损,你可不这么幸运了。” 青荣本就愠怒,被羲和一说更加气上心头。只见他全身缠满了白纱带,显然伤势还未复原,这些,都拜当日紫宸所赐。青荣一脸阴阳怪气,十分嚣张,“哼,也没多好吧?这不头发都白了么,诛仙塔的滋味如何?白帝肯放你出来了?” 紫宸抬头望去,神情坦然,不急不怒,不卑不亢。 “见过各位主神。” 羲和走下台阶,在他身边来回打量,见紫宸依然低眉顺目,止不住点头笑道:“才关了你十日便恭顺了许多。关你一两百年,指不定就彻底没脾气了。” “我们同为主神,理应友爱互助,从前是紫宸的不是,请您原谅。”紫宸躬身行礼。羲和本想奚落他,却不想他是这般反应,顿时也失了兴趣,尴尬的笑了笑,拂袖走开。 另一边,受尽了痛苦的青荣就不那般淡定了,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冲下台阶对着紫宸就是一拳。紫宸并不闪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嘴角立刻溢出鲜血。 “没脾气是吗?道歉!” “……”紫宸扬起嘴角,缓缓道:“上一辈的恩怨不该牵扯到你,从前是我的不是,对不起……弟弟。” “谁是你弟弟?你根本不配做我哥!你应该该跟你母亲一样,死到天边去,为什么还要回来!” 紫宸伸手揽住青荣的肩,青荣想要挣脱,却发现他的手臂重如磐石,任他挣扎依旧纹丝不动,“血缘之情割不断,你永远是我弟弟,不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 “你有什么资格原谅?我才是凤族世子!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你放开!” “你永远是世子。”紫宸微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松开手。 “……”青荣被他的笑弄得不知所措,只觉通体发寒,没了与他再辩的兴趣,转过头低声恶狠狠道:“你等着,我不会让你好过的!” 紫宸微笑,并不生气,“你还年轻。年轻气盛,盛气凌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走着瞧。” 看着他们‘兄友弟恭’,这一系列的举动让远处的司墨神君十分受用,摸着胡子很是赞叹,只差没有向他竖起大拇指。 司墨朗声道:“紫宸啊,想必你在诛仙塔里受了不少苦,今日你先回去,明日再回来上课。大家也先休息罢。” “是,那紫宸先告退了。”紫宸泰然从容,缓步离去。 不同任何人交恶,如今的他收起身上所有的刺,反倒让人再抓不住任何弱点。 众神看着他的背影,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十分火热。 “看来他是真变了。白帝真厉害。” “古来犯在白帝手里的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他运气真好。” “哼,真希望他永远别回来!” “哎,他变成这样以后都不好玩了,刺猬什么的最有爱了,看着他剑拔弩张的模样最可笑。” 羲和若有所思,打断道:“别言之过早,再看看。” “看什么呀,已经废了,”羽族公主骨玉笑骂道,“你若还不信,改天我替你试一试。” “保险起见只能牺牲你了。”羲和回头,牵起她的手,轻轻在手背印上一吻。 “交给我便是。” 骨玉一脸娇媚,十分自信。 …… …… 三途旁,“彼岸”茶馆。 “您怎么如此着急把我召回来?我还没和紫宸道别!下次别用这招,怪疼的。”瑶音一边揉搓着肩膀一边抱怨,向帝宴表达着心中的十分不满。 “你还好意思说?”帝宴摘下头上的斗笠,露出满头大汗,“我不过外出采茶半月,回来就看见这满屋子的信,随便拣起一封,开头就是‘父神,救命啊’,你教我如何不担心?” “那你应该看完嘛……” “看完?”帝宴眯起眼,指向身后堆成几十座山的信笺,笑道:“这里有几百万封罢?粘起来可以绕离恨天三十三圈了,你让我从哪里看起?看到哪儿才是个头?” 瑶音立马想起什么,吐吐舌头,在帝宴跟前蹭道:“父神,对不起,害您担心了,是瑶音错了。女儿是想你了才给您写信嘛,怕您担心。” 帝宴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说吧,这些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瑶音收起玩笑,将这些年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白帝雪卿,有古怪。”帝宴听完,一脸凝重。 “他会不会就是夜九?”瑶音从第一眼见他,便觉得很熟悉,但除了那张脸,他实在没有任何地方像夜九。他没有夜九的媚,也没有夜九的阴狠,反倒是一身正气,高贵得像个王子。 “不会,”帝宴摇摇头,“这个世上发生的人事,没有人能瞒过我。我找不到你说的夜九和帝瑶,换言之,他们根本不存在。” “是吗……”瑶音有些失落,虽然早知便是如此,但再次燃起的希望破灭终究还是会让她觉得难过。 “不过至少他还不算坏人,紫宸因祸得福获万年修为,元帝之位该他莫属了,”帝宴笑了笑,“恭喜你,帝妃。” 瑶音笑逐颜开,喜形于色,“同喜同喜,元帝的岳丈。” “当个帝妃就这么开心?待我回到离恨天,分分钟让你变公主,怎么样?” 瑶音立刻垮下脸,“公主我当够了,我只想当紫宸的妻。” “女大不由父哎……你开心就好。”帝宴摊手,一脸无奈,“等等,这么说来你给我写这么多信,不是因为想我,而是因为,无聊?” 瑶音被戳中脊梁骨,很是尴尬,“哪有,父神您误会了。” “是吗?” “好吧,一半一半。” “很好,你把这些信清理掉,否则不要回去了。” “紫宸还在等我,他肯定很着急……” “不要讨价还价,否则我让你一封一封念给我听,念完了再回去。” 瑶音瞬时挤出两滴眼泪,婆娑道:“这都是我写给您的信,您不看看就清理掉吗?还是慢慢看了再边看边扔嘛,我去去就回。” “慢慢看?那我们来奇文共赏罢。” “父神,晚安。今天吃了豆浆,是紫霄养的牛下蛋了,牛奶好好喝。” “父神,早安。今天紫宸对我笑了,他是不是想起我来了?” “父神,午安。天气晴朗,电闪雷鸣,风和日丽,雨势惊人。” …… “停!不要念了!” “你也觉得这些很奇葩对吧?” “……”瑶音大囧,这才发现自己写的竟是如此惊悚的东西,那时的自己肯定已经被关得神经错乱了,“一把火烧了吧,别让我看见它们!” “好了,不为难你了,你去吧。”帝宴叹气,一拂袖,信笺山便齐齐在眼前消失,化作了一颗细小的珍珠坠在帝宴耳垂。 “父神……”瑶音张大了嘴,很是吃惊,“那些信都是胡言乱语,不要留下了。”毁尸灭迹,才是根本。 “终究是你写给我的,我怎么舍得烧?”帝宴笑了笑,“倒是你,该好好想想怎么跟紫宸解释你就是‘瑶音’!”说完,他打了个响指,瑶音下一秒便出现在离恨天上。 眼前人突然从父神化作了来往的宫女仙官,在瑶音震惊的同时,人群也有了不小的反应。瑶音大惊,立刻掏出一块面具戴上,飞快的离开了此地。 …… 紫宸回到欲仙宫时,已是晌午。 初夏时节,暖意席卷大地,可浴仙宫里却是一片沉寂。紫宸走进内殿,四周扬起的灰尘熏得他双目发红,他有些惊讶,惊讶于不过十日时间,浴仙宫便积了许多灰尘,更惊讶的是那份人走茶凉的死寂。 宫里早已没有了新娘的影子,只剩红盖头被整齐的摆放在几案之上。紫宸走上前,拿起那枚红帕子,将它收在怀里。他突然发现自己竟有些黯然……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在此时,吉祥天的古钟敲响了十二下,一下一下撞击在他心上。 往常这个时候,离笙必定准时出现督促自己吃午饭,而如今,又只剩他一人了。 仙婢离笙从前在警幻仙子处当差,本该有大好的前程,后来被青岚太后假意赐给紫宸,表面是给足了紫宸面子,可实际是想让他更加不好过罢了。 离笙没少给他脸色看,但该给的起居饮食却从未落下。 古来被白帝带走的,甚少有活着回来的,她们的离开在情理之中。再者离笙本就该前途远大,这些时日实是委屈了她。他不怪她们。 紫宸漫无目的在浴仙宫内走动,走着走着便来到后院。浴仙宫后有一片汪洋,琼珠清泉,波澜浅碧。岸边高柳新蝉,薰风徐徐,初夏的蝉鸣舒适又惬意。 自从修得银发,白帝设下的禁制便不再对他起作用,就算很久不吃东西他也并不觉得饿。紫宸在岸边随意找了棵柳树,仰躺在草地上小憩,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他突然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瑶音一定喜欢这里……” 紫宸心一惊,“怎么想到她了?” 微风吹过,杨柳轻拂面颊。他发现,浴仙宫其实挺美的,从前自己行事匆匆,从未停下来看过眼前的风景,实则错过了不少东西。那些人,那些事。 有多久没有放松过了?很久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他曾经是否开心过…… 紫宸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睡意正浓便听见前院里噼里啪啦,人声鼎沸,十分喧闹。不得已起身,赶去前殿便见一众宫女鱼贯而入,大大小小的箱子抬了几十只往西厢去了。为首的仙官忙里忙外,将所有行礼一件不落收拾妥帖。其余人则开始打扫,不多时整个浴仙宫便焕然一新,亮晃晃犹如到了龙王的水晶宫。 “敢问仙家,是谁搬进来了?” 仙官头也不抬,面无表情,“第十四位主神。” “第十四位主神是?” “雪卿。” “哪个雪卿?” “前任白帝,白帝雪卿。” 这时,雪卿身着一袭血色长衫,漆黑如缎的长发落在身后,迎着众人缓步而来,在紫宸身边站定。来来往往的仙子婢女跪了一地,紫宸神色坦然,不为所动。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不落下风。 “快跪下。”管家拉了拉紫宸的袖子低声训斥,示意他跪下。 “如今我已不是白帝,紫宸与我同为主神,尚且比我早来浴仙宫一些时日,地位旗鼓相当,自然不必行礼。”雪卿摆了摆手,看着紫宸皮笑肉不笑,“日后你们见了他,也要恭敬些。” “是。” “你们先下去罢。”雪卿屏退了众人,大殿上便只剩了他与紫宸。 “你不走?” “您还有话跟我说,我怎敢离去?” 雪卿轻笑一声,面露嘲讽,“听闻你自诛仙塔出来便性情大变,温驯了许多,可在我看来,似乎有过之而无不及?莫不是扮猪吃老虎?” “紫宸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雪卿绕到紫宸身后坐下,又为自己沏了一杯茶,“在我面前能心怀坦荡不急不慌的,你是第一个。” “众生平等,我从不觉得你可怕。何况明人面前不说暗话,紫宸今日能得此修为,瞒不住您,何必自讨没趣?” “哼,后生可畏。从前你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如今你胸有成竹,自然不怕了。喝茶。”雪卿回眸浅笑,随手将茶盏朝紫宸掷去。看似简单,实则暗含了几分劲气。紫宸不加闪躲,徒手去接,表面不为所动,暗地里却已虎口发麻。 “以后我们既是同窗又算同寝,该好好相处才是。” “能与白帝结识,是紫宸的福气。” “哪里哪里,你太谦虚。不过就算你是小辈,帝位之争,我也不会相让。” “紫宸亦当尽力而为。” “如此甚好。” 二人表面友善,实则暗潮汹涌,针锋相对。就连空气都随之剑拔弩张一般。 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吵杂,尖锐的女声打破了二人表面的平静,但相隔太远故听不真切,雪卿皱眉,唤来管家。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回殿下,不知哪家豢养的凡人小妾在外头找相公,扰了殿下清净,我立刻命人将她轰走。” “嗯。”雪卿摆摆手,不再当回事。 紫宸闻言却通体一震,急急赶往大门。 只见门外站了一个戴面具的女子,手里还提了一篮青菜两篮鸡蛋。 “走不走?再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你们是谁?我来找我相公,为什么不让我进!” “给我把她的嘴堵上扔出去!” “放开我!呜——” 紫宸赶到之时,瑶音正做了个后空翻,被扔在大马路上。鸡蛋散落在一旁,碎了一地。瑶音披头散发,满身脏污。 “住手!”随着紫宸话音刚落,只见一股强大的劲气震退了众人。 “夫君?你去哪里了,我还以为又要见不到你了!”瑶音脱离了束缚,见到紫宸就像见到了救世主,立刻奔上前去,却因太过激动忘了膝上的伤,踉跄下眼看又要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在众人的惊愕下,只见紫宸飞身上前将她牢牢接住,拥在怀里。鸡蛋和菜叶沾染在他月白的衣衫上,显得突兀又凌乱。 “宸宸……”瑶音激动之下,在紫宸面上印下了一吻,紫宸通身一震。 “主神的夫人怎么会是凡人?” “从前只听闻凡人做妾,紫宸怎会娶为正妻?” “看她戴着面具,莫不是因为很好看?” “再好看也不能娶个村妇啊,今儿个这是什么扮相?从娘家提来鸡蛋接济夫婿?” “紫宸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刚被我们殿下放出来罢了,二人倒是相配。” “哈哈哈,就是就是……” 众人轻笑,窃窃私语。 瑶音闻言有些尴尬,笑了笑,挣扎着从紫宸身上下来,替他拂去了身上的菜叶,“鸡蛋暂时弄不掉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瑶音拉着紫宸的手朝里走,可刚走一步便觉膝盖钻心的疼。 见她皱眉,紫宸心下了然,不顾众人的嘲笑,一把将瑶音打横抱起。 “你快放我下来。”瑶音大囧。 “不给抱?” “不、不是,可她们都看着呢。” “她们喜欢看尽管看。你是我夫人,我想抱你,谁都不能阻止。” “哦,好吧,”瑶音想了想,喜笑颜开,“夫君,人家好想你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算算时辰,他们可以说是一年半没见了。 “傻瓜。”紫宸扬起嘴角,难得发自内心一笑。虽然对他而言,已经过万年不见,可他突然觉得怀中娇笑着的人,也许是世上最后一个真正需要他的人了,对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感。 紫宸抱着瑶音刚迈上台阶,便见雪卿站在台阶之上,对他们笑道:“又见面了。” 雪卿?他怎么在这里? 瑶音原本满含笑意的脸立刻没了血色,立刻别过脸,将头深埋在紫宸怀里,“我不认识他。宸宸,我好痛,快带我回宫休息。” “好。”紫宸未加细想,便径直走进浴仙宫。雪卿含笑,未加为难,做了个请的手势。紫宸朝他低头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去。过后,瑶音才敢偷偷抬起眼,只见雪卿背着双手看着他们,眸中星星灭灭,神色莫测。瑶音心中大急,不知如何面对。 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就是瑶音?如何以一个凡人之躯活了千年后又能跑到诛仙塔里不靠外力活了万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只觉自己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我该怎么办?思来想去,发现大不了就是跟他说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故事。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嗯,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的。瑶音深吸一口气,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雪卿静静地看着二人离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嘴角露出诡笑,伸手招来两名婢女,道:“你们跟了我多久了?” “回殿下,一千三百年了。” “紫宸绝非池中物,但他的夫人不过是个凡人,终究不能登大雅之堂。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世家小姐,取而代之应当很简单。眼光放长远些,若能成为紫宸之妻,将来帝妃之位,指日可待。” 婢女面面相觑,良久才道:“谢殿下提点,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如此甚好。”雪卿抬眼看了看刺目的阳光,伸了个懒腰,笑道:“本宫乏了,你们好自为之,希望很快会传来好消息。” “是。” …… ……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7) 紫宸将瑶音抱回寝宫,为她打来热水清理了伤口,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浴后便见紫宸被一干西厢的婢女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紫宸在里头,端坐在桌旁,微笑。 “这头发颜色真好看,怎么做到的?” “公子要不要喝茶?沐春锦新茶,白帝最喜欢这个。” “这些都是平常白帝爱吃的,您也尝尝?” 看着满眼莺莺燕燕,瑶音十分窝火,恨不得拿出扇子把她们全都扇到天边去。瑶音走上前,冷笑道:“你们张口闭口就是白帝,不知道我最讨厌白帝么?” “你?”众人停下献媚,转头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瑶音,笑道:“你是谁?” “我是紫宸的夫人,这里的女主人。” “女主人?我看不像吧。” “主神夫人又如何?到底是个凡人吧?凡人如何同仙人相提并论?你浑身上下充满了乡土气息,哪里配得上主神?” “你们!” “听说你们连拜堂都没有过,既无三媒也无六聘,算什么夫妻?” “你们都给我闭嘴,这里不欢迎你们,回你们西厢去!”瑶音大怒下了逐客令,众人不为所动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模样,气的瑶音直接拿出笤帚将她们打了出去。 “什么素质,真低贱。” 众人笑骂了几句便也离去了,对她们来说,瑶音的所作所为不是重点,重点是紫宸。她们来了好一会了,紫宸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着实没意思。 瑶音见她们走了,这才在紫宸身边坐下,“从前没有人跟你打交道,如今人气大增啊,可惜招惹的都是妖蛾子。紫宸?你怎么不说话?” 瑶音在紫宸面前晃了晃,发现他毫无反应,立刻又推了推,紫宸这才回过神,“你怎么来了?洗完了?” “嗯……刚刚你在做什么?” “修炼。” “修炼?” 紫宸点点头,“刚刚白帝送来一群喜鹊,在外头叽叽喳喳吵闹不休,我拒绝不得于是只能入定修炼了。” “喜鹊?”瑶音噗嗤一笑,指着满桌丰盛菜肴,“这些都是喜鹊做的?” “大概也是白帝送来的。”紫宸一脸呆滞,不加思索。 “好了,原谅你了。”瑶音转怒为喜,弄得紫宸一脸莫名,“夫人,你为什么不开心?” 瑶音看了他半晌,道:“夫君,你不会觉得我配不上你吗?” “不会。”紫宸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她们都看不起我,笑我是个凡人,配不上你。” “夫人,你记住。只要我足够强大,任何流言蜚语都不能伤害到你我,既然不能伤害,你我又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 “那,如果我有事骗了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紫宸想了想,“不会。” “为什么?” “你不会害我。” “你不好奇我哪里欺骗你?”瑶音十指交叠,心怀忐忑,还在犹豫到底该不该跟他说,便听紫宸淡淡道:“给你坦白的机会,我就原谅你。呃,瑶音。” 瑶音蓦然抬头,一脸惊愕,“你知道我是瑶音?” 紫宸点点头,“你身上的味道,我闻了一万年。把面具摘了吧,虽只是初夏,可到底天热了。”说完,伸手摘掉了覆在瑶音面上的金漆面具,露出她原本的绝世容颜。 “你怎么都不惊讶?” “刚刚见到你,我就知道了。” “怎么知道的?” 紫宸别过头,上下打量她,笑道:“这几件衣服,你在诛仙塔里穿过。刚刚你连衣服都忘了换,光戴个面具有什么用。” “……”瑶音心中惴惴,“既然你都知道了,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不想。” “为什么?你不怕我还有事瞒着你?” “谁都有曾经,哪天你想说了,我随时愿意听。但是我看得出,现在你还不想说。” 瑶音闻言,简直感动得快要落泪,直扑到他怀里,蹭道:“得夫如此,瑶音死而无憾。” “说什么傻话,有我在,你不会死。” “那我们就好好的在一起。” “嗯。” “然后生一大堆孩子。” “嗯。” “今晚就生。” “嗯……不可。” 瑶音颓然抬头,“为什么?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既无三媒也无六聘,我不可委屈你。” “那都是形式主义,我不在乎。” “乖,一日为妻,终身为妻。我要把最好的给你。” “……真好,你一点都没变。”瑶音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在凤凰山顶,紫宸也是这样的表情,对自己说着同样的话。那时的她便觉就算身后是火海,她都不会害怕。如今这分安全感更加深厚,她感恩这一切。 “你说什么?” “呃,我说我饿了……” 紫宸指着满桌佳肴,笑道:“吃吧。” “千万别吃白帝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 “那我去做。” “不要,我去。男人不能下厨,我做给你吃。我学了这么多年,就想做给你吃。” “……”紫宸闻言,想要问什么却最终没有问出口,最终只点了点头,“去吧。” 瑶音一蹦三跳走出门,途经西厢,偶见雪卿慵懒的躺在院子里的贵妃榻上小憩,身边两名随侍的仙女正一搭一搭的摇扇子。 “真享受。”瑶音突然兴起,躲在灌木丛里拿出婆娑袋,从里头掏出来一堆蛇虫鼠蚁朝雪卿掷去,“咬不死你也能吓死你。” “呀,这是哪里来的。” “下界污秽怎会来到吉祥天!” 片刻后,昆虫大军已经攻陷了雪卿所在的位置,尖叫声此起彼伏,只见两名婢女已经惊得花容失色,雪卿脸色也没好到哪去。瑶音看着这一幕觉得十分受用,忍不住笑出了声。 雪卿抬头看了灌木丛一眼,心下了然。一拂袖,一干虫子便集合成团浮在空中,“下界生物也是生灵,莫要伤了性命,扔远一些便是。”说着,一大团虫子便朝瑶音飞了去,瑶音大惊,立刻打开袋子,那些虫子便从哪来回哪去了。 瑶音松了口气,心中只叹:“真是只老狐狸。真无趣。”瑶音刚想离开,便听雪卿跟两名婢女调笑道:“派你们去做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殿下放心,那个凡人已经被姐妹们气得不轻,想必很快就会自己走人。” “做得好。” 听到这,瑶音‘霍’地站起身,指着雪卿骂道:“果然是你在背后指使,你到底是谁有什么阴谋?” 雪卿毫不惊讶,笑道:“我是雪卿。” “雪卿?你分明是夜九!” “姑娘,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哼,不管你是谁。这次你休想拆散我和紫宸!” “哦……原来你是瑶音,”雪卿笑了笑,“果然那张脸是假的。这张多好看,何必成日里戴着个面具?” “她是那个凡人?”婢女闻言皆是大惊,比见了鬼魅还可怕。同样的穿着打扮,换了张脸就是完全不同的身板气质,直觉得不可思议。 “我从没想过拆散你们,我只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 “玩笑?你让你的婢女去勾引紫宸只是开玩笑?目的呢?” “让你生气啊,看你生气,特别好玩。” “你!” “好了,不逗你了。我们还要当许久的邻居,交恶可不好。我不过还记得你当日的一往情深,生死相随。如今太平盛世一派和谐,试探试探罢了。” 瑶音盯着雪卿,恶狠狠道:“我告诉你,让这些庸脂俗粉离紫宸远些,这些都是徒劳,除非你亲自出手,否则,旁人我还真不怕!” “我亲自动手?勾引紫宸?”雪卿瞪大了眸子,一副了然的模样,“实是断袖情深。” “……我懒得跟你说。”瑶音翻了个白眼,大步离去。 “别停下来,继续扇。”雪卿笑了笑,继续假寐。 旁边的婢女见雪卿睡着了,便低声道:“你绝不觉得,殿下今天笑得太多了?” “是,这辈子的笑都和在今天笑完了。” “很好笑吗?” “不觉得啊……” 婢女面面相觑,十分不解。 第二日一早,白帝退位的消息震惊了三十三重天。雪卿加入元帝选拔的行列,十三主神变成十四位,将从十四位主神里选出白帝和元帝。虽然大家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但对主神们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不论雪卿最后能不能重新回到白帝之位,能与他同窗学习三个月对他们来说算是莫大的天恩。何况,白帝还是单身。同窗什么的,最容易擦出火花了。 十二主神宫中人头攒动,沐笙宫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十四位主神就像展览品一样被大家参观。除了看白帝,也有不少人为紫宸侧目。那一头闪亮的银发,实在是太骚气了。 二人同排而坐,惹得前排的主神也不时回头。司墨在台上吞吞吐吐,完全失了之前的气度。雪卿觉得十分无趣,面上表情越来越不好看。 “古来为帝王者……” “哎。” “为帝王者不拘……不拘……” “哎,哎。” 雪卿眼神冰冷,直叹气。 司墨汗如雨下,更加说不出话来,呆了半晌,道了句:“我这就去禀明天君,请他另寻高明。” “先生去哪儿?”众神倶是大惊。 司墨擦了擦汗,收拾好课案上的讲义,满脸尴尬,“我教的东西都是白帝、都是雪卿所著书上之言,你们让我当着他的面再讲一遍,这如何使得?反正我教不下去,这活没法干了。司墨告辞。”说完,拔腿就跑,留下众神面面相觑,很是无语。 紫宸叹了口气,推了推雪卿,“起床了。” 雪卿的眼神突然从凌厉变得迷蒙,一脸呆萌,“怎么了?” “下课了。” “下课了?这么快?” “嗯,夫子被你气跑了。” “我怎么他了?我刚刚在睡觉。” 紫宸毫不意外,一派淡然,“确切来说,应该是被你的鼾声吓跑了。” 雪卿一脸呆滞,半晌丢出一个字,“哦。” “怎么办?” “迟早要走的,我知他撑不过半日,已经安排好替补,现在应该快到了。”雪卿说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瓜子,“你要不要来点?” “不要。”紫宸眼也不抬,继续看书。 “无趣。”雪卿撑着头,懒懒的趴在桌上顾自嗑瓜子。 坐在前头的花族公主回过头,一脸娇俏,“雪卿殿下,我、我想吃瓜子。” 雪卿沉下脸,冷冷的撇了她一眼。只一眼,女神便吓得不轻,咽了口口水,一脸惊魂,“殿、殿下,我开玩笑的,打扰了,对不起!” 雪卿立即弯下眉眼笑道,“乖。吃瓜子会胖哦,我是为你好。”这一举动立即引发四周骚动,就连那个女神也差点晕过去。 “白帝对我笑了……” 雪卿收起笑容,对紫宸道:“学着点,想要帝位,你需要人气。” “……”紫宸瞥了他一眼,十分无语,“谁是新夫子?” 雪卿掏了掏耳朵,只听宫外传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由远及近,“他已经到了。” 只见青帝慕君衣饰华丽,坐着十六步辇,被众人浩浩荡荡抬进了沐笙宫。步辇上布满了鲜花,显然是一路仙人所赐。整个人看上去一个字形容是骚。两个字是风/骚。三个字是太风/骚。 “大家好,本君就不自我介绍了。我是谁,三界史上都写了,你们的姐姐妹妹嘴里天天念叨的‘保佑青帝爱上我’中的青帝,就是本上神了,”说着,朝紫宸他们抛了个媚眼,“你们中有几个跟我还挺熟的。” 紫宸一脸呆滞的看着慕君,“他是慕君上神?” “嗯。他一直都没正经,”雪卿则泰然自若,见怪不怪,“九重天上,在我面前说话能不哆嗦的,除了你就只有他了。” 紫宸点点头,定了定神,随众神一齐起身相迎。 青帝表现十分豁达,与众神一一拥抱。轮到紫宸时,眼中甚至泛出了泪花,“小宸宸,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紫宸心中惊讶,面上却不作表示,恭恭敬敬唤了句:“师傅。” 雪卿来了兴趣,“你们早就认识?” 紫宸刚想回答,却被慕君打断了,“嘘,这是我们的秘密。” “哼,有意思。”雪卿笑了笑,继续嗑瓜子。 羲和见三人有说有笑,心中不免愤恨,刚想插进来便听慕君大喝一声,“主神们,下午好。” 众神颔首,“见过青帝。”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导师。我不跟你们说虚的,在我看来,力量就代表一切。就像能吸引我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能吸引我?漂亮的女人。什么样的女人才漂亮?有力量的女人。没有力量的女人连我都无法吸引,那么没有力量的男人又如何能统领十方天界?” “好!” “说得真好!” 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独独紫宸与雪卿一脸木然,似乎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所以,在我这里力量至上,谁能力强谁就能在结业时拿高分。你们可有异议?” “青帝万岁!”羲和听了内心狂喜,这里除了雪卿,力量最强的无疑是自己,元帝之位稳如泰山。 “大家都没有异议么?” 紫宸想了想,朗声问道:“敢问神君,之前所学的治国之道警世之言又作何用处?” 众人闻言,窃笑四起。只见紫宸一脸正经,与慵懒的雪卿形成了鲜明对比,两个人就像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这就是拥有力量和没有力量的区别。 “你们平时成绩占一部分,两个月后,你们会历天劫。天劫将由天君亲自主持,历劫需要文武双全,那时才是定生死之时。治国之道司墨教了许久,想必你们已经听乏了,今日起,我只教实战。因为,”慕君收起笑脸,“若没有力量,你们也许会死在最后的天劫里。” 话音刚落,众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表情都有些凝重。 “这不是危言耸听,为你们编织天劫的就坐在课堂最后,就是他。”慕君伸出食指,指向紫宸。 众人回头,又是一惊,“紫宸?” “的旁边。”慕君咧嘴一笑,“年轻人不要太着急,听我把话说完再激动也不迟。” 雪卿摊手,表示默认。 闻言,大家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三界谁不知道白帝雪卿,红衣飘飘,血海滔滔。经他手上的至少都掉一层皮。沐笙宫里突然一片沉默,大家一副赴死的模样,少了许多生气。 “你们这样,看来是不想活啊……” “慕君师傅,我们不想死。” “那就跟我好好学!打起精神来!”慕君朗声大笑:“今天先灵力测试,然后本君才能因材施教。”说完,一拂袖,沐笙宫里十四主神便集体消失在课堂上。下一秒,他们便已置身碧海沧渊上的一座小岛。岛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突兀的大石。石上镌刻了三个鎏金大字‘探灵石’。 “探灵石是创/世神君帝宴留下的法器,你们运足力量向它攻击,灵力越高者越能撼动此石,就像这样,”慕君说着,朝探灵石扔去一个火球,巨大的火球在距离探灵石一米处悄然消失,探灵石文丝未动,“这样就是毫无攻击力的表现,可以自觉放弃帝位选拔了。” 众人张大了嘴,觉得慕君似乎脱线到令人发指,跟着这样的师傅真的有前途吗…… “开个玩笑。”慕君耸肩,重新驭起惊天闪电,电闪雷鸣下,天摇地动。 众人开了眼界,反应过来后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慕君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激动,“好了,时间有限,羲和,你先来。” “是。”羲和落落大方,不疾不徐,运足了气力向探灵石发起攻击,片刻后,探灵石虽不像慕君那般地动山摇,可少说也造成了不小的地震。 慕君拿出小本子,止不住的点头赞叹,“七级,很好。” “下一个骨玉。” “青荣……” “浮昇……” 十二主神一一测试完毕,羲和得分最高,面上的自信更加凸显。最后剩得雪卿与紫宸二人,时至傍晚,太阳已经下山。 “你们谁先来?”慕君头也不抬,在本子上刷刷写着什么。 雪卿抚了抚长发,“我就不必了吧?” “要的,众人平等,你就当表演罢。” “哦。” 大家听闻雪卿也要出手,立刻都变成了星星眼。 雪卿并不急着出手,反倒转过头对紫宸道:“你先。” 紫宸侧目,不明白他的用意。 “别误会,我只是怕我出手了,你就没机会表现了。” “未必。” “哼,”雪卿扬起嘴角,露出招牌冷笑,“我喜欢你的自信。”说完,只见他抬起手,谁也不见他是如何出手,探灵石便在众人眼前轰然碎裂,最终一片一片,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周寂静,悄无声息。 慕君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真是个怪物。” 雪卿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看着紫宸森然道:“我代表绝对的权威,至高无上的霸权。跟我斗,没有好下场。” “是么?”紫宸不卑不亢,“那我希望我能维系天族的权威。”说着,拂袖之下探灵石一点点集聚,顷刻间便又完好无损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慕君瞪大了眸子,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才尴尬笑了笑,“没想到雪卿也会开玩笑,刚刚是他在跟我们秀灵力。好了,最后一个,紫宸。” 紫宸别有深意看了雪卿一眼,见他毫无表情稳如泰山,便随手掷去一道光,探灵石微微摆动了些许便不再摇晃。 众人大笑。 “哈哈哈哈,紫宸果然是吊车尾。” “看来诛仙塔把你关傻了。”慕君叹气,“今天课上到这里,明日我会对你们一一指导。” “是,多谢慕君师傅。” “回去吧。”慕君无精打采,将众人送回了沐笙宫。 羲和走过来,拍了拍紫宸的肩,假意安慰道:“没事,跟着慕君师傅多学学,总会进步的。” 紫宸颔首,“谢师兄提点。” 青荣走到他身前,“你真丢凤族的脸。你根本不配做父王的儿子。” “如果可以,我也不希望风白容是我父亲。” “哼。”青荣拂袖离去。 大殿上只剩了雪卿与紫宸。 “为什么不反驳?让大家重视不好么?” “我只需要在历劫时表现出众,现在不必同他们置气。” “有气量。我开始看好你了。” “我的荣幸。” “你不回去么?” 紫宸摇了摇头,“一会。” “哎,学霸什么的最无趣了。”雪卿打了个哈欠,不再理会紫宸,顾自离去了。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8) 紫宸回到吉祥天时已经月上柳梢。道路愈加昏暗,于是他施法将树枝变作了一盏素色灯笼。空荡的四周一如既往的清冷,只剩初夏时节偶尔传来的蝉鸣。白衣,灯笼加银发,孤清的身影缓步穿行在长满青苔的林荫小道上。这样的扮相本该像一只鬼魅,可紫宸却浑身上下都是仙味,出尘脱俗。 浴仙宫前,瑶音换了一身靑衣在台阶上眺望,急不可耐的模样尽数落在紫宸眼里。温暖的笑意浮现在他面颊,紫宸心中突然一暖,竟有一种想要将她拥在怀中的冲动。 “瑶……”紫宸顿了顿,最终唤出口:“瑶瑶。” 瑶音惊讶回头,“你怎么走小路过来了?” “小路清净。你站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等你。”瑶音一脸急切,“你去哪里了?吃饭了没有?我见你许久不回便去离恨天找你,但是他们说你早就离开了。” “……可能是错过了。”紫宸牵起瑶音的手攥在手心,冰冰凉凉的触感似乎跟从前又有所不同,心里有些痒。紫宸分不清这种情愫,只得逃避:“我饿了。” “我早就做好饭啦,一直在灶上热着。走,我们回家。” “回家?”紫宸愣了愣,“你喜欢这里吗?” “喜欢。” “理由呢?” “这里很漂亮。这里有很大的浴室,我可以畅游无阻。”这里更是父神送给我的结婚礼物。瑶音有些期冀,“帝位选拔之后,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 “能。” “这么笃定?” “因为你喜欢。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会满足。” “真好!”瑶音满脸笑容,一副小女人的做派,看上去十分幸福。 偏殿里,瑶音布满一桌佳肴,正在紫宸吃得津津有味之时,离笙披头散发一脸惨白的出现在门口,“我好饿……” “你醒啦?快过来吃。” “你、你是谁!”离笙一脸震惊,指着瑶音说不出话来。 瑶音耸肩笑道:“我是瑶音,之前骗了你,对不起。” “你是瑶音?!”离笙摇了摇脑袋,“我应该还没睡醒,我回去接着睡了,晚安。” “……” 紫宸与瑶音面面相觑,“怎么回事?” 瑶音摊手,将那日离笙吃多的事如实相告,就连婆娑袋在她口中也成了嫁妆,是祖上传下来的好宝贝。 “夫人容貌绝世,家底殷实,究竟是哪家的小姐?” “……” 就在瑶音犹豫之时,离笙再次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对着紫宸大笑道:“主神,我们府上大变样啊!珠光宝气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夜明珠!我们以后可要小心些,刚刚我就抓到一个小偷。” “小偷?” “嗯!穿着红衣在走廊上飘来荡去,看着夜明珠不怀好意,我说他是小偷他还不承认,然后我就赏了他一大盆洗脚水,然后他就被我打跑了。穿着红衣就以为自己是白帝么,吓唬谁呢!” “你赏了他一盆洗脚水?他还不生气的受用了?哈哈哈哈……”相较笑得前俯后仰的瑶音,紫宸则一派淡定,“他就是白帝。” “白帝?”离笙笑容凝固在脸上,“红衣飘飘,血海滔滔的白帝雪卿?” “嗯,”紫宸点点头,“他如今已不是白帝,天君颁布诏令,命其与我们同窗修习,重选帝位,如今他是我们的邻居,你要友善些。” “嗯,好,”离笙笑了笑,“我果然在做梦。”说完,两眼一黑晕了过去。瑶音吃惊,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她真的又睡着了这才放下心,与紫宸合力将她背回了寝宫。 “这次估计又得好一会才能醒,接下来你的起居住行都包在我身上吧,我什么都会!”瑶音信心满满,拍着胸脯保证。 紫宸‘噗嗤’一笑,拍了拍她的头,“你真像个孩子。” 孩子?几万岁的孩子?好吧,我就当你是夸我年轻了。瑶音在心中默念着。 二人吃饱喝足后,便去了池边散步。 日子一天天过去,倒也算平静安逸。只是紫宸日日早出晚归,瑶音不免有些担心,紫宸只说自己在学堂修习,瑶音也没加多问。而今日已经临近子时,紫宸却还未到家。 瑶音在大门外焦急等待,恰巧遇到宵夜归来的雪卿。 “你,说的就是你,站住。你把我们家紫宸弄哪儿去了?”瑶音叉着腰居高临下,惹得雪卿身后两名婢女十分不满。 雪卿抬手制止剑拔弩张的三人,笑道:“既然是你家的,干嘛来找我要人?” “明人不说暗话,自从你来了之后紫宸便日日晚归,不是你捣鬼还会有谁?” “躺着也中枪,我未免太冤枉了。不过,”雪卿思索了半晌,愈来愈多的笑意浮上面颊,“丈夫晚归一般都是因为有小仨了。” “无聊,问你还不如自己去找。”瑶音一副‘问你我真是傻子’的表情翻了个白眼,转身离去。 “我说正经的,你问十个人九个会这么答你!女神节将近,你可要小心些!紫宸现在人气很高哦。”雪卿话音刚落,婢女们也是一惊,平日里十分正经的雪卿怎么一遇到她就像变了个人?简直就是一只油头粉面的老狐狸,还是喜欢说笑话的那种。 离恨天上,紫宸拖着疲惫的身体刚要往回走,便被骨玉挡住了去路。 “紫宸。”骨玉的声音甜甜腻腻,酥到了骨子里。 紫宸面不改色作揖行礼。 “不要这么见外,叫我小玉就好。”骨玉嫣然一笑凑近他,“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喜欢你。” “同窗之谊该是相敬相爱,紫宸荣幸。” “你知道我的意思,”骨玉沉下脸,“我是羽族长公主,如果你跟我成亲,你可以得到我父王的支持,凤族真正的王子,本来就该是你。” “多谢公主垂青,紫宸并不想当凤族之王。” “你当真不想?” “不想。”紫宸神色淡然,没有一丝忐忑。骨玉盯了他一会便冷哼一声。 紫宸叹了口气,显得很是疲倦。抬头便见瑶音站在沐笙宫门外,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你们在干嘛?” 紫宸有些惊讶,半晌才道:“闲聊。” “闲聊?深更半夜就你们两个人?”瑶音一步步走进,紫宸这才看见她眼中泛起了泪花,“这些日子夜夜晚归,就因为同她在一起?”瑶音指着骨玉。 骨玉抬头,面色耀武扬威,看好戏的模样。 “夫人你听我说……” “不用说了,”瑶音打断他,“我不介意你喜欢别人,只要能让我继续待在你身边,我愿意接受她。把她娶回家吧,就算让我做侧妃,我也不建议。只是以后不要这么晚,不吃东西身体会虚。” 骨玉失笑,“你是不是傻了?果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俩都是神经病!”说完,她便径直离去了。 紫宸叹了口气,环抱住瑶音,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 “我跟她没关系。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天天这么晚回家?把我一个人扔在宫里……”说着,瑶音又是鼻尖通红,眼见又要落泪,紫宸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方锦帕,为她拭去了她眼角的泪。 瑶音惊愕抬头,只见帕子流光溢彩,星云闪耀。 “这是?” “礼物。本来想女神节前一日再给你个惊喜,但是我不想看到你哭,今日若不解释清楚,我罪过就大了。” “女神节?” 紫宸点点头,“女神节各家神女都会出现,百花争艳。我要我的夫人不输旁人分毫。” “所以你这些天都是去找材料了?”瑶音拿起锦帕,细数上头的珍宝。一颗一颗纤细的闪耀星辰都是碧海沧渊内的初雨石,间或缀有鲛人泪,繁花梨等等,皆是上界屈指可数的宝贝物件。 “这只是面纱。衣服前几日已经制好,放在你寝宫的第二个衣柜里。我现在不能允诺你其他的,但我答应你,旁人有的,你都会有,旁人没有的,你也会有。而且,我永远不会背叛你,你是我唯一的妻。” “宸宸……” “所以,不准再哭了。” “嗯!”瑶音一把抱住紫宸,“夫君,我好爱你。” “……”紫宸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声惊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悄悄回抱住瑶音的腰。 这就是爱么?也许吧。 女神节是三十三重天的传统节日,每年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便是女神节,一直持续一周。有灯会有焰火,男男女女可在此觅得有情郎,属于仲夏时节的情人节。 适逢仲夏,乍暖还寒。华灯初上,瑶音便迫不及待拉着紫宸来到六欲天。 六欲天灯火通明,霓虹闪烁。数条溪水从碧海沧渊缓缓流淌而出,直到流下六欲天,划成一片纵横交错的天河水乡。女神节的花灯便从碧海开始,布满整座碧水宫。 东方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女神节上花灯之多犹如千树开花,与天空中的焰火交相辉映,竞相争辉。夜幕上流星划过,众多仙人骑着天马仙鹤飞过,女神的家奴驾着马车前来,碧水宫前车水马龙,十分热闹。 这是瑶音从未见过的景象。从前昊月每年都会邀她参加,可她只觉无聊从不理会。这么多年过去,才发觉这竟是自己第一次参加女神节,而自己却已然褪去女神的光环化为凡人,想起来还真是有些内伤。 瑶音穿着紫宸制的素白流云锦衣,一路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所到之处似乎她便是唯一的一抹色彩,旁人都成了黯淡无光。瑶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注视,大摇大摆穿梭在各类小摊贩前,并不觉着有何不妥,可紫宸却觉得压力很大。 “把面纱戴起来。” “嗯?为什么?” “这次灯会,天君下令所有人佩戴面纱,据说是为了和女儿打赌。” “打赌?” 紫宸点了点头,“风摇筝囊括历届女神节的桂冠,她认为大家是卖了天君的面子,于是这次女神节命所有人佩戴面纱,以风姿定胜负。” “我不参加比赛,能不能不戴?”瑶音吃着烤串,很是不舍。 “不可以,”紫宸从兜里拿出云锦面纱替她戴好,缓缓道:“我不想你被旁人看。” “哦。”瑶音吐吐舌头,乖乖做个蒙面女子。却不想额心四瓣眉心玉反倒更加耀目,与流云锦衣相互辉映,摇曳生姿,更平添了一分神秘感。 “哪家的神女?” “是风摇筝吧?” “那衣服只有她穿得起。” 路人议论纷纷。 瑶音就像没事人一样四处乱窜,导致回头率更高了,紫宸表示压力很大,很郁闷。 “好漂亮的花灯!”瑶音窜到一摊贩前,兴奋得手舞足蹈。 摆摊的小神很年轻,一看就是新来的,从没见过离恨天来的女神,红着脸颤悠悠道:“猜、猜灯谜就能赢花灯。” 瑶音三两下拆了灯上的灯谜,看了几眼就觉得头大,看不懂便索性丢给了紫宸,“宸宸,我想要。” 紫宸见她好不容易安静了,反倒松了口气,一会功夫便猜尽了灯谜,赢了一手花灯。 “太厉害了!”瑶音大赞,从他手里挑了一枚最精致的十字宫灯把玩。正在她把玩新鲜之际,一轮启明星划过夜空,光彩夺目,绚烂了九天十地的夜空。启明星过后,是一辆鎏金的马车,金色的丝带系在马车四周,在空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光彩。 “快看,是帝女!” “太美了,她每次出场都这么美。” 四周响起一阵崇拜,大家都伸长了脖子向上瞧。 夸张的仪仗队,惊艳了大家的眼。瑶音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熟悉。 她突然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像现在这样,仰望着昊月的仪仗队。那是她前世第一次那么近的与他接触。那时觉得很遥远,仿佛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什么干系。而如今,他却站在自己身边,离自己这么近这么近,他们还曾有过一个孩子……瑶音想着便不自觉地挽起紫宸的手,越挽越紧,生怕一个不小心,他就又不见了。 “天帝和公主驾临碧涛阁,众神回避。” 司仪通报完毕,所有人都涌去了碧涛阁看热闹,原本喧闹的街道,不一会便人去楼空,连小贩也不例外。 “走,我们也去。”瑶音拉着紫宸的手,朝着人群走去。 亭台楼阁高床暖枕,大红的纱帘随风摇曳,风摇筝穿了一身大红的纱衣,面上蒙着同套面纱,箜篌四起,风摇筝舞动裙摆反弹琵琶,就算看不见完整的五官也能感觉到她的美艳咄咄逼人,摄人心魂。 “风摇筝不愧是帝姬,色艺双馨。” “快擦擦你的口水,都快流到地上了。她再好看有什么用,谁都知道她马上要嫁给白帝了。” “白帝不是被废了么?天君能让女儿嫁给废帝?” “你懂什么,这叫以退为进!总之你就做梦了,美人咱看看就好。” 这时的风摇筝,风头已经快赶超从前的自己了,瑶音如是想着。她对风摇筝的舞姿并不感兴趣,反倒是大家的议论更为吸引她。 这时,天君穿着华服在宫人的簇拥下亮了相。四名宫人随侍在侧,远远瞧去依稀只能看见一个侧脸,可瑶音只一眼便知晓,那不是空青太一。 “空青太一为什么找人冒充?” 瑶音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正在纠结之际突然瞥见女子都戴着面纱,这才想起紫宸说过,风摇筝为了证明自己的魅力决议低调行事,以平常女神身份夺得女神节桂冠,如此说来,反弹琵琶的神女也极有可能不是风摇筝,她应当隐藏了身份混迹在人群里。 正在瑶音冥想之际,一支铃兰突然落在她的怀里。瑶音惊讶抬头,入眼便是紫宸面无表情的脸:“今天你最美。”语气平淡,平淡至极。 “你真的是在夸我吗?” “千真万确。” 瑶音大汗,甚至还觉得有些冷,“可我怎么感觉不到?” “我感觉到了,”紫宸强忍着四周男人狼一样的眼神,淡淡道:“他们都在看你。” “是吗?”瑶音像少了根筋,浑然不觉,扫了一眼四周,才发现周围也围了不少人,看着瑶音的眼神竟有些痴迷。 瑶音弯起媚眼,对紫宸嫣然一笑,“我都习惯了。” 这话若换了旁人说,大家早就冲上去一顿暴打,可这话是瑶音说的,那便是自信从容,高贵优雅。 “摇筝公主这次不参加女神节,我、我觉得你最好看。要加油哦!” “也算我一份,姑娘加油!” “谢谢。”瑶音牵起裙摆,一一向大家点头施礼。不一会,她的跟前便堆起了鲜花山,多到根本拿不下。紫宸的铃兰被压在最底下,早已不见了影子。 “我在那边等你。”紫宸指了指河边的凉亭,默默走开。瑶音被大家团团围住脱不开身,就算着急也只得随他去了。 外头喧闹嘈杂,凉亭里却似乎与世隔绝一般,紫宸走近才发现,雪卿着了一身红衣正在此独酌。 雪卿头也不抬,自顾自喝酒,淡淡问道:“旁人都怕我,你为何不怕?” “白帝爱民如子,赏罚分明。紫宸未做错事,何故要怕?” “哼,说得不错。”雪卿笑了笑,眯起眼,“你夫人真美。” “谢谢。” “你爱她么?” 紫宸狐疑侧目,“冷酷如白帝居然也会八卦旁人的爱情故事?” 雪卿摊手,“闲聊嘛。” “……”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紫宸看着不远处的瑶音。她正接受着众人的花束,眉目有些娇憨,每接一朵便会与之行礼答谢,这是上界神女甚少会有的礼貌。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很完美不是么?” “是。” “那你为什么不爱她?” “我没有不爱她。”我只是不知道什么是爱。紫宸沉默着,突然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他们把她嫁给他,他一辈子对她好就够了,不是吗?爱情与否,他好像从未想过。 “那换个话题,”雪卿望向瑶音:“你觉得她爱你么?” “当然。” “这么笃定?” “嗯。” “你有没有想过,她爱的不是你?” “不可能。”紫宸说完,突然觉得刚放下的心又被吊起来了。虽然瑶音一直说着爱说着永远,但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看透过她,她就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那么美那么好又那么爱自己,一切都有点说不过去。 雪卿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她真正爱的人,跟你有一张同样的脸,她全心全意的将你当成他去爱……” “雪卿大人。”紫宸打断他,“爱与不爱是我的家事,同你无关。” “不要生气嘛,同你开个玩笑而已。” “这并不好笑。” “可是我觉得很好笑呀。”雪卿看着紫宸一张铁青的脸,觉得无比欢喜,“你看,你还是很爱她的,只是你从前感觉不到而已。” “……” “如果瑶音爱的是旁人,你会很痛苦,对不对?” “……” 雪卿指向瑶音所在的人群,“她被别人喜欢,你也会不舒服,是吧?” “……”紫宸虽不想答他,可他心里清楚,他说的没错。 “你会吃醋就代表,你、爱、上、她、了。” 紫宸闻言笑了笑,“她是我妻子,爱她好像不丢人?” “不丢人吗?她只是一个凡人,而你,极有可能称帝。” “有您和羲和在,我似乎没有希望。” “羲和?”雪卿眨眨眼:“那是谁?” “……”紫宸无语,翻了个白眼,知道雪卿又在装疯卖傻便索性不搭理他。 “这个世上能与我一较高下的只有你,旁人无需理会,”雪卿拿起酒壶,为自己斟满酒,又为紫宸倒了一杯,淡笑地与他碰杯:“马上这里就要不安宁了,最后奉劝你一句,凡人是配不上神的,哪怕她再美再好,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人仙殊途,若想成大事,你必然要娶一位女神。” 紫宸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管好你自己。” “考虑考虑我的话,”雪卿看向前方:“若要娶神女,她才是最好的人选。” 紫宸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紫衣女神捧着大把的鲜花娉婷而来,眉心三颗朱红的眉心玉在昏暗的街道上熠熠生光。 “风摇筝?” 雪卿闭上眼,有些不耐的点点头。 “白帝还真是大方,连自己的未婚妻都能拱手让人。” “我不会成亲,”雪卿顿了顿,加了一个期限,“永远。” “所以你说了这么多目的是‘托孤’?” “随便你怎么想,总之,她比瑶音适合你。” “呵,不必。妻子,只会有一位。永远。”紫宸说完,来人将巧走进亭子。 路上行人那般多,敢踏进亭子的却只有她,天君之女,风摇筝。她刚踏入亭子,便将怀抱的花束献宝似的递给雪卿,随后摘下面纱咧嘴笑道:“看,就算旁人不知道我是帝姬,我也照样吸引人。” 雪卿摊手,“我从来没有否认你的美,只不过……” “不过什么?” “有人比你更美。”雪卿抬手一指,便将手中的木兰花枝投向瑶音。只见瑶音在不远处的人群中闪闪发光,周身的鲜花已经多如牛毛,洋洋洒洒堆成了几座山。雪卿的花束并未引起大骚动。 风摇筝面色惨白,险些要晕过去,“她是谁!” “不知道,好像是个凡人。” “凡人怎会有眉心玉!” “也许是画上去的,也许是情郎送的,都有可能。” “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你怎么能把花给她?你明知道我的身份,这世上不可能有人比我漂亮,你故意气我的对不对?你为了打击我故意抬高旁人对不对?这对我不公平!你不会真喜欢那个女人吧?”风摇筝拉着雪卿的袖子,不依不挠。紫宸觉得身边就像有几百只麻雀在飞舞,顿时觉得心烦意乱,于是朝二人行了个礼便要离去。 雪卿实在挣脱不了风摇筝,索性一掌击在她耳后,下一刻,她便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雪卿对着紫宸的背影呼喊:“仔细想想我的话,若想成大事,江山美人你只可择其一。” “多谢您费心。紫宸选择瑶音。” 紫宸闪身进入人群,将瑶音打横抱起,下一刻二人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瑶音只觉‘嗖’的一声,再睁开眼,二人已经在河对岸的秋千上了。 “宸宸?你怎么把我带这来了?” “这里清静,”紫宸顿了顿,“怎么,舍不得那些花?” “怎么会?我只喜欢这一朵。”瑶音从背后摸出一束铃兰,花白叶绿,造型娇艳,正是紫宸赠予的那支,保存得十分完好,“怎么了?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面对瑶音热情如火的双眸,紫宸突然觉得脸一红,竟有些不好意思。紫宸搓着双手呆呆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但是我对你好像还一无所知,你……” “嘘。”瑶音突然捂住紫宸的嘴,指着前方柳树下的八旬老翁,“你看那。” “怎么了?一个老人家在乘凉而已,有何不妥?” “不对,你仔细看。” 紫宸细细瞧了瞧,才发现老翁正靠在柳树旁,月白的衣袖大半被鲜血染红,神色迷离,看上去很痛苦。在他的身后男男女女人来人往,却没有一个人低头询问。 “想是谁家的凡人家奴偷跑出来罢了,他有主人,我们不必理会。” “不行,你必须理。”瑶音一眼就认出这个鹤发鸡皮的老头正是空青太一,现任天君,做出这般模样指不定就是想发现人心中的善,上位之人太无聊,很喜欢玩这种把戏。瑶音推了推紫宸:“你快去帮他。” “为什么?天上的凡人一般都有主,我们这样是多管闲事。” “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解释,但是你相信我,这么做对你有好处,”瑶音顿了顿,又道:“对你称帝有好处。” “不登帝位,行不行?”紫宸又想起雪卿的话,黯然道:“我们两找个地方隐居,永远在一起。” “好,”瑶音心中感动,脱口而出,转念一想后又急道:“不好。” “到底好不好?” “永远在一起很好,不登帝位不好,”瑶音斩钉截铁摇头:“你要名正言顺登极,要为你的母亲正名,要让所有人不能再忽视你的感受,不再受任何委屈。你有这个能力,我相信你。” “如果登极的代价是失去你呢?” “我永远不会离开你,就算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瑶音催促他,“快去,可怜的老伯伯正在等待你的救助,我们的事以后再说。” “嗯……”紫宸有信心给瑶音幸福的生活,可每当他想起雪卿那双诡秘的眼睛,他便觉得事有蹊跷,并不简单。那种感觉就像一切都被雪卿控制在掌心,他在背后操控一切。而旁人,只是玩具。紫宸暗暗担心,却也没再多说,顺着瑶音所指走向岸边的老头。 “老人家,你怎么样?”紫宸蹲下身,撩起老翁的袖管,只见深红色的一道伤口触目惊心,紫宸立刻施法为他止了血,白光闪过,伤口在他的帮助下渐渐恢复,最后竟连一点疤都没留下。 老翁睁开迷蒙的双眼,虚弱无力道:“谢大神搭救……” “你没事就好。”紫宸说完便想离去,转头却见瑶音正朝自己打手势,动作幅度十分夸张,意思是让他继续跟老头扯谈。 紫宸叹了口气,只得又坐下,“老人家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老翁摇了摇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紫宸。” 老翁突然睁大了双目,眸子里清厉的目光与虚弱的身体形成了鲜明对比,“你凤族世子,第十三位主神,紫宸?” “嗯。”紫宸点了点头。 “你能背我回家吗?” 紫宸本有些犹豫,可回头看见瑶音的张牙舞爪便认命的蹲下身,将老翁背上身,礼貌道:“您去哪?” “碧涛阁。”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9) 目送紫宸二人离去,瑶音重新戴好面纱,突然觉得紫宸不在连世界都安静了,百无聊赖下竟荡起秋千来。周遭萤火飞舞,偶有虫鸣。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纷停下步伐,一脸痴傻的看着瑶音,神情就像凡人看到了天神下凡,颓然忘了自己也是神仙。 “咳咳,”两声熟悉的咳嗽声传来,瑶音转头果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见来人带着一副金质面具,只露出嘴唇,右手撑着秋千端起风流潇洒的做派,左手则献给瑶音一支玫瑰。 “这位姑娘好生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我戴着面纱,你都能看出我面善,不愧是慕君上神的得意弟子,花君宴。”瑶音弯起眉眼,特意在‘花君宴’三字上下了重音。 “隔着面具你能认出我是花君宴,姑娘好眼力。”慕君抚了抚青丝,不急不燥,“你是我的入幕之宾?可我完全不记得我的追随者里有姑娘这样的身姿气度。” “不要叫我姑娘,我有名字,”瑶音微微一笑,“我叫瑶音。” “瑶音?这名字好生熟悉,似乎在哪听过,”慕君思忖了片刻,恍然道:“啊,想起来了。曾见过一个瑶音,是主神紫宸之妻,丑之极丑,你们应该只是同名罢?”说着,径自坐在瑶音身边,一同荡起秋千来,“瑶瑶如今年方几何?哪里人士?可许了人家?” 瑶音有一搭没一搭的踢腿,随口答道:“年龄我就不说了,省得吓着你。我祖籍离恨天,现居吉祥天浴仙宫,恰恰是紫宸的妻,正妻。” “你真是瑶音?”慕君脸色突变,一把摘下自己的面具想要将她看个清楚,可奈何隔着面纱瞧不真切,只能看到她额上的眉心玉,确与瑶音相仿。 “慕君上神,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呀?” 慕君惊愕抬头,“你怎知我是慕君?” “青帝的画像早已传遍三十三重天,哪怕孤陋寡闻如我也见过不少次,你让我如何不知?”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一开始就知晓。” “……”慕君霍然起身,“你耍我?” “上神误会了,明明是你想耍我不是?”瑶音一脸调笑,看他生气的模样觉得十分受用,“不怀好意的是你,我只是顺着你的戏往下演而已。” 慕君瘪瘪嘴,蹙眉道:“你穿成这副模样想干嘛?真丑。” “丑?”瑶音晃了晃手中的玫瑰,“丑你还送我花?” “你!算我倒霉,你赶紧回家玩去,别在这欺骗大家感情。”慕君说完便穿戴好面具,正欲离去却不想被瑶音拽住了衣角,“不逗你了,坐下聊聊呗。”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慕君一副‘跟你聊天我会长针眼’的表情,满脸嫌恶的瞥了她一眼,甩开她的手,“本君今日乏了,尔等平民需回避,不得越礼。” “我们可以聊紫宸呀。你是我夫君的师傅,也就是我的师傅。” 慕君闻言回头,瑶音对他眨了眨眼睛。 “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问哪方面?” “紫宸,我和紫宸。” 瑶音想了想:“全部。” 慕君驻足,“全部?” 瑶音点头,“从你在虚妄山将他救起收为入室弟子,然后又将他举荐成为主神,一路走来这些我都知道。” “紫宸告诉你的?” “紫宸什么都没跟我说。” “那你如何知晓?”慕君看着瑶音一脸戏谑,只觉此人古怪得紧,又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凡人。” “凡人能知晓上下五千年?” “我无所不知。除此之外,我还知道大名鼎鼎的花花公子青帝慕君也有心中挚爱,只是此人似乎失踪了。”瑶音神色轻松荡着秋千,相较之下慕君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他冷哼道:“我的过去就算被你侥幸猜中些许又如何?” “猜?我可不靠猜,”瑶音浅笑盈盈,缓缓道:“那个为你流了一百年眼泪的女孩,难道你不想知道她去哪了?” 慕君像遭雷劈一般通体一震,怔怔道:“你说什么?” “哎呀,看来传言是真的,”瑶音故作夸张,捂嘴惊道:“传闻说您是世上最后一株狐尾草,需他人百年眼泪才可化形飞升。照你的反应,看来所传非虚呀。” “谁告诉你的?”慕君沉下脸,一步步逼近瑶音,反手便扣住了她的脉门,“说清楚,本君可饶你不死。” “放手!疼!” 慕君稍稍松开了些,可瑶音感觉得到他的怒气值已经满槽,便不再同他开玩笑,悄然道:“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么说,应该不算骗人吧? “你父亲?是谁?” “……帝宴。” “谁?大点声,名字见不得人么?” 瑶音吸了口气,又道:“帝宴,神君帝宴。” “……” 慕君闻言站直了身子,盯着瑶音看了半晌,最后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瑶音连忙追上去,“我说的是真的。” 慕君目不斜视,只当瑶音不存在。 “喂,你太没礼貌了。”瑶音情急之下拉住慕君的衣袖,“你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我就告诉你她的下落。”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慕君转过头,神色冰冷,“帝宴只有一女,现在在苍山下面躺着,你是琼华吗?从坟墓里爬出来了?”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能找到你想找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一个丑陋的疯婆子?若不是看在紫宸的面上我早将你打入鬼界永世不得超生,再敢胡言乱语我定不饶你,滚。” “我……”瑶音说到一半,便被眼前突然出现羲和打断。羲和手执一束牡丹,对瑶音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认识一下?” 慕君渐行渐远,眼看就要消失不见,瑶音心下有气,急道:“滚开。” “有个性,我喜欢,”羲和抚了抚头发,“可能你还不认识我,我先自我介绍一下。” “我认识你,你是主神之一,羲和上神,”瑶音神色冰冷,渐渐失去耐心,“麻烦您让一让,我还有事。” “别急着走嘛,姑娘家住何方?婚配与否?” “哼,你真的不认识我了?”瑶音冷哼一声,“当初可是你亲手将我许配给紫宸的,您都忘了?”羲和闻言,一脸狐疑的打量着瑶音,看了半晌才惊觉她额上的眉心玉十分眼熟,这才想起正是‘彼岸’茶楼的瑶姬。 “你是瑶姬?” “没错。” “贱妇又来装神弄鬼!上次戴着面具,这次戴个面纱,已为人妇也不知检点,真恶心。” “嘴巴放干净点,我如何不知检点?不知检点的好像是您,”瑶音晃了晃手中的牡丹,笑道:“我绾了发髻表明已为人妇,分明是你在招惹我。” “我招惹你?”羲和冷哼一声,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索性大喊道:“走过路过别错过,凤族世子紫宸之妻丑绝人寰,却在这装神弄鬼糊弄人,大家都来看看,看看这面纱下的脸究竟有多丑!”羲和说着,一把摘下瑶音的面纱,刹那间,天地都跟着安静了。瑶音吃痛皱眉,再睁开眼时,便听四周一阵惊呼。 羲和吞了口口水,怔怔道:“你、你是瑶姬?” “货真价实,”瑶音一把夺回面纱,没好气道:“看够了吧?可以滚了?” “你别走!你真是瑶姬?你之前的脸……” “我逗你玩不行么?” “不可能!你是凡人,障眼法瞒不过我,你站住!”羲和一把抱住瑶音,“你是我的!” “滚!”瑶音怒极攻心一巴掌扇拍在他面门,众人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可奈何此处竟无一人是羲和的对手,瑶音被他禁锢着,再使不出力气。 “都给我住手!” 一声大喝,让众神为之一颤。羲和回头,便见慕君铁青着一张脸,冷酷严峻,这是他从未有过的表情,“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放开!” “拜见青帝。” 众神俯首,羲和也只得慢慢放开瑶音,瑶音立刻跑开了去,躲在慕君身后。 “都散了吧。”青帝发话,众神只得颔首。立刻作鸟兽散了去,而瑶音的美貌传说却从此传开了去,为众神之向往。 “多谢上神搭救,刚刚真是好可怕呀。”瑶音一脸笑嘻嘻,看得慕君也有些心神荡漾。他冷哼一声,清了清嗓子,“行了,别装了,看你这样也不像害怕。我该叫你琼华呢还是瑶音呢?” “你信了?” 慕君点点头。 “就因为这张脸?” 虽然不想承认,但似乎确实如此。慕君无奈的点点头。 “早知道脸好使我就不跟你废话了,”瑶音嘟囔着,“这么说,你答应我的条件了?” “你且说说看,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 “小事而已,难不倒你,”瑶音咧嘴一笑,“我要为雪卿织梦。” “织梦?”慕君眯起眼,“不太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据我所知,十四位主神,十四个梦境。雪卿在位时造了十三个,独独没将自己算进去。而他的梦境,天君交由你来织。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说过,我无所不知,”瑶音顿了顿,笑道:“把织梦的机会让给我,我保证让他爽。” 慕君闻言浑身一抖,只觉眼前人长了一张女神的脸,却生了一颗妖女的心。 “我考虑考虑。” “还考虑什么?虐在他身,爽在吾心。你不期待看到雪卿灰头土脸么?我能让大家开心。”瑶音凑近慕君,嫣然一笑。 “休想用美人计,”慕君回之一笑,“这是原则问题。” “夫人?” 瑶音闻言回头,便见紫宸略有些迟疑的看着自己和慕君。瑶音大惊,立刻拉开了自己与慕君的距离,一路小跑到紫宸跟前,“宸宸你别误会,我……” “误会什么?”紫宸神色清明,朝慕君行了一礼,“紫宸参见慕君上神。” “免礼。” “宸宸,你这么快就回来了?那个老翁呢?” “我将将把他送到碧涛阁便听见这边有骚乱,怕你出事便赶来了。”紫宸温柔的理了理瑶音鬓角的碎发,又重新替她戴上面纱,“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嗯……”瑶音沉浸在紫宸的温柔里,心下却有些惴惴,虽然事实不是这样,可感觉就像是偷情被抓了个正着。 子夜的钟声想起,古老的钟声带来了女神节的高/潮节目——魁首之争。只见大批的人群朝瑶音涌来,还不待她来得及惊讶,便被众人高举过头顶扶上了女神花车。她是众望所归的花魁之选,当之无愧。 “花魁!花魁!花魁!” 紫宸和慕君悄然跟在人后,一个步履轻快,神色轻松,相比之下慕君却显得心事重重。 另一边,风摇筝‘恰巧’在这时苏醒,睁眼便见瑶音在一路鲜花的簇拥下被抬到了碧涛阁,端坐在女神之位上。 “她怎么……” “她是本届的魁首哦,”雪卿笑了笑,“囊括了九成九的鲜花,包括我的在内。” “不可能!” “这是事实,我的公主殿下,你输了。而且,对方只不过是个凡人。” “我不信!”风摇筝怒极攻心,在众目睽睽之下飞身而起,径直落在瑶音身边,一脸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不是凡人!”风摇筝趁众人不备,一把将瑶音拎在手中,闪身的功夫,二人便来到了诛仙台。 瑶音面如平湖,十分淡定,“你想做什么?” “看不出来么?”风摇筝面对瑶音,一步步将她逼到悬崖边,“推你下诛仙台,看看你这副皮囊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你想多了,我只是个凡人。” “那你便活该灰飞烟灭!”风摇筝运足了气力向瑶音袭去,哪知慕君从天而降,将瑶音抱在怀里,转身躲过了风摇筝的劲气。而风摇筝却因蓄力过猛,掌势出手便收不回,整个人向前倾去,翻下了诛仙台。 “你没事吧?” “没事。”瑶音神色如常,摇了摇头。 随后赶到的雪卿恰巧看见这幕,嘴角浮现一抹妖异笑容,“瑶音没事,风摇筝可就惨了。”话音刚落,只见一抹月白裙摆闪过,跟着翻下了诛仙台。 “紫宸!”瑶音大急,认出将将的身影正是自己的夫君。情急之下探出大半个身子在崖边,可茫茫云海无边无际早已没了紫宸的影子。 “紫宸——”眼看瑶音也要跟着跳下去了,慕君连忙拉住她,“你冷静一点。” “诛仙台!他跳的是诛仙台!古来跳下去的全都有去无回,连渣都剩不下,你们教我如何冷静?” “你别哭了,”雪卿走到崖边看了看,“他没那么容易死。” 雪卿话音刚落,只见一声凄厉的凤鸣从下方传来,紧接着一只火红的凤凰燃烧着全身的翎羽冲破云海翱翔空中,巨大的双翅遮天蔽日,朝诛仙台飞来。雪卿眼疾手快发出一道治愈之光,从凤爪上接下昏迷的风摇筝。 火凤伴随着凄鸣渐渐缩小了身体,最终昏倒在瑶音跟前。 “紫宸!”瑶音立刻上前想要抱住他,却在即将碰到紫宸的一瞬被慕君拉开了去,只见紫宸通体火红,翅膀依旧在燃烧。 雪卿叹了口气,“你想死吗?诛仙台下的戾气化为九天业火焚烧一切,亏得紫宸是凤凰身才得以存活,你现在碰他,是找死。” “我不怕死。” “你死了紫宸怎么办?” 瑶音深呼一口气,一字一顿,“我、不、会、死。”说完,俯身将紫宸抱在怀里。 说来也奇怪,紫宸身上的火焰在碰到瑶音的一瞬便尽数熄灭。雪卿与慕君皆是一怔。瑶音神色紧张满脸泪痕,就像一件已经注定失去的宝物失而复得,牵动她的心魂。 后来的三天紫宸一直处于原形,到第四天才将将恢复人形,可依然昏迷不醒。 三天来瑶音衣不解带陪在他身边,不理会任何人,身边的人都看不下去了。傍晚,慕君又来探她,见她神色稍有缓和便笑道:“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瑶音为紫宸擦拭手掌,无心理会他。慕君顿了顿,又道:“天君知晓紫宸救了摇筝,要召见他。” “召见?这副模样?”瑶音冷笑,指着床/上的紫宸。 “当然是在紫宸伤好之后。” “那你该等到他伤好了再来。”瑶音神色冷淡,拒人于千里之外。 “你好像对我很不满?” “是。” “为什么?” “若不是你,紫宸不会受伤。” 慕君一脸莫名,“冤枉,我可没让他跳诛仙台。” “若你没有救我,风摇筝就不会掉下去,他就不会为了救风摇筝受伤。” “这么说还真是我的错?你的逻辑真古怪,”慕君失笑,“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瑶音默然抬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不回答。她现在满脑子只有受重伤躺在的紫宸,旁人实在是无心搭理。 “风摇筝要推你下去你尚能镇定自若,可一遇到紫宸就像变了一个人,智商为零。” “这就是爱情,”瑶音将紫宸的手放进被子,“你不会懂。” “你不怕么?” “怕什么?” “诛仙台。神跳下去都得死,何况你一个凡人?” “不怕。”瑶音说着,从发髻上取下慕君心,花瓣在她手中化为紫霄长剑,通体火红。慕君就算离了很远也能感受到它火热的温度,忍不住赞叹:“好剑。” 瑶音笑了笑,举剑自刎。 “你做什么!”慕君大惊,想要阻止,可是已然来不及,下一瞬,却见紫霄在遇到瑶音的刹那便化为水状绕开了去。 瑶音毫发无损,紫霄落在地上,重又化作实体。 “怎么回事?”慕君定了定神,十分疑惑。 “看不明白么?”瑶音拾起紫霄,再次刺向自己,结局同刚才一样,“这个世界没有东西可以伤害我,就连自杀都不可以。当然我不会真想自杀,只是演示给你看罢了。” “有意思……”慕君摸了摸下巴。 “怎么样,考虑好了么?雪卿的天劫,由我来织。” 慕君叹了口气,摊手,“我还能说不么?”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10) 三日后,紫宸身体已经大好,可还是昏迷的时候居多,瑶音不放心便终日陪伴左右。雪卿偶尔来探一次,见到蓬头垢面的她便是一脸嫌恶,“你再不去洗个澡,身上的味儿就能熏死他了。指不定就因为这个他才不愿意醒。” 瑶音闻了闻,发现确实是有些味道,“劳烦雪卿大人替我照看一会,我去去就来。” “去吧去吧,好好洗洗,不用担心紫宸了,烧掉几根毛而已,没事。” “……” 瑶音满脸黑线,虽然犹疑,却还是回到寝宫梳洗了一番。梳洗完毕再次来到紫宸的房里便见紫宸穿着亵衣坐在桌前,虽然面带倦容,却与雪卿相谈甚欢,同桌的还有青帝慕君。 瑶音突然觉得这番场景让她有点想哭,于是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后便强作淡定的走进去,“宸宸你醒了?还疼不疼了?” 紫宸和煦一笑:“不疼。” “那就好……” “雪卿上神和慕君上神同我说这些日子都是你终日陪伴在侧,辛苦夫人了,我已经没事了。” “我们是夫妻,这是应该的。但是,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就出去一会,你就好了?”瑶音看向慕君雪卿二人。慕君咧嘴一笑:“多亏本上神从天君那弄来了对昏迷之人有奇效的月树花蜜,妙药回春。” “月树花蜜?那不是风摇筝的宝贝么?” 慕君呵呵一笑,有些尴尬,“呃,风摇筝是天君的女儿,从她那拿来的跟天君那拿的,没什么差别,是吧?” “你就别骗她了,这本就是风摇筝赠的。”雪卿叹了口气,一脸嘲弄,“看不出来吗?紫宸英雄救美,赢得了美人心,于是风摇筝芳心暗许,托天君设下了鸿门宴,看样子是要赐婚哦。” “赐婚?”瑶音目光灼灼,看向慕君。慕君被她盯得不行了,只得摆手道:“好吧,事实就是这样,天君设宴今晚召见紫宸,至于是假表彰还是真赐婚我就不知道了。” 坐在一旁的紫宸闻言便道:“劳烦慕君上神回禀天君,紫宸身体不适,不能赴宴。” “为什么不去?当然要去!”瑶音大急,脱口而出。慕君紫宸皆是一惊,只有雪卿还面含笑意,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瑶音鼓着腮帮子,义愤填膺,形态就像个孩子,“天君设宴款待是大喜事,该让那些平日里欺负你的人看看,让天君给你长长脸。” 慕君张大了嘴,朝她竖起大拇指:“看看,这就叫气量!完全不把帝姬放在眼里嘛。” 紫宸有些无奈,“去可以,你要跟我一起。” “可以吗?我好像不在邀请之列吧?”瑶音看向慕君,慕君看了一眼雪卿,见他无所表示便怔怔道:“好像也没说不可以。” “那就这么定了。夫人,换衣服。” “好嘞。”瑶音满口应下。丝毫没觉得神态有异。慕君只觉得这夫妻二人都有些不正常,正常女人听到这事早就急得火冒三丈了吧?莫不是他们跟雪卿呆久了,所以脑子坏掉了?慕君扶额,祈祷今夜可千万不要出什么妖蛾子。 傍晚,华灯初上,凌霄殿上一派喧闹。瑶音不戴任何首饰,以一身素服赴宴,却更显得美艳绝伦,一路上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与她同席而坐的紫宸也好几次心猿意马,盯着她的脸发呆。 台阶之上,天君的位子空着,空青太一要等众神列席后才会出现。而帝女风摇筝则早早来到,一身锦衣华服,高贵冷艳,端坐在帝位旁。如今三殿只剩慕君一人,于台阶下独自落座的便是他。雪卿由于被贬,于是被分配到与紫宸共用一席。 “天君到——”神官敲响了钟声。大殿上众神俯首,除了雪卿。他就像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饮酒,旁若无人。 “众仙家免礼,平身。” “谢君上。”众神起身入席。 瑶音忍不住讥讽雪卿,“你都不是白帝了,还敢这么嚣张?”雪卿浅酌了一口,头也不抬,“白帝只是虚名,重要的是实力。拜天拜地拜帝君,可惜,他只是个代理。” “真够自大的。”瑶音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着,“若是我父王为天君,定然拆了你的骨头。你可别学他。”说着看向紫宸,只见紫宸面色疑惑,正盯着天君若有所思。 “你在想什么?” “我好像见过他。” 雪卿侧目,睨了他一眼,“天君从未召见过主神,你在哪里见过?” 紫宸思索半晌,才确定道:“碧水边,柳树下,他是那日受重伤的老翁。” “是吗?不会吧,”瑶音打着哈哈,“好巧。” 紫宸眯着眼看向瑶音,“夫人,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绝对没有。” “那你为何坚持让我去帮他?”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何况助人为乐是传统美德,我们该发扬美德。”瑶音心中惴惴,眼看就要编不下去了,这时天君却发话了。 “紫宸何在?” 紫宸闻言起身行礼,恭恭敬敬道:“紫宸参见天君。” “好,真是年少有为。”空青太一捋了捋胡子,盯着紫宸迟迟没有下文,确切来说,是盯着他的头发。紫宸不急不躁,也便这样站着。大殿上没有人说话,静得连瑶音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 “父神,”风摇筝嗔怪,“你怎么能让人家就这样站着?” 空青太一这才缓过来,笑道:“爱卿免礼,快坐下。” “谢君上。”紫宸重新落座,瑶音立刻在桌下握住他的手,原以为他会有所焦急,却不想他脉搏平静,并无波澜。 慕君清了清嗓子,“紫宸,回去后把头发染一下,你这样影响不好。” “诶,银发是骄傲,何须遮掩?”天君打断道:“这么多年,本君只见过一人有银发,你们可知晓,他是谁?” “谁呀?” “你见过么?” “没有,听都没听过。” 众神议论纷纷,却无一人得出结论。 “不知道很正常,本君也只见过一次,”空青太一叹了口气,“创/世神君帝宴羽化时便是满头银发。他曾说过,银发是地位的象征,也是力量的佐证。可见紫宸修为之高,应当不输帝宴了。” 话音刚落,众神哗然。风摇筝看向紫宸的目光愈加火辣,恨不得要将他吞下肚一般。 “紫宸惶恐,不敢与帝宴争辉。” “少年莫谦虚,初生之犊不畏虎,你这般年纪就该是年少气盛的模样,太老练沉稳也未必是好事,”空青太一笑呵呵的直点头,突然话锋一转,看向瑶音,“这位是?” “这是我的妻子。”紫宸回握住她的手,让她更加贴近自己。风摇筝脸色一沉,目光凶狠,如果眼神可以杀人,瑶音现在已经千疮百孔。 “模样真俊,”空青太一点了点头,看不出喜怒,“瑶音家中可还有亲人?” “回君上,还有家父。” “不若将令尊一同邀上离恨天来,一家人共享天伦岂不甚妙?” 瑶音低头,婉言拒绝:“家父经商,还有一间茶馆需要经营,脱不开身。何况,只要心中有对方,距离并不是问题。” 空青太一抚了抚胡须,笑道:“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确是出人意料。这样的气度出于凡人之身,着实令人惊讶。” “天君谬赞了。”瑶音起身,恭敬一礼。 “爱卿不必多礼,坐下说,今日就是聊聊家常。”空青太一止不住的点头,称赞之一溢于言表。大殿上,众神侃侃而谈,无非是三界的各种问题。而风摇筝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紫宸,要看都要瞪出来了。 瑶音很不爽,一桌子美食吃起来如同嚼蜡,胸闷难当。两个时辰后,天君宣布退席。“众神礼敬,退席。”随着神官一声令下,瑶音如蒙大赦,拉着紫宸就往外走,却不想被天君单独留下了。 “五日后,是本君的生辰,爱卿便来寒衣殿小聚一番,与吾等老骨头联络联络感情。” 瑶音心下没好气,低头腹诽。哼,老骨头?我看你们一个二个都是老狐狸。 紫宸闻言也是一惊,“紫宸惶恐。” “惶恐什么?”风摇筝走上前,“我父神从不办生辰宴,今次为你开了先河,难不成你想拒绝吗?” “紫宸不敢。谢天君厚爱。” “那,到时见了。”风摇筝嫣然一笑,眼神直接从瑶音头上略过,就像没有看到这个人,而看向紫宸的眸子里却带了些许娇嗔。那是瑶音十分熟悉的眼神,从前她看慕君就是这样的神情。 瑶音侧目,幽幽道:“我不喜欢她的眼神,很不喜欢。” “以后不看她便是,乖。” “嗯。” 这顿饭吃得十分不舒服。瑶音便挽着紫宸的手在林荫道上散步消食。这时,二人突然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花香四溢,香气扑鼻。瑶音的肚子便适时的传来咕噜声。 “好想吃父亲做的月桂饼。” “没吃饱吗?” “我哪吃得下?气都气饱了。” “还在生风摇筝的气?” 瑶音摇了摇头,“我生你的气,都怪你,救了风摇筝,现在她眼睛里只有你了,你看到她的眼神没?恨不得把你吃了。” 紫宸叹了口气,柔声道:“我是为了救你,风摇筝若出事,天君定饶不了你。也罢,是为夫处理不周,让夫人受委屈了,请夫人责罚。” 瑶音噗嗤一笑,“责罚就算了,不如你陪我去凡间探我父亲罢。” “探父是假,吃饼才是真罢?”紫宸刮了刮瑶音的鼻子。瑶音不服,“当然不是,探父吃饼都是假,我就是想让父亲见见你。把心爱的人带给父王看,才是我最大的骄傲啊。” “父王?” “呃,是这样的。我曾经家境不错,也是王族,后来家道中落便隐姓埋名过着隐居的日子。父亲对此有心病,所以你千万不要问他以前的事情。” “原来如此,”紫宸心中一痛,突然觉得眼前人虽然成日里笑嘻嘻,心中却不见得有这般欢喜,紫宸眉目缓和,微笑道:“我知道了。我只会告诉他,从今往后,你是我心中唯一挚爱,我会让你幸福。” “爱……你刚刚说,你爱我?” “嗯。” “太棒了!”瑶音喜出望外,“那你肯跟我睡了?” 紫宸脸一红,怔怔道:“什么?睡?” “我开玩笑呢。快走吧,再晚老人家就要睡了。”瑶音神色激动,拉着紫宸跑向天边。只见白玉栏外,便是层层云海,云海里虚虚浮浮飘着的是离恨天下三十二重天,瑶音直接纵身而起,一跃而下。 紫宸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护在怀里,“你不要命了?你是个凡人!” “对不起,下次不敢这样了。”瑶音吐了吐舌头,心中不免有些怅然。 见你们都会飞,我忘了,我已经不会飞了…… 飞过昆仑虚,沿着黄泉而上,天色愈见昏黄。走过忘川,便能看见成片的曼珠沙华竞相开放,一簇连着一簇,神秘而又妖艳。岸边,便是帝宴开设的茶楼。瑶音兴奋得从紫宸身上跳下,一路小跑过去,顽皮的蒙住烧茶人的眼。 “猜猜我是谁呀?” 烧茶人愣了一下,‘噗嗤’一笑,“你猜我猜不猜你是谁?” “哼,无聊,”瑶音嘟起嘴,“你都不会装一下让我开心开心。” “你的味道隔了八百里我也能闻出来,你让我如何装?” 瑶音莞尔一笑:“那你闻不闻得到我带了谁来见你?”帝宴回头,顺着瑶音的眼神看去,便见紫宸略显尴尬的站在草棚外,神色间有些无措,有些惴惴。 紫宸见帝宴看向自己,立刻弯腰行大礼,头都快磕到膝盖了。而后,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通体火红的长剑,两手将之举过头顶递向帝宴。此剑正是瑶音熟到不能再熟悉的神剑紫霄。 “紫、紫宸拜见岳父大人,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岳父笑纳。” 瑶音推了推帝宴,“你就让人家这么站着?” “啊,你就是紫宸,久仰久仰,快过来坐。”帝宴愕然惊醒,从紫宸手中接过紫霄,然后亲昵的挽着他的手,将二人带到桌旁坐下,“你看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 “就是,你都不告诉我,这把紫霄什么时候拿到的?”瑶音一脸嗔怒。紫宸挠了挠头,并不回答。 “父亲,你看紫宸这么有心,咱也不能失了礼数啊,你有没有什么见面礼之类的,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紫宸在桌下拽了拽瑶音的袖子,瑶音不加理会,继续讹父君,“紫宸可是世家子弟,寻常宝物可别拿来丢人现眼。” 帝宴一恍然,拍头道:“啊,对对对,容我想想……” 紫宸霍然站起身,“紫宸惶恐。” “你坐下,又不是见天君,哪来那么多礼数。”瑶音撇撇嘴,好不容易才将紫宸拽下来,便见帝宴一脸腻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来,这个给你,就当是我送你的见面礼。”说着,顺手拔下了三根头发,郑重地交到紫宸手里。 “多谢岳父大人。”紫宸面不改色,细心将其收在囊中。 “这是什么?三根毛?”瑶音脸一沉,“你也太小气了。” 紫宸赶忙道:“岳父已经将世上最好的珍宝赐予我,紫宸不敢再奢求宝物。” “他什么时候给你珍宝了?”瑶音撇撇嘴,“难不成你们以前就认识?” 话音刚落,帝宴与紫宸皆是扶额一叹,“傻女儿,紫宸说的珍宝就是你啊。” “是吗,这样啊,”瑶音脸一红,不依不挠,“我不管,紫宸马上要去‘打仗’了,兴许有生命危险,你必须拿点宝贝来护他周全。” “万万不可!” “你又站起来干什么,坐下!”瑶音无奈,“真受不了你们,只是想回来吃个饼,弄得跟朝圣似的。我不管你们了,我去吃东西。”瑶音叹了口气,转身进屋。 瑶音走后,帝宴忽然一改笑意,眼神凌厉的看向紫宸。紫宸也直面帝宴的审视,不加躲闪。 “岳父大人,紫宸会永远对瑶音好,请您放心。” “不要叫我岳父,”紫宸心中一紧,不知如何接话,又听帝宴咧嘴一笑道:“跟瑶瑶一样,叫我父亲,这样比较亲切。” 紫宸松了一口气,“是,父亲大人。” “你过几日要去打仗?” “嗯。”历劫,应该不比打仗轻松,这么说不算骗人吧?紫宸擦了擦汗,觉得心里虚得慌,直觉眼前人能看穿一切一般,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我有一宝,锦蚕战衣,穿上可功力大增,刀枪不侵。今日便赠与你,祝你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紫宸不能接受您的礼物,”紫宸抬头,对上帝宴的眸子,“我说过,瑶音跟我在一起只需要享受我能给她的全部的关爱,她不需要付出任何。我现在还没能给她盛大的婚礼便拿您的嫁妆,似乎不合情理,紫宸断然不能接受。” 帝宴点了点头,一脸释然,眸子里全是紫宸读不懂的沧桑,“她的眼光比我好。” 紫宸微笑,点了点头。二人便一直沉默,紫宸几次想要说什么却又最终没有说出口。帝宴见他这副模样甚是难过,便咧嘴一笑,眼睛又弯成了一条缝,“你想说什么就说罢,在我面前无需害怕,我不吃人。” 紫宸神色稍有缓和,“您什么都不问便将女儿嫁给我,就不怕我是坏人么?” “嫁出去的女儿就像泼出去的水,她整颗心都在你身上,我怕有什么用?”帝宴摊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无权干涉她的人生。”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一走就聊得这么开心。”瑶音左手一块月桂糕,右手一壶沐春锦,狼吞虎咽外,喝茶都能喝出喝酒一般的豪气,“唔,真好吃。” “好吃你就多吃点,”帝宴伸了个懒腰,“天晚了,我要睡觉了,老人家皮肤不好,需要保养。你们自便,吃完后记得帮我把桌子收了。” “知道了。”瑶音随口应着。只见她动作麻利,顺手便将桌椅收拾齐整,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令人赞叹,“别惊讶,我天天在这里卖茶,习惯了而已。” 紫宸有些不确定,试探道:“你是瑶姬?” “你知道我?”瑶音眨了眨眼,并不否认。 “传说你被羲和绑了去,然后跳楼自尽了,怎么会……” “你都说是传说了,传说不可信,快走吧,回家睡觉了。”瑶音扑到紫宸怀里,却撞上了一物,“好疼,你怀里是什么东西?” “岳父大人的头发。”紫宸无辜,他也不知道头发怎么会碰疼着她。 “那玩意是什么呀,扔了算了。” “不行,那是长辈的信物。” “什么信物啊,这你也信,他逗你玩呢。”瑶音顾自摸出锦囊,解开扣子便往外倒。只见三根银晃晃的发丝落了出来,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怎么变成银发了?” “你看错了,就是三根白头发罢了,老年人嘛,都有这毛病。”瑶音呵呵笑着,立马将头发收在自己腰包里,“看看你还有没有藏宝贝。”说着,她又抖了抖锦囊,只见火红的紫霄剑被抖了出来,落在地上,烧焦了一片彼岸花。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明明将他送给岳父大人了。”紫宸捡起紫霄,便要往回走,瑶音立马拉住他:“三根破头发换走小辈的神剑,他可能觉得不好意思吧,于是偷偷还给你了。” “可是……” 瑶音一脸笑嘻嘻,“没什么可是的,下次给他带点糕点茶叶什么的,他更喜欢。” 紫宸叹了口气,“也好,这把剑本来打算作为恭贺天君生辰之用。只因空手见你父亲不妥,于是便想将它赠予岳父大人。” “你把送给天君的礼物送给我父亲?”瑶音脸一沉。 “夫人,你别误会,我拿到它的时候,天君还不认识我。” “你紧张什么?”瑶音‘噗嗤’一笑,“获得天君的青睐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你把讨好他的宝物送给我父亲,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生气?你还没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拿到它的,嗯?” 紫宸突然驻足,有些犹豫,“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么?” “能。虽然我很好奇,但就像你说的,夫妻之间偶尔有些小秘密也不失为一种情调,等你想告诉我了再说。”瑶音说完,凑上前轻轻吻了一下紫宸的脸颊,然后红着脸,朝他吐了吐舌头。 紫宸浑身一震,直勾勾的盯着瑶音,良久也移不开眼眸。 瑶音被他盯得脸颊通红,第一次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低头嘟囔着,“看什么看?不给亲啊?”紫宸心中如小鹿乱撞,似有一股无名火从小腹升起,直窜到头顶。他一把拉住瑶音,将她拉入自己怀中。低头吻上了瑶音的双唇,发疯一般在她的唇上肆虐。 瑶音惊讶了片刻,便更加火热的配合他,双手齐用,眼看二人就要将对方扒光了。紫宸却突然清醒过来,一把推开瑶音,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 “你怎么了?怎么停下来了?我们继续呀。” “不行!” “为什么?” “花轿,嫁衣,红盖头,一件都不能少。我还没有迎你过门,我们不能这样。” “你!”瑶音再忍不住,只听‘啪’地一声,扬起手便赏了他一个耳光,“回家!” “哦。”紫宸连忙捡起衣物,追上她的步伐,却不敢超越她,眼巴巴的跟在身后。 “真是个呆子。”不远处的彼岸茶楼,帝宴关上了窗,再忍不住笑意,放声大笑起来。笑声飘荡在鬼来鬼往的三途河边,造成了不小的震荡。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11) 从那日之后,瑶音两天没跟他说话。日子回到寻常,雪卿与紫宸坐在沐笙宫里,百无聊赖地听着慕君在讲堂上讲课,一个时辰过去,雪卿已然眼皮打架,哈欠连天。慕君见他实在是撑不住了,于是下令大家两人一组真操实练。 “你们谁想跟雪卿交流交流术法?” 众神闻言,火速找到了自己的搭档开始切磋,对雪卿是退避三舍。 慕君摇头直叹气,“雪卿休息,紫宸跟我练。” 紫宸抬头,神色平淡,“我愿同雪卿一组。” “哦?”雪卿抬眼笑道:“被天君表扬一番就开始自我膨胀了?你不知道我出手势必见血么?” “膨胀不敢,只不过不想搞特殊,”紫宸万年一张冰山脸,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至于见血,紫宸不怕。” “万一我不小心送你见了鬼君呢?” “那紫宸三百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罢。” 雪卿‘噗嗤’一笑,“太谦虚。我如今哪伤得了你?顶多让你手脚残废而已。离历劫之日不到十天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跟我比划?” “比划不敢,切磋而已。” 两人针锋相对,你来我往,看得旁人十分揪心,慕君急道:“你俩有完没完,到底打不打了?” 二人一齐抬头,“我们已经打完了。” “打完了?” “嗯,棋逢对手,旗鼓相当。”雪卿慵懒的伏在桌上,左手撑着头,面色轻松。可桌下的右手却在止不住的颤抖。紫宸则相反,左手在下,伤的不轻。右手却依然在桌上书写,面不改色。 “不可能吧?都没见他们打。” “紫宸怎么可能是雪卿的对手?” 四周一阵唏嘘。雪卿扫了他们一眼,大家立刻闭了嘴,“你们不知道紫宸被天君召见,受邀参加天君的生辰会么?” “什么?!”众人大惊。羲和面色五颜六色,勉强挤出一抹干笑道:“雪卿大人,您说的是真的吗?” “我说的还能有假?”雪卿撩起紫宸的发丝,一脸妩媚,“天君说,能有此银发的古来只有帝宴一人,我真是羡慕得紧。” 众人哗然,叽叽喳喳讨论不休。 “都给我闭嘴,课堂之上吵吵嚷嚷成何体统!”慕君大喝一声,大家这才闭了嘴。 “青荣啊,你哥哥现在十分了得,帝位该是囊中取物才是,你该以他为荣。”雪卿旁若无人继续调笑,其他人皆是一脸菜色。 “你也闭嘴!”慕君随手抓起戒尺扔下去,雪卿轻松避过,戒尺不偏不倚正中羲和面门。雪卿一脸抱歉,“最近我有些话唠,大概是历劫之日将近。届时,在座各位到底是骡子是马便能见分晓。紫宸我看好你,加油哦。”雪卿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我乏了,先回去休息了。对了,别忘了给天君准备贺礼。” “快滚!”慕君一脸嫌恶,就差没踹他一脚。 雪卿神色复杂,回眸一笑,“没大没小,从前你可不敢这么同我说话。” “现在我是君,你是臣!” “是是是,你大你厉害,”雪卿打了个哈欠,“顺便说一句,你上课真无聊,真不知从前是怎么教出昊月的。” “滚。”慕君怒极,根本无心理会他话中的言语。听到‘昊月’二字,反倒是紫宸心头一跳。 莫不是写了《三界赋》的昊月? 紫宸抬头,只见慕君张牙舞爪,要不是被青荣和羲和拦着,便是要与雪卿拼命的模样。紫宸扶额,“该是我听错了罢。”这样的慕君确实不像有师尊之德。 待雪卿走远,慕君突然平静下来,就像刚刚一切都没有发生。变脸之快,令人咋舌。 “好了,大家自己看看书,紫宸跟我来。” 紫宸一怔,随他走向殿外。 慕君叹了口气,“雪卿此人我看不透,对你是亦正亦邪。明面上抬举你,暗地里却想踩死你。羲和他们是什么人你我都清楚,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马上便是历劫之期,此时不宜树敌。一会他们若有越举,你还需多忍让些。” “是。紫宸明白。” “另外天君生辰,礼物可曾备好?” 紫宸颔首,“回的师傅话,已经备好了。” “是什么物件?” “神剑紫霄。” 慕君一怔,“陀螺国的至宝?你什么时候弄来的?” “我知晓紫霄剑会在近期临世,恰巧在坠下诛仙台的那日,见到夜摩天上天光乍现,救了摇筝公主后便顺道去了一遭。”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原是我小瞧你了。”慕君闻言,止不住的惊叹,“你进去吧,我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紫宸惶恐,连忙行礼,“您永远是我师傅。” “我何德何能做你的师傅?如今你的法力已在我之上。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分明是想扮猪吃老虎。” “紫宸不敢。” “罢了罢了,你去吧,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是,紫宸告退……”紫宸犹豫了片刻,还是退了出去,转过墙角,便见羲和伏在墙角,侧耳偷听。二人四目相对,羲和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道:“不、不要太相信慕君。” “不相信他难道相信你么?” “女神节那晚我亲眼所见,瑶音为了勾引慕君有意支开你,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 紫宸一怔,随即沉下脸,“你为什么说些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我没有骗你。她是我送给你的。在此之前,她便主动送上门爬上我的床,但是我不为所……” “你若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让你从这个世上消失?”紫宸眼神冰冷,羲和被他盯得背脊发寒。虽然他并不确定紫宸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但也不敢再说下去。于是强作镇定道:“瑶音做梦都想当帝妃!她只是把你当跳板,想要进入离恨天,嫁给慕君才是她的目的。若有一天她背叛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多谢关心,可惜我一个字都不信。”紫宸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哼,好心当做驴肝肺。”羲和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紫宸叹了口气,转身却看见家婢离笙。 “离笙?你怎么来了?”许久不见,瘦了一圈。 “瑶音让我来给你送午饭,”离笙走进来,面色犹疑,显得十分担心,“主神。羲和说的是真的吗?” “不是。” 离笙勉强扯出一抹笑容,“……那就好。” 翌日清晨,一声尖叫打破了浴仙宫的平静。离笙一路小跑,唤醒了睡梦中的紫宸。 “主神,不好了!紫霄剑断了!” 紫宸瞬间清醒过来,披了件衣服便赶往书房。只见紫霄从中断成了两截,通体呈现死一般的墨色,毫无生气。 瑶音闻声赶来,见状亦是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我一早起来就见这样了,我不知道,”离笙不知所措,说话吞吞吐吐,“这里只有瑶音姑娘来过。” “你的意思剑是我损毁的?” “离笙不敢,只是,除了您,旁人根本不知道剑放在这里。” 瑶音下意识拉住紫宸的袖子,“不是我,我不可能这样做。” 紫宸揽住瑶音的肩膀,安慰道:“小事而已,别担心。” “主神,这不是小事!贺礼名单已经报上去了,若换了礼物可是欺君之罪,免不了要遭人非议,您……” “别说了,事已至此,说多无用。”紫宸叹了口气,拿起紫霄,只见剑身已毁,灵气失了个底朝天,修复是不可能的了。瑶音见紫宸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心疼道:“我有办法,可是,你不能问我为什么。” 紫宸侧目,面带疑惑。只见瑶音从发髻上摘下一朵发簪,簪子晶莹剔透成花状。瑶音稍一凝神,花朵便化作了紫霄长剑的模样,通体莹红,与紫宸手中的紫霄分毫不差。 瑶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神剑紫霄临世的消息已经走漏,天劫将近,眼红你的不少。于是昨日我来换剑,目的就是想要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断掉的那把,是假的。” 紫宸仔细辨认一番,确定了瑶音那把确是真剑无疑。 离笙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可能!这把剑一定是假的!事有蹊跷,一定有诈!” “你为什么总是针对瑶音?” “主神,您不觉得她有问题吗?她来历不明,神神秘秘。自从她来了以后,府里便出了许多怪事。旁的不说,就说您。自从她来了,你为她受过多少次伤?哪次不是要命的险事?” “行了,不要说了。这不怪瑶瑶。” “我知道您爱她,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继续被她蛊惑下去,”离笙站起身,一把掰开瑶音的掌心,露出她掌中暗红的凤凰印记,“昨晚,我见到了毁剑之人。我一路尾随,看见他与羲和在争执,推搡之间被羲和击毙。虽然夜色昏黄,但我分明看见他的右手,有和瑶音一般模样的凤凰印记。我连夜查史书,才知道这枚印记其中的含义。您是凤凰族人,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罢?”离笙顿了顿,声音抬高了八度,“瑶音是青岚派来的细作,凤凰图腾是誓死效忠青岚的印记,这就是铁证!” “不是这样的!”瑶音大急,看向紫宸。只见紫宸平静的站着,对此无所表示。 “主神,你早该将她赶出府去,红颜祸水,留她下来定是个祸害。” “不是,你们相信我,我不是……”瑶音看向紫宸,发现他眼神清冽看着自己,挂在嘴边的话便说不下去了。被最重要的人误解,是一件很悲哀的事,瑶音眼圈微微泛红,一副受了伤的兔子样。紫宸叹了口气,目光温柔下来,轻轻将瑶音揽在怀里,“傻瓜,我怎么会不相信你?” “主神!我没有说谎,你不能相信她!” “别说了,”紫宸沉下脸,断然打断道:“你们是我最亲近的人,我相信你们无论做什么,出发点都站在我这边,紫宸很感激。但我希望你们也能信任对方,就像信任我一样。” “我……”离笙还想说什么,却在看到紫宸的眼神后放弃了。紫宸的眼中,透着一抹深深的失望。离笙心惊了,她不明白这种失望是来源于自己对瑶音的不友善,抑或是,他知道了真相…… 离笙叹了一口气,默默退出去,眼中尽是失落。 “你不要怪离笙,想必,她是受了奸人的挑拨,怕你加害与我所以才嫁祸给你。” “只要你相信我,我什么都不怕,”瑶音微微一笑,“我也相信离笙仙人,她不会害你。” “嗯。”紫宸会心一笑,拥住瑶音的双肩。他愈加觉得,他们之间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久到看到她,就像能看到自己。 早餐过后,瑶音服侍紫宸梳洗完毕,便送他上了天君钦赐的华光马车。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赴宴吗?” 瑶音摆摆手,撇嘴,“再看到他们,我怕我会忍不住做傻事。” 紫宸噗嗤一笑,“我会早点回来的。” “嗯。” 紫宸上车后,便听到一个声音在耳畔悄然响起,声音清脆,似是一个小童子,却听不真切他在说什么。紫宸观察了些许,才确定是怀里的紫霄剑在同自己说话。 紫宸拔出剑鞘,声音霎时清晰,只见紫霄剑身莹红的血光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莹润的月华。好似在紫宸手中,得到了净化一般。 “主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你是谁?” “我是慕君心啊。” “慕君……心?” 瑶音心神不宁了一整日,直到子时也没有等到紫宸回来。 第二日一早,她收到紫宸捎来的一封信。信上说自己在六欲天一切都好,爱妻勿念。一连数日皆是如此。除了早上一封信笺外,紫宸再无旁的音讯。天君生辰是家宴,知道内情的并不多,很不幸,除了慕君,旁人瑶音一个也不认识。 而慕君就像愣子一样,一问三不知。只说他很早就离席了,让天君很没面子。 瑶音很是担心,便偷偷下界去寻了几次,皆吃了闭门羹。寒衣殿守卫森严,除非动用眉心玉的力量,否则根本进不去。但她在与紫宸重遇的那刻就告诫过自己,若非到绝路,否则绝不借用他的力量。信笺上确是紫宸的笔迹无疑,也亏得每日这一封信才不至于让她发疯。 历劫之期转眼即到,时隔数日,瑶音才在主神祭上看见自己的夫君。 远远看去,紫宸一脸疲惫,瘦了一圈。瑶音心中泛起无数个问号,却只能挨到历劫前家眷告别时才能与他相见。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紫宸被安排在最后一个,瑶音才刚刚牵到他的手便听礼官吹响号角,下令众神下界。 “你去哪里了?” “我在夜摩天的炉窑里。”紫宸显得有些犹豫,就像有诸多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我看到了紫霄剑神。” “剑神?”瑶音皱眉,突然心头一跳,这才想起当年是昊月先碰到了紫霄,与之定下契约的,是昊月。所以,她从来都看不到什么剑神。 “他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他不喜欢慕君心这个名字。” 神官再次催促,下了最后的诏令。紫宸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枚精致的戒指,递给瑶音,匆匆丢下一句“等我回来”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了。 雪卿有意无意向这边看来,眸子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瑶音被他的笑意弄得一阵无名火起,冷哼道:“笑吧,一会你就该哭了。” 众神下界后,大多数人便散了。但在广场上搭起帐篷彻夜等待的忠实粉丝也为数不少,瑶音和离笙就是其中的两个。 “主神这一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离笙叹了口气,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歉意,“你不怪我么?也许是我的话才让主神不愿见你。” “不是你的问题。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惜我猜到了结局,却没能给他一个好的开头。”瑶音看着手中的戒指,若有所思,“不管怎么样,紫宸一定会平安归来。然后脚踏祥云迎我为后。” 离笙恶寒,“你真是想当帝妃想疯了。” “你不懂。” “我还真看不懂你。紫霄是我亲眼看着羲和毁掉的,你却能变出一把一模一样的来,你真是一个凡人?” 瑶音噗嗤一笑,“你看我像吗?” “不像,”离笙斩钉截铁,“一点儿也不像。” “那你还问?”瑶音满含笑意,却不再跟她说话,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戒指发呆。 也不知剑神到底跟紫宸说了什么,让他看上去那么纠结…… 梦中千年,天界一日。 接下来的几天,主神们陆续历劫归来,却独独少了雪卿与紫宸。 直到第十日,雪卿才晃晃悠悠的回来了,一脸胡渣竟没人认出他来。瑶音见他神色凄迷就像被洗脑了一般,突然心中一痛,觉得自己这样做好像有点太过分了? 又过了三日,紫宸一脸疲惫地归来了,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魂魄,见到瑶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便昏倒在她身上,瑶音将他安顿好,便怒气冲冲的跑去找慕君。 “紫宸怎么会这样?雪卿到底给他织了个什么梦!” “你别激动,”慕君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罢。” 慕君拂袖,前方水幕的碧波上便映出了紫宸幻梦中的景象。 梦中的一切都很熟悉。除了人物都换了张脸换了个名字,女主角的脸被换成了风摇筝外,其余一切都与瑶音上辈子一模一样。昊月错手杀了琼华,琼华过万年转世投胎……幻境一直持续到昊月为了琼华放弃自己才结束。瑶音脑子里就像重温了噩梦,深有感触,气得浑身颤抖。 “这、这个梦是雪卿织的?” 慕君点了点头,“此劫马上要作为典型公诸于世,既然瞒不住你,我便提前告诉你,天君似乎已经确定要立紫宸为帝,而天后,必然是摇筝。” 慕君后面的话瑶音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名字。 夜九!你骗得我好苦! “你没事吧?” 瑶音一脸阴冷,诡异的笑容浮现在她面上,看得慕君一阵胆寒。 “好了,我不说了,走一步算一步罢。”慕君立刻转移话题,“话说回来,雪卿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好了。听人说他成日浑浑噩噩说着胡话,好不容易缓过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谁都不让进,已经三天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瑶音诡异一笑,咬牙切齿,“本来我还觉得那样对他太残忍了些,看完紫宸的天劫之后,我发现还真是便宜他了。”看完紫宸的天劫幻境,瑶音已经百分百肯定,这个雪卿就是夜九,跟她一齐穿越而来的夜九! 慕君又叹了口气,“好吧,这不是我关心的问题。我关心的是作为交换条件,你现在是不是该告诉我,救我一命的小女孩究竟去哪了?” “告诉你可以,但你不要后悔。” “做梦都想知道的事,怎么会后悔?” 瑶音收起笑意,犹疑了半晌,最终还是牵起了慕君的手,将他的食指指向自己额心。在他的手指碰到眉心玉的一瞬,只见朱红淡墨的眉心玉发出一抹华光,一闪即逝。 慕君原本大笑着,笑到一半却突然顿住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爬上他的面颊,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顷刻间,他整个人的气场都随之一变,就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一夕之间变成了历经沧桑的老翁,眸子里是大惊之后的平静,死一般的沉寂。 “想起来了?”瑶音叹了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好久不见,慕君师傅。” 紫宸转醒的消息刚一传到离恨天,天君便召开了朝会。 目的是宣召三帝。紫宸被急召到离恨天,走的匆忙,去时只告诉瑶音,要在浴仙宫等他。 放榜之日,举天同庆。满天神佛皆在,独独缺了慕君与雪卿。 雪卿历劫过后便重病缠身,现在还在休养。而慕君据说是突然辞去了青帝之位,弃冠而去隐于山中修炼,至于要闭关多久,谁也不知道。于是青帝空悬,此次朝会,将会宣布三帝人选。论实力来说,三帝无疑是雪卿,紫宸,还有近日屡建奇功的战神翊圣。悬念似乎只剩帝位不同职权范围不同罢了。 风摇筝一身铠甲,英气逼人,手执玉轴圣旨,居高临下。 “青帝,雪卿。” “元帝,翊圣。” 风摇筝宣布完前两位帝君人选后,几家欢喜几家愁,羲和自知无望,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直到风摇筝叫了三遍他的名字,他才缓过神,“我?” 风摇筝点点头,“白帝羲和上前听封。” 羲和大喜过望,险些晕过去,踉踉跄跄走上前,下跪接旨。 …… 三帝人选尘埃落定,羲和被封为白帝,是为禁军统帅,帝位在三人中最高。元帝翊圣掌管三军,位列兵马大元帅。而雪卿显然不如从前受宠,被天君削了军权,只给了他一个青帝的闲职。 众神齐贺,羲和已经乐开了花。他一脸自负,站在台阶上笑问紫宸:“失望吗?” 紫宸站在下方,神色并没有什么不同,“紫宸自知自己为儿女情长所绊,担不起天下重任,如此结果,并无怨艾。” “希望这是你的真心话,”羲和笑了笑,“从今往后,你见到我,不,见到本君便要行五体投地的大礼,恭恭敬敬称我一声,白帝。还不跪下?” “快跪下!”同窗皆站在羲和身后起哄。 “众神留步,”这时,御座上的空青太一睁开了双目,“普天同庆是好,可本君还没有宣布退朝。”凌霄殿立刻安静下来。空青太一缓缓道:“今日除了授封三帝外,还将册立一帝。” “还有一帝?”众神哗然。 “帝宴羽化后,我自危难中承接帝位,但终究只是代掌天君。如今我已寻得适宜人选,我宣布,凤族世子紫宸将继承我的衣钵,承袭天帝之位。三日后,赐与小女摇筝完婚,而后登极为帝,一统三界。”空青太一语毕,大殿之上是死一般的沉寂。羲和一行人已经完全没了血色,干巴巴的站在那,形如砧板上的鱼肉。 “不行。”紫宸依旧一张万年冰山脸,神色却是说不出的坚定,“紫宸何德何能娶公主为妻?” “诶,爱卿不要谦虚。历劫的情况本君都知晓。天界在你的打理下井井有条,而你对小女的爱更是让本君为之感动,天君之位,实至名归。” “紫宸已许婚配,不敢委屈帝姬当侧妃。何况,天劫只是梦境,算不得真爱。” “胡闹!摇筝嫁给你,必然是正妃。那瑶音只是一介肉体凡胎,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便光华不再,让她做个填房也便罢了。你莫不是打算守着她的尸首过一生?” “天君明鉴,”紫宸说着,直直跪下,骨头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震击了众神的心,“紫宸来离恨天的初衷不过是为母后正名。母后青衫乃是凤王风白容的发妻,风白容为了名利娶了凤族公主青岚为妻,最终害得我与母后天人永隔。紫宸若娶了风摇筝为妻,此等背信弃义的行为又与风白容何异?” “那瑶音岂能和摇筝相提并论?”空青太一神色凌冽,显然已经怒极。紫宸不卑不亢,并不打算妥协,“如若不能坚持自己的原则,那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么意义?若有一天变成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紫宸宁死,不为瓦全。” “本君成全你!”空青太一拍案而起,一道红光乍现,数根红线穿过紫宸的身体,封住了他身上所有筋脉,“不要妄想逃跑,这是帝宴的发丝所制,龙须与天地成一体,任何法力都伤不到它。你便在此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放你走。别怪我没提醒你,瑶音是个凡人,可等不了你几年!” 紫宸神色痛苦,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谢、谢天君。” “哼。”空青太一拂袖而去。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12) 众神面面相觑,默然退出了凌霄殿。此事一波三折耐人寻味,可说到底,这是天家的家事,他们不敢参合。若这时候去踩紫宸一脚,没准哪天他就想通了,一跃成了天君,那时不就吃不了兜着走了?羲和顿时失了成为白帝的喜悦,胸中是说不出的气闷。 天家之事,旁人不敢妄加评论。紫宸被囚之事,竟成了机密。瑶音一连几日没有紫宸的消息,一颗心又开始七上八下起来,但她发现,浴仙宫已经被重重包围,严密到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瑶音气急之下,想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瑶音一脚踹开雪卿寝宫的门,入眼便是华服加身的雪卿,正悠哉的喝茶,看上去并无疯癫之像。 “疯了也是装的?” “诶,你误会了,”雪卿星眸含笑,“我这么做也是想让你高兴高兴,消消气罢了。” “你到底要骗我多少次?夜、九?”瑶音气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既然你还活着,那帝瑶呢?你把帝瑶弄哪儿去了!” “别冤枉我。你想想,我好像从来没否认过我是夜九罢?”雪卿挑开瑶音的手,“至于帝瑶,我只能说抱歉,我找不到她。” “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雪卿摊手,“此事,帝宴也知晓。” “父神?”瑶音愕然。雪卿点点头,“帝宴一开始就知晓我的存在,他来找过我。但是我们都寻不到帝瑶的气息,为了让你宽心,我们只能骗你。帝瑶失去十九层狱的供养,已经死了。” “……”瑶音双拳紧握,瑟瑟发抖,努力镇定了许久才重又接受了这个事实,平静道:“紫宸呢?” “在上面。”雪卿指了指天,“他要当天君了。” 瑶音狐疑,“天君?你会让紫宸骑到你头上?” “我当天君当够了。何况,以三帝之尊也能达成我的心愿。” 瑶音冷哼一声,“紫宸上任就不会让你独揽大权了。” “我无所谓啊,富贵闲人就此一生,也不错。对了,”雪卿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我不想当天帝还有一个原因。空青太一必要人迎娶他的女儿为后。所以现在,紫宸要么是洞房花烛,要么是牢狱加身。我很好奇,江山美人,紫宸会怎么选?” “我相信紫宸。” “前世他在天君的位子上孤独了万年,经历过孤独,所以对他而言,你是重要的。但今生他还没有得到过权力,选择或有不同。” “我怎么觉得你像一只老狐狸?” “你怎么就确定昊月一定选你?” “经历了那么多若还不了解他,我怎么当他的妻?” “可他曾经确实抛弃过你。” “他一定有苦衷。” “你没有看水镜?” “没有。” “你不想知道当初他为什么要打你下鬼界?” “我确信我爱他,他爱我。过去你和他之间是怎么回事,我不需要知道。” “你们还真是默契十足。”雪卿笑了笑,“昊月面对三界尚能镇定自若,唯独遇到你,便只剩下卑微。彼时我同他说,你会爱他是因为你忘记了慕君,你的金身在花君宴手里,只要将你放回去,届时,你能重新回到大神女之位,也能得到慕君的爱。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他很天真,真的认为让你回到慕君身边就能让你幸福。”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往事如烟无需再提。”瑶音神色淡然,似乎一下子释然了很多事,“从前一直是他救我,如今该是我救他了。” “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 瑶音从浴仙宫消失的那一刻,消息就已经传到了离恨天上。 空青太一摇了摇手中的信笺,“怎么处理?” “杀了她不好玩,我要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究竟有多大的差距。” “你小心些,她没那么简单。”空青太一沉声道。 “她能复杂到哪里去?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还请父神宽心。”风摇筝狡黠一笑,化作了紫宸的模样,端坐在御座之上。而瑶音果然没有让她失望,没过多久,她便出现在凌霄殿上。空荡荡的大殿,二人遥遥相对。 “紫宸!”瑶音满脸欣喜,向他跑去。 “站住,”风摇筝朗声道:“你怎可直呼本君名讳?” 瑶音凝眉,“我是瑶音啊。你不认识我了?” “认识,但我们不熟,”风摇筝顿了顿,“不可否认你很漂亮,但漂亮有什么用?你能给我好的前程吗?娶了摇筝我就是天帝,成为三界第一人,这些你能给我吗?” 瑶音怔了怔,随后目光坚定道:“你不是紫宸。”语气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你什么意思?”风摇筝蹙眉,着实没想到只三句话便被她识破了。 “你根本不了解紫宸,”瑶音冷笑,满脸嘲弄,“紫宸的感情纯粹认真,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爱你的前提是忘记了我,当他梦醒后记起一切,他根本不会爱上我之外的任何人!” “哈哈哈哈哈……”‘紫宸’一阵大笑过后,渐渐恢复了原形。 “果真是你。” “是我又如何?”风摇筝面带讥讽,不无骄傲,“陪他历劫的是我,你们就算有诛仙塔上万年的情谊也抵不过我在梦中给与他的感情。” “那都是雪卿写出来的故事,如何可以当真?” “怎么不能当真?在梦里,他的感情是纯粹的认真的,哪怕梦醒了也忘不掉!” “真的忘不掉吗?如果他爱你,今天你就不会站在这里冒充他,何况,你的梦只做了一半。难道你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么?” “什么一半?”摇筝一怔,“别想编故事来骗我。” “梦境中大神女坐拥紫宸的爱孤寂一生,你认为,她会甘心如此一生?” “紫宸灰飞烟灭,活不过来了。” “所以我说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他。山不过来我过去,爱就该是不顾一切的想要在一起。”瑶音悲凉一笑,“让我告诉你,梦的下半场,是什么样子。”说完,她走台阶,一把握住风摇筝的手腕,将她的食指拉向自己额心。 瑶音的记忆犹如潮水一般,铺天盖地涌入风摇筝的脑海。 风摇筝头疼欲裂,立刻甩开了瑶音的手,“不可能!妖法,一定是妖法!你骗我!” “我就站在你眼前,我就是证据。”瑶音摊手,墨色的长发从发根到发梢,愈见银白。 “琼华早就死了!我才是长公主,这个世界是我父君的!”风摇筝勃然大怒,抄起一顶宫灯砸向瑶音。瑶音泰然自若,并不闪躲,宫灯在遇到瑶音的一瞬便化作了雾气穿过瑶音的身体,在她身后再次凝结,直至落在地上,裂成几段,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风摇筝震惊之余,拿起身边能拿到的一切扔向瑶音,可结果都一样,不管去势多凌厉,遇到瑶音的一瞬便成了棉花糖。风摇筝显然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如同发了狂一般,打碎了凌霄宫中的一切。 “省省力气吧。我即天地,这个世界的一切皆与我相连,我自己都无法毁灭自己,何况是你?”瑶音冷静的陈述一切,风摇筝听完,失魂落魄跌坐在地,冷笑连连,“哈哈哈哈,这怎么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瑶音收起所有的表情,正色道:“紫宸在哪里?” “哼,你们不是心意相通么?你自己去找啊,不过他被龙须封了经脉,怕是撑不到你去了。”风摇筝神色痴傻,已经疯了一半,看向瑶音的眸子里却仍旧满含恨意,让人摸不透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傻。瑶音怒极,反手给了她一巴掌。只见她脸颊立刻肿了老高,嘴角也开始溢出鲜血。 风摇筝冷哼一声,擦掉嘴角的鲜血,“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紫宸在哪里。” “你以为我会需要你告诉么?”瑶音转身,肆意一笑,“还有一个梗雪卿没有写进去,那就是昊月死前,将他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全数赠予了我,我的眉心玉便是他的生魂石。”风摇筝脸色一变,只见瑶音双手一拂,平地掀起一阵风,莹润的光华自她额间绽放,霎时便席卷了整个离恨天。 探到紫宸的气息出现在诛仙台上,瑶音立刻便消失在凌霄殿上。至于风摇筝最后怎么样,她并不关心。 瑶音来到紫宸身边时,紫宸已经面色苍白,气若游丝。他的身上缠满了银丝,鲜血顺着丝线往下淌,场面是说不出的妖异血腥,骇人心魄。 “紫宸!”瑶音大急,立刻去拉那些线,但每次触碰到它们,便会牵动全身的丝线,瑶音想尽了办法也弄不断它们。一番折腾下来,紫宸愈加鲜血淋漓。 “有你这么救人的么?”瑶音惊讶回头,便看见雪卿凝重的眉眼,“这是帝宴的头发,遇强则强,”雪卿一脸无辜,叹了口气,“我在草地上捡到的,恰逢天君生辰,我懒得准备礼物,便送给他了。” 瑶音哭笑不得,原来自己随手扔掉的物件,最后却被当成了宝物献给了空青太一,最终害得紫宸身负重伤,命悬一线,“我去找父神!” “来不及了,他的气息已经很微……”雪卿说到一半,便见一阵刺目的光华闪过,再睁开眼时,瑶音的眉间便剩了四个血窟窿。雪卿大骇,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你疯了?” “只要能为他续命,我做什么都愿意。”瑶音神色如常,竟似感觉不到痛处。昊月的七色琉璃被她攥在手里,嵌入了紫宸的眉间。一阵光华过后,紫宸的面色稍稍红润了些,可也没有想象中的大好。 紫宸微微睁开眼睛,却因双目亦被缠上龙须而满眼血红。眼前猩红一片,辨不清瑶音的面。 “紫宸,你怎么样?”瑶音满眼期待,“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去见父君,他能救你!” 紫宸晃了晃手,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量,从怀中拿出一物,正是染血的慕君心。 “紫霄?它不是被你送给空青太一了么?” 紫宸强忍着痛楚,挤出几个字,“敲晕礼官,改了礼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 “它对你有特殊的意义,我怎么能送给旁人?”紫宸咳咳一笑,却不想咳出了两口鲜血,咳嗽声再止不住,紫宸昏昏沉沉,已经近乎弥留。 “他怎么会这样?”瑶音看向雪卿,一脸焦急。 “没用的,除非,你能在同一时间焚毁所有的丝线,否则,它们便会遇强则强,越长越疯,”雪卿大骇,“你别看我,我说的是真的,你父王就是个怪物,全身都是宝。”雪卿本想同她开开玩笑,缓和缓和气氛,却不想这句倒提醒了瑶音。 “诛仙台,诛仙台的戾气足以焚毁它们了罢?” “你想干什么?”雪卿尴尬,勉强扯出一抹笑意,“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还没等雪卿说完,瑶音便抱着紫宸,自诛仙台上纵身而下。娟白的身影夹杂着紫宸的血液,雪卿呆立当场,突然有一种秋水共长天一色的幻觉。这时,凄厉的凤鸣霎时响彻九霄,火凤泣血,振翅而上,诛仙台下的景色是说不出的波澜壮阔,可他的周身,却找不到瑶音丝毫的气息。 “帝宴一定会杀了我。” 雪卿说完,一跃而下。 …… 巍巍玉凰山顶,瑶音与雪卿同台而立。 “值得吗?你什么力量都没有了。甚至,连死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值得,”瑶音微笑,泰然自若,“帝君在手,天下我有。” “当日在诛仙台,不少人亲眼看见你跳下去。如今你仙格已失,紫宸根本探不到你的气息。他去忘川边找过帝宴,帝宴只高深莫测地道了句‘儿孙自有儿孙福’,旁的一句也不肯多说。” “所以呢?” “所以大家都认为你已经死了。若昊月不来寻你,你便打算在此孤寂一生?” “他不会的,他一定会找到我,”瑶音笑了笑,“我们之间的感情除了爱,还有肝胆相照的义气,不离不弃的默契,以及铭心刻骨的恩情。我相信他一定会踏着七色云彩来迎娶我。” “还真是两心相知,骗不倒你,”雪卿莞尔一笑,指向天际,“他已经来了。” 宝马香车雕满路,望不见美人目。只见天边横亘了数匹天马,朝着玉凰山疾驰而来。赤红的绸带在天边飘摇连绵,场面是说不出的熟悉,气势却百倍于从前。 瑶音眼里流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欣喜,“这是……” “天君大婚,天后的仪仗队。” “紫宸来了?” “不是,”雪卿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将左手环在胸前,单膝下跪,“白帝雪卿,奉天君昊月之命,协以引路人,来此迎接天后瑶音。” “昊……月?” 雪卿点头,“紫宸登极之后,改帝号昊月。下传三界,将迎娶长公主为后,这个长公主,自然是琼华长公主。” 瑶音心中一暖,再止不住泪水,“……终于等到了。”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穿红么?就为等这一天能将你送上花轿。你肯定无法想象,我有多讨厌红色,”雪卿说着拿出血玉后冠,为瑶音穿戴齐整。血玉后冠在遇到瑶音的一瞬便变换了模样。后冠白玉为底,莹润光洁,冠首的血玉妖异夺目,其上淡金色的流苏垂在两侧。身上的流云锦衣也渐渐被晕成了耀目的大红,周身围绕着天河里的银丝带,如同缀满了璀璨的星光。 “我的任务算是完成了,也算是还债了。”雪卿说完,抬手一指,一条彩虹桥便横埂在玉凰山巅。桥的另一头,便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昊月身着红衣大氅从天马上一跃而下,踏上彩虹桥,一步步向瑶音走来。 动作轻盈潇洒,气度非凡。 入目是熟悉的眉眼,也是记忆里最熟悉的那个人。 “美人冠玉,当娶为妻。” 瑶音幽幽地盯着他,“可我已经没有眉心玉了。” “那就,美人曾冠玉,必须娶为妻。” 瑶音噗嗤一笑,“还有呢?” “三界为聘。” “……好。”瑶音满意的笑了。 未修版番外(慎入) 番外 十宴 帝女无疆番外——十宴 番外……十宴 (一)周庄往事。 又是一年春来晚。已过三月,仍旧是满庭飘舞着雪花。院子里的腊梅早已凋谢,只剩下突兀的枝干在风雪里摇曳,好似在嘲笑,嘲笑我这个愚蠢的女人。我发了疯似的怒吼着:“来人——把皇宫里所有的梅树全部砍掉,我不想看见关于梅的一切!”太监宫女战战兢兢的在我身边穿行,看着那些梅树一颗一颗的倒下,我的心里不自觉的舒畅。“哈哈哈哈哈——梅玉蕊,我看你怎么和我斗!”我笑着,看着镜中的自己,披头散发,就像冷宫里的怨妇。我,梅玉蕊,是这个宫殿的女主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天底下最可笑的女人。 红砖黄瓦的皇宫像个巨大的牢笼,黑夜日夜笼罩着我,让我辨认不清真实的自己,失去了当年所有的风姿。如今的我,只是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背弃了当初的始终,忘记了国仇,忘记了家恨。只记得当年红缨白马上风姿绰绰的他。 十年前,九州战乱,烽火连天。秦国大将奉执缨奉皇命统领十万铁骑,挥师南下。两年间发展成百万雄师,一统中原,为秦打下万世基业。 江南,周庄小镇。 “小姐——”随着一声惊呼,央儿捂住双眼。白马嘶鸣,身披坚甲的男子急转马头,马蹄急停,男子下马,站在地上惊得瑟瑟发抖的人儿面前。丫鬟央儿立刻上前扶起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楚一,红缨白马,风流横溢。锐利的双眼,挺拔的身姿,犹如苍穹中桀骜的雄鹰,天大地大,任其翱翔。只是那一瞬,已决定了沧海桑田。就算命运的转轮不停的转动,唯一不变的,是他冰冷的双眼里,那不曾熄灭的火焰。他对我说:“我叫楚一。”略带命令的的语气,在那一刻,我俩的红线已被他强行系上。不允许我有挣脱的余地,他就这样硬闯进我的心底。 地上的人儿颤抖着单薄的身子,瞪大了双眼惊惧的看着我,姣好的面庞,眉上画了一枝青绿的藤蔓,头上碧玉的簪子前后摇晃,宛若她娇小的颤抖的身体。然而只是一瞬,她便移开了眼眸。地上散落了一地的书,当我停下马,她居然冲到我的脚下,将一本集子从我脚下抽离。莫名的生气,我不允许她为了别的事物忽略我,我想她的眼里只有我,哪怕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拉起她的手腕,道:“我叫楚一。” “你叫什么名字?” 她奋力挣脱着手腕,但这对我来说只是徒劳。只要是我想要的,没有人能逃离我的手掌心。我放开她的手腕,她颓然的摔倒在地上,看着她紧皱的双眉和泛红的手腕,心里隐然抽痛。那时我还不明白这是怎样的情愫,女人对我来说,只是泄欲的工具。直到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拥有她,我才知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保护她,保护我心爱的女人不受到任何伤害,我要将全世界所有的幸福赠予她。 “说,你叫什么名字。” “苏……苏雪见。”她小声道。将她的名印入心底,扬鞭而去。 世上两大才女。北有秦国八王爷独女梅玉蕊,南有楚国宰相千金苏蔓菁。呵,苏蔓菁,字雪见,如果早知苏蔓菁有雪见之名,就不会有之后发生的事情了。或者在那日我便强掳了她去,也不会再有日后的追悔莫及。可惜,世界上没有假如,也没有如果。 我的军队封锁了周庄,楚国已经名存实亡。楚国一干大小官员皆已逃难,连那个小娃娃皇帝也已死在我的刀下,唯一剩下的便是由宰相苏丞和楚将军刘茗死守的周庄。当我将苏丞和刘茗的首级装入匣子里时,我好似瞟到一抹翠绿从墙角掠过,只是一瞬。 我没有屠城的习惯,屠城是对自己的权势本领没有把握的人才做的事,我相信在我的攻打下,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叛军敢卷土重来。可是,我却再也没有找到那个叫蔓菁的女子。 (二)南国旧梦 国破家亡,虽然知是早晚的事,可是没想到来的这么破然这么残酷。爹爹的最后一眼我没有见到,娘亲拼死才将我送出周庄。她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切相忘,勿惦念,虽国仇犹在。奉执缨,秦大将,勿记家恨未消,望儿珍重。国仇家恨怎可忘,奉执缨,我虽为一介女流,但我可比那些望风而逃的叛国匹夫。 变卖了及笄时母亲送我的发簪,凑够了盘缠,来到京都。这里确实比周庄繁华百倍,可再是车水马龙,任它喧闹,我也只觉,路上只有我一人,我融不进这个城市,融不进这个国家。 偌大京城,我一介女流,如何可以见到权倾朝野的兵马大元帅?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满面憔悴,灰色的衣衫,随意扎起的发髻,当时的我,就算是我娘,也不会认出来,那是苏蔓菁。此时,天空飘起雪花,本是一天正午,路上却行人稀少,更多的是孩子在外玩耍,为了雪花而兴奋。 文苑。心中一凛,肃然起敬。天下才子聚集之地,文人辈出。其中不乏当朝大官员,也许……文苑大门向天下所有才子打开。那天,在文苑的寒江亭里,聚集了很多人,其中的一个,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素衣女子眼波流转,笑道:“落尽琼花天不惜,封他梅蕊玉无香。”众人称好,“好一个梅玉蕊。”一长相怪异,衣衫褴褛的年轻人称赞道:“将雪比作梅蕊,更将自己比作落入凡间的雪花,很好很好。”原来她就是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她微笑了一下,不再看那怪异男子。好似大家对她的称赞都是理所当然。 确实不错。不过我不喜欢她的孤傲。恃才傲物,她还不够资格。“如此这般,那今天的赢家就是梅姑娘了。”老者道。我走过去,轻声问那怪异男子道:“敢问大哥,他们在做什么?”他耸耸肩,回答道:“看谁能作出最好的诗句描绘雪,赢家又是她,哎。”他有些感叹的苦笑着。 我轻声道:“对琼瑶满地,与君酬酢,白雪嫌却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就是这首词,将我拖离我的命运,越来越远,我该听爹爹的话,从此隐姓埋名,平淡终生,国仇家恨统统忘却的。可是,我没有。 我微笑的走过去,拿起笔,在宣纸上慢慢勾勒出长空万里,三山环绕,寒梅傲雪独立,雪花兀自翻飞的画稿,最后在左上角题字:顾自飞花,满地绯华。落上署名:雪见。 “好一幅丹青妙笔,雪见姑娘,老身文渊阁大学士……”接下来他说的话我完全没有听到,我只看见,楚一自人群中走来,一把将我搂在怀里。他的气息萦绕在我身边,他的怀抱,那么温暖,那么坚强,在那一瞬间,我拥有的是天荒地老。我的身体,似要被他嵌进胸怀,他夺走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找的你好辛苦。”一瞬间,三载的相思,三载的孤寂,三载的不知所措全部释放出来,泪水不自觉的留下,像要将所有所有的委屈全都告予他知。 “我找的你好辛苦。”千言万语我只能说出这一句,阔别三年,我总算再见到这个让我魂牵梦萦的女子。雪见——雪见—— “嫁给我。”我以命令的口气道:“嫁给我!”我肩膀上的衣服被温热的泪水打湿,三年前的她,灵气逼人,如今的她,满目尽是疲惫,是我不好,让战火连累了她,在外漂泊,无依无靠。以后我会千倍的对你好。 我的雪见,雪见。 (三)鹊巢鸠占 楚一将我安置在一个大臣的家里,还让他收我做干女儿。大臣官拜二品,却对楚一恭敬至极。我不知何故他要这样做。也没有人告诉我原因。直到一个月后的一天,我的干爹将我赶出府邸,不闻不问。我跌跌撞撞的走着,八王府外,张灯结彩,红绸盖地。不远处,一队人走来,红通通的一片,好不惹眼。 为首的红缨白马,宛若三年前的他。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大将军迎娶八王千金了……” 耳边不停回想着这句话,奉将军,奉执缨,字楚一。为什么不早一点让我知道,为什么他是杀死我父王的人,为什么他要是秦国的大将军,为什么他要迎娶梅玉蕊…… 当我回复知觉时,我躺在一间茅舍里,那天的怪异男子在我身边,他道:“我欣赏你,苏蔓菁。” “你怎么知道。” “我曾经见过你,在你及笄那天,你的一曲《御寒梅》,好词,好曲,好舞姿。”他笑着:“最重要的,是好人品。” 我苦笑,不置可否。“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连报仇的心都没有,我不知道还剩下什么。” “我可以帮助你,你想要什么?” “我想成为梅玉蕊,可以么?”我笑道,“我嫉妒她,没有国恨,没有家仇,却有他,我现在只要想起他都觉得罪恶,可是我却不能不想他。” “把这个喝了。”男子递给我一杯酒,我一饮而尽,意识渐渐模糊,只听他道最后一句:“我叫花君宴。” 花君宴! 再次醒来,我已躺在满布红绸的房间里,大红双喜,红绸对烛。身边的他睡得正酣,眉头却紧皱着。我摇了摇头,坐起来,一定又在做梦了。梳妆镜里,梅玉蕊正苦笑地摇着头。 梅玉蕊! 是花君宴,没错,他将我和梅玉蕊的脸调换了。那个传说中拥有巫术的男人,很多年以前被烧死在刑台上的巫师。传说中的人物,真的存在?身边的他,太不真实。 未来的几个月,我一次又一次拿起匕首,却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在我们成亲,不,是梅玉蕊和执缨成亲八个月后,皇帝驾崩,未留下任何后代,由仅剩的皇家血亲八王即位,即位当天死亡,原因不明。奉执缨以雷霆之势,掌握朝纲,立八王独女梅玉蕊为皇后,自立为王。改国号为齐。 就这样,我成了皇后。披着梅玉蕊面皮的苏蔓菁。也许从开始嫉妒玉蕊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蔓菁,只是一个凡夫俗子,遍地都能寻得到的小女人。 (四)宫廷争斗 本以为我的一生将在他的陪伴中度过,却不想,在我被封为皇后以后,他便再未踏入我的寝宫。 登基第二天,他便以皇后之礼迎娶了一位妃子。那个人的名字,叫苏蔓菁。苏贵妃,哈,苏贵妃。当他和她终日游山玩水,柔情蜜意时,他可曾想起过我,在冰冷的宫殿内独守空闺,帮他批阅奏章有多难受?我不怪他对苏蔓菁的好,但是我伤心他爱的是一副皮囊还是真正的苏蔓菁。 他不曾发现我眼神中的改变么?他不曾发现那个女人看着我时发出的寒光么,如果是苏蔓菁,她不会有那样的表情。可是,他却只认得那副皮囊。 三月十四日,苏贵妃小产,而我的丫鬟,受不住严刑拷打,将我告发,说我用红花配以菊茗害苏贵妃小产。 “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完全没有当年才女的风貌,完全是一个妒妇,”执缨道:“就凭这一条,我可以将你打入冷宫,如今天下早已是我的,我不再需要你,我不会再让你伤害蔓菁一分一毫。” 再接着,圣旨到了。念及我肚中胎儿,暂时还留在坤宁宫内,但是废黜皇后之名,贬为妃子,赐号:悔妃。希望我能有悔过之心,不再兴风作浪。 同年十月十日,我产下一名男孩,取名冉稷。我只见过他一面,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他。全天下人只知道,他是苏贵妃的嫡亲骨肉。而我的孩子早在三月便胎死腹中,紧接着,我被打入冷宫。我不再恨,也不再念想。唯一能改变一个女人的,那便是孩子。只要他好,我怎样都无所谓。为了再见他一面,我得活下去。 次年十月,送饭的老太监着孝服,我诧异,询问之,他道:“太子离世,溺死。”天塌地陷,我的世界唯一的支柱也已然倒塌。而那个男子,红缨白马上的他,早已变成双手鲜血,他不再英俊,不再潇洒。自那天以后,苏贵妃有来探望我,她说了一席话,便离去了。 “苏蔓菁,当年我让父王逼他娶我,他娶梅玉蕊只是权宜之计,为了稳固他的地位,为了找个机会自立为王,是你没有等他。是你自己福薄,你怨不得人,我恨你,同时我可怜你。” 十月十日,废后悔妃缢死在冷宫中。墙上了了写了几句诗,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 (五)万般皆空 “小姐——”随着一声惊呼,央儿捂住双眼。蔓菁猛然抬头,满脸泪水,弄花了她的妆容。红缨白马上的他傲然挺立,看了她一眼,凡夫俗子,居然会被马匹吓成这样,执缨扬鞭而过,没有做任何停留。 蔓菁跌跌撞撞走回家,看到马上的男子手起刀落砍掉父亲的头颅。她的心是平静的,走过去,让他的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她终于再见到他,她所魂牵梦萦的人。 那一切都只是梦,但是她不想重温。 同年,收复九州五国的兵马大元帅奉执缨,迎娶八王千金,京都第一才女梅玉蕊。次年生下一子,取名冉稷。 三十年后,兵马大元帅解甲归田,新皇帝赐予他御造监这一闲职。又过了十年,皇帝下令修葺皇宫,在冷宫一角,奉执缨看到墙上的一手好字,由衷赞叹,妙笔丹青,无人可及。 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 是谁拥有这样的才气,是谁拥有这样的故事,是谁在回忆从前。 窗外下起大雪,惊觉春/色晚,白雪穿庭作飞花。好熟悉的词,我怎么会想起这个,是谁所作呢,真的想不起来了。 ********* 死后,我在奈何桥畔等了千年,却始终没有等来他的魂魄。。 怨气集聚,我竟变成了这等身姿。 我看着镜中那肩胛上的一抹绿藤萝,暗自发笑。。 身上还残留了闻人通天的气息,我多想留恋,可是却如何也没有理由,再续前缘。 情爱是什么?这一问就问了千古,可又有谁能答出个所以然?。 千年后,花君宴将我从炼狱中拉起,而那时我已经变成了夜修罗。他是鬼族的君王,我尽得他的真传。 我游游走走,玩笑人间。 后重入夜明宫,鬼族却已换了主人。花君宴隐居,落玉执掌鬼族。 在凌驾于万人之上的祭台上,我发现了他。 潇洒俊逸,宛若当年。 原来……楚一并非凡人,而是夜明宫的护法之一,闻人通天。 真真假假,如幻如灭。 可是你已不记得我,你我连着的那根红线,早已断了…… ———————————— (作者有话说:“谁染尽衣冠,谁倾尽樽前,谁画尽春风,谁调尽红颜,谁挥长剑,谁道天上人间。”摘自歌曲。文中多次借鉴古诗词,出处请自行百度,最近实在累趴了,实在抱歉。) (作者有话说:好啦,这是最后一个番外啦,我们下本书再见啦~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