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书名:魂中簪 作者:王皮皮 文案: 她是一株因念而生的紫玉簪花妖,一次贪玩下偷偷溜入凡间,却不小心为蛇妖所困,危难之际幸得季流火和凌肃霜所救。 为答救命恩,她执意随行,却不知这一切其实只是一场策谋了数千年的算计…… ============   ☆、第一章、初至人间   长晓镇是个不大的城镇,因位于扬州与桓城这两大城之中而极其热闹繁华。   紫愉初至这里,是在一个红日薄发的早晨。   彼时她虽为了赶路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但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紫愉竟也不觉得累。她自有灵识起就居于万妖山,从未离开过那里,这是她第一次来凡世,所以就连从她身边吆喝而过的小贩都令她觉得新奇不已。   紫愉认得那路过的小贩手里举着的草靶子上插着的一串串红果子是叫糖葫芦,从前她在万妖山的时候狸之给她带过。她此时终于见了个熟悉的东西,心生欢喜便想去拿,刚伸出手却被那人狠狠打开:“哪里来的野丫头,想吃先拿银子来。”   那人粗着嗓子一脸鄙夷,紫愉手被他打得痛极,又被他在众目睽睽下训斥,想她在万妖山何曾这样被对待过,不觉有些恼怒:“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讲道理,说话就说话,干嘛打人啊!”   小贩见状不想再理,想来不过就是个女乞儿罢了,想着便一把推开面前的紫愉:“道什么歉,没钱就莫要阻着我做生意。”   紫愉未防,大力之下被推得后退了好几步,撞在了个人身上。紫愉又气又委屈,正想要上前跟那小贩争执一番时却被那人护到了身后:“不过是银子罢了,给你就是,何必欺负人。”   紫愉尚未反应过来,那人身旁的男子便已递了串糖葫芦过来:“拿着。”   她愣愣接过,一旁小贩连忙跟她道歉后便消失在人群里。她拿着糖葫芦,莫名地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二人皆一袭白裳,男俊女美,仙气翩然,气质天成,倒不像是普通的凡人。   那男子站在一旁闷不吭声,冷冰冰的令她有些不知所措,女子倒是自来熟,见她那模样哈哈一笑,伸手替她理顺了略乱的头发又顾自将一个荷包挂在她腰间:“这些碎银子你拿着,去买件新衣裳和些好吃的吧。”   那人说完就和男子一起离开了。紫愉呆站在原地,等两人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才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凡人也不是都很坏,紫愉一边想一边吃糖葫芦,丝毫不知这一幕早已落在身后一个鬼祟身影的眼里。   紫愉走累了就在一个露天的小茶馆里坐下。那茶馆不大,看起来有些冷清。茶馆老板是个好心的大叔,见紫愉年小一人出门也不收她的钱,只当是请她喝。紫愉心里感谢,未多想就将茶喝下。   大抵是因为上午,茶馆里人不多,来这喝茶的除了她就只剩一个凡人。紫愉喝完茶谢了老板正想要走,刚起身却眼前一黑,双腿一软直直倒了下去。   幸而紫愉是妖,所以倒下去后她的神识仍是十分的清醒,她想要睁开眼却一丝力气都使不上,正困惑间就听到有细碎的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与之传入耳里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嘿,可算是昏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不忍心了没下药呢。”   没人应答,不过紫愉倒是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叹气声。   紫愉虽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却隐隐约约猜到自己或许是被下了凡间的一种叫“迷药”的东西,困惑间又听见那个声音大大咧咧地说道:“刘老三,这丫头我带走了。”   刘老三?那不是茶馆老板的名字吗?紫愉心里一惊,然后便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回答:“夏钱,这是第十个了,以后不要再找我做种这伤天害理的事了。”   那声音正是茶馆老板的。   紫愉心下一沉。想来是那夏钱和茶馆老板刘老三一起串通好,在她的茶里下了迷药,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做什么,但肯定没有好事。   紫愉睁不开眼,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本来是有些害怕的,却因着这境地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这里不是万妖山,没有狸之和一干妖精护着她,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但她好歹是妖,虽然为了下凡偷服了禁药,暂时封印了一身修为,但最基本的一些妖法紫愉还是可以使用的,区区一个凡人到底困不住她。   打定主意后紫愉便安下心来,只待迷药失效后好逃走,只是她想不明白,明明刘老三不情愿却还是帮那夏钱在茶里下药。   想了好一会紫愉也想不明白。凡人真是奇怪,紫愉暗自吐槽道,便决定不再花心思去想了,反正等她自救成功后,有的是机会去问。   那迷药药性有些大,紫愉借机睡了一觉,醒来时迷药竟恰好也失效了。她有些晕晕地睁开眼,只见自己在一个堆满柴禾的小房子里,手脚被绳子牢牢捆了起来。   紫愉暗掐了个诀,那粗绳随之掉下。她起身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到有极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紫愉急忙伪装成被绑的样子,倚在柴禾上假装昏倒。   未多时就有人开门进来,紫愉闭着眼透着灵识,看见来者是一个穿得花枝招展妆容艳极的女子和一个蒙面着红衣的男子。那两个人在距离她几步处停下,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而是顾自说起话来。   只听那男子说:“过两天就该是送人去扬州分部的日子了,你这儿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女子立即娇声回道:“左护法不必忧心,丹娘这准备得差不多了。”丹娘说着便朝紫愉走过来,蹲下来捏了捏紫愉的脸,媚眼如丝回望了那男子一眼,“左护法,您且看这丫头,这是今天新送来的,虽然年纪小,质地却是最上乘的。”   那男子闻言也缓步走了过来,带着若有若无的妖气。紫愉一慌便睁开了眼,把回过头来看她的丹娘吓了一跳。   丹娘见状只当紫愉是自己捏醒的,悻悻地嘀咕了句药力不够便松了手站起来。那男子停在丹娘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紫愉,眼里的阴戾令紫愉不寒而栗。   紫愉只消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男人是蛇妖,道行比起万妖山的众妖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若是她修为还在倒是不足为惧,可问题是她现在修为已失九分,拼尽全力也未必能打赢。   只是现状容不得她过多思考。那蛇妖未多久就朝她伸出手,带着浅浅的久居湿地的寒,向紫愉袭来。   紫愉虽然知道那蛇妖并没有打算朝她出手,却也控制不住自己,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扬起手捏了术法打过去。那蛇妖未防,被击退了好几步,下一秒已是杀气四溢,而于此同时那丹娘竟跌坐到了地上,吓得大声尖叫了起来。   幸得这声刺耳的尖叫扰乱了蛇妖心神,紫愉立即趁机朝蛇妖施了个定身术,快速起身朝着屋外跑去。   她现在法术实在是太弱了,那蛇妖不需多久就能解开定身术追上,加之丹娘的尖叫也已引来人,她必须赶紧逃出去。   ☆、第二章、逃出绯苑   紫愉刚出门没跑几步就被好几个凡人追赶。那些凡人对紫愉紧追不舍,紫愉却不敢对他们施法,只好一路边跑边捣乱,还使了一个又一个疾驰诀,而身后追逐的人也已经渐渐壮大成几十个。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赶紧找到出口才行,紫愉边想边乱绕往着人声沸腾的地方跑。   跑了大抵一刻钟,紫愉面前出现了一个极大的楼院。她尚未进去便能听到里面传出的丝竹声声,唱得皆是淫词艳曲。   紫愉脸微红,却是加快了步伐冲了进去。只见里面雕梁画栋,红纱暖烛,装饰极为得华丽奢靡。台下桌旁,楼梯走道,男男女女皆一身富贵,三两成群结伴寻欢作乐,好不快活。   只是这快活氛围在紫愉进来不久后便被打破。   紫愉本以为那些凡人不敢追进这里面,刚想停下歇口气,却不想没过一会儿竟是那丹娘亲自出马,领着一堆护院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罢了曲子停了歌舞,派了人分散着搜查,一副不找出她不罢休的样子。   而那些华服贵人竟对此毫不生气,反而还有人嚷嚷着想要一起帮忙找。   紫愉吸了口冷气,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趁着人多悄悄退后躲入了屋里光线略暗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往门口挪去。   眼见离出口越来越近,紫愉正待要松口气,却突然有人抓着她大喊起来:“这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孩!妈妈,你快来看看那个来绯苑捣乱的人是不是就是我抓的这个!”   抓住紫愉的是一个画着浓妆穿着明艳的女子。那女子声音尖尖细细,只一声便将众人眼光引了过来。   那女子极其用力,抓得紫愉手腕生疼。眼见那丹娘就要带着人走过来了,紫愉情急之下只得念诀化出一把匕首,朝那女子抓她的手刺去。   一声声尖叫惊起,那女子吓得赶紧松手,却还是被划了一个小口子,瞬间便有血流了出来。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那些养尊处优的纨绔贵人一时竟都不能反应过来。   而紫愉便借着众人这几秒钟的呆滞而朝门外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紫愉双脚已经跨出了大门正要逃跑时,突然不知从哪冒出一团黑雾,直直朝着紫愉的后背袭去。   紫愉后背一凉急急转身躲过,下一瞬又有一团黑雾逼近,紫愉伸手想要去挡,那雾却因此攀援缠上她的右臂,形成一股力量将她往门内拉去。   这边动静闹得大,那街上的人却似是看不见一样毫无反应。就在紫愉绝望想要放弃之际,有两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她的视线。   那二人皆着了一袭白衣,腰间配着剑,并肩而行,仙气翩然,气质天成,令人瞩目。   那两人正是之前在街上给紫愉买糖葫芦后又给她钱袋的的一男一女。   紫愉看见他们,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涌起希望。她吸了口气,不管不顾竭尽全力往那两人方向大声喊道:“救命啊!大姐姐,大哥哥,救命!救救我!”   紫愉喊完这句话时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被拉扯进了门里,幸运的是在她喊完后那两人便闻声往她这方向飞身而来,速度快到看不清。   那街上众人皆被惊扰,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个个呆在原地,不知到是谁最先反应过来,惊呼道:“修士!看呐,是修士!”   与此同时紫愉也已被一股轻灵的巧力拉出护送到女子身旁,而那男子则早已侧身入了绯苑。   被救下后紫愉仍心有余悸,一张小脸吓得惨白。这一切从开始到结束只发生在短短数秒之内,可其中的凶险却是难以言尽。   女子驾着云凌空将绯苑周围的障眼术解掉后又施了隔离障,将其与大街彻底隔离开来后,朝着绯苑里面微动嘴角后带着紫愉远远飞离。   女子带着紫愉落在了长晓镇外的一座山丘上。这里地势略平矮,四处都长有矮矮的灌木,虽然临近进镇的那条过道,却十分安静。没过多久那男子便驾云赶来,落到了女子面前。   “流火,怎么样?”女子一见到男子便急急问道:“这件事和虚浊到底有没有关系?我看那团黑雾像是蛇妖的缠术。”   季流火闻言摇了摇头,皱着眉沉吟道:“我顾忌房子里的凡人不好出手,便让那蛇妖逃了。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太好说,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有蛇妖在这祸害凡人。肃霜,那个小女孩呢?”   紫愉此时在一旁休息了一下,面色倒是和缓了不少,听见季流火提到她便走了过来,直接讲了她从茶馆被迷晕到逃跑至门口的全部经历。不过这次紫愉倒是留了个心眼,瞒下了自己用术法和蛇妖相斗的那段,只说自己是趁人不注意,侥幸逃出来的,却不想最终还是被发现了。   季流火和凌肃霜听完后没有起疑,只是面色更沉。从紫愉的陈述中可以得出在她之前还有九个受害者,只不过她比较幸运获救而已,而另外九个的下场就不得而知了。   这事若是普通的拐卖倒也就算了,可是偏生在绯苑里发现了蛇妖,而蛇妖又是季流火和凌肃霜的心结,所以这事他们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彼此的想法,打定主意后凌肃霜便跟紫愉粗略地讲了他们的打算,并表示二人可以先把她送到一个安全些的地方。   紫愉听完凌肃霜的打算后眼中已经含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凌肃霜:“肃霜姐姐,我没有亲人,你和流火哥哥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我肯定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凌肃霜只当紫愉是知晓了她和季流火修士的身份才这样,便有些无奈地跟紫愉解释道:“我和季流火是觅灵派的弟子不错,但我们这次下山是为了除妖而来,一路上非常危险,随时可能丧命。”   凌肃霜本以为这样一番话应该就能让面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打消跟着他们的念头,毕竟她和季流火的修士身份虽令世人景仰,可死亡也总是也令世人畏惧。   世人贪生,定然是不会为了一个虚无的名头而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   出乎凌肃霜意料的是,紫愉听完她的一席话后不但没有退缩,反而更坚定地说:“肃霜姐姐,我不害怕,何况这件事本来就和我有关系。”   凌肃霜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季流火制止。季流火深深看了紫愉一眼,意外的同意了紫愉的请求。   凌肃霜对于季流火的决定有些吃惊,却到底没有反驳,于是三人一行便决定先去之前迷晕紫愉的那个小茶馆一探究竟。   ☆、第三章、茶馆老板   就在季流火和凌肃霜会合的这段不足一刻钟的时间里,从绯苑逃走的蛇妖冥昭早已朝着扬州方向飞去,而夏钱也得知了消息溜之大吉。   待紫愉一行三人赶到茶馆时发现茶馆安静地可怕,桌椅茶具虽一应俱在,却空无一人。   凌肃霜见状大步走了进去,只见馆内最角落的那个桌子上摆着一壶茶,尚且还有余热,桌下有打碎的茶杯瓷片,还有未干涸的茶泽。   “还没走远。”   凌肃霜说着就准备要对着那碎茶杯施法,刚开始就被一句清脆的询问打断:“你们在这做什么?是来喝茶的吗?我爹呢?”   紫愉机灵,在声音刚起时就迅速挡住了来人,而凌肃霜也趁机停了手中的术法。   紫愉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站了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扎了双丫髻,看起来娇俏可爱。那姑娘手中提了个编织有些粗糙的竹篮,见他们三人也不惧,顾自走了进来,熟练地将竹篮放到台子上:“我爹不在吗?你们要喝什么茶,我给你们泡。”   紫愉急忙解释道:“我们不是来喝茶的,我们是……”   “我们是来找你爹的,他前些天曾允诺我们一件事,让我们今天来,结果来了半天也不见人。”凌肃霜淡声打断紫愉的话,随即冲那姑娘浅浅笑了起来:“小姑娘,你能不能帮忙带我们去找你爹爹呀?”   凌肃霜本来就长得美极,浅笑起来更是美得令人移不开眼。那姑娘看得脸红,不多思考就直接应下:“我看爹爹一直未归,以为他还在茶馆就来给他送饭。看样子他应该是有事外出了,大姐姐,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去我家等他吧。”小姑娘说完又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我叫刘欢,大姐姐,你真好看。”   紫愉闻言噗地笑了起来,被刘欢瞪了一眼才稍作收敛。她上前一步去提起台子上的篮子,大咧咧地走到刘欢面前强行挽住刘欢:“好咯好咯,你快带我们去你家吧,你家里还有饭让我蹭蹭吗,我这都饿了一天了。”   刘欢又毫不客气瞪了紫愉一眼,随即对这凌肃霜和季流火二人乖巧道:“大姐姐,大哥哥你们是不是也饿了,要不要我去买些菜回家?”   凌肃霜刚要回答却被季流火抢先:“不必,先去你家。”   “我们先前吃过了,多谢你一番好意。”凌肃霜挂着笑也上前一步挽住刘欢另外一只手,“我们走吧。”   待一行人赶到刘欢家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刘欢家是一个不大的小四合院,此时门前两盏灯笼明亮地燃着,照亮了大开的门,还有一个在门外不断来回行走的男人。   紫愉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神色有些焦灼的正是茶馆老板,便松开了刘欢的手,凌肃霜见状也同时松开了刘欢另一只手。   刘欢未察气氛的变化,只是欢喜地冲着门口的人扬了扬手,快步跑了过去:“爹爹,我回来啦!”   那刘老三听见刘欢的声音立即抬起头,看见刘欢朝他跑来似是松了口气,眼里满是担心声音却带着恼怒:“你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快跟我回家,我们收拾一下出城。”   刘老三说着便抓着刚跑过来的刘欢想往回走,紫愉这才慢悠悠地提着篮子走过来:“刘叔叔,您这是要急着去哪呀?”   紫愉学凌肃霜脸上挂起浅浅的笑,隐隐约约地在灯光下竟让人觉得有些阴森。凌肃霜打了个寒噤,往旁边挪了几步,移到了季流火身旁。   而那茶馆老板刘老三则是直接吓得叫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紫愉继续扬着无辜的笑,却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刘叔叔,别激动呀,嘻嘻,我这不是来感谢您的馈茶之恩嘛。”   悬在门上的灯笼里的烛火恰好“噼啪”响了一声,声音在寂寥的夜里分外清晰。刘欢看着父亲和紫愉有些怪异的对话,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想缓和一下气氛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求救地看向凌肃霜和季流火二人。   而另一旁凌肃霜则在和季流火咬耳朵,一半开心一半忧心,惹天惹地不惹紫愉,这丫头可记仇了,不过还是蛮好玩的。   刘老三其实一早就看到了凌肃霜和季流火二人,这也是他害怕的另外一个原因。   早前夏钱把那姑娘送到绯苑后又来了他的茶馆喝茶,两人闲聊正欢时有个绯歌教的教员跑来通知他们,说之前上午被送去绯苑的那个小姑娘不简单,可能是个妖怪,会妖法,伤了丹娘和绯歌教的左护法逃跑了,说这事情不简单,让他们赶紧跑。   他听完后就觉得心里发慌,关了茶馆想要回去带刘欢离开长晓镇避一下风头再说。可谁知因为心里慌,他神使鬼差之下竟然走到了绯苑外,随即便亲眼目睹了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的所作所为。   修士啊,那两个人是修士啊,看起来还似乎和那个小姑娘关系匪浅,不然一向冷漠的修士怎么会出手帮一个小女孩呢。   刘老三越想越害怕,急急忙忙回了家,谁知道刘欢却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了,他只好一边祈求那三人千万别找上门来,一边等刘欢回来。   奈何是祸躲不过,那三个人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而且还是由他的女儿刘欢亲自带回来的。   这边紫愉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见刘老三迟迟没有反应反而觉得有些挫败,几步走到刘老三面前,踮起脚一把揪住刘老三的衣领:“这事你得给我们个交代。”   紫愉说完又气汹汹地瞪了刘老三一眼才松开手,绕步上前安抚一旁面色略白的刘欢。而季流火和凌肃霜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旁若无人地往院里走,紫愉则紧跟着也进去了。   刘老三叹了口气,领着刘欢进了门,仔仔细细关好门后便吩咐刘欢去做些吃的。   支走刘欢后刘老三这才松了口气,领着紫愉一行三人往大厅走去,在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你们想知道什么,进了屋再问,我一定会全部交代的。你们要怎么我都行,但求求你们千万不要伤害我家欢儿,她也什么都不知道。”   紫愉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回道:“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才不会伤害无辜。”   凌肃霜好笑地拍了拍紫愉的头,却也不说责备的话,只先一步紫愉进去。   ☆、第四章、绯歌邪教   紫愉紧跟着凌肃霜想要进屋,却被季流火伸手拦了下。直到凌肃霜在屋里转了一圈确定无妨,季流火方才让行,跟着紫愉一起进了屋。   刘老三见状也未多说什么,只是随意坐在了个长凳上,等紫愉一行三人各自落座后方才细细交代起来。   整件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一个名叫“绯歌教”的民间教派的存在。   绯歌教成立于五年前,当时不过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教会,却因为其可以教凡人修行和一些法术的原因而在这边广为流传,短短两年里就得到了迅速的发展,如今教员已遍布东南各地。绯歌教在扬州,桓城,陌水郡三地皆设有分部,至于总部何在却始终无人知晓。   而这些但凡是东南之地的人都知道,并不算是什么秘密。   不过刘老三对绯歌教确实知道的不多,除了这些人尽皆知的事外也只从夏钱嘴里听到过零零碎碎一些绯歌教其他并不算太隐秘的事情。夏钱是绯歌教教员,三年前加入绯歌教后便一直在为绯歌教做事。   绯歌教教主常年在总部,几乎没人见过,常年活动在各地的是教中的左护法,而右护法则似乎是有极其重要的任务,也很少有人能够见到。   据闻绯歌教对教员要求相当严格,教员的口风也非常紧,若不是他和夏钱关系尚可,有好几次夏钱醉酒跟他倾诉,他也不会知道那些东西。   季流火在刘老三说这些的时候眼睛就不曾离开过刘老三,在其交代完后便朝着凌肃霜点了点头,表示刘老三没有撒谎。   凌肃霜自进了这屋后就一直神情严肃,直至此时见季流火冲她点头面色才终于有些松动,她缓了缓语气,简洁地问道:“要怎样才能找到绯歌教?”   刘老三道:“先前你们闹的那个‘绯苑’,其实就是绯歌教教员在各地的联系点,听闻绯歌教在扬州,桓城,陌水郡的分部也是‘绯苑’,你们可以去那里查看。”   刘老三想了想,又说:“我听说每年都会有大批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被送去‘绯苑’,再由此送往绯歌教总部,你们要是想查的话或许可以从这入手。”   季流火听完刘老三的话后陷入了沉思,一旁凌肃霜也把手支在桌子上撑着头,眼睫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一侧的紫愉有些坐不住了,在凳子上扭啊扭,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刘老三,语气并不好:“你既然知道被抓进绯苑的话是要被送去绯歌教的,那绯歌教一听就不知道不是什么好教派,你跟绯歌教也没什么关联,为什么还要帮着夏钱来害人?”   紫愉顿了顿,又气鼓鼓地小声补了一句:“幸好我机灵还厉害,不然可得被你害惨。”   凌肃霜抬起头好笑地看了紫愉一眼,便是一直没有吭声的季流火眼里也带了丝笑意。刘老三长长叹了口气,念叨好了句“孽债啊”,解释了起来。   原来刘老三的女儿刘欢十三岁那年便就被绯歌教一位教员盯上,据闻刘欢除了年纪外其他各项都极其符合绯歌教所需的女孩子的要求。当时若不是夏钱出面,可能刘欢便已被拐去绯苑,只待一满十四岁就送去绯歌教总部了。   夏钱因为与刘老三有点交情,知道刘欢是他和他亡妻唯一的女儿,便求了个人情救下了刘欢,但代价却是要刘老三助他拐十个小姑娘,以此替补刘欢的缺口。   刘老三说及此又叹了好几口气,却到底没有再想要给自己开脱求情。紫愉也不再计较,嘟囔着离了座往屋外走去,凌肃霜当她是被刘老三的话触起了其他心情,便随便交代了季流火一番也紧跟着出去了。   凌肃霜在院里看了一圈没找到紫愉,心里不知道怎的竟然有些担心紫愉,正要回去通知季流火时却碰上了来找他们的刘欢,凌肃霜随口问了句刘欢有没有看到紫愉,却被告知紫愉溜去厨房里找东西吃了。   刘老三家是个还算大的小四合院,空房也有好几间,所以紫愉他们每个人都得了个房间,五个人一起用完饭后便各自回房休息了。   虽说是休息,可紫愉睁着眼在床上躺了许久仍是睡不着。有盈盈月光透过纸窗落进来,浅浅铺了一地。不知道怎么的紫愉忽然就想念起万妖山来,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万妖山,不过短短一天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她不是什么大度的人,这次放过刘老三无非就是因为她觉得刘欢这丫头合她胃口。而且她也有些能够理解刘老三,如果是她陷入危险,想必狸之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她的,所以她并不怪刘老三。不过她确确实实有点想狸之了,还有南宿和万妖山的大家。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了很久,紫愉觉得越发地精神了,看着窗外月色如水便冒出了去走走的念头。   紫愉是个行动派,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翻身下了床,趿上鞋子悄悄溜了出去。   今晚是十五,院里无灯自明,紫愉在月光下开心地伸了个懒腰,抬头间却突然看见对面房顶上坐了个人,在月光下隐隐约约,墨发白衣,宛若神邸。   紫愉一眼便认出那个人影是季流火,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晚了居然也还没睡,紫愉心生好奇,蹑手蹑脚地正要过去,却突然被一阵灵力所引,直接落到了季流火身旁。   “坐。”季流火淡淡道,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紫愉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紧张,小脸莫名一红,却是乖巧地坐了下来。   见紫愉坐下了季流火便不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紫愉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眼不知道放哪才好,最后只好也学着季流火一般闭上。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是季流火打破的沉默:“为什么要跟着我们?”   紫愉闻言一愣,正想要用之前的那套说辞时却又听见季流火说:“你不是妖,也不是修者,我看不出你的身份,但你绝对不是凡人。”   紫愉心里顿时有些得意,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反问道:“那你为什么又要让我留下?”   “不知道。直觉告诉我应该留下你。”   紫愉并不在意季流火的回答,只是嬉皮笑脸顾自说道:“反正既然你知道我不是凡人,那我也不装啦,我年纪肯定比你大就是了,我也不叫你哥哥什么的了,这样吧,我跟肃霜一样叫你流火怎么样,诶,你占便宜了呢,开不开心?”   季流火眉头微皱,他是应该对紫愉的话不理不睬的,但是不知道为何看着她那藏着点点自得地笑脸他突然有些想接话。他突然就想起了那个被他深藏在记忆里的那个人,也是喜欢这样笑,也是这样的,厚脸皮。   “你年纪未必会比我大,叫我哥哥也没什么不妥。”神使鬼差地季流火就说了句这样的话,说完后两人俱是一愣,季流火觉得脸有点烧,面上却装得云淡风轻:“快去睡吧,明天还要去扬州查看绯歌教一事。”   季流火说完便起身离开,留下紫愉一个人在屋檐上愣了好一会,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唔,这笑声真是有些烦人,季流火心想,却到底没有做些什么。   第二天刘老三的茶馆照常开张,紫愉一行三人用罢早餐后便动身朝扬州赶去。   扬州是座极其繁华的大城,临江而建,南面靠山,风景也是秀丽无比。   紫愉三人进入扬州后便找了人打听了绯苑,知道那是扬州城内最大的一所青楼,门槛极高,平常人是进不去的。   打听完绯苑的消息后季流火和凌肃霜反而不急了,他们之前闹过长晓镇的绯苑,那逃走的蛇妖无论去哪都会提高警惕,四处防备,此时实在不适合立即行动,何况他们早有了对策,只是目前还不适合执行,便决定先在这扬州游玩一番,等那蛇妖的稍微放松警惕,趁其不备再出手。   因为打定了这个主意,紫愉和凌肃霜两人倒是在扬州痛痛快快地玩了大半个月。   而另一边那蛇妖则没这么轻松。   蛇妖冥昭从长晓镇逃走后就将此事通知了绯歌教教主晖浔和右护法幽泉,就此事的应对方法老老实实做了好几个计划,打是打不过,只好设一堆计挖一堆坑,还特地将送人去离歌居的日子往后推了又推,谁知左等右等等了半个月那两修士也未找上门来,而送人的日子却又越来越近了。   按照规矩,是先由各地选取三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就近分别送入扬州、桓城、陌水郡这三处的绯苑,而后再由这三处分别挑选考核各自准备七人送往离歌居,最后由离歌居挑选出最符合条件的七人送往绯歌教圣殿。   然而事实却是为了修士一事,各地备好的人都还未送到分部,而圣殿又急急要人,无奈之下教主晖浔不得不亲自去了离歌居,让冥昭随便找个日子让各地直接将人送往分部,然后再带着幽泉亲自去三个分部择七人出来,直接带回离歌居。   就在冥昭着手送人至分部之事时,紫愉和凌肃霜终于玩够了,开始和季流火商谈潜入绯苑之事。   其实他们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让紫愉被“拐”去扬州的绯苑。   早在来扬州的路上他们便已经计划好了,既然绯歌教四处拐抓十四五岁的少女上送,倒不如借机让紫愉混进去。   这也是这半个月里凌肃霜带着紫愉四处游玩扬州的另一个原因。凌肃霜早从季流火嘴里知道紫愉身份不简单,所以也不担心,在路上便替紫愉易了容,进了扬州城便和季流火分开,和紫愉扮做姑嫂四处游转。   只要绯歌教教员有心,就不怕紫愉不被抓拐。   而果不出凌肃霜她们所料,就在紫愉祥装和凌肃霜闹脾气跑走后没多久,紫愉就被一位绯歌教的教员盯上。   而后的一切都如凌肃霜她们所料,紫愉出去没多久便被一个绯歌教教员一路尾随,最后在一个小巷被其打晕。   ☆、第五章、觅灵仙门   紫愉再醒来后是在一个偏僻安静的小屋子里,与之关在一起的还有二三十个十四五岁的姑娘,那些女孩一个个都似乎睡得极沉,或躺或坐,容颜各异,一时令紫愉摸不准这些人的共同特征。   紫愉摸了摸项间用一条红绳串着的白虎形玉坠,那是一块拇指甲般大小的玉坠,上面的白虎雕刻的栩栩如生,萦着淡淡灵气,摸上去还有点点暖意。   紫愉闭上眼,摸着玉坠开始静心把事情捋一遍。那玉坠是临出门前凌肃霜给她戴上的,说是能护她不被伤害,也能用来传话,只要她把玉坠握在掌心或贴近心口,她想要表达的意愿便可以通过这块玉坠被凌肃霜所知,而凌肃霜也可以依照此法将要交代的传达给她。   就在紫愉通过这玉坠和凌肃霜谈议下一步该做什么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有几个人走了进来。   紫愉微微抬了抬眼,逆着光依稀看清进来的人里领头的是个女子,穿了件水红色的裙子,倒是极有风韵。那女子身后还跟了三个穿着红衣的男子和数个杂丁,那三个男子蒙着面只露出双眼,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紫愉一眼就看出那女子是个普通人,而那三个男子倒像是修习了歪门邪术的凡人,根骨平平却带了邪气。   因紫愉所躺的地方是一个阴暗的角落,加上屋内人多,所以那四人倒也没怎么注意她。   那女子在屋里微微挪了几步便不在动,拿着一块丝帕捂着鼻子,随手指了几个容貌不怎么出众的姑娘命杂丁带出去后方才开口,声音里满是嫌弃:“现在屋里还有多少人?”   她一旁一个身形稍矮的红衣男子回道:“原有二十八个,除去九个还剩十九个。”   女子点了点头:“过些天左护法便回来了,听闻之前有两个厉害的修士闹了长晓镇的分院,连教主都被惊动了,特地派了右护法亲自来分部挑人,你们可千万盯好这十九个,若是有什么事赶紧来禀报,明白吗?”   那三个男子倒是十分尊敬面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听罢后立即恭敬答道:“谨遵锦姨教诲。”   那锦姨这才满意地应了声,甩着帕子袅袅婷婷地走了出去。   锦姨走后那三个男子又环视了一遍屋内情况,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走出去。   三人出去后便把门关上落了锁,守在了门外,紫愉离得远,依稀听到仍旧是那个较矮的红衣男子开口询问:“大哥,锦姨说的修士,是指?”   紫愉隔得远,特意掐了个诀以偷听那三人对话,只听那个被称之为大哥的答道:“能被称为修士的还能有谁,自然是觅灵派的人。”   其余两男子闻言俱是吸了口冷气:“觅灵派!那不是当今地位最高的仙家门派吗?他们不好好在昆仑之巅修行,怎么跑来插手我们绯歌教的事?大哥,会不会是他们弄错了,把其他普通修仙门派的修者误认是修士啊?”   那大哥冷哼一声,道:“我也希望是他们弄错了,可是这世上除了觅灵派还有哪个修仙门派的人能凌云在空中自由飞行,快若闪电呢。”   矮个子反驳道:“可我听闻觅灵派向来自诩仙门中人,对这俗世凡人之事从来都不搭理,怎么可能会是他们啊?”   “还不是长晓镇分院的院司不长眼,连觅灵派的人都抓,那两个修士正是为了替那个被误抓的小姑娘报仇才这样的。”   那三人随后又嘀嘀咕咕小声聊起其他话题来,而紫愉也撤了诀懒得继续听下去,毕竟她此时内心激动得很。   觅灵派啊,她早在万妖山时就听狸之提起过无数次。听闻觅灵派当年是由天界第一女战神朱雀神君南萤为俗世修行之人所创,到如今已有几万年的历史。觅灵派立于觅灵山,觅灵山位于昆仑之巅,极高极寒,便是修为不错的散仙也鲜少能有到达那里的。   觅灵派第一代掌门便是朱雀神君,后来朱雀神君因天界之事辞位,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她唯一的弟子南宿,如此已有万余年。   而狸之因为曾是朱雀神君的宠物,在朱雀神君神体寂灭后方才下凡,打赢了当时万妖山的妖王后成了新的妖王。因着狸之和南宿都与朱雀神君关系匪浅之故,使得万妖山和觅灵派也相交甚好,一仙门一妖家,分别立于世间极寒之地和最暖之地,安然相处已有数千年。   紫愉一直都对觅灵派极有兴趣,奈何她身子一直都不太好,尤其受不得寒,所以狸之从未带她去过觅灵山。   不过觅灵派的掌门倒是常常会来万妖山,还教过紫愉许多术法,说起来她也勉强算是觅灵派的直系弟子了,只是不知道凌肃霜和季流火在觅灵派是什么身份,不过也是极有缘分的了。   这边紫愉乐得开心,那边凌肃霜却是不大好。   凌肃霜不开心的起因是一封信,一封由觅灵派掌门寄来的信。   其实信里的内容也相当简单,不过是万妖山妖王狸之那株视若掌上明珠的紫玉簪花,觅灵派最看重的花妖儿,前些时日竟私自吃了禁药偷跑来了人间,妖王和掌门闻讯后皆心急如焚却苦于事务繁忙暂时没办法来找,便托正在凡间游历的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帮忙留意一下。   凌肃霜看完信后便直接将信焚了,对于那株紫玉簪花凌肃霜是早有耳闻的。当年妖王狸之不知从哪里寻来了那么一株紫玉簪花,还是青藤时就跑去了觅灵山把南宿带走,说是玉簪花本就少见,这紫玉簪花更是罕见,要南宿千万不要错了这千古机缘。   凌肃霜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时并不太在意,只当是两个寂寞了许久的无聊家伙寻事打发时间,可谁知这花一赏,便就令那两人一起生了个荒唐的念头,他们要助那花成妖修出人形。   自古以来花成精便极其困难,更何况还要修出人身?万妖山和觅灵山因此耗费了无数妖力仙力,一时间不仅妖界闹得鸡飞狗跳,连天界也被波及,一句叫“做花当做紫玉簪”的话也因此流传四海,传得纷纷扬扬,连自南萤寂灭后便一直闭关的玄武神君北藏也听闻了这事,还特地出关跑来跟她打听过好几次。   再后来那紫玉簪花修出了人形,她以为南宿和狸之终于可以安宁下来的时候,那两个家伙却又为了那花的归宿吵了起来,还险些为此引出仙妖大战,若不是后来发现昆仑的千年冰寒那花妖受不住,只能呆在四季若暖春的万妖山,估计这事吵个几万年也不会有结果。   定下花妖的住所后南宿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一天振作起来后便将觅灵派的大小事宜悉数交给二掌门,自己三天两头往万妖山跑,只恨不得住在万妖山才好。   要不是后来这百多年除去螣蛇妖一事被提上议程,他才舍不得回来做这觅灵派的掌门。   凌肃霜叹了口气,合上眼一边揉太阳穴一边跟季流火搭话:“诶,你说南宿狸之他俩为何会对一个小花妖如此上心啊?”   凌肃霜说着睁开了眼往季流火看去,却见那人正在斯斯文文地喝着茶,端得是淡泊优雅,似是并不准备理自己。凌肃霜也不在意,只是觉得季流火这样有些好笑,不由道:“东衍,要是阿萤还在,看见你这样子大抵会笑疯的。”   凌肃霜说完便觉失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只好沉默起来。季流火手一顿,仍是将杯里的茶饮完,才将茶杯放置一旁起身往外走去。   临近出门前,季流火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凌肃霜冷冷说道:“可也正是阿萤不在,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我发过誓,阿萤的仇一日未报,我便一日不是青龙神君东衍。西离,以后不要喊错了。”   季流火说完后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独余凌肃霜一人呆呆坐在屋里。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从窗外斜斜照入屋内,留下一地金辉。凌肃霜垂着头盯着那片金芒看了许久,突然低笑出声,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你不是青龙神君东衍,我又何尝会是白虎神君西离呢?”   不知怎的凌肃霜突然就想起了数万年前的时光,那个时候虚浊还未觉醒,南萤,东衍,北藏和她都还好好的,他们四个还是天界令人敬仰的四大神兽,是天界奉命守四方的神君,共同掌司着二十八星宿,每一天都过得快活且无忧。   有晚风从未关紧的窗外溜进来,将那挂在厅内的浅紫色帷帐拂起,轻轻摆动的弧度像极了南萤寂灭那日被风扬起的淡紫色的衣角。   凌肃霜眼神落在那微微翻腾的帷帐上便就再移不开了。恍惚之间她似乎又看见了南萤,穿了好看的紫裙挽着东衍朝着她笑,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幸福。   有滴泪从凌肃霜眼角滑落,很快就落在地面消失不见。   “阿萤,我好想你。”   ☆、第六章、再遇刘欢   紫愉踏踏实实在那小屋里待了好几天。   这几天来每天都会有人准时过来给她们送些吃食,不算精致,却也味道可口。   其实自锦姨离开后没多久这屋子的人就陆陆续续醒了过来,却一个个都闷不吭声,紫愉试过去和那些人搭话,却没有一个人理睬她。   紫愉将此事通过白虎玉坠告知了凌肃霜,凌肃霜听完后默了好一会,当下便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以及小心任何一切人和东西。   凌肃霜没有多说,紫愉便也不多问。她其实能看出这件事不简单,可既然凌肃霜不愿意告诉她,那她便不去知道。   紫愉的这个念头打消在她在这呆的第三天。   因为这里关的每个人都似乎是被某种东西所控制了,是故那锦姨对她们十分放心,每日午时还会轮番将她们放出去转转,也正是如此,紫愉发现被关在这里的姑娘比她所想得要多得多。   紫愉借着被放出门的时间观察过这里,她发现她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四合院,院中只有一块小小的平地,而说是转转,其实不过就是在这个小平地里走走罢了。   紫愉仔细观察过,每个屋子锦姨一次只会放出去五到六个人,时间为两刻钟,时间一到便换一批人出去,而且每天出去的一批都是打乱了的。   而想要救人走更是困难,就紫愉所在的屋子窗户都是密封的,只有正门开了个两扇方形的人脸大小的小窗用来透气,而这里四个房屋亦成方形,门对面开,每个屋外都守了三个红衣人。   如果想出去就只能从正门而出,再利用轻功或术法飞跃上房屋,从屋顶下去。而关在这里的女孩子,除了紫愉外全部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跃上那么高的屋顶。   而紫愉确实十分急切地想救人出去,因为她在这里碰到了刘欢。   她碰到刘欢是在第三天,她被放去院中的时候刚好也碰到刘欢被放出来。   紫愉刚见到刘欢时是十分开心的,趁着那几个监管的红衣人没注意,紫愉捏了个障眼法就直接扑了过去一把抱住刘欢:“阿欢阿欢你还好吗你爹还好吗你家的茶馆还好吗!我好想你哟你咋不在长晓镇好好待着咋跑这来了啊!”   紫愉她向来话多,在万妖山有一堆妖怪跟她唠嗑,在凡间第一天就认识了凌肃霜跟她叽叽喳喳,被抓后她在这个地方待了三天,所有人都对她不理不睬,她憋了一肚子的话除了借着玉坠和凌肃霜说说就再也没人听。   可这两天凌肃霜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似乎心情并不太好,她也不好再老是缠着凌肃霜,所以当她看到刘欢的那一瞬间,内心的激动简直一言难尽。   只是刘欢的反应却出乎紫愉意料。她想过刘欢会嫌弃她推开她,还可能会瞪她,却没想到刘欢根本没有理她,在她怀里也没有挣扎,昔日明亮的眼如今变得空空洞洞,没有一丝神采。   紫愉愣了愣,默默地松开了刘欢,借机扶着刘欢原地坐下,开始为刘欢检查起来。   检查完后紫愉舒了口气,她探出刘欢只是中了蛇毒,虽然这蛇毒不知怎么回事竟然能摄人心魂,封印体魄,使人如同傀儡,不过终究是蛇毒,只要是蛇毒,紫愉都能够解掉。   幸运的是刘欢中的蛇毒本身只是普通的蛇妖毒,紫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化了匕首削破手指,将流血的指尖送至刘欢嘴边。   本如傀儡般的刘欢在紫愉的血送及嘴边的那一瞬间顿时有了反应,一把抓住紫愉的手便开始吸食起来。   而紫愉也顺势开始念动术法,没一会刘欢便昏了过去。   紫愉见状停了法术,微微舒了口气。这是从前在万妖山时南宿教给她的术法,以她的血为引,辅以这个术法,只要是一般的蛇妖毒都可以顺利解掉。   刘欢没过多久就醒了过来,因为刚解蛇毒的缘故还有些虚弱,却总算恢复了神智。她一见到紫愉便险些哭出来:“紫愉,我求求你,求求你让凌姐姐和季哥哥救救我爹爹吧。”   紫愉闻言有些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好胡乱安慰道:“会救的会救的,你们怎么一回事,你快跟我说说。”   刘欢得到紫愉的承诺情绪才稍微稳定一些,讲起来紫愉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   原来紫愉他们离开后没几天,那个夏钱便也回来了,领着绯歌教在长晓镇的一干教员直接围了刘老三的茶馆。   而那时刘欢恰好在茶馆帮忙,便目睹了整个过程。   那夏钱带着人直接冲进来,把几个喝茶的茶客连推带赶地撵了出去后,几个人守住门,剩下的人便围着刘老三狠狠暴打了一顿,刘欢本想冲过去却被一个守门的抓住敲昏过去。   等刘欢醒过来时就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堆满柴禾的小破房子里,面前是绯苑的老鸨丹娘和她熟悉的夏钱。那两人见她醒过来丝毫不在意,狠狠把她骂了一顿,也正是如此她才明白了整个事情的前因后果。   因为夏钱抓了紫愉而引得两个修士闹了长晓镇的绯苑,给绯歌教带来了极大损失,甚至引起绯歌教内部的恐慌,而夏钱也差点因此被逐出绯歌教,丹娘为保下夏钱怂恿夏钱供出刘老三,将事情过错全部推到了刘老三身上。   人性自私,夏钱为了自保便请求戴罪立功,承诺将此事的“罪魁祸首”刘老三抓捕,领了一众恼怒的绯歌教教员砸了茶馆抓了刘老三不说,还抓了刘欢来替补紫愉逃跑后的那个空缺。   再后来刘欢就因为中了蛇妖毒暂时的失去了记忆,清醒过来后就碰见了紫愉。   紫愉听完后沉吟一会,决定先将此事告诉给凌肃霜和季流火再说。打定主意后紫愉又安慰了刘欢一番,并告诫刘欢,想要救刘老三她就必须安安分分待着,跟那些傀儡一样该干嘛干嘛,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刘欢忙不迭答应,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只好作罢。分别前紫愉又特地在刘欢身上施了层障眼法,确保那些人眼里刘欢跟那些傀儡没有什么两样方才放心的和刘欢告别。   回到小房子后紫愉立即借着玉坠联系了凌肃霜,将事情都告诉了凌肃霜,并重新提起了之前凌肃霜想要隐瞒的事情。   凌肃霜叹了口气。其实这几天她和季流火已经就此事查探了许久,确定了绯歌教的教主是一个修炼了千年的蛇妖,而其左右护法亦同样是蛇妖,不过修为比教主晖浔要差些。   而绯歌教之所以可以发展得这么迅速,是因为他们会教给教员一些邪术,美名其曰是修仙的仙术,当今世人愚昧又羡仙,却苦于修者难为,如今有了个便捷的方法,自是毫不犹豫的就去了。   绯歌教发展壮大后开始往四处搜寻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是为何原因凌肃霜虽还未查知,但也决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她记得虚浊当初被南萤和东衍联手所重伤,两魂七魄俱毁,只余一魂侥幸逃入人间。   虚浊向来铢锱必较,当年不过是因为被犯了错被封印,逃脱后便想毁天灭地;后来又被南萤和东衍所重伤,定然会把这仇记个千千万万年,只待身子一好就前来报复。   南萤已死,若不趁着虚浊还未恢复便将其诛杀,恐怕待其一复原就无人能敌了。   只是虚浊被伤后气息太弱,溜入凡间难以查询她和东衍才迟迟未有动静,如今虚浊已全一魂两魄,功力恢复了三成,她害怕若再不出手就没有机会了,这才不管不顾地下了凡来。   而绯歌教一事也处处透露着古怪,她虽然不明白绯歌教搜寻十四五岁的姑娘有何用处,却是知道修补魂魄的方法是以魂补魂,若是可以确定绯歌教所抓女子的用处,便就可以确定这件事和虚浊有没有关系了。   只是虚浊是含凶的神兽,但凡与他有所牵扯都必然没有什么好事,这件事能少牵扯些人便少牵扯些人进来,所以凌肃霜并不打算将这些告诉紫愉。   紫愉听到凌肃霜叹气就知道这事不简单,她本以为凌肃霜仍旧不准备将这些事告诉她,谁知道凌肃霜到底还是将绯歌教的底细讲了。   紫愉心里终于解了对于蛇妖毒的困惑,倒也并不在意凌肃霜所说的千年蛇妖之事。像那种修行了千年的妖怪万妖山比比皆是,所以紫愉并不上心,只当是凌肃霜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才如此。   解决了心中的困惑后紫愉便开始撒娇央求凌肃霜教她隐身和替身之术。从前紫愉在万妖山时,狸之想教她这些术法时被她拒绝了,她那时觉得以她的身份,哪里用得着隐身术替身术这种并不入流的术法,只想着去学些更厉害的才好。   术到用时方恨少,现在她是后悔死了,若是她会隐身术,当初在绯苑也不会被凡人追得那么狼狈,如今也不至于连去看刘欢的机会都没有。   ☆、第七章、紫玉簪花   凌肃霜因为心里藏着事而有些魂不守舍,也不在意紫愉为什么突然就要学隐身术和替身术,只快速地将这两个术法的诀和要领全部说了遍后便不再管紫愉了。   教完紫愉术法后凌肃霜便不再管紫愉,先是去隔壁屋子找了季流火说了刘老三一事,交代完后便一人出门晃荡去了。   其实凌肃霜是出来散心的,因为她现在心里闷得慌,每次想起虚浊她都会这样。   凌肃霜是恨极了虚浊的,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扒皮抽筋才好,但她现在却根本没有办法找出虚浊,她知道虚浊活着,就在这凡间,可她没办法找出来杀掉,这使得她每想起就觉得分外痛苦。   就在凌肃霜在街上瞎逛的时候,季流火已经回到了长晓镇。   其实若是单要找刘老三他大可不必这么麻烦的回来一趟,只是他现在心里头悬了个疑问,需要回来解答而已。   站在长晓镇的绯苑门口,季流火几乎是没有犹豫直接打了进去。他现在一向懒得废话,能用手解决的事绝对不会用嘴。   凌肃霜有句话是说对了,要是南萤看到他这个样子,估计会很开心的。   从前南萤在时,常常爱开玩笑嫌弃他话多,天天嚷嚷着要他像北藏一样冷一点,这样她逗起他来就可以增加很多乐趣。   他当时不以为然,还说了十分不吉利的话:“估计你到死都没机会看到我冷漠起来了。”   却不想一语成谶。于是他在南萤死后,活成了南萤最想看到的他的样子。   哪怕南萤再也见不到他这个样子了。   季流火比较幸运,闹事时刚好碰到丹娘和夏钱两人都在绯苑,他话不多说,提着剑走到二人身边,稍使巧力将剑往地上一掷,那剑的前半截便直直没入了地面。   丹娘和夏钱俱是一惊,吓得浑身抖擞。季流火抱胸站在一旁,冷冰冰地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两个人,问道:“那天那个小姑娘是怎么跑掉的?”   那夏钱忙不迭地往前挪想要回答,却被丹娘一把扯住狠力推开:“狗东西,滚开!”   夏钱本就怂软,被丹娘一凶便不敢说话了。丹娘做完这些后小心地看了季流火一眼,见季流火没有生气这才微松口气。   之前夏钱靠近季流火时她是看到季流火眼里那一瞬冒出来的厌恶,便这样赌了一把,果不然她赌对了,面前这个修士冷得很!   丹娘收了收心,面上挂上常用的媚笑,一双桃花眼微含水露瞥着季流火,端得是风情万种。只见丹娘跪在地上虚虚朝着季流火一拜,顺从道:“大人有所不知,那个丫头可不简单,她会妖法,还伤了我们苑里的姑娘。”   丹娘一边说一边试探地看着季流火的神色,见其没有生气才继续小心翼翼道:“我们绯苑抓了这么久的女孩,第一次碰见这种,大人,那孩子我一看便知道是个心思深沉,阴险狡诈的,您可千万别被她利用了。”   丹娘絮絮叨叨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季流火脸上明显露出不耐烦只好住嘴,她在风月场所混迹了这么多年,第一次碰见这么难缠的男人,还来头不小,若是当真要计较些什么,别说她一个小小分院,就是整个绯歌教都只能任由他折腾。   好在季流火本就意不在捣乱,问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就不打算久留,捏诀收回剑撂下句两日后要在扬州看到刘老三的话就走了,轻飘飘地好似不曾来过一般,只留下绯苑大大小小一屋子的人呆滞在屋里,还不敢相信这事就这样完了。   季流火离开绯苑后直接打道回了扬州他和凌肃霜住的那家客栈。他是一点都不担心那群人不配合不放刘老三的,毕竟这个世界对修士还是十分敬畏的,他现在只想好好思索一下紫愉的事情。   从丹娘的话里可以知道紫愉是会术法的。当初在长晓镇时季流火和那绯歌教左护法交过手,那蛇妖修为虽然在他面前不足一提,但好歹也是个修行了上千年的妖了,而紫愉却可以能从他手里逃出来,虽然有些惊险,却也可以得出她有修为还不弱。   可实际上,他在紫愉身上探不出一丝修为。   季流火又想起那个在长晓镇的晚上,紫愉跟他说自己年龄比他大。或许紫愉是偷偷封了自己妖术的妖,也或许是天界某个偷溜下凡的仙女。   其实季流火心里还有另外一个怀疑,只是那个猜测他潜意识里有些不愿意往这个方面去想。   之前凌肃霜曾问他,为什么南宿和狸之会对一个小花妖那么上心,他没有回答。   不是他不知道答案,而恰是他知道那个答案,觉得那个答案太过残忍,所以才没有回答的。   南宿和狸之两个人都对南萤之死深怀愧疚,也都同他一样恨不得亲手杀了虚浊才好。   可是虚浊乃上古神兽,他们都杀不了,而最有实力杀死虚浊的南萤却因未不幸中了虚浊的蛇妖毒而被虚浊所杀。他后来曾查阅古籍,在一本发黄的书里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方法。   那个法子令他震惊,却苦于无法实施只得作罢。再后来他听闻狸之和南宿养了个紫玉簪花的时候,只当是他们是在因缘机巧下也知道了那个方法。   所以他任由着他们两个胡闹,为了助那紫玉簪花成妖闹得三界鸡飞狗跳,只要能报仇,他什么都能接受。   只是有些可惜了,那个小花妖。   这边季流火在胡思乱想着,那边紫愉却是玩得开心。   紫愉的天分极高,以前在万妖山修炼时狸之和南宿都惊讶于她的学习能力,所以凌肃霜虽然只将隐身术和替身术的口诀和要领说了一遍,她却也能飞快地就掌握了这两个术法的要领,没多久就使用得极为熟练。   紫愉心里欢喜,趁着没人注意先是撕破衣角念了替身术将衣角变成自己的模样,令其躺在地上的草席上装成睡觉,然后又迅速施了隐身术走到了门旁。   紫愉今天是被放出第一批人,在她学习术法期间又有两批人被一次放了出去,她现在站在门口,就是想等第三批人回来,放第四批人走的时候溜出去,然后再跟着第四批人进入关有刘欢的房间。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刘欢在这里很不安全,那绯歌教邪里邪气的,护法教主都是蛇妖,还在被抓的人身上施蛇毒以此控制心魂。   她虽然不知道这蛇毒是怎样下下来的,但保不准他们还会一直下,她才给刘欢解了蛇毒,可不想过一天又划破另一个手指再给刘欢解一次蛇毒。   没多久门就打开了,两个红衣男人一前一后领着五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刚进来门就又被关上。紫愉耐着性子等那两个红衣男子召集齐最后一批人时,便小心地瞅准机会,在他们打开门后赶紧溜了出去。   她刚走出来便就看见关了刘欢的那个屋子,两个红衣男子正领着四个小姑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紫愉挠挠头,直接走去那个房子,在门外坐了下来。   反正她现在施了隐身术,依照她的本事这里看守的十几个人是没有一个能够破解她的术法的,所以她丝毫不担心被发现。   紫愉在门外无聊地守了两刻钟,终于等到门再次被打开,她便紧随那进屋的人身后,混了进去。   进了屋紫愉这才放开了手脚,粗粗地环视了一遍屋里的情况。   这个房间跟关她的房子一样大,关的人却略少一些,只有十六个,而刘欢就一个人缩在最角落的草席上,闭着眼似乎是在睡觉。   紫愉绕过地上躺得乱七八糟的人,走到刘欢身边蹲下,在刘欢眼上施了个诀,这才伸手摇醒了刘欢。   “紫愉?你怎么会在这里!”刘欢见到紫愉惊愕极了,在紫愉的示意下压低了嗓音小声问道。   紫愉嘿嘿笑道:“别忘了,肃霜姐姐和流火哥哥是什么人。我施个术法混进来又有何难?”   “我爹怎么样了?”   刘欢丝毫不配合紫愉的自夸,直接问道。紫愉翻了个白眼:“别急,流火哥哥去救你爹了,你爹肯定没事。”   刘欢闻言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紫愉复又施了个障眼法,两个人开开心心地聊起天来,丝毫不在意自己所处的境地,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时间,刘欢去拿了份晚餐回来和紫愉一起分着吃。   紫愉本来是吃得很快活地,熟料刘欢却越来越怪,吃着吃着眼神又开始变得有些呆滞起来,紫愉急忙想要拦住刘欢不让她吃饭。   可刘欢却根本停不下来,只是一味地反复进食,紫愉情急之下只好又将刘欢打晕了过去。   打晕刘欢后紫愉再次替刘欢探查起来,不出紫愉所料,又是中了蛇妖毒。   紫愉心里暗骂一声,没有犹豫,立即掐诀化出匕首割破另一个手指,以血为引替刘欢解了蛇妖毒。   幸运的是这次蛇妖毒很浅,刘欢身上的毒一解便恢复了神智,看着紫愉有些懵然:“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八章、考核落选   “你中蛇妖毒了。”   紫愉简单地回答道,伸手捡起了地上那小半碗被打翻的饭。   如果没有猜错,那蛇妖毒就是下在了饭菜里,而紫愉本来就不畏惧蛇妖毒,所以那饭菜吃了也没有感觉,而刘欢她们则不一样,她们每日三餐都会摄入饭菜里的蛇妖毒,积少成多,最终彻底被摄住心魂。   紫愉终于难得地皱起了眉头,她抬起头看着刘欢,却已经开始神游天外。为今之计是赶紧将刘欢送走,她可不想过上刘欢吃一次饭给她解一次蛇毒的日子。   刘欢被她盯得脸色有些发白,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许久才问出个:“我们该怎么办?”   紫愉闻言回神诚恳道:“不知道。”   “……”   紫愉确实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现在联系不上凌肃霜,而事情又有些棘手她也不敢轻举妄动,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只有等机会了。   “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能吃他们送来的东西?”刘欢白着脸问。   紫愉摇了摇头,一脸深思,刘欢以为她有了好主意,期待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了什么办法了?”   “不是啊,我是在想,一天给你解三次蛇毒的话,我手会不会很痛。”   “……”   刘欢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   因为再出去得等到第二天才有机会,所以紫愉当晚便和刘欢歇在了一起。   临睡前紫愉试图通过玉坠联系凌肃霜,却是徒劳无果。   紫愉联系上凌肃霜是第二天午后,而这时刘欢因为前一天晚上本来就吃得少,早餐和午餐也因有蛇妖毒而不敢食用饿得胃疼,刚被紫愉施了诀睡下。   紫愉是本身克制蛇毒,所以照常吃饭,可刘欢却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她不想中毒就一直拒绝用餐,这样饿下去可不行。   所以当她联系上凌肃霜时,问得头一件事就是能不能将刘欢救出去。   凌肃霜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其实紫愉早就猜到会是这个回答,听到这个答案后倒也没有别的什么情绪。绯歌教现在对人查得极其严格,如果凭空少了一个人肯定会引起注意的,而用替身术捏个假人代替也并不实际。   右护法还没出现,也不知道他的修为是什么程度,还有那个什么劳什子考核也不知道是如何考核的,如果将刘欢救出去,万一到时候假人被发现了事情会更加严重,甚至会影响整个计划。   何况关了紫愉她们这个院子早就被下了咒,形成一层不可见的网,若是有术法穿过这个网咒或是有术法在身的人接近都会触动这个咒,为下咒人所知晓。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个道理紫愉还是懂的。   “那,是不是只能让刘欢继续食用他们送来的吃食?”   “对,并且在考核完结果出来之前,都不要再给她解毒。不然若是万一她在考核之时露出马脚,可能这件事就会更麻烦了。”   紫愉闻言叹了口气,看了眼一旁在睡梦中仍紧皱着眉的刘欢,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那天和凌肃霜交流完后紫愉就借了机会离开了刘欢在的屋子里,而刘欢也依照凌肃霜所言,老老实实地开始吃着那些人送来的食物,任由自己失去意识被蛇毒所控制。   就这样又过了两天,紫愉终于等到了右护法已到达扬州绯苑的消息。   而考核则定在右护法抵达后的第二天。   紫愉本来是想去找刘欢聊这个事的,但一想到之前凌肃霜的嘱托就只好忍下,用完晚餐后就早早歇下,准备第二天的考核。   第二天阳光明媚,天气出奇地好。紫愉一群人用完早餐后便被看守的红衣男子们撵到屋外等待考核。   因为四个屋子里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所以一时间院子竟然有些拥挤,紫愉粗粗看过一遍,这里大概被关了六十多个人。   因为除了紫愉外其他女孩都为了蛇妖毒所摄住心魂,所以院里都是十分安静。没多久便见锦姨坐在一个被人抬着的长椅上,一行十数人浩浩荡荡从天而降。   那十来个人尽着红衣,蒙着面纱,身上带着由骨子里透出来的邪气,想来便是绯歌教的教员了。   那十来个人一落地便在院前忙碌了起来,少顷院里那大块无人的空地就被放了两个黑木椅子,用一层薄薄红纱虚虚隔起来。纱外摆了三排齐腰高的方桌,每排四张桌子,桌上分别摆了一个瓷制的小盆,还有人正往盆里倒水。   紫愉看不明白他们要干什么,却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这预感在那左右护法来后更为强烈。   那两个护法是在院里布置妥当后才来的,来得方法也极其有排面。   就在院里来的那十数人都完成各自的活计,排成两列恭敬退到锦姨身后,锦姨这才懒懒起身。   就在锦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小院的上方突然被一团黑云所笼,两道暗红色的光从云里飞快落入红纱帐里,院里顿时弥漫起一圈淡淡的薄雾。   薄雾很快散去,方才半空中的那团黑云也已消失,小院又重回方才的明亮,暖暖的太阳落入,之前的那些仿佛不曾存在过。   只见锦姨此时已经带了一众人等对着红帐跪下,低着头恭恭敬敬齐声喊道:“恭迎左护法,恭迎右护法。”   紫愉安分站在人群中,双眼空洞地目视着前方,看起来和那六十余个被蛇妖毒所控制地小姑娘毫无两样,可实际上,紫愉的内心却十分忐忑不安。   她感受到了浓浓的蛇妖气息。   随即那红纱帐被掀起,两个身着暗红色衣裳的男子一前一后走出,面容是就不见天日的没有血色的白,衬得狭长地眼更加阴毒。   一个正是之前在长晓镇绯苑与紫愉相斗的绯歌教左护法,另一个,想来就是绯歌教的右护法了。   那两人走出来站定,挥了挥让跪在地上的一众人起身后方才慢悠悠开口:“那么,考核开始吧。锦姨,你好好监察,莫要出了什么岔子。”   右护法说完后便转身回了红纱帐里,而那左护法则环视了一圈院里,确定无疑后便也跟了进去。   锦姨一改之前的懒散,脸上满是严肃。在两位护法进帐后方才转过身来,招了招手示意。   之前跟着锦姨一起来的那十来个人便各自手执一把匕首分别站定在那方桌前,而那十二个红衣护院则各自领了一位姑娘也站在了方桌旁。   取血融水。再联想到绯歌教四处搜寻十四五岁少女,紫愉顿时明白了他们想要干什么,一时心里有些紧张。   这是她以前在书里看到过的一个邪法,就是选取十四五岁人类少女的血滴入特定的施了咒的水中,若是血和咒相合则说明这个人的灵魂能为施咒者所用,而至于有何用则看这个施咒者的咒是什么咒。   紫愉虽然不知道绯歌教找寻那么多特殊的灵魂做什么,却也隐隐约约察觉到事情并不如凌肃霜所说的那么简单。   而院里刚验完第一批人。融入了符合咒语的血液的盆里随即微微泛出点点萤红色的光,诡异而艳美。   而血的主人则立即被候在一旁的人送到左侧的屋里,至于那些没有萤红色光的盆前的女孩,则被带到另外一旁。   而这十二个人里,仅仅只有一个血液符合咒语的。   紫愉丝毫没有犹豫,趁着第二批人被领走的时候掐诀控住了站在她身旁的一个女孩子,反手划破那女孩子的手心,使了秘术抽了些许血液后以术法相引强行使其进入自己的左腕。   完成这些后紫愉又小心地替那姑娘用诀暂时止了血流隐去伤口。   幸而那左右护法皆在离她较远的红纱帐里,没有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才使得紫愉顺利地暂时给自己“换了血”。   紫愉是妖,血液定然是和那咒相冲突的,幸好以前她在万妖山时喜欢看些杂乱的书,里面有一本便提到了这个邪术,所以她才会想到引入一些凡人的血来蒙混过关的法子。   做完这些后已是验完了第四批人来带走第五批人,而紫愉恰好是第五批人里的倒数第二个,离红纱帐位置相对要远些,只要小心一些,那两个蛇妖应该不会察觉。   紫愉装作呆滞地样子跟着护院停在桌子旁,依照命令伸出左腕,一阵痛意后便有血液流出落到盆里。   紫愉心里紧张极了,等了好一会却始终没有等到红光泛出。   随即紫愉便被带到了那一群未过“考核”的人堆里。   紫愉心中暗恼,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考核居然是这样子的,让她根本就没有办法应付,若不是之前在万妖山无意看到了引血术,估计她此时就不是落选而是直接暴露身份了。   这种验血不过的几率不算大但也不小,六十多个女孩子里也有十个考核过了的。只是紫愉比较不幸,站在她身旁被她借了血的姑娘刚好也是这落选的其中之一。   紫愉有些气馁,心里吐槽了一句便打起精神,也不知道刘欢有没有过考核。紫愉这样想着,便在人群中搜寻起刘欢的踪影起来。   ☆、第九章、救出刘欢   出乎紫愉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在落选的人群里看到刘欢。   紫愉心里一沉,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就看见那两个蛇妖从红纱帐里走了出来,环视了她们这边一眼,随即低头跟锦姨嘱咐了些什么。   紫愉本想偷听,却碍于两个蛇妖并不算弱,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两个蛇妖嘱咐完锦姨后便大步朝着关了入选人员的屋子走去,而紫愉这群人则被锦姨派了人分散关进了其他三个屋子。做完这些后锦姨忙忙赶去了蛇妖所在的屋子。   被关进屋子后紫愉这才松了口气,找个角落坐下便捂住玉坠开始联系凌肃霜。   凌肃霜因知道紫愉今日考核,所以紫愉很快就联系上了凌肃霜,将考核情况告诉了凌肃霜后,紫愉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道:“我之前偷听到锦姨跟那几个看守说,明天会安排好把我们这些落选的送去各地的绯苑,而那两个蛇妖后天则会动身去陌水郡。等陌水郡考核完后把人一块带来扬州,再送去一个叫青舟岛的地方。”   紫愉不等凌肃霜回答,又道:“我想找个机会和刘欢互换一下,等明天他们将落选人送离这个四合院的时候,刘欢便能以我的身份被送走。肃霜姐姐,明天你可不可以来这一趟,趁刘欢被送出院外时将她救走?”   凌肃霜几乎是没有犹疑便就拒绝了:“这样风险太大,我不同意。”   凌肃霜拒绝是有理由的。   其实平心而论,让紫愉替换刘欢混进入选人里,然后由那两个蛇妖送去青舟岛,确实是目前最省力的方法,而救走刘欢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做了,那就必然会引起绯歌教的注意,届时他们必定会更加警惕,到时刘欢固然是被救出来了,可紫愉却更加危险。   何况自紫愉跟她说考核项是验血的时候,她就有了八成确信这事和虚浊脱不了干系。   既然如此,她就绝对不能让紫愉去冒这个险了。   且不说紫愉身份为迷,单从她知晓并能够迅速掌握从未学过的隐身术和替身术,就可以知道紫愉身份不凡。前些日子南宿写信说他和妖王的宝贝疙瘩紫玉簪花偷偷溜入凡间,而她碰见紫愉也就是那段时间,虽说紫愉就是那紫玉簪花也未免太巧了点,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而且就算紫愉不是那紫玉簪花,也决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妖精或修者,知晓隐身术和替身术却从未学过,只能说明紫愉身份不低,无需学到这些东西。   撇开紫愉的身份不说,私心里凌肃霜也是不愿意让紫愉去冒险的。她和紫愉虽相识不久,但紫愉的性格却是极其对她胃口的,她是不愿意让紫愉继续处于危险之中的。   而刘欢,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罢了,和她并没有什么关系,她和季流火看在紫愉面子上替她救下她的父亲,已算是仁义至尽了。   “那好吧。”紫愉心不甘情不愿道。   结束完对话凌肃霜并没松口气,她听得出紫愉的不甘愿,却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此刻她需要好好和季流火商量一番下一步计划。   而另外一边,紫愉可没有那么乖巧地遵循凌肃霜的话,老老实实地什么都不做,安心等着明天出院子时溜走。   紫愉知道,凌肃霜是觅灵派的,而觅灵派向来都以仙家名门自居,自然是不会过多插手刘欢的事。   可她不一样,刘欢是她在凡间遇到的第一个相差不大还投缘的女孩子,在心里她早就将刘欢当作朋友了,所以她是万万不愿让刘欢去送死的。   何况,凌肃霜虽然不说,她也能猜出这件事绝对不如凌肃霜所说的那么简单。这件事背后,绝对有一个不简单的人物。   所以这事她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打定主意后紫愉便就开始回想凌肃霜给她施易容术时的步骤,好在她本就师承觅灵派,没用多久就练的有八分相似,正好这时已到晚膳时间,紫愉没有犹豫,掐了个隐身诀就往屋外溜去。   一回生二回熟,紫愉没怎么费力气就进入了刘欢所在的屋子里。   大概是又经过一轮筛选,此时屋内加刘欢只有七人,紫愉借着隐身无人可察,径直走向刘欢给她解毒。   恢复神志后的刘欢看着面前的紫愉有些茫然,出于时间紧急,紫愉边给刘欢易容边简单的把事情说了一遍。   把刘欢送走后紫愉坐在地上,望着房梁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刘欢是以她的身份在另外的屋子里,明天就会被送走这个院子,因为没有太多的利用价值,所以紫愉并不担心那群绯歌教教员会发现什么问题。   只是还不知道明天凌肃霜和季流火会不会来,如果他们不来,刘欢就没有逃走的几率。紫愉不过是在赌,赌凌肃霜和季流火对她的在意,够不够明天亲自来接她。   如果他们两个来,那么刘欢就一定能获救,反之,就只有被送去绯苑的下场了。   紫愉疲惫地闭上眼睛。至少这样做刘欢还有被救的希望,若是当真被送去青舟岛,恐怕刘欢这命是保不住了。   第二天不同于前一天的风和日丽,相反,天色有些阴沉,偶有风来更是添了几分凉意。   紫愉自天明起就安安静静坐在屋内,冥神不言,等着屋外的动静。   此时刘欢她们已经被送出门外了,若是凌肃霜和季流火有意来,那么也差不多该过来了。   屋外,四名绯歌教教员站成一个方形,将刘欢在内的五十来个女孩围在其内。而她们的面前则停了十余辆马车,车上各坐了两个绯歌教教员。   锦姨则坐在一旁的一个纱围的小轿里,一边不耐烦地扇着手中的团扇一边指点着绯歌教教员哪些小姑娘应该装进哪辆马车。   就在这边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不远处季流火和凌肃霜刚刚赶到,确定了人群中紫愉的位置后,两个人没有废话,互望一眼便一人站在原地另一人朝着紫愉飞身而去。   就在凌肃霜快要接近那群人时,突然有两道红光缠绕着从帐里飞出直直飞向凌肃霜,凌肃霜见状立即侧身:“流火!”   站在原地的季流火早已准备好,闻声掐诀,转眼便有数道青芒打向红光。   红光被打散退后,落在半空化成两条黑蟒蛇再次袭向凌肃霜。   季流火见状再次朝着那两个蛇妖出手,那蛇妖顾及季流火被迫回身反击,凌肃霜则借机飞到了紫愉身旁。   就在凌肃霜伸手想要拉住紫愉时,一条蛇妖反身朝着紫愉而来,速度竟比之前快上了数倍不止。   被易容成紫愉的刘欢哪见过这种阵仗,看着那面对面吐着蛇信子朝自己冲来的蛇妖吓得想要尖叫,却又因紫愉告诫她不能出声而拼命憋住,双眼死死盯着越来越近的蛇,一双腿僵直着再也挪不开步子。   凌肃霜看着紫愉因为恐惧到极度而瞪大的眼不禁有点慌,急忙用力一拉将紫愉拉入怀里,另一只手则直接拔剑朝着险些挨上紫愉的蛇妖刺去。   那蛇妖险险避开,而凌肃霜则借着这个机会快速飞离,一边朝着季流火所在地会合一边安慰怀里的人:“紫愉别怕,姐姐在这,谁都伤不了你。”   话音落下,怀里的人这才放声大哭起来。   凌肃霜叹了口气,只当紫愉是当真被吓惨了,不觉有些怜悯,却顾不上说话安慰,只是凌空招来云准备先走。   一边季流火看到紫愉已被凌肃霜救下,心里松了口气,不再念战,随手打伤缠住自己的蛇妖便也招云追上凌肃霜。   另一条蛇妖见伙伴被打伤便不敢再追,急忙朝着伙伴飞去。   季流火见状这才罢休,若不是这两条蛇妖还有用,他也不至于束手束脚跟其相斗这么久,一边打一边还得想着不能出手太重,当真是麻烦。   不过,季流火看了一眼前面在凌肃霜怀里哭成泪人的家伙,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凌肃霜并没有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什么不同,一路上也不多说什么话,而是径直带着人回了所安身的客栈。   把人安置好后凌肃霜松了口气,看着坐在床上捂着脸还在抽泣头发乱七八糟的小家伙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转身出门。   等凌肃霜打了盆水后季流火也跟着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房门。这个时候坐在床上的人情绪也微微有些好转,虽然一直低着头,却总算是没有哭了。   季流火看了床上的人一眼,眼里带着淡淡的担忧,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在一旁坐下。   凌肃霜看了看沉默的两个人,总感觉气氛有些怪异,却又说不出所以然,只好一个人默默把水盆放在桌上,拧干帕子伸手递过去,和声道:“紫愉,不哭啦,来,擦擦脸。”   那人闻声抬头,沾满泪痕的小脸看上去脏兮兮的,凌肃霜看见那张脸大吃一惊,似是有些不敢相信一般:“刘欢?怎么是你!”   ☆、第十章、前往离歌   季流火闻声朝着坐在床上的人看过去,入目的是一张和紫愉有着八分相似的脸。   季流火皱了皱眉,心里有些不悦,扬手解去刘欢脸上的易容术:“怎么回事?”   虽是朝着刘欢说的话,可季流火一双眼却看向了凌肃霜。凌肃霜将帕子往桌上一放,扶着桌子坐下,道:“我也不知道紫愉哪里学的易容术,我……”   “罢了,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刘欢,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旁刘欢被提名,小心翼翼看了季流火一眼,嗫嚅道:“昨天,紫愉跑来关着我的房子给我解了毒,然后把我们互相变了个样,说只要我装成她的样子,明天就可以被送出去,就可以和爹爹团聚。”   “我当时心里害怕,紫愉安慰我说只要按照她说得去做就可以得救。紫愉还让我不要担心她,她自有办法保命。”   刘欢说完也不敢看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只是低着头,一副害怕极了的模样。   “她能有什么办法!”凌肃霜看见刘欢这个样子更加生气,“就她那点本事,连对付个什么劳什子左护法都难,若是被送去那什么岛哪里还能活命!这丫头怎么这么不听话,凭白的逞什么强!”   凌肃霜越想越生气,据闻那绯歌教教主就坐镇青舟岛,紫愉那点本领糊弄一下凡人还行,对付起一个左护法就已经十分吃力了,要是对上绯歌教教主,那根本就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且,他们尚且还未探清虚浊的情况,万一虚浊就在青舟岛,到时候打起来,再加上绯歌教教主和两个护法,就是她和季流火两人拼尽全力也没有把她完好无损救出来的把握啊。   凌肃霜越想越生气,越想越担心,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起身就往外走:“不行,我现在就去把她救出来,什么打草惊蛇,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就在凌肃霜快要走出去时,季流火突然开了口:“肃霜,你怎么对一个认识没多久,没什么关系的小女孩那么上心?”   凌肃霜没有回答,却到底停了下来。   刘欢坐在床上,闻言更是小心翼翼缩了起来,大气也不敢出。   季流火并不在意凌肃霜的沉默,顾自道:“我一开始就很疑惑,为什么那天在长晓镇你会帮她,给她买糖葫芦给她送银子,肃霜,你为何会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如此上心呢?以致于,你还把你的灵躯给了她。”   凌肃霜没有接话,脸却白了几分:“那你呢?流火,你又是为什么把她留下?我们的原因都一样,你何必明知故问。”   季流火突然笑了,笑得张狂而自得,与之前冷若冰霜的他一点都不像。若是紫愉在这,定是不敢相信拥有这样的笑的人会是那个寡言的季流火。   可凌肃霜却舒了口气,这才是她熟悉的人啊,才是她那个认识了数万年的挚友啊。   凌肃霜也跟着笑了起来,跟着季流火大步朝门外走去,却是一改之前的担忧,带着莫名的轻快:“刘欢,你在这好好呆着,你的爹爹过不久就会过来,到时候还请你们远走他乡,忘记长晓镇,忘记所有事,和事里的所有人。”   凌肃霜出门后便止了笑,面色也冷了下来,她站在门外朝着屋里看了一眼,叹口气施了道法,方才离去。   刘欢很快就会就可以和她的父亲团聚,而她施下的这道咒会帮助他们两个忘记所有不该记得的事情,这几天的惊心动魄,会是他们此生都不会再想起的回忆。   这是刘欢被紫愉视为朋友,最后的好处。   解决完刘欢的事情后凌肃霜去了季流火的房间,而此时季流火正坐在窗户旁,望着窗外出神。此时他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不动声色地静坐着。   凌肃霜走到季流火对面位置坐下,为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复才问道:“那两个蛇妖修为如何?”   “不如何。”季流火没有回身,“我倒是很好奇那位教主。”   “嗯。”凌肃霜道,“紫愉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既然如此就顺势而为,让她混入绯歌教内部。”季流火淡淡道,仍是看着窗外。   季流火不再说话,凌肃霜便也不吱声,两个人相顾无言坐着,竟令人觉得很是安详。   凌肃霜有些恍惚,似乎她已有很久没有这样和季流火一起安静坐在一个屋子里了。自南萤寂灭后季流火就下了凡,而她则留在天界,再往后她下凡,两个人便是各自忙着适应新躯体习练新术法,等到离开觅灵山,便是一路前行。   “流火,你说,紫愉会是她吗?”   许久许久,凌肃霜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虽是问,却似乎并不需要季流火的回答。   “我知道不是,可是紫愉真的很像她,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说真的,若是可以,我真想在除去虚浊后,带紫愉回九重天,估计北藏见到紫愉,也会喜欢上她的。”凌肃霜轻轻笑了笑,面上带着些许欢快几分天真,“你不要劝我,在我心里阿萤从来都是不可替代。可是啊,这寂寞生命,这聊聊千年,这数不尽的岁月时光,我总得有个寄托。”   季流火在凌肃霜说这些话时总算是转过头来。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面前的凌肃霜,突然就有些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南萤之死和凌肃霜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也没用多怨她,他其实更多的是怨恨自己。   可他也知道,凌肃霜一直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她始终觉得是她自己才害得南萤死掉,她其实心里也没比他好受多少。   如果,除掉虚浊之后紫愉还能活着的话,他是不介意凌肃霜带紫愉回天界的。   相反,他心里竟然还隐隐有些期待。   或许就如凌肃霜所说的那般吧,这寂寞生命,这聊聊千年,这数不尽的岁月时光,总得有个寄托。而和南萤有八成相似的紫愉,的的确确就是承载那寄托的最佳人选。   七天之后,桓城、陌水郡两地各自送了七个少女来了扬州,被锦姨安排分别住进四合小院里的另外两间空房。   这几天紫愉倒是过得十分轻松。因为要安置另外两地的人,锦姨这些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之前季流火和凌肃霜救刘欢那一出给了那两个蛇妖他们修为平平的错觉,倒是令他们卸下了不少防备,加上要迎新人,更是放松了对紫愉她们七个的看管。   加上刘欢已经被救走,凌肃霜也似乎并没有怪她什么的,所以紫愉这几天过得格外舒心,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脸上还圆了一圈。   很快就到了被送去青舟岛的日子。   那天天气一般,紫愉还没睡醒就被敲门声吵醒,无奈起床洗漱吃饭,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跟着一行人上了马车。   出于安全着想,绯苑只备一辆马车,待她们二十一个人全部坐进去后将门封住,然后由左右两位护法一前一后骑马护着,另有数十位绯歌教教员随行,阵势倒是极大。   紫愉因为起得早,此时坐在马车上又开始犯困。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环视了一圈车里的姑娘,默默掏出白虎玉坠,又默默放了回去。   就在刚刚她拿出玉坠的那一瞬间,她察觉到了凌肃霜和季流火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既然如此也就不需要多说了,反正她现在安全得很,倒不如好好睡一觉,毕竟等下了车,她还不知道需要面对的情况会是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紫愉就安安心心地闭上眼,往后边一靠,补起觉来。   青舟岛距扬州城不远,虽名为岛,实则是一座并不是很高的山,因着山下便是通向东瀛之海的港湾,是故这座山便被起名为青舟岛。   而这座山,亦是绯歌教所占据的地方,所以除了绯歌教教员来往此处外,再无其他人。   紫愉并没有睡太久就被吵醒,迷迷糊糊地跟着人下了马车。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扇不大的门,看起来十分简约,衬得悬在门上的那块檀木门匾格外醒目:离歌居。   紫愉眨了眨眼睛,看了看门上那三个字,趁人不注意悄悄往后面瞥去,顺道快速做了个鬼脸,随即立刻装成无神的样子,跟着那二十个姑娘一块进了门。   直至紫愉一行人全部进去,连着门口那辆大马车也一块被人牵走后,紫愉所看向的那个地方才化出两个人来。   那两人正是季流火和凌肃霜。   只见他们两个藏在一棵树上,借着浓密的树叶和枝桠并不太看得见。他们术法皆高出那两个蛇妖许多,所以施了隐身诀后跟了一路也没有发现,顺利得抵达了这个地方。   “虚浊应该不在这,这里没有他的气息。”凌肃霜看向门口,“那屋子外也没有什么术法陷阱,估计他们没想到我们还会继续插手这事。”   季流火点点头,道:“等紫愉联系我们,我们再进去。”   ☆、第十一章、三人再会   离歌居门前虽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木门,可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   假山池榭,亭台回廊,小桥流水,青瓦白墙,这里处处溢着江南水乡的温婉,若不是园里始终萦绕着散不去蛇妖气息,紫愉竟要以为自己是在游玩园林。   而之前一路护送她们到此处那两个蛇妖在她们进来后就消失不见了。   领着她们在这个园子里四处走的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看起来有些苍老的男人,紫愉不敢用术法,一路上老老实实装作无神的样子,当然就也看不出前面那个男人究竟是人还是妖。   那男人把她们带到一个大院子里,那个院子极大,四周砌了极高的墙,一眼看不到边,茂林修竹间坐落了数十座小木屋,安宁静谧,宛若一个隐匿山间的小村庄。   那男人站在院子门口便不再动:“你们各自寻个屋子住下,晚些会有人来送吃的。明天会面见教主、以及考核。”   那男子话音刚落院里的女孩子便有条不紊地向前走去,紫愉见状只好跟着走,再分散随便找了个屋子进去。   这屋子不大,却也还算宽敞,比起之前在扬州简直要好上太多。   紫愉进了屋子才稍微松下警惕,揉着有些酸的脖子抬脚朝着室内走去。室内布置地十分简约,靠门摆了张床,上面铺着绣花被子,床头旁是一个梳妆台,上面摆着镜子、梳子,还有些梳妆用品。床对面是一扇半开的窗户,窗户下放了把椅子。   紫愉走到椅子旁坐下,一手立在窗台上撑着脑袋,一手将窗户推开。窗外风景极好,亭亭青竹递来习习凉风,倒是令人心悦。   紫愉被这缓缓的风吹得舒爽,一时不禁彻底卸下了防备。紫愉本是想坐在椅子上略微休息一下,结果却不小心趴在窗台上睡了过去。   这边紫愉睡得舒服,在外面等着的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却等得有些着急。紫愉进离歌居已有大半天了,却没有通过白虎玉坠传来半点消息,甚至句简单的安全都没有。凌肃霜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通过灵识去感应自己的本躯——挂在紫愉项间的那枚白虎玉坠,却始终没有丝毫回应。   “流火,紫愉是不是被那教主发现了?”凌肃霜在又一次感应失败后忍不住有些忧心地问道:“我还是联系不上她,如果是被教主发现了,或者是那两个护法的任何一个发现了,她又没有自保能力……”   “别慌,我们进去看看。”季流火说完这话,下一秒便已闪进离歌居。   凌肃霜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也隐身凌云进去了。   离歌居外边围了极高的围墙,开口不过一扇小门,季流火本以为这里面也不会太大,找到紫愉应该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却不想最后竟在这里迷了路。   此处的面积相当于一个小小的城镇,景色极美,季流火与凌肃霜两人却无暇其中景致,只是飞过一个又一个院子,小心探寻着紫愉和凌肃霜的灵躯的气息。   然而他们并没有发现紫愉的痕迹,倒是因此无意撞见了在一个露天亭子里绯歌教教主和其左右两位护法的谈话。   季流火倒是不惧他们,直接将云停在了他们上方,开始听他们的谈话。   凌肃霜本是想继续去找紫愉的,但见这三个蛇妖面上毫无异色,便大概猜到他们并没有发现紫愉的真实身份。   如果他们发现紫愉是混进来的,便一定能猜到她和季流火仍在插手此事,就决然不会是现在这般样子。这样一想,凌肃霜便安下心来,跟着季流火一起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两个人来得刚刚好,因为听起来似乎谈话刚刚才开始。   由于季流火二人曾与左右护法交过手,是故很快就辨出三妖的身份。   绯歌教教主背对着左右护法站着,声音听不出喜怒:“事情都办好了?”   “是,一路顺利。”左护法道,随意在亭中椅子上坐下,“大哥,嫂子她……可还好?”   “还是老样子,昏睡不醒。”教主转过身来,轻叹道:“我常常想我这样做,等阿离醒来后知道了会不会怨我?”   左护法闻言赶紧道:“大哥,嫂子肯定能理解你的苦心的。”   “冥昭,你不必劝慰我。我明白如果她知道她是以这种方式才捡回条命,她宁愿不曾活过来。可我明知如此还是做了,只要她活着就好,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左护法不再说话,只是求救般地看向坐在他旁边一脸高深莫测的右护法。右护法接到眼神并没有说话,反是冲着右护法摇了摇头。   于是三个妖又陷入沉默之中。   凌肃霜见状朝着季流火递了个眼神,点点头后直接撤去隐身诀,从云上翻了下去,直接落在了三妖面前。   那三妖突然见到面前出现了个女子皆是一愣,还是右护法最先反应过来,急忙提醒另外两妖道:“小心,是那个女修士!”   右护法喊完这话时已经开始朝着凌肃霜施法,而另外两个在右护法的话里也迅速反应过来,退到一起起手掐诀想要助阵。   只是下一秒,三妖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是被压制束缚起来了。   季流火这才慢悠悠地显形从云头上下来,不紧不慢地走入亭子里,不紧不慢地寻了个椅子坐下,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衣角,做完这些后这才慢吞吞道:“三位,聊聊?”   凌肃霜忍着笑意围着这三个蛇妖打转,一脸满意。困住这三个蛇妖的是她和季流火仿当年困缚虚浊的束蛇网所制出来的网索,趁着她下来引走蛇妖注意时季流火布下的,这是初次使用,效果还不错。   凌肃霜心里惦记着紫愉,倒也没多磨蹭,在绯歌教教主问出他们想要干什么的话来时就直接开门见山道:“把今天送来的那些姑娘放了,否则你们这辈子都休想从这里面出来。”   季流火将那三妖的神情看在眼里,心里涌起一个猜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或许在下有法救教主夫人。”   那教主闻言面上掠过一丝纠结,倒是右护法多了个心眼,故作不屑地套话:“我竟是不知道,区区一个修士,也能起死回生?”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呢?何况……”季流火顿了顿,看向绯歌教教主,“总好过以魂补魂,怨魄缠身,不得善终。”   凌肃霜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见到那绯歌教教主面上已是动摇之色,立即适当的补了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教主,你说呢?”   “好,我答应你们。”教主咬咬牙答道,扭开头不去看左右护法不赞同的目光,“还请你们先放我们出去。”   凌肃霜嘿嘿笑着朝网索扬扬手,却只是松了一端,将绯歌教教主放了出来,“教主带路吧,等该放的人放了,你这两位兄弟自然就能出来了。”   有了教主亲自带路,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没费多少功夫就来到了关了紫愉的院子。   因为房屋太多,两人只好分头一间间地找,而教主则待在院子口等他们。   首先找到紫愉的是季流火。   他一间间找了好几个房子,却只发现了一个个被蛇妖毒控了心神的女孩,但此时季流火却无暇顾及她们,而是急忙奔往下一个屋子。   季流火是在第九间房子里发现紫愉的。当时他一边喊着名字一边进那个屋子,却不见屋里有一点动静,他心中疑惑,见卧室门是虚掩着的,便推开门走了进去。   季流火看见门对面窗户旁,一个着了条雪青色纱裙的小姑娘背对着他歪歪坐在椅子上,那姑娘双手铺在窗台上,侧着脸枕在手上睡得正香。有细细的凉风偶尔拂过她的脸颊,扬起丝缕如墨的青丝在薄阳下飞舞,恬静而又安详。   季流火感应到女孩身上携带的白虎玉坠的灵气,总算安下心来。   不知怎的,季流火竟然有些不忍心惊扰那个坐在窗户旁,面上带着浅浅笑意睡得正香的姑娘。他放缓了气息,轻手轻脚地掩上房门退了出去,并通知了在另外一边找人找得有些抓狂的凌肃霜。   而待紫愉睡醒后已是黄昏,天色微微有些暗了。她伸了伸懒腰,迷迷糊糊地起身,却在下一秒一句“你醒了。”的话瞬时精神无比。   “肃霜姐姐,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紫愉似是不敢相信一般看着眼前明眸善睐的女子,呆在了原地,而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看见了坐在凌肃霜身后安静看着她的季流火。   凌肃霜见到紫愉这样子有些好笑,也不忍心责怪她,只是微低着头看着着紫愉笑得一脸温柔:“紫愉,这不是梦。我们,来找你了。”   而下一刻,紫愉已是扑进来凌肃霜的怀中,声音竟有些哽咽:“肃霜姐姐,我好想你。”紫愉说着又微微探出头,露了半张脸对着季流火有些不好意思道:“流火哥哥,我也想你。”   ☆、第十二章、蛇妖离歌   紫愉说完这话后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又缩回了凌肃霜怀里。凌肃霜见状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紫愉,姐姐也想你。你是不知道,你流火哥哥虽然面上不说,这些时间,他也担心你呢。”   紫愉顿时有些惊愕,也顾不上害羞,松开凌肃霜跑到季流火面前,坐在季流火旁边把季流火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最后才砸吧着嘴感慨道:“真是看不出来这么冷若冰霜的一个冰雕子居然也会有这么热烈真挚的感情啊,真是可喜可贺啊,肃霜姐姐,难道流火哥哥就是传说中的闷骚吗?”   “哈哈哈。”凌肃霜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便是端着架子的季流火也不自在地咳了几句,想说些什么却到底没有说出来,只好把一张脸板得更加冷漠,只是眼里带着的点点无奈与宠溺,到底让他看起来温情了许多。   凌肃霜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流火了,也只当这是季流火出于对南萤的感情,间接让紫愉沾了光。其实她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对南萤的思念,寄托了许多在紫愉身上呢?   一旁紫愉还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逗得季流火再也绷不住脸上带起了笑。她看着觉得窝心又欢喜,识趣地收起了那些感伤的情思,跟着一起吵闹。   等三个人闹腾完时紫愉才后知后觉地问道:“肃霜姐姐,那蛇妖怎么会这么乖地听你们的话啊?”   凌肃霜笑而不语,倒是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季流火终于开了口:“绝对的实力压制,他岂敢违背。”   倒不是季流火夸大,而是事实本就如此。他和凌肃霜虽然现在是凡间的躯体,可躯体里的三魂七魄并着根骨都还是原本他们自己的,数万年的修为,又岂是这三个小小蛇妖可以对付得了的。   加上之前他们去救刘欢的时候因不确定虚浊的存在与否而不敢太过显露自己的本事,也正是他们没有暴露实力,从而降低了绯歌教对他们的警惕,没有再过多的防备他们,所以才让他们两个不付吹灰之力,便就降住了绯歌教教主并着他的两位护法弟兄。   毕竟一开始他和凌肃霜是以为这事或许有虚浊插手,什么左右护法教主,都不过是虚浊掩人耳目的计谋,却不想在听到教主和左右护法的谈话后,才发现事情似乎并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麻烦。   倒不是他和凌肃霜太过谨慎,而是和虚浊有哪怕只是一丝干系的事,他们都不敢再掉以轻心。   只是紫愉并不知道这些,所以听了季流火的话觉得更加疑惑:“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弄得这么麻烦啊?”   “因为我们不确定这件事有没有那个人的参与,所以在此之前我们只能小心为上。”凌肃霜敷衍道,她实在是不想让紫愉牵扯到这件事来,所以边说边拉着紫愉往外走,“诶,该去见绯歌教教主了。”   紫愉见状也不好再问,心里却是偷偷地记了下来。也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不过竟然能够让肃霜姐姐和流火哥哥两个如此小心,想来也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那绯歌教教主一直候在门外,心里着急却也不敢催促,此番见到紫愉三人终于出来了总算舒了口气,上前问道:“我那两个护法……”   “教主不必忧心,他们已经出来了。”   绯歌教教主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领着紫愉三人往院外走,边走边说:“此处不适合谈话,还请三位随我去议事厅,我会把事情全部告知三位。”那蛇妖说完,想了想复又道:“院里关的其他姑娘好我会派人解毒送走,若是三位能够救我夫人一命,我便是为三位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教主客气了,凌某定会倾尽全力,只是还得教主将故事缘由细细讲一遍才行。”   “那是自然。”   几人不再废话,直接由绯歌教教主领路,季流火和凌肃霜分别带教主和紫愉一起前往议事厅。   因为这次有人指路,所以季流火和凌肃霜没有再迷路,一行人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间宽敞的木屋,屋的四周种了芭蕉枇杷,室内的布置简约而雅致,墙上挂着字画,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有芭蕉叶从半开的窗户溜进来,别有一番生趣。   绯歌教教主就在这诗情画意的环境里讲起了他和他的夫人的故事。   其实绯歌教教主晖浔与其夫人离歌的初识非常的简单,甚至还有一点老套,无非是才子落魄时候恰得佳人相助,话本子里写烂的剧情。   只不过话本子里的男主角和女主角,在这里变成了两个蛇妖罢了。   晖浔是一条青蛇,他认识离歌的那天,刚刚渡劫成妖,修出人形。   按理来说,一般普通的青蛇怪修出人形幻化成妖不过挨三道雷,可晖浔却不知怎的,化人形的时候硬生生有六道雷打在他身上。他当时也未多想,只当自己本来就和同族不一样,所以这考验也更加艰难而已。   只是这六道雷妥实难以承受,在第六道雷打下来的时候,他实在撑不住,直接昏死在了一个山洞前。   等晖浔再醒来时已是好几天后了。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冰凉的石床上,身上盖着一床人间的绣花棉被,虽然这里空气有些潮湿,但被子却是柔软温暖,还带着淡淡的好闻的花香。   晖浔辨出自己是在一个山洞里面,这山洞幽暗深长,只有一旁壁台上有烛,燃着微弱的光。   晖浔有点茫然地翻身坐起来,掀开被子正想要起身下床,却突然听到一个清脆地女声从洞口传来:“诶,你别起来,快躺回去。”   随即有人走了进来,那人走得快,晃得手中的烛明明灭灭,晖浔借着青蛇一族特有的好视力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入目的是一个一个人类年龄大概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或者说,人形为十四五岁的蛇妖。   那女蛇妖先是将手中的烛台和碗一同放到床旁的石桌上,走过来替他整理好被子后方才又端起碗过来坐下:“诶,你醒了,你们人类的大夫开的药倒还是有些用的嘛。唔,就是这个碗里的这些东西,你快喝了吧,喝完了就可以好起来了。”   她说着便将手中的碗递过来,小心翼翼地模样令他一时竟不忍心拒绝。他老老实实地接过碗喝下那些黑糊糊的汤水,忍着苦味挑眉道:“你刚刚说的是,你们人类的大夫?”   女妖脸上还未漾的笑顿时凝固在了脸上,她僵着脸装傻干笑道:“什么你们人类大夫啊?你听错了。”   晖浔愣了愣方才意识到,她是误把自己当成人类了,不禁哑然失笑。   晖浔清楚自己虽然是刚修得人身,但以面前这个蛇妖的修为并不能看出自己的身份,她修为实在是太差了,纵然自己也是才修出人形,却并不会被其识破。   晖浔看了眼面前那妖眼角还未蜕干净的绯色鳞片,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不想告诉她自己是妖,不但不想解释反而还生出了戏弄她的念头:“哦,我听错了?”   那女蛇未听出他话里的调侃之意,只当他是信了自己的话,立马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你听错了,难道你的救命恩人还会骗你不成?”   他不禁闷笑出声,学着人类少年文绉绉地讲话:“好,好,不知在下可否得知救命恩人的尊姓大名?”   “我叫离歌。唔,离别的离,歌曲的歌,记住我的名字哦,以后你有机会务必记得要报答我。”   纵然晖浔知道当时自己其实是险险才从鬼门关捡回的命,他也觉得非常的值得,所以说起这段回忆时脸上都是带着浅浅的笑和向往。   听到这里的时候紫愉心里就已经模模糊糊能觉察到晖浔似乎有些不同了。因为青蛇一族是蛇族里面修炼出的人身最肖似人类的一族,以性冷情薄著名,是最合蛇族“冷血无情”这一形象的一族,而晖浔除了个肖似人类外,其他的都与这些相反。   就在紫愉分神之际,晖浔接下来说得那句话却令她震惊。晖浔说:“翡灵蛇是天底最罕见的蛇,而绯色的翡灵蛇更是闻所未闻。离歌是翡灵蛇一族,却因通体绯色被预为不详,逐出族群。”   “那你呢?”紫愉问道:“你又是青蛇一族的什么身份,才会修得人形时身边无一族人照看,沦落山间避难。”   晖浔突然就不说话了,坐在椅子上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副双蛇图怔怔出神。紫愉也不开口惊扰他,而季流火和凌肃霜则因为紫愉问得正是他们所疑惑的,所以也不出声缓和气氛。   一时间本是有些热闹的室内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一旁香炉里青烟袅袅,似是混乱的回忆线,丝丝缕缕错落混杂,在某一个点集合消失。   像极了晖浔前几千年那些混杂不堪的记忆,在遇见离歌后才消失掉的怀记忆。   那是晖浔最不愿意记起的曾经。   ☆、第十三章、晖浔往事   晖浔是青蛇一族族长的长子,却并不是血统纯粹的青蛇族类。   早在晖浔的外公还未逝世的时候,晖浔母亲还未继任晖浔外公的族长之位的时候,他的母亲因为是族长独女,所以在族内几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毕竟老年得女,族长之位后继有人,他的外公为表对这个女儿的重视,便花尽了心思去娇宠,以至宠得他母亲妄为任性,甚至连最基本的辨别能力都没有。   于是,失掉了辨别能力无法无天的他的母亲,在一次外出回来后,竟然直接带了个人类男人回来,连着孕育在她的肚子里的那个男人的种一起。   这一家三口式的归来,立即在青蛇族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青蛇一族一直以蛇神之后的身份自居,向来看重血缘血统,如今却出了这种有辱族风的事情,他的外公也顾不上什么后继有没有人,为免自己受波及,当机立断跟他母亲断绝了父女关系。   失去“族长独女”这一身份后,他的母亲也失掉了往日在族内一人之下阖族之上的地位,同族相辱欺凌,往日讨好献媚的也对他母亲恶语相向,他母亲受不了这种生活,终于在某一日大彻大悟,手刃了枕边人,带着爱人的尸首挺着大肚子跪在了族长门前。   青蛇一族性冷情薄,有的不过是不损利益的关系。他的外公到底舍不下族长之位落入旁系之手,又见他母亲有亲手杀死爱人的狠决,便就顺势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与他母亲重归于好。   蛇族不是人类,没有流产一说,所以他母亲只得含辱生下了他,此后便再也没有管过他的死活,甚至还将从前对他父亲的怨憎,转移到了他身上。   他没有名字,他的外公不在乎他的生死,他的母亲将他视作耻辱,他曾想过或许他在出生那一刻就该死去,总好过活下来,受尽族人白眼。   可是他命大,总是死不掉。   后来他就不再想着寻死了,他是青蛇族与人类的孩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青蛇,自然就不像族人那样冷血无情,他渴望美好,渴望温暖,没有名字,他就给自己起一个名字。   他给自己取名晖浔。晖意太阳光辉,浔指水边深处。他希望哪怕自己永栖深海水底不能见天日,心里也不要放弃太阳光辉。   他的处境在他的外公死后更加惨淡。之前碍于他外公是族长,他血统再不纯到底也是族长独女的长子,加上族长也没有特别地表现出对这个外孙的不喜,所以同族也不太敢欺负地太明显。   他外公逝世后,他母亲继任族长一位,便将对他的厌恶带头表现了出来。他的母亲要另续族夫,就将他逐出家门不许他再出现在她眼前。   被逐出家门的他失掉了仅有的一层单薄的保护,与之而来的是同族更加疯狂的辱骂欺凌,他母亲报复了之前落魄时欺负自己的族人,那些被报复的族人便将对他母亲的怨气愤恨尽数发泄到了他身上。   起初他还想过躲逃,后来次数多了他也就麻木了,他开始努力修炼,他的想法很简单,变强,能自保,然后永远地离开这里。   或许他本就有天分,而且足够拼命,所以他的修为比同龄的族人都要好上许多,在同龄族人还在精与怪的过渡挣扎时,他已经隐隐有了成妖的趋势。   其实那时候他的族人已经慢慢淡忘他了,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有兴趣老是来欺负一个没有还手能力没有存在感的小蛇精。他一个人独居在族里最僻静的地方,除了偶有受了他母亲的气的同族会来此打他发泄一番外,再无谁来。   那时他天真地想,只要时间够长,只要他足够努力,就一定可以修得人形,安然地离开这里。   可是命运从不曾善待他。   他一次修炼时不小心被来找他泄愤的族人看到,那厮看到后惊于他的修为而急忙回去将此事告知了所有同族。   如果他是血统纯正的青蛇族人,或许就会被他们供成天才,可他不是,他是有一半人类血统的肮脏东西,所以他的所有族人都骂他怪胎,说他心怀不轨,他们围在他破破烂烂的茅草屋外吵吵闹闹,个个嚷着要杀了他。   他吓得不敢出去,甚至不敢为自己辩解,他应该逃走,可是他没有走,他心里仍旧怀了丝侥幸,他想知道他那个从未见过的族长母亲,在知道此事后会怎样待他。   他的母亲也确实来了,幻出人形手执一把弓箭骑马来的。他缩在茅草屋内,仰视着屋外坐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他的母亲。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其实他想喊她,想问她过得好不好,他已经有好几百年没有见过她了,他其实很想念她。   纵然他的母亲自生下他后就不曾管过他,可她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他的身上有着她的血,他对她有着一种天然的亲近。   他以为他的母亲会问他缘由,会听他解释,而他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她将他痛骂一顿,然后废掉他的术法。   可是他母亲什么都没说,她只是一脸冷漠地朝他挽起弓箭,箭尖直指着他的七寸。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都说虎毒不食子,可他的母亲却想亲手了结他的命。   那一刻他终于心如死灰,却又无比强烈地萌生了活下去的念头。   其实他学得最好的术法就是隐身术和替身术,在很多次族人来找他麻烦的时候,他都是先替身再隐身,反正族人也不会发现那替身不是他,替身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满身伤痕也不会躲,和从前每一次挨打的他一模一样。   幸好这次族人们来寻他麻烦的时候夜色已浓,众目睽睽之下也未必能将他的行为完全看在眼里,在箭朝他射来的时候他飞速念诀闪躲,那箭划过他的右脸刺入替身的七寸,溅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一丝犹豫,隐身藏入草中,借着夜色逃匿。   因为害怕弄出动静引人注意,所以他爬得比较慢。身后不远处他的母亲骑着马掉头哒哒离开,他听见她走前嘱咐族人将他栖息了数百年的茅草屋并着他的尸首一块烧掉。   烈烈火光照亮了他前行的路,他爬得缓慢又小心,没有回头。挫骨扬灰,青蛇族对罪大恶极之辈死后尸体的处理方法。   他的母亲果真是厌极了他。   那些过往太过灰暗,所以时隔几千年晖浔再回想起神情里仍带着隐晦的痛苦。紫愉有些不合时宜地敬佩起晖浔来,毕竟在这种坏境下生存成长居然心理没有扭曲,实属难得。   可能是紫愉脸上的怜悯之情太过明显,晖浔竟为此稍稍转移了一下话题:“你不要那样看着我,我并不觉得很难受。若不是最后我母亲的所作所为逼得我立即逃离了那里,我也不会那么巧地遇见离歌。”   “你恨你的母亲和你的族人吗?”   “不恨。可我也不会原谅他们。”   晖浔淡淡道,起身为自己斟了一盏茶,站在窗口对着芭蕉饮下。   “你们还听吗?我接下来遇见离歌的故事。”   晖浔说着又将手里茶盏放下,起身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进去,有风顺着芭蕉叶溜进屋里,吹散了炉子上的袅袅青烟。   晖浔逃出族群后便就过上了胆战心惊黑白颠倒的日子,他一路翻山越岭避开各种猛兽妖群,终于在他离开青蛇族的第三个月来到了妖族和人类的分界山。   其实一般蛇族未能化出人形是不允许离开族群的,因为蛇族蛇形太过脆弱,反击能力又不够,只有化出人形才能不惧族外各种妖魔,这也是晖浔之前一直待在族内的原因。   因为待在族内,他虽然要饱受折磨,却没有族人会真正下狠手,毕竟他们到底有所顾忌,不敢弄死他,可一旦离开族群,他可能就没办法保住性命了。   分界山是一座连绵的山脉,横亘在人类与妖族之间,便被划作两族的分界线,这里人迹妖迹罕至,是目前为止晖浔最理想的栖息地。   晖浔遭受由怪渡化成妖的雷劫那天他正在山林里觅食,本是晴日的天突然变得阴沉,乌云滚滚,少顷便有一道雷直直朝他劈来。   他没有防备,那雷直直打在他的尾上,他忍着灼痛拖着尾巴想要移开,下一道雷又已朝他打来,他一个翻滚,那雷擦过他的身体落入地下,而他则直接滚下了那个山坡,落到了一个洞口前。   他心里欢喜,正想着爬进洞里躲一躲,却突然有巨痛从骨子里传出,似是要将他分裂开来,这阵痛意使得他不得不停止前行,而第三道雷顺势而下,打在了他背上。   三道雷已经落下,身体内传来的撕裂感愈加强烈。他躺在原地痛得无力动弹,心里却满是期冀,熬过去,他想,只要熬过去他就可以化出人身了。   只是紧接着斜斜落在他的右背的第四道雷,打破了他所有的幻想。   第四道雷打在身上时他险些痛昏过去,他咬牙死撑着,生生将下唇咬出血来,身体和骨子两处的痛感疯狂折磨着他的神经,痛苦之中又有道雷打在他身上。   这道雷令他丧失了所有气力,他几近昏厥,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渡劫会比族人多挨雷,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妖与人的结合体,所以要受的劫难就得比同族多吗?   他实在是受不住这身体骨子同时而来的剧痛,第六到雷落下时他意识彻底混沌,他从未这般痛苦过,或许这次他是真的要死了,他迷迷糊糊地想着,彻底昏死了过去。   ☆、第十四章、相识相恋   晖浔没有死。他醒来时是在一个山洞里,救他的蛇妖将他误作是人,不想被他害怕便骗他自己是个孤女,无家可归就住在了这里,他心里觉得好笑,却也不点破。   这是他第一次被这样温柔地对待,那个叫离歌的蛇妖迷糊又善良,她救了他,救下得不仅仅是他的命,还有他对生的希望,她是他的光,他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她。   他在离歌的悉心照料下一点点好起来,他的生活开始变得美好又温情,就连每天喝得那苦极了的药都仿佛掺了蜜一样。或许因为他有人类血统的缘故吧,那药对他竟然也有效果,他的身子愈发好了起来。   身子好后他就开始着手去人间一事,他不喜欢离别,便想一个人悄悄走。他其实是很舍不得离歌的,可他更想见见人世是什么样子,那是他父亲的故里,也是撑着他在青蛇族里挨过日日夜夜的幸福之乡。   他是想去人间看过后就回来找离歌的,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如果离歌能接受他就好,不能他就陪在她身边,等她接受自己。   出乎他意料的是,离歌居然会偷偷跟着他一起走。他修为高,没多久就发现了那个跟在身后的小尾巴,在被他抓住后故意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双手叉腰蛮不讲理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要跟着你你就不能不让我跟着,不然你就是忘恩负义!”   她说这话时心虚又紧张,眼睛都不敢直视他,他心里觉得好笑:“一起走吧,去人间看看。”   他看见她眼里忽然就洋溢出动人的神采,美得让他移不开眼,他拎起她的小包裹,任由她一会跑到他面前一会绕到他身后,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带着他的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她知道他的身份是在下山后没多久,他们路过一条澈净溪流,她贪玩率先跑过去,却在干净如琥珀的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他本是慢慢跟在她身后,却突然听见她背对着他发出了声尖叫。他急忙跑过去,却见她慌忙捂住自己的脸,低头哽咽着不准他看。   他吓坏了,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就要去拉她的手,她却突然哭了出来:“你不要看我,你看了后一定会讨厌我的。”   她突如其来的眼泪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他想他大概是猜到原因了。他们住的那个山洞附近没有水池镜面,她刚化出人形就一直在照顾从鬼门关捡回条命的他,若没有猜错,她这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   他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难受,走到她面前低头移开她的手:“我怎么可能讨厌你。”他的手轻轻抚过她两侧眼角还未蜕干净的绯色蛇鳞,拂去她的泪珠,“你这样子很好看。”   他和她似乎谁都没有道破情愫,就那样自然而然地在了一起,他坦白地告诉她自己的身份经历,她也没有隐瞒自己是妖精的事实,他们在明月与清风的见证下结为了夫妻,许下生死同衾。   其实他们刚入凡世那段时间并不好过。   他们都是刚修得人形的妖,此前从未接触过凡间,人世生活于他们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体验,许多东西他们都不懂,人心也不如他所想象地那般良善。在离歌不知道第几次默默忍下欺凌回来后,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里带离歌回分界山的念头。   是离歌拦下了他,她说:“阿浔,就当为我忍下好不好?我喜欢人间,我不想再回那个冷冰冰的洞穴。”   离歌仰着头看他,脸上满是祈求,盈盈月光落入她的眼眸,带着雾蒙蒙的清凉。他突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由着她抢走他的包裹将他拉回屋内。   那晚离歌睡得格外不安分,半夜醒了好多次,每次醒来都要坐起来确认一遍他的手是不是握在她的手里,他的人是不是躺在她身旁。   其实他那一夜根本没有睡着,每次离歌醒来他都知道,他知道每次离歌醒来都会坐起来看他很久,直到她用手画一遍他的眉眼才会心满意足地握紧他的手躺回去,他也听到了离歌躺下后重复嘟囔着地那句:“他在。”   他突然就觉得很心酸。   其实离歌的心思他都知道,她不是自己想留在人间,而是不想他因为她受了委屈就离开人间,她一直记着他对人间的渴望,微风与花香,暖阳和蓝天,都是他一直喜欢的向往的,分界山上没有的东西。   她怜惜从前他在蛇族的凄凉,懂得他对人间的渴望,所以她不想他因为她受了委屈就放弃自己的梦想。   那天离歌起得比往日每一次都要早,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假装熟睡,察觉着她小心翼翼从他身旁爬起,下床换衣,溜出房门。没多久就从厨房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再后来就是离歌回房的脚步声。   她似是生怕吵醒他一般,把步子放得极慢极轻,他在屋内凝神听她的脚步声,每一步都似走在了他的心里。   离歌回房后便过来唤他起床,他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慢吞吞地收拾,认真地听着离歌絮絮叨叨。   她说阿浔,我会好好适应人间的你不要再说走好不好?   她说阿浔,我不怪那些欺负我的人你也不要去找他们麻烦好不好?   她说,阿浔我给你做了早餐,听说人类妻子都会给自己丈夫做早餐,以后我天天给你做早餐好不好?   她一连串说了三个好不好,却也不在意他的回答,顾自拉着收拾完后的他坐到一张简陋的木桌旁。   木桌上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面,卖相并不好,那是他的离歌特地为他做的。   他坐在桌旁认认真真吃着面,一口一口细细品尝。其实那面味道并不好,可在他看来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   他将碗里的面全部吃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吃完后他接过离歌递来的帕子擦了嘴,看着面前连欢喜都极力压抑的离歌,一字一句立誓道:“晖浔许诺离歌,此生只对离歌相许相从,离歌何在,晖浔何在,天地鬼神皆可为凭。”   他说:“阿离,在我面前,你只需做自己。”   他看着面前那个红着眼扑入他怀里的姑娘,埋着头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他知道这些时日她的委屈和难受,还有每日蒙着面纱才敢出门的担惊受怕,他都知道。   虽然她只字未提,可是他都知道。   他白天几乎拼命地在让自己融进人类,晚上回去再一点点教给离歌,他开始越来越像一个人,而离歌也越来越适应凡间,似乎一切都开始慢慢好转起来,离歌却突然失踪了。   他心急如焚,四处打探询问才得知在他出门后没多久便有两个修者经过他家门,说是感受到蛇妖气息便闯了进去,随后果然在他家里抓了只大腿粗的红蛇出来。   他闻言急红了眼,抓着那人逼问修者下落,不管不顾追了过去,等他找到离歌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被捕蛇网捆住吊在树上,流的血将绯鳞染成暗红。   他未多想直接捏诀救下离歌,刚要走却发现自己也被一层网所缚,而树下两个男子正一脸得意地看着他,商量着怎么处理他。   他心里泛起滔天恨意,直接抱着离歌的原形破网而出,下一秒便有数道锐利如剑的红光刺向那两人。   离歌是修为不高,加上心善不愿伤人才落得这个地步,可他却不是,离歌是他的软肋他的死穴,他自己都舍不得委屈的珍宝如今被人伤成这个模样,他岂肯轻易罢休。   何况此时,他已有五分入魔。   那两人到底没有本事躲掉几道不同方向的红刃,同时负伤在地。就在他准备动手杀了他们两个时,是离歌拦了下来。   “阿浔,别杀他们。若你为我背负杀孽,我宁愿自己死掉。”她说着,竭力在他怀里化出人形,“我好痛,阿浔你带我去看大夫好不好?”   他依言停手,带着离歌去了附近最有名的大夫那里。   他抱着已经彻底昏过去的离歌直接闯进大夫家,找了床让离歌躺好才冲出去一把抓住想要跑走的大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治不好她,你给她陪葬。”   或许是他的模样太过狰狞,他的恐吓起了作用,那大夫虽然每天面对他都战战兢兢一副随时就会吓晕过去的模样,可他到底把离歌救了回来。   离歌醒来那天他却生了怯意,这些天里他一直守在离歌床前求她醒来,可等她真的醒来时他却不敢过去。他五分魔化,双瞳是猩红的蛇眼,青色蛇鳞由额头蔓延到眼角,他害怕离歌会厌恶变成这样的他。   那时离歌刚醒来,身子虚得厉害,起不来便躺在床上一声声地唤他。她在屋里喊一句,他在屋外应一句,却始终不曾进入那道门。   他忽然就明白了那日离歌在水中看到自己倒影时为何会哭起来,明白了离歌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眼角的红鳞片。他不知道是不是但凡有了心爱的人就会变成这样,会无比在意自己的美丑,只想让对方看到自己好看的一面。   但他确实就是这样,他不想让离歌看到面容这般丑陋,半魔半人的他。   ☆、第十五章、遇你幸甚   后来屋里离歌喊他的声音就消失了,随即入耳的是她吃痛的惨叫。他一听这声音就乱了分寸,慌得撞开门冲了进去:“阿离!”   离歌未吭声,只是蜷缩在床下的地上一脸痛色。她本就遍体鳞伤,从床上滚下来致使不少伤口裂开,渗出的血染在白色亵衣上,斑斑点点刺得他眼疼。   他再也顾不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径直过去小心地将离歌从地上抱起。他本想将她抱回床上,谁知她的双手却借机攀上他的脖子,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细声细气道:“阿浔,再抱我一会,好不好?”   “好。”他依言抱着她在床边坐下。   她安心待在他的怀里没有说话,他也静默着不出声,一片宁静中她忽然就抬起头来。   他急忙把头扭开,她却突然伸出手来,冰凉的手虚虚抚在他的右脸上,没有一丝力气却硬是拦下了他转开的脸。   “阿浔,看着我。”她轻声道,“看着我。”   他腾出一只手捂上她固执着想把他的脸移正的手,慢慢地转过脸看着她。   “阿浔,你知道吗?你不在的时候,那两个人把我打回原形抓走,他们一个控我术法一个伤我本身,用捕蛇网将我捆缚住挂在树上,我当时很痛很痛,可我不害怕。”她看着他,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我的阿浔一定会来救我的。所以我一直撑着没有昏,因为我想见你。你很快就来了,没有让我等太久,你救了我给我找大夫,这些天里我虽然没有醒,可我知道你肯定在我身边陪着我,所以我拼命的想要醒来。”   “可是刚刚我很害怕,我醒来后你不在,你也不肯见我。我喊你的每一声你都应下了,可你就是不肯见我。你就在门外,你不愿意进来。我想去找你,我想要见你,可是我没有力气,挣扎着起身却不小心滚下床,伤口裂开了很痛,然后你进来了,你抱着我我就觉得什么痛都没有了。”   离歌微微仰着脸,眼里盛满泪水脸上却挂着浅浅的笑,苍白的脸上酝出淡淡血色。她抽出被他握住的手,一点点触过他的额头眉角:“离歌应诺晖浔,此生只对晖浔不离不弃,山河天地永以为期。”   她说:“阿浔,无论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他心里忽然就萌生了许多不可名状的欢喜,带着他整个人都柔和了起来。“阿离,阿离。”他低声轻唤,眼里唇角尽是柔情:“此生何幸,遇你。”   不知道是不是心魔已解的缘故,在离歌身子一点点好起来的时候,他的蛇鳞也开始一点点消失,眼瞳也渐渐恢复正常。   离歌好的差不多的时候他就开始思考归处。离歌是肯定不会回分界山的,而他也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因而就萌生了带离歌游遍人间的念头。   他化出人形后也从未停止过修行,何况这次魔化更是使得他修为大增,只要不是碰上特别难缠的对手,他完全可以护离歌无虞。   他和离歌已经可以很好的融入人类生活了,扮成一对人类夫妻游走四方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他将这个想法同离歌说了,离歌笑着应下。   真好,他想,天地广阔居无定所,但有她愿意陪他四海为家。   离歌身子好后他们就开始动身,一路向北再往西。他们看过水乡的三秋桂子十里荷塘,见过草原的风吹草低牛羊成群,见过清晨的云海日出,午夜的璀璨星空,黄昏的漫天晚霞,去过恢弘繁荣的京都,走过偏僻无人的山野。   离歌不喜欢一直赶路,他就陪着她走走停停,在喜欢的地方小居数月或数年。   他们不曾受到任何朝代更改的兵荒马乱,因为他们就是彼此的盛世平安。   他们一路走来,救过人,也祸过事,离歌喜欢打抱不平,喜欢惩恶扬善,她心所喜,他心所向。他的左右护法——冥昭和幽泉就是那个时候为他们所救的小蛇怪,感念他们的恩情故而一直与他有音信往来,遂慢慢结为挚交,拜做兄弟。   那当真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挚爱身边相伴,挚友远方相牵,而大好河山尽在脚下,在眼前。   他和离歌最后准备去一次大漠看看,离歌一直挂念着大漠的黄沙落日,大漠的孤烟夜月,早在他们刚开始游历人间的时候,她就一直嚷着想要去大漠。   于是他将大漠拟定在最后一站,若是离歌喜欢那里,他便与她在那长居。   出乎他意料的是,离歌并没有准备留在大漠。   “我已经见过这浩瀚无垠的黄沙,便算是了了一桩心愿。”她穿着一袭红衣面对着他,一步步在沙上后退着走,“阿浔,我想回江南水乡,我喜欢那的小桥流水,白墙青瓦。”   她脸上带着浅浅笑意,脚上坠着的金色铃铛随着她的步子清脆作响。她赤脚在黄沙上为他跳了一支舞,以落日红霞为幕,艳艳红帛从她手中甩出在风中飞舞,她微微侧身回眸,有轻风扬起她散落的黑发,眉角的绯色鳞片折射着细碎金光,清纯又妖冶,眼波流尽万千风姿。   那是他见到的鲜动灵活的她的最后一面。   因为下一瞬,他就看见她飞快扑过来,面容里满是恐慌。   他从来不知道她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能够直接将他撞到在地。他看见一条腕粗的蛇缠住站在他原来所在位置上的她的脖颈,朝着她的肩咬了下去。   他几乎是立即掐起术法朝着那蛇打过去,可却总在那蛇身前一尺处突然消失,他想要跑过去,却始终走不出他在的那块沙地。   在那蛇缠上离歌到咬完离去不过数十秒,于他却似有一生那么长,他眼睁睁看着离歌倒落在地,他感觉脑子里紧绷的最后一根弦也随之断掉。   那层不可见的隔开他和离歌的东西在那蛇离开后也随之消失,他踉跄着连走带爬到了离歌身边。他想摸一摸她,手却抖得厉害,他想喊一喊她,声音却哽咽了起来:“阿离……”   可是离歌没有理他。她躺在黄沙上,额上一片青黑,嘴唇却是没有血色的白。他唤她她也不应,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安静得连呼吸都没有。   他跪在她身旁想将她抱起来,可是手却一直在抖啊抖,抱了好几次才将她抱在怀里,她浑身冰凉,肩上两个黑色的口子看得他一阵心绞,他颤抖地去牵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带:“阿离,你不要吓我,你理一理我,求求你理理我。”   有大片水泽落在离歌的眉眼唇间,他一次次擦去却好似擦不尽一般。他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如同很久很久以前她在医馆里唤着门外他的名字一样小心而执着,可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人应答。   他没有再迟疑,抱着离歌飞身往大漠的医馆而去,一路上惊起阵阵尖叫他也顾不上,直接落进医馆安置好离歌,拎着大夫让他们救。   可是他们都不救,他们说她死了。   连着几天后问讯赶来的他的两个兄弟也跟他说她死了。   但他不信。他不信他的离歌会死,他的离歌怎么会死呢?   她还没有和他回江南水乡,她还没有为他披起凤冠霞帔,她还没有陪他到白首偕老,他们余生还有那么久那么久,她怎么会忍心抛下他让他独自度过?   明明一开始,一开始她还在为他跳一支舞,那一支舞她都还没有跳完,她怎么会突然死掉?   他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守了离歌十天十夜,第十夜的时候是十五,那晚的月亮格外的明亮,是她一直心心念念想要看的大漠圆月。   他替她挽好发,替她换上她最喜欢的那条月白色襦裙,抱着她在山顶看了一晚上的月亮,说了一晚上的话。   她没有醒过来,可他觉得她肯定听得到。   第二天他带着她回去的时候冥昭和幽泉已经急得不成样子,看见他们安然归来才松了口气。他不再计较他的两个兄弟骗他说她死了,只是顾自将离歌抱回房里,好好收拾了一番,然后告诉他的两个兄弟,他要带离歌回去的消息。   他固执地认定他的离歌只是睡着了,因为某些原因有些难醒过来。但是没关系,她总会醒来,他希望她醒来后可以开心的发现自己是在有着白墙青瓦的江南小镇,而他愿意用一生去等她醒来。   冥昭和幽泉也不再劝他,他们默认了他说的离歌只是睡着了的话,四处奔波替他求了一具琥珀床回来。   他认得那个床是妖族有名的宝贝,可护睡在里任何妖族人类安然健康,无论在里面躺几千年,醒来后仍可以保持原样,还有促进修为增长延长寿命之效。   他谢过冥昭幽泉,而后便把离歌换到了那张床上,开始了他的等待。   他不知道这日子何时是尽头,或许等他苍老死去离歌也还未醒,可是没有关系,他愿意。   生则同衾,死则同椁,这是他们最初确定关系的那个晚上他对离歌的誓言。   他会遵守这个誓言。   ☆、第十六章、绯歌圣殿   “后来呢?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创建绯歌教,为什么要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紫愉问道,“你明明也曾答应过她,不会为她背负杀孽。可你看看,如今你身上又背负了多少年轻姑娘的性命?”   紫愉想到这些便觉得有些生气。诚然,晖浔他和离歌的故事有点惨,而他对离歌的感情也确实令她感动,可是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为此忽视掉晖浔所犯下的错。   晖浔是爱惨了离歌,一心想要救离歌,可以救人为名而枉顾他人性命,即使目的再美好说得再动听紫愉也无法接受。   当然,紫愉也是有私心的。   私心里讲,晖浔是妖,名义上来说是隶属妖王狸之名下的。而早在狸之和觅灵山交好的时候,两方就定下互不侵犯的条例,并且对天界做出承诺。紫愉记得,那承诺里有一个就是绝对不会令彼此门下的修士或者妖出来扰乱人间秩序。   可是晖浔创立的绯歌教,还有他做出的这些事,一旦被追查出来被天界所知晓,那就会被算作是狸之管理不力,若是天界有心追究起来,那么定会牵连狸之还有万妖山的。   不过好在这件事是由她和季流火、凌肃霜三个最先发现,而她也相信季流火和凌肃霜是不会将绯歌教一事跟人讲出去,所以她只要解决了这事,到时候给狸之传个信让他好好善后便可。   也罢,看在晖浔他那么惨的份上,紫愉决定还是自己大度一点不跟他计较那么多好了。   紫愉瞎想着正要神游天外,紧接着就被凌肃霜的话拉回了神。   “我这也有一个疑问,想请教主解惑。说实话,我很好奇教主是如何得知这个邪术的。”凌肃霜突然开口,说完后她稍稍停顿了下,转头看了眼沉默的季流火,和季流火眼神交流了会,方才继续说道:“取血融水验魂体,以魂养魂逆死生。这上古禁书里的邪术,可不该是你这凡世修炼几千年的蛇妖所能知道的。”   紫愉立即就被凌肃霜的话吸走了注意力。她记得凌肃霜说得那些东西她曾经在南宿某一次给她的那堆书里面看到过,当时觉得有趣便就记下了。她当时虽然知道那本书不简单,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书居然会是上古禁书!   她只依稀记得当时南宿弄来这些书并不容易。因为那一次狸之特地跟她交代过,说南宿此次给她送来的这些书极其珍贵。   有多珍贵呢,大概就珍贵到这些书里每一本都是连一些叫得上名号的神仙都没有资格可以看。   而南宿之所以能拿到这些书,是因为他是朱雀神君南萤唯一的徒弟,有幸沾了已逝朱雀神君的恩赏,获得了可以随意进出天界藏书阁、借阅书籍不受管辖的殊荣,才能私底下偷偷地将这些书带出来。   她还记得当时就因为南宿送来了这些书,所以才被狸之默许在万妖山蹭着住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被赶出去。   如此想来,晖浔知道此术的途径就很值得深思一番了。紫愉环抱着伸了只摸了摸下巴,一双眼盯着晖浔看啊看,神情极其严肃,颇有一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样子。   晖浔默了默,突然问道:“你们相信托梦吗?”   紫愉莫名其妙地看了晖浔一眼:“你别告诉我这些都是你在梦里知道的。”   “那些,确实都是我在梦境中得知的。”   那是在离歌生辰的晚上,那时离歌已经昏睡了两个月余三天,他因为思念她一个人在亭子里喝酒,不觉便醉了过去。   月凉如水,他昏昏沉沉地趴在石桌上半醉半睡,迷迷糊糊地做起梦来。那个梦很乱,梦里他孤身一人站在望不见边的黑夜里,四周围绕着他的是乱飞的蛇影,和一张随着蛇影移动的发黄的纸张。   他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可是接连着好几天他都做着同一个梦,唯一不同的是梦里越来越清晰的蛇影,和一点点落在他面前的纸张。   在后来的几次梦里他终于捡起了那张纸。   他看见那张纸正面写满了乱七八糟的字符古文,他认不得那些东西,却在纸张背后找到了那些古文的蛇语翻译。   “取血融水,以魂养魂”。   其实梦里的很多东西他都记不太清了,但那段蛇语却是深刻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他将那段话默了很多次,心里渐渐有了个主意。   或许那个法子,可以令离歌醒来。   于是他找来了冥昭和幽泉,跟他们讲了这个办法。他和离歌本来就对他们有恩,所以他们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即答应了下来。   再后来,便就有了绯歌教的存在。他自称教主,让冥昭和幽泉做他的左右护法,替他四处搜寻合适的少女,提取最合适的魂魄来给养离歌。   紫愉听完后没有说话,仍旧是捏着下巴做深思状。倒是一旁沉默了许久的季流火道:“既然如此,那就先去见见教主夫人,确认是何蛇妖毒再说。”   晖浔脸色微变,应了个“好”字,便带头往屋外走去。   季流火和凌肃霜因为有心事而没有注意到晖浔的异样,可紫愉却是清楚地看见晖浔在季流火说完那话后白了几分的脸色,和欲言又止的神情。她心里奇怪,只是到底没有问出来。   或许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紫愉如是想,在心里悄悄记了一笔,随后跟着凌肃霜、季流火一起,在晖浔的带领下,前往绯歌圣殿。   绯歌圣殿位于扬州往西去秦都的一个人烟稀少的山野之中,说是圣殿,却有点类似于苏州一带小镇的设计,外面布了术法,似一层防护网一般将圣殿围绕了起来。   “阿离喜欢江南,我没办法带她去,就只好仿造一个出来。”晖浔道。   他这一路上特别沉默,到了这也未介绍,只是淡淡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没有说过其他的话了。   紫愉在云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云下的景致,一湾水连了整个圣殿,房院是简约的白墙与青瓦,一排排房屋隔水相望,雕琢各异的拱桥相连其间,桥下水上偶有一梭木舟慢悠悠地出现远去,令人无端就生出几分轻松的心情。   自进圣殿后晖浔便让他们放缓了速度,所以紫愉才能好好坐在云上看着风景,一边不停地发出惊叹声。凌肃霜也惊讶于绯歌圣殿精巧的布局,和着紫愉一道边赏边赞,倒给寂静的圣殿添了几分热闹的气息。   只是这一路来季流火极其沉默,连带着晖浔也一声不吭,不由令紫愉怀疑是不是和季流火待在一块可以使人的性格变得冷清。   他们行得极慢,与那水上悠悠随波而行的木舟速度相比竟还要缓慢些,就在紫愉看得有些累了的时候,晖浔突然开口:“到了。”   季流火和凌肃霜按着晖浔的指示将云落下,停在了一个小院门前。   晖浔率先下得云,上前推开了院门。虽然晖浔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可紫愉总觉得他内心有些恐惧,她观察得很是仔细,自然就看见了晖浔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紫愉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子,看起来似是害怕又似是紧张,或许是离歌终于有希望获救了他的情绪太过复杂?又或许这件事其实内地里还有别的隐情?紫愉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只是还没来得及脑补完便被凌肃霜敲了敲脑袋,只好暂时放下猜测,回神跟着进了院子。   院落不算大也不小,但从院子里那些养得极好的花草树木,干净整洁的桌椅小路,便可以看出院子主人对这个院子的上心。想来这里就是离歌“昏睡”这么些年里,所在的地方了。   晖浔一路未停,直接领着他们进了主屋。   屋里设计十分简单,清一色的梨花木雕花家具,地上铺着软软的绣花地毯。往左是一张山水屏画作为隔障拦住左屋,右侧则垂了长长玉色珠帘,依稀可以看出那里面是卧房。   晖浔倒不像凡人有着许多忌讳。他直接掀开珠帘,让他们三个走进去。只是他的神情却没有他的行为表现得那般坦荡。紫愉因为并没有很快走进去,加上她本来就一直很关注晖浔,所以她看出了晖浔眼里涌出来的浓浓的担忧,和一丝藏得很深的害怕。   紫愉忽然就有些同情起晖浔来。   她知道晖浔之所以能够熬这么些年,不过是靠着欺骗自己离歌没有死才坚持下来的。晖浔害怕得也很简单,他害怕季流火、凌肃霜看完之后,像一开始他找过的所有大夫,像他的两位兄弟一样,一开口说得就是离歌已经死了的话。   他害怕他们告诉他,离歌不是昏睡,离歌是死掉了,而他们没办法救活。   紫愉看得出来,晖浔他实在是太在乎离歌了,所以他接受不了离歌的死讯。他将离歌视作他生命的光,若是光灭了,想必他便也活不下去了。   可紫愉又觉得,或许晖浔其实并没有他所表现的那般简单。   不知怎的,紫愉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又一个猜测,却碍于晖浔在到底不好说出来,只好三缄其口,一边走神一边牵着凌肃霜向前走。   紫愉没能走神多久,因为很快她就觉察到了屋内有一股蛇妖毒气息,从那张琥珀床上传来。   那气息并不算浓重,但因为紫愉的身份使得她天生对蛇毒比较敏感。即使隔这么些距离,而更近季流火和凌肃霜都还未觉察出来,她却已经感受到了那蛇妖毒的气息。   只这一下她便察觉出了离歌所中蛇妖毒极其狠烈毒辣。   直觉告诉紫愉,那咬了离歌的蛇妖,身份绝对不简单。   果不出紫愉所料,只见季流火先一步走到琥珀床前,此时已经正在查看躺在床上的离歌的伤口,而他的神情也随着检查而愈加凝重。   少顷,他回过头来,朝着他身后的凌肃霜点了点头,紧皱眉头道:“这蛇妖毒,是虚浊的没错。”   凌肃霜闻言面色一沉便要去看,季流火见状往后退开两步给凌肃霜让位,凌肃霜这才上前站在了床前。   她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俯身拉开离歌肩膀上的衣裳,看了看离歌肩部的伤口,又检查了离歌的面色,方才退了回来,面色竟比季流火还要沉重几分:“五分毒力,我们该怎么办?”   季流火没有答话,倒是一旁紫愉听得有些懵懂:“虚浊是那个蛇妖的名字吗?那个叫虚浊的蛇妖很厉害吗?这跟离歌到底是中了什么蛇妖毒有什么啊?”   紫愉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凌肃霜面露难色,默了默最终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虚浊是螣蛇的名字。”   一直站在珠帘那默不吭声的晖浔,终于在这句话里,惨白了脸。   而紫愉则是一脸恍然大悟。她是知道螣蛇的,从前在万妖山的时候,狸之就跟她讲过那段往事。   ☆、第十七章、螣蛇妖毒   往事里,古神女娲在抟土造人之后因为寂寥便又依照自己模样捏了一个宠物,即是螣蛇。螣蛇经过数万年修炼成仙,生双翼而擅腾云,与朱雀,白虎,青龙,玄武,勾陈并作上古六大神兽。   然而螣蛇虽名为神兽,却无神格,他生性自私,虚伪狡诈。女娲古神未寂灭时,螣蛇因着古神宠物的身份尚且还会伪装一番,女娲古神寂灭后,他便仗着无人再约束他而变得肆无忌惮,数次违逆神规。   因看在女娲古神的面子上,众天神仙家到底还是忍了他,只是虚浊却将此视作众天神仙家惧他,更加放纵起来,以致后来触怒天帝,被天帝派来的众神以束蛇索相捕,将其困在女娲山。   据闻当时天帝还亲自在女娲山施下术法,扬言虚浊性子一日不改,便一日不得出来。   天帝最初每过百年便会去女娲山验查虚浊状况,再看看束蛇索是否受损,顺道加固一遍术法。这些事当时一度成为天界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后来天帝渐渐忙于其他事务,次数就去得少了,再往后,螣蛇便被抛之脑后了。   数万年的光阴里,总会有许多其他更为新鲜有趣的事情发生,就在天界一众天神仙家皆将虚浊渐渐淡忘,鲜少再有人再记得起虚浊时,突然就从女娲山传出,虚浊破束蛇索和天帝灵咒而出的消息。   虚浊记仇,此次被困在女娲山关押了数万年岂会轻易罢休,这数万年里他一直努力修炼,就是为了一朝逃出来后便可复仇。   他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大闹天帝所居住的灵韵仙宫,而那时恰逢西天佛设了法会,天帝率着天界一干排的上名号的神仙前往参法,而留在天界的仙者神尊合力也难敌苦心修炼了数万年的上古神兽,因而一时间天界被虚浊搅得天翻地覆。   幸得当时天界第一女战神朱雀神君南萤并未离开,率了青龙神君东衍一起前来相助,苦战之下终于寻到虚浊死穴联力相击。   那虚浊见状自知难逃,竟然狠心舍弃七魄也要杀了青龙神君,朱雀神君为救青龙神君为虚浊所伤,虚浊被毁两魂七魄,余下一魂趁乱逃入凡间,而朱雀神君则因中了九分毒力的螣蛇毒,未能撑到天帝带灵药归来,寂灭在了灵韵仙宫外。   紫愉记得每次狸之同她说起这段往事时神色里满是悲痛,朱雀神君寂灭后,狸之便不愿意再待在天界,故而独自下了凡,在万妖山做了妖王,以此浑噩度日。   而中了螣蛇妖毒,便是连同为上古神兽的朱雀神君也只落得个神魂寂灭的下场,又何况只是有着区区几千年修为的离歌呢?   紫愉看过晖浔神色,显然他是知道螣蛇的。   晖浔白着脸走过来,整个都摇晃的厉害。他跌跌撞撞走到离歌床前,跪在地上伸了手想去拉一拉离歌,却是突然痛哭出声。   他说:“我知道螣蛇,想必你们不知道,我们蛇族所供奉的蛇神就是上古神兽螣蛇,他是我们蛇族里唯一一个修得神位的,因而便被所有蛇族同类所崇拜。”   紫愉忽然就不忍心听下去了,便是凌肃霜也难得的面露出不忍之意。   既然螣蛇是蛇族的蛇神,那么显而易见可以想到的是晖浔识得螣蛇。   那就不难想到,当初离歌应该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飞来的蛇妖,正是他们所供奉的蛇神,所以她才会一脸的惊恐,才会不管不顾将晖浔推开。   而晖浔,或许从一开始,从离歌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就很清楚明白离歌死了,而也正是他太确定这个答案,反而就更加接受不了这个答案从旁人口里说出来。   所谓找大夫,所谓昏睡,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自欺。毕竟倘若不自欺,又何以欺人呢?   他装得太真了,以致于自己都信了离歌没有死,离歌在昏睡,信了他当真不知道离歌是中了什么蛇妖毒才会导致这样,他以为只要骗过自己,逃了现实,就可以不必面对离歌已死的事实。   他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如今却不得不被逼着认清现状,他自然受不了。   紫愉觉得心里堵得有些难受,想离开去屋外走走,却发现一直没有说话的季流火,眼里竟然带了痛色。   “我应许你会救她,便一定会救她。”季流火说完,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而凌肃霜面上也露出痛苦之色,紫愉一时之间也顾不上难受,再三确认凌肃霜无事后急忙转身追了出去。   直觉告诉紫愉,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的身份,绝对不止是觅灵山修士那么简单。   他们知道上古螣蛇虚浊,紫愉略加思考便猜出他们之前所说的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虚浊,加上紫愉又想起初见那天在长晓镇外的山丘上,凌肃霜便就是一脸急色的提起了虚浊这个名字。   他们是为了虚浊而来,虽然不知道他们想找虚浊干什么,但紫愉总隐隐有着预感,或许他们两个与虚浊关系不简单,更有甚者,他们与天界和已逝的朱雀神君,有着某种关系。   紫愉在与这个院子相连的另一个院落的屋顶找到的季流火,她捏了术法跟着爬上了屋顶,自顾自的坐在了季流火身边。   季流火未理她,只是呆呆望着天际出神。   紫愉看了看天际又看了看季流火,想了想斟酌着问道:“你还好吗?”   季流火点了点头,过了一会才说道:“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季流火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带着隐忍的痛苦:“她也是因为中了蛇毒死掉的,死在我的怀里。我看着她呼吸一点点弱下去,可我没有一点法子救她。”   紫愉心里愈发难受了,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解。她是旁观者,那些安慰的话她自然是可以轻松的讲出来,毕竟旁观者轻。   可若是当事人可以随便被几句话没什么新意的话安慰好,那就早该释怀了,怎么还会长久地饱受这思念与悔恨之痛呢?   她记得对于朱雀神君南萤之死,狸之至今都没有办法走出来,每年朱雀神君的生辰和祭日,狸之都会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将自己锁在屋里一整天都不出来。   而每到那个时候,总是闹腾看起来最没心没肺的南宿也都会变得格外沉默少言,一个人在树下一坐便是一天,看见什么都会出神,连带着整个万妖山的气氛都变得无比压抑。   如今季流火也是如此,他亲眼看着那么在乎的人死在他面前,他却无能为力,又该是多么的痛苦。   紫愉没有再说话,她觉得所有的安慰对季流火而言都是多余的,便选择了缄默,只是安静地坐在季流火旁边。   彼时已是黄昏,晚霞漫天,夕阳将余晖落在水面上,漾起粼粼金色波浪,无人的小木舟慢慢游走在水面上,有细风拂过河岸上倒垂的柳枝,安详而美好。   “回去吧。”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流火突然说道。   紫愉应言乖巧起身,默默跟在季流火身后:“那离歌的毒,你有办法解吗?”   季流火没有回答,紫愉见状便也不再问,二人一前一后重新回了原来所在的那个院子。   临进门前,紫愉听见季流火极轻极轻地答道:“大约吧。”   屋内,凌肃霜一个人坐在大厅,见紫愉和季流火两人进来急忙起身:“你们上哪去了,怎么才回来?”   “无事,四处走走罢了。”季流火随意道,径直朝着卧房走去。   紫愉和凌肃霜对视一眼,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卧房里面十分安静,只见晖浔垂着头跪在床前,令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无端令人生出感伤之意。   听到脚步声,晖浔这才抬起头来,不过是半个时辰不见,他却看起来沧桑了许多,一双眼空洞无神,连鬓角都添了几缕白发。   紫愉看见晖浔这个样子忽然有些心酸,却听见季流火道:“你这样子作甚,只要能解了她的毒,令她起死回生或许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她虽是中的螣蛇妖毒,可我却知道有个法子或许能解。”   晖浔双眼隐隐有了光亮,便是紫愉和凌肃霜两人听到这个消息都忍不住激动起来。紫愉看着季流火,心里满是期待。   若是真的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去离歌体内的蛇毒,再让离歌复活过来,那么晖浔和离歌就又可以幸福地在一起了。   紫愉如是想着,更加认真的看着季流火,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可知道,玉簪花可解蛇毒。”季流火缓声说道:“取玉簪花瓣捣烂外敷伤口,以其汁为药内服,即可解世间所有蛇毒。”   “不过,螣蛇乃上古神兽,所为药引的玉簪花自然也不能是普通的玉簪花。我听闻万妖山妖王狸之有一株紫玉簪,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季流火说这话虽是看向晖浔,眼神却也轻轻落在紫愉身上过。紫愉心里没由来的一慌,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就听见晖浔说道:“自然听说过。当年妖王和觅灵派掌门,一妖一仙,为了这株花曾闹得三界不宁。”   季流火点头赞道:“那紫玉簪一千年长芽,一千年开花,虽然只有数千年的修为,但有妖王和觅灵派掌门亲自照看,又岂会差?若是你能得到那紫玉簪的花瓣做外敷,用其血为引,解去教主夫人的蛇毒,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晖浔闻言忽然又变得丧气起来:“仙妖两界谁人不知那觅灵派掌门和妖王两个把那紫玉簪当宝贝一样供着,我怎么可能能够得到紫玉簪花瓣和她的血?”   “你没有法子,不代表我们没有。”季流火说着便看向了紫愉,眼里一片沉寂。   紫愉没有移开视线,直接和季流火对视,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人,是初见晚上会和她逗趣让她喊他哥哥的人,是她潜入绯苑后担心她却又别扭着不说的人,是她不小心在离歌居里睡着后不忍心吵醒他的人,是就在刚刚还和她一块坐在屋顶上相伴的人。   她之前一直觉得季流火实质上是一个热情善意的人,只是因为一些外界原因使得他不得不做出冷若冰霜的样子,可到现在,她才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他。   那边紫愉和季流火之间波涛汹涌,这边的凌肃霜和晖浔却是不明所以,两个人愣愣地看了眼季流火,又顺着季流火的视线朝着紫愉看过来,再顺着紫愉的视线看向季流火。   紫愉被他们看得一阵难受,却是忍着情绪装作冷静地问季流火:“你有什么办法?”   “如果我没有猜错你的身份,那么只要你愿意,教主夫人的毒就有救。”   紫愉听到这话便知道自己装不下去了,季流火定然是猜到了她就是紫玉簪花妖。   可是,就算她是紫玉簪花,就算她和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关系好,她也确实很想帮助晖浔和离歌,可这并不代表着她愿意用自己的花瓣来帮忙。   他根本不知道那些花瓣,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我不愿意。”紫愉定定看着季流火,莫名觉得十分委屈,心脏难受得厉害。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僵硬地说道,“劳烦你另寻他法吧。”   ☆、第十八章、蛇毒难解   紫愉说完便就转身离开了房子,留下凌肃霜呆呆地站在原地,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问道:“流火,你的意思是,紫愉就是那个紫玉簪花妖?”   “嗯。”季流火答道,神色晦暗不明。   凌肃霜面色忽得就冷了下来,她素来就是护短的性子,而紫愉又是她在乎的小姑娘。如今季流火竟然为了一个蛇妖就这样子对待紫愉,不禁让她觉得有些恼怒:“所以你是一早就知道紫愉就是紫玉簪花妖是吗!”   季流火没有答话,看样子是默认了。凌肃霜心里更加生气,只是碍着一旁晖浔还在,有些话并不好说,便只好气冲冲瞪了季流火一眼,甩手就要跟着出去。   只是接下来季流火的一番话,却使得她瞬间就没有了脾气。   他说:“肃霜,我知道我这样子做很坏。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当初阿萤也是为了救我,才会中了螣蛇毒死掉。九分螣蛇毒,奇毒无比。我看着她躺在我的怀里,额头青黑浓郁,双唇却毫无血色,最后浑身冰凉死在了我的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失去呼吸,灵魂一点点化作荧光寂灭在天地,我却没有办法阻拦,我救不了她。”   “离歌是为了救晖浔而中的螣蛇毒,我一看到她我就想起了阿萤。所以我根本没办法不管这件事情,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肃霜,希望你能够理解我此时的心情。”   这是南萤寂灭以后,这么久以来季流火第一次跟她说起南萤。她心脏一阵阵绞痛,难过说不出话来。   凌肃霜记得南萤寂灭时候的场景,即便隔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办法忘记。   她仍旧记得当时她急匆匆从西天赶回来,看到的却是南萤倒在了季流火的怀里,身子一点点变透明。她不敢相信,她去牵南萤的手,却是冰冷刺骨的寒凉。   她看着南萤的手在她的手里一点点透明最后成为荧光,她害怕到不行,想要紧紧握住那些光,可是那些光最终都消失在她手里。   “流火……”凌肃霜背对着季流火,一手掀起珠帘一手紧紧握成拳藏在袖子里,“离歌她,你是非救不可吗?”   “是。”   “好。”凌肃霜应道,“我明白了,我会尽量去帮你说服紫愉的。”   就在这边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追忆曾经,各自伤感的时候,紫愉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这个院子。   因为季流火之前在屋里的行为和话语,让紫愉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她便负气走了出来。一路上因为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不觉间便走得有些远了。   紫愉走得有些累了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紫愉现在在的这个地方设计有些像街市,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各色商铺整齐布列相望,中间却被一条河流隔开,河上有一道弯曲的石拱桥,河里浮着几盏花灯,随着水流游走。   桥下靠岸处停了一张竹筏,一旁立了根竹蒿,紫愉见四周无人,便起身凌空飞落到了竹筏上。   紫愉站在竹筏上,拿过一旁的竹蒿微微一撑,竹筏便在水面上缓缓浮动起来。紫愉见状又拿着竹蒿往水里划了几下,将竹筏移到河面中央,直到竹筏开始借着水流慢慢游走时才将竹蒿放下,然后便躺在了竹筏上。   安静下来后紫愉又忍不住想起了方才在屋里发生的那一幕。   她不太懂当时心里到底是什么感受,只知道当时季流火那样冷漠的看着她的时候,她的心脏特别的难受。   紫愉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天空出神。   此时已经有些晚了,天色虽还未全部暗下去,却依稀有了星子。两岸的店家门口的灯笼在一瞬间全部燃亮,灯光落入水里,被竹筏打破搅起粼粼波光。   倒不是紫愉不愿意帮离歌解蛇毒,只是她的花瓣对她实在是太过重要。   她不是寻常的玉簪花,她曾经在万妖山见过其他的玉簪花,还未修出精魄的没有意识的花,那些玉簪花每一朵都是六瓣花,唯独她,花开只有四瓣。   每一片花瓣,都是她的命,少了一片花瓣,她就会失掉一条性命。   这听起来有些像传闻之中的九尾狐族,一尾既是一命,若是九尾尽失,便会彻底丧命。   她也是同理,若是她失掉了四瓣花,她就会死去,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但是这些她是不会告诉季流火和凌肃霜,这是她和狸之两个人的秘密。   狸之曾告诉过她,弱点是不能被人知道的,以免为居心叵测之人利用,所以这件事,就连南宿都不知道。   她心疼离歌,可是心疼归心疼,她到底还是不想为了离歌,舍掉自己的一条性命。   说她自私也好,小气也罢,她终归不是圣母,做不到为了旁人牺牲自己。   紫愉叹了口气,闭上眼任由竹筏在水面漂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紫愉从竹筏起身借势飞身回了岸上。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她虽恼季流火,可季流火终究不知道花瓣对她的重要性,所以她倒也没有那么生气。   何况还有凌肃霜。她记得她出来的时候,依稀是听见凌肃霜生气的质问了季流火什么。   至少还有凌肃霜是真心待她的,她边想边找路准备回去,却忽然发现,她居然迷路了。   绯歌圣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因着夜色朦胧,加上圣殿内的房院都是清一色的青瓦白墙设计,所以紫愉一时间有些分不清到底该怎么回去。   因为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紫愉索性就爬上了房顶,毕竟站得高看得远,她在屋顶上,若是有人来找她,她也能够早些发现。   果不出紫愉所料,未多久她便看见了提了盏灯笼在水面上快速行走,前来寻找她的凌肃霜。   她见着凌肃霜很是欢喜,急忙站了起来朝着位于下方的凌肃霜挥了挥手:“肃霜姐姐,我在这里。”   紫愉边喊着边往前走,却不料脚下一滑,她竟跌倒在房檐上,直直朝着下面滚去。   事情发生突然,紫愉吓得闭上眼尖叫出声,大脑里一片空白,连术法都忘记用了。她本以为自己会摔到地上,谁知下一秒已是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里。   那个怀抱的主人跟她说话时带着三分责备七分宠溺:“怎么这么不小心。”   紫愉蓦地鼻子一酸,她本来就心里委屈,又加从房顶上掉下来的惊险,她的情绪在此情此景下全部爆发出来:“肃霜姐姐,我……”   紫愉说着便差点哭出来。   凌肃霜叹了口气,揉了揉紫愉脑袋,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搂着她,凌空朝着来处飞去:“你莫要怪流火,他也是有苦衷的。”   紫愉听罢不做声,凌肃霜也未再多说,带着紫愉落在了晖浔所居屋子的隔壁院里。   “肃霜姐姐,我今晚是宿在这里吗?”紫愉问道,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   凌肃霜点了点头,领着紫愉去了分给紫愉住宿的屋内,将紫愉送回屋子后凌肃霜就准备离开,却被紫愉叫住:“肃霜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和流火哥哥的故事吗?”   凌肃霜闻言止住步子,静默片刻才微微侧转过身来:“好。”   凌肃霜给紫愉讲的故事十分简单,故事的主人公有三个,她,季流火,还有一个叫阿萤的姑娘。   她和阿萤、季流火三个是自小就认识的,三人一同修炼互相帮助,感情极深。   后来不知道从何时起,阿萤和季流火两个之间渐渐生了情意,在了一起。   她一直把阿萤和季流火两个当作极好的朋友,看到他们在一起心里也十分高兴。她本以为阿萤和季流火会一直幸福快乐的生活下去,可谁知一次阿萤和季流火碰见了一个的蛇妖,那蛇妖狠毒狡诈,见斗不过他俩便以命相赌去咬季流火,阿萤为救季流火不幸中了蛇妖毒,无药可救而死去。   季流火因为这件事情极度自责,始终认为是自己修炼不够努力才致使如此,为此他曾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出现便就成了现今这个性子。   凌肃霜说:“紫愉,你不要怪他。他是因为晖浔和离歌的经历,让他想起了从前他自己的经历,阿萤的死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他见到和阿萤一样死因的离歌,就彻底失去了理智。”   紫愉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沉默着没有说话。她想起之前季流火跟她说的那个已逝的故人,她记得季流火当时隐忍的悲伤有多浓重。   但是这并不能成为季流火这样子做的理由。   她从来都不认可,打着为了一个人的幌子去伤害其他人的行为有多感人,你是事出有因的痴情人,可旁人何辜?   只是不知道为何,紫愉总觉得凌肃霜说得故事有些熟悉。   阿萤,蛇妖毒,死去。   紫愉忽然就记起来狸之跟她讲过的,朱雀神君南萤因中螣蛇妖毒而死去的事情。   “肃霜姐姐,你所说得阿萤,是朱雀神君南萤吗?”紫愉问道。   ☆、第十九章、三人入魂   其实紫愉问出这话时内心是挺不安的,她不知道凌肃霜会不会如实回答,甚至紫愉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可是她确实很在意这个答案,那是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强烈的好奇,虽然并不是出自她的本意,可却控制了她的本意。   凌肃霜看着紫愉,她本来是想否认的,可是看着紫愉希冀的目光她忽然就不想撒谎了。   没关系的,凌肃霜想。既然紫愉就是紫玉簪花妖的话,那么狸之和南宿定然就和她说起过那段事情,那么她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于是凌肃霜没有再犹豫,而是爽快地承认道:“是。故事里的阿萤,就是已经寂灭了几千年的朱雀神君南萤。”   紫愉不知道自己的灵魂掠过一丝激动,那情绪微弱地令她自己都无法察觉出来。她应该是感到有些惊讶的,可凌肃霜的回复又似乎就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紫愉想了想,复又问道:“既然阿萤就是朱雀神君,那肃霜姐姐你是不是就是白虎神君西离,流火哥哥他是不是就是……”   “流火他确实就是阿萤的恋人,司太昊与东方七宿的青龙神君东衍。”凌肃霜淡淡道:“我们下凡,借了修士的身份在人世四处奔走,为的不过就是找到当年害死阿萤的螣蛇虚浊,杀了他替阿萤报仇。”   “你只需要继续把我们当作觅灵派的弟子,凌肃霜和季流火就好。因为我和流火立过誓,一日未给阿萤报仇,便一日不做回白虎神君西离和青龙神君东衍。”   紫愉默然,不知为何她竟对朱雀神君也有莫名的亲近感。大概是因为她身边重要的人,像从前的狸之南宿,现如今的凌肃霜和季流火,他们都是朱雀神君身边亲近的人,所以带着她也对朱雀神君亲近了起来。   朱雀神君应该是个很好的人吧,她从前听狸之说起过,朱雀神君是天界术法最高的,虽是同着青龙,白虎和玄武三位神君共同掌天界四方与二十八星宿,同时她也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   紫愉还未深想便见凌肃霜要走,急忙喊住凌肃霜。她有些紧张,神情看起来格外严肃。   凌肃霜第一次见到紫愉这个模样,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你还有什么要问?”   “肃霜姐姐,或许我有别的办法可以救离歌。”紫愉顿了顿,缓了口气继续道:“我觉察出离歌的残魂还在她的体内,只是被蛇毒所困。也就是说,只要我们除去了离歌体内的蛇毒,离歌的魂魄就可以归位,说不定就能够起死回生。”   其实说起来她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一般来说,无论是人也好妖也好,死后魂魄就会离开肉身进入轮回道。可是离歌的魂魄却没有入轮回,而是一直留在肉身,并且还不曾被那螣蛇妖毒所吸食。   凌肃霜愣了愣,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甚至带了丝迟疑:“可是,你不是不愿意吗?”   “嗯,我有另外一种方法除去离歌体内的蛇毒。”   凌肃霜这次才发自内里的高兴起来,正要去将此事告知季流火却又听到身后紫愉问她:“肃霜姐姐,从前的流火哥哥,是怎样的?”   “从前的他啊,轻狂又潇洒,肆意又落拓。”   凌肃霜说完后便快速离开了。紫愉呆呆坐在屋里,一边品会凌肃霜走前说得那句话,一边往屋内走去。   第二天用过早餐后,紫愉便跟着凌肃霜一起去了离歌所在的屋内,她们两个到时季流火和晖浔已经候在那里了。   凌肃霜应该是和他们讲了昨晚紫愉讲的话,所以自紫愉进来后,晖浔的目光就没有从紫愉身上离开过。   紫愉微微叹了口气,其实那个方法是她昨天下午和季流火一起发呆时突然想到的,但一开始她并没有想过要实施,若不是昨晚凌肃霜跟她说得那些话,她是绝对不想去冒这个险。   毕竟那个方法成功几率不大,而且还是极其耗费精力,一个步骤不对,便是满盘皆输。   而且那个方法是她在一本古书上看到的,那书上记载不全,她心里根本没有把握。   好在紫愉昨晚已经将那个要用到的术法在脑里滤过好几遍,所以现在虽然是第一次用,倒也不算太陌生。   紫愉幻出一个玉制的碗和一把匕首,先是在碗底和匕首上各自施了咒,划破手腕装了大半碗血后方才为自己止了血。   一次性放了这么多血紫愉有些吃不消,收起匕首苍白着脸走到琥珀床前,以手为笔沾了血虚空在离歌身上画着。   大抵过了半刻钟,突然有一道浅紫色的光将离歌笼在其内。紫愉见状住了手,施了诀将碗里的血尽数喂给了离歌。   做完这些后紫愉暂时缓了口气,退后几步将碗收起,转身朝着晖浔道:“你找个地方躺下,等时机一到我会从我们两个人的三魂中各抽一魂出来,送至离歌的魂道。”   晖浔闻言走到床旁,在离歌身旁躺下,紫愉则蹲在床前认真查看着离歌的状况。   季流火犹豫着走到离歌身边,迟疑道:“你同时能够送几个魂进去?”   “三魂。”紫愉头也不抬道。   “我和你们一起去。”季流火道,下一句便换成了只有紫愉能够听见的密音,“你服了禁药封了修为,孤身和那蛇妖一块去离歌的魂道不安全。”   “好。”紫愉仍旧一动不动。   季流火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道:“昨天的事,是我过分了,抱歉。”   紫愉听到这话总算是有了反应。她抬头狐疑地看了季流火好几眼,确定面前的是季流火没错才又低下头,轻声道了句:“无事。”   说完紫愉便不再理季流火,倒不是她小心眼爱计较,只是她必须得认真看着离歌的身体,随时注意着情况找时机施术法。   而那机会只有一次,一旦错失了便就要重来一次,而第二次成功的几率会比第一次还低,所以她现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离歌,根本不敢分神去理季流火。   好在季流火也知道事情的紧要,倒也没有再继续跟她说话,而是走去和凌肃霜交代了些什么,然后便也寻了个地方躺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半刻钟左右,就在紫愉以为此法失败的时候,忽然有一缕极淡极浅的黑雾从离歌额间轻轻探出来,似乎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   只是自它出来后,罩在离歌身上的那道浅紫色光网便突得光亮大增,随即竟是开始吸起那黑雾来。   紫愉见状立即来了精神,她迅速施法念诀。那法诀她昨晚背了数百遍,已是倒背如流。   那黑雾似乎是有意识一般,被吸立即惊得乱散掉,随即开始争先恐后地往着离歌额头挤去,却是徒劳无果。不过数秒之间,那缕黑雾已是被淡紫色屏障彻底吸净。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虽短,但也已足够紫愉念完咒语,将自己的一缕魂并着季流火和晖浔的魂迅速离体而出进入紫色屏障里,停在离歌额上。   在黑雾彻底被紫屏吸完的那一瞬间,他们三个的魂也在咒语之下顺势从黑雾出现的那个地方进去。   “待我令你们睁眼时你们再睁眼。”在进入离歌额里前紫愉如是说道。   季流火和晖浔未有疑,双双闭上了眼。   等到紫愉让他们睁眼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离歌的魂道前。   入眼的是一片阴森森的树林,参天树木遮天蔽日,时不时有乌鸦叫声从林子里传出,更添几分诡异。   季流火正疑惑间便听到紫愉解释道:“这是离歌的魂道入口。”   紫愉说这话时声音极其细弱,季流火微微皱了眉,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只见紫愉此时一张小脸已是白的不成样子,看起来十分虚弱,似乎随时都会倒下去一般。   紫愉见季流火看她,脸上费力挤出点笑:“我体内的禁药未解,这术法驱动稍微有些费力,我的身子只是略吃不消,你不用担心。”   紫愉说着便迈步往树林走去,只是她魂力实在是耗费太过,刚走两步便脚一软,往地上倒去。   跟在紫愉身后的季流火急忙出手扶住紫愉,顺势摸向她的脉。   紫愉的脉极其微弱无力,几乎令季流火有些摸不着。他心里涌起一丝无名火,随即祥怒道:“都已经这般虚弱了还逞什么强。”   季流火边说边掐诀往紫愉体内渡法,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紫愉自知此时自己身子确实需要这些修为,便也不做推辞。   待季流火渡完法后紫愉面色总算好了些许,她谢过季流火正想起身,却被季流火打横抱了起来。紫愉脸上微红,正要挣扎下来却听季流火有些强硬道:“保存体力,带路。”   紫愉便也不再矫情,一手攀上季流火的脖子一手遥遥指着树林:“先过去。”   这边晖浔本来就等得有些着急,此时见紫愉终于指路让走,立马紧紧跟着,三魂一起朝着树林走去。   ☆、第二十章、离歌魂道   那树林阴寒昏暗,离得越近越能感受到阵阵袭来的凉意,而待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魂走到树林前时,那股凉意已是转变成了刺骨寒凉。   好在季流火因有修为护身,加上之前也曾在建在素有“世间最寒之地”一称的昆仑之巅的觅灵派待过二十余年,自然是不会惧怕这点寒冷的;而晖浔则因为本就是蛇族,天生喜阴好凉自然也不畏惧。   倒是紫愉就不一样了,她本体为花,本身就受不了凉,再加上如今既无修为护身又在之前大量消耗自身魂力,所以自接近树林起就觉得冷极。   开始她还能够咬牙硬撑着,可如今到了树林前紫愉就再也撑不住了,整个缩在季流火怀里冷得浑身哆嗦,牙齿直打颤。   季流火见状默不作声地又开始往紫愉体内渡法。随着一股青色的暖流缓缓进入紫愉体内之后,慢慢流过紫愉体内的筋骨血脉,紫愉才总算好受了一些。   恢复了些许精神的紫愉开始认真打量起面前的树木来,仔细辨认了许久,方才找到通向主道的树木:“从那边那棵树走,直线走,一路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理睬。过了这片树林就能够进入离歌的魂道了。”   紫愉指着离他们不远的一棵树肯定地说道,随即又补充了句:“离歌修为不高,这片树林也不会太难走过,只是你们切记一定要走直线,而且前方无论是什么都不要让道,千万不要走偏了。”   紫愉说完便缩回手,紧紧搂住季流火,老老实实地将头埋入季流火的怀中,声音略微有些不自然:“走吧。”   季流火微微颔首,丢下了句“跟上”给晖浔,便抱着紫愉飞速而去。   季流火修为高速度快,那树林里的障碍于季流火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不过一刻钟他便已带着紫愉从树林里出来了。   一出树林紫愉便坚定地要从季流火怀中下来,季流火见紫愉精神看起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也就顺势松开了紫愉,两人并排站着开始打量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   树林的最尾端连着一条潺潺的溪流,溪流的另一端是一块绿草如茵的草地,草地过去是长着灌木树丛的山丘,因为林子外面有着太阳的缘故,所以这里温度倒是不算太低。   由于晖浔修为不如季流火,所以季流火和紫愉出来后他还在林子里面未出来,季流火和紫愉见状便决定先等晖浔出来,再一起去小溪的另一边。   好在晖浔并没让他们等太久,只是出来是脸上已有薄汗,看起来似是有些疲惫。紫愉本以为晖浔会需要休息一下,却没想到晖浔竟是率先越过溪流催促道:“我们快些走吧。”   紫愉闻言只好赶紧跟了上去,季流火虽然有些不放心紫愉的身子,却到底没有再坚持要抱,而是由着她自己走。   渡过溪流沿着草地向前走,便是一个个山丘洞穴,紫愉一行三人因是魂体状态,所以只消在紫愉的指示下用着意念将自身缩小,然后便在紫愉的带领下依次进了一个小山洞。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里应该就是离歌的故里。”紫愉边走边打量着山洞里的岩穴说道,“每个魂魄的魂道都是一段记忆,记载了那具身体自出生到死去的全部记忆。即便有些记忆早已被身体的主人遗忘,魂道也都会记下来。”   “那我们能够在这里看到离歌的生前所有的事情吗?”晖浔问道。   “不能。每个魂道的主道只有一条,同时魂道也会有衍生的岔路,用来记载那些不大重要的记忆,岔路里还会分有许多岔路,不断分离,越偏僻的路记载的记忆越无关紧要。我们此行走得是直线,所以只能看到主道的记忆,那些于离歌身体而言,最为重要的记忆。”   三魂在洞里走着走着忽然眼前一晃,一道白光闪过,三魂随即便到了一个木屋里。   那屋子并不大,屋里的摆设干净朴素,因为没有人在而静悄悄的,紫愉将自己魂体恢复原来大小,在屋里四处走了起来:“这里应该就是离歌从前的家了,也许我们能在这找到刚刚破壳的离歌。”   季流火和晖浔没有说话,各自将魂体变回原来大小后便也在屋里走了起来。   是紫愉最先发现离歌的。她最开始在屋内走动,穿过一扇门入了卧室,便看到摆在床上的一个小篮子里,放着一枚通体碧色的蛇蛋。   “在这。”紫愉喊道,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床前。   而此时季流火和晖浔也已经进了卧房来到床前,和着紫愉一起观察起面前的那枚蛋来。   那床上蛇蛋壳的颜色是非常纯粹的翡青色,干净而不带一丝杂质。蛋壳上面此时已经布有几道深深浅浅的裂痕,看得出蛋壳里的小蛇正在努力地想要破壳而出。   因为室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其他人,而他们又是魂体状态,触不了物也发不出声,所以室内一片寂静,使得蛋壳碎裂的声音更加清晰。   晖浔看得极其认真,连屋子的主人是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待他反映过来便已经看见一个衣着简单的女子走到床前,一脸惊喜的看着那有裂纹的蛋。   晖浔见到她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几步,似是想要躲开一般,倒是看得无聊坐到窗旁的紫愉见他这样“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道:“不用担心,你是游魂状态,她看不见你的。”   “好。”晖浔乱乱应了一声,却是后退着走到了紫愉和季流火身旁。   紫愉和季流火本来就是在窗户旁各自坐着,相顾无言,此时加了个晖浔进来便更是沉默,到底是紫愉最先受不了这种诡异的安静,率先找了个问题问晖浔:“你之前是说过,离歌是绯色的翡灵蛇,是吗?”   “嗯。我记得她跟我说她生来蛇体的颜色便是象征不详的绯色,按照族规是要被处以火刑的。幸而族人因她是孤儿不忍杀她,只将她逐出族群,由着她自生自灭。”晖浔淡淡道,眼里浮出担忧,“其实对于离歌的过去我知晓的不多,她似乎也不太记得那些事情,又或许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   “所以你之前问我魂道能不能看尽她生前所有事,是不是为了知晓她过去发生的事情?”紫愉问道。   “是,也不尽是。我只是有些好奇她的过去,想要了解那段没有我的过去。”晖浔道,“可是想想其实不知道也好,因为知道了,除了心疼她外什么都做不了,反而更加难受。”   紫愉默然,轻轻叹了口气。其实稍微想一下便可以猜到,离歌的过去并不美好。   翡灵蛇族虽亲近人类,性子素来温和宽厚,是与青蛇族截然相反一个族群,也是性格最不肖似蛇族的一个族群。   只是翡灵蛇族再不像蛇族也到底是蛇族,对待族中异类的态度自然都是一模一样的,憎恨厌恶,还有畏惧。   而自出生起便通体为绯色的离歌,在本体都为绿如翡翠的翡灵蛇族里,自然就是当之无愧的异类了。   何况于翡灵蛇族而言,绯色是最不详的颜色。   果然不出紫愉所料,自离歌将蛋壳破出一个小洞起,那坐在床旁本是一脸慈爱的女子神色就变了。   同在一旁看着的晖浔倒是没有注意女子的神情,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费力想要从蛋里爬出来,通体绯色的小蛇,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欢喜与爱意,反衬得身旁女子的恐惧更加醒目。   紫愉叹了口气,看着那绯色小蛇一点点从蛋壳里爬出来,从晖浔的手穿过,慢慢爬上女子的双膝,盘做一团不再动。   而那女子脸上的恐惧则随着离歌的靠近而一点点消失,面上脸色几经变换,最后变成了双手掩面而泣,哭声压抑细弱,听得紫愉一阵揪心。   那女子哭了一会便止住哭声,擦净眼泪看着膝上的小蛇似悲似喜,悬在半空的手颤了许久,最终还是慢慢地落在了小蛇身上。   “离歌,就叫你离歌吧。”那女子红着眼圈哽咽道:“你要做个坚强的孩子,即使是面对离别也能坦然而歌。”   女子说着又开始掉起眼泪来,连带着坐在她身边想要去摸了摸离歌的晖浔也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季流火似是有些受不了这氛围,迈步走到紫愉身边低声问道:“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这里,我刚刚试过,发现出不去这个房子。”   “等这一段记忆结束吧。毕竟我们是以游魂之态停留在离歌的魂道里,没办法掌握自己的行程,只能等记忆结束才能开始下一段路途。”紫愉道,“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记忆何时才能结束,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快了。”   正说着三魂面前忽然出现一道白光,那白光愈来愈大,最后竟将他们三个笼罩在内。   “要走下一段魂道了。”紫愉解释道,拉着季流火和晖浔往那白光最开始出现的中心点跑去。   ☆、第二十一章、离歌生辰   从白光里跑出来后紫愉发现他们仍旧是在那间屋子里,只是屋子里的家具看起来要比之前所在的屋里的更为老旧一些。而之前卧房里的女子和幼年离歌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小臂粗的红蛇,安静地在床上盘成一团,似乎正在修炼。   这是四百岁的离歌,已经由精历练成怪。   大概是因为位于在离歌魂道里的缘故,所以离歌的意识也会在紫愉他们过魂道的时候直接进入他们的脑海里。   比如现在,紫愉看着床上的离歌,脑里却已经知道她此时虽在修炼,实际却是在等她的母亲回家。   因为离歌是绯色的缘故,所以离歌母亲便对族人瞒下了离歌的存在。对外慌称那枚蛋在破壳的时候没能挨过破壳之痛,不幸死在了蛋壳里。   好在翡灵蛇族每年确实也会有些新生小蛇在破壳时因熬不过而死去,所以对于这一解释一众族人也未起疑,只是觉得离歌母亲年纪轻轻丧夫又丧子着实可怜,茶余饭后每每提及忍不住唏嘘感慨一番后,倒也没有别的事了。   翡灵蛇族性格温和忠诚,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离歌母亲守寡后,同族碍于其新丧未久,即便离歌母亲在家都鲜少上门叨扰,若离歌母亲不在家时左邻右舍连房子都绕开走,更别提进来了。   所以离歌这才得以安然度过四百年,至今未被发现。   紫愉看到这里忽然不合时宜地开口问晖浔:“说起来我记得你说你是修炼千年,可蛇族千岁成妖……”   “我是五百多岁成的妖。”晖浔打断解释道,“但因为有着千年修为才这么说的。”   紫愉点了点头不再作声。   离歌母亲没有多久就回来了,手臂间挂了个竹篮,篮子里装了许多草。   紫愉认得那些草,那种草万妖山上有,有着染色之效,紫愉有时无聊便会采些这个草碾成汁,趁着南宿睡着后在他脸上画乌龟。   只是用这草所染得色遇水就会褪去,每次南宿睡醒后洗把脸,那龟就会被洗掉。   只见离歌的母亲回来后便就转身去了厨房,过了会便端了个小盆出来。   那盆里盛了小半盆的绿色液体,紫愉一眼就认出了那正是那些草的汁水。   “离儿,你先在这盆里泡一会,娘亲去换件衣裳便带你出门。”女子柔声对着床上的离歌说完便就退出了房间。   而缩在床上的离歌闻言也慢慢爬动,整个进了盆里泡着。   浑身泡在粘稠的草汁里有些难受,可是离歌心里却是极其欢喜的。   今天是她的生辰,她终于鼓起勇气跟娘亲说想去外面看看。她自出生起就不曾离开过这座房子,甚至连卧室都很少出。这四百年来,她时时铭记着娘亲的话,努力修炼。   她记得娘亲跟她说过,翡灵蛇素来亲近人类,只要修出人身后便很少会以原形出现。   娘亲说只要她修出人形,就可以出门到处走,去看看外边的天地,不必再一直困守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不见天日躲躲藏藏。   她向往窗外传来的笑声,向往家外的热闹,可是她连靠近窗户都不敢,娘亲害怕会有族人从窗户门口看到不小心从那经过的她,便就将卧室里的门窗关得死死的。   她明白娘亲的忧虑,所以这四百年里她刻苦修行,听闻同族大多两百岁为精,五百岁化怪,一千岁成妖。只有成妖了才能够修出人身,所以她拼命修炼,一百岁时已经为精,前几天的时候又化了怪。   娘亲欢喜她的努力,破天荒地在她生辰将至时问她有什么愿望。她有什么愿望呢?大概就是可以离开这个房子一次,去外边看看。   她想看看外边是什么样子的,她已经四百岁了,可是她没有见过蓝天白云,没有见过日出朝霞,她守着一间房,那个房间便就成了她的全部天地。   虽然娘亲常常会跟她讲外面的风景。听娘亲说她年轻的时候曾和爹爹去人间游历过,娘亲最喜欢大漠,喜欢大漠的黄沙和明月。娘亲许诺过她,只要她修出人身,她就带她去大漠看看。   她心里向往,便更加努力的修炼。   其实她刚跟娘亲说出生辰愿望的时候,内心是极其不安的。她害怕娘亲会不开心,害怕娘亲会觉得不懂事。   可是她已经懂事了四百年了,她谨记娘亲的话,便是夜间也不敢开窗户开门。夏天炎热,她的卧室因为封闭而格外闷热,可是再热她也没有想过去偷偷开一下窗户透风。她不想让娘亲担心她,她知道娘亲每天都很累,她希望娘亲不要再为她耗费心神。   好在娘亲没有不开心也没有觉得她不懂事。在她说完自己的愿望后娘亲只是微微愣了愣,随即脸上便漾开温婉的笑:“好,等离儿生辰那天,娘亲便带离儿去外边看看。”   离歌闭上眼最后将头也埋进汁水里,有奇怪的味道涌进鼻里她也不在意,只是安安静静地泡着,期待着接下来的出行。   离歌是被装在一个篮子里被带出去的。篮子下边铺了些柔嫩的草,草上面垫了些许棉絮,离歌母亲把离歌装进去后又在上面铺就了些草,最后用一块绣花布罩在上面,才拎着篮子出门。   因为离歌离开了这座屋子,所以紫愉一行三魂也终于能够离开屋子,跟着离歌和离歌母亲外出。   因为篮子是由软竹编制而成,离歌便借着竹篮上一个个小孔看外边的景色。   人来人往的街道,吆喝而走的小贩,简约古雅的商铺,热闹又有趣,看得离歌眼花缭乱,激动不已。   知道离歌喜欢看这些,所以离歌母亲步子放得特别慢。紫愉便也放缓了步子,慢悠悠地跟在离歌母亲旁边。   她看见离歌母亲眼里暗藏的担忧和小心,但更多的却是开心和满足。   这是离歌和她的母亲第一次外出,一人一蛇,一行一藏,心情却是一致的欢喜。   或许下一次两个人再一块出门就是离歌修得人形的时候了,可是离歌仍旧对那天的到来充满了期待。   离歌母亲最后带着离歌来到了一个小平原上,那是一片绿草如茵的草地,草地边有一条潺潺的溪流,澈净溪水里面倒映着蓝天与白云,空气里有着淡淡花香。   紫愉看着这眼熟,疑惑地看向季流火,小声问道:“这是我们之前进离歌魂道后,所到的那块草地吗?”   季流火淡淡看了眼一旁躺在草地上懒懒晒着太阳的通体碧绿的离歌,还有坐在离歌身边脸上挂着浅浅笑意的离歌母亲,以及趴在离歌身旁一脸宠溺看着离歌的晖浔,微微点头道:“正是。”   季流火说着便也在草地上坐了下来,安静地晒着太阳。那太阳刚刚好,落在身上舒服极了。季流火惬意地闭上眼,紫愉见状则一个人跑去溪边玩。   玩累了紫愉便也趴在草地上睡起觉来,待她被叫醒时天已经有些黑了,她迷迷糊糊揉着眼起来,发现一旁离歌母亲已经收拾好准备离开,而离歌也再次回到了篮子里。   紫愉一时未反应过来,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神情有些忧虑的离歌母亲,懵懵地问季流火:“我睡了很久吗?怎么就天黑了。”   季流火拉着还没睡醒的她跟上前面健步如飞的离歌母亲,言简意赅道:“要下雨了。”   紫愉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看着前面快速走着的离歌母亲和紧跟着的晖浔,立即迈步跟上。   离歌母亲走得快而不急,所以在篮子里的离歌倒是待得安稳。眼见那雨就要落下,离歌母亲却也只走到洞丘,而过完洞丘还有一条长长的闹市街道,走完街道后还得东弯西拐走完居民街才到离歌家里。   紫愉回想了一下接下来的路程,不由有些心急,她一边疾步跟上离歌母亲的步伐,一边不停地在其身边念叨着:“用术法啊用术法,别走了快用术法啊。”   但离歌母亲并不能够听见她的话,仍旧是又快又稳地走着,只是眼中的忧虑愈加浓重。   “翡灵蛇族亲近人类,族居之地也是尽量仿照人间而设,据闻他们族规里有一条便是,族居地只允修行,不可用法。”季流火看紫愉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由解释道,“若是她使用了术法,大抵下一刻就是被一群修为高超的翡灵蛇族人请去宗祠受罚了。”   “这是什么破族规啊!”紫愉抱怨道。   晖浔眼里同样带着忧思,面上却是笑着:“不仅如此,翡灵蛇族还规定,未能修得人形便不能出族。虽然这也是蛇族共同的规定,但唯独翡灵蛇族为防有人违背,还特地设了屏障施了术法。我想也是因为这个规矩,阿离母亲才没有带阿离离开这里。”   正说着一行二蛇三魂也终于从洞丘之中走了出来。   只是他们运气不太好,刚走出来雨便开始落下,一开始还只是零散几滴,到后面就越下越大。   ☆、第二十二章、离歌往事   街道上翡灵蛇族人并不多,只有少许如离歌母亲一样在雨中奔走急着要回去,其他多数翡灵蛇族人都是躲在路两边的商铺前避雨。   紫愉是魂体状态,那雨水穿过她的魂体落到地面她也无甚感觉,只是看着离歌母亲淋雨奔走,一边还得小心翼翼护住篮子不禁有些心疼:“她为什么不去商铺下避雨?离歌不是已经染成碧色了吗,又被藏在篮子里,她就是在商铺里待一天离歌也未必会被发现啊。”   “她是蛇族,本来就不惧雨水,此番冒雨而归除却弄湿衣裳有些难受外,倒也无其他事。”季流火看了一眼聚在屋檐下避雨的一众人等,推测道:“这里人多,难免不会有人会觉察出这篮子的异样,或许早些回去确实是于离歌而言最安全的选择。”   就在离歌母亲在大街上奔走的时候,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个慌慌忙忙的姑娘。那姑娘迎面朝着离歌母亲跑来,下一秒便和离歌母亲撞上跌倒在了地上。   离歌母亲未防,加上水湿路滑也被撞倒在地,大力之下竹篮脱手飞出,在半空中旋转划出一道弧线直直坠地,而离歌则因重心不稳,在半空从篮子里掉了出来。   晖浔见离歌摔出来急忙扑过去想要接住,却奈何为游魂状态,只能眼睁睁看着离歌从他手里穿过,摔落在了地上一个滩积水里。   这边离歌被摔得头昏眼花还未缓过来,离歌母亲便已经迅速从地上爬起,顾不上擦破皮正在流血的膝盖,慌忙想要掩住被雨水洗去伪装的一身绯色的离歌。   只是她到底是迟了一步,那姑娘早已经看到了积水里浑身绯色的蛇,吓得尖叫出声,引得两旁避雨的人齐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人群在看到离歌后开始变得慌乱无比,他们想上前却又不敢,只好在原地推推搡搡,面色恐慌议论纷纷,不知道是谁率先说了一句:“我们去找族长。”   这句话纷纷得到众人响应,他们也顾不上下雨不下雨,留下一些人看住离歌和离歌母亲,剩下的就成群结队往着路的另一边赶去。   而早在那群人看向离歌的时候,离歌母亲脸上神色古怪又满足,最后却又换成了淡淡的笑,她的笑容温柔而又恬静,带着视死如归。   紫愉心里忽然就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只见离歌母亲就坐在湿漉漉的街道上,雨水落在她身上她也不在意,只是伸出手费力捞过落在一旁的竹篮倒置放在膝上,然后将之前那块用来遮篮子的布仔细盖在上面,遮住了篮子底部一个个细细的小孔。   做完这些后离歌母亲方才将离歌从袖子里放出来,置身在篮子下面,小心翼翼抚着离歌,眼里满是慈爱,可是说出的话却又无比残忍。   她说:“你知道吗,离儿,其实你刚出生的时候我是想杀了你的。你生来绯红,象征不详,让我觉得你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是我蛇生最大的败笔。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敢让人知道你的存在吗?不仅是怕你被族人诛杀,更是怕族人背地指点嘲笑我‘看呐,她就是那个绯色祸害的母亲’,为此我宁愿背上克夫又克子之名,也不要让他们知道有你。”   “可是,我又舍不得杀你,你是他在这个世间唯一的血脉,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是我期盼了那么久的生命。你刚刚破壳而出,那样小那样小,盘在我的膝上安安静静地睡觉,呼吸轻轻浅浅,忽然就让我心软了下来。”   “从小到大你懂事又刻苦,我不许的事情你都不会做。我想你早日修出人形,你就拼命修炼,一百岁为精,四百岁化怪,你的天分那样高,比族里任何一个同龄人都要好,你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我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你生来绯色,所以你永远都不会被族人们接纳,他们只会害怕你,只会想要杀了你。”   “四百年了,这一天终于来了。离儿,你不要恨娘亲,或许于你而言离开这里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是一直都想要外边的世界看看吗?你不是最向往那些热闹了吗?你说你好不容易能够离开家,为什么还要再回去呢?为什么还要继续过那不见天日的日子呢?”   她轻抚着盘在她膝上一点点睡着的小蛇,因为有竹篮的遮蔽而没有受到一点风雨侵袭的小蛇,面上似悲似喜:“离儿,忘记娘亲,忘记有关娘亲的一切,从今往后,你只是一个孤儿,一个无父无母无亲无友无依无靠的孤儿。”   离歌母亲微微抬起头,眼里忽然就含了无数恨意,她一点点扫过那些围在她四周议论纷纷,却始终不敢靠近的翡灵蛇族人,面露嘲讽。   她说:“好一群温和心善的翡灵蛇族人,你们不觉得你们如今滑稽又可笑吗!你们仁爱,却不愿意爱一条天赋异禀的小蛇;你们宽容,却容不下一个不曾犯过任何错的异族。你们容不下我的离歌,只因为她生来绯色!哪怕她明明没有给你们带来不详,你们也要将她杀之后快!”   人群听了这句话一片默然,虽然有个别心觉羞愧微微退缩的,可更多的却是想要反驳辩论对错。   但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也没有那么多的对错与否。有的不过是一个可怜母亲的心计,和一段用来混淆视听、松动一众族人神思的话。   而那个母亲也确实达到了她的目的,于是在下一秒,她忽然化出本形,低头咬起装着离歌的竹篮,疯了一般朝着人少的那个口子冲去。   因为当时众人都被离歌母亲的话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所以在离歌母亲化蛇而逃时他们竟都未能反应过来。而当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离歌母亲早已经跑出了很长一段距离。   他们慌慌忙忙喊着追上去,却奈何速度不及蛇,又忌于族规不敢变成原形,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离歌母亲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   因为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个是在离歌的魂道里,所以他们没有太费力气便就赶上了疯狂前奔的离歌母亲。只是一路跟来的季流火忽然皱起眉,道了一句:“来了。”   紫愉愣了愣刚想问问什么来了,一回头便看到了离歌母亲身后有数道青影以极快的速度追来,转眼竟是快要触及其尾。   紫愉看得一阵心急,此时离歌母亲已是到了翡灵蛇族与外界的交界处,只要越过那道屏障,她就可以逃出去了,而那些追上来的青影必然会顾忌翡灵蛇族的族规而不敢轻易追出,那时或许她们就安全了。   一道青影从紫愉身侧蹿过,下一瞬便已变成一个手执长剑的男子,剑直接朝着竹篮刺去。   一旁晖浔急忙地想要去阻挡,那剑却是直接穿过晖浔刺了出去。离歌母亲眼一凛,当即将竹篮狠力朝着屏障外扔去:“带她走!”   说时迟那时快,一抹红光忽然从屏障口处闪出,朝着竹篮飞去,转瞬带着竹篮一同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最后落入紫愉眼中的,是数把长剑深深刺入离歌母亲的七寸,喷涌而出的血落在屏障上,开出了一朵朵艳丽的花。   还有离歌母亲最后的眼神,带着释怀欢喜和不舍,轻飘飘地似是落在屏障外,又似是落在了很远很远的远方。   紫愉想要走过去,想要去救起那个碧青色的蛇妖却始终走不出脚底的白光圈。   那光圈一点点扩大,一点点吞噬掉阴雨绵绵的小道,血落花开的屏罩,还有那闭上双眼失去呼吸,面上带着解脱的蛇妖,和着那蛇妖最后的那句极轻极轻的叹息一起消失掉。   这是紫愉第一次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抹杀,一时间有些难以承受,腿一软险些就要跌倒。是季流火伸手扶住了她,在她身旁轻声道:“蛇妖一族所设的屏障,雨天最为薄弱。一般想要逃走族群都会选在这个时候。”   季流火似是还在说些什么,可紫愉却再也听不清了,她满脑子回绕着的都是离歌母亲轻叹的那句话。   那是离歌母亲生前的最后一句话。她说:“离儿,愿我的死能够换得你此后永远自由无忧。”   她说这句话时身旁有那数道青影,有闻声赶来的翡灵蛇族人,还有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个不属于这的游魂。他们都目睹了离歌母亲的死亡,也都听到了这句话,可最该听到这句话的,早已被她送去了遥远的远方。   从第二段魂道出来后的紫愉的情绪就一直有些低落,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跟着季流火和晖浔两个往着光点走,一句话也没有说。   第三段魂道的地点是一个幽暗深长的山洞,洞里潮湿阴凉,最深处却如人间卧房一样,有石床桌椅,棉被碗筷,一旁石壁上还燃了蜡烛。   “这是我初见阿离时的山洞。”晖浔看起来似是有些激动:“莫非第三段魂道就是我和阿离的初识?”   ☆、第二十三章、往事如烟   说话间突然一道红光闪进了洞穴,落在石床上,化成一条红蛇,而她的嘴里正叼着一个竹篮。   “这段应该是紧接着上一段魂道的记忆。”紫愉道。   只见那蛇小心翼翼将竹篮里熟睡的离歌放置石床上的绣花棉被上,复又从竹篮里找出一枚碧色的丹丸喂给了离歌。   红蛇做完这些后围着离歌爬了几圈,吐着蛇信子似是在说些什么,好一会她才停下,依依不舍地看了离歌一样,随即咬住竹篮又化作一道红光离开。   紫愉不通蛇语故而看得莫名其妙,倒是一旁的晖浔面露感伤之色,快步走到床前虚虚地抱住离歌,正想要倾诉一番时转瞬又被裹入白光之中。   三魂一时呆愣,未想到这段魂道竟然如此短。还是晖浔最快回过神来,率先找到出口点走去,边走边催促道:“我们快走吧。”   紫愉急忙跟上晖浔的步子:“你们能否告诉我那红蛇说得是什么?她喂给离歌吃的又是什么吗?”   季流火淡淡解释道:“那红蛇说离歌母亲其实在离歌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准备送走离歌一事,推算了许多次最后将日子定在了今天。她们两个一个负责将离歌送走远离翡灵蛇族,另一个则负责候在屏障接应,把离歌送到安全地方后,再顶替离歌让翡灵蛇族找到。”   “至于那枚碧青色丸子,则是离歌母亲的内丹,丹中含有五百年修为,离歌食用后少则数月,多则百年便可渡劫成妖。”   紫愉有些不解:“为什么离歌母亲不愿意等到离歌化出人形再一起离开,而是要用这种惨烈的方式来送走离歌?”   “蛇族由怪化妖要经三道雷劫,离歌如果待在翡灵蛇族内渡劫的话,在雷落之时定然无法再藏住身份了。以蛇族对异类的态度,届时离歌渡的恐怕就不是雷劫,而是死刑了。”季流火叹道。   紫愉默然,忽然就有些钦佩离歌的母亲。她从离歌几岁起就开始筹谋起这件事情,一点点将过程筹划完善,一天天等待自己的死期,这期间过了三百多年,可是她却从未有过动摇。   紫愉记得离歌母亲将离歌抛出去后转身用长尾扫向那数道青影时的狠绝,还有她最后回头看向离歌消失方向时眼里的眷念,那样深那样深的眷念,比天空中乌云的色彩还要浓烈。   “那道红光,其实不是旁人,而是离歌母亲的一抹执念是吗。离歌母亲将自己的三分之二的修为渡到了执念上,只为让她可以安全送走离歌,然后再代替离歌死掉是吗。”紫愉虽是以疑问的形式,可却说得无比笃定。   紫愉不需要谁的肯定,可她还是在踏出光点的那一瞬听见了季流火应下的那句:“是。毕竟翡灵蛇族是不会容忍不详之物,逃离族群安居于世的。”   那句话里带着轻轻的叹息,扎疼了紫愉的心。   紫愉吸了吸鼻子,故作无事地走入第四段魂道。她看见仍旧是那个石洞,洞里石床上,一条绯色长蛇紧闭着眼歪歪躺在床上,神情痛苦,似是在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一般。   “她是在渡劫化妖吗?”紫愉看着床上满脸痛色的离歌面露不忍。   晖浔站在紫愉身边,此时却是破天荒地没有走上去:“待会便会有雷落下,只有熬过那三道雷她才能真正化作妖。不过好在她在洞里,那雷便是劈下她承得也会少些。只是……”   说话间突然从洞外传来了一阵雷声,晖浔闻声竟是直接转过头去不看离歌。   然而这雷响了好一会也不见落在离歌身上,紧接又陆续响起数道雷声,可除了第二道雷响起时依稀有电光微微劈裂洞顶落了些许在离歌身上外,再不见其他雷落下。   此情此景下紫愉、季流火和晖浔三魂见状俱是一脸震惊,似是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还是紫愉最先反应过来,思及此前晖浔自述的那段过往,试探着同一旁僵硬着的晖浔道:“那啥,晖浔,莫不是离歌该受的雷劫,都由你受了?”   晖浔同样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大抵,是的?”   随即晖浔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抬腿就往洞口外跑去。   紫愉和季流火也迅速反应过来,先后跟了上去。   只见洞口外不远处躺着一个一袭青衫的男子,面容清俊却形容落魄,倒在草丛之中呼吸微弱到难以察觉。   这就是当年经六道雷劫后,昏死在离歌所在的山洞前的晖浔。   晖浔看着面前惨兮兮倒在地上,初初修得人身的数千年前的自己,嘴角微微抽搐:“原来老天对我的身份并没有什么意见,它只是有些,唔,不长眼。”   “晖浔这样说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明明叫缘分天注定,有失必有得。你看雷劈错了就补你一份情。”紫愉顿时忘记之前的感伤,抚掌感慨道:“你和离歌两个人的羁绊缘分真是妙啊,妙。”   季流火在一旁总结道:“缘,妙不可言。”   就在三人聊得正热闹的时候,离歌忽然从洞里走了出来。   彼时她已经蜕去蛇身换得人形,十四五岁的模样,杏眼柳眉,琼鼻樱唇,样子生得极好,只是大抵是因为未经雷劫的缘故,以至于眉角处有一圈红鳞未能蜕去。   这是紫愉第一次见到活着的人形的离歌,想上一次见她,她还是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一时内心不由感慨万千。   而站在紫愉身旁的晖浔早已是呆在了原地,自离歌出现起眼睛便不曾从她身上离开过。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离歌慢慢朝着他走来,神情是掩饰不住的激动。   “阿离……”   晖浔轻声唤道,带着失而复得的欢喜,这些年的等待,这些年的期盼,这些年的思念,在此时此刻尽数融进了这两个字里,化作无限的柔情。   可是离歌并没有听见。   她径直从晖浔身旁穿过,走到了倒在地上的人的面前,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他的情况,再费力将他抬起,一点点搬进洞里。   而晖浔却在离歌并着当年的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洞口的时候,忽得泪盈于睫。   “我知道这是她的魂道,这里的她是回忆里的她,而这里的我不过是一抹游魂。我们在不同的空间,她看不见我。我虽能看见她,可她看不见我。”晖浔道:“我明知道如此,却还是忍不住难受一下。”   “紫愉,如果不能将她救醒,可不可以就让我以游魂的体态留在她的魂道里。虽然她看不见我,可是我能看着她,我也很满足。”   紫愉不敢去看晖浔期冀的眼神,微微往季流火身旁躲了躲。她并没有把握可以救醒离歌,更不能够让晖浔以游魂之态停留在离歌的魂道,可是她却说不出口。   恰好这时离歌再次从山洞里出来,只是这次她却是用了术法,化作一抹红光歪歪斜斜地朝着山下飞去。   紫愉见状急忙道:“我去看看离歌去哪。”   紫愉说完便急忙念诀跟上离歌,勒令自己不许不回头。其实纵使她不看也知道,身后晖浔的眼神是怎样的暗淡。   离歌下山后直接去了家医馆,她直接是一道红光落进去屋里,随后才现得人形,将药馆里的一众人吓得纷纷抱头蹲在地上,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喊着“饶命”。   离歌看着他们一脸不解:“我只是想找个治病的,我有个朋友病了,你们谁会看病?”   那些凡人推推搡搡,争论了许久也没有结论,离歌看得有些不耐烦,在人群里看了一圈后随手拎了个胡子花白抖成糠筛的老医生回了山洞,整个过程简单直接,看得紫愉和季流火两个目瞪口呆。   倒是晖浔面上露出了笑意,连带着气氛都轻松了起来,似乎之前那个失落的不是他一般。   那老医生被带到分界山的山洞替晖浔看了病,然后又被离歌送回去,开了药方教了离歌熬药,又送了一堆需要的药材,这才将离歌心满意足的打发走。   离歌回到山洞后便依照老医生的交代,每日老老实实给昏睡的晖浔喂药。在离歌的悉心照料下,几日之后晖浔终于醒了过来。   再后来发生的一切便如晖浔所述一般。   这段魂道格外的漫长细致,甚至连晖浔刚刚醒来时的神情动作都被记载了下来,魂道走到这里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唯独值得一提的是,离歌和晖浔互述身世的那一夜。   紫愉看到,晖浔同离歌说的自己的身世就是他之前同紫愉他们所说的那些,可离歌所说的自己的身世,却和紫愉他们在魂道里看到的不一样。   按照离歌所说,她是生来通体绯红在族中被视为不详,却因为孤女的身份使得族人对她心生怜悯,只在她快要修出人形时才将她逐出族里。   可实际上,离歌并非孤女,也不是族人怜悯才得以安然活着离开族群。   可离歌那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故意隐瞒什么。紫愉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想,不由地就将她说了出来:“流火哥哥,她是不是……”   ☆、第二十四章、离开魂道   季流火在紫愉开口说时便猜到了紫愉想要说的话:“你所想的是对的,离歌母亲确实给离歌修改了记忆,就在翡灵蛇族居地里。”   紫愉突然就不知道再说什么了,这是离歌母亲自己的选择,她没有权利去指手画脚加之评论。   只是有些,意难平。   在这之后的魂道紫愉都没有什么兴趣去好好看了,好在这之后的几段魂道也并不长,没有太久他们就走完了最后一段魂道。   最后一段魂道里所记述的是离歌在大漠为晖浔跳舞的那一段,果不出紫愉所料,离歌是识得螣蛇的,所以才会在那时拼命地推开晖浔。   虽然之前也有晖浔口说一次,但他人讲述和自己亲眼所见到底不同。   短短一刻钟里,亲眼目睹一个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死去,而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无力感,令紫愉十分难受。   晖浔的低唤声,声声带血,那种世界忽然崩塌掉的强烈绝望,让紫愉不忍心再看下去。   “走吧。”紫愉毫不犹豫地转身道,“走出这段魂道大概就可以找到蛇妖毒了,或许还能找到困在魂道里的离歌小魂。”   紫愉坚定地朝着远方刚刚出现,还未来得及扩大的白点走去,脑海里却将螣蛇的样子一点点印刻了下来。   黄身青翼,无足而飞,便是螣蛇。   果真不愧是当年凭一己之力就将天界闹得天翻地覆的上古神兽。紫愉心想,她只是在魂道里,就能够看出如今虚浊的实力虽只恢复三成,却已经是不容小觑了。   或许,她应该插手进来。毕竟她是紫玉簪花妖,天生克制蛇妖毒,有她在,季流火和凌肃霜要杀掉螣蛇或许就会轻松一些。   走入白点后紫愉、季流火和晖浔再次被光圈所包裹。和从前几次不同的是,他们这次并没有再找到出去的点。   这就是一段魂道的最终点了。   紫愉并不着急,这里四处皆白,而螣蛇妖毒为黑色,所以要找起来,还是非常方便的。   只是,不知道那螣蛇妖毒到底难不难对付。古籍里是曾有过记载的,在魂道最终处找到毒源,以玉簪花妖血为引,以术法为辅相护,或可成功清除蛇毒。   但是这个或可,让紫愉心里很没有底。   撇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紫愉快步追上走在她前面的季流火,小心地扯了扯季流火的衣袖,见季流火未反应,又小心地扯了扯。   季流火挑眉轻飘飘瞥了紫愉一眼,看着小丫头一脸纠结,不由好笑地问道:“你怎么了?”   紫愉不好意思地再次扯了扯季流火的衣袖,示意他低下点身子后,凑近挨着季流火耳朵小声道:“你能不能在我清蛇毒的时候,帮我护一下法,我怕我术法不够。”   季流火颔首:“好。”   紫愉这才展出笑颜,叽里咕噜在季流火耳边将术法和事宜讲了一遍,再三确定没有问题后紫愉方才安心地放开季流火,笑嘻嘻地喊着晖浔一起,往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方向,紫愉感受到了一抹淡淡的蛇妖毒气息。   紫愉并没有走太久,就找到了那蛇妖毒的所在地。一缕乌黑的毒素浓聚成团,悠悠地飘在半空之中。   紫愉眼神好,清楚地看见毒素之中里裹了一个人,有一层浅红色的薄光笼在那人身上,将毒素与其隔绝开来,使得那些毒素始终未能够吞噬掉她。   紫愉见状立即阻止了季流火和晖浔想要上前一探究竟的脚步,凝神屏气小心地化出一把匕首,冲着晖浔比划道:待在这里,千万不要发出声息。那毒素已有五分灵识,若是被它警觉会对离歌不利。   晖浔十分配合紫愉,安静待在一旁,甚至连眼神都克制着不往毒源所在处落去。紫愉冲季流火点点头,两个魂魄悄声分离而站好后,季流火便开始催动魂力,按照紫愉所交代的那般,依次念诀画咒。   而另外一边紫愉也没有闲着,她先是在匕首上施了好几道术法后,再用匕首划开手腕,朝着手腕伤口处念诀,转瞬便竟有浅浅血丝冒了出来。   紫愉心里稍稍舒了口气,嘴上却是加快了咒语的念诵,稍顷那血珠便就化出血流,从紫愉手腕处出来,恰好此时季流火面前的法咒也布得差不多。   只见季流火面前紫光一闪,随即便化作一个密不透风地透明笼子朝着那段黑雾盖去。而就在此时,从紫愉手腕处的血也似是被什么所牵引一般,悉数朝着那黑雾而去。   那黑雾感受到了法力急急想要散开,却到底是晚了一步,最后竟是全部被笼子盖了起来,而就在此时,紫愉的血也落在了笼子上,迅速渗透了进去。   那边笼子里黑雾似是极其惧怕紫愉的血,但凡是血所触之地黑雾都会消失。只是那团黑雾妥实太多,紫愉脸色已是苍白无比,可那笼子里的黑雾竟是还有一大半。   “够了,停下!”一旁季流火看着呼吸越来越急促的紫愉心里一慌,控制不住地吼出声来。可紫愉却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不停地念动术诀引血,眼神执拗。   季流火情急之下直接出手定住紫愉断了她的术诀,顾不上身后瞬间消失的笼子和逃掉地黑雾,只是顾自念起术法替紫愉恢复伤口。待紫愉手上的口子彻底合上后,季流火这才解了紫愉的术法。   紫愉此时身子已是弱极,她本来就失血太多,之前是靠一口气强撑着,后来则是有着季流火的定身诀,使得她虽眼前一片模糊也能不倒下,而此时定身一撤,她便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闭便倒了下去。   好在季流火始终注意着紫愉的状况,见紫愉昏倒急忙一个飞身过去抱住了险些跌倒在地的紫愉。   只是季流火在抱住紫愉后心里更加恐惧,他怀里的紫愉浑身冰凉,脉搏弱到难以觉察,这种状况忽然就令他想起了数千年前在他怀里寂灭的南萤,也是这样的呼吸微弱,手脚寒冷。   季流火突然就生了几分悔恨,抱着紫愉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朝着紫愉之前所交代的出口处走去。身后晖浔默默抱着困在淡红色光里的离歌跟在他身后他也不再理,只是快步地往前走。   季流火此时心里慌极了,紫愉倒下去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起了南萤。他想起了南萤当初替他挡下虚浊,想起了南萤中了蛇毒的瞬间倒在了他面前。   他当时也是这样,慌忙冲过去扶起南萤。南萤浑身冰凉没有一丝温度,躺在他怀里,明明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拼命冲他笑。他至今还清楚记得南萤当时的那个笑,连嘴角扬起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以至于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一闭上眼面前就是南萤的那个笑。   季流火最后已经是变成跑了,他怀里的紫愉身体越来越冷,他拼命地往紫愉体内渡真气也无济于事,这一刻他是真的后悔了,他十分确信如果紫愉死去,他余生都会痛恨自己。   好在出来的方式并不复杂,穿过出口后的季流火眼前一黑,转瞬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回到了之前所在的那个房子里。   一直守在一旁的凌肃霜见他醒来,立即扑了过来,眼里竟带着几分害怕:“流火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紫愉她怎么会突然之间那么虚弱,我几乎把不到她的脉,我……”   说到这时凌肃霜已是有了几分哽咽。季流火眼眸微暗:“我没想到会这样。”   季流火说着便已起身从所躺得软塌上下来,快步走到紫愉身旁。印象里一直都活泼的小姑娘此时安安静静地躺在软塌上,安静地连呼吸都很细弱,那张和南萤八分相似的脸惨白无色,手脚冰冷刺骨。   季流火心里一痛,又开始往着紫愉体内渡真气,一边将在魂道里的事情和凌肃霜交代了一遍:“她失血过多,我也不知道如今该怎么办。”   凌肃霜心里担忧难受,见季流火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跟着季流火一起在紫愉身旁为紫愉渡些术法。   或许是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的灵气起了作用,紫愉面色终于稍微有了点好转,季流火见状又替紫愉查诊了一番,发现紫愉的情况没有再继续变坏,总算是松了口气。   确定紫愉身体状况没有特别危险后凌肃霜便在季流火的嘱托下将紫愉带回来她原本所在的房间,通知了妖王狸之之后便寸步不离地照料在一旁,时刻盯着紫愉的情况。   而季流火则留在了离歌的屋内,同刚刚醒过来的晖浔议谈。   虽说之前晖浔确确实实是抱了离歌一起出来的,只是在晖浔醒来后却发现离歌还是没有生气,季流火看完后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得归咎于离歌体内的蛇毒未解。   晖浔心里急却也不好说什么,向季流火问了紫愉的状况后便继续守着离歌,顺带等着紫愉好起来。   就在这里这边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无比担心紫愉的时候,紫愉却迷迷糊糊做了一个梦。   ☆、第二十五章、紫愉昏迷   说是梦,那却更像是一段回忆,属于朱雀神君南萤的回忆,那段关于与螣蛇虚浊一战的记忆。   而紫愉则是这段记忆的看客,亦是这段记忆的历经者。   其实那段故事并不算太长,故事的最开始还得从西方极乐佛所办的法会说起。   因着那场法会极其盛大且难得,所以天界一些排得上名号的神仙们都想去凑凑热闹。   要知道,西方佛五千年才会举办一次法会,每一场法会不过三日,而且对来者又有门槛规定,而但凡是有资格参加法会的,每每归来定会有所收获,是故法会当天,天界能去参加的神仙们都走得干干净净,除了朱雀神君南萤和青龙神君东衍。   东衍性子轻狂,一向和西方无喜无悲的佛不大对付,尤其不喜欢西方佛所举办的法会,自然就没有去参加,而南萤则为了陪东衍,便也就跟着一起留下了。   毕竟他们是混沌初开时就创生的,拼命修炼在族中脱颖而出,后被册封成上古四大神兽,司四方天地与二十八星宿,那万万年的时光里,并没有什么需要去参破点透。所以这法会对他们而言,参不参加倒也没有多大意义。   倒是西离向来喜欢凑热闹,自听闻这场法会的风声起,她便开始着手准备去西天的事宜,因为碍于东衍和南萤的关系,她不好让南萤陪她,便就死缠烂打央着北藏陪她一块去。   这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天界众神赴西方参加法会的日子,却不料恰好这一天虚浊破了束蛇索和天帝灵咒,从女娲山逃了出来。   这个消息传到南萤耳里时,她正在同东衍在南海看翻滚的云,闻讯连衣裳都来不及换,直接凌云飞回天界。   当南萤和东衍赶到时,天帝的灵韵仙宫已经是被虚浊搅得天翻地覆,一众小神仙们看着急急过来的南萤和东衍二人有如看见了救命菩萨,急忙围过来七嘴八舌诉苦了一番方才继续躲到了外边。   南萤本是想拖延些时间等天帝回来,却不想东衍直接杀了进去,无奈之下南萤也只好赶紧进去相助。   其实对于虚浊这个名号,南萤虽听过许多回,此次却是第一次打交道。   虚浊虽也是自己修炼数万年才修得的神位,后被例入上古六大神兽里,却到底因着有女娲古神最亲近的宠物这一身份,修为术法皆有古神亲自教诲,地位本事自然要比南萤他们都高上一些。   何况后来被压制在女娲山的那些日子里,虚浊拼命修炼,法术更上了好几个台阶。   好在青龙是克螣蛇的,而南萤的术法也不算差虚浊太远,所以与东衍联手,几百个回合下来竟也能够与虚浊斗得不分上下。   而那一干神仙见南萤和东衍略胜于虚浊,便也各自出手相助。虚浊到底寡不敌众,精疲力竭之下被南萤寻机所重伤。   虚浊记仇,见打不过便想杀了最克制自己的青龙东衍,所以驱动自身引了九分蛇毒,张着嘴飞速朝着东衍飞去。   东衍到底大意轻敌,本以为虚浊挨了南萤全力一招,重伤之下难以反抗,哪里想到他竟会还有杀招。   情急之下是南萤直接飞身扑过来,在被虚浊咬上的那一瞬间同时凝聚术法朝着虚浊打去,逼得其不得不松口退却,仅余一魂逃入人间。   梦境的最后是南萤倒落在东衍怀里,还有刚刚赶回来的西离拼命握着南萤的手,好看的脸上沾满了泪痕,声嘶力竭地喊着:“阿萤,阿萤!”   回应她的却只有流散天地之间的点点荧光。   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紫愉还有一丝恍惚,以至于她睁开眼便看到趴在她身旁小憩,一脸疲惫的凌肃霜的时候,竟不由自主轻声换了句:“阿离。”   好在那时凌肃霜并没有醒,也没有听到她这声这不合适的称呼。   紫愉回了回神,晃了晃脑袋正要从床上起来,却不小心惊醒了一旁的凌肃霜。   凌肃霜见紫愉醒来,面露欢喜道:“紫愉你终于醒了。”随即凌肃霜又叹了口气,面上带着感伤:“离歌和晖浔今日成亲的婚宴是在今天,你刚好可以去看看。”   “成亲?离歌已经醒了吗?”紫愉愣道。她之前在魂道里昏了过去,只记得失去意识前那蛇毒还有半数未清,纵使晖浔将离歌的魂魄带走,那魂魄不可能使离歌醒过来呀。   “离歌还未醒。晖浔他自前几天从离歌魂道里走了出来后,便似是已经接受了离歌已死的事实。昨天不知怎么回事,忽然派了人来通知我们,说是今日下午要补一场婚宴给离歌,邀了我们参加。”   凌肃霜说这些时神情有些悲伤。她记得从离歌魂道出来后,晖浔便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现在竟然想要办一场婚宴。   “肃霜姐姐,能不能让我去看看离歌?”紫愉问道。   凌肃霜闻言有些不放心:“你感觉自己身体怎么样,可以撑住吗?”   紫愉脸上挂着笑,道:“我感觉身子好得差不多了。”   倒不是紫愉逞强。之前季流火和凌肃霜就给她渡了大量的修为真气,再加上她昏睡的这几天里,凌肃霜也时不时的给她渡点灵气,还将自己的灵躯护在她身上,所以她醒来的时候,身体确实也恢复的差不多了。   凌肃霜没有不信,想来也是想到了这个,便放心地由着紫愉下床收拾好,随即一起出门去了离歌所在的屋子。   一进院子紫愉便发现了今日与往时的不同。白墙青瓦的院子此时到处用红绸带与灯笼点缀着,门窗上都贴了喜字,连屋里都一应换成了红帘。   屋内卧房,离歌并没有再躺在床上,而是被扶到了梳妆台前坐着,一旁晖浔正在细细地替她描眉挽发,两人皆着一身大红喜服,两人面上皆无喜色。   紫愉进来时晖浔已经帮离歌上好妆绾好发,此时正在小心地替离歌戴凤冠。   镜子里的女子眉眼如画,若不是紧闭的双眼和停住的呼吸,紫愉竟当真要以为那这是一个要新嫁的姑娘。   “为什么想要补一场婚宴?”紫愉突然开口问道。   晖浔闻言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皱起了眉,似是仔细在思考一般,过了许久才道:“我和阿离说好了要做完所有人类夫妻会做的事情,如今还有两桩没有去做。一桩是白首偕老子嗣满堂,另一桩便是让她凤冠霞帔嫁我为妻。第一桩大概是没有机会实现了,我能够做的,就是补一场婚宴给她。”   晖浔说这话时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紫愉看着无端就觉得心慌,却说不清楚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当时晖浔的态度太过于平静,平静地好像说得不是自己的事情。   “晖浔,我可以看看离歌吗?”   紫愉沉默了好一会才问道。   在得到晖浔的允许后,紫愉这才上前一步去查看离歌身体,随即她竟在离歌体内发现仍有魂魄的存在。   如果紫愉没有弄错,按理来说离歌体内应该是只有蛇毒的存在。她记得螣蛇妖毒可以吞噬魂魄,此前若不是离歌魂魄上那层浅红色光隔住了毒素,离歌魂魄定然是会被侵噬掉的。   可如今离歌魂魄已被晖浔从光圈里带出,而离歌体内又有余毒未清,她却发现离歌的魂魄没有被余毒所噬,仍留在离歌体内,不由觉得有些惊奇。   紫愉突然冒出了一个不好的想法,能够在没有防护之下还不为蛇毒所伤,除非,那不是魂魄。   紫愉不敢再想下去,在脑海中将之前的事情都过滤一遍后,捏了捏拳头似是在下定某个决心一般:“离吉时还有多久?”   晖浔微愕,不明所以道:“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够了。紫愉心想,决定舍下一片花瓣去救离歌。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会冒出这个想法,或许是不喜欢凡事半途而废的感觉吧,又或许她只是纯粹的想救离歌。而当下她唯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使用花瓣了。   幸而她是有四片花瓣,少了一片也是能安然活着的。紫愉宽慰自己道,随即走到一旁显形化术。   待紫愉再次化回人形的时候,手中心便已躺了一片花瓣,那花瓣通体是雅致的浅紫色,周身萦着淡淡紫光。   她没有半分犹豫,直接将花瓣递给了晖浔,随即又化出匕首:“你将这花瓣敷在她的伤口处,然后我给她喂血施咒,将剩下的蛇毒解掉,或许能够令她在吉时前醒来。”   晖浔心里有些惊讶,却是毫不犹疑依言拉开离歌肩膀处的衣裳,将花瓣碾碎盖在上面。   与此同时紫愉也开始以血为引替离歌解毒,好在离歌体内的余毒因之前那一遭藏得不深,加上又有花瓣相助,所以没多久紫愉就将离歌体内余毒清掉了。   解决完螣蛇毒后紫愉面上已无血色,但好在还撑得住。紫愉查看了离歌的状况后,心里那个不好的想法越来越严重,可看到晖浔欢喜的脸,她就忽然说不出来了。   就在紫愉纠结着要不要开口的时候,坐在梳妆台前的离歌,忽然眼睫微闪:“阿……阿浔。”   ☆、第二十六章、二妖大婚   后来的事情紫愉并不知晓,她在离歌醒来的时候便就识趣地离开了房子。   下午的婚宴准时举行,地点仍旧是离歌所居住的那座屋子,而宾客也不过紫愉、季流火、凌肃霜并着晖浔的两位义弟五个罢了。   没有唢呐吹吹打打,晖浔和离歌两人各执牵红一端,并肩迈步朝着屋内走来。院里摆满了灼灼怒放的桔梗花,艳艳的火色与喜服相得益彰。   因为没有喜娘,所以紫愉便就毛遂自荐,替晖浔和离歌喊了三拜。   按照常例,晖浔多多少少是要陪坐一会的,所以便由紫愉接过离歌,将离歌送入洞房。   虽是洞房,其实不过是原来的卧房加以改装,与正厅以红锦帘相隔罢了。紫愉扶着离歌送至床旁坐下后正要出去,却忽然被离歌喊住:“我能否,请你帮个忙?”   紫愉闻声回过头来:“你说。”   离歌声音极低,宛如呢喃:“你能否留下魂识在此,替我记下我和阿浔洞房?这么好的时光,我希望有人替我记得。”   “你为什么不自己记下?你可知道因为这是你和他的大婚,于是所有步骤他都不愿意假他人之手……”   “我知道。”离歌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因隔着盖头紫愉看不见她的神情,却是听出了其中的苦意。那笑声压得极低,似是一声叹息:“我知道啊,所以我希望有人能够记住它。”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觉得,认识阿浔,得到阿浔的爱,嫁给阿浔,若是这三件事我都能完成,我的这一生就圆满了。可中蛇毒前我只做到了前两件,故而心里始终有所牵挂,便就生了执念。可如今我和他成亲了,我为他披上了凤冠霞帔,与他拜了天地高堂,我便觉得,我这一生都没有遗憾了。”   “你就不想与他白首偕老吗?”紫愉问道,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忍。   离歌默了默,声音忽然变得轻快起来,带着莫名的天真:“我和他都是妖,并不是真正的凡人,白首偕老太长了,总有一天我们可能就会厌倦了彼此,倒不如在最相爱的时候死去,将这份感情久久长长地留下来。”   “我答应你。”紫愉不愿意再听离歌说下去,快步往屋外走去,“我会将我的一抹魂识放在晖浔身上,到时屋里发生的一切我都会知道。”   紫愉实在是不愿意再听下去,留下这句话后便大步离开了房间。可饶是如此,离歌最后那句轻叹还是落入了她的耳里,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离歌说:“白首偕老,真好,可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   紫愉出来后未多久晖浔便准备辞去几人回屋,因为大家都知道晖浔和离歌的情况,所以并没有多纠缠,也纷纷离开了房子。   晖浔再众人离开后并没有很快的回房间,他站在红锦帘外,一手抓上红帘却并不拉开,微微歪着头似是在思考,过了许久许久才出声:“阿离,是你,你在对吗?”   屋内离歌闻声轻轻回应道:“嗯,是我,我在。”   离歌的声音不大,可紫愉却分明察觉到了声音里带了几分虚弱,只是沉浸在欢喜里的晖浔并没有注意到。   他只是在离歌应下后,面上漾开浅浅笑容,拉开红帘快步走了进去。   屋内床旁的桌上,一对龙凤烛初初烧了半截,大抵是因为晖浔走进来步子有些快,带起了细细的风吹得烛光摇曳。   因着门窗都挂有厚厚的红绸长帘,故而虽是下午,屋里却昏暗若夜,只有那双烛所照亮的一小片天地里,弥漫着喜意。   晖浔过去后并没急着挑开离歌头上的帕子,而是先取了桌上的烛,借了火将屋内的烛一一点亮,在一片暖色的光里,他拿起桌上的喜秤,在离歌身旁坐下。   “阿离,那日在大漠,我喊了你很久,你没有理我。”晖浔的声音微微有些哽咽,他小心地伸出一只手扯着离歌的袖子,委屈地似是得不到糖的小孩,“可没关系,以后,你再也不许不理我了。”   不知道为什么,紫愉忽然就有些不想看下去了。她想起了从前在话本子里看过的一句话,叫“痴情者死”。   紫愉不知道离歌算不算是痴情者,可她知道,晖浔确确实实就是痴情者。   烛光熠熠里,晖浔握喜秤的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一身红嫁衣的离歌,低低地唤了一声又一声“阿离”。   离歌不厌其烦一声声应下,而晖浔的眼神便在这一声声里愈加闪闪发光,简短的几个字里掺着百转千回的情意:“阿离,我们成亲了。”   “嗯,阿浔,我们成亲了。”离歌低声回道,温柔又乖巧,却没有半分喜意。   至少紫愉觉得,那声音里没有半分喜意。紫愉虽然不知道别的新嫁娘会用什么样的声音和自己的夫婿说话,却也知道,离歌声音里的情绪,不会是一个嫁给心上人时会有的情绪。   可是晖浔并没有发现什么,他只是欢喜着将手中的喜秤一点点举起,起手替离歌揭开了喜帕。   雍容华贵的凤冠之下,离歌面白如雪,乌发如墨,一双杏眼被昏黄的烛光熏得湿漉漉,映着眼角的绯色红鳞,清纯又妖娆。   离歌微微抬着头,看着面前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的晖浔,蓦地轻笑出声,笑着笑着她的声音忽然就哽咽了起来:“阿浔,无论如何,你都要记住,离歌此生只对晖浔不离不弃,山河天地永以为期。”   晖浔见离歌这样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正想要安慰离歌时,却又听到离歌说:“阿浔,我听闻人间有句诗,叫‘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说这话时眼睫微闪,面上露出一个艳极的笑,衬得一身衬得喜服上夭夭而放的桃花都失了颜色。她认真地盯着晖浔的眼睛,一字一句郑重道:“阿浔,我们结发吧。”   她说着便伸出手想要将自己的头发弄一缕出来,可她的发髻是晖浔亲自绾的,丝丝缕缕紧紧缠着凤冠,端庄雅致地令人不忍心拆开。   离歌的手在触及凤冠的那一瞬间忽得又缩了回来,随即又伸出去摸了摸鬓角:“我们还是先饮合卺酒吧。”她低声道,一双手摇着晖浔的袖摆似是在将其往床下推,声音有些急促:“阿浔,我想先饮合卺酒。”   晖浔来不及多想便被离歌推下床,在催促之中端了两杯酒坐回离歌身旁。   离歌并未给晖浔开口的机会,径直夺了晖浔手中的一杯酒,缠过晖浔的手举杯细声细气道:“离歌惟愿此生与阿浔长相守。”   不知道是不是紫愉的错觉,离歌说这句话的时候她几乎快要觉察不到离歌气息的存在,那盛在玉杯里的酒中映着离歌精致的脸,苍白如雪。   而下一刻那盏酒就从离歌的手中落下,洒出来的酒水浸湿了大红的锦被华裳。   与酒杯一块滑落的,还有此时软软倒在床上的,毫无生气的离歌。   晖浔却似是不曾察觉出离歌的异样一般,伸出手想要将她拉起,声音里带着淡淡宠溺:“阿离,快起来。”   可是床上的人却没有回应。   “你不是说要喝合卺酒吗,怎么不好好端稳?”晖浔忽然将伸出一半的手缩回来,面上云淡风轻,可紫愉分明看见他下床的脚步有些踉跄:“你且等着,我去帮你再拿一杯过来。”   待紫愉魂识归位,重新走入那间新房的时候,晖浔正端着酒想要递给床上的离歌:“阿离,我端了新酒过来,我们先喝了合卺酒,你再睡好不好?”   大抵是晖浔太过专注于和离歌说话,所以并没有发现紫愉进来,又或许他只是不想发现。   “她死了,这次是真死了,再也不会醒来了。”紫愉看着晖浔道,“又或者说,其实离歌一早就死了,只是心里存了遗憾化生了执念,执念替代了烟消云散的魂魄,在蛇毒解后执着地让尸首活了过来。”   可晖浔却似是没有听到一般,放下酒杯坐回床旁,小心翼翼地为离歌拆去头上的凤冠金钗:“你是不是想先与我结发,然后再喝那合卺酒?阿离,我替你拆凤冠,我们结发好不好?”   可是床上的人仍是毫无反应。   晖浔却并不在意,垂着头认认真真地从离歌发中取出一缕与自己的发缠在一起,轻轻地亲了亲离歌的额头:“阿离,我说过,你在哪,我便在哪。”   他小心翼翼地将床上的离歌横抱起,径直从床不远处的紫愉身边擦过,从不知道何时来到门口的季流火身旁擦过,朝着屋外走去。   屋外院里红绸漫天,火红色的桔梗花开得艳极,而晖浔便就抱着离歌,从他们之前成亲时所走过的红毯上走过:“阿离,我对你,从来至死不渝。”   紫愉本是想追上晖浔的,却在这句话里止住了脚步,任凭晖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暮色里,最终只是长叹了一声,回头对身后的季流火道:“我们走吧。”   ☆、第二十七章、生死同衾   季流火仿佛是早有准备,在听到紫愉这句话时便直接招出了云,带着紫愉一起朝着绯歌圣殿外飞去。   紫愉坐在云上,俯身看着云下的白墙青瓦小桥流水,忽然轻声笑道:“流火哥哥,你看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做了坏事跑路啊?”   季流火沉吟片刻,亦笑道:“唔,似乎是有些像。”   紫愉翻了个身大喇喇地躺在云上,看着头顶澄澈的蓝天极浅极浅地叹了口气。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晖浔讲得那些往事,其实那些事里,晖浔有一句话是说对了。   他说,命运从来不曾善待他。   紫愉记得她答应离歌帮她记下她和晖浔的成亲之事后,从屋里一出来就见到了等在帘外的晖浔。晖浔当时见她出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脸上挂起一个笑跟她道谢。   可是那红帘隔音效果并不好,在屋里说得话隔着帘子也能够听到七七八八。她和离歌的对话晖浔都知道,或许那时晖浔心里隐隐约约就已经有了答案。   就如当初离歌母亲为了送走离歌,心里执念太过就化出了另一个自己来替代离歌死去。后来离歌心中有憾不愿死去,生了执念拼命地想要活下来,想要完成死前的最后一个念想。   所以在她和晖浔拜堂成亲后,她的夙愿就已达成,她的执念便就再也没有存在的理由了。   能够撑那么久执念才化去,不得不令紫愉钦佩。   “流火哥哥,你说晖浔会怎么样?”紫愉翻身趴在云上,伸出手小心地戳着云朵,“离歌说‘最相爱的时候死去感情才可长久’,可我却觉得她是嘴硬,如果给她机会,她其实还是想一直陪着晖浔的吧。”   “你又觉得晖浔会怎么做?”季流火在紫愉一旁坐下,眼神却落在了绯歌圣殿的方向。   “他会很伤心吧,这一次,离歌是真的死了,他再也没有法子去救离歌了。”   季流火没有答话,只时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划了几笔,随即紫愉面前竟出现了一个镜面。   “这是往生镜,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晖浔抱着离歌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镜里出现的是一个幽暗绵长的山洞,山洞里的布局有些像人间,壁上燃着摇曳的烛隐隐约约地照亮了山洞。   借着那微暗的烛光,紫愉认出了那个山洞是离歌从前所居的那个山洞,数千年的时光,凡间沧海桑田变转,唯独这个山洞因为位于分界山而免去变化。   洞内石床上,一个身穿大红嫁衣的女子躺在上面,散落的青丝凌乱铺在枕上,衬得女子的脸愈发白净。   女子紧闭着眼似是在沉睡,眼角的鳞片映着点点烛火微光,隐在一半的黑暗里愈发艳美动人。   女子身旁半躺着一个男子,同一色的喜服妥帖地穿在他身上,袖上夭夭的桃花搭在女子身上,在明明灭灭的烛光里仿佛是落了一场桃花雨。   男子垂着头撑着手俯身,一双纤长的手里翻转着两缕如墨的青丝。青丝紧紧交缠打结,渐渐化作一缕被放置在女子和男子之间。   做完这些后男子又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替女子理了理衣裳,拨开女子盖在额上的碎发轻轻地落下一个吻,随后握着女子的手,十指相缠在女子身侧躺下,渐渐地没了呼吸。   “阿离,晖浔此生只对阿离相许相从,阿离何在,晖浔何在,天地鬼神皆可为凭。”   “阿离,你若死了,我便去陪你。”   镜子里最后出现的画面,是离歌和晖浔相拥而眠,紧扣的十指下是缠绕的乌丝,艳红的衣摆上开满了灼灼桃花。   “生死同衾。”紫愉吸了吸鼻子,道:“晖浔他这一生都遵循着他对离歌的承诺,真好。”   季流火微微侧了侧头,看了眼那张和南萤有着八分相似的脸,忽然问道:“你很羡慕他们两个的感情吗?”   “啊?”紫愉微愣,随即反应过来,莫名其妙道:“我为什么要羡慕他们那么惨的感情啊?”   季流火但笑不语。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可却似乎并不尴尬。紫愉偷偷地抬起脸来,入目的是季流火精致的下巴,削瘦的薄唇紧紧抿着,嘴角上翘的弧度似有似无,好看极了。   恍惚之间紫愉又想起了她的那个梦,她记得在梦里,青龙神君东衍无惧又落拓,谈笑间自在洒脱毫无顾忌,端端地正是年少轻狂。   紫愉记得,凌肃霜之前曾坦言告诉过她,季流火就是青龙神君东衍。而紫愉所认识的季流火,虽然仍能看出些许的随心,可更多的却是隐忍寡言。   紫愉突然心里就生出了几分好奇,凌肃霜说南萤死后,季流火就下凡了一段时间。不知怎的,紫愉心里对季流火的下凡经历十分在意,她总有种错觉,觉得季流火在凡间的那段时间,可能过得很惨。   但现在并不适合问这个,所以紫愉只好压下心中的好奇,转而开口问季流火:“说起来,肃霜姐姐去哪了?我怎么一直没有看见她?”   季流火微微侧头:“她回觅灵山了。”   紫愉奇道:“她回去干什么?”随即皱了皱眉,从云上爬起来警觉道:“她莫不是去通知南宿?先说好,我是打死也不要回万妖山的,我好不容易溜出来,你们要是想把我送回去,我就……”   “你就如何?”季流火淡淡道,面上神色莫测。   紫愉微微歪了歪头,捏紧拳头斩钉截铁道:“我就再逃一次!”   季流火低声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紫愉的头。彼时紫愉外表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少女年纪,身量也未长开,不过到季流火胸口位置,被季流火揉头却又反抗不了,只好踮起脚气鼓鼓地瞪着季流火。   季流火道:“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肃霜是去替你拿禁药的解药。”   紫愉闻言气顿时消了一半。季流火见状接着道:“我们先去秦都,然后在那等肃霜回来。等你解了禁药……”   “等我解了禁药就如何?”紫愉急忙打断季流火,“我不要一个人走,我要和你还有肃霜姐姐一起走。我知道你们是要去找那个什么螣蛇妖报仇,或许我能帮上你们。”   紫愉眼里带着小小的祈求,看得季流火忽然有些愧疚。季流火私心里也是不太想放走紫愉的,毕竟紫愉是紫玉簪花,是这天底下最为克虚浊的。   而要除去虚浊,实力很重要,可相生相克更为重要。当初他实力远差于虚浊,却可和南萤一起与虚浊战那么久,不过是他为龙,虚浊为蛇,所以他略克虚浊而已。   可紫愉不一样,她是完全的克制虚浊,若是有她在,除去虚浊定然就能够简单很多。   只是和虚浊相战到底凶多吉少,此前如果他一直都不认识紫愉的话,让他牺牲紫愉倒也没什么,可如今他已经认识了紫愉,并且一路以来相伴了这么久,再加上紫愉和南萤那八成相似的性格和模样,他其实是有了犹豫。   只是为南萤复仇的心愿到底占了上风,所以季流火虽然有些愧疚,却终究没有明言拒绝。可叹这世间没有两全法,便就只好委屈紫愉了。   而紫愉并不知道季流火心中的所思所想,她只是不想这么快分别季流火和凌肃霜。   她说不上心里对季流火的些许奇怪的情绪是什么,也不愿意那么快和凌肃霜分开,再加上前不久她做的那个梦,让她更加坚定了要跟着季流火和凌肃霜的想法。   她说不清楚自己心里到底是怎样的想法,只是纯粹地不想走。   所以当紫愉见到季流火没有明确说让她走,不禁面露喜色:“说好了哦,不许让我走。”   季流火淡淡地看着远方,淡淡应了声“嗯”。   二人乘云而行,速度不快却也不慢,未过多久就到了秦都。   还在秦都城外的时候,紫愉就开始嚷着要从云上下来,说什么要低调行事,缠着要季流火陪她游玩秦都。   季流火拗不过她,只好依言在城外一个静谧的林子里停下,两个人步行前往秦都。   秦都虽不及扬州有名,却也是个大城,城内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倒也是极为热闹。   两个人在秦都找了个客栈刚刚住下,就收到了凌肃霜所传来的信,信里交代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因紫愉所服用的禁药并没有现成的解药,所以需季流火和紫愉在秦都等她两日,待第二日南宿制出解药后由她带来,三人在秦都汇合解了紫愉体内的禁药再做其他打算。   第二件事则是在她回觅灵山后没多久,万妖山的妖王狸之便闻讯赶了过来,并向她打听了紫愉的事情。她没有隐瞒将事如实告知,起初妖王狸之还听得眉开眼笑,却在听到紫愉为救离歌险些耗尽灵力,最后竟不惜舍下一片花瓣时,面色忽然就变得十分难看,并随即说他安排好万妖山的事后便也会来秦都。   紫愉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一咯噔,狸之知道那花瓣的意义,定然是生气了。紫愉心里有些畏惧,扯了扯季流火的衣袖问道:“流火哥哥,我们可以不等狸之来吗?”   ☆、第二十八章、流火心事   季流火闻言只当紫愉是因为偷溜下山的事情怕狸之怪罪,便安抚她道:“你不必害怕,有我和肃霜在,狸之不会怪罪于你的。”   “可是……”   “你是担心狸之生气你舍下花瓣的事情?”季流火有些愧疚地问道。   “嗯。”紫愉犹豫道,咬了咬唇最终决定撒谎:“我身体不大好,舍下一片花瓣有些伤本元,所以狸之肯定很生气,我……”   季流火闻言心里愧疚更深,默了默忽然道了句:“抱歉。”   季流火说这话时眼里带着几丝潜藏的伤感,看得紫愉莫名鼻子一酸:“不是,是我自己执意的。”   季流火又道:“可事情起因……”   “好了不说这个了。”紫愉急忙打断季流火的话,她不喜欢季流火伤感缄默的样子,她喜欢凌肃霜口里,她的梦里,从前那个潇洒肆意的季流火,而不是面前这个自责又愧疚的人。   “流火哥哥,我听闻秦都是以风景闻名天下的。秦都城以南有十里不谢桃林和雾湖,以北有孤山寺群,一条泊夜河贯穿城之东西尾接碧落泽,反正我们要在这等肃霜姐姐,不如这些天你就陪我去看看那些风景,好不好?”   紫愉笑嘻嘻地看着季流火,心里却是无比紧张。虽然说经过些时间的相处,季流火对她早已不是最开始时候的冷淡,可是不知道为何,她还是有些放不开。   可是一想起凌肃霜说,季流火是在朱雀神君寂灭后才变得冷淡起来的。而且在此前的那个梦里,朱雀神君是为了救季流火才死掉的。   紫愉记得季流火那天下午时,在绯歌圣殿里季流火难以克制的悲伤。如果她所梦见的一切都是真的的话,那么季流火心里又该是怎样刻骨的疼痛。   季流火略低下头看了眼紫愉,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知怎的季流火忽然就想起了数千年前的南萤,也是喜欢到处玩儿,也会这样看着他,眼睛亮若星辰。   所以季流火没有犹疑,轻声应了个“好”。   他的话音刚落紫愉便开心地扬手欢呼起来,随即一手扯住他的袖子便要拉着他往屋外走:“流火哥哥,我们去逛逛街买些吃食吧。”   从客栈出来就是一条繁华的街市,一连串的商铺小店应有尽有,不过紫愉倒是目的明确,拉着季流火倒也没瞎走,只是直奔着各大小吃铺子去了。   而待紫愉心满意足地带着季流火打道回府时,手上已是拎满了各色小吃,像慕瑾司的糕点、蜜煎局的蜜饯、韶旧阁的酥饼、龙津楼的肉脯……秦都的各色有名的小吃一一不落。   季流火看得好笑,却也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跟在紫愉身后,由着她乱买一通然后替她付钱,接过她手里乱七八糟的吃食安安静静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路上边走边吃,眼睛满足地眯起来,心情也莫名愉悦了起来。   回到客栈后二人便各自回了房间,临走前紫愉还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季流火,千万不要忘记第二日去桃岭的约定。   第二天的天气不错,两人用罢早餐后在热情路人的指引下来到了桃岭。   桃岭位于秦都南庄,因着地势略高于城镇而成岭,又因此处有十里夭夭不谢桃林,故而起名桃岭。   远远地紫愉便就看到了桃岭的满山遍野的桃花,淡淡地粉白色压满枝头,树下林里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氤氲着薄薄的一层白雾,美若九重仙境。   紫愉心里欢喜,正想快步跑过去时,却发现身旁的季流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色染了一层浓浓的哀伤。   “阿萤……”   就在紫愉想要问季流火怎么了的时候,便听到了季流火的这声不自觉地低喃。   紫愉微愣,然后便见季流火抬脚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桃林走去:“阿萤,十里桃林仍未谢,可如今,你在哪里?”   紫愉不明所以,却是知道季流火是想起了南萤,只是不知道为何会和这桃林扯上关系。   紫愉一声不吭紧跟在季流火身后,跟着他在桃林里东走西绕,最后居然绕到了雾湖前。   雾湖是一湾不大的湖泊,隐藏在十里桃林深处,湖水终年温热,湖面常年溢出可笼住着桃林的白雾而得名。   因着是上午,雾湖所盛的雾并不算多,所以紫愉仍是可以清楚得看到季流火的一举一动。   紫愉见季流火走到雾湖旁,忽得凌空朝着雾湖正中央飞身而去,便也急忙掐诀跟上。   飞到中央紫愉方才看见这雾湖中间居然有一座小岛,岛上建了个小亭子,而季流火此时已是进了亭子里,呆呆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紫愉见状便落到了亭子前,随即也走了进去。临进亭前她无意抬头瞥了一眼,隐隐约约地似是看见那亭子上挂了块匾,只是却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因为是在湖中央,此处雾气最浓,加上季流火一身白衣更是让紫愉看不清季流火所在,便只好摸索着找了一旁的长椅坐下。   不知道为何,紫愉莫名觉得对着雾湖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这熟悉感在她进这个亭子后更加强烈。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就听到了季流火的声音。   “十里桃林是我第一次碰见阿萤的地方。”季流火道,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思念。   这是紫愉第一次听到季流火主动跟她谈起朱雀神君南萤,还有他和南萤的那段往事。   数万年前,这世上还不曾有秦都的时候,却已经有了雾湖和十里不谢桃林。只是在当时,十里桃林外是望不见尽头的参天大树,是一片绵延了数万里的深林。   那时距盘古古神开天辟地不过数千年,女娲古神初造人类,于兽界拟出一大片土地划作人间,令居于那片土地的所有兽族迁离。   而季流火所属的青龙族,并着南萤所属的朱雀族,凌肃霜所属的白虎族以及玄武神君北藏所属的玄武族,这四族皆是与山河天地共生的上古古兽族,所以女娲古神占了他们的族居地后,便也立即新划了片地归属他们。   那片地便是本隶属女娲古神的居所,位于深林最深处,普通的兽族皆不敢靠近的禁地。正也是这样,才使得自天地分来后,便各自而居的四大上古古兽族汇聚在了一起。   那深林最深处便就是这一片桃林,因着林子里那一湾永远温暖带雾的湖,使得这片桃林的桃花常年不谢。桃林外围了一片沼泽,沼泽之下是万里深渊海川,而青龙一族便与玄武一族迁于深渊海川,而朱雀一族和白虎一族则迁于桃林雾湖。   季流火初见南萤那日,正逢女娲古神挑各族优秀的青年,而季流火恰好入选。又因古神不便下海,他便和着族内另外几个同样入选的族人,在族长的带领下去了雾湖面见古神。   那时雾湖外边虽是仙雾弥漫,湖中却是一片清明。雾湖之中建了高高的楼阁庙宇,而女娲古神便是在这里召见的他们。   他们四大古兽族因着血统珍贵,一直以来都子嗣稀少,如今各族内青年雄雌皆不足百余人。加上女娲古神提出的“优秀”一词,更是使得各族族长在选人时千挑万选。所以虽说是玄武、青龙两族青年共聚,这里却也不过只有十余人罢了。   据闻女娲古神此次前来便是为了在各族之中各择一个最优秀的出来,再带往天界镇守四方。因为兹事体大所以一开始倒是没有直接选人,而是令他们先在这呆段时间再择优而录。至于朱雀族和白虎族,因为子嗣实在是太少了,且又居于陆地先被女娲古神召见,所以人选早已定下了。   女娲古神交代了些事宜便让他们各自散了。季流火离开后便想去赏一赏桃花,他一直随族群居于海川,这是他第一次化出人形上岸,所以陆地的一切都令他无比新奇。   彼时那片桃林虽得名十里,实际却有近千里之深,他在林子里走着走着不觉便迷了路。正在季流火回过神想要寻出来时,他突然听见了有轻轻的琴声从不远处传来。   季流火听出那曲子是一首古曲,弹得虽并不太好,却也算动人。他循着琴声而去,走了半刻终于找到了琴声的来源。   在他面前十余丈处的一棵桃树下,一个白衣女子侧对着他盘坐在地上,垂着头认真拨弄着摆在膝上的瑶琴。而女子对面亦站了一个女子,着一袭浅紫色纱裙,背对着他踩着断断续续地琴音,一点点挪动步子翩翩而舞。   夭夭桃花衬得那抹淡紫色身影更加娇俏,她的舞姿轻巧灵动,薄纱轻甩带落粉色花瓣漫天飞舞,她便在那片飞花里翘指回首,微垂的眼眸里流动着淡淡光辉。   季流火便在那曲舞里看丢了心。   是白衣女子最先发现的他。那女子本是想抬头看起舞的女子,却不小心瞥见站在树后的他,面上不由一慌,琴声便戛然而止:“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第二十九章、再遇狸之   紫衣女子闻声也立即停下舞步转过身来,精致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惊慌,反而是微嘟着嘴打量了他几眼:“诶,你不说话,莫不是个哑巴?”   季流火闻言面上一红,虽说这是他第一次化成人形在陆地生活,却也知道贸然打扰别人弹琴练舞并不太好。不过好在他性格本就不是那种扭捏之人,所以很快就反应过来赔罪道:“在下青泗,青龙族人,初次来陆地见这花开得好,游玩之下便迷了路,听见姑娘的琴声方才来到的这里。”   “诶,你不是哑巴啊,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紫衣女子朝着他走了几步,双眼滴溜溜地在他身上打转,完全没有之前跳舞时的仙气翩然,却分外娇憨可爱,“莫不是你看我的舞看痴了?”   季流火第一次碰见这般大胆又厚颜的女子,心里却不觉讨厌,反而更加觉得有趣。于是他朝着紫衣女子直白道:“姑娘的舞蹈确实好看极了。”   紫衣女子似是毫不意外他的话一般,笑嘻嘻地回头对白衣女子道:“阿离你听,有我在,你肯定可以找对曲子节奏的。”   那白衣女子面上露出点点笑意,上前冲他点了点头示意,随即便抱着瑶琴拉着紫衣女子要走。   那紫衣女子也未拒绝,临走前冲他扬了扬手:“你是来参加女娲古神的选拔的吧,你要加油哦,有缘再见!”   紫衣女子道完别反拉着白衣女子风风火火地走了,看得季流火目瞪口呆,半晌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那紫衣女子的名字。   本以为这只是一段偶遇,谁知几日后再在雾湖的阁楼面见女娲古神时,季流火竟在女娲古神左右侧见到了那日他在桃林里遇见的那两位女子。   只见那紫衣女子今日仍是一袭紫衣,本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女娲古神右侧,却在和他对视时快速眨了眨眼,看起来古灵精怪。   季流火知道这是女子认出了他,心里顿时有些欢喜,连之后古神所交代的东西都没有认真听,待回过神时才发现召见已经结束。   他忍着待众人散去后急忙去追那紫衣女子。彼时那紫衣女子又和白衣女子聚在了一起,两人坐在雾湖楼阁下的小亭子里,白衣女子仍是抱着瑶琴,紫衣女子手中却拿了本古书。   他站在亭子外边正不知要如何开口时,却发现那白衣女子已经看见了他,这次她倒没有上次的惊慌,而是面上带了浅浅笑意,冲他点了点头。   那紫衣女子这才觉察他的存在,收了书笑嘻嘻道:“好巧啊青泗兄,你也是来亭子看风景的吗?”   其实一点也不巧,季流火心里道,面上却是装得云淡风轻:“是啊,真是缘分。不知道这次可否得知姑娘名字?”   “诶,我没有说过吗?”紫衣女子有些惊异,随即拿书轻轻敲了敲自己脑袋:“唔,不好意思。我介绍一下,我现如今叫南萤。”她说着又推了推身边的白衣女子,“她如今是西离。”   “如今?”季流火微愕。   “是啊。我和阿离被女娲古神挑中,古神便以方位为姓,从属取字,重新替我们取了个名。”南萤摸了摸鼻子,“你是青龙族,若是被选上,大抵就会以‘东’字为姓。”   季流火颔首,沉思片刻随即道:“朱雀司南,白虎司西,南萤姑娘想必就是朱雀族人,而西离姑娘便是白虎族人?”   南萤点了点头,用手中的书撑着下巴,朝季流火大咧道:“正是,你就叫我南萤吧,姑娘姑娘的,忒生疏了。”   季流火含笑点头,见一旁西离已经试好弦,便识趣地不再打扰,寻了个理由辞去。   因为女娲古神不宜在这里呆太久,所以他们的考核期统过不过一个月,这段时间里,季流火一边刻苦修炼,一边也和南萤“偶遇”了好几次。   南萤是那种大咧又微微有些迷糊的性子,季流火和她聊天也甚是觉得投缘。南萤是已经默许了是朱雀一族代表,只待女娲古神回天界时带着一同回去。   季流火一开始就对南萤有好感,本来他是不太重视青龙族唯一的名额的,但为了不和南萤分开,便决意一定要拨得青龙族头筹。   季流火本来实力便是青龙族年青一代中的佼佼者,加上这次心有念头,更是分外刻苦,在一个月后的挑选里毫无悬念地被女娲古神看中挑了出来,赐“东衍”一名,被女娲古神带回来九重天。   与着季流火一起被选上的玄武族人是一个性子比较冷的少年,赐名“北藏”。   西离,南萤,东衍,北藏四人各属上古四大兽族,出分本就不凡,再加上四者皆是女娲古神所挑出来的各族最优秀青年,所以四人在天界日子倒也过得不赖。   四人初上天界便随女娲古神待在女娲山修行,数千年后从女娲山功成而出便被当时天帝封做四大星君,守天界四方分掌四季。   因着出身相同,年纪也所差不大,四人在数千年的修炼里倒也有了极其深厚的情谊,后又一起被天帝所封一起掌事,感情便也更加深厚了。   而季流火因着本就和南萤互有好感,在被封做星君后未多久便道破了情绪确定了关系。再后来的数万年时光里,那些上古神族纷纷寂灭,天界朝权变转,人间沧海桑田几更改,唯独他们四人情谊如初,后又被尊崇为上古四大神兽。   季流火的回忆所述不长,也很快就在道完往事后调整好了自己,缓步走到了紫愉面前。紫愉这才得以看清季流火的神情,寡淡又寂寞。   季流火在紫愉面前停了停:“我们回去吧。”   紫愉点点头,随即又想到季流火可能看不清,急忙又道:“好。”   紫愉知道现在季流火心神有些不宁,无论换谁故里重游斯人不在,都该会是伤感的,更何况季流火现在还是这种性子。   虽然季流火跟她讲得不多,但他到底还是说了一些,就说明他心里还是把她当做自己人的。这一个认知让紫愉心里多少有些欢喜,遂也就不计较季流火没有陪她玩的事情了。   回了客栈后季流火便顾自回了自己的房间,紫愉觉得或许此时应该给季流火一点时间,让季流火一个人好好呆呆,于是便又一个人绕出了客栈。   客栈临着大街,说是车水马龙倒也不为过。紫愉一个人在街上乱转,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个卖扇子的小店前。   紫愉尚在门外的时候就被店子里各色折扇迷了眼,随即便径直走了进去。   店子不大,但里面的扇子每一把都是极其精致的。那店子老板见她虽是一个人来,却也没有轻看她,反而是热情地替她介绍其那些折扇来。   紫愉粗略地看了看老板指过的那些扇子,随即便被一把白玉骨扇吸引了目光。那扇子被张开摆在案上,剔透的玉面上细细雕刻着腾云而飞的龙,看得出雕刻者极其有功底有新意,那骨扇上的图案不仅刻得栩栩如生,且扇子的每一骨的图案都不同,而骨扇柄所坠的青色流苏更是衬得这玉白无瑕。   紫愉没有丝毫犹豫便跟老板买下了那把骨扇,付了钱后托老板包装好便美滋滋地准备回去。   走在路上紫愉的脚步都不由轻快了几分,这骨扇的玉极其上乘,或许那些凡人看不大出,但紫愉一眼便能看出这玉里蕴含着的浅浅灵气,加之骨扇上每一骨都雕琢的生灵活现的龙,可令这玉灵气不散,才更使得那玉白无瑕。   紫愉喜滋滋地抱着包好的骨扇,便往回走便想向着季流火收到这扇子时的神情,更觉心情大好。   毕竟季流火现今的气质较淡泊,又喜欢穿一身白衣,若是再加上这把白玉骨扇,啧啧,好一副话本子里冷清男主的模样。   紫愉想得欢喜,一心顾着往回走,却没有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个紧跟的人。   那是一个男子,却比女子还要美上几分,一身红裳衬得肌肤白皙胜雪,一双勾魂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微微上挑的嘴角带着万千风情,却并不会让人起轻薄之意。   男子不紧不慢地跟在紫愉身后,往来的人群竟似看不见他的盛世美颜一般,仍是各自做着自己的事。而被他跟着的紫愉也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存在,只是脸上带着藏不住的欢喜,疾步往着客栈走去。   男子跟了好一段路仍未被紫愉发现,脸上的笑不由有些挂不住了。他有些气恼地皱了皱眉,随即念了个小术法。一旁的路人似是这才发现他的存在一般,纷纷呆在原地,个个忘了手头的事情。   不知是谁最先感叹出的那句“好美”,随后人群竟纷纷吵闹起来,争相围看着那美极却不让人觉得女人的男子,却无一人敢上前去搭话。   紫愉这厢终于察觉到身后的热闹,不由回头想去看看,一转身便看见那男子站在离她数尺处,与她中间竟是一人未隔。   那男子见她终于回过头来,脸上不禁漾开一个笑,声音轻缓似极二月春风拂面:“小愉儿,我找到你了。”   ☆、第三十章、偷借甘露   紫愉听到这一句话,那一瞬间所有的乱七八糟的心思忽然就没了。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鼻子微微有些酸,快速扑进男子怀里:“狸之,我好想你。”   狸之看着怀中眼圈微红的小姑娘,愣了愣随后面上笑意更甚,不动声色地紧圈了手,不管旁人的惊呼,带着紫愉腾空飞了起来。   “呀!”紫愉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吓得更紧地抱住了狸之,而后在狸之的笑声中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狸之,你要带我去哪?”   紫愉见狸之许久没有带她落到地面,不禁小心地透过狸之衣角的缝隙往外看了眼,发现他们所行过的山丘房屋并不是往万妖山的方向,这才放下心来。   “孤山寺。”狸之和声道。   狸之是觉察到紫愉那个小动作的,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可紫愉却毫无这个自觉,看狸之面色不改就以为是没有被有发现,于是更加安心地缩在了他怀里。   孤山寺坐落在秦都北面郊区的一座连绵山脉上,因寺中曾出过数位名扬天下的得道高僧而在凡间名声极胜,慢慢扩地修建发展却仍藏于深山之中的寺院群,超脱且庄严。   紫愉虽然不知道狸之带她去孤山寺干什么,但却也懒得去动脑,反正狸之不会害她,所以只要是不带她回万妖山,其他去哪她都无所谓。   到达孤山寺后狸之并没有纠结,而是带着她直往一个偏院而去。那院子毫无特点,院里有一口井,旁边种了些果蔬,倒是有些像紫愉之前看到过的农家小院。   狸之到达院子的时候并没有急着要进去,而是先远远地指着那院子里的井,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同紫愉道:“我听闻观音大士曾在此悟佛,归位前为感其寺之恩德,便在所居的院里化了井,倒了三滴甘露进去。”   “后来那口井的井水就有了救命之效,成了孤山寺镇寺仙宝之一,无数人倾尽家当想求一滴水,却鲜少有人能够求得。”紫愉顺口接道,“这个我在秦都听过,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狸之笑了笑,揉了揉紫愉的脑袋,化了个白玉瓷瓶递了过去:“小愉儿,我先进去引走那屋内人的注意,皆时你记得趁机去装上一瓶井水。”   紫愉眼睛忽得亮了,将袖子里的玉骨扇又往里边塞了塞,然后伸手结过瓷瓶,一脸兴奋道:“狸之,我们这是要去偷水吗!”   狸之憋了憋笑,眼中是藏不住的宠溺:“是借。”   紫愉嘿嘿笑着点点头,拿着瓷瓶小心地按狸之指示藏到了一旁。   狸之见紫愉躲好后便化出了原形,然后便跑进了那屋子里,不一会便从屋里传出一阵混乱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略为稚嫩的声音:“臭狐狸,快将我的经书还给我!”   紫愉忍不住从角落里微微探出头来,只见一只约有大半个人那么高的赤色狐狸,嘴里叼了本书飞快地从屋内跑了出来,朝着紫愉相反的方向跑去,而狐狸的身后则紧紧跟着一个满脸通红地小沙弥,一边追一边喊:“臭狐狸,不许跑!”   紫愉见状咧开嘴差点就要笑出声,想到狸之之前的嘱咐才拼命捂着嘴巴,眼里却是藏不住的笑意。   待狐狸和小沙弥一行远去,偏院内恢复安静的时候,紫愉这才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从角落里走出来,环顾了一圈确定安全后,快步跑到井边打水。   待紫愉往玉瓷瓶里装好水,心满意足地准备收起来离开时,那先去跑出去的小沙弥却刚好从门口走了进来,直接和站在院子里井旁的紫愉打了个照面。   “啊!有贼啊!”   一声撕心呐肺地惨叫从小沙弥嘴中喊出,打破了寺院里的宁静。   紫愉呆愣不过数秒,随即反应了过来,暗中正想掐诀却发现自己居然使不出半点法术。   眼见那小沙弥就要到紫愉身边时,一抹红影从小沙弥身后蹿出,以更快的速度冲到了紫愉身边。   紫愉没有犹豫,立即伸手抓住了红狐,飞快翻身爬了上去。未待紫愉坐稳那红狐便就又转了个方向,反身朝着门口跑去。   幸而紫愉抓得紧,爬上去后紧紧伏在狸之本体的身上,所以狸之速度虽然极快,但她也没有被甩下来,在那个小沙弥惊天动地喊叫声中成功跑了出来。   从门口跑出来后没多久便就有一大群僧人闻声赶了过来,只是人的速度到底比不上狐狸,所以没多久狸之便将他们远远甩在了身后,驮着紫愉从孤山寺里跑了出来。   出了孤山寺后狸之并没有急着化回人形,而是借了术法凌空载着紫愉往秦都而去。   确定安全下来后的紫愉趴在狸之身上笑得不能自己:“太刺激了,狸之,那小沙弥可真好玩儿。”紫愉揉了揉笑得有些疼的肚子,“不过为什么我在那里用不了术法啊?”   “那孤山寺不是寻常寺庙,外有一个保护障,能压制所有灵力。”狸之懒洋洋地伏在云上,“你在秦都哪住着,我送你过去。”   “朋来客栈,离你出现的那里很近。”紫愉趴在狸之背上蹂躏着狸之软软的狐狸毛,“我跟你说,狸之,我前些时间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变成了朱雀神君,而梦里的那桩事是朱雀神君舍身救青龙神君。狸之,你说这是不是朱雀神君托梦给我啊?”   狸之闻言想笑,却又觉得有些不合时宜,便只好继续懒懒地继续趴着:“这个梦你跟其他人说过吗?”   “没,我就和你讲了,这个梦就我们两个知晓。”紫愉眯着眼看了看路程,觉得还有段距离,便缩做一团从狸之背上滑了下来。   狸之见状又将自己身形变大了些,由着紫愉滚进他怀里胡乱蹭着他的肚皮,连放在袖里的一个小匣子掉出来都没有察觉。   “想来是神君觉得你可亲,就托梦于你吧。”狸之说着便将尾巴搭在了紫愉身上。   这时紫愉哪里还有心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胡乱点点头心里却只觉得狸之的毛比她离开万妖山前更加柔顺舒服,不由打了个哈欠,抱着狸之的尾巴在狸之腹部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双眼一闭酣睡了起来。   狸之无奈地摇摇头,伸爪将紫愉遗落的匣子捡起来收好,调慢了云速后将脑袋靠在紫愉身旁,也闭上眼小憩起来。   待紫愉醒来时是在客栈之中,而狸之却不知去向。   紫愉从床上爬起来,从怀中拿出装了甘露水的玉瓷瓶放置桌子上后,便开始翻找之前被她放在袖子里的、装着玉骨扇的匣子。   正在此时狸之推门走来进来,看见站在桌子旁恨不得将自己脑袋塞进袖子里的紫愉不由奇道:“你在作甚?”   紫愉头也不抬,一只手拼命地往袖子里面掏啊掏:“找东西。”   狸之走到一旁欣赏了一会紫愉的神情,方才慢悠悠地从自个袖子里掏出匣子来:“是这个吗?”   紫愉飞快地瞥了一眼,正要否认时忽然微愣,呆滞了一会后知后觉道:“怎么会在你这里?”   紫愉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匣子,狸之见状举高手,挑着眉笑道:“这匣子我很喜欢,送我如何?”   “行行行,你把匣子里边东西给我就行。”   狸之闻言将手举得更高:“匣子归我了,里面的东西自然也就归我了。”   “不行!”紫愉急道,费力蹦着伸出手想要将那匣子抢回来。   狸之生了逗紫愉的心思,自然就不会轻易让紫愉将这匣子拿回去。何况,他妥实好奇这匣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居然让他那素来没心没肺的小愉儿那么在意。   他可是记得,之前在大街上时,这丫头就是抱着这个匣子笑得一脸傻气,连他跟在身后都没有注意到。后来去孤山寺盗甘露的路上,她也是一直就宝贝着着匣子,将它放在袖子还不放心,途中偷偷摸摸地还塞了好几次。   紫愉却没有意识到狸之的逗弄之心。若是搁在以前她肯定能够发现,可如今她一心想着拿回匣子,那里会注意到狸之说这话时语气里的调侃。   只是她妥实不够高,加上狸之有意为难,更是令她连匣子的边都够不到。   紫愉急中生智,直接跳入狸之的怀里,一手勾着狸之的脖子,另一只手就要去抢匣子。   狸之起初被惊了一下,但很久就反应了过来,面上笑意更甚,“一个匣子居然能令小愉儿如此上心,不惜为此投怀送抱,我真是越来越好奇这匣子里装得是什么了。”   紫愉本就因够不到匣子而着急,如今听了这话更是觉得气恼,她收回抢匣子的手,一拳锤在了狸之的胸口:“臭狸之,那是我精心挑选,准备送给流火哥哥的礼物,你快还给我!”   狸之在听到这话是眼睛的神色忽然就暗淡了几分,面上倒是仍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紫愉被匣子吸走了所有注意力,所以并没有发现狸之的变化:“你要想要我下次给你准备一份礼物就是,你现在快将它还给我。”   “什么礼物?我也想看看。”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   ☆、第三十一章、四人相会   紫愉闻声立即往门口看了过去,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肃霜姐姐,你回来啦!”   “嗯。”凌肃霜边答声边走了进来,随即有些惊奇地道:“咦,你们不是在说‘礼物’吗?这是在作甚?”   只见狸之笔直地站在屋内,一只手高高举着一个匣子,而紫愉则一手攀着他的脖子借力挂在他的身上,努力伸着右手似是想要去抢那匣子,而脑袋却是转向门口,看起来有些滑稽搞笑。   凌肃霜忍着笑,倒是跟在她身后一起进来的季流火神色微微有些不好,冷冷地看了狸之一眼,抿着嘴什么都没说。   狸之见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个忽然结伴进来,不由微微有些愣神:“青龙神……”   “叫我季流火就好。”季流火淡淡道。   狸之点点头,倒也不在意季流火对他的态度。他从前在天界的时候就和季流火不大对付,如今下了凡更是没有干系。加上如今他们两个一妖王一神君,地位也不曾相差,他也确实犯不着表现得与季流火多熟稔。   何况天界之中他所在意的,自始至终不过南萤一人。   倒是凌肃霜有些尴尬,她是知道狸之对南萤的心思的,也是知道季流火和狸之一向的不合。   凌肃霜瞥了眼季流火,只见他面色倒是毫无变化,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桌子旁坐下。而另一边的狸之眼神则是落在紫愉身上,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而紫愉自从狸之手里拿回匣子后心情便大好了起来,喜滋滋地抱着匣子丝毫没有注意一旁三人之间的暗波涌动,还小声地似乎是在和狸之说着什么。   凌肃霜看了看季流火又看了看狸之,见两人谁都没有打破屋内气氛的样子,只好试着去和他们搭话:“听闻秦都以景名于天下,不如我们去看看?”   “好呀好呀。”紫愉闻言第一个反应过来,“流火哥哥带我去过了十里桃林和雾湖,狸之带我去了孤山寺,那肃霜姐姐我们去碧落泽怎么样!”紫愉越说越兴奋:“我就差那没去……咦,肃霜姐姐,你怎么了?”   紫愉看着面前面色微白,神情恍惚的凌肃霜有些疑惑,随即似乎是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默了默,再也没有说些什么。   “你是说,这儿有雾湖?”凌肃霜说这话时似乎是有些迟疑,甚至还带着一点不知所措,“不谢桃林和雾湖?”   凌肃霜似是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想明白自己所说的话,眼里带了许多道不清的情绪看向季流火:“是我所知道的,雾湖和桃林吗?”   “是。”季流火点头道。   “我要去看看。”凌肃霜斩钉截铁道,“几万年了,凡间沧海,它依旧还存在,那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凌肃霜说这话时看起来悲伤又希冀,紫愉知道她这是想起了南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倒是狸之率先开口:“那便一起去看看。”   季流火动了动嘴,最后却没有反驳,而紫愉自然也是没有意见的,于是一行人说走就走,即刻朝着十里桃林而去。   因为这是紫愉和季流火第二次来,倒是比第一次快多了就到了桃林前。此时是黄昏,晚霞余晖下的粉色的桃花鎏金而放,纯雅中带着庄重,更添几分夺目色彩。   季流火这次倒是没有再失控了,平常地仿佛闲庭信步,而凌肃霜在踏入桃林的那一瞬间起,就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真的是不谢桃林!”凌肃霜一步步朝着雾中走去,因着薄雾氤氲,紫愉看不清她的神情,却是听出了她音里的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思念之情。   “肃霜姐姐,你可以讲讲,你和朱雀神君的故事吗?”紫愉亦步亦趋地跟在凌肃霜身后道。   她已经知道了季流火和朱雀神君的相识,也因此对凌肃霜和南萤的相识产了几分兴趣。   大概是触景生情,凌肃霜的确有了倾诉的心情,听到紫愉问她,便也情不自禁地陷入了回忆。   朱雀一族性子高傲,白虎一族性子冷淡,所以那时朱雀族和白虎族虽是共居桃林许久,却是划地自居,相互之间毫无往来。若不是后来女娲古神来此挑择各族最优秀的青年,想必她和南萤也不会有机会相识的。   其实说起来也奇怪,她的记性素来不是很好,过去很多事情凌肃霜都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诸如自己的族人和自己原来的名字,她几乎是完全都记不起来了。可是她和南萤的初识,她却记得那样清楚。   女娲古神择选人,朱雀族和白虎族因为族人稀少,所以在女娲古神来后便就挑了人选出来。只是彼时她们并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大抵的明晓会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除此外再无其他。   所以在那天清晨,凌肃霜早起在亭子里习练曲子时,她并没有认出同样来亭子里的紫衣姑娘就是另一个被挑选出来的人,朱雀族人南萤。   凌肃霜只记得那天的清晨有着细微的风,吹得雾湖的雾四处消散,位于湖中心的小亭则因此一片清明。正是因为亭子里光线好又没有雾,所以那天南萤才难得地抱了摞书出来。   也因此遇见了在亭子了为古琴曲所困扰的凌肃霜。   凌肃霜记得,当时她坐在一旁对着曲谱弹得小心翼翼,坐在另一旁的南萤却凑了过来,看了两眼她的曲谱道:“你是在习上古琴曲?”   “嗯。”凌肃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淡淡应了一声。   那姑娘倒是不在意她的冷淡,反而极其热心地同她道:“刚好我在习这个曲的舞,要不我们一起练?你弹琴我跳舞,这样你也可以更快掌握这个曲子。”   凌肃霜当时是想拒绝的,可是看着面前女子那一脸的希冀,最终默声道了个“好”。   其实一开始凌肃霜是挺担心的,她曲子弹得不熟,而那姑娘也不知道跳舞如何。   不过没多久她的担心就被南萤打消了。南萤自称是在练习,实际却是跳得十分好,她不仅可以将舞步随意变快或慢来适应她的曲调,甚至还可以慢慢来引导她奏曲的速度。   不过一上午的时间,凌肃霜就在南萤舞步的相助下,掌握了这曲她好几日没有练熟的曲子。   她练顺曲子后已是午时,那姑娘看起来似乎是累极了的样子。凌肃霜心里感激,便破天荒地主动搭话:“我叫西离,今日多谢你了。”   “诶,你叫西离?你就是女娲古神所择选出的那个白虎族人?”姑娘一脸惊喜道,“我叫南萤,朱雀族人。”   凌肃霜同样也是震惊无比,但却没有像南萤表现的那么明显。她的话里在肚里酝酿了一圈,最后变成了一句:“幸会。”   南萤闻言哈哈一笑:“素闻白虎族人性子冷淡,传闻诚不欺我。”   “素闻朱雀族人性子高傲,传闻欺我至深。”凌肃霜回道,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萤身上天生就有一种令人放松的气质,和她相处很容易令人开怀起来,加上两个都是目前为止唯一被选出来的人,又凑巧的都是女子,两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慢慢好了起来。   南萤喜紫色擅跳舞,平素经常穿一袭紫衣在桃林里,顺着浅浅的雾色就开始跳起舞来。而凌肃霜则喜弹琴,加上女娲古神分别授予她们所学的上古术,一个是琴曲一个是舞步,于是两个人就更加变得形影不离了起来。   再后来女娲古神从青龙族和玄武族各选出一个人,四人随着女娲一起去了天界。   凌肃霜跟紫愉说这段往事时是边走边说的,不知不觉两个人就起走偏了主路,走到了林子的另一端去了。   而季流火和狸之两人一时也因着桃林树多枝杂,雾气朦胧而走散。   好在紫愉最先反应过来,提醒了凌肃霜准备两人一起回去时,却忽然看到了一个令她们难以置信的画面。   她们看见,距离她们不远处的一棵桃树下,一只修为不高的猫妖正在试图迷惑一个来桃林游玩的姑娘。   而随即她们便看到,那只猫妖双手缠上女子,头微垂软软地搭在了女子身上,竟是想要吸食女子的魂魄!   前几日紫愉刚才救了一个被蛇毒所控失去魂魄的妖精,今天就看到了另一个妖精正在迷惑凡人准备吸食她的魂魄。   凌肃霜见状本是想要袖手旁观的。她本就不是除恶扬善的修士修者,那些凡人的事情她也懒得插手,这世间万物各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善也好恶也罢,终归都轮不上她去插手干预。   何况那吸食人类魂魄的是一只猫妖,算起来该是妖族内部的家务事,而如今妖王就在这秦都,所以凌肃霜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只是打算转身离开而已。   可是紫愉就不一样了,紫愉生于万妖山长于万妖山,又与妖王狸之关系甚好,自然是不会眼睁睁地任由这事情发生的。   所以紫愉一看到,几乎是没有一丝犹豫就冲了过去:“住手!”   ☆、第三十二章、秦都猫妖   紫愉说着手上已经开始捏起术法朝着那猫妖打过去。   那猫妖碍于紫愉只得停下,抬头一个侧身将昏迷的女子与自己换了个位,让女子挡到了自己身前。   紫愉急忙控制术法险险移了方向,骂了句卑鄙便想再打,那猫妖自知敌不过,一连施了好几个诀暂时阻碍了紫愉,接着便想带着昏迷的女子借机逃跑。   紫愉哪里会让他得逞,立即又连掐了好几个术法,同时自己也没有停下前进的步子,硬生生将猫妖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眼见紫愉离得越来越近,猫妖情急之下只好狠力一把推开女子,紫愉的术法朝他打来他也不逃,径直掐了好几道妖法打向女子。紫愉见状急忙转开方向想去救女子,而那猫妖虽因此受了伤,却也成功地逃走了。   紫愉救下女子后见猫妖已经逃掉只好作罢,将女子好好安置在地上,为其体内输送了些许灵气。   那女子之所以昏过去不过是为猫妖所迷,此时为紫愉的灵力所安抚,倒也没什么大事。见那女子醒来,紫愉急忙问道:“大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女子小心地从地上撑起身。   紫愉见状搭了把手,在女子从地上坐起来后方才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记得是阿诺约我来这的,方才我还见着他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忽然迷了心神,再醒来时就是这样了。”女子微微蹙着眉,似是回忆得很艰难一般,“说起来,阿诺他人呢?”   紫愉闻言没有答话,倒是刚刚走了过来的凌肃霜开口问道:“你说的阿诺,就是刚才和你在一起的男子?”   女子点点头,欣喜道:“你可知道他去哪了?”   凌肃霜和紫愉对视一眼,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将事实告诉女子的想法。紫愉轻快地笑道:“你刚刚昏迷,他担心你,刚巧我们两个路过,他便托我们照看你,如今许是去寻大夫了吧。”   凌肃霜亦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他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若是有缘路上或许还能遇上,遇不上到时我们再去帮你找,如何?”   紫愉看女子神色似是有些许犹豫,补充道:“是啊大姐姐,那个大哥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与其等着,你还不如早些回去休息,不然我和肃霜姐姐走了,你一人在这也不安全。”   那女子有些忧心地看了眼有些昏黄的天空,到底同意了紫愉和凌肃霜的提议。   于是紫愉和凌肃霜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一起送女子回去,至于季流火和狸之那,反正他们两个也识得路,找不到她们自然就会自己回客栈,倒也无需她们担心。   于是紫愉和凌肃霜扶起还有些虚弱的女子,三人并着一块朝着桃林外走去。   一路上紫愉和凌肃霜得知,女子叫何洁盈,家住秦都东边的何府,算是书香门第养出来的大家闺秀了。   何府是名门世家,祖上曾出过太子太傅,后来因为当时素来贤德自制的天子,却突然不听一干朝臣谏言,枉顾纲常伦理,一意孤行封了一位已有夫婿的女子为妃,还下旨将其那位女子葬入皇陵。祖上为表其对天子所为之怒,毅然辞官带了一家老少搬迁到了秦都,如今已有数百年。   这数百年里,何家也曾出了几个名动天下的学士,只是因为子孙不旺,这些年里何家也慢慢地没落了,到了何礼贤这一代竟是只剩这一个男丁。   而何礼贤也只有何洁盈这一个女儿,为了不绝何家香火,何礼贤便想为何洁盈招赘一个入门女婿,而阿诺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据何洁盈所述,阿诺是一个落魄的书生,半年前坠崖为何父所救下,后醒来时便失了记忆,只记得自己叫阿诺。   阿诺聪慧,长相俊美,谈吐亦是不凡,何父见此便知阿诺定非池中物,又见无人来认领遂就收留了阿诺,暂时起名何诺,并让其留在了何家。   阿诺留在何家后便常常跟着何父一起习书写文,所著的文章皆字字玑珠,使得何礼贤对其赞不绝口,又见其品德优良,便动了让何洁盈嫁给他的心思,说不定还可以借着阿诺,重振何家。   而何洁盈本来就对这个相貌出众又才华横溢的年轻少年郎有心,加上何父也有意促成,时时给两人创造独处的机会,这才有了今日两人相约来桃林的事情。   这也是何洁盈和阿诺两人第一次单独出门,没想到就出了何洁盈晕倒之事。   凌肃霜听完后并没有说什么,倒是紫愉笑呵呵地配合夸了好几句,逗得何洁盈笑声不停。   桃林外不远处有个驿站,专门往来于桃林和秦都主城之间。紫愉见此时天色略晚,便同着何洁盈和凌肃霜说定,租了辆马车一起回去。   何府如今虽是没落了,但好歹还有些从前的底子在,在秦都倒也还算小有名气。何洁盈跟着车夫报了何府,那车夫便知道该如何走,立即应下来,待三人上车后便驾着马车朝着秦都而去。   将何洁盈送回何府后紫愉和凌肃霜并没有急着马上回客栈,而是付了银子又命马夫驾马在秦都转一圈,自己却悄悄掐了诀隐身混进了何府外不远处的一家酒楼。   这个时候正值饭点,所以酒楼里的人倒也挺多。紫愉和凌肃霜在一个酒楼里一个隐秘些的地方现了形,随即叫来小二点了些饭食,坐到了二楼的窗户旁,时不时地窥看一下何府外的情形。   “肃霜姐姐,你说那猫妖会不会回何府啊?”紫愉看着窗外道。   “自然。何洁盈没有被他吸走精魄,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回何府一趟的。”凌肃霜说着便拿了双筷子,沾了点茶水在桌上开始涂涂画画起来。   “也是,我觉察到那猫妖在何洁盈醒后没多久就又回来了,就没有将真相告诉何洁盈。”紫愉打了个哈欠,回过头来看着凌肃霜在桌上涂画,不由有些好奇:“肃霜姐姐,你在干嘛?”   “我在通知流火,说今晚我和你会晚些回去,让他不要担心。”凌肃霜在桌子上勾画完最后一笔后便将筷子收了起来,笑着冲紫愉眨眨眼,“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围观了。”   紫愉知道凌肃霜本意是不想插手这件事的,如今这样做不过是不放心她,她应该也是察觉到了那猫妖就在附近的,却陪着她一起在何洁盈面前演戏,不由心里无比感动。   凌肃霜有些受不了紫愉看着她时,一脸感动的神情,不自在地咳了一句,小动作地推了推紫愉道:“说吧,你准备怎么做?”   紫愉转了转眼珠,眯起眼笑道:“那猫妖偷听了我们说话,知道我们没有将猫妖的真实身份告诉何洁盈,又看我们没有和何洁盈一起下车而是去了秦都别的地方,估摸着他没多久就会装作是在桃林未找到何洁盈而匆匆回去。”   “那猫妖修为一般,和那绯歌教的两个护法相比都要差些,好好的猫妖不当,要去学螣蛇妖吸人魂魄,还是骗人感情后再吸人魂魄,实在是太卑鄙无耻了!”紫愉捏了捏拳头,一脸义愤填膺的样子:“所以我决定要好好教训他。”   凌肃霜挑了挑眉:“确实要好好教训,你准备怎么教训?”   “我在何洁盈身上藏了个小术诀,只要那猫妖敢再去碰她,就会中招,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使不出任何术法。”紫愉挑高左嘴角,故意做出一副邪坏的样子,眯着眼得意地扬起小脸道:“这次,我看他还怎么逃!”   果不出紫愉所料,那猫妖阿诺在紫愉和凌肃霜将何洁盈送回何府后,又跟着马车在秦都里绕了大半个圈子,见天色已经很晚了,而车内的人还没出来,这才放下心回去。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紫愉和凌肃霜没有把他的真实身份告知何洁盈,但是他是看出了凌肃霜不想管这件事的,不然怎么会在他准备吸何洁盈精魄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转身,在他和紫愉相斗时毫无反应呢?   而且他也没有在凌肃霜身上察觉到什么灵力,至于紫愉虽然有术法,可他却并没有在她身上察觉到多少修为,所以他才敢这么大胆地在那四周观察情况,偷听她们和何洁盈的对话,还一路跟着她们。   阿诺丝毫没有想到紫愉和凌肃霜还会继续插手这件事,他是觉得紫愉和凌肃霜两个都没有修为,只是不知道在哪学了些简单术法。而他之所以被弄得那么狼狈,不过是被突然冒出来的紫愉弄慌了心神才如此的。好在那两个人一开始坏他事估计也只是一时冲动,所以才会在后来为免招来祸患,还替他找了个理由。   阿诺安下心,既然紫愉和凌肃霜都替他编好借口了,他又怎么可以浪费她们一番好心呢?只是他好不容易寻到次机会就被破坏了,确实也有些生气,只好到时候再去试试紫愉和凌肃霜的魂魄如何,要是适合便也吸走,权当做是她们两个坏他事的补偿。   阿诺心里打着好算盘,面上却是装作一脸疲惫,急匆匆朝跑回了何府,一进门谁也不理直接往着何洁盈的所住的院子跑去,声音里满是焦急:“阿盈,阿盈,你在吗?”   ☆、第三十三章、阿诺被擒   这边,何洁盈自被紫愉和凌肃霜两人送回何府后,便告诉了在府内等候许久的何礼贤桃林所发生的事情,何礼贤听完后便就派了两批家丁出去,一批是去替何洁盈找大夫,一批则去寻阿诺。   而另一边,阿诺为了将戏演全,还特地跑去了医馆,带了个大夫去桃林绕了一圈,方才回了何府。   阿诺回何府时天色已经很暗了,秦都城内的街市上灯火次第点亮,何府亦是灯火通明。阿诺是知道何洁盈早已经回了何府的,或许还已经看过大夫了,却仍装作是一副什么都不知晓的样子,一脸急色的朝着何洁盈所居住的院子跑去,边跑边喊着何洁盈的名字。   而阿诺一进何府大门时就已经被在坐在窗户旁的紫愉和凌肃霜所发现,而这时她们两个的晚餐也已经吃得七七八八,见阿诺回来,便直接唤来小二结了账,随即一前一后走出了酒楼。   所以当阿诺进了院子看到从屋内走出来的何洁盈时,紫愉和凌肃霜两人暗地里也已经悄悄地爬上了何府的屋檐上,顺着阿诺的妖气找到了何洁盈所在的院子,隐在沉沉夜色里,观看着院里的情形。   不得不说,阿诺的演技是非常好的,也难怪他能够骗了整个何府,在里面住了大半年。   只见阿诺本是一脸急色的跑入院子,却在看到闻声出来的、站在房门口的何洁盈时,立即止住了脚步。   阿诺站在原地,面色从一初进门的焦急转换成满脸的不敢相信,随即又变成掩饰不住的惊喜,还带着几分失而复得的庆幸:“盈盈,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阿诺本就有副好相貌,这一番“真情流露”下来更是令人感动。何洁盈听到这话,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瞬间都没有了,有得只是满腔幸福。   何洁盈站在门口,扶着一旁的门与站在院子里的阿诺深情对望,一双眼秋波流转:“阿诺,我没事。”   何府到底是名门之家,规矩礼仪一套必然少不了,所以阿诺站在院里也和何洁盈一般,没有再进一步。   不过不同于何洁盈的是,阿诺不仅没有前行,还做出了依依不舍又隐忍克制的样子,看向何洁盈的眼中盛满了情意:“盈盈无事便好。天色已晚,盈盈好生歇息,我明日再和伯父一起来探看你。”   阿诺说完这句话就要转身往外走,却在何洁盈的话里停下了步伐。   何洁盈泫然欲泣地站在原地,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委屈:“不许走,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难道你就不担心吗?你就不想来看看我吗?”   阿诺闻言低低叹息一声,似乎是极其无奈:“我担心极了,也想看你极了。可盈盈,我与你终究男女有别。白日伯父允诺让我们一起出门已是极大的恩赐了,如今已入夜,我又岂能继续枉顾礼仪和伯父的信任,流连于你的闺房不离去?盈盈,我是为了你好,若我此时进了你的院子,与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恐怕有损你的清誉。”   阿诺这番话说得极其动听,若不是紫愉视力好,看见了灯笼下,阿诺说那话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算计,她险些都要以为阿诺是真的是为了何洁盈好。   可何洁盈哪里知道阿诺的心思,听到阿诺这样说更加感动,正想要剖心表白一番却见阿诺仍作势要往外走,顿时顾不上其他,急忙迈着小碎步朝着阿诺跑去。   那阿诺本就是想要引诱何洁盈出来,所以虽是作势要走,可步子却放得极缓,下一秒那何洁盈便已追上去,伸开双臂似是想要从后面抱住阿诺。   就在何洁盈靠近阿诺将其抱住的那一瞬间,一道浅紫色光从何洁盈的腰部射出,阿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光就已进入了他的体内,刺得他浑身一痛,随即被重力击开,倒在离何洁盈好几步处。   阿诺忍着痛意想要用法,却发现自己一丝妖力都使不出来。他恨恨地抬头盯着何洁盈,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弑杀之意。   何洁盈本是一脸担忧地想要过来扶起阿诺,却被阿诺的眼神吓呆在了原地。   就在两人僵持之间,忽然一句清脆的女声打破的夜的沉寂,传入了两人的耳里。   “你想要趁着夜深人静取她性命夺她精魄,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何洁盈闻声顿时面露惊恐,对上倒在地上的阿诺那恨不得将其扒皮抽筋地眼神时更是畏惧地退了好几步。何洁盈一手捂着胸口,看着阿诺艰难地问道:“阿诺,你为何要这样看着我?”   阿诺嘲讽地咧开嘴,正要说话却又再次被那个声音打断:“因为,他想杀了你啊。”   说话的人尾音刚刚落下,人便也落在了院子的灯笼下,站在何洁盈和阿诺两人的中间。正是紫愉。   “又是你。”阿诺看到紫愉恨恨道,“我与你陌不相识,井水不犯河水,你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坏我好事。”   “因为……”紫愉微歪着头看着躺在地上狼狈不堪的阿诺,食指微压着下唇,眼睛映着烛光璨若星辰,明明是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可却无端地令阿诺冒了一身冷汗。   紫愉浅笑着走到阿诺身边,伸出脚小力地踢了踢阿诺,看着阿诺一副恼怒却无法反抗的样子心情大好道:“因为我想养只猫呀。”   紫愉说着又朝阿诺眨了眨眼,看着阿诺惨白着脸想要挣扎逃跑,继续无辜道:“别费劲了,我敢在何府等你回来,自然就不会再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   阿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紫愉朝着他嘴角微动,声音极轻,似是在念什么术诀。随即阿诺便发现他的胸口渐渐泛起一道紫光,那紫光越来越亮,渐渐形成一道隐形的网罩将他包裹在内,而待紫光消失时,他已是变成了原形。   紫愉嘴角微勾,俯身抱起趴在地上低声叫着的白猫,揉了揉白猫顺滑的毛后才一脸满足的朝着何洁盈走去。   何洁盈此时早已吓得瘫倒在地,见紫愉走来更是面无血色,只是十数年的名门教导到底使她尚且存了丝冷静:“你……你到底是何人?”   其实何洁盈害怕到不行,她读过话本子,也看过志怪小说,可是当书里的那些事情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边时,她还是不可避免的害怕。   好在紫愉看出了她的恐惧,也不勉强她,停下脚步站在离何洁盈好几尺处:“大姐姐,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何洁盈这才认出站在她面前的紫愉正是今天下午送她回何府的人,思及今天下午的情形,她的畏惧这才稍微褪去一些,可声音还是微微有些颤抖:“这是怎么一回事,阿诺他……”   紫愉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如你所见,阿诺其实是个猫妖,现在被我收了。”紫愉举了举手里的白猫,随即又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我是觅灵派的人,不是什么坏人,大姐姐你不要害怕。”   何洁盈听到觅灵派这三个字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觅灵派是名闻天下的修仙第一派,她自然是听说过的。   只是听闻觅灵派哪怕只是一个普通弟子,都算是半个仙门中人,不知道怎么会插手管起凡间俗世。   紫愉看出了何洁盈的疑惑,却也不打算多加解释,只是朝着何洁盈笑了笑:“我明天还会来何府,如果有什么问题大姐姐明天再问可好?”   虽是问句,可紫愉却并没有要听何洁盈的回答。在说完这一句话后紫愉又抬起头,似是朝着夜空道:“肃霜姐姐,我们回去吧。”   何洁盈还在斟酌紫愉之前的那句话,在听到紫愉这句话时不由有些惊愣,却在下一秒忽然看见院子门口上方停了一团东西,上面似乎还站了一个人。   借着灯光,何洁盈看出那团浓雾状的东西似是有些像云,而站在那上面的人,正是今天下午和紫愉一起出现救了她的白衣女子凌肃霜。   何洁盈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见紫愉已经抱着白猫凌空落到了凌肃霜身旁,二人乘着云一起消失在了小院上方。   直到两人离去许久后何洁盈这才彻底回过神来,也终于确信了那紫愉和凌肃霜或许都是觅灵派的修士。   何洁盈忍住心里对之前发生的事情的害怕,在院里坐了许久终于恢复了些力气后,连衣服都顾不上换,就急急忙忙朝着何礼贤的院子走去。   喜欢的人是想要杀害自己的猫妖,偶遇相助的姑娘是名动天下的修士,这短短一个晚上,何洁盈所接收的信息量妥实有些大,她此时六神无主,只想着将此事先告知自己的父亲再说。   何况那紫愉修士临走前,还说她明日会再来。如果紫愉当真是修士,那么来何府一事就必须得好好重视起来,毕竟这于何府而言,可是无上的荣耀啊。   这一夜,于整个何府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而这一夜,对于猫妖阿诺来说,同样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三十四章、狸之吃醋   紫愉和凌肃霜两人一同回客栈时季流火和狸之都还未睡,听见紫愉屋内的动静狸之急忙去看,而季流火则转去了凌肃霜屋内。   虽是夜晚,但紫愉屋内却是极其亮堂,狸之一走进去就看到屋内床上的最角落团了一坨抖啊抖的白色毛绒绒物,而紫愉则趴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倒是时不时地用手去戳一下那团洁白。   狸之在紫愉身后看了好一会,也不见紫愉抬头看他,不由皱了皱眉,朝着前面探了探头,道:“小愉儿,你在作甚?”   紫愉闻声头也不抬:“我在忙。”   狸之在紫愉身后探头看了又看也看不清,倒是看到角落里的白团子似是抖得更加厉害,不由好奇地上前,一手撑着床一手去抓那白团子。   白团子阿诺在狸之进来后便深绝不妙,此前他没有在紫愉和凌肃霜身上感受到修为,不明白到底为何会被紫愉变回原形,却仍是挣扎着想要冲破紫愉设在他体内的束缚,恢复妖力逃走。   谁知还没等他冲破束缚,紫愉就将他带进了一家客栈。   阿诺自进这个客栈起便开始就察觉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妖力,那妖力虽只是极小的一丝,却已经强大到令阿诺心惊。   那妖力,他曾在万妖山感受到过,若是没有错,应该是来自妖王狸之的。   阿诺一开始以为紫愉带他来这是因为妖王在此,她想把自己交给妖王处理,还想着给或许妖王还记得他,能够看在他有苦衷的份上饶他一命。   可谁知紫愉却并没有带他去见妖王,而是径自带他去了妖王所在的隔壁房间,然后将他扔到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捯饬些什么。   阿诺那时候是恢复了一点力气的,便想着趁紫愉不查偷偷溜走,可每次当他小心地爬到床旁想要下去时,都会被紫愉精准地抓住,再一次扔回床里。   他的体力本来就之只恢复了些许,这样重复了三四次后他便没有了力气,只好老老实实缩在床角落里。   而紫愉一开始倒也没有理他,过了一会看他仍是缩在床角落,就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再戳了戳。他有些恼怒,好歹自己也是个修炼了千余年的妖精,如今却落在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中,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欺辱,妥实有些伤害他身为妖的尊严。   就在阿诺气得想要喵喵叫时,他突然感受到了妖王的气息慢慢逼近。他吓得朝着妖力所在处看去,只见一抹红影出现在门口,随即朝着屋里走来。   阿诺吓得一个转身,更加努力地将自己缩做一团待在床角落里,只是那越来越近的妖力实在强大,令他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好在那妖力在随后在床附近停了下来,没有再靠近,室内极其安静。阿诺虽然很是好奇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始终不敢回头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阿诺突然听到一个男声从身后传来,似是在跟趴在他旁边的小姑娘搭话。那男声阿诺很久以前听过,他记得在他修炼成妖的第一千年时曾和一众妖族去过万妖山登记过名字,参拜了妖王。   而这个男声和当时妖王的声音,一模一样。   如果他身后的这个男子当真是妖王的话,依照男子和他身旁这个小姑娘说话时的熟稔程度,他的下场大概会很惨。   阿诺还未来得及多想,就突然察觉到那气息朝着他逼近,不禁吓得叫出声来,顿时就有了逃跑的力气。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从角落里跳出来,就已经被妖王一手拎了起来。   只见狸之紧紧皱着眉,和手中的白猫大眼瞪小眼,直至面前的白猫双眼一闭,似是吓昏了过去时才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紫愉这时终于将手中的东西做好,正想要将其戴到阿诺的脖子上时,却发现本是应该老老实实缩在角落里的阿诺此时竟躺在了狸之怀里,紧闭双眼似是经历了极大的惊吓。   “臭狸之,你吓到我的猫了!”紫愉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急忙伸手从狸之怀里将阿诺抱回来,“你快将你的妖气收起,阿诺只是只小猫妖,受不住你的恐吓。”   狸之愣了愣,眼神微微暗淡了几分,却还是依言将妖力收起来,乖巧地坐在床沿上,看着紫愉小心翼翼地将一条链子替阿诺戴上。   那链子极其精巧,尾端还坠了个小铃铛。狸之眼神好,清楚地看见铃铛上刻着的白猫的名字:阿诺。   “这只猫妖叫阿诺?”狸之眼巴巴地看着紫愉,见紫愉未理他,不由酸道:“你替他取得名字?真难听。”   “不是啊,这猫妖被我抓回来时就叫阿诺了。”紫愉祥装生气地瞪了狸之一眼,随即便想替阿诺传些灵气。   狸之见状急忙拦住紫愉:“是我吓晕的他,我替他传灵气。”说着便已经施法往阿诺体内渡一些灵力。   紫愉乐得有人替她做这件事,见狸之这样做心情顿时好了不少。   狸之见紫愉面色似是好些,便开始试着和紫愉搭起话来:“这猫妖从哪来的?”   “抓的。”紫愉漫不经心道。   狸之不死心,又问:“你要养他?”   紫愉眨了眨眼睛似是思考了会:“大概吧。”   狸之收回给阿诺渡灵力的手,将阿诺从紫愉怀里抱走,看着阿诺脖子上的铃铛面上更是不快:“这只猫妖有什么好的,毛没我的柔顺,长得不如我好看,本事也没我大。”狸之蹭到紫愉身旁,费力挤出个笑:“你将他放了好不好?”   “你再好又不能做我的宠物养着。”紫愉毫不犹豫地拒绝道。   “可我本……”   “我就养阿诺这一只宠物,一只就好了。”紫愉打断狸之的话,委委屈屈地嘟着嘴挽着狸之的一只手央求道,“狸之,我一直都特别羡慕朱雀神君和你的情谊,你就让我养阿诺好不好?”   狸之心里难受得厉害,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闷了半晌最后却只是说了句:“其实你不必羡慕朱雀神君和我的情谊的。”   狸之说这话时眼神有些闪躲,若是紫愉细心定是可以看出狸之眼里隐忍的伤感。   可紫愉此时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她满心满意想得都是狸之同意她养阿诺了。   紫愉欢喜地从狸之怀里抱过刚刚醒来的阿诺:“狸之,你快和我的阿诺打个招呼。”   阿诺本来看见自己被紫愉抱着安心了不少,可紫愉这番话却令他再次被惊吓到,一连叫了好几声喵喵喵。   可紫愉并不能听懂阿诺的话,倒是狸之,虽然听懂了,可是看着紫愉那张灿若桃花笑脸到底没有说破。   只是要他打招呼也是不可能的。狸之忍住心里铺天盖地的难受,从袖里掏出之前用来装甘露水的玉瓷瓶,起身放到床旁的桌子上:“这甘露水里融了南宿替你配置的解药,你入睡时记得恢复本体,将本体泡在这水里。”   “不能直接喝掉吗?怎么这样麻烦?”紫愉问道。   “你舍下花瓣伤了本原,只有泡这甘露水,一点点汲取方可完全养好你的身子。”狸之缓声道,“至于你这猫,这几晚便交给我替你照料着。”   紫愉不疑有他,揉了揉阿诺,不顾其各种抗拒强硬地将阿诺塞给狸之,美名其曰是让阿诺和最大金主打好关系。   待紫愉恢复本体泡在甘露水中后,狸之又将玉瓷瓶往桌子里边放了放,与其道了晚安,方才抱着阿诺回了房。   回到房内后的狸之面色顿时冷了下来,而阿诺也十分识趣,在进房后立即从狸之怀里蹦下,老老实实地蹲坐在地上。   狸之按了按太阳穴,随意在屋内坐下扬手替阿诺解了铃铛上的术诀,眼睛微合,声音冷得仿佛掺了冰:“给我一个满意的交代,否则,我不介意杀了你。”   恢复了人形的阿诺在听到这句话后吓得一个抖索,急忙将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告之了狸之,眼看面前的狸之面色越来越差,阿诺急中生智道:“王上,阿诺绝无半点做紫愉公主宠物的心思。”   阿诺记得狸之对他敌意最浓的时候,就是在紫愉说要收他做宠物的时候,故而才说出这番话,想要赌一把。   好在他赌对了,狸之在听见他这话后面色虽仍未改,但屋内的气压总算是微微上升了一点。   阿诺不敢大意,见狸之没有要开口问话的意思便接着说道:“王上,不知王上是否还记得,百年前在万妖山妖王宫中,那个不小心冲撞了王上的小猫妖?”   狸之没有说话,他自然是记得那个小妖的。当时那小妖毫无眼见,触了他的逆鳞,他本意是要将他杀了的,却又为其临死前的一番话所打动,最终放了那小妖一条生路。   狸之睁开眼,看着跪在他面前的这个猫妖。猫妖的面孔慢慢和记忆里那个小妖的面孔合为一体,仔细想想,似乎那个小妖也是叫阿诺。   阿诺见狸之面色终于有了些许松动,急忙道:“王上,在下正是当年的那只猫妖。”   ☆、第三十五章、阿诺垂死   狸之睁双眼微睁,视线轻轻掠过跪在地上的阿诺,最后落在了门口,又似是落在了别处:“先起来吧。”   阿诺忙不迭地谢恩,小心翼翼地起身站在一旁。   房间里一片沉默,阿诺心里忧心却又不敢再说话,生怕触怒了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妖王。   而狸之虽似乎是在出神,却借着余光将阿诺的一举一动悉数看在眼中。面前这个猫妖一声不吭的站在一旁,面上虽布满戚戚之色,但仍难掩其与生俱来的风华,那张脸亦渐渐与他记忆之中的脸重叠起来。   狸之记不清是在什么时候了,左右不过是一次寻常的千年妖精觐见仪式,他在此前已经分别接见了一批修炼满三千年的和两批两千年的,而这批初初修得人形正式渡劫成妖的千年小妖们,则是他今日接见的最后一批。   待那一批初成妖的小妖们被领入殿时他已经乏极,实在是无心再去应付,坐在椅子上想着等他们参拜完后,赶紧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就离开。   他本以为这也不过是一次寻常的觐见仪式,如此前每一百年所举行的一样。可不同往日的是,这一次自那些小妖进殿起,他就感受到了一缕灼热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其实这也没什么,无甚本事的年轻小妖盲目崇拜他这个妖王,于他而言倒也没什么坏处。此前他也接受到过各种目光,只不过这一次的较往日所有的目光更为,唔,更为直白热烈罢了。   若是目光只是一瞬便就罢了,可事实上它却丝毫不知收敛,见他没有反应便更加的肆无忌惮落在他身上,甚至令狸之觉得自个是从头发丝到脚指甲全都被打量了个遍。   无论是谁,被这样一道目光长久的盯着,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舒服,何况狸之本就已经有些不耐了,再被这样一盯更是不悦。   于是在参拜之声刚刚落下时,狸之便顺势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打量起那目光的主人。   一只刚刚修得人形的猫妖,修为一般,相貌倒是不错。   那猫妖见他顺着视线看过来,似是被人抓包一般,略有些尴尬地将头垂下,随即又抬了起来,刚好撞上了狸之的目光。   狸之眉毛轻皱,一把羽扇微遮了半张脸,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怒来,狭长的狐狸眼里雾气朦胧,声音放得极轻,落音似珠玉滚落婉转动听,话却血腥残忍:“你倒是胆子大,就不怕我挖了你的眼睛?”   此言一出,妖王宫内一众妖精们纷纷面露恐色,皆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注意便就惹了狸之生气。   可猫妖却是个没眼见的,竟毫无畏惧地对上了狸之的眼:“余以为,王上并非那等杀戮之辈,故而不惧。”   狸之仍是漫不经心地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羽扇被他收拢,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面上辨不出喜怒,声音带着些许的慵懒:“哦?你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等杀戮之辈?”   “因为王上对故主这么多年的耿耿忠心。”猫妖借着宽袖微掩紧握的拳头,面上维持书生固有的清雅,不紧不慢道,“余方敢大胆以为,王上实为情深义重之人。”   “好一个耿耿忠心,好一个情深义重。”狸之笑着起身,背着手一步步走下台阶,朝着猫妖所在的地方走去。   底下参拜的一干妖精们见狸之面露笑意,瞬间松了口气,见狸之走来急忙让开了形成了一条道,径直通向猫妖所在处。   “你叫什么名字。”狸之问道。   那些妖精闻言顿时齐齐看向猫妖,眼中尽是艳羡之意,个个恨不得以身代之。   毕竟像他们这种刚刚修出人形的小妖,若是能够得到妖王的青眼,地位可就是能够瞬间上去许多,日后无论是修炼还是什么,都只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猫妖却并不觉得自己幸运,他看着狸之艳若桃花的脸上挂着的浅淡的笑意,心里却无端地害怕了起来,只是他根本没有退路。   猫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狸之,默了默,硬着头皮答道:“余唤阿诺。”   “阿诺,阿诺。”狸之慢慢缓缓地念道,面上笑意不减:“你倒是好胆量。”   就在阿诺伸手正要作揖道谢时,狸之忽然就停住了前进的脚步,古怪地看了阿诺一眼,缓缓慢慢地伸出了执扇的那只手。   下一秒阿诺就突然被打飞出数十尺,直接撞在殿堂角落的一根柱子上,随即狠狠摔落在了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可惜你的胆量,用错了地方。”狸之慢悠悠地说道,声音冷若寒冰,冻得在场所有妖精浑身战栗,大气也不敢出,生怕狸之对阿诺的怒气会波及到自己。   狸之边说边收回手拿出帕子细细擦拭,面上没有丝毫不愉,仿佛之前出手重创阿诺的不是他一般,声音一如之前的圆润动听,却令一干小妖凭白生了恐惧和敬意:“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应该不必我来教你们了吧。”   小妖们唯唯诺诺应声,竟是无一妖敢去看倒在不远处的阿诺,便是那几个与阿诺略有交情的妖们也不敢多说。   良久,狸之才抬起头来,仔细看了看手确定擦干净后,方才心满意足地说了句:“散了吧。”   那一众妖精闻言虽不明所以,却一个个都似如负释重一般,行了礼后便“有条不紊”地朝着门外挤去。   狸之似讥若讽地看了一眼那些争先恐后想要离开殿堂的小妖们,抬手将帕子扔掉,迈开步子,仍是朝着阿诺走去。   狸之对自己的术法有把握,他那一掌下去,面前这个小猫妖就算不立即死,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在看着面前明明奄奄一息却强撑着不肯倒的阿诺,心里不由生了几分探究之意。   只是当下更为重要的还是如何处理面前这个猫妖。虽然他确实是因为朱雀神君寂灭而下凡的,而他和朱雀神君是宠物和主人的关系,在天界和妖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那到底是数千年前的事情了。   何况因着他自甘为妖,天界那边并着他的族群都不愿意承认他的身份,认为他是朱雀神君神生之中的一大耻辱,故而便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阻拦这件事的传播。   是故他的身份虽是神仙妖三界共同的秘密,却也不应该是面前这个修炼仅有千年的小猫妖所知道的事情。   狸之默不作声地站在距离阿诺几步处,冷眼看着匍匐在地上面有不甘的阿诺,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诺并没有察觉到站在他面前的狸之的动作,只是看到狸之过来便总算是生了惧意,挣扎着想要退后一点,却只是徒劳无功。   他现在是濒死的边缘了,根本使不出多少气力,妖王那一掌出得突然,虽只用了五分功力,却足以令他这个刚刚渡完雷劫的小妖死掉。而他之所以强撑着一口气,不过是因为心有不甘而已。   两厢沉默之下到底还是阿诺先耐不住:“王……王上。”   狸之微微挑了挑眉,却并没有说话。   “余……余不知……何触怒了王上……余为猫……曾……曾有一主……后主丧……落于野……渡成妖……念主难忘……闻王亦是方出此言……”   阿诺断断续续地说道,不过短短片句,却耗费了他极大的心神。   说完这话后,阿诺已经再也没有多余的气力再开口了,他也知道自己等不到狸之的回答了。   阿诺的意识微微开始涣散,朦胧间他仿佛是看见了他此前的主人。他看见他的主人笑靥如花地朝前奔跑,边跑边回头冲他道:“阿诺,阿诺,快跟上了。”   “主……等……等等阿诺……”   狸之见状不由皱眉,他在妖界待了这么久,人间一句“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一话倒也听过。听到面前这气息渐渐弱下去的猫妖,至死还在呢喃的话不由使他心神微动。   狸之不知道为何自己忽然就有些不忍心看着这只叫阿诺的猫妖就这样死去,大抵是因为他临死前所念念的竟然是他的主子吧,所以才使得他生了恻隐之心。   狸之这般想着,随即便走到阿诺面前蹲下,探了探其情况,随即毫不犹豫地伸手朝其体内渡送了好些灵力。   阿诺本是即死,三魂七魄将破体而出,却被狸之忽然送来的灵力所困,瞬时又回到了其体内。黑白无常本是守在其侧欲勾走阿诺的魂魄带走,却见狸之出手相救,顾及身份,只好悻悻离开。   因着三魂七魄归位,加上又狸之的灵力相护,所以阿诺神志又渐渐清楚了起来,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未死不由有些惊愕,又见是狸之救得他不由更加不解。   只是这一次阿诺学聪明了,不敢再在狸之面前造次,只是老老实实道了句:“谢王相救。”   狸之见阿诺已无生命之危便决定不再管他,起身朝着妖王宫外走去,声音冷漠无情,带着些许警告:“你不必谢我,这一次饶你一命是看在你对你主子‘情深义重’的份上,下次,你可没有这般的好运气。”   ☆、第三十六章、流火心思   从回忆里走出来的狸之看着面前的阿诺,冷声道:“你可真是好本事,当初我留你一命,是看在你忠主的份上,可现在……”   “王上,在下的心里从来都只有一个主子,紫愉公主虽然极好,可在下早已立誓一生只认一个主人,对于紫愉公主绝无半分高攀的心思。”阿诺急忙又跪到地上道,“恳请王上给我一个机会,让在下同紫愉公主说明白。”   狸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好说好说,你起来说。”   狸之说着便起身走过来,伸出手似是想要扶阿诺起来。   阿诺哪里敢让狸之来扶他,见状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狸之却也不尴尬,收回手正对着阿诺站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琐碎的话,一双眼却是有意无意地朝着阿诺的项间看。   阿诺会意,立即将戴在项间的链子解下,小心翼翼地递给狸之。   接过链子的狸之心情顿时大好,看阿诺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一边化出个相同的链子还给阿诺,一边不着痕迹地将阿诺交给他的链子所坠的铃铛上的名字消去,随即仔细地收了起来:“你如今倒是懂事了。”   阿诺看出狸之说这话时心情是极好的,方才敢回话道:“在下在凡间经历了百余年,如今总算学得凡人的几分通透。”   “你将我给你的链子戴上,免得明日小愉儿见你项间链子不见,误做是我趁机私藏,从而生我的气可就不好了。”狸之点头轻快道,“至于你同小愉儿禀明心思这一事,待明日我们去完何府后,你再寻个合适的机会,如实地告知她。”   “是。”阿诺顺从道,将狸之交给他的链子戴到颈间。   这链子不同于紫愉给他的链子。阿诺记得当时他戴上紫愉的链子时,只觉得浑身妖力被压制更加厉害,而当刚才将链子取下来的时候,那些妖力瞬间恢复了。   至于狸之给他的这条链子,他戴上后倒没有一点感受,那些妖力全都还在,并没有受到压制。   阿诺知道这是狸之为了让他明日自己变回人形同紫愉道出实情,同时也将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得干干净净。阿诺又想起了此前他所听闻的,狸之和紫愉的传闻,不由有些庆幸自己没有对紫愉做出什么大不敬的事情。   不然,依照狸之的脾性,恐怕如今的自己已是一具亡魂了。   阿诺见狸之面露疲惫,便识趣地变回原形,缩在了一个角落里,而狸之则大喇喇地熄了灯回床歇息。   与此同时,凌肃霜的房间仍然烛火彻明,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个则安静地坐在椅子上,谁都没有打破屋内的沉默。   凌肃霜心里多少有些不悦,她和紫愉一块回得客栈,两人上了楼后,紫愉抱着那只猫妖跟她道了别后便回了自己屋子,而她也累了一天,回屋收拾了一番后便想着上床歇息。   季流火就是这个时候来找的她,她本以为季流火这么晚过来是有要事,只好强打起精神替季流火开了门。   谁知,季流火自进门起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进了屋也不跟她说话,顾自走到桌子旁坐下,虽是闷不吭声,可随便是谁都能看出他此时的不悦。   凌肃霜虽不知道她不在的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丢下他一个人和狸之待在一块也确实有些不厚道,可她是事出有因,也怪不得她。   凌肃霜将事情原委跟季流火说了一遍,可季流火却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甚至面上的神色更冷了几分。她问季流火到底怎么了季流火也不说,最后弄得她也觉得不快活。   凌肃霜此时性子也上来了,见季流火不说话遂也闭了嘴不说话,于是屋里的气氛便就变得僵持了起来。   最后还是季流火先开得口,声音又冷又硬,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紫愉不懂事,你就也跟着不懂事起来?你明知道我们在凡间的目的是什么,却还跟着她一起胡闹,你是不是不想替阿萤报仇了,还是说你准备就将紫愉当做阿萤,守着她虚构一个世界?”   凌肃霜闻言面色一变,刚想反驳又听见季流火讥讽道:“可你别忘了,紫愉是人家妖王狸之的心肝宝贝,他们两个数千年的情分又岂是你能比得上的?你以为你事事顺着她,她就会感念你的好,弃狸之跟着你走?别做梦了!”   季流火这话说得妥实有些难听,凌肃霜第一次被季流火这样对待,不由眼圈一红,强忍着泪意问道:“季流火,你什么意思?你明知道我不是这样想的,我……”   “呵,不是这样想。那你也知道那猫妖明明跟我们没有一点关系,你却还是浪费了时间在他身上。一个下午不够,还要赔上明天一天甚至更多的时间。”季流火冷笑道,“你这样做,不得不令我怀疑你对为阿萤报仇这件事情的坚定性。”   凌肃霜忍着怒气,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你与狸之不合,在他那受了气不要找我发泄,明日我会和狸之一起陪紫愉带着阿诺去何府,至于你,爱去不去!”凌肃霜说完便起身走到房门前,打开门面无表情道:“我累了,你要没别的事就快走,我需要休息。”   季流火勉强憋住满腔怒火,狠狠瞪了一眼凌肃霜,起身甩手离去。   其实季流火也不知道自己这莫名其妙的脾气是从何而来,也知道自己跟凌肃霜说得话很过分,可是他控制不住自己,特别是在听到紫愉这次在外是为了抓一只猫妖时,心里更加堵得慌。   之前紫愉和凌肃霜一块回客栈时,他特意在屋内磨蹭了许久才出来。他本是想去紫愉屋内看看那小丫头,谁知道一出门便碰上了狸之。   狸之斜斜倚在他自己房门口,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见他出门头也未抬,顾自抚着怀里的猫,声音懒懒洋洋:“哟,这么晚了,流火兄这是要去哪啊?”   他止步,目视前方面色不改道:“与你无关。”   狸之闻言轻笑出声:“流火兄若是准备去看小愉儿那便就免了吧,她刚刚睡下,毕竟折腾了一天也确实累坏了,还望流火兄不要去扰她清梦才好。”   他闻言微微侧目,却见狸之仍是低着头看着怀里的白猫,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纤长的手指一点点从猫身上软软滑落,绯红色的袖摆衬得那猫更加洁白,宛若艳艳朱砂中的一捧雪。   “无趣。”季流火冷嘲道,移回目光迈步朝前走,“若没别的事,妖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带她回万妖山吧。”   季流火说完便朝着凌肃霜所在的房间走去,身后狸之的视线尖锐若针,说得话更是刺得他难受:“小愉儿自诞生起便是我陪着她,这么多年我护她宠她,舍不得让她受分毫伤。可你呢,青龙神君?你在她一入人间便叫她失了一片花瓣伤及本体,数次灵力耗尽鬼门关艰难活命。”   “你以为你的那些心思我不知晓?”狸之嘲讽道:“紫玉簪花解螣蛇妖毒,你倒是打着好算盘,可你莫要忘了,小愉儿是我狸之耗尽万千精力养出的花妖,是妖族唯一的公主。她若因你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我狸之与整个妖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替她讨回公道,哪怕举族灭亡,不死不休!”   季流火本来就不是真正的性情冷清之人,狸之这一番话使得他倍感恼怒,本是想去看看紫愉却也因此,碍于面子折道才去了凌肃霜的房间。   而凌肃霜的说得那一番话更是让他觉得生气,他本来以为紫愉和凌肃霜这么晚才回来,是欢喜秦都的夜市玩得晚了,谁知竟然是为了抓一只猫妖。   猫妖?之前狸之手里抱着的,可不正是一只猫么?季流火不由怒从中来,控制不住地才对凌肃霜说了那些话。   其实说出那些话季流火是有些后悔的。凌肃霜说得对,他确实是受了狸之的气才如此的,从狸之来便没有什么好事。   先是紫愉不跟他说便就和狸之出去玩,睡着后被狸之送回来时他才知道她和狸之一块去了孤山寺;再是她醒来后,他和凌肃霜一起去她房里,结果一进门就是看见她和狸之以极其亲密的姿势在一起吵闹,随后又和狸之叽叽喳喳小声说着话看都不看他一眼;如今,她辛苦抓的猫妖又交给狸之照料。   而她去抓那猫妖的缘由也不言而喻,不过就是看那猫妖做坏事,怕牵连到狸之,才耗尽心思不顾危险去抓的。   季流火回到房内,眼神晦暗不明。当初若不是看在阿萤的面子上,他早就除掉了狸之了,如今倒好,狸之做了妖王,与他不属一界,他权势再大也不能轻易动他。   季流火恨恨地扬了扬手,房间顿时陷入黑暗,而他躺在床上神思一片清明。   无论如何,明天都是要去一趟何府的。季流火心想,毕竟紫愉的可利用价值太大,他必须要将其留下。更何况,无论如何,他不会允许一个和阿萤那么相似的人留在狸之身边。   季流火侧身而卧,望着窗外繁星如锦,重重叹了口气,终于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七章、出发何府   第二日晨起,紫愉是被狸之唤醒的。   紫愉迷迷糊糊地从玉瓷瓶中跳出来,掐了术诀变出人形,打着哈欠在地上走了几步,又倒在床上睡了起来。   狸之宠溺地笑了笑,将玉瓷瓶收好后便去拉躺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紫愉:“小愉儿,起床了,大家都在等你呢。”   紫愉一动不动。   狸之无奈地摇摇头,小心地翻开紫愉的被子将紫愉从床上捞起来,借着术法替紫愉换了外衣,亲自伺候着半睡半醒眼睛都睁不开的紫愉洗漱净面,随后拉着她坐在一旁椅子上,熟练地给她挽了个垂双髻后,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对玉簪花型的紫色珠花,替紫愉簪在两鬓。   狸之做这些事的时候,阿诺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见到狸之这般耐心细致的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面前连声音都充满柔情的男子,居然就是当年那个毫不留情,一掌就差点要了自己性命的妖王。   狸之的速度倒是挺快,替紫愉收拾好后,便拉着紫愉一起出门。   而此时候在楼下的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虽坐在一桌,却因为昨晚的事此时气氛有些冷硬,季流火本是想和凌肃霜说话的,但见凌肃霜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只好把话又吞进肚子里。   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都不想和对方坐一块,却又不好走,只好眼巴巴地看着紫愉门口,等着紫愉过来缓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狸之牵着紫愉一起出门的场景。   季流火见状面色又沉了几分,凌肃霜则眯了眯眼,看了看紫愉,又看了看狸之,再看了看狸之紧牵着紫愉的手,不由生了几分八卦之心。   紫愉此时并还没有完全清醒。这段时间里她自身灵力耗费太大,又没有好好的调理,再加上伤了本元,虽然看起来没有大碍,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养好的。   而她昨晚依照狸之所言,在甘露水里泡了一个晚上。她在甘露水中所汲取的灵气不同于季流火和凌肃霜所渡给她的灵气。   那甘露水中的灵气是承泽了天地精华,日月雨露,蕴养了千千万万年而生,于紫愉这种植物一族的妖而言,是最为滋补的圣水。   因为吸取的灵气进入宿主体内会慢慢净化宿主体内原有的灵气,并且补上宿主体内灵力的空缺,所以紫愉才会开始有些嗜睡。   紫愉现在虽是强打起精神和狸之一起出的门,可实际还是觉得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很疲惫,若不是狸之拉着她并且借了几分力给她,她恐怕根本就出不了这个门。   因为精力不济,所以紫愉自然就没有注意到楼下季流火和凌肃霜看她的神色有什么不对,只顾着去小声应答每走一步,狸之就要说一句的“小心”。   而狸之自然也觉察到了季流火和凌肃霜的视线,也自然就没有错过季流火在看到他和紫愉一起出门后的那一瞬间,更加低沉的脸色。   狸之半拉半扶着紫愉出门,在下楼时忽然微微抬头,似是示威一般瞥了季流火一眼,随后便突然收回了自己的力气。   紫愉哪里知道狸之会突然收回力气,顿时腿一软整个人就朝着一旁倒过去。狸之手快地在紫愉倒过来那一瞬间又立即扶住紫愉,无视紫愉的挣扎顺手就将紫愉打横抱起,面色不改一脸正直道:“扶着你走太危险了,这样子比较安全。”   紫愉哪里知道狸之的小心思,闻言倒也觉得他说得对,遂就也不拒绝了。   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阿诺则是将四人的表现都看在了眼中。   虽然刚才楼梯上那一出,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紫愉不注意差点摔倒,而狸之扶住,为防万一便抱了起来,可阿诺离得近,加上他本就知道狸之对紫愉的特殊,自然就明白了方才是狸之故意而为之的。   同时,阿诺也没有错过楼下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的神情。   凌肃霜是和紫愉一块出现过的,而季流火,昨晚狸之抱着他候在门口时,他也偷偷摸摸地瞄过一眼。   他们两个本来就是容貌与气质都很出众的人,所以阿诺很容易地就记住了他们,故而此时他们虽是坐在楼下,置身于人群之中,可阿诺还是能够一眼就找到他们所在的位置。   更何况他们两个的眼神,一个寒冷刺人一个好奇探究,也妥实令阿诺难以忽视。   见前面狸之抱着紫愉一步步稳妥着踩着木楼梯往下走,阿诺也不敢磨蹭,赶紧老老实实地跟在狸之身后。   “紫愉今天的发髻梳得真好。”凌肃霜笑着道,伸手捏了捏紫愉的脸。   此时紫愉已经被狸之放了下来,坐在凌肃霜旁边的凳子上,听到凌肃霜的话面上立即露出一个笑容,神情里满是骄傲:“这是狸之替我挽得。”   “哦~”凌肃霜拖长了尾音,眄了眼刚刚从另外一间房子里走出来的狸之,打趣道:“狸之兄倒是好手艺啊。”   狸之此时刚刚从厨房端着他特地给紫愉煮得粥出来,听到凌肃霜的话面上毫无羞色,大言不惭应了下来:“凌姑娘谬赞了,我这不也是熟能生巧嘛。”狸之说着便在紫愉旁边坐下,将手中的碗摆在紫愉面前:“这是你最喜欢喝的粥,还温着,尝尝看。”   “诶,这是什么粥?好香啊,这小小客栈竟然还有这等美食?”凌肃霜奇道。   “肃霜姐姐,这是狸之自己研究出的粥。”紫愉解释道,随即便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听凌肃霜和狸之说话。   凌肃霜先开口道,语气里带着揶揄:“我竟没想到如今狸之兄还会煮粥,果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狸之笑得云淡风轻:“小愉儿有时候爱闹脾气,只让我陪着,不觉就学会了许多。”   凌肃霜点点头,倒也没什么意外。她自是知道狸之一直将紫愉娇宠入骨,会为了紫愉做这些事倒也不算多意外。   而季流火虽然不愉,却也知道不能在紫愉面前露出不好。幸好他素来就是冷清的形象,所以在凌肃霜和狸之谈笑风生时始终沉默,也没有让紫愉觉得奇怪。   那粥并不算多,紫愉不一会便喝得干干净净,气色也随之好了起来。   紫愉用完早餐后一行四人加只猫便朝着何府而去。   因着为了让何洁盈与其父何礼贤更加信任四人的身份,所以紫愉一行四人便决定凌云过去。   刚刚决定好后,狸之便就直接伸手将紫愉拉过来,在其他几人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就带着紫愉腾云而去,只留下一句:“我门先走一步,你们跟上。”   何府离他们所住的客栈虽隔了大半个城,可凌云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到了。狸之因顾及紫愉身子,所以速度便放得比较慢,待两人到时凌肃霜和季流火早已入了何府,被领进大厅里喝茶了。   因为这次来何府是紫愉提议,而凌肃霜实际也不知道紫愉是如何想得,所以进了在何礼贤问及时只是含糊而过,并未多说,而待狸之和紫愉一前一后进来时,凌肃霜已是等了足足一刻钟。   只是未等众人出口询问,狸之便就朝着座上的何礼贤抱歉做愧疚状:“舍妹体弱,不禁寒,还望何老爷海涵。”   狸之一番话说得倒是好听,而何礼贤之前是见识过季流火和凌肃霜双双从云端下来,也确信了两人是修士的这一身份,如今见狸之也是凌云过来,自然就也当他是修士,又见其礼数周到,哪里还会生出不满。   而凌肃霜本是想要责问狸之的,见狸之这样说便不好多说。倒是被紫愉抱在怀里的阿诺闻言小声反驳地喵了一句。   明明是故意拖延想要和紫愉两个多待一会,却说得那么冠冕堂皇,阿诺心里顿觉有些鄙夷,却因为狸之飘忽而来地眼神吓得闭了嘴。   而紫愉此时精神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抱着阿诺跟着狸之一块进屋后便落落大方地见了礼,随后坐在了狸之旁边的位置。   而何洁盈则坐在大厅右侧的一个用屏风隔开的小隔间里,狸之见屋内坐齐六人后,便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挥了挥手将门关上。   何礼贤到底是见过些大风大浪的人,学识虽不出众但好在见识非凡,所以看到房门突然被关上,心里虽紧了紧面上却没有波动,大概猜到或许这是四位修士给自己的下马威。   狸之见何礼贤面色未改,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道:“小愉儿,你有什么话大胆说就是了。”   “是啊,这位小修士姑娘有什么话尽管说,不用顾及其他。”何礼贤亦道。   紫愉看了狸之一眼,在白猫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后便起身将其放下。白猫四腿着地后,便自觉依照紫愉所言,走到了大厅正中。   紫愉看了眼老老实实呆在大厅正中的白猫,随即将视线移到何礼贤身上,道:“何老爷,您知道我们的身份,也知道我们会来何府,想必便也就知道,您半年前所收养的孤儿阿诺,实际上是一只猫妖。”   ☆、第三十八章、送扇未遂   “不错。”何礼贤点头道:“此事小女昨夜已同我说过。”   “那您便也应当知道,昨晚我将阿诺变回原形带走了。”紫愉说着便朝着地上的白猫点了点,随即阿诺便恢复了人形。   纵然何礼贤早有心理准备,可突然亲眼看见面前的白猫变成自己熟悉的人,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吓得面色白了几分。   紫愉无视掉何礼贤的表情,招呼阿诺起身后继续道:“其实一开始我想来何府,是打算与何老爷商谈带走阿诺一事。毕竟,阿诺虽然是妖,但到底也算是半个何府的人,我要将他做宠物带离,无论如何也该是当面和何老爷说一声的。”   “这是我决定来何府的原因之一。”紫愉顿了顿,看了一眼阿诺,接着道:“我之前听何小姐说起过,何老爷是将阿诺当做何家的继任家主所待,所以这番带走阿诺,总觉得应该问问何老爷的意见。”   “老夫没有意见,此事但凭诸位处置。”何礼贤不着痕迹地擦了擦自己额间的冷汗,故作镇定道。   紫愉闻言面露笑意:“那就多谢何老爷了。”   紫愉说完便站起身来,朝着何礼贤微微抱了抱拳。季流火、凌肃霜、狸之和阿诺见状便也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何礼贤见他们几人这样子知道他们是要走,急忙道:“若是四位修士不嫌弃,还请用过午饭再走。”   何礼贤说着便起身过来要挽留紫愉等人。何礼贤想得很是简单,紫愉一行人都是修士,若是能与其结交善缘,那么对何家而言定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倘若紫愉几人能够赏脸在何府里用一餐饭,那么传出去,外界人定然会以为何府与修士乃至觅灵派有什么关系。而何府一旦有了这一层防护,那么至少可保百年内安稳无忧。   而紫愉自然也是明白这一层渊源,见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未有意见,便也就同意了。   何礼贤见状大喜,赶忙喊来管家吩咐下去。好在何礼贤昨晚听闻了修士要来的消息后,虽然对将其留下吃饭一事不曾抱有希望,但到底还是事先准备了许久。   只是目前尚未到午餐时间,于是何礼贤便嘱咐了何洁盈带几人一起去何府内的后花园里转转。   何礼贤本意是想只让紫愉和凌肃霜过去的,而阿诺则留下和他一起招待季流火和狸之。虽然他现在已经知晓阿诺是猫妖,但想着有修士在阿诺自然不会做什么有害于他的事,更何况他也和阿诺相处了大半年,多多少少对阿诺是有些情分的。   可谁知狸之并不配合,在紫愉同着凌肃霜随着何洁盈一起走后不久,便和何礼贤告辞道:“舍妹身子不好,我得照顾她。”   狸之说完便喊上阿诺,两个一前一后地跟着紫愉后面走了,而季流火见狸之和阿诺都跟着走了,面对着何礼贤便有些心不在焉起来。   何礼贤见状,便只好也领着季流火跟了上去。   何府如今虽然有些没落了,但这座府邸却是住了好几代人的。据闻这府邸的原址便就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子,后来那户人家因为一些事举家搬迁,便将这座宅子卖给了何礼贤的先祖。   何家祖辈出过好些才华盖世的人才,也将这座宅子几番扩建修葺。何家出文人,文人喜风雅,是故何府后花园的景致在秦都一带是出了名的好。   入园只有一个小口,却又分为水路和陆路两种,水路四通八达,陆路错综曲折,各自有各自的特点,亦有各自独特的景色。   紫愉本是想走水路的,但因着何洁盈事先得了何礼贤的嘱咐,所以说服了紫愉一起走陆路。   而狸之素来了解紫愉,入园后见一水路一陆路,自然就择了水路,也因此和紫愉错开了。   有着何礼贤带着的季流火,自然很快就在园子里与紫愉、凌肃霜两人会和。   因着季流火和凌肃霜关系仍未缓解,所以凌肃霜在见到季流火来后,笑容顿时就僵在了脸上,轻轻推搡着何洁盈就想走。   紫愉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便看着凌肃霜和何洁盈一块走后,这才走向季流火。   “流火哥哥,你和肃霜姐姐怎么了?”紫愉在何礼贤走后,这才开口问道。   季流火背着手往一旁挪了挪,将原本自己站的位置让给紫愉:“闹矛盾了,没什么大事。”   紫愉闻言便知道季流火不打算告诉她,也不好再多问,咬了咬唇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紫愉和季流火两个此时是并肩站在一座木桥的一侧。桥下是一片池塘,四周长着芦苇,中央飘着浮萍。池塘两侧连着流水,延伸所向的远方藏在假山石榭之中。   “你会回万妖山吗?”良久,是季流火先打破的沉默。   紫愉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自然不会。”   然后又陷入了一片沉默,可紫愉却察觉得到身旁的人心情似乎是愉悦了几分。   紫愉微微抬头,入目的是季流火的半张侧脸,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为其增了不少冷意,却不是那种刻意出来的冷,而是带着淡淡的清高。   就在紫愉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刚巧季流火也转过头来,两人视线相交,莫名地,季流火脸上便染了层薄薄的红色。   无端的,紫愉心突然就落了一拍。   季流火若无其事地将头转回,看着池塘云淡风轻地问道:“怎么了?”   紫愉挠了挠头,忽然想起自己前两日特地买的扇子,顿时就有了话接:“没事。对了,流火哥哥,我有个东西一直想给你。”   “嗯?”季流火再次将头转过来。此时他面上的薄红已经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模样。紫愉不由有些可惜,随即便伸了手往袖子里掏。   季流火看着紫愉低着头,将一只手伸进另外一只手的袖子里,紧皱着双眉似是在费劲找什么东西一般,边掏边小声嘀咕,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就是这个。”紫愉眼睛一亮,终于从袖子里掏了小木匣子出来。   季流火本是想伸手接过,想了想到底没有去拿,只是有些好奇地问道:“这里面是什么?”   紫愉见季流火似乎并没有要接受的意思,不由微微有些忐忑,刚要开口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小愉儿,要不要来船上?”   紫愉还未伸出的手一僵,急忙又缩了回来。将手背过去一边将木匣塞回袖子里一边朝着声音来源看过去。   只见桥下不远处,一艘木舟缓缓地正顺着水流从假山后出来,朝着池塘慢慢划过来。船尖上站了个穿红衣的男子,面若桃花眼若星辰,一袭红衣衬得他更加肤白如雪,明明是男子,却比女人还要美。   狸之见紫愉愣愣地没有答话,双手藏在背后面上带着心虚,而站在她身旁的季流火面色微沉地缩回刚想伸出的手,顿时就明白了之前两人在干什么。   “我就不上船了,这陆路的风景我还没看完呢。”紫愉朝着狸之来得方向喊道,边喊边将小木匣藏进袖子里。   若是让狸之看见了这个木匣,估计又会抢走。紫愉藏好木匣后松了口气,她是看出了狸之和季流火两个人之间的不对劲的,如果让狸之知道这个木匣里装得的是送给季流火的礼物,那估计这东西就保不住了。   藏好木匣后紫愉便作势朝着桥下走:“狸之,你和阿诺玩得开心点,我就……”   紫愉话还未说完,狸之便已经从船上飞身到了桥上:“若是没有小愉儿一起,我怎么可能玩得开心呢?”   狸之说着便伸手去拉紫愉的手,不着痕迹地侧身到了紫愉另一旁,刚好挡住季流火的视线,顺道轻声说了句:“小愉儿,阿诺他有要事要与你说。”   紫愉本来是想拒绝的,听到狸之这句话不由转头看向坐在船上的阿诺。阿诺此时仍是保持人形,孤零零地站在桥上倒是有几分落寞。   “那好吧。”紫愉轻声道,随即探出了个脑袋对狸之身后的季流火道:“流火哥哥,我有些事,和狸之先走了,你玩得开心呀。”   紫愉刚说完便被狸之拦腰抱起,飞身翩然落到了船上。   紫愉方落在船上踩实,那船便忽得加快了速度朝着池塘地另一端划去。紫愉未防,一个不稳又倒回了狸之怀里。   而桥上季流火看得这副情景,面色不由更加冷了几分,看了一眼船上将紫愉紧紧挡住的红衣男子,在消失在假山之中前回头朝他扬起的笑,神情更加森冷。   而狸之却并不在意身后尖锐的目光,反倒是心情大好,看阿诺的表情便也顺带着柔和起来。   阿诺被狸之看得心里发毛,不自觉地便后走里紫愉稍微远了一点。   紫愉倒没有注意阿诺的后退,站稳后气恼地瞪了狸之一眼,方才缓和神情看向阿诺,问道:“阿诺,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第三十九章、阿诺坦白   阿诺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紫愉面前。紫愉被阿诺突如其来的行动惊住,手足无措地想去将他拉起来:“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可阿诺却一动不动,仍是笔直地跪着:“阿诺承蒙公主错爱,公主欲养阿诺为宠实乃阿诺之幸。然,阿诺曾立誓,此生只认一主。”抬起头来,看向紫愉的眼中满是希冀:“所以,阿诺在此恳请公主,望公主收回收阿诺为宠物一言,以全阿诺对故主的一片忠心。”   “你有主人?为什么不早说?”紫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说得我都答应你,你快起来。”   阿诺这才放下心来,见站在紫愉身后的狸之朝他点头,便顺从地站了起来。   还未待阿诺开口,紫愉紧接着问道:“阿诺,你能否跟我说说你的主人,她是不是一个很厉害的神仙?她现在在哪儿?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阿诺闻言眼里忽得含了些许思念,整个人都变得伤感起来:“我主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如今已逝世了。”   “抱歉。”紫愉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道,随后又忍不住补上一句:“既然如此,你日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留在何府。”   “可你猫妖的身份已经暴露了,何府哪里还敢收留你。”紫愉不禁道,“不如你去万妖山,那儿灵力充沛,最宜修炼,加上有我在,无妖胆敢欺负你。”   “多谢公主一番好意。”阿诺摇了摇头,转身抬眼望向远处,神思似乎有些缥缈:“我想留在何府,是因为我主人,她也在这里。”   紫愉忽得心神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由道:“我记得当初我盯上你,是因为你想要吸走何洁盈的魂魄,这本来也没什么。因为我也知道很多不走正道的妖精,都会以吸取人类精魄的方式来增加自己的修为,我以为你也是如此,看在你没有成功所以才没有过多追问这件事。但如今看来,你吸取魂魄是另有隐情,对吗?”   阿诺闻言微愣,面上露出难色,似是并不愿意回答紫愉的问题。   紫愉见状更加确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便道:“你不将真相告诉我,你觉得我会放任你留在凡间?不知道你知不知晓,吸取人类精魄这件事,在妖族可是大罪。”   紫愉说出这一句话是已是有了威胁的味道,而狸之在紫愉话落时便也恰到好处地释放了一丝妖力,突如其来压得阿诺面色一白。   “阿诺,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你应该比我要清楚的。”紫愉忽然笑道,“虽然我名义上是妖族的公主,可我也绝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阿诺这才觉得自己或许是小瞧了紫愉。之前紫愉将他恢复原形时,他是有些畏惧这个姑娘的,但是后来得知她就是紫愉时,便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不过是因为狸之的缘故,理所当然的就将那份畏惧收了起来。   再加上后来他所看到狸之对待紫愉的方式,便只将紫愉视作一个被妖王宠坏了的小姑娘,除去身份尊贵之外再无什么可以值得敬畏的。   阿诺对狸之是实打实地害怕,百年前的随意的一掌差点要了他的命,他畏惧于妖王的实力,也心甘情愿地臣服于这强大到可怕的实力,可这并不代表,他同样会心甘情愿地臣服于紫愉。   猫族生性高傲,很少会听从谁的命令。他对紫愉的遵从,不过是因为有狸之在罢了。   “狸之,不许插手这件事。”紫愉朝着身后说完,回过头来仍是笑眯眯地看着阿诺,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你不将我的话当回事也没关系,我也不会用术法打伤你来证明我自己的实力。不过,既然你顺从我不过是因为我是妖族公主,那我便就利用这公主的权利来对付你,如何?”   紫愉说着便伸出手指向河流,有好看的紫光忽然出现,点点跃动在紫愉的指尖,缠绕延伸向水中。   阿诺尚未明白过来,只看到狸之微微上挑的嘴角,眼里满是宠溺。随即那河水上涌化成几股,绕成水绳分作四方朝着阿诺飞来。   阿诺立即飞身捏诀,心里暗自庆幸昨晚紫愉戴在他项间的那条束缚妖力的链子已被拿走。   凌在半空之中的阿诺看着那绳索相撞化作水珠落下松了口气,见狸之已经站到了船的另一端,似是果真不打算插手此事。   阿诺低头俯视着下方的紫愉,只见紫愉仍是站在原地,原本伸出去的手也已经缩回。撞散飞溅的水珠落到她身前一尺处便被阻拦弹开,化作一束有序地融入水中,随即又化成八股绳索冒出飞向阿诺。   阿诺毫不费力地躲开那绳索,虽是不明白紫愉在做什么,却到底有些松懈了起来。   而就在阿诺松懈下来的那一瞬间,那假山上的花草树木忽然纷纷朝着阿诺打过来,而阿诺脚下的河水中忽然冒出一个漩涡,数不清的水弹从中飞出,与着那些草木一同攻击着阿诺。   就在阿诺费力应付着这些精怪时,紫愉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手中的紫光亦消失殆尽。紫愉微微仰起头,看了眼因为耗费太多妖力而渐渐不敌的阿诺,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意。   未多时阿诺便因妖力耗尽,被数条水绳五花大绑扔到了紫愉的脚旁。   再次倒在紫愉面前的阿诺比上一次更为狼狈,凌乱的发上缠着的树叶杂草,衣服脸上被泥土和水泽弄得脏乱不堪,跟之前站在船上霁月清风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你这样算什么本事!”阿诺气急地瞪着紫愉,声音里带着隐忍的怒气。   紫愉好笑地看着阿诺,微微退后一步顺道还拍了拍袖上不存在的土,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道:“我这一身由万妖山妖王狸之与觅灵派掌门南宿共同教导出来的本事,怎么能够浪费在你身上。更何况,”紫愉顿了顿,眼神从阿诺身上移开,嘴角的笑却愈发嘲讽起来:“我堂堂妖族公主,想要抓你有得是为我效劳的小妖精怪,又何须亲自出手?”   阿诺气极,惨白的脸上漾出淡淡血色。他想骂紫愉卑鄙无耻,却又无法否认紫愉的话。毕竟一开始,他不服于紫愉就是觉得她不过是借着公主的身份压着他罢了,而现在紫愉确实真的用公主身份对付他时,他也没办法反驳。   “为妖祸害百姓,夺人精魄伤人性命,是大罪;面对本公主不尊不敬,三番两次动手行刺,罪上加罪。”紫愉冷声道,“说实话,与关入妖族大牢,你自己选一个。”   阿诺看着面前这个一袭紫衣的小姑娘,还有站在她身后,一脸欣慰的红衣男子,咬咬下唇,退让道:“若我说了实话,便可以留在这里吗?”   紫愉冷笑反问:“你有资格与我讨价还价吗?”   阿诺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冷色的紫愉,终于放弃了挣扎,垂着头低声道:“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紫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朝着阿诺扬了扬手。随即阿诺身上的水绳便放开了阿诺,集合结成一股,落入了河流之中。   突然被松绑的阿诺有些难以适应,从船上爬起来,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放了我,就不怕我反抗吗?”   紫愉这次连个眼神都没有给阿诺,转过身朝着狸之走去:“你没有这个本事。”   阿诺被这句话噎了噎,默了默跟了上去:“去我屋子吧,亲眼所见总比口说要好。”   紫愉点点头:“带路吧。”   这次三人没有再坐船,而是狸之招了云。三人依次踏上云,朝着何府中一个小院飞去。   那院子离何府的后花园不远,虽然小而简约,却是布置的极有书香气息。院子里种了株枇杷树,亭亭如盖。   阿诺径直领着紫愉和狸之两人入了他的卧室,自己则大步走到床旁按了个机关,随后那床竟慢慢移开,露出了一个暗道。   “你们请随我来。”阿诺说着便率先走入暗道之中,紫愉和狸之见状对视一眼,亦跟着走入暗道之中。待三人都进入暗道后,阿诺这才又按了个机关,暗道入口随即恢复原状。   暗道入口是一个狭窄的楼梯,并不宽敞,却刚好可以容纳一个人行走。暗道四周燃着昏黄的烛,勉强地照亮了台阶。阿诺从一旁壁上取走一个烛台,走在最前面领路:“这是通往我主人墓地的路。”   “墓地?”   “嗯。”阿诺答道,“何府的原址其实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宅子,那户人家后来搬迁了,而这座宅子便被那户人家的后人卖给了何家的先祖。”   台阶下是一条过道,与楼梯同宽,两旁的壁台上亦燃着烛。紫愉小心地走完最后一阶台阶,打量了一眼过道的两边,道:“这些我听人说起过。”   “我主人便是那户人家里唯一的女儿,死后她的家人秘密将她葬在此处,便转让这座宅子举家迁走了。”阿诺淡淡道,突然停下了脚步,“到了。”   ☆、第四十章、恩断义绝   阿诺说着便进了一个洞口,紫愉随着也走了进去。那石洞内十分宽敞,温度也极低。因着是在地底,所以石洞里仅靠着洞内正中烛架上的几根烛照明。   借着烛火,紫愉隐约可以看见烛架旁有一块约莫半个人高的高地,上面放置了一个长方形的箱子,在这空荡平坦无一物的洞穴之中格外瞩目。   虽然之间隔了段距离,可紫愉还是能够感受到从箱子里传出来的蛇毒气息。   紫愉微微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经走到高地处的阿诺,拉着身后的狸之一起走了过去。   走近了紫愉这才发现,那长方形的并非是什么箱子,而是一具没有棺材盖的棺材。棺材里边躺着一个身穿粉色罗裙的姑娘,那姑娘紧闭着眼,面容依旧栩栩如生。   若不是那额间的青黑,还有从她体内传出的蛇妖毒气息,紫愉险些就要以为,这不过只是一个睡熟了的姑娘。   “我吸取魂魄,其实就是为了救我主子。”阿诺站在棺椁的另一边,低着头道,“主子死后心存执念,数百年内化生心魔,而魂魄又落于外边久久不能往生。我听闻以魂养魂可招魂归逆生死,便想试试。只是这个计划刚刚准备实施,便就碰到了你们。”   “你主子死于蛇毒对不对?”紫愉看着棺椁里的女子,斩钉截铁道,“那咬你主子是一条生有小翼,还会飞行的蛇对不对?”   阿诺愣道:“你怎么知道……”   紫愉双眼微眯,手刚想朝着那女子伸去时便被狸之一把拉住。狸之一改往时的吊儿郎当,看向紫愉的眼神甚至有些凌厉:“别的事情我都可以由着你,但这件事,你不许管。”   “我若不管,还有谁管?”紫愉反问道。   “季流火和凌肃霜。”狸之紧紧抓着紫愉的手臂,声音逐渐带了冷意,“这事和螣蛇妖相牵连,本来就是他俩的事情,和你没有一丝关系。”   “他们的事便就是我的事,既然是我的事,我就得管。”紫愉蛮不讲理道,费力想要挣开狸之的桎梏。   只是紫愉越甩,狸之的手却抓得越紧。紫愉感觉自己的骨头似乎都要被狸之捏碎了,却强忍着痛意不肯退步:“我意已决,你改变不了的。”   “若我非得改变呢。”   紫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缓了缓后才睁开眼紧盯着狸之,脸上满是不解:“狸之,螣蛇妖不仅仅是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的敌人不是吗?他扰乱天界,害死了朱雀神君,难道你就不恨他不想杀了他吗?”   紫愉抬起头,看向狸之的眼神极为奇怪,宛若看一个陌生人一般:“狸之,我真的想不明白。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为了给朱雀神君报仇,宁愿抛弃自己神君的身份也要下凡来,花尽心思地寻找着和虚浊想要杀了他。可你呢,你不仅什么的都不做,反而还四处挤兑流火哥哥,甚至还不许我帮他们。狸之,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子做,还是说,其实这么多年里你对朱雀神君之死的悲伤和对虚浊的恨,都是假的?”   “阿诺不惜日后遭天谴也要夺人精魄救他主子,我本以为他是和你一样是个忠义的人。可现在我才发现我错了,什么感人心的主仆情谊,你根本对朱雀神君就没有一点情谊,你根本不配与阿诺相提并论!”   紫愉说完便又闭上了眼,似是不想再看见狸之一般:“若你非要阻拦我,我便与你恩断义绝。”   “恩断义绝?”狸之面色在紫愉的话里一点点失去血色,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才理解紫愉的话一般:“你要与我恩断义绝?你为了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就想着要和我恩断义绝?可是小愉儿,甚至连你的命一半是我给的,你要怎么与我恩断义绝?”   紫愉闻言却是连眼皮都不愿意抬一下,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大不了我助他们杀了螣蛇之后,便将这条命还给你。”   狸之眼圈微微有些发红,面上强装着镇定:“小愉儿,你故意说出这些让我难受的话,就是为了让我不拦着你帮他们两个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小愉儿,你如愿了。”狸之说完便松开了紫愉的手,毫不犹疑转过身去。   身后,紫愉终于睁开了眼睛,看都不看狸之一眼,揉了揉手上被捏出来的一串红印,朝着阿诺道:“我先看看她的情况,其他的等出去找到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再说。”   待紫愉看完面前女子的情况后神情更加凝重,她转身从高地走下,无视掉守在门口的狸之径直朝着出口走去。   阿诺提心吊胆地跟在紫愉身后,生怕不小心再次触怒两人。   狸之看了紫愉一言不发从自己面前走过去,抿了抿嘴到底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拦住了跟在紫愉身后的阿诺,从袖里掏出两个小瓷瓶出来,却是传了密音给阿诺:“这是我最近弄到的药膏,你替我转交给小愉儿,别让她知道这药膏是我给的。”   阿诺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瓶,唯唯诺诺的应下,见狸之似乎是没有话要说了便赶紧去追上紫愉。   待阿诺也走后狸之这才放松下来,一点点滑落坐在了地上。   此时石洞的入口虽已被合上,却仍有极其寒冷的气息从地面的缝隙之中传出来,狭长的密道里只有远处几缕极淡的烛光照来。狸之卸去了一身灵力,坐在地上只觉得无比寒冷,脑子也因而愈发清醒过来。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紫愉会因为他阻拦而那样生气。他是恨极虚浊的,因为朱雀神君是因虚浊而死;可是他对虚浊的恨却又不那么纯粹,因为紫愉,是因虚浊而生。   他的确是不在意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要如何对付虚浊,但是等到关键时刻他必然是会出手相助的。毕竟,除去虚浊是朱雀神君的遗愿,为了完成这个遗愿,即使他需付出性命也没有关系。   可是紫愉不行。紫愉是他亲自养大的,他只希望紫愉快快活活的,而不是为那些仇恨所累,更不想紫愉为了过去的恩怨付出生命代价。   但他也知道紫愉的脾气,决定了一件事,谁都改不了。只是如果继续让紫愉去管这件事,可能最后结果又是用掉一片花瓣。她总共才四片花瓣,再用掉一片就是丢了半条命了。   可是如果不让紫愉去管这件事,那大约是没有可能的了。   狸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靠着墙叹了口气,只觉得脑袋越发沉重了起来。   另一边,紫愉从暗道里出来后,便直接大步朝着屋外走去。   阿诺紧跟在后面,随着紫愉一块出了房门,见紫愉忽然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将瓷瓶拿了出来,上前一步道:“公主,这药膏是王上托我交给您的。”   “呸,谁要那只臭狐狸的东西!你也不许喊我公主了,这公主谁爱做谁做去!”紫愉跺了跺脚,又大步朝着院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就转过身来,见阿诺未跟上不由有些气恼:“你把那药给我拿来。”   阿诺闻言急忙走过去,将其中一个瓷瓶的瓶塞拔出来后递给紫愉。紫愉接过瓷瓶,倒了些出来后往手上那圈红印处胡乱抹去,边抹嘴里边念念有词:“臭狐狸!”   那药膏效果极好,擦在伤口处顿时便有一股凉意传来,盖住了原来火辣辣的感觉。阿诺见紫愉涂完后又将另外一个瓷瓶的瓶塞拔出来:“王上说再擦上这个,就可以更快消肿,还不会留下印记。”   紫愉脸色这才微微有些好转,涂着药膏顺道往阿诺身后瞟了一眼,见狸之没有在不禁问道:“臭狐狸人呢?”   阿诺答道:“王上还未从暗道里出来。”   阿诺边说边将两个瓷瓶的瓶塞盖好,一起递给紫愉:“公主并非真正恼怒王上,之前又为何说出那些话来伤王上的心?”害得我以为你们两个真的闹矛盾,差点吓掉半条小命。   “谁说我没有生他的气。”紫愉收好药瓶,叹了口气到底没有再继续嘴硬,“我若不这样做,他又怎么会放手,让我继续管这件事。”   紫愉边说边朝着院内的枇杷树走去,看似漫不经心,可阿诺却还是看出了紫愉步伐有些沉重:“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两人谋划要杀虚浊,狸之虽看起来漠不关心的样子,心里却肯定是无比在意的。他不想让我管这件事,不过就是不想让我受伤罢了。可是此事如果我不知道就算了,我既然知道了,定然就不能坐视不管的。”   紫愉仰起头眯了眯眼睛,扬手试了试自己的灵力,确定已经恢复两分时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嘱咐阿诺道:“你在这等着,若是半个时辰后狸之还没有出来,你便进去看一圈情况。我先去找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商谈一下此事。”   交代完阿诺后,紫愉便招来了云,双手触上项间的白虎玉坠开始联系起凌肃霜来。   ☆、第四十一章、狸之病倒   阿诺在院中目送紫愉走后,踌躇了一下还是回了屋子。紫愉走前交代他的那番话里颇有深意,只是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跟他解释的意思。   也正因此,阿诺心里十分好奇,很想知道紫愉隐瞒下的到底是什么。直觉告诉他,那些事情或许跟他主子所中的蛇毒有关。只是他到底地位太低,没有什么话语权。   要不要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阿诺这样想着随即又摇了摇头,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他站在暗道前犹豫了一会,想了想又跑去换了件衣裳整理了仪容,磨磨蹭蹭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还是没有遵循紫愉的话等半个时辰,鼓起勇气走入了暗道。   毕竟,阿诺实在是很好奇紫愉那欲言又止的话,以及狸之对紫愉现在的态度。   暗道中仍是一片昏暗,阿诺是在密道最尾端的石洞口处发现狸之的。只见狸之垂着头坐在地上,散落的头发将侧脸也遮住,唯有一只白净的手搭在膝上,圆润的指甲上映射着淡微的烛光。   “王上,王上?”阿诺立在一旁小声唤道。   只是狸之却毫无反应。   阿诺咬咬牙,走得更近一些提高了些许声量:“王上,公主令在下来接您出去。”   狸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动,却还是没有应声。   阿诺等得心慌,就在他准备第三次喊话时,坐在地上的狸之突然开口,声音确实极其轻微:“扶我起来。”   阿诺闻言急忙伸出手,却在触及狸之手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缩了回来,满脑子只剩下冷。   不是寒冷也不是冰冷,是深入脏腑的刺骨之冷。   好在狸之并没有发现到他的反常,仍是朝着他伸着手,艰难地重复着一句:“扶我起来。”   阿诺回过神来,缓了缓随即运转了体内所有的妖力,将自己弄得极其暖和后,才伸出手费力将狸之从地上拉起来。   因为这次有了妖力护体,所以阿诺倒没有再感受到狸之身上那不次于石洞内的寒凉。   被拉起来的狸之靠着墙一动不动,阿诺见状也只好默默待在一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狸之才终于开始朝着暗道外面走,看似和常人无异,只是那僵硬地动作,到底出卖了他。   阿诺看着心里有些难受,不由道:“王上,其实公主并不是真正有意要说那些话的,她理解王上的难处,也心疼着王上……”   “我知道,只是……”狸之默了默,叹口气道:“罢了,那药她用了吗?”   “都用了。”   “那就好。”狸之费劲地从暗道之中走出来,片刻不停地朝着屋子外边走去。   阿诺未顾得上去追赶狸之,而是先将暗道入口恢复原状,收拾好后这才走了出去,结果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了昏倒在院子中的狸之。   阿诺慌得冲上去将狸之扶起,只觉他浑身烫得厉害。阿诺吸了口冷气,将狸之安置在屋内后便急忙冲出门想要去找大夫。   只是阿诺刚跑到前院时便碰到了从正厅中走出来的紫愉,紫愉见到阿诺赶忙招呼道:“狸之呢?去叫他来吃饭。”   阿诺见到紫愉,如同见到主心骨一般,赶紧将暗道之中的事情说了一遍,又将狸之昏倒的事情告知了紫愉。   紫愉闻言立即招来了云,二话不说便凌云而去,留下阿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而凌肃霜恰好也从正厅里走了出来,看到阿诺一脸呆状不由奇道:“小猫,你呆呆傻傻地站在这,是在做什么?”   阿诺遂将事情又说了一遍,苦着脸看向凌肃霜道:“我现在究竟要不要去找大夫啊?”   凌肃霜想了想,安抚阿诺道:“不必了,你去正厅将这事跟季流火说一声,我跟上去看看情况再说。”   阿诺如负释重赶忙应下,而凌肃霜也没有再磨蹭,招来了云朝着紫愉离开的方向追去。   待凌肃霜赶到阿诺的院子时,还未进门就察觉到了屋内波动的灵力。凌肃霜心里没由得一紧,快步走进了屋内。   屋内紫愉趴在床前,因为耗用了大量灵力而面色惨白,虚虚靠着床小心翼翼地枕着狸之的手,眼里满是后悔之意。   而床上狸之面色绯红,额头上不断冒着汗,唇角颜色偏黑,仅是一眼凌肃霜便就看出了狸之的情况很不好。   凌肃霜轻手轻脚走了进去,默不作声地替紫愉舒送了些许灵力。   因为有了凌肃霜的灵力,紫愉面色总算缓和了几分。   “怎么会病得这般严重?”凌肃霜边说边在屋内寻了个盆倒了些水进去,将盆端到床前。   紫愉见凌肃霜端了水盆过来,这才松开狸之,从怀中掏了块手帕打湿,随后便小心地替狸之擦起汗来:“狸之受了寒,而这寒偏又恰巧勾起了他体内的毒,所以才会病得这样严重。”   “毒?”   “嗯。”紫愉答道,担忧地看着床上昏昏沉沉地狸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狸之体内会有毒,只是这毒十分霸道,若不是我及时赶过来耗费灵力替他压制这些毒素,恐怕狸之就……”   紫愉好一会才抑制住泪意,将手帕放进水里,哽咽道:“都怪我,若不是我非得与他怄气,他也不会这样。我明知道那石洞严寒无比,也知道狸之心情不好就喜欢一个人呆在暗处,却还是扔下了他一个人留在那儿,如果我早些让阿诺去将他带出来,又或者他给我药时我就接下,他也就不会……”   紫愉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看得凌肃霜一阵难受,急忙安慰道:“好了好了,别责怪自己了,你也不知道狸之体内有毒呀。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找到替狸之解毒的办法,对不对?”   紫愉擦了擦眼泪,沮丧道:“可我连狸之体内是什么毒都不知道。”   “我知道。”   突然有一个声音传进来,随即季流火便走进了屋子。   紫愉看着季流火眼前一亮:“你知道狸之中的是什么毒?”   “嗯。”季流火点了点头,大步走到床前,却看都不看狸之一眼,朝着紫愉道:“他体内的,是僵翎毒。”   “僵翎毒?这是什么?”紫愉和凌肃霜皆一脸不解。   “僵翎毒是赤翎狐族的密毒,是赤翎狐用来处置族内罪大恶极之辈用的。因为赤翎狐族属火,而僵翎毒属寒,所以僵翎毒于赤翎狐而言,说是世间至毒也不为过。”季流火淡淡道,“你们可知道赤翎狐族?”   紫愉看了一眼随着季流火一块进屋的阿诺,犹豫道:“赤翎狐族是古神兽翎虎的子系,虽不及古神兽系,但因为其尊贵的血统,在神兽系族里也是地位极高的了。赤翎狐族擅火,特征是红毛独尾。但据闻赤翎狐族族内大巫曾预言,赤翎狐族万年之内会诞生一只生九尾的狐,那将是赤翎狐族内天定的王。”   季流火挑了挑眉,接着道:“而狸之则因生有九尾,为族内别有异心者所不容,趁着年幼时数次下手毒害,而他体内的僵翎毒便是那时所种下的。”   “当年阿萤与我出游时,偶然经过赤翎狐族的地盘,恰好撞见了狸之为族人迫害一事。我本不想插手别族的龌龊之事,可阿萤心善,忍不住出手救下了狸之。而狸之那时虽然小,却是极其聪慧,知晓阿萤对他有利,被救下后便一直缠着阿萤,宁愿舍弃未来族长的身份沦为玩物也要跟着阿萤走。”   季流火神情有些淡淡的讽刺:“起初我还不明白为何,后来才知晓狸之中了僵翎毒,毒犯时只能靠同为火属性的朱雀神力压制。”   紫愉闻言心一紧,咬了咬唇犹不死心道:“我不信,方才我明明替狸之压制住了他体内的毒,而且此前那么多年里,我也从来没有见狸之体内的毒素发作过。”   “你可知道,那么多年里狸之体内的毒素之所以没有出来作祟,是因为阿萤用自己的神力,每隔一月便耗尽半数之多来替他压制,如此数千年下来才终于将他体内的毒封制住,令他可以不必受僵翎毒所害罢了。”季流火道,“而你的压制也不过是暂时的,若是真正压制住了他体内的毒素,他现在便不会是这副模样。”   紫愉在那一瞬间脸上血色尽失,往日明亮的眼里此时却是一片灰败,一点点转过身去,在狸之床前跪了下来。   季流火看着面前毫无生气的紫愉,心里越发地不舒服起来。他真是不想看到紫愉因为狸之而表露出的各种情绪,那些欢喜或者担心,每一种都令他心生不喜。季流火甚至忍不住恶毒地想,若是狸之就这样死去就好了。要是狸之死了,无论是阿萤还是紫愉,就都没有人来和他争了。   只是可惜,现在还不到让狸之死的时候,他还需要利用狸之,来做一些事情。   季流火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往后退了几步,几不可查地对着站在他身旁的阿诺点了点头。   阿诺一直都全神贯注地关注着这边动静,见季流火对他点头示意,便上前一步对着紫愉的背影开口道:“紫愉公主,其实,我有解掉王上体内毒素的解药。”   ☆、第四十二章、各取所需   “你有解药?在哪?”紫愉听到这句话忽然就振作了起来,侧过身看着阿诺,眼里满是希冀。   “公主稍安勿躁,且听我细细说来。”阿诺缓声道。   紫愉紧握着狸之的手一直都没有松开过,听到阿诺这样说不由急道:“我怎么可能勿燥啊!狸之体内的毒都快压制不住了!”   紫愉说着便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她本是跪在狸之床前,此时却转过身走向阿诺,在阿诺面前几步处站定,双膝微弯说着就要下跪,吓得阿诺急忙伸手扶住,才没有让紫愉跪倒在他面前。   紫愉憋着哭腔对祈求阿诺道:“阿诺,求求你先救救狸之,此前那些事是我不对,随你如何对我出气,只……”   “行了!”季流火紧绷着脸怒道,面上神色甚是不好看。   他本来是想恶狠狠骂紫愉一顿,可是看着紫愉那张沾满泪痕毫无血色的脸,抿了抿唇到底不忍心说重话,只好悻悻地甩了甩手,扭头用力呼了口气这才对着被他吓住的紫愉道:“青龙属木,木生火,我体内的灵力虽不及阿萤的有效,但也可以暂且将他压制住几日。”   季流火说完便再也不看紫愉,径直绕过她走到了狸之床前,冷着脸开始往狸之体内渡灵力。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季流火这才从狸之床旁退下,因为耗费了大量灵力而面色微白。在季流火退下的那一瞬间,一直候在一旁的紫愉就赶忙上前去,确认了狸之暂时没有大碍终于舒了口气,朝着季流火道了句谢。   道完谢紫愉又忍不住去探了探狸之的情况,再三确定狸之体内的毒暂且被压制下后,小心地将一旁被子弄过来替狸之盖上,对着凌肃霜轻声道:“肃霜姐姐,劳烦你替我照看一下狸之。”   得到凌肃霜的应答后,紫愉走到阿诺身旁,低声说道:“阿诺,我们可否去屋外说?”   “好。”阿诺点了点头,随即同着季流火和紫愉两人一起出了门。   三人一同走到院子里,在枇杷树旁的石椅上坐定。紫愉惴惴不安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季流火,又看了一眼阿诺,垂着头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流火哥哥,阿诺……”   季流火闻言轻嗤一声,冷眸微眯看着远处,并不应声。阿诺见季流火这般似是并没有责恼的意思,这才堪堪松了口气,和颜悦色地向紫愉道:“公主不必忧心,现在能否允许我将事情与公主说一遍?”   阿诺声音中的温和成功缓解掉了紫愉心里的几分紧张,她鼓起勇气抬起头,一双眼直直盯着阿诺,拼命压抑着声音里的迫不及待:“那就劳请你将你所知道,完完整整与我说一遍。”   虽说是完完整整,可实际上阿诺所知晓的却并不多,不过一个僵翎毒,一个赤翎狐族,和一个狴犴之子翎虎。   而僵翎毒和赤翎狐族此前季流火已经同紫愉讲过了,所以此番,阿诺与紫愉所说的,是狴犴之子翎虎。   传闻上古古神兽龙有九子,狴犴则为其第七子,狴犴形似虎,平生好讼。但过刚易折,所以狴犴并不受龙所喜,在天界之中亦不如他那几个长袖善舞的兄弟混得开,因为长期不得志,狴犴便在后来慢慢退隐,离开天界四处游历去了。   再后来,天地轮回周转世间沧海桑田,随着曾在鸿蒙之初便诞生的一干上古古神和上古古神兽的全数寂灭,以及上古神族和上古神兽系族的消亡,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少数上古神族和上古神兽及其子孙后裔的身份便随之水涨船高了起来。   而上古神兽狴犴,虽早在离开天界后不久便就失了音信,可他的子嗣翎虎,却在天地重整时带着他的信物回了天界。   翎虎虽是狴犴之子,为人处世却极为圆滑,加之其高贵的出生更是使得他备受天帝宠幸。就在螣蛇为天帝所困封入女娲山之时,翎虎便趁机向天帝提出要自创一族,以振兴上古神兽血统,花言巧语解释说这样既可显示天帝对上古神兽的重视以便收买人心,又可为天帝增加一大助力。   因着前面有了螣蛇这个不安分的存在,便令天帝更加觉得翎虎的忠心感天动地,又觉得狴犴那急公好义的性子所教出的孩儿自然不会是坏人,便就欣然同意了翎虎这一提议。   得到天帝首肯的翎虎便开始了他浩浩荡荡地……娶妻纳妾繁衍后代,振兴上古神兽血统之路。   而在螣蛇为天帝所封在女娲山后的数万年时光里,天界亦发生了许多事情谈资。诸如古神兽翎虎的死亡,以及在他死后,他的子嗣自分成了两个派系——赤翎狐族和白翎猫族。   这两族虽同族同根,共被天帝所掌管为天帝效劳,却又相生相克,互相敌对。   而这两族的传族密毒:赤翎狐族的僵翎毒和白翎猫族的烈翎毒,则分别取于彼此亦解于彼此,却又因敌对的关系而使得这两种毒药成为了无解之毒。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想解去狸之体内的僵翎毒,就得去找白翎猫族是吗?”紫愉问道。   “对。”阿诺点了点头,“而这解毒之药不是别的,正是白翎猫的内丹。”   紫愉听到阿诺说的这句话,刚露出希望的脸顿时就灰暗了起来。她瞬间就明白了当初晖浔在听到解药是紫玉簪花时的心情了。   当初晖浔需要的是一片花瓣,左右少了一片花瓣虽会使她少一条命,可除此之外却也没有太大的损耗。但是一枚内丹于兽族而言,少了虽不至于毙命,却是会修为尽失,从而导致寿命减损。   狸之不过是一个妖王,虽率领万千妖族为天帝所用,彼此之间却不过只是利益关系。何况,妖王也并非是狸之不可,所以这件事,天帝是不会出手相助的。   而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个人虽是上古神兽,地位尊崇,可实际上却也是天帝的部下。而白翎猫族虽然身份不及他们两个,但亦是天帝的部下,就算是季流火和凌肃霜愿意帮她,也没有办法去提出让白翎猫族牺牲一个族人,交出内丹来为狸之解毒。   何况狸之属赤翎狐族,本就和白翎猫族是敌对族群,光是这一个身份,就已经足够让白翎猫族拒绝出手相助了。   “公主不必忧心,我这刚好有一枚内丹,是白翎猫的。”阿诺道。   紫愉瞬间眼前一亮,看着阿诺毫不犹豫地问道:“你说,你要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   阿诺闻言虽然好奇紫愉竟然不怀疑他的话,却也没有过多的纠结,而是赶紧将自己的需求说了出来:“阿诺希望公主可以帮阿诺做两件事,以及给阿诺一片紫玉簪花瓣。”   “好。那两件事是什么,你说。”   “一件是希望公主可以帮助阿诺,化解阿诺主人的心魔,助她往生;另一件则是望公主能够解去阿诺主人体内的蛇毒。”   紫愉仍旧是没有片刻迟疑:“好,我都答应你。”   阿诺这才彻底放下心来,面上露出了这么多天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只见他起身朝后退了几步,面对着紫愉直接跪了下去:“阿诺多谢公主大恩。”   而这时紫愉恰好起身,见状却没有去扶阿诺,而是转离了一个方向,语气轻轻淡淡:“你不必这样,我们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今日之事实为阿诺借着王上的病危,趁机要挟公主,是阿诺失了忠义。所以这一跪,既是跪谢公主不怪阿诺对王上的不忠,也是跪谢公主不究阿诺对公主的不义。”   “起来吧。”紫愉眼睫微闪,“只是我之前灵力有些消耗过多,所以去你主子的魂道,恐怕需要等到明日去了。”   “不过……”紫愉拉长了尾音,转过身朝着跪在地上的阿诺伸手,“我很好奇你主子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居然能够得到你这样一心一意的维护,还不惜舍弃自己的内丹要助她。”   阿诺本是微搭着紫愉的手,借势从地上站起,听到这话脸上顿时一僵:“公主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猜的。”紫愉漫不经心道,“本来还不太敢肯定,现在倒是确定了。”紫愉见阿诺神色不太好,不禁展颜一笑以示安慰:“你不必害怕,我既然答应了你那些事情,就不会违约。更何况……”   紫愉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坐在阿诺身后的季流火,似笑非笑道:“就算我想强取你的内丹,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阿诺的脸瞬时一白,而紫愉也顺势放开阿诺,朝着屋内大步走去。   她身后,本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季流火在听到她的那句话后总算有了反应,幽黑的眼眸直直盯着紫愉离去的背影,紧抿的薄唇微微勾起,带起一抹笑意,却是冷得令人发颤。   阿诺僵着身子看向季流火:“青龙神君,我……”   “无碍。”季流火从座位上站起来,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本就聪慧,会猜出此事也不奇怪。你去准备准备,找时间将你和你主子的往事说给她吧。”   ☆、第四十三章、被人算计   回到里屋内的紫愉在确定阿诺和季流火看不到她的时候,这才微微放松下来,靠在门口猛地舒了口气。   凌肃霜一直守在狸之床前,见紫愉进来一脸疲惫的样子有些惊愕:“怎么了?”   紫愉这才注意到屋内的凌肃霜,不由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站好后紫愉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度,只好对着凌肃霜笑了笑,只是却盖不住她面上的僵硬。   凌肃霜见紫愉这样虽然有些不解,却只当她是太疲惫了,见紫愉不答话也不强求,只是站起身来:“你既然回来了,我便不待在这了。”   凌肃霜说着便朝着门口走来,紫愉见状急忙侧身让开。在经过紫愉身旁时,凌肃霜忽然又补充道:“狸之体内的毒素被压制下后情况便有了好转,过一会或许会有段清醒的时间,你自己好好把握。”   紫愉感激地冲凌肃霜笑了笑,目送凌肃霜走出去后这才将门掩上,走到了狸之床前。   只见床上,那个平日里素来喜欢吵吵闹闹的人如今却安安静静地卧在床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唇上却染了几分乌青。眉头紧紧皱着,似是梦见了什么极为不好的东西一般。   紫愉撑着手伏在床沿上,测了测狸之身上的温度,发现其已经退烧了这才放下心来。   松了口气的紫愉忽然就想到了之前在院子中和阿诺的谈话,心里不由感受到一阵酸楚。其实阿诺借着狸之病危,趁机胁迫她的行为,妥实令她觉得不舒服。   可虽然心里不舒服,紫愉也不会有其他的想法,更加不会为此气恼而夺走阿诺的内丹。毕竟那内丹对于阿诺的意义,实际上要比一片花瓣对她的意义更重要,加上阿诺提出的替他主子解心魔的事,加起来不过是一项平等的交易。   只是令她难受的是,她没有想到季流火会跟着阿诺一起算计她,还算计地这般明目张胆。   紫愉想不明白季流火为什么要这样做,却也懒得再去思索。   她自嘲地笑了笑,一点点将头埋在自己的臂膀之中,侧着脸看着昏睡着的狸之,心里渐渐安定了下来。   眼下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进阿诺主子的魂道替她解开心魔,然后用自己的花瓣换下阿诺的内丹,替狸之解毒。   而就在紫愉这边屋内渐渐归入安宁的时候,院子之中的状况却不是很好。   凌肃霜在屋子里的时候就瞧出了紫愉有些不对劲,虽然她没有直说,可是紫愉眼中的闪躲凌肃霜却是看得明白。   之前她受紫愉所托,在里屋之中照顾狸之,自然也就不知道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可是当她一出来,看着院内站着的季流火和阿诺,一个冷寂一个不安,便就知道了问题出在这两个人身上。   凌肃霜才在不久前因着紫愉的关系和季流火缓解,所以此时也不想再次和季流火置气,就只好把阿诺当做成突破口。   凌肃霜端量了好一会儿站在季流火身旁的阿诺,黛眉高挑,笑意盈盈道:“方才我在屋内没有出来,可我心里却是好奇地紧。”凌肃霜说着忽然凑近阿诺,声音低沉而又微微有些沙哑,听起来极为蛊惑人心:“阿诺,你也跟我说说,妖王体内僵翎毒的解药,究竟是什么?”   “是白翎猫族的……”   阿诺刚要回答时却忽然被一道青光击中,随即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凌肃霜眼神顿时就冷下来,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行冷静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什么,问我便是。”季流火淡淡道。   凌肃霜闻言睁开眼,斜视着季流火平静道:“我要知道事情的整个经过,还有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凌肃霜顿了顿,又道:“你料得不错,我确实是想为紫愉出头。可在此之前,我和你才是伙伴,我们两有着同一个仇敌同一个目标,有些事你本就不应该瞒着我。”   “其实你应该知道,就算有时候你的一些方法很不好,可只要那样做有助于我们,我就会站在你这边。”   季流火诧异地盯着凌肃霜,语气这才软了下来:“抱歉,我不该疑虑你的。”   “无妨,你说说你的计划吧。”凌肃霜回望一眼紫愉所在的小屋,挥了挥手布了一层密不通风的屏障,“她不会听到的。”   于是在季流火的一番阐述下,凌肃霜方才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就在凌肃霜出门遇上阿诺的时候,季流火恰好从正厅中走了出来,刚好就撞见了阿诺将事情告知凌肃霜,知道了狸之的情况。   旁人虽想不明白为何狸之受了寒便会病得那般严重,可季流火却是知晓着其中的缘由的。   当年南萤执意要将狸之从赤翎狐族带回来,他本来就已心生不悦。狸之是九尾赤翎狐,是他们族内大巫预言的赤翎狐王,而赤翎狐族又是天帝的左膀右臂,所以南萤将狸之带走,意义上便就不仅仅是带走一只幼狐那么简单。   天帝本就多疑,而南萤这一行为更是令天帝对她生了忌惮之心。这也就是为什么南萤明明是天界战力最强的,却始终只是与着他们三个一起司掌星宿,没有被封上天界战神一职的原因。   只是当时与他而言,南萤不做战神却是最好的,也正是看在这一层缘由上,他虽不悦南萤带回狸之,可到底还是容忍下了狸之的存在。   可是好景不长,在某一日狸之体内的僵翎毒忽然就犯了。当时他并不在天宫,而当他回来时便就看到了灵力失了十之七八的南萤倒在地上。   他心急如焚跑去将南萤扶起,好在当时南萤并未昏过去,只是因为灵力突然损失而全身无力。他打横抱起南萤想将她送回卧房,却在她的床上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火色狐狸。   南萤同他解释,说狸之突然中了毒,她情急之下才用了这个蠢方法,还可能兮兮地求他谅解和保密。   他当时本是想砍了那个害得南萤这般虚弱的狐狸,但到底敌不过南萤的恳求,一时心软便就同意了。   谁知这样一开始,便就停不下来了。   在狸之醒后,他当着南萤的面一番追问下,才知道狸之原来体内藏了僵翎毒,会不定时发作,一旦发作便会痛不欲生。而这毒药会随着中毒者年纪地增长越来越严重,等中毒者体内的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是中毒者的死期。   那段时间南萤为了狸之的毒操碎了心,后来查书阅典终于找到了一个方法。   因为僵翎毒是产于白翎猫族,以吸取赤翎狐族的火灵力而生。所以只要每月以极炎之灵灼入中毒者体内,如此坚持,少则百年多则万年,即可压制僵翎毒素生长,只是如此只后,患者必不得再受寒。   朱雀属火,灵力至炎。于是南萤依照这个方法,每月耗费半数灵力在狸之身上,如此坚持了数千年,才终于将狸之体内的毒素彻底压制住。   而为了不想让他们担心,所以南萤找到这个方法后并没有告诉任何人,一直都是在偷偷地依照这个方法做。而他知晓这件事时,狸之体内的毒已经不再需要南萤耗费任何灵力了,所以他虽然气恼,发了好一通脾气,却也是为时晚矣。   这件事之所以没有让凌肃霜和北藏知道,也是因为南萤怕他们俩担心,不许他说出来而已。   “所以当你听到狸之受寒昏倒的消息时,便就知道是他体内的毒犯了。”凌肃霜皱着眉道,脸色并不太好看,毕竟无论是谁被自己最信任的挚友瞒了这么久,都会心里不痛快的。   更何况南萤所做的事情,还是那么危险的事情。   不知怎的凌肃霜忽然就想到了当年南萤中螣蛇毒,她记得当时听闻这个消息时她急忙去拜见西天佛,想要为南萤求得螣蛇毒的解药。   西天佛慈悲,得知这个消息便派了童子带她一起去取药,路上碰巧遇见了天帝。天帝得知了这一消息后便安抚让她赶紧回去,说自己会亲自去取解药带回来。   她思及天帝由西天回到灵韵仙宫,所需要的时间远比她要少许多,于是同意了天帝的提议,谢过天帝后便和着北藏一起急匆匆往回赶,谁知道等她赶回来时天帝却还未到,而南萤也因此寂灭。   她当时未深想,加之在她归来后不久天帝便带了解药归来,只是那时南萤已散于天地之间。天帝为此还伤心了许久,追封了南萤不说,他们这些与南萤有关系的都一一被厚赏。于是她便也只当天帝未能先她赶回来是因为取药耽搁了,如今看来,怕是天帝早就存了让南萤死的心思,而自己却一直都不知晓,还对天帝感恩戴德了许久。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凌肃霜无法对抗天帝,所以现下只好将一切怨责都归到狸之身上来。毕竟如果不是因为收养了狸之,南萤也不会被天帝所猜忌。   一想到这些凌肃霜就忍不住气不打一处来,连带着跟季流火说话时的语气都不好了起来:“那狸之如今死了便死了,你为何还要告诉他解毒的方法?”   ☆、第四十四章、阿诺下凡   “他还不到死的时候。”季流火淡然一笑,负手立在枇杷树下,微仰起头,似是在出神低喃:“下一步……”   院子重归于安宁。凌肃霜看着站在离她不远处的季流火,明明是熟悉的眉眼脸庞,不知为何,凌肃霜却觉得他越来越陌生。   而此时屋内,狸之手指微动,悠悠转醒。   狸之一醒来便发现自己躺在阿诺的卧房内,不由立即坐了起来。   他微微歪着头,开始努力回忆此前发生的事情,记忆的结尾是他忍着体内撕心裂肺的痛感,费力地朝着院子里走去,却突然一阵天昏地暗,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狸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只觉得脑袋胀痛得厉害,他正想要起身下床,却忽然发现趴在床沿上侧着脸,明明是在睡梦中面上却布满了不安的紫愉。   “小愉儿……”狸之不由低吟出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   紫愉本就睡得轻浅,之前狸之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几分清醒,而狸之的这声呢喃则是直接令她彻底醒了过来。   紫愉抬起头,便看到狸之正低着头,一双深邃的狐狸眼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见她醒过来,苍白的脸上漾起恬淡的笑,温温软软宛若春风拂面:“小愉儿,真好,你在。”   紫愉忽然就眼睛一酸,她本是想好了如果狸之醒来,她一定要将他臭骂一顿。可此时她看着狸之的笑,就只觉得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狸之本来是笑着的,却看到紫愉眼中渐渐涌出泪水顿时慌得手脚无措,抓着衣袖就往紫愉脸上擦去:“莫哭莫哭,是谁欺负你了,尽管同我说,我一定帮你将他揍得鼻青脸肿。”   紫愉突然就想起从前在万妖山时,她因为年纪小贪玩爱到处跑,有时便会碰到一些不识她身份的妖精,仗着修为高欺负她。而每次她哭着跑回去时,狸之便会这样哄她,然后拉着她去找欺负了她的妖精寻仇,当着她的面将对方狠狠揍一顿。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术法也修炼得很好,万妖山上再也无妖欺负得了她后,狸之就再也没有机会同她讲这句话了。   时隔这样久,再听到这句话时,紫愉忽然就觉得十分心酸。   她抓着狸之的衣袖粗鲁地将眼泪抹去,红着眼睛吸了吸鼻子道:“那你快将自己揍一顿,将自己揍得鼻青脸肿,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才好。”   狸之一点都没有嫌弃被紫愉擦脏的衣袖,反倒是戳了戳紫愉的鼻子,嬉皮笑脸没个正行:“那还请公主饶恕了则个,则个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可万万不能伤着啊。”   狸之边说边挤眉弄眼地配着滑稽的动作,逗得紫愉忍不住轻笑出来。见紫愉似乎是心情好转,狸之这才真正地轻松起来:“就知道小愉儿舍不得生我的气。”狸之说着便面朝着紫愉张开双臂,“来,让哥哥抱一个,好好安抚安抚我家小愉儿受伤的小心灵。”   紫愉瞪着狸之,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拍了一下狸之的胳膊,祥怒道:“知道我舍不得生你气还那样糟蹋自己!”紫愉一想起狸之之前躺在床上的样子了无生气的样子就忍不住一阵后怕,“暗道深处那样冷,你居然还敢卸去灵力在那坐那么久,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狸之闻言脸色微变,垂下眼睑试探道:“说起来我昏倒,是因为什么缘故?”   “受寒发烧了。”紫愉道,“幸好阿诺通知得及时,找了大夫替你退了烧这才没出什么事。”   狸之狐疑地打量了眼紫愉,看她一脸自然似乎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这才松了口气。此时他并没再觉察到体内毒素的存在,也没有感受到身体有受到毒素的影响。   大约之前只是因为太过寒冷所以导致毒素轻微发作,才引起他的昏迷。好在那毒素并没有破除压制而出,所以才会让紫愉他们只是以为他受寒发热了。   狸之总算是安下了心,看着紫愉一脸担忧的样子不由觉得有些欢喜。   他一手捧脸直视面前的紫愉,另一只手一伸便就将紫愉带进了他的怀里:“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子了。”   但他其实很想告诉紫愉,在她跟他说“恩断义绝”这四字时,他确实就不想要自己的命了。很久以前,在南萤寂灭的时候他就想要死去,只是那时还有大仇未报,所以他不能死。   而在他拥有她之后,他就再也不想死了。因为她,他头一次有了贪生的念头,他想要好好活着,守着万妖山护着她,将余生都交付于她。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世间上唯二令他在乎的人,不过一个南萤,一个她罢了。前者是年少不知事的依赖,后者,却是深入骨髓的挚爱。   他其实很想将这些话说给紫愉,可如今紫愉已经十分顺从的窝在他的怀里了,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一次她会如此配合,却也不想去明白。因为这一刻他觉得比什么都重要,至于他想要坦白的情愫,此时不提也罢,反正来日方长。   可狸之却不知道,他和紫愉之间,已无来日。   狸之小心翼翼地拥着紫愉,贪念这一刻的温柔。不知不觉间他只觉自己脑子越来越昏昏涨涨,再后来他便又一次的失去了意识。   紫愉感受到搭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愈来愈沉,却始终没有出声,过了许久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狸之。”   可是没人应答。   紫愉闭了闭眼,良久才一点点将狸之慢慢放倒在床上。面前的人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紧紧阖上的眼睫微微抖动,却到底没有睁开。   “我会救你的,狸之。”紫愉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看着床上的狸之哽咽道,“你一定要等我带着解药回来。”   就在紫愉努力调整心情的时候,忽然想起一阵敲门声,紫愉努力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总算将情绪稳定了下来,然后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阿诺,他本来是想将自己主子的事情告知紫愉的,可一看到紫愉那张冷脸他便莫名紧张起来。   紫愉恹恹地看着阿诺,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阿诺摸不准紫愉的态度,心里七上八下地甚至都不敢与紫愉对视,“公主,我……我是来……”   “算了。”紫愉皱了皱眉,“我刚好也有事要找你,你要不知道你来干什么,那便先让我将我的事解决了。”   “好,公主请说。”   “将你主子的事与我说说,狸之等不起那么久,我需要速战速决。所以在此之前需要你告诉我你主子生前的事,让我知道令她生出心魔的执念是什么,我才好替她化解执念。”   紫愉叹了口气,其实就算她知道了阿诺主子的心魔也未必有办法去化解,只是不管怎样,事在人为就对了。   阿诺听到紫愉说得这话立即道:“其实阿诺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紫愉松开紧皱的眉,迈出门口将房门关上,阻隔了阿诺想要往屋内看去的视线:“那倒好,我们屋外说吧,我倒是也很好奇,你一个好好的白翎猫族人,不在天界为天帝效命,跑来这凡间认个凡人主子做什么。”   “大抵这就是命中注定吧。”阿诺叹了口气道。   而这阴差阳错的命中注定,却得从几百年前说起。   那时候阿诺还不叫阿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白翎猫族,因为年纪小而每日无所事事,待在族内修炼。   有一日他在族群里实在是闷得慌,便趁着族人不察,偷偷溜了出去。   其实因为贪玩溜出去倒也没什么,只是因为他这是第一次溜出去,对于天界又不大熟悉,不知不觉便跑到了一片草地。   那个地方非常的安静,绵软的草躺着十分舒服。他便就在草地上翻滚,无意之间就听到了两个路过的仙人提起了一个地方:凡间。   据他们说,凡间非常好玩,天上有无数神仙都下过凡,就连身份尊贵的青龙神君,自十几年前在司命那登记后,便是从这跃下天井下了凡,至今都没有再回来。   他虽然不太明白他们所说的司命是什么,但却是知晓青龙神君的。青龙神君是上古四大神兽之一,身份极其显贵,是他们这些神兽系族远远比不上的。连青龙神君都下凡,可见这凡间妥实是个好地方。   在回到族群之后他仍然在想这件事情,凡间既然那般好,那他定是要去看看的。   于是他开始四处有意无意的打听,终于打听到了去天井的路,然后便找了个机会跑了去。   那天井外形就如一口井,井面上有一块朦胧模糊的倒影。阿诺想起仙人说的跃下去就可以到达凡间,青龙神君就是这样下凡的,便就鼓起勇气,从井上跳了下去。   而在跳入天井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感觉浑身有如万千刀割的疼痛,再然后他就昏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非常陌生的地方,他也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那里。他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似乎是要去一个地方。   其实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到了他想要去的凡间了,只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   他昏昏沉沉地走在大街上,肚子饿极了却没有东西吃,反倒还因为想要找食物而被又高又大的怪物打,被长尾巴汪汪叫的东西追。   他一路东躲西逃,最后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的时候,面前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   ☆、第四十五章、许氏有姝   那个人长得很像之前打他的怪物,可是却又比那怪物要矮小纤瘦一些,样子也要好看许多。而且那个人也没有打他,反而还不嫌弃他脏,将他从地上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那个人的声音也很好听,干净悦耳宛若清脆的风铃声:“小家伙,我叫许世言,以后就是你的主人了。”   那人边说边抱着他进了一个方盒子里面,还给了他很多好吃的。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方盒子是叫马车,而他所在的地方就是凡间。   许世言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阿诺。她说:世间千言,唯诺最重。于是就给他取名叫阿诺。   许家是当时有名的商贾之家,家中历来走南闯北做着生意,到了许世言父亲这一代,则是直接被当朝权贵所看重,力捧成了皇商。   因着许世言上边还有两个嫡亲的兄长,而她的几个叔伯所生的也都是男丁,所以许世言身为许家这四代里唯一的女娃,自小便就被许家众人宠若珍宝,许老太君更是欢喜这个唯一的孙女,在其六岁时便就接到了身边亲自照料。   许世言爱极诗词书画,琴棋花茶,许家便每一种都为她聘请了一个极负盛名的先生,专门来教导她这些。   而且许老太君本来就是名门世家的小姐,在教养许世言上又是十分的尽心尽力,是故许世言虽是出身于商贾之家,身上却有着连许多京都的官家小姐都没有的大家风范。   加之许世言模样也生得极好,她的吃穿用度也一应最好,她的几位叔伯堂兄疼她的程度丝毫不输于她的亲父兄,但凡有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送到她身边。   除却地位,许世言的其他任何地方比起那些娇养在深宫的公主,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而如今何府之中的那片后花园,则是当初许世言离开京都来此地之前,许家特地为许世言所修建的,历时三年之多。   许世言来到秦都的时候方才六岁,而她捡到阿诺那一年不过八岁。   阿诺被许世言捡回家后,便一直以许世言的宝贝宠物留在了身边。许家虽都想不明白许世言为何突然要养这样一只普普通通的小白猫,却一致觉得这只猫配不上许世言。   于是在一次海外商行中,许世言的一位堂兄便就带了只浑身洁白,一只瞳孔为琥珀黄一只瞳孔为宝石蓝的珍稀猫咪,想要送给许世言。   当时阿诺一听到这个消息便就生出了极深的不安。听闻那只猫生得高贵又美丽,性格慵懒却又莫名讨人喜欢,刚被许世言的堂兄带来便博得了一众人的喜爱,根本不是他这只半路被捡回来、只与许世言亲近的来路不明的猫能够比得上的。   可当许世言抱着他一起出现时,看都不曾看那被一堆人众星捧月般围着的猫一眼,进了屋便直接奔向她的祖母和堂兄,抿着嘴板着脸似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许老太君见到许世言这模样急忙问道:“小言,谁惹得你不痛快了?”   许世言闻言嘟着嘴,似是撒娇似是赌气:“祖母,堂兄,小言方才在看书,然后就念到‘红尘浮华乱我心,世间再无痴情人’这样一句诗,一时心里觉得非常不服气。”   许世言的堂兄闻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微微弯了身子同许世言对视,话里话外满是调侃之意:“原来是书中的呆子欺负了我们家的小姑娘,那你说说看,要如何替你出气?”   “唔,他不是说什么‘世间再无痴情人’么?”许世言咧嘴软软一笑,笑得一双眼弯如月,“那我便就做个痴情人,与他较一较,让他知晓这世间除却他外,还有我这个不为红尘繁华所乱的痴情人。”   许老太君不由也面露笑意:“你这孩子,打算如何证明自己痴情人?”   “眼下不就有个绝妙的验证么?”许世言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朝着自家堂兄眨了眨眼,狡黠一笑,道:“堂兄,你带回来的宝贝猫咪,请恕小言不能收下啦!”   许世言的堂兄在许世言话落后不由大笑起来,点了点许世言的脑袋,宠溺道:“你这丫头倒是古灵精怪,也罢,我就不做那坏你痴情的罪人咯。”   这时一屋子的人才都纷纷反应过来,不由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而阿诺也在这笑声里,终于安下了心来。   而很久以后当他终于,为什么许世言会选择他而不是那只珍贵又好看的猫时,却只是更加难过。   许世言十四岁那年,秦都忽然就开始流传起一首歌谣来。那首歌曲很长,阿诺如今回忆起也只能想开头的那十六个字。   而却也正是这十六个字,导致了许世言后来的悲剧。   “许氏有姝,其名世言;丽质天成,绝代佳人。”   这首曲谣先是在秦都流传,再是传到四周的城内,不过两个月便就举国传遍,最后竟是连当朝圣上都耳闻了这所曲谣,而许世言也因此得了“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   在这首曲子最先开始传唱的时候,许家曾出过大力阻止,然而却并没有用。这件事并非偶然,而是有心人在其中作祟,引导这件事情的发酵。   当今天子年不过四十,正是壮年之际,听闻这首曲子后虽当下没说什么,却在事后一次许父觐见时,顺口提起了这桩事,话外之音竟是有意封许世言为妃召其进宫。   许父闻言惊出一声冷汗,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与皇帝打着马虎眼,将此事暂且揭了过去。   许父离宫后立即快马加鞭地遣人去秦都送信,让许老太君赶紧为许世言定下一桩婚事,先断了皇帝让许世言进宫这一念头再说。   许老太君亦是舍不得自己宝贝养了这么久的孙女进那虎穴之地去陪一个跟她父亲一般大的男人,在接到秘信后当即私下行动,为许世言寻起婚事来。   只是那婚事又哪是那样好定的?起码秦都之中便寻不出一个能与许世言般配的少年公子。许老太君无奈之下又只好将算盘打到周围各城,同时又暗地在自己娘家之中筛选比量,最后终于找到一个相貌学识皆算上等的人。   那人姓黎名南字云归,及冠之年,是许老太君的表姐的孙子,父亲则在扬州担任知州一职。   虽然黎家与许家是远房亲戚,但好在许老太君与其表姐素来关系不错,所以彼此偶尔倒还是有些往来,两家之间也算是知根知底。   许父倒也对黎云归有些了解,见过人后倒也还算满意,便提议先将两人的婚事定下,至于是否真的要成婚,还看两人相处情况再说。   就这样,黎云归住进了许家。   其实严格来说,黎云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了。他不仅生得相貌堂堂,才学也是极好的,性子也温润明朗。   而那时的许世言因是被当做大家闺秀般养着,虽然聪慧,心思却是极其单纯。加上两人婚事名义上已经定下,许老太君又特地嘱咐过她,黎云归已算是她的未婚夫婿。   许世言听罢虽然有些恼,却终究是没办法以平常心来对待黎云归的了。   黎云归虽然也不喜家人强行安排的婚事,但在念及对方是举国闻名的“第一美才女”,倒也确实生了几分好奇,遂依顺家人所言,暂且入了许府跟其亲自接触之后再说。   只是两人在渐渐的相处之间,意外的觉得对方确实合乎彼此性情,连一些观点都很相似,时常能够聊在一起,甚至有时一聊起来便难以停下。   而许世言对黎云归也由最初的抗拒,慢慢的变成了喜欢,黎云归也同样对古灵精怪的许世言生出了好感。   如果没有差错,许家和黎家两家是准备等许世言及笄后便让两人成婚,成就一对佳偶,也免得夜长梦多。可是,那远处在京都的皇上,又怎么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看中的美人,十里红锦大张旗鼓地嫁作他人妇呢?   更何况这美人身后意味着的,可是一个富可敌国的皇商之家。   于是就在许黎两家各自筹备着婚礼之时,一条圣旨直接下达到了黎家。   圣旨上说,黎知州为官一方,却不仁于民,以权谋私,还数列了一堆黎知州的“错处”。数罪并罚的结果便是黎府被抄家,家中人全被押入大牢。   而万幸之中的是,皇帝做这桩事时并未曾十分清楚地了解黎家到底有多少人,这也导致刚巧带着黎云归一起做客于许家的黎老太君,两人一起侥幸逃过一劫。   在听闻黎府被抄家这个消息后,黎老太君当场就昏了过去,黎云归亦担忧想要回去,却被闻讯赶来的许父所拦住。   许父深知这件事的根本缘由还在自己女儿身上,也知道皇帝并非有意要对付黎家。选在这个时候动手,不过是为了逼得许家和黎家退婚罢了。   而届时许世言也已将及笄,退婚后又不可能立即重新定下一桩婚事。到时皇帝再趁机下旨召许世言进宫,他也再也找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第四十六章、世言成亲   许父看着被他喊进屋里的黎云归,深深叹了口气:“我几番思量之下还是决定将这事告诉你。你的父亲被撤职一事,实际上是皇上的计谋。”   黎云归微愣,不明所以地问道:“皇上的计谋?”   “是。”许父负手站在窗前,背对着黎云归抬头看着窗外,声音里满是苦涩,“其实很早以前皇上便暗示过我,他有意让小言进宫。我当时骗皇上,说小言已经许了人家,在出了宫后便赶忙让我母亲替小言赶紧在附近寻个合适的人家订亲,这也是我们许家和你们黎家急匆匆就将你和小言的婚事订下的缘故。”   “订下亲事后我终于安下一半的心来,想着再过个八九个月,等小言及笄了就立即让你们两个成婚。这几个月以来,我们许家上下除了小言外,个个都过得提心吊胆,就怕哪天皇上一个圣旨下来,我们就得将小言送进那深宫之中。”   “其实在黎府被抄家之前,皇上是一点动作都没有,令我们都以为或许他是已经死心了,却不曾想……”   许父摇了摇头转过身来,却并不敢看黎云归,只是垂着头,声音极为诚恳:“这件事是我们许家对不起你们。好在我在京都跟诸位官员也算是有交道,大概打听到皇上只是暂且将黎兄他们关押起来,却并没有准备送上京都的打算。你们一家如今虽是被打入大牢,实际皇上却是暗命了狱史不许对任何一人用刑,平日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黎云归皱了皱眉,微微一思考便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伯父的意思是指,皇上此举并非是要拿我们黎府如何,而是只想借此警告许家,不要妄想将世言嫁给旁人?”   “正是。”许父又叹了口气佝偻着身子,双眼盯着地面似是在出神。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此时看起来却格外苍老,“如今你祖母昏迷,你的父亲母亲都被关在大牢里,你是你们黎家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你想明白了要退婚,便直接与我说就好。”   “伯父,我与世言两情相悦,又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可以随随便便的退婚呢?”黎云归大手一挥掀起外袍,笔直地跪在地上,对着许父抱拳道,“只是伯父不要嫌弃黎家陷入牢狱之灾才好。”   许父闻言微微有些惊讶:“你……”随即他的眼里忽得就蒙了层薄泪,“黎兄果然教出了个好儿子!”   见黎云归仍旧跪在地上,许父急忙伸手去搀扶他:“实不相瞒,在黎府被抄家时我曾悄悄买通了狱卒,混进去与黎兄见了一面。黎兄他当时已是猜到其中的因缘,见了我反倒安抚起我来,还教我借此机会来试探试探你对小言的心思。”   “既然伯父已经见过家父,不知伯父可否透露一下您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小言是我的孩子,这些年来我虽不常伴在她身边,却也是知道她这个倔丫头,是真心实意对你动了心思的。我和黎兄是想,若你对她没有情意,那便借着这个机会由我们许家来退婚,届时皇上也不会再为难你们黎家。若是你对她也有情意,那就只好……”许父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他郑重看着黎云归,严肃道:“那就只好让你们两个私奔了,剩下的,自有我们这些长辈替你们担着。”   黎云归闻言大惊:“这怎么能行!归根结底这是我和世言的事情,怎么可以拖累……”   “你不必担心,我们自然不会有事。”许父打断黎云归的话,斩钉截铁道,“皇上不是昏君,朝中大臣亦多为忠实之辈,你父亲为官多年,向来清清白白公平公正,皇上虽是给他安上了一堆莫须有的罪名抓入大牢,可却一不曾审问二不曾公开三不曾惊动朝中重臣,便就说明皇上最后还是会将他放出来,甚至还会官复原职的。”   “至于我们许家,自任皇商一职以来便就为皇上带来了无数利润,说是皇家的摇钱树亦不算过,皇上怎么舍得将这样一株树毁掉呢?更何况行商者最重交际人情,我们许家虽因是商者地位不高,可这么多年打点下来在朝廷之中也有了一定的根基和关系网,就算皇上想撤了我们许家,那么多受过许家好处的官员们也不会坐看许家遭难。”   “如此说来,我和世言走了,许家和黎家仍能够平安?”   “不错。”许父赞许地看着黎云归,点头应道。   黎云归这才松了口气,彻底安下心来。   再然后,许父便和黎云归交代起另外一些事来。而将这一切都听完的阿诺,也悄悄溜出了房间。   很显然,这件事从始至终,许世言都是那唯一被瞒住的那个。   黎云归和许世言的私奔是定在黎云归祖母醒来后的第二天清晨。   许父因为知道许世言的性格,怕她在这件事上执拗,知道真相后便不愿意离开,便就没有将实情告知,只是骗她说黎知州是为小人所诬陷才不幸被关入大牢,但好在今上圣明,已经在全力调查此事。   而黎府虽暂时被抄家,但婚约犹在,所以便先为她和黎云归提前举办一个小婚宴,待黎知州从牢中放出来后再重新为二人补办一场大婚。   许世言闻言心中虽存了疑惑,可更多的却是对成亲的喜悦,也因此就忽略掉了那些不太合常理的地方。   于是黎老太君醒来的当天下午,许家便就为两人在许府之中办了一场小小的婚宴。第二日便让黎云归以带许世言外出游玩之名,哄骗了许世言上了马车。   许世言坐进马车后,黎云归便殷勤地为其奉了盏茶,茶中放了能够令人昏睡的药,所以许世言在饮下茶后便开始昏睡了起来。   这边许世言坐在马车之中开始昏昏欲睡之时,另一边便有着三十多辆相同的马车出现在许府,每一辆马车中都坐了一男一女,身形相貌都分别和黎云归与许世言极为相似。   每辆马车外都坐了一个车夫和一个剑客,且剑客个个都是腰上佩剑手里抱白猫,看起来奇怪又滑稽。只是这些,进入梦乡后的许世言并不知道。   一声令下之后,那些马车便分别朝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飞驰,有的走大街有的走林道,令那些暗中跟随的人顿时摸不准到底哪辆车中坐得才是真的许世言。   而与此同时,许府内黎云归却将昏睡的许世言抱下了马车进了屋,随即转动机关走入了一个暗道之中。   阿诺见状这才从窗棂上跳了下来,不紧不慢地跟在黎云归身后。   这条暗道的出口却是许府后花园的一座假山口。从假山之中出来便是一条蜿蜒的水流,水流上停了一架木舟。乘上木舟顺流而下,未多久便是一个小山洞,进了山洞后黎云归带着许世言上了岸,岸旁则停了一架小马车。   将许世言抱进马车后,黎云归便驾马朝着山洞里走。山洞通往地底,深处施以人工,大理石雕砌的石墙上燃着烛光照路,也不知道在里面走了多久,就在阿诺有些困倦之意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阿诺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看到黎云归将许世言抱下马车。入眼的是一条长长的阶梯,阿诺率先蹦上去,顺着光源找到出口,出口外候着一辆马车,车外边坐了两个人,一位是许父另一位则是一个陌生的人。   阿诺从地道之中出来,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桃林之中,因为氤氲着浓浓的雾而使得许父和另一人并不曾发现阿诺。未多久黎云归便就抱着许世言一起出来了。   见黎云归出来,许父急忙下车去迎,待黎云归带着许世言一块上车后,许父又郑重交代了黎云归几句话,无非就是让他不必担心许、黎两家之事以及托请黎云归好好对待许世言。   阿诺听着无聊便缩回马车里,在许世言身边趴下。那马车从外边看起来不大,里面的设计确实极其巧妙,马车中的左右壁是两个架子,架子上边摆了好几个包裹,架子中装了放置物品的匣子。后壁上开了扇小窗,窗下摆了个小几,小几两边连着窗旁都装有暗格。   马车上铺了一层软羊毛的细毯,而此时许世言就躺在毯子上睡得正香。她身上盖了床薄丝被,一眼便可看出那丝是极其上等的蚕丝。   阿诺不由心生几分感慨,随即黎云归便掀开车帘走了进来。在黎云归进来后,那马车才终于慢慢地开始朝着外边走去。   许世言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她一醒来便看见黎云归坐在小几旁,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书。许世言揉了揉脑袋,从毯子上坐了起来,顺带着搅醒了尚在美梦之中的阿诺,惊得阿诺喵喵喵地叫了好几声。   黎云归听到猫叫声这才将手中的书放下,看着许世言一脸温柔:“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先吃点糕点垫垫肚子。”   ☆、第四十七章、许父被捕   “我怎么会睡这样久?”许世言有些迷糊地坐了起来,揉着脑袋小声嘟囔道,“头好难受。”   黎云归宠溺地看着许世言,轻笑道:“大抵是你昨日睡得晚,今晨又起得早,加之又本就累了一天,乏极了才如此吧。”   “云归。”许世言默了一会,突然唤了一声,脸上漾起浅浅的桃色,一双眼却是亮晶晶直勾勾地看着黎云归,“我们成婚了。”   “嗯。”黎云归笑意渗透眼眸,声音轻轻浅浅宛若轻羽落下,惹得人一阵心痒,“我们成婚了。”   许世言便不再说话,只是笑着和黎云归对视,车厢之中温度亦渐渐上升,而就在此时,阿诺不耐烦地喵了一声。   睡了这么久他本来就饿了,结果被吵醒还得看着人秀恩爱,阿诺心里实在是不太好受。   也正是这一声“喵”,拉回了许世言的神思。她红着脸伸手将阿诺拎起来,与阿诺大眼瞪小眼,似羞似恼:“你这臭猫。”说着又小心翼翼地偷瞟了坐在对面小几旁的黎云归一眼,见黎云归正低着头没有再看这边时才松了口气,微微侧过一点身子,另一只手点了点阿诺的脑袋,道:“越长大越没眼见,尽坏我好事,早知道就不带你出门了。”   许世言说这句话时声音压得极低极低,阿诺知晓她这是怕黎云归听到才特地放轻声音。可是他也分明看见,许世言在说这句话时,一旁黎云归那悄悄上扬的嘴角。   因着马夫是许家的家生子,自小便得到许家的培训,对许家是忠心耿耿,而且这一趟旅途,或者说是这一趟私奔所走的路,是许父研究了许久后亲自绘制了三条路线图谱交给黎云归的,而黎云归拿到那三份图后又自己结合参并,重新制出了一张全新的线路图。   所以其实除了黎云归外,就连许父都不知道他们到底会在哪。   况且许家世代经商,许父更是自小就跟随家族商队满世界的跑,这么多年经验积累下来,所绘制的路线图自然也是旁人所难以想到的,所以一路走来,许世言不仅玩得痛快,并且也丝毫未受到外界的干扰。   就这样慢慢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以来,许世言由一开始的情致高涨,到后来慢慢的有些心不在焉,阿诺知道,许世言是想家和家人了。   而黎云归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许世言不说,他就不问罢了。   何况其实黎云归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若是如实相告,那么许世言无论如何都会要回去的,那样子的话,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况且黎云归也不知道如今许家和黎家的情况。他和许世言一走了之,丢下一个烂摊子给家族,虽然许父跟他再三强调一定能够顺利解决,可他多少心里还是会有些担忧。   许父交给他的地图上,所注出的停脚处大多是些僻远的特色小镇,而他们所行之路也以乡村小路为多,一路上民风淳朴的同时也带来了消息闭塞这个问题,从而导致他也没有地方可以打听如今黎许两家的情况。   他走时父母尚在大牢之中,也不知如今有没有被放出来。   不过他是信任他的父亲,也相信皇上为他父亲冠上的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定然是能够被洗清的。   毕竟,他父亲的公正廉洁不仅是在扬州,甚至在京都一带都是出了名的。若是皇上真要动他父亲,即使朝中大臣不保他父亲,那一干受惠于他父亲的民众还有他的丞相外公,也定是会出手帮一帮的。   只是,到底还是要去了解一下情况才行,不亲耳听到他父亲母亲无事的消息,他到底有些不放心。   黎云归打定主意后心情倒也轻松了些,而此时刚好又进了一个小镇,车夫驾着马车停在了一家客栈前。   黎云归率先下了车,又站在马车旁搀着许世言下车后,又给了车夫银子让车夫去采办一些东西,这才和着许世言一同走进客栈。   这个小镇不同于他们之前所去的镇子那般安静,反而因着临海的位置而过客较多。因而客栈也不是冷冷清清的,且因着正是午时,聚了许多人在此吃饭而热闹无比。   因为位置不够,所以小二便只好让两人与坐在窗户旁的三个商者打扮的人一起拼桌。   好在黎云归和许世言并非是娇奢之人,而三位商者亦是热情豪爽之辈,所以五人虽是拼桌,可却也渐渐得能够聊上几句话。   就在这餐饭快到结尾时,忽然有几个人在他们旁边落了座,点了菜后便开始顾自聊起天来。   而他们所谈的,居然是秦都黎许两家的事。   只听其中一人道:“也不知道那许家是犯了什么错,竟然惹得皇上当庭发怒,而那许家的家主,似是当场就被皇上下命,关入了大牢。”   “不仅如此,我还听闻皇上好像是准备撤下许家皇商一职呢。”另一人毫不在乎地随口感慨道,“想那许家家主为皇上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为朝廷不知谋取了多少利润,最后却落个这样的下场,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可不是嘛,我小弟在许家当差,听说皇上大怒,其实是因为许氏女。”又有一人道。   “许氏女?可就是那个传言里那个‘若得此姝,不羡天子’的许氏女?”有人奇道。   “可不就是她。听我小弟说,皇上似是有意让许氏女进宫为妃,可那许家家主却欺骗皇上说许氏女已经定了亲,暗地赶忙替许氏女寻了个人家,在许氏女还未及笄时就急匆匆地把许氏女给嫁了,还让她跟着她夫君一起给跑了。”   “唉!那许家可真是不知好歹,进皇宫伺候皇上是多大的尊荣啊,居然做出这种事情,也难怪皇上会雷霆大怒!”   “话也不能这么说,皇上都快四十岁了,年纪都可以做许氏女的父亲了,而皇宫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许家一大家子就这么个女丁,把她宠得跟个宝贝似的,哪里舍得让她进宫去吃那苦头。”   那一桌后面还说了许多东西,可是许世言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面色惨白,埋着头费力咬着下唇才将那喷涌而出的眼泪憋回去,只是执箸的那只手却是抖得厉害。   坐在许世言身旁的黎云归面色微变,只是他装得很好,并没有令人看出来。他云淡风轻伸手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许世言碗中,也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许世言发抖的手。   同桌的三位商者也自然都是听到了这些对话,不由也生了几分感叹来。   黎云归一边不动声色的试图安抚许世言,面上却是温和地笑着,对着三位商者问道:“三位兄台对他们所说的许家事,了解多少,又能不能告知在下一二?”   那三人闻言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叹道:“小兄弟,其实这些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许家发生的事都已经在我们商圈里传遍了。那许家为了不让许氏女嫁给皇上,背地里竟然耗费了的那么多心思,你说皇上得知了,又怎么可能不雷霆大怒呢?”   还未待黎云归说话,另外一个又道:“说起来,皇上对许氏女之所以这么执着,除了那传闻之中的无双才貌,还有个原因恐怕就是对许家家产动心了。”   黎云归按住想要起身的许世言,仍是谦和地问道:“不知这件事是何时发生的?”   “差不多有半个月了,如今在国内,却也只有我们这么四处行商的才知晓。而我们此行在这,也就是想去寻些特别的商品进京献给皇上。等许家当真倒下了,那空缺出来的皇商一位,我们便也好去争上一争,须知那皇商……”   还未待人说完,许世言便忽然猛地站起身,不顾其他人不解的目光,径直来朝着客栈后院跑去。黎云归见状只好笑着朝那三位商者赔罪,掏出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做饭钱,便赶紧也跑去追许世言。   此时客栈后边,许世言所乘而来的马车已经从马身上卸下,搁置在一旁。许世言跑进马厩,一眼就找出了自己家的马。   许世言幼时学过骑马,所以此时面对着马也并不陌生。她迅速将马从马厩之中牵出来,潇洒地翻身上马,拉扯着缰绳就要离开。   黎云归恰在这时赶了出来,看到策马离去的许世言的背影大声喊道:“世言,你冷静一点……”   只是这句话却并没有阻住许世言离开的步伐。黎云归懊恼地抓了抓头,看着刚刚采办完抱着一堆东西回来的马夫叹了口气,大概地讲了事情的经过,随后从车厢中翻出其中一个装了钱的包裹出来。   “你将采办的东西放进马车,我去追世言,若是你想回许家便买匹马回来,不想的话也随便你去哪,那车里的东西也一并都归你。”黎云归说着也从马厩里牵了一匹马出来,翻身坐到马上,“这匹马我就骑走了,你记得替我去跟客栈老板将这马买下。”   等阿诺也跳上马背,在黎云归的怀里窝好后,黎云归便头也不回,迅速策马去追许世言。   ☆、第四十八章、许家家变   好在许家因为考量到许世言离开是坐马车走的,所以为其所选的马匹也相对而言要比较温顺,跑的速度也并不是很快。而黎云归去追许世言,所牵走的客栈马厩中的马大多是用以赶路的马,速度自然就也要比一般的马要快上许多。   故而,虽然许世言要较黎云归先行半刻钟的时间,但黎云归却也很快地就追上了许世言。   黎云归稍稍放缓马速尽量保持与许世言并肩,一边小心地驾着马一边和许世言搭话:“世言你冷静一点,此事恐怕有诈。”   许世言紧咬下唇,看都不看黎云归一眼,只是抓紧缰绳用小腿大力敲打所骑马匹的肚子让马加快了些许速度,将黎云归甩在了后头。   黎云归无奈之下只好也令身下马匹加快速度,随即超过许世言。黎云归一边小心驾着马,一边又缓声劝导着许世言:“不仅你着急,我也着急,可是我们着急也不是办法啊,何况事情已经发生了半个月,却还没有最新的消息传出,可见爹如今虽被打入大牢,但短时间内还是安全的。”   “所以世言,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不是赶着回去,而是想办法怎么把爹给救出来。”   许世言紧绷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黎云归见状赶紧又道:“我现在心里已有了些许主意,你先停下来,我们好好说。”   许世言飞快地看了黎云归一眼,眼神里满是狐疑,手上却到底勒紧了缰绳,让马速度慢了下来。   待马改为缓缓行走的时候,许世言正要转过头来,刚想开口便有一团白球从黎云归怀里跳出,直直扑入了许世言怀中,还夹带着好几声猫叫。   许世言看清怀里的白球正是阿诺,当即收拢了手,在确定阿诺不会从马上摔下去后,这才侧头看向身旁并肩而行的黎云归,微嘟着嘴似是有些不开心地问道:“你当真,有了救爹出来的法子?”   黎云归笑道:“只是有了些头绪。”   “你……”   许世言瞪了黎云归一眼,气急扬手就要策马,却被黎云归伸手一把抓住,笑斥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呀,怎么越长大越沉不住气。”   “我这是关心则乱!”许世言气鼓鼓道。   “好好好。”黎云归宠溺地笑了笑,见许世言似是已经稳下情绪这才松开手,指着前面路的尽头的一个小摊子,道:“我们呢先去那个摊子歇口气休息一下,你呢,好好的缓解缓解情绪,我呢,跟店家打听一下路。”   黎云归所打听的是去离着最近的一座城的路,他之前走的时候将图纸留给了车夫,后来又追着许世言一阵跑,等赶上了,却也有些弄不清楚归路了。   幸好他们离距此地最近的一座城并不远,骑马只消两个时辰就能到。黎云归问明白路后谢过店家,付了茶水钱后带着许世言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上马后许世言才问道:“我们等会去哪?”   “一个小城镇。”黎云归道,“我们先到那里借宿一晚,顺道打听一下京都的情况,然后从长计议。”   许世言闻言点了点头,应了句:“好。”   与此同时,京都许家。   此时许家大堂内气氛十分紧张,而那本应该是在秦都的许老太君,以及传闻中已经被打入大牢的许父,并着一众许家人等,皆或坐或站与厅中。而大堂正中央,则跪着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跪着着一男一女,正是许家三房夫妻,而他们的独子、许世言的二堂兄许如玉与其妻罗氏则垂着头站在一边。   大堂正中主位上,许老太君满脸怒气地坐在上面,而她的左下方则坐着许父并着许世言的大哥许世说、大嫂莫氏,还有二哥许世语;右下方则坐着许世言的大伯许谦之、大伯母季氏,以及许世言的大堂兄许向南、大堂嫂孙氏,和三堂兄许择西。   大堂之中一片沉默,虽站坐共有十四人,却是无比安静,谁都不敢在这个时候出声,惹许老太君不快。   最后是许老太君耐不住性子,手中的拐杖重重地敲着地面,声音不威而怒:“老三,你知道错了吗!”   许家老三正要说话,却是他的妻子冯氏抢了话头:“母亲,我们虽然有错,可是却也是为了许家好啊!”   许老太君闻言更加气怒,手中的拐杖直直指着冯氏:“你闭嘴!你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唆使的老三,不然老三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许家老三见许老太君是真的动怒了,急忙道:“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说着便瞪了冯氏一眼,恶狠狠道:“闭嘴!”   冯氏第一次见这阵仗忍不住一个哆嗦,虽然心里不满,却到底还是没有再开口。   许老太君被冯氏气得连着大口呼吸了好一会,一只手搭着桌子缓了缓,语气稍微松了一点,声音却仍是邦硬邦硬的:“老大,你替我和老三说。”   许谦之闻声站起身,朝着许老太君拱手行了一礼,恭敬道:“是。”随即重重叹了口气,朝着许家老三道:“三弟,你可知道朝中那么多重臣之女,皇上却为何独独对世言这一个商贾之女这么上心吗?”   冯氏满不在意地小声嘀咕道:“还不就是因为世言那个小丫头长得好看,传得跟天上有地上无似的,皇上自然就起了心思。”   许老三恼怒地再次瞪了冯氏一眼,汗颜地垂下头:“大哥,我……”   “因为世言身后,是许家啊!皇上想要的,哪里是什么世言,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世言身后许家啊!”许谦之道,“许家世代经商,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家产和人脉已不容小觑,到了我们这一代更是直接被推上皇商一位,这是为何?不过就是因为皇上,对我们许家的家产起了心思罢了。好在二弟最早看出皇上的心思,自被封皇商后便开始努力经营与朝中各大臣关系。”   “皇上想了解许家的家产究竟有多丰厚,所以才赐得皇商一职,却没想到二弟会不惜花更多家财来拉拢朝臣,使得后来他即便是想要拿下许家,也得好好思量一下动了许家的后果。”   “皇上没办法再拿许家如何,便就把眼光放到了许家后代身上。世言是我们许家唯一的女丁,若是世言被皇上弄进宫中,之后再出些什么事,那么扳倒许家倒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二弟他因早皇上些察觉出这一个可能,所以才会忍痛在世言六岁时就将她送去秦都,想着让她远离京都,或许就能够远离是非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皇上还是知道了世言的存在。那首四处流传的曲子,其实就是在皇上知道世言的存在后,便派遣人到秦都四处传唱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许家花了那么大的财力去压制,却还是拦不住其流传的原因。”   许谦之甩了甩袖子,深深叹了口气,道:“三弟,你真是好糊涂啊!”   许老三在听完这些话后面上惊得毫无血色,惨白着脸呢喃道:“原来母亲这么多年一直不许许家人外传世言的存在,竟然是这个原因。”   许父垂着头,声音里带着痛意:“这么些年,母亲,大哥还有我,那么宠着小言不过就是心里对她有愧疚。在秦都为她修花园,是因为那个园子是她在秦都唯一能去的地方;为她聘请专门的夫子,是因为不能将她送去学堂;就连她八岁那年她的母亲去世,我都以她体弱为由不许她回来奔丧,就是因为害怕那个时候已经盯上许家寻找后代突破口的皇上,发现她的存在。”   许父心里对许世言多愧疚,此时声音就有多悲伤,便是坐在上头一直不曾说话的许老太君眼中都含了泪意:“小言她生在许家,却自小就东躲西藏见不得光,六岁被迫与亲生父母兄长分隔两地,有时一年都见不上一面。可是她懂事,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起过,她是我们许家的珍宝,是我们许家藏起来见不得人的珍宝啊!”   许老太君哽咽道:“我在秦都,每次去参加些大户人家办的宴席,那宴会上总会有一些年轻的小姑娘被家里人派出来表演,念诗啊弹琴啊跳舞啊画画啊,然后被一堆人吹着捧着。每每那时我就想着,要是我家小言能来,肯定比她们都要出彩。可是我家小言不能出来,她只能呆在许府。”   “那时我就想,没关系,我只要好好守着小言,让她快点长大快点及笄,等她成了亲我就可以让世人知道,我们许家也生了个好的姑娘,那姑娘又聪明又漂亮,善解人意知书达理,比谁家的姑娘都要优秀,可是我没有等到啊,我没等到!”   许老太君说到这时已是泪如雨下,双手拄着拐杖低着头哭,而许父亦是垂着头,双手紧紧握成拳。   因为这件事所知情者只有许老太君、许家老大和许父,而其他人现在才明白为何自家长辈都那么宠着许世言,还时常为他们灌输“一定要待许世言好这一思想”的缘故。   大堂之中再次归入沉寂,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回荡在屋中。   ☆、第四十九章、分道扬镳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父终于开口打破了屋内的宁静。他扭开头没有去看许家老三,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将声音尽量放得和缓:“三弟,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跟我们坦白,商界之中传得有板有眼的‘许家家主被打入大牢,皇商或换新人’这一假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许家老三闻声将头垂得更低,就是之前一直不知分寸的冯氏也在那一番话中懵懂明了自己好像是真的犯了大错,一时惊得紧埋着头不敢再造次。   “半个月前,皇上秘密召见了我,说只要我将这个假消息传出去,就保我家如玉前程无忧。”许家老三道,“我当时不解,皇上却说不过一个假消息,就算闹大了再解释清楚就好了。”   “皇上他说他的目的只在世言,并不会对我们许家如何。我当时想着,左右皇上纳了世言做妃子,也不会亏待于她,何况世言真的入宫的话,我们许家还能多一层防护,加之皇上还许诺如玉的前程,我觉得很心动,就应下了。”   许家老三白着脸,紧张地抬起头看向许老太君,声音有些哆嗦:“母亲,孩儿也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牵扯会如此大。”   “好一个你不知道!”许老太君气得扬起拐杖,若不是许老三隔得远,那拐棍大概就会落到他身上,“要是世言这孩子听到这个传闻跑回来,我们之前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暂且不说,就皇上也不会放过世言。如果真的让世言进了宫,那么等待我们许家的,就是灭门之祸!”   许如玉本来是有些怨责他父亲的,但在之前听了他父亲的一番话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此时许老太君发怒,众人静默之时他突然大步上前,走到了许老三身旁直直跪下:“祖母,还请祖母为了自己身子不要再动怒,父亲他想必也知道自己错了。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一起想想应对的法子。”   而此时许如玉之妻罗氏也已走至许老太君身旁,边替许老太君顺气边缓和屋内气氛:“祖母,阿玉说得对。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责怪父亲都已无用,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在,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出出主意,齐心协力将这难关渡过去。皇上是明君,若是知道世言妹妹已经结亲了,或许就不会再执着于她了。”   许老太君拄着拐杖摇了摇头:“你是不知道皇上的手段,他是明君不错,可那是在没人挡他的路的情况下。他从前本是一个不被重视的庶子,后来却能够在一群皇子里脱颖而出,最后力排万难被先皇封做太子,他的手段怎么可能简单啊。”   许老太君说罢又重重叹了口气,就在屋内再一次归入沉寂之时,许父突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现在皇上暗中已经将许家包围起来,在世言出现前,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若是世言真的听信了那假闻回来了,那就只好……只好……”许父说这话时身子微微发抖,却还是狠下心,将话说了出来,“只好让她……让她自裁了。”   许父说完便转身出了大堂,留下一屋子的人惊乱纷纷。   而许世言,也和黎云归进入了目的地。   此时已是傍晚,笼在薄暮余晖之中的这个边陲小镇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只是,此时忧心忡忡的许世言并没有心思去观看这景致,她在一个小客栈前翻身下了马,在黎云归的陪同下,抱着阿诺一起走进了客栈。   而早有机灵的店小二去替两人将马带进后院的马厩。   黎云归在客栈的大厅之中环顾一圈,径直走向站在前台算账的掌柜,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给我来两间上房。”   那掌柜见到银子顿时眉开眼笑地放下笔,一边将银子收入袖中一边乐呵呵地走到黎云归身前:“公子,请随我来。”   黎云归道了声谢,拉着一旁的许世言随着掌柜一块上楼,边走边斟酌着问道:“掌柜,敢问此地距落霞城有多远?”   “快马大约要三日。”掌柜道,“两位是外地人吧?”   黎云归爽朗笑道:“还不是为了京都那事,累得我与我家妹子这些日子四处奔波,硬将我家妹子累瘦了一圈。”   那掌柜亦是个爽快的人,闻言哈哈大笑道:“这些时日出入我们镇子的人多,都是为了京都一事。公子若想在其中脱颖而出,还得多多留心。我们镇虽没有什么特别的产物,可离我们镇几十里地的一个村庄里,却是有奇珍异宝。”那掌柜说着便停了下来,“公子到了。”掌柜指着两间房门,笑道,“公子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叫小二便是。”   黎云归听罢朝着掌柜作了一揖,笑着谢道:“多谢掌柜。”   客套完后黎云归却并没有急着进房,而是等掌柜的下楼后才折身去了许世言所在的房间:“世言,你有什么打算?”   许世言抿了抿唇,抬头看着黎云归坚定道:“父亲被关入大牢,奶奶定然是不会再留在秦都的了。所以我们此行,直接照回京都的路走。”   黎云归点了点头:“听那掌柜所言,近日多出入这的恐怕都是些冲着皇商之位去的商者。只是若是皇上心思真的在你,你回去恐怕凶多吉少。”   “大不了便入宫就是了,我不能让父亲一把年纪还为我受如此苦楚。”许世言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黎云归。   她知道说出这样一番话,对黎云归而言是多大的伤害,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如果心上人和父亲之间只能择其一的话,她就只能辜负黎云归了。   黎云归知晓她的心思,虽然心里难受却并没有说出来,反而还安抚起许世言来:“我理解你。”   许世言闻言惊愕地抬起头来,面上有些不可置信,可更多的却是感动。   黎云归此时反而就释怀了,他温柔地看着许世言,道:“其实这次出来就是伯父的主意,所有一切也都是他布置好了的,而我所做的,就是替他带走你。他应诺我说他和许家都会没事的,我信了,便就应下了。”   “可在答应下来后,我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终究是心有不甘,所以想要尝试一下罢了。“黎云归看着许世言,笑得云淡风轻,笑得温文尔雅,笑得眼圈微红,”世言,我支持你的决定。所以我只能陪你到扬州,等到了扬州,我会联络信得过的友人护送你上京。”   许世言点了点头,没有吭声,眼里却早就蓄满了泪水。她睁大眼睛看着黎云归,拼命不让自己眼泪掉下,阿诺此时老老实实呆在她的怀里一动不动,破天荒的乖巧了起来。   黎云归看着许世言这个样子有些心疼,掏出手绢却只是放在了桌上。他背过身去,逼着自己不再去关心许世言:“我去叫小二给你送些吃食,你累了一天了记得好好休息会,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黎云归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而许世言也没有出声挽留。她舍不得黎云归,可是她更舍不得自己的父亲。何况,黎云归也有他自己不能割舍的东西。   许世言忽然就想了起来,自己出来前似乎黎云归的父亲还在大牢之中,想必那时候许父应该就已经料到皇上已经准备动手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将她和黎云归送走。   可惜,她终究是要辜负她父亲的一片苦心了。   只是她最对不起的人,是黎云归。毕竟黎云归当初为了她,不惜抛却了自己的父母,明明知晓真相,却还是答应了父亲,不管不顾地带着她远走高飞。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家,可知道一切事情的黎云归,才该是最难受的。   而如今她却为了自己父亲的安危,舍弃了黎云归,还有她和黎云归之间的爱情与婚约。可是黎云归却并不因此怪责她,反而还理解她的心情,支持她的抉择。   她这辈子,不愧于天,不愧于地,不愧于心,却独独愧于黎云归。   而她所亏欠黎云归的,这一生都没有办法补偿了。   许世言低着头紧紧抱着怀中的阿诺,强忍着心中的痛楚,一点点将眼泪逼了回去。   小二很快就将饭菜送了过来,不多却做得很是精致,都是她素来喜欢吃的菜。   许世言赶了一下午的路,此时闻着饭菜的香味也确实觉得有些饿了。她起身打了水洗净脸坐回桌旁,执起筷子开始用餐。   这是她第一次一个人吃饭。那饭菜味道也极好,十分合她口味。只是许世言的眼泪却再也憋不住,大滴大滴地开始往外落。   阿诺静静地趴在桌子旁,看着许世言一边掉眼泪一边大口地扒饭,到最后连筷子都抓不住。   那筷子从她手中掉落她也不去捡,只是捂着嘴坐在桌子旁,紧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纵使眼泪已经将她刚刚洗干净的脸画花。   阿诺趁着许世言哭的时候,偷偷摸摸从盘子里抓了点菜来吃。   那味道他很熟悉,他记得几个月前在许府之中,黎云归常给许世言做的菜,就是这个味道。   ☆、第五十章、世言之死   而此时门外,着一袭青衣、落拓俊雅的黎云归,却第一次不顾自己形象,背靠着许世言所在的房间的房门坐着,脸上满是泪痕,落下的眼泪沾湿了他的青衫。   他与他所爱之人此时只隔了一扇房门,可那扇房门,却将隔绝他们的一生。   半个月后,京都。   时隔九年再次站到京都许府前,许世言只觉得一阵恍惚。这些时日里因为匆忙赶路,连她怀中的阿诺皮毛都不复以往柔亮,干枯地有些扎手起来。   九年的时间,这京都除却比她离去时更为繁荣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改变。许府大门依旧是打开的,门前的两只石狮子威武一如既往,门前站了两位护院,一左一右神情严肃,和九年前无甚区别。   许世言压抑住心中的各种情绪,抱着阿诺走向门口,对着两位拦住她去路的护院平静道:“去通报,就说……”许世言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毫无波澜,“就说许家不孝女许世言回来了。”   那两位护院在许世言话音落下时不由对视了一眼,一个急匆匆转身进了院子,另一个面对许世言的神情则愈发恭敬起来:“请您先等会,我们已有人进去通报。”   许世言点点头不再说话。   少顷那位进去通报的人便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许府的管家。那管家一见到许世言便恭敬地行了礼,道:“小姐请随我来,老太君此时已在大堂之中候着了。”   许世言眼眶微润,朝着管家道了句谢便紧随其后。   大堂之中,许老太君正站在门口翘首以待,一见到许世言眼泪便忽得掉了下来:“小言,快过来让奶奶好好看看。”   许世言将怀中的阿诺递给一旁侍女后,突然就面朝着许老太君直直跪下,红着眼圈一字一句道:“孙女不孝,让奶奶受惊了。”   许老太君见状急忙伸手去搀扶:“快起来快起来。”   许世言顺势站了起来,又对着许老太君一旁的女子行了一礼:“大堂嫂好。”   孙氏笑道:“这么多年不见,小言长得愈发水灵了。”   许世言但笑不语,走到许老太君另一侧,搀着一起往大堂之中走。   此时大堂之中除却许家老大许谦之和许家老二——许世言之父不在外,其他人全都已经候在了屋内。   他们看着许世言进来,虽然都想着上前打招呼,却碍于许世言身旁的许老太君,只好纷纷忍住上前的冲动。   许世言扶着许老太君在大堂正中的位置坐下后,便立在了许老太君身后,许老太君本是想让她去坐着,可是许世言执意不肯下去,许老太君便只好令下人搬了把椅子置于自己位置旁,强硬地令许世言坐下。   许家虽是商贾之家,却素来极其重视家规门风,此时见到许老太君为了不让归来的许世言站着,竟然让她在自己一旁坐着。   这是第一次,也是许世言唯一的特例,可见许世言在许老太君心中的地位不一般。   许世言的大哥之妻莫氏和二堂兄之妻罗氏都是在许世言离开后才进门的,此前只是知晓许世言的存在,却对其并不熟悉。如今许老太君此举,直接就让她们明白了许世言在许家,是什么地位。   而许家人也都知道,许老太君此举意在让他们明白,即使许世言现如今只是一个被自己父亲下了死亡令的可怜儿,可她在许家的地位,却是永远不会变的。   待许世言坐好后,许老太君这才抬眼看着屋内众人,道:“今日将你们都喊过来,其实倒也没有什么事,只是让你们来见见小言,也免得她到处跑着去见你们。她急匆匆地赶回许家,要忙得事多着。”   许老太君转头看向许世言,声音忽然就变得慈爱起来:“小言,去见见你的叔叔婶婶哥哥嫂嫂。”   待许世言与所有人见过面行了礼后,许老太君便怏怏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离去,自己却拉着许世言往里屋走:“你父亲和大伯还在外边忙,我刚派了人去通知,过会应该便能回来。”   “父亲?”许世言闻言有些惊讶,“不是说父亲已被打入大牢了么?”   许老太君叹了口气:“是假的。”   “假的?”   许老太君点点头:“详细的等你父亲回来后,全都会告诉你。”   得知令自己担惊受怕了许久的消息时假的时候,许世言不禁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还有个更令她惊讶的消息在等着她。   许父在一个时辰后才回到的许家。   此时许世言已经洗去了之前的风尘仆仆,穿了件粉色绣花襦裙,娇艳若三月枝头灼灼而放的桃花,一颦一笑间尽显倾国之姿。   许父是在书房里见的许世言,他看着面前明媚动人的女儿,心里一阵刺痛,面上却挤出笑意:“小言,你回来了。”   “小言辜负了爹爹的一片心意,还忘爹爹莫要责怪小言。”许世言温婉道。   许父闻言眼睛一酸:“我怎么舍得责怪你。”许父拉着许世言的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令他心怀愧疚的女儿,“高了,瘦了,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许世言道:“小言不苦,倒是让爹爹忧心了。”   “那……”许父摇着头松开许世言的手,声音里是隐忍地痛苦,“那云归他……”   “他回扬州了。”许世言默了默才答道,随即生硬地转开话题,“爹爹,你可否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许父看着许世言恳求的眼神,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将所有事情都全部告诉了许世言:“孩子,是爹爹对不住你,可是爹爹身上承载的是整个许家,爹爹……”   许世言白着脸:“我……”   就在这时,许府管家突然急急来报,说是宫里派了位公公前来,要许府上下一起去接旨。   许父闻言脸色也瞬间大变,却只得劝慰许世言:“先去接旨吧。”   待许府上下都来齐后,那位公公这才满意地挥了挥手中的拂尘,掐着嗓子道:“许家六小姐许世言在哪里?”   许世言闻声抬起头来。此时她的面色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虽是随着众人一起跪在地上,却端得是不卑不亢,气质出尘。   那公公见状心里不由暗自赞了一声,这才伸手将一张金色的卷轴打开:“许世言接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素闻许氏之女世言,德才兼备,为人宽厚,恭谦娴雅,品质端淑。其父许……”   公公还未念完便突然被一声尖叫打断,不由皱起眉将圣旨拉下,抬眼朝着尖叫处看去。   这一看将公公吓坏了。只见人群之中一条腕粗的蛇此时却缠绕在许世言颈上,而蛇头却搭在了许世言的肩上。   在公公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许世言的两位兄长却已经不管不顾站起身来,伸手抽出一旁愣住的侍卫腰间的剑便朝着那蛇刺去。   只是不知为何,那剑却堪堪停留在了距许世言三尺之外,便再也近不了身。   而待兄弟两人再次挥起剑时,那蛇却突然抬起头来,朝着手拿圣旨吓得浑身发抖的公公似是炫耀一般地扬起头吐了吐蛇信子,直吓得公公大叫出声这才从许世言颈间离开。   那蛇起身时众人才发现这蛇的奇异之处。这蛇竟然生有一对小翼,可以凌空而飞。那邪蛇飞在半空之中,耀武扬威地在空中盘旋了一圈这才离去。   而这时许父也已反应过来,跟着许世言的两位兄长一起围在了许世言身前。   此时许世言竟是仅剩一丝微弱的呼吸,她额间一片青黑,双唇却毫无血色,见到许父面上硬挤出一个笑,伸着手似是想去为其擦泪,声音轻轻弱弱:“爹爹莫哭,殊途同归。只是来世……来世小言想做个男孩,如此便可在父亲膝下承欢了。”   许世言的手被许父紧紧抓住,有大滴眼泪落在许世言脸上,清清凉凉地从她脸上滑落。许世言意识越来越涣散,却还是不停地在低喃:“替我照顾好阿诺,还有云归,奈何桥我等着他,来世定不负。”   “爹爹,我想回……想回秦都了,想回我的小院……”   迷迷糊糊之间,许世言似是听到了一声声猫叫,混杂与乱糟糟的人声之中,却格外的响亮。   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弄着她的肩,令她很不舒服,可是她却反抗不了。真快啊,她的这一生就这样结束了。短暂如昙花,还未现,却已经凋零了。   不过这样也好,她死了,父亲就不必再担心皇上会想方设法地将她弄到手,利用她来陷害许家,也不用在愧疚许家因为她,一度被迫立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许世言却觉得很不甘心。她还不想死,她其实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好多好多愿望没有实现。   她还没有看完这大好山河,也没有和黎云归白首偕老,她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毫无意义地死去,失掉了和黎云归的一切可能。   还有阿诺,那只在她丧母之日捡到的小猫,陪了她七年的猫,只亲近她一人的猫,若是她不在了,又该怎么办?   ☆、第五十一章、念极生魔   由忧故生念,念极则生魔。   许世言临死前的执念太深,故而化生了心魔,一念为黎云归,一念为阿诺。   而心魔的强大与否源于执念的深浅,执念深则心魔强,执念浅则心魔弱。   而许世言的心魔能够借其魂体,挡住了螣蛇毒这么多年的侵袭。虽然间接也有着对魂体熟悉的优势,但其实力也定然不一般了。   只是距许世言死去已有这么多年,而黎云归的灵魂都不知道往生了多少回了。如果想替许世言解去执念化去心魔,恐怕如今也只能够从阿诺这入手了。   又或者可以简单粗暴一点,消去许世言体内的毒素后,再趁机将她体内的心魔除掉。   紫愉撑着下巴沉思了好一会,忽然道:“你可知道黎云归和许世言在扬州一别后的事?”   阿诺微微皱起了眉,记忆却回到了数百年前。   黎云归和许世言抵达扬州后,黎云归便当即找了友人择水路送许世言上京,自己却留在了扬州。而那时黎云归的家人虽已被从大牢之中放出来,可黎知州却是被罢了职。   而阿诺也记得,那日听旨时,在那只奇怪的蛇离开后,便立即有太医过来替许世言清蛇毒,只是奈何那蛇的毒太霸道,使得许世言当场毙命,根本就没有救治的机会。   当太医公布这个消息后,许老太君当场就哭昏了过去,许父抱着许世言的尸体瞬间苍老了许多,而许家人闻讯顿时哭成一片,那公公也早已跑回宫中报信去了。   一代佳人还没见上面就逝世了,皇上心里到底有些求而不得的遗憾,不仅亲自前来许府为许世言送行,并且仍是执意拟旨将许世言封做了妃子,还下令让许家好好筹备,三日后将许世言葬入皇陵之中。   可是许父哪里舍得自己女儿在死后,还逃不掉百年后要陪伴皇上的命运。   于是皇上前脚刚走,许父便立即将许世言的尸体偷偷从棺椁中移出来,另外装在一个棺材中藏在了许府的地下冰室里。   而在第三日那具空棺椁被葬入皇陵之中后,许父便以身子不适为由,告假带着许老太君与许世言的两位亲哥哥,以及阿诺一起回了秦都许府。   与着他们一起回秦都的,还有装有许世言的那具棺材。   因为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便是欺君之罪,所以许父、许老太君和许世言的两位亲兄长都将回秦都的真正原因瞒得死死的,就是连许世言的那些叔伯兄嫂,都以为他们回去只是想在秦都悼念一下许世言。   秦都的许府不仅是后花园,甚至整个许府都可以说是当年是特地为许世言所修建的,而   许世言怕热,所以整个许府都经过特别的修建,夏日气温较秦都其他地方都要低上许多。   而许世言生前所居的屋子,更是特别安置了一个冰窖,那建成冰窖的石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终年冷若寒冰。   因为不能够在秦都为许世言办葬礼,也不能将其埋在家族坟址,所以许父便决定将冰窖好好处理一番,再将许世言的尸首葬于其中。   其实自皇上宣布要将许世言葬入皇陵之中时,许父便着手派了自己的一个亲信回来,重新寻了人按照许父的吩咐和要求,重新将冰窖翻修了一遍,还设置了一条暗道通往其中。   故而等到许父带着许世言的尸身回到秦都时,那冰窖已经经过一番整修,变得更为寒冷而稳固。   由于许世言临死前曾一直惦记着黎云归,所以许父便在回秦都后也喊来了黎云归,告知了黎云归这个消息。   黎云归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差点撞死在许世言的棺椁前,被许父与许世言的两位兄长好一番劝导才安抚下来。   然后五个人带着阿诺,亲自将许世言的棺椁葬在冰室里,封了入口。   而黎云归在送走许世言后,在暗道入口处坐了整整一夜。第二日,黎云归便不辞而别,离开秦都后便不知所踪了。   而当时与着黎云归一起失踪的,还有阿诺。   “后来许家也曾出大力试图找过我,只是那时我已经跑去了分界山修炼了。”阿诺道,“所以我也不知道黎云归和许家后来如何了。我只知道等我修炼出人形后,凡间已经过了许多年了,而我那些被天井抹去的记忆也都恢复了。我本是想回天界的,却苦无没有回去的法子。也是那时,我刚巧就听到万妖山百年一次的群妖觐见会。”   “我是知道妖王身份的,若是他肯帮我,我定然是能够回去的。只是,我和他是相敌的两个族群,所以我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就想着或许借着相似的遭遇看能不能引起妖王注意,谁知却是弄巧成拙了。”   阿诺苦笑道:“离开万妖山后我便没了去处,就只好孤身一猫在人间四处游走,想着能不能找到回去的方式。半年前我游历到了秦都,忽然就想起了我亡去的主人。我便想着,若是不能回天界,那么我守着主人也是极好的。”   紫愉看着阿诺问道:“然后呢?你是怎么知道吸取魂魄的那个邪法的?”   “我在何府住下后,寻了个机会请求何家老爷将这院子赐给我。搬进这个院子后当晚,我便打开了暗道,去看了我家主人,也就是那时我发现我家主人因心魔太重,以致魂魄无法往生。”   阿诺低着头轻声道:“我心里担忧我主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抬起头来,眼神突然明亮了起来,“可前些日子我突然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一片荒野之中,那地上铺了一层纸张,每一张纸上都写着同一个方法,一个教我如何救我主人的方法。”   阿诺的声音微微有些苦涩:“‘以魂养魂’,虽然一听便知道是歪门邪术,可它却也是我那时所知晓的唯一一个能够救我主人的方法了。”   “于是你便按照那纸上所写,想要寻找合适的人吸取其魂魄,好用来养你主人的碎魂。而与你接触最多的何府小姐何洁盈,就是被你第一个盯上的人选。”紫愉点了点头,抬起头看了眼院子之中的枇杷树,若有所思道:“我好像是明白了。”   阿诺一时未能反应过来,愣愣道:“明白什么了?”   紫愉站起身来理了理微皱的衣裳,答非所问道:“无事,你明天中午记得带我去见你主人。毕竟对我而言,早些替你把这件事解决,拿走你的内丹才是正道。”   紫愉想了想,又补充道:“你记得喊上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   紫愉说完便看都不看阿诺一眼,头也不回的转身回了屋中。   细想起来,绯歌教那事也是因为晖浔的一个梦。都是中了螣蛇妖毒,也都是被托梦教以吸取魂魄的法子。   不知道为何,紫愉总觉得这两件事都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不过不管这两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紫愉都不想去深究,她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养精储锐。   毕竟明天,需要她耗费脑力体力的事情,多得是。   第二天中午,阿诺按时来了屋内,与其同来的还有季流火和凌肃霜。   季流火看见紫愉,虽然想与她说话可又碍于自己算计她一事,不好开口。而凌肃霜则因为昨日听说的狸之一事,连带着对紫愉都有了些许的不满。   至于阿诺,自然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嘴。   于是四人相顾无言地走入暗道,到了许世言的棺椁前。   在许世言棺椁前站定后,紫愉便拿出了一片花瓣。那花瓣是她昨晚睡前摘下的,虽然刚摘下花瓣损耗十分大,但好在有狸之为她备好的甘露水。   她泡了一整夜的甘露,一觉睡到晌午才起来,所以现在精神倒是还算可以。   紫愉将花瓣递给站在她身边的阿诺,眼神却看向季流火,声音有些嘲讽:“这就是你想要的紫玉簪花瓣。”   阿诺伸手接过花瓣,毫不犹豫地就将其敷在了许世言的伤口处。   须臾间那花瓣便发出浅浅紫色的光晕,在这昏暗的冰室内尤其夺目。紫愉见状化出匕首,在手腕处一割,顿时便有血流出来。   紫愉将腕上的伤口送到许世言的唇处,借着术法让许世言将其咽下。随即又滴了几滴血在花瓣上,而原本有些发黑的花瓣在受到紫愉的血液后突然紫光一闪,随即便失去了所有光泽,化作一抹紫烟消散。   “好了。”紫愉抿唇对阿诺道,“你主人体内的蛇毒已解。”   阿诺闻声上前,果见许世言额间的那一团青黑已经散去,唇色也恢复了些许血色。   阿诺退后一步,感激地朝着紫愉跪下:“多谢公主。”   紫愉此时正施着术法令自己手腕上的伤口愈合,闻言面无表情地答道:“你不用谢我,答应你的那三件事里,最难的一件我还没有做。”   阿诺起身再次站到许世言的棺材前,俯身看着许世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不知道最后一件事,公主准备如何做?”   ☆、第五十二章、大战心魔   紫愉沉声道:“你速速将你主子搬到外边去,然后随我一块入你主人的魂道。”   阿诺闻言急忙应声道:“好。”   说完阿诺便小心地将许世言的尸首从棺椁里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紧跟着紫愉朝着暗道外边走去。   而季流火和凌肃霜互相看了一眼,也随着走了出去。   阿诺将许世言安置在屋内的一张软塌上。软塌靠着窗,有阳光从窗外斜斜落在了许世言的身上,长长的眼睫在阳光中宛若一只蝴蝶的双翼,温软地在她脸上遮出一片阴影。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这是紫愉第二次带魂进入亡者的魂道,所以做起来并不陌生。   一起进入许世言魂道的三魂,分别是紫愉、阿诺,还有季流火。   本来季流火这次是不打算一同前往的,只是紫愉出于对许世言心魔之力的考量,为安全着想便才带了季流火的。   许世言魂道的入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寒冷冰原,冰原上立个许多大小不一的冰锥,紫愉带着阿诺和季流火两魂找到主道的入口,三魂依次飞快地穿过了这片冰原。   走完冰原后便是许世言的主道。其实这条道上的关于许世言生前的记载并不多,统共只有六岁送离京都、八岁捡走阿诺、十四岁大婚夜里和十五岁死于蛇毒这四段。   紫愉在第三段路里找到了许世言心魔,而紫愉看到她时,她正在许世言和黎云归当年大婚的屋内。   彼时应是午夜子时,房间内的灯已熄灭,软塌上的黎云归此时已睡得香甜,可床上的许世言却一直辗转难眠。   紫愉、阿诺和季流火三魂一进屋便就看到了许世言的心魔。她双手托腮坐在软塌旁,痴痴地看着已经安然入梦的黎云归。   清凉如水的月光静悄悄地潜入屋内,而笼在那月光之中熟睡的黎云归便宛若在这明月夜里误入凡间的神祗,高贵清隽不容亵渎。   紫愉站在帘外,静静看着屋内一人一魔,一坐一睡,竟突然有些不忍心出声打扰这个美好的场景。   未多久屋内便突然传出一个清脆的女声,婉转澈净若风中叮当的银铃:“云归,云归。”   出声者拖着长长的尾音,是情人之间的轻唤,却又夹着些许试探。   那声音来源正是软塌前的喜床。   而许世言的心魔在听到这个声音后,仿佛是想起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面上突然涌起浅浅笑意,给苍白的脸添了几分生气。   紫愉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盈盈月光下,一只白嫩纤细的手从喜床上的红帘之中探出,小心翼翼地将帘掀开。   随即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床上爬下来,蹑手蹑脚地朝着软塌走去。   那个身影,正是十四岁的许世言。   她三千青丝未绾,宛若青瀑般凌乱披落下来,未着丝毫妆容的小脸粉唇微抿,长长的眼睫忽闪忽闪,宛若一只轻灵舞动的蝶。   许世言着白色亵衣亵裤,赤着脚走在软软的地毯上,朦胧的月光洒落在她周身,将她描刻成从画中走出来的月色仙子,清纯之中又带着些许神秘。   许世言轻轻地走到了软塌前蹲了下来,伸了只手小心地戳了戳黎云归的脸,另一只手却捂着自己嘴巴,眼里是藏不住的笑意。   她戳了戳黎云归又低声轻唤了两声,见黎云归毫无反应,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坐在了软塌前的地上,一手撑脸一只手绕发,傻笑着看了好一会的黎云归,突然轻声开口:“云归,我们成亲了,我真欢喜。”   许世言说完后又立即紧闭了嘴绷紧了脸,好一会才忽然又傻笑起来:“云归,以后每日清晨,我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会是你,我真欢喜。”   “云归,星为盟,月为誓,许世言只愿与黎云归共度两情长久的朝朝暮暮。”   许世言说完便闭上了眼睛,庄重地在黎云归额上落下一吻,随即便红着脸急忙地跑回了床上。   而就在许世言将床上的帘子放下后,紫愉便看到,原是躺在软塌上熟睡的黎云归,却慢悠悠地侧过身睁开了眼。   他面朝着许世言的床出神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朝着许世言的床无声道:“我也只愿与你共度朝朝暮暮。”   黎云归盯着许世言的床看了许久,一只手慢慢地抚上额间许世言的落吻处,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随即也闭上了眼睛。   而就在这时,坐在一旁的许世言的心魔的突然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朝着帘外走了过来:“你们来,是想杀了我吗?”   心魔说这句话时声音极为平淡,毫无情绪起伏。紫愉闻言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在这里待了几百年,每日除了生长化形外,还得想方设法躲那蛇毒。”心魔撩开帘子看着紫愉,脸上露出一个释怀的笑,“可在今日,我却没有觉察那蛇毒的踪迹,又见到居然还有魂魄来此,便大胆猜测或许那不见了的蛇毒,许是已经被你们清除了。”   “更何况,我竟然还看到了阿诺。”心魔越过紫愉,朝着她身后的阿诺走了过去,步子放得极缓,神情也随着她迈动的步伐而变得些许伤感起来,“我未曾想我临死前,居然还能过见到阿诺,也算是全了我此生的妄想了。”   阿诺看着心魔那张熟悉的脸本就已经心绪起伏不定,闻言更是眼圈一红。   就在心魔快要走到阿诺身旁时,紫愉忽得大喊了一句:“小心!”   紫愉说着就已经扬手掐起术法,数道紫色细绳从她掌中飞出,直朝着心魔而去。而就在紫愉喊出声的那一瞬间,心魔的双眼忽然变成赤红色,而她伸出的那只手上突然就长出了长长而又尖利的血色指甲,飞快地朝着阿诺刺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季流火立即化出一道青芒落在阿诺身上,下一瞬阿诺便被带到了季流火身侧。   心魔见状当即收手转身朝着紫愉打来。紫愉手中的紫色细绳却突然半路编结成网,紫光一闪便朝着心魔盖去。   心魔险险避开那紫网,顺手朝着紫愉打出数道红光。那几道红光眨眼睛便化出无数道同样的红刃,铺天盖地的打向紫愉。   紫愉见状立即飞身躲开,可那些红刃却似是有意识一般,见紫愉飞身躲开,便也随之飞身继续打向紫愉,只有少数未来得及转弯的则砸在了地上,生生将地面劈出几道裂缝来。   季流火担忧紫愉,化了道青色屏障将身旁的阿诺笼在其内便也加入了战局。   阿诺被困在屏障之中时这才缓过神来,急忙朝着心魔大喊道:“主人,放下执念吧,你打不过他们的!”   心魔闻言怒斥道:“闭嘴!枉费许世言那丫头当年那般待你,你却带着人来进来想要害我!若是知道如此,当初我就在杀黎云归的时候,就该连着你一起杀了!”   心魔虽在说话,动作却丝毫没有慢下来,几个飞身避开季流火的攻击后便也化了数道魔力打向季流火,还顺道化了好几道红刃朝着阿诺打去。   那红刃打在屏障上将屏障打出几道裂纹,将其中的阿诺惊出一脸冷汗。一旁正费力躲着那些红刃的紫愉见状不由也大声喊道:“阿诺你看清楚了!她不过是一个占据了你主人的脸和记忆的魔罢了!她现在只想杀了你!”   阿诺白着脸不可置信地后退了一步,靠着屏障才勉力撑起身子。他挣扎着喊道:“我不相信!她长得和我主人一模一样,她是我主人的心魔,她不会害我的!”   心魔听见阿诺的话不由疯狂大笑起来。她扬手打掉了季流火挥向她的一道青芒,躲开好几道攻向她的术法以一种极其古怪刁钻的姿势移至阿诺身旁:“你说得没错,阿诺,我不会害你,我只会杀了你。当年许世言死掉,心中放不下的不过就是你和黎云归。”   心魔的声音尖锐而又刺耳:“于是我用尽千方百计,终于杀了黎云归。可是阿诺,你为什么还不死,你当年就该死掉去陪许世言的,却偏偏安然无恙多活了这么多年。你知道许世言临死前有多舍不得你吗?”   心魔忽然又大笑起来,双眼赤红宛若血染,声音愈发癫狂起来:“不过没有关系,阿诺,我现在就杀了你,替许世言完成最后的心愿!”   心魔边说着边朝着屏障绕圈,转眼间那屏障上就已经添了数百道裂隙,已经变得摇摇欲坠。   就在心魔化出最后一道红光想要一举破碎掉这个屏障时,一旁的紫愉已经耗完所有红刃,同着季流火联手化形,一左一右凝聚全力打向心魔。   心魔大意未防,忽得中了一招被打退数步,猛地吐了口血。   而紫愉和季流火趁机再次主动出击,心魔见状急忙要躲,只是因为受伤以致动作迟缓了片刻,也因此没有躲开攻击,重力之下被打倒在地。   就在紫愉和季流火准备给那心魔最后一击时,阿诺忽然从屏障之中跑了出来,见状毫不犹疑一个飞身扑了过去,替心魔挡住了那杀招,狠狠地摔落在了心魔的身旁。   ☆、第五十三章、阿诺之死   “阿诺!”心魔见状不由大喊一声,似是不敢相信般,哆嗦着伸出手想要去触摸阿诺,却在快要触及时又立即缩了回来,“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心魔尖叫道,双手捂着头浑身发颤。那些流淌在地上的暗红在她的粉色衣裳上晕开了一片又一片,开成了忘川河畔艳丽的曼陀罗花。   紫愉见阿诺倒在地上立即停了下来,在阿诺另一旁蹲下查看其情况,而季流火则垂手立在原地,看着地上蔓延的血迹似是在出神。   就在这时那坐在地上的心魔却猛地抬起头来,扬手起身飞快朝着低着头的季流火打去。   “小心!”   只是那心魔距季流火本就近,纵然季流火闻声立即抵挡也稍晚了一步,加上这是心魔竭尽全力使出的一击,虽然被季流火化去了五成伤害,却到底也受了伤被打退了好几步。   心魔费力吞下涌上喉的血,眼中的血色却愈发浓厚起来。她声音诡谲古怪,伴着一阵阴恻恻的笑意:“阿诺只能死在我手上,你们怎么配伤他!”   心魔说着就要再次出手,却奈何紫愉已经先行出招将其制住,化出的藤蔓将其牢牢捆绑了起来。   将心魔捆起来后紫愉松了口气,看着季流火有些担忧地问道:“你还好吗?”   季流火摇了摇头:“无事。”   他说着便朝着紫愉这边走了过来,在藤蔓上又加了好几道术诀,确定心魔挣扎不出来的时候这才看向紫愉:“阿诺他怎么样了?”   紫愉叹了口气:“他的魂体险灭,致使本体重创,恐怕……”   阿诺因着方才紫愉相援,此时精力稍微恢复了些许,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紫愉道:“公主,内丹阿诺昨夜已经取出来了,等出去后,季大人会将它交给你的。”   他说完又跌跌撞撞地走到心魔的面前:“若是阿诺死主人才愿意解去心魔,那阿诺甘愿一死。”   阿诺说着便在心魔面前跪了下来,红着眼圈朝着心魔郑重地磕了三个头,哽咽道:“阿诺三谢主人之恩。一谢濒死相救,二谢收留教诲,三谢经年不弃。”   “主人,阿诺以死解汝念,亦全吾愿。”阿诺含着泪朝着心魔露出一个笑,“愿主人魔去魂归,早日往生。”   阿诺说完就突然猛地扬起手捏起术诀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打下去,紫愉和季流火一时没料到阿诺居然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正想出手相拦却是为时已晚,只能看着阿诺灵魄具毁,渐渐化作点点荧光。   这点点荧光一点一点消散在了月色之中,而一旁的心魔也已泣不成声。她拼命挣扎着想要解开束缚却是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破灵碎魂逐渐消逝在这茫茫夜色之中。   心魔眼中的血色此时已经褪去,双指也归于正常。若非她衣裳已是血迹斑斑,紫愉便差点也就要将她视作无辜的许世言了。   又或许,恢复了正常的心魔,其实就是许世言的一抹残魄。   “阿诺,阿诺。”心魔一声声低唤道,声音掺着无限悔恨和自责。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向最后一点荧光消失处,声音细细微微:“我其实,只是想你和我一起走。我只是,只是想一直照顾你啊。”   泪水一点点从她的脸上滑落,她却似不知一般,仍是痴痴地望着月夜中的某一点:“母亲去世那日父亲来许府接祖母回京为母亲送行,却以我身子不好为由不带我走。父亲离开后我悄悄溜出了许府,可还没走出多远就被人找到。就在我准备上马车随他们回去时,我看见了你,阿诺。”   “最开始你和家中人都不亲近,只在我面前才温顺乖巧,一旦发现我离了你的视线,就会马上急着闹着要找我。”   束缚心魔的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而心魔亦踉跄着站起身来,一步步朝着屋内许世言所睡的床走去。   紫愉没有吭声,和着季流火两人一起跟着也走了进去。   那床下一侧垫着一块绵软的垫子,一只浑身雪白的猫正趴在上边呼呼大睡。心魔在那猫面前蹲了下来,伸出发颤的手缓慢小心地抚上那猫。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她眼中掉落,她却毫无察觉,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只睡熟的猫,再开口时声音里已是带上了浓浓的哭腔:“我想你死,只是想你死了就可以来到我身边,这样子我就可以一直照顾你了呀。”心魔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很轻,“可你如今神魂俱灭,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心魔在说这句话时身形也随着渐渐变淡,最后彻底消失,了无痕迹。   屋内,两人一猫仍旧睡得香甜,此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丝毫未打扰到他们。   这是许世言的魂道,这是许世言的记忆,记忆里的许世言在此时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可此时的她却不会知道,她的未来,毫不可期。   “走吧。”紫愉低声对一旁的季流火道,转身离开了这段魂道。   季流火见状也跟了上去,两个人相顾无言的走完了剩下的魂道,从里面走了出来。   屋内一如他们离开时阳光正好,阿诺的原形就躺在许世言身旁,一人一猫皆双眼紧闭。眉眼之间夹杂着淡淡的柔情,似是梦到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情。   可紫愉知道,他们两个一个往生一个永逝,彼此之间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不知为何紫愉忽然就红了眼眶。她走到软塌前,借着术法将许世言送回了她最初躺着的地方,将阿诺放在了她身旁,然后转身走出冰屋,用术诀将石门封印了起来。   而这条暗道,也被紫愉毁去。   如此,再也不会有人打搅到他们了,紫愉心想,眼泪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好一会紫愉才止住泪,拿出之前从魂道里出来时,季流火交给她的阿诺的内丹,神色复杂地看着躺在床上毫无生气的狸之,小心地将内丹就着水让狸之吞了下去。   做完这些事后,紫愉再也忍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疲惫,恍惚地趴在狸之床沿上睡了过去。   在紫愉醒来时已经是在五日后了,她醒来时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之前的那些记忆如同潮水般疯狂涌来,九天之界,昆仑之巅,有些模糊的东西也在紫愉的心中变得清晰起来。   恰在这时狸之突然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紫愉已经醒来,却是抱着头坐在床上便急忙走了过来:“小愉儿,你怎么了?是不是头疼?”   狸之说着就想要上前去探紫愉的脑袋,而紫愉却在此时突然抬起头来,看向狸之的眼神有些恍惚:“狸之……”   狸之刚伸出一半的手随即僵在了半空之中,他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那个人一点点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位重叠在了一起。狸之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有些迟疑地喊道:“主……主人?”   “狸之,是我。”南萤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动作看起来随意却又高贵无比,“我都记起来了。”   南萤醒了醒神再次睁开眼,眼神澈净而又清明。她一如过去的几万年一样对着狸之露出一个笑,笑得眉眼弯弯,却带着莫名的疏离:“狸之,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狸之眼圈却突然红了起来:“主人,狸之不辛苦。这些年来能够照料主人,是狸之的福气,狸之……”   “好啦。”南萤好笑地看了狸之一眼,“话说阿衍和阿离呢,我怎么没有在这察觉到他们两个的气息?”   “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已经先行去寻螣蛇妖了。”   “唔,这样啊。”   南萤应着便掀开被子翻身下床。狸之见状本想伸手去搀扶,却在刚迈开步子又缩了回来。   面前的这个人,是地位尊崇的上古神兽,是身份尊贵的朱雀神君,是众神敬畏的天界战神,是叱咤一方的司南尊者,是善良仁厚的他的主人,却独独不是万妖山妖王狸之的义妹,不是他的小愉儿。   她不再需要他的悉心照顾,也不需要他的百般保护,甚至,她不需要他。   而他的小愉儿,已经死去。在她沉睡的魂魄苏醒之时,在她失去的记忆恢复之时,他的小愉儿就已经死去,再也不会回来了。   狸之将手藏在广袖之中,即使指甲扎入掌心刺痛无比,他面上仍旧是毫无表情,面对着南萤神色恭敬:“主人既然已经记起前尘往事,那可否要告知青龙神君还有白虎神君,主人的真正身份?”   南萤闻言笑道:“暂时不必。虚浊还未除去,我活着的事情除了小宿外,不要再让任何人知晓。”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南萤道,“若是让阿衍和阿离知晓我并没有死,恐怕他们便也无心再为我报仇了,只会一心想着将我带回天界,找法子替我找回本躯。”   “可女娲古神寂灭前费尽心思为我部署的退路,可不是为了让我来续这些儿女情长的。”   “虚浊不死,天下终将大乱。我所附身的这株紫玉簪花,则是我日后对付虚浊的一张王牌。既然是王牌,又怎么可以轻易地就让旁人知晓了身份。”南萤对着狸之粲然一笑:“狸之,你应该明白的我的意思吧。”   ☆、第五十四章、重返天界   狸之微微垂着头,声音有些苦涩:“主人不必多言,狸之明晓。”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她跟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可是真正说给他听的其实只有一句。   女娲古神寂灭前费尽心思为她部署的退路,可不是为了让她去续这些儿女情长的。   狸之知道,她是在责怪他之前对她的举止太过亲密,责备他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是了,他之前那些藏起来的不可说的情愫,当初魂魄尚未苏醒的紫愉不明白,但如今记忆已经全部恢复的她,却是能够一眼就看透彻的。   只是她不知道,即使她和紫愉从根本意义上来说其实就是一个人,可在他眼里,紫愉自始至终都只是紫愉而已,不是她,也不是其他任何人。   而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紫愉一个。   不过这些话,现在已没有必要说清了。   “那就好。在虚浊除去之前,我只是紫愉而已,你也不要再叫我主人了。”南萤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忽笑道,“就继续叫我‘小愉儿’好了,以免露出马脚。”   “不可。”狸之条件反射地拒绝道。   南萤有些不解的看着狸之,眼神里满是不解。狸之这才恍然回过神来,随即道:“狸之私下仍叫主人‘主人’,在他人面前再叫‘小愉儿’。”   “这样也行。”南萤点了点头,站在门口懒懒地伸了个懒腰,“阿衍和阿离走了多久了?”   “我醒来时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就已经走了,算起来差不多有五天了。”   “你能不能去天界?我想先回天界一趟。”南萤继续问道,“等从天界回来,我们再去寻阿衍和阿离。”   狸之闻言思索片刻,道:“我以上奏妖族事宜为由去参拜,届时再寻些别的理由拖延一会,约莫能有一柱香的时间。”   “足够了。”南萤道。   距当年与虚浊一战后,她藏魂于紫玉簪花中在凡间待了数千年。隔了凡间数千年再次回到天界,南萤看着这里熟悉的一切不由有些恍惚。   其实自她寂灭算起到如今,这天界也不过只过了区区十余年罢了。   狸之带她走的入口是天界南门,也是当年隶属她所掌司的区域。   南萤明白狸之的意思,她如今这具躯壳模样和当初的她有八成相似,而南门的守卫如今仍旧是当年她的下属。   看在这张脸的份上,那几名南门守卫也会对她宽容许多,这也更加方便她混进去。   不出南萤所料,她没费多大工夫就从南门混进了天庭,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在在路上闲晃的仙人神君和匆匆赶路的仙婢仙童,七弯八拐终于走到了明泽宫。   明泽宫是当年她和东衍、西离及北藏被封做神君时,天帝所赏赐给他们四人的宫殿。   明泽宫内极大,入门一条宽敞的路直通大殿,路两侧分长有一株仙柏,有蜿蜒的石子路通往仙柏下的石桌。殿两侧可通青龙宫和玄武宫,殿后是一湾荷塘,荷塘两侧则可通往朱雀宫和白虎宫。   青龙、玄武、朱雀、白虎四宫分别坐落明泽宫中的东、北、南、西四方,意指东衍、北藏、她和西离各掌天地一方,地位不凡。   从前因着他们四个身份尊崇,这明泽宫中每日往来拜见的仙家虽不多,却也并不算少。   可自她寂灭之后,东衍下凡,西离闭门,北藏闭关,这明泽宫便寂静了下来,到如今她从进来到走回朱雀宫,一路上竟然连个洒扫的仙婢都没有撞见。   可当南萤走入住朱雀宫时,却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说,朱雀宫自她当年寂灭后便宫门永封,如今十几年过去了,殿内应该是满地落叶枯枝才对。   但实际上,从她进宫门到回房,一路上不说落叶枯枝,甚至连一点尘埃都没有。只是南萤此时来不及多想,按记忆找到了当初她的书房。   书房里静静悄悄,书架上的古籍一本本摆得整整齐齐,上面一丝灰尘都没有。南萤皱着眉找出被她藏于书架下的,当年女娲古神寂灭时交给她的一个密封的盒子,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   盒子内躺着一枚红珠,在南萤打开盒子后竟开始泛起光来。南萤凝神伸手抚上珠子,闭上眼开始默念术诀,须臾间那枚珠子便红光大闪。   红光很快就消失了,与红光一起消失的还有那枚圆珠。而南萤这才睁开眼,深深吸了口气后立即将盒子归于原处。   做完这些后紫愉这才松了口气,迅速离开书房朝着宫外走去。   从朱雀宫出来后紫愉没有停留,小心翼翼地准备离开明泽宫,却在路过荷塘时突然被一个声音喊住:“阿萤,是你吗?”   那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夹杂着浓浓的惊喜和一丝的不确信。南萤闻言蓦地一僵,随即便恢复了正常,面上扬起一个天真的笑,眼里盛满好奇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你是谁?”   “我是北藏,你不记得我了吗?”   北藏看到南萤的样子后更加激动,快步上前似是想要拉住南萤,却被南萤微微转身避过。   南萤不着痕迹地退后几步,仍是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着北藏,声音里满是好奇:“北藏?你就是狸之说得那个‘玄武神君北藏’?”   南萤说着面上忽得漾出一个欢喜的笑,崇拜地看向呆在她身旁的北藏:“神君神君,你当真是活了数万年的上古神兽吗?”   北藏闻言僵在原地,不可置信道:“阿萤,你怎么了?你这是什么……”   “阿萤?我不叫阿萤啊。”南萤嘟起嘴看着北藏,声音里带着些许不满,“神君,我叫紫愉,才不是你口里的那个阿萤。”   北藏呆滞了几秒,突然一把抓住南萤的手,不由分说道:“我不信,你就是阿萤。你长得和她一模一样,你身上有她的气息,虽然很浅,可是我确定,你一定就是阿萤!”   北藏说着便要拉着南萤往朱雀宫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撒谎骗我,也不想知道。就算看在我一直将朱雀宫保持你最初离开那样的面子上,你坦白了好不好?”   南萤忍着心中的酸意,兀自奋力想要挣脱北藏紧抓着她的那只手,一边用力想扯出被抓住的手一边大声道:“你干什么!神君就可以欺负人了吗!你快放手!”   北藏突然止步步子,转过身看着南萤正要说话,却被突然袭来的红光撞到了一旁。   那红光落地尚未化形便传出一阵笑声:“小愉儿休得无礼,还不快拜见玄武神君。”   北藏听到这个声音微微有些恍惚,而南萤也趁机挣开北藏的桎梏,转身退到了红光后。   红光落后,出现原地的正是一袭红衣的狸之。   狸之含笑将躲到他身后探头探脑的南萤拉出来,好笑地看了眼一脸惶惶的南萤一眼,朝着北藏道:“神君确实是认错了,她是我妖族的公主紫愉,而非是朱雀神君南萤。”   狸之说着便又将紫愉推上前去,低声叱道:“在神君面前不得放肆,快行礼。”   紫愉这才噘着嘴不尊不敬地随意朝着北藏屈了屈膝,小声嘀咕道:“这是什么神君嘛,就会欺负人。”   狸之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朝着北藏拱手赔礼道:“她被我娇惯得没规没矩,还望神君见谅。”   北藏看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面色微微有些难看却又不好多说,只得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待北藏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后,南萤这才松了口气,拉起狸之赶紧朝着外边跑去,直到跑出了南门这才松懈下来,气喘吁吁地瘫坐在祥云上。   狸之理好自己微乱的衣裳,本是想说话却见南萤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只好将那些话又吞了回去,安安静静地坐在了一旁。   南萤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转头望向狸之:“北藏他不是在闭关吗,怎么会出现在明泽宫中?”   “方才我见玄武神君的样子似是极不愿见我,想来是主人当初封印我体内毒的法子被白虎神君传回去了,玄武神君因气乱心了才会出关的。”狸之答道。   南萤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而狸之见状也默了半晌,话到嘴里几番斟酌又被咽了回去。   南萤无论怎么做都是她自己的选择,而他身为她的宠物,并没有权利去干涉她的选择。她宁愿伤害至亲至爱的三位神君,也要瞒下身份将自己作为对付螣蛇妖的最后一张王牌,他虽然不理解,却也只能选择支持。   两人沉默着回到了万妖山,沉默着回了宫殿。   临别时南萤忽然对着狸之说道:“女娲古神曾于我有恩,她临终前她将这桩事托付给我,所以我即使会失去一切也要替她完成这件事。”   “虚浊太过狡诈,连中他蛇毒的人的身份都非同一般,离歌也好许世言也好,她们俩与我或多或少都有着相似之处。虚浊不信我死了,也一直都怀疑着紫愉就是我,便设下了这些计谋,而我却又只能顺着他的计谋走。”   “狸之,你且看着,即使这只是虚浊所设计的一场关于我的阴谋,我也定会胜他一筹,哪怕结局是一同覆灭,也是我赢了。”   ☆、第五十五章、三人重逢   三日后,南萤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自三天前,她和狸之各自回了自己的宫殿后,她就一直把自己紧锁在屋中,将从红灵珠中骤然吸取的灵力修为一点点化解,使其与自身灵力融汇这一切。   如今储在那红灵珠中的万年修为已被她吸收的七七八八,只是还余下些许灵力有些难以化解,甚至偶尔还会反噬她体内的其他灵力。   不过好在那些反噬并不严重,所以南萤倒没有很在意这些。   按凡间的时间算起来,她和季流火与凌肃霜分开差不多也快有一个月了,也不知道如今他们两个怎么样了。   南萤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唤了婢女去请狸之,自己则在宫中准备用午膳。   待南萤吃饱喝足后,狸之也刚好从门口走了进来,见到南萤不由心里有些惊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待南萤将四周的婢女都屏退后,狸之这才上前一步,朝着南萤行了一礼,道:“主人找狸之来,是有什么事吗?”   南萤慢悠悠地起身道:“阿衍和阿离两个如今在哪里?”   “如今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大约快行至玉泉山了吧。”狸之答道:“主人是准备去找他们吗?”   南萤笑着点了点头:“那些灵力修为我已经吸收的差不多了,虽然还有一些暂时吸取不了的,却也不足以让阿衍和阿离觉察出来。我既然已经想起自己的身份了,如今自然是要和他们一道走的。况且,如若我不和他们一起,又怎么能够引出虚浊呢?”   狸之有些不解,却仍是答道:“好,那我去交代一下事宜,请主人稍等片刻。”   狸之说完便就起身告辞,离开了南萤所住的宫殿去转交手中一些关于妖族的事情。而南萤若有所思地看着狸之离开的背影,良久才回过神来,起身去收拾此行她所需的东西。   玉泉山是凡间大陆中部与西北的分界线,山形险要,山势极高。因着南萤和狸之并不知道季流火和凌肃霜此时具体所在位置,便只好一起在玉泉山的入山口等着他们。   进了玉泉山山口,便是进入了西北地区。   南萤趴在玉泉山山口上方的一朵祥云上,百般聊赖等了大半天,终于在日暮时分等到了并肩前来的季流火和凌肃霜。   南萤一见到他们两个便恢复了精神,立即从云端上蹦下来,直接朝着两人奔去:“流火哥哥,肃霜姐姐,你们等等我呀!”   季流火闻声率先看了过来,在见到孤身背着个小包裹朝着他们跑来的南萤后,不由微微一愣,呆在了原地。   不知道为什么,季流火只觉得这二十多天里心中的坏情绪忽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剩下的只有满心的不为人知的愉悦。   只是他掩饰的很好,并没有让这一腔欢喜外露出来。倒是南萤兴高采烈地跑到了他和凌肃霜中间,一手挽他一手挽凌肃霜,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流火哥哥,肃霜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凌肃霜在被南萤挽住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地皱了皱眉,却又思及此前季流火所告知她的,将紫愉留下来的好处,而选择了忍耐。   季流火跟她讲,他曾在女娲古神所留下的一本古籍之中看到过,玉簪花是螣蛇妖的天敌。   那本古籍上记载着,若想真正除去螣蛇,便必须以由万年玉簪花的鲜血所炼出的神刃,刺入螣蛇的七寸。而持刃与螣蛇妖相斗过程中,最好要有万年玉簪花在旁以灵力相护,才可抑制住螣蛇妖的十分蛇毒。   所以即使凌肃霜此时因狸之的事情而对紫愉已心有不满,但在考虑到除去螣蛇妖还需要用到紫愉,这才勉强地忍耐了下来。   虽然紫愉如今不过只有几千年的修为,可等到需要与螣蛇妖一战的时候,由她和北藏一人渡几千年的修为到紫愉身上就好了。届时由季流火持由紫愉的血炼制出来的神刃,定可杀了虚浊为南萤报仇。   凌肃霜这样想着便彻底按捺住了心中对紫愉的怨怼,却不知道此时待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她心心念念的挚交好友南萤。   一旁的南萤发觉了凌肃霜的心不在焉,不由有些紧张地拉了拉凌肃霜的袖摆:“肃霜姐姐,你怎么了?”   凌肃霜被南萤一拉这才回过神来:“没事,你怎么来了?”   “我说了我要帮你们一起除去螣蛇妖,当然就来了。”南萤笑嘻嘻道。   南萤说着,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季流火和凌肃霜一起朝着玉泉山中走去。   而在他们三个背影一起消失许久后,狸之这才从之前南萤所乘的那朵祥云上下来。他看着南萤他们三个离开的方向,眼里带着浅浅的寂寞。   不知怎的,狸之忽然想起之前他和南萤乘云来玉泉山时,一路上南萤时不时地就会偷看他一眼,起初他不知为何,后来次数多了他终于忍不住,斟酌着问南萤道:“主人一直看狸之,可是狸之有什么不对之处?”   南萤闻言急忙摇了摇手,似是有些心虚一般地低下了头,随即又抬起头看他,眼神里掺着些许歉意:“狸之,你是知道的,阿衍和阿离他们两个如今对你心有不满,若是你跟我一起出现的话,我怕他们……”   “请主人放心,狸之只是暗中相护,决然不会出现在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面前的。”   狸之若无其事的答道,强忍着自己心中的苦涩。   他从未曾想过,原来有朝一日自己之于南萤,会是负担。   他以为当年南萤不惜自损也要替他解毒,还将那个极其重要的玉簪托付于他,是因为在南萤心里他终究有所不同。   可是他忘了,南萤与东衍还有西离、北藏,他们四个认识了数万年,相护帮助扶持,一起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就算当初她将女娲古神交给她的玉簪给了他保管,可说起来,他终究不过只是她的一个宠物而已。   是宠物,不是挚交,所以即使她对他们三个瞒下了自己的身份,可是在她心中,他永远比不上他们三个的千分之一。   狸之捂着眼睛自嘲的笑了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盒。那个木盒十分朴素,盖子上却雕琢着一只呆头呆脑的狐狸,还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花。   这个小木盒是他和紫愉一起雕刻的。那时候是他的寿辰,他便像紫愉提出想要一份她亲手做的礼物,然后紫愉便自己做个一个小木盒,还在上面刻上了一只狐狸。   紫愉手工活不大好,那只狐狸被她刻的十分笨拙,傻乎乎的样子一点都不及他万分之一的俊朗。   可是他却爱极了这个小木盒,在紫愉偷偷溜入凡间的这些日子里,他每次想去找紫愉时就会翻出这个木盒来安抚自己,久了便觉得木盒上的狐狸很孤单,就在狐狸的面前又刻上了朵花。   这个木盒,说起来大概是紫愉送给他的唯一一份亲手准备的礼物了。   狸之低着头用拇指轻轻抚了抚木盒上的狐狸,寻到开口的按钮将木盒打开。   只见木盒之中的绒布上,正小心地放着一条坠着一个金色小铃铛的细绳和一个白色的玉骨扇。狸之看着那条细绳许久,突然哑然失笑。   那条细绳就是前不久他从阿诺手中拿回来的,而那个玉骨扇则是刚刚南萤交给他的东西。   南萤将扇子交给他时是这样说的,她说:“这玉骨扇是我将自己当做紫愉时,欢喜阿衍买下来想送给阿衍的。虽然说那是魂魄未苏醒时的我,可我到底还是觉得变扭,总觉得是别人在觊觎我的阿衍,可是如果就这样丢掉,也总觉得不大好。”   南萤说着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犹豫道:“狸之,我记得你之前是一直想要这扇子来着,不如我就将它赠与你,怎么样?”   南萤说这话时似是十分害怕让他伤心,却不知道他早就不会因为这些事情难受了。所以他含笑对南萤道了声谢,便从她手中接过了玉骨扇。   南萤将这扇子送给他时就如送出了一个烫手山芋般,送完后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可狸之记得,当初紫愉是有多么宝贝这把小扇,甚至都舍不得让他看上一眼,似是生怕他抢走一般。   而也是那时狸之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紫愉她是真的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狸之看着面前的南萤,从前她魂魄尚未苏醒,以紫愉的身份四处闹腾时,他看着她那张脸时常会有些恍惚,恍惚地觉得其实紫愉就是南萤。可现在他看着南萤那张脸,却再也不会觉得南萤是紫愉了。   她就只是南萤而已,所以即使她现在仍以紫愉的身份辗转在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身侧,但紫愉珍之若宝的东西,她却可以弃之如敝履。   可是没关系,紫愉有他一人珍重,就够了。   狸之慢慢地将木盒合上放回原处后,闭上眼醒了醒神后这才抬脚朝着南萤他们离开的方向走去。   现在他们所在的是玉泉山,翻过玉泉山后便可以到达龙门镇,龙门镇外十里处是西北第一大关玉门关,过了玉门关后再穿过一片胡杨林,胡杨林外的银月城便是此行的终点了。   而据南萤所猜测,虚浊十有八九就藏身于银月城。   ☆、第五十六章、肃霜大怒   南萤拉着季流火和凌肃霜,三人一起沿着玉泉山山口处的那条路行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玉泉山中的第一个落脚点。   入眼的是一排排依山而建的吊脚楼,那些房屋坐落有序地分布在这山野间,从外边看起来,倒像是隐匿在山中的村庄。   但实际上这片住宅却是特地为出入玉泉山的旅者建设的。   当今天下国土归一,中部与西北两地开通商路,而玉泉山作为中部与西北的交通要道,却因其山长路远而致使往来商队每行至此都只能露宿野外,有不幸者甚至还会在夜宿时遇上觅食的狼群,导致商队遇险。   时日久了便有人将此事上奏了朝廷,朝廷顺应民意,遂花重金在山中修建了许多吊脚楼,给行于两地的过客商队借宿之用,同时也会收取一定的住宿费和伙食费,用作雇佣玉泉山当地村民在此劳作的工钱。   而根据玉泉山的地形地势,以及商队的脚程,朝廷在此选取了折中的五个点,每个点都修建了一些吊脚楼来让过往的商队旅者借宿。   当南萤和季流火、凌肃霜三人在吊脚楼内安顿下来后天色已晚,三人用完晚餐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按照原来的计划,三人本是想借着疾驰诀,用三日走完五天的路程,可谁知天不遂人愿,就在三人在吊脚楼歇下的当夜,这儿就开始下起了雨来。   起初那雨还只是淅淅沥沥的几滴,所以南萤三人并没有将此放在心上。可熟料这雨却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卯时方才停住,一点点转为薄日初升。   可就在他们三个收拾好行李吃完早餐准备出发时,青天白日地忽然响起了一声巨雷,随即便是狂风暴雨席卷而来,直接拦住了他们要出门的步伐。   季流火站在门口,时有大风卷着雨珠斜斜落入曲廊之中,落在木板地上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衣角他也不在意,只是皱着眉看着这大雨倾盆,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凌肃霜斜撑着伞,拦住被风夹带进来的雨,一路小心翼翼地穿过曲廊走到了季流火身旁站定,这才将伞收拢搁在门外:“这雨来得有些古怪。”   凌肃霜说着正想往屋内走去,却被季流火不着痕迹的拦了下来:“这雨确实古怪。”   凌肃霜未觉察出季流火的阻拦,闻言只当季流火认可了她的话,便道:“你也发现了?”   “昨晚临睡前有小雨,我便看了天象。按理来说今日是不该有雨的,可是现在……”   季流火的话被一阵闷雷声打断,与此同时突然有声尖叫也与着那雷一同响起。虽然那尖叫声是被极力压制住了的,并且藏在雷中令人难以发觉。   可凌肃霜却凭着自己的好听力,清楚地分辨出那声尖叫正是从季流火所在的屋内传出来的。   凌肃霜闻声便要往屋里走,却发现季流火就站在她面前,挡了她的去路。凌肃霜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季流火拦住了,不由微挑起眉看着季流火,声音有些冷冽:“你这是什么意思?”   季流火有些尴尬地退开了半步,面上露出个粉饰太平的笑。   可凌肃霜却并不吃他这一套,狐疑地看了季流火一眼,大步朝着屋里走来进去。   而季流火也立即转身跟着走了进来。   只见屋内床上,一个缩在床角用被子将自己裹得密不透风的不明生物正在瑟瑟发抖。凌肃霜见状不由有些惊愕,正要伸手去掀开那被子时,突然又响起了一道闷雷。   而就在雷声响起的那一刹那,一声细细微微的尖叫声再次从那团被子里传了出来。   如果凌肃霜没有听错,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个姑娘。   凌肃霜面色顿时就冷了下来,如果那被子里的真的是一个女子的话,这就意味着此前她没来的时候,季流火和一个女的共处一室,还让那个女子爬上了他的床。   凌肃霜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气怒,伸出去想要掀开被子的手转瞬间就夹带了灵力,毫不犹豫地朝着那被子打去。   如果藏在这被子里的果真是个女人,那么她,必须死!   而就在这时季流火发现了凌肃霜的不对劲,也察觉到了凌肃霜眼里含着的杀意。季流火见状急忙也伸手掐诀,险险地挡住了距那被子已不足一寸的攻击。   “你疯了!”季流火怒视着凌肃霜,厉声叱道。   而那被子似是也发现了刚才的危机,就在凌肃霜的手被挡下的那一瞬间,被子团就顺着墙壁滚动起来,从床角滚到床头似是还不放心,稍稍停顿片刻又沿着那床头的靠栏往着床下滚去。   凌肃霜见状嘴角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她嘲讽地瞥了季流火一眼,刚想刺他几句时却又见一双腿从那团被子之中冒了出来,随即被子便被一双手高高撑起狠狠砸到床上。   那人做完这些后这才转过身来,气势汹汹对着凌肃霜所在地位置道:“到底是哪个居心不轨的家伙,竟然想趁我不备暗算我!”   凌肃霜这才看清,眼前这个从被子里冒出来的,头发衣裳凌乱不堪的家伙,堪堪正是昨日和她与季流火一同入宿的家伙。   “紫愉,你怎么会在这里?”凌肃霜柳眉轻皱打量着面前的人,声音颇有些咄咄逼人。   南萤听到这个称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而骤然见光又使她不得不暂且闭上了眼缓缓,加之刚才又同时受到了巨雷和死亡的惊吓,所以她也一时没有辨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只是南萤妥实不喜欢这个声音带给她的审问的感觉,眼睛睁不开,但气势不能输。于是南萤两手叉腰,毫不客气地朝着声音来源处回敬道:“你别妄图转开话题!先将你为何要谋杀我的事交代清楚了,再去说别的!”   凌肃霜气急反笑。她此前对紫愉生出的不满尚未消去,现在紫愉又给她弄上这么一出,居然还理直气壮地与她叫板,还污蔑她谋杀!   她又不知道被中的人是她,何况她一个姑娘家的跑入一个男子的卧房,还爬上床裹住别人的被子,这无论怎么说都是她的不对!   而她不仅不反省自己的错误,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污蔑起她来。   好一个谋杀!若不是她那张和南萤八成相似的脸,还有她身上可利用的价值,她现在确实就想立马杀了她!   凌肃霜越想越生气,若不是一旁季流火拉着害得她使不出术法,她真想狠狠教训这个丫头一顿。   但凡是觊觎季流火的人,她一个都不会轻易放过。   “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这么没皮没脸没羞没躁,你知不知道男女有别?”凌肃霜气骂道,恨恨地甩了甩被季流火暗中制住的手,又怒气冲冲地瞪了南萤一眼。   而南萤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人口中的紫愉正是自己,而在听到这句斥骂时她心里也有些气恼,刚觉双眼已经稍微适应了屋里的强光,便立即眯起眼睛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她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家伙,居然敢当着她家阿衍的面对她如此出言不逊。   而待南萤看清面前的人时不由一愣,随即面上立即露出了一个谄媚的笑来:“诶呀肃霜姐姐,原来是你呀,刚刚都是误会,误会。”   凌肃霜还未反应过来南萤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就见南萤已经蹿到了她身旁,伸着手就要来牵她。   凌肃霜虽是不明白南萤这是什么意思,却还是记得之前南萤那恶劣的态度,所以在南萤伸手来挽她的时候,冷着脸后退了一步,直接躲开了南萤的手。   南萤见状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肃霜姐姐,方才我真的不是有意要这样对你。”南萤说着又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眼巴巴地看着凌肃霜,“你吓也吓了,骂也骂了,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好不好?”   凌肃霜本是冷笑着的,闻言刚压下去一点的怒气又有了复燃的趋势。她横眉怒目,看都不看南萤一眼:“我一个居心不轨的家伙,哪里敢妄称大人!”   南萤知道凌肃霜这样是确确实实地动怒了,不由心里暗自叫苦,求救地看向季流火。   而季流火本来是眼观鼻鼻观心,虽然一边出手压制着凌肃霜以防她冲动,对南萤不利,但却也不想插手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所以自两人开始吵的那一刻起,就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生怕被牵扯波及。   只是南萤向他求救的眼神实在是太过可怜,看得季流火心里不由一软。   不过心软归心软,他知晓凌肃霜生气的原因,就更加不敢在凌肃霜的气头上再去帮南萤了。   南萤见求援季流火并没有用,又只好哭丧着脸颤颤巍巍地伸了只手试图去抓凌肃霜的衣角:“肃霜姐姐……”   “紫愉公主慎言,肃霜可担不起公主这一声姐姐。”凌肃霜冷眼看着南萤,自然也没有错过南萤看向季流火的眼神。   好在季流火并没有搭理南萤,这一发现才让凌肃霜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   ☆、第五十七章、身份险露   南萤被凌肃霜的话堵得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毕竟说起来,以她现在的这个身份待在季流火的卧房里,确实是有些不合规矩。   恰在这时屋外又响起一声巨大的雷声,那似是要将这天地山河劈裂的炸裂感,连季流火都不由为此一震,而南萤更在这声雷鸣之中吓白了脸,条件反射地扑进了凌肃霜的怀里。   凌肃霜被南萤突如其来的行为吓了一跳,随即便一脸嫌弃地低下头想要将其推开,却也因此看见了怀中人眼里掩饰不住地惧意,还有那张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看样子,倒是被这雷声吓得不轻。   南萤紧紧圈着凌肃霜,似是极其害怕被她推开一般,仰头看她的眼神委屈又可怜:“肃霜姐姐,我害怕。”   凌肃霜看着怀里的人,不知怎的她忽然就想起了几万年前的一个下午。   那时她和南萤还未随女娲古神一道回天界,也还未曾识得季流火。有一天恰逢十里桃林打雷又下雨,她出不了门便想着去寻南萤解闷。   可谁知她在南萤房子的书房卧室都找遍了,却始终没有找到南萤,就在她疑惑时恰好响起一声惊雷,与此同时也从屋里传出了一声闷哼。   那闷哼声极轻极轻,转瞬即逝,若非隐匿在那声闷哼之中的深深恐惧令人难以忽视,她险些就要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她循着声音朝着卧房走去,在下一声雷鸣响起时确定了声音的来源正是房中的大衣柜。   她站在柜子前咬了咬牙给自己打气,一手掐着术法一手快速打开了柜门,却看到了捂着双耳紧闭眼睛坐在柜子之中瑟瑟发抖的南萤。   她见状不由有些吃惊,而下一秒南萤就直接扑入了她的怀里:“阿离,我害怕。”   南萤缩在她怀里,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南萤这个样子,虽不明为何,却终究没有问出来,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让南萤靠着,一边安抚她道:“别怕别怕,我在。”   许久南萤的情绪才稳定了下来,在她的搀扶下慢慢从柜中出来,脸上虽然还是没有什么血色,可身子却没有再颤抖了。   她见南萤的情绪好转,这才斟酌着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被吓成这副模样。”   南萤闻言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答道:“我怕雷声。”   南萤说这句话时面上微微有些红,别开脸没有看她。   她当时虽只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却是将这事记在了心里。   她在南萤房内陪着南萤一直到雷止雨停才离开,离开前还特地许诺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后来,她们随女娲古神一起回了女娲山,女娲山上拟有四季和晴雨霜雪,每逢雷雨时她就都会悄悄跑去南萤的房间里,陪着她一直到雷声停息。   再后来她们被天帝任命留在了天界,而天界从未有过雷鸣电闪,于是南萤害怕雷声这件事,就成了她和南萤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时隔这样久凌肃霜再忆起这件事,却仍觉得一切都历历在目。   凌肃霜看着怀里仍在发抖的人,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有发现的隐隐希冀:“你怕什么?”   “我怕雷声。”   凌肃霜听到这个回答时眼睛突然一酸,那些被尘封的记忆忽然就翻江倒海的朝她涌来。她站在原地任由南萤将她抱紧,终于没有再想要挣扎。   而南萤感受到凌肃霜没有再抗拒她的亲近,心里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南萤小心翼翼地紧了紧圈住凌肃霜的手,赶紧趁热加铁地解释道:“刚才打雷,我一人在房间里害怕,才来找流火哥哥的。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呆在一个屋子里,流火哥哥在我进来后就出去了。”   凌肃霜闻言面色稍霁,却仍是有些僵硬地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以为你不想理我,就不敢来找你。”南萤嗫嚅道,随即又飞快地看了凌肃霜一眼,“肃霜姐姐,你不要生我气了好不好?”   凌肃霜动了动嘴巴,最后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一只手悬在上空顿了顿,叹了口气终于慢慢落到了南萤头上。   一旁的季流火见凌肃霜和南萤两个人的关系终于有些缓解,这才安下心来,退了一步正要出去,却突然看到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那人眉眼清冷,白衣无尘,翩然从雷雨之中而来却毫发未湿。   隔了这么多年再见,季流火却丝毫没有感觉陌生,大步上前笑道:“北藏,你怎么来了?”   北藏闻言亦回之一笑,眉眼间却带了丝挥之不去的担忧:“东衍,我在明泽宫中,看见南萤了。”   季流火面上笑容顿时散去,看向北藏的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激动:“真的?真的是南萤?你没有看错吗?”季流火有些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几步,“可是南萤她不是已经,她不是已经……”   而一旁的凌肃霜在听到北藏的话后,立即挣开南萤的手冲上前来,眼里竟含了泪意:“北藏,你当真确定?”   屋外的雷声不知在何时停住了,南萤也在听到北藏的话后突然冒出了不详的预感,她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尽量减去自己在屋子内的存在感。   而北藏也并没有注意到屋内还有一人,听到季流火和凌肃霜的话后当即答道:“我确定。那个人长得和南萤虽只有八成相似,可她身上的气息,却和南萤的一模一样。”   “那她人呢?她在哪?你为何不带来?”   凌肃霜此时情绪已有些失控,她红着眼圈抓着北藏的双手急急问道。   一旁的季流火已经冷静了下来,心里也大约地冒出了一个猜测。   季流火是十分确定南萤是真真切切地死了,就死在他的怀里,神魂俱灭,连转生都没有可能。   可是季流火又有些期待,北藏说那人身上的气息和南萤一模一样,可紫愉身上却并没有这个气息。   或许那个人,不是紫愉也说不定。   季流火怀着这个猜测,忐忑不安地看着北藏,眼里亦藏着些许的希冀,却又有些害怕听到真相。   北藏并不知道季流火的这些心思,只是垂着头道:“她被狸之带走了。”   北藏此话一出凌肃霜便就愣在了原地,而季流火则转头看向了屋内的“紫愉”。   而南萤之前一直有注意着这边的谈话,在听到北藏说出她身上的气息时就已心生不安。   之前她在朱雀宫书房内骤然吸取了封印在红灵珠中的灵力,那些灵力在她体内未被她化为已用,四溢出的气息虽然并不多,却也足以让和她相识了几万年的北藏辨认出来。   也正是因此,她在从天界回来后并没有急着去寻季流火和凌肃霜,而是先在万妖山将那灵力化解了才敢出来。   只是南萤并没想到北藏竟然会为了此事追来,而北藏不知道被狸之带走的人是她,可季流火却是明白的。   南萤头疼地轻叹口气,若是这次她没有解释好,那么恐怕就会前功尽弃了。   而此时的季流火则看着南萤,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期盼:“北藏所撞见的那个人,是你,对吗?”   南萤脑袋飞快地思索着对策,面上却是一派茫然,在听到季流火的问话时不解的回道:“是我,怎么了?”   而凌肃霜则在季流火问南萤话时猛地转过身来,一双眼死死地盯着南萤,眼睛却亮得发光:“你和阿萤外貌性格八成相似,你也怕雷声,其实你就是阿萤,对不对?”   “狸之对你那么好,其实是因为他早就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了,对不对?”   凌肃霜边说边一步步朝着南萤走来,眼睛越来越亮,声音却莫名哽咽了起来:“你就是阿萤,对不对?可是你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阿萤,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里,我一个人很难过?”   南萤心里泛酸,面上却仍是一脸不解:“肃霜姐姐,你在说什么呀?我是紫愉啊!”   凌肃霜摇头否认,眼泪却开始大滴大滴地往下掉道:“我不信,阿萤,你不愿意承认,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凌肃霜说着一把抓住想要往后退的南萤,眼里甚至带着小心翼翼地祈求:“你是有苦衷的对不对?你在骗我对不对?你就是南萤,对不对?”   南萤眼圈微红,拼命忍着不让眼泪出来。   她没有想到凌肃霜会是这个反应,在凌肃霜一句接一句的追问中她甚至想要说出真相。   可是虚浊还未死,她不能。   南萤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未被凌肃霜抓住的手死死握成拳,拼命将那些差点就要上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她微垂眼睫,低声道:“肃霜姐姐,朱雀神君逝世我也很难过,可是,紫愉连神君千分之一的风姿都不及,又岂敢冒名顶替。”   而凌肃霜眼中的光,在那一瞬间突然灭掉。   ☆、第五十八章、实话实说   她松开南萤后,失魂落魄地往旁边退开。她抬眼看着南萤,却似是透过她看见了另外一个人:“是,你哪里比得上我的阿萤。我的阿萤……”   凌肃霜说着又哽咽了起来:“你说得对,我的阿萤她举世无双,我的阿萤她无人能及,阿萤她什么都好,就是不该抛下我,不该将这长长久久的岁月让我一个人过。”   凌肃霜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忽然转身撞开北藏,朝着门外冲去。   季流火心里亦是十分难受,却只能强忍着。凌肃霜说得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他心上,直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伤,是无论隔绝多少时光,都无法治愈的。   季流火看着凌肃霜从他眼前跑走,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南萤,只是转身嘱咐了北藏几句,便匆匆追了出去。   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依次离开后南萤却并没有松了口气,她紧抿着嘴一言不发,强行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后,这才抬头看向北藏:“玄武神君,您还是不信我的身份吗?”   北藏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的问出来,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信吗?扪心自问,他是不信的。虽然此时他已经没有再在她身上感受的独属朱雀的火灵气息,可是他总觉得面前的这个人,身份绝不是季流火在信中所提到的那么简单。   不知为何,他甚至还觉得方才凌肃霜失控所说的那些胡话,是真的。   可是他却没有证据证明,紫愉就是南萤。种种迹象也表明,紫愉不可能会是南萤。   更何况当年他也亲眼看到了南萤神魂俱灭,灵魄化作荧光消失在天地间,是绝对不会再有往生的可能的。   除非……   只是这个可能几乎是不存在的。北藏摇了摇头,神情复杂地看了南萤一眼,低声道了句:“抱歉。”   北藏说完便也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确定北藏已经远离后,南萤这才终于卸去所有防备,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是狸之忽然出现,伸手扶住了南萤:“主人,玄武神君是否已经起疑了?”   南萤点了点头:“我们四个里属阿藏最敏锐,他对我的身份有疑也不奇怪,好在他并没有凭据与把握,也不会一直随行,所以也无须担心。”   “虽然这一次是他太过鲁莽,但回天界后他定然会更加关注我。”南萤低头想了想复又问道:“南宿他知晓现在我的魂魄已经觉醒这事吗?”   “尚未告知。”狸之答道,“主人无需忧心,当初我只同南宿说了主人所托生的紫玉簪花,是主人在曾交给我养护的,并未告诉他玉簪花的机密。”   “如此甚好。”   南萤微微松开紧锁着的眉关,在狸之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现在已经十分确定北藏也去寻凌肃霜了,而且必然是去告别的。北藏素来稳重,这一次的荒唐之举想来不过是因为之前看到她的地点是明泽宫,而当时她身上又有朱雀灵力的气息,所以导致北藏一时激动下没能够细细思考,在她和狸之离开后没多久便追了下来。   玄武下凡所临之处,必伴晴天霹雳,狂风暴雨。   而北藏这一次私自下凡,在玉泉山所引出的异相定然也会被天界所注意到,估计北藏与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辞别后,应当就会赶紧回天界,先一步去天帝那儿告罪。   南萤坐在双手托腮,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之前季流火和凌肃霜所说的那些话。   其实在北藏紧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他一直替她守护着朱雀宫时;在季流火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期待又害怕时;在凌肃霜抓住她的手,一句接一句地逼问时;她每一次差一点就要忍不住说出真相。   可是她不能。   所以她在他们一个个几近哀求地问她时,她却只能忍着心里的痛彻,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继续撒谎。   她不能,她不能像北藏可以冲动,不能像季流火可以伤痛,更不能像凌肃霜一样,可以情绪失控,将自己的悲伤悉数展现出来。   她只能将眼泪藏起来,然后冲着他们笑啊笑,以一个外人的身份,留在自己在乎的人身边。   他们痛苦,可她更痛苦。   他们可以表现出自己的痛苦,可以和其他人一起分担自己的痛苦,可她却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只能一个人将这些痛苦忍下来,不动声色地忍下来。   南萤慢慢将头埋入臂中,忍着心中翻江倒海的刺痛,一点点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屋里狸之一直默默站在门外,看着一个小小的身板趴在桌子上,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可是狸之却知道此时的她,心里比凌肃霜更难受。   有时候狸之也不明白,南萤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做出的这个决定。   狸之无声叹了口气,正想上前一步却突然觉察到了一抹细微的灵力从远处而来。   “主人,他们似是回来了。”   狸之朝着南萤传入密音,边说边化形匿去自己的踪迹。   而南萤听到狸之的提醒后,当即抬起头来,以背对着门的姿势坐在桌旁,一手立在桌上撑着头一手则搭在腿间,神情里带着沉思。   而当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走进来时,所看到的就是南萤一个人看窗外发呆。   凌肃霜因着有了之前季流火和北藏两人的开导,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也暂时按捺住了心中其他的一些心思。   她先季流火一步走进来,一进屋便是扬着笑,冲着坐在窗户旁的南萤和声道:“紫愉,方才的事是我失控了,抱歉。”   南萤闻声立即站起来转过身,看着身后的凌肃霜问道:“肃霜姐姐,你不必这样。”   凌肃霜笑着将站起身的南萤按下去,随即又在紧挨着南萤坐了下来:“我和流火商量了一下,等休息一下用过午餐便出发。对了,你这次还是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的吗?”   面前的凌肃霜虽然是一脸笑意,可南萤看着她红肿的眼圈只觉得一阵揪心,顿时也没有顾得上去思考凌肃霜话中的含义:“不是不是,这一次是狸之送我来的。”   “哦?”凌肃霜呆愣地眨了眨眼睛,眼里却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那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呀?”   可南萤并没有注意到这些。这是凌肃霜自她决定要舍弃一片花瓣来换取阿诺内丹救狸之后的这么多天里,第一次如最初在长晓镇初见时一样待她。   所以南萤这一次没有再隐瞒,而是坦白道:“狸之见你和流火哥哥都似乎是在生他的气,他就藏匿了起来,没有在你们面前出现。”   凌肃霜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是假装无比懊恼:“我和流火之前确实是有些生他的气,不过刚刚藏我说得那番话开解了我们。”   凌肃霜看着南萤,声音十分真诚:“狸之无论怎么说都是阿萤寂灭前最心爱的宠物,如今阿萤不在了,我们作为阿萤身边最亲近的人,自然也该替阿萤照顾好狸之的。何况救狸之是阿萤的选择,我和流火即使气阿萤这行为,却也不该去迁怒狸之。”   “所以紫愉,”凌肃霜看着南萤,似是撒娇似是请求,“你能不能让狸之出来,我和流火想当面与他道歉,也有些私话想与他说。”   南萤心里本是有些起疑,可是一看到凌肃霜的晶亮亮的眼神她就再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而且如果凌肃霜所说的那番话,是出自她的内心所想,那么南萤自然是无比开心的。   毕竟狸之在她心中虽然地位不及他们,可也终究是陪伴了她那么久的人。这世间于她所珍惜的不过他们和后来的狸之、南宿五个罢了。   所以看着季流火和凌肃霜不待见狸之,她心里比季流火和凌肃霜生自己的气还要难受。而如今凌肃霜却说,她和季流火已经想通了。   南萤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灿烂笑意,双眼弯弯地起身跑到窗户旁大声喊道:“狸之,狸之!”   稍顷便有一道红光从窗外飞进来,落在地上化出原形。   南萤一见便喜滋滋地扑了上去:“狸之,肃霜姐姐和流火哥哥有话要同你说。”   南萤说完又看向季流火:“流火哥哥,你当真也不生狸之的气了?”   在另一侧坐着的季流火闻言抬头看了过来,在触及南萤欢悦的眼神时不由心里有些愧疚,面上却是云淡风轻道:“自然。”   南萤这才彻底放下心来,推着狸之在一旁坐下,小声嘱咐道:“狸之,我先出去了。你记得好好把握机会。”   南萤说着又朝着狸之握拳做打气状,在看到狸之点头示意后这才依依不舍的从屋里走了出去。   而在凌肃霜目送南萤离开房门后,面色却突然冷了下来。   一侧的季流火则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大步走上前,看向狸之的眼神仿佛猝了冰一般:“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打算实话实说么?”   ☆、第五十九章、质问狸之   季流火在问话时已暗地提神查看了一圈,也已确定南萤确实已经离开,可出于防范之心,他还是出手在屋内布了一层隔离罩。   这层罩子不仅不会被南萤觉察出来,还可以防止偷听,甚至在有人接近时就会立即通知他。   也正是有了这层隔离罩,在南萤走后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便也懒得再伪装,面对狸之直接恢复了他们两个原本的态度。   这个主意亦是在北藏的提醒下他们所想到的,虽然当初他们三个都亲眼看到了南萤寂灭,可是如果说紫愉和南萤没有关系,他们是绝对不会信的。   八分相似的外貌和性格,还有与狸之亲密的关系,再加上北藏也十分肯定他在紫愉身上感受到过朱雀灵力的气息。   他们是不会轻易去怀疑,可一旦起了疑,那么这份怀疑也绝不会通过三言两语就打消。   既然从紫愉那里找不到突破口,那么就只好先从狸之这里下手了。   毕竟他们有得是方法让狸之开口。   狸之在季流火发问的那一刻心里就突然明白了季流火和凌肃霜找他的原因了。   和南萤说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可实际上,却不过是利用南萤对他们两个的信任,想从他这里探知南萤的身份罢了。   狸之瞥了一眼南萤走前特地关上的门,心里不由有些无奈。幸好从明泽宫回来后,他就已经想好了应付的方法,也找到了唬骗他人的理由。   虽然那个理由听起来有些不太合理,却也是当下最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因为早就找好了说辞,所以即便狸之现在正面对着的是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同时释放出来的压力,面色却丝毫未曾有变,仍旧是保持着往日的漫不经心:“我记性不好,不记得自己有撒过什么谎。”   狸之斜斜倚着桌子,眼角微微上挑看向季流火,一双狐狸眼水光潋滟:“两位神君若是找我有事,便说;若是只是想拿我做消遣……”狸之突然低声笑了笑,笑中却没有一丝感情,“万妖山妖王这一身份虽然低贱,但也不是谁都可以欺负的。”   “你……”   凌肃霜脾气在南萤寂灭后本就越来越怪,加之她心里本就厌恶狸之,在狸之那番话一出便只觉怒火中烧,挥手就要拔剑。   季流火见状急忙伸手按住凌肃霜,嘲讽地看了狸之一眼,讥道:“若我二人今日将你诛杀在此,你当真觉得,天界会因此重责我和肃霜么?”   狸之咧嘴笑道:“前几日我去天界述职时,恰逢赤翎狐族几位长老也在,便顺口提了提我体内毒已解之事。青龙神君恐怕不知道,当初族内长老们那么容易就让主人将我带走,其真正原因不过是我身中剧毒,而赤翎狐族不需要一个随时可能死去的王罢了。”   “神兽自甘堕落为妖虽然令众神不齿,但不可否认的是,被白翎猫族四处压制的赤翎狐族,以及迫切想要扭转两者不平衡地位的天帝,都十分需要我就是了。”   话说到这,已是非常明白地告诉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他们如今已经完全不能对狸之出手了。   凌肃霜恨恨地瞪了狸之一眼,扭开头不再看他。   季流火心里亦是十分气怒,看狸之的眼神也越来越冷。   如果狸之所说得那些都是真的的话,那么他就确实不能再对狸之动手了。   毕竟赤翎狐族虽然地位不及他,可却是天帝所看重的族群,亦是天帝最重用的族群之一。   而若天帝当真也有意让狸之去做赤翎狐王,那就说明天帝有意将其栽培为身边的亲信。打狗也要看主人,这个道理季流火自然是明白的。   不过现在并不是被这些东西干扰的时候。季流火长吸一口气,终于令自己冷静下来:“我确实有一事不明,还望妖王替我解惑。”   狸之面上笑得愈发灿烂:“好说好说,神君请问。”   “不知妖王可否告知我们,紫愉的身世来源?”季流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可实际上,他那掩在袖中微微颤抖的手,到底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不宁。   “神君莫不是糊涂了,这仙妖两界谁人不知我家小愉儿的身份?”狸之说着便要起身,“神君若是记不起来了,回天界随意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你觉得我会信那些?”季流火站在原地,伸了只手拦住了狸之的起势,“我问得,是她的真实身份。”   狸之被季流火按回凳子上,心里暗叫一声不妙。不知为何他的灵力此时竟然已经被压制了起来,连半分都使不出来。   季流火似是看出了狸之的疑问:“你别想挣扎了,这隔离罩是我花了几千年的心思研究出来的,在这个罩里,修为低于我的,灵力都会被压制住。”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事实就是如此。”狸之面色丝毫未变,伸手拂开了季流火按在他肩上的手,“小愉儿就是我和南宿一起养出来的花妖,你再怎么追问也都是这个回答。”   “不过是一株玉簪花,哪里值得你和南宿花费这么多心思?”   凌肃霜在这时仍未看向了狸之,手中的剑却已直接出鞘,直接朝着狸之的肩膀刺去。   狸之虽一直都有防备,却因为体内灵力被压住,而没有躲开凌肃霜那夹带灵力的一剑。   那剑尖在没入狸之左肩后又随即被拔出,凌肃霜在做这些时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是冷冰冰道:“我是不能杀你,可不代表我不能伤你。只要不弄死你,天帝再怎么罪责我,也不会绝了我的路。”   季流火未曾料到凌肃霜会如此,想要出手相拦时却是为时晚矣,只得任由凌肃霜拔出剑冷言嘲讽。   因着那一剑灌溉了灵力,所以虽刺入了狸之的肩内,却并没有将其衣裳刺破。   有大量的血从着狸之的肩膀上的伤口处涌出,打湿了他的衣裳。   季流火见状立马借助灵力替狸之止了血,又顺道弄散了屋内的血腥味,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和凌肃霜一起冷眼与狸之相对。   是狸之先起得身,这一次季流火倒是没有再拦了。   狸之站起身,嘴唇因为失血而微微有些发白,可面上却仍是毫无波动,迈开步子准备朝屋外走去。   刚抬起脚狸之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又将脚落于原处:“我只说一次,小愉儿和主人唯一的关系,就是孕育小愉儿本体的花种,是主人当初送给我的。”   狸之说完便大步朝着屋外走去,凌肃霜见状本是想要阻拦,却被季流火阻住了动作,只好悻悻地任由狸之离开。   “你觉得他说得那些,可信度有多少?”凌肃霜站在季流火身旁,看着门口问道。   季流火低着头沉思片刻,才道:“八成可信。”   凌肃霜点了点头:“如果那花种真的是阿萤所送的话,我就能理解为何狸之和南宿会对才发芽时的紫愉那么上心了。”   季流火默了半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最后只得叹口气,跟身旁的凌肃霜道:“去收拾一下,等会唤紫愉和狸之一起来用午餐,然后我们便继续上路。”   凌肃霜知道季流火心中还是对狸之的话有所怀疑,想要看看路上他们俩人的表现再做定夺,所以心里虽然对要与狸之一起走而有些不喜,却到底还是忍耐了下来。   而另一边,狸之走后并没有急着去找南萤,而是先找了个地方处理伤口。   凌肃霜这一剑刺得虽然不算很深,可却是带了几分灵力的。而他当时灵力尽封,身体如同肉体凡胎,所以这一剑对他身体的损伤是十分大的。   而过后季流火替他处理伤口,却也只是借着术诀强行让他伤口愈合,使其不再流血罢了。   狸之掐诀念起灵咒,朝着伤口施用术法。若是不赶紧将这伤口里面的破损修复,以及将伤口中残余的白虎灵力处理掉,恐怕他这只手就会废了。   过了好一会狸之才停下来,小心地转了转胳膊,确定伤已经没有大碍时这才松了口气。此时他面色有些发白,额间亦冒出了些许冷汗,不过好在他这只手是保住了。   狸之擦了擦额间的汗,闭上眼开始运起功来。   很快狸之就觉得自己的体力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了,面色看起来也好了许多。狸之看了看伤口处那一圈被血弄湿的衣裳,皱着眉想了想,最后只是弄了些茶的味道在上面。   做完这些后狸之这才放下了心来,确定又将自己好好看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破绽时这才循着南萤所在的地方而去。   南萤自从屋内出来后便一个人借着灵力翻上了附近最高的一个山坡,一个人躺在山坡的草地上安安静静地看着天空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狸之忽然就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南萤一见狸之过来便急忙从地上坐了起来,期待地看着狸之问道:“狸之怎么样,你们和好了吗?”   ☆、第六十章、众人难眠   “已经没有事了。”狸之看着南萤,脸上露出了个安抚的笑。   其实狸之知道,这些天里南萤一直对他和季流火、凌肃霜两人的越来越坏的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在刚才凌肃霜说出要见他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下来。   他知道,南萤很希望他可以与季流火与凌肃霜缓解关系,而且如果他和他们两个人交好,也确实对他有很大的好处。   只是,那些好处,他不需要,也不稀罕去要。   但他又不想让南萤担心失望,就只好欺骗她让她放心。而且他也相信,经过刚才那些事情,季流火和凌肃霜在南萤面前也不会再对他如何了。   果然南萤听到这句话,总算放下了半颗心来:“那就好。”说着南萤忽然就看到狸之肩口那一圈衣服的颜色略深,不由有些紧张问道:“你肩膀那怎么了?”   “哦。”狸之平淡地应声道,随即低头看了眼那一圈暗红色,“方才不小心晃了茶杯,倒了些茶水在上边。”   南萤狐疑地看了狸之一眼,心中有些不大相信,可她又确实也只闻到了淡淡的茶香味。   狸之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自庆幸自己出门前顺走的茶叶香恰好可以掩住衣服上的血腥味。不过这样子并不是办法,狸之暗自决定等会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换件衣服。   好在南萤也没有深想,自然也就没有发现狸之受伤的事情。   看着不远处一些房屋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南萤也觉得有些饿了,她担惊受怕了一个上午,此时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她也彻底安下心来,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正想喊上狸之一块回去。   可就在这时,狸之斟酌再三终于开口禀告南萤,之前季流火和凌肃霜向他逼问紫愉真实身份的事情。   不过,狸之出于考虑,将那逼问改成了提问。   南萤无所谓地朝着山下走去,边走边道:“其实真正起疑的不是阿衍和阿离,而是阿藏。我们四人里,阿藏的心思是最缜密的。所以你也不用担心,你那个回答挺好的,反正只要阿藏不在,我们再注意着些,阿衍和阿离那,是绝对可以蒙混过去的。”   狸之闻言还想再说,但看到南萤那副笃定的样子只好作罢。   反正目前为止,知晓紫愉真实来源的只有南萤,就连他对于这件事都是一知半解,在南萤神魂未觉醒前,甚至连他都并没有很大把握说出‘紫愉就是南萤’这句话。   而南宿,对于这桩事的了解程度,并没有比其他人多多少。   所以既然南萤说没有事的话,狸之也就懒得多操这些心了。   下了山南萤和狸之直接一起回了他们借宿的那个吊脚楼,彼时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已经候在那里,桌子上亦摆好了午餐。   凌肃霜正要出门找南萤,此时看到她和狸之两人一前一后进来,心里虽然有些不满,脸上却是照常扬起笑:“吃午餐啦,等会好继续赶路。”   南萤见凌肃霜已经恢复了以前对她的态度,并且看到她身边的狸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开开心心地跑到桌旁坐下。   而狸之则早就知道凌肃霜和季流火两人会如此,所以倒也没有吃惊,只是先折身去换了件衣裳,遂在南萤对面也坐了下来。   这一餐饭除了季流火仍是淡然少言外,其他三人都或多或少的聊了几句,气氛还算愉快,只是其中各怀的心思,就不为人知了。   吃完饭后四人便立即上路了,只是因为耽搁了一上午,加上虽然是赶路,但同时又要注意山野之中的气息,所以直至日暮四人也只是到达了第二个落脚点。   因着之前耽误了的时间,致使原来计划两天走完的玉泉山也因此需要多花上半天,但好在四人并不在意,用完晚餐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一夜好眠。   按照计划,四人本来以为第二天傍晚可以赶到第四个落脚点,可谁知在快要到达第三个落脚点时,南萤发现了不对劲。   她在这里发现了一股淡淡的螣蛇妖毒气息。   那气息虽然不浓,却又丝丝缕缕仿佛形成了一个盖子,将这一片都笼在其中。   只是古怪的是,那气息十分稀薄,若不是南萤此时的本体正是紫玉簪花,对于蛇妖与蛇妖毒气息本就十分的敏感,恐怕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就要错过这个看似寻常实则却极不寻常的地方了。   南萤在发现弥漫在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后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众人。季流火和凌肃霜本想让南萤循着螣蛇妖毒找到来源,可却碍于这毒的气息太过稀薄却又四处分布,只好暂时作罢。   随着往第三片吊脚楼的区域里走,南萤发现在这四处的的螣蛇妖毒都是差不多的。   南萤是第一次碰到分布这般均匀又浅薄的螣蛇妖毒,明明到处都有,却又无迹可寻。   无奈之下,四人只好先暂时在这住下,然后再一起来探寻着螣蛇妖毒的来源。   在吊脚楼找了屋子后四人又聚在一起,再由南萤做领队,其他三人跟随一起探查。   本以为凭借着南萤天生对螣蛇妖毒的敏锐直觉,和季流火与凌肃霜对螣蛇妖的熟悉,几人可以很快就找到这气息的根源。   可实际上却是,四人东奔西跑忙碌了整整一个下午,却始终找不出螣蛇妖毒的来源,甚至连一只蛇妖都没有发现。   若不是南萤十分确定自己没有弄错,凌肃霜都准备要放弃了。   凌肃霜回到屋内时已是有些丧气,南萤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宽慰她,只好随便说了几句话,便各自回屋了。   夜幕渐渐降临,南萤在屋内收拾好后便准备上床歇息,可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却始终难以入睡,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扰得她心神俱乱。   南萤从床上坐起,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压抑得难受,这些天里发生的事情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搅得她愈发心烦意乱,神使鬼差之下她便翻身下了床披上外衣朝着屋外走去。   此时夜色已深,这里的楼屋大多已灯灭,只有少数的屋里还亮着灯,暗黄的光又从那一扇扇小窗中溜了出来,在这一望无际的夜里与天上零落的星子辉映成趣。   南萤一声不响地站在门口的曲廊上,夜晚的山风微凉,拂在人身上却不觉得冷,倒是令南萤思绪愈发清明,那些困扰了她许久的烦恼也在此时一扫而清。   南萤不知道的是,今晚被扰乱心神难以入眠的,可不止她一个。   季流火先南萤从屋里出来,他亦是被今天的事弄得有些烦心。   对于南萤所说这附近有螣蛇妖毒这一事,季流火倒是没有怀疑。他对螣蛇妖毒的虽然不如紫玉簪花那般敏感,并不代表他对其他的事情不敏感。   他虽然没有在这里察觉到螣蛇妖气息,却也能够感受到这个地方有些许的古怪。   可问题的关键所在,却是他没有办法在这里找到任何古怪的地方,甚至这方圆百里,连个妖都没有。   季流火知道,他们虽然只是探查了一个下午,可从始至终他们都竭力保持着最好的状态。而这个下午他们没能发现什么,极有可能就意味着此后的无数个探查,他们都不会有所发现。   一想到这个可能,季流火便觉心神不宁,于是便从屋里出来,想要借着夜晚有所发现,哪怕就只是发现一只出来活动的妖也好。   只是他在屋檐上坐了许久,却只等到了从屋里走出来吹风的南萤。   因为心中始终怀揣着对南萤身份的猜测,所以季流火便就格外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季流火没有想到的是,南萤在曲廊上一站便是半个钟头。   因为这座吊脚楼已被他们四人包下,而他们又早已各自回房歇息,所以此时这整栋楼都已被黑夜包围,唯有门口悬垂的灯笼散发着暖色的光。   那光映亮了门口的一小片天地,也映亮了孤身站在曲廊上的南萤的背影。暖黄色的烛光在灯笼中摇曳,将南萤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被朦胧的光所细细雕琢着的她的侧颜,更添几分神秘与高贵。   莫名的,季流火那颗燥乱的心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南萤并不知道此时还有人与她一样深夜难眠,她双手趴在廊前的栏杆上,一个人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清凉的夜风拂起她未绾的齐腰长发,如墨青丝便就在这风中跳起一曲无声的舞蹈。   不为勾魂,最是勾魂。   季流火近乎贪念地看着这个背影,眼里也渐渐盛起了些许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来的柔情。眼见南萤就要转身回屋,季流火忽然就生了几分不舍,忍不住出声喊了句:“紫愉。”   南萤闻声抬起头来,浅浅烛光和盈盈月色也因此一并落入她的眼中,仿佛细碎的星光落入了深海一样,神秘而又美丽。   而季流火,一不小心就沉沦在了这双深邃如星空的眼眸之中。   ☆、第六十一章、忽忆南萤   因为季流火所在的地方黑暗无光,借着月色南萤也只能依稀看清屋檐上的人影,不过倒是通过声音分辨出了这人就是季流火。   只是她也不曾想到此时除了她外,竟然还有人没有入睡,所以在季流火唤出她名字的时候不由有些吃惊,又立即伸出一只手微微掩住双唇,掩住了那声险些要发出来的惊呼声。   四目相对之际谁都没有再说话,南萤和季流火一人立于曲廊之中,一个坐在屋檐之上,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对方。   一眼万年,大抵如此。   恍然之间,季流火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与现在无比相似的场景。   那大约是几万年前的事情了,那时他和着南萤他们被天帝册封不久,虽是都住在明泽宫中,却因着所司方位不同,每日都鲜少有机会能碰上一面。   加上那时他们初初上任,各自都有着许多事情要去处理,前任神君临走前遗留交代下的一些问题,虽不多却桩桩棘手,他们一个个都为此忙得焦头烂额,连歇下来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甚至有时忙得晚了便就直接宿在星神殿,连明泽宫都懒得回去。   有日他回去的有些迟了,那时天界子夜钟已敲响两回,他孤身回到明泽宫中。此时已近丑时,明泽宫中一片寂静,只有昏黄的宫灯燃着,似是在迎接他的归来。   他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正待绕过大殿回青龙宫,却忽然听到从大殿后面传来了细微的歌声。   那声音隐隐约约,他虽然听得不到仔细,却也依稀能够辨出那是南萤的声音。   他心中微愕,思索片刻便抬脚往着殿后走去。   正中大殿的后面是一湾灵池,承泽了天地之间的雨露恩泽,含蕴了许多灵气在内。他记得明泽宫在被天帝赐给他们四人后,南萤便将这湾灵池好生改造了番,又去了瑶池跟西王母讨要了些莲花种,和着凌肃霜一起将其种在了灵池里。   因着此时明泽宫中正值仲夏,灵池之中荷叶田田,莲花亭亭,盈盈月色笼在其上,更添几分朦胧之美。   可最美的,还是池中身着紫衣立在扁舟上的南萤。   南萤并未曾注意到他的到来,犹自站在扁舟上,一边轻哼歌谣一边采着莲子,银白的月光落满她的衣裳,清凉的夏风扬起她的裙摆,她时而走至船头时而退至船尾,明明只是在低头采莲子,行走间身姿却翩若惊鸿。   他一时有些看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不想出声惊扰了这一幕,便掐诀招来了许多萤火虫。那些萤火虫在他术诀的引领下,一点点翩飞起舞,慢慢围绕到了南萤的身旁。   南萤本是低着头采莲子,忽然见到这么多萤火虫不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将莲子放置一旁,有些好奇地循着萤火虫牵引的方向看来,恰好撞上了他看向她的眼神。   四目相对之下南萤不由有些吃惊,刚要惊呼却又立即伸手轻轻掩住双唇,掩住那险些从她嗓子里溜出来的惊呼声。   她呆呆地望着站在岸边的他,看向他的双眼中落入了浅浅萤光和朦胧月色,被映得明亮无暇,连天边最美的星子,也不及她眼的万分之一。   而此时站在曲廊上,微掩嘴唇仰头看着他的紫愉,像极了当初一人在荷塘之中采莲,被他所惊扰的南萤。   那样纯粹而灵动,美得不可方物。   恍惚之间季流火又想起了北藏所执意的说辞,心中忽然就失了最初的笃定。紫愉真的不是南萤吗?他突然就变得迷茫起来。   最后是南萤先打破两人之间的安静,她微微挑了挑眉,仰头看着黑暗中的人影小声问道:“怎么了?”   季流火摇摇头,随即又意识到一片黑暗之中南萤并不能看见,便又开口道:“没事,喊喊你。”   南萤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觉得这样的时间十分难得,便也懒得去在意这些了。她掐诀飞身上了屋檐,在季流火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恍惚之间南萤突然想起了几月前的那个夜晚,那时她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和季流火并肩而坐,谁都没有说话,却无声胜有声。   那时她刚以紫愉的身份初遇季流火,她记得那样清楚。   其实那个时候,她的灵魄虽然还未苏醒,只是沉睡在紫愉的体内,却也仍旧会对季流火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这也是为何明明只是认识没多久,紫愉却会对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那么在意的原因之一。   南萤无声笑了笑,侧头看向季流火。   屋檐上虽光线昏暗,即使隔得这么近,南萤也只能勉强看清季流火的五官轮廓,但这并不妨碍她在心中勾勒出季流火的模样。   这张脸,她曾看过几万年,所以哪怕是闭上眼,她也能够无比清楚的回想起来。   不知怎的,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南萤心里忽然生了几分玩闹的心思。她往季流火身边又挪了挪,让自己挨得季流火更近:“流火哥哥,我可以问你些事情吗?”   季流火注意到了南萤的小动作,心里却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还隐隐有些雀跃。只是这凡尘几千年的磨练,到底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所以即使此刻他心中一片欢喜鼓舞,面上却仍是摆出了一派清冷模样:“你问便是。”   而季流火的这个表现令南萤十分激动。毕竟,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期待着有朝一日,能够看到季流火面对自己的戏弄时,可以摆出一副冷漠寡言的模样。   如今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便使得南萤不由有些忘形:“流火哥哥,你心中还是喜欢着朱雀神君吗?”   其实按照南萤如今的身份,问出这个问题可以说是大不敬了。只是不知为何,季流火心中却不觉得南萤此举有何冒犯。   季流火无声叹了口气。大约是自南萤寂灭后,就再也没有人会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话了,所以在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他反而生了几分庄重的心情。   南萤寂灭后,他便怀揣着从前的记忆入了轮回,六道轮回磨炼了他的性子,也造就了他现在的这副模样。   这几千年的轮转,使他变了许多许多,可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南萤的感情了。   她活着时是他侥幸寻获拥有的白月光,死后便成了他心头不可磨灭的朱砂痣。他喜欢南萤,从前是,现在是,未来,应当也会是。   季流火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就答道:“喜欢。”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一直一直,从未变过。”   南萤听着不由小脸一红,幸得这夜色掩住了她羞涩。她伸出一只手悄悄地捂上胸口,小心地吸了口气复又道:“流火哥哥,你为朱雀神君付出这样多,不惜抛弃本来尊贵的身份也要替她报仇,值得吗?”   值得吗?他其实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他只知道,自南萤寂灭后,他便不愿再在天界待下去。他虽恨天帝故意拖延归来时间,也恨虚浊狡诈阴毒心生诡计,可是他最恨的人,却是他自己。   他恨自己冲动狂妄,小看了虚浊的实力;恨自己自命不凡,却连杀死虚浊的实力都没有。所以为了惩罚自己,他带着记忆进入六道轮回,自甘世世饱受痛苦折磨,才修得现在的这般实力。   值得吗?他虽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可是无论何时何人问起这个问题,他的答案始终只有一个。   “值得。”季流火抬头看着夜空,声音轻微,却又坚定。   南萤眼中的笑意愈发浓厚,她微撑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季流火,小心翼翼地藏起心中的欢喜,装作灰心丧气的样子:“可是,流火哥哥,你这么喜欢朱雀神君,我觉得很难受。”   南萤说着又祥装低头叹了口气,而夜色,很好的掩盖住了她脸上生动的神情。   季流火并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一时竟然没能够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问道:“你这是何意?”   南萤又叹了口气,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季流火,声音之中充满伤感:“什么意思?流火哥哥,你真的不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季流火终于有些听明白南萤的话,面色不由一僵。他皱了皱眉本是想斥责南萤,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怎么也说不出来。   季流火想,或许自己现在甩袖离去的,可是不知为何他一点也不想起身。就在他思考着要怎么应对时,却忽然听到另外一个声音传来:“你们两个人深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南萤心中暗道一句不妙,正想要暗自挪得离季流火稍微远一点的时候,却就看见凌肃霜已经站在了她和季流火面前。   凌肃霜面色铁青,横眉冷目地看了几眼季流火又看了几眼南萤,最后咬牙切齿地问道:“紫愉,你来跟我解释解释,你们两人不睡觉,在这里干什么?”   南萤心虚地吐了吐舌,不敢去看凌肃霜的表情,只好结结巴巴地顾左右而言:“肃霜姐姐,你……你……还没睡呀?”   ☆、第六十二章、古怪女子   凌肃霜不由冷笑道:“我若是睡了,岂不是错过了你们今晚的这场好戏!”   凌肃霜这句话说得已是嘲讽意味十足。   南萤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前两天她好不容易才与凌肃霜缓和关系,却没想到现在又碰上了这桩事。南萤顿觉有些哭笑不得,不过她也知晓,凌肃霜如今对她这样,不过就是想要维护那个已经“寂灭”了的她罢了。   若是被针对的人是旁人,南萤心里自然也是痛快的,只是当这个被针对的人变成自己时,心中的感受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不过她也能够理解凌肃霜的行为,若是换成她面对这种情况,那她的态度大概也不会比凌肃霜好多少。   就在南萤斟酌着该如何解释时,季流火却已心生不悦。   他知道凌肃霜此举也是出于对南萤的维护,上一次亦是,所以他才没有多说。只是这一次,凌肃霜说得这话妥实就有些不好听了。   何况现在他和紫愉两人之间也没什么。他一心只想除去虚浊,而紫愉之于他,不过是一张用来除去虚浊的王牌罢了,至于其他的,他并不想去理会。   可凌肃霜连日所举则有些不知轻重了,虽说他也明白凌肃霜为何会这样,但她今夜所说的话,也确实伤了他几分颜面。   思及此,季流火忽略掉心头那一丝别样的情愫,紧皱着眉瞟向凌肃霜,眸中渐渐泛起了寒意。   凌肃霜被季流火的眼神冻得微怔,随即醒过神来,朝着季流火冷冷一笑,转而竟看都不看南萤一眼,就转身离开了。   南萤见状不禁有些惊愕,她本以为还需与凌肃霜纠缠一番,正纠结着到底要编个怎样的理由才说得过去,却已见凌肃霜不待她回答便就走了,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流火哥哥,肃霜姐姐她……”   “不用管她。”季流火冷声答道,紧接着也起身下了屋檐,顾自回房去了。   南萤心里一阵发虚,坐在屋檐上思索了好一会,却总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她本想着去追凌肃霜,只是这里一片夜色,她也辨不清凌肃霜究竟是往哪个方向离开的,便只好作罢,跟着也下了屋檐回了屋中。   而这边凌肃霜正气恼着季流火看她时的眼神。   虽然她心中也觉有些失言,可到底还是觉得不大舒坦。   季流火对紫愉有没有那个意思她不知道,但是紫愉对季流火,绝对不安好心。   可是无论季流火现在对紫愉的心思如何,她都没有权利去指手画脚,纵使她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忍着,不能在季流火面前发作。   凌肃霜负手走在山野之中,此时她虽已冷静了些许,但心中难免还是会有些愤然。   她是个女子,对于感情这些事本就要敏感一些。更何况,她一直都比较关注紫愉,所以紫愉对季流火的心思,她多多少少还是能够猜出来一些。   可是猜对了又怎样?紫愉没有道破,季流火也不曾多言,她亦是不能仅凭着一个猜测,就因此对紫愉如何。   而且季流火方才看她的那个眼神之中,已是暗含了警告之意。她知晓自己之前的行为颇有些折损季流火的面子,季流火能容忍她一次已是不错了,如果她再不明所以地冲怼,定然是会令季流火生气的。   现在这个关头,她可不想与季流火起争执,反倒便宜了紫愉。   只是她到底心中也有气,所以只好转身离开,一个人出来散散心。   凌肃霜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觉得不那么难受时才她止住步子,斜靠着一旁的树抱胸舒了口气,仰头望着夜空。   四周高大的树木枝叶层层叠叠,将天空搅碎成一片又一片。细碎的夜空中时有一两颗星子散着暗淡的光,衬得这树林更为阴森幽凉。   无论紫愉对季流火是否有心思,她都要好好去敲打敲打。   凌肃霜暗自做好决定,人也跟着冷静了下来。   就在她转身准备着离开树林时,忽然发现这里的空气之中翻涌着一股她无比熟悉的气息。   是螣蛇妖毒!   凌肃霜心中一喜。之前她心神浮躁不曾注意,此时思绪稳定下来后更是无比确定。那螣蛇妖毒的气息虽然淡薄,却也足以令她有几分把握去分辨明晰。   而且这一次气息不同于之前下午扰得他们头疼的那次。这一次的气息是自成一股,她站得这个位置较远,那气息亦不算很浓,可当她往前走几步时,她发现那气息却也因着她的靠近而浓郁了几分。   因不知道此次的气息来源为何,但极有可能与今天下午的那气息有关。凌肃霜本想通知一下季流火,可心中却又无端生出了几分别样的情绪来。   毕竟她和季流火他们今天可是到处搜寻了一下午,却没有丝毫收获,加之现在这个时辰,她并不愿意让季流火和紫愉两人一起出来,所以凌肃霜未再多想,就决定先孤身去探一探再说。   凌肃霜拿定主意便开始行动了起来,她先屏气冥神探知了一下螣蛇妖毒气息的来源,确定了大概方位后,方才小心翼翼地朝着那边走去。   因着怕打草惊蛇,所以凌肃霜先敛去了一身气息,这才捏着疾驰诀朝着螣蛇妖毒浓重处走去。   好在这里虽树木成林,地上的落叶却并不多,加之凌肃霜本就不敢大意,所以一路走到距散出螣蛇妖毒气息较近的位置,也未曾被发现。   凌肃霜巧妙地藏形于一株树后,这才谨慎地探出半个头来,看向气息来源处。   入目的是一片被树木所环绕的平地,因着其上无枝叶遮拦,便有着朦胧的月光从那缺口落进来,也照亮了整片平地。   借着月光,凌肃霜看见一个极为古怪的女子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双手张开,仰头望着天空,月光借着缺口笼成一束,将她包绕在内,有乌黑成缕的黑烟从她前额钻出,在月光下一点点环绕上她的双臂,再从其手中涌往她的脚下。   而她的脚下,此时这匍匐着几个人。   凌肃霜眯了眯眼,看清了匍匐在那古怪女子脚下的几个人同样也是女子,只是看样子,却是都被割了舌头绑起来的。   凌肃霜还未来得及多想,便忽然看到那古怪女子身上忽然散发出莹莹蓝光,一些古怪的字符争先恐后地从那女子身上冒出,齐整地排列在了半空之中,绕成一个圈将女子包围在内。   稍顷那字符便组列完毕,围着女子转了好几个圈后又再次散开,按照序列依次回到了女子的体内,荧光也随之消失。   凌肃霜正疑惑时,就见那古怪女子身旁匍匐的几个人已经死去,且魂魄俱失。   若是寻常人死,必有冥界的勾魂、引魂二位使者相伴其旁,只待气息一灭便将其三魂七魄带回冥界引导往生,可现今这几个人,明明无冥界使者伴左右,却在死去后立即魂魄俱失。   饶是凌肃霜再不明所以,此时也是了悟了那个古怪女子的行径。   那个女子,用秘诀吸食了那几人的魂魄。   凌肃霜脸色微凛,没有片刻犹豫便挥手朝着那个女子攻去。女子也不曾想到此时竟然会有人在此,且还有着一身不俗的修为,一时之下竟无力抵挡,直接被凌肃霜打伤在地。   只是那古怪女子明明脏腑都已被重伤,却一滴血都没有流出来,若不是察觉到她一身气息在中掌后瞬间变得絮乱不稳,凌肃霜甚至都要怀疑方才其实无事发生。   不过那女子看起来也并无什么反抗的能力,所以凌肃霜心里虽然有些许郁闷,但面上却也没有表现出来。   她抬脚朝着古怪女子走去,看着女子似是想逃却无力起身的样子也并未松懈,而是散出灵力确定不会被偷袭后,方才近身上前,去探查起地上那几具尸首的情况。   不出她所料,每一个都是气息全无,魂魄俱失。   凌肃霜转过身来,冷冷地打量了那跌坐在地、一手捂胸,看起来状况很不好的女子一眼,厉声逼问道:“说,你是何人,又是从何修得如此邪术的!”   凌肃霜说着手上又已结出一法,白色的灵力在她手中流转,带着凌人的寒。   只是那女子并未理睬,仍是低着头,看都不看凌肃霜一眼。   凌肃霜见女子对她视若无睹,不由面上一寒,抬手就要将手中灵力打出。与此同时,那女子却忽然浑身散出幽幽蓝光。   凌肃霜一怔,手上动作也因此慢了半拍。而那古怪女子身上的蓝光就在这短短一瞬里,将其全部包覆在内,随即碎裂开来,化作无数荧光散去。   凌肃霜见状急忙摊掌化球结网,施诀将那些四处飞散的荧光笼罩起来。   可还未待凌肃霜松一口气,就见那些荧光忽然她手中的灵网,继续朝着林子之中散去,最后一点点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快到凌肃霜几乎要以为那古怪女子和荧光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第六十三章、寻找魂人   只是,弥漫在这空气之中尚未散去的螣蛇妖毒,匍匐在她脚旁的那几具魂魄俱失的尸体,还有她手中凝做一团闪闪发光的灵力,无一不彰显告示着,此前她所经历的那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那个身有螣蛇妖毒会使上古禁术,负了重伤却能用她都不知道的方法逃脱的古怪女人,是真实存在的。   凌肃霜好不容易好转的心情,在这一认知下顿时又变得糟糕起来。   既然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就说明,她不仅仅让一个被她所重伤的古怪女人从她眼皮子底下诡异逃脱,而且她还要替那个逃跑的怪人收拾现场,以免这几具尸体被野外无形的游魂鬼魅寄身。   “……”   凌肃霜环视了一圈周围,憋了又憋,终于才将那句险些就要脱口而出的脏话给憋了下去。   “玉泉山土地何在?”   凌肃霜一只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则凝结了小小的一束灵力朝着地底注去,而她之前说出来的那句话则随之化作几个闪烁的字符,与着那束灵力一起往地底而去。   未多时便有一个穿得花里胡哨的老头从地底冒了出来。那老头身着一件绣有花草树木的黄袄子,头上滑稽地顶着个葫芦,长长的胡须几乎快要垂到地上他也不在意,只是拄着手中的拐杖急急忙忙朝着凌肃霜跪了下去。   凌肃霜也不拦,待那土地拜完后方才伸手虚虚一扶,示意土地站起来:“你可知道你这玉泉山,有蛇妖作祟?”   土地微微哆嗦着又作了一辑,恭声道:“禀告神君,小神不知。但据小神所知,这玉泉山上上下下乃至山外百里,别说是蛇妖了,就是连个有些修为的蛇形精怪都不曾见过,若依神君所言,真是有蛇妖作祟,那也是由别的地方跑来玉泉山,不受小神所管辖的。”   凌肃霜听这话觉得奇怪,挑着眉和声问道:“你这话倒是有趣,从别处来的蛇妖,怎就不归你管了?”   土地拍了拍自己头上的葫芦,再次作了一辑:“神君有所不知,自万妖山有了妖王狸之后,仙、妖两界便正式立下了各自管理互不相侵的规矩,而但凡是有些本事的妖,都被召回了万妖山受妖王所管制,并且没有妖王的允许,是出不了万妖山的。至于那些没什么本事的小妖啊,反正修为低弱没法为祸一方,就都留在了原处,由当地土地神代为监管。”   “若按神君所说,有蛇妖在玉泉山兴风作浪,那便说明那蛇妖定非等闲之辈。小神记得妖界有明文规定,凡是足千年数的妖都必须觐见妖王,而万妖山每过百年就会召开一次千岁妖觐见仪式,妖王还制了妖族登记册子,上至即将成仙下至刚历雷劫化出人形的,都会记载在内,所以这觐见仪式,但凡妖龄达到整千岁的,都会去参加,无妖敢不从。”   “而觐见仪式结束后,而那些有本事的妖,妖王都会一一见面,有特别因缘受妖王允许可离开的除外,其余的就都得留在万妖山上。”那土地捋着胡须说道,一边说一边小心看着凌肃霜的脸色:“也正是因此,凡是能够行于凡间且本事不凡的妖,定然都是经妖王放行的。而对于这些妖,小神便是有管的心,也没有那管的力呀。”   那土地一番话说得恳切,凌肃霜闻言也不好责备,想了想最后也只是扬了扬手,令其将一旁那几具尸体处理了便就算罢了。   将此事的后续事宜吩咐完土地后,凌肃霜便不再多做停留,当即回了歇脚的楼房。   此事夜已深,打更人也早已打过五更。凌肃霜在曲廊上站了一小会,确定此时季流火和南萤此时都已歇下后,这才回了屋中。   凌肃霜本以为自己心神不宁,躺在床上可能会睡不着,可谁知等她收拾完后,一沾床便就睡熟了过去。   第二日晨起是南萤唤醒的她。她起得是有些晚了,草草收拾完自己后都已经快到午时了,季流火也带着狸之出了趟门回来,仍旧是一无所获。   凌肃霜坐在一旁听着季流火将他们上午出去的事说了一遍后,又听南萤说了些关于空气中螣蛇妖毒的事情,这才斟酌着开口将昨夜的事也讲了出来,当然,除却了召见玉泉山土地神的那一部分。   狸之闻言微微皱了皱眉,低头沉思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碰见的极有可能就是魂人。”   “魂人?”   南萤和凌肃霜异口同声地问道,随即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凌肃霜率先移开视线,看向狸之的眼神中带有些许不解,而季流火虽未多说,可是也没有隐藏自己的疑惑。   “魂人不是魂,亦不是人,而是由一个魂魄凝结出的新个体。人死时执念太深,便会紧束体内三魂使其不被勾魂使者所带走,且在亡者体内由执念所牵引融为一体,再脱离亡者化成虚幻的人形,再受执念所控制生出七情六欲者,即为魂人。”   “魂人其形虽为虚幻,平素却与常人无异,却只能行于夜晚,不能现身白日。并且,魂人以魂为食,噬魂养力,修成魂力,炼化魂术。便是最低等的魂术,也可与天界中等的仙术相敌。”   “魂人独立世间,不属妖、魔、鬼任何一界,所吞噬魂魄越多,魂力便愈强,待其魂力达到圆满之境时,便可重新化作真人返于世间,即为不亡人,顾名思义,就是不伤不灭,不受世间生老病死所挟制之人。”狸之淡声说道。   “若按照你这么说,那不亡人人岂不是违背了天道纲常?”南萤奇道,“便是上古古神一族都逃不出天道轮回,为何不亡人却可以如此?”   “因为无论魂人想不想渡化成不亡人,都会在某一个时机自行渡化。时机出现得早了,魂人便会因魂力储存不足强行化人而魂飞魄散,晚了,又会因魂力储存过多不自知而暴体而死。据我所知,这世间还没有哪个魂人的时机能够出现得恰到时机,使其渡化成不亡人,逃过这生死轮回。”狸之笑道,“况且,并不是随随便便有执念便能化出魂人,大多只会如许世言一般,生成心魔,化生魂人不单单要执念深刻,还要那躯体特别。这世上百万亡者之中,也未必能形成一个魂人。”   凌肃霜虽听明白了魂人,心中却仍有一惑未解:“为何我可以重伤那魂人,却无法用灵网抓住她?”   “魂人虽非魂非人,却可现出两种形体,一为魂一为人。你是趁其不备对她出的手,那时她所现的形体为人,所以会被你打伤,而当你想要抓她时,她已经化成魂形。不过她的魂形可以不受灵网所制,想必那魂人生前,定然也是习练过术法的。”   凌肃霜此时终于解除了心中所有的疑惑,看向众人的面色也轻松了几分:“若是没有猜错,那魂人死前应当时中了螣蛇妖毒,那毒在其化形时侵入魂魄,与之成为一体。而这玉泉山中的螣蛇妖毒气息,想必就和着魂人脱不了干系。”   狸之点了点头:“魂人白日会陷入沉睡,夜间才会出来活动。只是即便我们夜间能够找到她,也没有办法抓走。”   南萤笑道:“既然我们晚上没办法抓她,倒不如我们白天去寻她?只要她是睡着的,那总归会占个地。”   “这个倒是好办,白天魂人会回亡者体内,所以想要找出魂人,就找她生前的尸体就好了。”狸之赞道,随即又有些为难地问道:“不过,这玉泉山这么大,我们又只有四人,想要找一具不知年份的女尸,恐怕并不容易。”   “寻女尸么?这又有何须我们亲自动手,交给土地便是了。”   凌肃霜无所谓道,随即便如昨夜一般,轻轻松松地招来土地,将寻女尸的事情交代了下去。   不过,凌肃霜虽说得轻松,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并不如她所说的那般顺利。   因着寻尸一事不能为魂人所知,所以只能在白日进行,且为防走漏风声,进行此举的只有土地和他的几个信得过的下属,再加上南萤、狸之、季流火和凌肃霜四人。   起初土地奉命,只是领着他的一众下属,以凌肃霜发现魂人的那一处平地为中点,方圆百里掘地三尺四处搜寻。   虽然期间他们也确实找出了些女尸,而其中死于蛇毒的亦不在少数,可奇怪的是,里面居然没有一具是因螣蛇妖毒而死的。   凌肃霜无法,只好又令土地加大搜寻范围,可众人也不知这范围到底应该加多大,只好将整个玉泉山里里外外都寻了个遍。   只是,这玉泉山横亘在中部与西北地区的交接处,山势绵延了数千里,彻彻底底地将中西两地分割开来,若是真要将其寻个遍,妥实也要费上许多工夫。   如此过了五日,几人还是一无所获。   ☆、第六十四章、掩护虚浊   这五天里,凌肃霜也没有放弃去原地等魂人的想法,期间魂人倒也确实被她和季流火所遇见一次,可是还未等到她和季流火出手,那魂人便先一步化成魂体,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第五日的夜晚四人加上土地再次聚齐时,凌肃霜已经失去了最开始的冷静。她坐在屋中椅子上闷不吭声,面色却是极其难看,吓得候在一旁的玉泉山土地神根本不敢抬头。   好在季流火似是料到会这般,并不曾追责土地,只是花了这么多的时间仍是一无所获,到底心中也有些情绪。   狸之亦是有些想不明白,垂着头暗自思索,亦是没有作声。   南萤看了看众人,想了想忽然出声道:“或许,是我们寻找的地方错了。”   凌肃霜闻言抬起头来,看着一脸严肃的南萤心中一动,隐隐有了些许顿悟,只是一时仍未能明白过来。   不过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到底让她放松了一些,连带着语气都微微有些缓和:“你的意思是,我们找错了地方?”   “没错。”南萤答道,边说边在屋中慢慢渡着步子,“我们之前寻的时候,单单只想着那是一具尸首,而尸首就该埋葬于地底。但有没有可能,这个魂人的尸体,就偏偏不在地底。”   “可是据小神所知,这凡人最是崇尚‘落叶归根’,而逝世者,也都会入土为安。既然入土了,又岂会不在地底呢?”土地见凌肃霜面色有些好转,这才鼓起勇气开口。   “可狸之不也说了么,那人生前习过术法,自然也就不会是什么凡人。既然不是凡人,定然也就不兴凡间那一套了。”南萤猜测道。   “可据我所知,这世间的修者入世历练,都会成群结伴而行。”季流火摇了摇头,“若是当真有人在途中不幸逝亡,其尸首也会被同门带回,不至于流落外头。”   “那会不会是魂人将自己的尸首藏起来了?”南萤泄气地坐在椅子上小声嘟囔道,“不然怎么可能找不着。”   狸之好笑地看了南萤一眼:“魂人可以搬移任何东西,唯独不能搬移自己的尸首,且还必须保护好自己的尸首。毕竟魂人在脱离死生之束前,白日只能宿在自己的躯体内。”   屋内再次归于一片宁静之中,唯有凌肃霜眼睛一亮:“那魂人是因身中螣蛇妖毒才亡故的,所以她的尸首,有没有可能是被虚浊藏起来了?”   南萤闻言激动地站起身,直接冲到玉泉山土地神面前,一把抓住土地的手:“土地,你着玉泉山上可有什么特别的山洞?譬如洞穴幽深,奇寒无比的那种?”   季流火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眼神却也是落到了土地身上。   土地心中犹疑不定,虽然有了推测却并不敢如实说出来。只是他虽然是低着头,可脸上的变化却并没有逃过季流火的眼睛。   季流火那审视的眼神落在土地身上如针扎似的,他本是畏畏缩缩地想直接遁走,可谁知凌肃霜见他奇怪的反应立即堵住了他的退路:“你有事瞒着我们。”   不是问句,是陈述句,带着独属上古神兽的威严,还有多年上位者的压制。   土地哪里遇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吓得了一身冷汗,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倒在地上。   “神君饶命,神君饶命。”土地匍匐在地上,抖得跟个糠筛似的,“小神……小神也是有苦衷的。”   凌肃霜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季流火移开视线端起茶来,狸之靠在椅上似笑非笑,倒是南萤呆愣了好一会,摸了摸鼻子踹了土地一脚,轻斥道:“你这无名小神倒是好胆量,居然敢欺到我们头上来了?事到如今你要再不如实招来,我就替流火哥哥和肃霜姐姐出手,给你好看!”   土地埋着头浑身发颤:“并非小神有意相瞒,而是天帝都明言下令,不许将此事相传出去。否则,就是借小神一百个胆子,小神也断然不敢隐瞒两位神君、妖王殿下和紫愉公主啊。”   土地说着又小心翼翼抬起头瞥了一眼南萤,见她脸上也已有不耐,顿时抖得更加厉害,连说话都变得不利索了:“小神现在就招,现在就招,还请两位神君、妖王殿下和紫愉公主看在小神这些日子尽心尽力的份上,饶小神一命。”   而这件事,却须从几千年前虚浊逃入人间时说起。   玉泉山的原身是一座不大的山峰,立于九州西北与中原交界处的一座山川上,当时螣蛇虚浊大闹灵韵仙宫,为朱雀神君和青龙神君联手所伤,侥幸保留一魂逃入凡间,想以此逃过天界的捉拿。   只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九州大陆莫非神属。虚浊虽是掩住了自己的气息藏在凡间,成功躲过了由玄武神君所率领的天兵天将们的追捕,但却没能逃过一众土地山神的警觉。   毕竟,世上传播得最快的就是消息。所以,虚浊和两位神君的大战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就从天界传播到了凡间。   虚浊破开束蛇索和天帝灵咒从女娲山逃出,趁天帝不在毁坏灵韵仙宫,打伤一众神仙,最后还杀害朱雀神君从天界逃离一事,不单单是在天界,便是在驻守凡间的一众神仙中都是传得仙尽皆知。   朱雀神君术法高强,曾以一神之躯抵挡过十万魔君的侵袭,在天界一战成名,加上神君素来喜自在,性子好又心肠好,每每与青龙神君一道在游历六界时,都会替路遇的神仙们解决些他们处理不了的麻烦事,也因此获得了不少仙家的追捧,连些少出于世散仙都或多或少听闻过朱雀神君的事迹。而但凡是有幸瞻仰过朱雀神君仙姿的,大多都深为折服。   可就是这样一个好神君,却折损在了一个枉顾天界规则常祸事的螣蛇手中。一些受过朱雀神君恩惠的仙家神上为此闹个不停,再加上些好事者撺掇,联名上书请求天帝惩责虚浊,还朱雀神君一个公道。   而凡间的山神土地们亦是些善心之辈,闻此消息皆对杀害了朱雀神君的虚浊无比憎恨,彼此告召通知,一旦有谁发现了虚浊的踪迹,无须与任何人商量,可直接上禀天帝,助天界仙家将其抓回严惩,替朱雀神君报仇。   而当时虚浊残魂溜入凡间后便开始逃命,因着本就身负重伤,再加上为躲避天界捉拿,而致使身上的伤愈发严重,最后昏死在了玉泉山附近。   玉泉山上骤然出现了个昏死的蛇妖,自然就引起了玉泉山土地的注意。螣蛇生有双翼,所以土地很快就辨认出了面前这奄奄一息的蛇妖,正是从天界逃离出来的虚浊。   土地不敢大意,当即招来下属看守虚浊,自己则急忙跑去了天界上禀天帝。   可谁知天帝在听完禀告后,反而浅笑着挥退左右,从帝位走下亲自将跪在地上的土地扶起:“土地,本帝知晓你对天界乃是一片赤诚忠心,朱雀神君不幸寂灭本帝亦是很伤心,可虚浊的行踪,却并不能告知天兵天将,所以此番还需你去替其掩藏一二。”   土地闻言大惊,正要出声拒绝却猛然发现本是扶着他的天帝已经借此将他制住。土地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天帝,却发现天帝此时面上带着令他无比陌生的笑:“玉泉土地,虚浊在玉泉峰这桩事,你可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天帝说完就放开他的手,随即转过身去,藏住了眼中快要溢出来的厌恶。   被天帝放开后土地不觉有些腿软,险些栽倒在地。可他并不在意这些,只是抬起头地看着天帝,鼓起勇气问道:“天帝陛下,那螣蛇妖可是杀死朱雀神君的凶手,你为何要保护一个凶手?”   天帝放缓了语气:“本帝知晓虚浊有罪,可即便他有罪,也轮不到我们来制裁。你应当知道,虚浊是女娲古神的宠物,女娲古神创造天地万物,于世功不可没。就是看在古神的面子上,本帝也不能伤害虚浊。这也是为何当初虚浊犯下滔天大罪,本帝也只是将其封印在女娲山,言待其思明过错便可出来的缘由。”   “而这一次,虚浊不过是毁了灵韵仙宫,却险些被朱雀神君杀死,若是女娲古神在世,定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说起来这件事,还是朱雀神君犯了大错。”   “只是如今朱雀神君已经寂灭,念其生前也为天界立下汗马功劳,本帝自然不会再追究其过错。至于虚浊,他从一开始就并未真正要夺仙家性命,只是自保之下才害死了朱雀神君,所以朱雀之死算起来也并非是他的过错。只是不知如今天界众仙家受了什么蛊惑,竟执意认定此为虚浊之过,联名上书说虚浊非死不可,本帝思来想去这才纵其逃入凡间。允许玄武神君带兵捉拿虚浊,也不过是为堵悠悠之口罢了。”   ☆、第六十五章、可疑山洞   天帝轻叹口气转过身来,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土地恳切道:“本帝知晓你今日来是一番好意,可本帝护下虚浊也是为朱雀神君好。你想想,若是虚浊当真死了,那便就是对女娲古神的不尊不敬。朱雀神君寂灭,本帝亦深觉伤痛,只是这两者之间孰轻孰重,本帝希望土地可以明白。”   土地虽然心中有疑,可天帝这一番话说得妥实情真意切,令他无法反驳。   女娲古神生前最是宠爱虚浊,这件事他是知道的,所以天帝所说的不杀虚浊,是出于对女娲古神的敬重,他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只是天帝陛下,难道就任由螣蛇在这凡间了吗?”土地问道。   “若是他经过此次生死大劫,能够醒悟,那由他留在凡间又有何妨?”天帝淡淡道,“只是这件事,你不得令其他人知晓。让虚浊留在你那修养,只待他稍有恢复便不必再管他去留与死活。”   土地闻言也知道天帝旨意不可更改,便恭敬答道:“是。”   天帝满意地点了点头,遂又道:“只是你那玉泉峰不过一个小小山峰,若是玄武神君带兵追查至此,恐怕你也不好推脱。”天帝想了想,复又笑道:“便将你那玉泉峰拟大,轮转为巍峨的玉泉山,如此也便于虚浊藏身。”   天帝说着又幻化出一枚白色珠子,交给土地:“届时你在山上寻个隐秘之地,将这珠子埋入。此后的事情便不必再管,若是玄武神君带天兵天将过来,你也只作什么都不知晓,明白吗?”   天帝之后说的话土地已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里都是自己将要晋升的消息。毕竟,如果玉泉峰轮转成玉泉山,这就意味着他在凡间一众山神土地之中的地位,将瞬间从末尾上升到前几。   替虚浊掩藏踪迹后,他将不再需要苦修,也不再需要等待几万年的光阴,就可以成为凡间地位最高的几位土地之一,这样一个诱惑,土地拒绝不了。   土地不再犹豫,当即从天帝手中接过珠子谢了恩,便回了玉泉峰。   他回去后没多久,玉泉峰便忽然拔地而起,引起其所归属的那一脉山川地崩山摧毁于一旦,玉泉峰带着周围一带的碎石乱重生,最后生成分割西北与中部两地的九州第二大山,玉泉山。   而土地则借着那动乱之际,寻了一个隐秘的山坳将珠子埋了进去。至于被他安置起来的虚浊,本是一直处于昏睡之中,却在白玉珠被埋藏后的第二天忽然醒了过来,随即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白珠子所埋藏的地方,却无端长了个山洞出来。   土地讲完那一段往事时,整个神已是快要与地面融为一体:“后来那山洞便被小神划为玉泉山禁地,而这几千年来但凡进了那山洞的,都没有再出来过。”   “我就说怎么当年北藏怎么也寻不到虚浊。”凌肃霜嘲讽一笑,“原来有天帝相护,有你这土地相助!”   凌肃霜越想越气愤,转身之间竟是化出一道术法朝着土地打去。   情急之下是季流火出招挡住了这一下,将那道灵力打偏了半分,落在了土地身旁。   “还不快滚。”   土地闻言片刻都不曾耽搁,立即钻入地底跑了。   凌肃霜见状想追,却被季流火一把拉住:“这土地,你杀不得。”   凌肃霜恨恨抬头:“为何?”   “你杀了他,不就是告诉天帝我们已经知晓他所做的事了么?”季流火无视凌肃霜的挣扎,淡淡解释道,“我们现在没有与天帝相抗的本事,杀了他反而会引起祸端。”   凌肃霜闭上眼,猛地吸了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一字一句道:“今日,我饶他一命。但我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将这些家伙,都杀了。”   “放心,若有那个机会,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季流火松开紧抓着凌肃霜的手,冷声道。   而南萤早已呆滞在了一旁,低着头并没有说话。   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的恨会这样深,她在心中第一次质疑自己最初的决定,之前的那些想法也开始动摇了起来。   她瞒下自己的身份,配合设下这一场算计,究竟是对还是错?   南萤看着自己手心,忽然变得迷茫了起来。   可还未等她多想,凌肃霜便已经提到了她的名字:“紫愉,我们走吧。”   “走?去哪?”南萤抬头呆呆地问道。   “去那个由珠子幻出来的山洞。若我没有猜错,那魂人的尸首定然是被虚浊藏到了那里。”凌肃霜答道,见南萤仍是一副未回过神来的样子,又退回几步伸手牵住南萤,将她拉出门去。   土地所说的那个山洞离他们的居所并不算太远,四人凌云而行花了半刻钟便到了。   入眼的是一个被野蔓青藤所缠绕着的山洞,洞口前的杂草丛生,碎石遍地,看起来荒凉无比。   南萤一落地便就察觉到了洞口附近萦绕不散的螣蛇妖毒气息,随即季流火和凌肃霜也察觉到了这气息,两人同时变得严谨了起来。   虽然这山洞的洞口并不算狭窄,可却因着层层藤蔓相缠,纵是青天白日,可光也只能照进洞内几尺处,令人根本无法看清这山洞中的情况。   南萤随着几人一起落到山洞前,从云端一下来便径直朝着山洞走去,走到一半却忽然被季流火一把拉住:“别去。”   南萤不解地看着季流火,却见季流火双眉紧皱,面色看起来极其严峻。   不单单是季流火,连着在季流火身后几步处的凌肃霜面色亦是如此,紧皱的眉间藏满了担忧。   “你们发现什么了?”南萤疑惑道。   “这里有很浓的螣蛇妖毒气息,洞外还被布下了灵咒。”季流火拉着南萤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上前一步挡到了南萤的面前,“这个洞,不简单。”   南萤愣了愣,这才眯起眼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洞口来,然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为何会这样。   这山洞外看似荒凉,可只稍仔细一点便可发现这山洞外布了一层咒,严严实实地围绕住了洞口。   南萤虽然对这个咒有些不熟悉,却并不难看出,这层咒已经布下了几千年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咒竟没有丝毫松动,咒上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可见这施咒者灵力之高深。   据那土地老儿所说,这个山洞形成的缘由,是因为他曾在此埋入了天帝交给他的白色灵珠。   而既然这山洞是天帝所为,那也就不难猜出,这道咒,应该就藏于那白色珠子之中,在灵珠化成山洞时,也顺道被布在了山洞洞口。   犹记得虚浊在逃入玉泉山便陷入了昏睡,却又在这山洞生成后醒来离开。可见这个山洞正是天帝为虚浊所造,为其养伤所用,而洞口的这层灵咒,自然就是用来掩盖虚浊气息,躲避天界搜寻所用了。   可是季流火和凌肃霜的所思,却并不仅仅如南萤所想的那般简单。   他们两人想到的是,既然当初虚浊是在此养伤,那就保不准现在虚浊也在这个洞穴中。   毕竟,这洞口外这么浓郁的螣蛇妖毒气息,可不是一具中了螣蛇妖毒的尸体就能散发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猜测,所以季流火才会挡住南萤,不让她靠近山洞。   若是虚浊当真就隐藏在这个山洞之中,那这件事,处理起来恐怕就有些棘手了。   凌肃霜也上前一步挡到南萤面前,与季流火并肩:“狸之,你护好紫愉。”凌肃霜说着便抽出腰间的长剑执在手中,“流火,我们该如何?”   “见机行事。”季流火严肃道,随着也将腰间的剑拿了出来。   南萤看着两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有些莫名其妙,仰起头对着身旁的狸之密声问道:“不就是一个灵咒么,怎么摆出这么大的阵仗?”   狸之亦以密音相回:“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大抵是以为虚浊就藏于此处。”   南萤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自是知晓虚浊并不在此处的,当初她可是亲眼见到女娲古神推演了十几次,次次结果都指定在银月城。   只是她知晓虚浊真正在的地方,并不代表着季流火和凌肃霜知道,所以他们两人现在的这个样子,南萤能够理解。   不过令她深觉头疼的是,季流火和凌肃霜这般谨慎小心,她若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说不过去了。而依照他们两人现在这样子,她根本就没法光明正大进那山洞,更没法去找那魂人的尸首。   可她更不能和季流火与凌肃霜解释,不能和他们说“诶呀你们放心,虚浊不在这”,若是她说了,季流火他们肯定就会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她总不能告诉他们,这是女娲古神当初推演出来的吧。   南萤抬头望天无声叹了口气,看了眼季流火又看了眼凌肃霜,最后还是选择了老老实实地退到一旁。   ☆、第六十六章、寒冰之棺   狸之见状亦退到了南萤身旁,一边紧盯着前面的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一边小心地同南萤传着密音:“主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南萤摇着头道:“且看着他们二人怎么做吧,我们见机行事,千万别露了马脚。”   狸之点点头不再多言,虽是护在南萤身旁,但注意力却全都落到了前面两人的身上了。   就在南萤和狸之两人说话的时候,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已经将缠绕住洞口的藤蔓悉数斩掉,此时正全神贯注地破解着洞口处的灵咒。   那咒语十分刁钻古怪,其中还糅杂了五道上古咒诀,纵是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联手,也只能堪破其中四道。   “最后这一道究竟该如何破解?”凌肃霜不由面露急色。   眼见这天色已有些晚了,若他们再不将这道灵咒解开,等到天黑时那魂人现身,便就会知道他们几人已经找到了她的藏身之处,到时恐怕会再生变故。   “若是两位信我,便让我来试试吧。”   本是站在一旁的狸之忽然出声道。   其实就在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在为最后一道咒诀绞尽脑汁时,旁侧的南萤也没有闲着。   她最开始看见这灵咒只觉不熟悉,可当这灵咒中其他的咒诀都被季流火和凌肃霜一一化解后,她却发现,最后的那一道咒诀于她而言,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那一道咒诀,正是女娲古神寂灭前,所教授给她的那道,连着解咒的方法一起。   而她也不负女娲古神所托,早就将那道咒诀和解法死死记在了心中,即便至今已隔了数千年,可她却一点都不曾忘记。   现如今这世上,除了施咒者外,恐怕也只有她能够解开这道上古古密咒了。   南萤神思微动,便猜到了天帝的动机。很显然,之前的那些咒诀都不过是用来凑数的,唯有这最后一道,才是天帝真正用心之所在,为的,就是确认她的存在。   又或许说,是确认一场算计之所在。   可是她偏偏,没法不中招。   南萤暗叹口气,再抬头时眼里已满是坚定。她没有再犹豫,当即传了密音给狸之,将解开最后一道咒诀的方法,完完整整地讲解了一遍。   她不知道解开这道咒诀后,天帝那会如何,可是她没得选。   于是这才有了狸之毛遂自荐的一幕。   季流火和凌肃霜闻言虽有些不太信任,可事到如今他们也没有别的方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退后几步让狸之去尝试。   南萤从前喜研究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诀,而狸之当初为南萤所养时,就跟着学过许多相关的知识,也自己解过不少咒诀。   可这一次被布在这山洞附近的这个上古古秘咒,其复杂程度远超于他从前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咒诀,而解法亦是异于其他咒诀。   虽然南萤已经将这个咒诀的妙处以及解法都和他讲述了一遍,可现在他站在这个咒诀面前,却还是只有八成的把握。   大道至简,万象归一。   季流火和凌肃霜也随着狸之的动作慢慢紧张起来,他们虽看不明白狸之解咒的原理,却能看出狸之手法看似简单,实则繁杂精妙。   因着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狸之身上,所以两人也并没有发觉,他们身后的南萤正闭着眼念念有词,脸色也越来越白。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那咒诀已终于慢慢被狸之解开。   再狸之落完手中最后一个动作时,洞口处忽得灵光一闪,那最后一道咒诀也随之解开。而狸之这才慢慢从半空之中落回地面,季流火先一步走上前去,这才看清此时狸之已是面无血色。   季流火想了想,最终还是伸手扶了狸之一把,借此为他渡了些灵力:“今日之事,多谢了。”   “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狸之道。   受了季流火一些灵力后,狸之也恢复了些许精神,随即越过季流火和凌肃霜走到了南萤身旁。   此时南萤正盘腿坐在地上,看上去似是什么事都没有,可当狸之伸手去触摸南萤的脉时,却只觉得南萤的脉象弱得可怕。   “主人,你怎么会亏损地如此厉害?”狸之不由担忧地问道。   南萤轻声道:“不用担心,只是灵力消耗过度罢了,很快就恢复了。”南萤借力站起身来,“我们过去看看。”   狸之见状便不再多言,只是巧妙地用着力气搀扶着南萤走,在其他人看来,却不过只是他牵着南萤罢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天界正在灵韵仙宫之中小憩的天帝,在此时蓦地睁开了眼,目光沉沉面色深沉,对着空气低声道了一句:“你终于现身了。”   这边在狸之解开灵咒后,季流火和凌肃霜便当即用念法将手中的剑送入山洞之中探查,而待狸之扶着南萤走过去时,两人的剑也已都从洞中飞了回来。   季流火和凌肃霜分别结果各自的剑,却发现剑身除了沾上些许水泽和野草外,便再无其他东西了。   “如何?”狸之出声问道。   “虚浊不在这里。”季流火答道,声音平平淡淡,令人无法辨出他对这个结果究竟是开心还是失望。   不过,既然虚浊不在,那么一切就都好办了。   凌肃霜性子急,见没有季流火也没有再多说便率先就要进洞,却被南萤喊住。   “这山洞外便已环绕着螣蛇妖毒,虽不知道里面情况怎么样,但也不可掉以轻心。”南萤说着又拿出三枚丹药,分别交给了三人,“这是我刚才以精气凝练出来的,你们吃下,便可以不受空气中螣蛇妖毒的影响了。”   三人没有推脱,各自从南萤手中拿过一枚丹药吃下,这才一前一后朝着洞口走去。   不出南萤所料,四人刚走进山洞,便有一阵夹杂了浓浓的螣蛇妖毒的潮湿之气扑面而来,若非几人事先有所准备,吃下了南萤给的丹药,恐怕刚进这洞口就会中招了。   山洞之中幽暗静谧,细听之下还有滴答的水声,那水声不断在这空落落的洞中回荡,更添几分诡异。   季流火稳住心神,随即幻出了一枚拳头般大小的夜月珠来。   那夜月珠一出现在季流火的掌中,便四散出莹莹幽光来,好似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瞬间照明了这山洞。   南萤这才看清这山洞靠里边一点的岩壁都是湿漉漉的,因着常年被水溶蚀,变得坑坑洼洼,偶尔还有水滴从洞顶坠落,落入地面的一小滩一小滩的积水之中,发出滴答的响声。   山洞并不算长,借着夜月珠的光,四人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洞的最里边还有一个洞口。只是那洞口被倒垂下来的长青藤密密遮住,所以看起来倒没有那么显眼。   好在这洞中还算宽敞,四人分成两排,一前一后借着夜月珠的光,顺顺利利走到了最里边的那个洞口前。   季流火和凌肃霜对视一眼,点了点头便执剑将洞口处由青藤所结成的草帘斩断,走进了洞口之中。   这第二个洞口里面极其宽敞,洞的最中心是一个小湖,湖水清澈澄净,将湖中的小亭清楚的倒映出来。湖两边生有了奇花异草,姹紫嫣红长满了整个洞穴,倒是十分好看。   只是煞风景的是,这湖中小亭之中,竟然摆着一具冰棺。   几人不再犹疑,立即飞身跃入小亭之中。   直到走近了,几人才看出,那具冰棺竟是用昆仑之巅的最寒之冰所打造而成。昆仑寒冰千年不化,这便也解释通了为何明明这个洞穴温暖无比,可这冰棺在这里面摆放了这么久,却丝毫没有融化的痕迹。   冰棺之中躺着一个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子,看样子,大约只有十三四岁。   南萤忽然就觉得非常惋惜。   这个姑娘,本该鲜动地活在她最好的豆蔻年华里,可如今却因为一场意外之灾,只能毫无生气地躺在这冷冰冰的棺材之中,甚至连死去都得不到安宁。   南萤忍不住叹了口气,转过身不再看那人一眼。   “流火哥哥,我们是连着这具冰棺一块带回去么?”南萤出声问道,人却已经飞回了岸边。   娇艳的花,碧青的草,澈净的湖,明明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致,可落在南萤眼里,却只余死气沉沉。   这是天帝因一己之私,所幻出来的地方。它挽救了虚浊一命,却也因此,夺走了更多无辜少女的命。   如果没有这个洞穴,如果虚浊在逃入凡间后便被抓回天界接受他应有的制裁,那么后来的这些事情就都不会发生,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无辜的人,在她们最好的年纪死去,魂飞魄散,不得善终。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所以虚浊活了下来,所以那么多人被夺走了魂魄,尸首被弃尸荒野,再也没有来生可言。   南萤闭了闭眼,最终什么都没有再说。   身后是季流火的回答:“这冰棺是昆仑之巅的严冰所造,奇寒无比暂且不说,光是重逾千斤这一点,我们就没法带走。”   ☆、第六十七章、守株待兔 南萤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所以之前才会出声相问。 可若不连着冰棺一起带走,难道是要从这棺中取出尸体,然后再将其带走么? “左右借着灵力,也可以暂且护这尸首几日完好。”凌肃霜不知为何心里竟然也无端生了几分叹息之意,“现下也只能这样做了。” 南萤虽然心中有些不赞同,可也知道其实正如凌肃霜所说,带走尸首,用灵力相护以免腐烂外,他们也别无他法了。 南萤回过身来,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不再多言,而狸之则因着担忧南萤的身子,加上待在亭中他也帮不上什么忙,便也飞身落到了南萤身旁。 亭中,凌肃霜和季流火联手用灵力将棺中女子紧紧包裹住,从冰棺中带了出来。 凌肃霜斜斜搀扶住女子,瞥了对岸的南萤和狸之一眼,转头对季流火道:“我带她先走一步。” 凌肃霜说罢便掐了术诀,带着女子化作一抹灵光朝着洞外飞去。 季流火则在山洞的洞口再次布下了一道灵咒,这才与着南萤和狸之一块回去。 与此同时,玉泉山土地也刚刚抵达天帝的灵韵仙宫,将近几日的事情完完整整地上报了天帝。 不过,这土地倒不算愚笨,小心地瞒下了自己将天帝所为告知出去的那一段,只是推脱说在助四人搜寻时,几人无意间发现了那个山洞,心中起疑便去探查了一番。 天帝对于土地之前所说的事倒并没多在意,直至听到四人发现山洞时这才认真起来,神情也添了几分严肃:“你可看清,他们四人中是谁解开的灵咒?” 土地摸了摸脑袋上的葫芦,仔细想了想:“小神当时隔得十分远,并未能看清,只是通过衣着辨认,当时似乎是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两人一同在洞口解开的灵咒。” “除了他们两个外,可还有其他人帮忙?”天帝沉思道。 并非是他不信任土地,只是他那道灵咒可是由数道咒诀组成,其中还加入了五道上古咒诀。尤其是最后一道上古古秘咒,他至今都未曾参透其解开的方法。 而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原身虽是上古神兽不假,但据他所知,这二人并不擅此道。若是说他们两个联手解开了前四道咒诀,他信,可这最后一道,凭他们二人的本事,断然是不可能解开的,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天帝目光沉沉盯着地面出神,土地见状心中不由一紧。其实他也当时也隔得十分远,只能通过模糊的一点衣着颜色来勉强分清谁是谁,更别提看清到底是谁施了灵力,解开了灵咒。 他甚至连谁施用过术诀都不知道,只能通过一些动作来推测。若是猜错了,可也怨不得他呀。 “应是没有。”土地一边想着一边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之前他所看的场景,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道,“小神记得当时妖王曾在那洞口前的半空站过一刻钟的时间,随后几人便进了山洞。” “妖王,狸之。”天帝低声轻喃道,随即面上露出豁然之色,“原来是他。” 如果说是妖王狸之的话,这便可以解释通了。 倘若他没有记错,朱雀神君南萤生前可最是喜欢钻研一些古古怪怪的咒诀,而狸之当初作为其爱宠,跟着耳濡目染学会一些也并非奇事。何况当年南萤寂灭后,狸之竟然立刻就离开了天界,自甘下凡堕落成妖,如今想来,狸之此举也着实有些可疑。 “若本帝没有猜错,他们还会在玉泉山逗留些时日。”天帝说着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小木匣,借着灵力将其送至土地面前,“这盒子里装着隐灵丹,食后可隐藏你的灵息。”天帝解释道,“你吃了它后,五日内你与他们离得再近,只要他们不看见你,就不会发现你。” 土地小心地接过匣子揣进袖子之中,再次叩谢了天帝。 “他们四人之中,你着重观察妖王。”天帝面露倦色,“你若忠心本帝,本帝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只是现下,还不好立即为你谋职,得委屈你些时日。” 土地瞬间明白了天帝的意思,忙表忠心道:“为天帝效劳是小神的福泽,其他的,小神并不奢求。”只是他面上的喜色却丝毫掩饰不住,“小神还有一事要报。” “讲。” “前些日子小神见着了那传言中的妖族公主紫愉,这不见不打紧,一见,可真真将小神吓一跳。”土地抬头看了眼天帝,见天帝面有不耐,便不敢在卖关子,“那位公主,样子生得可真像极了几千年前寂灭的朱雀神君。” “哦?”天帝垂着头掩住神思,“她修为如何?” “不高,连小神一半都不及。” “但不可轻视。”天帝虽是这样说着,语气却是极其漫不经心。 倒不是天帝轻敌,若是之前不知道这些事,他恐怕就会让土地全心盯着紫愉,可既然如今他知道解开那最后一道上古古秘咒的是狸之,自然就不会再在其他无关紧要之人身上多耗费心思。 他现在要对付的,是狸之和季流火、凌肃霜与北藏,至于那个紫愉,并不值得他再去费时间了。 何况现在,在天帝看来,紫愉只是狸之抛出来的一个棋子,用来起误导他之用。 若不是他早就收服了玉泉山土地为己用,没有发现狸之的真正身份,恐怕到时就会将所有精力花在紫愉身上,中了狸之的诡计。 真不愧是被赤翎狐族大巫所预言的天定狐王。 天帝微阖双眼,在脑中计策着下一步,并没有再去搭理殿中还未走的土地。 不过这土地倒是个有眼识的,见天帝一脸恹色,便再次俯身拱了拱手,朝着外边走去。 而就在土地将这些事上禀天帝的时候,凡间也已入夜。 就在白日的最后一缕光落入西山,夜幕悄然降临之时,玉泉山中某处一个小屋中忽然闪起阵阵蓝光。 南萤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那蓝色荧光从床上女子的胸口一点点涌出,慢慢凝聚成团,幻化成一个少女的模样。 荧光之中,一个闭上双眼的女子慢慢落到地面。女子着一身鹅黄色齐腰襦裙,乌发束成马尾绑在脑后,干脆而又简单。 女子站稳在地面后,那荧光便开始开始渐渐散去。南萤透着荧光,依稀可以看见女子长睫轻颤,似是马上就要醒来。 季流火眼神一凛,就在荧光彻底消失的那一瞬间,立即化了灵力术诀,将女子包裹在内。 女子便在那灵力之中慢悠悠地睁开眼来。 “又是你们。”女子一看到季流火和凌肃霜便冷下了脸,眼中满是提防,“你们三番五次地抓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南萤走到灵力球面前,对着中间的女子露出个讨巧的笑:“这位姑娘,你别害怕,我们不是坏人。” “是么?”女子冷笑一声:“可我徒弟说过,坏人都不会承认自己是坏人。” 南萤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自觉也是这个理。可是在之前她就自告奋勇,说由她来问讯这个女子,如今也不好反悔,只好继续赔笑道:“你徒弟说得自然对,可是,我们确实不是坏人。” 女子闻言却突然面色缓和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骄傲:“我徒弟说得,自然是对的。” 南萤虽不明白女子为何会转变态度,但总归是好事。 可还未等南萤松一口气,却忽得见女子额间闪起一团青黑,随即那女子双眼竟泛起红光来:“可是他不要我了!我徒弟他不要我了!我徒媳也不要我了!阿夏,梦诛,他们一个个都不要我了!”女子的声音无端变得尖锐起来,“他们都不要我,他们都不见我,到我死,都不肯见我!” 季流火见女子忽然进入疯魔之状,当即拉开南萤挡在她的面前,警惕地看着被困在灵力球之中的女子。 本以为女子还会继续疯狂下去,却不想她忽然冷静了下来,朝着季流火身后的南萤微微一笑,伸手轻轻抚上灵力球:“你以为凭着这个东西,就能拦住我么?” 女子笑得时候眼睛微弯,仿佛月牙一般,乖巧而又无辜。 可南萤却在对上女子的眼时蓦地心头一紧,赶忙出声提醒道:“她要化魂了!” 可是到底是晚了一些。 南萤话音尚未落下之时,那女子便已经开始低声念着诀咒,随之便有浅浅荧光从她体内冒出,不过须臾之间,灵力球之中的女子便就化成了散落的点点荧光,慢慢穿透灵力球朝着屋外飞去。 “可恶!”凌肃霜气急要追,却被季流火拦了下来。 “你追上她了又能怎么样,抓不住的。”季流火淡淡道,瞥了一眼躺在床上被灵力护着的女子的尸首,“只要有‘它’在,她无论跑去哪里,终归是会回来的。” 狸之点点头,亦道:“天明前她必须回归此处,否则便会灰飞烟灭,所以我们不必去寻她,只要守株待兔即可。”   ☆、第六十八章、魂人身份   狸之亦点头道:“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这魂人的身份。”   凌肃霜因为季流火的阻拦,没有能够追出去,只好站在窗前,望着荧光最后消失的方向,微微有些失神。   季流火听到狸之的话,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没有再去在意凌肃霜的心不在焉,而是挥手燃了屋中的烛,借着光走到了床前。   烛光曳曳之中,季流火安静地看着躺在床上了无生息,被灵力紧紧环绕的女子,脑海中却开始回忆起之前所发生的事情来。   之前南萤和那魂人谈话的时,他就站在一侧目不转睛地观察着那魂人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就没有错过那魂人情绪失控时额间闪过的一缕黑雾。   季流火伸出手在床上女子的额上微微顿了顿,随即又将手移到女子的双眼处。   那团青黑的闪过后,魂人的双眼便忽得泛起红光,进入疯魔状态。   季流火眼珠微动,手最终慢慢落在了女子的左肩。   女子的左肩的衣服上,并排着两个圆形的破洞,上边还沾染了些许干涸发黑的血。   这一处,应该就是女子被虚浊咬伤的地方了。   只是,季流火却只在这里感受到了极淡的一缕螣蛇妖毒气息,且这气息,还藏得极深。   季流火手就搭在这一伤口处,双眼紧盯着女子的面容,一点点在脑中将自己得知出来的结论,快速得过滤了一遍。   既然伤口表面没有毒,那就不难猜出,应是有医者替女子解去了大半的螣蛇妖毒。   有医能解女子身上的毒,季流火倒并不觉得奇怪,毕竟,这女子身上左右不过只有一分螣蛇妖毒罢了。   一分螣蛇妖毒,其实就与那些寻常的剧毒之蛇的毒无两般,虽然难解,却并非无解,只要碰上灵医救得及时,这女子便就能够保下性命。   不过,虽然只有一分螣蛇妖毒的毒力,可却也并非那些是普通的灵医就能够处理的。   解这一分毒力,必须要是擅毒的灵医,将解毒的药物与毒物混合共用,再以灵力为辅助其药力快速生效,才能赶在毒侵肺腑前解去这一分螣蛇妖毒。   只是,据他所知,游历凡间大有本事的灵医虽是不在少数,可这其中擅毒的灵医却是少之又少。   而纵使这世间素来都有‘医毒不分家’一谈,可大多灵医都好名声,会上三分毒术便就要千遮万掩了,更别提去研习上古神兽的毒。   而观之这位女子肩上的行迹,却可见得这位灵医的毒术水平极为高超,医术和灵力却皆是平平,所以虽是以毒攻毒解掉了女子伤口的大半螣蛇妖毒,却还是没能救下她一命。   可灵医皆极重功德报应,便是救人失败了,也会千方百计查出这女子的身份,将其送回她所属的门派,委托将其埋葬。   若是实在查不出女子身份,灵医也不会袖手旁观,而是会亲自寻个风水宝地,将其葬下。   可如今这女子却并没有被葬下,而是被有心人藏在了山洞之中,可见她并非是得灵医所救。   既然不是灵医相救的话,那么就只剩下自救的可能了。   季流火微微蹙眉沉思片刻,忽然伸手解下女子别在腰间的一个四四方方的荷包。   取下后季流火这才发现,他手中的这个东西看起来像是荷包,其实却是一个小小的医箱,只是外面罩了层绣花的布,看起来却像个荷包罢了。   季流火拿着荷包样式的医箱,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一旁的凌肃霜早就发现了季流火的古怪,只是怕惊扰了他的思绪才一直未曾出声,此时见季流火从女子身下取下了个东西放到桌上,便也跟着围了过去:“流火,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季流火点了点头,眼中藏着小小地激动,克制道:“已有了猜测,只待打开这个东西便可确定了。”   季流火说完,便开始寻找这个医箱的暗锁。   凌肃霜面色也随之变得凝重起来,便是本在旁侧椅子上坐着的南萤和狸之两人,不知在何时也走了过来。   随着极轻的一声“咔嚓”,那医箱也应声而开。那医箱本就不大,装在里面的东西也极为平常,不过是一些针袋,和几个瓶瓶罐罐。   而季流火却在看到那一排排叠放整齐的针袋时,蓦地松了口气:“这魂人生前,应该是一位修侠。”   “修侠?”狸之显然并未曾听说过这个称呼,不由有些疑惑,“那是什么门派?”   凌肃霜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不由有些惊讶的问道:“她是水月谷的人?”   “正是。”季流火答道,抬头却见南萤面上也带着微微困惑之色,不由解释道:“数万年前,太阳之神游历人间,曾教授过一些凡世之人医术,与些修习之法。太阳神离去后,那些凡人便借太阳神之名,创下了水月谷。”   “世人尚修仙,除却觅灵派外,世间还有许多别的修仙门派,其中又以一坊二庄三教为佳。只是,无论是这一坊二庄三教中的还是其他无名小派门中修仙者,皆普一称之为‘修者’,唯独水月谷自言师承神农氏,以医术为主修炼为辅,别与其他修仙之家而自成一派,又因水月谷精医,常派弟子游历时间治病救人,便也因此获得‘修侠’一称。”   “因着水月谷修习以医术为主,是故弟子常备金针在手,再后来那金针便渐渐成了其武器,既用来救人,也用来杀人。”凌肃霜补充道,“这魂人身上既然备有医箱与金针,那便十有八九就是水月谷的人了。”   “既然知晓了她的来历,那就好办了。”狸之喜道,“而这魂人的执念所生便就是她的徒弟与诸位亲友。我们去水月谷替她寻来这些人,解开她的执念,便就好了。”   凌肃霜闻言觉得十分在理,正要赞同时,一旁许久没有说话的南萤忽然出声道:“困缚这魂人的,不止是执念。”   南萤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她死去前体内未解去的螣蛇妖毒,如今已控制了她大半的执念。”   季流火亦点头道:“即便如今找到了她的徒弟亲友,恐怕也无济于事。”   南萤视线移到床上的女子身上,默了默忽然道:“我去她的魂道看看,看看能否发现些有用的东西。”南萤说着又抬头看向屋内其他三人,“肃霜姐姐,就托你和流火哥哥走一趟水月谷,看能否将其亲友带来。至于狸之,便留在这里,等魂人归来。”   狸之微微皱眉,正想出声拒绝时,便突然听见季流火道:“不可,你一人去她魂道,我们都不放心。”   凌肃霜挑了挑眉,看了眼季流火又看了眼南萤,最终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了句:“你灵力弱,孤身去也确实不安全,不如就让狸……”   “我陪她一起去。”季流火出声打断了凌肃霜的话,无视掉凌肃霜审视的眼神看向南萤道:“我此前也去过两次魂道,知道该如何做。”季流火顿了顿,这才看向凌肃霜,“这里需留一人照看,所以肃霜……”   “是谁!”狸之忽然怒喝一声,还未待一众人回过神来,便有数道火红的灵力从狸之手中飞了出来。   灵力飞快朝着屋外飞去,刚出门口便又没入了地面,随即便捆了一团东西从地底钻出来,重新飞回了狸之的跟前。   凌肃霜本来就心情不佳,此时看着被灵力扔在地上的土地,顿时就找到了发泄口:“土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偷听我们说话!”   土地本就瑟缩在地上,心中十分害怕,如今再被凌肃霜一吓,顿时慌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小神不敢!小神没有!小神……小神……”   “土地,你莫不是路过的?”狸之见状慢悠悠地收回灵力,看向土地的神情倒是十分诚恳,仿佛之前怒喝的人不是他一般。   土地不敢抬头,自然就错过了狸之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他此时慌得厉害,一听到狸之的话便也不多想,赶忙接过话道:“正是,正是!小神正是路过!”   “因着我们在这玉泉山,所以你担忧我们的安危,便想借着偶然路过,看看我们是否安全,对不对?”狸之感动道,“本王素来听闻土地重情重义,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正是,正是。”土地此时正被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有意释放出来的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也来不及多加辨别狸之话中的意思,只是胡乱地点头应道。   “你路过,却不想我们正在谈话,便不小心听到了,对不对?”狸之继续道。   “正是,正……”土地猛然醒悟,赶忙改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   “哦?”狸之微微眯起来,“可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神……小神一时口误!”   “土地,你可知道本王原身,是只狐狸。”狸之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步一步走向土地,“纵使你服用了隐灵丹,掩盖了气息能够避过了青龙神君和白虎神君的神识探查,却躲不开本王的鼻子。”   ☆、第六十九章、韶柒魂道   土地本是还想辩驳,却在听到狸之说出“隐灵丹”这三个字后,终于面色灰白地趴在了地上,连句求饶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们都知道,土地心如死灰地想着,绝望地闭上了眼。   狸之见土地这副样子心中有些鄙夷,面上却是带着些笑。他走过去轻轻踹了土地几脚,低声道:“起来吧。”   土地闻言惶惶起身,却并不敢抬头,狸之也不在意,只是直接捏了道术诀,朝着土地脑袋上的葫芦拍去。   火热的灵力忽如其来,土地一时未察,那灵力便和他体内自身的灵力融合在了一起。   未多时便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与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灼烧的痛感。土地知晓这是那道灵力起作用了,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强忍着这股焦灼之痛,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一旁的季流火和凌肃霜不知何时收回了自身的威压,视墙角的土地如无物,顾自接着之前的话题交谈了起来:“肃霜,恐怕只能劳你一人去躺水月谷了。”   凌肃霜正要答话,狸之却直接拎着战战兢兢地土地走了过来:“还是我同白虎神君一道去吧。”狸之说着又将土地放下,“左右我们缺人,便让这土地守在这。”   季流火微微皱眉,似是在考虑。   毕竟,凌肃霜自南萤寂灭后,性子便愈发的急躁了,若是让她一人去水月谷寻人,季流火也确实有些不放心。   况且,即使他和狸之现在暂时和解,可两人到底有旧仇,若是只留下狸之一人在这守着,他其实更加不放心。   如果能让凌肃霜带着狸之一起去水月谷,留下土地守在这里,倒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只是这土地显然是天帝的走狗,万一临阵倒戈,趁他和南萤在魂道之中时下手,那可就不妙了。   狸之看出了季流火的犹豫,笑道:“不必担心,我往他体内注入的那道灵力可以监视他,若是他敢生出半丝歪心思,便会遭烈火所灼,灰飞烟灭。”   本是静默在一旁的土地,听到这句话不由一个激灵,却并不敢反抗。   季流火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如此也可,你和肃霜快去快回。”说着又将手中那医箱外的绣花荷包递给凌肃霜,“这个可以做线索。”   凌肃霜伸手接过,拿回来时一眼便见到了那荷包底部绣着的一个小小的“柒”字。凌肃霜知晓季流火让狸之一起随行的缘故,也不再多辩驳,只是郑重地将荷包收起来,朝着季流火点了点头,便与狸之一同掐了诀,一白一红两道灵光朝着屋外飞去。   目送凌肃霜和狸之离开后,季流火又顺道也注入了一道灵力进入土地体内。   青龙属木,木生火,故而当季流火的那道灵力融入后,土地只觉体内的水分都要被蒸干了一般,连带着三魂六魄都差点燃烧起来。   季流火冷眼看着土地拼命压抑痛楚,好一会才拿出一枚丹药,淡淡道:“服下这枚药,可暂时缓解你体内的灼痛。好生守在这里,若是坏了我的事,你的命,便是天帝亲自出面也保不住。”   土地此时哪里还敢有什么心思,忙应了好几声“是”,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季流火手中接过药服下。   季流火见土地这样,也知道他现在定然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便才寻了个地躺下,由着南萤施法一同进入那女子的魂道之中。   这一次所进入的魂道,同之前那两次都不一样。   没有阴气森森的林子,也没有寒冷刺骨的冰川,唯一有的只是一条僻静山野小路,路两旁开满了浅蓝色的星辰花。   不单是季流火,连南萤最开始看到这情景都有些吃惊,不由自主地感慨道:“难怪她的执念竟那般深。”   季流火前行的步子微微顿了顿,继而又如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一般:“为何这样说?”   “你可记得离歌和许世言的魂道?”南萤停下反问道。   “记得,一个有着遮天蔽日的树林,一个有着一望无际的冰原。”   季流火感受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便也止住了步伐转头看了过来,却见南萤此时正蹲在路旁,白嫩的手落在一朵星辰花的上边,却并没有抚下去。   “其实,那树林里的每一棵树,和冰原上的每一个冰锥,都代表着一条魂道的入口。有主道,有岔道,亦有那些不值一提的小道,从不同的入口进,便可以看到不同的记忆。”南萤最终还是没有去触碰那些花,而是将手缩了回来,“可她不一样,她只有一条魂道。此时我们走得这条,是她魂道的入口,亦是她唯一一条魂道的唯一一个入口。”   季流火讶然道:“那岂不是她生前所有事都被刻在了这一条道上了?”   “只是重要的被记下了,而那些不重要的,都被遗忘了。”南萤解释道,“她心思至纯,可自己决定哪些记忆可以留下,哪些可以抛弃。”   “心思至纯?”季流火似是记起了什么一般,忽然也有些感慨:“我以为这一类人,该是不会为七情六欲所困的。”   “是应该不为其所困的。可一旦被困住了,便也就更难挣扎出来。”南萤低声道,缓缓站起身来,“红尘纤纤如网结,缚住世间人。便是极乐之界的佛都不敢言自己从未生过杂念,更何况是挣扎于这俗世之中的人?”她遥遥望着小路之外的迷雾,神情惘然,“可纵她天生心思至纯,死前不也照样染上了这三毒七苦,化成魂人被缚凡世了么?”   南萤轻叹口气,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无视掉季流火若有所思的眼神,坦然自若地走到季流火身旁:“走吧,流火哥哥,我真是越来越好奇这个姑娘的过去了。”   而距南萤和季流火所在地的前面十几步处,渐渐凝化出一团约两人高的白雾,朦朦胧胧拦住了此后的路。   “走过这团雾,便可以看到她的过去了。”南萤在与季流火擦身而过时趁季流火不备,一把牵住了季流火的另外一只手,大步地朝着那团迷雾走去。   迷雾之外,是一片人间仙境。   远处青岩上有飞瀑垂直而下,瀑下池中青莲与锦鲤交相成趣,一座拱桥立于池上连与两岸,岸左是一块极大的石板,上刻有一巨大棋盘,几乎布满石面,却又似天然而成;岸右有一长亭,背对瀑布,亭中亭前挂满了比人还要高的字画,那画上字迹皆为草书,狂放不羁正是风流。   清池之外是一片繁花似锦绵延成海的谷地,谷地与清池相接之处,恰有万紫千红映入水中,照得湖水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而此时南萤和季流火所在处,便就是这谷地与清池相接之处。   岸右的长亭外边,一个着杏色齐腰襦裙的女子此时正跪在那里,挺着身板对着面前一位修身如玉的男子说话。   那人,正是南萤和季流火之前所说的心思至纯之人,韶柒。   韶柒是个孤儿,其师下山历练时恰好遇见了在外行乞的她,怜其年幼无依,便带回了水月谷教养,取名韶柒。   水月谷虽是以医术著名,可韶柒却偏生不是学此的料,与之一同入门的弟子早已将所学的内容研悟地七七八八,被派出师门历练了,而她却不曾解得其中三分精妙。   好在韶柒的师父在谷中地位不凡,膝下又只收了这么一个弟子,所以便格外娇宠,见韶柒虽在医学上一窍不通,但在毒术上却颇有天分,便就寻了许多毒术相关的书籍任其研习,甚至还私下带着韶柒去过好几次苗疆。   这便是为何韶柒出于水月谷,却毒术的造诣远高于医术的原因。   而却也正因着韶柒与苗疆接触甚多,其师出门游历又常带些外边的小东西来讨其欢心。时日久了她便就生了几分叛逆,寻思着要一人去游历话本子众的江湖来。   只是游历江湖一事定然是不能如实相告于师父的,所以韶柒便寻了个由头,执意要求下山历练。其师虽然不放心,但却拗不过韶柒的胡搅蛮缠,又念及韶柒虽修为和医术皆平平,但其毒术与金针之法还算不错,无奈之下便也就同意了。   而南萤和季流火此时所见的那一幕,便正是韶柒准备辞别其师,下山游历的事情。   长亭之中,韶柒着一袭齐腰襦裙,娇嫩的杏色衬得她鲜动灵活,高高绑起的马尾更添几分灵气。她笔直地跪在她师父面前,望着她师父郑重道:“徒儿今日便要下山历练,特来此处拜别师父。日后无徒儿伴师父身边,还望师父多多珍重。”   韶柒说完便认认真真地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方才抬起头来,一字一句道:“今日一别,不知归期为何。此后山长水远,师父无需牵挂。”   韶柒师父默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一枚长笛,递给韶柒道:“这是给你的出师礼物,你且好好收着。”   ☆、第七十章、快马江湖   韶柒说罢便也不再多言,只是站起身来手执长笛朝着她师父拱了拱手,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山谷之外走去。   南萤见状正想跟上去,却忽然发现身旁的季流火似是有些心不在焉,便扯了扯他的衣角,仰头问道:“流火哥哥,你怎么了?”   “韶柒她师父交给她的那个长笛,正是水月谷三大神器之一,雪凤玉笛。”季流火淡声道,“传闻雪凤玉笛,笛音清脆如玉,响之,即可招来古灵兽雪凤。”   “雪凤?”南萤闻言不由有些惊讶,随即又赶忙掩住了自己的情绪,佯装茫然道:“那是什么?”   季流火见南萤似是当真不知,心中顿生几分失落,又不好让南萤看出,只得强打起几分精神:“雪凤是上古古神兽凤凰的后代,因其擅武好斗,四处结了不少仇家,某次不幸被仇家围攻而致重伤,幸得当时的水月谷谷主相救才得以死里逃生,可水月谷却因此惨遭牵连,险些被灭门。”   “危急之下雪凤只得请来朱雀神君,镇住了那些寻仇的人,商谈之下以雪凤自毁一元为了结。事后,雪凤为报水月谷的恩情,便将自己封入了玉笛之中,并许诺水月谷谷主,愿用性命来护水月谷万年周全。此后一万年内,玉笛响,雪凤出,诡心者,皆不留。”   季流火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旁呆愣住的南萤,抬脚朝着韶柒离去的方向走去。   南萤垂了垂眼,大步跟上季流火。   她自然是知晓雪凤的,也知晓当年的那场祸事。   当初那些仇家来势汹汹,若不是她及时赶到,恐怕如今这凡世之间,就没有水月谷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雪凤才彻底敛了性子,变得稳重起来。而他将自己封入玉笛交予水月谷,其实不但是为了报恩,也更是为了自惩。   只是她确实没有想到,雪凤这样的性子,竟然真的能坚持在玉笛之中呆上一万年。   不过,凤凰后代皆重诺,所以雪凤能够做到,似乎也并没有那么令她难以相信。   毕竟,她又何尝不也是为了一个几千年前的承诺,才将自己弄到如今这个样子的么?   最在意的爱人挚友明明就在身边,却不能与之相认,这种感受,可当真是一点都不好受啊。   南萤默默在心里长叹口气,看了眼面前几步处的迷雾,稳了稳心神便要朝着迷雾之中走去。   就在即将迈过迷雾时,南萤忽然回头望了远处长亭之中的男子一眼:“那韶柒的师父究竟是什么身份,竟然可以这样随意地将雪凤玉笛送出去?”   “他是水月谷下一任谷主,如今水月谷的医术第一人,韶玉归。”   跨过迷雾,入眼的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草原,数道清澈的河流蜿蜒其上,日光之下宛若闪闪发光的银绸。   而韶柒着一身红裳,骑着烈马飞驰而过,马蹄所到之处飞泥溅落,清脆的笑声和着哒哒的马蹄,同着长空高飞的雄鹰一同欢庆自由。   仿佛是感染了韶柒心中的快活一般,南萤凭白无故地忽然也生出了几分豪情,若非条件不允许,她也真想骑一匹快马,同着韶柒一起尽情在这草原上奔驰。   韶柒自然不知道此时她的自在竟那般有感染力,她只知道,离开了水月谷之后的这半年里,她一笛一马驰骋天地间,每一天都过得无忧且快意。   韶柒以为,这就是她一直心心念念的江湖。   直到她遇见了黯月与梦诛。   韶柒遇见黯月和梦诛两人,是在一个暮光沉沉的黄昏,彼时她恰路过一个树林,因着林深不便骑马,便只得一路牵着马匹慢悠悠地走。   她之前观过天象,算出今夜月朗星稀并无雨,倒是适合野营,便倒不急着赶路。   只是韶柒并没能走多远。   因为她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味。   那香味轻轻淡淡弥漫在空气之中,悄溜溜地钻入了韶柒的鼻子,瞬间就将她胃里的馋虫勾了出来。   韶柒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一只手摸上咕咕作响地肚子,用力吸了一大口气后,稍稍犹豫了片刻便改变了路线,义无反顾地朝着香味传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约莫走了半刻钟左右,韶柒便寻到了那香味的来源。   只见几棵树外的一块平地上置了一个简易搭成的架子,架子下燃着火,架子上串了条鱼。而一个黑衣男子此时正侧对着她,专心致志地翻烤着手中的鱼,而香味,也正是从那鱼身上所散发出来的。   平地不远处有一条小湖,湖旁还蹲了一个青衣男子,因为正背对着,所以韶柒也看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只是看样子,这两个人显然是一伙的,虽不知身手如何,却也可见出并非常人。   因着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与身手,所以韶柒也只是站在树后看着,却并不敢靠太近,加上她又特意用灵力掩去了自己身上的气息,所以倒也没有引起那两个男子的警觉。   就在韶柒纠结之际,那湖边的青衣男子忽然站起身来。韶柒见状立即掩身于树木之后,只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去观察那两人。   而便也是这一探头,使得韶柒清楚地看见此时从湖边走回的那男子手中的布上,正放着两只处理干净、只待烧烤的野兔。   似是想起了烤兔肉的美味一般,韶柒的肚子再次没骨气的叫了出来。   这声音在还算安静的林子里便显得格外响亮,立即吸引了平地上两个男子的全部注意力。   那本在烤着鱼的黑衣男子立即放下手中的烤鱼站了起来,一只手按在腰间长剑的剑柄,警惕地望着韶柒所在的方向,冷声道:“何人在此,还不出来!”   韶柒背靠着树一脸紧张,好在此前她为了方便就没有将马牵过来,如果现在就趁着那两人还找到她的准确位置就逃跑,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韶柒揉了揉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如果现在就跑了,那她之前那么小心翼翼地探路,还有什么意义。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来这的目的是什么。   韶柒咬了咬下唇,低头正想从袖中掏出一包迷药时却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个身影。   韶柒心一紧,惴惴不安地抬起头,恰好就对上了一张青年男子的脸。   那张脸长得非常普通,普通到即便是看上几百遍,一眨眼便又会忘记,可就是这样一张普通的脸上,却偏偏生了一双雾蒙蒙湿漉漉的桃花眼,微翘的眼角中含满深情,只消一眼,便能让人沉溺其中。   而此时韶柒却在这样的一双黑如深潭一般的眼中,看到了满脸惊慌的自己。   可韶柒看得更分明的,是藏在那双眼里的戏弄之情。   韶柒没有尖叫也没有继续伸手去掏迷药,而是无比冷静地垂下双手悄悄地捏起了拳头,然后猛地朝着那男子的眼睛锤去。   片刻后出现在黑衣男子面前的,便是韶柒被施了灵力的绳索捆缚了双手,老老实实地跟着青衣男子从树后走了出来。   而走在前头的青衣男子,因着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头,所以心情极其不好,脸更是黑得能滴出水来。   只是比他脸更黑的,却是他遭了韶柒一拳的左眼。   饶是黑衣男子再如何板着脸,见到青衣男子这样还是忍不住闷笑出声。   青衣男子听到笑声,不由恼怒地蹬了黑衣男子一眼,随即将不满悉数发泄到了韶柒身上:“快说,你是什么人,跟踪监视我们,又有什么阴谋?”   韶柒自是看出了那两位男子对她并没有恶意,便也懒得反抗,只是一脸无辜地望着黑衣男子:“我只是路过的,而跟过来只是因为……”   韶柒顿了顿,眼神却落到了一旁的烤架上。   此时架子下的明火已经被黑衣男子弄灭,只余下些许火星继续烘烤着架子上的烤鱼,以此保持着鱼的鲜美,也使得那香味经久未散。   那黑衣男子的手艺十分好,所烤出来的鱼不仅闻着香,看起来也十分诱人,光是看着卖相闻着气味,韶柒就觉得那定然是天下第一好吃的烤鱼了。   韶柒舔了舔微干的嘴唇,依依不舍地将眼光从烤鱼上移回来,低着头委委屈屈道:“只是因为我太饿了。”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可信度一般,韶柒刚一说完,肚子便又咕咕地大叫了一声。   青衣男子闻声眼中顿时生出了几分鄙夷,不耐烦地朝着韶柒挥了挥手,无比嫌弃道:“真是毫无规矩。”   “你当真是为了吃这烤鱼而来的?”黑衣男子半信半疑道。   他并没有在韶柒身上察觉到内力,连灵力也只是一般,加上韶柒现在这个可怜兮兮的样子,确实不像是什么心怀诡计之人。   “自然是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侠客,路过这里就被烤鱼的香味吸引过来了,你若是不信可以去前头看看,我的马还停在那里呢。”韶柒嘟着嘴解释道。   黑衣男子虽是看起来面冷,实际却是个心软的,又或许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所以在听到韶柒这番话便也没有再继续追究,而是爽快地挥了挥手,替韶柒解开了绳索。   ☆、第七十一章、强行收徒   青衣男子见黑衣男子此举,顿时不满地大声嚷嚷道:“你怎么就替她松绑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抓下她的,你别看这丫头一副纯良无害的样子,她心眼可多着了。”   黑衣男子没有再搭话,顾自走到烤架旁将刚已烤好的鱼取下交给青衣男子,又熟练地架上野兔继续烤,而韶柒就待在一旁,目光如炬地盯着青衣男子手中的烤鱼。   青衣男子自然是没有错过韶柒的眼神,心里顿生几分得意:“你想吃?”   韶柒赶忙点了点头,期待地看向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扬了扬手中的烤鱼:“想吃便要付出劳动。”男子懒懒地指了指一旁的烤架又指了指树林,“去,帮我们找些树枝落叶来。”   韶柒在心中较量片刻,当下点头道:“我这就去,你们记得给我留一份。”   韶柒说着便就起身要走,却被一旁的黑衣男子拦了下来:“不必去。”男子说着又冷冷瞥了一眼青衣男子,“给她。”   青衣男子面露不服之色,却碍于黑衣男子的威压,只好委屈的瘪了瘪嘴,将烤鱼递给了韶柒。   韶柒愣愣地接过烤鱼,不解地看着黑衣男子,却见男子已经走回了烤架旁专心致志地烤起野兔来,似乎刚刚帮她的人不是他一般。   想不明白黑衣男子此举为何,韶柒便也就懒得继续思考,转而在一旁坐下欢快地开始吃鱼。   那鱼烤得外焦里嫩,不一会功夫便就悉数进入了韶柒的肚子里了。   韶柒意犹未尽地擦了擦手,眼神却又落到了青衣男子手中刚刚烤好的野兔上了。   青衣男子一看见韶柒的眼神,心里没缘由的一凉,正想将烤兔子藏起来时却又听见黑衣男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两个字:“给她。”   青衣男子闻言只好苦着脸,再次将手中的烤野兔递了出去。   再次将烤野兔吃完后,韶柒这才拍了拍微微鼓起来的肚子,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看向了青衣男子。   青衣男子此时刚从黑衣男子手中接过一只烤野兔,还未来得及吃便又发现了韶柒灼热的眼神。青衣男子顿时起身退离黑衣男子身旁,哭丧着脸看着韶柒:“姑奶奶,这只烤兔子您就让给我吧。”   韶柒莫名其妙道:“我只是想问问你,可否还需要我去捡些枯枝落叶来?”   “要的,要的。”青衣男子忙不迭地点头道,一心只想快点把韶柒打发走,不要再和他争夺吃食才好。   直到韶柒的背影消失在了视线之中,青衣男子这才松了口气坐回黑衣男子身旁,一边吃着烤兔子一边挤眉弄眼地问黑衣男子道:“你看上她了?”   黑衣男子淡淡道:“你刚刚有没有看到,她腰间别着的那根长笛?”   “长笛?”青衣男子仔细想了想,“没怎么注意。”青衣男子说着又继续努力与手中的烤野兔做斗争,口齿不清地问道:“怎么,她腰间的笛子有什么古怪的吗?”   “如果我没有记错,她腰间别的,应该就是水月谷三大神器之一,封印了古灵兽的雪凤玉笛。”黑衣男子道。   “咳咳!”青衣男子被黑衣男子突如其来的话呛到,猛咳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你是说,那个小姑娘是水月谷的人?”   “不仅如此。我猜,她极可能是水月谷下一任谷主韶玉归的独传弟子,韶柒。”   青衣男子惊得连兔子都顾不上吃了。他直直看着黑衣男子,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你的意思是,那个小姑娘就是水月谷下下任谷主?我的天,这可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青衣男子说完又忍不住感慨地叹了好几口气。这并非是他眼见小,而是那水月谷谷主身份妥实不低。   据他所知,水月谷虽也是修仙门派,可同时却也是凡世医术最佳的传承一门,而世间优秀的灵医,亦基本都出自水月谷。   而且水月谷自经历了九千年前那场灭门之灾后,便就一改最初的独善其身,开始注重起与其他门派的交际往来,虽仍是保持山谷隐世,却又会时常会派门中弟子出谷游历,惠及世人。   也正是这些改变,使得水月谷名声大噪,不但一坊二庄三教承过水月谷的恩情,便是当世地位最高的仙家门派觅灵派也与其有些关系往来,而水月谷门下的弟子,更是获得别与其他所有修仙之门的称呼,被尊之为“修侠”。   而世上能有此等荣称的,也不过只有觅灵派的“修士”罢了。   如此,水月谷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之尊贵程度,可见一斑。   所以当青衣男子得知韶柒就是水月谷的下下任谷主时,心中的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可是他干了什么?   他绑了她,欺负她,还让她去捡枯枝落叶。   青衣男子越想越惊慌,不由瞪着黑衣男子道:“你既然猜到了她的身份,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我的天,我都做了些什么!”他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袋,“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了!”   “你不必忧心。”黑衣男子看着青衣男子抓狂了好一会,这才慢悠悠道,“我听师父说过,她天生心思至纯,你做得那些事她转眼就会抛之脑后,又怎么会和你计较。”   青衣男子这才松了口气:“早说嘛。”说完后男子又觉有些不放心,“你确定?可水月谷又怎么会让个傻姑娘来做谷主。”   “心思至纯,是傻非痴,没心没肺,无牵无挂。如此既不会为名利所沾染,也不会被情恨所纠缠,便可始终心怀大善,济世救人。这样的人做水月谷谷主,再合适不过了。”黑衣男子忍不住给了青衣男子一记爆栗,“这些东西你都不知道,真是枉费师尊的一番栽培了。”   黑衣男子说完又恰好瞥见一个身影,立即道:“不过,你也不必将她的身份放在心上。”   青衣男子亦同样看到了那个身影,稍加思索便明白了黑衣男子的意思,捂着脑袋委屈巴巴地说了声:“我知道了。”   他知道,黑衣男子是不希望他对韶柒态度突然改变,引起韶柒的察觉和怀疑。不过好在他也并未对其身份起有别的什么心思,只是有些纠结要不要看在韶玉归的面子上,稍微对韶柒尊敬一点。   而现在有了挚友的这句话,他倒也免去了一番纠结,更何况,他并不想因着一个人的身份地位,就改变自己对那个人的态度。   这种改变,很违心,他不喜欢。   只是,他其实也有些怀疑,若他当真因着韶柒的身份而起了什么歪心思,韶柒能不能看出来。   “心思至纯,是傻非痴。”   他虽然不太能悟透这句话的意思,却记得师尊曾在他下山前告诫过他,切莫小任何人,傻子也有大智慧。   大智若愚,他明白。   不过,看着面前傻笑着抱着堆枯树枝乐滋滋跑回来的韶柒,他还确实有些怀疑,韶柒的智商水平。   青衣男子快速吃完兔子擦净手,看着一旁喜滋滋将枯树枝放下后,一脸讨好谄媚望着自己挚友的姑娘,终于忍不住不顾教养,朝天翻了一个极其不雅观的白眼,随即起身朝着小湖走去。   韶柒却懒得理一旁的青衣男子,只是摆出一个自觉十分乖巧的表情看向黑衣男子:“大哥哥,我叫韶柒。”   黑衣男子不动声色地将新烤好的野兔从架子上取下来:“嗯。”   韶柒见状脸上笑意更深:“大哥哥,我自一见到你,便觉你是个会长命百岁的好人。”   黑衣男子嘴角微微有些抽搐,面色却是不改:“谢谢。”   韶柒咧嘴傻笑道:“不客气,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黯月。”   韶柒笑得越发灿烂:“好名字。”   “你啊……”黯月终于受不住韶柒的笑容和眼神,果断地将手中的烤兔子交了出去,无奈道:“最后一只了。”   韶柒顿时笑得面若桃花朵朵开,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她利索地从黯月手中接过烤兔子,继续厚颜无耻道:“黯月,我观你根骨极佳,是个可塑之才,要不要考虑考虑,做我徒弟啊?”   不远处青衣男子在听到这句话后没忍住一个手抖,往湖中鱼刺去的木棍竟险些刺中了自己的脚。   “不必了,我已有师门。”黯月道。   “没关系嘛,反正技多不压身。”韶柒耸了耸肩,“我保证,只要你拜我为师,我定对你倾囊相授。”   “兔子还给我。”黯月云淡风轻道。   韶柒闻言当即跳离黯月三尺处,赔笑道:“我不说了,不说了。”   黯月这才面露许可之色,点了点头。   没多久青衣男子便有拿了几只清理好的鱼交给黯月,由着黯月烤好后分着吃了。   待两人终于填饱肚子收拾好烤架后,一旁的韶柒早已靠着一棵树睡熟了。   黯月这才注意到此时天色竟有些晚了,夜间林子里有些凉,黯月想了想,复又脱下一件外套盖在了韶柒身上。   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了山头,韶柒身旁不远处的篝火燃得正好,黯月便坐在篝火的另一旁,看着韶柒的睡颜微微有些出神。   ☆、第七十二章、武林之争   睡着后的韶柒看起来格外乖巧,月光下她神情安详而又美好,文静地像一幅水墨画,毫不见之前的没心没肺大大咧咧。   黯月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会,便又移到了不远处低着头忙忙碌碌的青衣男子身上,皱着眉轻声唤道:“孟竹。”   “怎么了?”   “你小声点。”黯月淡淡道。   孟竹不满地抬头瞪了黯月一眼,却到底是放轻了手中的动作。   待孟竹收拾完后便走到了黯月身旁,大喇喇地伸了个懒腰才坐下:“你准备带她一起吗?”   “嗯。”黯月点了点头,“她灵力太过低微,若放着她一人四处游走,我确实是有些不放心。”   孟竹瞥了眼睡熟的韶柒,亦放轻了声音:“也好。”   而韶柒并不知晓她睡着后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她这一晚睡得比以往都要香甜。   翌日清晨,三人收拾好后便就一同上路了。   因着黯月和孟竹两人本就只是承了师命下山历练的,并没有什么目的地,去哪都无所谓。至于韶柒,她的梦想就是去江湖闯荡,可至于江湖是什么,她却并不能说清。   “江湖?大约就是我骑马走过的路,看过的景吧。”韶柒笑道。   她牵着她那匹枣红色的马不紧不慢地跟在两人身旁,倒是精力十足。黑色的骑装干脆利落,穿在她身上为她添了几分英气,也确实有了几分女侠客的风范。   可孟竹却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便装作满不在乎地问道:“你说你要做个自在的江湖众人,那,你会饮酒吗?”   “酒?”韶柒愣了愣,“不会。”   “不会饮酒,也敢说自己是江湖人?”孟竹大声嘲笑道,随即便就被黯月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   “徒弟弟,不要欺负猪猪。”韶柒见黯月似乎还想对孟竹动手,急忙插到了两人中间,结束了这场不友好的交流。   黯月其实倒也没有真的想要对孟竹动手,见韶柒这般便就顺着台阶下了,只是,黯月这才想起,韶柒之前唤他的称呼,似乎并不是他的名字。   “我没拜你做师父。”黯月皱了皱眉,否认道。   “我不管,你认也好不认也罢,总之我就是你师父了。”韶柒嘻嘻笑道,拉过黯的手将手中缰绳强行塞给黯月,“为师的坐骑就先交给你了,你且替为师好生看管着。”   韶柒说完便拉着另一旁的孟竹快速跑走,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只余下一句话,一遍遍回荡在这树林之中。   “徒弟弟,为师和猪猪去去就回,你随便找个地方落脚,记得等我们回来找你。”   黯月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半晌这才叹了口气,认命地牵着马,往着之前的方向继续走去。   直到三人的背影都消失后,南萤这才朝着韶柒离开的方向走去。   韶柒的魂道异于其他,她的魂道,每一段出口便就是下一段入口,中间没有白色过渡道,也未南萤省下了许多力气。   光凭着这一点,南萤就对韶柒的增了不少好感。   再走进下一段魂道入口的那一瞬间,季流火没忍住再次回头望了黯月离开的方向一眼。   修仙之门除觅灵派与水月谷外,地位最尊崇的大概就属一坊二庄三教这六大门派了,又因觅灵派已算得上是仙家门派,水月谷虽地位超然,可却也并不能与觅灵派相提并论,世人每每提起,也是同着那一坊二庄三教并提,因而便有了世间的七大门派。   这七大门派,亦是各具特色,如水月谷弟子擅金针,而云媖坊则舞双剑,至于二庄之中的柳氏山庄,庄中弟子则多用长剑。   而此番同着韶柒一道的黯月和孟竹两人,腰间所配的剑,正是长剑。   用长剑的除却柳氏山庄外,大多修仙的小门小派亦是喜欢用长剑,所以季流火倒也并不敢推断,黯月和孟竹是否就属柳氏山庄。   季流火收回视线,不再犹豫,抬脚跨入了迷雾之中。   迷雾的另一侧,还是一片树林,却又并不是此前的那片树林。   这片树林的树木十分稀疏,韶柒、黯月和孟竹三人便各骑着一匹马,慢悠悠地行走在这林中。   此时,韶柒与黯月、孟竹两人相识已近半年。   因着韶柒心系江湖,黯月便当真和着孟竹带她入了凡世的江湖,这半年来,虽大多日子都是般逍遥自在的,可更多的日子却是过得并不大安生。   江湖素来都是个胜者王败者寇的地方,这里以实力为尊,却又不真正畏惧实力,而黯月和孟竹两人,虽然不便于使用灵力,但有着修为傍身,只是用些寻常的武学招数便也就已经不容小觑了。   至于韶柒,虽然不擅打斗,可却到底有些修为底子在的,与人相战也并不会吃亏,加上她那一手用得出神入化的毒术,算起来竟也是个中高手了。   如此一来,这实力不弱的三人组,便在武林之中掀起来不小的风浪。   毕竟在他们出现之前,这武林之中已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格局,各大武林门派之间相互平衡,彼此牵制已有数十年,各门派掌门正苦于无合适的人可以拉拢壮大自家门派。   而此时突然一战成名的韶柒三人组,自然就成了他们眼中的最佳人选。   于是,各大武林门派、世家纷纷私下派出人马想要将其拉拢,而一些在武林中早已成名的高手早已寂寞了许久,此番终于出了三个新人,便也再按捺不住,想要挑战一番。   至于三位当事人,虽然并不惧怕那些高手的挑战,可也耐不住日复一日的来人,或在吃饭时,或在睡觉时,加上自身又无意介入与凡俗门派的争斗之中,几日下来到底被闹得厌烦,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直到这时三人才认识到凡人的能耐和韧性,纵使他们每次都是几番提防,用暗地里用了灵力小心地掩去了踪迹,却还是有好几次都被人暗中盯上,带人相堵。   黯月本就是个喜欢独处的性子,此番被俗世之人围困,心中早生反感,只是不能发泄出来罢了。便是韶柒和孟竹两个随性的人,也是不堪其扰,生了几分烦意。   而这一日,他们好不容易用计引开了那些凡人,躲入这片树林之中,心情自然是极好的。   三人骑在马上,任其慢悠悠的前行,心中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便是连黯月都难得露出了些许笑意,享受着这难得的好时光。   不过,三个人倒没有悠闲多久,便忽然听到了一阵打斗声。   黯月一听到那兵剑相交的声音,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要勒马转身逃跑,却在转过身去的那一瞬间,被身旁的韶柒和孟竹,一左一右各伸出了只手,将他给拦了下来:“你去哪?”   黯月面无表情道:“前面有人在打架。”   韶柒闻言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徒弟弟,我们当然知道有人在打架。”   “不过,就是看别人打架才有意思啊。”孟竹接过韶柒的话道,顺带在马上和韶柒为彼此的默契击了一个掌。   黯月扯缰绳的手紧了紧。   远处的打斗声已经没有那么激烈了,韶柒不由有些着急,驱赶着马先离了一步:“我去看看,你们记得跟上。”   孟竹见状不由叹息道:“走啊黯月,不然韶柒那三脚猫功夫,多危险啊。”孟竹说着也驾着马追了上去,略有些着急地冲着前面的韶柒喊道,“慢点,等等我呀。”   黯月默默地叹了口气,只好也跟了过去。   自半年前那次韶柒拉着孟竹一起抛下他离开后,再回来时两人的关系瞬间好了许多,并在此后的一个多月里,隔三差五便就要上演一次两人溜走的情况。   起初他还不知道为何,直到后来一次他心中起疑,跟了上去,才发现这两人居然背着他,跑去千里之外的城镇买酒喝。   那次他沉着脸将两人拎了回来后,本想训孟竹一顿,却碍于韶柒相护,他又不能训责韶柒,就只好作罢。再往后,两人便索性不再偷偷摸摸地开溜,甚至还出言邀他一同前往。   孟竹天生性子贪玩,师尊所教授的那些仙术灵法,讲解的世间百态没学会多少,人间的吃喝玩乐倒是一点就通,还整日带着韶柒一同寻欢作乐。   可偏偏两人又恰好“志趣相投”,感情也因此越来越好,但凡他要训斥孟竹,韶柒便马上出来讲一堆歪门邪理,他有时也确实生气,可偏偏又不能奈韶柒如何,只得眼睁睁看着韶柒被孟竹教得越来越歪。   他自觉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便以“入江湖”来引诱韶柒,不许她和孟竹用灵力东跑西跑。   他本是想着先将她和孟竹两人留在身边,在慢慢来好好教导,可却不想因此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譬如说现在,他们好不容易才甩开了那帮武林人士,韶柒和孟竹便就又忘了之前的事情,碰见那些人的争斗不避开不说,竟然还想着要去围观。   黯月骑着马追着前面的两个人,只觉得头更加疼了。   ☆、第七十三章、非同一般   林深之处,被几名黑衣剑客团团包围的女子身着白色锦裙,双手执剑笔直站定在其中,鲜红的血溅落在她的衣裙上,晕晕沾染开来,宛若凛冬艳极的红梅。   女子不卑不亢地望着围在她四周却并未上前的几人,朱唇微抿,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笑:“枉费你们自称是名门正派的代表,原也不过是群以多欺少、以男欺女的无耻之徒罢了!”   那几名剑客闻言面色微愠,几人之中的领头者更是紧握着剑,剑尖直指女子:“妖女,你休想再妖言惑众。就算我们杀了你,也不过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又何来可耻一谈!”   “那我一不曾害人,二不曾祸事,又何来妖女一说!”女子冷笑道,眼神里带着几丝轻蔑,“当真是可笑至极!”   “你会妖术,不是妖女又是什么!”剑客之中有人喊道,却在对上女子的视线时又心虚地别开了眼。   女子冷傲地抬起头:“这不是妖术,这是仙术。”   “你说是仙术,却又不敢说自己师承何方,可见定是撒谎。”又有人鄙夷地说道。   “你!”女子气恼无比,却又说不出反驳之词来,咬咬牙忽得扬起剑,刺向那些剑客中的领头者,“有本事,便与我一战!”   那人急忙挥剑相上,其余几人见状也立即加入战局,且与那男子配合得非常好,招招狠辣而又阴险,若不是女子尚有着几分修为护身,恐怕就难以在其攻势下撑过百招。   只是女子到底寡不敌众,又精力不济,不过半刻钟便面有乏色,剑势早不复最初的流畅,还露出了好几处破绽,被几人联力所伤。   待韶柒骑马赶到时所见的便就是几个黑衣剑客合伙打这个女子,而女子则勉力地挥剑相挡,却只是螳臂当车。   韶柒怒从心起,直接抽出鞭子从马上飞身而起,长鞭一甩打在两人身上,自己则借力落在了女子面前:“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姑娘,当真是不要脸!”   韶柒说着又甩出鞭子,那鞭子似是长了眼睛一般,直接打在了女子身侧一个试图偷袭的剑客身上,将其打退了好几步。   女子虽不知韶柒为何会出手相助,却是看出了韶柒的那一鞭子之中暗含的灵力,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姑娘小心,他们身上带了软灵散。”女子小声同韶柒说道。   韶柒一边警惕地看着围在四周的黑衣剑客,一边出声安抚身后的女子:“莫怕,有我在,你定不会有事。”   那些个黑衣剑客并没有急着进攻,而是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韶柒,似是在估量韶柒的本事。   大约是觉得韶柒似乎并没有十分高强的武功,那几人也慢慢开始挪动着步子,准备要再次下手。   就在这时韶柒忽然看到了紧跟而来的黯月和孟竹两人,心里一喜便大声喊道:“徒弟弟,猪猪,救命啊!”   那几位黑衣剑客俱是一惊,急忙挥剑想要速战速决,可还未来得及出手便有长鞭卷着寒风席卷而来,挡住了三人的去路。   剩下五人见状一喜,可剑还未杀到那白衣女子面前,便被一道剑芒逼退,随即便见一白衣男子从天而降,一手挥剑一手搂过女子的腰,飞身而起直接将女子从人群中带了出来。   而另一旁因着有孟竹的帮助,韶柒很快就将那三人打倒在地,爬不起身来。   解决了这三人后韶柒和孟竹仍意犹未尽,一人挥剑一人甩鞭直接打向了想要追黯月的那五人,不过片刻功夫,那五人便就通通被解决了。   韶柒遗憾地收回鞭子,快步走向不远处树荫下的黯月和女子。   此时女子已将身上的伤口简单的处理过来,见韶柒走来急忙就要起身,却又被韶柒按了下去:“别乱动,瞧你这一身伤的。”韶柒说着又从腰间的荷包之中掏出个小瓷瓶,倒了两粒药丸递给女子,“吃了这个药,你身上的伤会好的快些。”   女子接过药丸却并不急着吃,只是看了看药丸又看了看韶柒,迟疑道:“姑娘……可是水月谷的人?”   韶柒吃惊地看着女子,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女子闻言便知自己是猜对了,面上顿时露出些许笑意:“这个药丸是水月谷内门弟子独享的药丸,我从前随师尊去水月谷拜访,有幸见过。”   韶柒这才明白过来,当即朝着女子拱了拱手,笑道:“水月谷韶柒,你呢?”   “云媖坊,叶明溪。”   “你是云媖坊的叶明溪!”孟竹率先惊呼出声,随即才发现自己失态,立马收敛了情绪,“柳氏山庄孟竹。”   叶明溪并没有在意孟竹的态度,只是含笑冲着他点了点头,便将眼神落到了一侧白衣胜雪的黯月身上。   黯月触及叶明溪的眼神,这才抿了抿嘴,淡声道:“柳氏山庄,黯月。”   韶柒不明所以地看了看黯月又看了看叶明溪,始终觉得两人之间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   黯月和叶明溪两个都没有说话,只是一个低头看地,另一个则毫不掩饰看着前者,眼里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韶柒再次费解地挠了挠头,正想说话时却又被孟竹拉走去了一旁。   “嘘,别去打搅他们两个。”孟竹松开韶柒,望了眼黯月和叶明溪所在的地方,把嗓音压了又压,确定两个人听不清才兴奋地感慨道,“缘分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韶柒不明所以地看着孟竹,又顺着孟竹的视线看向似是在说话的黯月和叶明溪,暗自伸手掐了孟竹一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知道,云媖坊和柳氏山庄联姻之事?”孟竹卖关子道。   “好像听师父提起过。”韶柒皱着眉想了片刻,不确定地问道,“似是云媖坊坊主准备让自己一个嫡传徒弟嫁入柳氏山庄,是吗?”   “是啊。三年前,我们庄主亲自去云媖坊下的聘礼,为少庄主聘娶云媖坊坊主的嫡传大弟子为妻。”孟竹得意道,“而那叶明溪,便就是云媖坊坊主的嫡传大弟子,至于黯月嘛,自然就是传闻中的那个少庄主啦。”   韶柒猛地手一抖:“你是说,我捡来的徒弟弟是柳氏山庄的少庄主?”韶柒不可置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脸,“我居然随手捡了个少庄主做徒弟,我可真是非同一般啊!”   孟竹嘴角微微抽搐:“难道你震惊的不应该是,我们救下来的那个姑娘,竟然就是黯月未过门的妻子么?”   “对哦!”韶柒捧着自己的脸感慨道,“那我可真是太了不得了,随手一捡,就捡了个少庄主做徒弟;再随手一救,又救了个少庄主夫人。”   韶柒看向远处黯月和叶明溪的眼睛亮得惊人。她揪着孟竹的袖子摇啊摇,脸上的激动之情竟比叶明溪得知黯月身份时还有浓:“猪猪,我有徒媳了。假以时日,我就可以抱徒孙了。”   韶柒越想越兴奋,直接甩开孟竹便朝着黯月和叶明溪跑了过去。   “……”   孟竹看着韶柒跑走的背影,最终却只是摇摇头叹口气,认命地跟了过去。   怪他对韶柒期待过高,却忘了她的思维,天生异于常人。   树荫之下,韶柒坐在叶明溪对面,傻笑着瞅瞅叶明溪又瞅瞅站离叶明溪不远的黯月,边看还便忍不住点头咂嘴。   孟竹本是坐在韶柒身旁的,却耐不住黯月那刀子般的眼神,只得悲惨兮兮地走开去了一旁。   叶明溪不如黯月沉得住气,最先受不了韶柒的眼神,斟酌着开口问道:“韶柒,你……”   “叫师父。”韶柒赶忙出声纠正道。   “啊?”   “叫师父。”韶柒理直气壮道,“黯月是我徒弟,你是黯月未过门的妻子,跟着他一块叫我师父,甚是妥当。”   叶明溪呆了呆,求救地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黯月。   黯月头疼扶额。   之前他看孟竹鬼鬼祟祟拉着韶柒走时,心中便觉不妙。只是当时他也确实需要单独与叶明溪谈几句话,所以便也就由着他们去了。   之后两人回来后,韶柒看他和叶明溪的眼神就不对劲了,那时他就隐隐猜到许是孟竹将事情告知了韶柒,便用密音问了孟竹。   果不出他所料,孟竹将所有事情都告知了出去。他气急,正想着这次定要教训教训孟竹时,那家伙却见势不妙,赶忙躲到一边去了。   柳氏山庄和水月谷素有交情,加之他幼时曾承过韶玉归一份极大的恩情,便是看在韶玉归的面子上,也该宽待韶柒几分。   何况韶柒心思至纯,很多东西都不懂,胡乱地就要认他做徒弟,只要他自己不承认就行了,随着韶柒喊几句也不会怎么着,他忽略无视就过去了。   可这并不代表着受教于云媖坊的叶明溪能够接受此事。   黯月心里默叹一声,想了想还是最与叶明溪传了密音:“她心思至纯,并无恶意。她说得这番话你无需放在心上,随便找些别的糊弄过去便好了。”   ☆、第七十四章、只余一命   叶明溪明白黯月话里的意思,虽然听见自己未婚夫维护另外一个女人,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介怀。可是她也看得出,黯月和韶柒之间并无男女之情,再加上韶柒的身份与其特殊的情况,那些小情绪也很快就消失了。   于是叶明溪笑着走到韶柒身旁坐下:“可我并不愿叫你师父。”叶明溪顿了顿,“这样子甚是不亲近。”   “不亲近?”韶柒懵懵地重复了一遍。   “是呀。”叶明溪循循善诱道,“你想想看,你是同黯月更亲近些,还是同孟竹更亲近些?”   “这……”   韶柒果真撑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思索了起来。   虽然她同黯月和孟竹两人的关系都不错,可平日里常与她一起胡闹的,却只有孟竹,若说起亲近,她似乎确实是同孟竹要亲近一些。   毕竟,黯月虽是她徒弟,却从未喊过她师父,更别提与她玩闹了。   她之前一直以为是因为黯月不陪她玩,是因为不喜欢吵闹的缘故,如今想来,却是因为师徒有别。   这么看来,她当初冒冒失失收了黯月做徒弟,妥实是有些对不住他了。   可既然已经认下了,如今却也只能继续委屈他了。   韶柒不由有些内疚。   本来,她确实是挺想认下叶明溪做徒媳的。可照叶明溪的意思,若是认下她做自己徒媳,她便就不能陪她玩闹了。   那该多可惜啊。   韶柒苦着脸看向叶明溪,纠结了一小会便果断道:“那你便不要唤我师父好了。”韶柒想了想,又道:“不如你唤我勺子,我唤你叶子,如何?”   “……甚好。”叶明溪应道。   虽然有些不大喜欢这个称呼,可比之前的却是要好上太多。   黯月见韶柒与叶明溪两人相安无事,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解决完称呼一事后,韶柒顿时喜笑颜开,复又和叶明溪聊起一些别的事情来。   叶明溪并不讨厌韶柒,心底对她还有点感激之情,便也尽量配合着韶柒的话题。   而韶柒则是个性子简单的,见叶明溪如此只愈发觉得兴致高涨,所以两人聊起来虽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可倒也还算相谈甚欢。   “叶子,那群人为什么要追杀你啊?”   聊着聊着,韶柒忽然出声问道。   黯月和孟竹两人虽并不在韶柒和叶明溪这边,可却是时刻都注意着她们二人的动静。是故听到这个问题,两人皆眼神微动,屏住呼吸等待着叶明溪的回答。   叶明溪自然知道黯月和孟竹两人都在关注着她们,便也就如实相告:“有次我使用灵力不小心被人见到了,加之又说不出自己灵力的师承,他们便将我视作妖孽,集结了一群人,想要杀了我。”   韶柒愕然:“那你为何不说出自己灵力的师承啊?”   不远处孟竹闻言亦是奇道:“莫不是因为你们坊间的规矩?”   叶明溪点了点头。   云媖坊虽名列修仙七大门派之一,却又不同于这世间的任何一个修仙之门。   因为云媖坊中,皆为女子。   云媖坊坊中弟子人数虽少,可个个皆修为极佳,不输于其他任何修仙之门。且不同于别的仙门会派弟子下山历练,云媖坊弟子大多终生都只能待于坊中,只有少部分论及婚嫁的,才可离坊外出。   而那些有离开云媖坊外出的,都奉行着一个规矩,那便是一旦离开坊间进入俗世,便不可再与凡世之人道及自身出处,亦不可使用灵力,不可透露任何有关云媖坊的事情。   也正是如此,云媖坊才会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在凡世仍旧神秘难测。   这也是叶明溪即便被一众人视为妖女,始终不肯言明自身身份的缘由。   韶柒听罢后感慨万分,遂拍了拍自己胸脯,豪气云天道:“叶子,莫怕,往后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便由我……”   韶柒还未说完便就接到了孟竹提醒的眼神,立即改口道:“便由我徒弟来护你周全!”说罢又挤眉弄眼,自以为十分隐晦地朝向黯月努了努嘴,“徒弟,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许是韶柒的神情太过滑稽,不但逗得孟竹和叶明溪哈哈大笑,便是黯月也因此露出了些许笑意,随即无奈地点了点头。   因着有韶柒在,叶明溪体内的软灵散很快就被解掉了,加上又有韶玉归特地为韶柒所炼制的丹药,所以不一会叶明溪的灵力就恢复的七七八八。   将身上被血弄脏的衣裳换去后,叶明溪不知从哪也弄来了一匹马,一行四人边谈边笑朝着林子另外一侧走去。   而韶柒的魂道,也到了尽头。   从韶柒的魂道已是卯时三刻,床旁的长烛已燃完大半。此时离天明不过只剩一刻钟,但魂人却还未曾回来,而土地则坐在离床不远处的桌旁,一手搭在桌上撑着下巴,已小声的打起鼾来。   南萤疲惫地揉了揉眼,在床旁坐了下来,双眼却落在了窗外,似是有些出神。   她本以为可以在韶柒的魂道中探出她的死因和执念所起,可实际上,她除了得知之前韶柒口中几人的名字与来历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有用的东西了。   季流火见南萤发呆,便知晓她在为韶柒的事情苦恼,不由宽慰道:“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我们可以去柳氏山庄打听一下那三个人的下落。”   南萤摇了摇头,低声道:“她之前说了四个人,可她的魂道里,却只有离开水月谷,和初见其他三个人的记忆。可见那个不曾在她魂道之中留下痕迹的‘阿夏’,反倒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你也见到了,她的魂道异于常人。”南萤侧过脸打量着床上的韶柒,“她能够自己选择留在她魂道里的东西,想必那些没有留下来的记忆,都已经被她抛弃了。”   南萤说及此,忍不出叹了一口气:“我想,若是我们再晚些找到些,恐怕就连最后剩下的这三个魂道,也都会被她抹去的。”南萤的声音里带着莫名的庆幸,“到那时,她的魂道将是一片虚无,我们也就彻底没有法子了。”   “你有了办法了?”季流火心神一动,抬头问道。   “嗯。”南萤的手落在了韶柒的肩上。   韶柒虽在死前解去了自己身上一部分的螣蛇妖毒,可却到底还残留了很大一部分。那些毒素侵入她的肺腑脑髓,控制了她很大一部分的意志。   也就是说,之前与他们四人打过照面的魂人,差不多算是一个被螣蛇妖毒所控制了的魂人,纵使他们为她寻来了执念牵系之人,却也没有办法解开她的执念。   除非,先解去她身上的螣蛇妖毒。   南萤微微垂下眼眸,手也从韶柒肩上的伤口处收了回来。   她刚刚探查过了,韶柒体内的螣蛇妖毒毒性并不强,毒素积累也不算太多。而棘手的是,这些毒素因为年深月久,在韶柒体内已是根深蒂固地了。   加上这么多年以来,毒素操控着韶柒隔三差五地去吞噬女子魂魄,那些魂魄虽大多通过毒素补给给了虚浊,可却也有少部分被毒素自己吸食,以此稳固对韶柒意念的操控。   此等情况,便是用掉一片花瓣,她都没有十成地把握,可以清除掉韶柒体内的余毒。   南萤眯了眯眼,从床旁站了起来。   她现在只剩下两片花瓣了,若是再用掉一瓣,便就意味着,她将只剩下一条命。   可若是不用,存留在韶柒体内的螣蛇妖毒便就会继续操控着魂人,四处吞噬魂魄,以补给虚浊所缺失的魂魄。   若是虚浊的魂魄在他们寻到前补全,那恐怕就是她再生,合并季流火的青龙之力和凌肃霜的白虎之力,也难以对付了。   毕竟,虚浊身后还有天帝在暗中相助。   不过,目前看来,韶柒应该是最后一个身中螣蛇妖毒的人了。   毕竟虚浊的毒虽堪称世间之最,却也要积上千年才可能积满五分。   算起来,韶柒应该是在虚浊溜入凡世后没多久遇害的,这也是为何她身上只有一分毒力的缘故。   就在南萤在床前渡着步子时,忽有一道幽蓝的荧光飞快从窗外飞了进来,从季流火和南萤面前一闪而过,直接落入了床上韶柒的体内。   南萤惊得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流火哥哥,趁着肃霜姐姐和狸之还未回来,我先替韶柒解去她体内的螣蛇妖毒。”南萤不再犹豫,“我猜你也看出来了,韶柒的魂识如今已经被毒所控制,便是寻来了她念之所在,我们也解不开她的执。”   季流火自然是知晓这些的,听到南萤所言也没有存疑或反对,只是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南萤咬了咬牙,再抬头时眼里已是一片坚定:“解完她体内的毒后,我身体会极度不适,后面需要做的事情,恐怕只能麻烦你们了。”   季流火骤然一愣,他是知晓韶柒体内的那一分毒力不简单,却不知道竟会那般难解,以致于南萤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第七十五章、师徒情深   可事到如今,却也别无他法了。   季流火喉咙有些发紧,他死死盯着南萤,挣扎了许久最后只是哑着嗓子说了一句:“交给我吧。”   语毕,便转过身去,再也不愿看南萤一眼。   南萤却也未在意,拿过之前为入魂道时所化的匕首再次割破了手腕,放了满满一碗血出来。   再一次放完血后南萤面色已经有几分惨白,连捧着玉碗的手都因为体虚而有些颤抖。   南萤强忍着体内的不适,费力将躺在床上的韶柒扶起来令她坐在床上,随即又勉强借着灵力,将这一碗血喂给了韶柒。   待这些血被韶柒悉数吞下后,南萤又立即将事先准备好的紫玉簪花瓣敷在韶柒的被虚浊所咬伤的地方,随即上床盘腿面对韶柒坐下,开始用术诀牵引灵力注入韶柒体内,一点点清除韶柒体内的螣蛇妖毒。   半晌后,南萤猛地吐了一口血,惨白着脸昏了过去。   季流火几乎是在南萤昏过去的那一瞬间冲到了床旁,将倒在床上的南萤扶了起来。他强装淡然地去探查南萤体内的情况,只是那微微发颤的手,到底暴露了他心底掩藏的恐慌。   但好在南萤并没有生命之忧,只是失血过多加上灵力耗费过度,才导致昏迷过去的。   季流火无暇去管床上韶柒的情况,伸手将南萤打横抱起,转身大步出了房间。   等季流火安置好南萤再回去后,凌肃霜和狸之也恰好带着韶玉归一同归来。   “小愉儿呢?”   一见到季流火进门狸之便就问道。刚刚韶玉归已经查看过床上韶柒的情况了,自然也就告诉了他们,韶柒体内的螣蛇妖毒已被解去的事情。   再联系到屋内这股浓浓的血腥味,以前掩盖在这血腥味之中的紫玉簪花灵力气息,他并不难猜出,他离开的这些时间里,这间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也正是如此,狸之才分外担忧。   南萤原就已经失了两片花瓣,虽然后来吸收了万年的朱雀灵力,可是她本体所受的损伤却并没有因此完全修补好。如今再贸然用掉一片花瓣,这对南萤所造成的损害,远比之前两次总和还要大。   而且,在本体被伤的同时,南萤还放了那么多血,花费了那么多灵力,如此情况下若再不好好调养,恐怕会有损寿元。   季流火虽有些不满狸之的态度,但也知道他是关心则乱,加之他心里也有点担忧南萤,便将之前的事如实相告,由着狸之去照料南萤了。   打发走狸之后季流火蓦地叹了口气,缓了缓神这才走到床对面的桌旁坐了下来,将他和南萤在韶柒魂道之中所看到的事情,大致的说了一遍。   “也就是说,如今我们要去柳氏山庄寻到黯月、孟竹和叶明溪三人。”凌肃霜沉思道。   “正是。”季流火点了点头,“韶柒体内的螣蛇妖毒已解,其化生的魂人也将不再受那毒素所控制,所以寻到这几个人,或许就能解开她心底的执念。”   “那最重要的那个人该去哪寻?”凌肃霜问道。   季流火想了想,沉吟道:“暂且先不管。待你找到那三人,或许可从他们嘴里探听出来。”   凌肃霜略略一思量,也知这是目前最好的方法了,没有多犹豫就同意了。   而就在季流火和凌肃霜决定下来后,一直未曾出声的韶玉归却突然开口道:“以我对阿柒的了解,恐怕等她今晚醒来,知晓了自己从前做过的事情,便就会自戕谢罪的。”   “自戕?”季流火和凌肃霜皆愣道。   “是。”韶玉归苦笑道,“她天生心思至纯,性子良善,若是知晓了她死后被妖毒所控,做了这么多违背道义的事情,恐怕便是无颜再面对任何人了。”   季流火和凌肃霜闻言对视一眼,随即一同叹了口气。凌肃霜率先道:“纵是如此,那几个人还是该去寻寻的。便是韶柒选择以死谢罪,也该让她在死前,见见这几人。”   韶玉归仍旧是苦笑着,却到底没有再反驳,只是道:“如此也好。只是恐怕就得劳托两位去寻人了,我想在这里守着阿柒,等她醒来。”   韶玉归说着便又站起了身,朝着床那边走了过去,每一步都走得无比沉重:“我想,送她最后一程。”   季流火见状也不再多言,毕竟此去柳氏山庄的路途比去水月谷要远上一半,便是他们凌云极速而行,来回也差不多要上一天。   所以季流火也没有继续耗费时间,只是立即起身,朝着韶玉归拱了拱手:“那么这里的事便有劳谷主了,我与肃霜两人这便前往柳氏山庄。”   季流火说罢便不再耽搁,当即和凌肃霜化作灵光,朝着屋外飞去。   直到确定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已经走远后,韶玉归这才小心地伸出手,慢慢抚上床上毫无声息的韶柒:“阿柒……”   只是轻轻的两个字,韶玉归便已是哽咽地说不出话来了。   其实,即便是到了现在,他仍然是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安安静静的姑娘,这个陷入沉睡没有呼吸的姑娘,就是他那个娇俏灵动的小徒弟,就是那个爱吵爱闹爱哭爱笑,仿佛永远也长不大的,他此生唯一的弟子。   明明一开始,她还在巧笑倩兮地挽着他的手,半闹半撒娇地恳求他,让他允许她下山历练。   他虽不放心,却也拿她没有法子,只好允诺了她的请求。为了以防万一,他还特地将谷中的神器之一,雪凤玉笛交给了她。   他以为有着笛子在,她即便再如何,也都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可是他没想到,她竟在下山后没多久,便就意外地遇害了。   可笑的是,这近三千年来,他只当她是在外头玩疯了忘了归路,却不知,她竟是早就没了归路。   他如今还记得,她走前特地同他说,不知归期为何,所以让他好好珍重。   所以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好好珍重着身体,那些本来缠磨了他许多年的旧疾都被他钻研出了药方。他念着她的任何一日皆为归期,所以便不让自己任何一日有什么不妥帖之处。   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她甚至连一点音讯都没有传回来。   他很担心,甚至有很多次都想去找她。可是水月谷需要他坐镇,他离不得便日日守在山谷的入口,盼着她一回来便能见到。   可他没有等到她。   他记得,昨夜凌肃霜和狸之两人匆匆赶来之时,他本已是歇下了的,却忽得听谷中弟子来报,说有人带了韶柒的医箱回来。   他当时是以为韶柒终于愿意让人传消息回来了,赶忙披了件外袍便就起身下床,生怕晚了就会错过。   可他没想到,来人所带回来的消息,却是韶柒的死讯。   那个两人跟他说,韶柒死了。   他们说,韶柒死了,死在一座荒山之中,死了近三千年。   他不敢相信,可来人的身份,却容不得他不信。   他于是不顾一众长老们的劝阻,执意跟着他们离开,然后便在这个偏僻的小房子里,见到了韶柒。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么乖的韶柒,不会踮起脚尖来捏他的脸,不会趁他不注意揪他头发,不会偷偷摸摸用他试毒,甚至,她都不会再喊他一句师父。   韶玉归再也控制不住,终于压抑不住地哭了出来。   他曾跟她说过会一辈子保护她的,她也曾说过她会一辈子陪着他的。   可最后,他们两个都失约了。   她再也不会需要他的保护了,而他,也再也不会有她的陪伴了。   夜幕渐渐降临,玉泉山也渐渐为黑暗所笼罩。当天边最后一抹光落入西山之后,山中某处的小房间里,忽得泛起阵阵蓝色荧光。   自那团荧光在韶柒胸口涌现时,韶玉归的目光便不曾从那上面移开过。他看见那团蓝色荧光慢慢从韶柒的胸口涌出,一点点在屋内慢慢凝聚变大,渐渐化成韶柒的模样,缓缓地落在了他的面前。   待笼在那荧光之中的女子在地面站定后,那荧光方才散去。   随即出现在韶玉归面前的,是一个身着鹅黄色齐腰襦裙的女子,三千如墨般的青丝扎成一束绑在脑后,看起来干脆又利落。   这个人,正是韶柒。   自韶柒一现形起,韶玉归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便就再也移不开了。   韶柒长睫微闪,很快便就睁开,在看到韶玉归时不由有些吃惊,随即便红了双眼:“师……师父。”   韶柒红着眼看着韶玉归,站在原地并不敢靠近:“师父,真的……是你吗?”   韶玉归闻声蓦地也红了眼眶:“是为师,为师来接你回家了。”   “回……家?”韶柒哽咽道,“我……我真的还可以回去吗。”   “自是可以。”韶玉归斩钉截铁道,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你如今是水月谷的少谷主,你要回去,谁敢不从!”   韶柒闻言这才漾出点点笑意。她浅笑着扑入韶玉归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三分依恋五分不舍:“真好,师父,我还能再见到你,我还能回水月谷。”   ☆、第七十六章、身死半途   “打搅了,请问我可否进来?”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个女声,轻轻微微的,却又让人难以忽视。   韶柒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门口正站着一个姑娘,因逆着灯光,模模糊糊地叫人看不清她的容貌,却端得是无双风华。   正是南萤。   “进来吧。”韶玉归看了看窝在他怀中却并不安分的韶柒,和声道。   南萤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因着之前有狸之一直守着照料,所以此时她的精神倒还算好,只是面色看起来,仍是有些苍白。   直到南萤走近后韶玉归这才得以看清其容颜,只一眼便惊呆在了原地,一个称呼便不自觉地从他嘴里溜出:“朱雀神君。”   南萤倒没有再否认。   觅灵派和水月谷是有些渊源的,所以韶玉归认得她她也并不意外,而且她确实还有事需得水月谷相助,让韶玉归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许还更有利于她提出来。   所以南萤没有遮掩,只是含笑点头应了下来,随即又朝着韶玉归眨眨眼:“保密哦。”   韶玉归亦淡笑着应了下来。   他虽不明了为何南萤要如此,但其中的缘由他也能猜得出些七七八八,如今南萤竟愿意以真实身份相告,想必应是有求于他。   他虽已修得半仙之身,名义上算是归属天帝,但水月谷往后更多的还是要与觅灵派相交,若是能让南萤承了他的恩,那便可以与觅灵派进一步相交,这对于水月谷日后发展定会更加有利。   南萤自然是知晓韶玉归的想法的,也因此更加放心。   毕竟,有了利益相牵的交易,方才更加安全。   只是现在并非是说此事的时候。   南萤点了点头,算是将这个话题揭过去了。她坐在离床不远的桌旁,微微歪着头看着韶柒:“韶柒姑娘,能否告之本尊,你是如何身中螣蛇妖毒的?又是如何生出妄念的?”   韶柒闻言身子不由一颤,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看向南萤,眼里却带着几丝恐惧。   察觉到怀中人的哆嗦,韶玉归不由心下一痛,忙得伸手握住韶柒冰冷的手掌,想要为她减去些许恐慌。   好一会韶柒的情绪方才稳定下来,再抬眼时那些恐惧已不见踪迹,独余下满目清明。   “那是,许久、许久前的事情了。”韶柒一字一句道。   那大约,是她离开水月谷的第三年。   那一年,她和黯月、孟竹、叶明溪三人一同回了柳氏山庄,参加了黯月与叶明溪的大婚。而黯月和叶明溪两人成亲后,便因着一些事宜留在了山庄,而孟竹也因为一些其他原因,很少再有时间同她玩闹。   最初那段时间,她倒还能在山庄中待下,可时日一久,她便开始厌烦这一成不变的生活。恰好这时叶明溪因为一些事要回云媖坊,见她整日在山庄之中无所事事,便就带着她一同回了云媖坊。   也正是如此,她才得以认识叶半夏,云媖坊坊主的女儿、叶明溪的小师妹。   叶半夏性子率直,平素与叶明溪关系最为亲近,此次见叶明溪归来,便赶忙地就过来了。   只是叶明溪回云媖坊是有要事在身,并无空闲陪叶半夏闲话玩闹,又念及她与叶半夏两人年纪相差不大,性子相似,许能够玩在一起,便就将她介绍了叶半夏。   而果不出叶明溪所料,她不但与叶半夏相谈甚欢,甚至还因志趣相投,直接将对方引为了知己。   作为知交,她自然就没有隐瞒自己曾在俗世江湖闯荡的事情。   叶半夏本就是个闹腾的性子,年年岁岁地待在云媖坊中,心里早就生了厌烦之情,此番听到她所说的那些故事,便也立即生了向往之情。   于是,两人便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一同溜出了云媖坊。   没有了长辈的唠叨,没有了门派的繁文缛节,她和叶半夏两人在凡间倒是玩得好不快活。叶半夏剑术高超,她毒术精妙,加之皆有修为护身,所以两人在那江湖之中,倒也是闯出了些名头。   月下饮酒,且行且歌,这天地虽大,却也只消有叶半夏陪着她,便不必念忧无归途。   唯一遗憾的,是黯月、孟竹和叶明溪三人没能一块。   再后来,她和叶半夏写了书信托灵鸽寄给他们三个。她曾在信中提及她的生辰将至,望他们三人可陪她一同过生辰,而见面的地点,则是当初救下叶明溪的那片树林。   灵鸽送去信后她带着叶半夏折道,想赶在生辰前夕抵达那片树林。   只是她却也因此,丧命在了途中。   那日她和叶半夏赶路,恰好遇见了几个水月谷的弟子,更巧的是,她与他们几人恰好同路。   于是她便拉着半夏,加入了水月谷同门一行之中。   彼时她离开水月谷差不多有三年半了,除却初初离谷那些时日写了书信给韶玉归外,后来便再也没有传过消息回去了,所以此时见到同门,心中便也不由对水月谷生了几分思念。   也正是因为这几分思念,使得她那几日只顾着同几位同门闲话,经常会忽略掉一旁的叶半夏,从而导致了某一日清晨醒来时,叶半夏却不见了。   一开始她以为叶半夏是有事暂离,便执意留在原地想等叶半夏回来,那几位同门见状便就提议陪她一起等。   一行人在原地等了整整两日,都不见叶半夏的踪影,那时她才真的确定,叶半夏或许是不见了。   水月谷的弟子离谷多是有任务在身的,第三日时几人见叶半夏仍未归来,而她仍执意要等,便就辞别了她继续去历练了。   与几位同门相别后,她又在原地等了整整一日,却依旧没有等到叶半夏。   于是在第四日,她便过上了一边寻找叶半夏,一边往约定的地点赶的日子。   大约是习惯了身边有人相伴的日子,所以在叶半夏离开后,她便愈发觉得孤独,那种形单影只的寂寞,从内心深处席卷而来,深深包裹住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若是从未曾拥有过热闹,那么她一人一马或许也能够过得很好,可偏偏她拥有了又失去了,于是那些过往便只能够活在记忆里,于是记忆里的事与人便愈发美好起来。   可回忆越热闹美好,她便越孤独凄凉,她没有办法得到,更没有办法忘掉。   她近乎疯狂地想念叶半夏,想念从前的四人行,可越是想念,却越是寂寞,于是她的生辰变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她无数次想象过她生辰的场景,黯月、孟竹和叶明溪必然是会在的,或许他们还能带来许久不见的叶半夏的消息,甚至他们会带来叶半夏。   每一个失眠的夜里,孤独的白日,她都会想象她生辰时的场景,想象那些阔别已久的人,然后重新振作起来,往着目的地奔去。   可是她却没有到达。   她死在了半路上。   她现在还记得当时她坐在林间小憩时,突然被的马鸣惊醒,一睁开眼便看见一只奇怪的蛇盘旋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那只蛇生有一双小翼,死死盯着她的蛇眼寒冷若冰。那只蛇见她醒来,便在半空之中绕了一个圈,随即又朝她吐了吐蛇信子,却并没有向她靠近。   她的心跳却没由来的落了一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距她不远的那条古怪的蛇,心里却在飞速思考着要如何逃走。可那蛇却似是看破了她的心思,在她将要掐诀地那一刻直直朝着她飞了过来。   那蛇盘上她的脖颈,低头一口咬在了她的肩上,随即那蛇毒便随着流动的血液进入了她的体内,一点点渗入她的肺腑。   那蛇很快就松了口,慢慢地放开她落在了她的脚旁。不知为何她突然变得晕晕乎乎起来,然后脑袋里便响起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冰冷似剑,诡异阴森,刺得她头脑一阵清明:“愚民,你怎么有这般深的痴枉?”   她未言,只是强打起精神,想要清除肩上的蛇毒。   那声音见她不理似是有些恼火,又再次道:“本王的毒,哪怕只有一分,也不是你这愚民可解的。”   她闻言却并未作答,只是加快了手中的动作,那蛇亦是未曾离去,只是慢悠悠地爬到一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强行运功抵制蛇毒的浸入。   可却也正如那个声音所说,她解不了这蛇毒。   她不擅医术,灵力也是寻常,能够借着毒术清去表层的那一部分,已是极幸运的了。   她靠着树,呼吸却已开始紊乱。她清楚地感受到体内灵力的飞速流逝,神志的渐渐模糊,却无能为力。   在她意识最后消失的那一刻,她听见那个声音说:“愚民,你竟可化魂人,真是天不亡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再醒来时,便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躯体。   此时天色已晚,那蛇却仍旧盘桓在她的身体附近,在见到她时猛地朝她飞了过来。   她一惊,条件发射地闭上双眼伸手一挡,可出乎意料的是,并没有疼痛传来,只有那个声音再次传入她的神识,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果真!你果真是魂人!天不亡我!天不亡我!”   ☆、第七十七章、自戕谢罪   大约是这蛇妖太过寂寞了,竟不嫌她的寡言少语,且还一直试图与她搭话。   也正是如此,她才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蛇妖失了两魂七魄,撑着重伤逃入凡世,为的便就是吸食凡世之中合适的魂魄,以此给养自身魂力,修补所失魂魄。   她如今已经死去,因执念太深化作了魂人。魂人昼伏夜出,以吞噬魂魄为生,而那蛇妖便可借宿于她体内的蛇妖毒,控制她的行为,夺取被她所吸食的魂魄,转而补给蛇妖。   蛇妖在发现她为魂人后,心情便一直很好,待她自然也就更加宽容了起来。毕竟,只等她的神志为蛇妖毒所侵染,她就会彻底成为那蛇妖的奴仆。   为蛇妖,提供新鲜魂魄的,忠心耿耿的奴仆。   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蛇妖对她的态度顿时好了许多,尤其是在得知她那个有关于生辰的执念时,竟还提出了亲自陪她一块去树林,等候黯月他们的到来。   她和蛇妖在那片林子里从微光晨曦一直等到薄暮余晖,等到星子漫天夜来风阵阵,等到翌日薄雾生,也没有等到黯月他们的出现。   蛇妖说,他们不会见她的。   但她不信。   于是,她便在树林里不眠不休等了整整七天。   第七天的时候,她的魂力已近全失,不但化不出人形,便是连魂形,也已近乎完全透明。   若非那蛇妖拿她无法又舍不得她就此丧命,期间出手帮了她无数次,她恐怕早就灰飞烟灭了。   每至白日,那蛇妖便会想方设法地让她回去,或威逼或劝诱,可她却始终不为所动,愣是挨到第八日晨光初起,才回了自己的躯体。   那时她才终于觉得,或许蛇妖说得对,或许他们,真的不想见她。   不然,怎么会连她的生辰之约,也不愿意奔赴呢?   她在躯体之中养了整整三百年才养回来,而在这三百年之中,那些毒素趁着她魂力脆弱,一点点侵占了她的意志,控制了她的五分思维。   也正是如此,她才没有死掉。   再后来,她便开始昼伏夜出,四处搜寻合适的魂魄吸食。随着她魂力的渐渐增强,那蛰伏在她意识中的蛇毒也渐渐增长,到遇上南萤她们时,那蛇毒早已制住了她思维的十分之九。   若不是如今南萤替她解了毒,恐怕不出百年,她便会彻底沦为替那蛇妖吸食魂魄的傀儡。   “我知晓,这些年来,因着这蛇毒,我犯了许多错事。”韶柒顿了顿,看向南萤的眼神无比决绝,“这些罪,是我犯下的,便由我一人担,但请莫要罪及水月谷,还有……还有我徒弟他们。”   “你……不恨他们吗?”南萤手指轻扣桌面,“若非他们,或许你也就不会一人流落荒野,最后丧命于螣蛇妖毒。”   “恨?”韶柒疑惑地看了眼南萤,忽而莞尔一笑,“我曾在魔障之时,确实怨憎过他们。我怨他们不愿见我,怨他们失约与我,怨他们让我懂得何为热闹后,又弃下我。”   “可那些存于心底记忆不是假的,和他们共度的岁月不是假的,我所拥有过的快乐也不是假的。我心念江湖,他们便赠我红尘快马的逍遥快活,对酒高歌的自在洒脱,轰烈张扬的江湖生活。如此,我为何还要恨他们?”   南萤眨了眨眼,却并不回答韶柒的反问,转而换了个话题道:“你日后准备如何,是回随你师父回水月谷,还是……”   “有罪之身,岂可忘往事而新生。”韶柒脸上笑意未减,“我犯下那么多孽债,从前未清醒便也就罢了,如今既已醒悟,便该是要偿还的了。”   南萤微微有些惊讶,随即道:“那些事算起来,并非是你的过错,真正有罪的,是虚浊才是。”   “可那些人,终究是因为我丧命的。”韶柒笑道。   南萤这才发现,不知是在何时,韶柒便已经从人形转化成了魂形,且魂形也开始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你……”南萤本想劝阻,可话刚一出来,又被她咽了回去。   毕竟,以韶柒的性子来说,她会选择这个结果,倒也并不奇怪。   况且,按照天道轮回,韶柒选择自戕,确实也是赎罪的最好选择了。   所以那些阻拦的话到了南萤嘴边,最后却只是变成了一句:“你还有什么心愿?”   “心愿?”韶柒愣了愣,“我没有什么心愿。”   她说完又仰起头看着韶玉归,可脸上的笑容却再也挂不住了:“师父,这是徒儿第二次与师父告别,只是不同上一次的是,这一次,徒儿是真正的没有归期了。”   “可是徒儿不后悔。”韶柒笑着说道,眼泪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只是,希望师父不要怪徒儿。”   “为师不怪你。”韶玉归哑着嗓子道。   他看着韶柒越来越淡的身影,颤颤地伸出手想要去替她擦眼泪,手却直直从她面前穿了过去:“乖,哭了就不好看了。”   韶柒拼命忍着眼泪,努力挤出一个笑,最后朝着韶玉归和南萤两人扬了扬手,双唇无声轻动,化成四散的荧光,消失在了屋中。   直到屋内最后一点荧光熄灭后,韶玉归这才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南萤:“朱雀神君,可还有事要与我说?”   南萤轻声叹了口气,却并没有卖关子,而是直视韶玉归,一字一字认真道:“韶谷主,我想烦请你在此事了后,随我去一趟觅灵山。”   “去觅灵山?”   “是。”南萤一动不动地坐在位置上,“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面上虽似无大碍,实则内里却亏损的厉害,若不好好调理一番,莫说与虚浊一战了,便是凌云行路,也难撑半个时辰。”   “可你也知道,当年我在鼎盛时期与青龙神君联手与虚浊一战,却也不过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更莫说现在了。”南萤自嘲地笑了笑,看向韶玉归的眼神愈发坚定起来,“你们水月谷虽是凡间的修仙之门,可内门弟子的能力却并不输于那些仙医,而已有半仙之体的你的医术,便是放在天界也算的是佼佼者了。”   “所以神君的意思,是要我去觅灵山替神君调养身子?”韶玉归道。   “是,也不是。”南萤顿了顿,伸手倒了杯茶,“我需以血炼制神刃,所以除却要你替我调养身子外,还得劳你替我想个法子,让我在不损本元的情况下,保证每日可以放一壶血的分量。”   韶玉归不动声色地藏起心中的惊讶,皱着眉看着南萤道:“前一件事并不难,只是后边这一桩事……”   “若是能行,此后觅灵派与水月谷世谊永结。”南萤淡声说道。   “成交。”   狸之不知是在何时进得房子,在听到韶玉归应下后又补充道:“待明日理完此事后,烦请谷主先行一步去觅灵山,以免那两位起疑。”   韶玉归自是含笑点头应下了。   事宜谈妥后,韶柒便在狸之的搀扶下,回房歇息去了。   黯月、孟竹和叶明溪三人是在天明后才随着季流火和凌肃霜一起赶到。   五人到达时南萤正在与韶玉归和狸之用早餐,见五人归来,南萤率先笑道:“肃霜姐姐,流火哥哥,你们回来了。”   凌肃霜未答,倒是叶明溪急急开口:“敢问,韶柒她在何处?”   三人之中是她最先见到的季流火和凌肃霜,在听到两人来意时便就心里十分担忧,急急忙忙地招齐黯月和孟竹,便就催促着上路。   在路上,他们听季流火讲完了那些事,虽不明白为何韶柒会说是他们不愿意见她,可也不难猜出,其中定有误会。   尤其是,韶柒还因此变成了人不人,魂不魂的魂人。   而她,却在这三千年里,还怨了韶柒许久。   所以在听完季流火的话后,她心底便十分愧疚与担忧,只想快些到达这里见一见韶柒。不然,以韶柒的性格,若是知晓了自己之前所做的事,恐怕……   叶明溪不敢再想下去。   可谁知到了这里,她倒是看见了一女两男在吃早餐,可那女子,并不是韶柒。   叶明溪无由得心一慌,一时便也顾不上那些规矩仪态了。   只是,她的话一出口,南萤几人神色便忽得暗了下去。   “韶柒她怎么了?她……”叶明溪心急如焚。   “她死了。”南萤轻声道,“彻彻底底的死了。”   叶明溪闻言一个踉跄,若非身后黯月及时出手,恐怕她就要摔在地上了。   黯月皱着眉,看向南萤的眼神里带着审夺:“我们所听闻的是她已死去,化成魂人的消息。不知姑娘所说得这个彻彻底底,是为何意?”   南萤看了眼一旁的韶玉归,眼神落在桌下他紧握地手上,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低下头轻声道:“昨晚她恢复了神智,自觉满身罪孽,便就选择了魂飞魄散,以此谢罪。”   南萤艰难地说完这句话,而黯月三人,则在南萤的话里,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孟竹嘴唇微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半天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第七十八章、分道扬镳   韶玉归最先受不了这气氛,当众冷下脸将手中的木箸往桌上一拍,抬眼看向黯月,神情似讥似讽:“这可真是,老虎挂念珠,鳄鱼流眼泪。”   剩下的三个字韶玉归没有再说了,但黯月他们若是还猜不到他的意思的话,那也就不必再多谈了,直接宣布水月谷与柳氏山庄和云媖坊自此敌对就是了。   理由他也已寻好,这两个门派诱拐水月谷少谷主,致其枉死,此仇不共戴天。   这样一个由头落在柳氏山庄和云媖坊上,也并不算冤枉。   只是,他还是更希望,黯月他们能够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毕竟即使他们曾失约于韶柒,可韶柒却还是将他们视作知交,到死都还牵挂着。   可他也忘不了,之前韶柒在思及她在那片林子里,不眠不休等黯月几人整整七日时的神情。   虽然她当时仍旧是面带笑意,可她那轻颤的长睫,微润的双眼,却又无一不透露着,她提及此事时的悲伤与失望。   即使隔了这么久,都无法释怀、难以抑制的悲伤和失望。   黯月的目光这才落在韶玉归的身上,半猜半测地才认出,面前这个即便面色微愠却仍不减其身气质之温润的男子,就是水月谷的谷主,韶玉归。   黯月在猜出韶玉归的身份后不由有些惊讶,但他很好的掩盖住了自己的情绪,滴水不漏地朝着韶玉归拱了拱手,歉声道:“在下先时未曾注意韶谷主在此,失仪之处,还望韶谷主见谅。”   韶玉归冷哼一声,却并未作声。   黯月本就聪慧,见韶玉归这态度瞬间便就明白了是何缘由。   韶玉归是韶柒的师父,膝下仅韶柒一个弟子,如今韶柒却意外故去,他心中悲痛,会迁怒于他们,他倒也并不觉得奇怪。   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闷声咽下这口气,毕竟当年,抛下他们的是韶柒,不愿见他们的是是韶柒,致使叶半夏临死也难以释怀的,还是韶柒。   “在下知晓,韶谷主心中悲痛,但希望韶谷主明白,我们心中的难过,并不少于您。”黯月不动声色地将精神有些恍惚的叶明溪拉到身后,“且,我们还有一事,望韶谷主可以解惑。”   韶玉归闻言虽是缓了缓面色,声音却仍是微冷:“何事不解,问便是了。”   黯月却并没有急着问,而是递了个眼神给孟竹,自己却拉着叶明溪再次退后了几步,直到与孟竹并肩。   站定后,黯月这才从容不迫地看向韶玉归,声音却无端冷了几分:“三千年前韶柒的生辰,为何韶柒不见我们?”   黯月此言一出,韶玉归、南萤等人面上俱是一愣。   “水月谷外多毒物,小师妹因着灵力低微无法护体,不幸身中奇毒,回来后不过半月便亡故了。”叶明溪忽得抬头,双唇紧抿,眼角带了几分湿意,“而她临死之前所牵念的,却不过一个韶柒罢了。”   “小师妹自小便与我交好,她逝世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恨过韶柒也怨过韶柒,我有时会想,若是没有她便好了。若是没有她,小师妹便也不会死。”叶明溪吸了吸鼻子,努力地睁大眼睛,“再后来,我便想找到韶柒,我想跟她要一个说法,可是几番探寻都打听不到丝毫有关她的音讯,就好像,好像这个世上,不曾有过她一般。”   “到如今我终于有了她的消息,却是她早已死去的消息,她死了,悄无声息地死了,而我这么多年的念想,仿佛成了笑话。”   叶明溪哽咽道,眼睛通红通红的,却始终没有眼泪掉落。   韶玉归面色终于彻底缓和了过来,他不知,原来这其中,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纠葛。   南萤看了眼韶玉归的脸色,见他未有气恼之意这才转而看向黯月他们:“我记得韶柒与我们说,她是约在与你们初见的林子里,为何你们还会去水月谷?”   黯月皱眉道:“我们所听到的消息,是约在水月谷。”   那晚叶半夏其实并未离开,只是因着连日来韶柒对她的忽视,以及她与水月谷弟子交谈时她融不进的气氛话题而心中有些失落,一个人睡不着便起身去散散心。   然后她便听见了几名弟子私下的议谈。   她们说,韶柒之所以这样拉拢她,不过是冲着她的地位去的。   毕竟,她是云媖坊坊主的女儿,又与柳氏山庄颇有渊源,只要拉拢了她,背后便相当是有了云媖坊和柳氏山庄的支持,如此,她将会成为韶柒登上水月谷谷主一位的最佳助力。   而如今看来,韶柒的计谋已然是成功了的。   那几名弟子或啧啧感慨或柔柔轻笑,却无一不是在说她的愚昧,说她错将奸人当挚友,空被利用犹不知。   她自然是信韶柒的,也信她师姐和师姐夫的眼光不会有错。   可那些人说得话妥实是极难听的,她听着只觉心中气恼,便忍不住去与她们辩驳一番。   只是她因着一直被养在云媖坊,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根本没有办法辩赢那几个早已在这凡世历练了许久的水月谷弟子。   她们毫不掩饰地嘲笑她,说现下韶柒待她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证据。如今韶柒谷外已有了援助,却也因此落下了谷中的名望。所以此番遇见她们,便自然是要好好拉拢,由此便也顾不上她了。   她们说,就算她现在跑去将她们说得这些话说于韶柒听,韶柒也不会拿她们如何,反而说不定还会为此责备她。   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气得急红了眼,最后却也只不过是扔下一句:“你们说阿柒是利用我,你且看着,若是现下走了,她还会不会为了谷中名望护着你们!”   叶半夏说完这句话后便气得跑走了,其实跑走后没多久她便生了几分悔意,想着若是韶柒发现她不见了,该会多着急。   于是,她走到一半便又折了回去。   她想,无论旁人怎么说,她都不会信的。韶柒是怎样子的人,她心中自有定数,根本无需那些人来指手画脚。   更说不定,那些人指不定就是嫉妒她与韶柒两人的感情,所以才故意在她面前来搬弄是非胡说八道,为得便就是让她和韶柒分道扬镳。   想明白后叶半夏的心情也顿时好了起来,未多久便赶回了之前她与韶柒她们所落脚歇息的地方。   因着心中还有些许的小情绪,所以叶半夏回到那片林地后并没有马上出现,而是掐了术诀掩去了一身气息,掩在暗中观察。   她本想着,只要韶柒露出半点忧虑,她便就立即出现。   可是韶柒没有,且还与那几位弟子正谈笑风生。   不知是不是她错觉,她甚至还看到了那几位弟子,时不时冲着她所在的方向笑。   她就站在那棵大树之后,看着韶柒与那几位水月谷弟子谈天说地,但凡她露出了半分担忧,便会立即有弟子转移话题逗她重展笑颜。   她在树下站了整整一日,看着韶柒与那些人你吵我闹的欢喜,却只觉格格不入,陌生无比。   第二日的情形与第一日一模一样,可叶半夏却不愿意再继续等下去了。   或许韶柒留在原地是为了等她,或许韶柒其实心里也是担心着她的,可是,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韶柒现在身旁有了别的人的陪伴,有了同样可以逗她欢喜的人了,而她,早已不是韶柒的无可取代了,也再也不会是韶柒在这个江湖之中的唯一了。   韶柒已经不需要她了,她已经没有留下来的意义了。   若是她离开,说不定韶柒还可以更好地融入那群弟子之中。   叶半夏一点点转过头,背对着韶柒,终于走上了另外一条路,一条去柳氏山庄的路。   这一次,她没有再生顾虑了,也没有再回头。   当叶明溪将在山庄外徘徊的叶半夏带回来时,黯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曾见过叶明溪最疼爱的这个小师妹,他记得当时的叶半夏,虽不说有多好看,但也算是长相可人,尤其是她那双自带灵气的眼睛,清澈无暇,看起来讨喜而又乖巧。   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个失魂落魄的小姑娘,连双眼都变得黯淡无光。   他们都不知晓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每每问及叶半夏都只是垂着眼顾左右而言,而在他们提及韶柒时,便会直接默不作声。   他们起初以为是韶柒出了什么事,可无论他们怎么问叶半夏都是缄默相对,有一次他和孟竹失了分寸,逼问有些着急时叶半夏才摇了摇头,说了句韶柒没事。   可是她的反应,却分明不是没事的样子。   可当他们再问时,叶半夏却突然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了许久才断断续续憋出来一句:“她没事,她很好,好得不得了。”   他和孟竹没有办法,恰好这时叶明溪闻声而来,将他与孟竹二人从房间里赶了出来。   叶明溪和叶半夏两人在屋内呆了整整两个时辰,再出来时叶半夏已经歇下,而叶明溪则是一脸怒气。   ☆、第七十九章、敌友难辨   见叶明溪出来,黯月和孟竹便赶紧围了上去。毕竟,他俩都被叶半夏的反应吓得手脚无措,如今叶明溪出来又是一脸怒气的模样,弄得他们一颗心都是七上八下的。   而当他们从叶明溪口中听完了叶半夏此前的经历,明白她为何会如此的原因后,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忍不住担忧起韶柒来。   他们是知晓韶柒的为人的,那几名水月谷弟子所说的话也定然是胡编乱造的。   只是令他们费解的是,韶柒虽为韶玉归的弟子,可这几年里却不曾呆在水月谷中,为何竟还会遭到同门背地里诋毁诽谤。   本是一脸恼怒的叶明溪在说罢此事,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稍稍一思量便查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叶明溪抬头看着黯月,神情中掺着几分严肃:“勺子是什么样的人,我想你们比我更清楚,所以这件事,定然是那几位水月谷弟子有意而为,意在挑拨勺子与我们的关系。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那几位水月谷弟子这样做,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黯月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腰间的剑鞘,转头看向一旁倚柱而站的孟竹,“近日可有关于水月谷内部的消息?”   孟竹耸了耸肩,颇有些无奈:“你也知晓,水月谷如今越发神秘莫测,若是无内门弟子相引,便是连谷都进不去,更别提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黯月自是知晓这点的,倒也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结,只是道:“她不是约了我们在初见的树林里相见么,算起来也快要到她生辰的日子了,我们就提前过去。”   叶明溪赞同道:“如此甚好,我们早些找到勺子,便可早些解决这桩事。”叶明溪说着又朝着那紧闭的房门回望了一眼,“也免得小师妹继续这样消沉下去。”   黯月几人是行动派,所以在决定下来后,便各自回去将手头上一些有关山庄的事宜交代了下去。   理完那些紧要的事后,三人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去寻韶柒。毕竟,若是当真是那些水月谷的弟子有意挑起事端,那么现在水月谷中肯定不甚安宁,他们此行一去,或许就要多耗上许多时间了。   只是出乎三人意料的是,就在三人准备出门时,叶半夏竟也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无视了他们微微惊讶的眼神,执意道:“无论我和阿柒之间发生了什么,她的生辰,我也是要去为她庆贺的。”叶半夏顿了顿,稍稍平缓了一下不太平稳的呼吸,“而且,我也想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   两日后,四人终于赶到了那个树林,而此时距韶柒的生辰,不过只剩两天。   只是,他们却并没有在此看到韶柒,却遇到了久候在此的一众水月谷弟子。   叶半夏一见到那些人神情便就变了,便是连孟竹和叶明溪的脸色都冷了几分,就在黯月四人默不作声地准备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歇脚时,那几人却突然发觉了他们四人,随之小声议论了起来。   随即便有一个男子从中走出,朝着黯月四人所在的地方走了过来,恭敬地向着几人作了一揖,方才道:“敢问几位,可是韶柒师妹的故友?”   叶明溪警惕地看了那男子一眼,却并不做声。   孟竹本是斜倚着树,却在那男子朝这边走来时就不着痕迹地挪了挪位置,却刚好将叶半夏掩在了身后。   黯月责是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闷不吭声。   那男子见几人都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却也并未露出丝毫尴尬和恼羞之色,仍是一派谦和有礼的样子:“在下韶谦之,是水月谷二长老门下的弟子,前些日子受韶柒师妹所托,在此等候她的几位故友,不知可否便是你们四位?”   “她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跟我们说。”孟竹漫不经心地擦拭着手中的剑柄,“还要托你转答?”   韶谦之仍是温润地笑着:“韶柒师妹她奉韶师叔之命,先行回了水月谷,又不愿失约与几位,便托我们在此等候四位。”   “她回水月谷了?”叶明溪皱着眉看向韶谦之。   不知为何,她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可是韶谦之给她的感觉却并不坏。   何况,她与黯月、孟竹之所以对韶谦之态度不好,不过是因为叶半夏曾在那几个水月谷弟子之中受了委屈,所以他们现在才会迁怒于韶谦之罢了。   可如今韶谦之面对他们无缘由的漠视和敌意,却始终能够没有露出过半分不耐,倒也不愧是水月谷二长老的弟子了。   “正是。谷中似是有些事宜,所以韶师叔便将她喊了回去。”韶谦之和声道。   “这样啊。”黯月闻言若有所思,“那她可有让你留下,除了告知此事外可还有其他事情?”   “别的事情?”韶谦之愣了愣,随即赶忙道,“韶柒师妹走得急,并未留下别的话,不过,我想或许四位可以去趟水月谷。想必韶柒师妹见到四位,心里也是极高兴。”   “世人皆知水月谷出易进难,且若无谷主许可,便是谷中长老也都不可带外人进入,我们又凭什么进去?”孟竹垂着眼睑慢悠悠地反问道,叫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但黯月和孟竹这么多年的朋友,自然是知晓,孟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终归是心里对韶谦之存了怀疑。   其实不单是孟竹,连着他也是。   虽然韶谦之的态度十分得好,一言一行皆丝毫未违水月谷的行事风格,可他就是心存怀疑。   叶明溪虽是因着韶谦之的言行对他放下了戒备,和缓了态度,可是他却不会。   反而,韶谦之还给了他一种难以看透的感觉。   面前这个年纪与他相似的少年,却给他带来了一种深不可测的神秘感。   这并非好事。   韶谦之自然也是看出了黯月和孟竹两人对他的怀疑,却也并不在意,仍旧是冲着几人笑得和煦:“话虽如此,可韶柒师妹却是谷主唯一的徒孙,谷主膝下无子嗣,一直都将韶柒师妹当亲孙女一般疼爱着。而你们又是韶柒师妹的故交,想要入谷为韶柒师妹庆生,不过就是韶柒师妹几句话的事情。”   “哦?”孟竹似是被提起了几分兴趣,“我只听闻过韶玉归韶谷主对韶柒奇宠无比,便是连镇谷三大神兵之一的雪凤玉笛都是说给就给,却不知水月谷谷主宠韶柒又有几分呢?”   韶谦之浅浅一笑,声音掺着几丝无奈,眼中却含着几分宠溺和温柔:“谷主待韶柒师妹,较韶师叔,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样啊。”孟竹笑眯眯地看着韶谦之,忽得将剑拔了出来,剑尖直指着韶谦之,“我能信你么?”   便是这剑到了眼前,韶谦之也始终面色未改,直到孟竹的话说出来时他才突然蹙眉,再开口时也带了几分寒意:“韶某为医,医行于天下四方,最看重的便是名声。名声何而来,何而贵,想必也无需韶某多言。”   韶谦之毫无畏惧地与孟竹对视道:“几位是韶柒师妹的故友,我因而敬之容之,但,并不惧之。几位信不过我,走便是,可若要诋我毁我,我也并不是那样好欺负的。”   韶谦之说罢便一甩衣袍转身要走,却被从孟竹身后蹦出来的叶半夏一把拦下:“我信你,你能不能带我去见阿柒?”   韶谦之微微挑眉,却到底止住了脚步。   孟竹在叶半夏从他身旁跑出来的那一瞬间便已将剑收了回去。他自然知道自己将剑拔出来指着韶谦之的后果,也猜到韶谦之定然会生气,无论是真气还是假怒。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无论韶谦之的这一连串举动,都十分的自然而真实,也十分成功地令他们减少对他的怀疑,甚至因此信任他。   而且看叶半夏这样,他便是不信,也只得假装相信了。   想透彻后孟竹便也收敛了面上的笑容,抱拳朝着背对着他的韶谦之诚恳道:“方才是区区鲁莽了,得罪之处,还望韶兄海涵。”   他素来敢作敢当,此番是他惹得韶谦之不快,那便得由他去解决道歉。毕竟,水月谷他们必去一趟,而想要去水月谷,终归还是得靠着韶谦之。   哪怕韶谦之实则为敌,他们现下也只能将他当作友来对待。   听到孟竹告罪的话,韶谦之却并未大度容下,只是冷哼了一声,以作此事的了结。   韶谦之冷着脸转过身来,对黯月身旁的孟竹视若无睹,一双眼只看向黯月:“几位如何想?”   黯月不动声色地打量韶谦之的目光,朝着他微微拱了拱手,淡淡道:“有劳韶兄带我们走一趟了,多谢。”   韶谦之冷声道:“不必言谢,我不过是看在韶柒师妹的面子。”韶谦之说完又转而看向叶半夏,神情这才稍微缓和了几分,“这位姑娘,想必便就是韶柒师妹常提到的知交,叶半夏吧?”   ☆、第八十章、真相大白   “阿柒她……她很思念我吗?”叶半夏迟疑地问道,面上却总算洋溢出了几分喜色。   “自然。”韶谦之笑道,“只是不知当初叶姑娘为何会不辞而别,韶柒师妹可是缠了我们陪她一起,在那等了你许久。”   “我……”叶半夏眼里忽得泛起盈盈泪光,不自觉地便退后了几步。   她看了眼韶谦之又看了眼叶明溪,最后却只是摇了摇头,强笑道:“没什么,是我自己耍性子。”   韶谦之见状也不好再问,转移话题道:“容我去与几位同门作别,随后便可动身去水月谷了。”   “好。”叶半夏欢喜应下。   他们夜以继日地赶路,才勉强在韶柒生辰那日的晌午抵达水月谷,韶谦之将他们安置在水月谷外的一个小村落,千叮万嘱让他们千万不要出村乱走后,方才回了水月谷。   黯月曾在韶谦之离开后,悄悄出去打探了一圈。   果不出他所料,他们此时所在的的这个村庄外不远处布满了各种毒物,连带着那儿的空气之中都氤氲着淡淡的青黑。   据闻,当年水月谷在灭门之灾一事过后,新任谷主便开始重整水月谷,而出于自保之心,便命人在水月谷外种满了各种含有剧毒的奇花异草,更是在水月谷的入谷处,布上了由几种世间剧毒之物所凝聚出的毒瘴。   而水月谷的每一个弟子,都会自小就会用谷中特殊的药草调养,直至成年后方才可不惧那谷外的瘴毒,自由出入谷中。   至于那些想要进入水月谷的外人,便得事先吞下一枚特制的丹药,然后再以灵力护体,由谷中弟子亲自引路,方才能不在那些毒花草丛之中迷路,顺利进入水月谷。   所以此番他们心里再怎么着急,也只能得着韶谦之从谷主那拿到特制的丹药,然后为他们带路,方才能够进去。   韶谦之再出来时面上带着几分凝重,在对上一脸希冀的叶半夏时,蓦地叹了口气。   “抱歉,本来谷主是要将防瘴毒的丹药交于我的,可韶柒师妹却突然从屋外走了进来,制止了谷主。”韶谦之避开叶半夏的视线,面露不忍道。   叶明溪未解其意,抑或是不愿相信韶谦之所言,追问道:“你所说的‘制止了’,是什么意思?”   “韶柒师妹不许谷主将丹药给我,也不许,我带你们进谷。”韶谦之自责道,“抱歉,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才导致如此的。”   “韶柒不愿意见我们,不许我们进水月谷,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孟竹奇道。   韶谦之微微阖了阖眼,叹道:“此事,是我自作主张了。”   黯月心中已隐隐猜到了韶谦之要说的话。他直直盯着韶谦之,似是想要求证心中所想一般:“当日韶柒离去,并未曾留下什么话让你转答,是也不是?”   韶谦之默了许久,方才道了一声:“是。”   “叶姑娘突然离开,韶柒师妹就等不得便生了恼意,遂才有人言明了叶姑娘离开的缘由。”韶谦之说着又朝着叶半夏拱了拱手,道了句歉,才继续道,“韶柒师妹听罢后十分气怒,一为那些弟子挑拨离间,二为叶姑娘的不信任,所以她在和那几位弟子大吵一架后,便孤身回了水月谷。”   “你是说,阿柒知道了那些人说得话?”叶半夏红着眼睛问道。   “是。”韶谦之叹道,“那几位弟子从前在谷中与韶柒师妹关系甚笃,此番却得知叶姑娘是韶柒师妹的挚友,无端地生了妒意,便故意在你面前说了那等荒唐话,想要挑拨你与韶柒师妹的关系。”   “原来阿柒果真不曾利用我,那些人的确是胡说的。”叶半夏笑着笑着突然就哭了起来,“可是我却因此疏离了她,是我的错。”   叶明溪心疼地递了帕子给叶半夏,好一会才稳住叶半夏的情绪:“后来呢?”   “后来我思及韶柒师妹曾提过的生辰之约,便就提前赶到了那片林子,想着若是见到你们,便劝你们去水月谷。韶柒师妹虽然气叶姑娘不信她,可那总归是小姑娘家耍性子,只要等见到你们,再好好劝劝,定是能够无事的。”   韶谦之摇了摇头,苦笑道:“我最初没有坦言,便是想着等你们见上面了,那些事自然就解决了,何须我这个外人多此一举。却不想这次,韶柒师妹是真的气急了,竟连你们的面都不肯见。”   韶谦之说着又看向叶半夏:“叶姑娘,韶柒师妹让我带句话给你。”韶谦之顿了顿,抿了抿唇挣扎道,“她说,不信任她的友人,不如不要。”韶谦之说完又退后了几步,再次朝着几人拱了拱手,“几位,请回吧。”   韶谦之说罢便转身往屋外走去,只是刚走得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句惊呼声,随即便有人拉住了他:“你能不能带我去水月谷,你带我去水月谷好不好?”   韶谦之闻声回头,便见到满脸泪痕的叶半夏正看着她,眼里满是祈求,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抱歉,我无能为力。”韶谦之轻声道。   叶半夏松开韶谦之,胡乱地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好,既然如此,我自己去。”   叶半夏说完便朝着屋外冲了出去,便是韶谦之想要出手相拦却也已经晚了。   可水月谷外满是毒物与瘴气,又哪里会是叶半夏说去,便去得的?   待黯月几人急匆匆追过去时,所见到的便是叶半夏面色青黑,步履蹒跚地走在那毒花草丛之中。   叶明溪惊慌失措地便要冲过去,韶谦之见状赶忙拦下:“你现在过去,就是在送死!”   韶谦之说着便将叶明溪送至黯月怀中:“看好她。”   说完,人便已经到了毒花草丛的边缘。   好在那路难行,未多时韶谦之便已小心绕开一些剧毒的花草,走到了叶半夏面前。   此时叶半夏神志已经有些恍惚,若不是借着一口气强撑,恐怕早就倒下了。也正是因此,韶谦之未费多少功夫,便就将叶半夏从那里带了出来。   只是,人虽是已经带了出来,可她身上所中的毒,却是无解。   韶谦之看着抱着叶半夏连哭都小心翼翼的叶明溪,歉意道:“叶姑娘身上多种奇毒汇聚,凭我的医术实在无能为力,便是谷主亲自出马,恐怕也无力回天。”   “无力回天?这是你们水月谷的毒物,你却说你们无力回天?”叶明溪红着眼睛瞪着韶谦之,却因害怕惊到怀中的人而将声音压低。   韶谦之遗憾地摇了摇头:“这虽是水月谷中的毒物,但却是为防人闯进来所种下的,其中大多的毒都是无解之毒,更何况叶姑娘身上的毒是多种毒素融成。”韶谦之说着又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山谷,“我回去后会将此事告知谷主,只是谷主那,却还是得看韶柒师妹。旁的我也不能多说,之前我私自行事,便已惹得韶柒师妹不快,如今……”   韶谦之没有再说下去了。   可几人都知道他的话里,是什么意思。   只是,就当韶谦之起身要走的时候,一旁的叶半夏忽然睁开了眼,转头唤住了韶谦之:“不必了,这件事,不要让阿柒知道。”   叶半夏此时已经恢复了几分精神,所以这句话倒也说得顺畅。   可众人都知道,她这副模样,分明已是弥留之际了。   叶半夏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而笑道:“我曾与她登百尺危楼,瞰烟火灰茫;也曾与她纵千里快马,踏落英疾驰。喜便饮酒纵情歌,醉后枕取花中眠;怒便拔剑不留行,斩尽红尘不平事;银鞍白马如流星,熏风南来入我怀;那时,每一日,都令我心生欢喜,期待无比。”   “可如今,再见这山河万里,却只觉,人生已无盼头。”   有泪水从叶半夏的眼角滑落,她却好似不曾觉察一般:“不要让她知晓今日之事。我宁愿她一直怨我气我,也不要让她知晓我的死因,愧疚于我。”   叶半夏睁开眼看面前泣不成声的叶明溪,浅笑着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擦眼泪,可手伸到一半,却突然垂了下去,只余下一句极轻极轻的话:“师姐,带我回家,我想我娘亲了。”   “我和明溪依诺小师妹所言,将她的尸首带回来云媖坊葬下,也让韶谦之瞒下了她的死讯。”黯月看着韶玉归轻声说道,“事情的原委,就是这样。”   而韶玉归却在听完黯月所说的经过后,面色愈来愈难看:“好!好!”韶玉归一掌重重拍在桌子上,怒极反笑道:“好一个韶谦之!为排异己竟布下如此大局!”   黯月几人闻此面色俱是一变。   “当年我允许阿柒离开水月谷,便是因为谷中已经不甚安宁。果不然在阿柒离开后不足两年,谷主便就身中奇毒而亡,二长老趁此与我作对,道我年纪轻轻不堪登谷主一位,那几年,我日日在谷中与二长老明争暗斗,却不想,千防万防,他竟还能将主意打到早已离谷的阿柒身上。”   ☆、第八十一章、师徒重逢   韶玉归的一番话,才终于解开那事情的真相。   当年,水月谷二长老趁谷主不备将其暗中毒害,事后又与韶玉归夺谷主一位,不知从何得知了韶柒与柳氏山庄的少庄主等人相交一事,便就派了韶谦之与一些拥护韶谦之的弟子,趁机出了水月谷。   而之后所发生的那一切,便都不过是韶谦之精心所设计的阴谋。   韶柒远离水月谷,而韶玉归自然也不会将谷中发生的那些事情告之韶柒,所以才更加使得韶柒再见着韶谦之等人后,毫无防备地就与其相谈起来。   再之后,一众弟子有意无意地缠着韶柒孤立叶半夏,在叶半夏一人散心时又故意说出那样的一些话激怒她。叶半夏自小便在宠爱中长大,哪里会懂得这些阴谋心计,自然是轻易地就上当了。   至于韶柒,天生心思至纯,某些事宜上与傻子无甚区别,更加不会看出他们暗藏的祸心。   所以他们成功挑拨了叶半夏和韶柒的关系,使叶半夏离开了韶柒。   但这些还远远不够。   所以才会有了几人在约定的地点遇上韶谦之,随之一同往水月谷的事情。   但其实自始至终,韶谦之都没有打算让几人进谷。所谓拿丹药被制止,所谓管闲事受责备,都不过是让几人对韶柒心生隔阂的方法。   韶谦之最擅察人心,也颇为精通此道,而那时叶半夏发狂一般地冲进那毒花草丛,估计也是受了韶谦之的某一种蛊惑,被蒙蔽了心神失了智,才会导致如此。   本来按照韶谦之的设想,若是叶半夏死了,云媖坊也该为此记恨上韶柒,而柳氏山庄与云媖坊素来有姻亲关系,自然便是站在云媖坊那一边的。   如此而来,便相当于韶柒同时得罪了两大门派,便也就意味着韶玉归,得罪了两大门派。   可出乎韶谦之意料的是,叶半夏竟然至死都不愿意牵连韶柒,留下了那样一番遗言,摆明了就是不许众人替她去寻韶柒报仇。   不过好在,就算云媖坊不恨上韶柒,可眼睁睁看着叶半夏死去的叶明溪几人,即使不与韶柒变成仇敌,也该就此断绝关系。   如此,便就断掉了韶柒这几年在谷外辛苦拉拢的助力,他也算是成功了一半。   只是可惜的是,当时韶柒随身带着韶玉归所赠的雪凤玉笛。有着雪凤相护,他们根本没有办法对韶柒下手。   不过,奉韶谦之命一路暗中跟随韶柒的水月谷弟子,却亲眼瞧见了韶柒因中蛇毒而丧命的场景,这也是为何当初韶谦之在黯月几人面前说那些话时,丝毫不露心虚之色。   毕竟,死无对证。   韶柒一事如此算是真相大白了,终于知晓了事情原委的叶明溪终于放下了心中对韶柒的怨怼,与黯月和韶玉归一同立下云媖坊、柳氏山庄与水月谷结千年之好一诺,共同捉拿在水月谷二长老事败之后,叛逃出谷的韶谦之,欲为韶柒和叶半夏两人报仇。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韶玉归也带着韶柒的尸首先行回了水月谷,而黯月几人则稍稍要晚上一些,围在南萤身边打听一些此事的细枝末节。   直到三人临行时,叶明溪才突然转头看着南萤,问了一句:“勺子她……她魂散之前,可曾有什么话?”   南萤愣了愣,忽而笑道:“她说,谢谢你们,曾赴过她的江湖。”   黯月一行人离去后已经快至晌午了,南萤站在门口眯着眼睛望了望天,随即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季流火从另外一间屋里走了出来,见南萤一人站在门口,便不由走上前去:“事情都解决了?”   “嗯。”南萤轻声答道。   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虽并不属这凡尘,可名义上却到底是觅灵派的弟子,而之前那些事多多少少涉及到了其他三个门派的一些隐秘之事,出于避嫌两人便都没有留下来,自然也就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好在,季流火对此事也并不关心,所以见南萤说事情都解决后便也懒得再多问,只是道:“既然如此,便去吃午膳吧。”   “不了。”南萤婉拒道,在对上季流火疑惑的眼神时微微垂下了眼,“我得离开了。”   “离开?”   “是。”南萤手扶着门,强按下心中的不舍,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为韶柒解毒时不小心伤了本元,若是继续跟着你们,恐怕会拖累你们。”   季流火眸光微深,盯着南萤看了好一会方才松口道:“先用了午膳再说。”   南萤有些无奈,只得强打起几分精神,迈腿跟上季流火的步伐。   因着得知了南萤要走的这个消息,所以这餐饭,四人都吃得格外沉闷。   凌肃霜胡乱地扒了两口饭,筷子一放便直直看着南萤,声音有些僵硬:“其实只要你不起那些不该有的念头,我便也不会恼你。”   南萤不解地抬头,抿了抿唇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凌肃霜见南萤这样子心中更加烦闷,咬唇看了季流火一眼,复又道:“你大可不必走的,我也不是那等不能容人的小心眼,我……”   “我不是回万妖山,而是去觅灵山,肃霜姐姐不必担心。”南萤打断了凌肃霜的话,长睫微垂叫人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我答应了你和流火哥哥会同你们一起对付螣蛇妖,便不会失约。就要你们寻到了那蛇妖的消息,我便会立即赶过去。”   “我不是……算了。”凌肃霜悻悻地拿起筷子。   她算是看明白了,南萤先是铁了心要走的。而她打定主意要走,她和季流火也没理由拦着不许走。   更何况,她现在无论说什么,也都只会让人觉得,她不让南萤走只是不想失去对付虚浊的利刃,既然如此,她又还有什么好说的?   凌肃霜三下五除二地扒拉完碗中的饭,便立即起身离开,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再说。   凌肃霜走后餐桌上的气氛便更加沉默了起来。   “你一路上,且注意安全。”季流火最后也只是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便就起身告辞。   直到季流火转身朝着屋外走去时,南萤才抬起头来,冲着门口的背影喊了一声:“阿……”   可那个“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狸之会护好我的,流火哥哥不必担心。”南萤笨拙地改口道,见季流火转头看过来慌得低下了头,“这些日子我会想办法调好身子,以及用精血锻造出神刃,修为的事情狸之和南宿也会帮我想法子。”   南萤费力扯着嘴角,却怎么也挤不出一个笑容:“流火哥哥,你这一路,也要小心一些。”   “嗯。”季流火的眼神落在桌下狸之与南萤相牵的手上,眼眸微缩,好一会才平稳了气息,继续抬脚往屋外走去,“我会的。”   直到季流火的身影从视野之中消失后,南萤这才堪堪松了一口气,收回了被狸之紧握着的手:“狸之,幸好有你。”   其实就在季流火起身要走之时,她的体力就已经有些不济了,脑袋也开始发昏。刚才若不是狸之一直握着她的手,不断往她体内渡送灵力,恐怕,她也撑不到和季流火说完那些话。   她自然知晓季流火临走前,盯着她和狸之相牵的手看了许久。可是她也不能解释,只能任由季流火误会。   南萤揉了揉太阳穴,强忍着一阵又一阵地眩晕交代狸之道:“带我回觅灵山,尽快,还有,不要让阿衍和阿离发现什么不对劲。”   南萤说完后,便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便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南萤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熟悉的房间里,床旁韶玉归正坐在那替她诊脉。韶玉归身后,一个蓝衣男子同狸之并排站着,正一脸忧心地看着她。   那男子见南萤醒来,面上顿时露出几分喜色,只是碍着韶玉归在,并不好上前。   又过了好一会,韶玉归这才收回手来,面色的凝重亦减去了几分:“神君如今已并不大碍,只是本元亏虚,还需得好好调理。”   韶玉归说完又开了个药方,递给候在一旁的狸之:“神君此番不能大补,只能慢慢调治,最好以药膳为辅,补灵修身。”韶玉归顿了顿,这才转而看向南萤,“神君这几日只需好好休养,尤忌思虑,至于以精血淬炼神刃一事。”   “有劳韶谷主了。”南萤淡淡道。   韶玉归点了点头,又交代了一些相关事宜和忌讳,等韶玉归将事情都说得差不多后,狸之这才在南萤的示意下,将韶玉归送出屋中。   等送走韶玉归后,南萤这才将眼神落在一旁想过来却又不敢过来的蓝衣男子身上,嘴角漾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怎么,几千年不见,便认不出我了?”   见蓝衣男子仍旧是站在原地,面上神情几更不定,南萤不由觉得有些无奈,哑着嗓子唤道:“小宿,是我。”   可当事人却还是站在原地,一副傻傻呆呆的样子。   “怎么,连师父都不敢认了吗?”南萤道。   ☆、第八十二章、一场设计   “师……师父?”南宿宛若如梦初醒一般,低声轻喃着这两个字,眼睛却渐渐弥漫起一层雾气,“师父,真的是你吗?”   南萤笑着点了点头:“你不信狸之的话,也不信我的话了吗?”   南宿闻言立即摇了摇头,上前一步在床旁坐下:“师父,我好想你。”   三千多年前,南萤在灵韵仙宫与虚浊大战一场,他却因在觅灵派未能及时得知消息,而待他赶回九重天上时,所得知的,却是南萤已经神形皆灭的消息。   他是个孤儿,从小被南萤收养,南萤教他识字辨书,修习仙法,虽名为师徒,感情却远胜于寻常师徒。   南萤待他亦师亦友,而在他心中,南萤亦是他在这世上最尊崇爱敬的人。他曾常觉只要有南萤在,这世上便不会再有什么事值得他担心。   直到南萤寂灭后,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也有南萤无能为力的事情。   于是他开始疯了一般的修炼,费劲心思地提升觅灵派的实力。因为他的仇人是虚浊,是连南萤都没办法斗赢的螣蛇妖,所以他只能刻苦拼命,让自己和觅灵派都强大起来。   南萤寂灭后未多久狸之便也离开了天界,斗赢了当时的妖王占据了万妖山,与天界立下互不侵犯条约。   此后妖族以分界山为分界线,与凡世划地各自而治。少了凡间某些修道之士对妖族的迫害,妖族之中越发人才辈出,实力也因此强大了许多。   而他则因着从前南萤的关系与狸之偶有往来,有时也会共同商讨一下两家各自的发展情况,他也从而得知了狸之下凡的真正原因。   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南萤早就卜出了自己会有一死卦,为解此卦,所以才会在数万年前在凡世建下觅灵派,又在后来将觅灵派交付给了他。   而狸之下凡做妖王,亦是南萤给自己布下的退路之一。   狸之还说,南萤在很久以前,曾将自己最喜欢的玉簪交给了他,嘱托他若有一日自己遭遇不测,便带着那玉簪去万妖山,占一方净土。   这才有了南萤寂灭后,狸之冒大不韪私下凡间堕落成妖的事情。   那日南萤寂灭,消息传回朱雀宫后,狸之便当即从暗屉里取出玉簪。他虽名义上是朱雀神君的灵宠,可实际上他那九尾赤翎狐的身份,从未令天帝和赤翎狐族安心过。   而此番南萤寂灭,天界便再无人能护着他,若不是趁着一众人忙于为南萤办法会暂且无暇顾及他,他恐怕便就要被强令送回赤翎狐族,做一群心怀不轨的狐狸的王了。   逃离天界后的狸之依照从前南萤的话,去了万妖山。   就在他脚刚落在万妖山的地面时,他袖中的玉簪便忽然落到了地上,摔碎的几段立即没入那青草泥地中,稍顷便冒出了一个小芽来。   于是他便懂得了,南萤所说的占一方净土,到底是何意思。   也正是由此,才有了狸之做了妖王的事情。   而狸之成了妖王后的第一桩事,便是将那一片土地辟出,寻了几个心细的小妖专门照料着那个小芽。   有次他和狸之闲谈时,无意间狸之便提及了这桩怪事,却只是说他思念南萤,所以临行前便从南萤的首饰匣里拿走了南萤最喜欢的那枚玉簪,后来一次不小心将玉簪摔断,本想捡起修复,熟料那玉簪却是落地便入泥,顷刻间竟还长出了苗来。   狸之说到兴头上,还嚷着带他一道去看了那玉簪苗。   他随狸之一同去看时,那小芽已经长出了好几片叶子了,花茎的最上头,堪堪冒出了一个极小极小的花苞。   只是这玉簪苗除却活着的年份有些久外,倒也就没了别的什么不同,甚至连半丝灵力都不曾有。   所以起初,他并未曾将此事放在心头,直到后来那玉簪芽开出花来,狸之欢喜地将他唤去万妖山。   他一见到那朵花,便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他记得南萤最喜欢的那支玉簪,颜色是极其纯净的碧青色,若只是单纯的玉簪落地化作花苗长出花来,所开出的花自然也当时碧青色的。   可他面前的这朵花,却是纯粹的淡紫色。   是南萤,最喜欢的淡紫色。   他心中起了疑惑,几番逼问狸之,终于才从狸之口里得知了,这玉簪的真实来历。   于是便有了后来他和狸之两人,为助这朵花修出人形而闹得两界不宁一事。   而当那玉簪花修出人形后,他和狸之更是惊讶。   因为那玉簪花的样子,竟与南萤无比相似。   他曾一度以为紫愉是南萤的转世,却不想,原来紫愉,便就是南萤。   在几日前他收到狸之的来书时,便日日盼着他和南萤的到来,可如今南萤当真出现在他面前,他又心里觉得害怕,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他一场镜花水月的梦。   南萤素来了解南宿,自然也就看出了他小心掩藏起来的害怕,心中不免有些自责:“小宿,这些年辛苦你了。”   “不辛苦。”南宿摇了摇头,“师父,现在可否到了将事情袒露出来的时机?”   他心里确实是无比好奇,南萤是如何布下这一切的,而她布下这一切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   狸之曾说过,南萤是知晓她命里这一场劫难的。而如今看来,这场劫难,想必就和那螣蛇妖有关。   可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此劫和虚浊有关,那么当初直接集结西离和北藏,四人一起对付虚浊便就好了,又何须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而当初身为天界第一战神的朱雀神君都对付不了虚浊,更逞论现如今灵力低微的紫玉簪花呢。   “当年,我为自己卜出来的并非是死卦,又或者说,我并不曾为自己卜算过,而布下这一切的,其实是女娲古神。”南萤轻声说道,眼神微眯,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几万年前,女娲古神算出了自己不久将要坐化,又忧自己寂灭后,虚浊便无可依靠,便想着替虚浊算上一卦,看看能否替虚浊谋个后路。   而这卦一算,便就算出了日后虚浊会逆反天界,祸害苍生的事情。   也是那时,女娲古神才知晓自己日日养在身旁的灵宠,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子。   只是当时虚浊并未犯错,其上古神兽的身份也并非是她随随便便一个由头就可责罚的,更不可为了一个万年后的卦象就将其诛灭。   可若是不管此事,待她寂灭万年后,这世上便少有能敌虚浊者,而能斗上一斗的尊神们又会顾及她的面子,根本无法全力以赴,更莫提将其诛杀。   待到虚浊当真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孽时,那天下苍生恐也已多遭其害,再将其诛杀也不过是亡羊补牢而已。   所以,为了不让虚浊有机会犯下杀孽,女娲古神便寻到了她,当时天界之中威名正盛的朱雀神君。   女娲古神私下召见的她,并布下这一局,在凡间创下觅灵派,留下束蛇索,便是为此局垫下的铺路。   依照虚浊的性子,女娲古神寂灭后定会开始闹事,而南萤所要做得,便是联动各位神君去天帝那参虚浊一本,将其关入女娲山。   而女娲古神则会将余下的修为残意封在女娲山中,待虚浊被封,自会有她的残意来教诲管制。   若是此后虚浊能够改过,此局便由此结束;若不能改过,那么虚浊便定会破束蛇索而出,从而大闹天界。   万物皆遵五行生克,可如今天界之中却并无克制虚浊的神尊神兽,唯独一个稍克虚浊的青龙,却又远远不是虚浊的对手。   而虚浊虽性子奸诈,可其修炼却是无比用心的,更何况还有着女娲古神这么多年的亲自教诲,以及女娲山这么多年的灵力蕴含。若是再关上那么些年出来,恐怕便是天界中其他五位上古神兽共同联手,也难以保证可以将虚浊歼灭。   毕竟,虚浊的螣蛇妖毒,几乎无解,便是西天佛的灵药,恐怕也难以将那毒素全解。   而这世间,最克螣蛇的,也只有玉簪花了。   所以女娲古神去了她一抹残魂封入自己亲手刻制的玉簪之中,将玉簪交给了她,让她将玉簪交托给信得过的亲信保管。   若虚浊从女娲山出来后性子仍不得改,她便需寻机与虚浊大战一场,最好循机死在虚浊手中。   这样一来,虚浊便会有了谋害神尊的罪过,如此便是犯下死罪。   而待她寂灭时,又需着亲信将那枚玉簪带入凡间,寻个灵力深厚的地方埋葬。那玉簪中封存了她的一抹魂魄,待玉簪化生成花妖时她体内的魂魄便会融入那花妖体内,成为花妖的一魂。   那魂魄起初会沉睡在花妖体内,待花妖几次耗竭灵力致使封印受损,她便可清醒过来。   又或者说,皆是,她便可以重生。   除却那枚封印了她一魂的玉簪外,女娲古神还拿出了一枚灵珠,让她抽取一万年的灵力封存进去,若是当真要走到第二局,那么托生于花妖的她在得到这些灵力后,便可不必再惧虚浊。   ☆、第八十三章、密谋部署   回忆到此处,便也差不多就是整件事的全部过程了。   南宿听罢后略略沉默片刻,忽而出声问道:“师父,虚浊心怀不轨人尽皆知,为何杀了他,却还要绕这样大的一个弯?更何况,你与其他四位神尊联手,也未必不会是虚浊的对手,又为何还要寻机让虚浊毁去你的本体?”   南萤靠着床栏调了调姿势,望着屋顶微微出身片刻,方才细细道来:“这件事,最开始我也不明白。”   她心里存疑,可再怎么问,女娲古神也都不给她答案,只是道什么若是再泄露天机,便会加重她此劫的难度。   女娲古神还说,那些她现在不宜知晓的事情,日后自然会慢慢懂得。   她最开始只当是女娲古神不愿再受因果才不告诉她的,也自知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便只将这事记在心头。   只是却始终不得解。   这个疑惑一直到她寂灭那日,她身中九分螣蛇妖毒躺在东衍怀中,迷迷糊糊地听见跪在她身旁,紧紧拉着她手的西离哭着催问一旁的北藏,为何天帝还没有带灵药回来时,她才终于了悟。   天帝出身卑微,真身不过一条不起眼的白龙。   当年轮转之灾,那些鸿蒙之初便诞生的上古古神和上古古神兽族全数寂灭,便是上古神族和上古神兽系族也几乎都未能逃过,侥幸活下来的在历此大劫后更加不想再费脑筹谋,个个皆只想领个闲置自在天地,而这空出来的天帝之位,便就落在了初初冒尖修为尚可的小白龙身上。   小白龙即位,虽贵为天帝之尊,但在他们这些活了万万年的上古神兽面前,却也不过只是个后辈罢了。而这小白龙亦是个聪慧之辈,知道想要坐稳天帝之位,便必须拉拢他们这些看似无权,实则在六界影响极大的尊神古兽们,所以自一登位起,便是对他们这些神尊们礼遇三分。   只是,那也只是最初他权势不稳之时。   而如今他也渐渐拢得一些神心,有了一批追随者,算得上是羽翼渐丰了。   可纵他贵为天帝,在他们这些神尊面前却仍只能以后辈自称,时时敬着顺着他们,时日久了,自然便也就容不下了。   悟明白这一层因由后,南萤便也就明白了当初女娲古神的缄默。   毕竟,天帝一位虽看起来是他们拱手让与小白龙的,可实际上,这天帝之位却早是在女娲古神尚未寂灭之前,便就和着当时的天帝以及另外几位古神在天界之中选出,禀报了上天立定,此后一直暗中培养着的。   只是知晓这些事的大多已经寂灭在了那轮转之灾中,而少数活下来的经此大劫后,也算时看透了名利生死,更无心再去抗天命逆神旨,所以小白龙后来才得以安安稳稳地登上这天帝一位。   不过,这些事情,小白龙并不会知晓。   所以,他们这些地位尊崇的神尊们,自然就会成为出身卑微的小白龙的眼中钉和肉中刺了。   而小白龙在当时已是禀告过上苍策定为天定帝神,所以纵使女娲古神此时再卜出了他日后会有什么过错,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既然帝位不可更,那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将此事告知南萤,以免南萤知晓后,一时冲动就做出什么逆天之事。   南宿听后沉思片刻,便悟透了其中的因由。   若南萤知晓了天帝日后会对他们这些活过轮转之灾的神尊们下手,还会惹出日后那般多的波折,那么最开始,南萤便就不会允许小白龙登上天帝之位。   如此虽是除去异心者,可却也是违背了天命。   而违背天命的代价,不仅会遭天谴致使灰飞烟灭,甚至还会波及一干神尊,更有甚者还会致使整个六界重新洗牌。   可若不违背,叫南萤空知一切却不能说,只能一边暗中防备天帝对她以及她身旁的人下手,一边苦等上几万年待天命失效,那这等候的漫漫岁月里,恐怕天帝还未出手,南萤便就会疯魔。   所以女娲古神才会在当时选择了缄默。   也唯有如此,才可令南萤与天帝相安无事共存至南萤寂灭。   一道天命所出的时效约是几万年。虽不知这天命是何时立下的,但大概估算着,最迟也就是这几年的事。   “如此说来,当初师父的寂灭,其中便也就有天帝的手笔了。”南宿惊讶地问道。   “正是。”南萤面带笑意道,可那笑中却无端掺了几分冷意,“当初西天佛的法会,天帝知晓天界稍有本事的仙神们都会前去,而阿衍和我也定然会留下,便故意在离开前夕,将女娲山的灵咒撤去了七分。”   南萤没有说得是,在她得知虚浊从女娲山逃出的时候,她便暗中传信给了狸之,让他去了一趟女娲山。   而不出她所料,那困缚虚浊的束蛇索,就在灵咒被撤的同一时,受到了由外界而来的极大损耗,只要虚浊稍稍费力一挣,便会碎裂。   至于那解开螣蛇妖毒的灵药,天帝自始至终就没有带回来给她的打算。   只是可惜的是,天帝本是想借虚浊之手,杀死东衍而重创她,可最终却只有她一人寂灭,而东衍只不过是灵力耗费有些过度,且受了几分轻伤。   不过,令天帝欢喜的是,东衍竟因为她的寂灭而离开天界进入人间,而北藏则从此常年闭关,西离亦是终年闭门不出。   也算是殊途同归。   “其实,若当时是我与阿衍皆只是身受重伤,我们两个也会受到天帝的责罚的。”南萤接着道,“虚浊乃女娲古神生前最心爱的灵宠,又同为上古神兽,这样的身份远比我们尊贵。我们伤了虚浊,哪怕再名正言顺,也会受到天帝的惩责。”   “而若是我死了,便是虚浊恃宠而骄,杀害神尊,那么东衍再如何,天帝也不能过多纠责,且还要为平诸神之怒,严惩虚浊。”   “所以这也是师父您当初那般义无反顾选择寂灭的原因,是吗?”南宿若有所思地问道,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来在屋中渡着步子,垂思道:“且这些年沉寂灵魂,如今灵魂苏醒却犹瞒着世人,一则是为了让虚浊始终顶着杀害神尊的罪名,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其诛杀,二则是为了令天帝放松警惕,从而循机诱他露出马脚,是吗?”   南萤笑着看向南宿,却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女娲古神用得妥实妙。”   “师父,那你接下来准备如何?”南宿不由有些好奇地问道。   “等待时机,将虚浊和天帝一并击杀。”南萤歪头笑道,眼睛明亮而又闪耀。   可莫名的,南宿心里却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他总觉得南萤还有事情瞒了他。   他也想不大明白南萤所说得时机到底是什么。   不过,既然这一切都是女娲古神所布下的,那么只要时机一到,虚浊便必死无疑。   至于天帝,若他当真如南萤所说那般,对他们有心存忌惮,那么他们杀虚浊之时,想必便也就是天帝出手之日。   既然已经知晓了天帝的打算,便也就不难猜出,天帝此番就想等着他们和虚浊两败俱伤时,再趁机出手将他们一网打尽。   只是可惜,多行不义必自毙,天帝的念头,如今看来恐怕是要落空了。   南萤安静地看着屋内犹自在沉思的南宿,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她记得当初她将觅灵派扔给南宿的时候,南宿还不过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小娃娃,时隔这么多年再见,她的小徒弟竟已成为了一个能够独当一面的笨小子了。   只是,知徒莫如师,她也自然看出了,南宿知道自己对他还存了些隐瞒。   可即便如此,南宿却也没有再问,而是一人探寻着之前她的那些话中的蛛丝马迹。   不过,小孩子到底是小孩子,若是连南宿也能够探出她的心思,那天也枉为他的师父了。   南萤眯起眼睛凝了凝神,一只手暗中把上自己的灵脉。   她如今已有万年修为不假,可这些修为若真要对上虚浊,纵使只是全了一魂两魄,功力恢复了三成的虚浊,她也有些不放心。   更何况,还有天帝在一旁虎视眈眈。   南萤凝眸思索片刻,心中忽得下定一个主意:“小宿,你替我唤狸之过来,我有些事需问问他。”   南宿闻言愣了愣,虽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是南萤要支开他才能与狸之相谈的,可却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告了句辞便就朝着屋外走去。   临出门前,南宿到底忍不住,转头看向半坐在床上的南萤扬声问道:“师父,之前你同我所说的那些事,狸之……”   “你自己寻个机会,告诉他便是了。”   “好。”得到允许后,南宿这才从屋里退了出去。   南宿从屋内出去没多久,狸之便闻讯走了进去,在屋内整整待了两个时辰才出来。   而狸之进屋的这段时间里,不但没有留下一个仙婢候在房门口,甚至狸之还亲手布下了一层隔离罩,放止有人接近。   且狸之从屋里一出来后,便就赶着回了万妖山,甚至连一句辞别的话都没来得及留下。   ☆、第八十四章、六道轮回   送走狸之后没多久,南宿便亲自过来将南萤要用的药送了过来。   喝完药后,南萤将碗递给南宿,又连吃了好几块蜜饯方才缓过神来,转头望着屋内忙东忙西的南宿问道:“我之前睡了多久?”   “不多不少,堪堪三日。”南宿头也不抬地答道。   南萤一手抱着蜜饯罐子,一手扳着指头算日子。按照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的脚程,若不出意外的话,此时他们两个该是到了龙门镇了。   龙门镇虽名为镇,实际却是个极大的城,离开玉泉山后只需走上一日便可到达。   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应该会在龙门镇呆上个三五日,而等他们离开龙门镇的时候,也就是她开始炼制神刃的时候了。   思及此南萤赶忙又开口道:“小宿,你到时记得去藏宝库中,将我当年留下来的那把长剑拿给我。”   那把长剑是当年女娲古神交付与她的,后来她建下觅灵派,便将那把长剑做镇派之宝留了下来。   那把剑以上古陨铁所铸造而成,其上还附有半分女娲古神的残灵,用来对付虚浊或许尚有几分困难,但只稍她以紫玉簪花血炼上它个七八日,那神刃便就将是虚浊最畏惧的武器了。   只不过,若是只用这把剑对付虚浊,那妥实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南萤眼眸微冷,一只手紧紧抱着蜜饯罐子。   只要那日天帝敢亲自下凡来对付他们,她便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算起来,神刃淬炼成功之日,差不多也就是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寻到虚浊之时了。   而她的寿命,大约也就只剩下这么些天了。   还真是,有些舍不得啊。   南萤闭了闭眼,脑海中便闪出了季流火的面孔,不是东衍,而是季流火。   她知道东衍就是季流火,季流火就是东衍。可其实有时候,她看着季流火,根本就无法将面前那个一袭白衣清风霁月的男子,与当初那个张扬洒脱的青龙神君,联系到一起。   她从前有时恼东衍时,便会耍性子拿东衍同北藏作比,但扪心自问,她从来都不曾想过让东衍改性子。   她欢喜的就是东衍而已,那个笑也张扬怒也张扬的男子,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整日吵吵闹闹、简单而大咧的男子。   可便是那样的一个男子,如今却因为她的“死”而硬生生改了自己的性子,收敛了怒喜思悲,摒弃了笑乐哀愁,变得寡言少语隐忍自制。恢复记忆后的这些日子,她每每见着这样的季流火,心里便难受的厉害。   只是,纵她心里再痛苦不堪也只能强忍着。   女娲古神提点她修炼,选她做朱雀神君,又佑得她可不随族群灭亡而死去,她的这条命,算起来就是女娲古神给的,所以只要是女娲古神所需要她做的,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落实。   哪怕,女娲古神是要她去死。   这也是为何明明心中痛楚,她却仍要咬牙坚持的原因。   她曾听许多人提起过,说东衍在她死后便就孤身入了凡尘,在轮回道里一转便是三千年,最后才修得如今季流火这一身份这一性格,拜入觅灵派下修炼,以及寻找虚浊替她报仇。   只是,她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这三千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东衍性格彻底大变。   “小宿,你可知道这些年里阿衍……”南萤说着又忍不住住了嘴。   她问有什么用呢?她知晓又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徒增愧疚罢了。   而她又不会因为心中的这些愧疚,就去季流火面前将一切坦白出来。   南萤叹了口气,低头拿了块蜜饯放进嘴中。   “师父可是想知道师爹这些年里,在凡间的事情?”南宿见南萤欲言又止,便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而问向南萤。   “有些想的。”南萤叹了口气,想了想,复又补了一句:“不过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了。”   南萤虽是这样说着,可眼却不敢直视南宿。   知道东衍在凡间的经历,对她来说,不但没有什么意义,反而还会加重她的心理负担罢了。   可南宿却并不这样想,他只觉得,南萤有权利知晓东衍在凡间的遭遇,也需要去知道那些事情。   毕竟那些罪,东衍本可以不必承受的,可他却为了南萤,硬生生地受了下来。   有时南宿会想,若自己是东衍,若换成自己去遭受那些事情,他会不会如东衍一般,磨炼了性子坚持下来。   可每每当他这么一想,却又只觉浑身颤得厉害。倘若真的是换成他去遭受那些,那恐怕用不了三千年,他就会疯魔的吧。   而这些苦楚,都是东衍为了南萤才如此的。若他此时不如实相告,想必日后东衍也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来。   可是南宿觉得,南萤确确实实应该知晓这些事情。   “天帝曾暗中召见过师爹,他同师爹说,纵然虚浊千错万错,却也是女娲古神身边留下的唯一亲近之神。虽虚浊残害上神犯下大过,但在此前,贸然对虚浊下手的您和师爹,却也同样有罪。”南宿看着面前脸色蓦地白了几分的南萤,声音也随之变得轻了几分,“天帝说,师父您已寂灭,若要罚也只能……”   南宿顿了顿,道:“师爹自然是不答应的,最后商谈之下便是师爹在承担归属自己的罪罚时,连带着师父您的也一并受下。”   南萤此时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那责罚是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出声询问,只是那声音却颤得厉害:“天帝……天帝的责罚是什么?”   “天帝说,虚浊逃窜下凡记忆不灭,便就也罚师爹带着记忆入轮回,在六道之中轮转三千年。”南宿转过头不再看南萤毫无血色的脸,咬咬牙心一横,狠心接着道,“加上还需替师父受过,便令师爹单只入六道之中的三恶道,以示惩戒。”   “单入六道之中的三恶道,以示惩戒。”   短短一句话,却若霹雳惊落一般,直劈得南萤五脏俱焚,连带着大脑也变得一片空白。   她真的没有办法想象,东衍带着记忆,在六道之中的三恶道里轮回三千年的样子。   她也不敢想象,在三恶道之中轮转的东衍,会是什么样子。   三恶道,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   每一道,皆只有犯尽罪业者,才会往生处。   她无法想象东衍,活得那样张扬而又热烈的东衍,高高在上的青龙神君东衍,轮转生为他曾那样厌恶过的种群,所有的尊严都被那些低劣肮脏的“同族”踩在脚下。   甚至,他们会叫嚣着疯狂着吞噬着他的一切高贵,连带着所拥有的骄傲也一并摧毁。   而东衍不能反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些肮脏所围绕,眼睁睁看着自己都变得肮脏起来,他反抗不了,逃避不了,遗忘不了,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承受。   她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她以紫愉的身份见到东衍起,东衍所穿的衣裳都是白色的原因了。   她最开始只当东衍要维持他寡淡的性子,而红色张扬青色温润蓝色活泼,唯独白色才可以将他出尘的气质衬得更加清贵。   可她现在才知道,东衍所钟爱白衣,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脏,从身子到灵魂都是肮脏不堪的,而唯有白衣,才能使他觉得自己稍微还算得上是干净的。   南萤垂下头,没有再说话,只是不停得往自己嘴中塞着蜜饯。   可不知道为何,那些被她送入嘴中的蜜饯,却弄得她连舌尖都发苦,苦入她的咽喉,她的五脏六腑。   她忍不住伸手捂了捂眼,可那些泪水却仍旧不管不顾,大滴大滴地从她手缝之中涌出来。   南宿也没有再说话,甚至都没有走上前去安抚一下南萤的念头。   他可以不怨南萤诈死,害得他伤心了这么多年,可他却不能不怨南萤为了那么多年前的一个承诺不管不顾,甚至为此瞒着他们所有人,让自己消失这么多年来完成一场计谋的成功部署。   可是他却不能不怨,让东衍受了那般折磨的南萤。   当年她死,东衍差点选择一道而亡,只是虚浊未死,南萤大仇未报所以才苦苦撑了下来。这在三恶道里轮转,被那些腌臜的东西欺凌折辱时,支撑着东衍坚持过来的唯一念头,不过是杀虚浊,为南萤报仇罢了。   南宿红着眼睛看着坐在床上,情绪失控的南萤,最后只是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南萤需要好好冷静一下,而他也是。   他其实也知道,当初南萤把这个觅灵派扔给他,并不单单只是女娲古神的计划所需,还是因为,南萤想给他留下一条后路。   他不知道南萤之后的具体计划是什么,虽然南萤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她要虚浊和天帝两人的命,可只觉告诉他,这件事绝对不会如南萤所说的那样简单。   可既然南萤不想讲,那他自然就也不会再去问。   只是,天帝欺他师辱他友,这笔账,他定也是要和天帝算上一算的。   ☆、第八十五章、寻找虚浊   与此同时,南宿和南萤两人话中的主人公季流火,此时正刚刚和凌肃霜两人抵达龙门镇。   龙门镇位于玉泉山下的平原上,地域广阔,是西北区域里第二大的城镇,又因位于西北与中部两地的交通要道之上,所以此处的人民虽不及中原富奢,但也是个个都能安居乐业。   他是到了龙门镇才收到南宿的消息的,信上说,妖王狸之携了紫愉一道来觅灵山,只是紫愉不知为何,身子竟亏损得有些厉害,但好在有觅灵山库存下来的一众灵丹,足以替其补养回来。   信中还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闲杂之事,季流火随便扫过几眼后便着手送了消息回去,心却总算安定了下来。   紫愉没有骗他们,也没有想要逃脱,她确实是去了觅灵山。   如此一来,就证明紫愉的确是打算要助他们一道杀虚浊的。   许是久压在心中的那块大石终于被搬离了,季流火只觉得整个人舒心无比,连带着紫愉那花妖的体质,是如何耐得住觅灵山酷寒的事情,都疏忽去问了。   很久很久以后,季流火再回想起此时来,只恼恨当时的自己竟忽略了这样关键的一个问题,从而导致了他再次失去南萤。   可这世上没有早知道,所以季流火当下心中所想的,只剩下如何寻出虚浊了。   他和凌肃霜此时所在的是龙门镇,虽然这龙门镇外边看起来似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季流火也不敢掉以轻心。   虚浊逃入凡间,靠吸食旁人的魂魄来修补自己的魂魄,如今竟也让他恢复了两魄。   只是恢复的这两魄,到底是由多少条性命所拼凑而成的,他们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好在既然如今虚浊已有一魂两魄,那么普通的荒野之地定是无法让他藏身的,而能够容下他,又可以将他的气息掩盖的地方,也只有这种人多的地方了。   西北不过两座较大的城镇,一为龙门镇,一为银月城,而虚浊的藏身之所,不是这龙门镇,便就是那银月城了。   所以,一入龙门镇后,季流火就和凌肃霜两人探讨了许久,关于查探龙门镇的计划。   南宿给他传递的信里提到过,说紫愉将养需三日,淬炼神刃需七日,合起来便是十日。他是在抵达龙门镇时方才收到的信,那边说明,紫愉所将养的日子,是从今日才开始算的。   他还记得,南宿在信的末尾不轻不淡地提了一句,说紫愉身上无端就多了一万年的灵力。   季流火虽不知道紫愉是从何弄来的这一万年灵力,但有狸之那个妖物在她身边,弄到这些灵力,估计也并不困难,所以季流火倒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从外界得来的强渡与自身的灵力,在寄者身上所存在的时间,不会超过二十日。紫愉离开前尚且还未得到这灵力,可出现在觅灵山时却又突然拥有了这灵力,那想必这灵力,便是在紫愉离开玉泉山后,前往觅灵山的途中所获得的了。   紫愉离开玉泉山至今已有三天,再加上她将养和淬炼神刃的时间以及从觅灵山往来的时间,大约需得半个月。   也就是说,这半个月里,他们必须找出虚浊的下落。   如此一来,那么他们花在龙门镇的时间,便就只有五日了。   这五日,他和凌肃霜两人,需得将这龙门镇里里外外都查个遍,若是寻不到虚浊,便就还得再一路紧赶,或许才能在紫愉带着神刃来寻他们时,将银月城探查得七七八八。   这妥实是个极大的挑战了。   可是季流火却没有丝毫的厌烦,反而心情愈发明朗起来。   自玉泉山一行发现那土地后,他便就知道他们这几位上古神兽与天帝之间,已经势同水火了,只不过明面上还维持着风平浪静而已。   而如果天帝想要除去他们,那么在他们与虚浊一战,斗得两败俱伤时,便就是天帝下手的最好时机了。   只是,天帝算不如他们算,纵使天帝有再大的本事,也不会想到狸之养了三千年之久的玉簪花,被他亲自册封的妖族公主,竟然就是除去虚浊的最大王牌。   他也不怕土地会将紫愉的相貌说给天帝听,甚至还巴不得土地说起。   毕竟,就算天帝知晓了狸之将一个同南萤相貌八成相似的小花妖养在身边,知晓了他们一路同那小花妖交好,恐怕也只会认为是他们对南萤的思念太深的缘故,以致于连一个不过是皮囊与南萤有几分相似的妖精,便也能够轻松得就得到他们的青眼。   而这样一来,当年间接害死南萤的天帝心中便会对他们更加心怀不安,便会更加害怕他们知晓当年他迟迟归来的因由,便会,更加得想要杀死他们。   如此,天帝便定然就会在他们出手杀虚浊时,悄悄溜入凡间。   而只要天帝来了,那边就是他的死期了。   他已经容忍这条无知而又无能,多疑而擅权的白龙许久了。   说起来,到底还是这小白龙手段太嫩了。   当年南萤收养狸之时,他便已经猜得几分小白龙对他们心存忌惮,后来南萤中毒,天帝拿了灵药却迟迟未归之举,更是令他生疑,而他当时迫不及待地便想将他罚下凡间时,他便更加肯定了这个怀疑。   若不是碍于当时他的天帝之位有天所佑,再加上他明面上并未有过,他动之又名不正言不顺,反而还会触起祸端的话,恐怕三千年前,他就会亲手了解了他。   所以后来他依言归入三恶道,松懈了天帝对他们这些人的防备,留下了消息给了北藏。   他在凡间轮转的这三千年里,名为闭关的北藏却从未闲散过下来,而是联动了其他几位有信得过的上古古神,一同瞒着天帝寻出替位的新天帝,并一只暗中培养着。   为得,不过就是三千年后,那护佑现天帝的天命失效,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杀了小白龙,替南萤报仇罢了。   龙门镇虽大,但在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合力之下,倒也算顺利得在五日之内查探完毕。   而这龙门镇中,也并没有有关虚浊的蛛丝马迹。   离开龙门镇后的季流火和凌肃霜终于可以肯定,那虚浊八成就藏身与银月城之中。   只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他们竟然在步入银月城外的那片胡杨林时,就察觉到了空气中所氤氲着的极轻极淡的一丝螣蛇妖毒气息。   那螣蛇妖毒之中还混杂着许多其他的气息,将那丝气息之中的螣蛇妖毒弄得更加浅薄。若不是这片胡杨林地中全都弥漫着这淡淡的气息,恐怕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也不会察觉出来。   这片胡杨林地的面积并不亚于龙门镇的面积,因为西北多风沙又缺水,而易活的胡杨便就成了西北一带用以防风固沙所用的最好植物。   银月城虽比龙门镇的面积还要广阔,可城中的居民却还不及龙门镇的十分之一,原因无他,只因银月城,是一座建立在沙地之中的城镇。   银月城中只有一片不大的绿洲,用以支撑城中人民的水源补给,而环城而生的那一片极宽的胡杨林,便是用来防止银月城城内及附近的黄沙继续蔓延。   季流火和凌肃霜是在进入这胡杨林的第二日,才意识到这林子空气里所弥漫的螣蛇妖毒的。   在一发现这毒气后,季流火和凌肃霜两人便当即闭气了,皱着眉对视了一眼。   只是这样子下去并不能解决问题。   因为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的缘故,两人便不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往里而去。   虽然他们两人如今所在之处的毒素十分稀薄,便是不甚吸入也不会有大碍,可是谁也不能确定,里面的毒素会有多浓。   可就让他们两个人由此返回,他们也定然是不甘心的。   虚浊就在这林子里的银月城中,可是他们却没有办法进入,这一认知妥实令他们两人心生不快。   好在没多久,季流火便就决定了下来:“你回去,我继续往里走。”   季流火不容反驳地看着凌肃霜道,眼里满是坚定:“若是我们两人都进去,出了事恐怕也无人知晓,紫愉克制虚浊,自然也不会惧怕这螣蛇妖毒,所以现在,你尽快回觅灵山去找紫愉。”   凌肃霜闻言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不可,你若是一人往里边走,届时染上了螣蛇妖毒又该如何?我不同意。”   “虚浊就在里边,你愿意放弃吗?”季流火望着林子深处,目光沉沉,“我一个人进去,总比两人一起去送死要好。”季流火顿了顿,见凌肃霜脸色不太好,遂又安抚道:“你不必担心,便是我当真中了螣蛇妖毒,只要你带紫愉来得及时,我也不会死,但你若不去,恐怕我们两不是都葬身于此,便就是失去替南萤报仇的最好机会。”   凌肃霜面露几分松动。   季流火说得对,若她此时执意要和他一块进去,恐怕等不到紫愉赶来,他们两就得先后交代了在这里。   ☆、第八十六章、大局为重   而若是她现在就去觅灵山将紫愉带来,或许还能在季流火中毒之前赶回来。   更何况,这胡杨林他们是无论如何都要进去一探究竟的,且时间,也已不容他们等到紫愉到来后再进去。   而且就算他们现在就传信回去,等紫愉他们赶来,也已经无用。   上古神兽的灵力对自身都有特定的保护法子,一旦本躯受了重创,其体内的灵力便会自动掩去本躯身上的气息,使本躯进入沉睡状态来减缓生命的流逝。   而一旦重创触及灵力掩去气息,那么除了同为上古神兽的族群外,便再无一人能够感查得到那人的灵力气息。   这也是为何当年天界派出那么多天兵天将,却都未曾寻到虚浊踪迹的最主要的原因。   当时南萤寂灭,东衍下凡,她心中郁郁寡欢整日闷在白虎宫不愿出门,剩下唯一两个能够感查虚浊气息的北藏和勾陈神君,一个在凡间没几天便就跑回了天界闭关,另一个早早被天帝派遣去了东瀛海外不得归。   剩下的那些想为南萤报仇的仙神们,又个个没本事寻到,加上后来天帝和玉泉山土地的联手相护,才使得虚浊在那般虚弱的情况下,能安全逃过一众仙神们的追捕,安安稳稳活到了现在。   或许当时南萤便就料到了虚浊会有如今此举,所以在当初轮转之灾还未到时,便托求女娲古神替她们四人变转了身上灵力的重伤庇佑。   毕竟这天底下的人,他们信得过敢交托性命的,也只有彼此四个罢了。所以重伤庇佑的灵力变转之后,若是她们四人中的任一一个受了重伤,那么除了其他三个外,便在无人能寻到她们了。   便是同为上古神兽的虚浊和勾陈神君,也不能。   如今北藏身在九重天,若是等到南宿跑去天界带来北藏,再来寻他们,恐怕她和季流火两人早就死于这螣蛇妖毒了。   可南萤的大仇还未报,虚浊和天帝这两个罪魁祸首都还没有死,她又怎么甘愿就这样丧命于此。   凌肃霜望了一眼胡杨林深处,咬了咬牙心一横,总算下定了决心:“我会快去快回的,你要多加小心。”   “嗯。”季流火看着凌肃霜,郑重地点了点头。   凌肃霜没有再犹豫,最后深深看了季流火一眼,便义无反顾朝着林子的另一端飞身而去。   她感受得到身后季流火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可是她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即使她和季流火这一别,或许就是死别了,她也不敢有半分拖延。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去做。   直到凌肃霜的背影消失后,季流火才收回视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瓷瓶,从中倒出半颗丹丸。   那丹药是上次在玉泉山的山洞前,紫愉给他用来化解随着空气一起被吸入后,进入体内的螣蛇妖毒的。   不过,他当时接过药丸后,并未曾像凌肃霜和狸之一样直接吞用,而是多留了一个心眼,藏了一半出来。   如今看来,他当初的行为是对的。   季流火拿着药丸,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将其收了起来。   这药丸可以将他吸入的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快去化解,只是因着其药效有限,所化解的螣蛇妖毒达到一定程度便就会失效。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地方,氤氲在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并不算浓,就算不小心吸入一些也并无大碍,更何况,他暂且还能够凭借着闭气,撑上个一时半会。   他在察觉到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后,便立即传信给了南宿,从觅灵山到此处约莫要两天,若是不计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他应该是刚好可以到达银月城的。   而他所需要做的,便就是在这两天里,尽量撑到打探完银月城的情况,和等到凌肃霜带着紫愉来。   季流火眯了眯眼,没有再继续留在原地,而是朝着胡杨林深处的方向走了去。   觅灵山这一边,南宿自然是很快就收到了季流火传过来的消息,他接到消息后面色一沉,当即去了南萤的屋内,将此事告知了南萤。   知晓虚浊藏身于银月城的消息,南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令她担忧的是,螣蛇妖毒竟然从银月城外蔓延出来,弥漫了城外的正片胡杨林。   她虽未曾见过胡杨林,却也知晓那是一片极大的林子,可螣蛇妖毒竟然可以从城中溢出,波及这么远的范围,恐怕如今银月城之中的居民,已是凶多吉少了。   南萤皱了皱眉,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南宿:“能否打听到些有关银月城的消息?”   南宿见南萤这个样子,自然也知晓了她在担忧些什么,便赶忙道:“我已经派了人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的。”   南萤点了点头未在说话,而是低头又仔仔细细地将手中的信笺看了一遍,方才郑重地将其叠好收了起来:“将此事传给狸之,他知晓该如何做的。”南萤顿了顿,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先不走。”   南宿本就有些担忧季流火的情况,若非派去打探银月城消息的弟子还未来报,他都恨不得即刻就走,可如今南萤却同他说,现在不能走。   南宿心里本就焦灼不安,如今见南萤神情已经恢复了平常的若无其事,一股邪气便直直冒上心头。   南宿压了压那怒火,好不容易才将声音放得稍稍平稳,将要说得话过滤了好几遍才说了出来:“师父,你就不担心师爹的安危吗?”   “担心。”南萤淡淡道。   可南萤的冷静并未能令南宿恢复理智,他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正要开口反问时,却又听见南萤再次说道:“但我相信阿衍,我相信他能够撑到我去救他。”   “但……”南宿正要说时,却忽然有弟子来报,说是有了银月城的消息。   南宿闻言只好暂且压抑住要说的话,允了弟子进来通报。   而听完弟子的陈报之后,南宿的眉皱得愈发厉害,甚至连之前要同南萤说的话都抛之脑后了。   而南萤的神色也变得沉重了起来。   据刚才那位弟子所说,银月城因位置偏远,干旱少水,加之外边有有一大片令人难辨东西的胡杨林,从而导致了前往银月城的人少之又少。   而据镇守玉门关的将士所说,已有数十年不曾见有银月城的人穿过胡杨林出来过,而少数几位去往过银月城的旅者,亦也再未出现过了。   至于如今那凡世之中的商路,也只是通到了龙门镇,至于虽有西北第一大城的银月城,实际上除了西北之地外,中原鲜少有人知晓。   “师父,这银月城?”   “若不出我所料,想必在数十年前,那银月城便已再无一人了。”南萤沉声道。   南宿沉默片刻,忽道:“我去将此事传给师爹。”   南萤自是没有反对:“顺带将韶谷主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南宿点了点头,便也跟着出门了。   房间安静下来后,南萤忍不住揉了揉脑袋。   她只想到虚浊会藏身在银月城之中,却没有料到,虚浊竟然会直接吞噬了城中所有人的魂魄,如今看来,银月城中恐怕也就只有一个虚浊,和一群受螣蛇妖毒所控制的傀儡了。   如此一来,便也难怪那螣蛇妖毒,竟然能够弥漫了整个胡杨林。   也难怪当年女娲古神会算出虚浊为祸苍生的卦象。   南萤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饶是女娲古神当初为了那个卦象费尽心机,却还是让虚浊钻了空子,一夕间便折去了几千条性命。   纵使她遵循女娲古神遗旨,步步为营殚精竭虑,却还是无法救得所有人,还是有上万条性命,在这三千年中无辜丧命。   南萤不敢想象,当初女娲古神算得的那一卦象之中,虚浊作乱六界的场景到底有多么的触目惊心,才会使得女娲古神毫不犹豫地布下这局,为的只是让陪伴了她那么多年的灵宠魂飞魄散,永远消失。   唯一值得南萤庆幸的是,幸好她一直遵循这女娲古神的话,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着这步棋,所以才没有让在如今这个死亡数字在乘以千万后出现,才使得这一场本会毁天灭地波及六界的灾难,如今只发生在凡界之中的一座城中。   南萤闭上了缓了缓神思,终究没有再将那封由季流火亲笔所写的信笺取出来。   她其实想季流火想得发疯,在看到那信上内容的一瞬间,她差点就忍不住冲出去了。   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慌更不能乱了这步棋,她身上担的不仅仅只是她和季流火的性命,也不仅仅只是觅灵派的性命,她身上担得,是六界生灵的性命。   所以她只能忍着挠心的痛,将所有的担忧全部封藏起来,拼命逼自己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她才能安排好应对的法子,才能保全大局。   她不奢求南宿能够理解她,也不希望南宿能够理解她,甚至她希望南宿可以因此对她生出隔阂,让所有人对她心生隔阂。   只有这样,她才能够更加安心地进行最后一步,才可以更加安心地完成整个计划。   ☆、第八十七章、炼制丹药   “不知神君有何吩咐?”   就在南萤想着心事的时候,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南萤的所有思绪。   南萤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泪痕,稳住心神朝着来人露出淡淡笑意:“韶谷主,能否将明日淬炼神刃的时间提前些?”   之前南宿跟他说南萤寻他的时候,便就顺便也同他讲了季流火所传回来的信笺中的内容,所以此番听见南萤发问,倒也并没有觉得奇怪。   只是那神刃每日淬炼的时间都是最开始时便算计好定下来的,明日虽已是淬炼的最后一日了,但却也是最为关键的一日,丝毫马虎不得,更别提将淬炼的时辰提前了。   所以韶玉归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南萤的提议:“不可。每日午时是阳气最盛之时,唯有在此时淬炼神刃,才可使神刃不染血之阴,若是将淬炼的时辰提前了,那神刃之效恐会减半,还望神君切以大局为重。”   南萤闻言垂下头,闷闷地没有说话。   韶玉归见状到底忍不住缓了缓口气,道:“神君再好好想想吧。”   “不必了。”南萤苦笑着摇摇头,“方才是我鲁莽了。”南萤顿了顿,藏在被中的手却不由自主摸向袖中的信笺,“韶谷主,我现在需要额炼制一些可解螣蛇妖毒的丹药,不知能否在不影响明日淬炼神刃的前提下,从我体内提取些精血出来?”   韶玉归自然是明白南萤要炼制的丹药有何用处,所以也未在出言相劝,而是轻声问道:“神君大约需要炼制多少枚丹药?”   “大约十多枚。”南萤说着又在心中默数片刻,“阿衍、阿离、小宿,加上狸之和万妖山的六位长老共十枚,还需备下几枚防万一,所以我应该是要炼制十三四枚的样子。”   韶玉归皱了皱眉,声音也严肃了起来:“神君希望一枚丹药的药效有多久?”   南萤闻言也正经了起来:“至少两日。”   韶玉归暗自叹了口气,知晓这件事非同小可,斟酌了好一会方才下定决心:“神君等我片刻。”   韶玉归说完后便立即出了房间,没过多久便再次回来了。   再次回来的韶玉归手中抱着一个木制的小箱子,从外侧看起来那箱子有些古旧,且不难看出环绕在那箱子周围的浅浅灵力。   “这是?”南萤看着韶玉归手中的箱子,不由疑惑地问道。   “这是我们水月谷历代谷主传承下来的箱子,里面藏有许多六界罕见的药草。”韶玉归淡淡道,顺手便将那箱子放到了一旁的木桌上后,又从袖中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丹炉,放在了距南萤床不远的地方。   那丹炉刚刚落在地上便立刻变大了四五倍,而南萤这才看清楚这个丹炉的全貌。   那丹炉由上古古铜锤炼而成,青黑色的丹炉上雕刻着许多奇奇怪怪的咒符,炉脚是四条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龙的嘴中各含一枚珠子。   而若仔细看看,便可瞧见那珠子上,也密密麻麻布满了咒符。   韶玉归一将这个丹炉拿出来的时候,南萤便察觉到了从这丹炉身上所散发出的灵力,虽然极其浅薄,却又无比醇厚。   “这是水月谷秘传的丹炉,相传是当年水月谷的祖师爷留下来的。”韶玉归一边解释,一边从那刚刚打开的木箱子里挑取合适的药材放入丹炉之中。   “这丹炉,确实是当年神农氏最为钟爱的。”南萤含笑道。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韶玉归见那丹炉之中的丹药似是快要成型,这才对着一直候在一旁的南萤道:“冒犯了。”   南萤轻笑一声,却什么都没有说,直接就将右手伸了出去。   不过眨眼的功夫,南萤的手腕便忽然裂开了一个细细的口子,随即便有一股小小的血流蔓延出来。韶玉归头也未抬,只是伸手在炉鼎之上胡乱地画了几个字符,随即那股血流便一次从南萤的手腕处飞出,有条不紊地慢慢落入丹炉之中。   韶玉归又在炉前站了好一会,确定那血流已经成功和炉中的药材融合渗透后,这才从炉前走开,再次从箱子里取出了几株草药,运用灵力提取其中药力,迅速在掌中化出了几枚药丸出来。   “等这血流停止之后,你便将这几枚药吃了。”韶玉归说着便将手中的药丸递给了南萤。   南萤接过药丸,微微弯了嘴角看向韶玉归道:“多谢了。”   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南萤手腕见的血流忽然被止住,随即连着伤口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南萤见状未敢迟疑,当即吞下了韶玉归之前递给她的药。   那药一吞下去后南萤便感觉到有阵阵暖流从心头划过,本是微空的气海此时也突然变得灵力翻涌起来,连带着两个时辰前因着淬炼神刃失血过多所带来的不适之感,也在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韶玉归此时已经将丹炉之中的丹药进行了最后的处理,见南萤面色已经恢复了红润这才松了口气,退到了一旁。   因着之前的亏损此时突然被补了上来,所以南萤便也恢复了力气,从床上走了下来,在丹炉前站定。   从炉口往里面看去,只见十一枚泛着盈盈紫光的丹药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炉底,南萤虽并不精于此道,可也一眼就辨出了这十一枚丹药的质地,都是极其上乘的。   “神君请放心,这十一枚丹药,每一枚食用后都能保持三天以上的药效,所以无需多备。”韶玉归见南萤面有不解,遂解释道,“多出来的那一枚,是我为自己备下的。”韶玉归说着,忽然就拱手单膝跪在了南萤的面前,“水月谷韶玉归,愿追随神君,为神君大计献上绵薄之力。”   南萤被韶玉归突如其来的举动惊愣了半晌:“你可以不必卷入这场是非的。”   “神君放心,水月谷内我已安排妥当,若我不幸身亡,谷中自然会有长老扶植新谷主上任,并不会因我死而生出变故。”韶玉归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坚定而郑重,“神君救过小柒,于我有恩,所以我愿以个人名义,追随神君,誓死效劳。”   南萤见韶玉归心意已决,便也不再拒绝,而是轻叹了口气,伸手虚虚扶了一把:“起来吧。”   韶玉归见南萤并没有再拒绝他,这才松了口气,顺势站了起来。   在韶玉归从炉中取出丹药之后,南萤这才拿出了三个小瓷瓶,将那药分别装好后,递了其中一个瓷瓶给韶玉归:“这里面有三枚丹药,你带上它去胡杨林,若是没有意外,应该会在路上遇上阿离。”   韶玉归心有不解,却仍是依照南萤所言,接过了瓷瓶好好收了起来:“神君请吩咐。”   “你的医术在这世间,无出其右,所以我要你先一步和西离一道回胡杨林,寻到东衍,我要你保住东衍的性命,哪怕只是吊着一口气,也要让他撑到我过去。”南萤一字一句说道,“那三枚丹药,你与他们两人一人一枚。我希望等我赶到时,你和阿离都相安无事。”   “是。”韶玉归也知这件事的紧要性,所以没有再犹疑,立即起身往觅灵山外赶去。   送走韶玉归后,南萤却并未松下一口气来,那丹药的药效不过只有三天,所以她必须在今天之内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争取在到底银月城后,便可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完所有事情。   南萤看了眼手中的另外两个瓷瓶,想了想,最后还是朝着屋外走了出去。   当门中弟子前来禀报,说紫愉求见时,南宿正在屋内闷闷不乐,闻言也只是挥了挥手让弟子将南萤领进来,竟也未有心思去关心南萤是如何下得了床的。   南萤一走进南宿的屋内,就看到南宿正对着门口坐着,见她进门也未起身,只是瞥了一眼喊了句“师父”,便再也没有作声了。   南萤心中暗自叹了口气,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南宿的脾性竟还没有多大长进,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在她面前闹小别扭。   只是此时她并没有心思去询问南宿,只是大步上前将手中的那个瓷瓶放在了南宿面前,指着其中一个道:“将这个给狸之送去。”   南宿闷声闷气地问道:“这是何物?”   “抗螣蛇妖毒的解药。”南萤说着又指着另外一瓶,对着南宿淡淡道,“这一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南宿看都未看一眼,只将给狸之的那个瓷瓶握在手中,赌气道,“我不需要,师爹才需要,你找人给他送去吧。”   南萤没好气地白了南宿一眼:“我自然找人给他送去了,这瓶是给你的,你爱要不要,不要”   抗螣蛇妖毒的解药。”南萤说着又指着另外一瓶,对着南宿淡淡道,“这一个,是给你的。”   “给我的?”南宿看都未看一眼,只将给狸之的那个瓷瓶握在手中,赌气道,“我不需要,师爹才需要,你找人给他送去吧。”   南萤没好气地白了南宿一眼:“我自然找人给他送去了,这瓶是给你的,你爱要不要,不要”   ☆、第八十七章、雪地前行   “师父,好师父,我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心狠的!”南宿兴奋地拉着南萤,看向她的双眼亮亮晶晶,脸上还带着几分谄媚之情。   南萤本是有些气的,但见着南宿这个样子,那些不好的情绪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南萤转过身,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将手轻轻地落在了南宿的头上,轻叹道:“真是拿你没有办法。”   南宿却丝毫没有半点觅灵派掌门的模样,甚至毫不顾形象,挽住南萤的胳膊,半蹲着身子冲她撒起娇来:“师父,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所以你定然是不会计较我之前的不敬的,对不对?”   撞见南萤又好气又好笑的眼神时,南宿便再接再厉道,晃着南萤的胳膊拖着浅浅的尾音:“师父,对不对嘛~”   “对对对。”南萤无奈地摇了摇头,笑斥道,“还不快去。”   “遵命!”虽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但无论如何南萤也是退步了,所以南宿没有再继续得寸进尺,而是忙不迭地应下便将桌上另外一个瓷瓶揣进兜里,欢天喜地跑出门去了。   待南宿走后南萤这才放松了神思,扶着一旁的桌子慢慢蹲在了地上,将头深深埋了起来。   她撒谎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师父。   当初收养南宿,是因为女娲古神的嘱托。她需要一个心腹,不是东衍、西离、北藏,是其他的人,其他的足够令她交托那些事情的人。   可是这样子的人,又哪里会那样容易的让她发现呢?   是女娲古神提点了她。   如果没有这样子的人,何不妨寻几个身世凄惨的稚儿,自小就妥帖的照料培养,将其变成能为自己所用的棋子呢?   所以她推算了许多卦,嚷着让东衍陪她行走天地山河之间,名为游玩,实为寻人。   苍天不负有心人,这茫茫天地之间,倒还真让她寻到了两个这样子的人。   一个是狸之,另一个,便就是南宿。   狸之是赤翎狐族的,其实一开始她犹豫过,到底要不要救下狸之。毕竟若是领走了狸之,定然会给她带来其他的麻烦。   并且狸之的身份,也不适合让她带走。   所以在狸之奄奄一息向她求救的时候,她虽出了援手,但却没有立即将他带走的原因。   但她也因此,在赤翎狐族逗留了一些时日。   也正是如此,她才发现了狸之体内的奇毒,而这毒的解法,天地之间恐怕也只有她一人能行。   虽然很危险,可却也就是这份危险,才能够将狸之彻底收服,为她所用。   毕竟只要这样,那么狸之便算是欠了她一条命,照赤翎狐族的一生只为一主的性子,此后狸之定然会只对忠心耿耿了。   而就算有朝一日她死了,狸之也不会为此倒戈相向,投靠了天帝。   这便是当年她不顾东衍的劝阻,执意将狸之带走的原因。   而至于南宿,则是她在路过凡世时,在凡间所捡来的。   当时南宿无父无母,孤身在凡间以乞讨为生,因着年纪幼时遭欺辱,她那日路过时恰好撞见一众凡人在对他拳打脚踢,便顺道出手,将那些闹事的人赶走了。   将那些人赶走后,她本是想离开的,可谁知南宿却就当着她的面倒下,昏迷了过去。   西天佛常曰,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这件事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她救下了南宿的命,却也因此发现了南宿居然是神之后裔。   其实这神之后裔的身份并不算难得,毕竟当时左右那些侥幸从轮转之灾中活下来的几位上古古神们都赖不住天界的寂寞,在天帝一登位便纷纷递了告假的牌子,一个两个都跑来了凡间历劫。   尊神历劫,躯壳虽属凡世,可躯壳中的三魂七魄并着精元却都是上古时期便就诞生了的。所以一般情况下,即便司命给这些尊神排下了历情劫的剧情,却也并不会让那些尊神与凡人诞下子嗣。   尤其是女神尊。   可纵使司命千防万防,却总会有那么个百密一疏,而这么一疏,便就会疏忽出个神之后裔出来。   神之后裔其实与凡人并无区别,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神之后裔的根骨却会并普通凡人高上几百上千倍,若是修炼起来,速度与那些九重天上诞生的仙人们相比,也不会慢上多少。   所以南萤在发现南宿神之后裔的身份时,心里便就有了将他带回去的心思。   毕竟神之后裔虽承有尊神的精元,寿命却与凡人无异,且都只有一世的生命。   一旦这一世的生命结束,便不会再有来生可言。   所以一般情况下,若是百密一疏出了个神之后裔,尊神归位后也都不会去认回,却也不会不管不顾,通常都会去嘱托一下司命,给其排一个好些的命数,让其安稳富足的渡完一生,由此,也算是尽了“为父”的责任。   至于像南宿这种情况的,多半是些父亲不爱的。一旦碰上这种情况,司命就会直接为其安排一个差点的命格,让其早些亡故,也可借此藏住自己的纰漏。   存了将南宿带回去的心思后,南萤却并没有急着着手此事,而是先替南宿卜了一卦,确定了南宿日后不会背叛后,方才使了些法子,给南宿换了个身份,带回了天界。   那时南萤在凡间所创的觅灵派已经走上了正轨,在四海八荒之中都颇有些名声,而她收下南宿,便是想着日后待南宿修成,便可以她唯一弟子的身份,替她接管了觅灵派,也免得哪日她横死,这觅灵派就落入别有用心之人的手中。   收下南宿后,最开始的那百年间里,她还算得上空闲。而那时南宿年纪也小,初来乍到这天界,便格外得依赖着她,常常是她走到哪里,南宿便跟着到哪里。   再后来,魔界蠢蠢欲动屡屡过界,妖界鬼界的两位帝王常暗中往来密谋,天帝登位时日尚浅,许多事务便都交由她处理。   她每日为这些事四下奔走忙得焦头烂额,每月还得耗费一堆灵力替狸之压下体内的毒,便更加没有时间去教诲南宿,与南宿发展感情。   更多时候,反而是身为南宿师爹的东衍,在替她教导南宿。   所以后来南宿才慢慢和东衍亲近了起来。   再后来,南宿差不多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便就被她扔去了觅灵山,替她打理那凡界第一大修仙门派,师徒二人见面的时间便更加少了起来。   而至于师徒情谊,坦白而言,她是没有多少的。   但好在最开始的那百年时间里,她在南宿心中打定的基础极其牢靠。才使得南宿这么多年仍感念着她,虽然明面上更为亲近东衍,可是她能够觉察得到,南宿只有在她面前才会有那些小情绪。   她知道,在南宿心中,她并不单单只是他的师父那样简单。这么多年以来,南宿始终都将她放在心中的第一位,若非她此番诈死三千多年,令南宿心生了些许隔阂,现在他也不会这样三番五次的试探她。   南宿一直都对她当初瞒着所有人,以死来全整件计谋的事情耿耿于怀,所以才会在现在时不时的耍一下小性子。   他只不过是,害怕她再瞒着他罢了。   他只不过是,气恼她这么多年的固执罢了。   就像刚刚,南宿那样对她,也不过只是想探探她,探探她到底是怎样子想的。所以在最开始,看到她对东衍的事那样淡然时,才会那样生气。   所以才会在现在,发现其实她还是牵挂着东衍时,瞬间就消了所有脾气。   他不过是想测测,测测看她心底对他们这些人是否还心存感情,测测看她是否还在乎他们。   可是,她明知道南宿是在试探,却还是只能撒谎,给南宿一个错误的答案。   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师父。   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坏的师父。   也是这个世界上最狠心最狠心的神。   再站起身来时,南萤只觉得双腿麻得机会站不稳,头一阵一阵地发晕。   她扶着桌子,强忍着那些难受闭上了眼,缓了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她不能倒下,她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还有很多安排没有布置。   她还没有看着虚浊和天帝死掉,所以她还不能倒下。   南萤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确定自己面色无碍后方才朝着屋外走去。   此时将近黄昏,往西的落日无限好,灿灿的金芒将觅灵山上的皑皑白雪映得闪闪发光。   南萤一步一步地走在那雪地上,缓慢而又坚定。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落在地上的阴影覆去了所有金光。   她不知道,在她身后房间的门口,南宿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她背影的双眼里盛满了悲伤。   她也没有回头,所以也没有看见南宿的面色,在她走出的一步后,便就白上了一分,最后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更加没有听到,在她身影彻底消失在南宿视野之中时,南宿所低喃出声的那句话。   ☆、第八十八章、神之所梦   他说,师父,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便盼你如愿以偿。   哪怕此后岁岁复年年,觅灵山只有雪。   她没有听到。   回到房间后南萤面上已有了几分怠意,她倦倦地在躺回床上后,便再也止不住那一阵阵的睡意,最后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韶玉归所用的法子,就是在取走她体内的血后,便让她陷入沉睡,免去身体多余的消耗,以便五脏可以完全受到那些药物的催化,迅速产出大量血液来填补亏虚。   只是这样一来,她每日除却放血的那段时间会保持清醒外,其他时候都只能躺在床上睡过去。   而今日她之所以能够撑住那样久,不过是因为之前韶玉归给她吃的那些灵药起效罢了。   只是如今即便是灵药,可用在她身上能够起到的效果,恐怕已经不及用在寻常人身上的十分之一了。   不过,总归她这条命,也是向老天偷来的。她能够苟活这么多年,也已经很满足了。   南萤这般想着,脑海中的记忆却已追溯到了轮转之灾前,女娲古神召见她的那一天。   其实当年,女娲古神卜出虚浊日后会犯下大罪的卦时,便也顺道为她和东衍、西离、北藏四人一道也卜算了一卦。   毕竟有了虚浊的警示在前,女娲古神便也不敢再以表面来论人了。   而他们四人,是由女娲古神一手选取提拔上来,为前天帝亲自册封的神君。若是在日后不慎犯下大过,便会直接损及天界和古神族的颜面。   毕竟,虚浊不善,众人只会算为女娲古神一人教无方;而若他们四人不善,却会使得古神一族被六界骂作轻信奸佞的昏庸之辈。   这样的一个结局,女娲古神自然是不愿意见到的。   而当为他们四人算完卦后,女娲古神的面色却变得更加凝重起来。   虽然她算出南萤四人日后并不会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情,可是她却卜出了南萤的死期。   女娲古神不敢置信,一连又推演算了好几次,结果却都是一模一样的。   那卦象上说,南萤会死于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之中,魂飞魄散用事不得生。   那卦象上还说,南萤的死,是天命。   这便是当初那么多的神君里,女娲古神却偏偏挑中南萤,让南萤去替她做那些事情,替她下完这一场棋的原因。   而棋子之中的那桩置之死地而后生,同样也是女娲古神所想到的,救下南萤的最好的方法。   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南萤死了,才可以瞒过天命。   而瞒过天命,南萤才可以不死。   这也是当初南萤会选择依照女娲古神所言,诈死在灵韵仙宫之前,以魂飞魄散的方式的原因。   只不过,她这苟且偷来的生命,果然并不会长久。   女娲古神曾同她说过,纵使她选择诈死,重来后她也只有一成活下来的可能。   虽然只有一成,可是她却仍然毫无畏惧地应同了下来。   毕竟,重来虽只有一成可能,却也远远好过此前的必死无疑。   就算她没有握住那一线生机,可好歹她也能够多活些年。   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而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女娲古神所提出的所有事情,为得不仅仅只是六界生灵,其实还有她自己。   只不过,这些事情,没有必要让南宿他们知道。   迷迷糊糊之间,南萤做了一个梦。   梦里虚浊已死,天帝之位也有了新人;梦里西离终于和北藏在了一起;狸之一统赤翎狐和白翎猫,被新天帝委以重任;觅灵派在南宿的管理下与水月谷结为世交,两大门派鼎立与凡、仙两界,无一人一仙敢小觑;而东衍,东衍他已经忘记了她,和妖族新主在了一起。   梦里六界无乱,四海皆平,人人都过得十分幸福。   再醒来时,已是翌日巳时。   南萤坐在床上,回想起之前的那个梦,却只觉一阵恍惚。   梦里的大家都过得那样好,那样快活。   可是他们的快活,却都和她没有关系。   神之所梦,若非往事,便为未来。   而她的那个梦境,想必就是他们这些人的未来了。   南萤环膝而坐,只觉得心里难受得厉害。   她知晓若她死后,大抵会是这样子一个场景,她也确实希望,即便她死了,大家也都可以快快乐乐地活着,而不是耽于她死的悲痛,为自己添上桎梏。   就像现在,东衍因为她,带着记忆在三恶道轮转三千年,好不容易入了人道,又入了觅灵派踏上了替她报仇之路。   西离因为她,郁郁寡欢三千年,抛弃神尊之位来到凡间,哪怕会惹得东衍不快也要固执地替她守着东衍,紧闭心门再不与任何人交心。   北藏因为她,避世三千年,私底下隐藏身份东奔西走遭人冷脸,偶得闲暇又只守在朱雀宫中等她回来。   狸之因为她,自甘堕落下凡做了令所有仙神所不耻的妖王,背负所有骂名只为护她周全。   南宿因为她,闭关疯狂修炼,还得小心翼翼防着天界凡尘中四处的明枪暗箭。   她知道,这些年里,其实他们都过得不快活。   她亏欠了他们太多,根本偿还不了。   可是,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自私得想要他们不要忘记她。   所以才会在她知晓她寂灭后,他们那些都过得不快乐时,心中自责却又忍不住有些高兴。   她高兴,因为他们在乎她,所以才会在她寂灭后这么多年里,还对她念念不忘。   可在她的那个梦里,一切都变了。   原来即使没有了她,他们也照旧可以过得痛快。   这个认知,让她忍不住难过起来。   “师父?”   南宿一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南萤坐在床上,小小地身子蜷缩成一团的样子,看起来可怜又委屈。   南宿见状不由愣了愣,随即担忧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南萤心神尚未收回,所以在听到南宿的声音时只是傻呆呆地抬起了头,眼睛虽是看向了南宿,可一双眼却是空洞洞的,没有焦点。   南宿见到南萤这副模样,心中担心极了,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最终却只是憋出了一句:“师父,快午时了。”   快午时了啊。   南萤痴痴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句:“好。”   可说完后南萤却仍是保持着最开始坐在床上的姿势,一动不动,望着南宿出神。   南宿不明所以,却也看出了南萤此时的不对劲,虽不明为何,可却也到底留了下来,在南萤身旁坐了下来。   “小宿。”过了好一会,南萤这才愣愣开口,转过头落在南宿身上的眼中总算有了色彩,“小宿,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南宿没有想到南萤竟然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他不明白在他进屋之前,南萤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以致于她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南萤的眼里有希冀和显而易见的难过,这样子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无端的就化成了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忘记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会一直难过下去,他只会将她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或许会静悄悄地缅怀一下,但更多的是,他会好好地修炼,好好地发展觅灵派,好好地完成她交托给他的事情。   也许等到他活了数万年,经历了四海八荒风云变转后心境也因此更改,那时候他还会记得她和她的名字,可再仔细想想,却发现自己早已连她的相貌都回忆不起来。   南萤之于他,意义非同寻常,可饶是如此,在她寂灭后的三千年里,他虽然痛苦难受,可却也捱了过来了。   而在昨日的时候,他便彻底明白,南萤死后,他会思念,会难过,会寂寞。   但无论如何,他都会慢慢振作起来。   因为,思念会麻木,难过会冲淡,寂寞会习惯。   久久未等到南宿的回答,南萤的眼神光也一点点变得淡了起来。她将头深深埋了起来,闷声闷气地说道:“小宿,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太想当然了。   南萤说罢后忽得又抬起头来,此前的那些情绪一扫而光,取而代之地是南宿无比熟悉的镇定自若。   “你先去准备一下,等淬炼完神刃后,我们便可以出发去和他们会合了。”南萤想了想,又补充道,“记得带上我昨天给你的那瓶药,顺便通知一下狸之,带上他的人,即刻出发。”   “是。”南宿点了点头,便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他其实是有话要和南萤说得,可是显然,南萤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了。   他也知道,南萤赶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得就恢复精神又转移话题,其实并不单单只是因为他那一瞬间的犹豫而已。   南萤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若非当真难受到了极致,又岂会允许自己以那样软弱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呢?   而她那一刻的示弱,其实只是她发泄心中那些情绪的方法,其实她并不需要他的回答,无论是好是坏。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没能忍住,在走到门口时又停了下来,背对着南萤,声音轻微却又坚定不移:“我不会忘记师父的,永远都不会。”   ☆、第八十九章、神刃炼成   南萤望着南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门口的过道,呆滞了好一会方才缓过神来,似是极其疲惫一般靠在了床沿上,双手无措地掩住面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宿……”   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这一声低喃落入屋中就如小石落入了大海一般,再没有半点音讯。   觅灵山最高峰的山顶上,一块巨岩被放置在正中。   岩石的正上方绘有一副太极八卦之图,其间还刻有许多奇形怪状的上古文字。那图的正上方凭空悬挂了一柄长剑,由上古陨铁所铸造的剑身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凛冽的青光,青光顺着剑身流转,悉数汇聚到剑尖上,直直指向图中太极的中点。   此时距午时已经不足一刻,就在南宿在一旁等得有些焦灼的时候,南萤才总算凌云出现在了山间。   今日的南萤换下了这些天在觅灵山上常穿的素白长袍,改成了一条裙摆绣满蝴蝶兰的紫色罗裙,三千如瀑青丝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住,又在其上松松垮垮别了几枚坠有银铃的紫蝶对夹,使得她每走一步便伴有一声细微悦耳的叮当声。   大抵是因为要离开觅灵山去寻季流火他们的缘故,所以南萤还特地为自己上了妆,柳眉轻扫朱唇微点,倒是让面色好看了许多。   其实从前略带稚嫩的紫愉的相貌,和南萤的原身还是有着两分不同的,也因此可以让人轻易地就将两者区分开来。   而现在这具身子的相貌,大约是因着魂魄已经觉醒了的缘故,所以这些天来,她不但个子拔高了不少,便是连那张微微有些稚气的脸,也已经彻底长开了,活脱脱就是当年的朱雀神君再世。   就是连南萤本人,也寻不出她现在这具躯体和从前的那具有什么不同来,若硬是找茬的话,大概也就是这具身子因为精血亏虚,看起来要柔弱一些吧。   南萤走到巨岩前便从云上慢慢下来,朝着一旁看着她走神的南宿淡淡一笑,微弯的眉眼在薄薄的日光下温软而恬静。   恍惚之间,南宿便想起来当年在凡世,那个冲着缩在街头角落,奄奄一息的他微微一笑的女子,那个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将他从肮脏地狱之中拯救出来的人。   尚未等南宿回过神,南萤便已莲步轻移,踏上了那块巨岩。   一道古老的术诀从南萤的嘴中慢慢低吟出来,耀着幽蓝色焰苗的火花随之在南萤面前的太极八卦图上燃烧开来,而那把悬在图上的上古神刃便在这火光的映照着,渐渐闪烁起暗青色的光芒来。   午时已至。   两抹细细的血线分别从南萤的左右两只手中蔓延而出,一前一后注入了剑中。   南萤仍旧紧闭着双眼,轻声吟唱着那首古老的曲谣,温柔的吟唱伴着阵阵清脆的银铃声,在静谧的山间合奏成一曲绝唱。   便是岩石下的那些皑皑白雪,在此曲下也减了几分寒凉。   可不知为何,南宿看着那不知何时凌在半空之中,脚下虚无一物,背对着他的南萤,只觉得心中渐渐涌起一股自己都不明显的惊慌。   有和煦的风从此间而过,南萤那垂下的袖摆便就顺着这山风飘摇,将那默自吟唱的南萤勾勒成一只飞舞的蝶。   一只似乎转瞬之间,就会飞得无影无踪的紫色蝴蝶。   这是南宿第一次亲眼见到南萤淬炼神刃,他想过无数个场景,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绝美却又凄凉。   南宿不自觉地便就朝着那半空之中南萤伸出手来,似是想抓住她一般。就在南宿伸出手的那一瞬间,那悬于空中的上古神刃忽得发出一声清脆锐利的鸣叫,而那太极八卦图上的熊熊焰火也在一刹那间熄灭。   神刃在空中停顿片刻,随即便朝着南萤所在的方向飞了过去。   于此同时,南萤也踮脚临空一踩,借势迎向那柄长剑,稍顷那剑便就被南萤执在手中。   那长剑在落入南萤的掌中后,本是轻微震动的剑身便忽得安静了下来。   南萤安然地打量了长剑几眼,随即便将其收入了不知何时幻出的剑鞘之中,别在了腰间。   完成这些后南萤方才转身落在了南宿面前,将本是别在自己腰间的剑递了过去:“替为师收着。”   南宿这才从之前的那一幕中回过神来,赶忙应了一声:“好。”   南宿说着便伸出手,准备将这把剑接过去。   南萤见状当即将手回缩,另一只手则敲在了南宿伸出来的那只手的手腕上,好笑道:“怎么,心不在焉的?”   南宿窘迫地点了点头,低着头正要说话时却又忽得听见南萤道:“这剑中的阴气与阳气恰达平衡,你若贸然接过,便会阳盛于阴了。”   此言一出,南宿的面色顿时就严肃了起来,他抬着头看着面前仍是笑容浅浅的南萤,心里却生了几分懊恼之意。   若不是南萤方才有心考验他,并未真正将那剑交给他,恐怕现在那剑中的阴阳相衡之状便会被他破坏,从而致使这把剑中的玉簪灵力悉数消失。   若是当真如此,那这些天里,南萤的苦和罪都是白受了。而要再等到南萤重新花七日淬炼好这剑,恐怕一切都已经为时晚矣了。   南宿心中越发懊恼起来,他好不容易在南萤面前有这样一次表现机会,却又因为他的走神而显现酿成大祸,导致南萤的一切心血都付之东流了。   南宿不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面色却更加严肃起来。他垂眸收了收神思,再看向南萤的眼神便添了几分严谨:“南宿谨记师父教诲。”   南萤点了点头,执剑的手虽仍旧背于身后,神色却分明柔和了些许:“无妨。”   她自是看出了南宿之前的心不在焉的,此举也是有意为之,以提醒南宿收神。   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什么事都喜欢一个人闷在心中,从不愿意同她说。   她自然明晓南宿如今这个性子,一半是因为从前自身的经历,一半则是因为她后来的“死”,说起来,她自己也有几分错在其中。   只是,她恐怕也没有替南宿将这性子转过来的机会了。   南萤默不可察地轻叹了声气,仰头望了望天,这才和声对着南宿道:“走吧,时候不早了。”   这个时候,韶玉归应该是已经和凌肃霜会和了,一路上该交代的事情应当也已经交代的七七八八了,只要他们二人赶回去的及时,那么季流火或许就不会有什么大碍。   也但愿,季流火不要有什么大碍。   于此同时,远在西北的胡杨林中,季流火正在一片地域徘徊。   此时他所在的地方,距银月城已经没有多远的距离了,而这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浓度,同样也已经差不多到了他的极限。   所以他并没有急着再往林深之处走,而是选择了停在原地,准备探清情况再做决定。   季流火皱着眉在心中估量着距离他不远处的一株胡杨树的距离,握着小瓷瓶的手却越来越紧。   这片林子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浓度远超过他之前所有的设想,而如今他所处之地的蛇毒浓度,其积攒起来约莫已有一分半。   而他面前那株胡杨树后的那一片区域之中,粗略估算,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大约可攒至两分。   之前他一路走来,最初的那一片还好,可越往里走,他便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这片胡杨林之中,死气沉沉,随地可见有各种被蛇毒所染黑的骨骸。   林千之处的骨骸,大多数都来自于原本居住在这片树林之中的各种动物,那些动物因为居住于此,常年累月吸入了这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从而导致了死亡。   而往林深之中,便就有了不少人类和马匹的骨骸,估摸着就是这些年里,想要进入银月城的人类的了。   胡杨林之中尚且如此,那想必银月城之中的居民们,或许早已是无一生人了。   好在季流火本身便有灵力傍身,修为虽不及螣蛇高超,但如今也并不低出他多少。   所以这一两分的螣蛇妖毒,他并不畏惧。   只是难就难在这些蛇毒,一旦被他吸入体内,便会蛰伏在其中,而一旦这些毒素在他体内攒到五成后,情况恐怕就会有些危险了,而一旦攒到七成,便就是必死无疑了。   而如今积攒在他体内的毒素,已经有三成之多了。   若他如今贸然进入,恐怕他也撑不了半天了,而若他就此止步不前,应该还是能够撑到凌肃霜和紫愉他们的到来。   季流火望向林深之处的眸光越发幽深起来。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其实是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银月城的一些轮廓的。   所以若是此时叫他放弃,他又岂能甘心?   季流火凝神屏住呼吸,握着小瓷瓶的手再次紧了紧,而望向那迷雾之中若隐若现的城墙轮廓,神色愈发沉重起来。   如果他现在就吃下装在小瓷瓶之中的半枚丹药,他就可以立即往深处走。   ☆、第九十章、尘埃落定   可这半枚丹药的时效不过两个时辰,若是两个时辰后,丹药失效,而他所处地方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浓度达到三分,恐怕不出半日,他便也会与三千年前的南萤一样,魂飞魄散寂灭在这天地之间。   虽然他并不怕死,可他不愿就这样死。   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凌肃霜离开已经有一日了,若南宿他们在收到他的信笺就立即出发的话,现在应当时已经和南宿几人会和了。   季流火斟酌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先在原地停留半日,好好休息休息,等到天色稍稍晚些的时候,他再借着夜色去探一探银月城。   夜幕很快便就降临了,而此时季流火也已经休息得差不多,那些积攒在他体内中的螣蛇妖毒,也已经被他用一种奇异的方法暂时压制住了。   只是这个方法,却也同样带着风险。   此举只能将他体内现有的毒素暂且压制住,且时间也并不会超过两日。两日后,若是没有什么方法替他解去那些毒素,那么这些毒便会在两日后双倍的发作。   事急从权,这是季流火目前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法了。   在将那些毒素压制住后,季流火便赶忙将装在小瓷瓶之中的那半颗药丸吃了下去,随后朝着银月城的方向飞身而去。   可惜的是,季流火并没有能够进入银月城之中,而是只能够待在银月城外不远处的林子里,便再不敢往前靠近半步。   他此时所待的地方,空气中的螣蛇妖毒的毒性已达五分,只是其中的浓度并不高。可再往前,那空气中所凝聚的毒素浓度便就比较高了,只要在其中带上半个时辰,那毒素便定然能够侵入脏腑,攒至五分。   季流火斜靠着一颗胡杨树坐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吸着气。   此时已近拂晓,借着还不大的天光,季流火已将那银月城的外头观察了个遍。   大理石的城墙砌得极高,却并未能隔绝掉城中的喧闹。虽然如今方才天亮,可城中却已是人声鼎沸。   往来的车马声,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悉数交织在了一处,构成了一副太平盛世的曲歌。   若非这氤氲不散的浓郁的螣蛇妖毒,若非他心中早已有了推断,他险些也又要以为,距他不远处的银月城,不过是一座热闹而又繁华的城镇了。   螣蛇妖毒吞人魂魄夺人体躯,果真不虚其名。   只是可惜,他终究不能进去一探其景了。   那半颗药丸早已失了药效,他又因着急于赶路而气息不稳,不觉间便就使得体内的螣蛇妖毒积累到了四分。   所以他现在只能待在原地,紧闭全身感官以此来减少螣蛇妖毒的吸入,他只需再撑三个时辰左右,便就能等到凌肃霜带防毒的药丸回来。   季流火盘着腿坐在地上,闭上双眼开始暗自运转自身的灵力和气机。   无论如何,这三个时辰,他都必须得撑下去。   而另一边,凌肃霜和韶玉归竟在胡杨林外,遇见了就好在此的狸之,还有万妖山的六位大长老。   “主人寂灭之前曾算到过自己将有一劫,也算到了会有今日一事,特地嘱我等在此相候,助两位神君一力。”狸之说着话时极其恭敬。他单膝跪地,用右手捂着心口,微微垂着头看着地面,面上毫无多余的神色。   与他一同前来的六位妖族大长老亦是如此跪在地上,一个个虽然都没有开口,可面上的恭敬和忠诚却毫无掺假。   凌肃霜打量了跪在地上的七妖一眼,心中虽是惊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何以为证?”   “紫愉。”狸之不紧不慢道,“这世上的所有巧合,其实都不过是有心者的计谋罢了。主人知晓能够诛杀螣蛇虚浊的法宝,那将那法宝交到我手中,托请我在关键时刻,将那法宝交给两位神君。”   狸之顿了顿,抬起头来,直视着凌肃霜一字一句道:“而紫愉,便就是神君当年所寻到的法宝。”   “所以,这就是为何你会照料紫愉这么多年,还有紫愉为何会和阿萤那般相似的原因,是吗?”凌肃霜死死咬住下唇,拼命维持着面上的云淡风轻,“所以其实紫愉从来都不是南萤,她只是南萤所布下的一颗棋子,是吗?”   “是。”   凌肃霜后退了一步,闭上眼伸手胡乱揉着太阳穴,总算才让自己的语气稍稍平缓一些:“这么好的棋子,当年她为什么不留给自己用!为什么要让我们来替她用!”   狸之垂了垂眼,沉默了好一会,最终却只是答出了两个字:“不知。”   凌肃霜紧握双拳长长呼了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既然如此,那走吧。”   凌肃霜说完便拉上韶玉归,头也不回地朝着胡杨林之中走了进去。   狸之与着那六位妖族大长老见状,也急忙起身跟了上去。   胡杨林虽大,但好在一行人都在进入后不久,便都吃下南萤之前托韶玉归所炼制的药丸,所以这林中的螣蛇妖毒,无论浓薄,于他们而言都毫无妨碍。   韶玉归所炼制的这些药丸,和南萤之前在玉泉山山洞前所炼制的并不一样。   这些药丸因着加入了水月谷珍藏已久的上古药材的缘故,不但有效时间增长了许多,且药效也大大增加。即使是走在空气之中螣蛇妖毒浓达四五分的地方,也都跟走在寻常地方没什么两样。   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几人的速度也非常快,季流火花了一日才走完的路程,九人不过一个半时辰便就走完了。   没多久,其他几人便就在凌肃霜的带领下,找到了季流火。   此时的季流火情况并不太乐观,原本红润的双唇如今却已经变得有些苍白,额间也渐渐聚了一团并不算浓郁的青黑之色。   凌肃霜见状不敢犹豫,当即就将那药丸喂给了季流火。   吃下药丸后的季流火这才慢慢展开神识,额上的青黑虽未褪去,但面色总算稍微恢复了一些。   季流火虽有所好转,但韶玉归却并不敢大意,当下为季流火临时医治了一番,确定接下来的几日季流火不会有大碍后,这才松了口气,而凌肃霜和狸之也趁着这个时候,赶忙地将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待一切弄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临近黄昏了,凌肃霜见状,当即决定趁着夜色混进银月城。   “如此不妥,进去的人多了,恐怕会引起那螣蛇的警觉。”狸之沉思片刻道。   季流火闻言点头道:“妖王言之有理,不若便就让我先进去一探情况,如何?”   “不行。”凌肃霜赶忙否定道,“你身体还未完全恢复,如此不安全。”   十人很快就商讨出了计划。先让季流火和韶玉归两人进去,而凌肃霜则和狸之几人候在此处,等待和南宿他们两人会和。   计划确定之后季流火和韶玉归没有犹豫,两人飞速朝着银月城之中赶了进去。   而果不出季流火所料,银月城之中并无活口,只余下一群被螣蛇妖毒所操控的傀儡。   季流火查探完后迅速将城中情况传送了出去,而出乎季流火意料的是,南宿两人此时竟然就已经到达了胡杨林,并且刚刚已与凌肃霜等人会和,朝着银月城过来。   而天际,恰有一抹流星滑落。   季流火眯起眼望了望天又望了望城楼的某一处,什么都没有说,可韶玉归却无端察觉到了一股肃杀之气。   今夜,两界将出大变。   南萤和南宿加上凌肃霜,三人很快就和季流火与韶玉归会和了,没有多做犹豫,韶玉归直接往银月城外而去,而南萤、季流火和凌肃霜则直接奔向了城中的某一处。   待狸之再带着六位妖族长老与韶玉归一同找到南萤他们时,所见的便是一片废墟。废墟之中一条极大的蛇躺在其中,双翼已折,浑身散发着莹莹幽光。   那蛇的七寸之处,一把长剑没入其中,只余下剑柄露在外头。   空气之中的螣蛇妖毒不知在何时已渐渐消弭,朦胧的月光下狸之清楚的看见季流火躺在南萤身旁,额间是浓郁无比的青黑,而南萤则已不见了踪迹,只余下凌肃霜一人守在季流火身边。   韶玉归见状当即跑了过去,替季流火诊完脉后眉头紧皱,突然就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回事?”狸之问道。   凌肃霜却并不做声。   还是韶玉归开得口:“神君体内封印的蛇毒受诱,提前双倍发作了。”   南萤不知从哪里突然走了出来,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脚步也有些虚浮。她强撑着走到季流火面前,将手中的一片散发着淡淡紫光的花瓣,敷在了季流火的嘴上。   “狸之,诛天帝,匡正道。”南萤头也不回地说道,边说边扬手往季流火体内渡着和血的灵力,“我要,他醒来时,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狸之眼圈一红,却只是起身退后了几步,恭敬地朝着南萤行了一礼,道:“如卿所愿。”   狸之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转身,朝着废墟之外不远处,之前那抹流星刚刚落下的地方飞身而去。   他的身后,跟着六大妖族长老和凌肃霜、南宿,还有不知何时出现的北藏。   天空之中,星辰暗淡,唯有一抹明月高悬。若是有人细心观察,便可看见那弯明月,竟沾着淡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