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每天都要喷火》 作者:苏拾一 文案: 上古神器八卦炉修炼万年,终于修成胖嘟嘟的女童,不料睁眼看到的第一仙不是老伙计太上老君,而是个清俊貌美的道士。 “小姑娘,你是谁,为何趴在道祖八卦炉上?” “呜呜呜,大哥哥,我叫李八卦,是被抓来炼丹的乖巧人参精,一不偷二不抢三还吃素。你发发慈悲,带我脱离苦海吧!” “要如何救你?” “呜呜呜,大哥哥你真是好善良,那我委屈一点,做你师妹和你下凡好了。” 于是鹤灵观的小道士发现,他们观新来的八卦小师妹,每天都要喷火。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美食 甜文 主角:李八卦、池砚 ┃ 配角:┃ 其它:各款小妖精 第1章   太上老君道场,大罗天玄都洞八景宫。   烟雾缭绕的丹房内,置于正中的八卦炉突然剧烈晃动起来,炉盖缓缓升起,先是冒出几簇火红的三昧真火,然后一只白嫩圆润的小胖手伸出来,很是艰难地搭在炉沿。   很快有个约莫六七岁的女童气喘吁吁地爬了出来。   只见她一身火红色的棉袄,挽着两个包子发髻,缀着几朵小花花,脸蛋圆圆的,粉雕玉琢似的可爱。   李八卦似初生婴儿一般,瞪圆了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须臾,她粉嫩的唇微启:“有人否?”   脆生生的童音在静谧的房内飘荡,等了许久也无人回应,她有些失望地垂眸,包子脸鼓了起来:“就知道是做梦!”   她身为三界第一法器八卦炉,不只身份尊贵,更是太上老君的摇钱炉,炼制出无数仙器法宝和灵丹妙药,每一样拿出来都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珍宝,价值连城。   可以说玄都洞的一草一木,都是她喷火赚来的。   然而修炼上万年,她总不能修成人身,只能困在不是在炼制法器,就是在炼化妖魔的八卦炉内,每天吞火,喷火。   老君总是摸着胡子,一脸高深莫测地摇头晃脑:“八卦啊,凡事都有定数,机缘未到,你莫要急,莫要慌。现在天界物价飞涨,咱们爷俩还是先坐稳三界军火商的头把交椅,把玄都洞修得更加金碧辉煌。”   显然,最后一句话是重点。   窸窸窣窣。   这时宫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漫天霞光里,一个身穿青兰色道袍,束发盘髻,顶髻别着枝精致玉簪的小道士走了进来。   他约莫十七八岁,白玉般的脸几近透明,淡褐色的眸子里似是有弯清泉,手中执着枝还沾有露水的白莲,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见李八卦趴在八卦炉里怔怔瞧着他,他步子微微一顿,随即眉目含笑,上前温柔把她抱出放到地面:“小仙童可是不小心掉进去了?”   啪。   下一瞬,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李八卦悬浮到空中,瞪圆眼睛看着小道士白净脸上的巴掌印,晃了晃她通红的小手呐呐道:“有一点点疼,没做梦!”   虽然只有六七岁,但确确实实是成功修成人身了!   只是没有心。   她摸向心口,平平静静的,没有丝毫动静。   小道士先是惊诧捂着脸,后眼眸一柔,把白莲递到她面前:“小道孟洵,仙童你确是没做梦。适才我见宫外无人便自行入内,实在抱歉。此莲是鹤灵观莲池今晨开的第一朵白莲,借花献仙,还望仙童恕罪。”   身为鹤灵观须菩提祖师的第一大弟子,他今日是特地给太上老君送来三日后的清谈会拜帖。   鹤灵观?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机灵转了转,若是她没记错,那是太上老君好友须菩提祖师在凡间的道场。   凡间是有许多好吃好玩的地方吧?   她在天界有许多朋友,比如八仙,雷公电母风婆婆,他们常下界去凡间游历,有时到八景宫和老君求丹药时,会给她带来许多小说话本。   那些小说话本里的人和故事甚是有趣,比八卦炉里有趣,比天宫有趣。   她已经朝思暮想上万年!   李八卦很是高兴,瞬间决定骗这小道士带她去凡间游历一番,她思忖一会儿,眼里便泛起氤氲水色:“呜呜呜,大哥哥,我不是仙童。”   孟洵一愣:“那你是谁,为何掉到道祖的八卦炉里?”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身子往下落了一点,可怜兮兮地拉住他的道袍:“我叫李八卦,是一个乖巧可爱的人参精,一不偷二不抢三还吃素。不想前几日晒太阳时被太白星君抓住,他说我营养好,大补,所以送到太上老君处炼化成丹药。我刚刚拼了全力才从炉子里逃出来……呜呜呜,大哥哥,你可不可以当做没见过我?我还想长成更肥美的人参,以后给全天下百姓治病!”   突然宫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猜想是平时看火和扫丹房的仙童回来了。   她又挤出两滴泪珠挂在脸上,哽咽着:“还是算了,大哥哥,你不要理我,万一拖累你就不好了。”   她本就如瓷娃娃一般可爱,此刻小哭包的样子更是惹人怜。   孟洵神色一凛,在脚步声越来越近时,忽地指尖一点,那枝盛放的莲花便“唰”地合拢,发出道盈盈白光。   毫无防备的李八卦被吸到柔软的花瓣里,她看着合拢的莲花,因着太饿,吸气吐气好几次都喷不出火。反而因为太胖,折腾几次便精疲力竭。   她顺手擦掉那两滴卖怜的泪珠,坐在软绵绵的花心里养精蓄锐。   说来惭愧,她虽是上万岁的上古神器,可却没有任何法术,既不能点石成金,也不会打架斗殴。   唯一会的,只有喷火。   这小道士不会疾恶如仇,一言不合要除妖吧?   与此同时,太上老君步入殿内,看到孟洵,他眼眸微闪,拂尘一甩微笑道:“有客远来,失迎失迎。”   原来是老伙计!   听到熟悉的声音,李八卦想要求救,毕竟好不容易修成的人身比去凡间玩耍重要,但莲花瓣却突地封住她的口,花蕊也像绑粽子似的缠住她。   她无法动弹,试图用意念召唤老君,老君却自悠然品茗,连余光都不愿给莲花:“孟洵啊,你回去告诉尊师,清谈会老夫会按时到。”   “是,道祖。”孟洵微微颔首,起身告别,“叨扰多时,那晚辈先告辞了。”   “辞吧。”老君点头,仔细品着三界最昂贵的春茶,丝毫没注意到他的摇钱炉已经没了灵识,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炼丹炉。   看来炼制万年,她和老君的默契还是没炼出来!尽管嘴巴被封住,李八卦还是努力对着日渐模糊的老君方向做了个鬼脸。   “且慢。”老君却突地赶上来,喊住孟洵,满脸的焦急。   总算发现她不在了!   李八卦眸底顿时燃起小簇希望的火光,果然老君还是和她有那么一点点心有灵犀,不愧是万年老伙计。   “清谈会那日记得多准备些蜜饯杏花酒。”老君捋了捋胡子,感叹着,“你们鹤灵观人杰地灵,尤其是酿的杏花酒,醇厚甘甜,甚好甚好。”   “李耳……再见!”她在心里喊了声老君的俗家名字,决定睡一觉养精蓄锐。等她不饿了,再一把火烧了这白莲!   从太上老君道场出来,孟洵取下腰间的玉笛放到唇边,只听一声悠扬的长啸,一匹通身雪白的白马从湖畔奔过来,乖顺停到他身旁。   他翻身上马,白马便脚踏祥云,原地飞起。   几个时辰后,回到凡间,孟洵对着白莲轻轻一吹,睡着的李八卦便从花心弹了出来。   她此时还未清醒,下意识想喷火,孟洵已弯腰在她鼻梁一刮,眸底是星星点点的笑意:“小人参精别怕,这儿是我师父的道观,很安全。”   须菩提祖师的道观?   李八卦把火吞回去,迷迷糊糊地挠了挠头:“你关我在莲花不是想要杀我这个乖巧可爱的人参精吗?”   因为之前情况紧急,孟洵来不及解释,还以为吓到她,心里很是过意不去:“这朵白莲乃是圣物,能遮住你的全部气息,否则道祖法力高强,你逃不掉。”   难怪老君没有发现不对劲,原来是她的气息掩住了。   “嗯!谢谢大哥哥!”李八卦点了点头,又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过了半晌总算看清周围的景色。   正逢初春,蓬瀛仙洲的名山乐游山一派鸟语花香,漫山都是红云朵朵的杏花树,连空气都泛着淡淡的花香。   远远望去,宛若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尤其是山顶处的凤凰鹤灵观,既气派又漂亮。   这就是凡间吗?好喜欢!   她瞳孔微微瞪大,不可置信地蹲下身,伸手摸了摸路旁随风摇曳的淡紫色野花,每一片都暖暖的,带着生动的气息。   凡间果然很有趣。   她眼眸顿时笑弯成月牙,眼珠子又咕噜咕噜转了转,仰头看向孟洵,几大滴金豆子马上掉落,抽抽嗒嗒地吸鼻子:“大哥哥,你真是大好人,可是……可是就算逃出来了,我也没有地方去,我好怕太白金星又把我抓回去炼药。呜呜呜,他真的好凶!”   “别哭别哭。”她的眼睛像泉眼一样不停往外冒眼泪,孟洵没有哄孩子的经验,只好从袖口掏出给小师弟买的冰糖葫芦,“很甜的,要吃吗?”   李八卦眼眸一亮,眼泪还在掉,口里却脆生生道:“要!”只是她很快又摇摇头,委屈咬住下唇,“还是不要了,要是吃得越来越补,那不是更危险吗?”   说完她起身,小胖手可怜兮兮地擦着永远掉不完的眼泪:“大哥哥,我走了。我会在遥远的地方天天为你祈祷,保佑你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如果哪天我被炼成了丹药,也会祈祷吃的那个人是你。”   孟洵沉默了,须臾,他蹲下凝视着李八卦,帮她理了理睡歪的发髻,笑:“小八卦,鹤灵观很安全,若是不嫌弃,可以暂居。”   “不好的。”她摇头如拨浪鼓,一副不安的小白兔模样,结结巴巴道,“我,我一个外人怎好打扰你们呢?除非……”   “嗯?”   “呜呜呜,除非我变成了内人!”李八卦一跺脚,很是委屈地扑到孟洵怀里,小嘴一撇,哭得惊天动地,惊飞无数栖息在杏花林的飞禽,“这样吧大哥哥,不如我委屈一点,当你的小师妹吧!”   作者有话要说:新文开啦,喜欢的小仙女请多多收藏~ 第2章   凤凰鹤灵观是天庭御用道观之一,每年都会挑选优质道士到天庭任职。因此凡间许多家庭富裕的,有权有势的,甚至不少品阶较低的仙家,都挤破头想送自家子嗣去鹤灵观。   但须菩提祖师有三不收原则,一不收妖怪,二不收胖子,三不收八岁以下稚童。   他身份地位卓然,脾性又古板奇怪,谁的面子都不给。   观音带来痴情狐妖,他拂袖而去。王母为重达二百斤的皇帝说情,他一口拒绝。龙王送来五岁幼子,他闭门不见。   偏偏,李八卦三条全占。   她小小一团蹲在鹤灵观山门前,捧着加有梅子粒的热乎乎饭团,琉璃般的眼睛闪闪发光,怯怯道:“云流哥哥,我真的可以吃吗?”   “吃吧。”双手撑着膝盖的小道士莞尔,他是须菩提祖师的第八弟子,今年十六,名唤曲云流,人如其名,很是温和雅致,办事也牢靠。   因此孟洵特地让他代为照顾一会儿李八卦。   他见李八卦粉面团子似的乖巧可爱,心都萌化了,不由放轻声音,唯恐吓到她:“你放心,大师兄一定能说服师父收你为徒。”   李八卦点了点头,一口咬了半边饭团,梅子的酸甜和米粒的软糯香甜完美搭配,她喜欢得不得了。   难怪老君每次到鹤灵观参加清谈会,回去时总会胖一圈。   这伙食,不胖不行啊。   这伙食,不当小师妹不行啊!   她微微抬眸,眼巴巴地瞧着曲云流:“云流哥哥,听说你们的师父很凶的,他会打大哥哥的屁股吗?还有……我想再要一个饭团,好好吃!”   曲云流被她的童言无忌逗笑了,又从竹篮里拿出枚粉嫩嫩的饭团递给她,缀满了诱人的樱桃果干,耐心解释道:“师父很疼大师兄,不会凶,也不会打屁股。你别担心。”   是真的很疼。   曲云流记得自打他到鹤灵观,孟洵便在了。只十岁的年纪,便是辈分最高的大师兄,也不与他们这些弟子住在一处,独自住在南边的竹海里。   而竹海是鹤灵观的禁处,除了须菩提和孟洵,旁人都不能踏入。   一盏茶后,孟洵打开观门,抱起正在吃第六个饭团的李八卦,眸底笑意盅然:“师父要你进去,小师妹。”   燃着檀香的静室内,须菩提祖师盘腿坐于蒲团之上。   比之越来越发福,鹤发白胡的好友太上老君,显然他清瘦了许多,也年轻了许多。尽管蓄有胡,却如发一般是青色的。   满头青丝一丝不苟地挽成发髻,别着支一看便是仙品的玉簪。白色的道袍外罩着玄色纱衣,整个人有点清冷,还有点疏离。   孟洵放下李八卦,行礼道:“师父。”   李八卦也依样画葫芦,笨拙地作揖拱手:“师父好。”   闻言须菩提并未睁眼,只淡淡道:“妖?”   李八卦点头:“妖,野生的。”   “胖?”   “胖,会瘦的。”   “六岁?”   “嗯,后年八岁。”   “收。”   须菩提说完,忽地睁眼,淡漠如水的眼眸淡淡扫过李八卦:“子溪说你一心修道,那为师问你,万般道法之中,何物最难修。”   子溪是孟洵的字,见李八卦满脸迷茫,他手指微抬,不着痕迹地从心口滑过。   李八卦怎么也是活了上万年的老炉子,加上八面玲珑老君的熏陶,心思自是玲珑剔透,一点就通。   答案是心。   然而会意后,她只是扑棱着大大的眼睛,回味着之前饭团的味道,脆生生说了个错误答案:“八卦知道,胃。”   静室内流淌着安静。   须菩提沉默片刻,再次合上眼:“子溪,带她下去安顿吧。”说罢,又补了句,“一切由你做主,无须按照观内戒律。”   “是,师父。”   成功!   李八卦很是高兴,现在老君发现她不在了也没关系,他肯定不会想到她竟然藏在他好友的道场里。   等他三日后来参加清谈会,天上一日,地上一年,那已经是三年后了。   三年。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应该够她玩遍凡间,吃遍凡间吧?   鹤灵观地处人杰地灵的乐游山,不只遍地奇珍,四季景色也是美不胜收。错落有致的庭院掩在杏花林里,微风一起,犹如置身于缥缈的花海间。   不同于大罗天玄都洞的冷清,到处都是花香鸟语。不远处,还有片望不到尽头的莲花,明明未到盛夏,或白,或粉,或鹅黄的莲花却开得热闹。   道长和道姑的居所正是隔莲池而建,一处莲之所起,故曰“莲头居”,一处莲之所终,名唤“池尾居”。   须菩提女弟子不多,因此住在稍小的“池尾居”。   孟洵辈分极高,一路走去,尽管不少弟子都对他牵着的李八卦感到好奇,却也不敢出口询问。   只驻足打量着她。   什么时候,鹤灵观收如此小的稚童了?   李八卦从未见过那么多人,他们惊奇地打量她,她也喜悦地瞧着他们,一路走,还一路嘴甜,没有丝毫万年老炉的自觉:“师兄好,师姐好……漂亮师姐好。”   老君说过,在三界行走,与人,与妖魔,与神仙打交道都是两字要诀:笑,脸笑。甜,嘴甜。   尤其是不熟悉的时候。   她眨了眨眼睛,笑得越发甜了:“师兄师姐们,我叫李八卦,以后请多多关照哦。”   到了“池尾居”,早有一个道姑等候在门前,她身着蓝色道袍,容颜清丽,笑起来唇边有着浅浅的梨涡,霎是温柔端庄,正是须菩提十二大弟子里的唯二女弟子之一,菱歌。   她很是恭敬的行礼,低头时眸底闪过若有似无的情意:“洵师兄,这便是八师兄说的八卦小师妹吧。你放心,我一定会妥当安置她。”   一个“洵”,带着不用言明的亲昵。   孟洵却恍若未闻,弯身轻轻拍了拍李八卦的头,唇边泛起温柔的笑意:“小八卦,这儿是鹤灵观女弟子的居所,你喜欢吗?”   李八卦自然是喜欢的,别说“池尾居”诗情画意,设施齐全。便是凡间的牛圈猪棚,她也是喜欢得不得了。   只是他那么问,必然有玄机。   孟洵是她在凡间游玩的依靠,必须稳稳抓住。   李八卦心念一转,故作思考般挠了挠头,奶声奶气道:“喜欢是极喜欢的,不过八卦想和大师兄在一起,就算住在茅草屋,那也是最最喜欢的。”   这次,孟洵眸底也浮起了笑意,直起身对菱歌道:“不劳烦师妹了,八卦和我住竹海。”   李八卦不知道竹海是什么,但也知道她的答案拿了满分。她笑得甜甜的,小胖手紧紧抓住孟洵:“哇,可以和大师兄住一起,好开心!”   竹海……   那个除了师父和洵师兄,别人都不能踏足的竹海……   菱歌怔住。   竹海顾名思义,是片如海的竹林,用了仙水浇灌,常年都碧绿葱翠,据说里面还有眼须菩提祖师从大罗天带回来的温泉,泡一日,能涨十年修为。   但谁也没亲眼见过。   孟洵的住所在竹林深处,一座两层小楼,他牵着李八卦走进间闲置的空房,屋内陈设很是简单,一个摆着小矮桌的床,一个绣着水墨竹子的蜀绣屏风,一个素净的木衣柜。   李八卦现在就是乡下炉子刚进城,看什么都新鲜,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捏捏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孟洵在铺被褥,看她撒欢满屋子乱窜的模样,忍不住笑道:“这儿有些太简陋,明日是采买日,我带你下山置办些东西。还有……”说着他蹲下身,比划了一下李八卦的身高,“再给你做几套合身的道服。”   下山?   人!   玩!   吃!   李八卦眼睛瞬间亮了,巴巴抓着孟洵的袖口:“明天多久呀?”   “一般采买是辰时出门,申时回来。”   那岂不是还要等许久?!   李八卦按捺不住,满脑子都是那些传说中的凡间美食趣闻,恨不得立刻长了翅膀飞下山。不行,她要想个理由提前下山玩玩玩,吃吃吃。   她脚尖在地面点了点,眼泪又掉了下来,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为何哭了?”孟洵从袖口拿出方手绢,温柔替她擦掉眼泪,“是不是不想下山?”   “不是的,大师兄。”李八卦飞速摇头,“我只是想到了我娘。”   “娘?”孟洵迟疑道,“你……你不是野生的?”   “嗯,野生的。”李八卦吸了吸鼻子,“是一个长在我旁边的桃树精,她说我很可爱,便认我当干女儿。”   孟洵点头:“她怎么了?”   “太白金星说她很漂亮,可以炼制成美颜丹送给王母当贺礼。”编到伤心处,李八卦哭得太投入,还冒出个鼻涕泡,“然后她被抓时告诉我,她今生的愿望就是想吃一次凡间的酱肘子,所以……所以听到大师兄你说要带我下山,我……我很想立刻帮娘圆梦,吃一次酱肘子。”   孟洵静默片刻,抱起她:“现在便下山吧。” 第3章   蜿蜒的山道上,一辆驴车慢悠悠走着。   夕阳西下,染得天边泛着淡淡的红,只是恍惚间,一道红光猛地劈开了乐游山的结界,一朵乌云悄悄飘进来,不远不近地跟在驴车后面。   李八卦坐在铺了蒲团的板沿,晃悠着小短腿,摇头晃脑地哼着完全不在调上的小调:“蒸羊羔儿蒸熊掌,松花小肚儿卤子鹅,清拌鸭丝儿烟鸭掌,烩三鲜儿烩白蘑……”   孟洵听得有趣,牵着驴绳回头:“八卦,你是不吃素的人参精,为何总是开口小肚儿,闭口鸭掌?”   “我听别人唱着好听便学了。”李八卦毫不脸红,还咽了咽口水,一脸羡慕地瞧向孟洵,“大师兄,你是不是吃过小肚儿和鸭掌呀?”   孟洵摇头,道士与和尚虽然不同,无需禁荤腥和酒酿,但须菩提祖师认为求道者要清心寡欲,修身养性,因此鹤灵观多是清茶淡饭。   不过倒是会做的。   他默了片刻:“若是你喜欢,回竹海师兄烧给你吃。”   话音落,冷不丁狂风袭来,孟洵拉稳驴车,李八卦惊诧看向空中:“怎么好好的就要下雨了?”   自从须菩提拒收龙王幼子以来,乐游山总是时不时会来阵暴雨,孟洵习惯了,拉着嗷嗷叫的黑驴往不远处的山洞走:“许是急雨,我们先去那里暂避。”   “嗯!”   须臾,铺天盖地的雨从空中落下,逐渐分不清是天还是地。站在洞口,李八卦看着雨中又是另一番滋味的乐游山,忍不住伸手摊开掌心。   豆大的雨珠在她掌心蹦跶,凉凉的,似乎还带有丝丝……寒气?   天色渐晚,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洞内也慢慢暗下来。   孟洵用干草铺了软软的小榻,又从竹篮拿出两枚垫肚子的饭团递给李八卦,摇头道:“看来要明日才能离开。八卦你吃完去草榻歇息吧,师兄去门口守着。”   其实两枚饭团根本不够塞李八卦的牙缝,但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挑了稍大一些的饭团递给孟洵:“大师兄也吃!”   “师兄不饿,你吃吧。”孟洵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起身走到洞口,盘腿坐在光滑的石头上,取下玉笛,合眼吹着之前李八卦哼的小调。   “嗯!”悠扬的笛声在洞内萦绕,李八卦三下五除二吃完饭团,正意犹未尽时,突然觉得眼皮不停往下耷拉,困倦极了。   她打了打哈欠,视线越来越模糊,很快便歪着身子陷入梦乡。   李八卦是被阵臭味熏醒的。   她捏着鼻子,迷糊着眼扫了圈,整个人就惊得弹了起来。只见洞口处,一面容丑陋,头上有着两个牛角的女子蹲在沉睡的孟洵面前,五指盖在他头上,似在吸什么东西,发出淡淡蓝光。   而孟洵,毫无反应!   “住手!”她一急,手掌一推,掌心里就冒出团三昧真火的火焰往女子砸去,女子一惊,急速向后退了退。   火焰堪堪擦过女子的手,烧出股糊味。与此同时,孟洵头顶的蓝光跳了几跳,便渐渐黯淡下去。   女子见李八卦坏了她好事,气得鼻子都在冒气,可又惧怕火不敢上前,只好瞪着铜铃大的眼睛盯着李八卦:“这是什么火,好生厉害……你这小娃娃是何方妖怪,为何阻我好事?”   李八卦迈着小短腿跑到孟洵面前护住他,叉腰道:“哼,你才是哪来的不洗澡妖怪!蓬瀛仙乐游山也敢乱闯!”   岂料女子竟然目光贪婪地看向孟洵,眼里发出奇异的光,舌头还很恶寒的在唇上舔了舔:“他,好吃,喜欢。”   孟洵好吃?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随即真的凑到孟洵颈边嗅了嗅。   不知是不是常年居住在竹海的缘故,他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冷香气,清新淡雅,特别好闻。加上他容颜俊美,皮肤吹弹可破,看起来还真有那么点美味可口。   难怪女子想吃他。   “你也觉得他好吃吧?”女子以为李八卦也是小妖怪,眸底闪过丝狠毒。   今日空中的霞光无意打破乐游山的结界,她藏在偷来的乌云里想进来偷须菩提祖师的灵丹涨法力,没想到却闻到了一股欲罢不能的香味。   她找了许久,终于发现香味来自那个清俊的小道长,她全身都躁动起来,控制不住地想吃了他。   于是用乌云在两人附近小范围下了暴雨,把他们困到山洞里,伺机而动。   “不许,他是我的,只是我的!谁都不能抢!”女子突然咆哮一声,洞内猛地掀起狂风,把李八卦卷到了她面前,“杀了你,杀了你!”   “好臭……”近距离接触女子,尤其是她那张混合不同恶臭的血盆红口,李八卦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想吐,几乎熏得要昏厥。   然而孟洵不知是不是被女子施了法术,还是受了伤,依然一动不动地靠在洞口。   “嘻嘻嘻。”女子得意笑出声,从身后伸出条细细的尾巴,越来越长,缓缓缠紧李八卦。“去死吧!”   “抱歉,我实在受不了!大婶你简直惊天动地的臭!”下一瞬,李八卦炸毛了,全身燃着熊熊的火光。   紧接着,洞内呼啸着的狂风宛如冻结一般停住,缠着她的牛尾巴也滋滋冒烟,烤熟裂成几截掉到地面。   这时只听“嘭”一声,半空中出现一个泛着夺目金光的八卦炉,璀璨又光芒万丈,衬得洞内恍若白昼。   女子是穷乡僻壤的小牛妖,要不是无意偷到那朵能呼风唤雨的乌云,甚至连普通妖怪都打不过,哪里见过这种世面,更不知这是上古第一神器八卦炉,只呆呆站在原地,觉得真好看。   金灿灿的。   “想杀我?烧死你!”李八卦冷哼一声,念了串咒语,炉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揭开,还在欣赏八卦炉的女子立刻被吸到炉内,炉盖又一合,三昧真火燃起。   眨眼间,小小道行的女子便死去现出原型:一只脏兮兮,却又肥得流油大水牛。   上一刻臭气熏天的妖怪,此刻竟然隐隐有一丝……肉香气。   “熄火熄火!”肚子适时响起来,李八卦赶紧念咒熄灭火,揭开炉盖把一动不动的牛放到地面,舔了舔嘴唇。   咯咯咯!   这时洞外响起声悠长鸡鸣,之前雷打不醒的孟洵,睫毛竟然微微颤了颤,看模样似是要醒了。   李八卦摇身一变,瞬间化成人身,拽着他的衣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大师兄你醒醒呀,八卦好害怕,呜呜呜,大师兄你不要丢下八卦……”   孟洵掀开眼帘,睡眼惺忪地看着她,过了会儿眼眸渐渐清明:“嗯……八卦怎么了?”   语气正常,中气十足,完全没有受伤的模样,倒似睡了极满足的一觉一样,李八卦眼泪停在脸上,还没决定到底是收回去还是继续哭,孟洵已经温柔搂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做恶梦了吧,不怕不怕,有师兄在。”   嗯,李八卦决定,一会儿吃差点害死孟洵的小牛妖时,要咬牙切齿地吃,要一块骨头都不放过地吃。   “不是的,大师兄。”她眨了眨泛湿的睫毛,指着不远处的大水牛,低头抽泣道,“刚刚你没醒,有头发疯的牛冲进来,你睡得很沉,我怕它踩到你,我……我犯了杀戒,用石头砸死它了。呜呜呜,我是心狠手辣的大魔王。”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孟洵眸底流动着不知名的情绪,手指微微曲起:“没事,鹤灵观没有不许杀生的戒律。”   “我还是怕。”李八卦摇头,小脸严肃地绷着,“万一师父知道逐我出师门怎么办?我不要离开大师兄!”   孟洵忍俊不禁:“一会儿师兄埋了它,师父不会知道。”   “不够的!”李八卦还是摇头,“埋着还是有证据,师父神通广大,总会知道的。除非……”她犹犹豫豫的,似是很为难地绞着手指,“除非毁尸灭迹,比如……”   比如清蒸,红烧,碳烤牛肉什么的……   孟洵沉默片刻,接茬:“吃它?”   “对!”李八卦咽了咽口水,眼前飘过一道道美味的牛肉菜肴,“大师兄你之前不是说会烧菜吗?为了我不被赶出师门,不离开大师兄,我们就吃光它吧!”   孟洵不置可否,只微微蹙眉:“我没料到在路上耽搁,并未带火折子。”   无火,自然无炊。   李八卦狡黠一笑,手指在石板上轻轻一划,指尖便燃起簇蓝紫色的小火焰:“不怕的大师兄,我的独门法术,生火。”   不多会儿,洞内响起滋啦滋啦的烧烤声,空气里满是鲜香诱人的肉香气。   乐游山遍地珍宝,随意摘摘便是上好的食材,搭配又嫩又滑的水牛肉,不用添加任何调料,烤出来已是难得的美味。   李八卦吃得肚子滚圆,还是不停接过孟洵递过来的牛肉烤串,打着饱嗝真心夸赞:“大师兄,你厨艺好好哦!”   而另一边,玄都洞八景宫。   无论太白金星怎么舌灿金莲,太上老君仍是控制不住自己,趴在已经变成普通炼丹炉的八卦炉上哭得老泪纵横,哭得无法自拔。   “呜呜呜,我可怜的小八卦啊,现在肯定流落凡间,吃不饱,穿不暖哟。” 第4章   出了乐游山结界,往东走五十里是蒲仙镇。   正值春分,阳光晴好,春风拂面,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街边随处可见卖冰糖葫芦糖画,风车,还有各种精巧小玩意的摊子。   孟洵去粮铺买米面,把驴车停在店外,让李八卦坐好等他。   嗅到甜丝丝的味道,李八卦再也坐不住,从驴车跳下来,虽然腿短又有些胖,却灵活得不得了,几步冲到糖画摊。   她个子矮,只好踮脚扒着比她高很多的柜面,小胖腿悬空甩了甩,眼睛贼溜溜一转,眸光落在最大的猴子啃桃上,小脸蛋红彤彤的,望着糖画眼睛便挪不开了。   那么大,那么甜丝丝的,一定很好吃!   老板瞧着她,笑眯眯的:“小丫头喜欢哪个呀?老朽这都是独家设计的图画,糖浆也是上好甘蔗糖熬的,蒲仙镇仅此一家,绝无分号。”   李八卦摸了摸空空的口袋,笑得甜甜的:“叔叔做的都好看,全都喜欢。”   老板今年六十有余,这么点大的孩子,喊声爷爷都算给面子了,现在被个年画似的奶娃娃叫叔叔,他高兴得胡子都飞起来:“来来来,选一个,叔叔成本价卖。”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摇头:“谢谢叔叔,不用了,我看看就好。”   老板奇了,没有一个小孩能逃得了他糖画的诱惑,毫不夸张地说,他的糖画每年销量可以绕蒲仙镇几圈。   除非,这是喜欢吃辣的小孩!   他不可置信道:“你不喜欢吃糖吗?”   李八卦还是摇头,脆生生道:“可喜欢啦。”   “喜欢为什么不买呢?”老板更奇,看她一脸粉面团子,营养满满的样子,也不是缺钱人家啊。   确实不缺钱,因为李八卦根本一毛不拔。   她记得月老囊中羞涩来和老君借钱时,老君一脸悲痛,说八景宫年久失修要倒了,钱全拿去维修都还不够。   最后甚至当着月老的面,扬言要拿她去当掉换钱借月老和修八景宫,惊得月老反而掏钱借他,让他切莫冲动。   卖惨,有用!   李八卦又晃了晃小胖腿,眼圈顿时红透:“爹爹说爷爷身体不好,瞧病吃药要多多的钱钱,所以八卦不能乱花钱,要留着给爷爷。”   老板惊呆了,想到家里三天两头上房揭瓦的调皮孙子,再看看面前心疼自家爷爷的粉团子,同是爷爷,他都暖得心热乎乎的,道:“也罢,老朽这铁公鸡今儿就拔一次毛,免费送你一个糖画!”   “叔叔,真的吗?”李八卦眼眸瞬间璀璨,亮晶晶的霎是好看。   被如此水灵灵的眼睛瞧着,哪里还会是假的,老板甚至还有股全送她的冲动:“丫头,选吧!”   “谢谢叔叔!”李八卦指着最大的猴子糖画,转念一想,又认真道,“爹爹说小孩子不能太贪心,不然不是乖孩子,我要最小的桃子吧。就是长在猴子的手上……”她小脸皱成一团,“叔叔你把它们分开吧!”   真是乖巧烂漫又懂事,老板心想,越看李八卦越可爱,当即取下最大的猴子糖画和一个小小的年画娃娃递给李八卦:“傻孩子,猴子喜欢吃桃,分开多可怜呀。你不用怕,这全是叔叔主动送你的,不算贪心。”   “嗯嗯。”李八卦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接过一大一小糖画。   她从柜面小心翼翼地滑下来,举着金灿灿的糖画往米铺方向走,凑近闻了闻,甜得眼眸都弯成了月牙。   先吃大糖画,还是小糖画呢?   或者……   她歪着头想了会儿,把小糖画分给孟洵?   “嗷呜!”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这时随着声刺耳又响彻云霄的嚎叫,天色瞬间灰暗,无数的乌云盖住了天日,蒲仙镇剧烈摇晃起来,街面卷起黑乎乎的狂风,摊子,板凳,甚至人都吹卷到半空。   一时间,惨叫声连天。   李八卦人小肉多,只是往前踉跄几步便稳住身形,她下意识想护住糖画,一抹数十丈高的黑影便一脚踩碎一栋屋舍,眨眼间走到她身后,两指夹住她的包包头,轻松提到眼前,仔细打量着。   那是只比李八卦整个人还大的眼睛,瞳孔是危险的暗红色,隐隐有些涣散。   再往下看,原来是只巨大猿猴,它身上满是暗色的伤痕,四肢都缠着粗粗的,被挣破的铁链。   三界中,李八卦炼化过不少极凶极恶的凶物,她记得,灵长类猿猴里有四大凶猴,其中一个便是眼珠大得可怕的巨目猿猴。   可四大凶猴早在千年前已被南海观音点化,戾气尽祛,现在都在南海填海种紫竹林吧,为何巨目猿猴会出现在这儿?   看起来还有点不正常。   李八卦一个失神,手中的猴子吃桃年画便被巨目猿猴夹出去。   它瞪着不甚清明的眼珠,细细瞧着那对它而言犹如米粒的糖画上的桃子,嘴巴微张,一甩爪子扔了进去。   嘎嘣脆。   “啊!!!我的糖画!!!!我烧死你!”   下一刻,一声撕心裂肺的童音响起。   李八卦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想到她那甜丝丝的超大年画,从头发丝开始,全身闪着红澄澄的火光,宛若团发光的火球。   可巨目猿猴就像毫无知觉一样,反而把李八卦被紧紧包在猴掌里,踢踢踏踏往前走。   “……”李八卦熄火了,不可置信张嘴吹了吹,一小团火焰飘了出来,还是熟悉的形状,熟悉的火焰味。   是她的三昧真火啊!为何巨目猿猴没有丝毫损伤?   难道又进化了?   还有……   李八卦扑腾着小胖腿,眼睛往黑乎乎,灰蒙蒙的街道里瞧:“大师兄,大师兄,大哥哥……大哥哥你……”没被踩扁吧?   巨目猿猴在蒲仙镇到处晃荡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久久找不到,它的眼珠越来越红,之前还少暗红,现在竟是红得有些渗人。   它边走边踩,到处是屋舍崩塌声和百姓的惨叫啼哭声:“嗷呜,嗷呜,嗷呜!”   越来越暴躁,越来越无法控制。   这样下去,不行。   李八卦握拳小拳头,仰头看向层层叠叠的黑色乌云,只要她向大罗天喷出三昧真火,老君必然能感知到她的所在。   有老君,降服区区的巨目猿猴完全不是问题。   只是如此一来,她肯定要被抓回八景宫……   “爹爹,娘娘,好黑,什么也看不清,小宝好怕,呜呜呜呜,爹爹,你们在哪儿啊,呜呜呜呜呜……”此时,一声稚童的啼哭声传入李八卦耳中。   罢了罢了,能逃第一次,她就能逃第二次!李八卦鼓起脸,当即要往云层喷火。   “破。”   正在此时,透过层层的乌云,一把泛着蓝光的长剑应声而来,在云层处破开条口子,瞬间,温暖灿烂的光芒斜斜撒下来。   蒲仙镇再次恢复光明。   不远处的屋檐上,一抹清瘦的身影迎风而立,风吹得他身上青兰色道袍“唰唰”作响,破掉乌云层后,长剑“嗖”一声又回到他手中。   来人是个二十左右的道士,在极灿烂的阳光下,他脸也白得没有丝毫温度,腰间系着一块须菩提祖师十二大弟子才有的通透玉牌。   他那双冷如寒霜的眸子扫过巨目猿猴,当即便执剑攻向它的手掌。   他的剑锋泛着冷冽的锋芒,一剑刺过来,巨目猿猴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反正她的肉身绝对会毁掉,李八卦慌忙大呼:“掌中有人!”   只是来不及了。   眼见冷冽的剑即将刺入,一道白光突然从坍塌的屋舍里冒出,通身碧绿的玉笛飞到半空拦住剑。   两大法器在空中交缠,不时发出火光。   “还好还好,肉身保住了。”李八卦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认出那是孟洵的玉笛,赶紧挤在巨目猿猴手指缝隙,大声呼救,“大师兄,我在这儿!大师兄!”   果然是孟洵。   他似被埋在了倒塌的屋舍下,通身都是灰尘,多了几分狼狈。他一跃上了另一个残存的屋檐,嘴唇微微翕动。   那支玉笛便化作鸡毛掸子飞到巨目猿猴的胳肢窝,轻轻扫过,再轻轻扫过。   “嗷呜!”   巨目猿猴长啸一声,痒得松开手,激动地拍打着心口。李八卦被甩了出来,孟洵眼眸一闪,当即飞过去接住她,又折身停回屋檐朗声道:“师弟,动手。”   语落,那把泛着蓝光的剑毫不犹豫转了方向,直接刺入巨目猿猴的肚脐眼。   噗呲一声,巨目猿猴的肚脐眼冒出白雾,越来越小,越来越袖珍,最后缩成了正常猴子的大小,瞪着无辜的大眼珠子,很是迷茫地趴在残檐断壁上。   池砚收回剑,飞落到地面,和孟洵微微颔首,捡起袖珍版巨目猿猴,一言不发走远了。   “别怕,你二师兄已经把巨目猿猴抓住了。”孟洵看向脸上挂着泪滴的李八卦,大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凉意,“没事了。”   二师兄?   原来那个道士也是须菩提的弟子。   李八卦点点头,随即心疼得一抽一抽的,哭得肝肠寸断:“我不是怕!而是……那只大猴子,吃了我的糖画!” 第5章   正在这时,六道身影飞快从蒲仙镇的镇口奔了过来。   几人皆身着或兰青色或蓝色的道袍,腰间各自佩戴一枚须菩提十二大弟子才有的刻字玉佩。   其中有名女道姑,约莫十七八的模样,肤若凝脂,气质淡雅,宛若空谷幽兰一般,玉佩上刻有一“素”字。   正是须菩提祖师的另一名女弟子,菱素。   眼见巨目猿猴留下的巨大脚印,她眉目一凝,收回玉箫,蹲下身仔细查探。过了片刻,不点而红的唇轻启,声音如寒冬腊梅般清冷:“是巨目猿猴。”   “巨目猿猴?”闻言,另一个年长二十余岁,蓄了一撇短短小胡子的道长一惊,“难怪我们在十里外便看到此处被乌云所围,竟然是如此凶物!”   “四师兄。”六人中最小的那个光头小道士才十岁,是须菩提祖师最小的弟子,入门才两年,对什么都好奇,挤到他四师兄旁边,激动道,“巨目猿猴是什么?一定很厉害吧!毁了半个镇子呢!”   “元清你这小子!”他旁边的另一个道长,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头,笑骂道,“平时师叔上课时不认真听,现在傻眼了吧!”   “嘿嘿。”元清摸了摸圆乎乎的头,厚着脸皮凑到菱素旁边,“五师姐,五师姐,你给我说说呗,好不好嘛?”   菱素微微点头,指尖轻轻沾了沾脚印上的泥土,放到鼻尖嗅了嗅:“巨目猿猴是上古四大凶猴之一,早年为祸三界,搅得天地变色。后被观音大士点化,收在门下修炼,看守紫竹林。”   说着她眉心一蹙:“这不是紫竹林的土。”   “师妹,什么意思?”小胡子道长,也就是须菩提四弟子云归也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脚印。   “观音大士曾送给师父一抔紫竹林的土,我记得那个味道。”菱素起身,“巨目猿猴不是从紫竹林处而来。”   “你的意思是……”云归脸色严肃起来,“它逃出来作恶了?还是别的三个凶猴也……”   菱素静默片刻,摇头:“不知。只是这四大凶猴若真的再堕妖道,怕是三界又要掀起腥风血雨了。”   云归点头:“单这巨目猿猴,若不是有人提前降服它,怕是联我们六人之手,也要一番恶战才能降服。”   “哇,原来巨目猿猴那么厉害呀!”元清瞪圆了眼睛,咋咋呼呼道,“那降服它的人岂不是特别厉害!会是谁呢?!”   “还是一剑降服。”云归捡起被剑气划破的石块,唇角漾起抹笑意,“你说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二师兄!是二师兄!”元清捂着嘴,开心得蹦跳起来,“四师兄,你的意思是二师兄也游历修行回来了?!哇,我好想他!那我们快赶回去吧!”   鹤灵观有一规矩,每修习满两年,便要下山游历修行,时间不定,全看机缘。而池砚早他们几月下山,这次出门已是半年。   “回吧。”听到池砚回来了,菱素脸上难得有了丝笑意。   “天啊,师姐师兄快看!那是不是大师兄?大师兄!”下一刻,一直在旁边认真听几人说话的小道士激动起来,指着不远处的屋檐,“大师兄!!我是明舟!”   孟洵抱着李八卦落下,微微颔首,笑道:“回来了。”   “大师兄。”六人都向孟洵行礼,看到他怀中还挂着泪滴,好奇瞧着他们的胖娃娃,顿时面面相觑。   这胖……不,女娃娃……是谁啊?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笑得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师兄师姐好!我叫李八卦,是师父新收的徒弟,你们喊我八卦就可以啦。”   师妹?!   众人更傻眼了,这女娃娃看起来也就六岁,还胖……师父怎么可能收她当徒弟呢?   “八卦天资聪颖,有仙缘。”孟洵面色不改,替李八卦顺了顺她有些歪掉的发髻,“因此师父破格收她为弟子。”   “小师妹!!我终于有小师妹了!”元清回过神来,赶紧奔过来围着孟洵,孟洵个高,他只能不停跳跳跳看李八卦,“哇,小师妹好可爱,长得像面团一样,胖乎乎的,一定很好捏!大师兄,大师兄,让我抱抱小师妹吧!”   “……”这小破孩子。李八卦嘴角扯了扯,她才不要!她佯装害怕地往孟洵怀里缩了缩,紧紧攥住他的道袍领子,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大师兄,他身上脏兮兮的,我不要……”   孟洵点头。   “元清,一边儿玩去!”云归一巴掌拍在元清头上,“几天没洗澡了,还好意思抱小师妹。”   “哼。我才不脏兮兮呢……”元清说着悄悄举起道袍闻了闻,当即捂着肚子去一旁翻江倒海地吐,“好臭啊……定是收复那黄鼠狼的时候沾上的……”   众人继续走,巨目猿猴毁了差不多半个镇,所幸百姓无重大伤亡,只是被垮塌的屋檐石壁砸到,多少受了点伤和惊吓。   去没有波及到的铺里采购了米粮,布匹和一些生活用品后,一行人这才往乐游山走。   驴车堆了满满当当的货物,只有李八卦能坐,她晃悠着小胖腿,捧着包明舟给她的洁粉梅片雪花洋糖吃得开心。   “小师妹,好吃吗?”明舟排行十一,也才十二三岁,平时见过比他小的,就是熊成精的元清,哪里见过李八卦这种可爱生物,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又从包袱里翻出好多精致点心,凑到她身边道,“这都是十一师兄从外面带回来的点心,本来是给元清……你喊我一声十一师兄,全给你!”   说完,他眼巴巴地等着。   那些点心花花绿绿的,闻起来也特别香甜,李八卦眼珠子都黏了上去,毫不犹疑开口,脆生生的甜:“十一师兄!”   明舟心都被萌化了:“在!小师妹!”   “点心。”   “给!”   而另一边,孟洵牵着驴,怕颠簸到李八卦,走得慢悠悠的,须臾,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云归:“四师弟,此次三师弟没同你们一道回来?”   云归今年四十有余,是十二大弟子里年纪最大的,虽然资质不高,但胜在老实忠厚,又恭逊谦卑。   闻言立刻恭敬道:“下山后三师兄有事先行,前几日收到他千里传音,约莫是遇到了棘手的妖怪,怕是要晚些时日才回山了。”   云归说得委婉,但孟洵知道,依他三师弟那个性子,必然是胡闹贪玩,下山便去花天酒地,舍不得回来了。   他并未戳破,只是回头看向吃得不亦乐乎的李八卦,唇角漾起笑意:“八卦,少吃些,一会儿回观里还要吃晚饭。”   “不不不不……怕,大师兄。”李八卦从油纸包里抬头,嘴角沾满了细碎的糕点屑,因为塞满了点心,两边脸颊鼓鼓的,像只小金鱼一样可爱到爆炸,“我都吃得下!”   此时已进了乐游山结界,山脚是鹤灵观的菜地,一片绿油油的绿苗迎风摇曳,隐约可见白色的小花,空气里还浮动着隐隐的香气。   李八卦鼻翼微微翕动,站起来看向绿油油的田,几口吞下糕点,嘴巴张大,惊奇道:“那是什么呀?”   “什么什么?”明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立刻接茬,“十一师兄知道,十一师兄告诉你!是蚕豆田!看长势,下月蚕豆应该成熟了。”   “蚕豆……”李八卦低声重复着,“豆豆豆……吃的。”   “很漂亮吧?”明舟以为小姑娘喜欢小白花,当即挽起袖子,“看十一师兄去给你摘一把来,插了瓶放在居室,可香了。”   “不不不!”李八卦拉住他的道袍,头摇得像拨浪鼓,“十一师兄你这样是不对的,要是把花摘了,那岂不是少了很多豆豆吗?不能摘!”   “小师妹你真是太善良懂事了!”明舟萌得想要捏了捏李八卦那胖嘟嘟的脸,可是又怕她生气,只好拼命点头,“你放心,十一师兄不摘!绝对不摘!”   “嗯。”李八卦满意了,坐回去继续吃点心,看着那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蚕豆田,满意得哼起了她那不着调的小曲子。   下个月,她的蚕豆便成熟可吃了呢。   驴车一路慢悠悠,总算在太阳落山前到了鹤灵观,得到消息的小弟子早在门口等着,一时间很是热闹,追问着他们去山下游历的趣闻。   其中元清嗓门最大,吹嘘遇到了如何如何凶险的妖怪,又是如何如何神勇降服了妖怪。   李八卦喜欢热闹,也听得有趣。只是过了片刻,她咬着糖片回头,看向从讲到下山游历时便沉默不语,默默整理东西的孟洵。   孟洵刚把给李八卦做衣裳的布匹整理出来,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便伸到他眼前。   他抬眸。   李八卦笑出一口白白的糯米牙:“大师兄,我们回去吧,这里太吵啦。”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求收藏~ 第6章   李八卦身上还是那套她刚化为人形的红色棉袄,因着在蒲仙镇遇上巨目猿猴,好些地方都被刮破了。   回到竹海,孟洵把添置的东西放好,又回房拿了把尺子给她量尺寸。   她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大师兄,你这是做什么呀?”   “先给你做套小袍子。”孟洵低头顺手给她缝上被划破的棉袄,眼睫在脸上投下方小小的阴影,“一会儿用完晚饭,让菱素她们带你去沐浴换上。”   “做袍子?”李八卦眼眸都亮了,她见过七仙女织的衣裳,可漂亮了,就是有点贵……每次老君买一套,总是美几个时辰,肉疼几个时辰。   “对。”孟洵笑了笑,量好尺寸后转身,拿了两匹淡蓝和兰青的布给她选,“八卦,你想要什么颜色?”   李八卦眼珠骨碌碌转,手指转了一圈,最后指向兰青色:“我要……要和大师兄一样的颜色!”   咚咚咚。   这时清脆悠扬的钟声响起,在满布红霞的乐游山上萦绕,是鹤灵观的饭点钟声。   很快,竹海外传来明舟和元清的大喇叭:“大师兄,我来接小师妹吃饭啦!”   李八卦心下觉得奇怪,去个饭堂而已,难道孟洵还不认识路了,为何这两个小道士要来接她?   孟洵牵着她走出去,明舟和元清都换了套道袍,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尤其是元清,更是用胰子搓了好几遍,差点把皮都搓破了。   他笑嘻嘻地摸了摸光头:“大师兄放心吧,我一定给小师妹舀多多的饭,管饱!”   孟洵点头,交待明舟道:“去饭堂时转告你师姐,吃完晚饭带八卦去沐浴熏香,她的道袍我一会儿让人送过去。”   “知道了,大师兄。”明舟总算能牵李八卦的手了,小小的,肉乎乎的,乐得他笑得眼不见眼,牙不见牙。   李八卦奇道:“大师兄,你不吃晚饭吗?”   “师兄不饿。”孟洵看了眼天色,眸光微闪,“快去吧,过时不食。”   鹤灵观的饭堂在东面,要路过那片春日便盛放的莲花池,好几个穿着普通道服的小道士划船在里面撒鱼食。   不时有又肥又大的鱼跳出来。   元清看得双眼冒光,咽了咽口水:“那鱼看着鲜得不行,加点盐熬一熬……”   啪!   明舟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啐了一口:“就知道吃,小心被师叔听到。那可是他养的锦鲤,每条都是要送上天庭的灵物,值钱着呢。”   他们的玄虚师叔是须菩提的师弟,主业负责传授枯燥乏味的课,副业是为天庭提供各种花草和观赏灵物。   “灵物怎么了?”元清还是嘴硬,声音却低了下来,显然还是忌惮总是拿着鸡毛掸子揍人的玄虚师叔,“天庭里的神仙就不吃鱼了?再说鱼肉那么香,养着看多暴遣天物。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小师妹?”   “就你一天歪理多,出去一趟回来,更油嘴滑舌了,懒得和你说。”明舟“哼”了声,低头又轻声细语地对着李八卦道,“小师妹,你别理他。”   李八卦乖乖点头,余光却瞥向刚刚那蹦跳起来,在空中划出条优美水弧线的大鲤鱼,只觉得真肥呀。   要是用火烤一烤,一定很好吃吧。   饭堂里很是热闹,三人进去时,大家都已经在各自的位置吃饭,空气里飘着浓郁的饭菜香,到处是碗碟筷子碰撞的声响。   明舟挤到曲云流他们那桌,给李八卦盛了一碗饭,拿了一碟油炝莴笋丝,一碟烩豆芽,还有碗豆腐汤,笑眯眯道:“小师妹你慢慢吃,不够十一师兄再给你盛。”   “嗯,谢谢十一师兄!”   曲云流从拜师到现在,满打满算有两日不见李八卦,想她得紧,夹了个梅子饭团给她,笑道:“小师妹多吃点。”   “嗯,谢谢八师兄!”   她的声音脆生生,甜丝丝的,饶是再糙的糙汉子,心里也不由温情:“来,小师妹吃这个,小师妹吃,小师妹……   不多会儿,李八卦的盘子里堆满了馒头,素包子,素饺子……   “二师兄来了!”   就在此时,有道士小小惊呼一声,整个饭堂立刻安静,全都各回各位,低头认真吃饭,不敢说话,也不敢发出任何响动,犹如冻结了一般。   李八卦咬着梅子饭团抬眸。   只见池砚换了身蓝色道袍,缓缓从饭堂门口走进来,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冰霜,似乎连眸底都是冷的。   他找了张空桌,只拿了一个馒头,一碟素菜,一碗清汤。   “十一师兄。”想到池砚差点一剑毁了她修行万年才修出的肉身,李八卦眼眸微弯,拐弯抹角问,“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了?”   “嘘。”明舟赶紧摆手,示意她千万不要说话。   可池砚还是听到了,他如冰的眸子缓缓扫过饭堂,最后停在李八卦身上。   糟糕。   明舟暗道一声不好,二师兄掌管鹤灵观的戒律堂,其中有一条戒律便是食不言寝不语。他向来执法严明,怕是小师妹……   “哇,原来是二师兄,我要去打招呼!”李八卦却似才看到池砚,还捧起盘子,迈着小短腿一溜烟儿跑到他面前。   完了完了!   在场的人全都为他们可爱的小师妹捏了把同情泪。   “二师兄,我是师父新收的徒弟,叫李八卦。”李八卦手小小的,盘子里的几个菜包子比她脸还大,重得她微微晃悠着。   可她还是努力扬起圆圆的小脸蛋,机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有点怯怯,还有点期待:“我……我的菜包子给你吃!”   空气瞬间凝固,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恨不得缩到地里去。   池砚静静看了李八卦半晌,眸底流动着若有似无的光,起身,声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饭堂不得喧哗。”   言毕,不疾不徐走出饭堂。   “哎哟哎哟,吓死我了!还好没被罚去崖底思过。”等确认他走远,明舟后怕地用力拍着心口,赶紧跑过去抱起李八卦,“小师妹,你没事吧?”   李八卦摇头,低头一口咬住香喷喷的菜包子,掩去嘴角那一丝狡黠的笑意。   两个时辰后。   水汽氤氲的澡堂子里,李八卦泡得香喷喷的,裹着厚厚毛巾等在一旁。   不多会儿,菱歌捧着套小小的兰青色道袍过来,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而是一个野生人参精,眼眸微弯:“小师妹,你修行几百年,会自己穿衣裳吧?”   “嗯。”李八卦乖乖点头,接过道袍,“谢谢师姐!”   “要谢就谢洵师兄吧,是他给你做的道袍呢。”菱歌语气里有着满满的羡慕。   孟洵给她做的道袍?   李八卦咂舌:“大师兄会做袍子?”   “会啊。”菱歌解开衣裳,露出一小块若隐若现的雪白香肩,“小师妹你穿好衣裳便出去吧,明舟他们在莲花池等着你,师姐先去沐浴了。”   李八卦恍若未闻,认真瞧着针脚密实,泛着淡淡竹香气息的道袍,难道孟洵是为了给她赶做新衣服才不来吃晚饭吗?   她一不小心,捡到的不是便宜师兄,而是个宝吧?   穿上衣服后,合身的兰青色道袍衬得李八卦仿佛刚从奶油里爬出来一样,她回忆了一番菱歌的道姑头,也笨手笨脚地拆了她的两个包子发髻,扎了个有些随意的道姑头,绑上那条绸缎做的白色丝带。   新鲜小道姑出炉。   明舟和元清靠在莲池边,等看到换上新衣服,洗干净的李八卦身影后,他萌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了:“小……小……小……”他家小师妹太可爱了!   元清反应就迅速很多,当即嗷嗷叫着扑过去想抱一抱李八卦:“小师妹!师兄带你飞!”   “停。”李八卦反应更迅速,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着不远处莲池上空跳起来的鱼,舔了舔嘴角,笑得天真无邪,“十二师兄,你会潜水吗?”   明舟和元清皆一愣:“哈?”   李八卦踮起脚,凑到他们耳畔压低声音:“难道你们不觉得莲花池里的锦鲤太多了吗?”   明舟和元清点头,多,那可太多了。晚上歇息的时候,都能听到它们还在池面撒欢的水声。   “所以少一两条,三四条,或者五六条。”李八卦清了清嗓子,“应该没人会发现吧?”   元清拍额,激动道:“啊!小师妹你的意思是我们偷鱼……”   “嘘。”短胖的手竖在唇上,李八卦歪着头,表情无辜极了,“我们不是偷,只是帮鱼实现它们的内在美。”   明舟:“小师妹……”   月亮渐渐爬上枝头,盈盈的月色洒在蛙鸣一片的莲花池里。   须臾,只听轻微的“扑通”一声,池面又归为寂静。 第7章   树影婆娑的后山,细碎月光透过树叶缝隙,洒在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上,也洒在四条肥美的锦鲤上。   破成两半的竹筒和荷叶洗净搭在石块上,处理好的锦鲤瞪着眼珠躺在里面,有着淡盐味,还有着诱人的辣味。   李八卦蹲在另一块石头上,指使着元清:“切点大蒜、黄瓜、茄子、香菜进去。不对,你别切那么大块,烤不熟的。”   “小师妹。”元清有些委屈,可怜巴巴举着从厨房偷出来的菜刀,“为什么是我切?我不会呀。”   “那难道是我吗?”李八卦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片刻,她挽起袖子,摇晃着似乎要下去,“嗯,还是我来吧!十二师兄,我一定能拿动刀呢!”   “小师妹你别摔着!”到底是半大的孩子,明舟怕被巡夜的人抓到,一直缩头缩脑在前面放哨,听到动静回头,见李八卦站在石头上摇摇晃晃的,心都快被吓出来了,“别动别动,我抱你下来!”   “别别!我是说明舟师兄啦!”元清把头摇得飞快,劈材一样切着黄瓜,“小师妹你别动,十二师兄可以的!”   “嗯!那我不下去啦。”李八卦点头,索性坐下,来回晃荡着腿,轻轻哼着小调子。   “小师妹,你别唱了,万一引来巡夜的,我们肯定要被罚去崖底思过。”想到南面的崖底,明舟打了个冷颤。   见明舟两次提到崖底思过,李八卦不由好奇:“崖底?”   “没错,往南面走到尽头有处断崖,下面就是思过崖底,犯了严重戒律的弟子会关到下面思过一个月。”明舟抱着双臂,抖了抖,“里面可恐怖了。”   李八卦来了兴趣,双手撑着下巴,聚精会神听着:“多恐怖呀?”   此时有微风从南面吹来,有点凉。   明舟吓得不轻,小脸蛋煞白煞白的,攥紧衣领,往前走了好几步:“听犯了戒律的师兄说,崖底的东西比山下妖怪可怕多了,去过一次,还敢再犯戒的都是勇士。”   “比山下妖怪还厉害的妖怪?”李八卦嘴巴微张,“比那个巨目猿猴还厉害?”   “不知道,大概吧,我也没见过。”明舟摇头,“反正咱们别被抓到就是。不过……”他笑了笑,抬手轻轻拍了拍李八卦的头,“到时候要是被抓,十一师兄扛着!小师妹你别怕!”   真是个实诚的乖孩子。   李八卦一笑,可爱极了:“十一师兄你真好。”   “哎哟,可算弄好了。”不远处,元清把所有菜切好,扔下菜刀虚脱地坐到石头上,“小师妹啊,你为什么要我抓四条鱼,咱们只有三个人呀。”   “因为……”李八卦莞尔,轻松从石头跳下去,“我一个人要吃两条呀。”   “哇,小师妹你胃口比我还大!”元清挠了挠头,有些纳闷小师妹那么小小的身子,是如何装下那么多食物的。   记得刚刚在饭堂,她吃了两碗饭,两个馒头,三个素包子,一盘素饺子,后面……还连喝了三碗汤才作罢。   现在还能吃两条鱼?   “糟了……”这时明舟翻了翻空空如也的袖口,声音有些心虚,“似乎火折子……丢了……”   “什么?!”元清当即弹起身,满脸的生无可恋,“那我忙活半天白忙活了?!呜呜,明舟师兄你这个大蠢蛋!”   “我又不是故意的……啊,火!”明舟话没说完,就惊讶地看向前方,结结巴巴道,“小小小师妹,你你你会喷火!”   李八卦趴在地上,淡定自若地往石头下喷三昧真火。   那三界间的第一火,炼出无数法宝的价值千金的火,顷刻间把鱼烤得外焦里嫩,鱼香扑鼻。   元清也呆了,甚至忘了垂涎欲滴的烤鱼,怔怔道:“小师妹……你不是人参精吗?怎么会……怎么能喷火呢?”   “对呀。”李八卦起身拍了拍膝盖,眼圈微微有些红,随口胡诌了一个理由,“人参精是不会喷火的,可是你们也知道我是野生的人参,从小孤零零一个人参在外面晃荡,总是被别的小妖精欺负。后来……后来有个天仙一样的姑娘,她说她是上古的神仙,见我可爱又大补,所以特地教我三昧真火来防身,免得那些妖怪总想吃我补身子。”   她口中天仙一样的姑娘,自然是她自己。   “三昧真火!”元清眼睛都直了,“小师妹你运气真好,那可是三界第一火呢!”   “按我说,是小师妹福缘深厚才有此奇缘。”明舟说着眼眸一亮,激动道,“还记得大师兄说的吗?!师父收小师妹就是因为她有仙缘!”   “食肉。”   “偷鱼。”   “纵火。”   “三罪并罚。”   下一瞬,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明舟和元清身子一僵,缓慢地回头,在看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心都碎了:“二师兄……”倒霉被抓也就算了,为何偏偏巡夜的还是池砚!   而李八卦在第一个“食”字响起来时,已经飞快用荷叶裹好一条烤鱼塞到袖口里,她本就是火炉,丝毫不怕烫。   池砚目光淡淡扫过三人:“谁的主意?”   “我。”明舟还没来得及背锅,李八卦主动站了出来,她耷拉着脑袋,两滴泪珠已经挂到了脸上,“二师兄,都是我的错,你罚我吧!不要怪十一师兄和十二师兄。”   “是我的主意二师兄!”   “鱼是我抓的二师兄!”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明舟和元清都挡到李八卦身前,尽管很怕即将到来的三罪并罚,可两人还是咬牙异口同声:“要罚就罚我们吧二师兄!”   池砚不为所动,待戒律堂的道士收拾好满地狼藉,没收掉三条烤鱼,他才淡淡道:“元清。”   元清灰溜溜出列:“在。”   “《道德经》一百卷。”   “是。”   “明舟。”   明舟挺直小身板,抖成筛子出列:“二师兄……”   “挑水一百担。”   “是!”   比想象中的惩罚轻不少,两人都松了口气,乖乖等着池砚走。池砚却不动,只微微皱了皱眉看向两人,无声胜有声。   “我马上去抄!”元清机灵,立即撒着脚丫子跑远。   明舟犹豫,悄悄瞄了几眼李八卦,二师兄已经罚了他们,小师妹应该不会有事了吧?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承受不住池砚的冷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二师兄,我也去担水了……”   树林里响着不知名的鸟叫,风吹得树叶唰唰唰,池砚的脸色比天上的月亮还要冷,那些戒律堂的大气都不敢出,默默往后退,又退,再退,继续退。   这冷冻冰块,不会要揍她吧?   李八卦泪珠还挂在脸上,心里打起鼓,好像卖惨卖乖巧都不怎么有用,她可不想抄经书,挑水,扫地……   “李八卦?”这时池砚走到她面前。   “在!”她立刻站得笔直,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二师兄,我知道错了,你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池砚沉默,李八卦心里燃起簇希望的小火苗,眨巴眨巴眼,甜甜糯糯地唤:“二师兄?”   “山下田除草十日。”过了片刻,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我监工。”   “……哦。”   月色下,一片碧绿无垠的蚕豆田随着微风轻荡,如海浪似的此起彼伏,完全看不到尽头。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抬眸:“二师兄,佛曰众生平等,我,亲手剥夺小草的生命,这样不大好吧?”   池砚不语,手微微一抬,一道盈盈蓝光笼罩在蚕豆田里,那些摇曳的野草瞬间有了生命,叽叽喳喳说了起来:“拔我呀,拔我呀!”   “先拔我!我要投胎做人!”   “我先,我先!”   池砚收回法术,面无表情。   “我……”李八卦嘴角抽了抽,“拔!”   天光破晓,嫩绿的叶子上挂着湿润的露珠,在微熹的晨光下晶莹剔透,如水晶般璀璨,朝霞飘荡的蓝天衬着碧绿蚕豆田,如诗如画。   须臾,沾满草屑,散发着泥土芬芳的李八卦从蚕豆田里冒出头,打破了这一刻的诗意宁静。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二师兄……我拔完两块田啦……”   明明没休息,池砚却毫无倦色,淡淡道:“今天到此为止,回山上早课。”   闻言李八卦立刻爬到田埂上喘气,她懒了上万年,又胖成球,下田拔草一晚上,简直去了半条命:“不行,二师兄,我,我真的走不动了!我,我,我再休息一会儿,你先走吧,不用理我。”   快走吧,冰块!   “上来。”须臾,一把变大的,敛了剑气的长剑伸到她眼前,泛着淡淡的蓝光。   “……”   李八卦觉得她可能没那么胖,不然池砚为什么单手持着坐着她的长剑上山,竟然连表情都没变过?   “谢……”到了竹海,她从剑上跳下来,眼睛弯成月牙,转身刚想编一通言不由心的感谢,就只来得及看见池砚走远的背影。   真是冰块中的冰块怪!   李八卦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池扒皮,你给我等着!” 第8章   竹海很安静,刚走几步,李八卦就看到抹熟悉身影走出来。   孟洵换了套白色道袍,整个人出尘的俊秀,见她一身草屑,微微一怔:“你昨夜去哪儿了?”   “去山下除草啦。”李八卦吸了吸鼻子,随手拍了拍道袍,眼睛笑弯成月牙,“我不小心犯了一点小小的戒。”   “犯了一点小小的戒?”孟洵弯身,轻轻揭下沾在她发间的蚕豆叶,笑道,“那你是犯了什么一点小小的戒?”   “这个!”说着李八卦从袖口掏出荷叶,献宝般递到孟洵面前,咽了咽口水,“给你吃的,大师兄!”   荷叶?   孟洵心底闪过丝疑惑,还是接过打开。然而一眼,便沉默了。   只见有些皱巴巴的荷叶里,裹着松散的碎鱼肉,还夹杂着凉掉的黄瓜,茄子,模样很是惨不忍睹。   笑意凝固在唇角,李八卦踮起脚,有些急切地抓着荷叶:“怎么碎掉啦?昨夜明明还好好的……”   鹤灵观里有鱼的地方只有莲花池,孟洵眸底一暖,把碎鱼肉仔细包好,抱起道袍有些脏的李八卦,温声道:“别难过,师兄给你做了些东西,瞧瞧去?”   李八卦微微摇头,满脑都是不能吃鱼肉,现在她什么都不想瞧。   然一盏茶后。   “哇,这是我的房间吗?好好看!”   不算大的居室里,床铺放有三套叠得整齐的道袍,一套兰青色,一套蓝色,一套白色。   圆桌有瓶开得灿烂的杏花,还有炉点燃的檀香。屋顶挂满大大小小的,竹叶编织的蝴蝶和蜻蜓,微风吹过,微微晃动,漂亮极了。   还有黄花梨做的杯,碗,梳妆台,梳子……几支小花簪。全是按李八卦的身高所制,小巧精致。   她拿起小花簪,斜斜插在道姑头里,举着梳妆台来回瞧了好几遍:“哇,好看!大师兄!大师兄?”   “来了。”很快,屋外传来脚步声。   孟洵端着托盘走进来,里面是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和几碟时蔬小菜。打开砂锅,熬得稠稠的糯米粥里满是剁得细细的鱼肉,香气扑鼻。   他用茶水烫了烫碗筷,舀了满满的鱼粥递给李八卦,然后给她重梳发髻:“一会儿还要上课,先喝点粥。”   李八卦端起鱼粥喝了口,软糯粥和鱼肉入口即化,她丝毫不怕烫,几口喝完舔了舔嘴唇,不确定道:“这是用碎鱼肉做的吗?”   “你给我带的烤鱼很好吃。”发髻梳好,孟洵又仔细绑好发带,“只是凉掉了,要稍微热一热。”   真是那包碎鱼肉!李八卦眼睛眨也不眨地看向孟洵的手,这到底是怎样一双手?   想着她抓住他的手,翻来覆去看,修长的,骨节分明的,白白的,瘦瘦的……忍不住又凑上去嗅了嗅,有股若有似无的味道,不是香味,却很好闻。   “怎么?”孟洵也不抽手,笑着问她。   “大师兄。”李八卦眸光流转,真诚道,“你是神仙吧?!什么都会的神仙,比……”比老君还厉害的神仙!   毕竟老君除了炼丹练法器,就会推销……   “神仙?”孟洵的笑意淡了淡,声音轻得似风一吹便散了,“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修行数年,都无法下山游历的凡人。”   “大师兄……”   咚咚咚。   李八卦还想问,这时响起钟声,比起昨日饭点的清脆悠扬,今日多了些肃穆和庄严。玄虚的早课到了。   除去孟洵和池砚,以及还在外飘荡的三师兄,平日鹤灵观弟子除修道学法术,还有一门早课——妖怪史。自上古至今,凡是记录在案的妖魔鬼怪,玄虚都有资料。   从生辰八字到趣闻八卦,全在他脑海里,活生生一部《妖魔鬼怪史》。   可本应生动有趣的课,由他干巴巴,照本宣科地讲授出来,偏偏无趣得紧,枯燥得紧,想睡觉得紧。   “步逍遥乃三界第一魔头,生于上古,与天地同寿,最擅长的法术是控心,掌控仙妖魔的七情六欲……”   一板一眼的讲课声在课堂飘荡,不少弟子都悄悄打着哈欠,头一点一点的,在玄虚过时睁眼,走时眯一会儿。   可李八卦是真睡着了。   她一夜未睡,加上玄虚催眠曲般的上课声,她早让前座的明舟坐得笔直挡住视线,叠上孟洵给她的手绢,舒舒服服趴上去,睡得香甜。   不多会儿,甚至还打了呼,在只有玄虚声音的课堂,极其突兀。   明舟脸都绿了,昨天刚刚抓了玄虚师叔的锦鲤,今天又在玄虚师叔的课上睡觉,要是被抓到……他的小师妹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他趁玄虚转过头,赶紧回头:“小师妹,醒醒,快醒醒……”   听到声响,李八卦微微蹙眉,但她只是伸手揉了揉脸,继续睡,继续打呼。明舟绝望,又用脚去踢她:“小师妹!求你别打呼了……”   玄虚陶醉于他的讲学,突然听到比他声音还大的呼声,立刻回头,眯着那双小眼睛扫视堂下,只一眼便锁定了目标。他快步走到李八卦桌边,斜了明舟一眼:别通风报信。   “……”明舟马上乖乖回头,在心底为李八卦点了支蜡。   众所周知,鹤灵观共有三不惹。其一,冷面无情二师兄。其二,游历在外三师兄。其三,鸡毛掸子玄虚师叔。   而他的小师妹,一来就惹了俩。   可怜了……   玄虚并没有叫醒李八卦,只静静站在那儿,意图以他的威严气场震慑醒这个胆敢在他课堂睡觉的弟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李八卦翻了翻身,白嫩脸蛋被课桌压出一点点红印子,唇角是一抹睡得香甜的口水渍。   玄虚脸上挂不住了。   在众弟子想笑不敢笑的表情里,他拔出背上的鸡毛掸子,重重打在李八卦课桌上:“醒醒!”   李八卦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迷迷糊糊抬头:“开饭了?”   入目是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两撇胡子都翘着,双眼喷火地瞪着她。手中还拿着个鸡毛掸子?   她还迷糊:“我不吃鸡毛掸子的,换个菜吧,不好吃……”   “哈哈哈!”一直偷看小人书的元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捂着肚子笑得满地打滚,“小师妹真是太可爱了!”   “你……你……朽木不可雕也!”玄虚气急,鸡毛掸子挥得唰唰响,却始终没真挥到李八卦身上,“你给我起来!”   迷糊的神智渐渐清明,李八卦终于想起她在上课。她看着明显被气得半死的玄虚,眼眸一闪,立刻起身,乖乖摊开胖乎乎的手心:“师叔,我错了。”   玄虚一肚子的说辞就这样卡在喉咙,嘴张了半天,不可置信道:“你知错了?”   “是。”李八卦垂眸,金豆子立刻就掉,“在弟子还是普通人参精时就听别的妖怪说过,师叔是他们穷其一生都想求道的老师,而弟子三生有幸修来如此福缘,却因为昨夜拔野草太过疲劳,无意睡了过去。弟子真是,真是大错特错!师叔,求您惩罚,虽错过您精彩的授课已是最大惩罚,可……可……”泣不成声,一副后悔到无法自拔的模样。   顿时,堂上各人表情各异。   元清瞠目结舌。明舟捂着嘴,看着哭得眼圈红红,鼻头红红的李八卦,心里咆哮着:“嗷呜,哭包小师妹也好可爱!”   而玄虚更是震惊不已,心里掀起惊天骇浪,挥起的鸡毛掸子也默默收了回去。须臾,他放缓了声音:“为何昨夜不歇息,要去拔野草?”   “师叔,万物存在皆有使命。”李八卦抬眸,亮晶晶的眼睛光芒璀璨,“弟子心想野草既然长成完成它们的宿命,不如早日拔掉还它们解脱。因此舍弃歇息的时间,拔了一夜野草。”   “无怪乎师兄会破格收你为徒弟。”玄虚点头,捋了捋短短的胡子,感叹不已,“是有仙骨有灵气,不错不错。”   说着他回头看向已然呆滞的众弟子,又痛心疾首挥起鸡毛掸子:“看看你们,再看看八卦!天壤之别,天壤之别啊!一群朽木!除八卦外,全罚抄十遍《南华真经》。”   众弟子:“……”   小师妹,真的强。 第9章   李八卦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哪儿都想去瞅瞅。   明舟也不嫌麻烦,下早课后便带着她在鹤灵观四处晃悠。行至南面一处幽静的庭院,上面贴满许多黄色或紫色的符咒,还不时传来压抑的悲鸣和哀嚎声。   微风拂过,吹的符咒唰唰作响,在明媚的阳光下,竟然显得有些许的阴森。李八卦停住步子,无意识踮脚往里瞧:“十一师兄,前面是什么地方?”   “那是咱们鹤灵观关押三界极凶极恶妖物的净心堂。”明舟裹了裹道袍,压低声音,“听说若是七七四十九日后还净化不了,便会送到太上老君处炼化。”   原来她炼化的妖物有不少是鹤灵观送去的。   李八卦歪了歪头:“那上次的巨目猿猴可是关在这儿?”   “应该是吧。”明舟挠了挠头,脸上有些许羡慕,“净心堂除师父,师叔,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外,别的弟子都不许进去。”   “哦哦。”李八卦点头,极凶极恶的妖物她都炼得乏味了,没有丝毫兴趣,眼咕噜一转,想要往前走。   吱。   这时庭院的大门打开,一抹清瘦的身影走了出来。   池砚怀中抱着只机灵可爱的小猴子,赫然是那日毁了半座镇子的巨目猿猴,它全身泛着温润柔和的光,大眼珠子滴溜溜转,大口大口啃着脆桃。   池扒皮!   拔野草!   李八卦当即提脚想跑,不料昔日的巨目猿猴,如今的小猴子瞧见她,却突然从池砚怀中跳下,几步窜到她面前,举着被它咬得坑坑洼洼的桃子,叽里呱啦说着什么。   用一根头发丝想都知道,它是在请她吃桃!她放下脚,怯怯地抓住道袍,仰头瞧着池砚:“二师兄,可爱的小猴子在说什么呀?”   明舟也赶紧行礼:“二师兄。”   池砚走过来,眼眸淡淡扫过李八卦:“它说上次吃了你的桃子糖画,现下还你。”   “哇,原来小猴子是那只巨目猿猴吗?”李八卦直接无视被咬得只剩几口的桃,小小的胖手捂住嘴,黑漆漆的大眼眨啊眨,“它现在变得好可爱,好有礼貌哦!”   明舟更是满脸崇拜:“二师兄你好厉害,如此凶恶的巨目猿猴你几日就净化了!上古四大凶猴之一呢!”   “它并未彻底净化。”池砚又把小猴子抱起,淡淡道,“只是暂时没了戾气,还需再净化一月。”说罢,他不知从哪儿拿出颗红彤彤,散发着甜香的桃子,递给李八卦,也不言语。   其实李八卦一点儿也不喜欢桃,甚至有点讨厌。   王母娘娘有个蟠桃园,种了很多的桃树,里面的桃树有几百年结一次果的,有几千年结一次果的,是极其珍贵的仙桃。   每次去参加完王母的蟠桃宴,太上老君都会暗搓搓搜刮几个回来,丢在炉里让她品尝。吃了上万年,她早腻了。   可这是池扒皮给她的。   忍!   “二师兄,这是给我的吗?”李八卦欣喜地捧过比她脸蛋还要大的桃子,小小的鼻翼翕动,“好香哦!我第一次见到那么香的桃子!”   池砚面色不变:“是巨目猿猴还你的。”   “嗯嗯!”李八卦立刻点头如捣蒜,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在桃上留下排小小的,整齐的牙印,“真的好好吃,谢谢可爱的小猴子!还有二师兄!”   “不必。”池砚扫过她包着桃肉鼓起来的脸,眉宇间闪过淡淡的情绪,抱着小猴子走了。   明舟看着桃子,有些羡慕,那是师父从大罗天带回来的桃树结的果,吃了能涨不少修为呢。   他咽了咽口水:“小师妹,真那么好吃吗?”   “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李八卦当即用力把桃分成两半,涨得小脸通红,她也顾不上许多,忙不迭把完好的那半桃递给明舟,“师叔说乖孩子要懂得分享,十一师兄,我们一起吃吧!”   “小师妹你,你……”明舟吸了吸鼻子,接过桃子抹泪,“你真好!”   “因为十一师兄你也对我好呀。”李八卦看着少了一大半的桃子,笑得眉眼弯弯,“以后有什么好吃的我都会分你。”   “我也是!”明舟用袖口擦了擦脸,几口吃完了桃。这时午饭的钟声响起,他眼眸一亮,对李八卦道,“小师妹,你吃过伤心凉粉吗?”   伤心凉粉,来自四川的名小吃。之前有个四川土地散仙来鹤灵观求道,想要位列仙班。只是他并无仙缘,最后是凭借那份从四川带来的伤心凉粉,玄虚才留他下来,成为厨房厨子之一。   而今日,正好是土地散仙做午饭。   散发着香辣气息的饭堂里,每个道士都吃得脸红脖子粗,可还是控制不了伤心凉粉的诱惑,吃了一碗又一碗。   李八卦只闻了闻味道便拿了比她头还大的海碗,放眼鹤灵观,只有云归曾挑战过一次,还只吃了一半就歇菜。   云归想起之前惨痛的经历,苦口婆心道:“小师妹,听师兄的,咱换个小碗好不好?”   曲云流也附和:“是啊,小八卦,要是小碗不够,师兄给你拿几个樱桃干饭团好不好?”   “不用啦,谢谢师兄,我一定能吃完的!”李八卦摆了摆手,双眼冒光地瞧着碗里的伤心凉粉。   只见长条淡绿的凉粉清清爽爽的,面上浇了层红艳艳,加了各种辣椒,萝卜干,花生碎,水煮豆芽,盐和酱油的调料,再撒上碧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她无意识咽了咽口水,还嫌不够,又舀了一大勺辣椒酱,用筷子搅拌一番便捧起碗大口大口往嘴里塞,辛辣清爽的口感在口里蔓延,她辣得不时喘气,但依然不影响她进食的速度。   不多会儿,在众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她满足地擦擦嘴,放下空空的,干净得一尘不染的碗:“伤心凉粉好好吃!”   “……”明舟下巴都快惊掉了,颤着声音道,“那小师妹,你,你,你还要吃吗?”   “要!”李八卦忙不迭点头,只是刚开口,她就感到从腹部升起一团火辣热气,涌向她的喉咙,很快,一小簇火苗从她唇角溢了出来,落在地面欢快蹦跶几下,这才偃旗息鼓。   发生什么了?!   她慌忙捂住嘴,可那股火辣热气却不停歇,在她口里转来转去,辣得不行。下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无数火焰从她指缝间喷了出来,在地面噼里啪啦燃做一团。   很快,饭堂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了起来。众人再次惊呆:“小师妹,你,你,你会喷火?!”   闻言李八卦无辜抬眸,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每讲一个字,就喷出一簇火焰:“呜呜呜,抱歉啊师兄们,我只是……被辣到了。” 第10章   “小师妹!”她话音一落,元清立刻惊喜地凑到她旁边,大大的眼珠子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和有趣,“你的头也在冒烟呢!”   头在冒烟?   李八卦还没回味过来是什么意思,鼻尖就传来股头发烧焦的糊味,下一刻,她头顶“砰”一声,顿时炸开了花。   不过是眨眼间,她便犹如行走的大团火球似的,从头到脚冒着盈盈的火光,全身噼里啪啦燃烧着。   “……”云归他们看傻了眼,连火都忘了救,“小,小师妹,你,你……自个也燃起来了……只是……你好像没事?”   她当然没事,因为她是一个肚里装满火的火炉……   李八卦刚想编理由搪塞,那股火辣辣的热气却突然冲进她的脑海,辣得她根本无法思考,只能在原地又蹦又跳,嗓子不停往外冒烟:“好辣好辣!老君救我,好辣,呜呜呜,老君,老君救命啊,呜呜呜……”   因为太辣,她嗓音又嘶哑又尖细,旁人根本听不清说了什么。倒是曲云流心细,先是让小道士们去灭火,然后想起她吃了加辣的伤心凉粉,赶紧去盛了碗在井里冰镇过的酸梅汤,放到旁边桌上:“小八卦,酸梅汤来了。”   “嗯嗯。”李八卦嘴唇滚烫得似沸水,她担心完全放手会喷出更多的火,只腾出左手端碗,掩嘴一口喝到底。   酸酸甜甜的,一路冰凉到心底,可口极了。她眸底瞬间又亮起簇火苗,眼巴巴看向曲云流:“八师兄,还想喝!”   “不好了八师兄!”这时满头是汗的小道士提着水桶跑过来,指着不远处着急道,“灭不了呀,倒水下去,火势反是越来越旺,都快烧一半了。”   曲云流顺着小道士的手看去,果然火势已经越来越猛,且不同于寻常火焰,红中还带着微微的蓝紫。   世上带有蓝紫的火焰……是三昧真火!   难道小师妹会三昧真火?他神色一紧,当即拔高声音:“全部去莲池舀仙水,否则灭不了这火!”   “是!”   一盏茶后,火总算扑灭,但饭堂还是被烧得七七八八,除了后厨和前堂完好,其余地方全成了黑炭。   一行人灰头土脸站在院子里,已经想象到玄虚听到要拨银子修饭堂后,挥着鸡毛掸子咆哮的场景。   李八卦连喝了十碗酸梅汤,那股辣气总算鸣金收兵,她周身的火光逐渐淡下去,只头顶还冒着若有似无的烟。   她松了口气,随即瞥到不远处的满地黑炭,暗道一声糟糕,当即放手拉着曲云流的道袍,仰头讷讷道歉:“对不起啊八师兄……都是我的错,不小心烧坏了饭堂……我……我愿意认罚!”   曲云流本想询问三昧真火之事,然而在瞧见她脸时,顿时惊呆了。须臾,他声音似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小八卦,你,你嘴巴好像辣肿了……”   只见蓝天白云下,李八卦原来的樱桃小口肿得几倍大,似两根腊肠一样挂在她的包子脸上,有点可怜,还有点滑稽。   “啊!!!”很快,一声撕心裂肺的童音响彻云霄,“我的仪容!”   ……   下午,别的弟子都要修习法术,唯独涂了药,嘴巴包着纱布的李八卦被喊到静室。静室内除了似乎从未挪动过蒲团的须菩提,还有面无表情的池砚。   刚刚烧了半个饭堂的李八卦有些忐忑,不会是要她赔钱吧?她现在可是身无分文……   然而须菩提许久不出声,除去檀香徐徐燃着的声响,空气里只流淌着安静。她只好乖乖垂头垂手站在一旁,闭眼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须菩提缓缓睁眼,淡淡看向她,并未提及饭堂被烧之事:“徒儿,你拜我为师,想学什么本事呢?”   学本事?!   李八卦一个激灵睁眼,心思活络起来,她下凡本是为了吃遍人间,玩遍人间,和多多的人交朋友玩耍,并未想过真的拜师学东西。   不过凡间妖魔太多,她的三昧真火有时无法保障她的肉身安全,若是能学点本事再去凡间游历,似乎是不错的提议。   想着她抬眸:“徒儿不懂,还请师父指点。”   须菩提手指一点,书桌上的经书便“嗖”地飞到她面前:“炼丹诵经?”   李八卦噎了噎,她乃是炼丹的祖师,哪里还需要学,登时摇头如拨浪鼓:“弟子不喜欢念书,也不喜欢炼丹。”   语落,经书又“嗖”一声回到了原位。须菩提继续道:“卜卦算命?”   李八卦还是摇头,她对知天改命毫无兴趣:“不学。”   “打坐入定?”   “……”她都上万年没动过了,现在只想动动动,李八卦继续摇头,“师父还有其他的吗?”   须菩提淡淡笑了笑:“可是想学法术?”   没错,就是这个!李八卦眼眸瞬间流光溢彩,眼巴巴瞧着须菩提:“可以吗?师父。”   “可。”须菩提微微抬手,只见金光一闪,空中随即悬浮三样法器。“你选一个罢。”   那三样法器分别是一串系着五个银铃的红手绳,一把白玉做的扇子,一个用金线缠绕的九龙鞭。   只一眼,李八卦便认出全是她炼制的法宝。   红手绳唤五银铃,发出的铃声能够迷惑对方,效果从使用者的法力,法力越高,铃声越清脆。   白玉扇唤风玉面,刮出的风能吹起一座城池,只是若无法力者拥有,则是普通的扇子,仅扇风而已。   九龙鞭唤金丝缠,能捆仙,能揍人,能擒妖。法力极高者使用,那可谓三界排得上号的大杀伤力法器。   总之无论哪一件法器都价值连城,依太上老君亲兄弟明算账的财迷属性,绝对也是狠狠敲了须菩提一笔。   李八卦咂舌,没想到须菩提还真大方,随便出手都是珍品。她没有犹豫,目光灼灼瞧着金丝缠,摊开双手:“那个泛着金光的鞭子!”   “好,此物唤金丝缠,从今而后便是你的法器。”须菩提点头,金丝缠便落到李八卦掌心,化作点点金光,最后变成一个小小的,雕刻着龙的金手镯,套进她白白嫩嫩的手腕。   “谢谢师父!”她笑得脸颊更鼓了,小心翼翼地摩挲着金丝缠,“好漂亮。”   “为师今日要出远门,不定什么时候回来。”须菩提继续道,“因此往后由你二师兄教你法术,你切莫顽皮。”   什么,以后池扒皮教她法术?!   笑容僵在唇边,李八卦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扯动嘴角,声音软软糯糯的:“嗯!师父放心吧,我最喜欢二师兄啦!”   才怪!   ……   从静室出来,李八卦小小一只跟在池砚身后,见是下山的路,她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马上取下纱布脆生生道:“二师兄,我们现在是去学法术吗?”   金色光线里,她的腊肠嘴似是更严重了些,肿得占据了半张脸。就这个伤残的模样,池扒皮总不会还那么冷血让她去拔草吧?   不料池砚扫过她的嘴,眸底毫无波澜:“先下山,拔草。”   “……” 第11章   两人出鹤灵观后,只见绮丽的晚霞似云锦一般绣在苍穹之中,染红了天际。一阵微风吹过,漫山的杏花瓣随风起舞。   因着此时已是四月,比起之前的红艳艳,杏花颜色淡了许多,犹如抓破的美人脸,白中带着点点红。   恰逢鹤灵观负责采摘新鲜杏花酿酒的道士回观,一行人背着几大筐杏花,一路说说笑笑,很是热闹。   只是远远看见两人,山道瞬间安静,全快步上前恭敬和池砚请安,余光瞥见李八卦的腊肠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背篓里的杏花都在微微颤动:“二师兄。”   池砚微微颔首,带着李八卦走到一旁让路:“你们先行。”   “是。”   很快,一行人规规矩矩走远了。李八卦看着他们背篓里的花瓣,不由好奇道:“二师兄,他们为什么要采花瓣呀,插花不是要花枝吗?”   池砚淡淡看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往前走:“酿酒。”   酿酒?!杏花酒!   闻言李八卦眼眸一亮,边走边跳起来抓花瓣,不多会儿便抓了满满一捧,她放到鼻尖嗅了嗅,当即双眸冒光,食指大动。   这杏花的香气虽是很淡,却别有番清雅,若是酿成酒,必定绵甜清新,回味悠长。难怪老君提起鹤灵观的杏花酒,总会兴起去院里种杏树,还拉下老脸去瑶池借仙水浇灌。   只是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杏树总活不到开花的时候,因此她还从未喝过杏花酒。只前些年,喝过小盅老君从蟠桃宴带回来的桃酿。   一股浓浓的桃味,喝了第一口,再不想喝第二口。   想着李八卦小心把杏花放到别在腰间的腰包里,那是孟洵给她的小布包包,面上绣着个白白胖胖的人参,可爱极了,平日里装些果脯蜜饯之类的。   吱吱。   突然一抹棕色从杏花林窜了出来,小小一只围着她叽叽喳喳跳个不停,手中依然举着啃得坑坑洼洼的桃子。   是那只巨目猿猴!   李八卦闻到桃子味道就胃里泛酸,见池砚走在前面没注意到,当即对着巨目猿猴龇牙咧嘴,压低声音道:“再还桃子给我,我……我吃了你!”   小猴子眨巴着大大的眼珠子,并不懂她的话,只是她胖乎乎的,脸蛋白里透红,特别像它喜欢的桃子,它心里欢喜,不由抓住她的道袍,不时把它最爱的桃子举起想送给她:“吱吱,吱吱!”   “……”李八卦郁闷得想喷火,本来挺好一只上古猴,怎么净化之后,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她眼珠一转,从小包包里翻出颗瓜子,肉疼地往山下一抛,“来,小笨猴,跟着姐姐学。”   动作总该看得懂吧?   小猴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几口啃干净桃子,学着她的动作,也把桃核往山下抛:“吱吱?”   “还知道啃完再扔……”李八卦感叹着,胖胖的小肉手夸奖般拍了拍它的头,“乖啦,下次姐姐带你吃香喝辣,以后就不会像个乡下猴似的,吃个桃子便美上天。”   “小猴?”这时池砚的声音响起,小猴子登时欢喜窜上前,麻溜爬到他肩上,毛茸茸的头亲昵蹭着他的脖颈。   “吱吱!”很是乖巧地回应着。   小猴?   李八卦想起老君给她取的清新脱俗的名字,心郁闷得抽了抽,试探道:“二师兄,小猴是你给小猴子取的名字吗?”   池砚轻轻拍了拍小猴子,示意它安静,淡淡道:“嗯。怎么?”   “没。”李八卦深吸口气,抬眸笑得一脸天真可爱,从嗓子里挤出来道咬牙切齿的声音,“只是觉得……取得真好听呢!”   池砚微微点头,走了几步后又停住,声音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多谢。”   “……”她根本没有夸奖的意思好吗?!李八卦对着池砚背影做了个鬼脸,这才吭哧吭哧追上去,“二师兄,小猴子……小猴要和我们一道下山吗?”   “嗯。”   真是惜字如金的冷冰块,一点儿都不可爱。   李八卦撇了撇嘴,然而耐不住话痨的本性,过了会儿还是随意找了个话题开始叽叽喳喳:“二师兄,我听十一师兄说小猴是巨目猿猴,本来是在紫竹林给观音菩萨种竹子,怎么会突然跑到万里之外的蒲仙镇伤人呢?”   “不知。”   “啊?”李八卦瞪大眼珠。   池砚静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道:“我和师父查了许久,也没找出它发狂的缘由。此次师父外出,也是为了此事。”   “一,二,三,四,五,六……”李八卦根本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低头认真扳着手指头。须臾,她很是惊喜地张大嘴巴,“哇,二师兄,你竟然说了三十个字!”   “……”闻言池砚眸底闪过抹莫名的情绪,手指微微蜷缩,突然加快步伐往前走,“时候不早了,走吧。”   “哦哦。”李八卦抬眸,见他已走了很远,赶紧迈着小胖腿追上去,一边追还一边喊,“二师兄你等等我,二师兄你腿太长啦,我追不上,二师兄,二师兄……”   此时夕阳西下,山道安静得不得了,只有她又甜又脆的声音在山间来回萦绕,飘来又荡去,没有丝毫停歇。   两炷香后,两人一猴终于到了山下。   有了上次拔草的经验,再加上饥肠辘辘的肚子,李八卦这次拔草快了许多,不多会儿便拔完两块田的任务。   她吐出嘴里不小心吃到的草,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巴巴看向远处,从开始站到到现在都纹丝不动的池砚:“二师兄,今天的草我拔完了,咱们现在回观?”吃晚饭!   然而等了半晌,池砚似是没听到一般毫无反应。   难道是睡着了?   李八卦吐了口长长的气,吹得刘海飘了起来,推开到她腰间的蚕豆苗,穿梭在碧绿的田海里,缓缓往前,一步一步往池砚走。   淡淡的月色笼在池砚身上,给他镀了层盈盈的光芒,白润如玉的脸俊美得很是逆天,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还真是睡着了。   只是……   李八卦做了个鬼脸,只是睡着也还是冷冰冰,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可爱,非常不可爱。   若是在这张脸上出现别的神情,那一定会很有趣吧?   她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池砚,心念一转,狡黠地挑了挑眉,冷不丁尖叫一声,用力往前扑去:“二师兄小心,我踩滑了……”   下一刻,池砚睫毛微颤,睁开了眼睛,他低头看向死死抱住他腿的李八卦,薄唇轻启:“拔完了?”   “……”李八卦得逞的笑意凝固在唇角,他是魔鬼吗,推不动的?她放开手,在僵硬的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是呀,二师兄!”   “那走吧。”池砚还是冰块的模样,连眼里的冰度都没有丝毫变化。   “哦。”李八卦郁闷地踢了踢泥土,乖乖跟在他身后,可走了一段路后,她发现并不是之前下山的路。   “二师兄。”她吸了吸鼻子,快步跟上他,“我们是走捷径吗?”   “不是。”   “那我们不回观里?”   “不回。”   李八卦奇了:“那我们去哪儿?”   池砚顿住,回头看向她:“学法术。”   作者有话要说:小仙女们新年快乐呀~ 第12章   天色渐晚,有细碎的星辰散落在天幕,一闪一闪的,霎是漂亮。这时一阵晚风拂过,吹落了几片幽香的花瓣,也带来微微的凉意。   池砚在一块平坦开阔的草地停住,手掌摊开,不多时,他的掌心泛起盈盈的绿光,一片嫩绿的叶子渐渐浮现。   他低头看向裹着道袍打哈欠的李八卦,视线恰好落到她鼓起来的包子脸上,他静默片刻,移开视线道:“可有飞行法器?”   飞行法器是坐骑吧?   李八卦困得不行,揉了揉不停往下耷拉的眼皮,这才睁开微眯的眸子。   她记得万年前,老君曾降服了名为“兕”的上古瑞兽为坐骑,其貌和牛有几分相似,只皮毛是青黑的,额心正中有根冲天的独角,很是威风凛凛,骑出去众仙都羡慕不已。   虽然其实老君养“兕”的根本原因是它只吃不花钱的草,但总归还是三界排得上号的坐骑。   难道池扒皮要送她一个坐骑?!   一个激灵,李八卦的瞌睡虫立即跑远,上前几步抓住池砚没有丝毫褶皱的道袍,仰头瓮声瓮气道:“没有呢!”   “好。”池砚微微颔首,随即低声念了句咒语,他掌心的树叶便越变越大,直至能站立一个人。   下一刻,那片大树叶飘到李八卦脚边,一摇一晃的,似在邀请她站上去。   李八卦看了眼树叶,又看了眼她圆乎乎的手,这薄如蝉翼的树叶如果不是仙物,恐怕承受不住她……吧?   想着她小心翼翼抬起左脚,试探着踩了踩叶面,软软的,犹如踩在棉花里一般,却又稳如磐石,没有丝毫晃动,甚至大树叶还调皮扬起叶尖,挠了挠她的鞋底。   “二师兄,这大树叶真好玩!”李八卦眼眸弯成可爱的月牙,另一只脚也迫不及待踩了上去。   几乎是她站上去的瞬间,那片大树叶就腾空而起,宛若重获新生一般,很是激动地四处乱窜。   一会儿在山脚的蚕豆田里穿行,一会儿停留在半山腰的杏花林,一会儿又是掠过山顶的鹤灵观。   因着大树叶冷不丁起飞,还没站稳的李八卦微微晃了晃,她深吸口气,赶紧伸平两只小胖手稳住身形。   待平稳后,她就感觉到阵阵带着花香的凉风微微拂过脸,很是舒服惬意。原来飞起来的感觉是这样!   李八卦开心得眸底亮起簇璀璨的光芒,扑棱着大大的眼睛往下瞧。   只见庄严肃穆的鹤灵观在月色笼罩下很是幽静,院落的屋檐挂着数盏灯笼,带有几分白日没有的温馨。偶尔还有弟子偷摸出屋,缩在角落里,借着月色偷吃私藏的肉干。   这时,大树叶又飞过竹海。翠绿竹林随风微微摇曳着,只隐隐能看见一抹若隐若现的烛光。   难道孟洵还没休息?   李八卦心思一转,突然从腰包里抓出一把杏花,从半空撒了下去,杏花那么清香,要是伴着入梦,那孟洵应该能更快入睡吧?   “大师兄,好梦!”   不知过了多久,纷纷扬扬的杏花飘落在冒着氤氲水汽的温泉里,也落在那片白皙消瘦的肩头。   “小八卦?”孟洵睫毛颤了颤,一下清醒过来,他微微扬头,看向上方辽阔的夜空,只是除了零星的星辰,只有无尽的黑。   和这方越来越黑的温泉一样,黑得刺眼。   须臾,他轻笑一声,又很是疲倦地合上眼,肩头的杏花也顺着他肩头缓缓落到温泉里,发出微弱的光芒后,消失不见。   ……   大树叶在乐游山转一圈后,终于心满意足飞回草地,乖巧停在池砚面前。   李八卦舍不得那踩着棉花般的感觉,眼巴巴瞧着池砚:“二师兄,这大树叶到底是什么呀,是你的法宝吗?”   “它是一只千年树妖。”池砚淡淡道,“几年前被我降服,净化戾气后幻化成树叶,可用来当飞行法器,可日行万里。”   难怪刚刚它和刚出牢笼一样,激动得满山乱飞,原来是被池扒皮困了几年。不过净化过的妖怪已是脱胎换骨,还能日行万里,不用岂不是暴遣天物?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转,笨拙着从大树叶跳下来,猛地拉住池砚的手,一时间,冰凉刺骨的冷意席卷了她,似是握了块寒冰一般。   她属性为火,忍不住缩了缩肩膀,但想到能日行万里,可以悄无声息出乐游山的树叶,还是咬紧牙关,又握紧了一些他的手,脆生生道:“二师兄,我不会飞行术,可不可以把大树叶借给我呀?我用我的宝贝和你换。”   宝贝?   池砚低头,掌心是片揉得皱皱巴巴的杏花瓣。许是被李八卦捏太久,有着若有似无的温度,暖得有些灼人。   李八卦假装没看见那片惨兮兮的杏花,小声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地晃着他的手:“这是我最后的宝贝了,求你好不好,二师兄,二师兄……”   池砚恍惚了一刹,这才把花瓣放进袖口道:“本来便是给你的飞行法器。”   “真的?!”李八卦不敢置信地瞪圆双眼,眼珠子都黏在了大树叶上,“呜呜呜,二师兄,你,你……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二师兄!”   反正她本来就只有一个二师兄,最好和最差,没什么区别。   淡如水的笑意在池砚嘴角转瞬即逝,他薄唇微微翕动,大树叶便缩回原始模样——如蚕豆般大小的小树叶。   他本想直接交给李八卦,然而拿着树叶端详了一会儿,又从袖口拿出根红细线。小树叶立刻意会,机灵凑了过去。一阵盈盈绿光后,变成块晶莹剔透的树叶玉坠缀到红绳上。   “玉坠有冬暖夏凉之效,你贴身戴着。”确认无误后,池砚把吊坠递给李八卦,又教了她几遍召唤树妖的咒语。   “嗯嗯!”李八卦小鸡啄米似点头,接过吊坠粗手粗脚戴好,红红的绳子衬得她脖颈藕节似的白,可爱极了。“哇,这玉坠子好漂亮,而且暖洋洋的,谢谢二师兄。”   “分内之事,不必言谢。”池砚把窜来窜去的小猴子抱到怀里,抬眸看了眼天色:“天色不早,你早些回观。”   “二师兄不回去吗?”   “我有事下山,几日后回来,你除草时可多练飞行术,待熟练后再教你别的法术。你回观里歇息吧。”   什么,池扒皮要下山?!   那岂不是没人监督她拔草了?!   闻言李八卦心里顿时乐开花,面上却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嗯!二师兄放心,我一定会认真拔草,认真练飞行术的。不过二师兄你要早点回来哦,没你在旁边,总感觉很不安心呢!”   池砚微微颔首,转身往结界处走,只是走了几步又停住,从袖口拿出面镜子往蚕豆田方向一抛,镜子立刻变大无数倍立于田边:“这几日我会通过镜子观看你练飞行术,与在旁边无异。”   言毕,他颀长的身影消失在结界处。   李八卦:“……”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小仙女们要是喜欢,请多多收藏哦~ 第13章   翌日。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扉,暖暖地洒到绣着竹叶的缎面棉被上。似是阳光刺眼,睡得香甜的小人儿微微蹙了蹙眉,拉过棉被埋了进去,只露出卷翘浓密的眼睫毛。   这时微暖的风吹过竹海,不经意吹散了南面竹屋里的浓郁鲜香。不多会儿,香味穿过门窗,飘进了居室。   “好香……”李八卦鼻翼翕动,嘀咕着翻了个身,只是刚翻到一半,她忽地睁开眼,一脚踢开棉被下床,光着白嫩的脚丫麻溜往外跑,“吃的!”   屋外,孟洵端着瓷碗从竹屋走出来,见她像小奶狗般四处乱嗅,眸底浮起温柔的笑意:“饿了?”   冷不丁听到声响,李八卦半晌没回过神,她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眯着回头找了一圈,总算看见孟洵,以及他手中冒着热气的瓷碗。   原来是大师兄做的早点!   她立刻“哒哒哒”跑到孟洵面前,抓紧他兰青色的道袍,急不可待地踮脚往碗里看。   只见飘着香油和碧绿葱花的汤面,浮着似是裹着薄纱,透出点点淡绿和淡红的饱满小圆团,犹如一条条小船般,在碗里调皮地打旋转圈,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李八卦无意识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   风婆婆说过,人间有个叫包子的东西,白白的,胖胖的,里面裹着用肉和菜做的馅料,咬一口,松软又满口肉汁,好吃得神仙都不想做。   难道这些小圆团就是包子?   她放开孟洵的道袍,还很乖巧地理平了褶皱,这才仰头,眼巴巴瞧着孟洵:“大师兄,这是你给我做的包子早点吗?”   包子?   孟洵微微怔住,随即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得一脸温柔:“这是小馄饨,和包子有些像,只皮薄了些。”   “小馄饨,小馄饨……”李八卦低声重复着,随即笑得腊肠嘴咧到耳垂,“听名字就知道很美味,谢谢大师兄!”   “回屋吃吧。”孟洵说着瞥见李八卦光着的小胖脚丫,眼眸一闪。   虽然院落打扫得很干净,但也有少许浮尘,尤其她皮肤白皙如奶油,哪怕沾一点点也很是显眼。   “等等。”想着他拉住一蹦一蹦的李八卦,弯身单手抱她入怀,“地上不干净,师兄抱你进去。”   咦,她没穿鞋吗?李八卦抬起脚丫瞧了瞧,果然脚心有不少灰尘,她吐了吐舌头,笑得甜甜的:“嗯,谢谢大师兄。”   孟洵加快脚步回到堂屋,把李八卦轻轻放到椅子上,然后蹲下用手绢细细擦拭着她的脚心,笑道:“馄饨凉了不好吃,你先吃再去洗漱。”   “嗯嗯!”李八卦早就迫不及待,一边点头一边飞快拿起瓷勺舀了个圆嘟嘟的馄饨,一口咬了大半,心满意足尝着。   蘑菇的鲜嫩和胡萝卜的甘甜搭配熬了许久清汤,说不出的鲜美清甜。   只是……连半点肉末星子都没有。   原来小馄饨是全素的呀,李八卦瘪了瘪嘴,可怜巴巴地噎下剩余的馄饨。   鹤灵观的伙食确实很可口,孟洵的厨艺也十分好,但再好的手艺,再可口的素斋,连着吃几天也会腻。   她现在只想吃肉,大口大口吃肉。尤其忆起之前的碳烤水牛肉,口里的素馄饨就更是索然无味。   不行,她一定要想法子吃肉!   味同嚼蜡了一盏茶,李八卦总算吃完小馄饨,等孟洵拿来绣鞋给她套好,她才伸着懒腰起身去洗漱:“谢谢大师兄!”   而此时,早课的钟声敲响,萦绕在乐游山上空。   她吐出漱口水,小脸皱成一团,郁闷地想,又来了,玄虚的催眠课。   ……   一天早课在玄虚催眠的课堂声中过去,等他走远后,昏昏欲睡的弟子都瞬间精神,尤其是贴着画的假眼睛,睡得天昏地暗的元清,立即撕掉假眼睛往外看了几眼,咚一声踹关门:“安静安静,大家听我说!”   明舟啐了他一口:“元小子,你又打什么鬼点子?”   “鬼点子?啧啧,明小子你真是没见识。”元清跳上课桌,叉腰斜了眼明舟,“我元清可是以后的大人物,出的点子要叫妙计智囊懂不懂?呸呸,差点被你带到沟里去,我不是要说这个。”   “怎么了怎么了?”别的弟子也多是半大不小的少年,见元清神秘兮兮的模样,一下蜂拥而至,围住元清闹成一团,热闹得不得了。   李八卦本来在打哈欠,闻言也马上挤过来,双眼冒光道:“哇,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事了?”   “嘿嘿,小师妹你睡醒了?”见李八卦过来,元清更加精神抖擞,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你们知道南面的断崖吧?”   “知道知道。”众人忙不迭点头,那是鹤灵观最可怕的禁闭之地,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们又知不知道……”元清拖长了尾音,见一个两个都伸长脖子瞧着他,很是得意地压低声音,“断崖旁的树林里有群又肥又大的野鸡?”   又肥又大的野鸡?   那些普通弟子愣住了,还是李八卦率先回神,激动拉住元清的袍角:“十二师兄,你是说我们有肉吃了?!”   “果然只有小师妹聪明!”元清咽了咽口水,捧心道,“在我看到它们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它们是为我而生,为我们而生!反正二师兄外出不在,戒律堂那些虾兵蟹将都不是我和十一师兄对手,今晚咱们一起吃鸡!”   “吃……吃鸡、鸡、鸡肉!”小弟子们结巴了,在鹤灵观吃素多年,现在只是听着“鸡”字,就已经垂涎欲滴,觉得是无上美味。   “元清,别胡闹!”明舟也想吃肉,然而想到池砚罚的那一百担水还没挑完,他的贼心没燃便熄灭了。   这话一出,辈分低微的小弟子们都不敢说话,很是失落地垂着头,满心满眼都是又肥又大的野山鸡。   元清不乐意地跳下课桌:“我胡闹?师父可从没说过不让咱们吃肉,饭堂不做,我还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你强词夺理!”明舟冷着脸,“师父是没明言,但戒律石上的第十二条戒律写得清清楚楚,禁止食肉,捉山鸡要是被抓住……”   “没事呀,十一师兄。”他话未说完,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李八卦拉住明舟的手,眼里写满了坚定,“要是被抓住,我会保护你的,别怕。”   “小师妹……”明舟嘴巴微张,久久都说不出话。   须臾,他抬起袖子悄悄抹了抹泪,他的小师妹真是善良又可爱,知道他其实想吃肉,所以宁愿冒着被戒律堂罚的危险,也支持他去吃鸡。   真是……太暖心了!   “好!小师妹。”他磨了磨牙,拍着胸脯保证,“咱们晚上吃鸡!出事我来扛!”   “嗯!”李八卦拍了拍瘪瘪的肚皮,笑得双眸弯成小小的月牙,“晚上吃鸡!” 第14章   深夜,在戒律堂的弟子夜巡走后,陷入梦乡的莲头居突然发出窸窣的声响,一扇窗扉被悄无声息推开。   不多会儿,数十道身影从窗扉跳出,使出各自的看家本领,飞速往南面山崖而去。   哗啦,哗啦,哗啦……   陡峭的思过断崖边,山风吹得四处的树叶唰唰作响,也吹得地面的树影张牙舞爪,说不出的诡异。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有阵若有似无的笑声,如昆山碎玉,惊涛拍石。   先到的李八卦心里有些发毛,捧着包散发着淡淡甜味的雪糖球往旁缩了又缩,还紧紧闭着眼睛碎碎念:“看不见,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这时突然被石块绊了脚,她踉跄着晃了晃,下意识睁开眼,就见油纸包里雪糖球全部掉落到地面,顺着斜斜的山道滚下了悬崖。   一时间,风声没了,树影静止了,笑声也消失了。   李八卦不可置信地瞧着空空如也的油纸包,怎么也不愿相信雪糖球全没了,那是孟洵为她特意做的零嘴,裹了厚厚白糖霜的樱桃,酸酸甜甜的,特别美味。   她不过吃了一颗而已,现在掉光了?   “啊!!!!!我的雪糖球!!!!!”明舟和元清他们刚到思过断崖,就听到一阵撕心裂肺,惨绝人寰的哀嚎声。   李八卦迎风手拿着那块绊倒她的石块,尽管被越来越喧嚣的山风吹得摇摇晃晃,还是咬着走到崖边,眸底燃着熊熊的火焰:“谁让你弄掉了我的雪糖球,去思过崖底思过吧!”   说完她松开手,石块瞬间消失在深不见底,黑漆漆的悬崖。只是恍惚间,崖底似乎有条通身赤炎火光的黑龙闪过。   黑龙,上古神龙?!   李八卦看着那抹转瞬即逝的火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上古时期,盘古开天辟地后,天地间的灵气曾孕育出了十条神龙,分别是烛龙、应龙、青龙、苍龙、虬、火龙、黑龙、雨龙、云龙、蟠龙。   只是自玉皇大帝登基掌管天庭后,烛龙,应龙,黑龙突然消失了,上万年来没有任何踪迹。   所以她一定是眼花了吧,否则黑龙怎么会出现在乐游山崖底呢?   李八卦微微张开腊肠嘴,无意识往崖边探出半个身子,眯着眼睛往下看,想要看更清楚些。   “小师妹!”见状,明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思过断崖是乐游山最高处,要是没有法力护身摔下去,必定会粉身碎骨。   他几个箭步冲上去抱起李八卦,声音都在发颤:“小心!”   李八卦冷不丁被抱起来,也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是明舟,她那差点从口里蹦出来的尖叫才回了原地。   她轻轻拍打着心口,从明舟怀里跳到地面,声音也有点颤:“十一师兄,你们来了呀。”   “小师妹,你在崖边做什么?”明舟惊魂未定,牵着李八卦走回大部队。   “是啊,小师妹,崖边有什么有趣的玩意吗?”元清从人群中冒出头,身上挂满了装有各种调料的竹筒,头顶还搭着几片翠绿鲜嫩的荷叶。   是很有趣,消失上万年的黑龙……   李八卦眼神闪烁,编了个理由:“嗯,看到几只虫子飞过去,它们的屁股会发光呢,可有趣啦。”   “屁股发光?”元清摩挲着下巴想了想,眼眸倏地一亮,“你是说萤火虫吧!夏天的时候,草丛里多不胜数,你要是喜欢,我到时候抓许多放纱布袋里,给你挂榻上照明!”   “嗯嗯!”   其实李八卦一点儿也不喜欢虫子,只是何仙姑和七仙女闲谈时,曾说过看守天河之渊的吴刚,为讨天庭第一美人嫦娥欢心,竟然抓了西王母心爱的萤火虫,做了个天灯送她。   西王母知道后大怒,罚他去广寒宫伐树,永世只能遥遥相望嫦娥。   因此萤火虫,应该是很有趣吧?   “走了,去抓山鸡。”明舟见夜色加深,伸长脖子四处瞧了瞧,回头拍了拍元清的头,“你是在哪儿瞅见的山鸡?”   “前面林子里。”提到山鸡,元清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带着众人往不远处的树林走。“那山鸡可肥了,我从没见过那么肥的鸡,要是做成荷叶鸡,啧啧啧,百里飘香!”   “还百里飘香,你是想被巡夜弟子抓到戒律堂啊?”明舟哼了声,“还有你什么时候来过思过断崖了?”   “前几日啊。”元清踢飞路上的小石子,眼眸里闪过狡黠,“下月不是五师姐的生辰嘛,九师兄千里传音给我,托我给他伐几块好木,待他几日后游历归来,要做把琴送五师姐当贺礼。”   闻言除了李八卦,众人都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须菩提的第九弟子名叫丹青,本是官家小少爷,年仅十七岁便以一笔好字,一纸好文章考取状元,加上一副天生的好相貌,一时名动天下。   只是一年后,他对官场的尔虞我诈心生厌烦,辞掉官职云游四海,途中无意碰上在游历的菱素,一见倾心,追来了鹤灵观。   菱素生性清冷,自是不理睬他,倒是须菩提见他有慧根有灵性,当即收他为第九弟子,还给了枝紫竹林仙竹炼制的毛笔给他当法器。   掐指一算,他下山游历数月,这几日是该回来了。   不多会儿,一行人边聊天边走进树林,因为过于广阔,二十余人分成三人一组,散开寻找山鸡。   李八卦和明舟,元清一组,最是积极地找山鸡,连石块盖着的地方都不放过,明舟看着哭笑不得:“小师妹,山鸡没那么小,那么窄的地方藏不住它们的。你……”   “咦,有东西!”这时李八卦又翻开块石头,下面垫着许多干干的稻草,上面卧着好几颗白白的,像是石头的东西,只是看起来没那么坚硬,很是光滑,有她的拳头那么大。   她拿起一枚,对着傻眼的明舟晃了晃:“十一师兄,这是什么呀?”   只是明舟还在震惊山鸡真找了石块做窝,半晌回不过神。   “哇!”闻声在另一棵树下找山鸡的元清立刻窜过来,双眼冒光激动道,“好大的山鸡蛋!”   “山鸡蛋?”李八卦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是山鸡的蛋吗?”   “嗯!山鸡下的蛋!”元清舔着嘴唇猛点头,“鸡蛋可好吃了!尤其是摊成蛋皮,包上猪肉松茸末,然后和山药一起蒸,好吃得不得了!”   只是听着,李八卦就想吃,她擦了擦口水,小心翼翼拿了两枚放到腰包,剩下四枚全捡给元清。   咯咯哒!   这时空中传来无数声凄厉的鸡叫,两人抬头,只见铺天盖地的山鸡扑腾着翅膀从天而降。   目标,元清手里的鸡蛋。 第15章   那些山鸡比寻常的家养鸡大上许多,通身是又黑又亮的羽毛,不掺杂一缕杂羽,若不是那肥得似要破开的鸡身子,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威风凛凛。   “哈哈,宵夜终于来了!开天,到你上场了!”元清反应很迅速,立刻把鸡蛋揣到怀里,大吼一声,袖口便冒出道刺眼的金光,一把斧头飞到他手中。   一时间,树林里恍若白昼。   “快看快看!”不远处,小弟子此起彼伏惊呼声响起。“是开天辟地斧!十二师兄拿出开天辟地斧了!”   开天辟地斧?   闻言李八卦微微咂舌,这不是她炼制的法器,不过曾听老君说过,开天辟地斧重达五千五百五十五斤,三界中能使得动它的,没有几人。   没想到元清这毛头小儿竟是它的主人。   “嘿嘿,接受我爱的开天吧!荷叶鸡,松滋鸡,白切鸡,三杯鸡,板栗烧鸡,当归炖鸡,蜜汁蒜香鸡,香煎鸡翅,盐焗鸡腿,虎皮凤爪,红烧鸡屁股!”元清嘿嘿笑着,脚尖一点,整个身子便腾空而起,挥起斧头对着漫天山鸡一劈。   不过眨眼间,那些来势汹汹的山鸡就双眼一闭,似下饺子一般从空中唰唰掉下来,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里飘荡。   仔细一瞧,原来每只鸡的鸡脖上都有道小小的,整齐的伤口,正是被开天辟地斧的斧气所伤。   一直处于震惊中的明舟总算回神,看着堆满地的山鸡,他痛心疾首得跺了跺脚:“元清啊元清,开天如此仙物,你、你、你竟用来杀鸡!你,暴遣天物!”   “哼,要是开天连山鸡都杀不死,那我还要它干嘛?”元清满不在乎地收回开天,提起还热乎乎的山鸡,哈喇子流了出来,“走走走,一人捡几只烤荷叶鸡去,不然天亮了。”   “好的十二师兄!”   “遵命十二师兄!”   “大家快来捡山鸡啦!”   很快,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提着又肥又大的山鸡,浩浩荡荡出了林子。   这是李八卦第一次吃鸡。   她蹲在明舟旁边,小脸沾了不少泥土,可她还是聚精会神地看着他给山鸡裹泥巴:“十一师兄,为什么要在鸡身上裹泥巴呢,泥巴也能吃呀?”   “小师妹,泥巴不吃的。”明舟也糊了满脸的泥,他抬眸看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元清,磨了磨牙,“混小子肯定又躲着偷懒了,等烤好才出来。”   说完他对李八卦笑了笑:“这叫荷叶鸡,也叫叫花鸡,把内脏掏空后用荷叶卷起来包好,然后再裹上层厚泥埋到火堆里烤,可好吃了。”   “哦哦。”李八卦擦了擦口水,“我帮十一师兄一起裹泥吧!。”   “不不不。”明舟果断摇头,“小师妹你别担心我累着,你在旁边玩一会儿,很快就好了。唉唉,第一只荷叶鸡好了!”   这时火堆散发出香气,他赶紧拿木棍扒开柴火,从土层里刨出烧得通红的泥球,一掌用力劈下去。   烤硬的泥碎成了几块,鲜嫩的荷叶也失了原本的颜色,有点油油的,轻轻揭开它,一阵浓郁的鸡肉香迎面扑来,白雾袅绕中,热腾腾,肥嫩嫩的叫花鸡出现在眼前。   “来,小师妹,叫花鸡要趁热才好吃。”明舟正想忍烫给李八卦掰下最肥美的鸡腿,她就一把捧起整只鸡,一口咬了大块鸡肚上的鸡肉,还没来得及嚼,烤得又酥又嫩的肉已经在口里融化。   “好吃好吃,叫花鸡真的很好吃!”她眼睛瞬间冒光,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掰下还算大的鸡翅递给明舟,“给,十一师兄。”   明舟见她丝毫不怕烫,接过鸡翅惊讶道:“小师妹,修炼三昧真火后都不怕烫吗?刚烤好的叫花鸡和火炭差不多呀。”   “嗯嗯。”李八卦低头认真啃着叫花鸡,说谎眼睛都不眨,“教我三昧真火的仙女是这样说的,所以我不怕烫的。”   “原来如此。嘶,好烫……”明舟是猫舌头,轻轻咬了口鸡翅就烫得跳起来,只是担心在李八卦面前丢脸,他当即捂住嘴,视线四处乱瞄,想瞧瞧散在四处烤叫花鸡的弟子有没有带水葫芦。   突然,不远处响起细碎的脚步声,还有刻意掩住的灯笼光。   几抹黑影猫着腰,悄悄往飘满鸡肉香气的思过断崖摸来。   明舟找了几圈,终于在一个小弟子腰间看到了水葫芦,他一口喝到葫芦底,那冰凉清甜的泉水流过舌头,那股灼热感才逐渐消失。   “多谢。”道谢后,明舟打着哈欠原路返回,他望了望天色,此时卯时,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要早些回去才行。   这时他耳朵微微动了动,确定方位后,立即看向东面的野草丛,几抹黑影在草丛后若隐若现。   有人埋伏?   他眸底闪过丝疑虑,随即瞥到黑影腰间挂着的明晃晃玉牌,当场吓得脸色一白,掐着喉咙,尖细着嗓子咆哮道:“戒律堂的来了,快跑啊!”   戒律堂!!!!!   还在美滋滋啃叫花鸡的众弟子都惊得弹起身,飞速用鞋底把火星都踩灭后,惊惶着四处逃窜。   戒律堂的弟子本想一网打尽,见被识破,也急急跑出来,大喊道:“不许跑,都站住!站住!”   不跑的是傻子!   李八卦是跑得最快的那个,她咬着肥得流油的鸡腿,甩着两只小短腿,还不时回头给落在老后面的明舟鼓劲打气:“师兄跑快点,再快点……”   “嗯嗯。”明舟点着头,但担心不知道跑哪儿去的元清,还是没加快脚步,眼珠子四处乱转,在层层叠叠的人影里寻他。   下一刻,明舟无意往前看了眼,顿时惊得心从胸腔跳了出来,高音直冲云霄:“小师妹,小心前面!!!!!断崖!”   “啊?”   李八卦立刻停住,正想回头看看发生什么事,就感到一阵强大而有力的气流把她往前一卷,突地脚下一空,直直掉了下去。 第16章   糟糕,从断崖掉下来了!   李八卦耳边是呼啸着的风声,犹如刀片似的,吹得她脸颊生疼。她顾不上手指还沾有油星,翻出脖颈上的树叶玉坠。   “树玲珑!”   树玲珑是千年树妖的名字,池砚告诉李八卦,只要念出这三个字,树玲珑就会瞬间变为飞行法器。   果然她话音一落,树叶玉坠悬浮起来,亮起盈盈的绿光,拉着她停留在半空。   “还好还好。”李八卦松了口气,“肉身保住了。”她的肉身没有灵力,要是摔落如此高的断崖,必定会变成一滩肉泥。   “等等!小玲珑你怎么了?”   然而她气还没吐顺,树叶玉坠突然疯狂闪烁起来,一阵刺目绿光后,它冷不丁熄灭了,又变回普通玉坠落下。   李八卦再次以光速往下坠落,而耳边的风越来越急,越来越凉,甚至刮破了她晶莹剔透的耳垂,冒出点点猩红,滴答滴答滴向崖底。   李八卦从未受过任何伤,她真身是盘古用他的玄铁神剑融掉所造,三界之内的任何法器都休想动她一块铁皮。   可修为人身后,却无比娇嫩脆弱,不过破了几道口子,她就疼得小小身子蜷缩成团,意识抽离,哪怕想喷火向大罗天求救,也喷不出半点火星。   她被风刮得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低声呜咽着:“呜呜,好疼好疼,老君,大师兄……救我……呜呜呜,好疼,老君……我不想做不能动的八卦炉……大师兄,救救我……”   她继续往下掉,思过断崖深不可测,约莫半盏茶时间都还没到底的迹象。   此时一股强风袭来。   模糊中,李八卦恍惚听到声悠扬鸟鸣,她挣扎着睁开眼,不甚清明的视野里,一只通体雪白的大鸟把她卷到了它巨大翅膀上,扑棱着带她缓缓向崖底飞去。   “鸟……白白的鸟……”她无意识抓紧白鸟柔软,泛着淡淡酸甜味的羽毛,又晕了过去,“是雪糖球……大师兄给我做的雪糖球……”   不知过了多久,李八卦鼻尖嗅到股沁人心脾的花香,不腻,不艳,是淡淡的,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   她长睫微颤,缓缓掀开眼帘。   入目是一树开得繁茂的淡蓝花朵,有碗口那般大小,比寻常花朵大上许多,没有一片树叶。虽然花朵宛如黏在花枝一般不会飘落,花心却不时有星星点点的淡蓝光芒掉落,落到地面蹦跶几下才消失不见。   见她醒来,许多花朵都激动得摇曳起来,发出阵阵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哇,这个胖胖的小丫头总算醒啦!”   “奇怪,上千年来从未有人踏足此地,为何白大胖要带她来这儿?”   “才不管她为什么来这儿呢,她戴着的东西是树叶吗?好可爱,我想要!我喜欢树叶!”   “毫无见识的蠢东西,知道我们是什么吗?我们是无叶树,树叶和我们是天敌,不能喜欢!”   “呜呜,可是树叶绿油油的,多好看呐,我也想绿绿的。”   刚才是花在说话吗?   李八卦脑仁还在疼,她揉着太阳穴起身环顾了一圈,发现她是在棵淡蓝花树的枝干,在她道袍上,还有根白如雪的羽毛。   “大白鸟的羽毛……”她拿起羽毛嗅了嗅,那股熟悉的酸甜味还在,“难道是它把我放到这儿?”   “是它哦,那只讨厌的白大胖,和你一样胖。”李八卦头顶那朵淡蓝花晃了晃,顿时有无数淡蓝光芒落到她头顶,一粒一粒调皮蹦到她掌心。   圆圆的,凉凉的,然后很快消失。   “你会说话?”她微微抬眸,亮晶晶的眼眸凝视着淡蓝花,“神仙,妖怪?”   “都不是。”淡蓝花花瓣微微卷了卷,“我是无叶花,一朵会说话的花!”   “无叶花……”李八卦迷茫着摇头:“没听过。”   “那当然啦。”淡蓝花语气很是得意,“世上只有一棵无叶树,也只有我和姐姐妹妹这一树无叶花,你一个小胖丫头没见过世面,怎么可能听过。”   它左一句胖,右一句小胖丫头,李八卦也不生气,嘴角还漾起甜甜的笑意:“哇,那我真是三生有幸,难怪你开得那么好看,我以前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花呢!”   淡蓝花激动不已,它开花几千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夸它漂亮呢!虽然到这儿的人……加上这小胖丫头,其实只有三个。   一个是那仙气飘飘,每次来都会温柔给无叶树浇灌仙水的仙人,另一个就是那蓬头垢面,然笑声似仙水般透彻的怪人,不,怪物!   想到远处的怪物,它抖了抖,压低声音道:“嘿,小胖丫头,你可千万不能去南面的山洞哦。”   南面的山洞?李八卦视线往南面看去,只见影影绰绰的淡蓝光里,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掩在花林里,那洞口不大,但莫名散发着危险气息。   哐当,哐当。   就在此时,一阵铁链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响起,在静谧崖底来回飘荡,哐当,哐当,一下一下击打着李八卦的心口。   她的眼皮突突跳起来,不由攥紧白羽毛,水灵灵的大眼睛里满是好奇,期待。   会是它吗?住在山洞里的,会是消失上万年,一口气便能吞咽万里山河的战龙,上古黑龙吗?   她要去看看!   “你不会是想去找那个怪物吧?”她的好奇太过强烈,淡蓝花尖叫出声,“小胖丫头,不要去呀!他很可怕的!不要去!”   “不怕,它虽然可怕,可是也很有趣呀。”李八卦对淡蓝花莞尔一笑,活动活动筋骨便扒着树干往下爬。   这时,天光破晓,一缕霞光透过层层云雾照进崖底。瞬间,死寂的万物复苏。   周围是不知名果树,空中飘着金黄的果子,又圆又大,满是清甜的果香,李八卦摊开手,那些果子便争先恐后落到她掌心。   只是她手小,连一个果子都包不住。她思索片刻,还是又抓住两个放到道袍里,鼓鼓囊囊的,又圆润不少。   不远处有条湖,不时有鱼跳出水面,带出一波又一波的金色水光。一叶小舟飘在湖中央,见李八卦走过来,无风自发缓缓飘到她面前。   原来之前看着近在咫尺的山洞,竟是远在湖对岸。   感觉有点说不出的怪异。她……是去还是不去呢?李八卦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大果,脚抬了又缩,踌蹴不已。   “呵。”   蓦然,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带有三分清冷,七分苍老慵懒:“小甜果,你来了。” 第17章   有人!   李八卦猛地转身,然而身后除了空中飘来飘去的大果,只有冒着淡蓝光芒的无叶树,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疑惑地挠了挠头:“听错了?”   “小甜果你没听错。”这时那道苍老的声音又响起,还是懒洋洋的,带着一点刚刚睡醒的困意,“老朽在湖对岸的山洞。”   为什么要叫她小甜果,是因为她手中的大果子吗?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回身点头如捣蒜,声音如脆枣一般又脆又甜:“叔叔好,我耳朵有时候不太灵敏,你别生气哦。”   “叔叔?哈哈哈哈哈。”那人似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过了会儿才一本正经叹息,“错了错了,小甜果你应该喊老朽爷爷……”说着他又停顿了一会儿,“也还是不妥,老朽这把老骨头当你爷爷太过厚脸皮了,你该唤一声老爷爷才是。”   这人好生奇怪,常人不都是喜年轻,长生不老吗,为何他却自认是一把老骨头?老君头发胡子白得纯粹,年纪大罗天最老,都还自称大罗天第一顽童。   李八卦心里暗道,不过转瞬她又摇了摇头,住在思过崖底山洞的,怎么也不会是寻常人吧。   “你摇头……你、你、你不愿称呼老朽为老爷爷?”那人声音颤抖着,隐隐有了哭腔,“也不愿陪老朽玩?你……难道老朽真让你如此厌恶?原来你也同那些无叶花一般,嫌弃老朽老丑邋遢,蓬头垢面,俊颜老已……咳咳咳。”   说到后来,他伤心得咳出声,剧烈又频繁,响彻静谧的崖底。   李八卦听着心头莫名难受,山洞里的人比老君还老吧!她吸了吸酸涩的鼻子,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有!老爷爷你别难过。”   那人迟疑着:“你不嫌弃老朽?”   李八卦掷地有声:“不嫌弃。”   那人还是迟疑:“那你愿意来陪老朽玩?”   李八卦一脚踏上小舟:“愿意的。”   那人笑了:“真的?”   李八卦另一只脚也踏上小舟,重重点头:“真的。”   很快湖面微荡,漾起一圈接一圈的涟漪,小舟宛若灵巧的鸟儿,在湖面静静穿梭。   此时或白、或鹅黄、或粉嫩、或浅紫的花瓣,伴着春日的微雨,从空中扬扬洒洒飘落,落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宛若划进了一副画师精心描绘的江南美景里。   “哇,好漂亮!”李八卦看呆了,绵如砂糖的雨丝落在发间也不理,只摊开掌心去接花瓣。   下一刻,一片嫩绿芭蕉叶悄悄遮到她头顶,春雨落在叶面,顺着脉络缓缓滑落,发出滴答滴答的清脆声响。   过了会儿,春雨和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晒得人暖洋洋的夏日,以及鲜嫩香甜,诱人食指大动的瓜果。   先是红得喜人的苹果,然后是晶莹似雪的雪梨,绿莹剔透的水晶葡萄,滚圆无比的西瓜……全萦绕在李八卦周围,调皮着转圈圈。   李八卦只吃过葡萄,不由瞪圆眼睛,一会儿瞧瞧雪梨,一会儿又瞧瞧苹果,最后停留在西瓜上。   它比之前的金黄大果子还大了许多,是什么呢,能吃吗?   咔嚓。   她正想着,西瓜像看透她心思似的,咔嚓一声响,一片西瓜就缓缓落到她手中,新鲜红嫩的瓜瓤散发着扑面而来的香甜。   李八卦鼻翼微翕,忍不住低头咬了一大口,留下排整齐小小的牙印。沙沙的瓜瓤水分满满,比糖水还甜,她甚至连西瓜籽都嚼碎吞下肚,小脸漾起餍足的笑:“好吃好吃!再来一块!”   等她吃完整个西瓜,湖景又变了。   两岸是高耸入云的树木,成群结队的大雁飞过,金黄璀璨的树叶缓缓飘下,落了满湖的秋天。   李八卦挽起袖子,趴在船头捞起片秋叶,像扇子似的,特别好看。元清说再过几日是那位菱素师姐的生辰。   若她没记错,菱素的耳坠是淡金小扇叶。要是送这片叶子当贺礼,她会喜欢吧?   想着李八卦小口小口吹着湿漉漉的秋叶,等它干透才晃悠着起身,小心翼翼放进腰包。突地,一抹冰凉落在她手背。   她微微仰头,只见漫天白雪飘落湖面,冷冽寒风里,岸边开了一树又一树的红梅,在枝头恣意怒放着。   原来是到冬天了。   “老爷爷。”李八卦觉得太神奇了,忍不住开口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好有趣。”   “哈哈哈。”那人哈哈大笑,许是太忘情,晃得锁链也哐当,哐当着,“小甜果你可比四季湖有趣,已经到岸了,你快些上来吧。”   四季湖,一个游一遍,能览尽四个季节风光的湖。   李八卦蹦跶着跳下小舟,对慢慢划走的小舟大力挥了挥手:“谢谢你送我过湖,可爱的小船。”   岸上满是桃花树,粉嫩嫩的,霎是好看。   李八卦却捂着鼻子,踮脚避开地面的落花,一点一点往山洞挪,因为桃子的关系,她对桃子有关的所有都是敬谢不敏。   约莫半盏茶,她总算挪到洞口,里面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她心里打起鼓,伸长脖子道:“老爷爷,你在里面吗?太黑了,我看不清……”   “太黑了?小问题。”   那人话音落,两旁的洞壁从洞口始,一路亮进洞内。原来璧上竟是镶嵌了两排比鹅蛋还大的夜明珠。   一时间,洞内恍若白昼。   远远地,李八卦看到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男人。   他手脚都绑着比她手腕还粗的铁链,又长又脏的白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听到掀破洞顶的笑声:“哈哈哈,原来小甜果是小圆果,看来太上老君没抠门到你身上。”   这人不仅知道老君,还知道她的身份?!   李八卦眼皮一跳,不受控制地走进洞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小小声道:“老爷爷,你认识老君吗?”   “算喝过两杯酒的交情吧。”男人说着很是激愤,“不过他请酒只请米酒,太抠太抠,绝交绝交。”   什么!老君还铁公鸡拔毛?!   这次李八卦下巴都惊掉了,老君可是和玉帝和下凡游历,都等玉帝掏腰包的厚颜铁公鸡,竟会请客?   她眼珠转了转,又往前走了几步,蹲在男人面前:“老爷爷,你、你、你……你为什么住在思过崖底呀?”   “为什么?”男人低声笑了笑,   猝不及防的,男人倏地抬头,满头白发纷纷散开,一张布满伤痕,瞎了右眼的苍老面容逐渐清晰。   他对着李八卦眨了眨仅剩的左眼,漫不经心打了个哈欠:“还能为什么,犯错了呗。” 第18章   那些纵横交错的疤是烙印上去的,一条一条狰狞着,盘踞男人整张脸,加上那只空洞洞的右眼。   一笑,丑得惊天动地,也可怕得鬼哭狼嚎。   “原来如此。”李八卦却眼也不眨,双手撑着下巴,瞧着那些疤痕好奇道:“老爷爷,你是犯了什么朱砂刻的戒律呀?”   戒律堂的戒律石刻着几百条戒律清规,明舟说过,若是犯了朱砂刻的前十条,思过崖底走一遭。   只是她没看过,并不知那十条戒律是什么。而且这男人还被如此粗的锁链绑着,应该是犯了最严厉的戒律吧?   “老朽犯的戒律那可太多啦。”男人嗓音徒然沙哑,神色很是落寞,“所以才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崖底上万年。不能动,不能吃,看不到四季更替,鸟碧翔空,还……无人同我说话。”   上万年?!   李八卦眼睛瞪得圆圆,怎么也没想到男人竟然被关在崖底上万年,那他岂不是和她一样,上万年都待在同一个地方?   一股同病相怜的情绪发芽,她飞速从腰包翻出最大的金果子,用手绢仔细擦了擦,干干净净送到男人嘴边:“老爷爷,吃吧。”   男人长长叹了口气,别过脸:“这枇杷果虽甜,可老朽素来不喜菜蔬果品,你还是收回自个儿吃吧,反正饿了上千年,也不少这一时半会儿。”   李八卦听得感同身受,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   她犹豫片刻,还是慢慢从腰包摸出山鸡蛋,本来是打算和孟洵一人一枚山鸡蛋,但现在……   李八卦不舍地用脸蹭了蹭光滑的蛋壳,然后把自己那枚递到男人面前:“老爷爷不难过,我还有鸡蛋。”   淡淡的蛋香在鼻尖萦绕,男人微微一怔,看着眉眼弯弯的李八卦,左眼蓦然泛起淡淡红光,只是掩在散落的白发间,转瞬即逝。   “鸡蛋也不喜欢吗?”见他毫无反应,李八卦不解道,“师兄说鸡蛋很好吃的。”   “哈哈哈。”男人回神过来仰头大笑,唇角微微勾起,“小甜果,老朽可吃不惯生鸡蛋,除非有火烤熟它。”   “原来鸡蛋不能生吃。”李八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调皮吐了吐舌头,“不过不用怕,我有火!”   说完她蹲下,手指在地面一划想要生火,然而她划了长长一段距离,还是连点火苗都没燃。   怎么回事?   李八卦不相信地又划了好几遭,然而指尖除了多出几滴猩红的血珠,只有细细麻麻的痛感,又破皮了!   她“嘶”了一声,赶紧捂住手指,小口小口吹着伤口。   男人从头到尾都瞧着那几滴血珠,那是天地间唯一至纯至阳,拥有六丁神火的上古神器八卦炉,才有的血。   那浓烈的血色刺激得男人眸底红光越来越盛,逐渐染红眼珠,说不出的诡异。   须臾,他低声道:“小甜果,过来。”不同于之前的苍老,这次的声音年轻,又带着不容置喙的高高在上。   闻言李八卦的脑海突然混沌,白茫茫一片。她起身懵懵懂懂走向男人,大大的眼睛瞳孔涣散:“老爷爷?”   “乖。”男人抬起已然红透的左眼,唇边漾起若有似无的笑意,“用你的血在本尊眉心点个红点可好?”   “嗯嗯。”李八卦伸出不时冒血珠的手指,踮脚轻轻在男人眉心一点,猩红的血便沁入男人眉心,眨眼间消失不见。   她乖巧地歪着头,感叹道:“咦,不见了?”   轰隆!   下一刻,整个蓬瀛仙洲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雷声从远方传来,不多会儿,三道夺目耀眼的红光划过天际。   只见一条通身赤炎火光,一条通身青炎火光,一条通身朱炎火光的龙来回穿梭在云层里,龙嘴一张,直冲云霄的龙吟顿时响彻天地,搅得风云变色,乌黑的云汹涌翻滚着。   一时间,三界动荡,鬼哭狼嚎。   大罗天里,玉帝看着猛烈荡漾的枇杷酿,一口饮尽,觉得今年的味道不错,又倒了满满一杯,浅尝着。   太上老君看着心疼得不行,枇杷酿是他花高价买回来的珍藏,只偶尔思念他家小八卦时,才舍得挖出来喝几口。   没想到今天被玉帝撞上,还被他不要钱一样喝,简直亏大了。不行,一定要阻止他!   想着太上老君拦住玉帝的玉杯,诚恳道:“陛下,能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三界之内唯有他,您还是早些回去准备吧。”   玉帝云淡风轻地绕过他,又一次一饮而尽,许是微醺,手轻轻扣击着桌面,低低笑出声:“好好好,朕不喝了,这就回宫准备,老君你也早些准备吧。”   说罢,早候在一旁的宫人扶起他,踏着祥云很快走远。   “哎,我的小八卦哟,你是心疼爷爷近来颗粒无收吗?竟然解开了他的封印。也罢也罢,命也,劫也。”太上老君高叹一声,哼着不在调上的小曲往库房走,那些卖了许久都没卖出去的法器,在接下来的日子全能卖出极好的价。   他要仔细清点一番。   而下界,烛龙,应龙,黑龙激起火光无数,盘旋着冲向乐游山,三条巨大的龙尾一摆,须菩提布下的结界应声而破。   那尘封了数万万年的思过崖底,再次重见天日。   男人周身泛着金色璀璨的光,脸上的疤痕一点一点脱落,那空洞洞的右眼也生出幽暗深邃的眼眸,一红一黑的阴阳眼,镶嵌在他光洁如玉的冷俊容颜上。   白如雪的白丝随风而动,三条巨龙飞到他面前,巨大的龙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臣服着低下头:“主人。”   男人掀了掀眼帘,明明面无波澜,却自有一股睥睨三界的霸气:“嗯。”   李八卦的耳朵被龙吟震得发麻,无意识捂住双耳,意识渐渐清明。她看着不时掉落石块,即将坍塌的山洞,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搂进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周身萦绕着盈盈的白光。   大师兄?   她惊讶抬眸,恰好看见孟洵棱角分明的轮廓,尘土飞扬中,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大师兄。”她拉住他的领口,软软糯糯喊出声,“发生什么事了?我……是不是闯祸了?”   听到她的声音,孟洵微微低头,笑意似盛开的莲花般从嘴角蔓延,暖化了一脸的冰霜:“别怕,有师兄在。”   作者有话要说:小小声嘀咕一句,三条巨龙出场那里,听麦振鸿大大的《仙剑奇缘》食用更佳~哈哈,让我家三条大龙龙成为自带BGM出场的主角龙~ 第19章   孟洵刚刚说完,山洞便轰然倒塌。一时红光漫天,呼啸着的狂风卷起坍塌的飞沙走石,也掀翻了开得正茂的桃花林。   瞬间,无数桃花纷飞,三条巨龙腾空而起。   男人站在黑龙头顶,悬浮在半空,一身玄袍迎风飘扬,满头白丝泛着淡淡的流光,左右分别是火红烛龙,火青应龙,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白光内的两人。   她没眼花吧?!   这次李八卦总算彻底清醒,嘴巴不可置信地张大,惊得“咔嚓”一声捏碎了掌中的山鸡蛋,清香的蛋液滴答滴答落到地面。   这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为何上古三大神龙会甘于匍匐在他脚下?   见状男人眸底暗波流动,他唇角微勾,慵懒道:“小甜果,你捏碎的鸡蛋早已送给本尊,下次见面,你需还上一枚鸡蛋。不然,打你屁股。”   他是老爷爷!   李八卦结巴了:“你……你……”   “我我怎么了?”男人对着她眨了眨右眼,黑漆漆的瞳孔里是小小的戏谑。   “你、你、你……”李八卦还是结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装老爷爷骗我?”   “哈哈。”男人大笑起来,左眸里红光一闪,“你的问题太多了,看在你是小甜果的份上,本尊可以回你一个问题。”   又是小甜果……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道:“好,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总喊我小甜果?”   闻言男人一愣,他从未想过如此珍贵的机会,李八卦会问这么简单……甚至有些可笑的问题,这小胖炉子,果真有趣得紧。   他轻笑一声,摊开的掌心里逐渐浮现一颗冒着盈盈红光的雪糖球,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甜味。   男人眸底染上淡淡的笑意:“喏,你看这颗圆果是不是与你长得有七分相似?”   昨日他还在沉睡,黑龙突然带来一包裹着厚厚白糖霜的果子,他被封印在思过崖底数万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能穿过崖底结界的东西。   他不由拿起一颗送入口中,淡淡的甜,却一路甜到了心里,还有一股……六丁神火的气息。   原来解除他封印的八卦炉,已经修为人身了啊。   他笑了笑,只留下一颗果子,便把其余的赐给伺候他饮食起居的雪鸟,派它前往崖边等待。   虽不知是谁在暗中助他,但果子既然落了下来,那他的八卦炉,小甜果,也迟早会掉下思过崖。   “我的雪糖球!”看到雪糖球,李八卦眼睛都直了,气得头发不自觉滋啦滋啦冒着星星点点的火光。   “错,是本尊的。”男人笑着收回雪糖球,看了眼微微泛着金光的天色,又对李八卦一本正经道,“小甜果记住,本尊,步逍遥。”   他语落,黑龙便载着他往西面飞去,烛龙,应龙也紧随其后,卷起一波又一波的赤炎红光。   步逍遥?   李八卦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只好仰头看向孟洵:“大师兄,步逍遥是谁呀?”   “步逍遥呢!他是不是跑了?”这时,飞得上气不喘下气的玄虚赶到,本来听闻李八卦落崖后,他是和孟洵一道飞身下断崖的。   只是思过崖底其实还有另一个崖底,那充盈灵力所布的结界,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突破,反而是孟洵轻松穿过。   而他着急等了许久,直到三龙用龙尾砸破了结界,他才得已赶来。   想着玄虚不由有些汗颜,他师兄座下的三大弟子都太过优秀,他这个师叔的脸啊,怕是迟早保不住。   “是的,师叔。”孟洵微微颔首。   “怎么会这样……”玄虚看着成了废墟的山洞,痛心疾首道,“完了完了,师兄一走,我就出了那么大的纰漏,这可如何是好?大魔头逃走了,我拿命也和师兄,天下苍生交代不了啊……”   大魔头?!   李八卦听得心头一跳,从孟洵怀里跳下来,跑到玄虚面前道:“师叔,您说那人是大魔头?”   “上上上堂课不是讲了嘛?”提到教学,玄虚古板的性子又来了,恨铁不成钢地敲了敲李八卦的脑袋,“和元清一样上课看小人书去了吧?八卦呀,你是块良木,不要堕落,不要……”   李八卦乖乖听玄虚数落,讲大道理,等他说累,说满意了,她才脆生生道:“我知道了师叔,所以能拜托您再讲一遍吗?”   “嗯,孺子可教。”玄虚捋了捋小短胡子,脸色又严肃起来,“这步逍遥啊,是三界第一魔头,与天地同寿,法力极高。”说着他摇了摇头,“可惜,唉,他真是太可惜。”   李八卦听得津津有味,不自觉拉住玄虚的道袍:“步逍遥是大魔头,师叔为什么要替他可惜呀?”   其实太上老君超脱于三界,平日的丹药法器生意也不限于仙界,和另外两界的妖魔鬼怪,凡人都有往来。   因此李八卦对三界众生倒是一视同仁。但据她所闻,好像自有三界以来,素来是仙魔不两立,人妖不两立。   尤其是仙魔。   当年瑶池仙女下凡和老虎精相爱,也被西王母棒打鸳鸯,一个发簪把老虎精打回原型,永世只能是一只小奶虎,再不能修为人身。   何故仙门中人的玄虚,会惋惜三界第一大魔头呢?   “那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之前,他曾是仙界地位崇高的上古之神。”玄虚叹了长长一口气,“据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落下的手札,逍遥上神……呸呸,步逍遥大魔头可是仙界的阳春白雪,远远看一眼都是亵渎的存在。”   “上古之神!”李八卦咂舌,她也算是上古之物了,可也只是物,没想到那步逍遥,竟然是神!   难怪他说他是一把老骨头……还确实挺老的。   “可不。”玄虚继续上课,“但后来也不知为何,仙人心中的白雪,竟然会自甘堕入魔道,还带领一众妖魔攻破南天门,几乎毁了天界……唉,你们说可不可惜?!”   正到精彩之处,他戛然而止,李八卦不由急切道:“师叔师叔,那后来呢?”   “后来?”玄虚背着双手,看着逐渐清明的天色,“后来他被玉帝,如来佛祖合手封印,关在这思过崖崖底,三界之内除他们,只有鹤灵观每任掌门知道。这次要不是师兄有急事远行,也不会把步逍遥关在崖底的秘密告知我,唉!这大魔头也不知如何冲破的封印,怕是从今而后,三界要大乱了!”   说到后来,他又是跺脚,又是气愤。   “哦哦,原来是这样。”李八卦微微点头,只是趁玄虚还在伤春悲秋,不由鼓起小脸蛋,小小声嘀咕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坏呀。”   孟洵一直静静看着她,总觉得她比前一天消瘦了不少。   想着他弯身拉过她的小胖手,温柔擦拭着掌心的蛋清,直到又白白净净,才又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小师妹,咱们走吧,师兄给你做了好吃的。”   “嗯嗯。”李八卦下意识跟着孟洵,只是走到一半,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拉住孟洵衣角,小脸兴奋得通红,“大师兄,等等!”   闻言孟洵立刻停住脚步,低头望去:“怎么……”余下的话卡在喉咙,久久不能出声。   只见李八卦从腰包里摸出最后那枚山鸡蛋,举高递到孟洵面前,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给,大师兄,鸡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仙女们投的营养液,祝大家元宵快乐哦~ 第20章   在那张虽然圆,却小而精致的脸蛋衬托下,那枚山鸡蛋看起来又大又圆。   孟洵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青筋暴起,直到李八卦手都举酸,他那轻得似风一吹便散开的声音才响起:“鸡蛋是给我的?”   “嗯嗯!”李八卦一边猛点头,一边把鸡蛋塞到他掌心,“这是山鸡下的山鸡蛋,十二师兄说……”   说未说完她便顿住,呆呆瞧着孟洵的手,好凉,他的手怎么冰块一样?凉得毫无温度,嘶嘶冒着凉气。   虽然李八卦没见过雪,也没摸过冰块,只是有一日太过炎热,老君曾厚着脸皮去冰婆婆那里讹了一葫芦冰镇酸梅汤。   去之前,老君拍胸脯保证拿回来平喝。回来后,他满意拍着圆鼓鼓的肚子,说:“八卦呀,这冰镇酸梅汤可太解暑了,那冰块化时还唰唰冒冷气,凉快啊。”   孟洵的手,就和老君说的冰块一模一样。   她奇道:“大师兄,你的手好凉呀。”   闻言孟洵倏地收回手,眸底有流光闪过,长长的眼睫在脸颊投下方小小的阴影:“许是崖底风寒,吹着了吧。”   崖底风寒?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之前李八卦掉落的地方,她抬眸看了圈,果然崖底比起昨日的仙境花飘,今日已变成一片废墟。   四季湖再无四季如诗如画的景色,变成了一条堆满碎沙石的干涸大坑,那树貌美的无叶花也枯成一片片落在地上,淡蓝色的花瓣褪去颜色,只留下枯黄的残意。   曾悬浮空中的枇杷果更是碎成一地残渣,随着冷冽的风,不知将会飘向何处。   怎么会这样?!   她几步跑到无叶树,捡起一捧残花,不可置信道:“大师兄,三龙毁掉的不是山洞吗,怎么这儿也被毁了?”   “它们是封印崖底的灵力孕育出来的仙物,三龙破了结界,也就毁了它们存在的空间。”孟洵走到她身后,安抚着拍了拍她的头,“而你掉入结界,之前是不是无法喷火?”   “嗯!”李八卦点头,低头看了眼胸前的树叶吊坠,难怪池砚给她的树玲珑会失灵,原来那时候她就掉到了结界里。   说完想到不久之前还叽叽喳喳的满树繁花,以及争先恐后往她手里钻的枇杷果,她突然鼻头酸酸的,大滴的金豆子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呜呜呜,大师兄,我也不想当个哭包子,可是……就是好难受……那些无叶花和大果子昨天还在呢……怎么突然没了呢,呜呜呜,大师兄,它们还会回来吗?”   “因为小八卦是善良的好孩子,所以会难受。”孟洵蹲下用大拇指轻轻拭去李八卦脸上的泪,唇边是温柔的笑意:“一会儿师兄给它们堆个花冢,然后天天来崖底给它们浇灌仙水,等来年,它们就会再次发芽了,好不好?”   李八卦泪眼婆娑地抬眸:“真的吗?”   孟洵笑着点头:“真的。”   “那、那、那等它们发芽了,你会带我来看它们吗?”李八卦一抽一抽的,金豆子还是掉不停。   “当然会。”孟洵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故意严肃道,“我现在去给它们堆花冢,不过你要保证不哭才行。”   “嗯嗯!”李八卦赶紧捂住嘴,只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打着哭嗝道,“我不哭了,大师兄,嗝……额,我真的没有哭了!大师兄你快去吧!”   她机灵的小模样可爱得不得了,孟洵的笑意再也掩不住,从眸底逐渐蔓延:“好。”   一个时辰后,枯掉的无叶树下堆了两座不大的花冢,一座埋的是残花,一座是枇杷果的残核。   ……   从思过崖底回到竹海。   李八卦心心念念的就是孟洵做的美味,果然进屋就看到桌上摆了一个小小的炭火炉,上面热着盘白兔模样的食物。   袅袅热气里,白白的长耳朵和身子晶莹剔透,仔细看,肚子里还有团粉粉的馅料,用红糖浆点的眼睛和小嘴巴也活灵活现。   “哇,兔子!”她扑到桌边,眼睛倏地璀璨。   她以前见过兔子,嫦娥到八景宫买美颜丹药时都会抱着玉兔,又白又胖的,她可喜欢了。只是那时的她无法动弹,连摸一下玉兔都不能。   白兔,应该是软软的吧?   李八卦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伸出指尖,小心碰了碰白兔的肚子,果然软软的,热热的,微微一捏便破了皮,一缕淡色的糖浆顺着破掉的薄皮流了出来。   顷刻间,淡淡的玫瑰花香在屋里弥漫。   她咽了咽口水,直接抓起一个白兔包,一口咬了半个。玫瑰花和糖熬的玫瑰糖浆瞬间流了满嘴,加上切碎的花生和芝麻,甜而不腻,齿颊留香。   “好吃好吃!”她另一只手也抓起一个白兔包,左一口,右一口,塞得两边脸颊都圆鼓鼓的。   孟洵端着冰糖莲子炖雪梨进来时,李八卦已经吃得满脸是玫瑰糖浆,她那一直没消肿的腊肠嘴更是油亮油亮的,看起来似是又肿了圈。   他放下糖水盏,用丝绢一点一点给她轻轻擦嘴,唯恐碰疼她:“慢慢吃,别噎着了,喜欢师兄下次还给你做。”   “嗯嗯,我喜欢的!”李八卦乖乖坐着不动,余光却不时瞄糖水盏,“大师兄,那是什么呀?”   “冰糖莲子炖雪梨,喝了可以去热火,不然你的嘴总消不了肿。”给她擦净嘴后,孟洵端过糖水吹凉递给她,“喝完休息会儿,你身上都是灰尘,我去收拾衣裳,一会儿你去澡堂梳洗下。”   “嗯。”李八卦大勺大勺喝着糖水,随口道,“大师兄,竹海没有洗澡的地方吗?每次去澡堂都好远哦。”   出门的孟洵脚步一顿,静默片刻,他才道:“没。等崖底之事处理妥当,我给你搭一间吧。”   “嗯,谢谢大师兄!”   李八卦吃饱喝足后又歪着打了会儿盹,便提着孟洵整理好的一篮子衣裳去澡堂沐浴。   等她到时,澡堂里已经有了两个人,一个是菱素,一个是菱歌,两人泡在澡池里,轻声细语说着体己话。   不过多是菱歌在说,菱素只是静静趴在池边,削若葱段的手指细细摩挲着一条玄色剑穗,雾气袅绕中,看不清她的表情。   “师姐你不要担心。”见状菱歌叹了口气,“十八生辰宴如此重要,二师兄一定会按时回来的。”   下一刻,淅沥的水声响起,菱素裹着一袭绛紫纱衣上岸,晶莹剔透的肌肤散发着盈盈的光芒。   澡堂安静许久,她似叹似悲的声音才响起:“他一向不喜热闹,回来,也只是回来。” 第21章   李八卦洗得白白净净出来时天色已晚。她提着一篮子脏衣服,哼着小调悠闲地往竹海走。   路过莲池,不知莲池居里发生了何事,平日不能高声喧哗的居所灯火通明,居外还挤着层层叠叠的人影,不少普通弟子都叽叽喳喳着踮脚往里看。   难道是发生什么好玩的事了?   李八卦眼前一亮,把小篮子挎到背上,小短腿甩得飞快,小小团团的身子用力往里挤,还抽空问旁边的普通弟子:“小师侄,里面怎么了?”   她口中的小师侄是个人高马大的十多岁少年,只是李八卦是须菩提祖师的入室弟子,而少年是普通弟子,因此他很是恭敬地和她行礼解释道:“小师叔,十二师叔被妖魔袭击了,受了伤,现在四师叔他们正给他医治呢。”   十二师叔……元清!   李八卦眼珠都快瞪了出来:“他遇到了妖怪?”   “是。”   “什么时候?”   “昨日卯时左右。”少年说着左右看了看,声音低了下去,“听戒律堂夜巡的弟子说,当时十二师叔他们正在烤山鸡。”   “哦哦。”作为犯戒人之一,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那烤山鸡怎么会被妖怪袭击呢?咱们乐游山可是有结界的呀。”   “我也纳闷呢。”少年迷茫地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崇敬,“那结界是咱祖师亲自布下的,寻常妖怪休想闯进来。”   “你傻啊,圆空,能伤了十二师叔的妖怪怎么可能是寻常妖怪?”另一名普通弟子插嘴道,“十二师叔的法器那可是开天辟地斧啊,寻常妖怪遇上他,那还不是一斧头砍掉的命?”   圆空傻乎乎地张大嘴:“咦,原来圆净你也在这儿啊……那你说,是什么不寻常的妖怪伤了十二师叔啊?”   “你的外号还真是没错,名副其实的慢半拍,我站在你旁边已经半个时辰了!”圆净满脸不忍直视,顿了顿又道,“还有我怎么可能知道是什么妖怪伤了十二师叔!我又没跟着他们去烤鸡。”   “那你怎么知道是不寻常的妖怪?”圆空还是傻乎乎地张着嘴,“你又没看到。”   “这是正常智商的人都能想到的好吗?”圆净说完同情地拍了拍圆空的脑袋,叹息着摇头,“圆空啊,恐怕你这智商再修炼几百年,也只是普通弟子的命哟。”   闻言李八卦沉思起来。   烤山鸡时她倒是在场,只是那时山鸡太多,荷叶不够包,元清又偷偷摸摸回观里摘荷叶,但直到她掉到思过崖底,他都没回来。   难道是中途遇上妖怪来袭?   她又道:“伤得严重吗?”   “没有皮外伤。”圆空摇了摇头,“只是六师叔背他回来时,已经昏迷不醒了。不过我远远瞧着,应该没什么大碍,他……”说着他猛然捂住嘴,圆饼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高兴,“小师叔,怎么是你,玄虚师祖和孟师叔把你从思过崖底找回来了?!”   他之前是无意识回复来人的话,没想到竟然是小师叔平安无事回来了!   真好!   李八卦一时无言,突然很是认同圆净的话,她这个乖巧认真的小师侄,不是慢半拍,而是慢一个拍吧?   不过她看着激动得在抹泪圆空,眼眸还是笑成弯弯的月牙:“小师侄,下次一起吃鸡!”   与此同时,莲池居的静室内。   云归给面色已经恢复红润的元清盖好棉被,他忙碌了好几个时辰,紧绷着的那股劲儿总算放松了:“你放心罢,小师弟没事了。”   “嗯。”回答之人是一名二十五六的男子,十二大弟子中排行第六,名唤日暮。   他的法器是一个大铁锅,既能收妖怪,又能炒面条。几人下山游历时无法投宿,都是他用铁锅炒面条给大家伙垫肚子,虽然味道不算极好,但元清素来喜爱面食,和生性木讷,不善言语的暮途关系相当好。   这次元清出事,他是最急的,翻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最后终于在山脚蚕豆田里找到昏迷的元清。   “四师兄!”这时屋外响起一声急促的喊声,明舟端着盆热水跑了进来,“水来了!元清怎么样?”   “无碍了。”云归欣慰一笑,这两个小鬼平时里吵吵闹闹的,但出事了,还是急得热锅蚂蚁一样,“你拧热毛巾过来,我替他擦擦虚汗。”   “好。”听到元清平安无事,明舟庆幸地拍了拍心口,拧了热热的毛巾递给云归,只是想到还生死未卜的李八卦,他眼圈又红了,低着头抹泪,“元清是没事了,不知道……”   出事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要跳崖去找李八卦,还是所有弟子一齐死死按住他,拖着去禀告玄虚,没想到又有弟子来报元清不见了。   也不知为何,玄虚让其他弟子都去找消失的元清,只带了孟洵前去找李八卦,他想跟着去还被大骂一顿。   他的小师妹,现在一定很害怕很无助。   呜呜,太可怜了。   “明舟,元清已经没事了,你还红鼻子做什么?”云归接过毛巾,不解道。   “是不是担心小师妹?”一直沉默不语的曲云流走到明舟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别担心,有师叔和大师兄在,她一定会没事。”   而且……   曲云流眸光微闪,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的小师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参精。   此时,“很害怕很无助”还“太可怜”的李八卦正费力攀在莲池居后院的墙上,小胖腿不停扑腾。   约莫半盏茶,她终于翻过围墙,只剩半条命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喘气,小脸蛋红得都隐隐冒着火光。   倒不是她不想走正门,而是前院的看门弟子太一板一眼,张口闭口四师叔云归吩咐连苍蝇都不让飞进去,所以身为人的她更不能进去看元清。   她没法子,只好绕道后院翻墙进去。   只是……   李八卦眯着眼睛看了看脚下,怎么感觉地面比爬墙的时候更高了?!想到摔落断崖时刮破的耳垂,她下意识捂住耳朵,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抓着墙慢慢往下爬。   口中念念有词:“太上老君,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保佑我不要摔下去,不要磕破皮,不要……”   “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清冷如冰渣的声音响起,带着熟悉的扒皮味。   池扒皮竟然回来了!   李八卦忐忑着低头往下看,然而人影没看到,只看到了离她很遥远的地面,真是好高啊……想着她眼前一花,抓着墙的手就那么一滑,直愣愣掉了下去。   呜呜,又掉了。 第22章   下一刻,想象中的摔成肉饼没有发生,一抹淡淡的清冷由远而近,李八卦就落入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她松了口气,用力眨了眨眼睛,抬眸时,清澈的眼睛已经红了一片:“呜呜,谢谢二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翻墙的。”   怀中的人小小一团,温温软软,白白胖胖的,特别像个巨大包子。池砚瞧着,本来冷冰冰的责备怎么也说不出口:“你翻墙做什么?”   “听说十二师兄受伤了,我想去看看他。”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道,“可前院守门的弟子不让我进来,我一时情急就翻了墙……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说完她悄悄瞄着池砚。   空气里浮动着沁人心脾的莲香,如水月色温柔地笼罩在池砚身上,他似是披风戴月赶回来的,眉宇间有些许倦色,小猴子也停在他肩上对她龇牙咧嘴,以示友好。   难道是赶回来参加菱素的十八生辰宴?   闻言池砚一言不发地放下她,折身往居所走,然而走了几步,听到身后并没有声响,他微微蹙眉,回头看去。   只见李八卦耷拉着小脑袋站在原地,背上挎着的小竹篮子歪了一半,几件衣裳挂在篮边摇摇欲坠,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他放缓声音,道:“怎么不跟来?”   “什么?”李八卦抬起黑漆漆的大眼睛,小脸懵懵懂懂的。   池砚脸色不变:“你不是要看元清?”   ……   萦绕着淡淡的檀香的静室里,元清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逐渐清明的视线里,是四师兄云归,六师兄日暮,八师兄曲云流,以及拉着李八卦袖口又哭又笑的明舟,还有……面容冷俊的池砚。   他挣扎着起身,总是调皮的脸上满是衰败的灰色:“二师兄,我……我给鹤灵观丢脸了……”   “你伤未好,躺着吧。”池砚走到床边,“可还记得受伤时发生的事?”   元清眼底泛起泪水,咬着牙点头:“记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掉这个耻辱!那日我想回观里偷……摘荷叶,没想到半道遇到一鬼鬼祟祟的黑影,我心里奇怪就追了上去。只是还没追一里地……”   说着他手不自觉攥紧棉被:“他就先发现了我。”   “于是打起来了?”云归忍不住开口。   “嗯。”元清点头,“他法力很高强,我和他一直从山顶打到山脚,开天连他一丝皮毛都没伤到,我反而被他一掌击中,晕了过去。”   “开天无法伤他分毫?”曲云流皱眉,“师弟,你看清他相貌了吗?”   “没,他戴着黑色斗笠。”元清摇了摇头,随即又不确定地挠了挠头,“不过打斗中,我看见他手背上似乎有只火焰凤凰。”   “火焰凤凰!”云归忍不住惊呼一声,还失态碰倒了桌上的茶杯。“难怪……难怪清晨会风云变色,乌云翻腾!”   他们法力低微,因此无法看见三条吞云吐雾的上古神龙,只以为是变天了。   闻言认真听玄虚早课的人都满脸凝重,而看小人书打瞌睡的元清和李八卦则同脸迷茫:“火焰凤凰是什么?”   “火焰凤凰是魔界上位者才有的图腾,有的在脸颊,有的在额头,有的在手背。还有一个……”曲云流顿了顿,“在眼睛。”   “图腾刻在眼睛里!谁啊?”李八卦下意识捂住眼,想想就觉得疼。   随即她一怔,透着几丝光亮的指缝间闪过步逍遥那只火红的左眼,好像、似乎……里面也有东西?   难道……   下一瞬,曲云流微微点头,轻声道:“魔界魔尊,步逍遥。”   果然是步逍遥!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想来元清遇到的妖魔应该是来救他的。不过玄虚说步逍遥之事暂时要保密呢。   她眨了眨眼睛,放开手转移话题:“那魔界的妖魔法力高强,破了乐游山的结界也不足为奇,四师兄为何如此惊讶呢?”   “因为数万年前,仙魔两界曾爆发一场大规模战争,长达百年之久,步逍遥才被玉帝和如来佛祖合手封印。”曲云流继续解释,“因此魔界偏安一隅,已数万年不出来作乱,平日在人间捣乱的,都是些不隶属魔界的散妖。”   仙魔大战时是八景宫日进斗金的日子,每日李八卦都在不停喷火炼制法器,灵识也不够通透,属于初生婴儿阶段,根本不明白外界发生了何事。   她饶有兴趣地搬把椅子坐到曲云流面前,一副乖乖听课的模样:“哦哦,原来是这样,所以魔界妖魔出现在乐游山,必有隐情对不对?”   “对。”曲云流说着很是宠溺地拍了拍李八卦的头,“这些都是早课的内容,下次上课别走神了。”   “嗯嗯!”她猛点头,“我听八师兄的!”   “二师兄,这下可如何是好?”云归整理好倒下的茶杯,面色凝重道,“魔界是不是有什么大阴谋了?”   “嗷呜!嗷呜!嗷呜呜!”   这时小猴子突然从池砚肩头跳到地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黑得透亮的大眼珠子眨巴眨巴。   见状池砚眸光微闪,道:“不早了,你们再待片刻就回去歇着吧,魔界之事等明日禀明玄虚师叔再做商议。”   众人行礼:“是。”   等他走后,几人在静室陪着元清聊了会儿天,直到亥时才各自起身离去。   出了莲池居,夜晚的凉风有些许喧嚣,吹得不远处的花林唰唰作响,地面树影摇曳,加上时不时响起的虫鸣,李八卦有点毛毛的,不由裹紧道袍,加快步子往竹海跑。   只是路过花林时,突然响起一道“咔嚓咔嚓”声,不多会儿,一抹黑影从花树下缓缓走出来,月光拉长的影子里,分明有两个头!   “双……双、双头鬼!”李八卦尖叫一声,当即吓得拔腿转身跑。   以前每到晚上,老君总会讲些有关鬼怪的睡前小故事哄她睡觉,她是又喜欢听又害怕。其中有则故事就是专吃小孩的双头鬼,一大一小两个头,全有着长长的獠牙。   没想到她竟然碰到了!   然而只跑了几步,她的领子就被拉住,再也挪动不了分毫。   “呜呜呜。”她全身抖成了筛糠,哇一声哭出声,“我不好吃的,是铁皮味,真的!呜呜,别吃我……”   “拿去。”   下一刻,几声清脆随着熟悉的扒皮声响起。   这声音……   李八卦微微掀开眼帘回头,就见池砚冰着脸站在身后,而他肩上的小猴子摇晃着小小的脑袋,吧唧吧唧啃着桃子:“……”   见她傻呆呆不说话,池砚又把拨浪鼓往前递了一点。这时凉风吹过,鼓面两侧缀着弹丸微微晃动,敲击鼓面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他静默片刻,补充道:“礼物。”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审核有点奇怪,莫名其妙会被锁章节,因为我是作者号看不到,要是你们看到哪一章不小心锁了,可以评论里说一下~我申请重新审核就能看了~ 第23章   礼物!   池扒皮竟然会给她买礼物!   李八卦两大滴泪珠还挂在眼眶摇摇欲坠,手却已经麻利接过拨浪鼓,无师自通地来回搓着拨浪鼓的鼓柄。   咚咚咚。   清脆的鼓声在静谧的花道响起,一下又一下,似是一曲欢快的小调。她好奇地凑到发出声音的鼓面,眼睛都看直了,声音还带有点软糯糯的沙哑:“哇!二师兄,这是什么呀?会自己唱小曲儿!”   “拨浪鼓。”   “拨、浪、鼓。”李八卦一字一句跟着念,小拇指轻轻拨了拨两条甩来甩去的弹丸,玩得不亦乐乎,“果然像卷起的浪花一样呢,谢谢二师兄,我好喜欢拨浪鼓!不过……”   她顿了顿,黑漆漆的眼睛瞧向池砚:“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呀?”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为什么?   闻言池砚眸底闪过丝茫然,他也不知道。   昨日在街上看到有许多小孩围在拨浪鼓摊前,要是谁的娘亲给买上一个,准开心得又蹦又跳,挺起小身板,得意洋洋地从街头摇到街尾。   鬼使神差的,他就上前买了一个。   “二师兄,怎么啦?”见他不说话,李八卦很是紧张,不会真的先给一个甜枣,然后再打她一板子吧?   池砚长睫微颤:“捡的。”   “捡的?”李八卦激动了,“我也想去捡!二师兄,在哪里可以捡这么有趣的东西呀?”   “……”池砚嘴唇翕动,看了眼天色,轻描淡写转移话题,“时候不早,明日还要上早课,你早些回去歇息,否则上课又打瞌睡。”   “哦哦。”李八卦有些失望,但还是把拨浪鼓抱在怀里,笑得两片腊肠嘴弯成两弯月牙,“那我回去啦,二师兄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嗯。”池砚瞧着她那无法忽视的腊肠嘴,突然掩嘴轻咳一声:“这个拨浪鼓可以打开。”说完他身形微动,瞬间消失在花道。   李八卦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纳闷地挠了挠头,拨浪鼓还可以打开玩?   ……   回到竹海,李八卦盘腿坐在榻上,翻来覆去地打量着严丝合缝的拨浪鼓,终于在左侧鼓面摸到一个微突的点。   咔嚓。   她好奇一按,拨浪鼓就像启动了机关一样,缓缓弹开。空心的鼓里,竟然有个小小的圆盒,盒面还雕刻着精致繁复的花纹。   “这是什么?”李八卦一边嘀咕,一边打开盒子,在看清盒里东西后,她眼睛瞬间发亮,“原来是好吃的!”   只见盒内盛满了碧绿的膏体,清澈透亮,散发着一股清新淡雅的香甜,不多会儿就飘满了不大的卧房。   李八卦从榻上翻下来,咚咚咚几声,光脚跑到桌边,从竹筒里翻出小勺子舀了勺膏体,迫不及待塞到嘴里。   “哇,什么味道,好苦!”   下一刻,她哇一声吐出来,像毒日头底下热得吐舌头的小奶狗一样到处找水,只是找着找着,她那时不时会微微辣痛的腊肠嘴猛地闪过抹清凉。   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等等……”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摸了摸明显小了一圈的腊肠嘴,“这……不会是……药吧……”   咚,咚,咚。   这时门外冷不丁响起有节奏的轻扣声。   “谁?”她下意识把小勺子握在手心,直起半拉身子往门边瞧,烛光映照的屋外,只有一团小小的影子,她不确定道,“大师兄?”   然而等了半晌,门外都没有回音,依然只有不疾不徐的咚,咚,咚。在安静的夜里,一下一下地响着。   那么晚了,如果不是大师兄,难道是戒律堂查夜的?   李八卦并不知道竹海旁人不能擅入,屏息着,猫着腰垫脚走到门边,悄悄用小勺子在糊门的绢布上面割了一道小小的缝,想先瞧瞧是谁。   哗啦。   只是还没等她往外看,门外的东西就先挤了进来,轻飘飘落在地面。   那是一张薄如蝉翼的竹片,它咔嚓咔嚓抖了几抖,一阵盈盈白光过后,就变为一只竹鹤飞到半空,扑腾着竹翅膀。只有李八卦小拇指大小,小眼睛小鼻子却活灵活现。   李八卦从未见过如此精巧可爱之物,很是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咦,小鸟,你是谁呀?”   “小八卦。”随即竹鹤微微一动,落在她的掌心,孟洵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大师兄!”李八卦咂舌,“你怎么变成小鸟了?”   “不是,你看到的不是我。”孟洵轻笑一声,“这是我刚刚做好的传声器,竹鹤。”   李八卦不解:“传声器是什么?”   “传声器是用来传话的法器,一共有两只,持有者即使相隔十万八千里,也能随时对话。”孟洵说完沉默片刻,才道,“这样下次你再遇到危险,就能用竹鹤立刻告诉我。”   “哇,听起来好有趣!”李八卦喜欢得不得了,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冒着白光的竹鹤,“那平时竹鹤就这样跟在我身边吗?不知道上早课的时候,玄虚师叔会不会同意它也进去……”   “不用时它会变成普通竹片,你放在小包包里就好。”竹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孟洵似乎躺在了榻上。   “嗯嗯,明白!”李八卦点头,打着哈欠道,“那大师兄,我收起竹鹤睡觉啦,你也早点睡觉吧!”   “好。”孟洵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小师妹,好梦……”话音一落,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就传了出来。   睡得还真快!   李八卦吐了吐舌头,轻手轻脚地收起竹鹤,待它变成竹片,她才放心伸了个懒腰,又泡了个脚后,才哼着不着调的小曲扑到榻上,裹着棉被睡熟了。   这时,桌上的烛火突然晃了晃,“唰”一声熄灭,卧房顿时陷入了黑暗。   片刻,三颗枇杷果从李八卦的腰包慢慢滚出来,它们四处转了转,便顺着门往上爬,用力挤啊挤,终于成功从那条割破的缝隙挤了出去。   它们高兴得蹦跶了几下,往前一滚,便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第24章   翌日卯时。   暖色朝霞从破晓的天空里钻了出来,莲池里的锦鲤似是又肥美了一些,跳出水面溅起一波又一波的大水花,加上晨读弟子的阵阵朗朗读书声,乐游山的清晨,是一片祥和的美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又激烈的钟声打破了这份宁静,似从遥远天际飘来,一下惊醒了还在睡梦中啃鸡腿的李八卦。   她迷迷瞪瞪地一脚踢开棉被弹起来,边擦口水边穿起绣鞋往屋外跑:“糟了糟了,迟到了迟到了!哎呀……”   只是门刚打开,她就一头撞进了孟洵的怀里。   “撞疼了没?”孟洵大手揉了揉她撞得微微发红的额头,轻声道:“这么火急火燎的去哪儿?”   “不疼,上早课了!”李八卦还是迷迷糊糊的,眼睛半睁半闭着,“迟到要被罚抄一百遍《戒律》的!”   “别急。”孟洵给她揉完额头,又理顺她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这不是早课的钟声。”   原来不是早课的钟声!   李八卦松了口气,惺忪的眼眸逐渐清明,她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那这是什么钟声呀?”   孟洵脸色严肃起来:“召集钟声。”   鹤灵观偏殿。   玄虚一脸倦色地看着天地神位,连背上的鸡毛掸子都垂着头,有气无力的。   除病中的元清和在外未归的三弟子和九弟子外,其余九大弟子和李八卦都分列在他两旁。   他幽幽叹了口气,转身:“昨夜子墨已告知我魔界妖魔出没之事,你们无需忧心,他们不是冲着乐游山来的。”   子墨是池砚的字,闻言菱歌悄悄对菱素眨了眨眼,一脸的高兴:看吧,师姐,二师兄果然赶回来了。   菱素却没反应,只微微蹙眉道:“师叔如此笃定,可是有何内情?”   “内情自然是有的。”玄虚想起步逍遥逃走的大篓子,脸色越发灰败了。   他昨夜连夜派法器鸡毛掸子去和师兄须菩提报信,不料须菩提只回了六个字回来:定数,不理,照旧。   “师叔,到底是什么内情?”云归接住话茬。   “唉。”玄虚摇了摇头,“罢了,既然师兄说定数,你们也早晚会知晓,我便不瞒你们了。”   说着他背起手,转身又是讲课的姿态:“你们还记得步逍遥吧?”   “魔界的魔尊!”明舟抢答。   玄虚满意点头:“没错,就是他。”   “步逍遥不是被玉帝和如来佛祖联手封印了吗?”云归往后踉跄几步,声音抖了起来,“难道他逃出来了,又要带领魔界涂炭生灵?”   “师叔,你的意思是……”菱素顿了顿,清冷的眼眸无意扫过李八卦,“步逍遥被封印之地是咱们乐游山?”   玄虚很是赞赏地看了一眼菱素,不愧是他师兄除三大弟子外最有慧根的弟子,果然是冰雪聪明:“对,之前他就封印在思过崖底。”   “什么?思、思、思过崖底!”另一边,明舟着急跑到李八卦旁边,拉住她仔细打量,“小师妹你掉下去有没有遇到他,他有没有伤到你?啊,你的额头红红的!是不是……”   “没事没事,我额头是自己撞的。”李八卦摇了摇头。“而且十一师兄你不用担心,我现在不是好好站在这儿吗?”   “你掉到思过崖底?”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池砚开口道。“什么时候?”   糟糕!   李八卦暗道一声不好,正想编个理由,明舟这个老实孩子就乖乖出去替罪:“二师兄你不要怪小师妹,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定要她跟着我去思过崖抓山鸡烤着吃,她当时还痛心疾首地告诫我不要犯戒,是我执迷不悟,是我逼她吃肉的。”   “……”   一时间,偏殿里很是安静,众人都看着李八卦圆乎乎的小脸蛋,被逼着吃肉……似乎,好像,不太可能吧?   玄虚咳了咳:“子墨啊,八卦这次掉下崖底受了不少惊吓,且她不是主动食肉犯戒,你看能不能小惩大诫,或者……”不罚了?   孟洵也是面带笑意:“师弟,八卦还小,许多戒律我还没有教她,说起来,倒全是我的过错。”   毫不掩饰的偏袒。   池砚不语,静无波澜的眸子闪过微微的流光,片刻才看向李八卦:“一会儿跟我走。”   “哦。”李八卦耷拉着头,闷闷不乐点头。不用说,池扒皮又要罚她了。   “师叔,咱们继续正事吧。”被这么一打岔,云归是急得抓心挠肺,忍不住出声,“步逍遥关在思过崖底,那昨日的风云变色是?”   “他冲破封印,逃走了。”玄虚叹了长长一口气,“想来是魔界的妖魔知道了解除封印之策,潜入乐游山救他。所以你们不必忧心,师兄说这都是定数,一切照旧,该上课上课,该修道修道,该吃饭吃饭。”   顿了顿,他看向菱素:“再过几日可是你的十八生辰了?”   菱素颔首:“是。”   “如此重要的日子,你好好准备吧。”玄虚捋了捋小胡子,“若天庭派来的仙官看中,你便能去天庭任职了。”   什么!天庭要来仙官了?!   闻言李八卦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扯了扯明舟的道袍,压低声音道:“为什么五师姐的生辰宴会有仙官来?”   “这是咱们观的惯例。”明舟也小小声解释,“除每年固定选拔仙职的日子,每逢十二弟子的十八生辰,天庭还会额外派仙官下凡一次,要是被选中,可以直接入仙籍成仙呢!”   李八卦眼皮一跳,默默祈祷不要是她的老熟人:“那派来的仙官都有谁啊?”   “别的不清楚。”明舟说着,脸上满是崇敬,“但太白星君,每年都会来的!”   李八卦:“……”   得,来了一个最熟的。 第25章   从偏殿出来,已是午时,正是饭堂开饭的时间。   可李八卦却难得没了胃口,低头乖乖跟在池砚身后,满心思都是几日后的生辰宴。   太白星君是玉帝身边的大红人,常陪玉帝到玄都洞看望老君,一来二去,他和老君私交颇笃,和她也是熟得不行。   因此只要见面,太白星君一定能认出她!   这要怎么办呢?   李八卦苦恼极了,她到凡间没多久,连乐游山都只出过一次,要是被抓回去,那多不划算呀。   不如……她眼珠子转了转,在心里暗想,虽然有一点点舍不得大师兄他们,可她更不想被抓回玄都洞。   所以不如逃跑吧!   “逃哪儿去?”倏地,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好吃好玩的地方。”李八卦认真想了想,摩挲着下巴道,“小人书里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我要去苏杭!”   完了,漏嘴了……   最后一个音卡在喉咙里,李八卦扬着心虚的小脸抬头,果然池砚停在她面前,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有着淡淡的情绪。   静默许久,他薄唇微启:“怕罚,所以想逃?”   罚?   李八卦一怔,随即想到她是犯了食肉戒,现在正跟着池砚去领罚。   她赶紧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眼眶也瞬间红红的:“嗯嗯,二师兄,我、我不想去拔野草……田里面好多小虫子,它们咬人可疼啦,上次咬的小红点,现在还在呢!”   池砚看着她白白嫩嫩,毫无瑕疵的包子脸:“咬哪儿了?”   李八卦低头选了选,伸出一只小胖腿:“腿上,满腿都是!”   “麦冬膏……”池砚说着顿了顿,“拨浪鼓,你没有打开?”   “打开了啊。”想到那盒苦苦的药,李八卦是又恨又喜,恨它留下的苦味遗苦万年,现在还残留在她嘴里,喜它一下就治好了她的腊肠嘴,   暖阳给池砚镀了层金边,似真似幻看不真切:“没看见一个雕花圆盒?里面是……”   “里面是像糕点一样的药膏吗?看见了啊。”李八卦从小腰包里翻出雕花圆盒,眼睛亮晶晶的,“谢谢二师兄,这药膏真好,涂在嘴上凉飕飕的,可舒服了!”   池砚不自然地移开视线:“捡的,不必言谢。这是麦冬所制的膏药,不仅能去火消肿,还能止痒止痛。”   语音落,他又补了句:“没有要罚你。”   李八卦小心把雕花圆盒放回腰包,闻言迷茫道:“啊?”   “没有要罚你。”池砚重复了一遍,许是阳光的缘故,总是冰渣的声音竟添了丝暖意,“所以你不用逃。”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点头:“哦哦。”   过了会儿,她看向随风起伏的蚕豆田,比起前几日,蚕豆苗上已经结了不少小葫芦似的蚕豆,散发着浓郁的豆香,她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咽了咽口水:“那二师兄,我们来这儿做什么呀?”   “教你第二个法术。”池砚手指一点,那从空中飞过的蝴蝶就凝固在一滴水里,宛若琥珀一般,“此乃御水术,以后遇到危险,可把敌人困在水里。”   御水术!   “不不不,我不要学这个!”李八卦慌忙摇头,她是火系,最怕的就是水,平日里喝喝水洗洗澡还可以,要是真学水系法术,那她肯定会比死还难受。   池砚略一思索,微微挥袖,一块薄如蝉翼的寒冰便自袖口飞出,把一片飘落的树叶登时一分为二:“斩冰诀?”   又是水结成的冰,果然冰块修习的法术,不是水就是冰。李八卦继续摇头:“不要,这些法术通通不要学。”   池砚沉默不语,李八卦以为他生气了,正想说些什么,他突然开口道:“若你不学,下次又落入危险境地怎么办?”   李八卦不解:“什么危险境地?”   “没什么。”池砚长睫微颤,掩去他那莫名的情绪,“步逍遥重掌魔界后,三界必不太平,天下无一安全之地。”   “有呀。”李八卦扯住他的道袍的晃了晃,机灵的大眼睛里闪过一抹狡黠,“有二师兄在的地方,那就一定很安全。”   池砚一愣,半晌都回不过神。   李八卦趁机又道:“对吧二师兄,有你在,我还学这些法术做什么呢?不如你教我别的法术吧,好不好?”   池砚回神:“你想学什么?”   “我想学……”李八卦拖长尾音,突地两手捏住自己的脸,扯出一个滑稽的鬼脸,“地煞变身术!”   老君说过,变身术分为天罡和地煞两支,天罡乃大成法术,要有“上德”才可修成,因此寻常仙妖多是修习地煞,平时变些小猫小狗,小花小草,倒是简单易学。   如果她学会变身术,就算太白星君天天和她面对面,她也不用逃跑了!   池砚看着她搞怪的模样,手不自觉抬了起来,然而他又很快收了回去,淡淡道:“为何想学变身术?”   李八卦却不答话,只是垂着头,不多会儿,她的肩膀微微耸动,大滴大滴的金豆子落到地面,竟是哭了。   池砚眉宇间第一次闪过无措,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才挤出三个干巴巴的:“别哭了。”   “呜呜呜。”这次李八卦索性放声大哭,抬起鼻涕眼泪横飞的脸,“二师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因为我吃肉,你觉得我不是乖孩子……呜呜呜。”   池砚垂下长睫:“不是。”   是不喜欢,还是不是乖孩子他没有言明,李八卦也不管,得寸进尺地嚎啕大哭:“呜呜,果然是讨厌我,难怪不愿意教我变身术。算啦,就让我被太白星君抓回去炼丹药好了,自古人生谁无死,谁让我是吃肉的坏孩子呢……”   池砚眸色微沉:“抓你炼丹,为何?”   上钩了!   李八卦心里欢呼一句,面上却哭得越发凄惨可怜:“因为我是一颗大补的野生人参,太白星君要拿我炼成大补丹,怎么,二师兄你不知道吗?”   池砚一噎,他还真不知道。 第26章   微暖的风吹得蚕豆田一片惬意的沙沙声,金色的光线也拉长了蚕豆苗的影子,在小道上层层叠叠地起伏着。   沉默片刻,池砚道:“地煞四十九变可变男女老少,可变长短大小,也可变动植物,若要全部学完,需七七四十九日。现下距太白星君到鹤灵观只有三日,你可挑其一先学之。”   言下之意,他同意教李八卦修习变身术。   “哇!我就知道二师兄最好啦!”李八卦立刻破涕为笑,猛地扑过去抱住池砚的腿,还厚着脸皮抓住他的道袍擦泪。   池砚素来爱干净,平日的衣着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此时被李八卦抓着擦泪,他眉心一跳,但还是一动不动任她擦,待她擦得干干净净了,才淡淡开口:“现在开始吧,想先学什么。”   李八卦立刻抬头,斩钉截铁道:“动植物!”   池砚对她的答案毫不意外,地煞四十九变中,变动植物是最基础简单的法术,选这个是上上之选,且小孩多喜欢小动物,花花草草这类的吧?   只是不知李八卦喜欢的会是什么,小猫,小狗,小鱼,小虾?   “好,你想变什么?”   闻言李八卦眼睛里突地燃起一簇又亮又红的火苗,激动得嗓子都破音了:“老虎,大老虎,能吃多多东西的那种!”   有天界仙官参加的生辰宴,肯定会有很多可口美味,她一定要变成最能吃的动物才行!   池砚:“……”   ……   入夜,空中繁星璀璨,照得地面白净如霜,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鸟鸣虫叫。   咚,咚,咚。   这时,静谧的竹海里突然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山崩地裂一般,连地面都在颤动。   孟洵微微掀开眼帘,从温泉里起身,修长如竹的手指一点,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道袍便飞到他手中。   见泉水又黑了不少,他长睫在眼睑下投入方小小的阴影,系着腰带的手滞了滞。须臾穿戴完毕,他这才转身出了被层层叠叠金鱼草掩盖的温泉。   等他走后不久,只见那些雪白的金鱼草被一阵黑雾笼罩,花冠逐渐变黑凋零,而那一潭黑如墨的温泉,再次恢复清澈的淡绿。   离住所越近,地面颤动得越厉害。   难道是有人,或者东西闯入?   这个时间,李八卦应该回来了!孟洵心头一紧,脚步不自觉加快,平日要一盏茶的路程,他不过眨眼间便赶到了。   只是院落里什么都没有。   明亮的月色笼罩着小小的院子,安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晚风卷起地面的新鲜的竹叶,孟洵眼神一凛,腰间的玉笛当即飞向不远处的竹林:“出来!”   “嗷呜!”   下一瞬,一声震彻竹海的虎啸响起,一只又肥又胖的老虎被玉笛从竹林里赶了出来。   因为孟洵没有下命令,玉笛并没有下重手,因此那只老虎揉了揉有一点点疼的老虎屁股,就很是嚣张地跑到他面前,甩着尾巴跳来跳去:“嗷呜!嗷呜!嗷呜!!”   孟洵从没见过如此肥胖的老虎,旋即不知想到了什么,他震惊看向老虎那圆鼓鼓的肚皮,眼神倏地冷了下来,手指捏得咔咔响:“你好大的胆子!”   语落,他周身冒起盈盈的白光,第一次,动了杀意。   一时间,璀璨的星辰被越来越多的乌云遮住,滚滚雷声在天际响起,天色瞬间暗了下来,只孟洵手执通身冒光的玉笛,精准刺向老虎的喉咙。   忽明忽暗中,一个熟悉的小包包闪过,摇摇欲坠地挂在老虎脖子上,一晃一晃的,许多瓜子蜜饯“唰唰”掉了出来。   是他给李八卦缝的腰包!   千钧一发之时,乌云退散,繁星再次照得地面恍若白昼,玉笛从老虎脖颈擦边而过,削掉了几缕毛发,一落地便化作一簇簇蓝紫色的火焰。   “嗷呜……我的头发!”很快,熟悉的童音响起,那只老虎垫着厚厚的肚皮,以极其舒适的姿势趴在那几簇火焰旁,哭得伤心欲绝,“头发本来就不多,现在又少了几根,嗷呜!”   “……”孟洵僵在原地,过了片刻,不确定道,“小八卦?”   “嗯嗯,是我!”老虎从地面爬起来,抖了抖胖乎乎的身子,顿时现出真身,赫然是白白胖胖的李八卦。   她跑到孟洵面前,脸上的眼泪都没擦干,就仰头一副求夸赞的表情:“大师兄,我今天学会变老虎啦!是不是好厉害!”   孟洵看着李八卦耳边那簇被玉笛削掉的发丝,眸底暗波流动,久久都没有回答。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杀死了她。@泡@沫@书@阁@娃@@娃@整@理@   “大师兄?”李八卦眨了眨湿漉漉的大眼睛。   孟洵还是沉默着,并不理她,只转身往住所走,留下一头雾水的李八卦,奇怪,大师兄怎么了?   她疑惑地捡起掉出来的瓜子蜜饯,吹干净放回腰包,追上去亦步亦趋跟在孟洵身后。   回到住所,孟洵依然不理她,只把热好的宵夜端出来放在桌上,是一碗酱油炒饭,晶莹饱满的米粒裹着豆香四溢的酱油,粒粒分明,加上颜色翠绿的葱花,晚饭又是吃豆腐青菜的李八卦恨不得扑上去抱着碗大口刨。   可是,她不敢。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好像一向脾气温和的孟洵确实是生气了。和八景宫那只牛一样,一生气,就不理养牛童子,也不吃养牛童子喂的草,   她站在门边,半晌没有动,孟洵微叹一声,还是出口道:“今天不饿?”   “饿的!”李八卦擦了擦口水,忙不迭点头。   “那为何不吃?”   李八卦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走进去,小心翼翼拽住孟洵的手:“你不生我气了吗?你不生气,我才吃。”   她的手热得像小火炉一样,孟洵一时有些恍惚,他确确实实是生气了,不过气的是自己罢了。   差一点,差一点点……就亲手毁了他唯一可触及的温暖。   他低头,抱起之前不知道变成老虎去哪里打滚,现在全身脏兮兮的李八卦到椅子上,端起酱油炒饭温声道:“我不生气了,吃吧。”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孟洵,不确定道:“真的吗?”   “真的。”孟洵一笑,似忽来的春风吹散漫天的寒意,舀了满满一勺香气扑鼻的酱油炒饭,“我喂你?”   李八卦总算放了心,一口吞光勺子里的炒饭:“嗯!” 第27章   转眼三日,李八卦的变老虎术还练得磕磕绊绊,时灵时不灵,菱素的十八生辰宴会就到了。   从清晨开始,鹤灵观的后厨便忙得不可开交,为迎接天庭来客,还难得有了一道荤菜,太白星君的最爱:八宝葫芦鸭。   这道菜鲜嫩糍糯,咸鲜香醇,做法也极其考究,要整鸭剔骨,还要保证鸭皮没有一丝儿破损,然后往里填充糯米和海参、鸡脯肉、干贝、虾仁、火腿、冬菇、冬笋等切成的小丁,用麻绳困成葫芦状上笼蒸熟,最后热油炸至金黄上桌。   因此乐游山难得飘满了各种诱人的肉香。   李八卦变身的大老虎和元清挤在窗边,眼巴巴盯着腾腾冒热气的蒸笼,馋得口水直流:“土地伯伯,今天什么时辰开饭啊?”   今日掌厨的是上次做伤心凉粉的土地散仙,自从李八卦吃光海碗伤心凉粉后,他是打心底喜欢这个和他一样嗜辣的小娃娃。   土地散仙顺手丢了个菜包到李八卦乖乖张开的虎口里,笑眯眯道:“仙官申时到,自然是申时开饭。”   说完他又诧异道:“小八卦,难不成你今日要以老虎的模样参加生辰宴?”   李八卦一口吞下菜包,黑漆漆的眼睛满是真诚:“嗯嗯!这样才有大肚子吃光土地伯伯做的八宝葫芦……”   她没见过鸭子,突然卡壳忘了叫什么,明舟一直站在她身后,见状立刻小声补充:“那是鸭子。”   “鸭!”李八卦甩了甩细细长长的尾巴。   “那你参加生辰宴时可要离太白星君远一些。”厨艺被夸,土地散仙自然很高兴,但还是不忘提醒道,“我有个表兄是天庭蟠桃园的土地,据他透露的天界小道消息,太白星君很不喜老虎。”   何止是不喜,太白星君对老虎可谓是退避三舍了。   这还是数千年前的陈年旧事。有一日凡间突然出现一只老虎精,本领极大,手上还有法宝,同几只牛妖豹精相见恨晚,结拜为兄弟,占了整整一片洲为王,把山神土地全都赶了出去。   好好的家被抢,山神土地自然是不服气,当即一纸诉状告上天庭,求玉帝为他们做主。   他们虽然只是编外散仙,可好歹也是玉帝麾下的正统,被几个妖怪赶走,那也是打了玉帝的脸。   他一怒,当即派天兵天将前去剿灭。可连派哪吒,托塔天王李靖等等出战,竟然被老虎精一一灰头灰脸打了回来。   “陛下,臣有一计。”这时太白星君出列,胸有成竹道,“既不费一兵一卒降服他们,又能找回您的……咳咳,李天王的面子。”   李靖面色一黑,悄悄冷哼一声。玉帝倒是笑了,轻抿一口仙酿,饶有兴趣道:“哦?卿家说来听听。”   太白星君微微一笑:“招安。”   于是很快,他作为使臣下界和老虎精谈判,然后被脾气暴躁的老虎精咬掉一根手指,灰溜溜跑到玄都洞找太上老君粘了几个时辰才粘回去。   而那粘手指的灵药,就是围观了全程的李八卦所炼制。   她眨了眨眼睛,声音又脆又甜:“嗯嗯,谢谢土地伯伯,我知道啦,一会儿呀,我一定会离太白星君要多远,有多远!”   此时,距后厨不远的莲花池。   池砚满脸严肃地拿着一枝盛开的千瓣莲花,沉默片刻后,他微微抬手,开始一片一片扯莲花瓣。   “去。”   “不去?”   “去。”   “不去?”   “去。”   “不去?”   ……   浅粉的莲花瓣落在水面,不多会儿便飘了厚厚一层,引得锦鲤都围过来挤作一团,瞪着圆圆的眼睛好奇瞧着池砚。   他在做什么呀?   小猴子也不明白,它从池砚肩头跳下来,扯了扯他的道袍:“嗷呜呜?”   “……不去。”最后一片莲花瓣捏在掌心,池砚微微皱眉,须臾,他低头看向小猴子,“你说什么?”   小猴子急得抓心挠肺,它嘴巴张了又张,竟然发出不成调的幼儿嗓音:“怎么……怎怎么……怎么了?”   闻言池砚一怔,巨目猿猴本是天地孕育出的灵物,开了灵窍自是能开口,只是没想到会是此时此地。   不过他眨眼间便回神,淡淡道:“没什么,今日观里有生辰宴,有很多……好吃的。”   小猴子眼睛亮了:“桃子?”   “有桃子。”池砚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你想吃?”   “桃子……吃!”小猴子口齿还不利索,可提到水嫩多汁的桃子,它高兴得又蹦又跳,“吃桃子!”   池砚把最后一片代表“不去”的莲花喂给锦鲤,蹲下认真看着小猴子,眉宇间竟有几丝紧张:“你想去宴……有桃子的宴会?”   小猴子歪了歪头,挠了挠毛茸茸的猴头:“想?”   “好。”池砚点了点头,抱起小猴子,“带你去。”   然而走了几步,他突地顿住,深邃的眼眸里浮起疑惑,似乎生辰宴要送贺礼,他……现在只有几包哄小孩的糖果……   ……   一个时辰后,开始入席。   李八卦找了个不显眼位置,踮脚在人来人往的大殿里找孟洵,然而找了许久,连孟洵的影子都没看见。   奇怪,早上她起来的时候孟洵已经不见了,应该比她早到才对啊。   明舟刚和元清说完话,回头见她踮着两只老虎后腿的滑稽模样,不由笑出声:“小师妹,你找什么呢?”   “大师兄呀。”李八卦奇道,“都快开饭了,他怎么还没来呢?”   “大师兄从来不参加这种场合,都是礼到人不到。”明舟很是失落,在所有师兄师姐里,他最尊敬的就是孟洵和池砚了,可惜一个不常出现,一个冷冰冰的,“还有二师兄,他更是……”   “二师兄!”下一刻,元清激动的声音响起,“你来了!”   什么?!   明舟不可置信地抬头,在看到池砚很是自然地坐到李八卦旁边时,他下巴都惊掉了,最后几个字越来越小声:“人不到,礼不到……” 第28章   瞬间,大殿内安静极了,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所有弟子都停下动作,错愕地看向池砚,他们没眼花吧,是二师兄来了没错吧?   从不参加任何宴会的二师兄,来了!   菱素总是清冷的脸上也出现了些许波澜,她今日穿的是一套素雅淡紫道袍,温婉中又有几分高贵。   她走到池砚面前,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二师兄,你来了。”   “五师妹。”池砚颔首,声音淡如水。随即他似想到了什么,从袖口拿出一个精巧的木盒放到桌上。“生辰礼。”   “哇,好别致的盒子!二师兄出手的肯定是好东西!”元清起哄道:“五师姐五师姐,你快打开瞧瞧!”   虽然极力控制,菱素的手还是微微颤抖着,她悄悄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池砚,拿起盒子轻轻打开。   里面是一粒冒着盈盈光芒的金丹,有点见识的弟子当即惊呼出声:“百灵丹,是百灵丹!”   元清更是眼睛都看直了,羡慕得直嚷嚷:“二师兄,等我十八生辰,你也送我一粒百灵丹吧!求你了,二师兄!”   “你这混小子!”云归笑着轻轻拍了他的光头一巴掌,“你以为百灵丹是咱乐游山长的百灵草啊,想摘就摘。”   百灵丹是凡人吃了能长生不老,仙妖吃了能涨百年修为的珍稀灵药。炼制方法倒是简单,难的是炼制材料,要修炼千年的白蛇内丹一颗。千年道行,白蛇缺一不可,可谓可遇不可求。   传言以前西王母曾托太上老君炼制了一粒百灵丹,作为奖赏赐给射掉九个太阳,拯救黎明百姓于水深火热的大英雄后羿。   自此之后,这怕是第二粒百灵丹。   菱素也没想到池砚会送她如此贵重的礼物,或者说,她从未想到池砚会参加她的生辰宴,还给她带了生辰礼。   她是喜欢池砚的,从他给了她一碗臊子面开始。她到现在都还清楚记得那个味道,热的,烫的,食物的味道。   彼时家乡疫病蔓延,爹娘相继病逝,她一个小女孩流落在外,只能乞讨为生。然而那些年月,穷人比富人多,乞丐比穷人多,她经常两三天才能讨到半个馒头。   遇到池砚那天,天上飘着鹅毛般的大雪,她几天没讨到东西,小小一团缩在墙角,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这时有富人家的少爷牵着他的爱犬路过,又肥又大的黑犬叼着好大一块肉,咔嚓咔嚓嚼着,那声音飘到她耳里,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心口。   砰,砰,砰。   许是饿极了,又许是冷麻木了,她突然冲上去抢下黑犬嘴里的肉,也不跑,直直坐在雪地里一边流泪一边大口撕咬肉。   “敢抢本少爷的东西!”富家少爷气得跳脚,放开缰绳,“黑玉,咬死她!咬死这个脏兮兮的小叫花子!”   “汪汪汪!”   在刺耳的狗叫声中,她全身都被咬破了,在雪地染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可她还是紧紧咬着肉,泪眼朦胧瞧着前方,爹,娘……   倏地,一抹兰青色身影出现在她眼帘,好看极了,像娘说的仙人那般好看。很快,那仙人停在她面前,那一刹,身上的疼痛没了,耳边的狗吠也没了。   只有香气扑鼻的热气。   她擦了擦泪,呆呆看着逐渐清晰的容颜:“神……神……神仙?”   仙人扶起她,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唇边是一抹淡到几乎看不见的笑意:“吃吧。”   ……   那是她第一次见池砚,也是唯一一次,他对着她笑。   想着菱素眸底泛起水色,不过她很快压了回去,柔声道:“多谢二师兄,我很喜欢。”   “小小薄礼,不必言谢。”池砚还是寒冰模样,他倒不是谦虚,而是在他看来,这就是不值一提的东西。   比起来,那几包能哄小孩的糖果才算珍贵。   ……   “太白星君到。”   “东华上仙到。”   “牡丹仙子到。”   “南极仙翁到。”   “月老到。”   下一瞬,天际飘来几朵祥云,仙气满满的几位仙官轻声笑语地落到殿外,在众弟子的迎接中,慢慢步入殿内。   玄虚率先提着两桶锦鲤迎了上去,因为上次饭堂被李八卦的三昧真火烧了,支出了不少银两补修,心疼得他几日没睡好觉。   现在天界来了仙官,他一定要多卖出几条锦鲤。   “好好好。”太白星君早早闻到八宝葫芦鸭的飘向,笑得相当和蔼可亲,“恰逢西王母娘娘的瑶池又要扩建,是要加买一批锦鲤,玄虚道长拟好单子,一会儿老夫带回天庭给娘娘过目。”   说着他无意扫过大殿,在看到挥舞着爪子欢迎他的李八卦时,脸色一青,立刻别过脸:“月老,走走走,咱们坐那儿去。”   月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会意一笑:“鹤灵观果真是人杰地灵,养的老虎都比别处肥,真好。”   太白星君:“……走吧!”   果然是见虎色变!   李八卦满脸得逞的笑意,又故意冲着太白星君的方向嗷呜几声,这才乖乖坐下,双眼冒着红光,流着口水等上菜。   “饿了?”池砚瞥了她一眼。   “嗯嗯!”李八卦点头,掰着老虎爪子数了数,“中午我只吃了两锅小米粥,一海碗伤心凉粉,三个蘑菇包,三个白菜包,五个梅子饭团,还有八个樱桃饭团。”   “……”明舟眼皮跳了跳,小小声道,“小师妹,你确定是只吗……”   池砚毫无波动,从袖口拿出包花生糖递给李八卦:“吃吧。”说着他又补了句,“你的变身术还不熟练,待会儿不要吃太多,小心现原形。”   “糖!”李八卦早被花生糖吸引全部目光,根本没听清池砚说了什么,只接过油纸包,一嚼一粒花生糖,嘎嘣脆,“谢谢二师兄!”   而此时,她的老虎尾巴也悄悄,一点一点缩了回去。 第29章   天色渐晚,挂着的灯笼一盏盏点亮。   席间觥筹交错,阵阵琵琶丝竹飘渺之音萦绕,作为生辰宴的主人公,菱素还上场舞了一次剑。   她的法器是玉箫,以玉箫代剑,一招一式虽然潇洒飘逸,看似软绵绵,却蕴含无穷的力量,柔中带刚,刚中又带着凌厉杀气。   太白星君瞧着,不言可否,只淡淡抿了口杏花酿,笑道:“今年的杏花酿果真不错,老夫来蓬瀛仙洲时,老君千叮万嘱要带一坛回去,不知……”   “自然自然。”玄虚刚刚卖出锦鲤,赚了好大一笔,连日来的郁闷心情那是一扫而空,捋着小胡子道,“道祖乃我师兄挚友,师兄出门前已经吩咐,去年埋的几坛杏花酿通通留着呢。”   “如此甚好。”太白星君说着视线又不自觉扫过远处的李八卦,总觉得那只胖老虎似乎瘦了不少?   然而瘦一些的老虎,也依然是老虎。   他曾被咬断的手指无意识一阵刺痛,忙不迭摇头收回目光,随口谈起天庭近况:“玄虚道兄啊,近日天界出了大事,老夫是忙得团团转,急得焦头烂额啊。”   玄虚心头闪过不好的预感:“星君怎说?”   太白星君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步逍遥,逃了。”   “……咳咳。”玄虚心虚咳了几嗓子,“那大魔头……竟然逃了?”   “可不是。”太白星君酒量不大,几杯杏花酿下肚已是微醺,夹起一筷八宝葫芦鸭,细细品尝着,“你也知晓那逍遥上神……步逍遥是何等本领脾性。玉帝下了死命令,天兵天将全要扩招,由二郎神亲自带着操练。”   玄虚虽然惊得眼皮直跳,但还是不忘本职,诚恳道:“星君放心,鹤灵观向来与天界交好,所有弟子都任凭差遣。”   言下之意,多挑鹤灵观弟子入仙籍,要多少有多少。   太白星君但笑不语,倒是月老凑了过来,小小声道:“道兄啊,那老虎……咳咳,旁边坐的弟子是谁啊?”   玄虚顺着月老目光看去,不甚明亮的烛光里,池砚却耀眼得似在发光,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得意:“我师兄的二徒弟,我的二师侄池子墨。”   “真真是一表仙才,玉树临风。”月老双眸瞬间璀璨,最近仙子常私下凡间同凡人相恋,弄得西王母是天天叫他去训话,让他多给仙君仙子牵线,他心里是叫苦不迭,不是他不愿意牵线,实在是仙官们……真拿不出手。   若是这个道长上天庭逛一逛,怕是仙子再不眷念红尘吧?   月老眼咕噜一转,当即亲热拍了拍玄虚的肩膀:“道兄,这可是你们鹤灵观不对了,藏着那么好的苗子,不肯送到天庭任职。快快快,叫他过来瞧仔细些,等我们回去,也好和玉帝举荐。”   闻言玄虚高兴不已,他师兄的三大弟子优秀非凡,要不是一个深居简出,一个从不见客,一个……离经叛道,早被选入仙籍了。   他激动道:“菱素,快喊你二师兄过来。”   菱素颔首,长睫微微颤动:“是。”   远处,瓜果糕点,美食佳酿不停上,李八卦那是一爪荷花酥饼,一爪杏花酿,吃得不亦乐乎。   不过她一心留着肚皮等八宝葫芦鸭上桌,又吃腻了素斋,因此吃得很是细嚼慢咽,半晌才吃半块荷花酥饼。   池砚以为她听进话,放了心,也倒了杯杏花酿,浅尝一小口,其实他平日不饮酒,但那日李八卦送他一片杏花后,他莫名就想尝尝杏花酿。   不算甜,还带有微微的苦涩。   “二师兄。”很快菱素走过来,见他瞧着酒杯发呆,忍不住笑道,“师叔叫你过去。”   池砚放下酒杯,瞥了李八卦一眼,见她还是乖乖地小口咬荷花酥饼,这才起身离去:“走吧。”   这时李八卦期待的八宝葫芦鸭终于上桌了。   由于土地散仙的偏心,他们这桌还是三盘。三只被绑成葫芦的鸭金黄肥胖,一切开,肚子里货真价实的馅料全流了出来,香气扑鼻,肉香四溢。   肉!   李八卦没注意,一爪舀了满满一碗馅料,胃口大开,因为她刻意留着肚子,现在的她特别饿,饿得能吞下两头牛!   “好吃好吃!八宝葫芦鸭好好吃!”   “小师妹,你慢些吃,都是你的……”明舟也很馋肉,然而见李八卦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一只八宝葫芦鸭,他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全部留给她,“别呛着。”   “十一师兄放心,老虎嘴巴大,不会的,就是……有点干……”李八卦吃到一半觉得有些渴,顺手拿起桌上那壶未动的杏花酿,一饮而尽,“哇,杏花酿也好好喝!”   明舟:“小师妹……”   哐当。   半盏茶后,瓷碗滚落在桌面。   李八卦摸着滚圆的肚皮,翻江倒海地难受,她捂着肚子,视线越来越模糊,不停扑腾的虎腿逐渐幻化成两条小短腿。   元清眼尖,是第一个看见的,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小师妹你的变身术不行啊,腿都变回来了,还有老虎尾巴也不见了,哈哈哈!”   什么?!   李八卦忍着疼痛低头,果然两条小胖腿晃晃悠悠的,而她的虎爪也在慢慢变成手……要变回来了!   她瞥了一眼远处还在笑语盈盈的太白星君,端起一盘八宝葫芦鸭往桌子底下缩:“我……我肚子疼,先回竹海了!”   说完不等众人反应,她立刻迈着小短腿,一咕噜跑了出去。   远远的,太白星君醉眼朦胧地看着那上半拉是老虎,下半拉是腿的仓惶身影,晃了晃头,大着舌头道:“这杏花酿还真醉……到底是人,还是老虎……”   玄虚也醉得厉害,凑过来看了一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小短腿,当然是、是我那良木师侄,八、八卦了!”   只是太过小声,太白星君听不真切,只听到了“八卦”两字,不由悲上心头,抹了抹泪:“唉,小八卦哟,你到底在哪儿啊……”   ……   明亮的月色温柔地铺在路上,一开始李八卦还是跑,后面简直是滚了,肚皮越来越鼓,似是要炸开一样。   不知滚了多久,她终于滚进竹海,而不远处的屋内并未亮灯,只有细碎的月光洒在地面,偶尔还有几声鸟鸣。   大师兄呢?   李八卦全身都在疼,把给孟洵带的八宝葫芦鸭放在一旁,下意识喊:“大师兄!”脆生生的声音在竹海回荡,飘了又飘,然后又飘了回来。   “还没回来吗……”她嘀咕着想要起身,微微晃了晃。   轰隆!   只是她刚刚一动,地面当即晃动起来,她一惊,低头往下一瞧,顿时心凉了半截。   原来她那圆乎乎的身子并没有变回人身,而是巨大的炉体,之前短胖的腿不知何时化成四个炉脚,赫然就是她的原身。   怎么变回了八卦炉?   李八卦愣住,慌忙念起咒语,可无论怎么念,她都无法化成人身,依然是霸气无比的八卦炉模样。   窸窣窸窣。   这时,不远处响起熟悉的脚步声。   糟糕!难道是孟洵回来了?怎么偏偏是现在……   李八卦急得全身都冒着火光,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念了老君教的缩身咒,缩成个小小八卦炉,待在地上一动不动。   委屈巴巴。   果然不多会儿,孟洵的身影出现在竹林,他见不远处的屋内很是安静,眸子里闪过疑惑:“八卦还没回来?”   “不,我早回来了。”李八卦眼巴巴看着他,一瞬间悲伤得又冒出几簇火光。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突然变回原形了?   孟洵路过竹林时无意踢到了李八卦,小小的八卦炉在地上滚了几圈,立刻有小簇火焰洒了出去,瞬间地面燃起蓝紫色火花。   他一怔,捡起捧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番,淡淡流光从眸底闪过,轻笑道:“和八卦一样的火,你是她的小手炉吗?”   李八卦不敢发声,可担心孟洵不理她,心思一转,立刻喷了小簇火花,炉盖哗啦啦响:“是的!”   “小丫头真是粗心。”孟洵失笑着摇头,把竹篮换到另一只手,捧着她进屋。   李八卦这才注意到里面满是红艳艳的,沾着雪水的大花朵,似火云一般,有着淡淡的清香。原来大师兄没去生辰宴,是为了摘花?   孟洵把小小八卦炉放到桌上,捡出木棉花开始摘花蕊,修长白皙的手指搭着红红的花瓣,好看倒是好看,就是……   李八卦恍惚想到他那双冰凉刺骨的手,忍不住在炉内燃起六丁神火,滚到他手旁,把四周都烘得暖洋洋的。   见状孟洵唇边漾起温暖的笑意:“小火炉,你是担心我冷吗?”   嗯嗯!   李八卦点头,炉盖便叮叮当当响。   孟洵笑意更甚,揭开炉盖,把几片新鲜泛香的木棉花瓣放到炉子里,温声道:“吃吧,乖孩子。” 第30章   摘好的木棉花蕊用清水洗净,然后用沸水焯三遍,去掉花蕊的黏糊,加上透明发亮,色泽鲜艳的切片腊肉爆炒,一时间,整片竹海飘香。   不多会儿,孟洵就端着托盘进来了,一碗玄赤黄绿紫的五色糯米饭,一盘热腾腾的木棉花炒腊肉,全用小碗仔细倒扣着,显然是给李八卦备着的宵夜。   原来孟洵摘花是为了给她做肉菜!   李八卦心里酸酸的,突然很想哭,大师兄待她真好,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变回人身,吃光他特地为她做的肉菜。   她忍不住滚到托盘旁边,大口大口嗅着饭菜的香气。   真的特别香,明明只是简单的花蕊和腊肉,经孟洵那双手炒出来,竟然比用了数十种食材的八宝葫芦鸭还香上许多。   想着李八卦思绪又飘到八宝葫芦鸭上,她变身之前放在了竹林里,不知现在是不是成了动物的加餐……   “师兄。”倏地,一抹冷漠疏离的声音响起。“我可以进来吗?”   孟洵把做菜剩下的木棉花烘干成干花,加上金银花、水翁花、槐花、白菊花泡了壶五花茶,他似是知道有人要来,早早倒了两杯茶,笑道:“师弟进来吧。”   不多会儿,提着八宝葫芦鸭的池砚走了进来,他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桌上的李八卦,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方小小的阴影:“师兄,这是八卦托我带的东西。”   什么?   李八卦一头雾水地看向池砚,她确实给孟洵带了八宝葫芦鸭,可并没有托他啊……而且,他不是在参加生辰宴吗?!   “放下吧。”孟洵笑了笑,推过茶杯,“尝尝看,这是刚泡五花茶,可清肝热,去心火。”   池砚颔首,撩开道袍坐下,端起茶杯尝了一口:“师兄泡的茶还是那么醇厚。”说着他又看向李八卦。   那双漆黑的眼眸深邃不见底,不知为何,李八卦总觉得他似乎能透过八卦炉看到她一样,她有些心虚地往后滚了滚,躲在茶壶后面。   池扒皮不会知道她本体是八卦炉吧?   孟洵见了,顺手添了几片嫩嫩的木棉花在炉子里,方才开口:“师弟从未踏进竹海,今日前来可是有要事?”   “她……”池砚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李八卦手凉,但生辰宴还未结束,我来替她取暖手炉。”   她手凉她怎么不知道?   李八卦百思不得其解,池扒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为什么要骗大师兄,还有他要暖手炉做什么?   “拿去吧。”孟洵接住差点滚下桌的李八卦,冰凉的掌心因着滚烫的炉温,竟然有那么点暖意,他细细摩挲着炉盖,有些不舍地递给池砚,起身道:“夜晚风凉,我再去拿件披风,你一同带过去。”   池砚接过:“好。”   大骗子!   池砚的手也是冰冰凉凉的,李八卦吐了吐舌头,故意溅出几簇火花落在他掌心,虽然转瞬即灭,还是灼得他掌心起了红点。   他也不恼,嘴唇翕动,是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还想不想变回人身?”   一句话,李八卦彻底震惊了,久久不能回神。池扒皮知道她是八卦炉,并且……他还能帮她恢复人身?!   池扒皮是魔鬼吧!   她正想出声询问,这时池砚却突地“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开口。   果然下一刻,孟洵拿了件绣着瓜果时蔬的淡蓝缎面披风回来,温声道:“告诉八卦,早些回来。”   “嗯嗯!”   池砚没开口,李八卦已经抢先点头,炉盖子哗啦啦响。池砚眸底闪过稍纵即逝的笑意,替她开口:“好。”   ……   月亮一如既往皎洁,给一望无际的蚕豆田里铺上层盈盈白霜,微凉的风吹过,吹得池砚的发丝缠绕到李八卦脸上。   有点痒痒的。   她往旁边挪了挪,抬眸看着一言不发的池砚,声音又小又忐忑:“二师兄,你、你、你知道我是谁?”   “嗯。”   “……”李八卦一时语塞,过了半晌好奇道,“什么时候知道的?”   “开始。”   一开始就知道?!李八卦更好奇了:“是怎么知道的?”   “师父给我开过天眼,世间万物虽然可以修炼变身术,但元神却变不了。”池砚想起第一次在蒲仙镇见李八卦。   穿着红红小袄的她被巨目猿猴抛了出来,许是不懂得掩盖,头顶大大咧咧顶着元神,一个冒着蓝紫火光的八卦炉。   世间只有太上老君的八卦炉,才会有那么漂亮的火。   饶是李八卦脸皮是几万斤重的铁皮,她也还是微微红了脸:“那我、我之前骗……说我是野人参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拆穿?”   “没有分别。”   李八卦不解,迷茫道:“不明白。”   池砚静无波澜的眸底浮起几丝涟漪:“你是八卦炉,野人参精,或是蚕豆怪,还是别的什么都没有分别,你都是我的师妹。”   “二师兄……”李八卦吸了吸鼻子,还是很迷茫,“你不嫌弃我是个小骗子吗?老君说大人都不喜欢骗人的孩子。”   “你没骗我。”池砚皱着眉,认真道,“从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本体,自然不算骗我。”   “是吗?”李八卦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可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只好晃了晃头,“那二师兄,我为什么会变回本体呀?”   “吃太多,喝太多,变身术会失灵。”池砚嘴角微不可察抽了抽,他之前回桌看见满桌狼藉,就知道李八卦根本没记住他的叮嘱。   “……”李八卦清了清嗓子,“那我还能不能变回……”最后一个字她磨蹭半天,才瘪了瘪嘴,“人。”   她不会因为吃得多了点,喝得多了点,就再也变不成人身吧?   “可以变回来。”池砚手指一点,小小的八卦炉便冒出耀眼的红光。   李八卦感觉身体暖洋洋的,无限膨胀起来,很快,她从八卦炉里弹了出来,又白又胖,嘴巴还沾着油光。   “变回来了!”她欢呼一声,捏着自己肉乎乎的手,恨不得亲上几口,“当人的感觉真好!”   池砚瞧着她开心的模样,给她系上小披风后,冷冰冰的脸也柔和不少:“我的修为只能暂时助你。”   “暂时?”李八卦脸上满是懵懂。“难道我还会变成八卦炉?”   这时几朵祥云从鹤灵观飘出来,月老远远瞧见蚕豆田里的池砚,心里又鼓噪起来,他对池砚是相当满意,满心想拐他去天庭任职。   奈何池砚油盐不进,只愿留在鹤灵观。   月老不死心,和太白星君说了一句,旋即飞到蚕豆田,慈眉善目道:“子墨啊,你提早离席,没想到在这儿也能遇上,缘分啊缘分。”   月老!   瞧见熟人,李八卦赶紧把小脸蛋埋在披风里,缩到池砚身后,露出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偷偷瞧着他。   月老一眼注意到了李八卦,见她粉雕玉琢似的可爱,还隐隐有些眼熟,不由想上前看清楚些:“这小奶娃娃是……”   见状池砚不动声色地挡住李八卦,颔首行礼:“这是我的小师妹,怕生,月老阁下莫见怪。”   “不妨事不妨事。”月老摆了摆手,把话题引了回来,“子墨啊,如今天庭招揽将帅之才,老夫我也还算有几分薄面,引荐你个一官半职不是问题,你真不考虑考虑?”   池砚担心月老再待下去会瞧出李八卦的端倪,略一沉吟:“家师过几日回来,若他同意,弟子自当从命。”   “甚好甚好!”闻言月老笑得合不拢嘴,哪里还顾得上李八卦眼不眼熟,踏上祥云再次腾空,“那我在天庭等你的好消息了。”   月老走后,李八卦才冒出头,急急拉住池砚的道袍,金豆子不时往下掉:“呜呜,二师兄,什么叫暂时呀?呜呜呜,我不想变回八卦炉!”   “我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突然变回八卦炉。”池砚凝视着她,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去拍她那毛茸茸的小脑袋:“不过你不要怕,等师父回来,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说完他抬眸看向微微泛红的夜空。   也不知师父突然回来,是不是碰上什么大事了。 第31章   李八卦觉得上古两字简直被她丢尽了脸。   不说远的,就那比她还会骗人的步逍遥,人家尽管被封印在崖底数万万年,衣衫褴褛还绑着大铁链子,但一解除封印,那可是天崩地裂,风云变色,三条神龙前来接驾。   可她呢,明明也沾了个上古名号,可连修人身都要时灵时不灵了。是不是盘古大神炼制她的时候,打盹了?   她耷拉着小脑袋,垂头丧气地回到竹海。   此时已近子时,天上的月亮像破开的山鸡蛋一样,大大的,似圆非圆,照得竹林一片冰凉的白。   唯独那一抹摇曳的烛光,一点一点暖化着无边的夜色。   是大师兄给她留的灯吗?   李八卦放轻脚步进屋。果然孟洵睡着了,他坐在桌边,单手撑着额头,发出绵长平稳的呼吸声。   暖色的烛光笼罩在他脸上,那微颤的睫毛像是扇动的翅膀一样,一下一下扫过他的眼睑,睡得安稳极了。   旁边的五色糯米饭和木棉花炒腊肉还冒着热气,不知是热过几遍。   大师兄待她真好。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如果她以后不能变成人,回到八景宫继续当不能动的八卦炉,最舍不得的一定是孟洵,玄虚师叔,明舟,元清,曲云流……池扒皮……   她掰着指头,踌蹴片刻,还是加上池砚,虽然他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还差点害死她,罚她拔野草,但他也送她过树玲珑,拨浪鼓,花生糖,认真教她法术……   她在闷声数人时,孟洵醒了,瞧见她红红的,肿成核桃的眼睛,顿时心头一紧,大拇指轻轻揉着她的额头:“怎么哭了?”   李八卦摇头,小小声道:“没什么,我饿了。”   孟洵哭笑不得:“饿哭了?”   “嗯嗯!”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撒娇似地拉着孟洵的手晃了晃,“大师兄,你喂我吃饭好不好?”   等她回八景宫,可再没人会喂她吃饭了。   闻言孟洵宠溺地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揭开倒扣的碗,一阵清甜香气袭来:“当然好。”   ……   过了几日,须菩提祖师回来了。   静室不算小,可站着十二个人,还是有些拥挤,然而谁都不敢出声,连总是调皮捣蛋的元清都规规矩矩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李八卦站在明舟旁边,满肚子都是疑惑,池扒皮,不对,池砚都能看出她的本体,那须菩提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   他和老君是至交好友,为什么不抓她回去呢?还破例收她为第十三个弟子。   须菩提依然坐在蒲团上,连眼皮都没掀,仿佛从未离开过一般:“如今步逍遥解除封印,众妖魔蠢蠢欲动,即将再次祸乱人间。你们除魔卫道,正是历练的好时机。月末的考试,无论资历辈分,只要过关,皆可下山。”   下山?!   李八卦眼前一亮,悄悄拐了拐明舟:“什么考试?”   明舟瞥了眼须菩提,见他没有不悦,立刻压低声音道:“鹤灵观每年会举行一次考试,分为文试和武试。文试呢,就是答卷了,都是玄虚师叔讲过的内容。这武试则是闯关,第一关是单人破师父设下的结界,会遇到一些低等妖魔。通过第一关的弟子才有资格闯第二关,斗法。”   李八卦瞪圆眼睛:“斗法?”   “嗯。”提到互相斗法,明舟手很是痒痒,特别想再同除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外的师兄师姐酣畅淋漓打一场,“过了第一关的弟子抽签,两两一组斗法,胜者下山。”   “很有趣呀。”李八卦羡慕不已,越发想要留在凡间。   须菩提祖师喜静,不多会儿众人就散去,独李八卦留了下来。她眼眸璀璨地看着须菩提,脆生生道:“师父,您知道我是谁吧?”   须菩提点头:“为师和老君也算旧相识,他唯一的宝贝疙瘩,不能不识。”   “那您为什么还会收留我呢?”李八卦实在不解,她跑了,老君肯定抹泪哭鼻子,须菩提祖师如此说,不是应该早点抓她回玄都洞吗?   须菩提掀开眼帘,看向李八卦手腕的金丝缠,淡淡道:“可知金丝缠,老君卖了为师多少银两?如今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也不算对不起他。”   所以,都是银子惹的祸。   李八卦了然眨了眨眼,心思一转,又道:“师父,二师兄说我只能暂时维持人身,要是等我变成八卦炉,就不得不回玄都洞了。”须臾又补一句,“然后继续帮老君炼价值连城的法器,卖给您。”   须菩提淡漠如水的眼眸有了几丝波动,竟是笑了:“徒弟,可还记得拜师时,为师问你的问题。”   拜师时的问题?   李八卦挠了挠头,不确定道:“万般道法之中,何物最难修?”   “不错。你可还记得你当日的回答。”   这次李八卦很是确定:“胃!”   须菩提又道:“想必正确答案你也知道吧?”   “心。”李八卦一顿,下意识摸向她毫无动静的心口,下巴惊得掉了下来,“您的意思是……我需要修心?”   “不愧是老君教导出来的,果真冰雪聪明。”须菩提这话倒不是嘲讽太上老君精明,而是李八卦,确实如玄虚所言,是块良木。   李八卦疑惑地低头,怔怔盯着毫无起伏的心口:“心,要怎么修呢?”   “考试,下山,游历。”须菩提一笑,再次合上双眸,“见识世间百态,自然能修一颗七窍玲珑心。”   “懂了,谢谢师父。”   “退下吧。”   “是。”   静室外,明舟一直翘首以待李八卦,见她出来,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立刻迎了上去:“小师妹,你可算出来了!师父是不是知道你食肉之事了?别怕,全推我身上。”   “不是。”李八卦心情很好地摇头,“师父呀,是让我努力通过考试,然后下山历练。”修心。   “真的?”明舟想到今年能和他家可爱的小师妹一起游历,眉毛都飞了起来。   “嗯!真的。”李八卦迫不及待想要告诉孟洵这个好消息,笑得眉眼弯弯,“十一师兄,我先走了,我要早点回去告诉大师兄,和他一起准备考试!”   “小师妹……”闻言明舟脸色一变,细若蚊声道,“大师兄……大师兄他不能下山。”   李八卦提起的脚又收了回去:“为什么?”   明舟摇头,他不知道,反正从他成为鹤灵观弟子以来,就从没见过孟洵下山历练。   “我知道!”下一瞬,一个香蕉皮抛过来,正正砸中明舟头顶。元清笑弯了腰,在不远处的树上晃悠着双腿。   “为什么呀?十二师兄。”李八卦仰头。   “因为……”元清一个大喘气,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道,“大师兄不能离开乐游山太久。”   “为什么?”李八卦和明舟一同问出声。   “当然是因为……”元清拉长尾音,在两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噗嗤一笑,“我怎么可能知道!哈哈哈!不过是听师叔和师父提了那么一嘴。”   不能离开乐游山太久?   李八卦微微蹙眉,脑海里闪过之前孟洵说过的话:“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修行数年,都无法下山游历的凡人。”   到底,为什么呢?   大师兄,为什么不能下山游历呢? 第32章   转眼,月末的考试之期到了。   因为没了资历辈分的要求,许多普通弟子也是跃跃欲试,熬夜苦读,恨不能拔得头筹,入了须菩提祖师的眼。   圆空亦是这般想,他脑子转得慢,反应也比旁人慢上几拍,但念书确是极好的,连玄虚道长都夸他是念书好苗子,哪怕以后不能问道修仙,去朝廷谋个一官半职却绝不是难事。   若是这次文试拿下好成绩,等十二大弟子被仙官挑走,有了空缺,或许须菩提祖师会破格收他为徒?   圆空想着不由有些期待,身板挺得直直的,一丝不苟执笔等着敲钟考试。   突然一粒瓜子飞过来,不偏不倚砸在他后脑勺。   疼自然是不疼的,然而等了差不多半盏茶,他才疑惑地摸着头,回头迷茫四顾:“刚刚,有人丢东西了吗?”   “……”坐在他左后方的李八卦合上张大的嘴,收回孟洵给她做的弹弓,以及即将射出去的打鸟小石头,对着圆空招了招手,笑得天真无邪,“小师侄,你过来。”   圆空放下笔,小跑到李八卦课桌前,恭恭敬敬行礼:“小师叔。”   “乖啦。”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听说,你念书不错呀。”   圆空很是羞赧,薄薄的面皮红得快要滴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小师叔谬赞,我、我、我……念书还行。”   “那真是太好啦。”李八卦笑意盈盈,用毛笔撑着下巴,歪着头道,“一会儿,把你答案给我抄吧。”   她说得坦坦荡荡,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圆空圆圆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不可置信张大嘴:“小、小师叔,你、你说什么?”   “我说,把你答案给我抄呀。”李八卦瞥了眼明舟给她准备的,密密麻麻的考题注解,一个头,两个大,“我什么都不会。”   “可、可、可……”圆空吓得不轻,结结巴巴地压低声音,“那是作弊啊……”   “我不会做题,又要通过考试,当然要作弊啦。”李八卦秀气的眉头皱成一团,要不是明舟座位离她太远,她肯定选择抄他的,他可是上一次文试第一名呢。   只偏偏坐她前座的是元清,除了小抄,还是小抄的元清。因此圆空是离她最近,成绩还不错,唯一能抄袭的对象。   圆空垂下头,今天监考的是池砚和云归,四师叔为人随和,被抓作弊倒是不担心,但二师叔……   眼前闪过池砚面无表情的脸,冷成冰渣子的目光,圆空缩了缩肩膀,可瞧着李八卦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还是咬牙小小道:“小师叔,怎、怎么把答案给你?”   二师叔怕是怕的,但谁让小师叔……那么可爱呢。   己时一刻,考试正式开始。   鸦雀无声的课堂只有笔尖落在宣纸上的声响,多数弟子都在奋笔疾书,唯有元清和李八卦,一个抬起脚底小抄找答案,一个百无聊赖等答案。   这次的试卷不难,然而考点比较广泛,全面撒网。   比如第十道题,魔界大魔头步逍遥的外号是什么?饶是抱着书啃了无数遍的圆空都挠了挠头。   他知道步逍遥是上古之神,后堕入魔道,带领妖魔攻上天界,与天兵天将大战几百年后,被玉帝,如来佛祖联手封印。   也知道他最擅长的法术是控心术,只要身在三界,有七情六欲无一能逃过他的掌控。   但……外号,谁知道呀!   一时间,考场寂静无比,连笔尖划过宣纸的声响都消失了,所有人的脸都皱成一团,不会,不会,还是不会。   圆空无奈,又担心李八卦一道题都不会,只好先把答出来的答案写在草纸上,团成小得不能再小的一团放到脚边,脚后跟一踹,小小小纸团往李八卦的桌边滚去。   快一点,快一点。   李八卦眼睛直直盯着纸团,无声念叨着,这时池砚巡视过来,他停在李八卦旁边,淡淡瞥了眼如同她脸蛋一样白净的卷面。   很快,那团答案划过池砚纤尘不染的缎面靴子,刚好停在鞋尖。   完蛋!   李八卦差点吐出一口血,小胖手都紧张得出了汗,池冰块法力高强,肯定感觉到脚边有东西,要是他低头一看……   可她忐忑了一会儿,池砚却像没知觉一样,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甚至还无意踢到那团答案,稳稳当当,毫不偏差滚到她脚边。   “……”   还能这样?   李八卦捡起纸团,答案不算少,二十五道题做出了十五道。   第一题,为了查看蟠桃树是虫蛀还是缺水,土地仙使用遁地术。   第二题,月老为七仙女写的天仙配剧本。   第三题,东海龙王取蛟为后,生了一个半龙太子。   第四题……   抄完答案,离考试结束还有半柱香时间,李八卦转了转毛笔,苦恼地看着空着的题目沉思起来。   她若要通过考试,至少还要再做对五道题。怎么办呢?   “不会做的题小声念出来。”突然,一道低沉温柔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我告诉你答案。”   大师兄!   李八卦眼眸亮了亮,正想回头看,孟洵的声音又响起:“不要动,我是用竹鹤和你说话,它只能隐身半盏茶。”   “嗯嗯。”李八卦点头,嘴唇微不可察地翕动,“步逍遥外号?”   “阳春白雪。”   “……玄虚师叔最爱的菜肴?”   “酱油萝卜皮。”   “玉皇大帝到凡间游玩时,变的是什么?”   “落魄书生。”孟洵顿了顿,补了句,“落魄白面俊书生。”   题目越来越奇怪,李八卦却颇有兴趣:“魔界第一美人名字?”   孟洵斩钉截铁:“下一题。”   “唔。”李八卦咬着笔头,选了最后一道题,“凡间什么地方的饮食最麻辣?”   “川蜀。”   ……   李八卦一直嘀嘀咕咕,终于引起云归的注意,他犹豫又犹豫,还是下定决心抓她这只出头鸟,小师妹固然可爱,然作弊之风绝不姑息。   他抬脚准备起身,池砚那淡得仿佛一片融雪的声音便响起:“坐下。”   “二师兄?”云归不解,以池砚的修为,肯定早看出李八卦在作弊,他向来执法严明,又是戒律堂首座,为何……   池砚还是那般面无表情,淡淡道:“无事发生。”   “……”   云归揉了揉眼睛,难道他真看错了?!   ……   考试完毕,有人欢喜有人愁,李八卦自然是欢喜那一拨,她欢欢喜喜地把写得满满当当的试卷叠好,蹦蹦跳跳回竹海。   孟夏到了,午时太阳灼热,连风都带着一点糊味,吹得竹海一片闷热的沙沙声。   李八卦找了一圈,见孟洵没在,索性坐在屋外的石阶上,捧着孟洵给她留的冰镇杏子糖水狼吞虎咽。   只是她吃到黄昏,肚皮都撑得圆鼓鼓时,孟洵还是没回来,明明考试时还在竹海给她远程答案呀。   “嗷嗷,吃太多了,要走动走动才行!”   李八卦揉着肚皮起身,看着夕阳下沙沙摇曳的竹林,突然有了主意,现在日头下去,要是去竹林里散散步消食,一定很惬意,反正住进竹海那么久,她还没认真瞧瞧呢。   说不定还能遇上什么野兔,野猪,野豹子……   想到滋滋冒油的烤肉,李八卦觉得肚子似乎瘪了不少,背上小竹篓,哼着小调慢悠悠往竹林里乱窜。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哪儿,直到细碎的月光从竹叶间撒下来,一无所获的李八卦终于准备打道回府了。   窸窣窸窣。   这时,不远处一阵细微响动,像是小动物踩着草叶的声音,肉来了!她立刻擦了擦口水,猫着腰爬向声源地。   果然是一只又肥又嫩的野灰兔。   它抓着好几把竹叶,细细啃咬着,满足得黑豆似的小眼睛亮晶晶的,突然,它停住了,惊恐地看向那个双眼冒红光,悄悄朝它逼近的人儿。   哇,好可怕呀!   它一把扔掉竹叶,慌不择路地往前跑,要找漂亮仙人救命,要找漂亮仙人救命才行!呜呜呜,不知道漂亮仙人今天有没有来泡温泉……   野灰兔在竹海绕来绕去走了许久,等李八卦头都被转晕时,它终于在一处幽静偏僻的地方停住。   李八卦擦了擦汗,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层层花草掩盖住的,赫然是一方冒着热气的温泉,氤氲白雾里,似有人影晃动。   温泉?   李八卦眼睛都亮了,原来竹海里面有温泉!听老君说,泡温泉对身体可好了,虽然泡一次太贵,吝啬如他,也还是会十日便去泡一次。   不多会儿,水流声传来。   李八卦呆呆听着,恍惚着想,谁呢,是谁在不远的地方泡温泉? 第33章   去瞧瞧!   氤氲的热气弥漫,人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李八卦拉了拉滑下来的小竹篓,便扒开层层叠叠金鱼草,轻手轻脚往前爬。   越来越近,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   温泉里的人肌肤白得几近透明,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头顶,露出一截线条流畅优美的后脖颈,以及一小片雪白到耀眼的后背。   比菱歌师姐还要白,还要好看呢。   难道是她还未认识的女弟子吗?李八卦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准备推开最后几丛金鱼草。   哐当。   这时,她背上的小竹篓又滑到地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   糟糕!   李八卦慌忙屏住呼吸,把头埋起来,一动不动趴在原地,默念温泉里的人不要听到。   可是来不及了,泉中之人耳垂微微翕动,他眸光一沉,眨眼间,叠在泉边的里衣立刻裹上身,盈盈发光的玉笛也飞到手中。   “谁?”   下一刻,孟洵腾空而起,淡淡的眸子浮起萧肃冷意。   只是在看到那团小小的,圆圆的身影时,他表情瞬间柔和,收回玉笛,轻轻走到金鱼草花丛:“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声音……大师兄!   那个肌肤白白的,背影漂亮的人是大师兄!   李八卦张大嘴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不同于以往的孟洵。   一袭洁白如雪的里衣松松系着,漂亮的锁骨若隐若现,挽着的乌发偶有几丝调皮垂在额间,许是因着温泉的缘故,那总是白得透明的脸还有着淡淡的粉。   有点像……刚出炉的白兔包?   “八卦?”见她精神恍惚,孟洵拉起她,蹲下轻轻拍掉她身上的草屑,笑道,“傻了吗?”   “没有傻呀。”李八卦回过神,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孟洵瞥了眼不远处的温泉,很是自然地抱起她往外走:“你还没告诉我,怎么跑这儿来了?”   “哦哦,是这样。”李八卦吸了吸鼻子,掰着小指头从头开始回忆,“今天不是考试嘛,我作弊完就回来吃冰镇杏子,然后不小心吃多啦,我就想着散散步消食,没想到散着散着遇到了肉……大兔子,我就追着它到这儿了……”   “馋肉了?”孟洵失笑着刮了刮她精致的小鼻梁,“上次和村民讨的腊肉还剩半块,回去给你炒盘腊肉白菇,今早冒出来的小白菇,很嫩。”   “嗯嗯!”提到肉,李八卦眼睛都亮了,只是不多会儿,她又像霜打的茄子一般,沮丧成一团,小小声道,“大师兄,竹海里明明有温泉,你为什么不让我来这儿洗澡呢?难道是……我吃肉……讨厌我了?”   闻言孟洵脚步一顿,沉默片刻,他温声道:“不会讨厌你。只是那方温泉乃治病所用,寻常人不宜。”   治病的温泉?   病?   孟洵生病了?!   李八卦一惊,很是紧张地抓住孟洵的里衣,抬眸磕磕巴巴道:“大、大、大师兄,你、你怎么了?”   “别担心。”隔着薄薄的单衣,那滚烫的温度是如此真实,孟洵唇角微弯,似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自小有的小毛病,泡一泡温泉便无碍。你平日,可见我病过?”   那还真没见过。   在李八卦眼里,孟洵是特别神奇的一个人,他会做很好吃的食物,很有趣的小玩意,还博览群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似乎没什么能难倒他。   所以他无法下山游历的缘由,并非是不能离开乐游山太久,而是他的病,不能离温泉太久!   可怜的大师兄……   李八卦小脸皱成一团,又往孟洵怀里缩了缩,似在同他说话,又似自言自语:“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回到住所,孟洵用剩下的腊肉炒了一大盘色香味俱全的腊肉白菇,李八卦连吃三碗饭还不够,又拿了个馒头蘸最后的汤汁,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端起糖水碗。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喝饭后糖水,池砚冷冰冰的声音就从竹海外传来,许是等了很久:“吃饱出来,下山练功。”   李八卦:“……”   可以说没饱吗?   大晚上的,池冰块没发疯吧?   ……   月明星稀,蚕豆田里的蚕豆都长熟了,一个一个挂在蚕豆苗上随风摇曳,饱满可爱,还阵阵飘香。   明明肚子圆鼓鼓的,李八卦还是不时瞄向蚕豆,闻起来可真香,要是用火烤一烤,熟了会更好吃吧?   “不要走神。”池砚手拿一条树藤,淡淡道,“今日教你一套八步鞭,你召唤出金丝缠,跟着我的步法走。”   “哦哦。”李八卦悄悄吐了吐舌头,默念几句咒语,套在她手腕的金丝缠就幻化为一条金光闪闪的鞭子。   “第一步,乾位。”   “第二步,离位。”   “第三步,坎位。”   “第四步,巽位。”   “第五步,兑位。”   ……   李八卦极聪明,只学两个时辰便分毫不差地记住了全部步法,虽然她修为尚浅,金丝缠的威力无法完全发挥,但应付寻常的小妖魔,还是绰绰有余。   池砚看着她圆乎乎的小脸蛋,静默片刻,还是道:“回去之后多练几遍。武试不比文试,结界里很危险。”   李八卦正和金丝缠较劲,她手腕最近好像胖了一点点,金丝缠取下来容易,戴回去……有点困难。   因此没听清池砚的话,迷迷瞪瞪地抬头:“二师兄,你刚刚说话了吗?我没听清。”   池砚掩在宽大袖口的手指微微曲了曲,酝酿了许久,终于又干巴巴说了句:“你好好练八步鞭,结界里危险。”   “嗯嗯!”李八卦点头,随即四处看了看,小跑到池砚面前,压低声音道,“二师兄,这些蚕豆田都是鹤灵观的吧?”   话题一下从考试变成蚕豆田,池砚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沉默许久,点头:“嗯。”   李八卦继续:“那我是鹤灵观的弟子吧?”   “嗯。”   “二师兄万岁!所以……”李八卦欢呼一声,挽起袖子往前一跳,顿时,小小的身影淹没在此起彼伏的蚕豆海里。   不多会儿,她后一句话飘来:“鹤灵观的弟子摘鹤灵观的蚕豆,不算犯偷戒吧?”   池砚:“……” 第34章   一盏茶后,蚕豆田埂旁升起一道袅袅的白烟,静谧的夜里,间或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   李八卦抱着双膝蹲在火堆旁,屏气凝神盯着埋在热土里烤的蚕豆。   她记得前些日子做的荷叶叫花鸡是这么烤的,现在没了荷叶,蚕豆那层绿衣裳不剥,应该也差不离吧?   不多会儿,热土里飘出阵阵清香,她迫不及待用手刨了刨,直接从红彤彤的火堆里刨出烤熟的蚕豆。   剥开豆壳,卧在里面的嫩绿蚕豆已是烤得松松软软,李八卦眼睛瞬间放光,不怕烫,连剥几颗往嘴里抛。   余光里,池砚一动不动站在不远处的田埂,晚风吹得他的衣袍唰唰作响,似是要羽化登仙,一副不愿与她同流合污的模样。   不行,万一他以后翻旧账惩罚她怎么办?!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转,嚼完手里的蚕豆后,又麻利剥了几颗蚕豆,起身小跑到池砚旁边,扬起小脸,期期艾艾道:“二师兄。”   因为之前刨土,她脸上沾了不少泥,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池砚无波无澜道:“何事?”   “蚕豆!”李八卦举起手,和脸一样脏兮兮的掌心静静躺着几粒蚕豆,冒着诱人的香气,“很甜的。”   空气里流淌着安静。   池砚凝视着那双黑乎乎的小胖手,静默许久,还是拿起蚕豆:“嗯。”许是三昧真火的缘故,饱满的豆子鲜甜又软糯,入口即化。   他顿了顿,又道:“很好吃。”   “嗯嗯,那我再去摘一些!二师兄,我们一起吃呀!”成功拉了池砚下水,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挽起袖子一跳,又消失在茫茫蚕豆海里。   池砚:“……好。”   等李八卦吃饱,已是丑时,她困得不行,揉着快要撑破肚皮坐在田埂上,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真是饱暖……不想动!   她耷拉着脑袋,头也没抬,瓮声瓮气道:“二师兄,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池砚看她的模样,就知她困了,当即唤出长剑,他的剑名曰“流冰”,乃万年寒冰锻造,薄如蝉翼,却又威力十足,是当世排得上号的神兵法器之一。   很快,那让众妖魔唯恐避之不及的神剑,变得又厚又宽,足以李八卦在上面撒泼打滚。池砚解下外袍,铺在剑面。   静默片刻,他轻声道:“上来,不用走路。”   晚风吹过,小小的呼吸声响起,李八卦睡着了。她头顶的八卦炉元神还在滋啦滋啦冒着火光,忽明忽暗的红光里,她那圆圆的脸蛋看起来更包子了。   想捏,很想捏一下。   一直压抑的心思从心底破土而出,一瞬间发芽,眨眼间变成参天大树,池砚曲着身子,犹豫着,踌蹴着。   终于,微颤的指尖触碰到那白白胖胖的脸蛋,温温的,绵绵的,一如想象中那般。   池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是李八卦捧着比她脸还大的菜包子走到他面前,又许是她扬着圆圆的小脸,甜甜唤他二师兄……   总之,他想捏她的小胖圆脸很久了。   ……   翌日。   李八卦打着哈欠醒来,她看着屋顶叮叮当当的竹蝴蝶和竹蜻蜓,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不是在蚕豆田烤蚕豆吃吗?   怎么回到竹海了?!   她胡乱揉了揉鸡窝般的乱发,迷迷糊糊穿好衣裳,趿拉着鞋去洗漱。孟洵一早给她备好了洗脸水,是乐游山的泉水,清澈还有点甜。   李八卦洗完脸后,顿时神清气爽。   只是走几步后,她倏地瞪圆眼睛,折身回到水盆前,不可置信地瞧着水面倒映的人,一张,像是被掐过的红红脸?   她惊讶地捂住脸蛋,奇怪,她是被蚕豆田里有手的虫子掐了吗,为什么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呢?!   还好不疼……   这时孟洵端着早点从小厨房出来,是李八卦很喜欢的白兔包,几碟凉拌小菜,还有一碗软糯的小米粥,见李八卦对着水盆发呆,不由笑道:“怎么,脸又圆了?”   闻言李八卦立刻捧着脸摇头,随即歪头看向他:“大师兄,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呀?我记得……我明明在山下吃……练功呢!”   “子墨送你回来的。”想到李八卦四仰八叉地睡在“流冰”上的模样,孟洵眸底浮起笑意,“你练功太认真,累得睡着了。”   池冰块送她回来的?   李八卦慢半拍地眨着眼睛,“哦哦”几声,还在思考是什么虫子有手。   孟洵又道:“今天是文试放榜的日子,你吃完早点去领过关牌吧。再过三日,便是第一轮武试。”   他口中的过关牌是一块玉,刻有通过文试弟子的名讳,参加武试时,要用玉牌才能穿过须菩提布下的结界。   而进入结界后,每人遇到的场景和妖物都是不同的。   李八卦放开手,走到桌边,拿起一个热腾腾白兔包满足啃起来:“嗯嗯!”   文试结果贴在课堂外那块约莫有两个成年男子高的玉石上,玄虚龙飞凤舞的字写了长长一串名字,约莫有两百多个。   元清咬着半拉馒头,挤在明舟身后找自己的名字,他也不瞎找,视线直接看向玉石底部,果不其然,他的名字在最后一位。   虽然文试不公布成绩,只写过关弟子的名字,但按照惯例,名字都是依次往下排,越前面的,考试成绩越好。   元清很满意他的名次,丝毫不脸红,大大咧咧拍了拍明舟的肩膀:“明小子,你说你凑什么热闹,反正每年你都第一,还用看?”   “我又不是看我自己的,是帮小师妹看。”明舟睁大眼睛,从底部往上,一个字一个字瞧,唯恐错过“李八卦”三字。   他的小师妹上课总是开小差,给她的注解也不认真复习,真不知她能不能通过文试。万一不能……   想到李八卦不能和他们一道下山游历修行,明舟的眼睛就睁得更大了,恨不能用目光在玉石刻上三个字:李八卦!   “十一师兄,十二师兄!”   此时李八卦也到了课堂,她咬着半拉白兔包,小小的身子灵活挤啊挤,飞速挤到明舟和元清的旁边:“你们领到过关牌了吗?”   元清看着显然比馒头可口许多的白兔包,羡慕得口水直流:“现在领过关牌的弟子多着呢,都挤成肉饼了,反正牌子又不会长翅膀飞,受那罪做什么。”   后排一直找不到李八卦的名字,明舟愁得小脸皱成一团,情绪很是低落:“小师妹,你、你、你……”   他说话吞吞吐吐,李八卦好奇道:“我在呀,十一师兄你想说什么?”   “我……”明舟眼眶红了红,悄悄擦掉泪水,“小师妹你放心,虽然你不能下山游历,但我一定会给你带好吃好玩的东西回来,就像你自己去了一样。”   “我为什么不能下山?”李八卦从袖口翻出一块明晃晃的玉牌,阳光下,通透的玉面写着工工整整的李八卦。   “过关牌!”明舟惊呼一声,激动道,“小师妹你文试过了?!我找了好久没找到你的名字,还以为……还以为你……”   “对呀。”李八卦指向玉石的顶端,第一名的位置,咽下最后一口白兔包,笑眼弯弯,“我和你并列呢。不过你是真材实料,我是抄的。”   “是洵师兄帮你的吧。”下一刻,清脆的女声响起。菱歌领着过关牌走到李八卦旁边,秀美的脸上有些许不甘。   考试时她坐在李八卦后座,真真切切听到,她魂牵梦绕的洵师兄的声音。   她自小听觉灵敏,能够闻声辩位,当年须菩提收她为十弟子,也是看中她的听觉资质,准备以后送到顺风耳仙官座下当差。   所以她肯定,那是孟洵的声音。   菱歌捏紧过关牌,直到玉牌黏黏糊糊的,她才放开,她不明白,明明李八卦作弊了,二师兄为何没有抓她。   更不明白,一向待人温文有礼,实际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洵师兄为何待李八卦那么好,让她住进竹海,带她下山采买,给她做道袍,还帮她作弊!   她不服气,她也是洵师兄的师妹呀,为什么他的眼里总是看不到她呢?   想着菱歌居高临下地看着李八卦,冷声道:“喂,李八卦。你可千万别在第一轮武试就败北了,因为第二轮,我要指定和你斗法,在他面前,彻彻底底打败你。”   说完不等回答,转身离开。   她的敌意毫不掩饰,李八卦挑了挑眉,看向明舟好奇道:“十一师兄,菱歌师姐说的他,是谁呀?”   明舟沉思片刻,一脸认真道:“师父。” 第35章   转眼到了第一轮武试那日,蓄势待发的两百多名弟子整整齐齐等候在鹤灵观殿前。   辰时二刻,须菩提祖师从殿内不疾不徐走出来,他手执一面约莫两个巴掌大小的铜镜,在温暖的阳光下,隐隐发着金光。   他往殿前一掷,那面铜镜便定定落在地面,“嘭”一声后,瞬间变得巨大无比,有点像当日池砚抛在蚕豆田的那面镜子,却又不大一样。   那闪闪发光的镜面并不能照人,宛若湖面,泛着清澈的水波,盈盈流光。偶有花瓣从花枝飘落,落到镜面,竟似是穿进铜镜里,眨眼间消失不见。   李八卦瞧着神奇,悄悄扯了扯明舟的道袍:“十一师兄,师父那面镜子是什么呀?看起来好好玩。”   “那是天地镜。”明舟低声解释,“是师父的宝物之一,穿过镜面,可以去往三界内的任意一处。”   去往三界内的任意一处?   李八卦双眸顿时熠熠生辉,似是不经意道:“任意一处,那太上老君的玄都洞也能去得?”   “当然能,那可是天地镜。”明舟很是骄傲地挺直腰板,“上至天庭,下至地府,甚至魔界都能去。”   “这天地镜是用来让我们闯结界的吗?”   “嗯,用过关牌点镜面就可以去往不同的地方。不过武试时,师父会布下结界,若修为不高,去的会是他指定的地方。”停顿片刻,明舟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的修为不高,前两次进去都是无趣之地。”   比如去年的皇宫,他抓了几个满是怨恨的女鬼,通关。又比如前年的东海之滨,打败巨型水怪,通关。   “哦哦。”李八卦若有所思点头,又道,“破结界有时间限制吗?”   “没有,一般都是打不过师父放的低等小妖魔,主动退出天地镜。”明舟说着拍了拍她的头,安慰道,“小师妹,你不用担心,师父放的那些妖魔很弱,大多是没有攻击力的兔子精,野牛妖,小花妖,你喷喷火就能打败他们。”   李八卦不知在想什么,大眼睛滴溜溜转,闻言懵懵懂懂抬头,虽然没听清明舟的话,还是乖乖点头:“嗯!”   辰时三刻,第一轮武试开始,众弟子井然有序地依次刷过关牌进入天地镜,只是轮到李八卦时,那水波忽地轻微晃动一下,然而转瞬便恢复正常,并没有人注意到。   穿过天地镜,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已经不是朝霞漫天,鸟语花香的鹤灵观,而是一个,乌漆墨黑的地方。   黑暗中,李八卦轻轻跺了跺脚,确定不是软泥后,她弯身伸出手指,在地面一划,指尖立刻冒出一簇蓝紫火光。   片刻后,照亮了四周。   李八卦这才看清她身处的似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淡淡的脂粉香,床榻也粉粉嫩嫩的,还绣着清雅的花,很大的梳妆台上满是名贵的珠宝首饰,连珍珠都有她握着的小拳头大。   这到底是哪儿呀?   她举着手指往前走,小心翼翼戒备着,她遇到的难道是小花妖吗?毕竟牛妖……不可能那么干净,那么香!   想起上次乐游山山洞的牛妖,李八卦似乎又闻到那股作呕的气息,小脸蛋皱成一团。不过原形洗净后烤一烤,倒是很美味……   哗啦,哗啦。   走了不知多久,隐隐可见一抹光亮,还有不绝于耳的水声,通关小妖怪就在前方!   李八卦轻轻吹灭火光,贴着墙屏息着往前挪,一步一步,慢慢靠近那抹光。   尽头是一扇雕花的门,那些许光亮,便是从门缝透过来的。   “公主,左护法一会儿便到,说有要事同您商议,您看……”这时,怯怯的女声响起。   李八卦眼皮一跳,公主,花妖公主?她踮脚趴在门后,透过缝隙,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是飘满花瓣的浴池,四面点有八盏琉璃灯。   一个面容秀美的小丫头捧着套盈白纱裙俏生生候在旁边。   而挽着发髻的女子泡在水里,露出一截细长脖颈和一片雪白后背。姹紫嫣红的花瓣衬得好看倒是好看,可还是不如她的大师兄。   李八卦眨了眨眼,又往前靠了靠。   “起吧。”须臾,那女子轻声道,“拿下去,换红纱裙。”   “公主。”小丫头犹豫着,“左护法……左护法喜欢白纱裙……”   “他喜欢,我便要穿?”   “公主……”小丫头咬着唇,吓得身子瑟瑟发抖,扑通跪在地面,小声啜泣着,“公主,求您……现下……不是没办法吗?”   又是一片难言的沉默,女子低低笑了一声,从浴池里起身,换上那套盈白纱衣,转过身来。   那是张美到毫无瑕疵的脸,烛光映照之下,肌肤晶莹如雪,宛若刚剥壳的鸡蛋,碰一下都唯恐碎了。   然而最动人还是那双眼睛,似一泓水光潋滟的清泉,夺人心魄的澄净。   不过……   现在的妖精都那么美了吗?   之前李八卦曾见过几次嫦娥,那时嫦娥还没有幽禁广寒宫,常和七仙女一道到八景宫买美颜丹。   比之七仙女,嫦娥确是极美的,然而同面前的女子比起来,竟然逊色不少,少了几分动人。   咔。   下一刻,因为李八卦太重,那扇虚掩的门突然被她压开,在静谧的空间里发出一声悠长的声响,尤为刺耳。   她一个狗啃泥扑到地面,映入眼帘的是双白皙秀美的脚,只是厚脸皮如她,丝毫没有尴尬,很是灵活地爬起来,拍了拍过并没有染上灰尘的衣衫,对着女子笑得一脸礼貌:“抱歉啊公主,我是来抓你的。”   “抓我?”女子一怔,随即眸光一闪,不等李八卦反应,水袖一甩,便把她卷进浴池,溅起无数水花:“哪里来的野丫头?好大胆子!”   水……   铺天盖地的水……   李八卦只比浴池高一点,加上她怕水的特性,竟直直落入水底,丝毫不能动弹,耳畔静得可怕,只有漫天的水一点一点席卷她。   这到底是哪儿?为何花妖那么凶残……她明明很有礼貌呀。   荡开的花瓣一点点聚集,视野越来越黑暗,不行,她的肉身不能死,她不要回去当一个只会喷火的炉子!   李八卦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荷包里摸出竹鹤,微微张开嘴,轻不可闻道:“大师兄,大师兄……救命……” 第36章   微弱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李八卦紧紧捏住竹鹤护在胸前,眼皮缓缓往下落,那最后一丝光亮也离她越发遥远。   “八卦。”   这时,温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她被搂进一个宽厚的怀抱,破水而出,鼻息间是令人安心的气息,带着竹叶的清香。   大师兄!   李八卦长睫颤了颤,挣扎着掀开眼皮,模糊视线里,果然是孟洵熟悉的脸,她一阵委屈,“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大师兄,刚刚好多水,我怕。”   “别怕,师兄在。”孟洵摸了摸她的头,指尖如星辰碎影般温柔浮动的白色光芒闪过,落汤鸡一样的李八卦就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嗯嗯。”李八卦胡乱抹了抹脸。   “孟洵……”隔着一方浴池,女子眸底流光交错,呆呆瞧着孟洵,不点而红的嘴唇微微颤动着,“是你吗?”   孟洵似才注意到房内有旁人,循声望去,只是在看到女子仅着薄薄纱裙时,他立刻移开目光,旋即想到女子的容貌,先是一怔,后抱着李八卦微不可察退了几步:“你怎么在这儿?”   还是原来那样呢。   女子心底一片柔软,眉目间染上醉人的春意:“这儿是我的闺房啊。”   孟洵:“……”他听到李八卦的呼救后便立刻寻声而来,没想到,竟是到了魔界。还偏偏是……她的住所。   一来二去,李八卦也听明白了,孟洵认识这个公主。她悄悄拉住他的袖口,小小声道:“大师兄,她是谁呀?”   孟洵沉默不语,过了片刻,温声道:“云羽凰。”   云羽凰?   李八卦觉得这名字有点耳熟,却又想不起来何处听过,须臾,她猛地一拍脑门,从孟洵怀里跳到地面:“是她!”   她想起来了!云羽凰,是魔界第一美人!   上次考完试,她回竹海的路上听到别的弟子对答案,其中就说到这个魔界第一美人,云羽凰。   云羽凰是百鸟之王凤凰的后代,火凤公主,本在西方极乐世界逍遥自在,然数百年前突然叛逃灵山,被八大金刚追杀,逃至魔界,从此堕入魔道。   所以她是穿过天地镜,误入到魔界!根本不是须菩提布的结界。   “孟洵。”云羽凰大大方方地盯着孟洵,一字一顿道,“我想你很久了。”   朝思暮想,几百年。   初遇是杏花似火的初春,蓬瀛仙洲的名山乐游山一派鸟语花香,漫山都是红云朵朵的杏花树,远远望去,宛若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从灵山赶往天庭参加百花宴的她在云端瞧着有趣,驻足观赏了一会儿,不料云层里突然窜出一只大鹏鸟。   火凤素来与大鹏鸟不合,她一时不察,竟被叼伤左腿,重伤现出原形跌落云端,掉到那片翠绿葱郁的竹林,疼晕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一个陈设简单的卧房,她被小心安置在松软的床榻上,旁边圆桌点着一炉安神的檀香,袅袅冒着淡香。   “别怕,伤口敷了药,很快就不疼了。”下一瞬,冰凉,却又宽厚的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儒雅清俊的少年脸庞,带着温柔和煦的笑意,她倏地红了脸,心口“砰砰”乱跳,想开口道谢,却发现她现下,还是一只红似火焰的凤凰。   于是,她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决定先当几天火凤骗骗他。   一骗数月,不料心也骗得送了出去。   以前她不懂何谓只羡鸳鸯不羡仙,然而遇到孟洵后,她懂了,再不愿回灵山,只想住在竹海,陪着他看尽沧海桑田。   如若不是化为人身洗澡被孟洵撞见,许是可以如愿吧。   “你走吧。”那日也是这般,孟洵见她仅着单衣,转身不见,一贯温柔的嗓音冷似寒冬腊月,“竹海不迎外人。”   “孟洵,终有一天,你会是我的。”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从此,西方极乐再无火凤公主,而魔界,多了一个第一美人。   如今几百年过去,她终于等来了她的孟洵。   “想大师兄,想吃肉……”李八卦低声嘀咕着,突然脸色大变,伸手挡在孟洵面前,对着云羽凰气呼呼道,“不许你吃他!不然我喷火烧死你!”   见她一副母鸡护小鸡仔的模样,孟洵眸底是暖得灼人的笑意,弯身再次抱起她:“八卦,我们回家。”   回家?   闻言云羽凰一怔,心口仿佛铁锤重重击打一般,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你不是为我,是为她而来……她、她、她是你女儿?!”   说完她越看李八卦和孟洵越像,虽然李八卦又团又圆,但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巴都特别精致秀气。   瘦下来,肯定更像!   孟洵他,娶亲了?!   “呵,没想到公主闺中,竟有客人。我怕是来得不巧了?”突然,一道含笑的嘲讽响起,适才李八卦压开的雕花木门里,缓缓走出一抹修长的身影。   来人一身素色常服,提着一壶酒,容颜极其俊美,虽然眉梢带笑,那宛若琥珀的浅褐色的眸子里,却是冷冷的寒意。   但最为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额间的火焰凤凰,小小一只,惟妙惟肖。   他看到孟洵和李八卦,火焰凤凰若有似无地冒着红光,毫不掩饰的杀意:“怎么,这是你流落在外的意中人和,你意中人的闺女?”   戳到痛处,云羽凰神色一冷,修剪圆滑的蔻丹狠狠嵌入掌心:“千里光,你住口!”   千里光嗤笑一声:“本来放过他们也无不可,可公主心疼他的模样实在太过刺眼,正巧我今日得了一壶佳酿,不如取下他的首级下酒,添几分滋味。”   语落,他袖口飞出一道红光,赫然是威震三界的夺命追魂钩,若是被勾上,少则一魂,多则三魂被勾去,永世不能轮回。   下一刻,夺命追魂钩发出的红光蜿蜒又迅速地袭向孟洵。   孟洵却神色不变,单手稳稳抱住李八卦,腰间的玉笛泛起浅浅的光芒,旋即,这股光芒越发强烈,照得浴池内恍若白昼,激起浴池里的水激起无数水花,直直击上那股红光,发出雷鸣般的响动。   “哇!好看!”被卷在战斗中心,李八卦也没有丝毫慌乱,反而瞪大眼睛好奇瞧着激烈缠斗的白光和红光,还抽空往千里光的方向喷了几簇三昧真火,做了几个鬼脸。   “丑八怪,烧死你!”   “丑八怪?”千里光脸部微微扭曲,他乃魔界有名的美男子,每日自荐枕席的妖魔数不胜数。   这个胖娃娃竟敢说他丑?!   “对啊,就是你!”李八卦趁千里光不注意,又喷出一簇火,堪堪擦过他的发间,滋滋冒出糊味,“没有头发的丑八怪!”   “你……怎么会三昧真火?”千里光气得吐血,他乃金光不坏之身,完全不怕寻常的火焰,因此并未避开,可没想到会是三昧真火。   那胖娃娃到底是谁?!   “偏不告诉你。”想到他们都想吃她的大师兄,李八卦头发丝都滋啦滋啦燃起火光,接二连三往对面吐火,“烧死你们!”   只是她肚子瘪瘪,又才从浴池鬼门关逛一圈回来,没多久,她就只能喷出几朵仅供观赏,毫无杀伤力的小火花,嗓子腾腾冒烟。   “大师兄,我喷累了,歇一会儿……”她伸出舌头,像个吊死鬼一样缩着喘气。   “八卦,既然来了魔界,不如取点东西回去。”孟洵瞥了眼千里光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唇角微勾,温声道,“作为你通关第一轮武试的成绩如何?”   因为不是本体,李八卦小小肚子里的火不多,此刻被她喷得空空的,犹如十多天没吃饭的饥民一般,又累又饿,根本没心思细想孟洵的意思。   只哑着声音道:“听大师兄的!”   她语落,孟洵微微扬手,玉笛便幻化出无数道分身影子,一些和红光继续缠斗,一些直击千里光面门,引住他全部的注意力,唯有一道悄悄飞到他身后,无声化为一把剪子。   咔嚓,咔嚓,咔嚓。   很快,几声细不可闻的声响淹没在雷鸣声中,整整齐齐的乌发飘落,千里光脑袋一凉,登时愣住,手中的夺命追魂钩也偃旗息鼓,不再与玉笛打斗。   “你……”他不可置信地摸向光滑无比的头,声音泣血,“你剃了我的头发?!”   那束乌发被玉笛卷着,稳稳落到孟洵手中。他微微一笑,云淡风轻道:“那又如何?”   剃了你的头发,你又能如何?   千里光一向横行魔界,他本以为孟洵是普通人,一个指头便能碾死他,不料一时轻敌,竟受到如此大的羞辱,当即双目赤红,额间图腾红光大盛。   一时间,只听屋外电闪雷鸣,鬼哭狼嚎。   “找死!” 第37章   与此同时,乐游山上空也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地镜里时不时有闯结界失败的弟子退出来。   或狼狈,或垂头丧气,或默默抹泪。   而十二大弟子中只有菱歌,明舟,元清需要参加考试,三人早早破结界成功,等候在一旁。   明舟脖子伸得老长,焦急道:“小师妹是不是遇到危险了,还没出来?”   “是啊,怎么还不出来……”菱歌也踮着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地镜,真心实意希望李八卦闯结界成功,她要在洵师兄面前,堂堂正正打败她!   独元清悠闲磕着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搭腔:“我说你们别瞎担心了,小师妹是什么人?冰雪聪明,机智无双,还会喷火,小小妖魔能奈她何?”   就在此时,镜面那流云一样的水纹微微闪了闪,隐约泛着红光。   又是元清眼尖,他吐得瓜子皮乱飞,激动道:“明小子,十师姐,你们看到没!刚刚天地镜闪红光……”   话音未落,不远处一抹身影奔来,刹那间消失在天地镜里。   菱歌抬手揉了揉眼睛,半晌才回神:“小明子,小元子,刚刚有人过去了吧,是吧?”   元清合上大张的嘴,迟疑道:“瞧那高大伟岸,冷若冰霜的背影,大概,好像,也许,可能是二师兄?”   明舟肯定点头:“没错,是二师兄。”说着挠了挠头,一脸茫然,“奇怪,二师兄是要去哪儿?”   ……   池砚穿过天地镜,是天地一片混沌,无日无月的虚无之境,要有具体方向才能通往三界。   天地镜适才闪红光,证明有手执过关牌的人出了事。   参加武试的两百多名弟子里,唯有身为上古之物的李八卦会闯入别的地方,换言之,出事的,只会是她。   他深邃的眼眸暗了暗,掌心里浮起团盈盈白雾。   不多会儿,一只约莫鹅蛋大小,毛茸茸的白毛球从里面爬出来,它没有鼻子耳朵,只有一双黑豆似的眼睛,还有一张小小的嘴。   它悬浮在半空,很是激动地围着池砚转圈圈,奶声奶气道:“主人,毛团来啦,有什么需要毛团做吗?”   它今年两岁,乃天地之树上结的智慧果,传说天地之树是女娲亲手所种,上面结的果实各有神力,而智慧果则是智慧脑,万里眼兼而有之,它不但知天下事,眼睛还比千里眼厉害,能看万里之外。   它毛茸茸一团,因此池砚给它取名为毛团。   “我想知道八卦……”池砚顿了顿,“太上老君的八卦炉现在何处?”   “好的。”毛团腾空而起,在满目混沌里转了一圈,又乖乖落回池砚掌中,一板一眼回复,“此处往东走五万里,又往南走三万里,即可见到八卦炉。”   东,五万里,南,三万里,魔界。   池砚身形一闪,霎时消失在虚无之境,只隐隐听到毛团还未来得及消散的奶声:“主人,不要把毛团收回去呀,来聊天啊……”   魔界。   不同于坊间谣传的满目疮痍,遍地白骨,暗无天日。此时虽是黑夜,却月色甚好,花香鸟语,盈白月光穿过云层撒在袅袅水波里。   许多顶着鹿角,牛角,兔耳朵,猫耳朵的小妖怪举着精致小巧的荷花灯,欢呼着乱跑,嬉闹成一团,玩闹了一会儿,她们又依照惯例往河里放荷花灯。   一盏一盏的荷花灯顺着流水,飘向那个琉璃光璀璨的地方。   其中一个眼眸湿漉漉的小鹿精双手合十,虔诚许愿:“不知道还要睡多久的魔尊爷爷,过完今年我就八岁了,我很想去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曾经住过的人间瞧瞧,求求您带我出去吧!”   窸窣窸窣。   脚步声由远及近,一道年轻带笑的男声在小鹿精耳畔响起:“魔尊爷爷,怎么,魔尊很老吗?”   小鹿精懵懵懂懂抬头,只一眼,她就惊呆了。   哇,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好看的人呀!她平日偷懒耍滑,念书不认真,所以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人,反正……就是好看!   比、比羽凰公主还好看呢!   她红着小脸,小小道:“嗯嗯,祖母说的,魔尊是咱们魔界最厉害的人,不过他很喜欢睡觉,睡了好久好久。”   说着她又指向远处的璀璨琉璃光:“大哥哥你看,魔尊爷爷就睡在那儿!”   “哦?”步逍遥合拢扇子,撑着下巴笑道,“原来我住那儿。”   “大哥哥你说什么?”见好看的大哥哥要走,小鹿精很是舍不得,眼巴巴瞧着他,等以后长大,她也要嫁那么好看的大哥哥。   这时,远处雷电闪过,还伴有骇人的鬼哭狼嚎,河面出现了黑漆漆的漩涡,那些漂浮着的荷花灯,倏然沉入河底。   见状步逍遥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小鹿精毛茸茸的鹿角,眨了眨左眼:“我说,小丫头你还是叫我爷爷吧,不过不许叫老爷爷。”   旋即,小鹿精眼前一暗,等再次恢复清明时,眼前已是空无一人,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张大嘴:“咦,难道刚刚是眼花了吗?”   是眼花了吧,她很是沮丧地想,不然世上,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呢?不过片刻,她又高兴起来,欢欢喜喜往家跑。   就算是眼花,她也看到了世上最好看的人呀!   而彼时另一边。   云羽凰的闺房轰然倒塌,电闪雷鸣中,花瓣门窗齐飞。   千里光额间火光大盛,一只通身赤火的黑凤凰扑闪翅膀而出,那锃光瓦亮的大光头在火光映照下,竟也生出几分气势来。   他定住想要跑到孟洵身边的云羽凰,冷笑一声:“你以为,我还会让你的意中人苟活过今日?”   说着他握住夺命追魂钩指着孟洵:“你们,全都要死。”   “八卦。”孟洵充耳不闻,只低头看向昏昏欲睡的李八卦,温声道,“饿吗?”   “饿!”李八卦往他怀里缩了缩,打着哈欠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埋着小脑袋闷声道,“大师兄,我想吃肉……好多好多的肉……”   “好,师兄马上带你回家。”言毕再抬头,孟洵一向温文的脸上已是肃杀的冷意,“无需多言,出手吧,我师妹饿了。”   千里光:“……?!”   “哈哈哈。”安静间,一道戏谑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原来是小甜果呀,你是给老朽送鸡蛋来了吗?” 第38章   此声一出,电闪雷鸣,鬼哭狼嚎瞬间消失,翻飞的草灰木屑也犹如冻结一般,静止在空中。   千里光愣了愣,额间的红光渐渐暗淡,那只双目赤红的黑凤凰更是畏惧地,凄厉地啼鸣一声,缩回他的眉心。   一时间,无尽月色里,天地间是那么静。   连细微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哗啦,哗啦,哗啦。   只见一抹修长的身影踏水而来,河水明明还在流动,他却如履平地,闲庭散步一般,手中把玩着一盏小巧的荷花灯。   忽明忽暗的烛光里,是一张嘴角噙笑,睥睨万物的脸。   是他!   步逍遥!   魔界的魔尊,回来了!   不过眨眼间,千里光脸上的煞气褪得干干净净,他不由自主曲腿跪地,喃喃道:“魔尊……”   云羽凰堕入魔界时,步逍遥早被封印在乐游山思过崖底,一时看呆了去,连定身术解除了都不知晓。   原来,魔尊竟是这样的吗?   步逍遥目不斜视从两人面前走过,停在孟洵不远处,笑意盈盈凝视他怀中的李八卦:“小甜果,好久不见。”   小甜果?!   睡得迷迷糊糊的李八卦一个激灵,从孟洵怀里探出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小胖手指着他脱口而出道:“大师兄,是大骗子步逍遥!”   孟洵眼眸闪过晦暗不明的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若只是千里光,他带着李八卦能轻而易举全身而退,可如今步逍遥来了。   要如何脱身?   “大骗子?”步逍遥学她瞪大双眸,很是严肃地咳了咳,“谁敢骗白白胖胖的小甜果,告诉老朽,帮你揍扁他!”   白白胖胖……   李八卦收回胖了一圈的手,做了个鬼脸:“大骗子就是你,装老爷爷骗我!”虽然玄虚说步逍遥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可有大师兄在,她才不怕他!   步逍遥用扇柄抵住下巴摇了摇头,委屈道:“没骗你呀,我命长,活了有那么些,你小胖手数不过来的年头吧,你呢?一岁,两岁……哦,我知道了,三岁!”   李八卦气鼓鼓道:“我才不是三岁,我也……六岁了!”   “所以我是老爷爷,哪里骗你?”   李八卦眼前闪过太上老君那长长的白须,认真道:“你没有胡子。”   “哈哈哈,你真是、真是太有趣了。”步逍遥笑得肩膀都颤抖起来,手指微抬,那盏荷花灯便飘到李八卦面前。   他对着她眨了眨眼睛:“好吧,我是大骗子。荷花灯送你赔罪可好?”   这真是高高在上,不苟言笑的魔尊本尊吗?   一旁的千里光暗自心惊,在步逍遥统领魔界时,他还是一个光着屁股满地跑的半大小子。最崇拜的就是只敢远远瞧上一眼的魔尊。   那时的步逍遥一身赤色长袍,游刃有余地指挥着三条神龙,把十万天兵天将打得落花流水。   三界之内,神挡杀神,佛阻杀佛。   不仅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烙印下永世不灭的威严,更是指引他一步一步爬上魔界护法位置的魔生明灯。   可现在,冷面战神的魔尊在对一个小胖娃娃笑,还笑得那么开怀?!   怕不是假的,冒充的?   然而除去他,三界之内又有谁能有如斯气势,不过是一道缓步而来的身影,便让魔界圣物黑凤凰噤若寒蝉,连他的真颜都不敢见……   这数万万年里,魔尊到底经历了什么?!   想着千里光无意识摸着他的光头,欲哭无泪。   另一边,李八卦怔住了,定定瞧着荷花灯,还没想好是接还是不接,孟洵的声音就在她心底响起:“闭上眼,抓好我。”   没有丝毫犹豫,李八卦立即闭上眼,抓住孟洵的衣襟,小小声道:“闭成这样可以吗?大师兄。”   下一刻,耳畔是呼啸着的风声,她只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盈,宛若置身于云层中,什么都听不见了。   奇怪,发生什么了?   她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却还是谨记孟洵的话,紧紧闭着眼,抓好他。   “可惜了。”步逍遥瞧着地上被狂风乱石卷得支离破碎的荷花灯,走过去蹲下,眸底流光闪过,“挺好的一盏荷花灯。”   没有得到步逍遥的允许,千里光不敢起身,还是一动不动跪着,只是眼见孟洵抱着李八卦踩在变大的玉笛上腾空而起,即将飞出魔界,他还是急了,出声道:“魔尊,您、您要放他们走?他们……”他们可是剃了我的头发啊!   最后句话,他咽着血吞了回去。   “走?”左眼的火焰凤凰冒着隐隐暗红,步逍遥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捡起碎掉的荷花灯,指尖一点点碾碎成末。   “没给鸡蛋,不能走。”   轰隆。   惊天一声雷鸣,夜空顿时乌云翻滚,天似破了一个洞,出现一个风云搅动的漩涡,不多会儿,嗜血的龙吟传来。   三条冒着火光的龙从漩涡里盘旋而出,三条巨大的龙尾一甩,天地抖三抖。   千里光眼睛都看直了,震撼得手臂都冒出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那是、那是烛龙,应龙,黑龙!   数万万年前,仙魔大战的最后一役,三条上古龙搅得天地变色,他曾,远远地,远远地瞧上那么一眼龙尾巴。   “魔、魔、魔尊……”他嘴皮抖动着,崇敬地看向步逍遥,“他们那等小人物,您派我去便好,何必……派三龙出战……”   “你?”步逍遥看着飞沙走石里,衣袂翻扬的孟洵,唇角微勾,眸底是忽明忽暗的流光,“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乐游山的道士,不简单。   随着气吞山河的龙吟声,三龙逼近泛着白光的玉笛,突然,烛龙喷出一口红雾,像一道闪电,疾驰着击向孟洵。   孟洵抱着李八卦立于笛上,沉静的眸子里闪烁着冷冷的光。他面色不变,只指尖冒出细碎的白光,给李八卦罩了个保护罩。   李八卦感觉到周围微小的波动,小脸微皱,用力抓紧孟洵的衣裳,迭声道:“大师兄大师兄,出什么事了?”   “没事。”孟洵一边指挥着玉笛避开烛龙的攻击,一边温声道,“安心休息,师兄很快带你回家。”   倏地,黑龙从玉笛后冷不丁窜出来,孟洵只来得及侧身,那尖利的龙爪便堪堪擦过他的脸,划出一道可怕的口子。   滴答滴答。   血红的血珠顺着他的侧脸往下滴落,晕化在云层里。   是血的味道,也是杀戮的味道。   三龙的眼睛顿时浮起诡异的红光,沉寂数万万年的欲望从心底破土而出,只想生撕了眼前的人,一块一块,毫不留情撕碎。   顷刻间,天地陷入彻底的黑暗,只有六只红灯笼似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   糟糕。   孟洵眸光一沉,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还未动作,一道破风声传来。随即,池砚的声音响起:“震位。”   孟洵会意,玉笛立刻往东方飞。   就在此时,“流冰”出,向着之前玉笛所在之处,一剑划破了缠绕着天地的黑雾,细碎如水的月光再次撒了下来。   恢复光明。   身后是紧追不舍的三条上古龙,池砚御剑飞到孟洵旁边,瞥了眼乖巧缩成团的李八卦,见她安然无恙,悬起来的心总算落地。   他从袖口抛出毛团,不等它叽叽喳喳便道:“带路回虚无之境。”   毛团眨巴着黑豆似的眼睛,全身冒出一阵刺目的白光,激动得翻滚了几圈:“得令!”片刻,它又叽叽喳喳道,“主人,不如我们边飞边聊天吧!您想知道什么,毛团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哦!”   池砚:“……安静。”   “得令!”   一盏茶后,三龙仰天长吟着即将冲上来,千钧一发之时,三人一毛团顺利回到虚无之境,身后的三龙就像沙化的石头一般,消失在视野。   毛团得意地围着池砚转圈圈,叽叽喳喳:“主人,毛团……”话音未落,池砚就一言不发收回它,对孟洵道,“师兄,出去吧。”   孟洵颔首,抱着李八卦率先出了天地镜。只是在穿过天地镜时,他脸上那道伤口,刹时完好如初。   ……   “小师妹你终于出来了!”明舟一直等在天地镜前,见李八卦出来立刻欢呼着跑了几步,又在看到孟洵和池砚时停住,惊讶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你们去接小师妹了?”   “……别人又不是没长眼睛。”旁边的菱歌死死盯着窝在孟洵怀抱的李八卦,毫不留情敲了敲明舟的头,“要你多嘴!”   明舟疼得“嘶”了一声,委委屈屈地挠了挠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多了什么嘴……   “八卦,醒醒。”出了天地镜,李八卦还是紧紧闭着眼睛,孟洵以为她睡着了,放轻脚步,“到家了。”   没想到李八卦立刻动了,只眼睛还是没有睁开,扬着小脸道:“大师兄,现在可以睁眼了吗?”   闻言孟洵身子一颤,过了许久,他才温声道:“可以了。” 第39章   李八卦是最后一个从天地镜里出来的,在她之前,只有二十七名弟子破结界成功,通过第一轮武试。   从孟洵怀里下来,她像踩着风火轮一样,几步跑到监考的玄虚面前,从袖口里拿出千里光那束乌黑发亮的长发,放到桌面恭恭敬敬道:“师叔。”   “青丝一束,你是遇上吊死鬼了?”玄虚捋了捋胡子,拿起长发端详了一翻,随即,他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等等,这是魔物的气息?!”   “没错。”李八卦眼前闪过千里光的大光头,笑得眉眼弯弯,“是从魔界一个丑八怪头上剃的。”   这次玄虚震惊得从椅子上起身:“你、你去了魔界?”   难道去魔界不算成绩?!   李八卦顿时紧张得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道,“师叔,是不是这样不算过关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去了魔界,我不是故意的。”   “那倒不是。只是……”玄虚几笔在过关名单添上李八卦的名字,咳了咳,压低声音道,“八卦啊,师叔想和你商量一件小事。”   李八卦松了口气,乖巧点头:“嗯嗯!”   “这头发能不能……”玄虚想起他那快要秃顶的头,拿着长发就不想放下,“借师叔戴几天?瞧着,怪可惜的。”   “借?”李八卦眼珠咕噜一转,斩钉截铁摇头,“不借的。”然后不等玄虚回话,又握紧小拳头,认真补了句,“当然是送给师叔啦!平日师叔孜孜不倦传授我们课业,任劳任怨,别说一束头发,哪怕天上的月亮,只要您想要,八卦也会摘下来给您!”   “八、八卦呀……你,真是块上好良木!”玄虚把长发收回袖口,老泪纵横地看着眼前的小胖团子,终于在心底下定决心。   今年,他也要收一个小棉袄徒弟!   菱歌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李八卦顺利过关,她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回去,她走过来,定定看着玄虚:“师叔,第二轮比试,我要和小师妹斗法。”   玄虚一怔,果断拒绝:“不可。”   按规矩,第二轮比试都是抽签分组,两两斗法,还从未有指定对手的先例。   “师叔。”菱歌清丽的脸庞闪过不甘,咬着贝齿道,“她是修行几百年的人参精,我不过是常人,您还担心她吃亏吗?您……不能也如此偏心。”   她真是想不通,李八卦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偏心她,二师兄如此,现在玄虚师叔也如此,最重要的,她的洵师兄也如此!   她一定要打败她!让洵师兄知道,她才是他最杰出的师妹。   闻言玄虚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板着脸道:“休要胡言,什么偏袒不偏袒,抽签分组乃是鹤灵观的规矩,坏不得。”   “规矩不也是您订的吗?”菱歌倔强地挺直背脊,眼圈红红的,“我只是想和小师妹斗法而已。”   “你……”玄虚铁青着脸,菱歌不过十四五岁,面皮又薄,他是骂也不是,打也不是,“你说你,这是犯什么牛脾气?”   “师叔,我可以的。”下一刻,李八卦的声音响起,她看着明明委屈得想哭,又强忍着不掉泪的菱歌,走过去轻轻拉住她的手,塞了一粒甜甜的蜜饯给她,小声道,“师姐不哭,我和你斗法。”   玄虚看了一眼站得笔直的菱歌,摇头叹了口气,执笔勾上菱歌和李八卦的名字:“罢了罢了,下不为例。”   掌心的蜜饯暖暖的,还带着浓郁的香甜。   菱歌身子微微一颤,不自觉握住蜜饯,沉默片刻,凉凉道:“我才不会谢你……你……从天地镜出来,净手没有?”   李八卦囫囵吞下嘴里的蜜饯,摊开双手瞧了瞧,白白净净的,不过……她很是诚实摇头:“没来得及。”   菱歌:“……”   第二轮斗法是在三日后,李八卦和元清他们去后山爬树,偷了几枚新鲜鸟蛋后,这才心满意足迈着小短腿回竹海。   鸟蛋不大,约莫有李八卦半个小拳头那么大,上次的山鸡蛋她没能吃,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元清说鸟蛋更香更嫩,她要让大师兄给她做好吃的鸟蛋!   竹海里很静,乌云散去,阳光从竹叶缝隙透下来,斑驳地洒在地面,李八卦刚进院子,就见有小东西在院里啄虫吃,扑腾着小小的翅膀,不时发出“咯咯哒”的声音。   黝黑发亮的鸡毛,是山鸡!   虽然瘦小了些,但也是肉,不是菜!   李八卦擦了擦口水,把鸟蛋塞到怀里,蹑手蹑脚靠近小山鸡,眼疾手快地扑上去揪住它的鸡翅膀。   “咯咯哒!”小山鸡惊恐极了,用力扑腾着,叫得撕心裂肺。“咯咯哒!咯咯哒!”   “嘶。”   不注意,李八卦被它在手背抓了一条不大不小的口子,瞬间冒出几滴血珠,她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是烤着吃呢,还是蒸着吃呢?!   “手怎么了?”恰好此时孟洵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李八卦手背上的血珠,语落人已奔至她面前。   “没事没事,不疼的!”李八卦摇头似拨浪鼓,献宝似地举起扑腾的小山鸡,“大师兄,你看,我抓到了一只山鸡!我们可以吃肉啦!”   孟洵一怔,温柔地揉了揉李八卦乱糟糟,还沾有鸟毛的头发:“这只鸡,不能吃的。”   “啊,因为它太瘦吗?”李八卦沉思片刻,极其困难道,“那我分我的,一点点白兔包喂它,等胖了再吃吧。”   孟洵还是摇头:“胖了也不能吃。”   李八卦瘪了瘪嘴,抓着小山鸡往后退了几步:“为什么不能吃呀?荷叶叫花鸡,很好吃的,真的……特别好吃。”   孟洵眸底浮起深深浅浅的笑意,温声道:“因为它是八卦送我的礼物。”   李八卦顿住,瞪大眼睛奇道:“我送的礼物?”她怎么不记得送过大师兄一只山鸡,如果她有山鸡,早吃了呀。   孟洵从袖口拿出一个破掉的蛋壳,只是他在上面画了副春日竹海图,倒不似蛋壳,反而像艺术品,他笑道:“那枚山鸡蛋,忘了吗?”   山鸡蛋?   李八卦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提起抖成筛糠的小山鸡,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原来鸡蛋里面住了山鸡!”   说完她慌忙从怀里掏出鸡蛋,眼睛亮晶晶的:“那鸟蛋里,也住着鸟?!鸟,可以烤着吃吗!”   孟洵:“……来,八卦,师兄教你一些常识。”   一个时辰后,李八卦终于知道原来鸡不是住在鸡蛋里,而是从鸡蛋里孵化出来的,她小脸皱成一团。   既然小山鸡是大师兄特意用山鸡蛋孵化出来的,那肯定不能吃。   李八卦松开手,那只劫后余生的小山鸡就“咯咯哒”着跑远了。她不舍地目送着它远去,大眼睛一眨不眨。   荷叶叫花鸡,飞了。   见她满脸失落,孟洵安慰道:“等小山鸡长大了,会下很多的鸡蛋,到时候八卦天天有鸡蛋吃,好不好?”   李八卦垂着头,小脑袋一搭一搭的,瓮声瓮气道:“好。”   她的“不好”简直明晃晃挂在脸上,孟洵失笑,从她手里接过几枚鸟蛋,保证道:“别难过好不好?师兄给你做一道比鸡肉更好吃的菜。”   李八卦“唰”地抬头:“真的吗?”   “真的。”孟洵晃了晃鸟蛋,“椿芽炒鸟蛋。”   椿芽是香椿树嫩嫩的叶尖部分,有着寻常食蔬没有的浓郁芳香,可凉拌,也可炒菜,尤其炒蛋类,更是鲜美无比。   只是春日才可采摘。   此时仲夏,等孟洵带着李八卦好不容易在山腰找到一棵香椿树时,嫩嫩的叶尖已然全部凋零成泥,枝头光秃秃的。   “都枯了呀。”李八卦失望地耷拉着小脑袋,吸了吸鼻子:“大师兄,我们回去吧,其实……水煮鸟蛋……也喜欢的。”   “等等。”孟洵微微一笑,手指一抬,指尖就冒出细碎的白光,一点一点蔓延,笼罩着香椿树。   下一瞬,整棵香椿树泛着盈盈的白光,枯萎许久的枝头竟然又逢春,逐渐冒出鲜嫩,喜人的椿芽。   一时间,满树飘香。   李八卦鼻翼翕动,忍不住流了口水,惊喜道:“哇,大师兄,长出来了!”   孟洵手指又一抬,那些香喷喷的椿芽就自发从枝头掉落,飘到李八卦背上的小竹篓里。他倾身,轻柔擦掉她嘴角的口水:“现在还难过吗?”   “不难过了!”李八卦摇头,推着他往前走,催促道,“大师兄,我们快回去吧,椿芽炒鸟蛋!嗷嗷,一定比肉好吃!”   孟洵笑:“好。” 第40章   转眼又过两日,次日就是第二轮武试——斗法的日子。   李八卦难得没有上蹿下跳,顶着烈日在练武场练习八步鞭,虽然一张包子脸皱成了苦瓜脸,但还是认认真真走八卦位,挥鞭。   听说菱歌虽然入门晚,但天资聪颖,修为很高,有时候斗法,排行第四的云归和第六的日暮都不一定能赢过菱歌,因此她赢的希望很渺茫。   可为了修出一颗真真正正的心,成功修成人身,她必须要下山游历。所以不管多累多难,她都要在斗法比试打败菱歌!   日头越来越毒辣,连着挥动了两个时辰的金丝缠,李八卦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小脸汗津津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明舟刚从后厨赶来,远远瞧着心疼,加快脚步提着一桶满满的冰镇梅子汤跑到她旁边,心疼道:“小师妹,先休息会儿,喝点冰镇梅子汤降降温吧。”   近日不是梅子大量成熟的季节,但乐游山气温较别的地方高些,后山那小片梅子林早被果实压弯,又紫又红的大梅子缀满了枝头。   土地散仙瞧着喜人,就摘了好几筐熬成酸甜解渴的梅子汤,加冰块托明舟给李八卦带了一桶过来。   当然考虑到她的食量,那是一个只比李八卦矮一个头,一个顶俩的大圆桶。   “嗯!谢谢十一师兄!”酸甜的气息扑鼻而来,李八卦咧嘴一笑,胡乱擦了把汗,就趴在水桶边大口大口喝。   看起来,太可怜了。   明舟心里很不是滋味,小小声道:“小师妹,你怎么那么傻呀,怎么能答应和十师姐斗法呢?她入门比我还早,你才入门没多久,怎么……”斗得赢她呢?   后面的话他没忍心说出来。   “所以才要好好练二师兄教我的八步鞭呀。”喝得肚皮圆鼓鼓的,李八卦身上的暑气总算消散不少,她笑吟吟抬头,歪头道,“你说对不对?”   “对。”   这一句却不是明舟说的,池砚不知在练武场的屋脊站了多久,面无表情落在两人面前。明明是烈日骄阳,他却似散发着冷气的冰块,一时间,竟然驱散了四周不少暑热。   明舟惊喜得叫出声:“二师兄!你、你、你是来帮小师妹的吗?”   如果二师兄再教小师妹一些法术,也许……也许明天的斗法有希望!   池砚颔首,对李八卦道:“跟我来。”   李八卦不舍地看了眼还剩半桶的冰镇梅子汤,里面还有好多熬得软烂的梅子呢……嘱咐明舟道:“十一师兄,你好好看着梅子汤啊,别让小鸟吃了!”   “小师妹你放心!”明舟点头如捣蒜,“保证你回来的时候一滴不少,你……明天一定要赢!”   “嗯嗯!”李八卦握起小拳头,对着明舟晃了晃,见池砚停在不远处等她,立刻迈着小短腿追上去。   因为山脚的蚕豆成熟,有许多弟子在采摘,蚕豆田不适宜传授法术,池砚便没有带李八卦下山,而是去了梅子林。   他捡起两段枯枝,目测了下长短,手掌一劈,两段枯枝就应声而断,和“寒影”大小长短一样。   寒影是菱歌的法器,两把削铁如泥的长剑。   “二师兄,这是要做什么呀?”李八卦不解。   池砚压制住体内充盈的修为,只留下些许和菱歌实力相当的法力,顿时,那两段枯枝冒着细碎的淡蓝光芒:“现在我是菱歌,你看好。”   语落,他回忆着,使出菱歌的还梦剑法。   这套剑法杀伤力不大,但若是不小心被剑气伤到,意识就会混沌,毫无反击之力。因此这套剑法讲求的就是快,一招一式都如闪电。   尽管李八卦眼睛一眨不眨,看得无比认真,还是没能看清全套招式。她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二师兄,太快了,我没看清楚。”   “不是你的错。”   一盏茶后。   “二师兄……”李八卦咳了咳,“还是太快了,你能不能……”   “可以。”   又是一盏茶。   “对不起,我……”   “无妨。”   再是一盏茶。   “二师兄,我太笨啦,这套剑法……为什么那么快呀……”李八卦抹了抹鼻子,她真的很认真很努力看了,可还是看不清。   “这套剑法的奥秘就是不让敌人看清,不是你笨。”池砚说着动作慢下来,再次使出慢几拍的还梦剑法,虽然毫无剑气,却足够让李八卦看清一招一式,“破解还梦的要诀是闪避,你记住步法,反其道以我之前的剑速避之,剑气就无法伤到你。现在你使出全力,用八步鞭攻击我,我会逐渐加强剑气。”   末了,他眸底闪过淡淡的流光:“小心些,我不会手下留情。”   “嗯嗯!”李八卦默念咒语,金丝缠就从手腕飞出,化为金光闪闪的九节鞭,“二师兄,我出手啦!”   语落,淡蓝光芒和金光相互交错,梅子林里掀起不小的风,满树梅子晃动起来,哗啦,哗啦作响。   哐。   枯枝扫过,李八卦手中的金丝缠应声而落,白白胖胖的手腕立即泛起的红痕,她往后退了退,钻心的疼。   她嘴一瘪,痛得想哭,可金豆子才要掉出来,又被她硬生生压回去,捡起金丝缠拍了拍,看向池砚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二师兄,你要是不忙着别的事,还能继续吗?”   池砚视线淡淡扫过她的手腕:“嗯。”   这一继续,就从日头毒辣练到月色皎洁,直到两段枯枝被金丝缠打断,李八卦才满头大汗地停下来,却没有歇息,抓住池砚又蹦又跳,高兴从眼里蹦了出来:“二师兄,我终于赢啦!”   “嗯,你赢了。”淡淡的笑意在池砚嘴角一闪而逝,顿了顿,他还是把握在手心的麦冬膏塞回袖口,“回去吧。你……”擦药。   “等一等。”他话未说完,李八卦就打断他,四处看了看,很是灵活地爬了一棵最矮的梅子树,选了半晌,摘了两颗最饱满,最红,约莫有鸡蛋那么大的梅子。   摘完她又灵活从梅子树爬下来,跑到池砚面前,翻出小手帕仔细擦干净其中一颗,这才递给他,满脸的天真烂漫:“二师兄,小小谢礼,务必笑纳!”   静默片刻,池砚接过:“嗯。”   李八卦咬了一口梅子,顿时齿颊留香,满足得眼眸笑弯成月牙,见池砚只是拿着,好奇道:“二师兄,你不喜欢吃梅子吗?可好吃啦。”   沉默又沉默。   月光下,池砚长睫微颤,他看着掌心温热的礼物,还是在李八卦的注视下,仔仔细细吃光了鸡蛋大的梅子。   下一刻,他手背冒出密密麻麻的红点,他不着痕迹掩在宽大的袖口,声音还是淡淡的:“很好吃。”   “我也觉得梅子好好吃!”李八卦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挽起袖子又爬上树:“那我再去给你多摘点!二师兄你等等!”   池砚:“……好。”   ……   次日己时,两两斗法正式开始。   明舟和元清是第一组和第二组,两人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了对手,紧张地坐在一旁等最后一组斗法。   十师姐对小师妹,到底谁会赢呢?   元清摸着下巴推测:“我觉得吧,小师妹虽然资质好,但十师姐也不是资质差的,还比我们入门都早,修为不容小觑,我,赌十师姐赢!”   “那倒未必。”曲云流这次也要下山游历,他看着不远处的李八卦,笑道,“我倒是觉得,小师妹能赢。”   “八师兄八师兄!”本来明舟垂头丧气的,虽然有二师兄坐镇,他还是很担心李八卦不能临时抱佛脚,闻言马上拉住曲云流,“你为什么觉得小师妹能赢?”   “很简单。”曲云流用手在空中写了个“火”。   三昧真火?   明舟一怔,随即一拍脑门,高兴道:“对呀,小师妹还会喷火!”   “那我们赌一把怎么样?”元清凑过来,笑嘻嘻道,“一两银子!”   “明小子,和他赌。”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走过来,腰间悬着一枝泛着紫光的毛笔,面容清俊,笑容温雅,正是须菩提祖师的第九弟子,林丹青,“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哇,九师兄,不带你这样的!”两人关系好,元清麻溜让了个位置给他,挤眉弄眼道,“怎么今天来看斗法了,没追在五师姐后头?”   “小滑头。”林丹青敲了敲他的小光头,撩开袍子坐下,微微一笑,“凡事要张弛有度,切莫惹人厌。”   “又讲大道理了,不听不听!”元清捂着耳朵,旋即放下手,好奇道,“对了,九师兄你为什么觉得小师妹会赢?”   “自然是因为……”林丹青拖长尾音,余光瞥向监考台的池砚,意味深长道,“有人希望她赢。呵,她们上场了。”   就在此时,斗法最后一组上场。 第41章   骄阳似火,灼得比武场有股若有似无的糊味。   而菱歌却依然光彩照人,清丽无双,轻松一跃,稳稳停在台中央,一身素雅的淡蓝道袍,手执泛着隐隐流光的双剑,自是一派的胜券在握。   她悄悄瞥向监考台,找了一圈后,没看到孟洵的身影,她眸底满是失望,然而不过片刻,她又振作起来。   只要打败李八卦,她赢的消息一定会很快传到洵师兄耳里,到时他总会明白,她才是他最优秀的师妹。   想着,等对面的李八卦吭哧吭哧爬上来,她扬起下巴,一字一句道:“虽然蜜饯有点甜,但为了证明给他看,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他?   李八卦顺手拍了拍沾灰的衣裳,迷茫着看向监考台,须菩提师父并没有来观战啊,上面只坐了玄虚,还有池冰块两人。菱歌要证明给谁看呀?   难道……   她挠了挠头,眼睛倏然瞪大,难道是玄虚师叔?!   “喂!”见她一副神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模样,菱歌气得跺了跺脚,“李八卦,你没有听清我的话吗?”   “听清啦。”李八卦回神,笑眼弯弯,“你说蜜饯甜甜的!”   菱歌俏脸微红,轻“哼”一声:“不是这句!”   李八卦余光里是今日戴了千里光头发的玄虚,小心翼翼道:“证明给他看?”没想到,菱歌竟然喜欢玄虚师叔的早课。   太可怕啦!   闻言菱歌秀气的耳朵也如同滴血一般,别别扭扭握紧剑柔声道:“也不是这句。”   “哦。”李八卦恍然大悟,“你不会手下留情!”   “对!”菱歌拉开架势,挑眉道,“所以你全力以赴吧,因为我一定不会放水,你输定了。”   很快玄虚起身,道:“斗法,开始。”   语落,菱歌率先出手,一手还梦剑法使得出神入化,犹如一道快如疾风的闪电向李八卦袭来。   李八卦也不含糊,立即召唤出金丝缠一甩,瞬间移位到乾位,避开第一轮攻击。然后又挪至离位,挥出一鞭反击菱歌,拖慢她的出剑速度。   如此相互拆招了一个时辰,两人还是不分胜负,斗得难解难分,一时间,比武场时而剑气闪过,时而金光大盛。   元清下巴都惊掉了,嘴里的瓜子哗啦啦掉到地面,心疼地抱住他的一两银子:“小师妹竟然能和十师姐打一个时辰,还势均力敌,难道还真要赢?”   “有二师兄助阵。”林丹青敲了敲他的头,似笑非笑道,“小师妹自然会赢。”   “二师兄助阵?”元清摸了摸光溜溜的头,“你的意思是二师兄教了小师妹破解还梦之法?难怪,难怪!呜呜呜……我的一两银子!”   林丹青点头,意有所指道:“昨日我去梅子林给菱素摘些新鲜梅子,远远瞧见他们顶着日头斗法,估摸是练了许久。听说小师妹是大师兄带回来的,怎二师兄还特意教她破解菱歌的还梦?”   曲云流回头,淡淡笑了笑:“九师弟,师父让二师兄教小师妹法术,他亦兄亦师,自是要耐心教导她。换成别的弟子,二师兄亦会如此。”   言下之意,闭嘴。   林丹青唇边含笑,然垂眸时,眸底暗波流动,尤其想到菱素在生辰宴拒收他的古琴,只收池砚的百灵丹,心里便一阵翻腾。   他对修仙问道毫无兴致,所求不过一佳人。他出身世家,满腹经纶,哪里比不过那个不懂风月的穷酸道士?   终有一日,他会让池砚一败涂地。   砰。   这时,比武场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众人再次屏息看向台上,只见漫天剑气乱飞,许是攻击总是被灵活避开,菱歌急了,出剑虽越发凌厉,却漏出了不少破绽。   终于等到了!   见状,一直以守为主的李八卦眼前一亮,果断行至兑位,挥出使了全力的一鞭,直击菱歌左手腕。   若是打掉一把剑,擅长双兵的菱歌只剩单剑,这场斗法就结束了吧?   哐当。   金丝缠击中菱歌的左手腕,她一吃疼,手中长剑应声而落。只是剑柄在划过掌心时,她突然往外一抽,竟是从长剑里抽出一把薄如纸片的第三把剑,飞速刺向李八卦。   精彩!   场外的人都惊呼一声,完全没想到绝世双剑“寒影”竟然是三把剑!   李八卦也没料到,眼见避无可避的剑气袭来,她下意识张嘴,一簇红得耀眼的三昧真火猛地喷向剑气。   饶是“寒影”是难得的名剑,可和三昧真火比起来,终是一把铁器罢了,那凌厉的剑气“唰”地被劈成两半,再无半点威胁。   不过眨眼间,场上形式逆转,三昧真火呼啸着击向菱歌。   “就算你会喷火,我也不怕!”菱歌却不躲不闪,咬紧贝齿,手执双剑正面迎上那团红似烈日的火焰,一定,一定要打败李八卦,这样……   这样洵师兄会看她一眼吧?   滋啦滋啦。   下一刻,头发烧糊的焦味在空气里蔓延。   糟糕!老君说过,肉体凡胎若是被三昧真火击中,会烧成灰烬!   李八卦暗道一声不好,顾不上其他,当即深吸口气,屏气凝神一点一点把三昧真火吸回肚里。   “躲开!”   突地,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暴喝,李八卦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胸口一疼,整个人凌空而起,被用了全力的剑气裹着翻腾几圈,摔下台去。   “哇!”重重摔在地上,李八卦喉咙涌上一股铁锈味的腥甜,“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在地面。   一时间,场上安静极了,众人面面相觑。台上的菱歌也愣住,不可置信看着被她打落台下的李八卦,为什么……把火收回去了……   李八卦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呆呆捂着胸口,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无措茫然四顾,她输了吗?   好像输了呀……   她咳了咳,又有不少血丝从嘴角滑落。   “吞下。”恍惚间,一粒香香的东西塞到了她嘴里,那蚀骨的疼痛瞬间缓和不少。李八卦缓缓抬眸,在迎上池砚的视线时,她咧嘴笑了笑,“对不起呀二师兄,我输啦。”   池砚静静瞧着她,突地很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你,做得很好。”   “最后一组斗法,菱歌胜。”   不多会儿,玄虚宣布最后的结果,明舟红着眼,把所有私房钱全丢到元清身上,哑声道:“给你,全给你!”   元清咬着唇,眼圈也红红的,突然很是生气地把银子丢到地面,重重踩了几脚:“爱谁谁要,我不要!”   “师叔。”   倏地,清清脆脆的声响响起,菱歌捡起掉落的剑从比武台飞下来,目不斜视地从李八卦旁边走过,走到监考台前,手起剑落,一簇烧焦的头发掉落在掌心。   “输的是我。”她举起头发,认真道,“按照斗法规则,点到为止,谁先伤谁败。小师先伤了我的头发,是她赢了。”   一言毕,满场哗然,待反应过来,元清赶紧捡起地面的银子,又把自己那一两添进去,塞回明舟怀里,一边笑一边哭:“呐,我赌输了!明小子,给你银子!”   明舟呆愣着,眨了眨眼,还是不可置信道:“小师妹真的赢了?”   “没错,赢了。”曲云流笑着点头,安慰地抱了抱明舟,“傻小子。”   玄虚总算回神,飞身下台,接过头发检查一番,无误后,他和蔼地拍了拍菱歌的肩,再次宣布:“最后一组斗法,李八卦胜!”   她赢了?   那她能下山了吗?!   李八卦慢半拍地揉着耳朵,紧紧拉着池砚的道袍,又大又圆的眼睛是璀璨的光芒:“二师兄,我是不是听错啦?”   “没有听错。”菱歌走过来,看着她挂着血迹的嘴角,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但她很快掩住,挺直背脊,“但是你别得意,下一次,不用你让,我一定会堂堂正正打败你。”   说完,她手紧紧捏成一团,逐渐被虚汗染湿,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便快步跑出比赛场。   “哇,真的赢啦!”惊喜来得猝不及防,李八卦一溜烟从地面爬起来,池砚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猛地扑到他怀里,高兴道,“二师兄,你听到没有?我赢啦,我要快点回去告诉大师兄!”   怀里的小人脏兮兮的,满身都是灰尘和血迹,却又热得像个小火炉,暖暖的。池砚手僵了僵,犹豫又犹豫,还是抱着她起身,不疾不徐往竹海走:“嗯。”   “咦。”刚走没几步,李八卦余光无意扫过他的手,在瞥到到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纱布时,惊奇道,“二师兄,你手上是什么?”   池砚脚步一滞,久久沉默不语。   片刻:“包着,好看。” 第42章   好看吗?   李八卦歪着头,看着池砚那缠得严严实实的手,满脑袋的疑惑,不好看呀,厚厚的,像是熊掌一般。   他原来的手才好看呢。   而且那么暑热的天,他不热吗?   她忍不住抬眸,在看到池砚散发着生人勿进的冰块脸时,又悄悄吐了吐舌头,果然冰块是不怕热的。   突然,她目光停住了。眨巴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好奇地瞧着池砚的脖颈。   很白,很细,倒是挺好看。   就是那红红的小点是什么?   虽然掩在一丝不苟的衣襟里,但因为她是窝在池砚的怀里,偶尔,还是能看到那若隐若现的红点。   小小的,密密麻麻一片,往里蔓延着。   莫不是被小虫子咬了?   难道是去偷蚕豆……不,摘蚕豆的时候被咬的吗?   “二师兄,你的……”她呐呐出声,胖乎乎的手正准备揭开那片雪白的衣襟,瞧个清楚明白,池砚就把她放到地面。   淡淡道:“到了。”   不远处,大片大片的竹林随风摇曳,许是毒辣的日头过去,绿油油一片,看起来甚是凉爽。   “啊?”李八卦慢吞吞地放下手,显然还没从那片红点回神。“哦。”   到底是什么呢?那些红点……   见她视线黏在他的脖颈,池砚不露痕迹地拉了拉衣襟,转身离去:“两日后便要启程,早些回去收拾行李吧。”   “嗯嗯!”李八卦总算回神,手搭在嘴边,对着池砚的背影大声道,“二师兄,两日后见呀!”   池砚没有停,只唇边漾起一抹淡到转瞬即逝的笑容,如小石块落在平静的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两日后见。   还未走进院子,李八卦就嗅到一阵沁人心碑的香甜,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去,就见一向干净整洁的房内乱作一团。   地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孟洵正分门别类地整理着她的行李,衣裳是一个箱子,袜子,手绢是一个箱子,春夏秋冬的绣鞋是一个箱子,她常玩的小玩意又是一个箱子。   一副,早知她会赢了斗法的架势。   李八卦停在门边,奇道:“大师兄,你怎么知道我会赢呀?”   孟洵没有抬头,有条不絮地叠着厚厚的棉袄子,这一下山,不知李八卦多久才回来,要一样不落给她备齐全,闻言笑道:“那你赢了吗?”   “赢了呀。”李八卦语气里有小小的得意,“我很厉害的!”   听出她的小得意,孟洵笑得更宠溺:“所以你那么厉害,我当然知道你会赢。”   “唔。”李八卦还想说什么,突然余光瞥到茶几上摆着的水晶瓶。里面装满了红粉的,金黄的,牛奶白的东西,香气就是从里面散发出来的。   “大师兄,这些是什么呀?”她忙不迭跑进屋,踮脚趴在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水晶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香香的。”   孟洵还在低头仔细收拾行李:“你上次不是说馒头没有味道吗?山下不比乐游山,常要吃干粮,我摘了些花瓣果子熬成花果酱,等路上饿时抹在馒头上,就香甜了。”   “哦哦。”李八卦扭开金黄水晶瓶的木盖,果然一阵杏子的香甜袭来,看来是杏子酱。   她眼珠咕噜一转,悄悄把杏子酱装到腰包里,回头:“大师兄,你也整理你的呀,两日后就启程啦。”   孟洵动作一滞,脸上闪过淡淡的情绪,片刻,微笑着抬眸:“师兄不去,不用收拾,你……”   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一阵带着竹香的微风闪过,他就到了李八卦面前,蹲下仔细检查一番,见她并未受重伤,这才放开她。   只是眸底,却毫无温度,冰冷一片:“谁?”   “啊!”李八卦的手还在腰包里,怕被发现少了一瓶杏子酱,她赶紧心虚抽出来,垂头盯着脚尖小声道,“什么谁呀?”   孟洵以为吓着她,脸色一柔,轻轻把她搂到怀里,放缓声音道:“没事,师兄只是问问谁伤了你?”   原来是问这个!   李八卦松了口气,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胸口:“我没有受伤啊,只是不小心从台子上摔下来啦。”   “从台上摔下来?”孟洵一怔,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怎么如此不小心,这样,我如何放心你独自下山?”   “不放心,那就陪我一起下山呀。”李八卦扬起小脸,期待地瞧着他。“好不好?我们一起下山!”   孟洵长睫微垂,在脸上投下方小小的阴影,掩去了满眼的落寞:“你忘了?师兄不能离开乐游山。”   她没忘呀!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突地像个小大人一般摸了摸孟洵的头,一副胸有成竹的语气:“大师兄你只说愿不愿意,我会有办法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静默片刻,孟洵也摸了摸她的头,温声笑道:“好。”   ……   转眼第二日,下早课后,李八卦从课堂出来,还是一副没睡够的模样,走在人群后面,耷拉着小脑袋哈欠连连。   天气暑热,见状明舟立刻摘了片大大的树叶,一边卖力给她扇风解暑,一边道:“小师妹,咱们现在去饭堂吃饭吧?”   “不去。”李八卦焉焉地摇头,尽管肚子咕噜咕噜叫,还是佯装不饿,有气无力的,“顿顿都是萝卜青菜,没胃口。”   “哼。”这时菱歌抱着书本从两人旁边走过,轻飘飘道,“有得吃就不要挑了,要是像二师兄一样过敏,想吃都不能吃。”   池冰块过敏?   李八卦好奇抬头:“十师姐,过敏是什么呀?”   “你怎么过敏都不知道……”菱歌语气嫌弃,却还是认真解释道,“过敏就是吃了不能吃的食物,或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肌肤会出现大片大片的红疹,还要忌口。”   李八卦似懂非懂地点头:“红疹是什么?”   菱歌无语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前走:“红点。”   红点……   大片大片的红点……   那池砚脖颈的一大片红点是因为过敏,而不是被虫子咬了?李八卦咂舌道:“那二师兄为什么会过敏呀?”   菱歌摇头,也是满脸疑惑,她还从未见过二师兄如此狼狈的模样:“我是早上见师姐到处找药膏,问一句才知道二师兄过敏,至于缘由,那就不知了。不过二师兄真是严于律己,过敏还去监考,昨日包那么厚的纱布,怕是闷得更严重了呢。”   “小师妹,我知道我知道!”明舟终于等到插话的机会,忙不迭举手道,“我听四师兄说过,二师兄小时候有次吃梅子过敏了半个月,想来是最近梅子成熟,他不小心碰到过敏了。”   等等!   梅子?!   李八卦脚步一顿,眼前闪过她摘的那一大捧,鸡蛋大小的梅子,好像,似乎……池砚全吃光了。所以害池冰块过敏的缘由,其实是她?!   “小师妹,是不是很热?”见她半晌不动,明舟折身回来,半蹲着,“我背你吧!”   “不不不。”李八卦回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十一师兄,你自己去饭堂吧,我太困,还是回竹海睡一会儿。”   说完不等明舟回话,她就一溜烟跑远,直到出明舟视线,她才气喘吁吁停住,眼珠咕噜一转,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跑。   目的地,静室。   檀香袅绕中,须菩提依然在蒲团上打坐,也不意外她的到来,淡淡道:“有事?”   “嗯嗯!”李八卦恭敬点头,认真道,“弟子想同师父借一样东西。”   “何物?”   “天地镜。”   “何用?”   虽然知晓静室只有须菩提和她,李八卦还是机灵地四处瞧了敲,压低声音道:“我想回玄都洞。”   须菩提微微掀开眼帘:“为何?”   李八卦眨了眨眼,很是坦然:“回去取一样东西。”   “取?”须菩提眸底的笑意转瞬而逝,慢悠悠道,“还是,偷?”   李八卦认真思索了一番,今天玄虚早课才教过,不问自取是为偷,那……她歪了歪头:“那就偷吧!”   金光闪过,天地镜稳稳落到李八卦面前,“砰”一声变大。下一瞬,须菩提带笑的声音传来:“准。”   能让太上老君吃瘪的事情,自然是要准的。 第43章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李八卦下凡数月,于天上不过几个时辰,因此玄都洞和她离去时,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养牛童子还是抓着一把草,懒洋洋地坐在青牛前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   丹房的两个仙童也是忙里偷闲,不知捧着瓜果在哪个角落闲聊,空气里隐隐有着细细碎碎的说话声和笑声。   而太上老君……还在库房盘点那些落灰的法器法宝。   李八卦从门后冒出头,看准时机,一鼓作气跑到老君的静室,“吱呀”一声推开门,一闪身溜了进去。   数万年来,她一直待在八景宫不能动弹,因此对静室很是陌生。但她知道,最珍贵最值钱的法宝,老君都是藏在静室里。   会藏在哪儿呢?   她负手站在静室中央,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寸一寸扫视着四周。   床榻下?不会,老君天天嚎着他的骨头老化,榻上是从鸟仙那儿重金订做的羽绒铺盖,铺了一层又一层,唯恐硌到他那把老骨头。   地板下?不会,地面铺的是上好黄花梨木,老君让仙童日日清扫抛光打蜡,连掉一小丝木屑都心疼得唉声叹气,夜不能寐。   案几里?不会,桌面堆满了老君的账本,整个玄都洞,除了她,那些账本就是老君心尖尖上的第二块肉。   所以只有……   随即,她视线定格在老君那个插满杏花的大花瓶,娇嫩的杏花用法术养着,泛着隐隐的淡色光芒,开得甚是热闹,满满春意盎然。   大花瓶又高又大,李八卦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它拉下来,往里一瞧,眼眸顿时笑弯成月牙。   果然在这里!   只见花瓶内并没有水,而是整整齐齐的方格,一格一个法宝,掩在交错的花枝里,冒着若有似无的流光。   她要找的三山四海白玉葫芦就在正中方格里。   三山四海白玉葫芦是太上老君从东海一座仙山所摘,如寻常葫芦般大小,却晶莹剔透,如白玉一样盈润光泽,能容纳三山四海。   有了它,装下大师兄治病的那一方温泉,不是难事吧?   李八卦想着,小短手拼命往里掏,很快便把三山四海白玉葫芦掏出来,换上那瓶香气扑鼻的杏子酱。   她小心翼翼把三山四海白玉葫芦挂到腰间,啪嗒一放手,花瓶“唰”一声弹回原地,只微微晃了晃,就像无事发生过一般。   “一瓶杏子酱会不会少了点呢?毕竟……老君食量也不小。”   一切搞定,李八卦摩挲着下巴,很是严肃地盯着花瓶,不过片刻,她又从腰包里翻出一包蜜饯果子,大大咧咧抛到花瓶里,这才往外走。   然而在路过摆满了丹药的紫木鎏金柜子时,她脚步一顿,脑海里浮起池砚那大片大片的红疹。   过敏和毒虫子咬都是红点,那应该差不多吧?   李八卦眼咕噜一转,几步跑到紫木鎏金柜子前,踮脚扒着高高的柜面,埋头翻找着碧绿的瓷瓶。   她记得之前天气暑热,玉帝下凡游玩被毒虫子咬了,背上长了大片的红斑,西王母送来许多珍稀药草灵芝,托老君炼制了解毒圣药——玉琼膏。   而除了收取炼制费用,老君还神不知鬼不觉扣下三瓶玉琼膏,其中最少的一瓶,前段时日才以高价卖给常下凡办差事的八仙。   很快在柜子暗格,她找到剩余两瓶玉琼膏,一大一小,她果断塞了大瓶到怀里,正往下爬时,视线又不小心扫过放在显眼处的琉璃瓶。   里面似乎是美颜丹吧?   菱素师姐和菱歌师姐都很漂亮,若是吃了美颜丹,那岂不是更漂亮?   下一刻,她毫不犹豫又往怀里塞了两瓶美颜丹,然后视线再一扫,怀里顿时再多几瓶生发丸,除脂丸,长高丸……   最后,连送给鹤灵观看后门的大黄狗的大力丸都没落下,李八卦总算背着好几包袱丹药,一脚踢开被她扯得满地狼藉的帘幔,穿过天地镜离开玄都洞。   ……   与此同时,太上老君拨着碧玉珠子的算盘从库房里出来,一边往静室走,一边乐呵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蒸羊羔儿蒸熊掌,松花小肚儿卤子鹅,清拌鸭丝儿烟鸭掌,烩三鲜儿烩白蘑……”   吱呀。   然而推开门的一霎那,太上老君哼着的小曲戛然而止,他面无血色地,“唰”一闪身瞬移到案几,双手颤抖着拿起账本。   哗啦,哗啦。   账本翻页的声响不知响了多久,他终于老泪纵横地抱紧账本,松了长长一口气:“还好心尖尖的第二块肉没事。”   不过……   他看向满地的狼藉,和一扫而空的紫木鎏金柜子,怒气再次上涌,找了一圈,既舍不得拍重金买的紫檀木案几,又舍不得跺黄花梨木的地面,只好大声悲戚道:“金角,银角!”   金角和银角是两位丹房仙童,闻声立刻藏好瓜果,疾步跑到静室,见大开的门内仿佛大洗劫一般,不由惊呼道:“道、道、道祖,这是发生了何事?”   太上老君痛心疾首:“这是钱飞了!你们两个小儿跑哪儿偷懒去了?竟让贼子偷进玄都洞,罚!必须罚钱!”   金角委屈跪地:“……弟子认罚。”   银角想了想,悄悄擦掉嘴角的瓜屑,认真道:“道祖,弟子觉得此事有蹊跷。寻常贼子怎敢到咱们玄都洞偷东西呢,不如用羲和上神送您的玄光镜瞧瞧?”   玄光镜?   对,只要镜面照到,就能回看过去的玄光镜!   太上老君一拍脑门,从痛失数万万金的悲痛中醒神,旋即快步走到床榻,取下那面朴实无华,镜边刻有时辰的铜镜。   他把时辰往回微微拨了拨,先前静室发生的一切便原封不动在镜面浮现:   吱呀。   掩住的门被小心翼翼推开,一抹小小的身影闪进来,然后……偷了他的三山四海白玉葫芦!   那其他的珍藏?!   没料到贼子还洗劫了他的藏宝瓶,太上老君顾不上瞧接下来的画面,已经气得胡子乱飘,头上冒烟。   他握紧玄光镜,几步并作一步走至花瓶前,片刻后,翻出一个水晶瓶和一包他喜欢的蜜饯。   他随手拿出水晶瓶,扭开木盖,倏地,一阵浓郁的香甜飘至鼻尖,他一怔,杏子?也是他喜欢的,这贼子为何知晓……   突然,太上老君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突地一亮,慌忙举起玄光镜,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镜面的小人儿。紧张道:“转身,转身……”   很快,小人儿如他所愿转身。   淡淡的流光里,是一张又圆又精致的小脸蛋,陌生又熟悉。   他家小八卦!   太上老君瞬间转怒为喜,对金角,银角招了招手,激动道:“来来来!都来瞧瞧,我的小八卦修成人身果然如白团子一样,白白胖胖,甚好,甚好!”   金角和银角都不知道李八卦走丢的事情,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所以贼子……是咱宫里的八卦炉?!”   “贼子?乱说话。”太上老君不高兴了,训斥两人,“拿自己家里的东西,那能算偷吗?那叫取!”   金角,银角:“……是。”   太上老君满意点头,又慈爱看向镜面:“看看,真机灵,我家小八卦这长的,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瞧瞧多像我。”   金角,银角:“……是。”   一时间,静室里飘满了我家小八卦这样好,我家小八卦那样好,总之,李八卦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   然而好景不长,待镜面重现李八卦搬空紫木鎏金柜子时,玄光镜“哐当”落到地面,滚了几圈,镜中画面消失。   随即,一声悲泣响彻大罗天:“李八卦,你这个败家炉子!”   ……   李八卦不过回玄都洞片刻,回到鹤灵观时却已是日落时分。她从须菩提祖师的静室出来,恰好遇上孟洵。   “大师兄!”她咧嘴一笑,一个箭步冲上去,包袱里的瓷瓶叮叮当当响。   孟洵蹲下抱她个满怀,点了点她的小鼻梁,笑道:“吃饭没?”   “吃饭不着急!”李八卦取下系在腰间的三山四海白玉葫芦,献宝一般递到孟洵眼前,眼睛亮晶晶的,“看!”   眼前的葫芦流光溢彩,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孟洵眸光微闪:“这是何物?”   “这是三山四海白玉葫芦,可以装好多好多东西。”李八卦双手比划着,见还是小小一块地方,她小脸微皱,思索一会儿又道,“反正能装下你治病的温泉!这样你就可以和我一起下山啦。”   能装温泉的葫芦?   闻言孟洵一怔,久久没有反应。   “大师兄?”李八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能。”孟洵回神,温柔地拍了拍李八卦的头,温声道,“八卦,这个三山四海白玉葫芦,哪来的?”   “当然是……”李八卦晃着小脑袋,手往前一指,再往后一转,面不改色道,“师父给的。” 第44章   等李八卦走后,孟洵拿着三山四海白玉葫芦进了静室,行礼跪在须菩提面前,声音轻得如案几那炉檀香袅袅冒着的白烟。   风一吹,便散了:“师父,我真的可以下山吗?”   淡淡的烛光里,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不少,须菩提幽幽叹了口气,从蒲团起身,想要扶起他,总是平淡无波澜的眸底浮起满满的慈爱:“去吧。”   孟洵并未起身,身子微微震了震:“可我……”   须菩提笑道:“那三山四海白玉葫芦乃天地灵秀孕育出的宝葫芦,能容三山,能装四海,你只需把温泉装进去,按时浸泡即可。”   说着他摸了摸孟洵的头:“你想下山游历吗?”   静默许久,孟洵倏地像个孩童一样抱住他的腿,闷声道:“师父,我想下山,想和八卦一起下山。”   “那便去吧。”   如此师徒二人又闲聊了一个时辰,孟洵这才起身离去,只是行至门边,他突地想到一个问题:“师父,八卦说三山四海白玉葫芦是你这次从外面带回来的宝物,可是破费不少?”   须菩提嘴巴微张,须臾,他拂尘一扫,淡淡道:“无妨,不贵,偷的。”   孟洵:“……”   另一边。   李八卦和孟洵告别后,并没有回竹海,而是背着那几包袱丹药,先去池尾居给菱素和菱歌送美颜丹。   菱歌才沐浴完毕,微微湿润的青丝松松挽着,一身鹅黄纱衣衬得她宛如从奶油里爬出来一般,她拔掉瓷瓶的塞子,鼻尖轻嗅,倒了一粒到嘴里:“倒是挺清香,是哪儿来的丸药?”   “是这样的,我有个远方亲戚专门配制丸药,然后太多放不下,他就送了些给我,我现在下山游历用不上,所以整理出来送给你们。”   李八卦一股脑把编好的说辞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还踮脚往里瞧了瞧:“五师姐没在吗?”   虽然疑惑野人参精会有远方亲戚,但菱歌也没多想,随口道:“又去给二师兄送过敏膏药了。她也真是执着,明知二师兄为避开她,今日莲头居都没出,还巴巴赶着去,可去了也没用呀,女弟子又不能进去。”   原来女弟子不能进莲头居吗?   想着李八卦大眼睛咕噜噜转了转,拉了拉滑下来的包袱,点头道:“那我走啦,还要给八师兄,十一师兄他们送东西呢。”   “等等!”菱歌却突然拉住她,捏紧琉璃瓶子,脸颊微红,四处瞧了瞧,见没人才小小声道,“你知不知道洵师兄、洵师兄现在在做什么?”   李八卦歪头想了想,之前大师兄只收拾了她的行李,现在应该……她笃定道:“收拾下山的行李吧!”   收拾下山的行李?!   菱歌一怔,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她颤声道:“是收拾你的行李,对吧?一定是的……”   洵师兄从来没有下山游历,这次也一定不会……下山!   然而很快李八卦就摇头似拨浪鼓,脆生生打断她最后的念想:“我的已经收拾好啦,是大师兄自己的。”   轰隆。   顿时,一道惊雷在菱歌头顶炸响,她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往后踉跄几步,用力撑住门才不至于倒地,呐呐道:“怎么会呢?洵师兄他……要下山?!”   她之前干干脆脆承认输了斗法,一是因为李八卦为了不伤到她,中途收回火,心里有些许的愧疚,二就是孟洵不下山游历,她自然不愿去。   现在,孟洵竟然要下山?!   那她……呜呜,要怎么和洵师兄培养感情?万一在路上,他遇到什么花妖,狐狸精,来几段刻骨铭心,缠绵悱恻的人妖情……她岂不是更没戏了?   呜呜呜,失策,大失策!   见菱歌一会儿黯然神伤,一会儿红着眼眶咬手绢,李八卦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步贴着她的肚子,屏气凝神,竖起耳朵仔细听。   不会是老君的美颜丹放太久,吃坏肚子了吧?   肚子上突然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头,菱歌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你、你、你在做什么?”   “嘘。”李八卦手指竖在唇边,“师姐别动哦。”   难道她发现了什么?!   菱歌微微点头,果真安静站着不动,余光谨慎打量着四周,魔界的妖魔上次打伤元清,说不定还会再来。   要小心!   半盏茶后,直到她腰酸腿疼,李八卦总算放开她,努力踮脚拍了拍她的肩头:“听清楚了,没吃坏肚子,师姐放心吧。”   菱歌:“……”   李八卦抬头看了看,见天色渐晚,又拉好滑下去的包袱:“师姐回见。”   “八卦,再等一下!”菱歌再次叫住她,转身回房,片刻后拿着一个用黄布包着,叠成豆腐块的东西出来,递给她,“劳烦你帮我转交给洵师兄。”   薄如蝉翼,还带点幽香。   不会是吃的吧?   李八卦咽了咽口水,好奇道:“这是什么?”   闻言菱歌耳垂染上点点红晕,如葱段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小丫头一个,别多问。”   “哦哦。”李八卦接过,顺手塞到怀里,仰头道:“我真的走啦?”   菱歌点头:“去吧。”   从池尾居出来,约莫半个时辰,李八卦到了莲头居。   远远地,她就看到有两个人站在莲头居门口说话,月色下,隐约可见一个是来给池砚送药的菱素,还有一个是面冠如玉的男子。   他的脸有些眼熟,好像是……   李八卦微微蹙了蹙眉,想了片刻,总算记起男子是曾在菱素生辰宴有过一面之缘的九师兄,林丹青。   不喜欢他!   满口都是什么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好讨厌的,不要和他说话!   李八卦对着林丹青做了个鬼脸,她躲在比她还高不少的莲花后,缩头缩脑等了半晌,见两人还是不动,她只好踮起脚尖,绕过莲池往后院走。   围墙翻过一次,再翻第二次就驾轻就熟,容易不少。   不消半盏茶,李八卦麻溜地,吭哧吭哧翻过围墙,然而她刚准备挽着袖子往下滑,余光就瞥见一条粗粗的,绿油油的藤蔓,不长不短,正好从墙头垂到地面。   “哇,可以顺着爬下去,运气真好!上次都没瞧见!”李八卦小小欢呼一声,抓紧藤蔓,往下“哧溜”一滑,果然稳稳落到地面。   她还记得元清的房间,贴着墙猫着腰,灵活地窜过去,怕惊动旁人,只好轻轻敲门,小小声道:“有人吗?”   明舟和元清一间房,晚饭后,元清不知去哪儿调皮捣蛋去了,他一人拿着棋局残谱在烛光里下棋。   “十一师兄。”   突然,软软糯糯的声音响起,他眼前一亮,放下残谱几步奔到门前拉开门,惊喜道:“小师妹,真的是你!”   “嘘嘘。”李八卦闪身进屋,小脸绷得紧紧的,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小点声,我是翻墙进来的给你们送礼物的,别被人听到,九师兄就在门口呢。”   “嗯嗯!”明舟点头如捣蒜,紧紧捂住嘴。忙来忙去给李八卦倒茶端果盘,还有元清偷藏在小人书里的牛肉干也被他翻了出来。   “小师妹,吃肉。”   “谢谢十一师兄。”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毫不客气地抓起一把烤得油光发亮的牛肉干塞到嘴里,两边脸颊都鼓了起来。   她放下重重的包袱,一边盘腿坐到蒲团,一边认真分丹药:“这是你的,这是八师兄的,这是十二师兄的,这是……”   窸窣。   然而她刚刚把丹药分完,菱歌送孟洵的礼物就从怀里掉到地面,叠得方正的黄布里露出一方白白净净,绣着精美图案的锦帕。   明舟抢先一步捡起来,吹了吹递给她:“小师妹,你手帕掉了。”   “这不是我的。”李八卦接过,对着烛光举起,清澈的眸底满是疑惑,“十一师兄你来瞧瞧,这上面绣的图案有点眼熟。”   明舟凑上去瞧了瞧:“是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顿了顿,他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八宝葫芦鸭!这是鸭子!”   鸭子?   李八卦更疑惑了,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菱歌要送绣着两只鸭子的手帕给孟洵,难道……大师兄喜欢吃八宝葫芦鸭?   明明上次带回去的八宝葫芦鸭,他一口没动,全是她吃光的呀。   真是奇怪。   李八卦挠了挠头,又把锦帕叠好,小心翼翼放回怀里,这才对明舟道:“十一师兄,现在还差二师兄的膏药没送,他的房间在哪儿呀?”   明舟愣住:“二师兄的礼物,你要自己去送吗?”   “嗯嗯。”李八卦想到池砚那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疹,不由痒得抖了抖,认真道,“我要当面和他道歉呢。” 第45章   池砚房间在南面的尽头,怕被巡夜弟子撞见,明舟只好带着李八卦翻窗而出,从屋后绕过去。   如水月色下,约莫半人高的花丛严严实实掩住了两团猫着的身影,虽然花丛微微摇曳,间或传来窸窣的“唰唰”声。   偶有巡夜弟子走过,却也只当是山上的野猫又来觅食,并未在意。   半盏茶后,两人摸到尽头,明舟指着那扇透出烛光的绢窗,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小师妹,这就是二师兄的房间。”   李八卦抬眸,只一眼,她嘴巴就张得老大,足足可以塞下一个拳头大小的山鸡蛋,久久说不出话。   原来池砚的房间比起明舟他们的房间,要高不少,那扇窗户……李八卦跳了跳,连底部都摸不到。   她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回头:“十一师兄……”   此时明舟仰头查探了一番,心下有了计较,闻言没有犹豫,撩开道袍扎了个稳如松的马步,拍了拍膝盖道:“来,小师妹,从我腿上踩到肩膀,我再把你举起来,应该就能攀到窗户了。”   语落,李八卦毫不犹疑踢掉鞋,一脚踩上明舟的腿,又灵活踩上他的肩,笑得眉眼弯弯:“十一师兄,你真好。”   她本就粉雕玉琢一般,盈盈月光笼罩在她脸上,一笑,比观音菩萨座下的金童玉女还要惹人喜欢。   明舟瞧着心里暖乎乎的,不由咧嘴一笑,只是还没来得及自谦一番,他那眉清目秀的小脸突地涨成猪肝色,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没有一屁股坐到地面。   担心李八卦摔下来,他摇摇晃晃地抱紧她的小腿,犹豫又犹豫,还是小小声嘀咕:“小师妹,你……以后还是少吃点吧。”   他家中有几个姐姐,从他来鹤灵观之前就到处张罗着找婆家,但前些日子,他收到母后来信,她们至今还没嫁出去。   原因也很简单,一个比一个胖。总之,三界之内,除了庙里供奉的如来佛祖和弥勒佛,他就没见过比他那些姐姐还胖的……   不过小师妹那么可爱,胖一点也没关系吧?   想着,身子单薄的他又被李八卦踩得往下陷,在肥沃的花田里踩出两个深深的坑。他额头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磕磕巴巴道:“小师妹,我……”   李八卦脸红脖子粗地爬了半晌,总算扒住窗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往上一伸,握拳小拳头在窗户轻轻敲了敲:“二师兄?”   “我撑不住了,抓好窗户!”下一刻,明舟两腿一颤,肩膀一酸,就送开抱住李八卦小腿的双手,承受不住地摔在花田里。   哗啦啦。   饶是他身轻,全力一扑,那些柔柔弱弱的花丛还是被压倒大片,发出似埋怨似哭诉的沙沙声。   不远处,正在巡夜的弟子冷不丁听到细微的动静,赶紧从拐角处急匆匆跑来,举起灯笼往屋后照,厉声道:“谁在那儿?!”   糟糕,小师妹!   明舟急得嗓子都在冒烟,一咕噜从花田爬起仰头看向二楼,见李八卦像条还没风干的肥腊肠一样挂在窗边摇摇晃晃,他悬起的心才落地,抹了抹额头的密汗:“还好……还好没摔成肉饼……”   在悬空刹那,李八卦眼疾手快地扣破了窗户的绢布,本来韧如丝的丝,竟然被她的求生欲所撼动,电光火石之间,扣出两个小小的洞口,死死拽着不敢放。   她也不敢往下瞧,就委屈巴巴道:“十一师兄快点,我手酸……”   “到底谁在那儿?!快出来!”她还没说完,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就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严厉,要是被抓住……   那可不是抄一百卷经书,挑一百担水,蚕豆田拔草十日就能蒙混过关的。   她一急,再顾不得其他,对呆掉的明舟道:“是戒律堂的!十一师兄,快跑!引开他们!”   “啊?哦!”明舟下意识抬脚跑了几步,又生生停住,惊慌失措地瞧着还在随风晃悠的李八卦,“那你怎么办?”   “我没事。”余光里,暖暖的灯笼光若隐若现,她甩了甩小脚丫,还不忘嘱咐,“捡走我的鞋,不要留下证物!”   “嗯嗯!”明舟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还是听话捡起她的小绣鞋,往相反的方向跑,还故意发出极大的响动,“小师妹你撑一会儿,我引开他们就回来!”   果然,巡夜弟子被明舟吸引住,完全没料到半空还挂有一条漏网之鱼,追着跑远了。而领着穷追不舍的巡夜弟子跑了半座乐游山后,明舟终于想起来什么不对劲了。   二师兄,就是戒律堂最可怕的存在啊!   小师妹,保重!   等明舟和巡夜弟子跑远后,越来越喧嚣的风吹得花丛东倒西歪,加上不知名的鸟叫虫鸣,李八卦是又饿又累又害怕,她死命扣着绢布,沙哑着嗓子道:“二师兄,二师兄,二师兄……救命……要掉下去了,二师兄……”   池砚刚刚沐浴完毕,倏地听到弱弱的喊声。   这声音……   他耳朵微微翕动,随即身形一闪,“吱呀”推开那扇没被抠破的窗户,探出头,在看到挂腊肠一样挂在另一扇窗户的李八卦时。他总是无波无澜的脸上出现几丝裂缝:“……”   在池砚出现霎那,他在李八卦眼里简直是自带金光,犹如刚装盘的肉菜一样动人,那如饱满米粒一般剔透的金豆子扑簌扑簌往下掉:“呜呜呜,二师兄,你可算听到了。”   池砚:“……”   比起单薄瘦小的明舟,池砚单手,轻轻松松就提拉着李八卦的后衣领把她提进房间。即将出口的清规戒律,在瞥见她光着的脚时偃旗息鼓。   静默片刻,找了双新鞋给她:“先将就。”   “谢谢二师兄!”虽然脚上穿有足衣,但薄薄一层,李八卦的脚还是吹得凉凉的,她迫不及待穿好鞋,虽然大得完全不合脚,但总算暖和了。   她吁了口气抬眸,这才发现池砚和平时有些不一样。   脸还是那张脸,但那总是挽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此刻松松披散在肩上,用一条月牙白的发带绑着,加上那身同是月牙白的常服,摇曳烛光里,少了些冰冷,多了点柔和。   “二师兄。”她眨巴着机灵的大眼睛,真心实意道,“你现在真好看。”   “……”闻言池砚脚步一顿,须臾才端着一个雕花漆盒过来,放在案几淡淡道,“入夜闲逛,乱闯男舍……”   “二师兄二师兄,我没有闲逛,我是来给你送东西。”李八卦急急打断他,眼珠子却黏在漆盒里,舍不得移开。   只见分成八个方格的漆黑里,装满了八种糕点,有芝麻团子,单笼金乳酥,奶酥雕花玉露团……又好看又香气扑鼻。   一定很好吃!   她顺手从腰包里拿出价值千金的玉琼膏,心不在焉道:“给。”   池砚没什么口欲,之前下山游历,馒头就凉水是常事。可这次他去后厨找厨子做了几盒糕点带上路,就和他莫名在围墙搭了根藤蔓一样,完全的,鬼使神差。   他手指微微曲起,见李八卦只看不吃,嘴巴微微翕动,最终还是移开目光,瞧向玉琼膏:“什么?”   “这是玉琼膏,抹在你过敏的地方,很快就能好的!”想到正事,李八卦不舍地收回黏在糕点上的目光,擦了擦口水,认真道,“二师兄,你快抹吧!”   “玉琼膏?”池砚觉得这个名字有点似曾相识,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哪儿来的?”   李八卦一时嘴快:“我回玄都洞偷……的!”顿了顿,她可怜兮兮地垂着头,拉着池砚的袖口晃了晃,“虽然我不问自取是为偷,可是我回去会和老君认错的,二师兄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回去?   池砚一怔,要回玄都洞?恍惚间,他轻声道:“嗯。”   “那二师兄,你原谅我了吧?”见他收下玉琼膏,李八卦小脸焕发出盈盈的光芒,“是吧?”   池砚低头,眸底还是一片茫然:“嗯?”   “那些红点呀。”李八卦指了指他衣襟处露出的那一小片红疹,很是愧疚道,“因为我让你吃了梅子,所以你才会过敏……二师兄,对不起,过敏一定很难受……好大一片呢。”   “不是你的错。”池砚回神,不经意地拉拢衣襟,把红疹遮住,“是我许久没吃梅子,没忍住而已。”   “是吗?”李八卦不解地歪了歪头,不过膏药送到,歉也道了,应该可以了。她又悄悄瞥了眼各色糕点,准备打道回竹海,“我……”   “二师兄。”   她刚开口,门外便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林丹青带笑的声音响起:“我能进来坐坐吗?”   糟糕!大道理来了!   要是被他抓到……肯定会念大道理念得她耳朵起茧子!   李八卦想都没想,慌忙扑到桌边抓了几枚垂涎欲滴的糕点,抱着一咕噜滚到床底,小小声道:“二师兄,我先躲起来啦!”   池砚:“……”   嘶。   这时不知滚过床底时碰到了什么,李八卦的指尖沁出一滴血珠,她疼得“嘶”了声,不过她来不及在意,就心满意足地捧着糕点啃了起来。   好吃!这些糕点好好吃!   在林丹青进屋时,李八卦就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光了几枚糕点,趴在床底眼巴巴瞧着不远处的糕点漆盒。   早知道多拿几枚,也不知道大道理还要待多久……   想着她头一点一点的,因着这一日太过疲倦,竟是沉沉睡了过去。   嘶。   与此同时,刚刚从魔界最负盛名的美食街吃完美食的步逍遥也疼得“嘶”了声,面前的门自动打开,他凝视着指尖的血珠,笑意盈盈低声道:“小甜果呀小甜果,真是不让人省心。”   下一瞬,他含笑的眸子倏地冰冷,抬眸看向层层纱幔里的曼妙身姿。   虽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可单凭她不着片缕的倩影,就知是如何倾国倾城,可步逍遥只是漫不经心地把冒血珠的指尖放到口里,淡淡道:“滚。”   女子是千里光千挑万选出来的侍寝女妖,对自己容貌是相当自信,更何况这是数万万年都不一定能碰上的,和魔尊双修的机遇,她自是不甘心如此被赶走,她娇笑一声,娇滴滴道:“魔尊,为何不要奴家?”   “呵。”   步逍遥轻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眨巴着眼睛,很是无奈道:“因为你没我美呀。” 第46章   这边林丹青进屋后并未坐下,浅到如琥珀的眸子若有似无地扫过案几上的糕点和玉琼膏,心里腾地生出一股气。   他适才在门口撞上菱素,见她眉目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便知是为着池砚过敏之事,只是不知她是刚送药,还是送完药出来。   缠着左右问了半晌,菱素依然是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没有理他,深深看了眼莲头居便离去。   他也不恼,佳人有些脾性,那是应当的。   可现下瞧着池砚房内的光景,显然是有人来过,他也不作他想,认定是菱素来过,那总是带笑的眸子不免生出几分冷意。   薄薄的唇扬着讥诮的笑意:“看来真是来得不巧,惊扰了二师兄,实在该死。”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无半分客气。   然而池砚似没听出来一般,面色如常,见从半掩的门灌进来的凉风吹得烛光微微摇晃,想到床底的李八卦,他手指微动,门就静静合上。   他给林丹青倒了杯清茶,淡淡道:“无妨,何事?”   林丹青撩开下摆坐下,端起清茶吹了吹气,冷静下来,又恢复一贯的温润书卷气:“倒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后日启程下山,特来问问二师兄的打算。”   按照惯例,下山游历的十二大弟子或是相邀结伴而行,或是独自一人出行。且分不同时日出发。   然而这次不同,一同出发。   他想与菱素同行,菱素自然也想同池砚同行。   林丹青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沿,继续道:“昨日我同玄虚师叔夜观天象,发现东方妖魔之气大盛,二师兄可有兴趣?”   池砚静静瞧着少了几枚糕点的漆盒,突地拿起最后一枚颜色金黄,层层起酥的单笼金乳酥,细细咬了一口,酥脆又带有浓郁的奶香。   喜欢吃这个吗?   他又认真咬了一口,还是觉得与馒头无甚差别,然而还是决定明日再去后厨要几盒糕点漆盒,几盒全是单笼金乳酥的漆盒。   “二师兄这是饿了?”林丹青的声音又传来。“不如给你传点宵夜过来?”   池砚抬眸,深邃的眸底似有流光闪过:“多谢,不必。”   “师兄弟之间说谢字多生分。”林丹青浅尝了一口茶,笑吟吟道,“我拜师以来,二师兄一直对我多有照顾……”   呼噜,呼噜。   突然,一阵细微的打呼声响起,虽动静不大,可两人皆修为高深,自是听得一清二楚。林丹青倏然住口,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处。   房里有人!   最后,视线透过屏风,瞧向不远处的床榻。   在那儿!   “哈哈,二师兄,这茶是今年的新茶吧?色泽青翠碧绿,茶味清香甘甜。”他端着茶杯起身,一边若无其事继续说话,一边悄悄和池砚使眼色:那人在床底。   他丝毫不疑是池砚藏了人,只当有外人入侵。   “……”池砚清楚是李八卦发出的呼声,冰块脸再次出现一丝裂缝,她应该才吃完几枚糕点,没消化便睡着了?   想着他袖口飞出一团白光,避开林丹青的视线迅速绕到床底。   不多会儿,毛团哈欠连天地从里面飞出来,一摇一晃地飘到池砚面前,睡眼惺忪道:“主人,需要毛团待客吗?”   说完,对着林丹青礼貌一笑,还是一副睡迷糊的模样:“客人好,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毛团哦。”   “原来是师兄的智慧果。”林丹青收回视线,见打探不出池砚的路线,略一思忖,起身笑道,“时候不早,丹青不便叨扰二师兄歇息,先告辞了。”   池砚颔首:“慢走。”   等林丹青走远后,恹恹欲睡的毛团瞬间精神,黑豆似的眼睛冒着璀璨的光芒,喋喋不休道:“主人主人,毛团演得好不好?毛团的……”   下一刻,兴奋的小奶音消失在池砚的袖口。   池砚走到床榻前,指尖冒出盈盈的淡蓝光芒,床脚微微一动,发出轻微的响声正待飞起,不过眨眼间,他指尖的光芒又消失了,床脚不动,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他撩开长袍单膝跪地,轻轻掀开床单一角。   入目是一张睡得香甜的小脸,丝毫没受刚才声响的影响,小小的身子四仰八叉躺在地面,脸颊、嘴角还沾有不少糕点碎屑。   “……”   静默半晌,池砚轻手轻脚地把李八卦抱了出来,轻轻放在床榻,拉过锦被盖得严严实实。手一抬,挂着的毛巾就飞到他手里。   第一次给小孩擦脸,他动作很是生疏,但因为李八卦雷打不动的良好睡眠,还是有惊无险擦干净她那张花猫脸。   “入夜闲逛,抄书一百卷。”   “乱闯男舍,挑水一百担。”   “夜不归宿,拔草一百亩。”   片刻,池砚轻念出声,走到书桌取出他常用的毛笔,开门走了出去,合上门时,袖子一挥,屋内摇曳的烛光瞬间熄灭。   翌日。   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户,温柔地撒在李八卦的眼皮上,她那浓密卷翘的长睫毛微微颤动,随即迷迷糊糊爬起来,伸着懒腰,打了个神清气爽的哈欠,掀开眼皮。   咦?   她看着陌生的房间,一时怔住,小脸上满是迷茫,这是哪儿,大师兄呢?   吱呀。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菱歌靠在门上,心有余悸地拍打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   待气喘匀了,她蹑手蹑脚地绕过流动着水纹的屏风,一眼瞧见榻上头发乱成鸡窝,嘴角挂有明晃晃口水渍的李八卦。   “菱歌师姐?”李八卦也看到了,涣散的瞳孔逐渐聚拢,打着哈欠道,“你怎么在这儿呀?”   “……”菱歌从身后拿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鞋袜,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   话是这样说,她脸上却有着掩也掩不住的雀跃。   就在不久前,洵师兄第一次主动找她,拜托她给李八卦送换洗衣裳,虽然不明白为何李八卦会住进莲头居。   可洵师兄和她说话了,还对她笑了!   虽然翻墙进莲头居有那么点危险,但……值!   “对了,这是谁的房间?”把衣裳递给李八卦后,菱歌好奇打量着四周,“还真是整洁干净呢,我之前探病去过元清他们的房间,那叫一个猪窝。”   李八卦换好衣服,总算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她几步蹦到案几旁,见她喜欢的单笼金乳酥没了,嘴巴一撇,闷闷不乐道:“二师兄的。”   “二师兄?”菱歌眼眸一亮,“难怪他和洵师兄一起来找我呢,肯定是你昨天霸占他房间,他无家可归,只好去找洵师兄。”   “是吗?”李八卦挠了挠头,回头看了看松软的床榻,她记得她是睡在床底呀……   “不管是不是,趁现在时辰还早,咱们早点溜出去吧。”菱歌开了条门缝,见外面无人走动,对她招了招手,“也好把房间还给二师兄,都不知道他是去哪儿了,衣衫沾了不少草屑呢。”   “嗯嗯!”   ……   还未到竹海,远远就闻到一股浓郁的粥香。   李八卦昨天只吃了几枚糕点裹腹,早饿得饥肠辘辘,和菱歌道别后,她几乎是甩圆了两条小短腿,几步冲进竹海。   人未至,声音先到。   “大师兄!”   孟洵刚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砂锅从小厨房出来,腿上就挂上一个粉团子,他低头笑道:“昨天睡得可习惯?”   昨夜他回到竹海,见李八卦未归出去找她,没几步便遇上池砚,告知他李八卦在莲头居睡着之事。   因此等到早上,怕别人瞧见生疑,他只好整理一套干净衣裳拜托菱歌送去。   李八卦像只小胖猫似的抱着孟洵的腿,仰头眼巴巴瞧着砂锅,想了想道:“床软软的,棉被也软软的,一觉睡到天大亮。”   “那就好。”孟洵带着她走进屋内,把砂锅放到桌上,摸了摸她的头,“去洗漱,我去拿花卷。”   “花卷!是像小花花一样的花馒头吗?”李八卦眼睛瞬间发亮,前几日有弟子下山采买,带回来几个花卷,她瞧见回来和孟洵撒娇,没想到今天就吃上了!   见她高兴的模样,孟洵揉了揉她那乱鸡窝一样的头,失笑道:“算是吧,快去。等吃完早点,我们去装温泉。”   装温泉?!   李八卦一怔,突然觉得不饿了,从孟洵腿上跳到地面,推着他往外走:“那等回来再吃花卷,先去装温泉。”   食物当前,竟然推后再吃?孟洵奇道:“为何?”   “因为……”她目光躲躲闪闪的,过了许久,才支支吾吾开口,“温泉装到葫芦里,你就不能反悔不下山啦。”   片刻。   孟洵突地抱起她,大步往温泉走,声音温和而笃定:“只要是师兄答应你的,绝对不会反悔。” 第47章   隔日到了下山的日子。   这次须菩提祖师的十二大弟子里,除四弟子云归,六弟子日暮,七弟子落凡以及十弟子菱歌留守外,其余全都下山游历。   加上此次通过考试的十名普通弟子,送别时,总是井然有序,不许高声喧哗的鹤灵观,第一次像菜市场一样,观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人。   圆净把从后厨偷出来的萝卜递给圆空,摇头晃脑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慢半拍竟然能下山游历。给你根萝卜,路上渴了吃吧。”   圆空小心翼翼装到布袋里,很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只是运气好,武试那两关都是险险通过的。”   “瞧你那点出息。”圆净笑着啐了圆空一口,心里由衷替熬出头的伙伴开心,这次下山历练,等回来,肯定不会再是普通弟子了。   “对了,和你说件事。”说着他踮脚,穿过层层叠叠的人影,瞧向不远处的孟洵。   此时暖阳和熙,微风拂过,卷落了花枝上的繁花,孟洵静静站在花树下,一身胜雪白衣,挽着的发髻别着古朴的木簪,腰间挂着一支玉笛,一个葫芦,手里还牵着一头委委屈屈嚼着青草,驴尾巴被烧焦的小黑驴。   远瞧,近瞧,都宛若谪仙人一般。   “怎么?”圆空一直在等圆净的下文,见他半晌不说话,当即顺着他目光看去,只一眼,心下了然,心情越发雀跃了,“我说我运气好吧,第一次下山历练,就碰上大师叔。”   “那可不是,狗屎运。”圆净收回视线,压低声音道,“我且问你,知道大师叔为什么突然下山游历不?”   大师叔为什么下山?   圆空脑子空了一会儿,约莫半盏茶才慢吞吞摇头,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为什么?”   “呆!”圆净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他的额头,“当然是因为小师叔!”   “小师叔?”圆空脑子又空了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抱着装萝卜的布袋子往前跑,“圆净我先走了,问问她喜不喜欢萝卜。”   “去吧去吧。”圆净嫌弃地摆了摆手,须臾突然双手搭在嘴角,对圆空喊道,“呆子,我是想和你说,下山跟着小师叔走,那就是跟着大师叔了!”   在鹤灵观弟子心中,修为最高的除了须菩提祖师,那就是孟洵和池砚,跟着准能学东西,只是一个向来独行,而一个从未游历。   此次有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自然要想方设法跟着孟洵。   圆空虽然脑子转得慢,但也不傻,闻言微微颔首,几步跑到李八卦面前,恭恭敬敬道:“小师叔,我来替你拿篮子吧。”   原来李八卦虽然来鹤灵观不过数月,却是当仁不让的观宠。   此次出行,大多数人都是来送她的,尤其是后厨那些厨子,明明平时都不苟言笑,此刻却一个个双眼通红,左一篮馒头,右一篮鸡蛋递给她,争先恐后道:“八卦啊,外面世道险恶,早些历练完回来。”   因此李八卦接篮子接得不亦乐乎,小脑袋一直点,就没停下来过,手上也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竹篮。   闻言她回头,把竹篮一股脑递给圆空,眨巴着大大的眼睛:“谢谢小师侄,不过竹篮很重的,你还是把它们绑到小黑驴上吧。”   小黑驴是孟洵特地给她找的坐骑,牵回来时,还差点被她喷火烤了吃。   圆空忙不迭点头:“嗯。”   “哼。”菱歌也把一篮子新鲜瓜果递给李八卦,扬着下巴道,“李八卦,苹果是给洵师兄的,你可不要偷吃!别的……随你高兴!”   “谢谢十师姐。”李八卦笑吟吟接过,瞧着又红又大的苹果擦了擦口水,反正大师兄的就是她的。   所以吃自己的苹果,不算偷吃!   “还有……”菱歌悄悄瞥了眼孟洵,俏脸微微红了红,“手帕记得离开乐游山后再给洵师兄,我……不好意思。”   为什么送礼物不好意思?她要是收到礼物,尤其是吃的,可开心呢。   李八卦实在想不通菱歌的心思,只好歪头笑道:“嗯!”   一番依依不舍,十里相送后,浩浩荡荡的游历队伍总算走到山脚,不多会儿,便要分行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天各一方。   李八卦优哉游哉地坐着小黑驴,一边磕着瓜子,一边晃悠着小胖腿,见不少人散开嘀嘀咕咕,不解道:“大师兄,怎么啦?”   孟洵牵着缰绳,回头温声道:“他们在商议路线。”   “哦哦。我去瞧瞧!”   李八卦吐出瓜子皮在油纸包里包好,一下从驴上跳下来,几步跑到明舟他们围着的圈,挤了半个头进去。   “西南地区多瘴气,妖魔丛生,是个不错的去处,你们觉得如何?”林丹青此时作书生装扮,口里虽说着“你们”,然而乌泱泱的眸子只是瞧着菱素,看起来很是温文无害。   菱素却没搭话,神色淡淡的,不知在想什么。   明舟给李八卦让了位置,咧嘴一笑:“小师妹去哪儿,我去哪儿!”   元清大口大口嚼着牛肉干,口齿不清道:“我也是我也是!”   曲云流微微一笑:“我跟着大师兄。”   “师姐。”毫无兴致地等众人答完,林丹青目光缱绻地凝视着菱素,温柔唤道,“你呢?想往什么方向去。”   “东。”菱素声音听不出起伏,说完,她总算下定决心,迈脚走向不远处的池砚。   池砚独自一人,静静停在前方,他的行李不多,只两个包袱,还有懒洋洋爬在他肩头打瞌睡的小猴子。   微暖的风扬起他的衣袍,颇有些遗世独立之感。   菱素站定,眸底是若有似无的情绪:“师兄,保重。”   池砚颔首:“你也是。”   三个字,足矣。   “回见。”一抹灿若夏花的笑意在菱素脸上蔓延,她握紧手中的玉箫,不再回头,径直往前走。   很快,聘聘袅袅的倩影消失在山径尽头。   “告辞告辞。”林丹青一直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状登时身影一闪,追了上去。“师姐等等我。”   “小师妹,我们也走吧。”此时这头意见也达成一致,曲云流,明舟,元清,圆空他们都要和孟洵,李八卦一道。   似乎还少一个人?   李八卦歪头想了半晌,突地眼前一亮,甩着腿跑到池砚面前,抓着他的衣袖晃了晃:“二师兄,不要一个人站着这儿,我的小黑驴挂着很多好吃的,一起吃呀。”   “拿去。”池砚并没有挪步,只是取下其中一个包袱递给李八卦,顿了顿,又道,“路上吃。”   “啊?”包袱有些重,李八卦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打开看到好几漆盒单笼金乳酥时,水灵灵的眼睛瞬间散发夺目的光彩,迫不及待拿起一枚往嘴里塞,“哇,是好好吃的糕点,谢谢二师兄!”   “我走了。”池砚手抬了又放,最后还是僵硬着抬起,摸了摸李八卦毛茸茸的小脑袋,“万事小心。”   “走、走、走了?”李八卦嘴里塞满糕点,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她茫然仰头,“去哪儿?”已经决定好去哪儿吗?   这时小猴子从池砚肩头滑落,他稳稳接到怀中,小猴子便没有醒,很是舒服地翻了个身:“西南。”   “哦哦。”李八卦慌忙咽下糕点,下意识往后跑,“我去告诉他们!”   “……”池砚眼皮微不可察跳了跳,大手一挥,提拉住她的衣领。   小短腿悬空扑腾了几下,李八卦灵活地别过头:“二师兄,怎么了?”   池砚轻轻放她到地面:“不用告诉别人。”   李八卦不解:“为什么?”   “我不同你们一道。”   李八卦更不解:“为什么?”   “……”静默片刻,池砚淡淡道,“不习惯。”   “可是……”李八卦眼眶一红,嘴巴一撇,抬脚倏地踢飞一粒小石子,“我想和大家一起,也想和二师兄一起。”   虽然池冰块是块大冰块,但好像是一块暖暖的冰块,她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下一瞬,一道淡蓝光芒闪过。   李八卦小指就多了一条若隐若现的蓝线,而另一端,系在池砚的小指,他那总是平静无澜的眸底,浮起如细碎星辰般的笑意:“拉一拉,我就会出现。”   语落,不过眨眼间,他清瘦的背影就远在天边。   蓝线逐渐消失,李八卦呆呆瞧着,无意识拿起一枚单笼金乳酥,又吧唧塞到嘴里:“哇,那现在可不可以拉啊?”   “走吧。”这时孟洵牵着小黑驴走过来,单手抱起李八卦坐上去,笑道,“我们也出发。”   “嗯嗯。”李八卦点头,分了一半单笼金乳酥想要递给孟洵,见出乐游山,又赶紧拿出菱歌的手帕一起递过去,“大师兄,菱歌师姐送你的两只鸭子。”   两只鸭子?   孟洵疑惑接过,在看到锦帕上活灵活现的鸳鸯时,轻不可闻笑了声,手一扬,那满含情思的锦帕就化作点点粉末,伴着清风消散无踪。   “八卦。”   “嗯?”   “那不是鸭子,叫鸳鸯。”   “咦,那鸳鸯有鸭子好吃吗?”   “……”   “大师兄?”   “……有吧。”   “那下次捉鸳鸯烤着吃吧!”   “……好。”   不多会儿,一行人,一头驴慢悠悠往东南走去。 第48章   入夜,走了整整一日,众人总算行至一个甚是热闹的县城。许是在举行什么盛典,城门街道都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灯笼和彩带,映着天上的月亮都有了淡淡的温度。   远远看去,霎是好看,犹如缥缈的仙境一般,却又人声鼎沸,没那么冷清。   昏昏欲睡的李八卦一下清醒,从小黑驴子上跳下来,双眼发亮地盯着城门刻着的“玉淮县”。   原来这就是县城!   听八仙说过,凡间美食最多,最热闹,最好玩的地方除了皇城,就是县城!   她激动得小脸通红,回头卖力对孟洵他们招手,激动道:“快点,你们走快点呀!”说完不等他们跟上,迫不及待往城里窜。   元清早已按讷不住,闻言立刻跟着她撒开脚丫子冲进城门:“嗷,小人书,牛肉面,红烧狮子头我来啦!”   明舟虽比两人大上几岁,到底也是小孩心性,心里像猫爪子挠一样,但还是小心翼翼看向孟洵,见他笑着颔首,这才喜笑颜开,慌忙几步追上去:“小师妹,元小子,等等我!”   “圆空,你不跟着去瞧瞧?”孟洵和曲云流一向不喜热闹,还是慢悠悠的,见圆空背着行李默默跟在一旁,孟洵笑了笑,“想去就去吧,不妨事的。”   “嗯!”圆空这次反应不慢,点头间已经跑了数步,回神过来又很是不好意思地顿住,红着脸回头行礼:“多谢大师叔,八师叔。你们不去吗?”   “不去了。”曲云流温和一笑,“我和大师叔先去客栈,你告诉明舟他们,玩累了早些回来,不要太过胡闹。”   圆空点头:“是。”   等几个小辈都走远后,曲云流的袖口突地飞出一道若有似无的淡绿光芒,落在他掌心,瞬间化为一柄精巧的玉如意。   这是他的法器,名唤冰心玉壶。三界法器莫不分为阴阳二者,而冰心玉壶属阴,以月光滋养。   因此对阴气重的妖魔,很有感应。   见冰心玉壶忽明忽暗,他走到孟洵旁边,低声道:“师兄,恐怕这玉淮县有妖魔作祟,看冰心玉壶的反应,修为还极高,可要在此多待几日?”   孟洵给嗷嗷叫的小黑驴子喂了草,沉思片刻:“待。”   “现在不知敌人是谁,可要喊他们回来以策万全?”想起妖魔就在玉淮县内,曲云流很是担心。   “不必。”孟洵微微摇头,仍是不紧不慢往城内走,“下山本为历练,若事事都要倚靠我们,如何修炼?”   “话虽如此……但他们四个,还是让人放不下心。”曲云流轻叹一声,笑着揉了揉太阳穴。   明舟和元清修为是不错,然年龄小,不够沉稳,尤其是元清,那是一个顽皮。而李八卦和圆空,一个入门不久,一个普通弟子。   怎么想都是妖魔的盘中餐啊。   不过罢了,不经历磨难,又何来经验呢,还是任他们去吧。   另一边,进到城内,人更多了,老的,少的,男的,女的,穿着花花绿绿的衣裳,笑着,闹着。   李八卦从未见过那么多的人,一时间,竟然傻傻站在原地,呆呆瞧着,半晌不动弹。   “让开让开!花魁娘子来了!”这时,街道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脚步声,一大群男子朝着她的方向涌了过来。   李八卦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书生打扮,满身酸臭气息的男子就一把推开她,双眼冒光地盯着前方,呐呐自语道:“来了来了,真的来了!梅娘!让我魂牵梦系的梅娘,夺我心,摄我魄的梅娘……”   梅粮?   李八卦虽然矮,可身子胖,推一把也只是踉跄几步,没被挤出去,她也不生气,仰头看向男子上下滑动的喉结,不由擦了擦口水。   难道梅粮是很好吃的东西,梅子加米粮?又夺心,又摄魄的。   想着,她比周围那些男子挤得更凶猛,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人,不动如山地霸占第一排的贵宾站位,学着他们的模样踮脚,伸长脖子往街道尽头瞧。   咚,咚,咚。   随着几声气势磅礴的鼓声,仿佛被施咒似的,喧闹的街面瞬间安静,静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朦胧的灯光里,一行人影逐渐清晰。   一共二十人,四壮汉为一组,各抬一面巨大的红鼓。   不对!李八卦掌中握着的瓜子“哗啦啦”掉落在地,不由自主张大嘴,不是二十人,而是二十一!中间那面鼓,还站有一人!   微风吹来一阵不甜不腻的脂粉香,以及一抹摄人心魄的红,犹如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粒小石子,一刹那,人群骚动起来。   只见鼓面上的人,一袭火红长纱裙,身姿窈窕纤细,脚踝和手腕系有四串银铃,虽戴着薄如蝉翼的红面纱,可若隐若现间,还是能看到那倾国倾城貌。   犹抱琵琶半遮面,反是最为动人。   一时间,无数男子振臂高呼,甚至有人还激动得落下泪,掏出银票漫天挥洒。   “梅娘!”   “梅娘!!!”   “美人!!!!”   “美人看我一眼!”   “银子银票全给你!梅娘!求你看看在下!”   面纱下,被唤做梅娘的人勾唇一笑,眼波横转,又是一派的妩媚动人,脚下却不停,光脚在五面鼓上灵活跳跃。   铃铛声,鼓声,声声醉人。   李八卦这才明白,先前那阵气吞山河的鼓声竟是她用脚所奏,不过她就是梅粮?她不是人吗……怎么能好吃呢?   可明明那男子说到梅粮时,咽的口水声比她见到烤牛肉还大声呢!   突然,不知哪位壮汉没了力气,梅娘踩着的那面鼓往一边倾斜,然众人还没来得及惊呼,她就身形一晃,修长双腿一个空中劈叉,稳稳落在另一面鼓上。   只是那松松戴着的面纱,却飘落了,不偏不倚,恰好盖到李八卦扬起的小脸上。   李八卦视线倏地变得朦胧,只听四周一片惊艳声,她脸上的面纱被取走,入目是一张,精雕细琢的脸。   该怎么形容呢。   额间贴着桃花妆,饱满的唇红若朝阳,一双凤眸顾盼生辉。尤其……还趴在鼓面,微笑着瞧着她。   美得极其嚣张。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嫉妒注视,李八卦很是认真地点头,摘掉面纱后,看起来果然很好吃,像一只火红的凤凰。   “抱歉,小团子。”软得似是无骨的修长手指勾住面纱,梅娘对着她眨了眨眼,真正的媚眼如丝。   “小师妹!”很快,明舟的声音传来,他之前看到冰糖葫芦就想买几串给李八卦,没想到买完一回头,就被人流冲散了。   急急找了半晌,总算隐隐看到远处的李八卦,他挥着手,少年独有的清澈音淹没在嬉笑声中:“站着别动,我马上过来!”   位于最热闹的中心,李八卦自然没有听到明舟的呼声,倒是梅娘,她耳垂微微翕动,秀眉一挑,眸底闪过一丝玩味。   那傻小子怎么来了!还有……小师妹,这小团子?鹤灵观竟然收如此小的稚童为弟子,有趣,真是有趣。   她唇角微微上扬,麻溜戴上面纱,蓦地一把抱起李八卦,轻松自如地站到鼓面,对李八卦抛了个媚眼:“小团子,和奴家回暖香阁一聚如何?”   此言一出,街面顿时炸开了锅,前面的男子激愤,后面的男子不知发生何事,拼命往前挤,如此一来,喧闹声震天,也让拼命往前挤的明舟无法动弹。   “什么,前面发生什么了?!”   “小奶娃子?”   “这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到底发生何事?!”   “暖香阁头牌的入幕之宾,竟是一个小女娃子?!”   “梅娘抱的是谁?!”   梅娘身上香香的,甜甜的,李八卦也不怕,鼻翼翕动,忍不住嗅了嗅,软糯糯道:“暖香阁是什么呀?”   “暖香阁就是……”梅娘凑近她白嫩的脸蛋,“吧唧”啄了一口,“好吃好玩的地方。想不想去?”   好吃,好玩!   李八卦当即想点头,然而想到孟洵他们,她踌蹴地挠了挠头:“要去很久吗?要是一直不回去,师兄他们会担心的。”   他们,来的还是一群人?   梅娘放缓声音,柔声道:“不过一个时辰,到时我自会派人送你回去,可好?”   李八卦还是犹豫:“真的很好玩吗?”   “好玩。”   “真的很好吃吗?”   “好吃。”   “有肉吗?”   “应有尽有。”梅娘说着瞥了眼李八卦胖圆了的脸,顿时了然于胸,红唇微启,不疾不徐道,“醋熘肉片儿、炒白虾、烩虾仁儿、炒蹄筋、锅桂花翅、蟹肉羹、鲜虾丸子、蜜蜡肘子……”   她还要继续报菜名,李八卦已经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笑得眉眼弯弯:“漂亮仙女姐姐,走吧!” 第49章   梅娘的住所是暖香阁南院一个依山傍水的水阁,名曰翠玉轩,不同于其他亭台楼阁的荼靡之音,调笑嬉闹,很是清幽雅致。   此时正值盛夏,莲池开满了热闹的莲花,皎洁的月色撒下来,镀了层温柔的盈白,加之蛙声一片,很是诗情画意。   不过,最美的还是浴池里那白嫩顺滑得犹如上好丝绸的美背。   那方浴池在二楼的台子上,三面莲池围绕,和室内相连的地方竖了一个十二扇的绢绫折屏,每扇各绣一个风姿各异,衣衫半解的美人。   梅娘泡在铺满花瓣的浴池里,双手撑着下巴倚在池边,隔着半透明的折屏,笑意盈盈瞧着那个埋头海吃的小人儿。   又红又薄的唇微微上扬,吐气如兰道:“小团子,好吃吗?”   吧唧。   咔嚓。   滋啦。   另一边,香香的花魁闺房里,袅绕的白烟飘荡,夹带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有驼峰肉,野猪肉,光明虾,蛤蜊,牛肉,小蚌肉,羊腿,还有一些香菇,嫩瓜,土豆片……   李八卦挽着袖子,一边猛塞烤好的食物,一边急急往炭火架上放肉,尤其是驼峰肉,切成如纸张薄的薄片,加盐加辣腌制过后,用荔枝果木烤出来酥脆鲜嫩,还有一股果香,卷在碧绿清脆的菜叶里,咬一口,齿颊留香。   从进翠玉轩,李八卦已经吃了不下二十碟驼峰肉。   听到梅娘的话,她抬起塞得鼓鼓的小脸,看着不远处朦胧的倩影,口齿不清道:“好、好、好好吃!”   “那就好。”梅娘轻笑一声,从浴池里起身,只披了一件丝质的淡金长袍,松松系在身上,光脚缓步而出。   她虽然纤细,却比寻常男子还高不少,一双又细又直的大长腿掩在长袍里,白花花一片晃人眼,她也不嫌弃满室烧烤味,悠闲坐到梳妆凳上,慢条斯理地梳妆描眉。   铜镜里,那顺滑的青丝和肌肤一样,犹如珍品绸缎,梅娘随意用发带挽起,然后打开胭脂盒,指尖轻沾,均匀点在吹弹可破的面庞。   “小团子,你过来。”突地,她回头,对着李八卦招招手,巧笑倩兮,美眸盼兮,只要是人,无论男女老少,都会被勾得脸红心跳。   但偏偏,李八卦不是人。   她不舍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菜叶卷驼峰肉,这才“哒哒哒”跑过去,扬起油光发亮的脸,脆生生道:“漂亮的仙女姐姐,怎么啦?”   “你说,仙女姐姐美吗?”梅娘拿起唇纸,微微一抿,薄唇就染上初春杏花般的红,她低头,在李八卦额间印上一个红红的唇印。   “美!”   梅娘笑了,风情万种地挽起垂落的青丝:“是不是最美?”   李八卦咽下最后一口菜叶卷驼峰肉,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梅粮确实比菱素,菱歌师姐好看那么一点点,但她还是觉得她家大师兄和那个大骗子步逍遥最好看。   不过加上驼峰肉,梅子,米粮。   姑且让梅粮最美一个时辰吧!   “嗯!”李八卦点头,顿了顿,又道,“最美仙女姐姐,为什么你要叫粮食呀?外面那些人都想吃你呢。”   “我叫粮食?”梅娘一怔,旋即嘴角微不可察抖了抖,沾着胭脂的指尖在梳妆台面写了一个“娘”字,笑得花枝乱颤,“傻孩子,平日多读书,此娘可非彼粮。”   突然,一阵清新淡雅的莲香四面八方袭来,和微微烤糊的肉香相互交缠,竟泛起若有似无的血腥味,一刹那,空气里浮动着不安,躁动。   “糟糕!”李八卦鼻翼微动,倏地大惊失色。   梅娘吓了一跳,手指轻点她那软乎乎的小脸蛋:“小团子,你瞎咋呼什么?”   李八卦急急折身回到炭火架旁,直接用手去拿那些快要糊透的烤肉往嘴里塞,直到吃完,她才痛心疾首打了个饱嗝:“我的肉都烤糊了!”   梅娘没有惊讶她的食量,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毫发未损的小胖手,漫不经心道:“你不怕烫吗?”   “怕呀。”李八卦摇头摇得干干脆脆,一脸的诚恳,“可是我师叔说,乖孩子不能浪费食物,所以怕烫也不能让食物烤糊的。”   “还真是个听话的乖孩子。”梅娘也不继续追问,只似笑非笑地从首饰盒里拿出一支珍珠簪子,对着铜镜,斜斜插在发间。   就在这时,那只映着她倾城之姿的镜面,蓦地多出一张,披头散发,惨白的,滴着水的脸。   一张,溺死男人的脸。   滴答,滴答,滴答。   那从发间滴落的水珠一滴一滴砸到雪白的羊毛地毯上,瞬间变成黑红的血水,染得地面触目惊心的红。   “美人,我好冷。”须臾,男人乌黑青紫的嘴翕动,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梅娘的脸,没有任何情绪,“抱抱我,好不好?”   “不好。”梅娘拒绝得干脆,眉眼轻挑,抛了个媚眼,“因为你太丑。不过……”她拖长音调,软软的,娇媚入骨,“你要是愿意当我的花肥,我倒是乐意之至哦。”   闻言男人眼珠诡异地转动一圈,冒着隐隐的煞气,湿漉漉的头发一甩,往外飘了出去。   “想跑?”梅娘掩嘴轻笑,薄唇吐出凉凉的字,“我的雪凝草可不同意。”   语落,她掌心金光大盛,身形一闪追了出去。   发生什么了?   刚刚那是……头吗?   李八卦握紧手里那片用来清肠胃的菜叶,不可置信地目送着飘远的头,黑漆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   还有梅娘是妖怪吗?   她正想着,地毯里冷不丁冒出一只只发青,惨白,湿漉漉的手,紧紧抓住她的小胖腿往下拽。   与此同时,男男女女的笑声响起。   “小可爱,来陪我们玩吧,地底下很好玩哦。”   “是呀是呀,可好玩啦。”   “来吧,来吧,乖孩子。”   “我们等着你。”   ……   那些声音都湿漉漉,还带着浓郁的青苔气息,听起来黏糊糊的,特别恶心。李八卦总算回神,用力挣脱那些手,尖声道:“啊啊啊,好可怕的鬼手!小缠子快出来!”   小缠子是她给金丝缠取的名。   虽然修得一点点灵识的金丝缠对此颇有微词,但还是应声从手腕飞出,幻化为金光闪闪的九节鞭落到她手中。   “呜呜,走开!”   李八卦虽然手抖得哆嗦,但使出的八步鞭,每一鞭都精准无比打在抓着她腿的手上,然而没有用,被打得皮开肉绽的手只是瑟缩一下,仍然坚持不懈抓紧到手的猎物。   而那被黑血彻底浸透的羊毛地毯里,还在源源不断伸出苍白可怖的手。   不多会儿,满屋都是又白,又青,滴答掉水的手,可怕极了。   “呜呜呜。”她使劲仰着下巴,不去看那些骇人的手,委屈巴巴道,“你们都是怪物吗,不怕疼吗?”   “疼啊,真的好疼,小宝贝,快住手,娘亲好疼。”回答她的是一道温柔似水的女声,温暖又慈爱。   闻言李八卦眸底闪过一丝迷茫,停下手中的动作,丝毫不觉她被拽入地毯半只腿,晃着小脑袋道:“粮亲……不对,此娘非彼粮,是娘亲……可……我不知道娘亲是什么。”   女声还是柔柔的:“娘亲就是你在世上最亲的人呀。”   世上最亲的人?   逐渐混沌的脑海飘过一张满是白须的脸,可是像隔着雾气一样,朦朦胧胧看不清楚,李八卦小脸越来越茫然:“我最亲的人……是娘亲?”   “没错,真是乖孩子。”女声低低笑起来,“来,到娘亲怀里来,娘亲的怀抱又暖又香,你喜欢吗?”   “唔。”突然,李八卦觉得鼻尖一阵窒息,这才发现她仅剩半个头在地面,可她完全不挣扎,觉得娘亲的怀抱真是香香暖暖,安心地合上双眸,“喜欢……”   下一瞬,她被彻底拉入地毯。   女声张狂笑出声:“哈哈,如此胖的奶娃子,大补,大补啊!啊……”她笑声猛地扭曲,旋即撕心裂肺咆哮道,“中计了!”   只见李八卦额间的唇印发出耀眼的红光,直接破毯而出,稳稳落在不知何时回来的梅娘怀里。   她看着李八卦额间消失的唇印,毫不客气地戳了戳她的脸蛋,笑道:“小团子,你真是弱得让我心疼,不过是一点蛊惑幻术罢了。”   屋内令人心惊的黑血一点一点褪去,羊毛地毯再次恢复雪白,尖厉的女声似从遥远天际飘来:“你早知我的目标是她,所以之前故意上当离开?”   “不然呢?”梅娘没好气道,“一颗没有营养的水鬼头,可不配滋养我的雪凝草。倒是你……”她舌尖扫过贝齿,“看起来很有营养的样子。”   许是没受过这等藐视,女声狠狠道:“你根本不是梅娘,你到底是谁?!”   哐当。   “放开我小师妹!”下一瞬,屋顶被一脚踏破,总算追上来的明舟举着冰糖葫芦从天而降,霸气无比。   只是看到梅娘后,他怔住了,结结巴巴道:“三、三……三师兄……”   “哈哈,傻小子。”梅娘对着呆若木鸡的明舟眨了眨眼,随即看向地毯最后一滴黑血,微微一笑,“鹤灵观花无邪,请多指教。” 第50章   “哈哈,又是鹤灵观的臭道士,三番四次搅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们的!”闻言女声狰狞笑出声,那滴黑血就彻底消失。   明舟总算从见到花无邪的震惊里回神,见妖怪逃走想追,花无邪就漫不经心摆手:“别追了,那不是她的真身。”   他听话不动,但还是挠了挠头:“可刚才那些手……”   “那妖怪是水妖,喜欢吃细皮嫩肉的小孩进补,狡猾又多疑,我一路追她到玉淮县,今日故意带小团子招摇过市引她上钩,没想到她还是十分谨慎,只派一些虾兵蟹将过来。”   “那……”明舟嘴唇抖了抖,犹豫片刻,还是小小声开口,“三师兄,你把衣服换回来吧……”虽然花无邪不是第一次穿女装,但每一次都能给他造成很大的阴影!   “行啊。”花无邪抛了个媚眼,娇滴滴道,“小道长,在奴家换衣裳时,去城南老王头买碗南瓜粥吧?”   明舟欲哭无泪,他家三师兄到底何时才能正常点:“……好。”   ……   朦胧中,李八卦只能看见一个越来越远的光晕,她仿佛跌入一个温暖无比的无底洞,不停往下坠落。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时近在耳畔,有时却又远在天边,一声又一声,听不真切。   她眼皮极其厚重,但还是艰难地掀开眼帘,映入视线的,是一张唇角微勾,清俊风雅的脸。   花无邪懒懒地打着哈欠,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她的脸蛋,似是手感极好,一双凤眸微眯,露出慵懒的笑意。   见她睁眼,唇角笑意更甚:“小团子,你醒了。”   小团子?   李八卦晃了晃有些重的小脑袋,从柔软的床榻爬起来,哑着嗓子道:“大哥哥,你在叫我吗?”   “当然。”已换回男装的花无邪伸着懒腰起身,端起飘香的清茶呷了一口,对她眨眨眼,“还是你比较喜欢大团子这个称呼?”   总觉得……   因为才中蛊惑幻术,李八卦脑子还是一团浆糊,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花无邪。   总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她正要发问,明舟就用法术温着一碗香气四溢的南瓜粥走进来,见她醒来,顿时笑成朵向阳花,几步跨到塌前:“小师妹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十一师兄……”李八卦仍是一片茫然,“这儿是哪儿?”   闻言明舟差点咬到舌头,薄薄的面皮染上层粉红,他实在不好意思告诉他可爱的小师妹,他们现在在玉淮县最大的秦楼楚馆。   磕磕巴巴一会儿,细若蚊声道:“三师兄的房、暂住的地方。”   “三师兄?”李八卦更茫然了,“谁?”   花无邪轻笑出声:“除了我,房内还有第四人?”   他?!   李八卦迟缓地眨了眨眼,蓦地捂住小嘴巴,小小声道:“啊,想起来了,你是漂亮的仙女姐姐!”   奇怪,怎么一觉醒来,大姐姐变大哥哥啦?   “真乖。”花无邪笑着拍了拍她的头,顺手接过明舟手上的粥碗,舀了一勺金黄软糯的南瓜粥。   然后在她望眼欲穿的注视下,吹了口气送到嘴里。   李八卦委屈巴巴地垂下长睫,翘起来的嘴能挂小油壶。明舟咳了咳,凑到她耳畔道:“小师妹是不是想吃?”   摇头。   “我马上去给你买一碗!”   点头。   “城南的老王头南瓜粥,现在应该卖光了吧。”花无邪换了一把勺子,又舀了勺南瓜粥递到李八卦嘴巴,笑吟吟道,“说一句三师兄比二师兄长得美,这碗粥就是你的。”   又来了。   明舟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家三师兄美姿颜,修为高,就是小孩心性特别重,事事要和二师兄争高低。   如果悟道修行方面好强那也算是美事一桩。   可偏偏总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永远记得入观那年,花无邪一身红衣靠在花树上,笑眯眯问他:“新来的小师弟,你觉得我和二师兄比起来,谁的发丝比较顺滑?”   “……”   他还能怎么回答,自然是老老实实:“二师兄。”   “呵呵。”   那天起,他天天起早贪黑,漫山遍野找传说中的千年何首乌,直到两个月后的某天,他突地开窍,乖巧站在花无邪面前:“三师兄,你的头发真好。”   “乖。”   所以……他战战兢兢给李八卦拼命使眼色,只求不要重蹈他的覆辙。   “我不说。”   下一瞬,脆生生的声音打破了明舟的幻想,他无奈地耷拉着头,替李八卦捏了把冷汗。   “为何?”花无邪吹了吹滚烫的粥,很是严肃的威胁道,“你不想喝粥了?”   “三师兄忘了吗?”李八卦睫毛扑闪,几滴金豆子啪嗒落在锦被上,委屈地咬着小小的唇,“你是最美的神仙哥哥呀,比天下人都好看,何况二师兄呢?是因为八卦笨头笨脑的,所以才问这种谁都知道答案的问题吗?”   很快,软糯香甜的南瓜粥送到李八卦嘴里,花无邪慈爱道:“我聪明伶俐的小师妹,快吃吧,粥凉了就不好吃了。”   “嗯!”李八卦笑得甜甜的,“三师兄喂的粥,真好吃。”   “乖,吃完肚子还饿,就让傻小子再给你买城北的招牌酸汤水饺,汤汁酸辣开胃,肉馅嫩滑咸香,也是一绝哦。”   “嗯嗯!谢谢三师兄。”   “还有庆兴堂的糖八件,山楂锅盔酸甜不腻,牛舌饼细腻油润,杏蓉饼酥松香甜,莲蓉饼绵滑清甜……”   花无邪游历四方,吃穿用度皆是佳品,谈起美食那是一套一套的,听得见识少的李八卦口水直流,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口渴望道:“最美的三师兄,我想吃糖八件!”   “买。”花无邪薄唇轻启,“傻小子,给你一盏茶,先去城北买三份加肉酸汤水饺,然后去前街庆兴堂把那贪睡的老板揪起来,今日新鲜出炉的糖八件两套。”   “哦哦……”明舟张大嘴,看着眼前第一次见面,却无比温馨有爱的师兄妹,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   原来还可以这样回答吗?!   一个时辰后,三人把酸汤水饺和一套糖八件一扫而光。   明舟吃得肚皮都快撑破了,小心翼翼递揉着滚圆的肚皮,无意瞥见窗外的夜色,当即惊得站起身:“糟糕,快子时了!大师兄他们肯定很担心!”   果然,他话音一落,李八卦腰包飞出道绿光,竹叶在空中荡了荡,一阵淡淡的光芒闪过,“砰”一声变回竹鹤。   随即,孟洵带笑的声音响起:“八卦,还在吃吗?”   “大师兄!”李八卦擦了擦油光水亮的嘴,激动道,“我刚刚吃完啦,我还遇到了三……唔。”   听到孟洵的声音,花无邪眼皮一跳,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手指一弹,竹鹤就被圈进一个光圈,再听不到房内的声响。   总是恣意游戏人间的脸出现一丝裂缝。   花无邪有些艰难出声:“大师兄……也来了?”   李八卦不解,明舟却恍然大悟,是了,任性妄为,师命都不听的三师兄,唯独怕惨了大师兄。   他抿紧笑得颤抖的嘴唇,恭敬行礼:“是。”   “竟然下山了?”花无邪眸底浮起淡淡的流光,一想到要乖乖跟着孟洵回枯燥无味的鹤灵观,头隐隐作痛起来。   他头疼地揉着额角,片刻,他猛地抬眸,对着两人温柔一笑:“小舟舟,小卦卦,三师兄求你们一件米粒点的小事。”   明舟:“……好。”   李八卦:“义不容辞!”   “乖。”花无邪眨眨眼睛,“别告诉大师兄遇到我之事。”   “什么?”明舟错愕不已,“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花无邪撑着下巴:“我还有事处理,和你们一路不大方便。”   “可是你已经很久……”   “真有正事。”明舟还在苦口婆心,花无邪就挥一挥衣袖,旁边书柜顿时从两边分开,露出一间雅致的暗阁,以及一个半透薄衫的美人。   赫然是真正的花魁娘子梅娘。   她此时正在作画,因为画不出花无邪凤眸的神韵,轻咬红唇,秀眉微蹙,楚楚可怜得惹人怜爱。   听到声响,她很是欣喜抬头,撒娇道:“花爷,您总算……”话说一半,她好奇瞧向一个惊呆,一个迷茫的不速之客,“他们是谁?”   惊呆的自然是明舟,他脸红脖子粗地举手遮眼,转身羞愤道:“三师兄,你、你……这怎能算正事?!”   “为何不算正事?”花无邪走进暗阁,拦腰抱起梅娘,低头嗅了嗅她香肩的淡香,笑道,“陪美人乃世间最正之事。小舟舟啊,等你大些就懂了。”   “小师妹不要看。”明舟拉过好奇眨巴着大眼睛的李八卦,另一只手盖住她的双眼,挺直背脊,声音颤抖,“三师兄,我们是修道之人,不可如此胡闹!你、你若是执意如此,我、我回去告诉大师兄!”   “真是,又一个古板无趣的池小砚。”花无邪笑着摇头,抱着梅娘轻放到床榻,薄唇划过梅娘的耳畔,她就软软晕过去。   他走出来,一挥袖,暗阁再次合上,委屈道:   “哇,小舟舟你太凶啦,讨厌,我这就同你们回去还不行吗?!”   明舟:“……” 第51章   回去?   那是不可能回去的。   三人才出暖香阁,正好撞上一群来寻欢作乐的酒鬼,花无邪微微上挑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狡黠,故意脚下一歪,用力迎面撞向他们,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骂骂咧咧乱作一团。   紧跟在他身后的明舟不知被谁推得往后踉跄几步,等再抬头,就只来得及看见一片纷飞的红色衣角消失在茫茫夜色。   还有那句笑得轻挑的话:   “小舟舟,小卦卦,不要泄露我们三人的小秘密哦,下次师兄给你们带佛跳墙。”   佛跳墙?   担心那些酒鬼碰坏她给孟洵他们带的糖八件,李八卦早早爬到一旁的石狮子上,闻言好奇看向明舟:“十一师兄,佛跳墙是什么呀?”   “……三师兄你又骗我!”明舟盯着花无邪消失的地方,气得跺了跺脚,听到李八卦开口,思考片刻,从字面分析道,“大概是让佛祖跳墙也想吃的菜?”   “哇,那一定很好吃。”明明肚皮还圆滚滚的,李八卦仍然馋得双眼冒光,开始期待花无邪的下次见。   “应该吧。”明舟说完见那些酒鬼全都互相推攘着倒地呼呼大睡,就准备把李八卦从石狮子抱下来,“小师妹,走吧。”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八卦,明舟,你们没事吧?”   闻言明舟愣住,偏头一看,原来是孟洵和曲云流两人,他惊喜道:“大师兄,八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曲云流掌心浮起一闪一闪的玉如意:“跟着它来的。”   “来捉水妖吗?”明舟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声若蚊蝇,“抱歉八师兄,我、我太不争气,没能捉住她。”   “水妖?”曲云流心下疑惑,在玉淮县作乱的妖邪竟然是寻常水妖吗,那为何冰心玉壶会忽闪?   “对啊,三……我发现的。”话至一半,明舟猛地想到三人小秘密,差点咬到舌头,怕暴露花无邪,赶紧话锋一转,“难道你和大师兄不是来捉水妖吗?”   “大师兄!”这边李八卦一跳扑到孟洵怀里,献宝一样拿出两块牛舌饼,一块送到他嘴里,一块递给曲云流,“这个叫牛舌饼,可好吃啦!”   孟洵理了理她之前睡翘的乱发,细细咽下牛舌饼笑道:“你三师兄推荐的,自然错不了。”   明舟:“……”   李八卦:“……”   所以他们三人的小秘密还没来得及泄露,就被戳破了?   “是不是好奇我如何知晓的?”孟洵余光瞥了眼匾额上烫金的“暖香阁”三字,轻叹一声,“除了无邪,谁还会扮红妆引你们至此。”   适才竹鹤突然没了声响,他担心李八卦出事,出客栈一打听,才知有位花魁娘子抱了个胖团子去暖香阁,加之李八卦那句“我还遇到了三……”。   略一思忖便知是他那离经叛道的三师弟。   说话间,四人回到客栈。因为这次出行的弟子多,玄虚在拨出行经费时,每人扣了一半银子,所以曲云流只订了四间房。   圆空,明舟一间,他和元清一间,然后孟洵,李八卦各一间。不过知晓在玉淮县的妖怪是水妖后,孟洵让曲云流退掉了他那一间。   “大师兄,你的意思是咱们去找三师兄回来,留他们四人在此解决水妖?”曲云流惊讶道。   孟洵颔首:“不错。”   “可我总觉得这只水妖并不简单。”曲云流仔细端详着此刻还在忽明忽暗闪光的玉如意,眉头微蹙,“若是寻常妖怪,冰心玉壶不应如此。”   孟洵沉吟片刻:“据明舟所言,水妖还需童男童女补身,道行应是不高,正适合他们历练。”   “也是。”曲云流扶额低笑,三界之内,需要用童男童女进补的皆为低级妖魔,既然水妖还要吃李八卦,那必然是低级妖魔。   许是这次多带了李八卦和圆空,他神经紧绷了些,连带着影响了冰心玉壶。   顿了顿,他拍了拍首次独挑大梁的明舟的肩,温言道:“明舟,你们可有信心?”   独自解决水妖?!   明舟听得心痒痒,他之前下山游历都是和几个师兄师姐一起,还没有单独领队过,若是这次能带着小师妹捉住水妖。   她会很崇拜自己吧?   一想到李八卦亮晶晶的眼神,明舟就激动得悄悄踢了踢站他旁边的元清,小小声道:“八师兄,我、我们有。”   元清睡到一半被拉起来,脑子根本转不过来,只无意识揉着被踢的腿跟着附和:“是啊是啊,八师兄,我们有的!”   “那就好。”曲云流安了心,看向孟洵,“大师兄,我们现在出发?”   “走吧。”孟洵起身,看向越来越黑的夜色,“早些去,早些追上他。”说着,他弯身摸了摸头一点一点,昏昏欲睡的李八卦的头,放轻声音道,“八卦,好好历练等师兄回来,万事小心。”   “嗯嗯!”李八卦迷迷糊糊点头,等孟洵和曲云流走到客栈门口,她又忽地跳起来,抱着那一包糖八件跑过去,取出一小包留给元清和圆空,其余全递给孟洵,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带着路上吃!”   孟洵眸底闪过笑意,接过:“好,我会好好吃,快回去歇息吧。”   “嗯!”   李八卦点头,目送两人走远,这才打着哈欠回屋,直接大字扑倒在床,奔波一日,很快沉沉睡熟了。   转眼第二日,最先起的是明舟和圆空,一个负责喊元清,一个负责喊李八卦。   李八卦的屋子在明舟旁边,他端着和小二要来的温热水,轻轻唤道:“小师妹,起床了。”   等了许久,安静的屋内并没有回应,他耐着性子,继续轻轻扣门:“小师妹,先起床吃早点吧,今日还要去查探水妖的行踪。”   “十一师叔,不好了!”突然,圆空白着脸从楼道尽头跑过来,结结巴巴道,“十二师叔,十二师叔他……”   “是不是元小子尿床了?”明舟好笑道,昨日八师兄走后,元清就独占了一间房,高兴得卷着棉被打滚。   而他偏生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一高兴过度,晚上准尿床。   “不是。”圆空把头都快摇掉了,“十二师叔他不见了!”   不见了?   难道先起床吃早点去了?元清懒惰成性,没想到今日竟然……   明舟微微皱眉,随即似是想到什么,脸色倏地大变,把水盆塞到圆空怀里,一脚踢开门冲了进去:“小师妹!”   哐当。   下一刻,圆空怀里的水盆掉落在地,他呆呆看着那棉被一半垂在地面,空无一人的床榻,根本顾不上全身淋得湿透,哭丧着脸道:“怎么回事……小师叔也不见了……”   明舟磨得牙齿咯吱咯吱响,身子抖成了飘零的落叶:“宋元清,你给我等着!”   宋元清,就是元清的全名。   “阿嚏。”这时捧着驴肉火烧啃得满脸是油的元清打了个喷嚏,一口把一大块驴肉喷到草垛里。   他肉疼得又咬了一大块火烧,对也啃得油光满面的李八卦道:“小师妹,我打赌是明小子发现你被我拐跑了,在骂我!”   “辛苦十二师兄被骂啦。”李八卦笑眼弯弯,分了一块驴肉给元清。“给你!”   “嘿嘿,骂呗,反正又不会少一块肉!”元清不客气地接过驴肉,放到嘴里一本满足,“吃到嘴里的肉才是真的肉,香!”   李八卦咽下最后一口火烧,踮脚看了看:“十二师兄,我们走了那么久,你说的马蜂窝到底在哪儿呀?没看见呢。”   原来昨夜元清吃阳春面时,听到旁边桌的几个大汉在商议今天午后来烧发现的马蜂窝,说是又大又肥,指不定多滋补美味。   所以他默默记下位置,邀了会喷火的李八卦先一步来先下手为强。   “应该在附近了。”元清打量四周一圈,此地位于半山腰,郁郁葱葱一大片树林,又毗邻一条江,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分开找吧,我去东边,你去南边,找到大喊一声。”   “好。”   语落,李八卦迈着小胖腿往南边飞奔,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扫荡着周围,一寸角落都没放过。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在一棵高大的榆钱树发现了马蜂窝。   约莫有她身子半个大小的马蜂窝,威风凛凛地挂在树梢,像个随时会炸开的巨大鞭炮,嗡嗡声不绝于耳。   找到了!   李八卦仰着头,双眼冒光地看着那些堪比她拳头的肥美马蜂,口水都要滴下来了,她随手擦了擦,转身激动道:“十二师兄,快过来,我找到马蜂窝了!”   脆脆甜甜的声音在山林间飘荡,元清没过来,马蜂倒是飞下来了,数以万计的马蜂扑闪着翅膀,红着双眼俯冲向那个肉肉的后背。   兄弟姐妹们,捍卫家园!   与此同时,一个燃着火堆的山洞里,池砚掌心冒着盈盈的蓝光,随着光芒越来越盛,干草堆蜷缩着发抖的小猴子渐渐平静下来,急促的呼吸也变得平稳。   “主人,你不要再使用灵力了!”毛团从池砚袖口飞出,气鼓鼓在他耳边碎碎念,“上次你帮那个胖团子恢复人身耗的灵力还没修回来呢!现在又帮这只坏猴子……你看你看,脸色都白成一张纸了!”   它念任它念,池砚岿然不动,直到小猴子身上散发祥和的光芒,他才收回灵力,疲倦地靠在石壁养神。   “哼,总有一天你会被自己害死!”毛团恨铁不成钢,也不飞回袖口,停在一根木柴上生闷气。   “不胖。”   过了许久,只有噼里啪啦火焰声的山洞里,池砚淡淡的声音响起。   “嗯?”毛团一团雾水,“主人你说什么?”   池砚从包袱里摸出唯一留下的一枚单笼金乳酥,轻轻掰了一片放到嘴里,甜甜的奶香,似是冲散了满身的疲倦,他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安心合上眼:“八卦,不胖。”   “还不胖?都快胖成一个圆球了……”毛团“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换了一根柴继续生闷气。   就在这时,一道蓝光闪过。   池砚蓦地睁开眼,低头看向他微微动着的小拇指,眸光一沉,还没仔细思考,就瞬间消失在山洞里。 第52章   嗡嗡嗡。   刺耳的声响越来越近,李八卦这才察觉到不对劲,梗着脖子回头,入目是乌泱泱一片密密麻麻的马蜂。   好壮观呐。   之前十二师兄说过什么来着?   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默默背诵出元清的原话:“马蜂好吃是好吃,但是极难抓,因为它们的尾部有长刺,而且藏有蜂毒,被蛰中的话,轻则红肿瘙痒,重则肌肤溃烂乌青,所以小师妹你喷完火后记得麻溜逃跑?”   逃跑?   跑!   “哇!马蜂来啦!”李八卦一个激灵,立刻张嘴喷了一簇火苗,迅速迈开小胖腿转身,落荒而逃。   三昧真火虽是神火,马蜂碰上即亡,但架不住它们在数量上占有压倒性优势,一群壮士扼腕地扑灭火苗,另一群立即补上,红着双眼紧追试图毁掉它们家园的大魔王。   因此时不时有几只马蜂追上来,屁股一蛰,李八卦白净的小脸蛋就出现几个小红点,疼得她眼泪汪汪:“呜呜,好疼,烧死你们!”   眨眼间,又一簇火苗喷出去。   不多会儿,她小半张脸就布满了红点,而身后,也飘来铺天盖地的肉香。   肉?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回头,只一眼,她那噙满金豆子的眼睛就发出耀眼的光芒,她放慢脚步,一边回头喷火一边弯身去抓落满草地的火烤马蜂。   扔一个到嘴里,又一个到嘴里,咔嘣,咔嘣,脆脆的,还带着一点清甜,不过似乎少了什么。   对啦,盐!   “哇!”这时李八卦又被蛰了一下,额头肿起老大一个红包,火辣辣的疼,可她还是麻利从腰包里摸出一小包盐,直接洒在火烤马蜂上,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咔嘣,咔嘣。   果然好吃很多!   她美滋滋地又要回头喷火抓一把马蜂,就被提拉住后衣领,再一转,稳稳被护在一个清瘦人影的身后。   池砚淡淡看着前仆后继扑过来的马蜂,手一扬,就在空中隔出一道若隐若现的淡蓝屏障,那些马蜂一撞就晕晕乎乎掉落在地,再闯不过来。   “二师兄……”李八卦嘴里包着火烤马蜂,手上也抓着不少,不可置信看着池砚的背影,口齿不清道,“你、你、你怎么来啦?”   “拉线……”池砚转身,在看清她脸时,余下的话皆卡在喉咙,深邃眸底浮起深深浅浅的碎光。   此时一阵凉风吹过,许是要下雨了,空气里浮动着越来越重的湿意,   李八卦微微缩了缩身子,隐约可见她的脸已经一个肿成两个大,还笼罩着若有似无的箱黑气,加上大大小小的红点,仿佛一个烤糊的小猪头。   还是一个一直在咔嘣咔嘣的小猪头。   顿了顿,她似是想到什么,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转,低头看向小拇指,突地灵光一闪:“我明白啦!肯定是我捡马蜂的时候不小心扯到线,所以把二师兄拉来啦!”   说完她举起小拇指晃了晃,果然有淡淡蓝光闪过,她几口嚼完火烤马蜂,感叹道:“哇,原来这根线那么好用呀!”   这时池砚微微晃了晃,苍白如纸的脸冒出细细的虚汗,他强制定住心神,从袖口摸出碧绿瓷瓶,淡淡道:“闭上眼睛。”   “啊?哦!”闻言李八卦立刻紧紧闭上眼。“闭好啦!”   池砚:“……仰头。”   “嗯嗯!”   虽然不明白池砚在做什么,李八卦还是伸长脖子,乖乖扬起黑乎乎的猪头脸:“二师兄,这样可以吗?”   “嗯。”   下一刻,李八卦感觉一只冰凉的,带有淡淡清香的手很是温柔地覆上她的脸,不多会儿,火辣辣的痛感退去。   原来池冰块是在给她搽药。   李八卦晕晕乎乎地想,也不知道搽的什么药膏,闻起来香香甜甜的,有水果的清香,刚刚她吃了太多火烤马蜂,现在嘴巴干干的,好口渴呀。   搽了约莫半盏茶,直到千金难买的玉琼膏见底,涂得李八卦的猪头脸厚厚一层,池砚才住了手:“好了。”   “那可以睁眼了吗?”   “嗯。”   “二师兄。”一掀开眼帘,李八卦就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口渴。”   池砚平时带有水壶,偏巧今日蓝线一动,他就立刻赶来救李八卦,所以水壶还静静躺在千里之外的山洞里。   他找了一圈,摘了片宽大的树叶,交代李八卦原地等他后便往江边走。   那江名唤晋江,乃玉淮县唯一的水源地,澄澈又有一丝丝清甜。池砚飞身下去,寻了个地方仔细洗净树叶,然后叠成一个漏斗,荡了荡水面准备盛水。   砰!   就在此时,一阵强风袭来,江水面突然炸出一股水柱,一个没有五官,身子是水做的妖怪冒出来。   赫然是昨日的水妖。   她轻笑一声,语调温柔似水:“道长好个样貌,我虽为妖魔,却也是个通情达理之妖,若你把山腰上的小娃娃让给我,便饶你一命。如何?”   池砚淡定起身,手掌一翻,背上的流冰就自发飞到他手中,通身冒着蓝光:“出招吧。”   “好。”水妖还是温温柔柔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的脸呢。”旋即声音一沉,“可惜,不识抬举。”   语落,江面吹起一阵呼啸的狂风,卷起无数的水花,瞬间化作一把把薄如蝉翼的水剑刺向池砚。   池砚却一动不动,只举剑一挥,那气势汹汹而来的万把水剑又变回水滴,滴答滴答落回江面。   转瞬间,江面立即蓝光大盛,战况逆转,无数道剑气四面八方袭向水妖,她得意的笑还在飘荡,水做的身子便万剑穿心,碎成一片又一片。   “为什么……你……”   水妖仅剩一个完好的水头,咆哮道:“你到底是谁?!为何……为何……”为何比那鹤灵观的花无邪还要厉害?   一剑、一剑就灭了她!   池砚收回流冰,还是那般面无表情:“鹤灵观,池砚。”   “……”水妖顿时无语凝噎,她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先是被一个叫林丹青的鹤灵观道士追,好不容易逃脱,又碰上鹤灵观另一个更厉害的花无邪。   现在,竟然还要遇上不知道到底多厉害的池砚。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轰隆。   在池砚准备收水妖时,一声惊雷突然从空中劈下来,紧跟着的是噼里啪啦往下砸的豆大的雨滴,逐渐分不清天地。   “哈哈,天不亡我!”水妖那颗头激动得在雨中来回翻滚,当即嚣张大笑,“池道长啊池道长,有水的地方就有我,只要在雨中,你根本不知道我的所在,哈哈哈。有本事,你就来杀我啊!”   水妖顾名思义是水中孕育而出的妖怪,虽然在一众妖魔鬼怪里不显眼,却有一个独一无二的法术,有水的地方就有他们,让对方防不胜防。   池砚并未理她,担心李八卦出事,早在打雷之时,当机立断飞回山腰,提拉起乖乖等在原地的她寻了个山洞躲进去。   漆黑的山洞里有些许枯树枝,池砚搭了个火堆,撑着石壁喘息了一会儿,这才低声道:“八卦,点火。”   “嗯嗯!”李八卦手指在地面一划,一朵蓝紫火花在她指尖绽放,不多会儿,山洞逐渐明亮。   她瞥了眼下着暴雨的洞外,裹着衣服小跑到池砚旁边,紧紧挨着他坐下:“二师兄,发生什么啦?我刚刚看到江面炸了!”   “没事,一个水妖。”火光映照下,池砚的长睫在脸颊投下小小的扇影,掩去满眼的疲倦,“等雨停了就好。”   “哦哦。”李八卦若有所思点头,过了片刻,她又道,“我记得玄虚师叔的早课讲过,水妖能藏匿在所有水里攻击对手,对吗?”   池砚微微掀开眼皮:“想喝水?”   “没有呀。”李八卦抿了抿干干的嘴唇,摇头似拨浪鼓,“你刚刚走的时候我就不渴啦,不过喊你没听见。”   越说后面声音越小,见池砚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静静看着她,她很是心虚地抱着双膝,移开目光去看燃烧的火焰,佯装哈欠连天:“哇,好困好困,我睡一会儿,等雨停了,二师兄你再叫我吧!”   说完不等回答,她赶紧闭上眼,这一闭,倒是很快睡熟了。   池砚还是静静看着她,等平稳呼吸声传来,他食指在流冰上一划,很快,鲜红的血冒出来,他轻轻放到李八卦的嘴里,这才合眼睡了过去。   口渴,好口渴……   水……水……想喝水……   睡梦中,李八卦难受得皱起眉头,蓦地,一股清甜的水流到她嘴里,只是有些小,她忍不住吮了一大口,但还是不够……   要喝,一直喝!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喝饱,李八卦才心满意足松开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这水,真甜呀。 第53章   次日。   李八卦醒的时候,火堆已烧成灰烬,洞内很是昏暗,她身上盖着一件干净道袍,带着暖暖的温度。   她睡眼惺忪地翻了个身,觉得脸上有些痒,胡乱抓了抓就下意识摸向旁边,冰冰凉凉一片,空空如也。   没人?   二师兄呢?!   李八卦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抱着道袍一咕噜爬起身,小小声喊:“二师兄,二师兄……”   “我在。”   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只见杂草丛生的洞口站着一抹清瘦的身影,些许亮光从洞外撒在他身上,勾勒出池砚忽明忽暗的侧脸。   还好还好,二师兄没被水妖抓走!   李八卦松了口气,蹬蹬蹬跑到池砚身后,这才发现洞外还在下着瓢泼大雨,天似是破了一条老大的口子,没有丝毫停雨的迹象。   “这水妖有古怪。”突地,池砚淡淡道。   “啊?”李八卦一头雾水,挠了挠乱鸡窝的头,“哪里古怪呀?”   “雨是红的。”   红色的雨?!   李八卦微微张大嘴,顺着池砚的视线看去,铺天盖地的雨白茫茫一片,她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一片刺目的白。   一点都不红啊……   她微微仰头,正想问问池砚是不是眼花,却一下怔住了。   只见微亮的光芒里,池砚面无血色,一张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虚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晕倒的模样。   难道是太冷了吗?   李八卦看着他仅着的单衣若有所思,悄悄伸出指尖碰了碰他的手背,果然如她所想的那般,冰凉刺骨,寒如冰块。   “嘶。”她被凉得缩了缩脖子。   “饿了?”池砚低头,见李八卦脸上涂的那层玉琼膏已经干成一块黑色薄膜,他心念一动,手指一抬,细碎光芒闪过,那有些褶皱的薄膜便轻轻飘落,眨眼间化成点点尘灰,消失在不甚明亮的山洞里。   薄膜落下,是一张犹如刚刚剥壳鸡蛋的小脸蛋,红点和毒素都褪尽,白嫩得没有丝毫瑕疵,霎是讨喜可爱。   李八卦并没有注意到池砚的动作,也不知道她之前变成了一个小猪头,只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不是。”   她沉思片刻,突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捧住池砚的手,回忆起烤荷叶叫花鸡时,那些普通弟子钻木取火的动作,使出吃奶的劲儿上下左右来回搓:“二师兄,再等一等!”   池砚不解:“什么?”   “取暖呀。”李八卦小脸绷得紧紧的,仿佛在做一件严肃的大事,“这样你就不冷啦。”顿了顿,她一脸紧张地抬头,“二师兄,现在还冷吗?”   哐当。   似有一粒小小的石子落在那无波无澜的眸底,荡起一圈又一圈浅浅的笑意,池砚轻声道:“不冷了。”   “嗯嗯!”璀璨的笑意在唇边绽放,李八卦踮起脚,又想把道袍披到他身上,可是个子太矮,努力几次,道袍都会滑下来盖住她的头。   “……”她鼓起脸,掀开道袍郁闷道,“二师兄,你的袍子!”   “嗯。”池砚颔首,从袖口摸出一块酥酥脆脆的烧饼递给她,“吃吧。”   “大饼子!”李八卦早饿得饥肠辘辘,饿虎扑食一样接过烧饼,刚准备咬一大口,又蓦地停住,歪头想了想,咽着口水撕了一大半给池砚,眼睛亮晶晶的,“二师兄也吃。”   闻言池砚身子微微一震,手抬了放,放了抬,最后还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整张脸都柔和下来,轻声道:“吃吧,师兄不饿。”   “不可以。”算算时间,他们被困在山洞里已经一天一夜了,怎么可能不饿呢?李八卦坚决把那一大半烧饼塞到池砚手里,一副深得玄虚真传的小大人语气,“不行呀二师兄,你身子不好,要多多吃饭才可以,乖,听话!”   池砚:“……好。”   烧饼没有多大,两人很快解决掉,见池砚的脸色没有之前白得那么吓人,李八卦有点小得意,撑着下巴坐在洞口哼起她自己编的小调。   “看吧,乖乖吃饭就能长命百岁!吃掉它吧,我们的好朋友,大饼子!啦啦啦,吃掉它,吃掉它……”   默默听了半晌,池砚开口道:“你们留在此处,是要抓水妖?”   “嗯,大师兄说这次是历练的好机会,所以他和八师兄去追三师兄,留我,十一师兄,十二师兄和圆空留下抓水妖。”李八卦眨了眨眼睛,“不过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抓到她,我们倒是困在山洞啦。”   听到三师兄三字,池砚神色凝重起来:“你们是在此处遇到无邪?”按照常理,有花无邪的地方,通常也有不容小觑的妖魔。   “是呀,他当时穿了可好看的衣裳,带我去一个很漂亮的地方吃肉。”李八卦一五一十说出遇到花无邪的全过程,还重点回味了一下烤驼峰肉。   池砚想了想,道:“那些抓你的手是什么颜色?”   “唔……”李八卦微微皱眉,认真想了想,“白的?不对不对,好像是青的……也不对,啊!”她拍了拍额头,“我想起来啦,是红红的!一直流着黑色的血,特别可怕!”   “她不是水妖。”池砚略一思忖,起身道,“这雨不会停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否则不是渴死,也会是饿死。   同一时间的另一边。   孟洵和曲云流追了一天一夜,终于在一个叫寒江城的地方寻到了花无邪的踪迹。   寒江城位于寒江边,除去有闻名天下的名菜佛跳墙,还有五名艳名远播的奇女子,她们虽流落风尘,却个个天姿国色,满腹才华,号称寒江五艳。   而此时,花无邪就在其中一艳,杜莺歌姑娘的香闺里苏醒。他懒洋洋地掀开眼帘,入目是正在画眉梳妆的窈窕倩影。   他轻挑地吹了个口哨,拢起松松垮垮的里衣起身,走过去接过螺子黛,细细为杜莺歌描眉,神态专注而认真。   杜莺歌悄悄瞥了眼他俊美的容颜,不安道:“花爷,这些女子之事,还是莺歌自己来吧,别脏了你手。”   “为美人画眉点唇,乃人生一大幸事,又怎会脏手?”花无邪轻笑一声,低头亲了亲杜莺歌的青丝,“你且坐好,瞧瞧我手艺如何。”   “谢花爷。”杜莺歌俏脸逐渐红透,不时偷偷打量他,如此俊美温柔的客人,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呢。   若是……她绞着长裙,思绪越飘越远,若是能嫁于他,远离这烟花之地多好。   花无邪的手艺自是极好,驾轻就熟地给杜莺歌画了一个粉面桃花妆,凤眸里闪过丝丝笑意:“美人可还满意?”   “花爷手艺真好。”杜莺歌先是欣喜,后是失落,这般手艺,也不知是替多少美人画过了……   她幽幽轻叹,起身福了福身子:“莺歌这就出去替花爷准备早点。”   “不急。”花无邪轻轻搂住杜莺歌,下巴垫在她肩膀,打了个哈欠道,“美人,爷想和你打听一件事。”   杜莺歌掩嘴浅笑:“花爷请说,莺歌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去年这寒江可是跳了个人下去?”   “……”笑意僵在嘴角,杜莺歌脸上闪过惊恐,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花爷,你……你是如何知晓……明明……”官府压下去了啊……   “那便是有了。”花无邪又道,“可是一个尼姑?”   “花爷!”杜莺歌惊叫出声,猛地转身捂住他的嘴,眼含泪花摇头道,“求你别说了,不能说,这……会死人的。她……是……鬼啊!”   说着,她眼前浮现那日的场景。   县老爷的儿子风流俊俏,嘴也和抹了蜜糖一样甜,听说陪他娘去城外尼姑庵拜佛烧香时,看中了一个俊俏的小尼姑,一来二去,他用甜言蜜语获虏获了芳心,还弄大人家的肚子。   然而一时新鲜过去,在小尼姑被尼姑庵扫地出门后,他翻脸不认人,还四处污蔑当初是小尼姑勾引他,转身天天来寒江画舫寻欢作乐。   直到那一日……   挺着大肚子的小尼姑寻来画舫,不知怎么冲撞了县老爷的儿子看中的美人,被他叫下人乱棍打得落了胎,那满地血红几乎浸透了船板。   后来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寒江就浮起来一具泡得发胀的女尸。   再后来……县老爷的儿子和那个美人也浮在了寒江上。   百姓都说,那是小尼姑变成厉鬼回来报仇了。   “别怕。”花无邪安抚地给杜莺歌顺着背,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从来只有鬼怕爷的份。而且,谁说她就是鬼了。”   万一,是妖呢?   又一番缠绵后,杜莺歌依依不舍地送花无邪下了画舫,忍了许久,还是期期艾艾开口:“花爷,莺歌……莺歌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荣幸之至。”   “不知……”杜莺歌轻咬薄唇,眼一闭,心一横,“你那描眉点唇的手艺,是帮哪位美人画出来的?”   “唔。”花无邪撑着下巴想了想,眨了眨眼道,“自然是我。”   杜莺歌:“……”   “既然师弟如此好手艺。”这时,一道温文儒雅的声音响起,“不如回观里翻新一下道像如何?”   这声音……   花无邪瞬间石化,过了许久,他才梗着脖子转身,嘴角扯了扯,似哭又似笑:“大、大、大师兄。”   孟洵微微颔首,唇角微勾:“好久不见,师弟。” 第54章   寒江城一家茶楼。   孟洵,花无邪,曲云流三人成了一道耀眼亮丽的风景线。不多会儿,几乎半个寒江城的女子都挤进茶楼,有老有少,很是热闹,乐得赚了大钱的老板还亲自给他们送去几盘免费茶点。   只是明明烈日炎炎,三脸笑意,窗边的氛围却似冻住一般,老板不由冷得裹了裹衣裳,放下茶点就飞快脚底抹油。   “师兄,师弟。”静默片刻,花无邪端起茶盏轻呷一口,眼神四处乱飘,“真巧啊,远在千里之外咱们都能碰上。”   “不巧。”孟洵脸上是温和的笑,“我和云流是特地追你而来。”   “咳咳。”闻言花无邪清俊的脸上咳出淡淡的红晕,忙不迭给他夹了一块绿豆酥,“这家绿豆酥不错,清甜不腻,师兄你尝尝。”   “也好。”孟洵夹起绿豆酥,细细咀嚼,“吃完早些启程回去。”   “是。”花无邪垂下长睫,如坐针毡了碾碎了盘里的绿豆酥,又道,“师兄,我不是在玩,真有正事。”   孟洵放下筷子,低声让曲云流去打包一份绿豆酥,这才看向花无邪,依然温言温语:“说来听听。”   花无邪道:“玉淮县水妖之事,师兄你听明舟说了吧?”   “嗯。”孟洵颔首。   “我虽同她只交锋过一次,但总觉得她透着些许古怪,于是赶回初遇她的寒江城来看看。”花无邪顿了顿,“果不其然,查到了一些眉目。”   孟洵一怔,眼皮突然跳了跳:“什么古怪?”   “寒江是有水妖作怪,可从前不过是施一些水难,吞没几条船只,也不伤寒江当地人。然而去年一个怀有身孕的小尼姑跳船淹死后,那水妖却害死不少当地人,还吃起了童男童女。”   “你的意思是……”   “想来那小尼姑学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法术,生吞水妖变成了高等人魔。”花无邪冷笑一声,“那些童男童女也不是她吃,而是喂给她肚里的死胎!”   养死胎是魔界流传出来的法子。还未成形的胎儿若是用童男童女的肉血不间断喂养,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化为魔婴。   虽不是正常孩子,但总归是再次活过来了。   “难怪冰心玉壶会忽闪……”这时曲云流提着打包好的绿豆酥回来,听到两人的对话,顿时脸色惨白,“看来明舟,八卦他们有危险了!”   花无邪也难得严肃起来,皱眉道:“他们去抓小尼姑了?”   “嗯。”曲云流点头,“我们只当那是寻常水妖,便想让他们历练一番。”说着他看向孟洵,“大师兄,怎么办?”   孟洵起身,从袖口摸出一片翠绿的竹叶:“我用竹鹤通知八卦,让他们先不要轻举妄动。然后我们现在赶回去。”   “是。”   砰!   不料竹鹤刚刚变身,就滋啦冒出白烟,在空中“砰”一声自燃起来,蓦地化为粉末。   花无邪和曲云流皆一惊:“大师兄,为何……”   话没说完,就见孟洵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视野,显然是出了事,曲云流心领神会,立即在桌上放下茶钱:“三师兄,我们也跟上吧。”   花无邪沉思片刻:“你先跟上,我随后就来。”   “三师兄。”曲云流哭笑不得,“现在事态紧急,你别胡闹了。”   “我不是又想跑。”花无邪一脸认真,“只是还有一样东西必须买。”   “何物?”   “佛跳墙。”   “……”   同一时间,千里之外的玉淮县。   一片翠绿从晃来晃去的腰包里飘落,被紧追在李八卦身后的其中一个水头一口吞咽,咔嘣咔嘣嚼碎:“这竹叶好吃!”   “呜呜,我的竹鹤!”李八卦脚踩树玲珑,头顶一块遮雨的石头帽子,一边在滂沱大雨里逃窜,一边挥舞金丝缠,委屈巴巴道,“呜呜呜,二师兄,还是你来捉妖吧,我害怕,她有好多头!”   “仔细看,有一个是不一样的。”池砚站在洞口,狂风暴雨中,李八卦看不清他的身影,只耳畔传来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不要怕,你可以办到。”   “可是……”   “你可以。”李八卦还想说什么,池砚就淡淡打断她,“记住,你是上古神器李八卦,而她不过是普通的人魔。”   对啊。   她可是上古神器李八卦,为什么要怕一个小小水头妖魔?!   她,可以的!   想着李八卦握紧小拳头,突地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看着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水头,深呼吸一口气,鼓起勇气道:“我、我、我才不怕你,来受死吧!普通的人魔!”   “呵呵呵。”   见她停下来,紧追着的人魔倒是不急了,密密麻麻的水头悬浮在雨中,看起来甚是骇人,也不知是哪一个水头发出声音:“小娃娃,你别垂死挣扎了,那池道长是不是死在山洞里了?哈哈,昨日我便觉得他似是受了重伤,现在没他护着,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让你死个痛快。!”   水头又多又一模一样,李八卦瞪圆双眼还是没找出颜色不同的那个,她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突然有了注意。   佯装害怕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吃我呢?我真的不好吃的。”   “吃你?你做梦。”人魔嗤笑一声,“我素来不食荤腥,吃你岂不是脏了我的嘴。”   “你怕我脏了你的嘴,那放了我呀!”李八卦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耳朵却微微翕动着,凝神聚气地辨认声音方位。   “不行,我孩子饿了。”人魔声音倏地柔和起来,有着初为人母的激动,“今天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之期,他马上会有一双温暖的小手,温暖的小脚,还会喊我——娘亲……”   “孩子?”李八卦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但还是全神贯注听着周围的动静,“你孩子为什么要吃荤腥的人肉呢?”   “为什么?”人魔呐呐自语着,突地拔高声音,又尖又细,刺耳得不得了,“都是你们的错!是那个负心汉的错,是你们所有人的错!我的孩子还那么小,为什么要杀了他?他马上就要生出来了,为什么你们不放过他?我的孩子……我可怜的孩子……别怕,娘亲会救你的,一定会救你的……”   说着她似是回忆起惨痛的过往,声音不自觉发抖。   就在此时,李八卦眼前一亮,猛地侧过身,手一扬,金丝缠飞向不远处一颗不停抖动的水头。   啪。   一阵金光闪过,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尼姑从水头里滚出来,不过十五六岁,很是虚弱地趴着喘息。   漫天的雨停住了,金色阳光透过云层,暖暖撒下来。所过之处,其余水头全碎成点点光芒,落在地面消失不见。   是一个大姐姐?   李八卦嘴巴张了张,缓缓落在地面,见人魔竟然是一个清秀小姑娘,当即惊呆了,只是也不敢靠近她,缩头缩脑道:“大姐姐,你、你没事吧?”   “孩子……”小尼姑全然没听到她的话,只死死捂着肚子,很是痛苦地呢喃,“谁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说着,她看到了李八卦,满是鲜血的手使劲往前爬,哀求道:“小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孩子,眷念红尘的是我,该死的也是我……你听,他哭了,那么可怜,你忍心不救他吗?”   呜哇,呜哇,呜哇。   言毕,果然有婴孩的啼哭声传来,一下一下的,凄惨又可怜。   李八卦不自觉往前几步,想要扶起小尼姑:“大姐姐,你先起来……”   “去死吧!”在她即将触到小尼姑时,小尼姑阴恻恻笑出声,猛地直起身,赫然伸出一只生生白骨,不时往外冒着黑血的手,“只有你死,我孩子才能……”   “他已经死了。”池砚挡在李八卦身前,云淡风轻地接住血手,淡淡道,“你的孩子,死了。”   “不!”小尼姑泪流满面地摇着头,咆哮着,“他还可以活,只要吃了这个小丫头,我的孩子就可以活。”   “那是魔婴,不是你的孩子。”池砚轻叹一声,掌心发出幽幽的蓝光,小尼姑那只被乱棍打碎的血手就恢复如初。   魔婴?   闻言小尼姑血红的双眸逐渐恢复清澈,她摸向她那瘪瘪的肚子,没有,里面没有孩子。原来,她的孩子真的没了。   她仰头怔怔瞧着池砚,大滴大滴的泪珠滚落:“为什么?池道长,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上天要如此待我……”   “这是你的缘,也是你的劫。”池砚手指一点,凭空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光圈。   不多会儿,一户普通的农家里出现在光圈里,初生婴孩的啼哭声传来,旋即,一个女声高声道:“二牛啊,你媳妇给你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是……”似是感知到什么,小尼姑颤抖着手伸向光圈,只是即将摸到时,她又停住了。   池砚颔首:“他已转世投胎。”   小尼姑痴痴看着光圈里男人抱着的儿子,须臾,在看到男人脸上的慈爱时,她唇边漾起一抹释然的笑意:“挺好,他终于有了一个爱他疼他的爹。够了,够了……”   说罢,她脸上满是决然,不再看光圈,感恩地给池砚磕了一个响头:“池道长,我心甘情愿被你们降服。”   “八卦。”池砚低声咳了咳,脸色越发虚弱。   李八卦从他身后冒出头:“二师兄怎么了?”   “摊手。”   “啊?哦。”她乖乖摊开掌心。   下一刻,小尼姑就化为一道红色的光,乖乖落在李八卦掌中,萦绕一圈后,慢慢消失不见。 第55章   咚。   见小尼姑没了威胁,一直强撑着的池砚终于宽了心,长睫微颤,随即紧闭双眼,直直往后倒去,溅起满地的雨后泥泞。   李八卦吓了一跳,慌忙蹲下想要扶他,然而使出吃奶的劲儿,不仅池砚纹丝不动,她自己反倒也跌倒在泥坑里。   发生什么了?   “二师兄?”她一咕噜爬起来,轻轻推了推池砚,没反应。又重重推了推,还是一动不动。   而且冰冰凉凉的,一丝儿温度都没有。   玄虚前段时日在早课讲过,凡人的一生就是一盏油灯,人死后灯便灭了,不再亮,不再发热,凉凉的,冰冰的。   像是冰块一般。   难道二师兄……真的变成冰块了?   想着她害怕地用手去暖池砚冰凉无血色的脸,金豆子扑簌扑簌掉:“二师兄你快睁开眼睛,我再也不悄悄喊你池冰块了,你不要变成真的冰块……二师兄,你不是冰块,你是油灯,快醒醒,我错了,我再也不给你取外号了,你不要死……”   “八卦!”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响起。   千里之外赶来的孟洵脸颊微红,满是薄汗地抱起变成小泥人的李八卦,心疼地用宽袖给她抹泪,温声道:“怎么哭了?”   “呜呜呜,大师兄!”看到孟洵,李八卦哇一声哭出来,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断断续续道,“二、二、二师、师兄被我咒成冰块了……”   “子墨?”孟洵一怔,低头看去,这才看到躺在地上的池砚,顿时神色一凝,放下李八卦,蹲下给他诊脉。   过了片刻,他轻笑一声,轻轻在李八卦额头弹了弹:“傻丫头。你二师兄没事,只是劳累过度,加上有些虚弱,睡着了。”   “睡、睡着了?”李八卦的哭声戛然而止,只金豆子还在不停往下掉,“可他冰冰的,凉凉的……”   “没事。”孟洵把池砚扶起来,指尖白光闪过,池砚一身泥污就消失无踪,“熬点热汤给他暖身子就好。走吧,回客栈。”   “嗯!”李八卦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顿了顿,吸了吸鼻子道,“大师兄,二师兄真的没有变成冰块吗?”   孟洵笑道:“不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李八卦斩钉截铁摇头,毫不犹豫道,“我最最最相信的就是大师兄!”比老君还相信!   孟洵继续笑:“那……”   “那二师兄肯定没有变成真的冰块!”李八卦接话,胡乱擦了擦脏兮兮的小脸,笑出一口白白的糯米牙。   “小师妹,小师妹!”   就在此时,随着又急又迫切的喊声,山路的尽头跑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元清比李八卦还狼狈,清秀的小脸满是泥,衣裳这里破一块,那里脏一块,像只小花猫一样狂奔而来。   他气喘吁吁地站定在李八卦面前,再也控制不住,大哭大喊着扑过来抱住她:“呜呜呜,小师妹你有没有事?昨天突然下起怪雨,我在山里面迷路了走不出来,还以为把你弄丢了,呜呜呜,小师妹……”   元清勒得李八卦差点喘不上气,她断断续续道:“十二、十二师兄,我、我、我之前没事……现在……你再不放开,我就真的要变成……李冰块了。”   “不好意思小师妹。”元清慌忙放开她,挠了挠小光头破涕为笑,“我太开心了。”说着他一愣,惊讶地看向孟洵,“大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有点事。”孟洵轻轻笑了笑,另一只手牵住李八卦,温声道,“走吧,我让云流给你带了绿豆酥,凉了味道没那么好。”   “嗯嗯!”   约莫两个时辰后,三人回到了暂住的迎来客栈。   只是比起之前的冷清不同,此时店外围满了人,以女子居多,不时发出阵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难道有什么热闹看?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转,放开孟洵的手,几步窜过去,猫着腰往人群里挤,没多会儿,在几声“唉哟,哪个小兔崽子踩了老娘脚上”中,她成功从最前沿冒出一颗乱成鸡窝的头。   只见客栈大堂里,明舟和圆空红着眼,耷拉着头站在一旁,花无邪摇着一把花哨的扇子,不时对客栈外光明正大盯着他的黄花大姑娘,风韵少妇微笑颔首。   而曲云流提着一个超大的油纸包,眉头紧锁,来回度步不安道:“三师兄,不如我们也出去找找,万一大师兄……”   “安心。”花无邪起身,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又引起客栈外一阵尖叫。“有大师兄在,没有万一。”   “啊啊啊,他们看我了!”   “瞎说,他们明明看的是我!”   “哼,是我,你们别自作多情了!”   “天啊,怎会有如此俊朗的男子呢?看那眼睛,看那鼻子,看那嘴巴,真真好看得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   “呜呜,世上最悲哀之事,莫过于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嫁做他人妇。呜呜呜,难道我和郎君只能来生再续情缘吗?”   人群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李八卦听了半晌,完全不懂,可曲云流提着的油纸包,她看懂了。   一定是大师兄给她买的绿豆酥!   她擦了擦口水,小短腿甩圆了奔进去,紧紧抱住曲云流的腿,脆生生道:“八师兄,我好想你!”   “小八卦?”曲云流难得失态,惊喜地弯身抱起她,抬袖擦了擦她的脸,“你没事吧?”   “没事呢。”余光紧紧盯着那一大包绿豆酥,李八卦沾着泥的长睫微微颤了颤,小小声道,“只是有一点点饿。”   “饿也要先梳洗一番。”花无邪走过来用扇柄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笑吟吟道,“你最美的三师兄还给你带了佛……”话未说完,他目光倏地一紧,快步走出客栈,不可置信地看向孟洵扶着的池砚,“大师兄,这是?”   孟洵摇头,微笑道:“无妨,子墨是太过劳累,一时睡过去了。先进去。”   “是。”   等他们走远,沉默的人群再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天啊天啊,你们看见没?!又来了两个神仙似的哥哥!”   “呜呜呜,我不管,我也要住这家客栈!要和四个神仙哥哥住一起沾沾仙气!”   “我也是我也是!”   “啊啊啊,帮我也订一间!”   于是约莫一盏茶后,曲云流再去加订三间客房时,赚得盆钵体满的老板笑得一脸抱歉:“抱歉啊公子,今日客满,明日客满,接下来几日都客满。不如给你们加床?”   曲云流:“……多谢。”   只是八个人,三间房要如何加床呢?   “我可以和明舟,圆空一间,剩下两间,二师兄,三师兄,八师兄一间,大师兄和小师妹一间。”因为犯了错,此时的元清很是乖巧。   “三个人一间?太挤。”花无邪摇头,用扇柄撑着下巴道,“我要和大师兄,小师妹一间。”   明舟不解:“那你去大师兄,小师妹的房间也是三个人啊。”   “不亏是鹤灵观的镇观一傻。”花无邪叹息着摸了摸明舟的头,“就小师妹那虎儿瓜,能占多少地方?”   闻言埋头苦吃绿豆酥的李八卦抬眸,眼睛亮亮道:“三师兄,什么是虎儿瓜?”   花无邪眨了眨眼:“一种很可爱的瓜,夸你呢。”   “这样吧。”很快孟洵起身,一锤定音,“明舟,元清,圆空一间,无邪,云流一间,子墨同我和八卦一间。”   入夜。   下过一场大雨后,夜空也似被水洗过一般,像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一个半大的月亮明晃晃挂在空中,处处透着干净和温柔。   一行人吃完晚饭后各自回屋,李八卦捧着一碗热腾腾的葱丝面一溜烟儿跑到床边,见池砚还是睡得极熟,她回头眼巴巴看向孟洵,一脸的期待:“大师兄,二师兄还在睡呢,这葱丝面……”   葱丝面,顾名思义就是用葱丝做的面,只是比起寻常葱丝面,这碗由孟洵借客栈厨房,亲手做的葱丝面又很是不同。   面条拉得如银丝一般细,却又极有嚼劲,加上同样切成银丝的葱丝,在滚烫的沸水里滚一遭,捞入用猪骨,老母鸡,乌棕鹅,云腿熬出来的透色高汤里,白绿相间,清淡爽口,不加任何调味佐品,已是色香味俱全。   “还没吃饱?”孟洵看向李八卦已经吃撑得圆成球的肚子,眉头微蹙,暗自思忖是否要控制一下她的食量。   不然可会越来越圆?   “饱了。”李八卦紧紧抱着面碗,可怜巴巴道,“但是大师兄做的葱丝面好好吃,我还想吃。”   罢了,圆了健康,圆了也养得起。   孟洵失笑,揉了揉她的头:“去吃吧。”   “大师兄万岁!”李八卦大喊一声,旋即想到池砚在睡觉,她赶紧抿紧嘴巴,轻手轻脚地捧着葱丝面去窗边大快朵颐。   等她走后,孟洵手指一抬,空中便出现一道盈盈的屏障,把房间分成两个空间。他走到床榻,严肃道:“子墨,我知道你已经醒了,告诉我,你此番灵力受损,是否因为那只巨目猿猴,你和师父到底在做什么?”   闻言池砚长睫颤了颤,缓缓掀开眼帘,清明的眸子哪有半分睡意,他掩嘴剧烈咳了咳,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   静默片刻,他低声道:“师兄,师父上次出去,受了重伤。” 第56章   震怒,难受,无奈,无力……   电光火石之间,无数情绪从孟洵眸中闪过,然而很快被他掩去,深邃的眸底似深潭一般看不真切:“师父现在……身子如何?”   池砚披着外袍从榻上起身:“无碍,只是要静修一段时日。”   “那就好。”孟洵眉目舒展不少,又道:“是谁伤了师父?”   “师父没看清他的相貌。”   闻言孟洵眉头紧紧锁起,须菩提法术高强,三界之内难逢敌手,可这次连对手相貌都没看清就被打成重伤。   顿了顿,他道:“步逍遥?”   池砚微微摇头:“师父说以步逍遥的性子,断不会蒙面示人。”   孟洵认同点头,继续道:“那和巨目猿猴又有何关联?”   “巨目猿猴是突发强大戾气,打伤金童玉女从紫竹林逃出来……咳咳。”说至一半,池砚又剧烈咳嗽起来,“师父也是在打探此事时遇上那个蒙面人,他怀疑两件事有关联,是以让我趁此次下山去西南查探一番。”   四大凶猴皆生于西南,要想查眉目,自是去出生之地。   “巨目猿猴的戾气根本无法净化,所以为了不让它再次为祸人间,你一直用灵力压制?”孟洵肯定道。   池砚不答,默认了。   其实单压制戾气,他倒不至于累倒,主要还是他劳累过度,尚未好好休息就从千里之外赶来给李八卦喂了一次血,这才……   想着他看向窗边吃得不亦乐乎的李八卦,眸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真那么好吃吗?   好吃到明明捧着面碗走到塌前,圆圆的脸蛋却写满明晃晃的:二师兄一定没有醒,二师兄肯定没有醒,所以这碗面让我吃吧!   因此,他继续装睡。   “饿了吧?”孟洵顺着池砚看去,在瞧见李八卦把满满一碗葱丝面吃到汤都不剩时,他笑着挥了挥衣袖,屏障瞬间消失,道,“你先休息会儿,我再去做两碗葱丝面。”   不是一碗,而是两碗。   李八卦耳尖,当即放下空空的面碗,噔噔噔跑过来,扬起小脸,笑得眉眼弯弯:“大师兄,我那碗加辣!”   孟洵失笑地揉了揉她的头:“好。”   再次吃饱喝足后,屋内总算吹灯歇息了,房间很宽敞,加了两张床也不拥挤。   微凉的风吹过,睡了一觉的李八卦朦朦胧胧苏醒,她一脚踢飞有些厚的棉被,想翻个身继续睡。   然而无意瞥见窗边的身影,她的瞌睡虫瞬间全跑光,一咕噜从榻上爬起身。   只见孟洵一动不动坐在窗边,盈盈月色笼罩在他身上,总是温柔的眼里没有情绪,总是微笑的脸上没有情绪。   似是存在,又似不存在,仿佛是个梦,一出声,他就会消失一样。   李八卦嘴巴张了老大,却半晌不敢喊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孟洵似是感觉到什么,微微回头,那无神的眼眸在看到李八卦的一刹那,顿时散发出夺目的璀璨。   他唇角轻轻上扬,一下融化满身的漠然,温声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大师兄!”李八卦这才敢出声,麻溜从榻上爬下来,光着脚跑到孟洵面前,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腿。   “做噩梦了?”孟洵温柔地把她抱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不怕不怕,有师兄在。”   不是的,她才没有做噩梦,只是……   只是什么呢?   李八卦想不明白,只好忙不迭点头:“嗯,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好可怕好可怕的!”   孟洵笑了笑,取下腰间的玉笛:“那师兄帮你赶跑很可怕的噩梦。”   “唔。”李八卦不解,好奇道,“噩梦还可以赶走吗?”   回答她的是悠扬凄美的笛声。   不高不低,圆润饱满,伴着如水的月色,似是站到一叶漂浮在水面的小舟上,四周萦绕着星星点点的萤火虫。   然后顺着不知流向何方的水流,飘向不知终点的远方。   很快,“噩梦”真的被赶跑了。   李八卦紧紧攥着孟洵的衣襟,舒服地窝在他怀里,头一歪,又甜甜陷入了梦乡。   ……   第二日。   玉淮县的一天才开始,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就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卖豆浆油条的王大婶“啪”一下甩飞了手中的面团,呆呆瞧着城门口缓缓而来的身影,呐呐道:“我的天啊,我、我这是老眼昏花了吧!老李头,你快看!快看城门口啊!”   老李头本来没睡醒,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扫大街,闻言不耐烦抬头:“你这老太婆又瞎喊……”   余下的话消失在抽气的惊艳声中,他连大气都不敢出,激动得心都要从口里蹦出来了:“祖宗唉!这是天上仙女下凡了吧!”   云羽凰用锦帕掩着口鼻,很是嫌弃地瞥了眼看呆她的众人,走到王大妈摊前,扔了一锭银子在桌上:“老人家,问你件事。”   老人家?   王大婶今年四十有三,虽是粗活做多,沧桑了些,可老人家……呸,哪是什么仙女,不过有张漂亮的皮囊罢了。   她暗自啐了一口,但还是手脚麻利拿起银子咬了咬,眉开眼笑揣到怀里,堆笑道:“小姐尽管问,我王大婶在玉淮县待了几十年,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不知道的,您……”   “好了。”云羽凰打断她,脸蛋染上抹酡红,“我且问你,可见过一位面容清俊,气质出尘,总是温和笑着的道长?”   “一位?”王大婶摇头,“没见过。”   闻言云羽凰秀眉微蹙,轻咬着红唇,奇怪,魔尊分明告诉她孟洵出乐游山后走的是东南方向,怎么一路走来,还是不见踪影呢?   难道魔尊骗她?   不对。   明明出魔界时,魔尊还大笑道:“小凤凰,若是你能把那道长拐回魔界,本尊亲自给你们做媒。”   既肯让她出魔界寻孟洵,又何必骗她?   “四位倒是见过。”这时王大婶又激动道,“小姐你没见过肯定不信,我活了四十三载,那还是头次见那么多俊美哥儿,那一个一个长得……哪哪都好看!”   四个?   数百年前,羽云凰以凤凰姿态在鹤灵观待过一段时日,那时曾见过池砚,花无邪,也是一派天人之资,想着就算不是孟洵,也定是他们,更比王大婶激动道:“他、他们住哪儿?”   “迎来客栈呗。”王大婶翻了翻眼皮,“不过你现在去是黄花菜早凉了,别的姑娘小姐早包下客栈,近水楼台先得月。”   “别的姑娘小姐?”羽云凰眼眸一冷,眨眼消失在豆浆油条摊前,只留下一句,“她们也配。”   ……   李八卦洗漱完毕下楼时,楼下静得只有细细的咀嚼声。   孟洵,池砚,花无邪,曲云流四人坐在一桌,除去早点豆浆油条,还有一桌子插花的粉嫩花笺。   上面或写着白衣道长,或写着蓝衣道长,或红衣少爷。   “这是什么呀?”她踩着风火轮一样奔过去,双眼冒光地瞧着花笺,“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闻言花无邪大手一捞,把她捞到旁边坐着,笑吟吟道,“不过小孩不能吃。”   “为什么?”李八卦不开心地撇了撇嘴,她才不是小孩,她有上万岁呢!就是长得矮了一点点……而已!   “自然是因为……”   池砚斜了一眼花无邪:“食不言。”   孟洵也皱眉:“无邪不要带坏八卦。”   曲云流叹气:“三师兄,你莫要如此。”   好好好!   花无邪蘸茶水在桌面写了三个字,夹起一个金黄酥脆的油条,轻蘸碟中的麻辣豆腐乳,美滋滋咬了一大口,又继续写:来来来,八卦,三师兄教你怎么吃最好吃的豆浆油条。   李八卦低头认了一会儿字,立即猛点头:“嗯嗯,好!”   “喂喂,池小砚。”花无邪挑了挑眼角,笑道,“小师妹也说话了,你……”   池砚面无表情:“食不言。”   花无邪磨牙:“……”算你狠!   一顿早点吃完,池砚搁筷,淡淡道:“我走了。”言毕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影一闪就消失无踪。   见状花无邪凤眸微闪,道:“那大师兄,我是不是也……”能走?   “我不介意再寻你一次。”孟洵笑了笑,打断他的妄想,旋即给满嘴都是麻辣豆腐乳的李八卦擦干净嘴,温声道,“既然人魔已被八卦降服,今日我们就启程吧。”   “……是。”   花无邪绝望地摇头,突地,他凤眸一挑,饶有兴致地看向客栈门口走来的一身红衣,吹了声轻佻不已的口哨。   看来这波留下不亏。   有好戏看了。 第57章   来人正是云羽凰。   她一进客栈,在看到孟洵时,那双迷人的桃花眼越发顾盼生辉,眼波流转,然而在看到他怀中捂嘴咳得小脸红彤彤的李八卦时,笑意顿时凝固在眸底。   又是那个小娃娃!   上次孟洵带她离开魔界后,她特意派探子打听过,查出她真名叫李八卦,并非孟洵的女儿,而是须菩提新收的小徒弟。   但又确确实实住在孟洵的竹海。   凭什么?   她当日能住竹海,不过是因着火凤凰的原形。而李八卦,一个乳臭未干,连她火凤公主一片羽毛都比不上黄毛小丫头,凭什么能住进竹海?   真是刺眼得很,碍眼得紧。   孟洵是她一人的,哪怕是六七岁的小娃娃,也不许染指!   很快,云羽凰走到孟洵面前,笑语嫣然道:“孟洵,许久不见,我好想你,你……”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这时李八卦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彻底淹没了她的声音,不多会儿,客栈里隐隐浮起似曾相似的,火辣辣的气息。   只是众人都在关注李八卦,并没有人注意到。   “八卦怎么了?”孟洵根本没看云羽凰,只紧张给李八卦顺背,适才明明还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我、我……”李八卦紧紧捂着嘴,拼命摇着头。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喝完满满一碗豆浆,才放下碗,胃里就一阵热辣的气息来回翻腾,随即冲上喉咙,辣得她嗓子又痒又干。   还有点……控制不住想喷火?   “孟洵你无需过于担心。”云羽凰只当李八卦是故意打断她的话,眸底闪过一抹冷意,“小丫头想引起大人的注意,故意使坏是常事。”   花无邪虽然看热闹看得兴趣盅然,但还是不满插了句:“我家小八卦可不是故意使坏,那是正大光明使坏。”   曲云流,明舟和圆空他们从未见过云羽凰,并不知她是谁,但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嘲讽,然而自持身份,心里虽气得不轻,也仅是板着脸不同她计较。   元清却忍不住。   他跳出来,毫不留情指着云羽凰大声骂道:“哪里来的丑八怪!别用你肮脏的心思诋毁我家小师妹!”   见鹤灵观的人都维护李八卦,还有个同样乳臭未干的臭小子骂她丑八怪,一向要风得风,追随者众多的云羽凰心中更是气闷。   她又道:“孟洵,我现在便证明给你看。”   言毕不等众人反应,云羽凰飞快出手,重重打掉李八卦紧紧捂嘴的手,冷笑一声:“看吧,她是不是……”余下的话淹没在迎面而来的蓝紫火焰里。   三,三、三昧真火?!   这臭丫头怎么会三昧真火!   一时间她惊讶无比,竟忘了躲避,还是花无邪实在不忍一个大美人变成红烧美人,衣袖一拂,火焰这才熄灭。   也幸好比之上次火烧鹤灵观饭堂,李八卦这次只喷了一小簇火苗,因此云羽凰只一小簇青丝烧焦,半边脸蛋熏得发黑,红裙破了几个小洞。   “虽然是你自己拍掉我的手,咎由自取……但是……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啊?”尽管手被打得麻麻的,李八卦还是赶紧又紧紧捂住嘴,瓮声瓮气道。   “你……”   云羽凰正想发火,旋即心思一转,既然孟洵如此喜爱小娃娃,她何不将计就计,利用李八卦跟着孟洵。   待来日她与孟洵两情相悦,生下他们自己的孩儿后,那臭丫头又何足惧哉?   想着她双眼一闭,脚步一滑,向着孟洵倒去。   扑通。   下一刻,孟洵眸光微沉,似是想到了什么,身影一闪,抱着李八卦去了后厨。而大堂地面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云羽凰直直扑倒在地,磕得头破血流。   忍。   她要忍。   云羽凰咬碎一口银牙,硬是趴着一动不动,假装晕了过去。   “三师兄,小师妹是不是烧晕了这个丑八……”明舟顿了顿,还是觉得称呼别人丑八怪不妥当,改口道,“这位女施主?”   花无邪凤眸微眯,撑着下巴似笑非笑道:“应该是吧。”   “那……”明舟急了,虽然他不常下山走动,但也知道伤人可是要打官司的!“他们会不会把小师妹关牢里去?”   花无邪眨了眨眼:“会吧。”   明舟小脸霎时惨白,他想了片刻,蓦地跺了跺脚,背起云羽凰往外走。   “明小子,你去哪儿?”元清也跟了过去。   明舟脚步不停,只低声道:“你别跟着我,我要去县衙自首。你、你转告小师妹,不要担心我,我还有几个月就十三了,小小牢狱扛得住。”   “哈哈哈。”见状花无邪实在忍不住,捧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傻小子,你真是傻得……可爱。”   “三师兄,你以后可改了吧。别让师父,师叔,师兄他们为你担心。”明舟眼圈一红,他心道这一去坐牢,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他的师兄弟。   此番话一说,倒似在留遗言一般。   这次花无邪是笑得眼角都冒出泪花,手指抖了又抖,总算勉强抬手一点,在明舟将出客栈时关好大门。   明舟咬着牙回头:“三师兄,你就让我去吧。小师妹还小,她不是故意的。”   “傻小子,你忘了我外号是什么?”花无邪走过去,宠溺地揉乱他盘得规整的发髻。   明舟一怔:“什么?”   旋即,他眼前一亮,惊呼出声:“花间圣手!”死人都能从阎王爷手里抢出来的,鹤灵观第一神医!   “所以啊。”花无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在我治好她之前,你只需背着她乖乖跟在后头,别掉队就好。”   “让、让她跟咱们一道?”明舟受了惊吓一般摇头,“她一个陌生女子,恐,恐怕不大方便……”   “那能怎么办呢?”花无邪叹息着摇头,“总不能让我们眼睁睁目送你去坐牢吧?唉,只好默默委屈自己了。”   “三师兄!”明舟哽咽出声,挺直背脊保证,“以后、以后我的私房钱,都给你买漂亮的……女装!”   花无邪也哽咽道:“乖!”   在花无邪随意给云羽凰涂了一点消炎的药膏,把她的头包成里三层外三层的猪头时,孟洵总算在后厨找出昨日他做葱丝面加辣用的金色的,有些像灯笼的辣椒。   虽然他不喜吃辣,也不能吃辣,但根本没有犹豫,动作利落洗净一根,咬了一大口,片刻,完全不辣。   难道猜测错了?   他心下疑惑,又大大咬了一口,细细咀嚼。   奇怪。   仍是不辣……   “唉哟,客官呐!”这时厨娘端着洗净的瓜果蔬菜进来,见那神仙似的人物拿着一根黄辣椒仔细嚼着,当即大吃一惊,“那可不能这么吃啊!”   孟洵不解:“为何?”   “这是我家那口子从偏远之地带回来的辣椒,说是叫什么黄灯笼,可辣啦,平时只敢切一小段,炒熟透了调味,你这生吃一根……怕不是要出事!”厨娘慌忙舀来一大瓢凉水给他,“快快快,一口喝了,瞧瞧能不能吐出来!”   “不必忧心。”孟洵微笑着摇头,转身出了后厨。“我并未觉得辛辣。”   “这会儿自是不辣的。”厨娘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急得直叹气,“黄灯笼辣就辣在后劲儿大,你现下不觉得,等几个时辰后……”   那怕是要天崩地裂。   厨娘的话应验了。   在一行人离开玉淮县五个时辰后,孟洵倏地掩嘴剧烈咳嗽起来,白净的面皮染上一层又一层的红晕,胃也是火烧火燎地难受。   比起只吃掉半根剁碎炒熟黄灯笼的李八卦而言,他显然严重得多。   “大师兄!”李八卦是第一个发现他不对劲的人,她一溜烟从小黑驴背上爬下来,几步跑到他面前,“你怎么了?”   “没事。”孟洵很是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有些渴。”   “我马上去拿水囊!”   因为小黑驴驼了李八卦,哪怕再多放一粒米,它都使小性子原地不动,因此干粮圆空背,水囊元清提。   李八卦怕不够孟洵解渴,直接抱了全部水囊过来,大大小小有五六只。   也确实不够。   孟洵喝光所有水后,只觉得胃烧得更难受了,额头不时冒出细细密密的薄汗,他看着快急哭的李八卦,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哑着声音道:“别担心,师兄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   一听,就是有事的模样。   于是花无邪一合计,找了片阴凉的地方,除了曲云流留下照顾孟洵,以及明舟和他背上昏迷不醒的云羽凰,其余人全部出动找水。   “小师妹,快来快来!”   李八卦还在四处乱窜找水,就听不远处的元清大声嚷嚷,是找到水了吗?她眼睛一亮,小短腿甩得飞快。   然而等过去,一望无际的绿油油,哪里有水?   她难得不高兴道:“十二师兄,现在不是玩的时候,大师兄还等着喝水呢。”   “别生气嘛。”元清笑嘻嘻地拨开半人高的草丛,双眼冒光地看向前方,“我找到比水更解渴的东西了。” 第58章   比水还解渴的东西?!   李八卦登时凑到元清旁边,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瞧过去。   只见炎炎烈日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瓜田绿得赏心悦目,无数又圆又大的大瓜静静卧在瓜苗里,绿得发亮的瓜皮上还有着水草一般的暗纹。   在瓜田中央搭有一个小小的棚子,一个约莫八九岁,半大的小子躺在凉席上假寐,迷迷瞪瞪摇着一把蒲扇。   除去他,地面还趴有一只毛色发亮的大土狗,许是天气太过炎热,吐着粉红的舌头不时喘气。   “看。”元清擦了擦口水,指着绿皮大瓜道,“比水还解渴的西瓜!”   原来这就是西瓜!   李八卦的眼眸顿时璀璨得发亮,她曾听太白星君提过,凡间有一种消暑圣品叫西瓜,果肉多汁清甜,若是在凉井水里冰几个时辰,那滋味,咬一口美过做神仙。   “十二师兄,那我们快点去摘西瓜吧!”她挽起袖口,兴冲冲就要进去。   “等等!”元清眼疾手快拽住她,对着远处的棚子努努嘴,“有人有狗守着呢。我没钱,你有钱吗?”   此次玄虚拨的出行经费全由曲云流保管,由于缩水了一半,每一笔花费他都是精打细算,花在刀刃上。   显然,西瓜不属于他的刀刃范畴。   李八卦顿时焉了,耷拉着头:“我也没钱。”   元清嘿嘿笑了声,摘了一些瓜藤,似模似样编了两个小草帽:“所以我们要讲究策略,既不花钱,又不被狗追。”   李八卦好奇:“什么策略?”   元清把小一些的草帽戴到她头上,压低声音道:“乔装好再去摘。”   “不是摘。”闻言李八卦小脸绷得紧紧的,很是严肃地纠正,“这是偷。”   “……咳咳。”元清摸了摸鼻子,眼神四处乱飘,“那……我们还偷不偷?”   “当然!”   不多会儿,两个全身绑满瓜藤的偷瓜人猫着腰,蹑手蹑脚摸进瓜田。一人一条道,目标四个大西瓜。   李八卦一眼看中不远处那个深绿色大西瓜,明晃晃一大个,有旁边西瓜的两个大,看着就喜人,瞧着就流口水。   一定特别清甜解渴,她要偷给大师兄!   爬啊爬。   在那只小肉手快碰到大西瓜时,一声愤怒的童音响起:“有偷瓜贼!大黄,抓住他!咬他的腿!”   “汪汪汪!”   完蛋,被发现了!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一转,盯着近在咫尺的大西瓜,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用力一扯。   咔。   清脆一声响,她抱起西瓜跳起来,甩圆了短腿往回跑。   “呀!那边还有一个小贼,大黄大黄,全都抓住!”这时童音又响起。   原来不是她被发现了吗?   李八卦微微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只穿着背心褂子的小孩,他一边追着已经捧着西瓜开啃的元清,一边咆哮道,“不要跑!你们这些该死的偷瓜贼!要是被小爷抓到,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汪汪汪!”   后面的话李八卦听不到了。   在看到那只狂吠的大黄狗时,她两条小短腿跑出了八条腿的气势,转瞬间消失在瓜田里,小小一团缩在和元清约好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   太可怕了。   要扒皮,要抽筋,还要被狗咬。   她把通红的小脸蛋贴在凉凉的西瓜皮上降温,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唯恐那一人一狗追上来。   “小师妹?”   约莫过了半盏茶,一道虚弱含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起来似乎是十二师兄的声音?李八卦抱紧大西瓜,只轻轻拨开一点点草丛,探出半个头。   草丛外果然是元清。   他一手捧着红红的西瓜,一手捂着屁股,脸上眼泪和西瓜汁齐飞。   李八卦怔住:“十二师兄,你怎么了?”   “被狗咬了。”元清疼得眼里包着泪花,但还是大口大口啃着西瓜,“它牙也不知哪里磨的,又尖又利,不知道有没有咬破皮,等回去让明小子瞅瞅。”   “什么?!快快,我先帮你看看!”李八卦咂舌,当即放下大西瓜去扒元清的裤子。   被狗咬了会得病吧?   她记得有段时日,二郎真君降服一只叫哮天犬的狗后,玄都洞每日都有天兵天将大排长龙买伤药。   “不行不行!”厚脸皮如元清,第一次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一般连连后退,连瓜都忘了啃,“我、我、我、我还是等明小子看!”   “哦哦。”见他反应那么大,李八卦满头雾水地抱起大西瓜,但她很快又雀跃转身,“那我们快回去吧,大师兄还等着喝水呢!”   “嗯!”元清松了口气,紧紧捂着屁股跟在李八卦后头,屁股的清白可要捍卫住,哪怕是天真可爱的小师妹也不能看!   回到树下,花无邪和圆空找水未归,曲云流在一旁给小黑驴喂草,明舟背着云羽凰正襟危坐。   而孟洵背靠大树歇息。   李八卦一溜烟儿跑到他面前,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西瓜,这才脆生生道:“大师兄,水来啦!”   孟洵微微掀开眼帘,在看到比她头还大的西瓜时,一怔:“西瓜?”   “嗯!”她小小声吞咽着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快吃!西瓜又甜又多汁,吃了就不渴啦。”   孟洵思忖片刻,道:“哪儿来的?”   李八卦四处看了看,凑到孟洵耳畔小小声开口:“偷的。”   孟洵顿时哭笑不得,撑着树干起身:“带我过去。”   李八卦往后退了一步,不乐意地抱紧西瓜,摇头似拨浪鼓:“不要……这是给大师兄的西瓜……我不要还回去……”   “不还。”孟洵弯身擦干净她沾着泥土的花猫脸,温声道,“只是偷东西是不对的,我们把钱送回去,好不好?”   “我、我……”李八卦眼神闪烁,郁闷道,“可是我没有钱。”   孟洵笑了,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钱袋放到她的腰包里:“你有啊。”   李八卦瘪了瘪嘴:“这不是我的。”   “师兄的就是你的。”说着孟洵抱起她,不疾不徐往南面走,“是这边吗?”   “……嗯。”   “要不要再买一个?”   “……唔。”   “两个?”   “嗯!”   然而等两人到瓜田时,小孩已经不在了,只有大黄蹲坐在地,看到孟洵也不叫,反而乖乖用头蹭了蹭他的小腿。   它喜欢这个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孟洵眸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又选了两个皮薄多汁的西瓜,摸出一块碎银,弯身摸了摸大黄的头:“等你的主人回来,帮我把西瓜钱转交给他可好?”   “汪汪。”   大黄听话伸出狗爪子,紧紧握住碎银,一定,一定会办到的!   西瓜是薄皮的脆沙瓤,清甜水份足,孟洵吃了半个后,火烧火燎的胃舒坦了不少,其余人又解决掉余下的两个半西瓜,又再次上路。   一路走去都荒无人烟,直到众人饥肠辘辘,小黑驴即将罢工不走,这才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然而这村庄颇有些古怪。   夕阳西下不过半个时辰,天还微微亮着,村庄却户户紧闭,若不是院子里还有悠闲散步的鸡鸭,简直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孟洵看了曲云流一眼,后者会意,当即走到村口第一户人家,轻轻扣门,道:“过路人,请问屋里有人吗?”   等了半晌,屋内安静无比。   孟洵摇头,一行人又走到第二户人家,曲云流再次扣门,礼貌道:“请问有人吗?我们路过贵庄,可否借宿一宿?”   依然安静。   一连敲了好几家,皆是如此。   “看来有好玩的事情了。”花无邪轻笑一声,在走到下一家时,对曲云流摆了摆手,亲自上前扣门。   笑道:“屋里的乡亲,我们兄妹几人路过此处,只想借宿一宿,讨碗热菜热饭,不信你从门缝里瞧瞧,若觉得还行,可否开个门?”   语落,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一道犹豫的的女声响起:“你们、你们真是过路人?”   “自然。”花无邪笑得如沐春风。   吱呀。   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紧张探出头,在看清花无邪时,她清秀的脸蛋微微红了红。   开门,让开身子:“公、公子要是不嫌弃简陋,那就进来吧。”   花无邪颔首,随手一转,一枝开得正艳的凤仙花就出现在手中:“姑娘愿意收留我们兄妹几人,哪有嫌弃的道理。倒是打扰了凤仙花一般的姑娘,实在过意不去,小献花一朵,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山里的姑娘哪里听过此等温柔的话,再加上花无邪那张俊脸,早羞得脸颊通红,接花时都不敢看他了:“你们先坐着歇息吧,我去给你们热饭菜,虽是简陋,却也是我小弟在山里摘的新鲜野菜,倒是能填饱肚子。”   在曲云流怀疑人生的目光中,花无邪施施然坐下,笑得天然无害:“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阿姐,我回来了!抓到只野兔,今天可以加肉……”说话间,一个半大的小子提着野灰兔跑进来。   他看到自家屋里来了一堆人,满是笑容的眼眸先是一怕,再是一惊,最后……在看到元清和李八卦时,则变成一怒。   顺手操起扁担磨牙道:“好啊,两个偷瓜贼都到齐了!” 第59章   比水还解渴的东西?!   李八卦登时凑到元清旁边,屏气凝神,眼睛一眨不眨瞧过去。   只见炎炎烈日下,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瓜田绿得赏心悦目,无数又圆又大的大瓜静静卧在瓜苗里,绿得发亮的瓜皮上还有着水草一般的暗纹。   在瓜田中央搭有一个小小的棚子,一个约莫八九岁,半大的小子躺在凉席上假寐,迷迷瞪瞪摇着一把蒲扇。   除去他,地面还趴有一只毛色发亮的大土狗,许是天气太过炎热,吐着粉红的舌头不时喘气。   “看。”元清擦了擦口水,指着绿皮大瓜道,“比水还解渴的西瓜!”   原来这就是西瓜!   李八卦的眼眸顿时璀璨得发亮,她曾听太白星君提过,凡间有一种消暑圣品叫西瓜,果肉多汁清甜,若是在凉井水里冰几个时辰,那滋味,咬一口美过做神仙。   “十二师兄,那我们快点去摘西瓜吧!”她挽起袖口,兴冲冲就要进去。   “等等!”元清眼疾手快拽住她,对着远处的棚子努努嘴,“有人有狗守着呢。我没钱,你有钱吗?”   此次玄虚拨的出行经费全由曲云流保管,由于缩水了一半,每一笔花费他都是精打细算,花在刀刃上。   显然,西瓜不属于他的刀刃范畴。   李八卦顿时焉了,耷拉着头:“我也没钱。”   元清嘿嘿笑了声,摘了一些瓜藤,似模似样编了两个小草帽:“所以我们要讲究策略,既不花钱,又不被狗追。”   李八卦好奇:“什么策略?”   元清把小一些的草帽戴到她头上,压低声音道:“乔装好再去摘。”   “不是摘。”闻言李八卦小脸绷得紧紧的,很是严肃地纠正,“这是偷。”   “……咳咳。”元清摸了摸鼻子,眼神四处乱飘,“那……我们还偷不偷?”   “当然!”   不多会儿,两个全身绑满瓜藤的偷瓜人猫着腰,蹑手蹑脚摸进瓜田。一人一条道,目标四个大西瓜。   李八卦一眼看中不远处那个深绿色大西瓜,明晃晃一大个,有旁边西瓜的两个大,看着就喜人,瞧着就流口水。   一定特别清甜解渴,她要偷给大师兄!   爬啊爬。   在那只小肉手快碰到大西瓜时,一声愤怒的童音响起:“有偷瓜贼!大黄,抓住他!咬他的腿!”   “汪汪汪!”   完蛋,被发现了!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一转,盯着近在咫尺的大西瓜,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扑过去紧紧抱住,用力一扯。   咔。   清脆一声响,她抱起西瓜跳起来,甩圆了短腿往回跑。   “呀!那边还有一个小贼,大黄大黄,全都抓住!”这时童音又响起。   原来不是她被发现了吗?   李八卦微微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只穿着背心褂子的小孩,他一边追着已经捧着西瓜开啃的元清,一边咆哮道,“不要跑!你们这些该死的偷瓜贼!要是被小爷抓到,扒了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   “汪汪汪!”   后面的话李八卦听不到了。   在看到那只狂吠的大黄狗时,她两条小短腿跑出了八条腿的气势,转瞬间消失在瓜田里,小小一团缩在和元清约好的地方,大气都不敢出。   太可怕了。   要扒皮,要抽筋,还要被狗咬。   她把通红的小脸蛋贴在凉凉的西瓜皮上降温,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唯恐那一人一狗追上来。   “小师妹?”   约莫过了半盏茶,一道虚弱含糊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听起来似乎是十二师兄的声音?李八卦抱紧大西瓜,只轻轻拨开一点点草丛,探出半个头。   草丛外果然是元清。   他一手捧着红红的西瓜,一手捂着屁股,脸上眼泪和西瓜汁齐飞。   李八卦怔住:“十二师兄,你怎么了?”   “被狗咬了。”元清疼得眼里包着泪花,但还是大口大口啃着西瓜,“它牙也不知哪里磨的,又尖又利,不知道有没有咬破皮,等回去让明小子瞅瞅。”   “什么?!快快,我先帮你看看!”李八卦咂舌,当即放下大西瓜去扒元清的裤子。   被狗咬了会得病吧?   她记得有段时日,二郎真君降服一只叫哮天犬的狗后,玄都洞每日都有天兵天将大排长龙买伤药。   “不行不行!”厚脸皮如元清,第一次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一般连连后退,连瓜都忘了啃,“我、我、我、我还是等明小子看!”   “哦哦。”见他反应那么大,李八卦满头雾水地抱起大西瓜,但她很快又雀跃转身,“那我们快回去吧,大师兄还等着喝水呢!”   “嗯!”元清松了口气,紧紧捂着屁股跟在李八卦后头,屁股的清白可要捍卫住,哪怕是天真可爱的小师妹也不能看!   回到树下,花无邪和圆空找水未归,曲云流在一旁给小黑驴喂草,明舟背着云羽凰正襟危坐。   而孟洵背靠大树歇息。   李八卦一溜烟儿跑到他面前,用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西瓜,这才脆生生道:“大师兄,水来啦!”   孟洵微微掀开眼帘,在看到比她头还大的西瓜时,一怔:“西瓜?”   “嗯!”她小小声吞咽着口水,眼睛亮晶晶的,“大师兄快吃!西瓜又甜又多汁,吃了就不渴啦。”   孟洵思忖片刻,道:“哪儿来的?”   李八卦四处看了看,凑到孟洵耳畔小小声开口:“偷的。”   孟洵顿时哭笑不得,撑着树干起身:“带我过去。”   李八卦往后退了一步,不乐意地抱紧西瓜,摇头似拨浪鼓:“不要……这是给大师兄的西瓜……我不要还回去……”   “不还。”孟洵弯身擦干净她沾着泥土的花猫脸,温声道,“只是偷东西是不对的,我们把钱送回去,好不好?”   “我、我……”李八卦眼神闪烁,郁闷道,“可是我没有钱。”   孟洵笑了,从怀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钱袋放到她的腰包里:“你有啊。”   李八卦瘪了瘪嘴:“这不是我的。”   “师兄的就是你的。”说着孟洵抱起她,不疾不徐往南面走,“是这边吗?”   “……嗯。”   “要不要再买一个?”   “……唔。”   “两个?”   “嗯!”   然而等两人到瓜田时,小孩已经不在了,只有大黄蹲坐在地,看到孟洵也不叫,反而乖乖用头蹭了蹭他的小腿。   它喜欢这个人,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孟洵眸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又选了两个皮薄多汁的西瓜,摸出一块碎银,弯身摸了摸大黄的头:“等你的主人回来,帮我把西瓜钱转交给他可好?”   “汪汪。”   大黄听话伸出狗爪子,紧紧握住碎银,一定,一定会办到的!   西瓜是薄皮的脆沙瓤,清甜水份足,孟洵吃了半个后,火烧火燎的胃舒坦了不少,其余人又解决掉余下的两个半西瓜,又再次上路。   一路走去都荒无人烟,直到众人饥肠辘辘,小黑驴即将罢工不走,这才发现一个不大不小的村庄。   然而这村庄颇有些古怪。   夕阳西下不过半个时辰,天还微微亮着,村庄却户户紧闭,若不是院子里还有悠闲散步的鸡鸭,简直像是无人居住一般。   孟洵看了曲云流一眼,后者会意,当即走到村口第一户人家,轻轻扣门,道:“过路人,请问屋里有人吗?”   等了半晌,屋内安静无比。   孟洵摇头,一行人又走到第二户人家,曲云流再次扣门,礼貌道:“请问有人吗?我们路过贵庄,可否借宿一宿?”   依然安静。   一连敲了好几家,皆是如此。   “看来有好玩的事情了。”花无邪轻笑一声,在走到下一家时,对曲云流摆了摆手,亲自上前扣门。   笑道:“屋里的乡亲,我们兄妹几人路过此处,只想借宿一宿,讨碗热菜热饭,不信你从门缝里瞧瞧,若觉得还行,可否开个门?”   语落,屋内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一道犹豫的的女声响起:“你们、你们真是过路人?”   “自然。”花无邪笑得如沐春风。   吱呀。   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紧张探出头,在看清花无邪时,她清秀的脸蛋微微红了红。   开门,让开身子:“公、公子要是不嫌弃简陋,那就进来吧。”   花无邪颔首,随手一转,一枝开得正艳的凤仙花就出现在手中:“姑娘愿意收留我们兄妹几人,哪有嫌弃的道理。倒是打扰了凤仙花一般的姑娘,实在过意不去,小献花一朵,还请姑娘莫要推辞。”   山里的姑娘哪里听过此等温柔的话,再加上花无邪那张俊脸,早羞得脸颊通红,接花时都不敢看他了:“你们先坐着歇息吧,我去给你们热饭菜,虽是简陋,却也是我小弟在山里摘的新鲜野菜,倒是能填饱肚子。”   在曲云流怀疑人生的目光中,花无邪施施然坐下,笑得天然无害:“如此便多谢姑娘了。”   “阿姐,我回来了!抓到只野兔,今天可以加肉……”说话间,一个半大的小子提着野灰兔跑进来。   他看到自家屋里来了一堆人,满是笑容的眼眸先是一怕,再是一惊,最后……在看到元清和李八卦时,则变成一怒。   顺手操起扁担磨牙道:“好啊,两个偷瓜贼都到齐了!” 第60章   转眼几日过去,很快到送贡品和新娘的日子。   一大早,村长带着村民把粮油米面,瓜果酒品装车,足足装了几大驴车后,这才去贴红红火火的喜字。   一切准备妥当,村长叹了长长一口气,眉头紧锁道:“二蛋,你家里那几个弱不禁风的少爷真能抓住妖、大王?”   其实妖怪刚来青石山占山为王时,村民们不是没有凑银子请道士和尚来除妖降魔,然而一个个人高马大,法器法宝一应俱全,却还是全军覆没,有去无回。   如今这几个一看就非富即贵的少爷,真能抓住妖怪?明明是风一吹就倒的花架子……不会变成妖怪下酒菜吧?   村长心里打起鼓。   “能的!”二蛋重重点头,自那日花无邪动动手指让他起身,他就深信不疑他能救阿姐,打跑那个可恶的妖怪。   “大家让一让,新娘子来了。”这时,媒婆喜庆的声音响起,她甩着喜帕,引着花无邪一行人走出来。   一时间,静得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   这是天仙下凡了吧?!   定力好的只看呆了眼,那定力不好的,瞧着不远处三个水灵灵,俏生生的新娘子,竟是留下两行鼻血,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些不懂事的幼童更是跑到二蛋家院子里,兴高采烈地围着新娘子又蹦又跳,叽叽喳喳叫喊。   “哇!好漂亮的新娘子!”   “我喜欢中间的新娘子!”   “嘻嘻,等我长大,也要娶个漂亮媳妇!”   “呜呜,大姐姐你好漂亮!等我长大娶你当媳妇好不好?不要嫁给别人嘛,呜呜呜,大姐姐,不许走!”   被一个还光着屁股的小孩拽着大红喜服喊大姐姐,曲云流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郁闷得内伤,偏偏又不能撂挑子走人,更是一口血梗在喉咙。   “师弟,不,师妹!小弟弟还等着你回话呢,可别伤了人家的心哦。”花无邪一秒入戏,掩嘴脆声轻笑,活脱脱的娇小姐姿态。   “三师兄,拜托你正常点。”   “你讨厌!”花无邪娇羞一锤,曲云流立即被锤得往后踉跄好几步,“人家明明是三师姐嘛。”   到底他的三师兄是什么构造?!曲云流欲哭无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求助般看向孟洵:“大师兄……”   “无邪。”孟洵放下一直咔嘣吃着甜枣的李八卦,微微摇头。   “是,我闭嘴。”花无邪眨了眨眼,如白玉似的手轻轻抬起,慵懒道,“明丫头,扶本小姐上花车。”   明舟虽才十二三,但身形比大丫高不少,因此穿上她的碎花粗布裙子,袖子短一截,裤子短一截,看起来十分滑稽。   他一直躲在人群后,闻言叹了口气,认命走到花无邪旁边,接住他的手:“是,师、小姐。”   “哈哈,明小子简直了,第一次见那么丑的丫头。”元清换上女装的郁闷在看到明舟时一扫而空,笑得前仰后伏。   毕竟他扮的丫头可比明舟好看多了。   “看来元丫头对这身行头很满意呀。”见状花无邪凤眸里燃起一簇小小的火苗,“别急,以后给你打扮的日子多着呢。”   元清的笑意瞬间僵在嘴角,可怜巴巴地耷拉着头:“……不笑了不笑了,保证不笑了!三师兄……姐别生气!”   “还不快去扶好你娇弱的八师姐。”   “马上去!”   如此一来,花无邪的陪嫁丫头是明舟,曲云流的陪嫁丫头是元清,而剩下的云羽凰,陪嫁丫头则是李八卦。   李八卦今天穿的是一套粉粉嫩嫩的刺绣袄裙,加上孟洵又给她梳了一个扎着红花花的双丫髻,讨喜又可爱。   可云羽凰却怎么看怎么刺眼。   修剪圆滑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她深吸一口气,心底那翻江倒海的嫉恨才堪堪压了回去。她走到孟洵旁边,声音柔成一池春水:“孟洵你不用担心,我拼尽全力也会护好你师妹。”   孟洵微微颔首,并没有回答她,只弯身擦掉李八卦嘴巴的甜枣皮,温言道:“我会悄悄跟在后面,若是出事就大声喊师兄,知道吗?”   “嗯嗯!”李八卦乖巧点头,依然咔嘣咔嘣吃着甜枣。   臭丫头!   云羽凰眸底闪过一丝阴毒,但很快掩去。   一盏茶后,车队出发。   除去五车贡品,还有一辆驴车坐着三个新娘,三个陪嫁丫头只能和五个村民一道走路。艳阳高照,然而离那妖怪住的地方越近,天色越暗。   直到走至山顶的一个岔路口,五个村民脸上现出害怕的神色,再不肯往前走,转身哆哆嗦嗦往山下跑。   “我们就送到这儿了,再往前不远便是青石洞,余下的路你、你们自个儿走吧。”   四周雾气袅绕,一股若有若无的强大灵力隐匿其中,感觉不到任何妖气。   这个妖怪,不简单。   花无邪和曲云流很是默契地对视一眼。   咚咚锵,咚咚锵!   突地,一阵震天响的迎亲声传来,白雾中,几排敲锣打鼓的小妖怪缓缓走出,还抬着三顶大红花轿。   “小的恭迎三位娘娘。”   很快,一只领头豹精走到花无邪面前,他只有人的身子,头还是豹子,腰间挂着一枚令牌,金光闪闪写着“青石洞小德福”。   花无邪凤眸一眯,唇角微勾:“你叫小德福?”   “回娘娘,是。”小德福一面指挥手下的小妖搬贡品,一面嘻嘻笑道,“大王等三位娘娘已久,还请上轿。”   花无邪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道:“好呀,我们姐妹也等不及想见见大王呢。是吧,八妹妹?”   曲云流:“……是。”   从驴车换到花轿,陪嫁丫头依然要走路。   李八卦头重脚轻地跟在花轿后,但明舟和元清现在都不能背她。她眼珠机灵转了转,倏地委屈看向一旁的小德福,软糯糯道:“德福哥哥,为什么我没有轿子坐呀?”   哥哥?   豹生第一次被喊哥哥,小德福下巴都快惊掉了,尤其还是这么一个粉雕玉琢的胖娃娃,感觉……还挺美?   不过他现在可不是普通山豹子了,而是青山洞的大管家,要有点派头才行!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他家大王的语气冷冷道:“轿子可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能坐的。”   “可是我脚疼。”李八卦瘪了瘪嘴,一脚踢飞绣鞋砸到小德福的豹子脸上,“你看,都起泡了。”   “……”   “德福哥哥,你驼我吧!”李八卦双眼冒光,“听说豹子比老虎还厉害呢,骑在上面一定很威风!”   片刻。   小德福现出原形,十分得意地匍匐在李八卦的脚边,美滋滋道:“小丫头你真有眼光,上来吧,包你威风八面!”   “嗯嗯!”   又过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青石洞。   一个身高八尺,披着黑斗篷,戴着面具的人站在洞口,三位新娘一下花轿,只听三声极大的口水吞咽声,他瞬间移动到花无邪面前。   短胖的手抬起花无邪下巴:“大美人!本大王要这个!”   声音稚嫩而清脆。   小孩?!   众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又一道童音响起:“哇,本二王要这个!”   砰。   就在此时,黑斗篷炸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从里面钻出来,扑到曲云流怀中:“喜欢喜欢,这次的新娘漂亮!”   不多会儿,又一个小孩跑出来,扬着胖脸瞧着云羽凰,嘟嘴道:“哼,你们都把漂亮的新娘选走了,本三王勉为其难要这个吧。”   云羽凰:“……”   怎么回事?   难道……   花无邪心思一沉,冷不丁取下面前人的面具,果不其然,和之前两个小孩一模一样面容的小孩正嘻嘻笑着看他。   这妖怪大王是三个小孩?!   曲云流也惊住了,半晌说不出话。   “大美人?”看中花无邪的小孩悬浮在半空,见他不说话,圆圆的脸蛋蓦地浮起些许黑气,怒气冲冲道,“怎么!你嫌弃本大王长不大吗?!本大王可有上千岁!一点儿都不小!”   上千岁?   花无邪凤眸一眯,掩嘴道:“小女自然不嫌弃大王,只是你之前娶了我们村里许多姑娘,若是小女嫁进来,岂不是排老四老五,受尽欺负?”   “原来大美人是担心这个。”小孩哈哈大笑,随即不高兴地瘪嘴,“她们不好玩,我才不要她们!”   曲云流想先救出青石村的姑娘,虽然别扭,还是努力挤出较为尖细的声线:“那她们现在在哪儿?”   “哼,关在洞里呢。”闻言扑在他怀里的小孩委屈不已,眉宇间闪过隐隐的黑气,“你是我的新娘,不许看大哥!”   曲云流:“……”   另一边,花无邪心思一转,眸底闪过淡淡微光,轻笑一声:“那三位大王,我们早些进洞府拜天地吧,误了良辰可不好哦。” 第61章   青石洞内早备好喜堂,一大群小妖怪挤在两旁看热闹,皆是兽头人身姿态,抬眼望去,满目的兔头,狐狸头,猪头,牛头,马头……   有的看到扮做女红妆的明舟和元清时,竟还惊艳得别过脸,一看就知是没见过世面的穷乡僻壤小妖怪。   热热闹闹起哄一番,总算要拜堂了。   曲云流心下着急,指尖一点,飞出两只小小的瓢虫,一只去寻找关押村民的地方,一只跳到花无邪肩膀。   见那瓢虫顺着那细白脖颈爬到花无邪耳畔,他这才悄声道:“师兄,什么时候动手?”   花无邪凤眸微眯:“这三个妖怪不寻常,等我支开一个探探虚实再说。”   曲云流道:“如何支开?”   “我自有妙计。”   “何计?”   “一拜天地。”   就在两人用传话瓢虫交谈时,小德福的声音响起。   花无邪坦然自若鞠躬:“等。”   还等?!马上要送入洞房了!   曲云流站得笔直,无论如何都鞠不下这一躬。他艰难道:“师兄,我……”   “信我。”   “拜呀!”二大王不满了,扯着曲云流的喜服。   就再信一次!   曲云流眼一闭,心一横,微微弯了弯身。   “二拜……”小德福挠了挠头,他之前去山下的喜宴偷东西时,只听过这一句,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踹了踹旁边的兔精,压低声音道:“二拜什么?”   兔精长瞪圆一双红红的眼睛,摇头:“不知道,咱们洞里就你去山下见识过,不然大王也不会把大管家的差事交给你。”   那就随意吧!   小德福磨了磨牙:“二拜青石洞!”   “唉,错了。”这时花无邪突地出声。   “错了?”见众妖怪都看向他,小德福心虚道,“哪里错了?!”   “二拜错了。”花无邪幽幽叹了口气,“三个大王身份如此尊贵,成亲时怎可没有……唉,罢了罢了,大喜之日,不说扫兴之事,就二拜青石洞吧。”   欲语还休通常比和盘托出更吊人胃口。   果然大大王中计,扬起下巴:“缺了什么直说,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没有本大王拿不到的。”   “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简单。”毫不意外他的上钩,花无邪淡淡一笑,“缺了,高堂。”   “高堂?”   闻言三个小大王面面相觑,齐刷刷回头看向小妖怪,然而那些没见识的小妖怪也是众脸迷茫。   高堂?没听过!   安静片刻,大王终于忍不住,涨红着小脸凶巴巴道:“什么叫高堂?”   “高堂就是……”花无邪拖长尾音,在无数道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开口,“爹娘。”   “哼。”闻言牵着曲云流的二大王嘟起嘴,没好气道,“我们又没有爹娘!”   “所以小女才说算了呀。”花无邪依然笑吟吟的,红唇轻启,“虽然别的大王都是二拜高堂,但谁让咱们没有高堂呢。二拜青石洞传出去也就丢点脸面,不碍事。”   言毕,他和曲云流使了个眼色:添把火,拖时间。   原来是这个妙计!   曲云流立即会意,清了清嗓子,拉住二大王的小手晃了晃,张嘴困难道:“大王,人、人家想要风风光光出嫁嘛,要高堂。”   此言一出,二大王小脸垮下来,看向他哥:“大哥……”   “也不差这点时间,不就是高堂吗?”大大王冷哼一声,“抓来便是,牛头,马头。”   牛精和马精出列:“在!”   “随本大王去抓高堂!”   “是!”   花无邪又道:“等等。”   大大王停住脚步:“还有何事?”   “这高堂可是大王的脸面,千万马虎不得。要百岁老者,儿孙满堂,身体康健,缺一不可。”   大大王不过是一个土大王,哪里知道达此三要求的乃是凤毛麟角,不过是花无邪的缓兵之计而已,当即挺直小身板:“小事一桩,你们且等等,本大王去去就来。”   语落,一阵黑雾卷过,他和牛精,马精顿时消失在原地。   拜堂暂且搁置,众妖怪都散开吃喝贡品。   花无邪凤眸微眯,瞥了眼不远处和小妖怪已经打成一片,正在骗吃骗喝的李八卦,耳垂微微翕动,那只传话瓢虫就飞到她的耳畔。   “八卦,打探下这三个妖怪的身份。”   “收到!”   李八卦嘴里包着喜饼,脸颊鼓鼓的,声音有些含糊,小德福慌忙给她递过去一杯百花茶,那是他们清晨去收集的晨露所烹,清香扑鼻。   “你说什么?”   “我说……”李八卦一口喝光百花茶,歪着头道,“你们活得真精致。”哪怕在鹤灵观,收集雪水,露珠泡茶的也只是须菩提和孟洵而已。   一群乡下小妖怪如此讲究,肯定有猫腻!   “我才不想精致,每日天不亮就要起床收集露水。”小德福皱着一张豹子脸,左右瞄了瞄,这才小声道,“没办法,我们大王嘴挑,什么都要好的。”   “哦哦。”李八卦眼珠子一转,“想来大王来青石山之前,身份一定很尊贵吧?”   “那可不。”一向被别的山头按在地上揍的小德福尾巴都翘了起来,“大王他们都是天上来的人物,当然尊贵。”   天上?!   一直偷听他们谈话的花无邪眼眸一暗,难怪山上感受不到妖气,反而有强大的灵力,原来竟不是妖怪。   只是天上仙人为何会下界占山为王?   他沉思片刻,道:“八卦,问问他们可有法器。”   李八卦点头,转脸立即一副惊讶到不可思议的模样:“哇,天上呀,好厉害!难怪远远看去,大王们都闪着金光呢!”   小德福继续得意:“所以你们到了青石洞,那是享福了。”   “嗯嗯,大王们那么厉害,那我就放心啦,不怕他们来找麻烦。”李八卦抓了一把花生米到嘴里,咔嘣咔嘣嚼着。   “他们?”小德福一怔,“谁?”   下一瞬,李八卦不笑了,全身颤抖着低头,长睫一颤,大滴大滴的金豆子便“啪嗒”砸在手背。   小德福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喂喂,小丫头你怎么了?”   “我没事,德福哥哥,就是太高兴了。”她使劲眨着眼睛,待双眼通红才抬眸,“我爹娘去世早,家里就我和阿姐,你也看到我阿姐长得好看,许多妖怪打她主意呢。现在有大王保护她,我……我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还以为什么大事。”小德福松了口气,“几只小妖怪而已,我家大王随便一个法宝就把他们收了。”   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大王有很多法宝吗?”   “当然,可厉害着呢。嘻嘻,我还摸过一次!”小德福眼睛也亮亮的,比划着,“二大王的金刚圈,能变大变小,只要套住对面就不能动了。”   “还有呢?”   “三大王的红璎方天画戟。”   都是很普通的法宝呀。   作为炼制法器的祖宗,李八卦有些失望,她咽下最后一口花生米,最后一次期待道:“那大大王的法宝是什么?”   “这个……”小德福眼神四处乱飘,其实他没见过大大王用过法宝,不过为了他青石洞大管家的尊严,他咳了咳,“没有。”   李八卦拔高声音:“没有?!”   小德福斩钉截铁:“没有!”   “哦哦。”   大大王没有法器?   花无邪心下觉得有些奇怪,还在思忖,曲云流突然走到他旁边,轻声道:“师兄,瓢虫已经找到关押村民的地方,趁有个妖怪没回来,让明舟和元清去救人,我们先降了这两个妖怪?”   静默片刻,反正都是些寻常法宝,应该不会出事。   “好。”   嘶!   下一刻,曲云流用力擦掉脸上的胭脂水粉,一把扯下假发髻和喜服,淡蓝道袍微微飞扬,他堵在心口那口闷气总算消散不少。   二大王吃了一大惊,手中的茶杯“哐当”落地,瞪着圆圆大眼磕磕巴巴道:“你、你怎么看起来像男的?”   “什么像!”三大王一跺脚,一道红光闪过,手中赫然握着红璎方天画戟,“他就是!我们、我们上当了!吃我一戟!”   “骗子!”知道上当受骗,二大王也反应迅速,召唤出金刚圈,一左一右向曲云流攻去:“拿命来!”   两人的攻势凶猛,曲云流往后一跃,冰心玉壶自袖中飞出,盈盈光芒照得洞内恍若白昼。花无邪交代明舟和元清去救人后,也赤手空拳迎了上去。   一时间,红光、金光、白光交错,打得天昏地暗。   李八卦机灵,早在听到花无邪那声“好”时,捧着一盘糕点躲到云羽凰身后。云羽凰冷冷瞥了她一眼,想到孟洵应该藏在不远处,便没有推开她。   你来我往打了约莫一个时辰,眼见花无邪和曲云流即将降服二妖,突地洞外刮起狂风,似有一个越来越大的漩涡在吸人,除修为高的花无邪和曲云流还能勉力站住外,其余都被卷到半空。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冷笑,大大王的声音响起:“想抓我弟弟,找死!”   云羽凰眼疾手快,一手抓住石头柱子,一手拽住李八卦,大惊失色道:“发生何事?”   飞沙走石间,李八卦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总算看清洞外那个巨大的锦袋,她嘴巴张了张,惊喜道:“是天地无极乾坤袋!”   天地无极乾坤袋?   云羽凰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然而想到李八卦都能认出的东西,她却没认出,心里不由一股火气翻腾,冷声道:“你说是就是,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那是她炼制的呀。   李八卦眨了眨眼,可好玩的法宝了。   漩涡越来越大,曲云流即将撑不住,闻言立即道:“八卦,你既能认出此法宝,可知破解之法?”   “知道,很简单的!”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只要不被吸进去就好!”   吸进去?   云羽凰心咚咚跳了起来,余光看向半空中飘来飘去的李八卦,如果现在放手,就能借别人的刀除掉这个臭丫头。   以后孟洵,就是她一个人的!   想着,她唇角微勾,手一点一点松开。   去死吧,李八卦。 第62章   轰隆。   恰在此刻,猛然一声巨响,山洞顷刻间坍塌成石块,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便通通被吸到天地无极乾坤袋里。   甚至悄悄跟在后面的孟洵也未能幸免。   呜呜,还是被吸进来了!   眼见光亮越来越远,李八卦“哇”一声哭了出来,小胖腿使劲扑腾着,但还是不停往下坠。   她不要一个人!   若是掉到百鬼沼泽……呜呜,她不要!   原来天地无极乾坤袋虽只是一个小小锦袋,但内里却大有乾坤,分为春夏秋冬四季,三界六道。   被吸进去的人会掉到不同场景。   运气好的,美人佳酿,人间仙境,但从此沉迷享乐,永生永世困于其中。   运气坏的,阿鼻地狱,百鬼沼泽,每时每刻被撕咬,永生永世不得轮回。   只有定力极深,法力高深者可破。   简而言之,有趣又可怕。   突然。   李八卦眼眸一亮,倏地灵机一动,用力勾了勾小拇指,在天地无极乾坤袋即将封口时,淡淡蓝光闪过。   大概,也许,二师兄赶得及吧?   少顷,大大王大笑着念了咒语,天地无极乾坤袋紧紧封口,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她眼皮重重的,往下一耷拉,彻底昏睡过去。   冷,好冷呀。   不知过了多久,李八卦哆嗦着掀开眼帘。   入目是白晃晃的天色,还有一望无尽的红梅花林,空中飘着鹅毛般的大雪,落在繁花枝头,干净纯粹的红白相间,美得似缥缈仙境。   虽然不知掉到何处,但幸好不是百鬼沼泽。   想到乌烟瘴气的沼泽里满是骷髅头和滴血骨架的画面,她吓得立刻紧紧闭上眼。   因为眼前一片黑暗,一时间更静了,耳畔只有雪花压在花枝的声响,整片天地似只有她一人一般。   不多会儿,雪花落在李八卦微颤的长睫,她冰得瑟缩一下,眯开条眼缝打量一圈,找了棵开得热闹的红梅,这才抱紧双膝,可怜巴巴在树下缩成一团,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头。   呜呜,她会饿死在这里吗?   嘎吱,嘎吱。   这时,一道细微的踏雪声由远及近,不过片刻,停在小小声啜泣的李八卦面前。   池砚的道袍系得松松的,总是一丝不苟的发髻难得散落一两缕,因着适才还在沐浴,清俊的脸上有层薄薄的红晕。   他微微弯身,轻声道:“别怕。”   何为天籁?   这就是天籁!   听到池砚声音的一刹那,李八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头,饿虎扑食一般扑到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呜呜呜,二师兄!我还以为你赶不及了!一个人好害怕。”   池砚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呜呜。”   哭够后,李八卦把眼泪蹭在池砚泛着淡淡檀香的道袍上,这才吸了吸鼻子,一抽一抽道:“二师兄,我饿了。”   池砚:“……好。”   “要吃肉。”   “好。”   毛团从来没有如此委屈过,作为天地之树上最聪明伶俐的智慧果,它是智慧的象征,是三界最聪明的精灵。   然而现在!   它气乎乎地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噘着小小的嘴在冷得刺骨的红梅花林里四处乱窜,大材小用给那个胖团子找肉!   苍茫雪地,哪里会有……   还真有。   一只梅花鹿冷不丁窜出来,给冷清的雪地添了不少生气。   也不知是囤了多久的膘,它胖得肚皮滚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闪闪发亮,停在花树下,仰着长长的脖子,正优雅地咀嚼着被积雪压弯的红梅花枝。   那姿态,那食量!   真真是肥得流油!   “主人主人!”漫天飞雪中,毛团像个团团圆圆的雪球一样飞到池砚掌心,得意地来回翻滚,“毛团找到和这个胖团子一样胖得流油的肉啦!”   之前池砚在红梅花林旁寻了个山洞,加上三昧真火火堆,洞内很是温暖,此时李八卦正坐在火堆旁懒洋洋搓手,闻言一咕噜爬起身,咽着口水道:“在哪里在哪里?!”   “哼。”   毛团故意抖落身上的雪花飞到她烤得红彤彤的小脸上,没好气道:“出洞口往东一里,再往南一里,有只梅花鹿在嚼红梅。”   “我去抓!”   李八卦边说边甩圆双腿往洞外冲,然而四五步就被池砚提住衣领,转瞬间提回火堆旁。她使劲扑腾着小胖腿,急得头上都在冒烟:“二师兄你做什么?慢一点梅花鹿就跑了!”   她见过梅花鹿的,以前有仙官到八景宫买法器,坐骑就是梅花鹿,四条腿是又细又长,跑得飞快。   她的肉!   池砚放下她,淡淡道:“外面冷,我很快回来。”语落,身影登时消失在洞内。   “哼。”见状毛团落在一根枯树枝上,对着李八卦重重哼了一声。   它刚刚也在雪地里飞来飞去呀!哪里就会冷着这个胖团子了呢!身上那么多肥肉,御寒的!   无事可做,李八卦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火堆之遥的毛团,笑吟吟道:“毛团你真可爱。”   可爱?毛团眼皮一跳,瞥了她一眼,佯装不在意道:“我……可爱?”   “嗯嗯!”李八卦点头,笑眼弯弯,“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精灵,毛茸茸的,软软的,白白的!”   毛团往她的方向挪了一点,蓬松柔软的白毛泛着盈盈光芒:“不瞒你说,其实我是天地之树上长得最好看的一颗果实。所以主人一眼看到了我!”   天地之树!   李八卦眸底“唰”地燃起一小簇火苗,这棵树她听过!传说上面结了许多不可思议的果实,吃了可以傻子变状元,夜叉变仙女。   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吃!   不知道毛团好不好吃?   她的目光太过灼热,毛团被盯得毛发竖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李八卦收回目光,揉了揉干瘪的肚皮,饿得有气无力道:“可能是你太可爱,看得停不下来吧。”   砰!   这话一下点燃了毛团,若是它有尾巴,一定已经翘上天,它迫不及待飞到李八卦面前,叽叽喳喳道:“看在你是主人师妹的份上,就让你看吧!瞧,这是我的眼睛,比黑珍珠还晶莹哦,然后是我的嘴巴……”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   池砚提着处理干净的鹿肉回来时,满山洞都回荡着毛团喋喋不休的声音,此时它正说到平日如何保养毛发。   “我喜欢山茶花油,抹一抹……”   下一瞬,池砚手指微动,毛团被收回袖口,洞内再次恢复安静,只有花枝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昏昏欲睡的李八卦一眼看到那一大块鲜嫩鹿肉,瞌睡虫瞬间跑光,马上恢复精神,一溜烟跑到池砚旁边,双眼冒光道:“肉终于来了!二师兄万岁万万岁!”   池砚:“……”   静默片刻,他找了几枝花枝固定好鹿肉,架在火上细心烤着,待香气慢慢出来,他突然开口:“遇到了什么妖怪?”   李八卦一门心思等鹿肉烤熟,闻言反应半晌才回神,想了片刻:“三个小毛孩。”   池砚淡淡看了眼同为小毛孩的她,继续道:“其余人呢?”   “他们也掉进来了。”   池砚皱眉:“全部?”   “嗯,天地无极乾坤袋很厉害的。”花枝上鹿肉滋滋冒着油,李八卦擦了擦口水,“当时老君收罗了许多珍稀材料,让我用六丁神火整整炼制九九八十一天才炼制好,可值钱啦。”   池砚沉吟片刻:“他们不是普通妖怪。”   “是呀。”李八卦点头,“说是从天上来的。不过肯定是什么小兵小将,天庭有名号的仙官都来八景宫买过丹药法器,我认识!”   池砚若有所思,须臾才道:“这个法宝是你炼制,可知出去之法?”   李八卦歪头认真想了一会儿,眼睛不知不觉又飘到鹿肉上:“每个场景都有一个老君以前降服的妖怪把守,只要打败它们,乾坤袋就会自动打……”   此时鹿肉烤熟,油光闪烁,滋啦作响,洞内飘满了浓郁的肉香。余下的话戛然而止,她差点没激动得扑到火里:“鹿肉熟啦!”   池砚颔首,刹那间,那让妖魔鬼怪闻风丧胆的流冰划过鹿肉,一抹蓝光闪过,肥美的烤鹿腿就稳稳落到李八卦手里:“吃吧。”   “嗯!”她迫不及待一口咬下一大块鹿腿肉。   虽然没有任何香料,但因为梅花鹿常年以红梅为食,自有一股清雅梅香,加之细嫩鲜美的口感,烤出来仿佛裹着一片新鲜的梅花,外酥里嫩,入口即化。   简直好吃得能再吃无数只梅花鹿!   李八卦狼吞虎咽地解决掉一只鹿腿,小脸油光油光的:“二师兄,我还要吃!要肉最多的肚子,不要切,整块肚子!”   “……好。”   整只鹿池砚只吃了一小块,其余全让李八卦吃得精光,甚至连骨头架子都没放过,烤得酥脆后,咔嘣咔嘣嚼光。   末了,她鼓着圆圆的肚皮大字瘫在干草堆,时不时打一个饱嗝:“好饱好饱,一点儿也不想动!”   闻言准备起身池砚又坐回去,往火堆里添了点枯花枝,继续打坐调息:“先休息半个时辰再出发。”   李八卦极其艰难地翻了个身,迷茫道:“去哪儿?”   “降妖。” 第63章   天地无极乾坤袋里有无数的场景,然而李八卦只记得两个场景,一个是她最怕的百鬼沼泽,另一个就是她最喜欢的花天酒地。   花天酒地顾名思义就是吃喝享乐的地方,佳肴美酒应有尽有,因此把守花天酒地的妖怪必然是以美貌著称的。   至于百鬼沼泽,按太上老君下血本炼制乾坤袋的劲头,肯定是他降服的最凶恶的妖怪,没有之一。   但白雪红梅只有一望无际的雪海和红梅花林,会是什么妖怪呢?   雪妖?   红梅妖?   梅花鹿妖?   若是梅花鹿妖就好了,捉住还能带回去让大师兄加辣爆、炒、蒸、炖、煨、焖、烩、煸、煎、卤、酱、熏……   李八卦想着入了神,连池砚停下都不知道,依然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直直撞到他腿上。   池砚:“……”   “唔。”她扒拉一下撞歪的包子发髻,好奇抬头,“二师兄,怎么不走啦?”   池砚看了眼前方越积越深,约莫到膝盖的雪海,转身蹲下:“上来。”   要背她?   不用走路!   李八卦小脸顿时冒光,一个箭步就要跳到池砚背上,然而脚刚抬起,她摇头了:“不用啦,我还是自己走吧。”   池砚解释:“前面雪厚。”   “可是我胖。”李八卦捏了捏胖嘟嘟的脸蛋,很是严肃地补充,“很重很重的!”   其实以前她并没有觉得自己很重,不过适才毛团说她和梅花鹿一样胖得流油,而那只梅花鹿,看起来确实不轻。   池砚淡淡道:“不胖,也不重。”顿了顿,又补了句,“一只手能提起来。”   “那……”李八卦抬起脚,蓄势待跳,“后面要是背不动,我是不会下来的!”   “嗯,不会……”   话未说完,李八卦已经跳到他背上,找了个喜欢的位置,把小脸埋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机灵的大眼睛,笑得弯成月牙:“我最喜欢二师兄啦!”   池砚脚步一顿,沉默片刻,突然道:“上次在客栈,无邪给你佛跳墙时,你也如此说。”   是吗?   李八卦认真回忆了会儿,似乎是有那么一回事,不过那佛跳墙真的很好吃呀,有好多好多的肉和海物,还有冬菇,冬笋。   她睁大眼睛:“那是上次呀!”   “嗯。”池砚颔首,不再言语,默默背着李八卦往雪海深处走。   他周身泛着若有似无的淡蓝光圈,挡住了漫天的鹅毛大雪,暖和得像个小小的火炉。李八卦舒服得打了个哈欠,很快沉沉睡过去。   与此同时的花天酒地。   哗啦。   自山顶流下的美酒源源不断倾入酒江里,一排排竹筏飘在江面,突地,一只白嫩秀气的手自中间的竹筏伸出,执着夜光杯荡了荡江面,舀起一杯淡粉色的酒。   “公子,这是用荷花最鲜嫩的花蕊所酿的荷花蕊酒,香醇清甜,你尝尝。”衣衫半解的美人依偎在花无邪怀里,浅尝一口后,娇笑着把夜光杯送到他的唇边。   花无邪也不推迟,就着杯口的红唇印,大笑着一饮而尽。   美人眼波流转:“如何?”   “酒美。”花无邪低头,薄唇轻轻扫过她的长睫,凤眸微眯,“人更美。”   “公子真会逗荷蕊开心。”荷蕊左脚微抬,未着鞋袜的脚上绑着串银铃,一晃,叮叮当当响。   “仙子何事?”   不多会儿,一只竹筏从左边划过来,上面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丑丫头,只见她肌肤黑得像块炭,眼睛眯成一条缝,鼻梁塌得似没有,唯独两片嘴唇还算红润,只是厚得可以切一盘腊肠。   个子也不算矮小,然胖得像个大圆桶。   此时她手拿着一把毛刷,一缩一缩地给炭火上的羊排刷蜂蜜,黑厚的手背烫着大大小小的水泡。   “一块羊排烤如此久,我要你这个丑丫头何用?”荷蕊秀眉微蹙,嗤笑一声,“难不成你也在肖想公子,没了心思干活?”   “奴婢不敢。”丑丫头委屈地抿紧嘴。   “还不快滚下去烤熟!”荷蕊起身冷冷斜了她一眼。   “是,仙子。”丑丫头悄悄擦掉眼泪,划走了竹筏。   等小竹筏划远,荷蕊低头迎上花无邪似笑非笑的目光,她秀美的脸蛋马上飘起红晕,柔若无骨的身子挤进他怀里:“是不是丑丫头吓到公子了?她是这儿最丑的丫头,若不是荷蕊可怜她,怕是早饿死在岸上了。”   在花天酒地这个场景里,岸上没有水源没有食物,只能活在竹筏上。   花无邪半眯着眼,一下一下摸着荷蕊如上好丝绸般顺滑的一头青丝:“如此说来,她也是被吸进来的外来人?”   “嗯。”荷蕊又往花无邪怀里挤了挤,笑得眉目如画,“可不是谁都如公子这般好皮囊,入得了我们的眼哦。”   “三师兄、三师兄救我!”这时,远处的一只竹筏传来一声哭声,又羞又怒,“她们脱我衣裳!三师兄!”   “这傻小子真是煞风景。”花无邪摇了摇头,在荷蕊脸蛋啄了一口,轻笑道,“是吧,美人?”言毕纱幔一拉,又是一番巫山云雨。   明舟裹紧凌乱的道袍,眼见躲到了竹筏头,花无邪也没来救他,咬了咬牙,满脸决然转身,对那两个一灿若玫瑰,一淡如白菊的女子义正辞严道:“你们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   果然穷追不舍的女子停住了。   身着红纱的女子抛了个媚眼:“小道长,修道乏味无趣,何不从了我们姐妹,一起在花天酒地逍遥不好吗?”   “不好!”明舟紧紧护住衣襟,往后退了一步,与江面只一步之遥,“师叔说过,酒色不过云烟,享乐仅是水月,钱……天道才是亘古不变的逍遥!”   怕他真的跳江,白纱女子和红纱女子使了个眼色,柔声道:“小道长,你莫要冲动,到了花天酒地,无论仙人魔,无一能出去,何苦白白丢了性命,在此修天道又何乐而不为呢?”   红衣女子接茬:“正是正是,你长得如此俊俏,我们姐妹费了好大劲儿才抢到你,可舍不得你死。”   不提就罢,一提明舟白净的面皮几乎红得滴血。   他被吸入天地无极乾坤袋后,不知掉到了什么鬼地方,一落地,铺天盖地的女子像下饺子一样从天而降。   他还摔得晕晕乎乎,一个红饺子和一个白饺子便一左一右提起他飞到一只瘦长有舱的竹筏上。   然后等他彻底清醒时,竟、竟然发现有四只手在脱他的道袍!要不是他眼疾手快,他的外袍就被脱掉了!   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   他涨红着脸,愤恨道:“你、你们简直不知羞耻!”   “哈哈,小美人,花天酒地里可没有羞耻二字,你既是喜欢,就在筏头慢慢悟道吧。”红纱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挽着她妹妹往舱里走,“不过千万别跳江,你现在没了法力,湿身不能护体,可是会被看光的。”   “……”   明舟死死咬着嘴唇,待两姐妹进舱后,他委屈地抬头看天,漫天粉嫩花瓣从空中洒落,仿佛回到了杏花初雨的乐游山。   难道他要永远困在此处,再也见不到师父,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妹,元清他们?   不!   明舟咬破嘴唇,浓浓的铁锈味在口里蔓延,在心里做了决定,若是那些妖怪还要折辱他,没了法力,他还能咬舌自尽。   清白,一定要保住!   “明舟,不要说话,仔细听我说。”蓦地,一只小小的瓢虫飞到他耳畔,花无邪严肃的声音响起。   三师兄!   闻言明舟心口再次跳动起来,忙不迭点头。   “八卦说这是天地无极乾坤袋。”花无邪继续道,“我在师叔的《三界法器手札》上曾见过注解,此物乃太上老君八卦炉所炼制,袋内有许多不同场景,若要出去,只需降服场景内的把守妖怪。”   此时许是荷蕊要醒了,他加快语速道:“我之前观察过,那个烤羊排的丫头有问题,待天黑动手。”   说完,他低笑一声:“傻小子,被美人调戏一下又不会掉块皮,不要跳江寻死觅活,听到没?有师兄在。”   明舟一怔,倏地有点想哭,三师兄是因为担心他,特地派传话瓢虫来安慰他吧……呜呜,有师兄真好。   以后他一定要攒多多私房钱给他买女装!   然而感动只持续片刻,花无邪又笑吟吟道:“对了,你三日没净身了吧?你也知道我爱干净,要是你跳到酒江里……”   呵呵。   明舟无声笑了,弹飞传话瓢虫,在竹筏头盘腿打坐,不动声色地用余光在江面寻找着烤羊排的丫头。   到底她是不是花天酒地场景的把守妖怪呢? 第64章   过了半盏茶。   明舟总算找到烤着羊排的竹筏,那是一只小小的竹筏,飘在离他不远的江面。挂着一排排的羊排,牛肉,猪腿,还有一个冒着火光的大火炉。   一个黑黑胖胖的小丫头坐在竹筏头。   她似是很困倦,一边给羊排刷着蜂蜜,一边头一点一点的,连火星子溅到手背也无反应,流着哈喇子打瞌睡。   “女居士。”明舟忍不住出声。   “仙子,奴婢马上就烤好羊排!”小丫头一个激灵,立刻弹起身,麻利添炭煽火。   明舟:“……”   忙活半晌,小丫头没有听到荷蕊的暴喝,很是诧异地找了一圈,恰好迎上明舟尴尬的目光,这是谁?   明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抱歉女居士,是我唐突了。”   女居士?丫头忐忑地咬着下唇,余光悄悄打量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小公、公子,你是和奴婢说话吗?”   “不,我不是什么公子。”明舟一身正气,斩钉截铁道,“我只是一个道士。”   “道士?是那种不喝酒,不吃肉的呆子吗?”小丫头“噗嗤”笑出声,旋即不好意思捂嘴,“对不起小公、道长。”   “没事。”明舟摇头,欲言又止道,“女居士,你的手……起泡了。”   小丫头低头瞧了瞧,本来就黑胖的手上又多了不少水泡,不只难看,还有些恶心。她赶紧把手藏到身后,眼圈有些泛红:“多谢小道长好意,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给。”   一个碧玉瓷瓶落到她面前的矮几上。她眸光微闪,抬眸:“什么?”   明舟皱眉想了会儿,那是李八卦上次给他的礼物,说是可以敷在伤口处,是居家出行的必备良药。   应该能治烫伤吧?   他笑得腼腆:“这是我小师妹给的药膏,应该能治你的伤。”   小丫头深深看了明舟一眼,颤抖着手拿起瓷瓶,拔出木塞,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她用指尖沾了一点透明的药膏,小心翼翼抹到手背。   倏地,火辣辣的疼消失了,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她惊喜道:“小道长,你是妖怪吗?”   “不是。”   “人?”   “……不是。”   “不是妖怪,也不是人,莫不是神仙?”   明舟皱眉:“我……”   “神仙又如何?”话未说完,小丫头轻笑着打断他,眼波流转,算得上奇丑的脸上莫名有些妖冶,“到了花天酒地,大罗神仙也别想出去。”   咔嚓,咔嚓。   语落,奇怪的声音响起,只见她那些黑皮仿佛烤焦一般,变得脆脆的,一块一块从她脸颊,脖颈,身上脱落。   旋即,黑皮脱落的动静越来越大,不只舱里的两姐妹听到,其他的竹筏主人也听到了,皆静静停在离小丫头不近不远的江面。   花无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微微眯着的凤眸里满是凉意。   会是什么呢?这个妖怪。   不多会儿,一个白得晶莹剔透的小姑娘出现在众人视线。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一头青丝柔顺地披在肩头,长长垂在竹筏上,澄澈双眸似一泓清水,不点而红的唇比空中纷飞的花瓣还要粉嫩。   不能说美得倾国倾城,却干净得令所有人都惊艳。   顿时,江面响起一片倒抽凉气声。   荷蕊死死咬住唇瓣,到底怎么回事?不过是她在岸上捡来的,没人要的丑丫头,怎会比她还美?!   “很简单。”花无邪看出她心中所想,薄薄的唇吐出几个凉薄的字,“她在逗你玩。”   永生永世被囚在同一个地方,尽管美人,美酒,美食应有尽有,也不过是另一个牢笼罢了。   总需要找点乐子。   那些自称仙子,只有一副还算过得去皮囊的妖怪真是太腻味了。不过无妨,现在来了一个有趣的人。   荷心笑得眉眼弯弯,坐在竹筏头,白嫩的小脚泡在酒江里,手垫在膝盖,撑着下巴对明舟眨了眨眼:“小道长,你真好玩,以后都陪我玩吧!”   虽然之前花无邪提醒过他,可明舟打心底认为荷心只是个受欺负的小婢女,一时间,久久不能回神:“你、你、你……”   见他傻乎乎的模样,荷心笑得更开心了,手一挥,粉嫩的花瓣“唰唰”落在明舟身上:“我是不是很可爱?”   明舟下意识摇头,脱口而出:“谁都比不上我家小师妹可爱。”   荷心眼眸闪过一丝阴冷:“小师妹是谁?”   “是……”这时一道含笑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鹤灵观须菩提祖师座下,破例收的第十三个弟子,李八卦。”   言毕,花无邪轻轻一推,荷心就“扑通”掉进酒江。她挣扎着想冒出头,一只淡淡金光萦绕的手便按了下来,再也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隔着朦胧的江面,她愤恨地盯着笑得云淡风轻的花无邪。她的法力并不高深,太上老君之所以让她把守花天酒地,就是因为进入花天酒地的外来者,通通会失去法力。   为何他没有!   荷蕊也同样疑惑,明明是以后要被她圈养永生永世的男人,如何指尖一点就定住了她?,还转瞬飞到丑丫头,不,荷心的竹筏上。   荷心被降服后,很快江面出现一个漩涡,闪闪发亮,隐隐能看见三个小大王在洞内品茶论诗。   天地无极乾坤袋,打开了。   花无邪唇角微勾,吹了声口哨:“傻小子,还不跳?”   “三师兄,你……”明舟咂舌道,“你恢复法力了?!”   “你忘了?”花无邪挑眉,“你师兄还练双修。”   闻言荷蕊悔得肠子都青了,而明舟默默跳进漩涡。   “谢了,美人。”花无邪对着荷蕊微微一笑,也纵身跳进了漩涡。   呵呵,想走?   压在酒江里无法动弹的荷心冷冷一笑,白嫩脸庞闪过红光,猩红的内丹自额头而出,哪怕一死,她也要改变出口漩涡,让他们永远待在这儿。   下一瞬,本来明亮的漩涡蓦地变得黑漆漆。   三个小大王逐渐消失,一片绿油油,冒着血腥之气的沼泽地出现,朦胧中,可见无数枯骨围着一个披头散发,身着大红喜服的女人。   满场景都是尖叫。   ……   另一边,李八卦醒的时候,天色已暗,雪也停了,一轮明晃晃的圆月挂在水洗般的夜空,照得雪海一片静谧的温柔。   突地,远处似有什么在动,然后像石块落入平静的湖面,看不到尽头的雪海霎时流动起来,犹如雪啸一般。   不过刹那,整片天地都在剧烈晃动。   池砚却不动如山地站于红梅花树顶,一双黑眸无波无澜。   李八卦趴在他肩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好奇看着远处,兴趣盅然道:“二师兄,那是什么?好好玩。”   “舌头。”   李八卦以为听错了:“什么?”   池砚语气依然淡淡的:“妖怪的舌头。”   “……”   舌头?!   李八卦伸出自己的舌头,短短的,软软的,温温的。而远处……一条河一样,白白的,冷冷的。   难道是!   她紧紧捂着嘴,瓮声瓮气道:“我们遇到了舌头怪!”   在老君的睡前小故事里,舌头怪乃上吊者所化,他们死前经历麻绳紧勒脖颈之痛,舌头会变得特别长。   红彤彤的,滴着血,专门吃别人舌头修炼,然后以舌补舌,他们的舌头就会越来越长,能绕八景宫几圈!   太可怕了!   池砚摇头:“目前无法判断它为何物。”顿了顿,又道,“我们在它肚子里。”   闻言李八卦头发都惊得滋滋冒火光,咂舌道:“肚子里?!什么妖怪有那么大的肚子!”   池砚颔首,解释道:“不是妖怪的肚子大,而是它吞掉了整片雪海鹤红梅林,我们掉进来会缩小。”   原来如此!   李八卦挠了挠头,从嘴上挪开肉乎乎的小胖手指向夜空:“所以那是妖怪的肚皮吗?是不是戳破它的肚皮,我们就能出乾坤袋?”   “若无意外,应是如此。”   那有意外呢?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问出口,麻溜从池砚背上爬下来,摇摇晃晃地站在另一枝红梅花枝上:“那二师兄你去吧!”   池砚不解:“去哪儿?”   “戳破妖怪的肚皮呀!”李八卦扬起小脸,眼巴巴看向他,“不是要戳破肚皮才能出去吗?”   池砚面色不变:“确是要降服妖怪,不过是你。”   “我?”李八卦眼睛瞪得铜铃大,连连摇头,“老君放在乾坤袋的妖怪都很厉害,我打不过的!真的!”   “这是你的历练。”池砚低头看向她,声音轻而坚决,“一次打不过,还有第二次,第二次打不过,还有第三次。”   知道撒娇耍赖都改变不了他的决定,李八卦小脸皱成了老虎瓜,委屈巴巴道:“那第三次还打不过呢?”   安静片刻。   “我会陪着你,直到赢。”   第一次,李八卦刚刚飞到半空,就被雪白大舌头一卷,像只皮球一样“哐当”摔落在雪地。   第二次,她金丝缠紧紧缠住大舌头,踩着树玲珑磨磨蹭蹭往上飞,然而刚刚摸到夜空,手中的金丝缠一沉,她便生生被拽了下去,摔得头破血流。   池砚掩在宽袖中的手微微握紧,声音仍是淡如水:“继续。”   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又被李八卦压了回去,她胡乱擦了擦破血的额头,一咕噜从冰凉的雪地爬起身。   她黑漆漆的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圈,乍然重重一鞭子挥向大舌头,趁着它疼得瑟缩时,犹如闪电一般,踩着树玲珑直冲云霄。   在大舌头卷土重来时,再次挥出第二鞭,不是向大舌头,而是使出吃奶的劲儿挥向夜空,打中,一定要打中!   “嗷!”   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后,夜空划出一道红红的口子,大舌头终于有气无力地砸回雪地里,溅飞无数积雪。   “破了!肚皮破了!”虽是疼得龇牙咧嘴,她还是忍不住在树玲珑上又蹦又跳,“二师兄,快来!”   不过片刻,池砚飞到她旁边,先是在她额头抹了药,这才看向口子,淡淡道:“意外出现了。”   李八卦一怔:“什么?”   “外面不是出口。”   “那是什么?”   “百鬼沼泽。”   “……呜呜,妖怪的肚皮还能缝起来吗?”   “……不能。” 第65章   百鬼沼泽。   接连成片的泥淖里,污泥和血水染得杂草丛泛着幽幽的黑红之气,间或有几只乌漆墨黑的食尸鸟“嘎嘎”飞过,因多日没寻到新鲜腐尸下肚,叫声凄厉中又带着凉意。   永无止境的黑夜,无风,绵延百里的杂草丛却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咔嚓,咔嚓。   片刻,在沼泽里栖息的百鬼苏醒,带着一股腐烂又酸臭的气息,一个接一个从泥泞里挤出白骨森森的身子。   有的缺了头,有的少了胳膊,有的胸前多个大骷髅,有的断了两条腿,漫无目的地在沼泽里寻找吃食。   “饿。”   这时,一个血尸一把掀开挡在他面前的白骨架子,起皮的嘴微微翕动。   他约莫八尺高,一身褴褛的衣裳早看不出原本颜色,满是干涸的黑血,全身上下没有丝毫活物的气息。   唯独那被挖掉的双目,尽管黑漆漆,空着两个大洞,却仍是源源不断往外冒黑血,顺着他血肉模糊的脸颊,滴落在百鬼沼泽里。   “饿。”   他低声呢喃着,迟缓地往前行,偶尔有不小心碰到他的白骨鬼,他就不耐烦地掰断他们的骨架,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嚼着。   不好吃,要新鲜的,活的,热的,有肉的。   “啊,走开,放开我!你们走开!救命!孟洵,你在哪儿?救我!孟洵……”   倏地,远方传来一声尖叫。   “人。”血尸耳朵动了动,转了个身,一步一步往东南方走去。   刺啦。   锦帛撕裂的声音响起,云羽凰狼狈地在百鬼沼泽里艰难逃跑,秀美的脸蛋满是划破的口子,喜服也被扯得破破烂烂。   她法力并不高,只能甩出一道道微弱的红光攻击追着的鬼怪,然而倒下一波,另一波又从沼泽里爬出,有些是才开始腐化的腐尸,手上的皮肉似掉未掉,散发着浓浓的恶臭。   就在此时,一只发霉的手臂自沼泽里伸出,紧紧拽住云羽凰的脚踝,用力一拉,她就扑倒在泥泞中,盘好的发髻散开,满头秀发沾着带血的泥。   很快,四面八方涌来的鬼怪围住她,用力撕扯着她的手,她的脚。   “啊啊啊!走开!你们这些低等下贱的腐尸!”云羽凰彻底崩溃,只能精疲力尽地抱住头,小声啜泣着:“孟洵,孟洵,孟洵……你在哪儿?快来救我……孟洵……”   身上的肉连皮带血被撕下去,仿佛用极薄极利的刀刃一片一片地割下来。   她逐渐疼得没了意识,只嘴里还喃喃念叨着:“孟洵……”   “饿。”   突然,毫无情绪的声音响起,那些撕扯云羽凰的鬼手瑟缩一下,不情不愿收了回去。   蚀骨的疼痛消失,是孟洵来了吗?!她惊喜地掀开眼帘,迫不及待仰头。   入目是一个高大的血尸,滋滋往外冒乌血的双目,空洞地盯着她,爬满蛆虫的嘴角上扬着诡异的弧度:“好吃。”   “啊啊啊!谁来救救我!救命啊……”   不远处,孟洵站于杂草之上,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无表情地看着血尸细嚼慢咽地啃咬着云羽凰的手指。   如斯炼狱,旁边的圆空打了个冷颤,颤颤巍巍抬头,想问问他的师叔何时去救人。然而一眼,他怔住了。   冷,锥心刺骨的冷。   一向温润如玉的师叔,总是春风和煦的师叔,他的眼眸冷成一个寒冬,没有任何波澜,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他惊讶出声:“师、师叔……”   孟洵未动:“何事?”   “您……”不去救人吗?   圆空踌蹴片刻,眼见血尸已经啃光云羽凰的半个手掌,他实在不忍,手执一把普通长剑就要冲上去:“我去救云居士!”   孟洵没有拦圆空,只手指一弹,在他周身镀了层寻常百鬼无法靠近的白光。   至于云羽凰。   他看见了,在天地无极乾坤袋吸人时,她松开了李八卦的手。如今百鬼撕咬,是她自己种的因,发了果。   他不会救她。   旋即他手指紧握,泛着骇人的青,低声道:“八卦,你现在在哪个场景?是不是饿着了,冷着了,吓着了,受欺负了?八卦……”   “啊啊啊,竟然是无脸鬼!啊啊,怎么还有肠穿肚烂鬼!!呜呜呜,你多久没洗澡了,好臭呀!”许是为回应他,一声惊声尖叫划破沉闷的百鬼沼泽。   池砚在后面善后,李八卦先从破口的夜空爬出,一出来,瞬间变回原来的身形,一咕噜滚落在地,仰头就是一张放大的没有五官的鬼。   这种鬼通常是生前常做不要脸面之事,下到地府便被剥掉整张脸,因此阎罗王给他们取名无脸鬼。   无脸鬼本领不大,脸却十分骇人。   她一边尖叫一边踢了无脸鬼一脚,爬起来一溜烟往后跑,不过一转身又迎面撞上一个全身溃烂,身上挂着肠肠肚肚的肠穿肚烂鬼。   肠穿肚烂鬼是生前嗜酒的烂酒鬼,使得地府飘满恶臭,阎罗王素来爱干净,得知后黑脸大怒,下令鬼差扯出他们的肠肚挂于自身,以儆效尤。   后太上老君为了百鬼沼泽,特地到地府买永世不能轮回的恶鬼,还没开始砍价,阎罗王就喜笑颜开,分文不取打包送。   “白白胖胖,甚好!”   肠穿肚烂鬼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黑的牙,以及铺天盖地的恶臭气息,恶心得李八卦当场就要吐出来:“呜呜呜,讨厌的百鬼沼泽,李耳我不喜欢你了!”   “阿嚏!”   下一瞬,八景宫内,正笑吟吟捧着玄光镜回看李八卦取灵丹妙药的太上老君打了个喷嚏,他对一旁伺候的金角道:“变天了?”   金角摇头:“阳光普照。”   “那为何我会受凉?”太上老君摸了摸鼻子,把目光挪回玄光镜,“去沏杯热茶来。”   “是。”   “等等!”金角刚抬脚,太上老君又喊住他,眯着眼睛凑近玄光镜,捋着白须道,“你过来瞧瞧,小八卦穿的衣裳怎么瞅着有些眼熟?”   金角凑过去,仔细看了半晌,点头:“是有点。”   “仔细说说。”   “这……”金角挠了挠头,“说不上来。”   太上老君顿时气得白须都翘起来,从袖口掏出小珠玉算盘:“沏茶去沏茶去,再扣一个月工钱!”   金角委屈:“……是。”   就在金角被扣掉工钱,心疼得五脏六腑都在疼时,肠穿肚烂鬼已经凑到李八卦白嫩的脸蛋旁,流着哈喇子:“好肥的肉……”   哐当。   “肉”音还未落,他的头就一歪,咔嚓几声,滚落到杂草丛。   发生什么了?   李八卦刚刚召唤出金丝缠,还没挥出,肠穿肚烂鬼已经头身分离,流了一地的肠肠肚肚。   很快,淡淡的竹香袭来,李八卦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手执玉笛的孟洵,她惊喜得一个箭步冲过去:“嗷嗷,大师兄!”   孟洵弯身,把她抱了个满怀,一笑,冲淡满身的寒霜:“为何从饱死鬼肚子里爬出来?”随即目光扫过她虽止住血,却红肿得老高额头,笑意僵在嘴边,“额头怎么伤了?”   “嘻嘻,原来我是掉到饱死鬼肚子里呀。”李八卦点了点头,笑得牙不见牙,眼不见眼,“我额头是不小心摔地上碰的,不疼的!”   不疼?   孟洵眸光微沉,没有揭穿她,只是用手帕仔细包扎好她的额头,温声道:“不疼出去也要煮鸡蛋给你滚一滚。”   李八卦不解:“滚一滚?”   “就是用热乎的鸡蛋敷额头。”   “哦哦!”李八卦似懂非懂地点头,一会儿,双眼冒光道,“那敷完以后,鸡蛋可以给我吃吗?”   孟洵失笑,理了理她乱糟糟的发髻:“可以。”   “真是暴遣天物。”   突然,一道不满的声音从血尸那边传来:“不长眼的东西,美人是用来看的,可不是用来吃。”   这声音,三师兄?   李八卦循着声音望去,果然是松松系着长衫的花无邪。他手指抵在血尸额头,给明舟使了个眼色,明舟马上把云羽凰从不能动弹的血尸嘴里救出。   见云羽凰总算得救,一直无法靠近血尸的圆空松了口气,回头大声道:“师叔师叔,云居士得救了!”   闻言明舟一个激灵,在看到孟洵和李八卦时,他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三师兄,是大师兄和小师妹!他们也在这儿!小师妹!我在这儿!小师妹!”   隔得不远,李八卦趴在孟洵肩头,用力挥着小胖手:“三师兄,十一师兄!好久不见!”   孟洵道:“我们过去吧。”   “嗯!”   此时云羽凰的半只手臂和一只腿已被啃得血肉模糊,隐隐可见森森白骨,她本是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然听到“大师兄”三字,竟悠悠转醒。   孟洵也在这儿吗?   模糊视线里,是孟洵抱着李八卦走来的身影。   又是这个臭丫头。   云羽凰迷迷糊糊想着,不由重重咬破红唇,挂着血肉的手也一点一点插进泥泞。孟洵不会不理她,一定是李八卦从中阻挠,不让他来救她。   呵呵,这笔血仇,她记下了。   总有一日,她会在她身上十倍讨回来。 第66章   一下凭空出现如此多新鲜的活人,沼泽里热闹起来,越来越多的鬼苏醒,从泥泞里钻出,仿佛不要钱一样,密密麻麻一大片,流着口水向他们涌来。   明舟嘴唇颤动:“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何如此多的恶鬼?”   “百鬼沼泽。”这时池砚也走了过来,手一扬,在他们周围布下一个百鬼无法靠近的光圈。   他余光看到疼晕厥的云羽凰,眸底的疑惑转瞬即逝,继续道:“当年太上老君为炼制天地无极乾坤袋,在地府收罗永世不能轮回的恶鬼关押于此,然后他们的血肉逐渐腐化堆积成沼泽,故称百鬼沼泽。”   换言之,他们现在所踩的地方乃是囤积数千年的腐肉和乌血。   “呕。”圆空修为最浅,当场吐了出来。   明舟也很是反胃,然而看到池砚,惊讶更甚:“二师兄,你怎么也在此处?”   “我召唤来的!”李八卦举手。   召唤?   二师兄还能召唤出来?   明舟挠了挠头,实在摸不着头脑。孟洵和花无邪倒是心下了然,池砚有个法宝,名唤一线连,是一根可长可短的丝线,想来他是把一线连给了李八卦。   花无邪暗道,那一线连乃千年难得一遇的奇宝,一奇是水火风霜皆弄不断,二奇便是仅能用一次,一旦系上,永生永世不能取下。   难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冰块池小砚竟然开始化冰了?   花无邪略一分神,血尸找到时机,猛地伸出形如鹰爪的手,想要插入他的心口。李八卦眼尖,破声道:“三师兄小心!”   只是来不及了。   花无邪虽及时侧身,那骇人的手掌还是直直穿过他瘦削的肩膀,如注的鲜血喷出,滴落在沼泽里。   一时间,血的气息让百鬼躁动不已,手脚并用疯狂刨着光圈,发出刺耳的声响。   “该死。”   花无邪眉头一皱,也不管滋滋冒血的肩膀。在血尸再次扑上来时,一脚把他踢倒在地,漫不经心踩着他胸口:“本道爷这身衣裳乃江南最好绣娘花三月时间所缝,你胆敢弄出骷髅,那……”他低笑着舔了舔唇,“用你这副骨架子来赔吧。”   语落,花无邪周身泛起刺目的金光,他脚下一用力,那只血尸就痛呼着,一点点被踩得粉碎。   顷刻间挫骨扬灰。   圆空眼睛都看直了,过了半晌才回神掏出金疮药跑过去:“三师叔,这是……”   “小伤不碍事。”花无邪没有接药,只撕下一小块衣角,粗略包扎一番,看向孟洵和池砚,脸上是难得的严肃,“师兄,此处的恶鬼弱是弱,但怎么也杀不完,拖越久,我们越不利,必须早些找到看守妖怪出去,你们可有头绪?”   孟洵沉吟片刻:“我适才观察了一会儿,发现艮位与别处不同,恶鬼全绕着走,似是极恐惧。”   池砚颔首:“艮位的淤泥较别处颜色略深,草丛也生机茂盛,乃百鬼沼泽最滋养之地,也许有古怪。”   片刻的严肃消失,花无邪突然捂住耳朵,委屈蹲下,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不听不听,你们又比我先找到线索,讨厌!”   闻言孟洵和池砚都是见惯不惯,视若无睹的模样。唯独圆空震惊得瞪圆双目,心里掀起惊涛骇浪,这、这、这还是刚刚那谈笑间碾碎血尸的三师叔吗?   他不信!   圆空一时无法接受,有点想哭。   明舟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叹气道:“小师侄,习惯就好。”   “师兄们!”就在这时,李八卦清脆的声音响起,“蓝圈圈快破啦。”   咔嚓。   语落,光圈应声而裂,百鬼双眼冒着红光,向着他们癫狂跑着,甚至有一只双腿断掉的恶鬼,因为怕抢不到食物,急中生智抱住一个腿长长的鬼,由他拖着走。   虽然还是慢了些,但也比他用手爬着走快。   他们眼中的红光李八卦很是熟悉,她拉了拉孟洵的道袍,小小声道:“大师兄,他们是想吃我们吗?”   “嗯。”孟洵低头,轻轻拍了拍她头顶,“别怕,师兄会护好你。”   “不是。”李八卦摇头,思考了一会儿,“我们好吃吗?”   孟洵斩钉截铁:“不好吃。”   “唔。”李八卦眼珠转了一圈,蓦地挽起衣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白胖的手臂重重咬了一口。   旋即,委屈巴巴:“嗷!疼!不好吃!”   孟洵:“……傻孩子。”   花无邪:“哈哈,小八卦,甜的还是咸的?”   刚刚那一口,是货真价实的一口,李八卦疼得一抽一抽,眼圈红红:“有点咸。”   明舟艰难地张嘴:“小师妹,可是饿了?”   李八卦摇头,又点头:“一点点饿……鹿肉消化了。”   池砚沉默片刻,道:“速战速决,早些出去。”   孟洵点头,对花无邪道:“你和明舟他们找线索,我和子墨……”说着看向正举着手臂呼呼吹气的李八卦,眸底微光闪过,“八卦去艮位查探。”   闻言李八卦摇头似拨浪鼓,麻溜躲到明舟身后,小小道:“百鬼沼泽的看守妖怪是最厉害的,我不要去……呜呜,十一师兄……”   “大师兄,我替小师妹去吧!”明舟赶紧出声。   这时池砚深邃不见底的眼睛淡淡掠过李八卦,明明一言不发,李八卦却仿佛懂了他的意思:历练才能修心。   呜呜,好吧。   她瘪了瘪嘴,在孟洵开口之前从明舟身后挪出来,耷拉着头,小小声道:“我去。”   ……   那是一片杂草茂密的沼泽,连食尸鸟都不敢飞过,静极了,月色撒下来,带着冰凉刺骨的寒意。   李八卦亦步亦趋地跟在孟洵和池砚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扳着指头默默数着太上老君降服过的凶兽。   饕餮、浑沌、穷奇、梼杌……   把守百鬼沼泽的,到底会是哪一只呢?   走了不多会儿,李八卦无意踩到一块柔软的淤泥,软得似是踩在棉花里一样,特别舒服,可是又不会陷下去。   她不由好奇,微微低头。   黑黑的,还泛着淡淡的流光,像是什么鳞片一样,鳞片?感觉有点熟悉,李八卦微微歪头,还没想明白,踩着的那块淤泥突地腾空而起,她惊呼一声,机灵抱住淤泥,这才没有摔成一滩肉泥。   “发生什么了?”她嘴巴张得老大,一脸无措地挂在半空中,两条小胖腿悬空甩来甩去。   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下一瞬,九个方向同时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嘶声,不过刹那,整片沼泽地都剧烈颤动起来,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这声音?   一个不详的念头闪过,在那庞然大物破土而出时,李八卦哇一声哭了出来:“哇,我的伤心凉粉佛跳墙呀!是玄鳞九头蛇!”   语落,九个骇人的蛇头猛地从泥泞里伸出,约莫数十丈高,十八只眼睛如同巨大绿灯笼一般,冒着幽幽的绿光。   每一个蛇头都张着血盆大口,猩红的信子细长无比,一吐一吸,泛着浓烈的血腥之气。   而李八卦抱着的,就是蛇尾巴。   原来这片沼泽并非真的沼泽,而是九头蛇盘踞所成,它本来正在酣睡,不小心被李八卦踩中尾巴。   醒了。   不远处,孟洵和池砚各站一个蛇头之上,两人眉宇间都是凝重。看守百鬼沼泽的竟是它,曾经搅得天地变色的,上古第一凶兽,玄鳞九头蛇。   传说它的第一个头能吞云,第二个头能吐雾,第三个头能喷火,第四个头能降水,第五个头能放毒,第六,七,八,九个头未有记载。   数万年前,太上老君与其大战八八六四十日,这才在精疲力竭之时,击中玄鳞九头蛇的七寸。   至此,一代凶兽消失在三界。   “子墨。”思忖片刻,孟洵道,“我去引开它的九个头,你尽快找到七寸。”   玄鳞九头蛇的蛇身有一座山那么粗,找七寸是难于上青天,但想打败它,唯有这一个办法。   正面打,他们必败无疑。   池砚点头,顿了顿又道:“师兄,小心。”   “放心。”孟洵一笑,随即唤出玉笛,脚尖在蛇头重重一点,带起数道夺目白光往上飞,刺得玄鳞九头蛇狂暴不已,九个蛇头“嘶嘶”吐着信子,立刻追着白光而去。   李八卦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她抿紧唇,看着玄色鳞片闪闪发亮,不停蠕动,软软黏黏的蛇身,尽管怕得抖成秋后的落叶,却还是抱紧蛇尾巴,一点点往下爬。   要找七寸。   一定要在大师兄受伤前,找到七寸! 第67章   玄鳞九头蛇的蛇身盘成了五层,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别说七寸了,连蛇身多长都无法判断。   李八卦堪堪爬了一会儿,蛇尾巴就一卷,冷不丁把她甩到了第二层,像只皮球一样滚了几圈。   “唔,好臭!”玄鳞九头蛇被关在百鬼沼泽数万年,吃的是腐肉乌血,泡的也是腐肉乌血,因此由里而外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简而言之,玄鳞九头蛇除去那九个骇人的蛇头,其余地方就是一座用腐肉乌血堆成的腐尸山。   太可怕啦!   李八卦不敢再看,死命闭着眼,一手紧紧捏住鼻子,一手在蛇身上慢慢仔细摸索,会是哪儿呢?老君曾说过,比起寻常的蛇,玄鳞九头蛇的七寸位置并不是一颗心脏,而是一颗心脏,一颗内丹,所以会较别处温一些。   温一些,只要找到温一些的地方,一定就是玄鳞九头蛇的七寸。   也不知道摸了多久,她终于摸到一块与别处不同的地方,虽不是特别温热,倒也算有些温度,还很是细腻。   难道找到了?!   她微微睁开一条眼缝,期待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双修长的,几近透明的手,池砚面无表情抽回手,道:“这一层和上面三层都没发现它的七寸。”   言下之意,玄鳞九头蛇在第一层,那团又大又粗,挤成一大片的第一层。李八卦探出身子瞥了一眼,要去第一层,要从第二层的蛇身挤下去,而且七寸必然不在外面,要爬到中间……   她很想吐。   可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哐当。   这时一只碧绿的大眼珠子从空中摔落,在泥泞里砸出一个老深的坑。李八卦抬头,只能隐隐看见孟洵在九个蛇头间穿梭,他发髻微乱,之前九个蛇头的攻击,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其中一个蛇头少了一只眼睛,狂暴着正在喷毒气,露出骇人的尖牙。   那飞扬的衣角一沾毒气,瞬间化为尘灰。   “二师兄。”   小小的拳头握紧,李八卦看向池砚,小脸绷得紧紧的:“你去帮大师兄吧,我一个人也可以找到七寸。”   池砚静静看了她一眼,点头:“小心。”   她重重点头:“嗯!”   静默片刻,池砚唤出毛团。毛团一出来就激动围着他转圈:“主人主人,有什么毛团能……哇,好臭!这是……”随即,它尖叫一声,“玄鳞九头蛇!”   “帮八卦一起找七寸。”池砚说完,唤出流冰,默念咒语腾空而起,一剑挥去,追着孟洵喷毒气的蛇头就被削掉一半。   “嘶嘶!”   见状另外八个蛇头彻底被激怒,越发狂暴,水火风霜齐上阵,整片天地都在剧烈颤动,疯狂攻击孟洵和池砚。   另一边,李八卦忍着反胃从第二层蛇身挤下去。一下去,被蛇身围了里无数层外无数层的第一层,仿佛漆黑狭窄的山洞一般,什么也看不到。   毛团抖了抖皮毛,顿时泛起盈盈的白光,像一团发光的棉球,在前面带路:“胖团子,走吧。”   “嗯嗯!”李八卦点头,在粗糙又黏腻的蛇身里用力往前挤,两只手不停乱摸,找着发温的地方。   “胖团子,你说玄鳞九头蛇多久没洗澡了?”安静不过一会儿,毛团叽叽喳喳的声音又响起,“再等几百年,它会被自己臭死吧!它……”   咚,咚,咚。   蓦地,一阵微弱的心跳鼓动声响起,李八卦慌忙捂着毛团的嘴:“嘘。”她竖起耳朵,屏气凝神听了一会儿。   似乎就在附近。   咚,咚。   她放开快被捂晕厥的毛团,一点一点往前挪,声响越来越大,约莫半盏茶,她摸到一块温温的地方,掌心下,能感受若有似无的律动。   这儿就是玄鳞九头蛇的七寸所在!   下一瞬,金丝缠从李八卦手腕飞出,一阵金光闪过,她握紧细长的九节鞭重重抽向玄鳞九头蛇的七寸。   “嘶!”   一时间,玄鳞九头蛇疼得整个蛇身都扭曲成一团,八个蛇头也不再追孟洵和池砚,猛地往回缩,十六颗绿油油的眼珠冒着诡异的光。   孟洵和池砚对望一眼:李八卦,找到七寸了!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一人吹笛,一人执剑,往下追去拖住八个蛇头正面交锋,给李八卦争取时间。   “唔!”   因为蛇身突然紧紧盘做一团,李八卦的金丝缠脱手而出,一下被卷在黏黏糊糊的蛇身里,发着光的毛团也不知被卷到何处,视野再次陷入黑暗。   糟糕,七寸哪里去了?!   她咬紧牙关,想要推开蛇身找七寸,然蛇身越盘越紧,她几乎喘不上气,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咚,咚,咚。   在李八卦昏昏沉沉快要昏厥时,一阵微弱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响起,是玄鳞九头蛇的心脏!她一个激灵清醒。   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用耳朵辨认位置。   近了,近了,马上要蠕动在她这儿了。可是用什么打七寸呢?金丝缠不见了,也没什么小刀小剑……   就在这时,心跳声从她耳畔划过。   下意识的,她“嗷呜”一嘴咬了上去,腥臭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在嘴里蔓延,熏得她差点松口。   可她还是死死咬着,紧紧抱住那截蛇身,被拖曳着前行。   咬,咬,咬死你!   李八卦使出吃奶的劲儿,小小的牙齿一点点咬下去,很快,之前被一鞭金丝缠抽得皮开肉绽的蛇身被咬破了,浓浓的血腥之气弥漫。   蛇血不停流到李八卦嘴里,比起腥臭的蛇身,玄鳞九头蛇的血竟有一股淡淡的清甜,尽管腥气,却很好喝。   尤其对渴了一天的李八卦而言,和玉液琼浆也差不离。   她大口大口吮吸,不多会儿,嫌肚子不够大,她默念咒语,“砰”一声变成大老虎,敞开肚皮喝。   恍惚间,似乎有红红的东西被吸到嘴里,她也没在意,继续埋着头大喝特喝。   轰隆。   外面,孟洵和池砚正和八个蛇头缠斗,突然不知发生何事,那八个蛇头突然一软,死不瞑目地瞪圆十六个绿灯笼,无力软倒下去,那一直蠕动的蛇身也慢慢停住。   与此同时,金色光芒倏地突破乌黑的云层,数千年来只有黑暗的百鬼沼泽再次阳光普照,那些源源不断攻击花无邪,明舟他们的百鬼,转瞬间化为灰烬。   漩涡出现在天际,天地无极乾坤袋再次打开。   孟洵一怔,看向池砚:“八卦做了什么?”按常理,打中玄鳞九头蛇的七寸只能降服它,并不会致死。   现在看,玄鳞九头蛇死了?   李八卦,单枪匹马杀了上古第一凶兽玄鳞九头蛇?!   池砚神色一凝:“不知,下去看看。”   半盏茶后,众人翻遍玄鳞九头蛇那一坨又一坨的软黏蛇身,总算找到了李八卦:一只欢快甩着老虎尾巴,还在美滋滋喝蛇血的胖老虎。   孟洵:“……”   池砚:“……”   明舟:“……”   圆空:“……”   花无邪吹了个口哨,凤眸微挑:“有趣,小师妹果然很有趣。”谁能想到,上古第一凶兽玄鳞九头蛇竟是被一个奶娃娃喝光蛇血而死呢?   又过了半个时辰,众人一一从天地无极乾坤袋里出来,孟洵背着喝撑得无法变回人身的李八卦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等他出来,发现另一个场景的曲云流和元清也出来了,不知遇到什么妖怪,两人都一副狼狈至极,衣衫褴褛的模样。   “嘿嘿。”元清摸着小光头,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其实那只大狗熊妖怪一点儿都不厉害,要不是我饿肚子,早把它收拾了!”   曲云流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走向孟洵:“师兄,八卦怎么了?”   孟洵摇头,把李八卦轻轻放下,顺了顺她那身老虎毛,温声道:“八卦,还难受吗?”   “呜呜呜,大师兄。”李八卦无力挥舞着老虎爪子,眼泪汪汪,“一会儿热,一会儿冷,我可能要死了,呜呜。”   “别怕,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孟洵忍俊不禁,“下次别那么喝了。”   “嗯嗯。”   此时三个小大王赏花回洞,入目就是大开的天地无极乾坤袋,大大王震惊得圆圆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   “你们、你们如何出来的?!”   “区区一个乾坤袋,还想困住我们?”元清做了个鬼脸,召唤出开天辟地斧,“你们这三个小豆丁,害小爷在里面吃了那么多苦,今天就要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吃我一斧!”   明舟想起在花天酒地被那两个姐妹调戏,也臊得面皮通红,唤出他的法宝,两个重达千斤的大铁锤:“也吃我两锤!”   三个小大王没了法宝,没一会儿就被两人打得落花流水,盈盈金光闪过,现出了原形:三颗大大圆圆,如鸡蛋一般大的枇杷果滚落在地。   枇杷?   他们竟然是枇杷!难道是天庭里结的枇杷果成仙了,所以下凡为非作歹?!   明舟和元清面面相觑。   “哼。”元清冷哼一声,手拿开天用力砍了下去,“就算你们是仙果,小爷也不怕,受死吧!”   “呵。”   下一瞬,开天停在半空,元清也被定住无法动弹,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笑意盈盈:“杀他们,问过本尊了吗?”   这声音……有点熟。   好像……   李八卦眯着眼睛看向洞口,漫天璀璨的金线下,那摇着羽扇缓缓走来,一头泛着流光白发之人,可不就是大骗子,魔界魔尊步逍遥!   “嗷呜!” 第68章   听到脆生生的,语调熟悉的虎啸,步逍遥眸底霎时流光溢彩,目光灼灼地看向那在椅子里挤成一团的胖老虎,薄唇轻扬。   “小甜果,想我了吗?”   此言一出,除孟洵和池砚外,其余人没见过步逍遥,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众人面前被定,元清脸皮涨得通红,羞愤道:“哪里来的呆子?!快放开小爷!”   “哪里来的?容我想想。”步逍遥摇着羽扇,果真很是认真地想了想,“若是从数月前算起,是从乐游山来。若是再久一些……”他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想不起来了。”   乐游山?   花无邪和曲云流皆是一怔,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心底破土而出,花无邪凤眸一眯:“你是魔尊步逍遥?”   虽是在问,语气却笃定。   步逍遥笑而不语,只眼眸含笑地瞧着李八卦:“小甜果,你为何不理我?莫不是上次和你开了个小玩笑,生气了?”   他口中的上次便是在魔界派三龙拦他们之事。李八卦张牙舞爪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老虎尾巴一甩一甩的:“大骗子,你来做什么?”   “啊。”步逍遥用扇柄触了触额头,笑眯眯道,“看见你心情太愉悦,差点忘了正事。”   语落,他羽扇一挥,那三颗在地面昏头乱撞的枇杷果滚了一圈,又恢复三个小大王的模样。   可怜巴巴抱做一团,甚是可怜。   见状李八卦恍然大悟,那天地无极乾坤袋可是老君的珍宝,价钱之昂贵,绝非普通法器可比,她之前就奇怪,为何三个乡下小妖怪会有此宝。   原来撑腰的老大是步逍遥!   她叉腰道:“原来你是他们的老大!怎么,你要救这些小坏蛋吗?!”   “老大?”步逍遥挑眉,旋即一笑,“小甜果呀小甜果,你可真是无情,你口中的小坏蛋可是你带出结界的。”   “我?”李八卦愣住。她什么时候……   “思过崖底,忘了?”步逍遥还是笑。   等等,思过崖底的结界仙境,山鸡蛋一般大的金果子!   李八卦猛地一虎爪拍向脑门,不可置信张大嘴,难怪当初她翻遍房间都找不到给明舟他们带的枇杷果礼物。   敢情枇杷果是仗着在思过崖底的仙境结界沾了点仙气,跑下山当妖怪了!还当上山大王吃香喝辣,混得比她好!   她不服气道:“是我带出来的又怎样?我又不是免死金牌!”   “哈哈。”李八卦龇牙咧嘴的模样落在步逍遥眼里,他心情更愉悦了,“在我这里,你就是免死金牌。”   言毕,他手随意一扬,金色狂风卷起,吹得人睁不开眼,待众人回神,步逍遥和三个小大王已经凭空消失。   只是还未松口气。   明舟的惊呼响起:“糟糕,胖老虎、小师妹也不见了!”   随即,孟洵和池砚的身影消失在洞内,花无邪凤眸一眯:“追!”   ……   红霞染红了半边天际,迤逦连绵的黛色山脉里鸟鸣声蝉声悠扬,鹅蛋黄一样大的太阳挂在水洗一般的空中,泛着耀眼的光芒。   在陡峭的万丈悬崖边,有一株斜着长的野石榴树,上面开满了热闹的石榴花,火红似火,大朵大朵的,像小喇叭一样,还有股淡淡的香味。   夕阳西下,温暖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叶,撒在一人一虎,以及不远处绑着双手双脚倒吊在花枝,像三根等待风干腊肠的枇杷果上。   步逍遥枕在软和温热的老虎肚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香甜。李八卦委屈巴巴,磨着老虎牙:“喂,大骗子你快放我……”   “乖。”步逍遥长睫微颤,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老虎爪,“让我睡一会儿,好困。醒了就送你回去。”   “我又不是枕头。”李八卦喋喋不休,“你快放我回去,不然……不然……”她憋了憋,很没底气道,“不然我咬死你!”   “咬吧。”下一瞬,一只干净透明,如上好白玉的手伸到她嘴边。   李八卦觉得她脸皮够厚了,可是步逍遥显然更胜一筹。她气得冒烟,别过头:“哼,你不好吃,不要!”   “那这个呢?”步逍遥在袖口摸了半晌,摸出一串红彤彤的,裹着金灿灿糖衣的冰糖葫芦。   安静又安静。   李八卦默默接过冰糖葫芦,咬了一颗,酸酸甜甜,美味得不得了,再咬一颗,口齿不清道:“一个糖葫芦只能靠一个、半个时辰!唔,我数数,一,二,三,四……才八颗!好吧,四个时辰!”   “你说了算。”微暖的山风轻柔扑到脸上,步逍遥再次沉沉睡去。   已经忆不起多久没睡一个好觉了。   似乎从他堕入魔道开始,又似从思过崖底逃出来,总之他很困,很困,很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咔嚓,咔嚓。   咀嚼山楂果的声音从未停歇,听起来格外的安心舒适,步逍遥翻了个身,又从袖口摸出一包青红丝。   这是京城有名糕点铺的招牌茶点,新鲜娇嫩的玫瑰加红糖熬制成糖玫瑰,切成细丝为红丝。皮薄肉厚的青梅加老冰糖熬制成糖青梅,切成细丝为青丝。   一甜一酸,开胃又爽口。   他并不爱吃,只让千里光买了不少,随身带着。他递给李八卦,低沉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睡意:“加两个时辰。”   李八卦打开油纸包,嗅了嗅,抓起来一把塞到老虎嘴里,咔嚓,咔嚓:“哦。”   步逍遥这一觉,一睡睡到月亮爬上枝头。   那三颗枇杷果早饿得眼泪汪汪,但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怒了刚刚睡醒,一脸无害的步逍遥。   他们知道他是谁了!   虽然他们是枇杷果时没有眼睛,看不见关在山洞里大魔王的模样,可总算也是数千年的邻居,他们记得他的气息!   可怕的,惹不起的气息。   呜呜呜,他不会要毁掉他们的元神吧?一想到得来不易的人身要没了,三颗枇杷果哭得伤心欲绝。   原来那日三条神龙破掉思过崖底的结界,使得一切都风化,三颗枇杷果是因为在李八卦腰包里才逃过一劫。   到了鹤灵观,被仙水浇灌数千年的他们早已有仙气,虽无双目,却已有灵识,从李八卦房间跑走后,他们一直横冲乱滚数日,突然不知被什么拦住,停了下来。   然后一道刺目金光闪过,他们就无法控制地膨胀长大,变成有鼻子有眼的小男孩,地面还放有三个法器。   要是这次被杀掉,他们再没机会做人了!   步逍遥似是知道他们的想法,轻轻推了推流着口水,睡得天昏地暗的李八卦胖老虎,疑惑道:“我长得很凶?”否则他是来救他们的,他们为何要怕他?   荷叶叫花鸡,红烧狮子头……   李八卦梦里正在大口吃肉,突然被推醒,她先是擦了擦口水,一双惺忪的眼睛迷茫瞧着前方月色笼罩的山脉。   “地震了?”   步逍遥掰过她的老虎脸,不依不饶:“我长得很凶?”   眼前的人逐渐清晰。   一头白如雪的发丝用红丝带松松系着,随着山风微微扬起,光洁如玉的脸上,眉目干净得像一首诗,   不但不凶,还很好看。   李八卦摇头:“不凶的。”   步逍遥的眸底,一抹笑意似天光乍现的晨光绽放。不多会儿,他指尖冒出淡淡的红光,轻点在李八卦额头:“这个答案,我喜欢。”   砰。   轻轻一声,李八卦变回人身,全身脏兮兮的,脸蛋也青一块,紫一块,额头还有个大包。她惊喜地瞪大双目:“哇,变回来啦!”   步逍遥却眸光一沉:“谁伤了你?”   “他们。”李八卦毫不犹豫指向三颗枇杷果。   步逍遥淡淡看过去,明明平淡无波,三颗枇杷果却怕得不行,颤抖着声音解释:“我们再也不敢了,再也不和戏文学了,大魔……大王饶命!”   戏文?   李八卦咂舌:“你们跟着戏文学了什么?”   大大王再不敢嚣张,小小声抽泣着:“戏文里面唱的,最厉害的人叫大王,还要娶多多的美人当媳妇。”   同样都是住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为什么她那么聪明,这些果子那么傻呢?   李八卦同情地摇了摇头,对着步逍遥甜甜一笑,话锋一转:“我刚刚没说完,是他们的法宝,天地无极乾坤袋。”   天地无极乾坤袋?步逍遥若有所思,就在此时,一阵破风声传来,如水月色下,两道身影越来越近。   俨然就是孟洵和池砚。   步逍遥轻笑一声,丝毫不嫌弃地拍了拍李八卦脏兮兮的发髻:“小甜果,你的师兄们来接你了。”   “那当然。”李八卦狡黠地眨了眨眼,掩在身后的小拇指晃了晃,微微蓝光闪过,二师兄的蓝线线,真好用。   不过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算好时辰才拉了小拇指,没有白吃他的冰糖葫芦和那包青青红红的糖丝。   说起来,那糖丝酸酸甜甜的,真好吃呀!   “要走了,真舍不得。”步逍遥又捏了捏她的小肥脸,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可惜刚好六个时辰,没零嘴加时间了,看来下次要多带些。”   “唔。”李八卦赶紧低头,扳着肉肉的手指认真数了好几遍,“那个青青红红的糖丝要五包!不,十包!唔,还是……”   步逍遥一锤定音:“二十包。”   他脚下是万丈深渊,他却一步一莲走到三颗枇杷果旁,手一点,他们就变为又大又圆的枇杷果落到他掌中。   他对着李八卦眨了眨眼:“这是你在思过崖底送给我的东西,我收走了。”   “可你当时没要呀。”李八卦很是不乐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枇杷果,黄澄澄的,还和山鸡蛋一样大,应该很甜吧?   “那也是我的。”步逍遥把枇杷果收进袖口,很快,黑龙默不作声出现在他脚下,通身赤炎火光。   在孟洵和池砚赶来时,黑龙长吟一声,龙尾一摆,当即冲上云霄。然风还是来得及送来一声步逍遥若有似无的轻笑。   “小甜果,你知道你长大的样子吗?真是,很不同呢。” 第69章   长大的样子?   难道她修为突飞猛进,长成大姑娘了?!   想着李八卦猛地从花枝上起身,一只眼闭着,一只眼眯着低头望去。脚,小小两只。腿,短短两条,手……她摊开手,肉乎乎两小只。   哪里长大了?!明明还和原来一样!   她气呼呼地睁开眼,一脚踹飞旁边的花叶,对着步逍遥离去的地方扮了个鬼脸:“骗子,大骗子!说谎都不会脸红的大骗子!”   话音一落,她肚子里蓦地冒出一股猝不及防的绞痛,密密麻麻的,滚烫滚烫的,一点蚕食她的内脏,仿佛要碎掉似的。   疼,疼死啦!   几乎是一转眼,李八卦就犹如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满头满脸皆是虚汗,眼前的景致逐渐模糊,越来越近的熟悉身影也变得重重叠叠。   “完蛋,站不住了……”   她头晕眼花地说完几个破碎的字,眼皮就重重耷拉下来,圆圆团团的身子往下一倒,直直从歪脖子石榴树上栽了下去。   万丈悬崖的夜风很是喧嚣,刮得李八卦脸蛋和耳朵生疼。她脑子迷糊成一团浆糊,想召唤树玲珑接住她,可嘴巴哆嗦半晌。   咒语忘了。   悬崖那么高,会摔成肉饼吗?   想着她有些饿了,听老君说过,凡间有一种肉饼是纯肉做的大饼子,猪肉剁成肉泥,加上香料和花生碎,贴在铁皮大圆桶里,盖上盖子,用果木炭慢烤几个时辰,外脆里嫩,肉汁饱满。   真饿。   下一瞬,风声消失了,她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她艰难地掀开眼帘,入目是池砚面无表情的淡漠脸,只是月色在他周身镀了层盈盈的光圈,显得有那么点温柔。   “二、二、二师兄?”   池砚长睫微颤,在下睑处投下方小小的阴影:“嗯。”   “我……”李八卦声音有点沙沙的,她想说她饿了,想吃肉。   然而一开口,剧烈的疼痛猛地从肚子里分散,似乎还带着一股火,一下窜到脚底,一下又冲到头顶,疼得小小身子蜷缩成一团。   她拼着最后一口气抓住池砚的衣襟,断断续续道:“肉、肉饼……大、大个的,吃……”挣扎着说完,她头一歪,生生疼晕过去。   ……   这一觉睡得很甜。   阳光穿过窗户,暖洋洋撒在绣花棉被上,李八卦流着口水,砸吧着嘴翻了个身,一脚搭着棉被,柔软白净的里衣掀开一角,露出一小截白嫩的背。   咚,咚。   不多会儿,轻轻的扣门声落下,一道女声响起:“小师妹,醒了吗?”   这女声淡淡的,虽然清冷,却如同春日细雨一般,让人忍不住欢喜。李八卦一脚踢开棉被,迷迷瞪瞪坐起身:“谁呀?”   “我。”门外之人顿了顿,又道,“菱素。”   菱素是谁?有点耳熟……   李八卦随手抓了抓乱糟糟的鸡窝头,倏地眼前一亮,一咕噜从床榻翻下去,光着脚去开门,是五师姐!   果然菱素站在门外,因为来时她正扮做一个大户人家小姐捉妖,没来得及换下衣裳,此时一身清新雅致的鹅黄纱裙,挽着一个垂挂髻,斜插着一支别致的珠钗。   比起之前的清冷,多了几分娇俏妩媚。   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惊喜道:“五师姐,你怎么来啦?”   菱素端着洗脸水进屋,淡淡道:“来帮你洗澡换衣。”说完她拧毛巾的手停住,眼前闪过池砚的脸。   前几日,她扮作被男狐狸精迷住的薛家小姐,不料中途被发现破绽,与法力高深的男狐狸精缠斗起来,几乎命丧他手。   千钧一发之时,池砚来了,一剑降服男狐狸精。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欣喜,他就道:“八卦昏迷,有些事我们不大方便。若你方便……”   话未说完,她便浅笑着打断:“方便的。”   “洗澡换衣服?”李八卦疑惑地挠了挠头,低头瞧去,果然她那身被玄鳞九头蛇蹭得脏兮兮的道袍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檀香熏过的里衣。   当然她自己也被洗得白白净净,香喷喷的。   她蹬蹬蹬跑到菱素旁边,乖乖接过热毛巾,扬起笑脸道:“多谢五师姐!昨晚辛苦你啦。”   “昨晚?”菱素摇头,“除了第一日你有些发热要守着,其余几天都不累。”   李八卦一怔:“几天?”   菱素看出她的茫然,解释道:“你睡了五天五夜。”   原来自悬崖边回来,孟洵他们把关在青石洞的村民送回青石村后,已经往东走了五日,此时住在一个名叫李家庄的地方。   说起这李家庄,最近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当地最大的地主老爷——李庆轩死了,还死得异常古怪。   近来是夏忙,李家田地多,请了不少短工来帮忙。那日又忙到子时,他们胡乱在河里洗了澡就回李家睡觉。   进门正好撞见李庆轩捧着一篮子榆钱饭往院子里走,有人和他打招呼,他也不理。然后走到院里那棵榆钱树坐下,哼着小调,用手抓着榆钱饭吃。   平日里李庆轩自持读书人的身份,又中过举,不怎么搭理人,众人都习以为常,也不在意,蜂拥着回屋。   然而此时李庆轩却喊住他们,待众人回头,他笑眯眯爬到树顶,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猛地一跳,活生生摔成好几块。   自此李家庄蛇虫鼠蚁频频出没,半夜还有鬼哭狼嚎之声,吓得人不敢出门。   有人说,李庆轩是刚刚娶了媳妇,惨死后心有怨气,所以化作厉鬼,想要抓一个倒霉蛋子当替死鬼。   也有人说李庆轩是被害死的,被谁害?自然是他那娇滴滴的媳妇,十七八的年纪,嫁给四十多的男人当填房,为的不是财,还能是人?   “我瞧见了,啧啧,大半夜和一个男人从大愧树底下出来,边走还边系裤腰带子呢。半拉白肉都露出来,晦气!”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   “可不是,我也瞧见了,李老爷摔死没几日就穿红戴绿出门了。呸,荡妇!”   “我是没瞧见,不过我家那口子不是在李家管茶叶地吗?说是在李老爷出事前几天,撞见那荡妇和一个男人钻茶林子里去了,啧啧,我看肯定是李大老爷发现她那些腌渍事,气昏头才摔死的。”   简言之,李家庄现在在闹鬼。而李八卦他们,住的正是李庆轩家宅子。   “原来睡了那么久呀!难怪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八卦飞快漱口洗脸,抱着菱素的手撒娇,“五师姐,我想吃肉!”   菱素想到池砚备在后院厨房的那盘肉饼,点头:“我去拿。”说完,她转身出去,合上门下楼。   半盏茶后,大家都知道昏迷五天五夜的李八卦醒了。   一户农家,池砚站在鸡窝前半晌没动,旁边的大婶捏紧碎银子,眼神闪烁:“这位爷,你要是现在反悔,这银子也是不退的。”   池砚不语,静静看了眼卧在干草上的老母鸡,弯身,片刻从老母鸡身下摸出一枚温温的,刚下的鸡蛋。   他眉头拧起:“煮熟?”   “对对对!”见面前用一两银子买一个鸡蛋的傻子总算开口,大婶顿时眉开眼笑。“刚下的效果最好。”   池砚又道:“剥皮?”   “不剥不剥。”大婶连连摆手,“煮熟直接在脸上滚。”   池砚颔首:“多谢。”   从农家院子出来,池砚闪身回了李家大宅,给了后厨管事丫头一块碎银,开始添柴烧水煮鸡蛋。   约莫一个时辰鸡蛋煮熟。   热鸡蛋真能消肿?   他犹豫半晌,还是用热毛巾仔细包好水煮蛋,脚步加快去李八卦的房间。然而刚到二楼的楼梯口,他停住了。   花无邪斜斜靠在门边,余光瞥见池砚,唇角微勾,手一扬,那热气腾腾的鸡蛋在明舟额头“咔嚓”一声破裂。   他慢条斯理地剥开,一口咬掉半个,细细咀嚼着:“味道真不错。”   明舟一手揉着额头,一手握着鸡蛋,咂舌道:“三师兄,你怎么把给小师妹的水煮蛋吃了?”   “又来一个,小八卦的额头可滚不了那么多鸡蛋。”花无邪凤眸微挑,把另外一半水煮蛋咽下肚。   “又?”明舟四处瞧了瞧,看到池砚,他惊喜道,“二师兄,你也来给小师妹送水煮蛋吗?”随即,他又焉焉地耷拉小脑袋,“不过大师兄已经端了一盆进去,不缺了。”   “不是。”池砚淡淡应了声,把热毛巾掩进宽大的袖口,转身想要下楼。   吱呀。   这时房门打开,孟洵,菱素和李八卦先后走出来。李八卦额头消肿不少,显然已经用热鸡蛋滚过了,嘴里也吧唧吧唧嚼着水煮鸡。   看到池砚,她哒哒哒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双眼冒光道:“哇,二师兄你真的没走呀!那个肉饼好好吃,五师姐说是你买的!还有吗?我还想吃!”   “你刚刚大病初愈,不能再吃了。”孟洵摇头。   “我没病呀!”李八卦瘪了瘪嘴,“五师姐说我晕倒是因为吞了玄鳞九头蛇的内丹,一时无法适应而已,不影响吃东西的!”   这次孟洵很坚决,仍是摇头:“不行。”   “可是我饿了五天!”李八卦几口咽下鸡蛋,举起胖乎乎的手,“一,二,三,四,五……看!足足饿了有一个巴掌呢!”   菱素淡淡道:“可是你刚刚也吃了一盘肉饼和八个水煮蛋。”   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噜转了转,还想编点理由骗肉饼吃,楼下就传来一阵尖叫声。   “不好了,来人啊,死人了!” 第70章   死的是一个男人,是李家的长工。   三十多的年纪,尚未娶亲,住在李家后院的柴房里,平日沉默寡言,却是干活的一把好手,长得高高大大,夏日里穿一件短褂衫子,大片黝黑结实的胸膛若隐若现,常引得不少丫鬟婆子红脸。   此时他精壮的身子却被掏空了,只有一张皱皱巴巴的黑皮裹着一副骨架子,挂在李家院子那棵榆钱树上,风一吹,吱呀吱呀地晃动。   真像一根腊肠。   去百鬼沼泽走一遭后,李八卦的胆子大了不少,抓着孟洵的道袍,从他身后探出脑袋,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树上的男人。   旁边的婆子早已吓得脸色惨白,细胳膊细腿抖得快要散架一样,刚才的喊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花无邪和曲云流使了个眼色,曲云流就了然走到她面前,声音如温润的细雨:“大娘,可是你先发现的尸体?”   他模样温和纯良,一下就安抚了婆子吓破的胆子,她哆嗦着点头:“我、我一直在院子里纳鞋底,没别人来过,真没别人,一抬头……他、他就挂树上了。”   “人?”这时有个小姑娘从榆钱树后走出,她约莫十五六的年纪,俏生生的脸蛋满是讽刺,“都被吸成肉干了,这能是人干的?”   此言一出,院子里沉默了,围观的丫鬟下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难道是老爷回来索命……”   “别瞎说!”有人低声呵斥,“青天白日,哪里来的鬼?!”   “那怎么不死在别处,偏偏在老爷摔死的榆钱树?”   “事有凑巧。”   “呵。”小姑娘嗤笑一声,“我爹连蝼蚁都不舍得踩死,又怎会害人?要害人,也是那狐狸精!”   “唉哟我的小祖宗。”之前发现尸体的婆子一个激灵,赶紧上前捂住她的嘴,“你别说了,要是夫人听见了不得。”   原来这小姑娘正是李庆轩的女儿,名唤李采荷,闻言她推开婆子的手,还是那冷冷的调子:“她敢做还不让人说了?”说着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孟洵他们,“瞧瞧冰清玉洁的李夫人,庄里的男人不够,还要去庄外找野男人回来养。”   其实李采荷知道他们是揭了她哥哥求神医的布告,这才住进李宅,可保不齐是那狐狸精的障眼法呢?   反正她哥哥是从娘胎带出来的病,方圆百里的名医瞧了遍,都说只能活到二十岁,那布告挂着就是摆设。   李八卦听得一头雾水,拉着孟洵的手晃了晃,一脸的好奇:“野男人是什么呀?”她只知天地之间分阴阳,有男人,有女人,野男人还是头一次听闻。   孟洵:“……”   “傻孩子,就是我们呀。”花无邪笑意盈盈,一个一个点过去,“一,二,三……唔,傻小子和尿床小子还是小豆丁,不算,满打满算四个野男人,是吧,李小姐。”   “你!”李采荷气得俏脸通红,半晌才挤出几个字,“不知羞耻!”   花无邪凤眸微挑,微微倾身,一道带笑的轻语划过她耳畔:“若李小姐喜欢,在下也可为你不知羞耻。”   这次李采荷耳尖都快滴血了,“你”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倒是元清脸红脖子粗,跳脚道:“我怎么尿床了?!三师兄你别抹黑我!”   花无邪轻飘飘一句把他打发了:“我说尿床小子,你又不尿床,上赶着认什么。”   明舟憋笑,毫无诚意地拍了拍元清的肩:“哈哈,其实元小子从上次游历回来,就再没尿床了,应该加个前字,前尿床大王!”   元清磨牙:“明小子,你给我记着!”   “四个?”李八卦歪着头,天真地掰着手指数了数,“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八师兄……”顿了顿,她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你们是野男人呀?”   闻言曲云流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脸皮一阵白一阵红。孟洵也微微皱眉:“无邪,不要乱说话。”   唯独池砚面不改色,周身散发着一切与我无关的气息,静静瞧着榆钱树上挂着的腊肠,幽深的眸底有暗光浮动,深深浅浅的,看不真切。   菱素一直跟在他身后,见状眉目一凝:“二师兄,可是发现了什么?”   池砚没有言语,过了半晌才摇头。片刻,他收回目光,淡淡看向花无邪:“《戒律》五百遍,明日交给我。”   《戒律》,玄虚和池砚拟定的鹤灵观戒律,说不清多少条,因为每年都会添新的,到目前,约莫《易经》那么厚吧。   然后一晚抄五百遍的惩罚,还是上次花无邪露水一夜的鲤鱼精找上鹤灵观,玄虚气得头发都快掉光的独一份待遇。   花无邪跳脚:“池小砚!我犯了哪条戒律?你这是公报私仇,凭什么罚抄五百遍《戒律》?!不是五,也不是五十,是五百!”   池砚薄唇吐出四个字:“为兄不尊。”   花无邪摸了摸鼻子,认真想了想:“有这条戒律吗?我怎么不记得……”   “我刚加的。”   “……”   窸窣窸窣。   这时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一个白衣女人在丫鬟簇拥下从院外走来,只见她十七八的模样,脸蛋算不上明艳,弯弯的眉下是一双波光潋滟的杏眼,肌肤和唇都白得有点渗人。   炎炎烈日,竟生生让院子降了不少温。   来人正是李采荷口中的狐狸精,李庆轩的第二任夫人,李雨儿。她是在一个大雨滂沱的日子晕倒在李家门前,发高烧烧坏了脑子,醒来什么都忘了。   李庆轩怜她孤苦无依,便给她取了李雨儿这个名字,跟在李采荷身边伺候,那时李雨儿才十五岁。   谁也没想到两年后,她会成为李家的女主人。   李采荷更是恨得牙痒痒,一哭二闹三上吊都用过,她爹还是义无反顾,娶了只比她大一岁的后娘。   “狐狸精。”她啐了一口,声音不高不低。   李雨儿却似没听到一般,冷漠地看了一眼挂着的尸体,脸上是不符合她年纪的沉稳:“孟道长,斋饭备好了,还请移步前厅。”   李八卦眼睛瞬间发亮:“饭!”   孟洵颔首:“多谢李夫人。”   李雨儿还是没什么表情,吩咐下人把尸体解下来后,带着众人往前厅走。   “奶娘,我们走!”突然“砰”一声,李采荷从后重重撞上李雨儿,走了几步,又恨恨回头,“不要脸的狐狸精!还有你,也不要脸!”   一句是对着李雨儿,另一句却是对着花无邪。   虽然身陷五百遍《戒律》的阴影,花无邪还是不忘轻佻,笑吟吟道:“李小姐不喜在下这张脸,那我换一张如何?”   李采荷:“……”   “明小子,我肚子又疼了……”走了一半,元清脸色突然煞白,他拉了拉明舟的袖子,红着脸道,“有没有带草纸?”   好吧,从尿床小子变成了拉肚子小子。也不知道元清是水土不服还是吃了不好的东西,近来总是拉肚子。   明舟从袖口掏出草纸递给他,笑得乐不可支:“给你,前尿床大王。”   元清“哼”一声,捂着肚子一溜烟跑远了。   斋菜很是丰盛,满满当当摆了长长一桌,也不知谁交代了,李八卦面前还有一盘刀口蒜泥白肉。   猪肉片切得薄薄的,片片透亮,泛着盈润的光泽,蘸上蒜香的调料碟,入口清香不腻,开胃下饭。   所以李八卦胃口大开地吃了五大碗白米饭,又把一海碗三鲜菌菇汤喝得一滴不剩,这才心满意足放下筷子。   待丫鬟撤下饭桌,李雨儿开口:“昨日小妇人寻得一神医,以后君儿的病由他照料。这几日多谢几位道长挂心,我让管家备好马车干粮,你们随时可以上路。”   君儿就是李家大少爷,李少君,一个从出生就躺在床上没起来过的病秧子,今年二十,正是大夫判的生死劫年纪。   言下之意,送客。   曲云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轻声道:“李夫人,就算令公子的病无碍。依今日所见,府上恐有鬼怪作祟……”   “多谢道长好意。”李雨儿淡淡打断他,起身道,“家中之事小妇人自有计较,不劳挂心。”   花无邪慢悠悠地呷了口清茶,撑着下巴道:“可巧了,这世上同我齐名的神医都是我的旧相识,多年未见,在此重逢也是缘分。师兄,容我去和他叙叙旧,再走如何?”   三师兄的旧相识不是花魁便是女妖女鬼,何曾有神医了?!除非这神医是女的!明舟正要发问,就见花无邪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开口。   须臾,孟洵颔首:“他乡遇故知,理应叙旧。”   李雨儿脚步微顿,掩在袖口里的手紧了紧:“怕是不巧,神医要专心替君儿治病,暂不能见客。”   “那太可惜了。”花无邪幽幽叹了口气,“唉,既然如此也强求不得,师兄,我们明日启程吧。”   孟洵笑:“好。”   闻言李雨儿松了口气,再不停留,转身出了前厅。   等她走远,曲云流一脸凝重:“师兄,李夫人火急火燎地赶我们走,想必这李宅有古怪。”   花无邪拿起串葡萄,一口一颗,摇头晃脑道:“儿子比娘大,爹又死得如此诡异,能不古怪吗?”   “那要如何是好?”曲云流叹气,“明日可就要启程了。”   “小事一桩。”花无邪挑眉,“夜探可破。”   这时元清从门外进来,许是拉肚子虚脱了,脸色有些苍白,闻言好奇道:“什么夜探?”   “元小子你拉什么肚子那么久,菜都凉了。”明舟给他盛了一碗小米粥,连着给他留的几道小菜一起端过去,“先喝点粥垫肚子吧。”   元清不情不愿地端起碗,黑漆漆的眼珠盯着花无邪,嘀嘀咕咕道:“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瞒着我?”   “能有什么好玩的。”花无邪凤眸微眯,突地凑到元清耳畔,轻笑道,“不过是我和你二师兄,八师兄晚上要一探香闺,你想一起吗?”   咳咳。   元清顿时一口粥噎在喉咙,咳得脸红脖子粗,耳尖染上层红晕,扭捏道:“那什么,我、我真的可以去嘛?”   “你倒会顺杆爬,想得美!”花无邪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似笑非笑道,“毛都没长齐的奶娃子,还是和明舟,圆空他们乖乖待在屋里吧。”   “哼。”元清不高兴地吐了吐舌头,把头一埋,继续喝粥了。 第71章   入夜。   哗啦,哗啦,哗啦。   夜风拂过,吹得树叶全部颤动起来,在静谧的深夜听起来很是骇人。很快,一抹身影,准确说,是一抹清瘦身影提着一个团团身影从李家大宅的屋顶掠过。   李八卦乖乖任池砚提着后衣领,一双大眼睛机灵地四处乱瞄。很快,池砚停在南边一个庭院。   她用手在嘴边搭了个小喇叭,小小声道:“二师兄放心,此处安全。”   池砚:“……嗯。”   李少君住的庭院不算小,一共有五间屋子,只是李少君喜静,待在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丫鬟只有一个。   此时只有正中的那间屋子还亮着光。   略一思忖,他提着李八卦落到墙缝里,手指一点,墙壁出现一个小小的洞,隐隐能看清屋内的情形。   李八卦拉了拉池砚的道袍,眼睛亮晶晶的:“二师兄,我也要看。”   池砚颔首,微微弯腰手指一点,又是一个洞。   今日的夜探小分队一分为四,原计划是曲云流负责李雨儿,花无邪负责李采荷,池砚负责李少君,其余人留在屋内应付李雨儿的眼线。   然而出了李八卦这个意外。   能凑热闹的事情不让她去,简直如同肉摆在眼前却不能吃一样,于是她撒娇扮可怜,眼泪鼻涕齐飞,终于让孟洵松了口。   “子墨,你带着她我放心些。”   虽然病秧子比不上李雨儿和李采荷有趣,但总算比待在屋里抄经书好。李八卦兴趣盅然地趴在墙上,眯着一只眼睛看进去。   烛光摇曳的屋内,一个身着水色长衫的男子坐在桌前看书,他瘦得脱形,二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如十二三少年似的,瘦成巴掌的脸上镶嵌着一对又黑又大的眼睛,很是别扭。   不知为何,李八卦莫名想到下午挂在榆钱树的那根腊肠,不,那个死人。   比起来,李少君只是会喘气而已。   房中还有一个壮丫头,是真的很壮,一手两个热水桶,她轻松得不得了,哗啦啦倒在大大的浴桶里。   热水冒着浓郁的药味,是花无邪昨日开的药方子。   药浴准备好后,壮丫头走到李少君旁边,笑嘻嘻道:“少爷泡澡吧,那神仙似的神医说了,要趁热。”   李少君焉焉点头,起身低声道:“他们走了?”   “还没呢。”壮丫头摇头,扶住弱不禁风的李少君往浴桶走,“夫人说他们明早启程。”   喵。   蓦地,寂静的院子里响起一声尖利的猫叫声。   李八卦吓了一跳,偏头一看,原来是李少君养的黑猫,黑得如同刚刚研好的墨,眼睛像碧玉珠子一样,又大又圆两颗,在黑夜里发着绿油油的光。   月色下,有那么点渗人。   此时,它就站在院中的花树上,一动不动瞧着李八卦。   “嘘。”   李八卦手指竖在嘴边,忍痛从腰包里摸出一块冬瓜糖,犹豫又犹豫,掰了一小半抛给猫,像哄小孩一样:“给你糖,乖乖的,不要叫。”   猫没有理她。   池砚淡淡道:“定住了。”   “哦哦。”李八卦瘪了瘪嘴,很是心疼刚刚抛出去的小块冬瓜糖。冬瓜糖是池砚买肉饼时顺手带回来的,只有一包,她之前吃了不少,现在只剩下两块。   她默默把另一大半冬瓜糖放到嘴里,甜甜的,糯糯的,像是甜味肥肉一样,真好吃呀。   她满足得眯起眼睛。   嚼着嚼着,她突然停住,仰头看向池砚。   月光被挡在屋檐外,只撒下来一小片,池砚的脸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他弧度优美的下颌。   嗯,瘦,很瘦。   李八卦咽下最后一口冬瓜糖,想了想,从腰包摸出最后一块冬瓜糖,轻轻拉了拉池砚的手,池砚低头:“嗯?”   她摊开手,晶莹剔透,裹着糖霜的冬瓜糖静静躺在掌心,大眼睛里似是有着璀璨的星河:“二师兄,我把糖分你,你不要也变成腊肠好不好?”   池砚没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不要变成他那样。”李八卦瞥了眼屋内的李少君,踮脚想把冬瓜糖喂到池砚嘴里,然而她人小,个矮手短,踮脚伸直手也仅到他的腰。   她不高兴了,嘟囔着:“二师兄,你长那么高做什么呀,矮一点不好吗?”   池砚:“……”   “你自己吃吧。”李八卦很是粗鲁地把冬瓜糖塞到池砚手里,冷不丁碰到他的袖口,有东西掉了出来,滚几圈,恰好停在她脚边。   借着淡淡月色,是一方毛巾,以及一枚鸡蛋。   池砚却没注意到,只静静看着手中的冬瓜糖,慢慢放到口里。   “二师兄,你也给我准备了水煮蛋呀。”李八卦捡起来,小脸倏地笑成朵花,不等他回话,又剥掉水煮蛋的蛋壳,“我正好饿了。”   不挑食如李八卦,也有不喜欢的东西,蛋黄就是其中之一。   她几口吃光蛋白,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噜一转,又扬起小脸,严肃道:“二师兄,弯腰低头。”   池砚下意识弯腰低头,口里就被塞了一个凉凉的,软软糯糯的东西。他一怔,蛋黄?   “好吃吗?”李八卦眼巴巴瞧着他。   静默片刻,他点头:“嗯。”后知后觉道,“你带了鸡蛋?”   “不是。”李八卦把毛巾还给他,歪头道,“是你给我煮来滚额头的水煮蛋呀。”   池砚:“……”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窸窣的声响,一大一小停住话头,再次望过去。   然李八卦才凑过去,什么都没看清,干燥温暖的手就捂住她的眼睛,发生什么啦?!她乖乖不动:“二师兄?”   下一瞬,池砚淡淡的声音响起:“非礼勿视。”   只见屋内,壮丫头给李少君宽完衣裳,赤条条的身子,除去一张脸和一双手,其余地方皆黑成炭,还泛着幽幽的淡绿光芒。   原来如此。   池砚手一点,墙上的洞口恢复如初,他抬眸看了眼月色,放开李八卦的眼睛,道:“时辰到了,回去吧。”   李八卦一脸迷茫:“什么时辰?”他们不是要在李少君屋外守一夜吗?   闻言池砚眸底眸底流光闪过:“收网。”   与此同时另一边,一道黑影往尽头的房间奔去。   黑影穿房门而过,蹑手蹑脚走到床边,而孟洵一动不动躺在床榻,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他摊开手掌在孟洵头上一转,一抹蓝光便从孟洵额心窜了出来。影影绰绰的光芒里,黑影的脸赫然就是元清。   他贪婪地瞧着越来越盛的蓝光,心激动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杀了真元清,忍辱负重附身在他肉体上那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由心情极好,嚣张笑出声:“哈哈哈。你那些蠢钝如猪的师弟师妹都被支开了,你现在又无法动弹,看谁还能来救你!”   “我。”   下一瞬,孟洵长睫微微颤动,睁开的眸子满是清明,哪有半分睡意。他单手接住假元清的手,通身都是淡淡的白光。   眨眼间,假元清被白光弹到地上。   孟洵起身,面无表情道:“等你许久了。”   “你……”假元清瞪圆双目,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我明明换了白玉葫芦里的温泉水,为何……”   余下的话他再说不出口,不可置信地瞧着从横梁落地的曲云流:“你,你怎么也……”震惊片刻,这才明白他中计了。   可一路上他都很小心,到底是在哪儿露了马脚?是在玉淮县,他故意引李八卦去有人魔所在之处吗,还是他今日佯装拉肚子去孟洵房里换温泉水?   他磨了磨牙:“你、你们什么时候发现我是假的?”   孟洵薄唇轻启:“二月初五。”   二月初五?   假元清一怔,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二月初五是他假装受伤那段日子。那时为了让李八卦摔到思过断崖的崖底,他故意在后山树林放了成群山鸡,设了一个“吃鸡”局。   果不其然,嗜肉如命的李八卦上钩了。   中途他借口荷叶不够,去引戒律堂的巡夜弟子来抓人,然后隐匿在暗处,混乱中趁众人不注意,吹狂风把李八卦刮落悬崖。   明明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他还对自己下了死手,编了一个毫无破绽的借口。为何会被发现?!   孟洵轻笑一声,眸底却无半分笑意:“之前为监督八卦练飞行术,子墨在蚕豆田里立了一块通灵镜。因此误打误撞,看到你打伤自己那幕。”   假元清一时有些心悸,他自认扮演元清天衣无缝,把鹤灵观的人耍得团团转,然而人家其实心里明镜似的,看他一个人唱大戏。   他们鹤灵观的人都是魔鬼吗?!   假元清青筋暴起,在心里做了决定。   尽管曲云流他有把握打过,但孟洵打不过,何况现在是孟洵和曲云流一起,他根本毫无胜算,唯有拼死一搏,至少死得体面些。   想着假元清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是单打独斗呢,还是你们两人一起上?”   “啧啧,口气倒是不小,可惜……”他话音一落,花无邪也打着哈欠从横梁跳下来,凤眸微眯,语气冷如腊月寒霜,“你这样的小角色,我一人足矣。”   敢动他的小师弟,找死。 第72章   此时的花无邪与平日截然不同,眸底染着若有似无的红,通身都散发着毫不遮掩的杀气   和戾气。   他也没想过遮掩,于他而言,从被须菩提祖师在冰天雪地里捡起来那刻。鹤灵观就是他的家,鹤灵观的人就是他的家人。   只要敢碰他家人一根手指头,无论那人地位有多高,修为有多深,他都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在玉淮县,池砚就告知他假元清之事,为了摸清假元清的身份和目的,忍了一路,终于等到他按讷不住出手。   原来是想对付孟洵。   呵,除了师父,他最亲的亲人的就是孟洵和池砚。再加上他小师弟的命,这个假货,要让他生不如死。   每走一步,花无邪的戾气都越盛。   孟洵和曲云流都感受到了空气里的波动。不好,要出事!曲云流心头一跳,抢先出声:“师兄莫要伤他性命,还要从他口中敲打一二。”   闻言假元清手指微微卷曲,不动神色往后退了一步,心口犹如重锤击打似的,“砰砰砰”跳得激烈。   他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绝不想落到花无邪手里。   须菩提三大弟子里,他最忌惮的就是花无邪,不为他的修为高深和足智多谋,而是他那花样百出的折磨手段。   之前鹤灵观关押了一个闭口沉默几百年的妖兽,任万般净化,它自雷打不动,眼皮都不掀一下。   然花无邪进静心堂一日,它开口了,认错了,原地忏悔了。唯一请求就是,让它灰飞烟灭个痛快。   他绝不能落下活口给主人添乱!   想着假元清掌心亮起红光,想要自毁内丹而亡。   然电光火石之间,花无邪比他更快,他还未出手,已被一脚踹翻在地,双手交叠在一起,被花无邪重重踩住封住修为,无法动弹。   一副要生吞活剥假元清的模样。   假元清心头急得冒火,随即,心念一转有了主意,闭上眼不再看他们,语调轻而残忍:“知道元清是怎么死的吗?我一掌从他天灵盖拍下去,啧啧,芝麻大点的娃子,脾气还挺倔,硬是没有叫一声,死都要撑着开天,说是跪天跪地跪师父跪师兄,就是不给我跪。可惜啊,我一脚踹过去,唔……”   果然花无邪脚下不自觉用力,他痛得大口大口喘气,继续断断续续道“我、我一脚踹过去,他、他腿就屈啦,哈哈哈,给老子行了个大礼,我呸,还不是……”   “闭嘴!”花无邪眸底红透,只听咔嚓一声,竟是生生踩断了假元清的手骨。周身冒起若有似无的黑雾。   “哈哈。”假元清疼得脚趾蜷缩,冷笑一声,“有本事杀了老子,不然老子偏要说,老子封了他魂魄的口舌,到了阴曹地府,也告不了状!哈哈……啊!”   蚀骨的疼痛淹没了他。   终于要死了吗?   假元清轻叹一声,嘴角闪过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   花无邪彻底没了理智,掌心冒出一团刺目的金光。曲云流看出假元清是在使激将法,赶紧厉声道:“师兄!”   一声如醍醐灌顶,花无邪迷茫了一会儿,红透的眸子逐渐清明,掌心的金光有人暗了下去。   旋即,他勾唇一笑,却没有丝毫温度:“不急,夜还长着呢。”   曲云流松了口气,轻声道:“你是谁,为何要对付我师兄?”   激将法失败,假元清并不搭腔,打定主意装死到底,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不开口?”花无邪捏紧手,“本道爷多的是法子炮制你。”   假元清还是没反应,只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还活着。   吱呀。   就在这时,门被推开,池砚和李八卦走了进来,李八卦看到花无邪把假元清踩在脚下,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还没跑过去,就被池砚拎住后衣领。   她急急地扑腾着小短腿,想要掰开池砚的手:“二师兄你快放开我呀!三师兄在欺负十二师兄,他发疯啦!”   池砚道:“不是元清。”   李八卦还在努力掰他的手,急得头发都炸毛了,滋啦滋啦闪着火光:“二师兄你糊涂啦,那就是十二师兄。”   池砚静静看了她一眼:“这个元清是假的。”   假的?   这个元清是假的?   李八卦不挣扎了,一双黑不溜秋的眼睛眨了又眨,一张嘴巴张了又张,过了半晌回头:“二师兄,能放我下来吗?我有几句话想问问……”顿了顿,小胖指头指向假元清,“他。”   她的眼睛大而明亮,不掺杂一丝杂质,池砚看着,默默松开了手。   李八卦的脚很小,她走得还很慢,明明不算长的距离,她却走了差不多半盏茶,停在花无邪身边。   她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认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一样的光头,一样的眼睛,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怎么会是假的呢?   她一脸疑惑道:“你是假的吗?”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假元清睫毛颤了颤,缓慢地掀开眼帘,入目是一张天真无邪的脸,因为刚刚吃了冬瓜糖,嘴角还沾着点糖霜。   是小师妹。   哦,不,是元清的小师妹。   只是为什么她的眼睛还是那么澄澈干净呢?她应该讨厌他,厌恶他,恨不得撕碎他才对。他想着,勾起嘴角:“假的。”   李八卦歪头:“什么时候开始假的呢?”   这个告诉她没什么大不了吧?假元清犹豫了一会儿,道:“游历回来就是我。”   李八卦点头,声音轻轻的:“哦哦,那你是真的你呀,陪我抓鱼的是你,带我抓山鸡的是你,带我烧马蜂的也是你。”   真是个愚蠢的奶娃娃。   假元清嗤笑一声,什么真的他,难道还有假的他……倏地,他愣住了,呆呆看着一串一串的泪珠砸到他脸上。   哭了?   她哭了?!   她为什么要哭?心底有丝慌乱,他甚至习惯地想给李八卦擦掉泪水,然而手被踩得死死的,连骨头都碎了。   “那你叫什么呀?”李八卦还是很认真地瞧着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哭了一样,笑得眉眼弯弯。“认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名字呢。”   沉默,沉默。   他艰难吐出两个字:“无为。”   “无为。”李八卦重复着,又小心翼翼道,“那无为,我的十二师兄哪里去啦?”   咔嚓。   有什么东西破裂,无为看着那张期待的小脸,觉得有些喘不上气,那句“死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狠心一咬牙:“被我杀了,你杀了我替他报仇吧。”   “你为什么要杀了他呢?”李八卦眨了眨泛湿的睫毛,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花,落地就化开了,“你是好人呀。”   好人?   “哈哈哈。”无为一怔,突地大笑起来,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李八卦,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眼泪也流了出来,“李八卦,你真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你知不知道,是我推你下的思过崖,还有马蜂,你以为我是带你去吃马蜂?我不过是想借人魔的手杀你,只是你运气好逃过一劫……好人?哈哈,你脑子没问题吧?”   思过崖?   孟洵和池砚都眸光一闪,却没有出声,依然静静听着。   “哦哦。”李八卦还是点头,突地使劲在无为额头弹了两下,她用了全力,很快无为额头就又红又肿。“我的扯平啦。”   无为的泪水挂在眼角,他突然很是生气,大声咆哮道:“李八卦,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扯平……”   声音越来越低。   李八卦想了想:“也许和你说的一样,我是一个傻子吧。”下一瞬,她从腰包里翻出一颗蜜饯,轻轻放到到无为的嘴里,郑重道,“再见,无为。”   无为默默咽下,偏过头:“再见。”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有人推开了门。   只见月色下,双目赤红的明舟站在那里,整个人风一吹就倒了似的,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红着眼睛盯着无为:“你,杀了元清。”   无为是冒牌货的事情,担心年轻人耐不住性子,因此只有孟洵,池砚,花无邪和曲云流知晓,其余人皆不知情。   适才明舟尿急路过孟洵的房间,这才无意听了半截。   他不相信,和他一起长大,朝夕相处的元清会死,虽然元清又懒又调皮,可他怎么能死呢?明明说好要一起成为天兵天将的。   可他就是死了。   被眼前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东西杀死了!   他要杀了他,为元清报仇!   “杀了你!”   一时间,他控住不住满腔的愤怒,唤出双锤,使出全力砸向无为,连花无邪都被他的杀意震得往后退了一步。   花无邪的脚一离开,无为就能动了,他眼珠子一转,千钧一发之时,嘴里冷不丁吐出一阵狂风,待众人回神,地上只有一具软绵绵,冰凉的尸体。   而无为,早已金蝉脱壳跑了。   众人:“……” 第73章   下一瞬,虽然知晓追上无为的希望不大,花无邪和曲云流还是追了出去。   顿时,屋内只剩下孟洵,池砚,李八卦和明舟,以及那具白天还在嘻嘻哈哈,上蹿下跳的尸体。   谁都没有开口,静得只有窗外风吹落花瓣的声响。   明舟呆呆看着元清。元清似乎是在熟睡,只是不会呼吸了而已。可偏偏,他心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的小师弟啊,睡觉从来不会如此安静。   只要头沾到枕头,元清就会一夜呼噜到天明。   以前他气得恨不能用枕头捂死他,换取片刻的安静。然而现在,他想听,他想听听元清的鼾声。   哐当。   明舟手中的铁锤落到地面,生生砸出两个洞。他视而不见地蹲到元清尸体旁,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脸蛋,低声道:“元小子,起床了。”   没有回应。   他又戳了戳:“起来啊,不要赖床。”   还是没有回应。   他倏地跪在地上,一把紧紧搂住元清,把头埋在他的肩膀,声音闷闷的:“我再也不笑你尿床了好不好?求求你……求你醒醒。”   不多会儿,压抑的呜咽声响起,一开始很小,然后越来越大,直至撕心裂肺。   孟洵不忍,背过身去。李八卦眼眶也红红的,但她不敢哭,怕一出声,会让明舟更难受。她想过去,却被池砚拉住。   池砚轻轻摇头,幽深的眸底闪过一声叹息,没有出声,然而李八卦看懂了:让他哭吧。   哭吧。   十一师兄。   李八卦死死咬住唇,总觉得有个地方很痛、很痛,犹如堵着一团棉花,难受到她有些窒息。   到底哪里痛呢?   她迷茫着低头,找了一圈,还是找不到。   突地,一抹淡淡檀香袭来。   她被拥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池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从未有过的温柔:“不要忍着,哭吧。”   呜呜呜。   元清能回来吗?   虽然她没有见过真的元清,可是她也喜欢他的,那是她的十二师兄,一定也和无为一样,会带着她抓鱼摸虾,爬树打鸟。   李八卦咬着池砚的衣襟,终于哭了,不过依然没发出一点儿声响,只泪水扑簌扑簌掉,很快染湿大片的衣裳。   这一哭,直哭到天光破晓。   花无邪和曲云流回来时,明舟还是抱着元清跪在地上,只是已经没了哭声。花无邪握紧拳头,打破了满室的死寂。   “我们没跟上无为。”   七个字,一下让明舟清醒,他抬起头,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双目充满了仇恨,甚至能听到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别想逃,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挫骨扬灰!”   言毕,他放下元清,捡起双锤就要出门。   “站住。”花无邪拉住他,“天下之大,找一人如同大海捞针,何况你还不知无为的来历,模样,要上哪儿找?”   “我不管!”明舟使劲挣脱他,不顾一切往外冲,大有神挡杀神,佛挡灭佛的气势,完全失了理智,“他杀了元清,他必须死!”   “就你现在的模样?”一直沉默的曲云流开口。   “他再厉害,我也不怕!”明舟握紧双锤,一脚踹开门,“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然后呢?”曲云流定定瞧着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悲悯,“他死了,你就快活了,还是元清会回来?”   不等回答,曲云流又道:“大师兄和二师兄一早知晓无为来历不明,为何会隐忍到现在,难道他们不心疼元清吗?明舟,你想过没有,因为你昨日的冲动,让这一切隐忍都付诸东流。”   明舟不动了,想到确实是因为他,无为才抓住机会逃脱,他僵硬着回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师兄,我、我……”   “师父说过,你敦厚老实,但心性未定,此乃修道之大忌。”曲云流走到他身边,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皆有定数,强求不来,你要学会接受。”   “傻小子。”花无邪也几步上前,一把把明舟按到怀里,哑声道,“放心,无为的命只是暂且留着,他的目标是大师兄,一定还会再来。”   昨夜明舟只听了半截,并不知道孟洵遇袭之事,闻言他一惊,理智逐渐回来:“他为什么要伤大师兄?!”   房间里再次沉默,孟洵静静站在窗边,破晓的霞光洒在他脸上,影影绰绰,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这时,池砚淡淡道:“步逍遥。”   闻言花无邪,曲云流和明舟都异口同声:“什么?”   池砚解释:“无为到乐游山办的第一件事,是放走步逍遥。他谎称魔界中人打伤他,也是为了移祸江东。”   处心积虑想要救出魔尊的,若不是魔界之人,那……花无邪皱眉:“你的意思是他幕后的主谋蓄意挑起三界纷争?”   “目前看来,是。”   “那他……”幕后主谋是谁?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明舟默默咽了回去,手指重重掐入掌心,终于明白他的冲动闯了多大的祸。   若不是他的鲁莽行事放走无为,肯定能盘问出蛛丝马迹。   池砚看出他的心思,放缓声音道:“无为在也问不出主谋。”   明舟摇头,内疚得无法自拔:“二师兄,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我犯了大错,你罚我吧,我……”   “没有安慰你。”花无邪大力揉了揉明舟的头,“敢放出步逍遥之人,身份肯定非比寻常,无为一个小喽啰,知道的不过是皮毛而已,也许……”他冷笑一声,“无为连他真正的主人是谁都不知道。”   哒,哒,哒。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不一会儿,李宅的李管家出现在门口,他笑容可掬道:“夫人已让人备好早点,请……这、这、这是……”   随即,他瞥到元清的尸体,惊呼道:“死了?”   ……   因为要处置元清的尸体,众人要在李家庄逗留一日,李雨儿虽然不满,但碍于情理,还是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她面无表情道:“一日,再不能多。”   李采荷倚在门边,冷笑一声:“怎么?被戳穿了遮羞布,火急火燎想要送走你的野男人吗?”   李雨儿不理她,命家丁带来李少君院里那个壮丫头,当场下令道:“给我狠狠打这个胆敢谋害主子的贱骨头二十板子!然后扔出去!”   肉体凡胎,二十板子几乎要去半条命。   壮丫头剧烈挣扎着,可被四五个壮汉压着,饶是她力大无穷,身强体壮,也还是无法动弹分毫,杀猪一般嚎叫道:“夫人饶命,奴婢没有啊,夫人!”   “没有?”李雨儿丢了一样东西到院子里,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李八卦:“昨日在少爷院里捡到的东西,我早说过,少爷身子骨弱,不许他乱吃,你真是好大胆子!”   烈日下,只见一小块冬瓜糖闪闪发亮。   糟糕!   是那块喂猫的冬瓜糖!   李八卦眼皮一跳,顿时明白李雨儿是在杀鸡给猴看,警告她:我知道你昨夜去了君儿的院子,不管看到什么,都给我闭嘴。   “奴婢没有,冤枉啊!夫人,奴婢真的没有……”   壮丫头还在哭喊,李八卦刚要跳出去,池砚开口了:“且慢。”   “怎么?”李雨儿冷冷看向池砚,“难道小妇人管教下人,道长也要干涉?”   “昨夜去李少爷院中的是我。”   “哦。”李雨儿毫不意外,语气冷冷的,“原来道士除了驱邪避鬼,还有副业——蹲人墙角?”   池砚面色不变:“今夜,李老爷会回来。”   “什么?!”   一言出,前厅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李雨儿更是身子晃了晃,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亥时,我去地府带他回来。”   ……   火化的时辰定在子时,天色渐暗,元清的尸体被抬到李家庄那棵大槐树底下,菱素白日给他缝了套崭新的道袍,穿在身上很是精神。   明舟一边堆着干柴,一边低声道:“元小子,五师姐给你缝的新袍子可漂亮了,你在阴曹地府,也一定是最精神的鬼。”   旁边,抱着干柴的李八卦一怔:“鬼……十二师兄现在还是鬼吗?”   “嗯。”明舟点头,“元清未修道成仙,还是普通人,死后会去地府等候转世投胎。师叔早课说过,地府数百年来都招不到新的鬼差,人手不够,流程很慢。估摸着他要排上一年半载才能投胎……算一算,无为附身在他身上三四个月,所以他应该还在地府。”   说完他眼圈又红了,小声啜泣着:“不知道元清喝了孟婆汤后还记不记得我,还有他平日常吃肉,要是被罚去畜生道轮回,投胎成一头猪,一只鸡怎么办?呜呜呜。”   李八卦眼睛瞬间点亮,她麻溜扔掉干柴,激动道:“十一师兄,我们悄悄跟着二师兄去地府吧!”   闻言明舟咬着唇,缓慢地摇头,声音低低的:“对不起小师妹,今天我不能陪你玩了,我要陪元清最后一程。”   “不是玩,是去救十二师兄。”   明舟不解:“啊?”   “傻师兄。”李八卦点了点他的额头,笑得眉眼弯弯,“你知道阎罗王有本生死薄吗?” 第74章   知道的。   明舟点头,阎罗王有本生死薄,详细记载了芸芸众生的生卒年月。自天地初开,还从未出过丝毫偏差。   因此凡间有句俗语: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可生死薄和救元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李八卦眸底闪过一抹狡黠,“只要改了十二师兄的生卒年月,再给他添几十年、几百年寿命不就行了?”   她记得,有次判官到八景宫买美白丸,老君恰好开了一坛梅子酒,酒趣一来,难得铁公鸡拔毛一次,请判官喝了小小一杯。   真的是很小一杯。   扣门如老君,有一套专门招待客人的茶杯和水晶杯,盛满约莫能抿上三小口吧,用他的话来说,量少为品,多则牛嚼牡丹。   虽然他自己用的是大杯。   然而判官偏偏是一口倒,抿了一小口梅子酒,当即面红耳赤,不知今夕何夕,从拘谨的闷葫芦,变成侃侃而谈,无所不谈的话匣子。   “老君您不知道,地府的空气越发浊了,阎王被熏得越来越黑,这才打发我来买美白丸。唉,污浊之气在那儿摆着,怕是每日一丸也没用。”   老君笑意盈盈:“那便一日三丸。”   “这倒是好法子。”判官翻了翻钱袋子,随即重重叹气,“可实在是囊中羞涩,吃不起啊。不瞒老君,十八层地狱又要扩建了,但给天庭上了好几道求拨银子的折子,总没有回音。阎王就寻思着裁减一下地府的用度,前几日还闹了一个笑话。”   老君来了兴趣:“什么笑话?”   “孟婆熬汤的材料少了几味,药效没那么强,有一人喝了孟婆汤转世投胎,前世之事没有忘干净,一落地便出口成章,弄得十里八乡都以为他是文曲星转世。”判官失笑,“哪里知道,他上一世其实是个几十年都未中举的老秀才,活活读书读死的,牛头马面去勾魂时,他还死不瞑目地念叨着‘回’字有四种写法。”   “后来如何?”   “还能如何。”判官摇头,“阎王罚了孟婆一个月的俸禄,自个儿十年的俸禄也罚了。然后改掉那人的生死薄,让他当夜呛奶而亡,勾回地府灌了孟婆汤,又重投一次胎。”   老君不置可否,笑吟吟又倒了一杯梅子酒,判官却说得停不下来,继续道:“老君,你可知生死薄其实是三本?”   “哦?”   “我不小心瞧见的。”判官醉得厉害,白净的脸皮红得猴屁股一样,他迟缓地四处瞧了瞧,没有人,只有一个冒着烟气的八卦炉。   他放了心,咧嘴一笑:“在阎王的书房里,我去送天庭公文时他刚好有事出去,那三本生死薄就在桌上。一本神仙,一本妖魔,一本人。”   所以一小杯梅子酒,李八卦光明正大听到了两个事关地府的大秘密:生死薄有三本,还能改。   很快,月亮慢慢从云层里钻了出来,缺了一大个口子,依然明晃晃的,照得天地一片温柔的盈白。   呱呱呱。   不远处的池塘响着不知疲倦的蛙鸣,晚风吹过,带来一袭清新的莲花香。   听得李八卦有些饿了,等了一会儿明舟,见他还是惊呆的模样,没有任何反应,不由又拍了拍他的头,鼓起脸:“你到底去不去呀?不去我可走了,不然二师兄走远了。”   地府不是那么好去的,要等阴气最重的时候,地狱之门打开才能进去。而地狱之门,只有池砚能看见。   “可、可……”明舟手紧了又紧,最终还是无力垂头,“不行的,我们两个法力低微,地府不是我们能去的地方。而且八师兄说过,一切都是定数,强求不来。”   “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那是定数呢?”李八卦歪了歪头,顿了顿又道,“还有我们之前并没有求过呀,又何来强求?”   她歪理一套一套的,明舟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呆呆道:“真的可以吗?元、元清他真的还能活过来?”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李八卦眯着眼睛往前一瞧,是孟洵,池砚,花无邪和曲云流。   看来池砚是要出发寻地狱之门了,她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回头道:“你只说想不想十二师兄回来吧。”   明舟忙不迭点头:“想!”他做梦,不,他不做梦都想元清回来!   “那乖乖跟我来。”   再不犹豫,明舟一咕噜爬起来:“嗯!”   ……   阴气通常子时最重,黑白无常也喜欢那时出来勾魂。可李家庄近来死人太多,鬼怨太重,天才擦黑,他们已经打开地狱之门出来。   黑无常打了一天的马吊,此刻一脸憔悴,哈欠连天,连勾魂锁都拿不稳。   白无常斜了他一眼,从兜里掏了个东西扔他怀里:“黑老弟,要是被阎王知道你们私下开赌局,看他不剥了你的皮。”   “嘿嘿。”黑无常定睛一看,原来白无常丢的是个蜜桔,他“嘿嘿”笑了两声,剥开橙黄的剥皮,掰一瓣抛到嘴里,酸甜多汁,很是醒神。“我这也是没办法,上次勾了李家庄那人,被他家凶婆娘追到地府大闹一场,阎王可是扣了我两个月的俸禄。不赢点钱,日子过不下去啊。”   话虽如此,但你赢过吗?   白无常眼里写着明晃晃的鄙视,不再理他,打着哈欠慢悠悠往李家庄走,今日他们接的任务是勾二十个魂。   可有得勾咯。   “唉,白老哥。”黑无常追上来,嬉皮笑脸道,“不如咱们打个赌呗?”   白无常懒洋洋道:“赌什么?”   “不多,十两银子。”黑无常想到杭州楼外楼的东坡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早早和判官求来几日后去杭州勾魂的差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吃饭的银子了。   白无常嫌弃道:“我是问你,赌什么?”   黑无常双目清亮,看着不远处的李家庄,胸有成竹道:“赌那凶婆娘还要杀多少人。我赌三百。”   李家庄共有四五百号人,除去他们这几日勾的一百多,三百差不离。   “屠庄吗?”白无常眼睛微眯,“好,那我赌,她一个都不杀。”   “嘿嘿,我赢定了。”黑无常想到那凶婆娘大闹地府的泼样,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天而降,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   白无常微微一笑,出来时阎王吩咐他转告不知在哪儿打马吊的黑无常,今夜有人会解决好李家庄之事,他们完成今天差事就可以放假三天。   还真是勤快的鸟儿有虫吃。   三天,十两银子应该够花吧?   黑白无常前脚离开地狱之门,池砚后脚就到了,不过是田边一个毫不起眼的草垛子,他手指一点,草垛子竟然缓缓分开,里面赫然是一条蜿蜒往下的石梯,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泛着生生的寒气。   然后清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漆漆的石梯。   “走吧。”见池砚进去,李八卦从花树探出头,拉着明舟撒脚往草垛子跑。“不然门关上了。”   一进地狱之门,身后的草垛合上,视野瞬间变得漆黑阴森,只隐隐可见脚下白生生的石梯。耳畔不知是哪儿吹来的风,凉飕飕的。   李八卦脑海里又浮现老君那些鬼样百出的睡前小故事,一下缩在明舟身后,小小声道:“十一师兄,你在前面带路。”   “嗯。”明舟知道她怕鬼,紧紧牵住她的手,“别怕小师妹,我会保护你。”   能不怕吗?   阴曹地府可到处是鬼,百鬼沼泽比起地府,不过是小菜一碟,或者,小小菜一碟。   若不是为了元清,哪怕三界之内只有地府能吃肉,李八卦都不去。突然,不知什么扫过她细白的脖颈,有点黏,还有点腥臭。   她“唰”地回头。   依然黑漆漆一片,还好,没有鬼。她松了口长长的气,抬起袖子擦额头的虚汗。然而才擦一会儿,她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瞧着她空空的两只手,声音抖得支离破碎:“十一师兄?你、你还在吗?”   呼啦,呼啦。   回应她的是呼啸的风声,只见蜿蜒向下,望不到尽头的石梯上,哪还有明舟的身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怎么回事,十一师兄呢?!   这时那个有点黏、有点腥臭的触感再次落到她的脖颈,李八卦来不及细想,惊呼一声就捂着脖颈往下跑,然而刚踩到下一个台阶。   她就脚下一空,直直摔了下去。   呜呜呜,这到底是什么鬼?好可怕呀!   另一边,判官拿着算盘,带着鲁班巡查地府那些年久失修的地方,忧心忡忡道:“先生你看,这里经常有又黏又腥的东西掉下来,时常吓坏新来的鬼魂,是不是要补一下?”   鲁班死了多年,本应转世投胎,但阎王看中他的木工活,便死说活说把他劝在地府当差,平时修修补补一下,拿的俸禄还是最高,小日子倒也逍遥自在。   他抬眸看了眼,眼皮一掀,淡淡道:“无妨,不过是地狱之门用的木材太下等,加之此处湿润潮湿,生了青苔而已,因此时不时滴些青苔水,揭下来就好,不用补。”   闻言判官顿时喜笑颜开:“如此甚好,甚好。”   嘻嘻,省钱了。 第75章   不知往下坠了多久,李八卦的背总算触到一片柔软,她眼皮跳个不停,深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悄悄掀开一条小小的眼缝。   入目是一片月明星稀的夜空,月亮似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纱,温柔又神秘,不远处是一片水波粼粼的湖,飘着不少的船。   这些船的船头,船头挂着一盏亮着淡淡光芒的灯笼,戴着斗笠的船夫哼着调子轻柔的小调,摇着船从湖对岸划过来,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没有鬼!   李八卦这才放心,灵活地爬起身,随手拍了拍衣裳上的草屑,好奇打量着周围的景致,长桥流水,鸟语花香,她这是掉哪儿了?   “你是谁?”   突然,一道甜甜的声音响起,一个绑着麻花小辫的小女孩从李八卦身后探出头,手里提着一个精巧的鱼灯笼。   她比李八卦高小半个头,也是白白胖胖的,穿着一身红红的对襟襦裙很是喜庆,像是春节时贴的年画娃娃。   李八卦第一次遇到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一时有些欢喜,不由多了几分亲近:“我叫李八卦,你呢?”   小女孩歪着头,眨了眨眼睛:“我叫玉翠儿。”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今年中秋就八岁了。”   闻言李八卦捡了一根枯枝,弯身在地面写了三个歪歪扭扭的“玉翠儿”,眼睛亮晶晶的:“是这样写吗?”   玉翠儿没上过学,但自己名字还是认识的,她点头:“嗯。”   “你的名字真好听,翠翠的玉。”李八卦扔掉枯枝,笑得眉眼弯弯,“我可不可以叫你翠儿姐姐呀?”   玉翠儿家中共有三个孩子,她排行第二,上面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哪怕是亲戚家的女孩,也是比她大的堂姐表姐,这还是第一次遇到比她小的妹妹。   妹妹白白的,软软的,比她那个每天煤堆里打滚的弟弟可爱多了。她当即点头:“可以的!”   咕噜咕噜。   这时李八卦的肚子发出响亮的动静,像打鼓似的,她笑着吐了吐舌头:“翠儿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呀?”   “唔。”玉翠儿摇头,“我也不知道。”   什么?!   李八卦吃了一惊:“你家不住这儿吗?”   “我家住在有棵大榕树的地方。”   玉翠儿拼命摇头,眼睛倏地红了,哭得一抽一抽的:“哥哥带我和弟弟出来逛灯会,人好多好多,然后我就摔倒在地上,好多的脚在踩我,很疼,可是我喊哥哥好多遍,他都不理我。等我爬起来,才发现他和弟弟不见了,我一路找啊找,找到这里还是找不到他们。”   “别怕别怕。”李八卦踮脚看了眼前方灯火辉煌的城镇,牵着玉翠儿冰凉的手,“我带你去找。”   玉翠儿破涕为笑:“嗯,谢谢八卦妹妹。”   ……   城里很是热闹,挂满了各式各样漂亮的灯笼,街道两旁也摆满许多摊子,有卖馄饨的,有卖小笼包的,有卖糖人的,有卖阳春面的,还有卖牛杂的……   简言之,什么吃的都有。   这个地方,一定是三界最美的地方吧!   李八卦再也走不动了,牵着玉翠儿跑到卖小笼包的摊前,扬着一张小脸,眼巴巴盯着冒着热气的蒸屉。   “皮薄馅足的蟹黄灌汤包,两文钱一笼,童叟无欺哦。”小笼包摊子的老板娘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长得白白净净,一脸的精明。   忙成陀螺的她抽空探出身子,见是两个奶娃娃站在摊前,也不觉得奇怪,一边擦汗一边高声道,“你们要来两笼吗?”   李八卦不知道蟹黄灌汤包是什么,可她知道一定很美味,只闻着就流口水呢。她揉了揉肚子,黑漆漆的眼珠子转过来又转过去。   吃呢,她是一定要吃的。   钱呢,她是一文钱都没有的。   要好好想个法子,和这个一看就不太好骗的老板娘骗两笼蟹黄灌汤包。   “三笼。”   下一瞬,一道含笑的嗓音响起,似是一袭清凉的风,吹散了满街道的闷热,来来往往的食客都怔住。   静默了一会儿,老板娘先回神,嘴角一弯,端起三笼热腾腾的蟹黄灌汤包走出来,放到一张空着的圆桌:“好嘞!”   来人撩开下摆,施施然坐下,慢悠悠揭开盖子,白雾袅绕中,李八卦看到一个大大的包子。   只是比起包子又不大一样。   皮薄薄的,灌着满满的汤汁,慵懒地躺在蒸屉里,软成一片,封口处还捏成了精致的花形,点了一个金黄的圆点在上面。   咕噜咕噜。   李八卦更饿了,肚子发出的声响震天响。那人轻笑一声,从筷筒里抽出一根麦秆,从金黄圆点插下去。   轻轻啜一口,鲜嫩的汤汁不咸不淡,还带着微微的清甜。他唇角一勾,单手撑着下巴,薄唇吐出两个字:“挺好。”   上一次被戏弄的气愤顷刻间抛到九霄云外,不再犹豫,李八卦几步窜过去,大眼睛眨巴眨巴,脆生生道:“逍遥哥哥,我好想你的!”   逍遥哥哥?   步逍遥挑了挑眉,懒洋洋地放开麦秆,莹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笑吟吟道:“再好好想想,是想我,还是想蟹黄灌汤包?”   李八卦擦了擦口水:“蟹黄灌汤包。”   “啧,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话虽如此,步逍遥眸底却满是笑意,把剩下的两个蒸屉推过去,“吃吧。”   “嗯嗯!”李八卦迫不及待拉着玉翠儿在步逍遥对面坐下,给她抽了根麦秆,“翠儿姐姐,吃吧!”   玉翠儿一直偷偷瞧着步逍遥,她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呢,像神仙一样。她羡慕道:“八卦妹妹,这是你哥哥吗?”   “唔,是。”李八卦含糊地应了声,眼珠都黏到了灌汤包上,她依葫芦画瓢,学步逍遥那般插好麦秆,埋头小小抿了一口。   烫烫的,甜甜的,咸咸的,鲜鲜的。   好好喝!   她眼睛瞬间璀璨,风卷残云地把蟹黄灌汤包吃光,这才眼冒红光抬头,伸出一个巴掌:“逍遥哥哥……”   步逍遥心领神会,向老板娘招了招手:“再来五笼。”   李八卦解决五笼灌汤包只花了半盏茶,吃完她一抹嘴,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跑到步逍遥旁边,拉住他的袖子:“逍遥哥哥,我们付钱走吧,前面还有好多吃的呢!”   “钱?”步逍遥歪头,“我没有钱。”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你不是魔尊吗?”魔尊不是魔界的老大吗?老大不是有很多钱吗?!   她那副惊呆的模样实在太过可爱,步逍遥忍不住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蛋:“谁告诉你魔尊有钱?我可是一个很穷的魔尊。”   “那、那、那……”李八卦眼睛咕噜转了一圈,踮脚凑到步逍遥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分开跑吧!”   “好啊。”步逍遥点头,严肃道,“怎么跑?”   “我们开路,大骗子你垫后!”一鼓作气说完,李八卦一把拉过玉翠儿,撒开脚丫子就往外冲。   步逍遥也不拦她,只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带我的八卦妹妹吃通这条美食街,如今看来,是没这个缘分了,罢了罢了。”   “逍遥哥哥,你说什么?”几乎是一瞬间,李八卦又拉着玉翠儿回来。   步逍遥摸了摸她的头,笑意盈盈:“我不是大骗子,又是逍遥哥哥了?”   “我错了。”李八卦毫不犹豫认错,虚心求教,“所以逍遥哥哥,我们又没有钱,要怎么吃通这条美食街呢?”   “没有钱,有人呀。”   李八卦奇道:“什么人?”   “我啊。”步逍遥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我吃东西,从来不用付钱。”   “……”   于是带着步逍遥这个不用付钱的活招牌,李八卦放开肚皮,从街头吃到了街尾,直吃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他们才走到最后一家铺子。   这家铺子很小,卖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乌漆墨黑一大锅,买的人还特别多,排队排了老长一圈。   不多会儿,一个有点胖的姑娘从灶头起身,只见她约莫十五六岁,脸上沾满了灰,看不清模样。   但是很凶很凶,一开口就是大嗓门:“都往后退退,全挤在我铺子前面,你们不热,老娘还嫌热呢!”   闻言,那些排队的人果真乖乖往后退去。   她这才满意,拿起勺子,在大锅里荡了荡,熟稔地舀了一勺往外一抛,稳稳落在摆成一排的瓷碗里,又大着嗓门咆哮:“一人一碗,别悄悄多拿啊!不然老娘剥了你们的皮,丢到十八层去!”   李八卦虽然已经饱了,但瞧见这万人空巷的阵仗,还是流着口水往前挤,这黑黑的汤水一定很可口!   然而她刚抬脚,步逍遥就拉住她的衣领,不让她动弹:“这玩意你可不能喝,还是让你牵着的小丫头喝吧。”   李八卦不乐意地扑腾着小短腿,瘪了瘪嘴:“为什么我不能喝,你不是可以吃东西不花钱吗?”   “可知这是什么汤?”   李八卦想了想,眼睛倏地睁大:“你也不能白喝的价值千金汤?!”   步逍遥薄唇微动,唇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鬼街,孟婆汤。” 第76章   鬼街,地府第一层。生性善良的人去世后,等黑白无常勾来他们的魂魄,孟婆会派船夫接他们过来。   没有任何痛苦,可以从街头吃喝到街尾,然后喝一碗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往下一跳,又是新的一世。   当然死的时候身上要揣几块银子,因为鬼街只有孟婆汤是免费的。   所以,玉翠儿死了。   只有鬼才需要喝孟婆汤。   李八卦怔住,不自觉握紧玉翠儿的软软的手。感受到手掌的温热,玉翠儿偏头甜甜一笑:“八卦妹妹,怎么啦?”   “你、你……没什么。”李八卦嘴巴张了张,最终还是沮丧地耷拉着头,像个霜打的茄子一般。她的第一个朋友,是一只鬼。   “嗯嗯!”玉翠儿点头,余光瞧见不远处黑漆漆的汤汁,她心底突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渴望,想喝,很想喝。   她不自觉松开李八卦的手。孟婆看到她,脸上难得出现可以称为慈爱的神情,喝退排队的人:“前面的先让一让,小姑娘的时辰到了,让她插个队。”   排队的人都很是和善地让开,玉翠儿走到孟婆摊前,小手捧起汤碗,怯怯道:“姨姨,我想喝这个,可是我、我没有钱。”   孟婆莞尔:“不要钱,你喝吧。”   “嗯。”玉翠儿低头,粉嫩的嘴巴贴在碗沿,倏地,不知想到什么,她放下汤碗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李八卦和步逍遥的身影,有些模糊。   她有点想哭,踮脚对着他们挥了挥手:“八卦妹妹,八卦妹妹的哥哥,再见!”   “你想留她在身边吗?虽然她活着会让我……”步逍遥面无表情地看着玉翠儿,停住话头低头,“不过只要你喜欢,我可以破例一次。”   李八卦想了想,摇头。   步逍遥有些意外:“我以为你很喜欢她。”   “我喜欢的可多了,如果每一样都要,会变成贪心的大胖子的。”李八卦认真道,“知足者常乐。”   暖暖的笑意在眸底蔓延,步逍遥突地一把揉乱她的头发,直到成了一个乱蓬蓬的鸡窝,他才满意停手:“小甜果,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李八卦瘪嘴:“你弄乱了大师兄给我梳的辫子,我不喜欢你。”   “哦?”步逍遥眼睛微眯,从袖口摸出一个绸布袋,手指夹着在李八卦眼前晃了晃,“真的不喜欢?”   熟悉的酸甜在鼻尖萦绕。   李八卦眼睛一亮,是青红丝!她吸了吸鼻子,期待道:“唔,这袋子好大呀,应该能装很多很多的东西吧!”   “我数数。”说着步逍遥打开绸布袋,数了几遍,脸色越来越凝重,须臾,他重重叹了口气,“唉,太少,才二十包而已。”   二十包!   李八卦扒拉了一下乱糟糟的头发,拉住步逍遥要收回去的绸布袋,眼睛亮晶晶的:“逍遥哥哥,刚刚我是骗你的。”   “嗯?”   “其实我很喜欢你的,你长得好看,吃东西还不用付钱。”最后一句李八卦说得一脸真诚。   不远处,玉翠儿喝光孟婆汤,脑袋顿时空空的,慢慢跟着人群往前走。那是一座小小的桥,云层里透出的霞光笼罩在两岸的彼岸花上,漂亮又温暖。   她唇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容,一脚踩上奈何桥。   步逍遥淡淡收回目光:“这次没骗我?”   李八卦摇头入拨浪鼓,黑漆漆的眼珠转了转:“你是我最喜欢的逍遥哥哥!”反正逍遥哥哥可以是赵逍遥,钱逍遥,孙逍遥……   “这句话我爱听。”步逍遥嘴唇微勾,把抽绸布袋递给李八卦,单手提起她的后衣襟,转身大步走向掩在角落的客栈,“那走吧。”   “去哪儿?”   “十八层地狱。”   什么?!十八层地狱!   李八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使出吃奶的劲儿扑腾着小短腿,哇一声哭出来:“哇,我不去我不去!”   步逍遥回头:“为何?”   “十八层地狱都是恶鬼!”李八卦把绸布袋塞到怀里,手忙脚乱比划着,“血盆大口,长长软软的舌头,血肉模糊的脸,很可怕的!”   步逍遥笑意盈盈:“他们胆敢吓你,我就让他们灰飞烟灭。”   李八卦红着眼可怜巴巴:“可我还是怕,万一他们趁你不注意,悄悄把我吃掉怎么办?老君……我爷爷说的,他们最喜欢吃小孩子,尤其是爱吃肉的小孩,有营养。”   闻言步逍遥捏了捏她白白胖胖的脸,轻笑一声:“还真是很营养啊。”   “……”   “你不想救你那不知道排第几的师兄了?”这时步逍遥话锋一转,挑眉道,“他现在可在十八层地狱,嗯,应该快轮到他下油锅炸一炸了。”   什么?!   李八卦嘴巴张得老大:“十二师兄在十八层地狱?那不是很坏很坏的人才去的地方吗?!”   “你的十二师兄本来在第八层地狱等着转世投胎,然而他偷吃了一只烧鸡。”步逍遥目光看向前方的客栈,似笑非笑道,“阎王视财如命,敢偷吃他的烧鸡,在投胎之前,自然把你的十二师兄扔到十八层感受一番。”   “烧鸡?”李八卦咽了咽口水,“好吃吗?”   “鬼街客栈的招牌。”   “那我们去十八层地狱吧!”李八卦握紧小拳头,“我要去救十二师兄!”   步逍遥微微一笑:“不怕恶鬼了?”   李八卦歪了歪头,脆生生道:“当然不怕呀,他们若是敢吓我,逍遥哥哥会让他们灰飞烟灭的。”   “乖。”   李八卦四处瞧了瞧,见鬼街四面环水,她来了兴趣:“十八层地狱是坐船去吗?”她还没有坐过船呢!   步逍遥挑眉:“不是。”   “那怎么去?”   “鲁班的木梯。”   “鲁班的木梯在哪里?”   “客栈。”   “唔,客栈的招牌是烧鸡,我……”   “好。”   “我最喜欢逍遥哥哥啦。”   鬼街只有一家客栈,来往的鬼魂只能打打尖,稍作休息,唯有地府的公差可以留宿。   两人进去后,一个半大的少年倚在柜台打瞌睡,听到脚步声,他立刻睁眼,把白毛巾搭在肩膀,提着茶壶一溜烟跑出来。   “客官您是要……”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少年惊得往后连退几步,不敢直视步逍遥的眼睛。   这魂魄好可怕,不对,他是魂魄吗?   少年紧紧捏着茶壶柄,他是一只几千年的老水鬼,因为心细性子好,被判官派到鬼街的客栈来打杂,见过的神仙,妖魔,凡人的魂魄不计其数。   这还是第一次从心底散发寒意。   “您、您、您……”他哆嗦着嘴,实在怕得说不出话。   李八卦抓了一把青红丝塞到嘴里,两边脸颊都鼓鼓的,她口齿不清道:“小哥哥,你怎么啦?”   少年这才注意到李八卦,只一眼,他身子打起了摆子,又往后退了几步,呜呜呜,好可怕,这个胖娃娃竟然没有心脏!   他们到底是谁,莫不是想打劫?抽屉里有这一个月的收入,等着月底上交判官,足足有一百两银子。   不知鬼街巡逻的鬼差能不能打过他们?想着少年生无可恋地垂着头,答案显而易见,打不过。   步逍遥似是看出他的心声,笑意盈盈:“别怕,我们不劫财。”   “对对对。”李八卦点头帮腔,“只劫烧鸡!”   少年:“……”   步逍遥笑着点头:“没错,交出所有烧鸡。”   少年:“马上!客官稍等。”   厨房还剩两只烧鸡,少年切成薄薄的片装盘,犹豫片刻,还是忍着肉疼又加了一壶女儿红。   “客官慢用。”顿了顿,他一脸真诚,“酒也是免费送的。”   “打包。”李八卦眨了眨眼,“我现在不饿,是带给我师兄的礼物。”   少年:“……”   打包完毕,少年战战兢兢站到门口,不时偷瞄步逍遥和李八卦,脑门明晃晃写着几个字:走吧,求你们走吧。   李八卦无辜摇头:“我们不走,我们要坐鲁班的木梯去十八层地狱。”   闻言少年惊呆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鲁班的木梯是客栈的秘密,她怎么会知道?!   原来阎王让鲁班设计了一个木梯,是一个四四方方木盒子,能站不少人,摇一摇里面的拉杆,可以从第一层鬼街往下通往各层地狱,方便又省力。   见少年不动,步逍遥懒洋洋笑了笑:“小甜果和你说话,没听见?”   一瞬间,冰冷的寒意从四肢蔓延,少年猛地一机灵,立即快步跑到柜台,在算盘上拨了几个数字,身后的柜子就“唰”地打开。   赫然是通往十八层地狱的木梯。   他面色惨白道:“客、客、客官,请。” 第77章   木梯里只有一盏暗暗的灯。   李八卦提着打包好的烧鸡和女儿红,亦步亦趋跟着步逍遥走进木梯,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四周。   只见木梯约莫可以站十人左右,地面铺着厚厚的、毛绒绒的地毯,踩起来软软的,角落还立着一个木柜,桌面散落着几本旧旧的册子,书皮上的字已经磨得看不清,页角也被翻得卷了起来。   她蹬蹬蹬跑到角落,踮脚扒着柜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薄薄的册子:“这是什么书呀?”   步逍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微挑:“是啊,是什么呢?小朋友,你知道吗?”   “知,知道。是、是判官编撰的《地府手札》。”少年鼓起勇气,小小声道。真的,真的很可怕,那个美得不像话的男人只是站在那儿,他就控制不住颤栗。   李八卦记得一杯倒的判官,因为数万年来,来去八景宫的就那么些人,每一张脸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判官皮肤白白的,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眼尾每次一上翘,就有一抹精光闪过,精明得像只炸毛的狐狸。   挺好玩的。   她兴致勃勃道:“《地府手札》写的什么呀,有趣吗?”   “是一本详细记录了地府风土人情的必逛景点指南……著作。不、不怎么有趣。”少年差点咬到舌头,判官身上有些文人的酸腐气息,自认《地府手札》是旷古烁今的名作,最不喜欢听到“指南”二字,满身铜臭,有辱斯文。   李八卦更好奇了:“有什么用呢?”   步逍遥拿起《地府手札》,随意翻了几页,薄唇吐出两个字:“骗钱。”   闻言少年的苍白的脸皮一下臊得通红:“是。”   李八卦不解:“怎么骗?”   “地府共有十八层,往外掏银子的地方多着呢。”步逍遥弯身,指尖点在第二页的一幅工笔画,笑吟吟道,“这是地府十七层,叫冥街。”   李八卦下意识张大嘴巴:“也是卖好吃的?”   “你仔细看,这是什么?”步逍遥指尖移到画里一个肤若凝脂,看起来很是病态的美人,只见她一双盈盈若水的秋眸,仿佛会说话一般,惹人怜惜。   李八卦眯着眼睛瞧了半晌,语气有些迟疑:“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她是听金角说的。那日天气炎热,老君突然想吃豆腐脑,还指名要天庭新开张豆腐店的甜豆腐脑,加碎冰。   金角提着甜豆腐脑回来后,晕乎乎了一天,连干活都心不在焉,银角斜了他一眼:“你刚刚又把文火烧成武火了,小心老君扣你工钱。”   许是扣习惯了,金角并没有反应,只是左右看了看,放下煽火的蒲扇,往银角那边挪了挪屁股:“银角,你见过豆腐西施吗?”   银角嚼着花生米:“那个因为太美,死了只有两魂去了地府,有一魂飘到天庭的西施?她怎么了,听我在南天门当差的兄弟说,玉帝特地下令给她在天街分了个铺面,卖豆腐呢。”   金角忙不迭点头,脸蛋红扑扑的:“没怎么,就是好看,比牡丹仙子还好看!我一瞧见她,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啦。”   银角哼了一声,抬起下巴:“不是吧,都说她病恹恹的,怎么可能比牡丹仙子好看?我不信。”   “是真的!我学给你看。”金角急了,突然捂住胸口,脸蛋皱成一团,“看到没?就这样捂着心口,眉毛啊,眼睛啊,都微微蹙着,然后……哎呀,不信我带你去看!走!”   “看就看!”   然后金角银角走了,留下还在炼丹的她,所以她知道病恹恹的大美人叫做豆腐西施。   “你的小脑瓜倒是知道不少。”见她真的认出来,步逍遥抬手弹了弹她的额头。   李八卦眼前一亮:“真的是她?”   “嗯。”步逍遥点头,翻页,是另一个美人,“这是妺喜。”又翻一页,“妲己。”再翻一页,“褒姒。”   李八卦奇道:“为什么要把漂亮大姐姐画在《地府手札》里呢?”   “因为她们住在地府十七层。”步逍遥轻笑一声,“千金见一面,嗯,很公道的价格。”   “千金见一面!她们的脸是金子做的吗?!”闻言李八卦下巴都惊掉了,老君炼制一个顶级法器,也就千金而已!   “她们的脸不是金子做的。”步逍遥似笑非笑,慢悠悠道,“而是众生那无穷无尽的欲望,让她们的脸值那么多。”   李八卦听不懂,还想开口问时,柜门缓缓合上了,少年握住拉杆摇了摇,木梯就缓缓往下降,不多会儿降到了第二层。   比起荷塘月色,美食飘向的第一层鬼街,第二层来往的鬼魂更多了,街道两旁也没有烟火气息浓厚的美食摊子,但长着不少树,缀满了水灵灵的果子,树下还分别立着牌子。   蜜桔:十两任摘,单买一个五两。   梅子:二十两任摘,单买一颗十两。   荔枝:三十两任摘,单买一颗二十两。   ……   少年犹豫了一会儿,嘴唇翕动:“客官要出去瞧瞧吗?这里的果子薄皮汁多,味道不错的。”顿了顿,慌忙补上,“当然,你们摘不用付钱!小的请。”   “啧。”步逍遥眉宇间闪过一丝笑意,“阎王做黑买卖倒是对得上他那张脸。”   少年缩头,小声嘀咕了句:“地府开销大,上面又不拨银子,没法子。”   虽然他也觉得阎王的定价太吃人不吐骨头了些。不过谁让地府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呢。不吃只能饿着了。   步逍遥没理他,笑吟吟揉了揉李八卦的头:“小甜果,想吃其他品种的小甜果吗?   李八卦摇头,不知在打什么鬼点子,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等木梯降到第十层,她倏地开口:“逍遥哥哥,你认识阎王爷爷吗?”   “阎王爷爷?哈哈,他确实长得老气横秋。”步逍遥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张,笑得肩膀都在颤动,“我和他,勉强算是旧相识吧。”   闻言李八卦眼皮一跳,现在明舟不知掉哪儿了,她去十八层地狱救了元清的鬼魂后,就要单枪匹马去找生死薄。   既然步逍遥是阎王的旧相识,那他应该知道阎王的书房在哪儿吧?   就在此时,木梯到了十六层,外面是一望无际的火光,映得夜空血腥的红,灼热得天地间一片烧焦的气息,满是鬼哭狼嚎声。   连带着木梯里都闷热不少。   李八卦额头、掌心不时冒出汗,她抬起袖子胡乱蹭了蹭,佯装不经意道:“那阎王爷爷住在第几层呀?”   “怎么,你想看他那张黑炭死人脸?”步逍遥合上《地府手札》丢回柜面,摸出羽扇轻轻摇着,每一扇都扫过李八卦,带起一阵凉风。   李八卦往他旁边靠了靠,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等他弯身,踮脚凑到他耳畔神秘兮兮道:“逍遥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咚。   下一刻,木梯停在十七层,正是冥街。门外是静谧的月色,不似前几层的可怖和阴森,犹如寻常的街道一样,只几个高大的身影晃动。   街两旁有四栋楼阁,偶尔,会传来清扬婉转的琴箫声。   步逍遥用扇柄撑着下巴,歪头对少年笑得和蔼可亲:“我的小甜果要和我说秘密,你也想听吗?”   “不不不,小的不敢。客官说完了,小的再回来!”少年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踉跄着跑出木梯,手脚并用爬了数丈远。   步逍遥挑眉:“我是认真的,为何怕成这样?”说着他摇了摇头,笑吟吟道,“好了,小甜果想告诉我什么秘密呀?”   李八卦缩头缩脑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是来偷生死薄的。”   “原来你是来偷生死薄啊。”步逍遥继续给她摇着羽扇,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小甜果,你真是好大的胆子,阎王可是我的旧相识,你不怕我告诉他?”   “不怕的。”   “哦?”步逍遥有些好奇,“为什么?”   李八卦斩钉截铁:“因为有逍遥哥哥保护我。”   哗啦。   步逍遥手中的羽扇突地碎成一地飞灰,他薄唇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深邃的眸底闪着晦暗不明的光。   “哈哈。”   安静片刻,他大笑出声,大手盖在李八卦头顶,似在对她说,又似自言自语:“没错,会保护你。”   李八卦不明白他在笑什么,好奇看了他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道:“那你会告诉我阎王爷爷住在哪里吗?”   “当然。”步逍遥收回手,直起身看向木梯外,“他就住在十八层,等救了你的十二师兄,我带你去。”   顿了顿,他又道:“既然你告诉了我一个秘密,那我也告诉你一件好玩的事吧。”   李八卦仰起脸:“什么?”   “你的师兄……让我想想,是第几个师兄来着?”步逍遥手指微抬,指向远处一抹清瘦的身影,轻笑出声,“啊,想起来了,你的二师兄。”   随即,李八卦还没反应过来,他就提起她的后衣襟大步出了木梯:“你十二师兄应该挺耐炸的,救他之前,我们先去看看你二师兄要做什么吧。” 第78章   池砚进的是街道尽头那座楼阁,依山傍水而建,雕花朱门悬着一方金字匾额,上曰听雨馆。   突地,一阵凉风吹来,竟是要下雨了。   果然不多会儿,细成丝的雨便落了下来,落在湖面那片凋零的残荷上,淅淅沥沥,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走到听雨馆,步逍遥随意看了眼门前立着的牌子,大力揉了揉李八卦的鸡窝头,轻笑道:“看来你二师兄和妺喜也是旧相识,有趣。咱们进去瞧瞧。”   闻言李八卦总算回神,使出吃奶的劲儿死死拉住步逍遥,像拉牛一样想拽着他往回走:“不不不,我们还是快去救我十二师兄吧,不然炸糊了!”   要是被池砚知道她悄悄跟来了地府,罚抄《戒律》肯定不少于五百遍。   她才不要!   然而步逍遥纹丝不动,眼睛微眯:“放心,他皮厚,不会糊。比起来,你的二师兄可有趣多了,上次在魔界,他的剑可伤了我的烛龙,现在还没恢复呢。”   “呜呜呜。”硬的不行,来软的。   李八卦悄悄捏了捏手心,哇一声哭出来,一抽一抽地和尚念经:“逍遥哥哥,我们走吧,我们走吧,我们走吧,走吧!”   步逍遥薄唇微勾:“给我一个理由。”   “唔。”李八卦揉了揉鼻子,脸不红气不喘,“出来太久,大师兄肯定发现我不见了,他会担心的。”   “这个理由我不喜欢,走吧。”步逍遥说着再次提起李八卦的后衣襟,不顾她的扑腾,大步走进听雨馆。   “呜呜,逍遥哥哥……”   “再假哭打你屁股!”   “呜呜,我没有!呜呜,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呜呜……”李八卦抓起步逍遥的衣袖,毫不客气地擦了擦鼻涕,继续哭,“不过算了,谁让我是一颗没人疼没人爱的野人参呢,呜呜。”   “行吧。”没想到步逍遥却真的停住脚步。   李八卦一怔,吸了吸鼻子:“真的吗?”   “是啊。”步逍遥捏了捏她胖嘟嘟的脸,笑得一脸亲切,“不打屁股,那样我手还疼呢。还是去见吊死鬼吧,他们的舌头长得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   李八卦不挣扎了,乖乖任步逍遥提着进了听雨馆的大厅,像一条晒干的咸鱼一动不动,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目光呆滞看着前方。   来了。   她看见了。   五百遍《戒律》。   听雨阁的刘妈妈生前是秦楼楚馆老板,她死后本应去十二层地府受十年的罪,然而阎王念她未曾做过逼良为娼的恶行,因此在她受了五年罪后法外开恩,派她到十七层来伺候妺喜。   当然,她会谈价也是开恩条件之一。   以往地府的鬼魂在投胎前若想到十七层来见历史上有名的佳人一面,只用花一百两银子的木梯费和五百两银子见面费。   自从刘妈妈来后,见面费提到了一千两,还是黄金。   开始判官还担心价格上涨,见面会的生意会惨淡。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生意反而更红火了。不只鬼魂,连天庭下来办事的公差,也愿意掏空全部身家见美人一面。   “贵的才是好的,值的。”刘妈妈得意一笑,“便宜了,他们还以为史书写的倾国倾城是杜撰呢。”   他们,不只有男人,还有女人。男人是为了满足心底那点肮脏的欲望,女人则是为了满腔的嫉妒。   他们都想亲眼看看,传说祸国的四大美人是不是货真价实。因而现在想见妺喜、妲己、褒姒、西施一面,需提前几个月送上拜帖。   所以刘妈妈看到一个俊美得不像话的男人牵着一个小女娃进来,没有丝毫讶异,只礼貌迎上去:“对不住公子了,今日妺喜姑娘不见客,还请移步别馆吧。”   “哦?”步逍遥尾音上扬,“难不成今日有客?”   闻言刘妈妈脸色一僵,反而从袖口里摸出几张银票,下意识想塞步逍遥怀里,可他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骇得骨头都在冒寒意。   这男人,很危险。   她压住心悸,转而把银票放到可爱无害的李八卦手里,讪笑道:“老身也知道公子早递了拜帖,不过事有赶巧不是,恰逢妺喜姑娘有远客到,还请公子体恤姑娘,明日再来如何?这五百两银子权当一点心意。”   说来也是巧,今日确有一位大财主来见妺喜。   大财主财大气粗,去年的八十大寿,因为欣赏歌舞表演时过于激动,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了。   然他色心依旧,被黑白无常勾魂到地府时,瞧见了《地府手札》里妺喜的工笔画,尽管在十六层地狱被火烧来烧去,拖着还没烧焦的半个骨架子,依然不时塞钱给鬼差,送上拜帖给刘妈妈,眼巴巴等着见妺喜。   等了一年,好不容易今日可以见美人,他也被十六层的地狱火烧成了灰。   所以刘妈妈还以为步逍遥是那个大财主。   李八卦默默把银票收到袖口里,眼睛还是呆滞盯着前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步逍遥瞧着,笑得胸腔都在震动,摆手道:“罢了罢了,既是妺喜姑娘的旧相识,在下也不当那恶人,不用送了。”   言毕,他提着李八卦转身。   刘妈妈目送着他们走远,直至看不见,她才掏出手帕擦掉布满额头的汗,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喘气,后怕道:“送拜帖的鬼差不是说大财主脑满肥肠老色鬼吗?为何长得俊美不说,还、还让人不敢直视呢……”   她正低声念叨着,楼上突然响起一声只听骨头就酥软的女声:“刘妈妈,菜可备好了?”   “唉唉,马上来。”刘妈妈抬头应了声,随即吩咐丫鬟看好门别再让人进来,不再想刚才之事,急急往厨房走去。   出了听雨馆,李八卦立刻活过来,她仰起脸,激动道:“逍遥哥哥,我们现在去十八层地狱吧!”   “不急。”步逍遥脚步一转,绕到听雨馆的后院,二楼妺喜的房间透出些许烛光,斑驳地洒在地面。   “……”   偷蛋摸瓜的事做得多了,李八卦一眼看出他的意图,嘴巴一瘪,委屈巴巴摇头:“爬墙是不对的,逍遥哥哥,我是乖孩子,从来不爬墙的!”   爬墙?   听起来似乎不错。   步逍遥掌心里的黑光刚冒就熄了,他弯身胡乱给李八卦扎了个歪歪扭扭的冲天辫,笑出一排如珍珠般盈润光泽的皓齿:“没错,我们小甜果说得极是,爬墙是不对的,乖孩子应该去见漂亮的吊死鬼,走吧,我们去参加吊死鬼的聚会。”   “……”   李八卦默默走到墙边,搓了搓手,熟练攀了上去,笑得眉眼弯弯:“逍遥哥哥,一会儿我拉你!”   步逍遥也笑:“真乖。”   不过近来李八卦长了不少肉,手脚没有之前灵活,爬到一半,她就顺着墙滑了下来,在步逍遥含笑的注视里,她吸了吸鼻子,垂头丧气道:“这次我没有故意使坏,太胖了自己滑下来的。”   “哈哈哈,咳咳,你……”步逍遥笑得咳出眼泪,他轻轻拍了拍李八卦头顶,严肃道,“小甜果,我们打个商量吧。”   李八卦踢飞脚边的小石子,没好气道:“什么?”   “你可不可以别那么可爱?”步逍遥说着也不等她回答,弯身抱起她,也不在意她沾着雨水污泥的脚底,单手放到他肩膀,“现在能爬上去了吗?”   李八卦眼疾手快抓住二楼的屋檐,使劲往上蹭,脚尖不时踢到步逍遥的脸:“高一点,再高一点,左边。对对,再高一点点!”   沉默片刻,步逍遥语重心长开口:“小甜果,以后少吃一点吧。”   李八卦左耳进右耳出,脚后跟在步逍遥额头留下一个黑印子后,总算气喘吁吁爬到了二楼的屋檐。   她没有歇气,爬好向下探出一颗毛茸茸的头,歪歪扭扭的冲天辫在不甚明亮的烛光里,显得有那么点可笑。   她眼睛亮晶晶的,伸出一只短短胖胖的手:“来,我拉你。”   步逍遥静静站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直到李八卦不乐意地鼓起脸,他才伸手包住她小小的手,轻笑道:“好,你拉我。”   轻,轻得像张纸一样。   把步逍遥拉上二楼屋檐后,李八卦一直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他,嘴巴张大得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他长那么大高个,竟然是纸做的吗?!   步逍遥在绢窗划了两个洞,没有看她,笑吟吟道:“在想我是不是纸做的?”   “嗯嗯!”李八卦点头,好奇道,“你是上古的纸做的吗?”   “上古没有纸。”步逍遥眯着眼睛凑到绢窗的洞口,薄唇勾起浅浅的弧度,“上课时都打瞌睡去了?”   “嗯,天天都打瞌睡。”李八卦脸皮厚,也眯着眼睛凑到洞口瞧着屋内,继续叽里呱啦,“所以你是纸做的吗?好轻呀。”   步逍遥挑眉:“只是为了你能拉得动我,使了一个小法术。”   窸窣窸窣。   这时屋内传来声响,一个女人推门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赫然是面无表情的池砚。李八卦唯恐被发现,一手捂住步逍遥的嘴巴:“嘘嘘!”   二师兄来了! 第79章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尤其是一个传说中的祸国妖姬,更是美得夺人心魄,一抹浅笑便让人酥了半边身子。   池砚却还是一张冰块脸,站在门前并未进来,离妺喜有着不远的距离。   妺喜在圆凳坐下,手肘垫在绣着精美刺绣的桌布上,双手撑着小巧的下巴,紫色的纱袖微微下滑,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   她眉梢微扬,轻轻笑出声:“池道长,你离得如此远,是怕小女又轻薄你吗?”   轻薄?   闻言窗外的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转,放开死死捂住步逍遥的手,凑过去小小声道:“大骗、逍遥哥哥,轻薄是什么呀?”   能让池罚抄退避三舍的东西,她要学!   “轻薄啊。”步逍遥眸底浮起几分狡黠,“你刚刚已经做了呀。”   “我?”胖嘟嘟的食指点上鼻尖,李八卦一脸懵懂。   步逍遥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和李八卦眨了眨眼睛:看见没?   “……”   李八卦似懂非懂地揪了揪她的冲天辫,原来捂嘴就是轻薄吗?那她下次试试,让池砚看到她就避之不及,再没机会开口罚抄二字。   屋内,池砚淡淡道:“姑娘传信给贫道,可是近日有了消息?”   “非也。”妺喜歪了歪头,语调轻快,“小女这条命是池道长救回来的,因此听闻恩人到了地府,自是要设宴款待一番。”   她话语一落,门外就鱼贯而入端着托盘的婢女。   李八卦眼睛都看直了,那、那个像白兔一样的是菜吗?!亮晶晶的,一看就好吃!还有那盘金金黄黄花瓣的是什么?白白绿绿的又是什么……   呜呜,二师兄好幸福啊,有人请他吃那么多好吃的。   她擦了擦口水,小脸皱成一团,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步逍遥看得失笑,用手肘拐了拐她:“又饿了?”   李八卦摇头,她肚子现在还圆圆鼓鼓的,倒是不饿,只是纯粹想尝尝美食,她没吃过的美食。   步逍遥挑眉:“那你脸蛋皱巴巴的,想什么呢?”   “我在想,罚抄五百遍《戒律》和尝美食哪一样比较重要。”李八卦嘟着嘴,眼珠子完全黏在那道白兔上。   只见绘着花鸟虾鱼的青瓷盘里,活灵活现的白兔低头啃着草,宛若翡翠一般,通身晶莹剔透,在明亮烛光下,散发着金光。   呜呜,喜欢,好喜欢。   步逍遥捂着肚子,笑得肩膀微颤:“结论呢?”   “……”李八卦不甘心地咬住嘴唇,委委屈屈道,“美食以后还能吃,《戒律》抄了就是抄了。”   言下之意,罚抄五百遍《戒律》比较重要。   “哈哈,不过是道素菜而已。”步逍遥挑眉,“等过些日子,我把发明翡翠玉兔的厨子送你。”   原来这道菜叫翡翠玉兔,乃是用如意菜掐头去尾所做,口感清脆爽口,浇上一点埋在花树下几十年的老陈醋,又酸中带着清甜,开胃下饭。   妺喜生来喜欢清脆的东西,因此夏朝最后一位君主夏桀为讨她欢喜,不仅命人不分昼夜撕绢帛,还令厨子发明了这道翡翠玉兔。   李八卦奇道:“你认识那个厨子?”   “不认识。”   “……”   “但无外乎转世投胎数世,花些时日,总能找出来。”步逍遥说完不再多言,凑到洞口盯着屋内。   李八卦偏头,入目是一张轮廓深邃的侧颜,一缕垂落到肩胛的白丝散发着淡淡流光,果然,大骗子其实是好人。   所以他当年从阳春白雪的上古之神坠落魔道,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她鼓起脸想了一会儿,这才回头继续对着翡翠玉兔流口水。   不多会儿,一共五十道菜的素宴上齐了,还有一壶用野果子酿的素酒。   等婢女退出去,妺喜起身,袅娜娉婷地站在原地:“池道长,小女知晓你不愿见我,我也不强求旁的,只是用完这顿斋饭再走可好?”   她面上笑颜如花,然微微颤抖的声音还是泄露了她的忐忑。她爱慕上千年的英雄会答应吗?   千年前,妺喜是战败部落的公主,在一片哭泣声中,随着肥硕的牛羊马匹,去了一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而那儿有一个她打心底厌恶的男人,夏桀。他荒淫,他无道,却无人指责他,一切罪过全推她头上,说她是祸国妖姬。   唯有天上的神明知晓,所有夜不能寐的日子,她都在向上苍祈求夏桀的死亡。   直到有一日,叛军攻入宫殿,夏桀死在她身上,无数武器指着她,四面八方涌来漫骂她的声音,诸如狐狸精,淫娃荡妇,不得好死,叫嚣着要剥她的皮,食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不怕死,只是很难堪。   那些暗地里黏着她赤裸身子的视线,她再明白不过其中的意味。她抽出刺入夏桀腹部的短剑,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身上。   红似火的热血和白如雪的胴体,不知刺激了谁,又乱了谁的呼吸。   她嘲讽一笑,手用力往下一刺,静静等待利刃划破皮肉的声响。   然而下一刻,一丝清冷的檀香袭来,手中的短剑“哐当”落地,一件温热的道袍从天而降盖到她身上,遮住了她的不堪。   她惊诧抬眸。   入目是她永生无法忘怀的脸,池砚。   他一身青衫,宛若梦里的天神,云淡风轻地从咆哮怒吼的千军万马中向她走来,单手提起她,一跃出了她梦魇的牢笼。   青山绿水,小桥人家。   池砚给她搭了一个茅草屋,抓了几只野鸡,种了一片菜地,然后转身离去:“从今而后,你不再是妺喜,过你自己的日子吧。”   那是池砚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给了她另一个恣意的人生。   不过她终究没有做到。   寿终正寝下到地府,她无意见到了魂牵梦绕的天神,她的池砚。也听到了他和阎王的对话。   原来他数千年都在找一个法子,一个让某人不再经历轮回的法子。   她不知晓池砚为的是谁,可她知晓,她是为他再次拾起她丢掉几十年的名字,妺喜。她放弃投胎转世,去判官那儿应征地府十七层的差事。   古往今来,人员、消息灵通之地不外乎两个,茶楼和烟花之地。不过让那些人看看她的脸,她便能帮上天神的忙,她甘之如饴。   何况还能借这打探消息的由头,时不时见见他。   只是她终究还是贪心了,见面了,她还想听他说话,说话了,她又想他陪陪她,哪怕是一餐饭呢。   欲望啊,原来是无穷的。   “既是没有消息,那贫道不打扰姑娘用膳,告辞。”池砚眸底毫无波澜,干脆利落转身下楼,自始至终没越过屏风半步。   啪嗒。   一串泪珠落到精致碗碟里,妺喜收回视线,缓缓坐回圆凳,细若削葱根的手指握住象牙筷,颤抖着夹了一筷如意菜,粉唇微微翕动。   “池砚……翡翠玉兔,真的很好吃的……”   “啧啧。”主人公走了,步逍遥没了看戏的兴致,揉了揉酸涩的脖颈,笑吟吟道,“你的二师兄真是不解风情啊,看人家姑娘哭得多可怜。”   “对啊。”李八卦也有点生气,气鼓鼓从翡翠玉兔收回目光,“他怎么不吃东西就走了!好多菜呢,漂亮大姐姐吃不完多浪费呀。”   步逍遥弹了弹她脑门,提着她从二楼屋檐跃下,轻轻松松落地:“你小脑袋瓜里是不是只有吃的?”   李八卦摇头:“不。”   步逍遥牵着她慢悠悠往木梯走,随口一问:“除了吃,还有什么?”   “老君、我爷爷。”李八卦掰着指头,数了起来,“大师兄,二师兄,师父,师叔,十一师兄,后厨的土地爷爷,灶头爷爷,五师姐,八师兄,十师姐……”   “等等。”步逍遥不高兴地停住脚步,眉毛皱成一团,“怎么没有我?”   李八卦还在认真掰着指头,嘀咕了一句:“别急呀,还没数到你呢。”   敢情他排在最后?   步逍遥气笑了,轻轻戳了戳她额头:“喂不熟的小白眼狼。”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算了,以后再多喂点,总有喂熟的一天。”   十七层离十八层的距离有些远,约莫下降半盏茶才到。   少年在心底松了口气,总算送走两个危险人物了,他怕笑出声,死死咬住唇小声道:“客、客、客官,十八层到了。”   十八层没有李八卦脑海里那般吊死鬼、无头鬼、肠穿肚烂鬼四处游荡,只有一口大得看不到尽头的热油锅,冒着腾腾热气,和一股孜然味。   无数鬼魂耷拉着头,一边啜泣一边排队等待下锅油炸。   钟馗站在油锅旁,提着一杆秤称孜然,脸拉得老长,许是孜然分量不够,他又臭着脸抓了小小小小……小一把孜然到托盘里,这才倒进油锅。   没好气道:“你说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心臭身也臭,下个油锅都能炸出恶臭怪味,还要地府拨钱给你们买孜然散味,每天炸三次,一次六个时辰,你们自己算算,孜然粉是多大的支出!啊,差点气糊涂忘了,还有泡冰水的玫瑰花瓣,啧啧,气死我了!你们为什么那么臭!”   原来到十八层地狱的鬼魂每日除了要在油锅里炸十八时辰,其余六个时辰还要去泡千年寒冰水。   日日夜夜、永无止境遭受冰火两重天的惩罚。   对此,尽管钟馗肉痛孜然粉和玫瑰花瓣的额外花销,但还是支持阎王发明的冰火两重天。惩罚那些罪大恶极之徒,唯此此等刑法能消心头之恨。   他啐了一口:“罪有应得。”   “我……”这时,一道元气少年音传来,正是刚刚去油锅炸过一次的元清,他现在排在待炸队伍里,小光头炸得金黄发亮,一副炸毛的模样,“我才不臭!我和他们这些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轮回的渣滓可不一样!”   “嘿,原来是元清小兄弟。”钟馗先是一愣,然后嘿嘿一笑,揽住元清,“我说的当然不包括你了,你不过是偷了只烧鸡,暂时来十八层炸一炸,冰一冰,轮到你投胎的时候,就上去了,和那些臭渣滓不一样!”   一提到害他到十八层来感受冰火两重天的烧鸡,元清不由咂了砸嘴,那烧鸡滋味真是不错,要是再死一次,他还偷!   反正他挺耐炸的,炸了几个月也只是皮肤有点酥脆,还没糊。   “嘿嘿,谁让你们地府的烧鸡那么地道呢。”   “谁说不是,高薪聘请的厨子,味道不好怎么好意思招待天庭来的公差。也不知哪里养的臭毛病,一个比一个嘴挑。”钟馗说着住了口,随手一指油锅,“不说了不说了,去吧,又轮到你下锅了。”   “哦。”元清瞥了眼沸腾的热油,还是有点发憷。今天再炸一次,他那脆皮铁定炸成黑皮,虽然男子汉黑一些威武,可他还是更喜欢白皮,像大师兄那样,儒雅清俊,天人之姿。   想着他突然红了眼眶,他被一团黑雾打死已经几个月,也不知师父师兄他们身体可还安好,有没有忘了他。   尤其是六师兄和明小子,他们若是敢忘了他,他就……他就等转世投胎后再次拜师!   “十二师兄,我帮你下油锅吧!”   倏地,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元清慌忙擦干眼泪,红着眼睛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扎着可笑冲天辫,胖胖团团的奶娃子。   有点可爱。   他吸了吸鼻子,放缓声音好奇道:“你是谁呀?”   “初次见面,我是你的小师妹李八卦。”看到熟悉的脸,李八卦歪着头,笑得眉眼弯弯,“以后请多指教。” 第80章   小师妹?!   闻言元清眼睛慢慢瞪大,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到地面。然而不过片刻,他就捧着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滚。   待肚子都笑疼了,他才爬起身,掩嘴假咳嗽几声:“小胖子,你撒谎也不打草稿,我师父收徒有三个原则,唔,你等再长几年,到八岁再编吧。等等,还有要廋一点。”   “真的。”李八卦也不生气,还是笑吟吟的,伸出手晃了晃,雕刻着龙纹的金手镯哗啦啦作响,“看,师父给我的金丝缠。”   言毕她觉得不够,又扯了扯她的道袍:“大师兄给我缝的袍子。”顿了顿,一块温润透亮的玉叶子翻了出来,“二师兄给我的树玲珑。”   孟洵缝的道袍,元清自然没这待遇。但金丝缠和树玲珑,他是真真切切见过的,尤其是树玲珑,他撒泼打滚和池砚求了几日,连摸都没摸到。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面前粉雕玉琢的团子,真是他的小师妹!   虽然她看起来不像八岁,还有点胖,但万一她长得慢,其实已经八九十岁了呢!哦,她应该还是虚胖!   “嗷呜,我终于有小师妹啦!来,让十二师兄抱抱!”元清激动得跳起来,扑过去想抱住李八卦转圈圈。   “停。”李八卦机灵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抵住元清的肚子,对他眨了眨眼睛,“我还是先帮你下油锅吧,鬼差的眼睛都能下刀子了。”   果然不远处,一直等着元清下锅油炸的两个鬼差一脸暴躁,最近地府热得像蒸笼一样,待在万年油锅旁更是热上加热,因此看着迟迟不下油锅的元清,他们的眼神全化作锋利的眼刀。   “元清小兄弟,虽然咱们交情还不错,但你拖一会儿得了,早炸晚炸都要炸了,还不如老老实实闭眼跳下去,让我们兄弟也少受点热!”其中一个鬼差挥汗如雨,没好气道。   “来了来了,莫急莫慌!”元清抬头咧嘴一笑,又低头对李八卦道,“那师兄先去下油锅了,小师妹你先在旁边坐在玩,我还有好多事想问你呢。唔,要是觉得无聊,钟大哥那里有我存的几本小人书,你去找他要来瞧瞧解乏。”   李八卦拉住他的袖子:“说好我帮你下油锅的。”   元清愣住:“什么时候?”   李八卦伸伸胳膊,伸伸腿:“刚刚。”   元清继续发愣:“谁同意的?”   李八卦咧开嘴,笑出白白的糯米牙:“我呀。”   言毕,她蹬蹬蹬往前跑,元清回过神来正要追,就被一抹淡淡的红光定在原地,一个俊美得不敢直视的男人不疾不徐走到他旁边。   他咬着牙,没好气道:“哪里来的疯子,快放开小爷!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好呀。”步逍遥薄唇微勾,不知从哪儿又变出一把扇子,懒洋洋摇着扇风,一副富家败家子的做派,“我等着。”   “你、你、你……我有急事!”元清小脸憋得通红,他心里明白,这个俊美男人一根手指头就可以碾死他,不过是眼见李八卦跑远,急得嗓子冒烟才撂了狠话。   小师妹是宠上天的存在,怎么能替他下油锅呢?!   他难得服了软,可怜巴巴道:“大哥哥,我小师妹要替我下油锅炸,我再不追上去就赶不及了,求求您放过我吧。”   “这样啊。”步逍遥恍然大悟地用扇子敲了敲额头,在元清以为有戏,喜出望外时,他才歪头笑吟吟道,“可是怎么办呢?我只听小甜果的话哦。”   元清:“……”小甜果是谁?   另一边,李八卦已经跑到油锅旁,眼睛亮亮地瞧着鬼差,甜甜道:“好心的叔叔,元清是我的小师兄,他在油锅里炸了那么多次,快糊了。我可不可以帮他炸一次呀?一次就好。”   十八层地狱哪里来过如此可爱的奶娃娃,被热气熏了一天的鬼差只感觉心都软化了,语气都轻柔不少:“这、这不大合规矩啊,”   其实只要油锅里和记录在案的人数相符,阎王那边是不会发现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时常有承受不住冰火两重天的鬼魂花钱贿赂鬼差,请其余层鬼魂来替炸,也算是屡见不鲜。   不过替炸一是暗地里进行,大家心照不宣。二是得有银子,还是很大一笔银子。   因此李八卦再可爱,鬼差也不会答应。   “哦哦。”李八卦点头,一派的天真无邪,“既然如此,那我不帮他炸啦,去找阎王爷爷聊天去!”   “好……唉!”反应过来的鬼差忙不迭拉住她,脸色变了好几个颜色,讪笑道,“小姑娘,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去找阎王爷爷聊天呀。”李八卦笑眼弯弯,“好久没有见他啦,很想他呢!”   “你、你……你认识他老人家?”鬼差惊得结巴了。   “认识呀,他和我爷爷是至交好友,不然我怎么能来十八层地府玩呢?”李八卦眨了眨眼睛,她可没有说谎,太上老君交友遍布三界,阎王自然是其中之一。@泡@沫@书@阁@娃@@娃@整@理@   反正都友了,和至交好友也差不离。   她说得轻巧,鬼差却活活吓出一身冷汗,他拿不定李八卦知不知道他们私下收钱替炸之事,但做了亏心事,首先就觉别人肯定是知道了。   若是她告诉阎王受贿之事……   不行,要把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拉下水,无法告发他们!   打定主意,鬼差抖着手擦了擦汗,赶紧拉过李八卦:“小姑娘,你一片孝心,我、我们也不好辜负,你来帮元清下油锅吧!哈哈,就、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呀!”   “嗯嗯!”李八卦还是笑,澄澈的眸子扫过两个站立不安的鬼差,这才转身顺着油锅的边沿滑了进去。   沸腾的油滚烫得宛若岩浆,无数鬼魂上下翻腾着鬼哭狼嚎。李八卦却面不改色,只是油里虽然加了孜然粉,还是有股难掩的恶臭。   她只好一手紧紧捂住鼻子,一手慢慢在锅沿摸索着。步逍遥刚刚告诉她,去阎王的住处需要找到一个开关。   而那开关就在油锅里。   阎王肯定是个古怪的老头子,不然怎么会把机关设在日日夜夜炸鬼魂的油锅里呢……   他就不嫌弃臭吗?!   这时李八卦余光瞥见一个不知道炸了多少次,痛得全身蜷曲着,全身乌黑的鬼魂往她这边飘来。   她立刻嫌弃抬脚,使出吃奶的劲儿,精准无比地踢了那只鬼魂重重一脚,把他踢得老远。她对着鬼魂做了个鬼脸:“臭烘烘的大坏蛋,炸糊你!”   后来又时不时飘来糊透,半糊,一般糊,或者还比较新鲜的鬼魂,全被李八卦踢得晕头转向。   老君说过,永远待在十八层地府的鬼魂都是坏到天地不容的大坏蛋,能多踢,她绝不会少踢。   如此这般炸了快五个时辰,李八卦倏地摸到一个圆圆的东西。   她眼睛一亮,扒住锅沿直起身,往不远处的步逍遥望去。没想到步逍遥一直注视着她,见她探出毛茸茸的头,立刻微笑着点头。   找到机关啦!   李八卦松了口气,虽然她不怕烫,但油锅里真是太热了,她口渴好久了。她歇了口气,手下微微用力,扭动了圆圆的东西。   一轮油炸结束,李八卦爬上油台,鬼差正想和她打招呼套近乎,她就一溜烟儿窜了老远。鬼差:“……”没想到腿那么短,还跑那么快?   元清被定了六个时辰,也骂了步逍遥六个时辰,他知道这人惹不起,但要是他的小师妹炸糊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照骂不误。   因此李八卦一跑过来,就听到又是嘶哑,又是哭腔的骂声,字字泣血,句句是泪,而步逍遥在一旁云淡风轻地摇着羽扇,薄唇弯着轻浅的弧度。   她一怔:“这是怎么啦?”   “你这个王八蛋,兔崽子……”骂着骂着,元清猛地没了声音,不可置信回头,在看到李八卦时,他呜呜哽咽起来,“小师妹你有没有炸伤哪里,是不是很疼?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烧鸡了,呜呜,你千万不要有事!”   闻言李八卦踮脚摸了摸他的额头,歪头道,“十二师兄,你是不是热糊涂了?我,很好呀。”   元清:“……”确实,李八卦毫发未损,反倒是他比较惨。   “走吧。”步逍遥挑眉,转身往前走,“要是被阎王发觉机关被打开,再关上就麻烦了。”   “嗯。”李八卦点头,又对元清道,“十二师兄你不要怕,再在这儿待一会儿,我很快就会救你回去的。”   救他?   元清嘴巴张大,磕磕巴巴道:“你、你要劫地府?!”   “我是文化人。”李八卦鼓起脸,“不动粗。”   元清:“……”顿了顿,他不安道,“那你要怎么救?”   “山人自有妙计。”见步逍遥越走越远,李八卦撒着脚丫子追了上去,“反正你安心等着吧!”   “嗯嗯。”元清点头,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他才不舍地收回目光。然而不到一会儿,一抹杀猪般的嚎叫响彻十八层,“那谁,给我解了定身咒再走啊!你快回来!”   李八卦揉了揉耳朵,仰头道:“逍遥哥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哦,阎王住的地方有个瀑布,瀑布声吧。”步逍遥微微一笑,脚步不停,牵着她七绕八绕。   “哦哦。”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空气清新起来,一片一望无际的彼岸花出现在视野。   阎王的府邸,到了。 第81章   红似火的彼岸花田里,一栋白墙黑瓦的府邸坐落其中,一条澄澈见底的清溪从西向东从府前流过,加之架在溪面的青石板小桥,远远瞧去,宛如一幅诗情画意的田园山水画。   然而很冷清。   除去间或拂过的风声和潺潺流水声,旁的声音都没有,毫无生气,像是玄都洞一般。不过比起来,玄都洞至少还有一头青牛。   李八卦仰头看向步逍遥,好奇道:“阎王爷爷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是吧。”步逍遥摇着羽扇,慢悠悠往前走,“那家伙不喜与人亲近,也不喜别人碰他的东西。所以从小到大,他凡事都是自己动手,不需下人伺候。”   从小到大?   李八卦吃惊地瞪大眼睛:“你和阎王爷爷从小就认识?”   步逍遥摇了摇羽扇,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那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啧啧,从小就黑。”   闻言李八卦嘴巴张了又张,须臾,还是闭紧嘴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亦步亦趋跟在步逍遥身后。   走了一段路,见她一直不出声,步逍遥疑惑地瞥了她一眼,笑吟吟道:“怎么突然哑巴了?”   “唔。我是在想……”李八卦抬眸,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好几圈,这才下定决心道,“原来你真的很老呀。”   虽然她知道步逍遥是上古之神,可是到底多上古,她并不清楚,现在听到步逍遥是看着阎王长大的,顿时就恍然大悟,原来他真的没有骗她,他真是货真价实的老爷爷呀。   “哈哈哈。”步逍遥大笑出声,用力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怎么?难不成因为我老,你后悔喊我哥哥了?嗯,你要是敢说是,就打你屁股。”   “不是。”李八卦摇头,一脸的严肃,“我只是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你没有骗我,以后我不悄悄喊你大骗子啦。”   “你真是……哈哈哈哈。”步逍遥突然一把抱起她,轻咳一声,用额头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额头,语调徒然低沉,“怎么办?想把你抢走了。”   他说得小声,李八卦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步逍遥没有放下她,轻笑道,“你知道阎王做饭很好吃吗?”   李八卦眼睛瞬间亮了:“阎王爷爷做饭好吃?!”   “对。”步逍遥想到数万年前那顿阎王一手包办的告别宴,也有些饿了,“那块黑炭爱干净,从小就自己做饭,手艺非常不错。约莫……”他舔了舔嘴唇,“三界第一厨?”   言毕,他不再多言,抱着李八卦脚尖一点,眨眼间掠过彼岸花田,熟门熟路落到其中一间大屋前。   阎王除了爱干净,厨艺好,做事还一板一眼,说好午时吃饭,绝不午时办公。而此时是未时,是他雷打不动的午睡时间。   因此步逍遥丝毫不担心会遇上他,随手一甩,一抹红光就窜出飞向不远处的雕花木门。   哐当。   清脆破壳声后,结界应声而破,雕花木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去吧,现在黑炭没在。”他放下李八卦,“你要找的生死薄就在里面。”   “这里就是阎王爷爷的书房?”李八卦瞠目结舌地瞪着眼前的大屋,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简直和老君的库房差不多大!   若是一本一本翻生死薄,等她找到的时候,元清的尸体可能只剩骨架了吧?不对,也许骨架都沙化了,变成一堆细沙……   “没错。”步逍遥说完,倏地弯身凑到她旁边,神秘兮兮道,“等等,我只告诉你里面有生死薄,你怎么知道这儿是书房?”   糟糕,说漏嘴了!   李八卦支吾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我玄虚师叔告诉我的!他可厉害啦,三界内的所有事情都知道!”   “是吗?”步逍遥笑出声,薄唇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那他知不知道你长大的模样?”   他这一提,李八卦就想起他那日在悬崖说的话,忍不住好奇道:“他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静默片刻,步逍遥直起身,淡淡道:“魔界有一个月亮湖,传说在满月之日,可以在湖面看到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是什么?”李八卦一脸懵懂,“和我长大的模样有什么关系?”   “哈哈。”步逍遥虽是笑着,眸底却没有丝毫笑意,“没关系,我不过随口一说。”想到在湖面见到的那张脸,他嗤笑一声。   命定之人吗?   他的命由自己掌控,谁是命定之人,由他说了算,而不是什么天命。   李八卦不乐意了,鼓起脸:“小气鬼,不说就算了。”说完,她粗鲁地推开步逍遥,迈着小短腿往书房走。   “唉,小甜果。”步逍遥静静站在原地,等她跨过门槛才喊了声。   李八卦回头,干巴巴道:“又怎么啦?”   她翘起来的嘴角都快能挂油壶了,步逍遥笑着摇头:“我去故地重游,一会儿来接你。”   故地重游个孟婆汤!   她要是信了,就去参加吊死鬼的聚会!   李八卦眼珠一转,她一早就知道步逍遥出现在地府,肯定有蹊跷。只是没想到,他的目的地也是阎王府邸。   他要做什么呢?   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她眨了眨眼睛,歪头道:“我找生死簿要很久。”   步逍遥神色不变:“我故地重游也要很久。”   李八卦没好气地瘪了瘪嘴:“我的意思是不用你来接我,我认识回去的路,你……”你去办你自己的事吧!“你重游完自己走吧!”   “这算过河拆桥吗?”步逍遥却不领情,委屈道,“找到生死薄就抛弃我了?”   “哼,就拆了吧。”李八卦吐了吐舌头,“反正不用你来接我!”说完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鼓着脸一阵风似地跑过来,把一只烧鸡塞到步逍遥手里,“一起劫的鸡,一人一半!再见!”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步逍遥这才转身往回走,打开油纸包咬了口烧鸡,满足得眼睛微微眯起。   “果然,小甜果送的东西都是甜的。”   另一边,李八卦进到阎王的书房后,只一眼就傻了。那古怪的阎王是多爱看书啊!一个接一个的书柜都看不到尽头。   而且每一个书柜都整整齐齐码满了书。   难怪他的书房那么容易进,这贼闯进来,简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偷!   李八卦认命地挽起袖子,开始从门边的书柜开始,一本一本翻。   然而许是阎王对他的机关和结界太有把握,又许是他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步逍遥。才过半盏茶,李八卦就在一摞泛黄卷边的书籍里,看到了三本厚厚的册子。   《生死薄卷一——人》   《生死薄卷二——仙》   《生死薄卷三——魔》   “……找到了?”得来太过容易,李八卦一时有些恍惚,不过她很快就回神,麻溜抽出卷一找元清的名字。   元清,宋元清……   找到!   在第十五页,李八卦看到了元清的生卒年月,果然只有十年的阳寿。她从腰包里翻出毛笔,咬着笔头想了想,再加多少阳寿好呢?   一百岁,两百岁?   算了,凑个吉利数字,六百岁吧。   把元清的改好后,她松了口气,歪头想了想,索性继续翻,给鹤灵观的师兄师姐都添了阳寿。   只是翻到底,没有看见孟洵、池砚和花无邪的名字。   奇怪,难道他们在卷二?李八卦疑惑地抽出卷二,翻到底,还是没有。她又抽出卷三,翻了几页,总算看到了花无邪的名字。   卷三是魔,三师兄是魔族?也就是在她这个假人参精拜师之前,须菩提的不收妖魔原则已经破过一次吗?   李八卦咂舌,不过她没有多想,给花无邪添了一千岁的寿命继续往下翻。然翻到底,依然没有孟洵和池砚。   她不由得气得头顶冒出一阵白烟,这《生死薄》也太不严谨了,怎么可以漏掉她大师兄,二师兄的名字呢?!   太过分了!   等等,好像……那时候一杯倒的判官喝醉酒时,还和老君说了另一件事。   下一瞬,她手中的毛笔啪嗒掉在地面,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判官说,生死薄只记录三界众生的生卒年月。   换言之,不记录三界之外的。   比如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又比如沾了上古两字的,上古之神步逍遥,三条上古龙,还有她这个上古八卦炉。   所以,大师兄和二师兄不在《生死薄》中,除了漏掉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不隶属于三界!   窸窣窸窣。   李八卦正想得入神,门外倏地响起两道脚步声。她一惊,赶紧把生死薄放回去,一溜烟找了个书柜藏起来。   吱呀。   门轻轻推开,有人走了进来。逆着光,李八卦先看见一个黑乎乎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漂移的月白长衫,五官刚毅,一双深邃的眼眸满是冷冽。   正是地府的主人,阎罗秦烈。   很快,秦烈身后的人也进来了。只一眼,李八卦就小脸一跨,无声哭了出来。   呜呜呜,怎么又碰到二师兄啦! 第82章   秦烈心情不太好。   虽然他心情好和心情差都是那张公事公办脸,但还是有些微的不同。心情好时,他的黑度会淡一些,反之,则浓一些。   此时他黑得像刚刚砚好的墨,不为别的,起床气。   他午睡一向定时一个时辰,绝不多,也绝不少,刚刚好。然而今日池砚来了,他只睡不到半个时辰。   虽然池砚是他唯一的至交好友,可睡不满一个时辰,该生气还是要生气。   他用热毛巾把两张纤尘不染的鸡翅木椅子来来回回擦了数遍,这才瘫着一张脸冷冰冰道:“坐。”   池砚撩开坐下,微微颔首:“雀舌。”   “贵,换一个。”   “云雾。”   “喝完了,换一个。”   池砚沉默:“随意。”   “嗯。”   秦烈面无表情出了书房,片刻提着一个瓦罐进来,里面装的是他每年采集的立冬雪水,用来泡茶,比深山泉水还要清甜甘冽。   他走到摆满茶具的案几,先是焚香洗净手,然后打开从太上老君那里买来的三昧真火火引,煮了一壶雪水。   不多会儿,满室浓郁的茶香。   秦烈端着托盘回到书桌,给池砚倒了一杯,不多不少,七分满。语调听不出任何起伏:“招待不周。”   池砚看着金黄清澈的茶汤,眸底是浅浅的笑意:“多谢。”   “嗯。”   不远处的书柜,李八卦眼巴巴看着池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羡慕得口水直流。这茶她喝过几次,叫武夷大红袍!茶味甘泽,香气馥郁!   阎王这根本不是什么招待不周,而是招待太周!   老君说过,大红袍古树仅在武夷峭崖绝壁上存有四株,故取名武夷大红袍,因着每年稀少的产量,不仅价格贵得可怕,甚至千金难买。   所以扣门如他,尽管有五罐,一年也只舍得泡一小壶,他一杯,她一杯。   李八卦擦了擦口水,秀气的鼻翼微微翕动,小心翼翼地嗅着茶香,嘻嘻,喝不到,闻闻也是极好的。   这时,秦烈放下茶杯,开口道:“李庆轩的鬼魂借一日,一百两。”   池砚也放下茶杯:“嗯。”   秦烈点头:“付现银还是银票?”   “欠着,秋日送来。”   “要加利息。”   “嗯。”   池砚语落,秦烈就从昨日看过的书册里抽出一张赤黑的符纸,指尖一点,一抹鬼火点燃了符纸,不多会儿,一道男声响起:“大人,有事找我?”   秦烈指尖碾碎烧尽符纸,手指和黑灰融为一体:“判官,你让马面找到一个叫李庆轩的鬼魂。”   “李庆轩?”判官重复了一遍,顿了顿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大人找他何事?”   “租出去。”   “属下马上去办!”   随即,书房里只有香灰落在镂空银炉的细微声音。静默片刻,秦烈打破了满室的安静:“你师兄的事可有头绪了?”   师兄?   二师兄的师兄不就是大师兄吗,大师兄有什么事?李八卦一个激灵,不由伸长脖子,竖起耳朵仔细听。   淡金色的光线穿过绢窗,笼罩在池砚的脸上,朦朦胧胧的,看不清他的表情:“没有。”   秦烈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册子翻了几页,低头认真看了半晌:“依照记录,还有一年他就要又死一次了。”   因为隔得远,他们交谈的声音又不大,李八卦听得断断续续,只恍惚听到了“记录”,“一年”,她下意识撑着书柜,往前探出半个身子。   哗啦。   就在这时,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书册,码在角落的几本书掉落在地,声音不算大,但在安静的书房却尤为清晰。   糟糕!   李八卦懊恼地轻轻拍了拍碰倒书的左手,慌忙收回身子,把烧鸡和酒塞到怀里,猫着腰往后挪,不敢再发出声响。   “谁?”   下一瞬,秦烈从椅子上起身,他看了池砚一眼,示意两头包抄,池砚会意,只是才走了几步,屋外突然铃声大作。   是那种急促到刺耳的银铃碰撞声。   有人闯进他的密室。   秦烈眸色一沉,默念咒语凭空消失在原地。   李八卦也被乍然响起铃声吓了一跳,可她很快就回神,继续埋着头挪啊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继续藏身。   只是很快,一双鞋拦住了她的去路,一片阴影笼罩在她头上。   完了,这鞋……有点熟啊。   她梗着脖子慢慢抬头,入目是一张熟悉的冰块脸,池砚弯着身子凝视着她,薄唇微动似要说话。   不许开口!   李八卦猛地跳起来,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他的嘴,紧张不已地盯着他:轻薄你了,快退吧,退吧!不要提罚抄!忘了罚抄!   然而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池砚还是一动不动,仍是静静瞧着她,深邃的眸子倒映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怎么完全不灵啊!   她瘪了瘪嘴,郁闷地松开手:“你怎么不后退呀?”   池砚长睫微颤:“为何要后退?”   “我在轻薄你啊。”   “……”池砚眸光微闪,倏地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不许乱说话。”   其实一点儿都不疼,但李八卦眼珠子咕噜一转,当即眼圈一红,扑到他怀里哇一声哭了出来:“呜呜,二师兄,我终于找到你啦!”   池砚面色不变:“嗯?”   “我、我不是故意跟着你来地府的。”李八卦吸了吸鼻子,编着她也觉得漏洞百出的谎话,“我怕你一个人来地府有危险,所以悄悄跟在你后面。可是我后来不小心摔了一跤,从石梯掉到一个奇怪的地方,周围全是鬼,呜呜呜,他们很凶,还要吃我,我吓坏了,只好不停跑,然后跑着跑着就跑到这里来了。”   说完,她不安地偷偷观察着池砚的反应,要是随意跑跑就能跑到阎王的府邸,那地府也太容易闯了。   可也没有更好的借口了。   池砚没有说话,静默片刻,他只轻轻说了声:“饿了吗?”   这是不用罚抄了?!   李八卦眼眸瞬间流光溢彩,忙不迭点头:“饿饿饿!”   与此同时,秦烈也赶到了密室。   只见存放钥匙的柜子打开了,一个熟悉的男人斜斜靠在墙壁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精巧的金钥匙。   那是唯一一把能打开地狱之渊的钥匙。   果然是他。   秦烈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别的情绪,痛苦,不解,惊喜相互交错着,最后化为面无表情的黑。   听到声响,步逍遥微微抬眸,对着秦烈眨了眨眼睛,薄唇勾起好看的弧度:“好久不见,小秦子。”   一声小秦子,仿佛回到了数万年前,那时他还是众仙敬仰的上古之神,而他是死皮赖脸跟着他的跟屁虫。   只是,回不去了。   那个亦父亦兄,他最尊敬敬仰的天神,毫不犹豫坠入了魔道。   秦烈掩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瘫着脸道:“钥匙还来。”   “啧啧。”步逍遥轻笑着摇头,“数万年没见面,第一句话就那么冷冰冰,小秦子,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秦烈依然执拗:“钥匙还来。”   “好,还你。”说完步逍遥果真随手一抛,金钥匙就悬浮在他面前。   秦烈微微皱眉:“你……”为什么?地狱之渊关押着魔界的众多元老,若要和天庭大战,步逍遥必须救出他们。   步逍遥笑得肩膀颤抖:“你真是和小甜果一样,干净得和你的肤色完全不符合。”顿了顿,他以一种怜悯的语气道,“傻孩子,你真以为你布下的银铃阵能拦住我?”   换言之,他是故意弄响银铃,在这之前,他已经打开了地狱之渊。   秦烈继续道:“为什么故意引我来?”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步逍遥脸上的笑意消失,左眼瞳孔里的凤凰蠢蠢欲动,“下次再见,我们就是敌人。”   秦烈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放过她?”   “谁?”步逍遥挑眉,旋即笑出声,“哦,你说云翠儿啊,不过一个小丫头,能掀起多大风浪。”   “昨天,你出现在了鬼街。”秦烈一字一句道,“收到你让她平安投胎的消息后,我以为你会改邪归正。”   “放掉一个所谓的命定之人就是正了?”步逍遥歪了歪头,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意,“那正可真是够便宜的。”   “她是你的情劫。”秦烈循循善诱,“你能放过她,证明你还有善念。”   闻言步逍遥眸底浮起灿若星辰的笑意:“知道我为什么放过她吗?”   “什么?”   “三个字,小甜果。”步逍遥微微一笑,“她是我唯一的善。” 第83章   小甜果?   秦烈眸底微光一闪:“谁?”似乎刚才步逍遥也提过这个名字。   “是啊,她是谁呢?小胖子、小骗子、小吃货?”步逍遥颇为苦恼地皱了皱眉,片刻,他笃定道,“嗯,没错,是一个喂不熟的小白眼狼。”   总之,是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秦烈心底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在步逍遥还是天界的阳春白雪时,他是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看一眼都会亵渎的存在,就连三界之主的玉帝都入不了他的眼。   后来他堕入魔界,更是越发冷血无情,手上沾满永世都洗不净的鲜血,是一个孤独浴血的战魔。   如今,竟有一个人是他的善念。   要知道玉翠儿的转世是步逍遥天命所定的情劫,是最后取他性命的女人,然而他却为了那人放过玉翠儿。   换言之,他把他的命交了出去。   小甜果,到底是谁?   他眉心微拢,明明是掌管十殿阎罗的黑面阎王,此时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心思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步逍遥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如同回到数万年前一般,抬手拍了拍的秦烈的肩膀:“傻孩子,我从不信什么天命。”   秦烈摇头:“若你不信,为何要去鬼街?”   步逍遥笑吟吟道:“我不否认开始确有让她灰飞烟灭的念头。不过到鬼街后,我临时改了主意。”   “因为小甜果?”   “她算一半的原因吧,要是杀了她的新朋友,她会难过的。”步逍遥微微扬起下巴,旋即话锋一转,“而另一个原因,你难道不觉得以后我当着你们的面,一点一点撕毁掉你们信仰的天命,会更有趣吗?”   秦烈沉默了。   轰隆。   就在这时,地面突地剧烈晃动起来,地面出现一丝又一丝的裂缝,一缕一缕的黑雾从裂开的缝隙冒出。   他面无表情道:“恭喜魔尊,你的左膀右臂又回来了。”   原来地狱之渊就在秦烈的卧房下面,关押着天魔大战时俘虏的魔界将领,那时天庭分为两派,一派仙官提议用天火焚烧他们,以绝后患,一派仙官却认为此举过于残忍,如此一来,神仙与妖魔何异?   因此脸红脖子粗地争执了数百年,数百魔界骨干还被关在天界的天牢等待处决。最后还是太上老君,镇元子,观音菩萨赶来调和,这才折中出一个方案:   关押魔界俘虏到地狱之渊,三界之内,只有阎王秦烈那把金钥匙能打开,他们决计无法逃脱。   “是啊,我这个大魔头,终于又能涂炭生灵了,是该好好庆贺一番。”步逍遥摸出羽扇摇了摇,对着秦烈眨了眨眼睛,“不如小秦子你给我煮一桌旗开得胜宴吧。放心,我不会告诉张友人的。”   张友人是玉皇大帝的俗家名字。   秦烈眼皮都没掀一下,眸底也无半丝波澜,他挽起袖子,转身往外走:“走吧。”   步逍遥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又道:“小秦子,你说这次是我赢,还是张友人赢?”   秦烈停住步子,回头认真道:“亘古以来,唯有天道长存。”   步逍遥笑而不语,过了片刻,他才轻飘飘来了句:“等我占了天界,我就是天道,明白吗?”   秦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头继续往前走:“我有一个朋友到访,要多加一双筷子。”   闻言步逍遥挑了挑眉,有些感叹。秦烈从小就是一块沉默的黑炭,除了跟在他身后,别人一概不理,没想到竟交了朋友。   果真是白驹过隙,岁月如梭。小甜果说得没错,他真的很老了呀。   他笑着摇头,快步跟上已经走远的秦烈:“我也有一个朋友在你府上,还要多加一双筷子。”   “……”秦烈脸色更黑了,他的府邸还从未如此热闹过,四个人?!那空气一定会更污浊。   他摇头:“我不招待别人。”   “你会愿意的。”步逍遥摇着羽扇往书房走,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秦烈皱眉:“为什么?”   “因为。”步逍遥薄唇微勾,吐出五个字,“她是小甜果。”   秦烈沉默了,他果然愿意。   ……   秦烈和步逍遥回书房的时候,只见门口站着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手里还捧着一块大饼,吧唧吧唧吃得正欢。   李八卦听到脚步声,从比她脸还大的饼里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在看见步逍遥时,倏地被饼噎住,咳得小脸蛋通红:“咳咳咳……”   不是吧,步逍遥做坏事竟然被抓住了?!   他这个魔尊,也太弱了吧!   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还是秦烈先开口:“小甜果?”   李八卦左右看了看,食指指着自己,声音又脆又甜:“小秦哥哥,你是在喊我吗?”   真的是她吗,步逍遥唯一的善念?   秦烈定定凝视着李八卦,瘫着脸认真思索着。   “小秦哥哥?”步逍遥挑眉,添了一把火,“之前不还是阎王爷爷?”   “那是之前呀。”李八卦淡定自若,余光却不时瞥向秦烈,“小秦哥哥既然是我二师兄的好朋友,那当然是我的哥哥啦。”   言毕,她见秦烈还在发愣,飞快悄悄踢步逍遥一脚,压低声音道:“喂,你现在是阶下囚,低调一点。”   阶下囚?   步逍遥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用扇柄顶着下巴,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好,我低调。”   电光火石之间,秦烈看到了那一脚。   是了,面前的小娃娃是小甜果,除了她,无人可以在踢过步逍遥后还安然无恙。而且小胖子,小吃货,小骗子,三个特征也全符合了。   他问池砚:“池砚,她是你师妹?”   池砚微微点头,似乎步逍遥的出现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淡淡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看向秦烈提着的竹篮,里面装满了水灵的狼桃,白菜,土豆,菌菇,还有一些海鲜和鲜肉。   狼桃是蓬瀛仙洲独有的一种野果,红得滴血,附近百姓认为有毒,碰到皆远远避开,任其腐烂。唯有野狼敢食,因此故取名狼桃。   一百年前,他和秦烈重阳登高赏菊,路遇狼桃,秦烈见狼桃长得水灵可爱,就摘了几枚回地府。   然后等他下次再来地府,秦烈的菜园子里已经长满了红彤彤的狼桃,还请他吃了一顿他发明的狼桃火锅。   汤汁酸甜爽口,美味至极。   他淡淡道:“要做狼桃火锅?”   “嗯。”秦烈说完,走到李八卦面前硬邦邦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秦哥哥,我叫李八卦。”李八卦不动声色地收回脚,笑得眼眸弯成月牙,“有什么事吗?”   “喜欢吃什么?”顿了顿,秦烈补了一句,“我的菜园有苦瓜,丝瓜,扁豆,莴笋,菠菜,韭菜……”   “没有不喜欢的。”李八卦说着似是想起什么,鼓起脸道,“除了桃子!”   秦烈不再言语,点头转身再次往菜园子走,准备所有菜都摘一筐来洗净下火锅。   走了?   就走了?   他就不怕步逍遥趁机跑掉?!   李八卦呆呆看着秦烈走远,嘴巴长得老大,小声嘀咕:“难道是下了什么不能跑的咒语,所以有恃无恐?”   “小甜果,我去饭厅等开饭。”阶下囚步逍遥摇着羽扇,从池砚身边擦身而过,薄唇上扬漫不经心的弧度,“池砚?”   池砚面不改色:“是。”   “哦,名字不错。”说完,步逍遥慢吞吞消失在拐角。   “咦,现在阶下囚待遇如此好了吗?”李八卦好奇地眨巴着眼睛,她可清清楚楚记得,老君降服的妖魔鬼怪有多惨,不仅要把全身家当如数上交,还要在玄都洞无偿当牛做马。   “他是秦烈最尊敬的人,不是阶下囚。”这时,池砚倏然开口。   李八卦慌忙捂住嘴巴,瓮声瓮气道:“唔,你听到我说话啦?”   “你写在脸上了。”池砚领着她往饭厅走,走到半路,他冷不丁开口,“你不喜欢桃?”   “对呀,在八景宫的时候,我吃桃子都快吃吐、腻了。”最后几个字越来越小声,李八卦心虚地别过头,眼神看天看地看花看草,就是不敢看池砚。   完蛋,露馅了……   以前池砚曾经给过她一个蟠桃,她怎么说来着?   “好香哦!我第一次见到那么香的桃子!”   “真的好好吃,谢谢可爱的小猴子!还有二师兄!”   不多会儿,两道脆脆甜甜的声音在脑海浮现。呜呜呜,玄虚师叔说得对,纸永远包不住火,编的瞎话总会露馅。   “我……”她犹豫片刻,蓦地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抬头,像吐瓜子皮一样,连个停顿都没有,“对不起二师兄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池砚静静看了她一眼,那深邃的眸底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烁:“我没有生气。”   李八卦瞪大眼睛,声音都拔高不少:“可是我骗了你啊。”   “你。”池砚想了想,轮廓突地柔和不少,“一直是好孩子。”   啪嗒。   脑海里似有一根线断开,李八卦不再走了,愣愣停在原地,等池砚回头,她才一脸苦恼地揪了揪她的冲天辫:“不是的,我不是乖孩子。不只那一次,刚刚在书房我也说了谎话,其实我是为救十二师兄才悄悄跟着你来地府。”   下一刻,细碎的阳光从穿过屋檐,暖洋洋地洒在池砚脸上。   恍惚中,李八卦看见他笑了,不是一闪而过,也不是轻若羽毛,仿佛第一缕破晓的晨光,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天地。   然后,她听到他说:“我知道。所以这次,罚我抄写《戒律》五百遍。” 第84章   饭桌上,一个砂锅架在炭炉上冒着腾腾的热气,薄如蝉翼的土豆片、萝卜片在橘黄的汤汁里来回翻滚。   李八卦的筷子精准掠过所有蔬菜,夹了一堆虾、鲜肉片、黄喉到盘子里,蘸上剁椒小米辣,包裹住粒粒晶莹的白米饭,一口接一口,塞得两边脸颊都鼓鼓的,饿死鬼投胎一样,风卷残云地扫荡着全部的肉菜。   吃到一半,她从饭碗里抬头,黑漆漆的眼睛一一扫过她堆积成山的菜盘,池砚,步逍遥,最后落到秦烈身上,小心翼翼抱住菜盘,试探道:“我是不是抢光了你们的肉?”   池砚摇头,步逍遥摇头,秦烈也摇头。   “唔。”她把菜盘又往后挪了一点,“那为什么……你们都不吃?”   是了,从开饭到现在,他们三个都只默默往汤锅里添肉加菜,偶尔夹一筷子,只有她一个人在吃吃吃。   秦烈面无表情给她添了一碗米饭:“我不饿,看你吃。”   步逍遥挑眉:“我不喜欢吃酸的。”   池砚没有回答,只倒了一杯去油腻的大麦芽茶放到她面前,淡淡道:“食不言。”   “……哦。”李八卦吐了吐舌头,又埋到菜盘子里大快朵颐。   见状步逍遥下巴垫在竹筷上,轻笑一声:“池道长还真是沉默寡言,稳重自持,不愧是须菩提的得意门生。说来我与尊师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他近来可好?”   池砚颔首:“尚可。”   “可我听说他受伤了呀。”步逍遥倏地叹了一口气,“好像是被一只猴子击中了胸口,唉,那猴子叫什么来着?看我这记性,什么都记不住。”   池砚神色不变:“已经康复。”   “那就好。”步逍遥很是夸张了拍了拍心口,“说起来,我真是羡慕须菩提收到池道长这般尊师重道的好徒儿,啊,还有你的师兄,那个叫孟洵的道长,和你一样,都那么……”顿了顿,似笑非笑道,“身世神秘。”   “李八卦,这米也是我种的,味道如何?”这时,秦烈硬邦邦的声音响起,生生打断两人的交谈。   步逍遥也不介意,搁下竹筷,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打哈欠,长手越过一张空着的椅子,轻轻揪了揪李八卦的冲天辫,笑吟吟道:“问你话呢,小吃货。”   李八卦一直沉迷火锅,被揪辫子了才一脸懵懂地抬头,嘴里塞得鼓鼓的,口齿不清道:“啊?”   秦烈耐心再问:“米饭如何?我自己种的。”   原来这糯糯香香的米饭也是他自己种的!   闻言李八卦狼吞虎咽地咽下嘴里的肉,眼珠子咕噜转了转,暗忖回阳间之前,一定要嘴甜夸得秦烈心花怒放,讨几袋米回去给孟洵尝尝。   孟洵用饭一向很少,有时一天只喝一碗清粥,身子骨清瘦得风一吹都会飘走似的。所以最近她都监督着他,直到他吃光一碗白米饭。   算算她到地府已经一天一夜了,不知道孟洵有没有按时吃饭?   李八卦突然没了胃口,想要立即回李家庄,她腾地放下碗,笑得眼眸弯弯:“当然好吃啦,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米,只是……”说着,她明媚的小脸瞬间黯淡,再也说不下去。   秦烈问:“只是如何?”   李八卦耷拉着头,闷闷不乐道:“只是我马上要回阳间,以后、以后再也吃不到那么香甜的白米饭了吧。”   不等秦烈回答,她又继续道:“唔,不如这样吧小秦哥哥,你教我怎么种出那么好吃的白米吧!虽然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但总有一天会长大呀,等我扛得动锄头,挖得动地,就可以再一次吃上香喷喷的米饭啦。”   秦烈瘫着脸看着她一惊一乍,片刻后起身:“失陪一下。”   然而他还没抬脚,步逍遥也起身,伸了个懒腰:“哎呀,待了那么久,我这个不速之客也该走了。小秦子,保重。”   说完他看向李八卦,眸底闪烁着若有似无的光:“还有小甜果,你也保重。”语落,他周身冒起一团黑雾,不一会儿,凭空消失在原地。   秦烈想到下次再见便是敌人,掩在袖子里的手不自觉紧紧握住。就在这时,池砚起身走到他旁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淡淡道:“仙魔开战,地府不用出面。”   秦烈还是瘫着脸:“这算安慰?”   池砚沉思片刻,点头:“嗯。”   秦烈眉梢微挑,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表示他现在心情好了不少,他冷冷道:“好,我收下了。”   说完他不疾不徐出了饭厅。约莫一盏茶,等他再回来时,手上提着两袋大米,一袋新摘的瓜果蔬菜,以及,一只活蹦乱跳的土鸡。   他走到李八卦面前,面上看不出情绪:“礼物。”然后又从袖口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这是稻米种植方法,不要外传。”沉默一霎,又道,“十五岁才可扛锄种地,之前好好长大。”   一模一样。   和上次池砚送她拨浪鼓礼物时一模一样,难怪他们会是朋友。   李八卦歪头看着一脸黑乎乎的秦烈,也不假意推诿,大大方方接过所有礼物,笑出一口明晃晃的糯米牙:“谢谢小秦哥哥,我会认真吃的!你真好!”   自从掌管十殿阎罗以来,这是秦烈第一次听到别人夸他好。他突地有点羞赧,面上火烧火燎的烫。   不过因为他的脸实在太黑,没人看出他脸红。   他慌忙别过头,对池砚冷冷道:“你托我找的小道士找到了,他掉到地府第五层,我让马面带上他和李庆轩的鬼魂一起赶往李家庄了。”   小道士?!   李八卦眼睛一亮,激动道:“是明舟师兄吗?”   池砚点头回答她,然后同秦烈道谢:“多谢。”   秦烈硬邦邦道:“不过举手之劳。”   “嗯。”   “记得归还李庆轩,以及秋日的一百两。”   “好。”池砚牵起李八卦,“那我们告辞了,多谢款待。”   沉默许久,待两人走远,秦烈才追了出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跑了。等他走到桥边,池砚和李八卦已经快出石门。   他对着他们的背影挥了挥手,唇边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容,低低的呢喃一下就被风吹散了:“下次,还可以来玩。”   ……   另一边的李家庄。   再次还魂的元清正把地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知孟洵、曲云流和菱素,说得那叫一个眉飞色舞。   而他们不远处,站着冷着脸的李雨儿。她死死盯着元清,她亲眼瞧见那个小光头死了,尸体还在大槐树下摆了整整一天。   可他又活了。   他们可以办到,他们真的去了地府!   她再也忍不住,跑上去用力揪住元清的衣襟,双目赤红道:“我丈夫呢?!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庆轩在哪里?!说!”   “咳咳咳,大、大婶你谁呀?!”她力气大得可怕,元清被勒得脸红脖子粗,几乎喘不过气,“放手!”   孟洵从听到李八卦下油锅炸了六个时辰,手指就紧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青筋尽爆。见状眼眸倏地一冷,随手一挥,李雨儿就被一股强大的气息弹飞数丈,“哇”一声,接连吐了好几口血,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   然而孟洵只是淡漠看着她,眸底没有一丝情绪:“我师弟让你放手,没听见吗?”   “就是!咳咳咳,大婶你乱发什么疯,差点掐死小爷!小爷这条命才捡回来,你可赔不起。”元清没有看到孟洵的表情,捂着脖子大口大口喘气。   但菱素和曲云流都暗自心惊,惊诧不已地看着孟洵。   大师兄怎么了?   虽然李雨儿身份不明,但总归是一个弱女子,可刚刚孟洵那一掌,没有丝毫留情,全力挥了出去。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的神态,语气。不像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活人,而像一个没有情绪、生气的死人。   全身萦绕着灰败的气息。   李雨儿估摸着她的五张六腑都碎了,可她毫不在意,指甲死死扣着地面,使出全劲往元清的方向爬,嘴里念叨着:“为、为什么你回来了……他却没有?他、他为什么……没回来……”   说好要带他回来的呀。他人呢?   李雨儿视线逐渐模糊,恍惚中,她看到了两道越来越近的身影,一高一矮,一瘦一胖。不是,不是她的丈夫。   “大师兄!我回来啦!”   就在这时,一声清清脆脆的童音响起。   也是在这刹那,菱素和曲云流发现孟洵周围的灰败消失了,他毫无生气的脸蓦地漾起温暖的笑容。   孟洵看着向他飞奔而来的胖团子,弯身,张开双臂,抱了李八卦满怀。然后紧紧抱住,再也不愿放开。 第85章   孟洵身上有着淡淡的竹香,很好闻,很亲切。   李八卦埋在他怀里,像只回家的小狗一样蹭过来又蹭过去,然而没一会儿,突然蹭到一截分明的骨头,她小脸顿时皱成一团,手死死捏着孟洵瘦削的肩膀。   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这才抬头瓮声瓮气问:“大师兄,我悄悄去了地府,你是不是很担心?”   孟洵理了理她歪来歪去的冲天辫,声音轻轻的:“嗯,很担心。”   “唔。”李八卦一脸的可怜巴巴,“那你岂不是生我气了?”   “没有。”孟洵摇头。   李八卦又道:“真的吗?”   “真的。”孟洵静静凝视着她,眸底是一片如湖水般澄澈的温柔,“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你自己说的哦,没有生气。”说着,李八卦瞬间从可怜的小狗变成盛气凌人的小狼,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那现在轮到我来生气了!”   地位变化得太快,孟洵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又没吃饭对不对?”李八卦气得嘴角都能挂油壶了,“你瘦得都会硌人了!”然后她伸手扯了扯孟洵的脸颊,更是气得头顶开始滋滋冒烟,“看你看,脸上也快没肉了!你明明答应我,每天至少吃一碗饭的。”   孟洵沉默了,过了片刻,他薄唇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温声道:“嗯,我错了,以后一定每天一碗饭,原谅师兄好不好?”   李八卦摸着下巴思忖片刻,歪头道:“原谅你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你要保证,就算以后我不在了……唔,我的意思是没有我在旁边监督,你也要遵守约定,多多吃饭。”   孟洵点头:“好,我保证。”   李八卦还是不放心,余光扫过他修长如节的手,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那伸出小拇指。”   虽然不知道她又打什么鬼主意,孟洵还是依言伸出小拇指,就在那一刹,另一只短短胖胖的小拇指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勾着他的手指。   他有些惊讶,薄唇微微张开:“八卦?”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不不,一万年不许变。”李八卦一脸的郑重其事,从未有过的认真,“变了就永远不能吃肉!”   孟洵静静看了她半晌,笑了:“你忘了,我本来就不怎么吃肉。”不等李八卦又嘴角挂油壶,他继续道,“换成变了就永远不能见小八卦吧。”   “这个惩罚一点都不重。”李八卦不乐意了,“你随时可以耍赖皮不吃饭!”   “这是对我最重的惩罚。”孟洵轻声说完,摸了摸她的头,“放心吧,从今天起,我一定吃饭。”   “嗯嗯!”李八卦总算松了口气,咧嘴笑到耳朵根,“我给你带了很香很甜的大米,等吃完以后,我就去种!然后你慢慢就和我一样胖啦。”   以后……   孟洵有一瞬间的失神,不过他很快就笑了:“好。”   哗啦呼啦。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呼啸着吹过,李家宅院那棵榆钱树剧烈颤动起来,数不清的榆钱叶纷纷扬扬飘落。   仿佛下了一场绿色的雨,在地面铺了一层绿色的地毯。   远处,三道身影缓缓走来。   一个马头人身,人高马大的,又壮又黑,身着一套黑色的公差服,一个身材偏瘦,白白嫩嫩的,赫然是明舟。   还有一个是约莫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一身的书卷气,撑着一把油纸伞。尽管烈日炎炎,伞下的他却依然面色苍白如纸,眼里全是木然,通身萦绕着若有似无的寒气。   确切说,鬼气。   他一步一步走来,在李雨儿面前停下,微微低头,空洞的眼里总算有了一点情绪,怜惜,不忍,痛楚来回交错,最后归为平静。   他颤抖着伸出手,如同往常一样,想要摸一摸他心爱之人的头,可伸到一半,出了油纸伞的范围,金色的光线照下来,不过眨眼间,他的手就冒出一阵白烟,隐隐燃起火光。   马面斜斜靠在榆钱树上纳凉,见状翻了个白眼:“唉唉,现在药价上涨,要是烧伤可没钱给你治。”   男人垂下眼眸,收回了手。   似是感应到什么,李雨儿猛地抬头,在看清来人那刻,她涣散的瞳孔突地发出异彩,明明受了重伤,一动不能动,却不管不顾地伸手,想要确认男人是真实的,再不是她的臆想:“庆……”   轩字还未出口,李庆轩已经往后退了一步,她苍白细瘦的手腕就“啪嗒”落在地面。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怔怔道:“庆、庆轩,为、为什么……避开我?你是不是以为我没有去地府救你?”她急得泪如雨下,“不是,我去了,我真的去了,只是我打不过鬼差,你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   “不是的,雨儿。”李庆轩苦笑着摇头:“我现在是鬼,你要若是碰到我,会、会……”会什么,他没有说下去。   一直沉默的池砚淡淡开口:“你是妖,阴气过重,若是触到阴气更重的鬼,你受的伤会更重。”   什么!李雨儿是妖怪?!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咂舌道:“漂亮小姐姐是妖怪?!”   一旁的元清捂着脖子那圈骇人的勒痕还在喘气,闻言跳脚道:“难怪力气那么大,原来是只妖怪!唉哟,疼!明小子你……”   他说着,明舟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他,弄得他脖子火辣辣疼,他立刻张牙舞爪地想揍他一拳。   然而一看到明舟鼻涕眼泪齐飞的花猫脸,他眼眶就红了,反手死死抱住他,但口上却嫌弃道:“行了行了,别哭了,像个小姑娘一样,你不嫌寒碜,我还嫌丢人呢!”   “呜呜呜,元小子。”明舟不理他,又是哭又是笑,“呜呜呜,你还活着,真好。我好想你!”   咔嚓。   脑海中那根叫小男子汉面子的弦断开,元清再装不下去,也放开嗓子嚎出声:“呜呜呜,元小子,我也好想你!”   一时间,院子里飘满两人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哭声。   还是在房间给羽云凰医治的花无邪听不下去,从二楼飞身而下,提着两人的衣襟,毫不留情丢到院子的角落。   他俊美的脸上满是疲倦,眯着一双凤眸磨牙道:“要哭也哭好听一些,哭得喊魂一样,找揍?”   明舟慌忙捂住嘴,默默流泪,平日的花无邪他偶尔也敢以下犯上一下,但现在的花无邪明显睡眠严重不足,濒临发怒的边缘。   他不敢惹。   元清也小小声吸了吸鼻子:“三师兄,那、那个姑娘什么时候醒啊?”   他口中的姑娘是云羽凰。   原来昨日李八卦他们前脚刚离开,一直装晕的云羽凰就真犯病了,不知中了什么邪,用头不停去撞墙,等其他人赶到时,她已经头破血流地倒在血泊里,巴掌大的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于是花无邪一天一夜没合眼,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不知道。”花无邪微微眯眼,他检查了很多次,还是找不到羽云凰突然发狂的病因,他就不信了,他堂堂花间圣手会治不好她!   想着花无邪扔下一句话,又飞身回二楼:“再吵着我,让你们天天穿女装!”   显然这个威胁很有用。   这次明舟和元清大气都不敢出,唯恐不小心吸气声大了一些,就要穿女装。   院子再次恢复安静,池砚见李八卦一直眼巴巴盯着他,微微颔首:“李夫人是榆钱树妖。”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   菱素看了眼院中开得极其水灵茂盛的榆钱树,顿时恍然大悟,她竟然疏忽了这个细节。此时正值盛夏,寻常榆钱早在三、四月开过,又如何能满树翠绿?   “没错,我是妖。”李雨儿蓦地大笑出声,一头青丝散开,转瞬变成无数根细细的树枝,越变越长,不多会儿爬满整个院子,像是触手一样卷住所有人。   很快,她的眼珠也变成碧绿的颜色。   她仰天咆哮一声:“哈哈哈,杀了你们!杀光你们!这样我就能和庆轩永远在一起了!你们全都去死!”   马面是被缠得最紧的那一个,半张马脸都被缠得变了形,他一急,竟忘了说人话,马语不时往外蹦:“咴儿咴儿咴儿咴儿咴儿咴儿!”   李八卦听得有趣,乖乖任树枝一圈一圈缠着她,好奇看向马面:“大马头,你刚刚说的什么呀?”   大马头?   马面嘴角抽了抽,生气道:“我叫马面!谢谢!”   “哦哦,大马面,你刚刚说的什么呀?”李八卦眨巴着眼睛。   算了,不应该和小毛孩计较,还是一个胖成团的小毛孩。马面自我安慰着,没好气道:“我说:你这个该死的树妖,毁了老子英俊的脸,我抓你下油锅!”   闻言李八卦认真打量着马面的脸,严肃道:“可是你的脸一点儿也不英俊。”   马面:“……”憋了憋,他还是没忍住,“那你说谁英俊?”   李八卦从树枝的缝隙挤出一只手指,毫不犹豫指向孟洵:“我大师兄。”然后又一歪,“我二师兄。”   “哼,小毛孩就是没有……”马面不服气地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第一眼,沉默,第二眼,继续沉默。   然后彻底合上眼,自暴自弃地让树枝把他缠得更紧。   缠吧缠吧!   反正一个二个都比他英俊!他这个地狱第一美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曲云流和菱素正想出手斩断树枝,就见孟洵和池砚摇头,示意他们按兵不动,虽然不知为何,两人还是收回了法器。   不远处,毫发未损的李庆轩叹了长长一口气,道:“雨儿,收手吧。”   对上他的目光,李雨儿扭曲的面孔绽放了一个甜美的笑,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庆轩,别怕,等杀光所有人,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李庆轩摇头:“天下之大,黎明百姓无数,你能杀多少呢?”   李雨儿冷笑一声:“能杀多少是多少,只要阻碍我们的,都要杀!”   “阻碍你们的,一直是你自己。”这时,池砚淡淡出声,一双无波无澜的眸子静静瞧着李雨儿。   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李雨儿暴喝一声:“你胡说!你住口!”   池砚没有住口,他继续道:“二十年前,你救下一个被山匪打劫的赶考书生,那时你修行尚浅,妖毒未除,本不该与凡人有所牵连。然而你逆天改命,不仅和书生成亲,还给他生了一个婴孩。”   “住口,你住口!”李雨儿癫狂起来,指甲也变成细软的树藤击向池砚。   可池砚周身泛起淡淡的蓝光,树藤和细枝到了他面前,皆静止不动,再不能前进分毫。他薄唇轻启,说出最后几个字:“那个婴孩就是李少君。”   “啊!住口!!闭嘴!!”李雨儿捂住耳朵,她极其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一行绿色的泪从眼角滑落,化作片片榆钱叶。“求求你,别说了……我不想的……孩子,我的孩子……”   “李家公子是她的孩子……”曲云流心思玲珑,旋即一个念头浮上心头,“莫非李家小姐也是?”   李庆轩痛苦地点头:“都是我害了雨儿。若不是我做出那等畜牲行径,她现下会是一个逍遥快乐的小树妖。”   那年,他明知人妖结合不得善终,却还是沉溺温柔乡,与李雨儿成亲,还生下李少君触怒天上的神明。   因此李少君打出娘胎就心脉中了妖毒,是一个半人半树的怪物。可他仍不知悔改,过了五年,又与她生下李采荷。   所幸这次李采荷无碍,中妖毒的是他自己。李雨儿于心不忍,终于在一个雨夜含泪离去,只留下她的原身——榆钱树。   他只好对外宣称夫人病逝,隐瞒了那一段过往。然相思成灾,他以为是他日日夜夜的思念感动上苍。终于十五年后,李雨儿再次在一个雨夜回到他身边,以填房的名义,重新成为他的妻子。   然而李雨儿回来却另有目的。   她不知从哪里打探到的法子,用阳气旺盛男人的精液,可以驱除妖毒。于是李家庄阳气旺盛的男人,一个一个死去。   他得知后不愿她继续惹怒上苍,便选择在榆钱树自杀唤醒她。   不过,还是迟了。   “不是的,是我不顾礼义廉耻先勾引你,不是你的错。”李雨儿痴痴看着他,“而且你就是我这一生的逍遥快乐,我无怨无悔。”   “雨儿。”李庆轩突然放下油纸伞,任烈日灼烧着他的鬼魂,微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李雨儿,“别再伤害无辜之人了。好吗?”   “你疯了吗?!”李雨儿还没反应过来,马面先惊叫出声,“你会被阳光烧成飞灰的!这次单子的衣裳还没缝完,你灰飞烟灭了,谁来替你的工?后天可就要交货了!”   元清斜了他一眼:“你们十一层又接哪里的单子了?”   马面冷哼:“战袍懂吗?天界的大单。”   天界?   天界为什么要做战袍,要打仗了吗?   李八卦眼皮一跳,正想开口,那些缠住她的树枝和树藤突然收了回去。与此同时,一声哀恸的咆哮响起。   “相公,不要!” 第86章   随着这声撕心裂肺的嘶吼,那些密密麻麻的树枝全都消失了。   视野再次恢复清明。   李八卦茫然地望过去,只一眼,她就惊呆了。   只见李庆轩像是个巨大的火球一样,通身的赤炎,而李雨儿疯了一样紧紧抱住他,吐出一颗翠绿通透的内丹。   内丹飞到半空,散发着盈盈的绿光笼罩在两人身上。   元清惊呼出声:“她在做什么?!”   曲云流脸上闪过不忍,别过头去,轻声道:“她在用内丹抵抗天火。”   “天火是什么?”元清挠了挠小光头。他只在地狱见过地狱火,烧起十八层地府的油锅来,火力尤其猛。   “整天上课看小人书,这么基本的知识点都不知道。”明舟斜了他一眼,解释道,“太阳光对鬼魂而言,就是最厉害的天火,一旦被烧,躲不掉扑不灭,将灰飞烟灭,永世不能轮回。”   元清咂舌:“可是妖怪没了内丹也会死,她疯了吗?!”   菱素垂下眼帘,余光里全是明明近在咫尺,却永远远在天涯的池砚:“她只想护所爱之人周全。”   然而皆是徒劳,鬼魂遇天火,就算她的师父须菩提祖师在场也无可奈何。何况一个小小树妖。   曲云流轻叹:“又是一个多情的妖。”   “那她之前杀人也不见手软,敢情就他们李家人的命是命,李家庄的人就是敝屣蝼蚁?这种多情,我看还是不要的好。”元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此嗤之以鼻。   他苏醒时,正好撞上李家那个被掏空的长工下葬。好好一个人,临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子,简直是死无全尸,看起来别提多可怜了。   吱呀。   这时二楼的窗户打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落到元清的怀里。旋即,花无邪的声音传来。   “说得好,赏。”   “嘿嘿,谢谢三师兄。”元清咧开嘴,拿起苹果在衣裳上蹭了蹭,大口一咬,咯嘣脆,他美得眯起眼睛,“甜!”   另一个角落,马面则哭得比李雨儿更悲伤,索性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小眼睛不时瞄向池砚:“呜呜,这可怎么办?飞灰了一个鬼魂,我回去怎么交差?如今地府鬼手严重不足,若是秦大人怪罪下来,我的马头就要分家了,呜呜呜,明明是一个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道长之过,我一只马又做错了什么呢?唉哟,这倒霉差事怎么偏偏摊在我的马头上了……可怜啊,冤枉啊,六月飞雪啊……”   池砚淡淡道:“加一千两。”   马面当即恢复如初,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沾灰的官服,笑得马头乱颤:“这怎么好意思呢,哎呀,这话说得,那小的多谢池道长慷慨解囊了。”   这边告一段落,那边李雨儿的内丹之光越发黯淡,反而天火越烧越旺,李庆轩已经烧得快糊了。   李庆轩执起她的手,低头细细亲吻着,呢喃道:“雨儿,会怪我吗?用这种方法逼你收手。”   “我心甘情愿。”李雨儿依偎在他怀里,脸上戾气尽褪,满头树枝变回柔软青丝,眼底诡异的绿光也全数消散,薄薄的唇弯着温暖的弧度。   一如二十年前,从榆钱树上跳下来的天真少女,扬着下巴,一脸的傲气:“喂,你们这些小毛贼,在本姑娘树下打劫问过我了吗?放开他!”   “你后悔吗?”她仰起头,干瘦的手细细摩挲着李庆轩的脸,温柔至极,“遇到我,你后悔吗?”   “傻瓜。”李庆轩轻轻梳理着她披散开的青丝,“为夫再帮你梳最后一次头可好?”语落,他的手就滑过青丝,啪嗒落下去。   只留下一地的白灰。   李雨儿哐当倒在地面,但她表情未变,脸紧紧贴着白灰,安心合上眼:“好。”   “你是我娘?”倏地,一丝颤抖的女声响起,李雨儿心下一抖,挣扎着睁开眼,入目是站在门后的李采荷。   李采荷脸蛋煞白,死死抓着门板,修剪圆滑的手几乎在门上扣出一个洞。   她红着眼,定定看着李雨儿,一字一顿重复:“你是我娘?”她生下来就没有娘,小时候,她经常缠着她病恹恹的哥哥。   “哥哥,娘是什么?”   “是一个很好看的人。”   “有我好看吗?”   “和你一样好看。”   “你骗人,世上怎么会有和我一样好看的人呢!”   “小笨蛋,因为她是娘呀。”   “那娘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呢?”   “她没有不要我们,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很远的地方……唔,要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我们采荷长大的时候。”   ……   那时她就想,她的娘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娘。若她还在,白天,她会给她做好吃的饭菜,夜晚,她会哼着甜甜的江南小调哄她入睡。   所以她一直在努力长大,乖乖等她的娘回来。   可现在她娘真的回来了,却是她冷嘲热讽,打从心底仇恨的后娘。   为什么?   她看着爬起来、向她伸出手的李雨儿,踉跄着往后退去,咆哮道:“为什么偏偏是你?我不要!我不要你是我娘!”   “采荷。”李雨儿眼眸散发出光彩,期盼道,“过来,让娘最后看你一眼,孩子,我的孩子。”   “不!”李采荷拼命摇头,“不是、你不是我娘……”   “她是你娘。”就在这时,李八卦歪头认真道,“你的眼睛和她长得一模一样,都很漂亮的。”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咆哮的声音也很像。”   李采荷还是捂住耳朵摇头:“不可能,我不相信!”   “可是她要死了。”李八卦想了想,“唔,不消半盏茶。”   一时间,院内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采荷沉默许久,终于泣不成声,跌跌撞撞地从屋内跑出来,一把扑到李雨儿怀里:“娘!”   “你、你、你能再喊一遍吗?”李雨儿哆嗦着嘴唇。   李采荷哽咽着:“娘,娘,娘!”   “呕。”   下一刻,李雨儿吐出一口血,她欣慰地摸了摸李采荷的头:“乖。”说完她偏过头,感激看向李八卦,“小姑娘,谢谢。最后,我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我不做坏事的。”   李雨儿点头:“不是坏事。”   “唔,不是坏事的话……”李八卦拽住孟洵的袖口晃了晃,一脸的无措,“大师兄怎么办?”   孟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言道:“做你想做的。”   “嗯嗯!”李八卦深吸一口气,“你说吧!”   “少君用了花道长的药方有所起色,你……”李雨儿又吐出一口血,断断续续道,“你能不能……让……花、花……”   她声音越来越低,听不真切,李八卦却明白了,嘴巴微微张开:“你想让我求求三师兄,医治你儿子?”   李雨儿连点头的力气都没了,只虚弱着眨了眨眼睛。   李八卦瞥了眼二楼紧闭的窗户,花无邪之前听到了元清他们的话,那现在肯定也听到了她和李雨儿的话。   既然没有开口拒绝,那是默许的意思吧?   她眼珠子一转,应了:“好。”   就在此时,院子里冷不丁刮起一阵凉风,李雨儿的身体一点一点碎开,化作片片飞舞的榆钱叶。   “娘,不要走!”李采荷拼命想抓住她,然而手指所到之处,皆为一捧翠绿的叶子。   李雨儿慈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孩子,好好照顾哥哥……娘,走了。”   她话语一落,院内的榆钱树轰然倒塌,一道绿光自树干飞出,卷着榆钱叶萦绕在李八卦周围,绿莹莹一片,霎是好看。   “这是什么?”她茫然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难道要把她卷成腊肠?   曲云流解释:“妖灵。”说完见她还是一脸迷茫,显然上早课时都在开小差,又继续解释,“妖灵是妖怪的精魄,是炼制法器、灵药的材料。修行越高的妖怪,妖灵越珍贵。看样子,榆钱树妖感激你,自愿把妖灵送你。”   “哦哦。”李八卦点头,倏地想起之前降服人魔小尼姑时,她也是化作了一阵红光,她好奇地看向池砚,“二师兄,人魔的红光也是妖灵吗?”   池砚微微颔首,道:“摊手吧”   “嗯!”李八卦摊开手,果然那道绿光就乖乖落在她掌心,和人魔的红光相互缠绕着,发出耀眼的光芒,然后逐渐消失不见。   ……   入夜。   因为花无邪要为李少君清除余毒,因此一行人还要在李家庄待一晚。吃晚饭时,元清叫嚣着要去田里抓黄鳝烤着改善伙食,被曲云流和明舟提着回了房间。   而孟洵和池砚有事商议,也搁筷离席。偌大饭桌,只剩下菱素和一直不停添饭的李八卦。李八卦见菱素碗里的饭一点儿没少,几口咽下嘴里的饭,惊讶道:“五师姐,你不饿吗?”   菱素不知在想什么,听到李八卦的声音才回神,她轻轻摇头:“不饿。”   “那你先回房休息吧,不用等我的!”李八卦又添了一碗饭,夹了一筷子李庄白肉吧唧吧唧。   菱素没有回话,只是从袖口摸出一条玄色的剑穗,细若葱白的手指来回卷了许久,她终于开口:“八卦,我一会儿要走了。”   李八卦当即从饭碗里抬头,嘴角还沾着几粒白米饭:“去哪儿呀?”   “继续我的历练。”菱素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声音轻得风一吹便散了,“他如此优秀,我要好好努力才配做他的师妹。”   李八卦只听清了第一句,不解道:“师姐可以和我们一起历练呀。人多热闹又好玩!”   “一个人上路,更容易强大。”菱素摸了摸她的头,轻笑一声,“我走后,八卦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李八卦点头如捣蒜:“当然可以呀。什么忙?”   菱素把剑穗递给她,轻声道:“帮我把这条剑穗转交给二师兄。”   “哦哦。”李八卦接过小心翼翼放到怀里,笑得眉眼弯弯,“师姐放心,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嗯。”菱素犹豫了一会儿,又道,“不要告诉他是我送的。”   李八卦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菱素轻轻咬着下唇,耳垂染上星星点点的红晕,“就是不告诉比较好,你答应我。”   悄悄送礼物比较好吗?   李八卦揪了揪小辫子,百思不得其解,要知道老君送一次礼物,那是巴不得敲锣打鼓让整个大罗天都知道。   难道师姐喜欢低调?   不过……   她小脸一皱:“那二师兄问我谁送的,我说谁呀。”   闻言菱素秀眉微蹙,思忖片刻,突地灵光一闪,弯身平视着李八卦:“你。”   “我?”李八卦下巴都惊掉了。   菱素点头:“嗯,二师兄很疼你,如果是你送的,他一定会收下。”   池罚抄疼她?!   没有吧!   李八卦嘴巴瞬间翘得快能挂油壶了,旋即转念一想,池砚的确送了她不少礼物,她怎么也该投桃报李一下。   但是用别人的东西借花献佛,会不会太没诚意了?她现在怎么说也是身怀五百两巨款的小富婆。   她还在纠结着,菱素已经当她默许,翩然离去。所以等她回神想拒绝时,大厅已是空无一人,独她一个火炉。   “唔,那包装一下好了……”   另一边,送走孟洵后,池砚回到书桌,挑了挑灯芯,研好磨,然后坐下执笔开始默写《戒律》五百遍。   不知写了多久,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听声音,这人一边揉着肚子一边走,所以下脚一深一浅,应该是刚刚吃了一顿饱饭。   这个时辰才吃完饭的人,只有一个。   李八卦。   池砚倏地停住笔,起身走到门边,静静等着李八卦敲门。果然没一会儿,一道矮矮的身影走到门口,然而他等了许久,敲门声还是没有响起。   不甚明亮的烛光下,他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拉开了门。   门外,李八卦小脸皱成一团,低头凝视着用一百两银票包好着的剑穗,脑海里还在天人交战。   到底要不要找李家人把一百两换成小面额呢?老君说了,礼物不在贵重以否,而是心意,礼轻通常情意重,换成十两,和一百两的心意也是一样的!   所以到底要不要换呢?!!   吱呀。   这时只听一声开门时,她下意识抬头,就直直闯进池砚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她一个激灵,再也不纠结,马上举起手,朝贡一般把东西递过去。   “二师兄,送你!”   呜呜,再见,一百两。   池砚看了一眼她快要哭出来的脸,并没有接:“什么?”   “礼物。”李八卦肉疼地想,真的是礼物,不过里面是菱素的剑穗,外面的是她的一百两!一百两银票!   一百两能买好多东西了,尤其是肉,能吃到肚皮撑破!   池砚沉默了,须臾,他低声道:“我有钱。”   李八卦扬起小脸,眨巴着眼睛:“什么?”   池砚又重复一遍:“我有钱。”顿了顿,他补充道,“李庆轩的事,不用担心。”   有钱和礼物有什么关系,还有谁担心李庆轩了?   李八卦听得一头雾水,她歪头想了半晌,这才恍然大悟,肯定是池砚误会了,以为她送银票是为了李庆轩的租费以及赔偿之事。   然而她真的只是觉得借花献佛不大好,所以用银票包装了一下。   她摇了摇头,轻轻揭开银票,露出一小截编得精致的剑穗:“不是的二师兄,礼物是这个。”   剑穗?   池砚一怔:“买的?”   “唔……嗯。”李八卦含糊着点头,一股脑把剑穗和银票塞到他手里,“反正你都拿着吧,两个都是礼物。”怕他不肯收,完成不了菱素的任务,她又道,“你那把剑光秃秃的,什么都不挂,不好看的。挂着剑穗,打妖怪的时候,穗子一甩一甩的,可好看啦。”   静默片刻。   池砚把剑穗和银票都收到袖口:“好。” 第87章   收下啦!   李八卦松了口气,踮脚往屋子里瞥了一眼,在看到书桌那一叠厚厚的纸后,嘴巴顿时张大得可以塞下一枚鸡蛋。   她敢用红烧狮子头的名义发誓,那一定是《戒律》!池砚不是说说而已,他真的自罚五百遍《戒律》!   他……真的是一个魔鬼!严厉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   一时间,李八卦的小脑袋瓜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连看池砚的目光都变得古怪起来。电光火石之间,倏地想到秦烈的那三本生死薄。   上面没有孟洵和池砚的名字。   他们不是凡人,不是神仙,也不是妖魔。   他们是谁?   她那两颗黑漆漆的眼珠子都快贴到池砚身上了,他微微低头看了看,道袍系得一丝不苟,也干净得一尘不染。   但他还是理了理毫无褶皱的衣角,淡淡道:“怎么了?”   “二师兄,你……”话至一半,李八卦猛地紧紧捂住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问,不能问!   就像她明明是上古八卦炉,然而因为她想到凡间骗吃骗喝,因此杜撰了一个野人参精的身份。   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们不告诉她,她就不要问!   池砚见她死死捂着嘴,小脸蛋都憋红了,眉心不由微微皱起:“不难受吗?”   “啊?”李八卦眨了眨眼睛,随即明白过来,慌忙放开手,眼神四处乱飘,“我、我不难受,刚刚吃了一个苹果,掌心甜甜的!”   池砚:“……”静默片刻,回屋端出来一盘水灵红彤彤的苹果,约莫有七八个,默不作声递给她。   “……”李八卦一时语塞,只好讪讪接过来,扯了扯嘴角,“谢谢二师兄,我最喜欢吃苹果啦。”   “嗯。”池砚抬眸看了眼天色,此时月亮快圆了,明晃晃一个银盘挂在夜空,撒下一片温柔的盈白。   顿了顿,他道:“早些回去歇息,明日你们还要上路。”   不是我们,是你们。   李八卦乖乖点头,转身准备回房,只是走了几步,她蓦地回头,疑惑看向静静站在原地没动的池砚:“不对,我们上路?那你呢,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池砚淡淡道:“我往西南走。”   李八卦这才想起来,池砚没有和他们一起游历,是她掉入百鬼沼泽时拉了那根蓝线,他才从千里之外赶了过来。   呜呜,刚刚走一个师姐,现在又要走一个师兄,不开心。   她嘴巴一瘪,可怜巴巴道:“你和我们一起游历不可以吗?”   池砚摇头。   李八卦想了想,又耷拉着头走回池砚面前,嘴巴噘得可以挂一个大大的油壶:“好吧,我帮你抄250遍《戒律》。”   池砚不解:“为何?”   “这样你就欠我一个人情,我不准你走,你就不能走!”李八卦说着挽起袖口,一脸的慷慨就义。   池砚:“……”   下一刻,他提起李八卦的后衣襟,任她使劲扑腾,还是把她送回她的房间,在门口施了一道门禁。   池砚淡淡道:“到了时间,自会解开。”   言毕,不理隔着门板装哭装可怜的李八卦,不疾不徐转身下楼回房。   回到房间,他继续默写《戒律》,直到完成五百遍才停笔,他整理好厚厚一摞宣纸,用砚台压住。   做完一切,他才疲倦地靠着椅背休息。   然而没多久,他想到李八卦的礼物,又缓缓掀开眼帘,唤出流冰,从袖口摸出剑穗仔细系到剑柄上。   摇曳的烛光下,玄色的流苏微微飘扬,给冰冷的剑添了一抹生气。   果然很好看。   他薄唇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收回流冰,又从袖口摸出那张一百两银票和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木盒子做工简单,连漆都没有上,只是主人爱惜,打磨得很是光滑。   池砚轻轻打开木盒,小小的盒身里只有两样东西:一个是一块通身冒着淡淡流光的铁片,一个是一滴水,仔细看,那滴水里还飘着一片皱皱巴巴的杏花瓣。   正是当初李八卦讨要树玲珑时送他的宝贝杏花瓣。   不过这个宝贝太过娇弱,只过一日就枯黄不已,因此他用御水术把它冻结在水滴里,一直存放至今。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把银票叠得四四方方地放到杏花瓣水滴旁,手指一按,轻轻合上木盒。   这是,第二份礼物。   ……   翌日,李八卦是被孟洵的敲门声唤醒的:“八卦,醒了吗?”   她慢吞吞地地爬起来,不甚清明的眼睛呆呆看着门的方向,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没醒。”   她声音一听就是没睡醒的样子,孟洵轻笑一声:“早点是油氽团子、三鲜汤圆、葱油饼、韭菜蛋饼、豆腐花、甜豆浆……”   他还在继续念,屋内就响起蹬蹬蹬的脚步声。   下一刻,门“哐当”打开,李八卦顶着乱蓬蓬的鸡窝头,光着两只白嫩的小胖脚丫站在门后,笑得眼眸弯弯。   “大师兄,我醒啦!”   孟洵端着一盆温水,盆沿搭着一条白白的毛巾,闻言唇角微扬:“先洗漱。”   一番洗漱完毕,因为天气炎热,孟洵从包袱里翻出一套轻盈的夏装,上衣是淡粉色的交领中衣对襟半臂,下裤是宽大的浅蓝纱裤,鞋子是和上衣同色的花卉绣鞋。   等李八卦穿好衣裳,孟洵又给她梳了一个可爱的包包头发髻,两边各插几朵粉粉嫩嫩的小花,指尖一点,盈盈白光如细碎的星辰一样落到花瓣上,烈日暴晒也不会枯萎。   不过眨眼,李八卦就变回粉雕玉琢的小仙女。   她歪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大师兄,为什么要穿这套衣裳呀?”孟洵虽然给她缝了几套常服,但在外游历,一直穿的是道袍。   孟洵在李八卦眉心点了一红点,这才抱起她下楼:“一会儿要参加喜宴。”   李八卦一脸迷茫,喜明白,宴她也懂,可合在一起,是什么?她轻轻敲了敲额头:“喜宴是什么呀?”   孟洵想了想:“就是喜庆的宴会。”   “哇,宴会!”李八卦眼睛瞬间璀璨,“那是不是有很多肉?!”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大厅,花无邪治病时需要帮手,曲云流和明舟都还在李少君的院子里帮忙,而池砚破晓时分便离开了,因此大厅里只有大快朵颐的元清和圆空。   元清听到李八卦的话当即接茬:“嘿嘿,小师妹你这就孤陋寡闻了,明舟他家海产丰富,办的宴会可是豪华海鲜宴,什么猪肉鸡肉鸭肉都不值一提。”   大罗天远离大海,四海的海鲜运到后,价格便翻了数倍,因此太上老君一年只买一两次尝尝鲜。   美其名曰不让中间商赚差价,等李八卦修成人形了,再带她去三界第一海鲜市场——东海吃香喝辣。   所以李八卦吃过的海鲜屈指可数。   不过比起来,她更在意“明舟他家海产丰富”这句话,喜宴和明舟有什么关系?   孟洵看出她的疑惑,把她轻轻放到凳子上,给她端了一盘油氽团子,一份葱油饼和一碗豆腐花,又把她的专用筷子和勺子递给她,这才坐下解释道:“我们参加的是明舟二姐的喜宴。”   李八卦不知道明舟的身世,好奇道:“十一师兄有姐姐呀。”   “岂止是有姐姐,还不少呢。”元清空出一只油腻腻的手,夸张地比划着,“足足有五个!”   “哇,那一定很热闹!”李八卦羡慕不已,八景宫加起来才四个人呢!一个老君,两个丹童,一个放牛童子,冷清得发指!   “唔。”元清抿了抿指尖的葱油,心有余悸地点头,“那是相当热闹!”   明舟是东海的龙太子,但是他的母后是一只蛟。当年东海龙王与龙后一见钟情,不顾家里长辈的反对,执意娶她为后,一时间,沦为四海龙族的笑谈。   东海龙王却毫不在意,推掉所有无聊侃大山的四海聚会,专心在家配妻宠妻,一龙一蛟日子过得是幸福又美满。   婚后八年,龙后还给他诞下五个血统纯正的龙女。然后第十二年,又诞下东海第一位龙太子,明舟。   只是这次却出了意外,明舟不像五个姐姐一样是纯正的龙,而是半龙半蛟,长到五岁,还是无法变出完整的龙形,时常被别的龙族笑话。   这时候,明舟五个虎背熊腰的姐姐就出马了。   是真的虎背熊腰。   东海掌握三界第一海鲜市场,伙食是一等一的好,除去唯一瘦小的明舟,上至龙王龙后,下至虾兵蟹将,一个个都是膀大腰圆。   其中以五个龙公主为最,往那里一站,五座小山一样,衬得别的龙族子弟都像小鸡仔一样,一巴掌扇飞一个。   于是东海五公主因为护弟,逐渐成了四海口中的“肥猪恶女”,无人敢娶,婚事一直耽搁下来。   然而她们也不在意,满心满眼只有自家瘦瘦小小的小弟,弟弟多可爱啊,疼他的时间都不够,至于嘲讽她们肥胖粗鲁的男人?呵,谁稀罕。   所以明舟被须菩提收为十一弟子时,骑着一头驴来拜师的元清,正好撞上了那场轰动三界的“东海五公主泪淹鹤灵观”。   数以万计美味可口的虾兵蟹将从山脚排到山顶,五个龙公主挤满了鹤灵观大殿,眼见自家可爱的小弟拜师,不知何年何月再回东海,瞬间悲从心来,泪洒当初。   众所周知,龙公主一滴泪,人间一场雨。故此五个龙公主的无数滴泪,鹤灵观就连下了三个月的雨。   那段时间,鹤灵观弟子的道袍就没有干透过。   后来还是明舟一再保证半月一封家书,一年回一次东海探亲,打算驻扎在乐游山山脚的五公主才依依不舍离开。   “真可爱。”李八卦咬着筷头,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明小子?”元清夹着油氽团子砸吧砸吧,拧眉想了想,“唔,那时候他小小一只,时不时还会冒出尾巴,算是有点可爱吧。不过那时候我也小小胖胖的,更可爱,唔,不,更英俊!”   “不是。”李八卦摇摇头,“我是说十一师兄的姐姐好可爱。”   龙公主可爱?!   元清惊得一下咬到舌头,疼得呲牙咧嘴:“小师妹,你、你是不是还没睡醒?!”   “不是啊。”李八卦歪着头,认真道,“她们那么疼十一师兄,这样的姐姐不是很可爱吗?”说着她看向一直默默给她夹凉菜的孟洵,“大师兄,我说得对不对呀?”   孟洵筷子一顿,眸底化开一抹温柔:“对,有家人很好。”言毕,他抬手擦掉李八卦嘴角的葱油饼屑,“快吃吧,凉了不好吃。”   “嗯嗯。”李八卦乖巧点头,低头开始席卷饭桌。   一顿早点吃完,另一边忙活一夜的花无邪也终于替李少君清掉了大半心脉里的妖毒,只是还未完全根治。   他开了一张药方,递给李采荷:“每日一副,服用九九八十一日后,改为药浴,泡上三年,余毒可消。”   李采荷默默接过,经此巨变,她成长不少,不再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大小姐,而是李宅的新一任当家。   她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花无邪,那曾因眼前人破土而出的懵懂爱慕,被她深深藏在了心底:“多谢花道长,你们现在便要启程吗?”   明舟见花无邪整理好药箱,立刻递来照备好的温热毛巾,笑得一脸讨好:“三师兄,毛巾。”   花无邪打着哈欠接过,擦干净手后对李采荷道:“嗯,我师弟今晚家中有喜,晚了来不及。”   顿了顿,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明舟:“说起来,若不是你收到家书要赶回家,我们也不会自东南改道东方,也就揭不了李家庄的求医榜。”   原来李八卦昏迷时,明舟突然接到龙后来信,信里说他二姐要在本月初二成亲,让他火速回东海观礼。   明舟只好求几位师兄和他一道回东海,参加完喜宴再继续游历。却不想在半路碰到李家庄出事,然后又牵扯出假元清之事。   仔细一想。   花无邪薄唇勾了勾,吐出几个字:“挺巧的。” 第88章   为赶上龙二公主晚上的喜宴,一行人出李家庄后,孟洵召唤了玉笛。   他的玉笛名唤“白玉”,乃须菩提祖师去灵山拜访时,如来佛祖赠予的一株千年白竹所制。   那白竹长于灵山,本是普通的竹子,但常年听如来上课讲经,竟然生了慧根、开了灵窍,长成珍稀难得的仙竹。   因此炼制成法器后,还可当做飞行器。   孟洵默念完咒语,只听白玉“砰”一声,瞬间变成长约三尺,宽约一尺的长笛,通身泛着盈盈白光悬浮在半空。   一旁,云羽凰目光灼灼地瞧着孟洵。花无邪没找到她的病因,只喂了她几颗养生滋补丹药,没想她昏迷一夜,今早竟苏醒了。   然而她现在脸上毫无血色,随时会晕倒一般,一副弱柳扶风之姿。若是无人相助,她定然飞不上白玉。   如此良机,她当然不会错过:“孟洵,我上不去。”言下之意,你抱我。   之前一直是明舟背她,这次还是为了赶去参加他二姐的喜宴才要坐飞行器,因此他慌忙开口:“云居士,我背你吧。”   然云羽凰只冷冷斜他一眼,并不答话,火热的目光盯着孟洵不放,继续重复:“孟洵,我上不去。”   孟洵视若无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舟委屈地摸摸鼻子:“……”虽然他没有大师兄修为高,但背她上去轻而易举啊,为什么要嫌弃他呢?   元清不屑地用鼻子哼了声,拉过傻乎乎的明舟,轻松跃上白玉,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所有人听见:“别以为死皮赖脸赖着不走,癞蛤蟆就能吃到天鹅肉。”   虽然他回魂时间尚短,不知之前发生的事,可博览小人书如他,一眼看出云羽凰对他家大师兄有企图。   啧,她也配。   李八卦在给她的小黑驴喂草,闻言好奇道:“癞蛤蟆是什么呀?”   之前有次老君的生辰宴,太白星君送来一盅天鹅汤。老君和她一人一半,汤汁鲜鲜的,很好喝,不知道癞蛤蟆好不好吃?   若是别人发问,云羽凰根本不在意,她眼中只有孟洵,但偏偏开口的是她讨厌至极、嫉妒不已的李八卦。   因此她修剪圆滑的指甲狠狠嵌入掌心,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心认定李八卦心思恶毒,是故意让她在孟洵面前难堪。   曲云流去掉了癞字,开口解释:“蛤蟆也叫蟾蜍,是一种生活在泥沼、潮湿草地、土洞、水田池塘的动物。”   “不不。”李八卦连连摆手。   “不好吃。”孟洵了然,回答完弯身一手抱她,一手牵小黑驴,脚尖一点飞上白玉。他打开包袱翻出备着的毛巾,在靠后位置铺好让李八卦坐下,问,“饿了?”   李八卦摇头:“不饿呀,只是蛤蟆听起来像肉。”   孟洵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的头,在包袱里摸出一包金灿灿的蜜桔,挑了一枚最甜的,动作熟练地剥皮,笑道:“那现在没有肉,只有桔子吃不吃?”   没有丝毫犹豫。   李八卦斩钉截铁:“吃!”   于是地面只剩下站着打瞌睡的花无邪,还在整理包袱的曲云流、圆空,以及嫉妒得双目通红的云羽凰。   不多会儿,包袱行礼整理完毕,曲云流看向花无邪,轻声道:“师兄,去白玉上歇息吧。”   “哦。”花无邪慵懒地掀开眼皮,打了个哈欠,余光瞥到孤零零站着的云羽凰,凤眸微微一眯,薄唇勾起,“怎么小凤凰你还不上去,伤还没好?”   明知故问!   云羽凰咬碎一口贝齿,在心里把李八卦和花无邪都骂了上百遍,不过,花无邪的话倒是无意提醒了她。   她之所以能留在孟洵身边,是因为她假装被李八卦的三昧真火所伤,若要……她心念一转,倏地有了主意。   下一刻,云羽凰佯装难受地捂住心口,苦笑着摇头:“你家师妹下手那么重,我重伤在身,如何飞得上去?”   说罢,她虚弱着仰头,一双如水秋眸深情凝视着孟洵,话却是对着李八卦说的:“八卦,我难受得紧,动不了,你接我上去吧。”   她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仿佛一朵孤孤单单长在悬崖的花,柔弱娇嫩得随时都会消散在风里。   元清受不了地翻着白眼,正想臊她几句,有求于人还一副颐指气使的姿态,傻蛋才会理。   然而下一刻,傻蛋开口了,还不是一个,而是两个。   明舟:“云居士,我小师妹修行不够,还是我来接你吧。”   李八卦:“嗯嗯!云姐姐你等我!”   元清:“……”半晌,他一脸忧伤地仰起脸,看着澄蓝的天空,再也不想同两个傻蛋说话。   另一边,李八卦对着明舟摆手:“十一师兄,让我去吧,云姐姐是我喷火弄伤的,一直都是你背着她走路,我什么都没做,很不好的。”   明舟犹豫:“可是小师妹,你……”   “放心吧!”李八卦麻溜爬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二师兄教过我飞行术。”   说完她正待往下跳,一直沉默剥蜜桔的孟洵突然轻轻拉住她,她不解地别过头:“大师兄?”   孟洵眸色微沉,把剥好的蜜桔放她手里,温言道:“你好生坐着,我去。”言毕起身,一身白衣在风中轻扬,眨眼间飘然落地。   云羽凰已经记不清多久没见过如此近在咫尺的孟洵,她的心“咚咚咚”跳起来,苍白的脸上晕开浅浅的红晕。   她贪婪地看了孟洵半晌,眉梢微微上挑,眸底的笑意似水波一样散开:“我知道的,你不会不理我。”   然而孟洵并未理她,指尖微微一扬,一道白光闪过,云羽凰脚下就生出两朵莲花,缓缓腾空而起,把她送上白玉,位置离众人都很远。   然后一跃,又回到李八卦旁边,继续给她剥蜜桔。   云羽凰:“……”   “哈哈哈。”   花无邪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出声,过了片刻,他微微喘着气,左手搭在曲云流的肩上,可怜巴巴道:“不行,笑得没力气了,小云云你拖着我上去吧。”   “……”曲云流无力扶额,拿他没有办法,只好一手扶着他,一手拉着圆空,身形一闪,转瞬间飞上白玉。   见众人到齐,孟洵念了咒语,白玉便“哗”一下起飞冲上云海,不疾不徐往东海飞。   此时朝霞漫天,淡淡的橘红染得天际一片温暖的颜色,静谧又美好。   李八卦胡乱掰着橘子往嘴里塞,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几乎睡着了。就在这时,一朵花草形状的云从她头顶飘过,冷不丁落下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不偏不倚,掉到她细密的长睫上。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什么东西?!   她纳闷着抬手一拭,一滴晶莹的水珠就停在指尖,在朝阳的映照下,五颜六色的,霎是好看。   水?   她伸出舌尖尝了尝,唔,有点咸。   咸的水?   是眼泪!   李八卦张大嘴巴,一咕噜爬起身,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有人在哭吗?   然而她看了一圈,并没有人在哭。   最前面,花无邪迎风而立,一身红衣被风吹得唰唰作响,一派潇洒地站着打瞌睡。往后一点,云羽凰盘腿而坐,闭着眼休息,秀眉时而舒展时而皱起。再往后一点点,是曲云流、明舟、圆空认真看经书,最后是离她和孟洵最近的元清,捧着一本看不清书皮的小人书笑得诡异。   奇怪。   那明明是眼泪呀。   她歪头想了想,突然若有所思地抬眸看了眼不时飘过头顶的白云,飞速把剩下的半个蜜桔一股脑塞到嘴里,凑到孟洵耳畔,小小声道:“大师兄,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孟洵剥蜜桔的手没停:“什么?”   “云哭了。”李八卦神神秘秘地伸出她的食指,上面还有半滴泪珠,“我刚刚尝了,咸的。”   转瞬间,孟洵剥好一个蜜桔,他轻轻掰下一瓣金黄的橘片,喂到李八卦嘴边,低声道:“哭的不是云,是另一个人。”   “谁呀?”李八卦咬住橘片,好奇问,“难道有人住在云朵里?”   孟洵:“织女。”   “织女?”李八卦蓦地瞪圆双目,她是见过织女的。   西王母座下有七个仙女,其中第七个仙女叫织女,负责织云朵和彩霞,是天界热门的职位之一,俸禄很是丰厚。   因此有钱的织女总和另外六个仙女到八景宫买各种美颜丹,美白丹,美发丸。不过后来许是天界缩减开支,织云霞的俸禄降了,有钱织女变成了贫穷织女,她就再也没来过八景宫了。   “没错。”孟洵想了想,问,“八卦,你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好像听过,里面老牛的角色还是她想的呢!李八卦鼓起脸颊,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一日,月老哭丧着脸来找老君,哭着嚎着说日子过不下去。老君当即把满满当当的钱袋收回袖口,咳了咳:“借钱,没有。”   “这次不借钱!”月老似是熬了夜,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青紫眼圈,一脸绝望地在角落缩成一团,可怜得不行。   老君难得发了回善心:“老弟,只要不是借钱,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月老捧着脸,呜呜哭出声,把一本红册子丢到地上,“这次我真的写不出来了!”   红册子在地面滚了几圈,正好停在八卦炉的炉脚,李八卦好奇瞥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天界姻缘剧本”六个烫金大字。   天界姻缘剧本是什么?   她不懂就问:“月老爷爷,这是什么呀?”   听到她的问题,月老哭得更伤心了:“这是催命符!每次有仙要渡情劫,就要我来给他们写剧本。”   “老弟,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君捡起红册子,笑眯眯道,“这应该叫摇钱本,每个字都能换成钱。”   “呵。”月老抬起赤红的双目,像爆竹一样噼里啪啦炸响,“老君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以为剧本那么好想吗?每个字都是我的血汗钱!就昨天,西王母召我过去,说七仙女有一个情劫要渡,让我连夜写个精彩绝伦,惨绝人寰的剧本,行吧,我一个拿俸禄的下属,能怎么办?熬夜写吧。然后绞尽脑汁编了一出天仙配今天交上去,气都还没喘匀,西王母又派人通知我,说她一时糊涂,其实七仙女是有两个情劫,让我明天再交一个只有更惨,没有最惨的剧本。她倒是说得轻描淡写,我拿命去交?!”   老君捋了捋胡子,感叹道:“老弟,俸禄不是那么好拿的。”   月老气得胡子翘起来:“我宁愿扣俸禄,这差事不是我这把老骨头能承受的,反正我是写不出了,天仙配给七仙女配了一个卖身葬父的穷书生,现在,你说还能配什么更惨的?”   老君微微一笑:“这还不容易,来个不知父母的天煞孤星,连卖身葬父都办不到。”   月老抬眸:“然后?”   老君继续:“然后住在深山,连城都没进过。”   “这倒是妙,不过……”月老眉目皱成一团,为难道,“不过场景在深山,角色会不会太少?”   正在此时,远处的养牛童子给青牛喂了一把鲜嫩的青草,青牛吃得高兴,顿时仰头长“哞”,响彻玄都洞。   李八卦听得一饿,咽着口水,随口一说:“那加一头牛吧!肥肥的牛!”   月老一愣,呆呆看着她,片刻,突然大步走过来,激动着张开双臂抱住她半边炉身,哭得比鼻涕眼泪齐飞:“小八卦,你真是冰雪聪明!我有剧本了,就叫牛郎织女!下次来,爷爷给你带肉!”   虽然李八卦不懂什么牛郎织女,但后来月老真给她带了烤牛腿,她现在都还记得那个味道,所以也连带着记住牛郎织女四个字。   想着她吸了吸鼻子,认真道:“听过这四个字算吗?”   沉默又沉默。   孟洵静静看着她,眸底似有细碎的星辰在浮动,直到白玉又飞了一段距离,他才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来,师兄给你讲故事。”   “嗯!” 第89章   牛郎织女的故事很长,孟洵讲完时,白玉恰好飞到东海上空。   为了迎接明舟,龟丞相早早领着数千虾兵蟹将等候在东海的海岸,一眼望去,排场浩大,气势非凡。   不过在李八卦眼里,他们是一只只高大肥美的虾、蟹、墨鱼、螃蟹、乌贼……   她眼睛都发光了,拉着孟洵的袖口晃了晃:“大师兄,这些是不是都能吃呀?”   “不能。”孟洵解释道,“这些是已经修有灵识的动物,收录在东海龙宫的兵将花名册,是有合格身份的海民,不适合食用。”   “哦哦。”李八卦点点头,又问,“大师兄,东海龙宫是不是很热闹啊?”   孟洵想了片刻:“玄虚师叔的《论四海建筑之异同》记载,东海龙宫占地约上千亩,大小宫殿八十五座,大小房间八千六百间,其中龙王上朝之地为龙殿,其妻子儿女所居为水晶宫,另还有珍珠库、明珠库、水牢、冰牢、冰库、御花园,常住海民约十万左右。”   “哇,听起来就好热闹!我看看!”李八卦张大嘴巴,麻溜爬起来,双手搭在额头,眯着眼睛往下打量。   随即,擦了擦口水。   唔,密密麻麻的虾兵蟹将真的好肥美呀。   不对不对,她是要看宫殿,看御花园!   李八卦深吸一口气,小胖手一拍额角,头转了个方向,然后她看了一圈,除了水波粼粼的水,只偶尔有一两座绿意盎然的海中岛。   她迷茫片刻,回头:“大师兄,没有宫殿呀,看不到。”   “小傻子,现在当然看不到。”这时花无邪终于睡醒了,他伸着懒腰,慢悠悠地镀步过来,接过孟洵剥好的蜜桔,掰了两瓣丢到嘴里,凤眸满足地眯起。“真甜。”   “为什么?”李八卦揉了揉眼睛,“我脸洗得干干净净的,眼睛没有被眼屎糊住。”   “咳咳。”花无邪顿时被桔片呛到,咳得白皮浮上一抹浅浅的红,“小傻子你老实交待,上早课时,你跑过几次小差?”   “唔。”李八卦低头去掰指头,数来数去,两只手都不够用了,她抬头,扑棱着大眼睛,一脸的无辜,“手指头不够数。”   孟洵失笑,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课要听的,下次不许这样了。”   李八卦瘪了瘪嘴,耷拉着头:“可是玄虚师叔讲课很好睡呀,本来不瞌睡,他一开口,马上就困了。”   孟洵还是笑:“真的一定要打瞌睡?”   李八卦鼓起包子脸,委屈道:“好吧,下次我好好听课。但是以后我的早点要多加一个玫瑰糖浆白兔包和一份卤牛肉,不然我没力气听课的。”   “好。”孟洵点头,见她嘟起来的嘴可以挂油壶了,又补了一句,“再加一筒蜂蜜杏花莲子露好不好?”   蜂蜜杏花莲子露是用晒干的初春杏花磨成粉,还有初夏的莲蓬子磨成粉加荷花雨露熬煮,沸腾后倒入孟洵特制的寒冰竹筒制冷,放上一个时辰,汤汁澄澈粉嫩。   喝时添几勺蜂蜜,入口清甜冰凉,乃李八卦最喜欢的解暑饮品。   闻言她嘴上的油壶取下来了,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想了想,开始讨价还价:“唔,白兔包加卤牛肉有两样呢,不如蜂蜜杏花莲子露要两筒吧!”   孟洵:“好。”   “大师兄,你这是差别对待,当年上课我打瞌睡,你揍我可是比师叔还狠。”话虽如此,花无邪脸上却笑吟吟的。   李八卦第一次听到孟洵揍人,很是新鲜,黑漆漆的眸底闪烁着兴奋的光:“哇,大师兄会揍人吗?”   花无邪挑眉:“不仅会揍,还尽往脸上招呼,我记得有一次他气极了,揍得我一个月不敢出门见人。”   李八卦歪头,脱口而出:“唔,那一定是三师兄你很调皮,所以大师兄才揍你。”   孟洵也不反驳,只嘴角微翘,静静听两人说话。   “哈哈,算是吧,不过全鹤灵观,大师兄只揍过我,池小砚都没这待遇。”花无邪满足地塞了瓣桔子到嘴里。   不远处竖着耳朵偷听的明舟目瞪口呆,暗想:“三师兄真是天纵奇才,挨揍也能挨出自豪感!”   此时白玉在缓缓下降,元清收好他的不可描述的小人书,蹦蹦跳跳跑过来,兴奋不已:“师兄师妹,准备下海了。嗷嗷,豪华全海鲜宴,我们来啦!”   下海?!   那不就是下水!   恍然间,李八卦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她看向花无邪,磕磕巴巴开口:“那个……三师兄、你……”   花无邪低头:“怎么?”   “你……”李八卦艰难地张着嘴,小脸煞白煞白的,“你之前那句话的意思……不是我眼神不好,而是东海龙宫在海底,所以看不见。是吗?”   “是啊。”花无邪见她脸色有异,奇怪道,“小八卦,你晕玉笛飞行?不对,飞了那么久,怎么现在才晕?”   李八卦可怜巴巴摇头,她不是晕玉笛飞行,她是晕水,是怕水!   呜呜。   再见,热闹的东海龙宫。   再见,豪华全海鲜宴。   “别怕。”就在这时,孟洵弯身在她耳畔低语,“我们去龙宫不用游水,有水母,然倩后到海底,龙宫有水晶罩罩着,也没有水。”   为什么大师兄知道她怕水?!   一瞬间,李八卦惊得手脚冰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孟洵发现她撒谎了,知道她真身是八卦炉了!!   她惴惴不安地绞着手指,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看孟洵的眼睛,那双总是温温柔柔的眼睛。   她怕,怕孟洵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会送她回八景宫。更怕他以为她是大骗子,然后再不理她。   呜呜,她不是故意骗他的。   只是……   如果那时孟洵知道她是老君的宝贝八卦炉,一定不会带她下凡的。呜呜,怎么办?   “害羞了?”孟洵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点笑意,“上次在魔界,你掉进浴池无法动弹,我还以为你怕水。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样吗?   李八卦猛地抬头,入目是孟洵微微笑着的脸,眸子里没有半分生气,她嘴唇微微翕动,小小声道:“是、是这样知道我怕水的?”   孟洵轻轻点头:“怕水不丢脸,不用不好意思。”   “唔。”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咬着粉嘟嘟的下唇想了半晌,余光悄悄打量着孟洵,“大师兄,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一件很坏很不好的事情,你会不理我吗?”   孟洵失笑:“不会。”   “是真的很不好,很坏的事情。”李八卦急得眼眶都红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最后一跺脚,“像东海龙宫那么大那么大的坏事。”   “嗯,我知道。”   孟洵手一拉,把她小小的身子搂到怀里。很快,一道轻若羽毛,却掷地有声的话传进她耳中:“无论我的小八卦做错什么,我都不会不理她,不会生她的气,永远,永永远远都不会。”   ……   白玉落地,明舟率先跳了下来,龟丞相看到他,就像看到一块香饽饽,迈着小短腿几步奔过来,扑通跪地,,哭得泪流满面:“太子,你为何又消瘦了?是不是鹤灵观伙食不好,瞧瞧您这细胳膊细腿,唉哟,我可怜的太子哟,你这次就多待些日子,养胖点再走吧。”   旋即训练有素的虾兵蟹将也立刻跟哭,一时间,东海的海岸响起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哭声:“呜呜,太子,这次您就养胖点再走吧!”   明舟顿时尴尬不已,赶紧去扶龟丞相:“您先起来,别哭,观里伙食特别好,我没瘦。”说完,他又对后面跪成一片的虾兵蟹将道,“你们也快起。”   龟丞相却哭得更悲伤:“你别瞒老臣,你廋了,肯定瘦了。”   明舟扶额:“真没瘦,就是高了一些。”   龟丞相狐疑地打量了他一圈:“没骗老臣?”   明舟点头:“没有。”   “那就好。”龟丞相瞬间止住泪,起身对身后的虾兵蟹将一挥手,“好了好了,都别哭了,起吧。”   下一刻,东海海岸再次恢复安静,不闻一丝哭腔。   见状曲云流从白玉缓缓走下,感叹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果然东海的动物也如明舟那般多愁善感,感情丰富。”   明舟慌忙摇头:“我没有!八师兄,我真的没有!”   “别理小云云,来,明小子,乖乖告诉三师兄。”这时花无邪也跳下白玉,揽住明舟的肩,勾嘴一笑,“你们东海的雌性海产在哪儿?全是雄性,很无趣啊。”   “啊?”明舟茫然地挠了挠头,“什么雌性海产?”   “就是……”   “无邪。”随后孟洵也抱着李八卦下来,轻声打断花无邪,微微摇头,“今日是东海二公主的婚典,切莫胡闹。”   李八卦窝在孟洵怀里有样学样,摇头晃脑道:“对呀,三师兄,今日我们是来参加全海鲜宴,不要胡闹,这样不好,不好。”   “好好好,喜宴结束之前,我都不说话。”花无邪说到做到,抬手从嘴唇拂过,一阵淡淡金光闪过,竟是自己给自己下了禁言术。   下完,他还委屈地眨了眨眼睛:你们这群坏人,满意了吧?   孟洵:“……”   李八卦:“满意!”   几人一开口,龟丞相注意到了他们,一双黑豆似的眼睛一扫,在看到俊美非凡,气质卓然的孟洵,花无邪和曲云流时,心里倏地乐开花。   男人,放眼望去,四海无一子弟能比得上的男人,还是三个!   虽然东海有四个待嫁公主,但五公主才十五六,不是很急,先把大公主,三公主,四公主嫁出去,再替她寻亲也不迟。   想着龟丞相殷勤凑上前,先是问他最中意的孟洵,都不带喘气的:“公子是我们太子的朋友?年方几许?家有何人?有未娶妻?对女方有何要求?胖一点可介意?若今年成亲,可空得出时间?”   这话一出,孟洵还没说开口,云羽凰先凉凉道:“我说这位龟丞相,自知之明四个字知道怎么写吗?”只有她,才配得上孟洵。   龟丞相活了上千岁,话里的嘲讽他自然听得明白,不过他并不介意,只不卑不亢笑了笑:“姑娘此言差矣,世间姻缘乃缘分二字,缘分来了,遑论身份地位,颜值品貌,皆挡不住。就像我家二公主和二驸马,有缘自成佳偶,外人说再多也无用。”   “你……”云羽凰碰了一鼻子灰,气得不轻,却又无法反驳。   明舟不懂这些花花绕绕,闻言只好奇道:“龟丞相,母后信上也没写清楚,娶我二姐的是谁呀?”   明舟的二姐叫龙叶,是五个龙公主里最彪悍,也最胖最壮的一个,四海子弟私下还给她取了一个“叶叉”的外号。   因此传出她婚讯时,大家都嗤之以鼻。   金蟹将军的儿子,曾经被龙叶一巴掌扇得卧床半年的小鸡仔一号,冷笑:“呵呵,敢娶她那个‘叶叉’的,一定长得奇丑无比!”   扇贝总管的儿子,曾经被龙叶一脚踢飞的小鸡仔二号,抱着双臂附和:“何止,想必是奇形怪状,尖嘴猴腮,穷困潦倒,娶不到别人,只好凑合凑合娶‘叶叉’。”   “就是就是!肯娶她的男人,必定是‘罗刹’。”   “哈哈,‘叶叉’配‘罗刹’,实在是绝配。”   于是,几个在龙叶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的纨绔子弟仿佛翻身做主人一样,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得意。   “在下不觉得。”   下一刻,一道温文有礼的声音响起。   几人回头,入目是一个翩翩男子,一身昂贵的华服,清俊得出尘脱俗,正微微偏头,笑着瞧着他们。   小鸡仔一号自惭形秽,忍不住开口:“兄台是?”   “啊,我呀。”男子笑道,“你们口中的‘罗刹’。”   一众小鸡仔:“……”   于是那天,四海皆知,东海的龙二公主,嫁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如意郎君。   龟丞相捋了捋胡须,回明舟的话:“东海二驸马,泰山山神,泰炳。” 第90章   泰山山神?   闻言李八卦眨了眨眼睛,这个名号她好像在哪里听过。她歪着头,握着松松的小拳头敲打着额角。   可是想了半晌,还是想不起来。   不可能呀,她如果有印象,肯定是听过的。   是在哪里呢?   泰山山神,泰炳……   这时,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在她脑海闪过:“你们听说没?住北门那个……”   “小师妹,发什么呆?走啦,下海了!”女子的话还未说完,远处的元清突然大喊李八卦一声,“豪华海鲜宴在等我们呢!”   思路瞬间被打断,取而代之的是肥美的,装在盘子里端上饭桌的虾兵蟹将。   什么泰山,什么泰炳,什么北门,顿时被李八卦抛到九霄云外,她擦了擦口水,撒着脚丫子追了上去,嗷嗷叫道:“来啦!”   待众人齐聚海边,龟丞相从袖口摸出了一颗大大圆圆的透明珠子,烈日映照下,五光十色,流光璀璨。   李八卦看得欢喜,好奇问:“哇,那是什么珠子呀?真好看。”   从地府回来,明舟一直因为在地府把李八卦弄丢心里愧疚,可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弥补,眼下见她喜欢分海珠,当即有了主意,凑到她身边开口:“小师妹,那叫分海珠,可以打开东海,我家里可多呢,等到龙宫我送你一颗!”   其实分海珠仅有两颗,一颗在龟丞相身上,用来给前往东海的贵客开水路,还有一颗在龙太子,也就是明舟身上,是尊贵身份的象征。   担心李八卦不肯收,他又绞尽脑汁想了想分海珠的好处:“而且身怀定海珠,就不会晕水。海底和地面不一样,没有阳光,很难受的。”   李八卦想了想:“可是定海珠应该很名贵吧,你家里真的有很多吗?”   “肯定有很多。”元清也挤了过来,不知在嚼什么好吃的,嘴里咔嘣咔嘣响,“小师妹,你是没见到当年东海送明小子去鹤灵观拜师学艺的阵仗,皇帝出巡也不过如此。”   “是的是的。”明舟说着薄皮染上浅浅的红晕,细若蚊声道,“我家还挺有钱的,你不要担心。”   “唔。”李八卦弯嘴一笑,“那谢谢十一师兄啦。”   明舟高兴得不得了,傻乎乎地摸了摸头:“不客气。”   砰。   就在此时,龟丞相把定海珠往空中一抛,海面突地剧烈晃动起来,片刻,海面自两边缓缓分开,赫然是通往海底的水路。   为了迎接贵客,无数巨大的水母早早恭候在水里,有透明的、粉的、蓝的、金的、淡黄的,还有五色的,看起来霎是好看。   龟丞相微笑:“这是咱们东海的水母运输队,安全舒适不漏水,沿途还可观光东海的海景,各位贵客可挑选自己中意的颜色,约莫一个时辰能到龙宫。”   元清看了眼比马车还要大上不少的水母,雀跃道:“这水母很宽敞,能坐不少人呢,我要和大师兄小师妹一起!”   龟丞相摇头:“若想好好欣赏海景,老臣建议一人一个水母为好,视野开阔。”   “是吗?”元清咧嘴笑了笑,蹲着选了半晌,最后选定一个粉色的大水母,“嘿嘿,我选这个,漂亮!”   很快,花无邪,曲云流他们也围上去开始选水母。   唯独孟洵静静站着,并没有动,幽深的眸子凝视着海面,倒映着深深浅浅的水光,似乎灵魂出窍一般。   待他回神,其余人已经选好水母,慢慢潜入海底。见他不动,元清的大喇叭又响起:“大师兄,小师妹,你们快跟上呀!”   八卦?   闻言孟洵下意识低头,果然李八卦也没动,乖乖站在他旁边,他好奇:“怎么不去选?没有喜欢的颜色?”   李八卦扬起小脸,吐了吐舌头:“我喜欢金色的!金子的颜色!”   孟洵怔住:“要和我一起?”   “嗯嗯。”李八卦点头如捣蒜。   静默片刻,须臾,孟洵唇角微勾,弯身抱起她大步往前走:“好。”   众人坐上水母后,龟丞相收回定海珠,海面再次缓缓合上,一时间,视野一下变得昏暗。   刚开始,还隐约可见几缕影影绰绰的光线。待水母越往下游,光线没有了,唯有一片澄净的蓝。   但却别有洞天。   隔着水母那层透明的身体,李八卦能清晰看到从她身边游过的鱼虾,还有各种颜色的珊瑚,随着水流舞动的海草。   姹紫嫣红,漂亮得不可思议。   突然,一尾通体白色的小胖鱼游过来,贴在水母的身体上,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和李八卦大眼瞪小眼,微张的小鱼嘴还吐着泡泡。   “哇,好胖的鱼!”李八卦对着小胖鱼做了个鬼脸。   小胖鱼愣愣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倏地甩了甩鱼尾巴,学着她的模样,鱼嘴巴一张一合,吐出几个泡泡:哇,好胖的小娃娃!   李八卦看懂了。   虽然没有声响,可她看懂了小胖鱼的唇形,她惊讶得嘴巴长得老大,高兴不已地扯了扯孟洵的衣袖:“哇,大师兄!这条胖胖鱼会说话!它说我是胖娃娃!”   孟洵看了一眼小胖鱼,见它头顶冒着若有似无的金光,解释道:“它开了灵识,再修几年就能修成半人鱼,所以能学你说话。”   “真的吗?好好玩。”李八卦趴在水母身体上,眼睛一眨不眨,“那我要记住它的样子,不然不小心抓到它,吃掉就不好啦。”   然而下一刻,小胖鱼鱼脸一僵,飞快摆着鱼尾巴游走,李八卦还没反应过来,一抹金色如闪电般窜过来,和她脸贴脸,小眼瞪大眼。   赫然是一条又细又长,通身金光闪闪的水蛇!   虽然之前拼着一股蛮力咬死过玄鳞九头蛇,可李八卦还是怕这种看起来就渗人的软体动物,当即尖叫着转身扑进孟洵怀里,可怜巴巴缩成一团:“啊啊啊啊啊!蛇蛇蛇!”   孟洵轻轻顺着她的背,微微抬眸,看向一脸无辜的水蛇。   水蛇委屈地缩着蛇头,它不过是听小伙伴说东海来了贵客,它就来凑凑热闹,远远看见有个胖娃娃长得可爱,想近一点瞧一瞧。   呜呜,它不想吓人的,它可是东海第二美的金色水蛇,数不清的雄蛇想和她交尾呢,委屈巴巴。   然而它还没来得及继续委屈,就感觉身体自发动了起来,蛇头和蛇尾穿过来又穿过去,最后……   扎成一个蝴蝶结?!   等等,那个人……   它瞪大黑珍珠一样的眼睛,傻傻瞧着不远处对它微笑的孟洵,唔,如果这个漂亮小哥哥喜欢它这样,那就行吧。   博君一笑,蝴蝶结又何妨!   孟洵拍了拍李八卦的头,温声道:“别怕,抬头看看,不可怕的。”   “我不要!”李八卦不停往他怀里钻,死都不抬头,瓮声瓮气道,“蛇细细长长的,软软的,太可怕啦。”   “不可怕,还很可爱。”孟洵循循善诱,“来,深吸一口气,抬头。”   李八卦有些动摇了:“真的?”   孟洵认真点头:“真的。”   “唔。”李八卦犹豫又犹豫,纠结又纠结,终于鼓起勇气,吸了长长一口气,以壮士扼腕的决心抬头。   入目是一个浮动在湛蓝的海水里大大蝴蝶结,金光闪闪的,还真的很好看。   她张大嘴巴:“这、这是蛇?”   “还怕吗?”孟洵理了理她额前的细发。   如果是这样的蝴蝶结蛇……   李八卦摇摇头:“不怕。”   “其实它还是蛇,只是换了一个样子。”孟洵轻轻把下巴搁在李八卦头顶,轻声道,“所以只要你足够勇敢,就不会害怕了。”   李八卦觉得他的话怪怪的,想了想:“有大师兄保护我,我不用勇敢也不害怕呀。”   “是啊。”孟洵笑了,只是眸底却一丝笑意都没有,“可总有一天,我……”说着他手紧了紧,还是没有继续说下去,轻轻放下李八卦,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指着前方道,“八卦,看。”   闻言李八卦偏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座金碧辉煌,巍峨气派的宫殿占据了整片海底,头顶悬着一颗闪闪发亮,照得海底恍若白昼的巨大夜明珠。   东海龙宫,到了。   可她却没有半点喜悦,脑海里浮动着孟洵那一句未说完的话:“可总有一天,我……”   我什么呢?   总之,不会是好事。   她小脸皱成一团,不由想起在秦烈书房偷听到的对话。秦烈问池砚:“你师兄的事可有头绪了?”   以及她听得断断续续的那两个词:记录、一年。   到底孟洵有什么事呢?   想着,她用力握住孟洵的手。感受到滚烫的温度,孟洵低头:“怎么了?”   她仰头,笑得眉眼弯弯:“没什么,就是想握紧你的手。”然后,好好保护你。 第91章   龙后和四位龙公主等在龙宫门口,远远看见水母运输队来了,大公主龙音和四公主龙画就激动得龙尾一甩,游了上去。   一般在海底为了行动方便,她们都是人身龙尾形态。此时两条又粗又长的龙尾砸在地面,海底顿时地动山摇,连龙宫都颤了颤。   花无邪,曲云流是最先从水母里出来的,龙音,龙画游过来就撞上了二人。一时间,仿佛连水流都静止了。   龙音肤色较黑,脸红也不大看出来,龙画则不同,她面若银盘,肤若奶油,此时脸颊一红,宛如一颗发光的红珍珠。   这、这两个人也太好看了吧!   向来大大咧咧的龙音率先开口,不过声音里还是不自觉带了几分女儿家的娇羞:“你们……两位公子是舟儿……舍弟的师兄吗?”   曲云流颔首揖礼:“小道曲云流,乃明舟八师兄,两位公主有礼。”   说话也如此斯文有礼!   龙音的心口似有羽毛拂过一般,酥酥麻麻的,很是奇妙,她定定看着曲云流,道:“我叫龙音,不是两位公主。”   曲云流一怔,又微笑道:“龙音公主有礼。”   虽然公主二字听着很是多余,但听到曲云流念出她的名字,龙音还是很满意的,但龙画却不满意。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花无邪,等着他自报家门。   然而花无邪只一脸无辜地指着他的嘴,微微摇头。见状曲云流替他开口:“这是我的三师兄,花无邪。”   “花,无,邪。”龙画低低重复一遍,随即有些怅然,好英俊的一个道长,可惜是个哑巴。   果然,人无完人呐。   这时,元清,明舟他们也依次从水母下来。   见到自家可爱的小弟,龙画心情再次雀跃,当即游过去,一把把明舟搂在怀中,哭得惊天动地:“小弟,你可算回来了!”   她力气奇大,明舟被搂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涨红着脸皮咳了咳,断断续续开口:“四、四姐,我、我要喘不过气了。”   但是下一刻,他的视野就黑了,哭得比龙画还大声的龙音也游了过来,像一座小山峰扑了过来:“呜呜呜,小弟,大姐想死你了!”   明舟:“……”   因此等最后一波的孟洵和李八卦过来时,被挤得头晕眼花的明舟已经被龙音公主抱在怀里,慢悠悠游在前面。   龟丞相头疼不已,对着孟洵抱歉一笑:“孟道长切莫误会,我们公主今日是见到太子太过激动,平时并不这样,本身是很……”嘴唇微微翕动,困难地吐出几个字,“温婉娴静。”   依他所想,以后孟洵大附马,花无邪三驸马,曲云流四驸马。如此一来,加上二驸马泰炳,他们东海可算真真正正扬眉吐气了。   四个驸马都如此优秀,龙后为蛟为又如何!   “挺好。”不料孟洵看了眼前面亲亲热热的一家人,眸底浮起温暖的笑意,“就这样,挺好。”   哭得龙宫抖三抖,还挺好?   龟丞相觉得不可思议,开始他以为孟洵是说客套话,不过瞥到孟洵温柔微笑的侧颜时,他猛地一激灵,高兴坏了。   大概这就是王八看绿豆,呸呸,应该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   他家大公主,出嫁有望了!   ……   经龟丞相的龟壳演卦显示,良辰吉时是今日酉时,因此大婚定在酉时。   一行人到水晶宫时时候尚早,离酉时还有三个时辰。因此龙后安排他们到御花园稍作歇息,用些茶果点心。   李八卦待得实在无趣,见孟洵和曲云流在下棋,花无邪和元清在研究元清那本书皮包得严严实实的小人书,圆空在帮云羽凰剥海荔枝,她就和孟洵说了声,抓着一把海盐瓜子去御花园闲逛了。   龙宫的御花园和陆地的花园差不离,都是假山凉亭,这样花那样花,多的,大约是海星,珊瑚之类的海底特产。   李八卦左逛右逛,最后到了一个果园,此时正值盛夏,是瓜果成熟的季节,她一进园,空气里都流动着瓜果的清甜。   挂满紫红色海荔枝的树下,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碧绿瓜田,里面卧着一个个又长又圆的瓜,不同于绿得发亮的西瓜,这瓜是白皮,像是大大的夜明珠。   旁边竖着一块牌子,上曰:东海第一瓜,玉菇甜瓜,适量而摘,勿浪费。   不要钱的甜瓜!   李八卦眼睛唰地璀璨,这次不是偷瓜,所以她光明正大蹲在瓜田旁,这一个瓜轻轻敲一下,那一个瓜轻轻捏一下,然后摘了一个瓜屁股有点软的大白瓜。   她使了一点蛮劲,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手中的瓜分为两半,翠绿色的果肉饱满水灵,在恍若阳光的夜明珠照耀下,泛发着盈盈的水光。   她埋头咬了一口,嘎嘣脆,瓜汁在嘴里四处溅开,她一愣,随即风卷残云地啃完比她小脑袋瓜还大的玉菇甜瓜。   这瓜,也太甜了吧!好好吃!   她擦了擦满是瓜汁的嘴,又开始猫着身子选瓜,嘴里嘀咕着:“大师兄一个,三师兄一个,八师兄一个……唔,好像少了谁……是谁呢?”   最后她摘了五个瓜,抱了满满一怀,摇摇晃晃往外走。只是走了几步,她倏地顿住,大眼睛眨巴眨巴:“想起来了!少了池罚抄!”   她只留了一个瓜,把其余瓜轻轻放回瓜田里,举起小拇指,微微一拉。明亮光线下,一抹淡淡蓝光闪过。   她垫着脚,伸长脖子往果园外面瞧。   这次是在海底,池罚抄应该来得不会很快吧?也不知他怕不怕水,万一他怕水,那就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甜瓜啦。   那她要不要用大师兄做的寒冰竹筒给他存一块呢?   唔。   不过很可能会被她在半路吃掉!   “什么事?”她还在天马行空地想,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她回头,入目是池砚熟悉的脸,以及一身淡紫色薄衫。   池砚肤色白得几近透明,穿淡紫色尤为高贵好看,只是他在观里都是穿道袍,很少穿常服,这还是李八卦第一次看到。   她歪着头,认真道:“二师兄,这衣裳真好看。”不像太白星君,他也有一套紫色的长袍,还总穿来八景宫晃荡,怎么说呢,远远看去像一个行走着的大茄子。   池砚一怔,淡淡解释道:“出了点事,衣裳是毛团去买的。”   “不是。”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我是说你穿这套衣裳好看,如果换一个人,唔,比如老君,还有太白星君和月老,不好看的。”   “阿嚏!”   她话音一落,八景宫的太上老君就打了一个喷嚏,手中的玄光镜一抖,画面恰好定格在李八卦趴在花瓶上翻东西的场景。   他余光扫过,在瞥到她的道鞋时,身子猛地一震,瞪圆双目死死盯着画面,半晌一动不动。   这同款道鞋……孟洵!   金角递过来手帕,肯定道:“道祖,一定是变天了,您都咳第二次了。我再去给您沏一壶热茶吧。”   “不用。”太上老君却喊住他。   金角不解:“道祖?”   太上老君没有理他,从榻上下来穿好鞋,一甩拂尘,大步往外走:“我现在可没胃口饮茶。”   见他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金角急了:“道祖,您受凉了,出门不好!”   “呵呵。”太上老君冷笑一声,“我要是不去凡间和他大战三天三夜,拆掉他那把老骨头,我才是真的不好。”   他?   他是谁?   金角愣住,他还从未见过道祖气到要拆人骨头。他小心翼翼问:“道祖,谁惹您生气了?”   “还能有谁?”太上老君手指捏得咔咔响,“偷藏我小八卦,唆使她来偷我法宝灵药的老骨头,须菩提!”   他怎么早没想到,能自由出入八景宫不被他察觉的,除去须菩提那块天地镜,再没别的了。   老骨头,等着!   不过走了一半,太上老君又哈哈大笑起来,捋着白胡,骑着他那威风凛凛的坐骑——兕,哼着不成调小曲,飞向乐游山:“八卦,八卦,小八卦,我可爱聪明的,小八卦!八卦,八卦,爷爷来,接你啦!”   东海龙宫。   李八卦全然不知她啃一个瓜的时间,她的老伙计已经揪出她的藏身地,下凡寻她来了。   眼见池砚一直沉默不语,她嘴巴一瘪,嘀嘀咕咕念经:“就是好看,我就觉得你穿紫色衣裳好看,反正好看,你不承认也好看!”   池砚:“……好。”   “什么?”李八卦委屈巴巴地鼓着脸。   “以后。”池砚顿了顿,“穿紫色。”   “这就对啦。”李八卦转瞬间换上笑脸,“我的二师兄那么好看,不穿漂亮的衣服,多可惜呀。还有你穿月牙白的衣裳,也好看的!”   池砚点头:“月白色也穿。”又问,“你找我何事?”   “啊……额,差点忘了!”李八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被紫色衣裳一打断,竟然忘了正事!   她赶紧低头,“咔嚓”一声掰开怀里的玉菇甜瓜。   翠绿的果肉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甜,她鼻翼微动,嗅了一口,然后献宝一样递到池砚面前,眼睛亮晶晶的,发着夺目的光彩:“二师兄,吃瓜!”   看到李八卦明媚璀璨的小脸,电光火石之间,池砚突然想到凌晨之事。   凌晨。   池砚离开李家庄往西南走。不出十里地,月色下,一个玄衣白发的男子站在树梢,阴阳眼微微眯起,薄唇勾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池道长,我们真有缘分,是吧?”   说完,步逍遥飞身而下,赤红左眸里,一只凤凰蠢蠢欲动。   池砚微微颔首,并不言语。步逍遥似是料到了,轻笑一声:“你放心,在查清你身份之前,我不会同你动手。我来,不过想问池道长两句话。”   池砚开口:“请。”   “第一句。”步逍遥漫不经心地伸出一个手指,“魔宫有一面水月镜,照一下,可看人前世今生的容貌,可听过?”   池砚道:“听过。”   “第二句。”步逍遥收回手指,眸底红光闪过,“我用水月镜看到小甜果长大后的模样,你又知不知道?”   池砚眉心微皱:“不知。”   “那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步逍遥眨了眨眼睛,声音忽而低沉,“你是不是应该用一个秘密来交换呢?”   步逍遥的声音似是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让人不自觉想要入睡。   但池砚却一动不动,眼神清明:“不知前辈想听什么秘密?”   “啊,果然这个程度的摄心不管用呀。”步逍遥笑吟吟的,歪头道,“那我直接问了,池道长,你的师兄到底是谁呀?”不待回答,他又继续,“我查探到一点儿消息,啧啧,看上他的人可真不少,你真不考虑与我合作?”   池砚淡淡迎上他的目光:“多谢前辈,师兄之事,他自会定夺。”   “也就是拒绝我了。”步逍遥摇头,唇角勾起,“哎呀呀,真难过,算了,强扭的瓜不甜,那告辞了,池道长。”   说完,一阵龙吟,黑龙匍匐到他脚下,他踏上去,随即御龙乘风而去,只留下一句:“转告你师兄,诸事小心哦,狗看见肉包子,可比狼还狠。”   ……   “二师兄,你在发什么呆呀?咬一口尝尝,很甜的!”倏地,李八卦的催促声响起,池砚回神,接过,咬了一口。   “嗯。”   “甜吗?”   “嗯。”   “那我再摘一个给你!”   “嗯。”   “不,还是两个!”   “嗯。”   半盏茶后,李八卦在瓜田里摘了两个皮薄汁多的玉菇甜瓜递给池砚,池砚默默接过,静静看了她一眼。   又想起步逍遥的话。   长大的样子。   长大吗……   等池砚离开,李八卦这才抱起她之前放在瓜田里的四个瓜,哼着小曲,撒着脚丫子往外跑。   啪嗒。   路过一棵海荔枝树时,一个紫红的海荔枝皮掉到李八卦头顶,滚了几圈,顺着她脸颊落到地面。   接着噼里啪啦的海荔枝皮掉下来,海荔枝和陆地的荔枝一样,只是没有果核,剥开果皮就是一团晶莹的果肉,因此汁水更多,糊了李八卦一脸黏糊糊的荔汁。   咦,这是什么?!   她一脸茫然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红红的小山峰。不,确切说,是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胖女人。   女人过于肥胖的身躯蹲在交错的树枝上,被枝丫挤成一个大大的肉球,连带着树枝都压弯不少。她一边哭,一边驾轻就熟地摘海荔枝,剥皮,塞到嘴里。   不多会儿,地上就积了一堆海荔枝的果皮。   李八卦呆呆看着女人,震惊得嘴巴长得老大。   这吃法,一定很爽吧!   须臾,女人总算注意到她了,她先是眨了眨红肿的眼睛,然后一脸护食地抱住海荔枝树,小小声道:“这些都是我的!不许抢!”   李八卦:“……” 第92章   两人大眼瞪小眼许久,还是李八卦先开口:“大姐姐,树枝好像快断了。”   咔嚓。   她话音一落,女人蹲着的、约莫小手臂粗的树枝当即应声裂开,女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像崩塌的小山般摔了下来。   唔,很痛吧,虽然这个大姐姐身上的肉很多,但那么高摔下来,还是会痛。   救她吧!   李八卦想着,灵活往后退了几步,上下嘴皮一翻,咒语一出,挂在脖间的树玲珑瞬间发出耀眼绿光,自红绳脱落,“砰”一声,变成一片碧玉盘似的树叶。   在女人落地的千钧一发之际,树玲珑飘过去,稳稳当当垫在她身下,不过许是她太胖,树玲珑还是轻微颤了颤。   一切尘埃落定。   李八卦微微弯身,双手撑着膝盖,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女人。   她这才看清女人的长相。   女人虽然胖,可脸却很小,五官长得极为精致。一双大大的眼睛,宛若一对明亮的黑宝石,恰到好处地镶嵌在脸庞,笔直秀挺的鼻梁勾勒出一个优美顺畅的弧度,略厚的红唇沾着海荔枝的果汁,红艳而有光泽,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尤其黑发红衣,更是衬得她肌肤白里透红,像一个……   唔,像什么呢?   李八卦想了片刻,眼前一亮,对,像刚刚成熟的水蜜桃!不过是一个被阳光暴晒,焉巴巴的水蜜桃。   她歪着头,问:“大姐姐,你怎么啦?”   女人嘴里还包着几颗海荔枝,两边脸颊鼓鼓的,闻言她几口咽下海荔枝,一咕噜从树玲珑上爬起来。   她下巴微扬,指着树玲珑,哑着声音道:“这树叶是你的?”   李八卦眨了眨眼睛:“是的。”   女人手里还抓着一根拽下来的树枝,上面缀满了紫红大颗的海荔枝,她想了想,先是拔了一颗,然后再一颗……   最后,她索性把整根树枝递给李八卦,吸了吸鼻子:“谢了。”   李八卦摇头:“举手之劳,大姐姐不用客气。”犹豫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问,“大姐姐,你是十一、明舟师兄的二姐姐吗?”   如果她没猜错,面前的女人是东海二公主,明舟的二姐,龙叶。因为她穿的大红衣裳,和那时花无邪他们假扮新娘时穿的喜服差不多。   今天穿新娘喜服的,只有大婚的龙叶了。   “没错,我是舟儿的二姐,龙叶。”龙叶点头,“你是舟儿的师妹?”   “嗯。”李八卦笑得眼眸弯弯,“我叫李八卦,大姐姐你可以喊我八卦。”   咚咚咚。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喜庆的击鼓声,龙叶脸色一下变了,有欣喜,有激动,更多的却是悲伤,彷徨和不安。   静默片刻,她突然弯身凑到李八卦面前,平视着她,一双黑珍珠般的眼眸里流动着璀璨的流光。   “小八卦,我问你几个问题可以吗?”   李八卦没有犹豫:“嗯嗯。”   龙叶紧张地咽了下口水,一字一顿问:“假如你受伤掉进水里,快死掉的时候,有一个人游过来救了你,你会很感激她吗?”   如果她掉到水里……   不不不!   李八卦忙不迭摇头,把那个可怕的画面摇出脑海,斩钉截铁道:“不是很感激,而是非常非常非常的感激!”   龙叶沉默了,又问:“如果那个人长得不好看呢?”顿了顿,补了句,“比如我这样的。”   李八卦不解地挠挠头,她觉得龙叶很好看呀,不过她既然这样问……她诚实道:“不好看也感激的,我可怕水啦。”   “是啊,他也很怕水的。”龙叶轻轻笑了笑,涂着凤仙花汁的指甲悄悄掐了掐掌心,“最后一个问题。”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微的颤抖,“那是不是这个人提的要求,你都会答应呢?”   “当然呀。”李八卦笃定点头,“玄虚师叔教过,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是救水之恩!”   果然是这样。   龙叶鼻头酸得不行,她赶紧深呼吸几口气,这才没有哭出来,之前一个人还能哭一哭,现在有小姑娘瞧着,她可不能没出息。   不就是一个泰炳,她不要就是!   不难过,不难过,她一点儿也不难过!   “呜呜,还是难过!”转眼,龙叶就像一座小山压下来,紧紧搂住李八卦,边哭边嚎,“小八卦,这是我们的秘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哭了,呜呜呜,泰炳,你这个王八蛋,呜呜,泰炳!”   李八卦:“……嗯,不告诉。”   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龙叶终于哭痛快了,她脸上的精致妆容,已经被泪水冲刷得一脸红红白白黑黑。   她也不介意,在袖口翻了翻,没有翻到手绢,干脆用喜服的袖口胡乱抹了巴脸,磨着一口银牙:“反正她要来抢亲。这喜服不过走个过场,脏了不可惜,一会儿烧掉!”   “抢亲是什么?”李八卦一脸的懵懂。   “就是……”龙叶放开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一个人要来带走她喜欢的人,而她喜欢的人,也在等着她来带走他。”   龙叶一会儿她,一会儿他,把李八卦都绕糊涂了,她摇摇头:“不懂。”   “等你长大就懂了。”龙叶摸了摸她的头,露出自从知晓婚事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不过小八卦那么可爱,没有人会不喜欢你。”   窸窣窸窣。   很快,果园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声焦急,却又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二公主,二公主,您快出来吧!大婚马上开始了!您别吓奴婢,二公主,二公主。”   正是龙叶贴身婢女,小海带的声音。   龙叶放开李八卦,理了理乱七八糟的喜服,嘴巴一张,声音响彻果园:“小海带,别找了,我在果园吃海荔枝!”   小海带:“……”   ……   李八卦抱着玉菇甜瓜回到凉亭,已经换好太子装的明舟正来接他们去大殿。   东海龙宫富得流油,自然是极尽奢华。不说明舟那套一万绣娘花一个月绣出来的金丝龙袍,单他头戴的冠冕就共有十二旒,每旒贯珍珠十二颗,全是上等的海珍珠。   每一颗,大概能买一座小城池吧。   元清砸吧着嘴:“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明小子穿上龙袍,还真像一个太子。”   花无邪勾了勾嘴角,在他头顶敲了个爆栗,凤眸微微眯着,明晃晃写着几个大字:他本就是龙太子。   元清做了个鬼脸,嘿嘿一笑:“三师兄,你真打算不离东海不开口?”   花无邪点头,然后委屈巴巴看向孟洵和李八卦,凤眸一眨一眨,泫然欲泣:你们两个坏人!   “母后和几位姐姐一定要我穿。”明舟不自在扯了扯金灿灿的袖口,沮丧不已,“我还是喜欢咱们观的道袍。”   一说起来,他就想哭。   因为他不想脱下道袍,他大姐和三姐就一左一右驾着他,然后四姐和五姐帮他换衣服,才脱外袍。   就听咔嚓一声。   外袍应声裂成两块……   四公主龙棋眨了眨眼睛:“哇,小弟,你们的衣裳布料也太次了!怎么那么穷?!不如让父王捐几万两给鹤灵观,当做置衣费。”   五公主龙书附和:“是的,不如再多捐几十万,顺便翻修一下鹤灵观,上次送小弟去的时候,我瞧着可破可旧了,万万不能委屈咱们小弟。”   于是四个公主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捐的钱也从几万,几十万飙升到几百万,恨不能把乐游山都铲平,另移一座山过去。   呜呜。   他只想他的道袍恢复如初,他这次出来,才带了两套换洗……虽然他拢共也就三套半新不旧的道袍。   这时孟洵走到明舟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今日是你二姐的大喜之日,是该穿得隆重些。至于你的道袍,我晚上给你缝一套新的。”   什么?!   一言出,除李八卦和花无邪外,其余人都惊呆了,孟洵亲手做的道袍!这、这也太幸福了吧!   明舟更是被突然而来的幸福砸得不知所措,要知道,大师兄缝的衣裳可好看了,不过这么多年来,除师父和玄虚师叔各得一套外,他只给李八卦缝过道袍。   他磕磕巴巴道:“谢、谢谢大师兄!”   元清羡慕得不行,垂头小声嘀咕:“大师兄,我也想要你缝的袍子。”   他根本没抱希望,然孟洵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好。”说完,他又看向不好意思开口的曲云流和圆空,“你们也是,待会儿我给你们量尺寸。”   言毕,凉亭里只有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   李八卦不明白为什么孟洵给他们缝道袍,他们会激动得不知所措。只是缝道袍而已,她从穿到用,都是孟洵一手包办呢!   而花无邪,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一言不发地看着孟洵,掩在袖子里的手捏得咔咔响。又来了。   每到转世离开时,孟洵总会给他们缝一套道袍。   现在,他衣柜里共有十二套孟洵做的道袍,他保存得极好,崭新得和刚缝好的一般。但他知道,已经过去两千四百年。   他最尊敬的大师兄,经历轮回十二次。   想着,他眸底泛着隐隐的红,冷冷盯着倚在凉亭石柱上的云羽凰。这次有办法的,魔教有那么多禁忌法术,一定会有一个法术,结束大师兄这无休止的轮回转世。   而云羽凰,就是他和千里光交易的最好筹码。   ……   酉时,水晶宫。   大红的宫灯从殿外一直挂到殿内,大理石地面铺着厚厚的,红红的地毯,尾巴发着金光的小鱼四周游动着。   李八卦和孟洵他们坐在右边的家属席观礼。   咚咚咚。   鼓点和编钟同时响起,大殿内的宫灯倏地暗了下来,只金光小鱼游到门口,璀璨萤光下,是两个极其不匹配的新人。   一个壮如牛,一个仙风道骨,一个满脸凶恶,一个温文儒雅。   正是龙二公主龙叶,以及她的驸马,泰山山神泰炳。   泰炳想牵龙叶的手,却被她不动神色避开,他挑眉,微微低头,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小叶子?”   龙叶不理他,别过头不时往后看。   怎么还不来?!   泰炳失笑:“喂,小叶子,你夫君我眼巴巴等在旁边,你不看,大眼睛往哪里瞧呢?我不高兴了。”   “你还笑得出来?”龙叶忍不住,好奇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心吗?”   “有。”泰炳眸底浮动着盈盈的星光,突然执起她的手,轻轻按在胸膛,“感受到了?是不是火热又滚烫?”   砰,砰,砰。   火热的心脏在龙叶掌下跳动,她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那时在海里救下泰炳,他问她想要什么时,她为什么不要一筐金子,一箱珠宝呢?说什么“要你”这种让人笑掉大牙的话。   最后亏的还是她自己而已。   不要,她才不要他的施舍!   她咬了咬牙,猛地抽回手,在泰炳错愕的目光里,故作粗鲁道:“走吧,拜堂成亲!”   泰炳一怔,看着她气鼓鼓的侧脸,一片平静的眸底似有羽毛滑过,荡起一圈一圈的温柔涟漪:“好。”   龙王和龙后分坐喜台左右,龟丞相站在一旁。待龙叶和泰炳缓缓走来站定,他高声道:“一拜天地。”   龙叶转身微微弯身鞠了一躬,眼神不时飘向殿外,怎么还不来?   “二拜高堂。”   龙叶咬着下唇,再次转身向龙王和龙母鞠躬,到底来不来抢?再不来,生米可就煮成熟饭了!额,难道到时候要她写一封休书给泰炳?   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成为三界第一个被休的山神,泰炳脸不大好看吧?   所以,还不快来抢!   “夫妻对拜。”   龙叶身子一僵,见泰炳已经朝她拜了下来,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要不要拜呢?   就在这时,一声娇喝随风而来:“不准拜!”   终于来了!   龙叶一个激灵,在泰炳皱眉看过来时,竟然咧嘴一笑,显得有那么点可爱:“开心了吧,终于等到她来抢你了。” 第93章   这女声清甜无比,忽如一阵温柔和煦的春风,飘进殿内,令人闻之心荡,心情不自觉舒爽。   一时间,大殿内观礼的四海海鲜,面上皆露出甜甜的微笑,更有甚者,歪头往后一栽,砸吧着嘴睡了过去。   见状孟洵眉心微微拢起:“这声音有古怪。”   花无邪依然秉持不出东海不开口的原则,凤眸轻眨:对。   元清挠着小光头,咧嘴一笑:“嘿嘿,我倒是觉得挺好听的,听着舒服,像午后躺在咱们观后院那棵杏花树上睡觉一样,甜甜的。”   曲云流点头:“不止如此,还似在梦一个酣畅淋漓,美得不想醒来的梦。”   明舟一脸懵懂:“奇怪,我也是,恍惚间,好像回到观里一样,有师父,玄虚师叔,师兄师姐,还有小师妹……可小师妹在我旁边呀。不用睡觉也会做梦吗?”   梦?   甜甜的梦?   啪嗒。   李八卦脑海里打结的那根记忆弦忽地散开。想起来了,她是听何仙姑和牡丹仙子提过泰山山神,泰炳的名号。   那日,何仙姑、鹤仙和牡丹仙子到八景宫买冰肌丹美肤,一边等金角取灵丹,一边说着近日天界的趣闻。   “你们听说没?”牡丹仙子压低声音道,“住北门那个梦瑶,迷上凡间一散仙了。”   鹤仙诧异:“梦瑶?每日给凡人织梦的梦仙?”   牡丹仙子点头:“就是她,每日待家里织织梦,然后到时辰往凡间一撒,差事清闲,俸禄还丰厚。”   鹤仙恍然大悟:“原来真是她。可我听别的仙子说,梦仙心性高着呢,有次卯日星君巴巴去天河之畔给她舀了一盆月色送去,她闭门不见。又有一次,二郎神君公干回来,给她带来一片杜鹃花林种她府前,被她一扫帚扫落凡间,还成了凡间奇景——百里杜鹃。这般人物,两大神君都看不上眼,会看上区区凡间散仙?”   她不大信。   牡丹仙子连连摆手:“你不常到天庭不知道,泰炳可不是寻常散仙。”   “泰炳?”何仙姑若有所思道,“就是每次来天庭述职,都会引起天界胭脂水粉脱销的泰山山神——泰炳?”   牡丹仙子:“对对对。”   鹤仙一脸茫然:“泰山山神不是男子吗,为何会引起胭脂水粉脱销?”   “蓝颜祸水呗。”牡丹仙子摊手,“现在常住天界的神君仙官,几乎都是些歪瓜裂枣,加上那泰炳样貌俊美,身材修长挺拔,好不容易来一次,待嫁仙子们自然芳心荡漾,争相打扮。”   “哦哦。”鹤仙顿了顿,又道,“既是如此,梦仙与泰山山神也算天作之合了。”   “依我看,不像。”何仙姑摇摇头。   鹤仙问:“仙姑何出此言?”   “很简单啊。”何仙姑微微一笑,“你见过哪对天作之合,男对女散发着‘不熟,勿进’的芬芳。”   牡丹仙子好奇:“你为何知道?”   何仙姑眨了眨眼睛:“上次泰炳来我看到了,梦瑶跟在他后面,他理都不理。”   ……   所以!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龙叶口中来“抢亲”的她,是梦仙!不过……她抬手合起惊掉的下巴,歪头看向宫门口,泰炳真的会如龙叶所言,跟梦仙走吗?   不多会儿,随着一串清脆的银铃声,一道纤细窈窕的身影飞身入殿,轻盈灵巧地落在泰炳面前。   只见梦瑶一身红衣,赫然也是新娘装扮。   无论是远观,还是近瞧,她和泰炳更似今日大婚的璧人,真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般配。   她目光缱绻地凝视着泰炳,红唇轻启:“泰炳,跟我走。”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小鸡仔一号小眼睛精光闪过,揉着被泰炳揍得老高的脸,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哈哈,我说了吧,没人看得上叶叉。这不,抢亲的来了。”   小鸡仔二号被泰炳揍得更惨一些,此刻半张脸包着纱布,露出的半张脸,笑得都扭曲了:“对对对,抢得好,等罗刹一走,以后还是叶叉单打,这样还能承受住。”   小鸡仔一号忙不迭点头:“对对对。”   众人:“……”出息!   另一边,龙叶眼睛一阵刺痛。   她掩在袖口里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反复几次,她才使出仅剩的那点力气,推了推泰炳,同时往后退了几步,故作轻松道:“过去吧。”   泰炳纹丝不动,他眉头拧成一团,声音徒然低沉:“龙叶,你什么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称呼龙叶,就连最初的相识,在龙叶自报家门时,他也是眉目含笑,很是自来熟地揉了揉她的头:“啊,原来你叫小叶子呀。”   虽然有点没骨气,但龙叶还是要承认,泰炳只用一个名字就轻易把她的心碾碎成渣,还不带一丝抵抗。   她深吸一口气:“道歉啊,为我之前的任性妄为,向你道歉,放你自由。从今而后,互不相欠。”   说完,她迎上梦瑶的目光,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还有你,本宫实话告诉你,我讨厌你。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所以你最好对我退避三舍,不,十舍!听到我的名号就远远滚开。”   梦瑶静静看着她,道:“对你,我很抱歉,当初我的确是为接近泰炳,虚意与你结识。但情深不由己,泰炳我是不会让给别人的。”   “谢了,你的道歉,本宫承受不起。”龙叶嘲讽一笑,“还有你情深不情深,管我屁事。我只当一片丹心喂了狗,哦,错了,我不该侮辱狗。”   闻言泰炳轻叹一声:“不许说脏话。”   此言一出,无异在火上添了油。   龙叶本来念在和梦瑶有那么点镜花水月的虚假友情,嘲讽一两句泄泄心头之气便收嘴了。   可现在,呵呵。   “怎么,她就那么金贵,我说几句话会碎了?”她倏地取下泰炳送的步摇,啪一声丢到地面,一脚踩下去,价值万金的金饰顿时成粉末。   她炸毛道:“在你眼里,我很可笑是吧?不仅厚着脸皮要你喜欢我,还被你的,额,你的小情人耍得团团转,待她比我的亲生姐妹还好,是啊,她的心值钱,我的心就是垃圾,你……泰炳,你个王八蛋,你给我滚!带着她滚出我家!还有以后,我要天天说、时时说、一刻不停说脏话!气死你!”   “你啊。”泰炳语气无奈,可怎么听怎么像宠溺。   难道……   梦瑶心头一跳,急急去拉他的手:“泰炳,我知你待在龙叶身边是为报恩,但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先同我走吧!”   然而泰炳偏身闪过,并不理她,眼睛从未离开龙叶,问:“小叶子,是不是我年老色衰,你移情别恋了?”   这个倒打一耙的王八蛋!   盛怒中,龙叶没发现称呼又变了回来,只破口大骂:“给我滚!快滚!我不想再多听你说一句话!快带着她滚!”   “我不滚。”泰炳摇头,笑道,“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生生世世都缠定了你,哪个男狐狸精敢打你主意,我就毁他的容,砍他的四肢,看他还怎么勾引你。”   语落,殿内安静得只有倒抽凉气声。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龙叶一脸古怪地盯着泰炳,过了片刻,她迟疑问:“你……被附身了?”否则怎么一副对她深情款款,爱得不可自拔的模样。   “我……”   “泰炳!”突地,梦瑶尖声打断泰炳,“不要说了,快跟我走!”   “我喜欢你,你为何不信,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泰炳继续无视梦瑶,大步走到震惊得一脸呆滞的龙叶面前,强势把她锢在怀里。“若是我不愿娶你,玉皇大帝也不能奈我分毫。你怎么就是不明白?”   其实泰炳堪堪搂住龙叶的画面有些滑稽,可李八卦却觉得和谐又温馨。她想,果然泰炳不是一个没眼光的坏蛋。   砰砰砰。   龙叶心口仿佛在放鞭炮,炸得她头晕眼花,她微微仰头,看着只对着她笑,眼里只有她一人的心上人,磕磕巴巴道:“我、我、我……但是他们都说我、我长得像母夜叉啊,你……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我……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那是他们瞎了。”泰炳说着,似笑非笑瞥了左边角落一眼。“你在海里游动的模样,是我见过最美的龙。”   左边角落。   小鸡仔一号:“大哥,我马上回去治眼睛!”   小鸡仔二号:“大哥,我立刻回家换一双眼睛!”   众人:“……”出息!   惊喜来得猝不及防,砸得龙叶语气都小心翼翼起来:“说假话,你的泰山被挖空?!”   泰炳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四目相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发誓,若有虚言,泰山……”   “我信你。”下一刻,龙叶伸手捂住泰炳的嘴,想笑,却又故意板着脸,“其实,我也觉得我长得挺美,东海第一美。”   “不。”泰炳下巴一压,四片嘴唇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相贴,温柔的呢喃在唇齿间辗转,“你是三界第一美。”   一念成佛,一念入魔。   殿内蓦地刮起冷冽的狂风,梦瑶精心挽起的新娘发髻散开,一头青丝随风而动,然后从发尾一点点变白。   不过一刹,万千青丝变得雪白,从此由仙坠魔。   她左眼划下一行血泪,冷冷看着相拥的两人半晌,声音淡漠而缥缈:“既然我得不到,也不许别人得到。你们,和我一起消失吧。”   语落,无数炽烈的盈盈光点从她身上飞出,梦瑶竟是在自毁元神。   不多会儿,众人只觉一阵浓烈困意袭来,眼皮不时往下耷拉。元清揉了揉眼睛,坐得斜斜的身子一歪,哐当倒地,砸得他的小光头冒起一个大大的包。   然他没有丝毫痛感,睡意朦胧地看着视野里越发模糊的孟洵,打了个哈欠:“大、大师兄……这是怎么了?我、我好困……”   孟洵薄唇翕动,吐出两个字:“入梦。”言毕,他也视野一黑,往后软软一倒,靠着椅子陷进无穷无尽的梦中。   入梦,乃是三界早已失传的禁术。   它本身并不会伤害肉身,只是使人熟睡入梦。各种梦,有避之不及的噩梦,有求而不得美梦。   然可怕也可怕在此处,无论哪一种,都会让人沉溺其中,再不能苏醒。   因此修习入梦的代价也极苛刻,要三月三日三时三刻出生的天命之女方能修炼,且只能自毁元神催发。   一生,仅能使出一次。   都结束吧。   梦瑶缓缓闭上眼睛,安心等待无边无尽的黑暗。让他们三人的纠葛,永远埋葬在这深不见底的海底。   而见证人,就是今日参加婚礼的全部宾客。   “大师兄!你怎么了?!大师兄,你醒醒……”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童音乍然响起,梦瑶猛地掀开眼帘,不可置信地看向不远处,只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正摇着一个沉睡的男子。   怎么回事?!   为何她没有入梦!   无人可以抵挡入梦,玉皇大帝不行,魔尊步逍遥不行,太上老君也不行,为何这个女娃娃无碍?!   梦瑶震惊道:“你到底是谁?”   殿内一片死寂,冷不丁听到声音,一脸无措的李八卦红着眼眶回头,在看到梦瑶时,她瞬间气得头顶滋滋冒烟,燃起火光。   她气急道:“你这个大坏蛋,你把我师兄他们怎么了?!快说,不然我喷火烧死你!”   “我本来就快死了。”梦瑶摇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困住他们的不是我,而是他们自己。做美梦者,不愿醒来,做噩梦者,无法自拔。”   “你……”李八卦霎时小脸惨白,小手紧紧拽住孟洵的手,身子抖做一团,“你是说我大师兄再不能醒来吗?”   见她如此模样,梦瑶想了想,问:“你很关心他?”   李八卦斩钉截铁:“当然!”   静默片刻,梦瑶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道:“好,我和你做笔交易,你告诉我你为何没有入梦,我就告诉你救他之法。”   没有丝毫迟疑,李八卦点头:“我做梦的,只是梦里不好,我醒了。”   梦瑶一怔:“什么?”   “我梦到好多好多荷叶叫花鸡,可喜宴是豪华全海鲜,比肉好吃。”李八卦一口气说完,急急问,“到你了,怎么救我大师兄?!”   这女娃娃,脑袋是空的吗,美梦是吃叫花鸡?!   梦瑶没想到理由如此简单,但她未赖帐:“入梦的破解之法叫破梦。我可以送你到你大师兄梦里,但。”她嘲讽地弯起唇角,“若你无法唤醒他,你便会永远留在他梦中,你愿意?”   说完,她本以为能好好欣赏一番李八卦纠结至死的表情,然而却傻眼了。只见李八卦扬起小脸,一脸激动:“唔。送了吗送了吗?咦,怎么还在原地?!”   梦瑶:“……别急。”   随即,自她心口飞出一道金光笼罩到李八卦和孟洵身上。李八卦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耷拉就进入一个。   一片白茫茫的梦。 第94章   孟洵的梦,下着铺天盖地的冰雪,天地白茫茫一片。   李八卦被风雪迷得看不清路,分不清方向,困难行走在雪地里,呼啸的寒风还刮得她小脸蛋生疼。   “嘶,好冷呀。”   她穿的是夏日薄衫,没一会儿就冻得嘴唇发白,抱着双臂抖成一团,可她还是用脚尖探路,摸索着慢慢往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直到头顶落了一堆白雪,终于,她的视野不再是漫无边际的白,一个小小村落出现在视野尽头。   大师兄在那里吗?   李八卦想着,脚下加快,撒开脚丫子往村落跑。   村落并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居住,房屋都很是破败,家家户户紧闭家门,静得只有落雪的声音,她来来回回找了许久,也不见孟洵的身影。   这真是大师兄的梦吗?   他梦一个深山的小村落做什么呢?   李八卦茫然停住脚步,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梦仙骗她,想把她困在梦里?呜呜,她是不是上当了?   就在这时。   一声尖叫打破宁静,震得树梢的雪都飘然落下:“啊,救命啊!怪物,这是怪物!你生了一个怪物啊!”   靠近山脚的一户农家,门倏地打开,一个身穿蓝色袄子,黑色粗布裤子的老妪跌跌撞撞爬出来,沟壑纵横的面容上满是惊恐。   “娘,娘,孩子呢?”屋内,躺在床上的秀美的年轻女人伸出一只干瘦的手,声音虚弱又急切,“让我瞧瞧孩子……”   老妪悄悄观察婴孩半晌,见他没有动静,她胆子大了起来。她撑着门板爬起身,又哭又骂:“我呸,还孩子?看你生了个什么东西!不会哭,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人瞧,渗死个人,还一闪一闪冒光,晦气啊,造孽啊,你生了一个怪物啊!”   “什么?!”年轻女人大惊失色,一翻身从床上滚到地面,她趴在地上,不可置信瞧向不远处的婴孩。   只见冰凉的地面,刚刚落地的婴孩只裹着一片薄薄的红布,露出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周身泛着若有似无的金光,一双清澈的眼眸静静打量着四周。   多漂亮的孩子呀。   那是她的孩子呢。年轻女人微笑,想爬过去抱住她的孩子。   婴孩察觉到她的目光,倏地从地上爬起来,展开两只藕节似的小手,蹒跚走向女人,小而精致的粉嫩嘴巴微微弯起,奶声奶气道:“娘,抱,抱抱。”   会,会说话!   老妪魂都吓没了,当场眼皮一番,吓晕倒地。   年轻女人稍好一些,但面上血色全无,她惶恐地瞪着婴儿,手脚并用慌忙往后怕,歇斯底里地尖叫:“啊,不要过来,妖怪!妖怪!走开!!”   妖怪。   婴儿停住了,他漆黑的眼眸静静瞧着害怕得惊声尖叫的年轻女人,眸底闪过不解,困惑,迷茫。   最后归为寂静。   唔,那双眼睛,有点眼熟。   趴在墙头暗中观察的李八卦歪头想了会儿,抖掉身上的落雪,小短腿往上一提,轻松翻过矮矮的土墙,进了农家院子。   她一溜烟儿跑进屋,看着只着一片薄薄红布,光着一双小脚丫,孤零零站着的婴儿,急忙脱下她那薄薄的外衫,想要给他披上。   那么冷的天,小婴儿会冻坏的!   然而下一刻,她惊呆了。   薄薄的衣衫穿过婴孩的身体,她的手也穿过婴儿的身体。难道她,现在是透明的?!   李八卦狐疑地收回手,想了想,下了死劲去掐她的脸。   下一刻,白嫩的脸蛋被毫不留情掐破皮,渗出红红的血丝,脸颊也红成一片,剧烈痛楚袭来,她当即疼得眼泪汪汪:“哇,疼!”   明明会疼呀。   李八卦呲牙咧嘴地揉着脸,思考片刻,再次使出全身的劲儿,重重咳出声:“咳咳咳!有人吗?能听见我说话吗?”   然而年轻女人和婴孩依然没有反应,一个静静站着,一个在角落缩成一团,还不时念叨着:“妖怪,滚开!呜呜,妖怪……”   闻言李八卦想告诉年轻女人,婴孩绝不是妖怪,他周身泛的是金光呀,不是妖气。天地初开,金光是世上第一抹光亮,乃至尊无上的圣光。   头顶圣光,又岂会是妖呢?   可年轻女人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话,只疯一样用东西砸向婴孩,抓到什么砸什么,婴孩却不动,任那些东西砸得他稚嫩的脸满是伤口,乖乖站在原地,奶声道:“娘,疼。”   “啊啊啊!!妖怪又开口了!妖怪要吃人了!”他一出声,年轻女人就怕得抱紧头,蓦地,她余光瞥到墙角挂着的弯刀。   那是她丈夫打猎时的工具,削铁如泥,一刀进去,再凶猛的野兽都会肠穿肚烂。   刀,用刀可以杀掉妖怪!   年轻女人一个激灵,披头散发冲到墙边,扯下弯刀,转身不管不顾刺入婴孩的胸膛:“杀了你这个妖怪!”   见状,李八卦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忘了她现在只是一个透明看客,弯身就去抱一动不动的婴孩:“啊,刀来啦,小心!”   一阵刺目红光闪过。   泛着冰冷锋芒的刀尖穿透李八卦的肩膀,狠狠刺入婴孩的胸口,滴答,滴答,粘稠的鲜血顺着红布滴落在地。   婴孩低头,看着被插着弯刀的胸口,久久,只奶声说了一个字:“疼。”   “去死吧!吃人的妖怪!”年轻女人猛地把他推倒在地,跌跌撞撞爬出门。   一时间,整片天地只剩下女人破碎的声音,来回飘荡:“哈哈,死了,死了,妖怪死了,终于死了!”   “不,他不是妖怪,他、他是……”   也是在那一瞬间,李八卦认出了婴孩,那熟悉的眉眼,以及眸底那总是淡淡的忧愁。她的大师兄,孟洵。   原来梦仙没有骗她,这真的是孟洵的梦,一个冰冷的梦。   “大师兄别怕,我帮你把刀拔出来。”她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咬着牙去抓弯刀的手柄,可无论试多少次,她的手都无一例外穿过手柄。   她现在只是看客,透明的。   “对不起,大师兄,我、我真没用……”她咬着下唇,哭得鼻子一抽一抽的。   小小孟洵自然听不到,他安静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往外走,小小的脚丫踩着冰凉的雪地里,他却似没有感觉,一步一步往前走。   离开,离开这儿。   李八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往常需仰头仰望的大师兄,现在只到她的大腿,小小一个。虽然知道没用,她还是举着外衫遮在他的头顶。   能挡哪怕一片雪花,也好呀。   走了不知多久,风雪越下越大,带着冰渣的雪花一卷,刺得李八卦眼皮一跳,下意识闭上眼睛。   “野种,怪胎,滚开!这是老子看上的地方,滚滚滚!不要脏了这块地。”这时,一道嫌恶的童音隐隐传来。   谁在说话?   李八卦睁眼,小小孟洵已经不见。入目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四、五个七八岁的男孩围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   这次李八卦一眼认出,被围住的小男孩是稍大一些的小孟洵。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长衫,但很是干净整洁,过长的袖口和裤腿,也被他细致地挽着。   “啧啧,真恶心,这衣服是我叔扔掉的那套,竟然被你捡来穿了!快,脱下来,不准你这个小叫花子穿!”其中一个黄衣小孩嫌弃推了小孟洵一把,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他没有回话,只静静看着黄衣小孩。   那眼神仿佛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到底是牙都没长齐的小孩,黄衣小孩心口徒然一寒,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一步,不敢再去扯小孟洵的衣服。   但怕小伙伴嘲笑他不是男子汉,他还是鼓足勇气,哆嗦着嘴唇:“你……看什么看?!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咦,他是哑巴吗?!”另一个新加入的灰衣小孩好奇问,“怎么不会说话?”   “是吧,反正没人听过他说话。”先前满嘴野种、怪胎的粗布衣小孩嫌弃往小孟洵身上吐了一口口水,“我娘说,他是怪物,不要和他玩。”   “怪物?”灰衣小孩瞪圆双目,“为什么呀?”   “哼,我哪儿知道。不过……”粗布衣小孩说着神神秘秘道,“我有一次起夜,发现他缩在我家墙根睡觉,我去踢了他几脚,嘿,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众小孩兴致勃勃围到粗布衣小孩身边。   “嘿嘿,他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开始我还以为他死了呢!差点吓尿……”粗布衣小孩脸色一红,顿了顿,继续道,“喊我爹出来一看,还是有气的,气得我又踹他好几脚,脚疼好几天呢。可他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你们说,他是不是怪胎!”   有人捧着肚子笑出声:“哈哈,我看他不是怪胎,而是傻子,不信你们现在踢他,保准不会还手!”   “哼哼。”觉得之前丢份的黄衣小孩挺直小腰板,势要找回面子,“这次让我来!不把他踢得叫爹喊娘,我就不姓牛!”   粗布衣小孩推了他一把,哈哈大笑:“哈哈,牛小娃,你真是大傻子,这个怪胎又没有爹娘,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野种!”   “嘿嘿,反正我要踢,管他叫谁!”   “我也要踢!”   “加我一个!”   “还有我!”   这些小王八蛋!   李八卦气炸了,当即挽起袖子冲过去揍人,然而她一飞脚踢过去,就直直穿过几个小男孩的身子,重重摔倒在地。   其实不算疼。   可泪珠子还是一大串一大串从她眼眶滑落,她手脚并用,爬过去想要抱住被那群小男孩踢过来又踢过去的小孟洵,可是抱不住呀,怎么都抱不住呀。   她无措地四处张望:“李耳,李耳!李耳你快来救我大师兄,李耳,爷爷,你快来啊……呜呜呜,谁都好,来个人救救我大师兄,求求你们,呜呜呜……怎么办啊,李八卦你真没用,呜呜,大师兄……”   嗖。   正在这时,一道蓝光袭来,冷冽的剑气震得整片树林的树叶颤动起来,唰唰作响,那群小孩更是被震离地面,手舞足蹈着在空中翻滚几圈,然后“哐当”一声重重摔落在地。   疼得他们骨头都散了架,一个个哭爹喊娘。   “啊嗷嗷,好疼!发生什么了?”   “呜呜呜,爹,救命啊!”   “哇,娘,我的骨头好像断了,疼疼疼,娘……”   “你、你们看,有人来了,呜呜……他长得好凶……”   “他、他要杀了我们吗?!”   “呜呜呜,他有刀!哇,我要回家!”   来人了?!   李八卦泪眼朦胧抬眸。映入眼帘的,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他背着一把通身泛着蓝光的长剑,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冷若冰霜,深邃不见底的眸底是蚀骨的寒意。   他自漫天飞叶中走来,停在小孟洵面前,冷冷看向那群吓坏的,尿湿裤子的小孩,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凉凉的字。   “滚。”   他话音一落,那群小王八蛋二话不说,马上提着尿湿的裤子爬起来,大气都不敢出,跑得比狗还快。   熟悉的冰,熟悉的冷,熟悉的可靠。   她的二师兄,池砚!   李八卦惊呆了,泪珠挂在眼睫,呆呆看着小小的池砚,怎么、怎么大师兄的梦里有二师兄呀?   小孟洵被踢得全身遍布伤痕,他捡来的那套长衫,衣料很差,在地上一箱滚,早已破破烂烂的,到处是口子,狼狈至极。   小池砚一言不发脱下外袍,弯身递给他,想了想,又问:“帮你?”   小孟洵看着干净整洁的衣裳,卷卷的长睫微颤,道:“我不认识你。”   “嗯,我也不认识你。”小池砚点头,“你叫什么?”   小孟洵摇头:“我没有名字。”   “嗯。”小池砚又点头,“我也没有名字。”   一时间,树林安静下来,两人不再开口。李八卦一会儿瞧瞧小孟洵,一会儿瞅瞅池砚。突然眼前一亮,一个念头从脑海闪过。   这不是做梦!而是大师兄的过去!   他的过去就是他的噩梦,让他永远沉溺,无法苏醒。   “谢谢。”沉默片刻,小孟洵接过小池砚的衣裳,他慢慢起身,一字一顿,“我会赚钱,买新的还你。”   小池砚摇摇头,静静看他半晌,薄唇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要不要跟我走?” 第95章   言毕,忽如其来的狂风卷起满地落叶,数不清的半枯半绿树叶漫天纷飞,纷纷扬扬一片,迷乱李八卦的眼。   她下意识抬手遮了遮。   等放下来时,孟洵的梦又变了。   是她熟悉的景致,初春的乐游山,杏花微雨。两道身影跪在观门紧紧关着的鹤灵观前。一个青衣黑发,温润如玉,一个紫衣黑发,高贵冷艳。   正是约莫十二、三岁左右的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砚。   这是拜师的时候吧?   李八卦把薄衫披在头上遮细雨,踏着满地红花跑到二人面前。他们皆背脊挺直,跪着比她还要高一些,她略微踮脚,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二人的脸。   唔,少年时期的师兄们,还真是可爱呀。   瞧瞧,皮肤水灵灵的,嫩得一掐会出水似的。李八卦眼睛微眯,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下巴,歪头想了片刻,不如掐掐看,反正她是透明的!   于是,一双罪恶的小胖手毫不犹豫伸出,一左一右,光明正大捏向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砚的脸蛋。   果然不出所料,李八卦的手穿透二人脸颊而过。   只是在穿过池砚的脸颊时,她的指尖猛地一凉,似是触到极为冰寒的东西。有雨滴落下来了吗?   她凉得缩回手,举到眼前翻来覆去,仔细瞧了瞧,没有呀。   算了,可能是错觉吧!   她放下手,胡乱在衣衫蹭了蹭。然后挪了几步,小脸好奇站到少年池砚面前,刚刚她就注意到了。   少年池砚已经是一块千年冰块,周身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进”气息,明明是一双水汪汪,眸光迷蒙的桃花笑眼,长他脸上,却生生多了股不敢直视的冷意。   唔,原来从小便这样吗?   吱呀。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李八卦回头,就见观门打开,她的师父,哦,也就是须菩提祖师手执拂尘,一脸云淡风轻缓步而出。   比起她拜师时,此时的须菩提祖师年轻许多,也没有那么清瘦,他走到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砚面前。   问:“你们可知我从不收徒弟?”   不知道。   作为他的第十三个徒弟,李八卦摇头。   少年池砚却答:“知道。”   “很好。”须菩提祖师点头,又问,“既是如此,你们为何在此长跪五年?以为我心软,便会收你们为徒?”   五年!   乖乖旁听的李八卦不可置信捂住嘴,算算时间,之前小池砚问小孟洵要不要跟他走,就是要带他来鹤灵观吧?   果然少年池砚答:“是。”   须菩提祖师笑了,赞许点头:“我还真心软了。然……”旋即,他话锋一转,“我虽不知你身份,但这一跪一拜,却知是受不住的。”   闻言少年孟洵诧异瞥了少年池砚一眼,少年池砚却神色不改:“我已认定你为师。”   须菩提祖师静默片刻,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年孟洵:“你也打定主意拜我为师?”   少年孟洵颔首:“是。”   “好。”须菩提说着从袖口摸出两张泛着金光的薄片,分别递于二人,“这是五年前,我夜观天象,为你二人取的名字,看看可喜欢。”   “……”   李八卦一时无言,敢情她师父五年前就打定主意收二人为徒!所以让他们跪这五年只是为了考验他们的诚意!   唔,幸好须菩提祖师对孟洵师徒情深厚,让她仅仅在鹤灵观门前啃了几个饭团,就收她为徒了。   不然跪五年……她早被老君抓回八景宫了。   少年孟洵和少年池砚各自接过金薄片,一张上曰,姓孟名洵,字子溪。另一张曰,姓池名砚,字子墨。   名字,这是他的名字。   少年孟洵眼眸瞬间流光璀璨,他捧着金薄片,恭敬行礼,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徒儿孟洵,谢师父。”   少年池砚也行礼:“徒儿池砚,拜谢师父。”   “好。”想起只有他和玄虚的冷冷清清的鹤灵观,须菩提没用法术,而是亲自弯身,一手扶起一人,“起来,子溪,子墨。从今而后,你们就是为师徒弟了。”   然后画面一转,又是下一个梦。   鹤灵观的静室,已成年的孟洵盘腿坐于蒲团,他面容苍白,眉宇间满是疲倦,须菩提祖师和池砚也分别于他两边的蒲团打坐。   幽幽的檀香自白玉香炉里袅袅飘出,无人开口,一室寂静。   发生什么了?   李八卦也找了一个闲置蒲团盘腿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三人。   须臾。   孟洵缓缓掀开眼帘,唇角泛起一个虚弱的笑:“师父,师弟,我去了。”   去哪儿?她要跟着!   李八卦立即从蒲团爬起身,几步走到孟洵身畔,像个小护卫一样,寸步不离。   “子溪。”须菩提祖师伸手,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无论轮回多少次,为师的大弟子,只有你。”   轮回数次?   李八卦茫然不已,孟洵跟着须菩提祖师问道修仙,虽未位列仙班,但他资质出众,修为高深,又岂会轮回?还是数次!   “师父。”孟洵轻轻咳了一声,嘴角沁出淡淡的血丝,“我让你操心了,若非我两百年轮回一次,你也不会出世广收徒弟,还上天庭协商成为他们的御用道观,为他们培养仙官,只为送走认识我的弟子。”   “与你无关。”须菩提祖师道,“鹤灵观热闹些,挺好。”   两百年轮回一次!   电光火石之间,李八卦茅塞顿开,脑海里破碎的线索连成一片。   在地府,池砚和秦烈那一席话,以及孟洵欲言又止那句“可总有一天,我……”,都指向一件事。   还有一年,孟洵又要转世。   “还有你身上的灵力,为师已经想到办法,你无须再忧。”须菩提又道,“昆仑山有一孕天地之秀而生的温泉,半月一泡,即能助你夜晚不再是活死人,亦可掩你灵力之息,再无妖魔鬼怪,诸天神佛来扰。待你此次轮回,为师便取来置于竹海。”   “什么活死人?!”李八卦下意识惊呼出声,夜晚不再是活死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泡温泉,孟洵晚上就不能动,不能说话吗?!   他说的病……就是这个吗?   突然,池砚眉心微皱,抬眸看向她的方向,薄唇轻启:“谁?”   李八卦小脑袋瓜已经被“活死人”三个字塞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注意到池砚能听到她说话,只呆呆站在原地。   什么活死人,什么灵力,到底大师兄有什么秘密?他怎么……   这时一道强劲的冷冽蓝光袭来,她还在一头乱麻,就眼前一黑,倒地晕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八卦再次转醒时,入目是熟悉的地方。   竹海。   清幽月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竹林,落到孟洵的肩头。袅绕的白雾中,只见他微合双眸,静静泡在温泉里,黑发松松散落在水面,隐约可见一截盈白细长的脖颈。   大师兄在泡温泉!   李八卦想了想,趴在温泉边,探出半个身子,秀气的鼻翼翕动,凑到孟洵面前努力嗅来嗅去。   灵力的气息。   孟洵泡温泉是为了掩盖灵力的气息,现在应该能闻到吧?   突地,水面剧烈晃动起来,一池氤氲白雾,变成黑雾,水也变得漆黑如墨。池边,开得热闹的雪白的金鱼草,也一点一点变得乌黑。   一阵若有似无的清甜在空气里弥漫。   甜得引人唾液流出,食指大动。   “他,好吃,喜欢。”   李八卦脑海里乍然响起牛妖说过的话。   那日她初到乐游山,骗孟洵带她下山买酱肘子,途中突逢大雨,在山洞躲雨时,曾遇到一只臭烘烘的牛妖。   当时天色暗沉,约莫是半夜,牛妖五指盖在沉睡的孟洵头顶,渐渐吸出几缕淡淡蓝光。   现在想来,牛妖不是说孟洵好吃,而是孟洵的灵力好吃。那时的孟洵也不是沉睡,而是因为带她下山,没有准时泡温泉,入夜成为一个散发着清甜灵力气息的,毫无反抗之力的活死人。   “冷。”倏地,孟洵长睫微颤,紧紧抿着的薄唇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冷、冷……真的好冷。”   滴答,滴答。   晶莹的泪珠从李八卦眼眶滑落,宛若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子,不停歇落到乌黑温泉里。隔着影影绰绰的黑雾,她伸出手,想摸一摸孟洵的脸。   “大师兄,我可怜的大师兄……我善良的大师兄……不要怕,我是一个大火炉,喷火可厉害啦,我陪着你就不会冷啦。”她哽咽着,温热手掌穿透孟洵的脸。“你能感受到吗?”   她只是一个闯入别人梦中的看客,孟洵自然感受不到。   明明是热腾腾的温泉,感觉不到温暖的孟洵却犹如泡在冰渣里,蚀骨的冷,蚀骨的寒。什么时候到头呢?   他想,这永无止境的冷,周而复始的轮回。   是不是死了就能结束?   他身子蓦地往下坠,冰冷的泉水淹没他的口鼻,盖过他的眼睛,一股死亡的阴影袭来。   如果死了,师父再不用为他操劳,偏安一隅做他的逍遥散仙,不用理会三界纷争。池砚也不用四处奔走,为他寻找不再轮回转世之法。   如果死了。   就好了。   “不要!这样你会永远沉睡的!”李八卦看着沉入温泉的孟洵,尖叫划破云霄,她明白了,这就是梦仙说的,沉溺噩梦,无法自拔。   不许,她不允许!   她的大师兄那么好,那么善良,她不许他死!   扑通。   下一刻,李八卦毫不犹豫跳入畏之,惧之的水里。   一时间,四面八方涌来的黑色温泉水几乎让她窒息,可她还是咬紧牙关,往泉底沉去,伸手去拽孟洵。   朦胧中,孟洵感到有东西拉住了他的手。   热热的,温暖的。   像极了八景宫的那一巴掌。悬浮在空中的粉团子,伸出胖胖小手扇了他一巴掌,给他冰冷的人生,带来了第一抹温暖。   所以这是……   死寂的水晶宫大殿,梦瑶元神已然散尽,只有一口气吊着,她凝视着一动不动的李八卦,有些失望。   果然,还是救不回来。   也是,世上怎会有舍身救他人的存在呢?所以那时龙叶同样是做戏而已,那次她无意掉进神仙也怕的死水里,龙叶不过是为了在泰炳面前表现,咬牙救她罢了。   根本不是什么友情。   一定不是。   “八卦!”正在这时,一声惊呼响起,孟洵猛地从椅子上起身,竟是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李八卦也从孟洵中断的梦里苏醒,她一咕噜从他脚边爬起来,欣喜拉着他的手:“大师兄,我在这儿!”   顿了顿,她又哇一声哭出来,扑上去紧紧抱住他的大腿:“呜呜呜,大师兄以后不要死好不好?呜呜,我舍不得你。”   孟洵浑身一震,瞬间明白是李八卦进入他的梦,把他救了出来。那个乌黑的温泉,她一个怕水的……是多大勇气才会跳下去?   想着他弯身,把李八卦紧紧抱到怀里,一行泪悄然划过眼角:“好,不死,师兄再不死了。”   竟然。   那个小娃娃竟然真的破了入梦!   梦瑶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半晌,她才喃喃问:“不可能,你怎么可能破了入梦……你……为什么呀……你……”   闻言李八卦胡乱擦了擦鼻涕眼泪,从孟洵怀里抬头,生气道:“我为什么不能破你的入梦!不破等着你害死我大师兄吗?”   梦瑶摇了摇头,余光瞥了一眼地毯上相拥沉睡的泰炳和龙叶,神色复杂问:“难道你不怕死?”   “怕呀。”李八卦奇怪道,“应该没有人不怕死吧。”   梦瑶一脸迷茫:“那你为何舍命救他,万一醒不来呢?”   李八卦更奇怪了:“自然是因为我更怕我大师兄死啊。”   顿时,水晶宫只有急促起来的呼吸声。梦瑶怔怔站着,掩在袖口的手指紧紧握成拳头,指甲狠狠嵌入掌心。   “收手吧。”就在这时,孟洵开口,“趁现在还来得及,收回入梦。”   梦瑶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孟洵一字一顿,“龙叶当你是朋友。”   梦瑶:“……” 第96章   梦瑶记得,她第一次遇到泰炳是在一个星光入梦的夏夜。   她刚刚从云层撒梦归来,恰好碰上一群凡间散仙道天庭述职,一路高谈论阔,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然她素来喜静,便挎着装有各种梦的梦篮另辟小径回府。   那是一条栽满绒花树的小道,正是花期,粉红的花朵开了满树,散发着盈盈的淡红光芒。   窸窣。   突然,细微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她还未止步,一个庞然大物便从一棵绒花树上摔下,轰然落在她面前。   “嘶,这树枝也太细了,翻个身都能掉下来。”随着低沉懊恼的男声,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从青石板上爬起身。   借着月色,她看见了此生再也忘不了的脸,一张把漫天星光都比得黯然失色的脸。   砰,砰,砰。   她心口毫无预兆跳动着,盈润月光掩住了她乍然红透的脸蛋,她往后退了一步,问:“你是谁?”   “怎么这么偏僻还有人。”男子低声嘀咕了一句,掀开眼皮瞥了她一眼,淡淡回了句,“过路人。”   不,她是想知道他的名讳。   她不甘地继续:“你……”   然而才开口,男子已经干脆利落转身,身形微动,淡淡绿光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执念一起,变成魔障。   那晚,替别人织梦的她也做了一个梦,梦里是绒花树上摔下的男子,她一遍遍执拗地问他名字,他一遍遍地原地消失。   反反复复,直至天明。   不过第二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散仙述职大会后,一个名字传遍天庭。   “你们瞧见那个身着金色华服的散仙了吗?”   “那个身长八尺有余,眼里总是含笑的俊美散仙?”   她一怔,想到月色下神情不耐烦的男子,身长八尺有余,对上了,俊美也对上了,然而眼里可没丝毫笑意,究竟是不是他?   “是他,就是他!”   “呜呜,瞧见了!在那群油光满面的群仙里,他简直是一股清流,不知可有娶亲生子?如若没有,大家好姐妹一场,可不要和我抢!”   “呸呸呸,你想得美,公平竞争!”   “呜呜,说了那么久,你们还没说他到底叫什么呢。”   “我知道我知道,我特地和伺候陛下的仙子打听了,他叫泰炳!是新上任的泰山山神,当然重点是……”开口的仙子掩嘴一笑,“尚未娶亲!”   那一刹,不知为何,她就那么确认,男子是泰炳。   五岳之首,泰山山神泰炳。   自此,她开始千年追他之路,她知他的和善温柔是表象,性子其实冷漠无比,但她坚信寒冰终有一日会被她暖化。   直到千年后,一条龙出现,一切有了改变。   一日,泰炳与邪祟大战,受伤跌入东海,被一条龙所救,不知为何,他就时常往东海跑。她心下奇怪,托人打探一番。   原来救泰炳的龙乃东海二公主,名唤龙叶。生性大胆泼辣,竟和泰炳提了一个要求:她要他。   她哑然失笑,她笃定泰炳不会答应,然他有恩必报,接近龙叶,或许能接近他。   于是她摸清龙叶喜好,带着无数珍馐美味拜访东海。不出所料,龙叶与她“一见如故”,两人很快成了好姐妹。   甚至她掉进死水,她不顾性命也要化龙救她,最后遍体鳞伤躺在病床,昏迷了两个月。   龙叶是一条没有智商的龙。   她想,她明明是为了泰炳虚情假意接近她,她却为了她,差点送掉性命。   朋友吗?   她不认为龙叶是她的朋友,不过是一个接近泰炳的由头,仅此而已。   “那又如何?”梦瑶身子微不可察地晃了晃,她咬紧牙关,死死盯着孟洵,“是她自己傻,我从未当她是朋友。”   “那你为什么哭?”李八卦手指轻扬,指向她泪流满面的脸。   哭了?   她哭了?   梦瑶缓缓抬手,果然在脸颊触到一抹冰凉,她恍惚片刻,摇头:“不,我是为泰炳哭了,他若是喜欢我,不就皆大欢喜吗?偏偏他要喜欢举止粗鲁,壮若牦牛的龙叶,所以我为他哭了。”   “你撒谎,我看见了的。”李八卦小脸绷得紧紧的,一针见血道,“你是在听到龙叶姐姐名字时哭的。”   咔嚓。   这时梦瑶似是捏碎什么,割破了她的手指,鲜红血珠顺着她的指尖滑落。须臾,一颗碎掉的珠子从她指缝滑落。   珠子通身泛着璀璨的五彩流光,正是东海名誉三界的奇珍——五彩琉璃珠。   传说这五彩琉璃珠乃开心珠,见者无一不展颜,生于东海的万丈海渊,数万年才可孕育出一颗,还会跑,非奇遇不能找到。   开天辟地以来,也就东海龙王寻得一颗,还是当年龙后诞下一女后郁郁寡欢,为博妻子展颜,他孤身潜入万丈海渊,寻数月之久才寻到。   后来又出现第二颗,是龙叶学着他父王,孤身潜入海渊找到的。没有赠予泰炳,而是用珍珠丝细心串成手珠,套到梦瑶手上。   梦瑶愕然,问:“何故送我五彩琉璃珠?”   龙叶咧嘴一笑:“我见你总是不开心,所以送一颗五彩琉璃珠让你开心呀,真的很有用,我母后的抑郁就是看它看好的。”   沉默许久,梦瑶轻声道:“为何对我如此好?”   闻言龙叶一脸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最好的朋友。   真傻。   “我只是……”梦瑶微不可察叹了口气,弯身捡起被她捏碎的五彩琉璃珠,呢喃道,“不想欠你而已。”   下一刻,她周身亮起璀璨的金光,宛若破晓晨光,一下照亮死寂的水晶宫大殿,带来久违的光明和生气。   李八卦下意识护在孟洵身前,紧张道:“大师兄小心,她又在冒光了!”   孟洵薄唇微弯,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别担心,她是在收回入梦。”   李八卦好奇:“怎么收回?”   “耗尽她毕生修为。”孟洵目光中闪过一丝怜悯,“然后破体而亡。”   很快,梦瑶的身体逐渐透明,眼见泰炳和龙叶紧握的手微微动了动,她红唇微微扬了扬,笑意转瞬即逝。   然后不再留恋,收回目光继默念咒语,收回入梦。   意识越来越混沌,弥留之际,她突然回头,定定看向李八卦:“我素来不喜欢欠别人。不欠她,也不要欠你。不过我也没什么可送你,能给的只有这个了。”   “什么?”李八卦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就在这时,梦瑶通身透明,彻底消失。而她所站的地方,突然飘起星星点点的蓝光,不多会儿,那些蓝光汇聚在一起,唰地飞入李八卦掌心。   一时间,人魔的红光,榆钱妖的绿光,梦瑶的蓝光相互交缠,发出夺目耀眼的紫光光芒后,这才慢慢黯淡下去。   李八卦恍然大悟,蓝光是梦瑶的魔灵,她把她的魔灵送给了她。   只是。   她看着她软乎乎的掌心百思不得其解,她拿这些妖灵,魔灵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要炼制法器,灵药。   ……   约莫一盏茶,解了入梦的众人都悠悠转醒,唯独趴着酣梦的云羽凰,睡得深沉,脸上满布幸福笑意,根本不愿醒来。   梦里。   她一身普通农家妇人打扮,在灶台前热火朝天地炒菜,鲜嫩的蘑菇,水灵的青菜,新鲜的山猪肉……   普普通通的家常菜,却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围着她打转的两个奶团子口水都滴出来了,其中一个奶团子扯住她的裙角,奶声奶气道:“娘亲,饿饿!”   她把碗倒扣在菜盘上,这才弯身一左一右抱起两个奶团子,轻轻啄了啄他们的小脸蛋,柔声道:“乖,等爹爹打猎回来好不好?”   “嗯嗯。”奶团子乖乖点头,蹭了蹭她的脸,过了半晌,又问,“唔,娘亲,爹爹怎么还不回来呀?”   是啊,天色已暗,为何还未回来?   闻言她焦急起来,昨夜突下暴雨,怕不是困在山里,出了事?想着她急匆匆放下小团子,嘱咐几句就要出门瞧瞧。   吱呀。   这时木门推开,一身风雨的男子走起来。眉目俊朗,气质非凡,正是猎人装扮的孟洵。   他手提四五只肥美的山鸡,怀里还塞着一块毛色发亮的老虎皮。看到她,他温柔一笑:“天凉了,给你猎了块虎皮做披风。”   “孟洵。”她扑过去紧紧抱住他,哭得不知所措,“你吓坏我了,我以为、还以为……呜呜。”   “傻瓜。”孟洵抬起她下巴,目光缱绻地凝视着她,深邃的眸底只有她一人,“我永远不会丢下你。”   语落,他低头越凑越近。   “别。”她脸烧成一片,娇羞别过脸,欲拒还迎,“孩子们看着呢。”   孟洵停住,皱眉:“那不亲了?”   “不要!”她忙不迭摇头,却在看见孟洵揶揄的笑意时,明白又中了计,她小粉拳轻锤他的胸膛,轻咬粉唇撒娇,“不理你了,你就会欺负我!”   “爱你疼你惜你都来不及,怎会欺负你?”孟洵单手接住她的小粉拳,再次低头,“娘子,世上我最爱的只有你。”   她闭上眼睛,长睫微颤,踮脚送上自己的唇:“我也是。”   “啧,真是一个美梦,无怪乎你不愿醒来。”在四片嘴唇即将相贴时,一道带笑的男声响起,他嗤笑着,吐出几个凉薄的字,“可惜,梦终究只是梦。”   谁?!   她倏地睁开眼,温馨的茅草屋消失了,两个奶团子消失了,她爱的孟洵消失了,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天地之间仿佛唯她一人。   她顿时惊惶:“你是谁,孟洵呢?”   “我是谁?”男声轻笑一声,“我是来帮你的人。”   她不解:“帮我什么?”   “自然是帮你把梦变成真实。”男声慢悠悠道,“难道你不想要活生生的孟洵?只想拥有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活生生的孟洵!   她心口躁动起来:“我、我想要活生生的孟洵!”   “很好。”男声还是慢悠悠的,“那我便赐你一包无色无味,无人能看出来的灵药,只需让孟洵服下,到时自会如你所愿。现在,醒来吧!”   下一刻,云羽凰一个激灵,猛地掀开眼帘,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熟悉又厌恶。   李八卦见她终于苏醒,惊喜不已:“云姐姐,你可算醒啦!你都睡一天啦。”   所以刚才是梦中梦吗?   云羽凰很是失落,她用力握紧手,只想一拳砸到李八卦明媚的脸上,都是这个臭丫头,要不是她叫醒她,她已经和孟洵生第三个奶团子了。   咔嚓。   然而这时,一声细微的声响传来。她怔住了,不知想到什么,飞速展开握紧的拳头,只见出汗掌心里,赫然是一个小小纸包。   灵药!   梦里男人说的是真的!   那她岂不是能美梦成真!没顶的狂喜席卷着云羽凰,她激动得全身都在不停颤抖,终于,孟洵要属于她了!   但要如何让孟洵服下灵药呢?她送的东西,一来孟洵不会收,二来不会吃。   她一定要想个极好的法子。   “咦,云姐姐你很冷吗?”见她抖得床铺都在咯吱咯吱响,李八卦咂舌不已,“我去给你抱一床棉被吧!”   “不用!我不是很冷。”云羽凰不动神色把手藏到身后,眼神微闪,“小八卦,你刚刚说我睡了一天?”   李八卦点头:“嗯,龙叶姐姐都已经入洞房了。”   谁关心那条肥龙入不入洞房。云羽凰在心底冷笑一声,然而脸上却挤出微笑,佯装不经意问:“那你大师、师兄他们呢?”   “我师兄?”李八卦疑惑看了她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   “哦,是这样。”云羽凰挽了挽云鬓,“上次你喷火伤了我,因此我不得已跟着你们四处奔波,如今身体渐安,我打算明日启程回魔界,走之前想同他们道个别。”   “哦哦。”李八卦点点头,“我们也是明日启程,师兄他们正在收拾行李。”说完她从床沿跳下来,“那云姐姐你好好休息,我走啦。”   有了!   瞥到李八卦的背影,云羽凰眼前一亮,顿时有了主意,孟洵不理她,但会理这个臭丫头,若是她送的东西,孟洵必不起疑。   故而只要跟着臭丫头,找到机会下灵药,一切都会神不知鬼不觉,还能把罪名推到她身上。   打定主意,云羽凰赶紧捂着胸口,弱声弱气喊住李八卦:“糟糕,小八卦,你上次喷火烧伤的地方又闷得紧,你、你可不可以带我出去透透气。”   闻言李八卦小脸皱成一团,老大不乐意,她昨天和龙叶约好,一会儿去海里钓大龙虾。现在……   唔,算了,谁让她先喷火伤了别人。   她耷拉着脑袋,回头:“我去钓大龙虾,你要去吗?”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云羽凰粲然一笑:“如此,甚好。” 第97章   钓大龙虾在水晶宫南面花园的水池,准确说,那里是龙宫入海处,连着东海,有无数新鲜肥硕的海鲜游动。   李八卦带着云羽凰到的时候,龙叶已经架好钓竿,网兜,旁边有几大盆新鲜的猪肝,鸭肠,肥肉,以及一个大得可怕的圆桶。   李八卦一溜烟跑过去,眼睛冒光:“大龙虾喜欢吃这些呀?”   龙叶坐在一个钓竿前,已经掉到一只活蹦乱跳的大龙虾,她随手抛进圆桶,道:“大龙虾喜欢肉,不过据我多年的钓龙虾经验,它们最喜欢猪肝。一个下午就能钓满这个大桶,晚上来个清蒸大龙虾宴!”   龙虾宴?   闻言云羽凰心念一转,也许可以在龙虾里做文章。   “嗯嗯!”李八卦擦了擦口水,坐到龙叶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钓竿,“叶姐姐,我只用盯着杆子吗?”   龙叶点头:“没错,看到珍珠线动了就用网兜网上来。”说完她眼神四处乱飘,犹豫一会儿,终于开口问,“小八卦,梦瑶……梦仙,她真的是突然想通,就收手走了?”   “唔,嗯。”李八卦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含糊点头,梦瑶遗言,万不要让龙叶知晓她已灰飞烟灭。   因为明明一切因她所起,得知真相后,依龙叶性子,却仍会对她愧疚。   然而这愧疚,她不配要,也不想要。   从她决定救回他们那刻,她已打定主意灰飞烟灭,再不同他们有任何交集。龙叶是,泰炳亦是。   相忘。   在飞灰前,她无声说了这两个字。   “但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龙叶低头,细细摩挲着手腕上星光不再依旧的手链。这是她送了梦瑶五彩琉璃珠手链,梦瑶回礼的星光石手链。   星光石手链是梦瑶自星河里淘来的星石所编,通身泛着细碎的月白星光,戴上有安宁入梦之效。   可自昨日苏醒,她手腕的星石失了光彩,犹如寻常石块一般,再无星光。   她问泰炳,泰炳只是揉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坏了。”   是吗?   那为何她有着挥之不去的悲伤呢?仿佛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因为。”这时李八卦的声音传来,“你的珍珠线已经动很久,再不抓,大龙虾就跑啦,很肥的一只。”   “啊!我的大龙虾!”龙叶回神,手忙脚乱地去拿网兜,然而捞上来,什么都没有。她迷茫看着李八卦,“没有呀。”   “唔。”李八卦一脸无辜,“大概是跑了吧。”   如此一打岔,龙叶深吸一口气,不再乱想,再次斗志昂扬投入钓大龙虾的战场:“哼,它跑任它跑,反正跑得了水池,跑不了东海。总有一日,它还会出现在我的餐桌上!”   呼,总算忽悠过去了。   李八卦悄悄松了口气,开始全神贯注钓大龙虾。   这一钓就过去了几个时辰,所有钓饵一扫而空,换来的是满圆桶活蹦乱跳的大龙虾,真真是只只肥美。   眼见龙叶和李八卦准备打道回府,云羽凰赶紧打开纸包,神不知鬼不觉把所谓的灵药倒入圆桶。   灵药果真无色无味,倒下去的瞬间,淡黄粉末便瞬间消失不见。   成功了!   云羽凰心口仿佛大锤剧烈敲击一般,“咚咚咚”跳不停。   如此大一桶大龙虾,且还是李八卦亲自钓的,孟洵总会吃上一只,到时他必中灵药。至于其他人有什么副作用,她掩嘴轻笑一声,那可不管她的事。   “云姐姐,你在笑什么呀?”突然,脆生生的童音在她面前响起,云羽凰一个激灵低头,就见李八卦仰着头,一脸好奇地看着她。   她做贼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我见这些大龙虾又肥又美,清蒸后一定很美味,所以心里高兴。”   不料李八卦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咦,你没有听到龟丞相的话吗?”   云羽凰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什么?”   “因为刚刚龟丞相派虾兵蟹将来通知,近来是食用大龙虾的旺季,东海大龙虾被凡人捕捞得过多,为了明年大龙虾的产量,今年不许再捕捞了。”解释的是龙叶,她眼巴巴瞧着圆桶里大龙虾,心都在滴血,“所以要把这些美味的大可爱全部放回海里。呜呜,我舍不得,小八卦,还是你来放生吧!”   李八卦点头:“嗯!”   “放回去?!”云羽凰大惊失色,“不可以!我……”   哗啦。   她话未说完,李八卦已经干脆利落推倒圆桶,密密麻麻的大龙虾争先恐后爬进水池,然后游向入海口。   没了。   她唯一的希望,没了。   她的孟洵,没了。   云羽凰绝望愣在原地。突地,她发疯般扑向李八卦,一起滚到水池中,死死掐住她的脖子,双目充血:“该死的臭丫头,你还我灵药,还我的孟洵!!你去死!”   水,水……   铺天盖地的水袭来,李八卦又被云羽凰下了死劲掐着脖子,一时动弹不得,只小短腿无力扑腾:“救、救……大师兄……二师兄……救……”   龙叶还在哀悼她逝去的清蒸大龙虾晚宴,闻声回头,当即就傻眼了,赶紧挥出一道水波击向云羽凰:“你在做什么?!快放开她!”   然而云羽凰此刻已然疯癫,满心只想和李八卦同归于尽,任龙叶各种攻击,她都纹丝不动,势要掐死李八卦。   “去死!早在天地无极乾坤袋里,你就应该死的!”   她要死了吗?   李八卦视线越发模糊,上一次她误闯魔界,也是被云羽凰打落浴池,要不是大师兄赶来救她,她早死了。   没想到这次她又被她推进水池。   她又没有做坏事,为什么云羽凰要杀她呢?真是不明白。李八卦想着,眼皮无力耷拉下来,视野一点一点黑暗。   轰隆。   恰在此时,海底地动山摇,湛蓝海水顷刻间变得漆黑如墨,云羽凰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与此同时,一道冷漠男声在她耳畔响起:“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我亲自出马,没用的废物,去死吧!”   是梦里给她灵药的人!   啪嗒。   云羽凰还在发呆,龙叶就趁机化出龙尾用力一卷,把她卷回池边,然后抱住几近昏迷的李八卦,破水而出。   另一边忽闻巨响,孟洵、花无邪、明舟、泰炳他们也寻声而至。才赶到,孟洵一眼看见龙叶怀里紧闭双眼的李八卦。   他脸色霎时惨白,竟是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一步瞬移过去。   明舟是第二个看见的,也是吓得面无血色,几步跑过去:“小师妹!”   “放心吧,她没事,只是晕过去了,给她灌点灵气就会醒。”龙叶搭着李八卦的手脉,给她灌入一道灵力。   孟洵紧握着李八卦冰凉的手,知道他手劲大,她或许会疼,可他控制不住,唯恐不那么握着,她就会消失。   约莫半盏茶,李八卦长睫微颤,哇一声吐出一口黑水,悠悠转醒。   入目,是一张血色全无,却依然漂亮俊美的脸。她费劲弯起嘴角,沙哑着声音道:“大师兄,我没事的,只是有点饿。”   “好。”孟洵轻轻擦掉她嘴角的黑水,温声道,“你想吃什么,师兄就给你做什么。”   “究竟发生何事?”这时泰炳走到池边,看着变得乌黑的海水,眉头紧锁,“水里为何有毒?”   “毒?”龙叶一怔,“什么毒?”   “不知。”泰炳摇头,默念咒语,自掌中飞出一道绿光净化海水,可泥牛入海,非但没有驱毒,反而他的灵力还逐渐被染黑。   甚至不多会儿,水面渐渐浮起臭鱼烂虾,数目越来越多。   “糟糕,出大事了!”下一刻,不远处响起龟丞相的高声一呼:“陛下,咱们东海的水全黑了!”   东海的水全黑?   龙叶愣了一会儿,倏地看向倒在不远处,浑身颤抖的云羽凰,怒吼道:“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云羽凰只说一个字就再不能发声,嘴角沁出丝丝血迹,怎么回事?她慌了,扭曲着身子,无力爬向孟洵。   孟洵,救命……   “会不会是灵药。”电光火石之间,李八卦灵光一闪,推测道,“她推我到水里时说了一句‘还我灵药’。她可能把灵药下到了大龙虾里!”   “灵药?”龙叶重复了一遍,什么灵药?她没有听过啊。   “大师兄!你做什么?!”   下一刻,曲云流惊呼一声,只见孟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移动到云羽凰面前,单手掐住她的脖颈,把她提到空中。   手下渐渐用力。   他薄唇轻启,眸底冰冷一片:“敢动她,你该死。上一次在百鬼沼泽,就不该放过你。”   云羽凰无力掰着孟洵的手,想问他为什么要掐她,更想问,上次在百鬼沼泽,他是故意不救她吗?   可是她什么都问不出来,只能扑腾着脚,嘴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眼见云羽凰就要被孟洵活活掐死,一只通身赤火的黑凤凰光速袭向孟洵,然后一个锃光瓦亮的大光头破水而出。   正是魔界护法,千里光。   孟洵措手不及,被黑凤凰击退几步,云羽凰就软软往后一倒,倒在千里光怀里,千里光紧紧搂住她,冷冷看向孟洵:“魔界之人,岂容你放肆?!”   “那你,就陪她一起死。”孟洵面无表情,通身泛起金光,掌心冒出一团带着火焰的金色光球。   一时间,寰宇动荡,天地变色,甚至九重天都感受到了波动。   端坐上位,玉帝眸色微沉:“千里眼,地界发生何事?”   千里眼神君出列,用千里眼扫视一圈:“回禀陛下,似是东海海底发出的金光。”   玉帝问:“什么金光?”   千里眼神君摇头:“此金光甚是刺目,臣不敢直视,只微微看到一缕红焰夹在其中。”   哐当。   太白星君的拂尘从手中滑落,他呐呐道:“火焰金光?!难道……难道是……那人出现了?!”   闻言,知晓那件上古密事的仙官神君皆大惊失色。若是那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魔界的妖魔先得手!   二郎神和托塔天王同时出列:“臣愿前往东海带回他!”   玉帝微微一笑:“准。”   同一时间,东海龙宫。   眼见孟洵即将把火焰金光击向千里光和云羽凰,花无邪终于开口,声音低低的:“大师兄,你明知……”明知这一金光击出去,自此以后,三界皆会趋之若鹜。为何还要如此不顾一切?   是为八卦,抑或也为自己?   孟洵神色不变,浑身冒着耀眼无比的圣光:“师父与子墨护我两千年,早已足够。从今而后,我孟子溪再不躲,想取我之神力的尽管来。”   言毕,他手指轻扬,火焰金光击向千里光和云羽凰。开天地之神,盘古的神力,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轰。   一声巨响,漫天金光散落,千里光和云羽凰顷刻间化为飞灰。   在场除花无邪和李八卦外,人人震惊。   泰炳似是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看向孟洵:“你、你……你是……”   在他接任泰山山神职位时,上一任山神曾问他:“泰炳,你可知盘古大神肉身化为山川河流后,他的神力去哪儿了?”   他摇头:“不知。”   山神神秘一笑:“你又可知,女娲造人时,捏的第一个泥人乃是照盘古大神模样所捏?”   他还是摇头:“不知。”   山神满意地捋了捋白胡子:“朽木可雕也。今日老夫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可懂?”   他点头:“懂。”   回忆完毕,泰炳差点咬到舌头:“你是身怀盘古大神神力的凡人之祖!”   闻言曲云流,明舟,元清,龙叶的下巴、眼珠子掉了满地,龙叶更是震惊得膝盖一软,直接对着孟洵跪了下去,嘴唇哆嗦着:“盘、盘、盘古大神!第、第一个人……”   孟洵却无表情,只静静瞧向站在一旁,自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李八卦。   掩在袖口的手微微发颤,他甚至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声音轻得风一吹,便会碎了一般:“八卦,对不起。其实在你为我打退牛妖时,我已知晓你的真身。只是不想你离开,便一直假装不知。如果可以,能不能原谅我?” 第98章   与此同时,远在西南千里之外的幽冥瘴泽,乍然泛起耀眼蓝光,引得云海翻涌,星河动荡。   只见池砚背上的流冰脱剑鞘而出,凌厉剑气一分为三,直击数丈之外的三只猿猴。   一只通身雪白,眼珠赤红如血,约莫半座小山峰那么高。一只通身金黄,眼珠若黑曜石,身长约八尺。还有一只只手臂大小,栖息在雪白猴子的肩头,通身玄焰,一双眼珠似碧绿翡翠。   正是本该在南海填海种紫竹的四凶猴之三,天地雪猕猴,无极金丝猴,以及玄心碧眼猴。   眼见浩然剑气袭来,三猴不敢松懈,皆使出看家本领。一时间,蓝光、白光、金光、玄焰在空中激烈碰撞,搅得天地变色。   天地雪猕猴已开灵智,仰天长啸一声:“池砚,我三兄弟与你无冤无仇,为何一直穷追不舍,你究竟想做什么?”   池砚面不改色:“送你们回该去之处。”   “呵,该去之处。”天地雪猕猴冷笑一声,“那冷冷清清,终日只能挖土填海的南海紫竹林?休想!”   池砚掌心再出一道气劲,加持流冰剑气,一字一句:“由不得你。”   约莫半盏茶,流冰剑气大盛,顷刻间以一破三光,击得三猴连连后退,天地雪猕猴的白毛逐渐被血红所染,踉跄几步赫然倒地,震得地动山摇,碎石灰尘飞扬。   天地雪猕猴咬牙,再次强撑而起,底气不足道:“尽管来试试!”   “如你所愿。”言毕,池砚以脚画乾坤拔地而起,周身萦绕着耀眼光芒,他薄唇翕动,冷声彻寰宇,“万剑归元!”   下一瞬,流冰一分为数万光剑,泛着冷冽蓝色剑气,铺天盖地刺向三猴。   但就在此时,远处苍穹金光泛起,上古神力直冲九霄,南天门开启,数以万计天兵天将如下饺子一般往东方而去。   师兄!   池砚心念一动,略一分神,就被玄心碧眼猴抓住破绽。它化作一团玄焰,掩在万剑之中,以光速击向池砚胸口。   池砚躲闪不及,玄心碧眼猴便从他胸膛穿透而过,粘稠的鲜血顺着心口滴落,他闷哼一声,身子微不可察晃了晃。   天地雪猕猴当即哈哈大笑:“哈哈,我还当池道长如何神勇,看来也不过如此,今日幽冥瘴泽便是你葬身之地!”   然池砚并未理他,只急急催动千里诀,御着流冰,宛如一道闪电飞向东海。   天地雪猕猴:“……”顿了顿,它摸了摸皮开肉绽的肚皮,愤恨道,“也罢,就让你多活几日,反正被玄心穿胸,大罗神仙也难救。”   ……   东海龙宫。   李八卦耷拉着小脑袋瓜,脑海里一团乱麻,即为孟洵的惊天身世,也为她自认谎话说得天衣无缝,却不想师父知,二师兄知,大师兄知。   该不会众人皆知她是老君的八卦炉吧?   想着她一时郁闷得头顶冒烟,插在发髻里的小粉花“轰”一声燃烧起来,三昧真火威力无穷,瞬间把数朵小粉花烧得一干二净,不留一片残花。   见状,元清张大嘴:“糟糕,着火了!小师妹的头发燃起来了!”   曲云流和明清大惊失色,异脚同步在他鞋面各自重重踩了一脚,压低声音道:“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安静!”   “可、可是……”元清痛得呲牙咧嘴,小小声嘀咕,“小师妹真的燃起来了呀。”   闻到糊味,李八卦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扯着发髻灭火,不多会儿,火灭了,然孟洵给她精心梳的发髻还是乱成一团鸡窝。   孟洵长睫微颤,掩去眸底满满的失落,他低低笑了一声,咳得胸腔都在震动:“果然还是不可以,我、我真的太卑鄙自私,你不原谅是应该……”   “不是。”李八卦脆生生打断他,一脸郁闷地走到他面前,扬起小脸好奇问,“大师兄,你当时不是没有泡温泉,晚上会变成活……那什么什么,所以是怎么知道我原形的?”   孟洵一怔,然而不过片刻,他薄唇勾起温暖的弧度,认真答:“没有按时泡温泉,我晚上会变回无法开口,无法动的泥人,但却能看能听能感受。”顿了顿,他轻轻理顺李八卦的鸡窝头,“所以我能看到你冲过来救我的模样。”   无论是以弱小身躯护在他面前的模样,还是化身为上古神炉的模样,每一个,他都深深记在脑海。   他是女娲捏的第一个泥人,也是女蜗送给盘古的礼物,因此少捏了一颗心,无法成人,只是摆在盘古道场的一个摆件。   却不想盘古肉身化山河之前,竟把神力封于他身。光阴荏苒,数万年后,许是神力的缘故,又许是吸收了日月精华,他竟不知不觉修出灵识,化作一团金光飞入凡尘。   身怀上古神力,却非人,非魔,非神,天地间独一光团遨游,看春花夏实,秋叶冬梅,倒也怡然自得,自在逍遥。   然一切在路过那个漫天飞雪的小山村后,变了。   那日他悬浮半空,眼见村妇肚中婴孩已成死胎,魂魄散尽,即将一尸两命的千钧一发之时,他善念一动,毫不犹豫金光入肚。   从此一个没有心,感受不到温暖的半人,每两百年轮回一次,周而复始。拜入鹤灵观后,不是没有试过修心,也曾修过数次,却总修不出来。   “缘未至。”最后一次,须菩提摸着他的头,叹道,“天命也。”   每一个变成不能动泥人的夜晚,他都反复问自己,当初可曾后悔过选择为人,但辗转天明,终是想不出答案。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不后悔。因为成了人,才能遇到师父、池砚,还有让他知晓什么叫温暖的李八卦。   “原来是这样。”李八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后歪头一笑,“那现在轮到我回到你的问题啦。”   孟洵温言:“什么?”   “就是我呀。”李八卦眨了眨眼睛,突地紧紧握住他的手,似一个滚烫的小火炉般,用力温暖着他冰冷的手,“永远,永永远远都不会生大师兄的气。”   “二郎神杨戬,领玉帝法旨,恭请公子回天庭。”   她话音一落,数道金光闪现,杨戬和托塔天王李靖领着数千神将凭空落下,一刹那,把龙宫花园围得满满当当。   来了。   孟洵想着,拢起李八卦的乱发,转瞬编了一个精致可爱的蝴蝶结发髻,轻轻盖住她的眼睛,一阵温柔白光闪过,李八卦就眼前一暗,晕倒在他怀里。   “这次不喊你,也不要睁开眼睛。”说完他又对想冲上前的花无邪道,“无邪,照顾好八卦。”   花无邪脚步顿住,凤眸微眯:“师兄,你知道我粗心大意,照顾不好人。你若不放心,就留下来自己照顾。这一战,我来应。”   孟洵轻声道:“当年我捡你回鹤灵观,你答应过什么。”   花无邪愣住,死死咬着唇:“听师父,师兄的话。”   “好。”孟洵上前把李八卦放到他怀里,拍了拍他的肩,擦身而过时,只说了一句话,“别让我失望。”   “大师兄别去!他们不怀好意!”这时曲云流,明舟,元清也冲了过来,他袖中立即飞出一道金光,落地变成一道若有似无的屏障,将众人隔绝在身后。   他脚步不停,不疾不徐走至杨戬面前,眼底笑意尽褪:“若我不答应呢?”   “那小神只好得罪。”杨戬很是着急,观东海水色,已然是毒气弥漫,怕不是魔界的妖魔已经赶来。   为免夜长梦多,他要速战速决。不,是他们,仅他一人决计不是拥有盘古神力的孟洵对手,如今仙魔大战迫在眉睫,顾不上什么神君面子了。   他偏头看向李靖:“李天王,一起?”   李靖忙不迭点头,厚脸皮道:“自然,否则以公子如斯身份,单打独斗岂非对他不敬?”   “不要脸!”虽然隔着气墙,但众人都能听到他们的话,闻言饶是曲云流脾性温和,也不由气得来了一句粗鄙之语。   元清更是粗鄙之语一箩筐,骂起来不带重样的,不过骂到最后,他看着被万千天兵天将围着的孟洵,哭了,只化作无力的:“大师兄,你千万不要有事……”   眼见千军万马来袭,孟洵唤出白玉,横笛唇边,阖上双眸,悠扬凄美的笛声自白玉飘出。不高不低,如泣如诉。   正是那是在客栈,他吹给李八卦入梦的曲子,镇魂曲。只是比起那日,今日曲调拔高不少,萧然中带着丝丝不容侵犯的杀意。   不多会儿,他身上神力尽显,照得龙宫一片金光璀璨。笛声得神力加持,杨戬和李靖还未出手就已无法动弹,其余天兵天将更是眼耳口鼻同时冒血,哀鸿一片。   待一曲闭,甚至杨戬和李靖都受了极重的内伤,跌倒在地再无作为,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惶与不可置信。   这就是盘古的神力吗?他们竟然毫无招架之力!   “哈哈,一群宵小,也敢在王者面前逞威,真是以卵击石。”突然,一个头戴黑色斗笠,身着黑衣衣袍的男子从水底慢慢浮起,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听声音,约莫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   他嘲讽道:“看来如今的天界,都是些没智商的酒囊饭袋。”   杨戬气急:“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男子静立水面不动,冷笑一声:“区区一个二郎神,不配知晓我的名讳。”   杨戬从未受过此等羞辱,竟是强聚灵力,手执三尖两刃刀飞身击向男子,男子灵敏一避,指尖飞出一道黑光,杨戬当场被击落黑水里。   男子嗤笑一声:“还有点小脾气,天界倒也不算无可救药。”   “药,是你给云羽凰的?”孟洵早感知到东海藏匿着一股强大气息,刚刚吹镇魂曲,一为击退天兵天将,二就是为引出他。   “哈哈,孟道长真是聪明,要是那只蠢凤凰有你那么聪明,我也不用亲自来这一趟。”男子笑出声,“不过我既然来了,孟道长也不好让我空手而归吧?”   孟洵拉开架势:“想要,自己来取。”   “我没那么笨,你有盘古上神的神力,又是须菩提的得意徒弟,和你打?我可打不过。”男子叹气,“不然我怎会使出下毒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想封住你的神力再悄悄带你走呢。”   孟洵眸色一沉:“什么毒药?”   “哦,不值一提的龙蛇清心散罢了,孟道长服下,不过是封住神力,任我拿捏。至于其他人……”男子顿了顿,手指指向昏迷的李八卦,漫不经心道,“比如那个小娃娃吧,她只喝了几口海水,不算多,肉身糜烂而已。”   龙蛇清心散,神仙服下也殒命的剧毒,乃魔界已故上一任魔尊的独门毒药,至今已失传数万万年。   难道男子是魔界中人?!   如果是,那男子的意图就是用东海万千生灵,东海沿岸万千黎民百姓的生命威胁孟洵,让他主动交出盘古神力。   如此一来,孟洵必死!   想着花无邪心一紧,使出全力想要破掉泛着金光的气墙,可孟洵施法时用了盘古的神力,坚不可破。   果然不一会儿,心思玲珑剔透的孟洵也看破男子的心思,他面色不变,问:“我交出神力,你救他们如何?”   男子轻笑:“孟道长心怀天下,慈悲为怀,我也不是残忍之人,只要不白走这一趟,他们的命,我拿来无用。”   孟洵深深看了眼李八卦,再不留恋,回头薄唇微勾:“一言为定。”   闻言花无邪一拳砸在气墙上,气墙依然纹丝不动,他眸底水色泛起,绝望道:“怎么办?池砚,池小砚你在哪里?还有谁,谁可以救大师兄……”   救大师兄?   大师兄出事了!   昏昏沉沉中,李八卦身体里玄鳞九头蛇的内丹催动,胸口竟是泛起耀眼红光,她一个激灵,捂着胸口弹了起来。   入目,是令她瞬间血液凝固的一幕。   孟洵双眸轻阖,静静站在躺倒满地的天兵天将中间,而一个戴着斗笠的男子手掌搭在他头顶,无数蓝光冒出,逐渐隐入男子掌心。   和牛妖一样的动作!   男子在吸孟洵的盘古神力!   李八卦当即从花无邪怀里跳下来,她看到气墙,却还是使出吃奶的劲儿一头撞过去。明舟惊呼:“小师妹,小心!”   然气墙微微一颤,李八卦就毫无阻碍穿墙而过。   只是来不及了,孟洵头顶蓝光消失,他再无任何反应,直直往后倒在地面,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她尖叫声直冲云霄:“大师兄!”   隔着黑色斗笠,男子看了眼孟洵,袖口一挥,无数道金光飞出,不过片刻,乌黑海水再次恢复湛蓝,浮着的臭鱼烂虾也甩了甩尾巴,再次活蹦乱跳。   他轻笑道:“好了,两不相欠。”说完他脚步微动,凭空消失在原地。   她的大师兄,死了?   李八卦跪倒在孟洵旁边,无措去推着他冰冰凉凉的身体,连哭都哭不出来:“大师兄,你怎么了?起来啊,你不是还要给我做好吃的吗?你不是答应我,等无叶花长出来,要带我去看它们的吗?你不要骗我呀……快起来,你不能骗人的,你、你又不是骗子……”   嗖。   突然,一道破风声传来,池砚御剑而来,他看到死掉的孟洵,当即从流冰跳下来,不顾还在涓涓流血的胸口,掌心飞出一道蓝光,按到孟洵头顶。   他看了眼李八卦,哑着声音道:“别怕,有我在。”   李八卦拼命点头,一直忍着的泪终于掉出来:“嗯嗯!我不怕。”   还被困在后面的众人都激动起来,尤其是花无邪,他死命拍着气墙:“池小砚你怎么才来?!池小砚你快救大师兄!”   明舟和元清哭着抱作一团:“二师兄来了,大师兄有救了!”   曲云流却是一脸绝望,他哽咽着:“没用,你们看,二师兄灌入的灵力,全都散出来了。”   果然,池砚刚把蓝光灌入孟洵头顶,就从四面散发出来,他眸光一沉,掌心冒出的灵力更甚,竟是要把全部灵力灌进去。   这时,李八卦余光瞥到他的胸口,她磕磕巴巴道:“二师兄,你……”   池砚虚弱摇头:“我没事,别出声。”   “你……”李八卦泪珠扑簌簌掉,她不知道她现在能做什么,她什么都不会,她没有一点用,只能抬起袖子,轻轻给池砚擦掉额头的虚汗。   然则池砚的灵力泥牛入海,孟洵依然一动不动,毫无起色,反倒是他,越来越虚弱。   怎么办,怎么办?   到底她能做什么?   她,一定要做什么!她,要保护她喜欢的人!大师兄是,二师兄也是!   李八卦用力握着拳头,修剪圆滑的指甲重重潜入掌心,鲜红的血流了出来。就在这时,她胸口倏地剧烈痛疼起来,玄鳞九头蛇的内丹从她口中飞出。   而她掌心也同时冒出三道妖灵,一红,一绿,一篮,萦绕在内丹周围,下一瞬,一道强光发出,内丹妖灵竟然合二为一,汇聚成一颗红红的东西。   她嘴巴微张:“这是什么?”   “七窍玲珑心。”熟悉的声音响起,太上老君和须菩提祖师缓步而入。不想见面先输一招,太上老君只激动着,悄悄瞥了一眼李八卦,轻咳一声。   没想到李八卦连看都没看他,一拍脑门:“心?!那大师兄少一颗心,是不是给他装上就能活过来?”   怎么回事?!   他家小八卦没看到他?!还是懒得搭理他!   太上老君气得胡子上翘,重重咳了声,没好气道:“是这个理,不仅能活过来,还再不用转世轮回,虽然没了盘古神力,但总归是完整的人。倒是李八卦,你看看你自己,没了玄鳞九头蛇的内丹,半个身子都是炉子了。”   闻言李八卦低头,果然她半个身子都变回炉子,仅上半身还是人身,她想起池砚告诉她,她先前昏迷是因为要变回真身,但因着玄鳞九头蛇内丹的缘故,暂时还能维持住人身。   看来她快变回八卦炉了。   唔,老君也找来了,她要回八景宫了吧。   不过真好,她不是一无是处的李八卦,她能救她的大师兄,还能救她的二师兄!   须菩提祖师继续道:“所以这颗心你若是自用,就能保住……”余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眼见李八卦毫不迟疑取下七窍玲珑心放进孟洵胸口,他拂尘一扫,有些羡慕太上老君,“没想到,你这只铁公鸡能养出那么好的孙女。”   太上老君斜了他一眼,笑得满脸褶子:“那是,我家八卦哪哪都好。”顿了顿,他冷笑一声,“铁公鸡?须菩提,刚才没打够,还想继续是吗?”   很快,七窍玲珑心逐渐隐入孟洵胸口,而李八卦则飞速变回八卦炉,从此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修人身了。   也许一千年,又也许是一万年。   她缓缓合上眼睛,在陷入黑暗时,一抹香甜在口里蔓延,以及一道温柔得不得了声音在耳畔响起:“八卦,下次回来,师兄亲手给你做单笼金乳酥。”   唔,好呀。   只是哪个师兄呢?大师兄,八师兄,十一师兄,还是……二师兄?   同一时间,魔界。   步逍遥心口一窒,水晶杯里的葡萄酒擦过嘴角洒到地上,他恍惚了一会儿,倏地大笑起来,连肩膀都在颤动。   “原来是我的小甜果要长大了呀,真是……”他一口饮尽葡萄酒,轻笑一声,“恭候多时。” 第99章   六百六十六年后。   又逢初春,蓬瀛仙洲的乐游山一派鸟语花香,漫山都是红云朵朵的杏花树,连空气都泛着淡淡的花香。   远远望去,宛若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两列排着的队伍密密麻麻,从山顶蜿蜒到山脚,一眼瞧不到尽头,队伍欢声笑语,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队是为烧香祈福,一队是来应征厨房帮工。   “凤凰鹤灵观。”烧香祈福的队伍末尾,一个大婶念出高耸山石刻着的烫金大字。忐忑问,“这道观果真有传闻的那么灵?我想替我家闺女求个姻缘。”   “外乡来的吧。”站在应征厨房帮工队伍的大婶看了她一眼,“鹤灵观的玄虚观主可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听我家曾远远见过他一面的那口子说,玄虚道长鹤发童颜,仙气飘飘,只差没立地飞升了,你说灵不灵?”   “对对对。”又一个阿婆回头,感激道,“去年我儿从山崖摔下来,看了方圆百里的大夫都说没救,让准备后事。后来遇到玄虚观主的徒弟翠儿姑娘,不仅一帖灵药治好我儿的伤,甚至身子骨都比以前硬朗不少。”   “玄虚观主?”突然,一道似玉珠落进玉盘的清脆声音好奇问,“婆婆,请问鹤灵观的观主不是须菩提祖师吗?”   “须菩提祖师?”阿婆摇头,一脸茫然,“没听过。你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唔。”清脆声音顿了顿,低声嘀咕了一句,“蓬瀛仙洲,乐游山,凤凰鹤灵观,没走错呀。”   “你……”阿婆还要在说什么,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响起。旋即,议论声四起。   “快看快看,那是谁家的姑娘啊,长得比画出来的还好看啊。”   “什么姑娘,分明是天仙下凡!瞧瞧她的睫毛,眼睛,鼻子,嘴巴,唉哟,还有脸蛋,比抹鹅蛋粉还白净透亮!”   “不不不,我觉得她可比庙里的仙女漂亮多了。”   “啧,她的脸肯定涂脂抹粉了!我听说,京城有家粉妆铺,连宫里娘娘都用她家的鹅蛋粉,皮肤嫩得能掐出水。不然你们真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姑娘?反正我活了三十多年,从没见过。”   “现在不就见着了?老李啊,你也别羡慕嫉妒抹黑了,人家小姑娘,唉,天仙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我还没看够啊喂!”   “哇,看来刚刚真是天仙下凡啊!”   “了不得了不得。”最先发问的外地大婶顿时喜上眉梢,“这鹤灵观连天仙都光顾,肯定灵!这回闺女妥妥能嫁出去了!”   与外地大婶的喜悦不同,此时的大罗天玄都洞愁云密布,金角和银角抬起比泰山还重的脚一步一步往太上老君的静室挪。   很快,静室到了。   金角看了眼刚刚重金翻修装潢的静室,捏着所剩无几的钱袋,可怜巴巴地拉着银角的袖口:“银角,呜呜,你去吧,我真的没钱扣了。”   银角没好气扯回他的袖口,也翻出空空如也的钱袋晃了晃:“呵呵,你以为我还有钱扣?坦白告诉你吧,我明年的工钱,也被老君提前扣完了!”   金角:“其实我……”   银角:“说话别吞吞吐吐的,听着烦。”   “已经扣到三年后了。”金角嘿嘿一笑,勾住银角的胳膊,“本来有点小小的愧疚,如今听你一说,我决定原谅自己。”   银角:“……”还是不要原谅吧?   “门外何人?”这时,太上老君的声音乍然响起,一听就是刚刚睡醒,慵懒中带着几丝心满意足。   就是现在!   银角抓住机会,回禀道:“回道祖,是银角。”   “哦,银角啊。”太上老君手指一勾,被甩得左右各一只的十方鞋自发飞到他脚上,他满意捋捋白胡,起身倒一杯香茶,优哉游哉呷上一口,“何事?”   “八卦她……”银角斟酌着用词,“趁我和金角打扫丹房时,踩着不知何时和三太子借的风火轮,溜走了。”   “什么?!刚刚才修成人身,她就……”太上老君手一晃,茶杯里的香茶洒到手背,可他顾不上擦干净,一个闪身瞬移到藏宝瓶前。   价值千金的大慈大悲玉净瓶!   他松第一口气,还在。   价值万两的八荒地合天地囊!   他松第二口气,还在。   还未定价的高等法宝一动乾坤龙尾镯!   他松第三口气,也还在。   一阵窸窣,太上老君检查完毕,藏宝瓶内法器珍宝悉数尽在。他当即又瞬移到紫木鎏金柜。   用一根白胡须想都知道,胳膊肘往外拐的李八卦不会两手空空逃家。   作孽啊!   败家啊!   气人啊!   然半盏茶后,太上老君数着一瓶不少的灵丹仙药,感动得老泪纵横:“我的八卦啊,你可算懂事了!也不枉爷爷带你在人间游历六百多年,花光血汗钱给你吃香喝辣,大补特补,助你再次修成人身。”   闻言,一直竖着耳朵静听屋内动静的银角噎了噎,犹豫片刻,他还是吞吞吐吐打断太上老君不切实际的臆想:“道祖,其实……”   太上老君:“说话不要吞吞吐吐,扣工钱!”   “其实八卦把库房搬空了。”银角一字不停顿,“甚至道祖前日新添的纯金置物架,都一起打包了。”   下一刻,一声悲恸动九霄。   “李八卦,你个败家炉子!”   哗啦。   一树杏花被震得微微颤了颤,似开未开的花朵似细雨一般飘落,洒了蹲在树下埋东西的李八卦满身。   她挖了一个大大的坑,把法器从百宝袋里一一拿出来包好,依次放进土坑:“千叶追魂伞,挺漂亮的,给五师姐。夺命鸳鸯衩,唔,十师姐喜欢绣鸳鸯,给她。削魂剐骨蚕丝刃,十二师兄可以拿去杀山鸡。八合天荒棍,嗯,八师兄的玉如意太脆弱,给他这个防身,然后……”   等她埋好给鹤灵观上上下下上百号人的见面礼,这才拍拍手起身。手干净后,她又从百宝袋掏出一个金蚕丝袋子,打开选了半晌,终于选中一张满意的面皮覆到脸上,左捏一下,右捏一下,和她面部完美贴合。   那是一张朴实无华的农家姑娘脸,是她和太上老君在人间游历时,精心炼制出来的面皮之一。   没特色,淳朴,泯然众人矣,一看就是单纯无害的路人,绝对适合在厨房打杂。   而且。   这次再无人能看破她的真身,哪怕是开天眼的池砚也不行,毕竟人皮面具是她和老君新炼制的法宝,加了特殊的材料,要是能被识破,以后如何向三界推销。   咚,咚,咚。   这时,山顶的鹤灵观传来阵阵清脆悠远的钟声。   厨房招帮工,开始了。   因为应征的人太多,轮到李八卦时,已是斜阳西下,隔着影影绰绰的人影,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地,看到了池砚。   不远处,隐约可见池砚一身白色道袍,束发盘髻,顶髻别着枝精致玉簪,不苟言笑坐于案桌前。   一如六百六十六年前,初见时的模样。   怎么回事?!   李八卦当即惊得双目瞪圆,不是吧,池罚抄竟然被贬了!从高高在上的戒律堂首座,变成了厨房招工后勤!   她这次修成的人身,是人间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用踮脚就一览众山小,像一截水灵的水葱鹤立人群。   池砚一抬眸,就看到队伍末尾,一个清瘦高挑的少女瞪圆眼睛,一脸愕然盯着他。他眸光一凝,颔首笔尖微动,宣纸上最后一个名字,马小花被划掉。   然而下一刻,他手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见状,旁边的小道长讶异问:“师伯,您怎么了?”   回来了。   他再次抬眸,穿过层层叠叠的人海,凝视着头顶八卦炉元神的少女,指尖扫过马小花三字,上面的划痕顷刻间消失不见。   咯噔。   李八卦心口一跳,刚刚修出来的新鲜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池罚抄为什么盯着她看!难道认出她了?   不会吧,她炼制的人皮面具,可是连月老都没认出来呢。   前一段时日,月老又要写情劫剧本,拉着有三只眼睛的二郎神杨戬来找老君诉苦,老君为了试一下人皮面具的效用,让金角覆上他的人皮面具假扮他。   果然直到月老诉苦完毕,又和杨戬一起心满意足离开,都没发现其实听他一晚上苦水的,是委屈不已的金角。   既然杨戬的天眼认不出来,那池砚也不可能认出她的!唔,大概只是被她的……额,淳朴善良的面容所震撼。   接下来无一例外,众人皆被池砚否决。   最后只剩下李八卦。池砚没有抬眸,翻阅着她排队时填的应征表,问:“马小花?年方十七?”   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嗯。”   池砚又问:“家住马家镇马家湾马家村?”   李八卦眼睛一眨不眨:“嗯。”   池砚面色不变,继续问:“上有六位长辈要孝敬,下有八个弟妹要抚养?”   难道修仙者年纪大了,也会如同凡人那般喋喋不休?   李八卦想着,点头:“嗯。”   池砚微微颔首,起身离开:“你被录用了。”   一时间,周围的小道士都面面相觑,不试厨艺,也要考考手脚麻不麻利吧?!如此简单,过了?!   李八卦也是一头雾水。虽然在人间游历的六百多年,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炉子,但还是见识了不少。   一般招工,不是要考考手艺什么的吗?   池砚停住脚步,回头静静看她一眼:“跟上。”   “啊?哦哦。”李八卦一个激灵回神,依言跟了上去。 第100章   一路上,无论是莲池喂鱼,还是打扫落花的道士,远远瞧见池砚带着一个农家少女缓步而来,皆停住手中活计,瞠目结舌愣在原地。   尤其是一个入门十年的小道士,更是惊得手中簸箕掉进莲池,鱼食打翻飘满池面,引得四面八方的锦鲤全部涌来争相抢食。   那个从未笑过,只要游历回观,就一定去后厨招帮工的师公终于招到一个厨房帮工了?!   “无净,发什么呆?”这时,一道威严声音传来,无净吓了大跳,回头就见他师父御剑而来,静落荷叶之上。   正是已然成年的圆空。   “师父,您瞧!”无净激动不已,“师公总算招到帮工了!”   帮工?   圆空眸色微沉,自三百年前池砚收他为徒,他就越发喜怒不形于色,成为鹤灵观第二个执法无情、无私的戒律堂首座。   他顺着无净目光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神情放松,心情愉悦的池砚。虽然旁人看来,池砚还是那张不苟言笑的淡漠脸,可他知道,自小师叔仙逝,师父从未如此开心过。   他还记得那日在东海龙宫,小师叔刚化为一个火炉,师父就口吐鲜血,当场昏迷。一睡,三百六十六年。   如今,为何?   他又往旁边瞧去,入目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女,面容蜡黄,朴实无华,只一双大眼睛清澈无比,宛若两泓清泉,从里到外透着干净,和她的脸实在不搭。   那双眼睛……   圆空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月下的莲池居,背挎小篮子的胖团子眨巴着水灵的大眼睛,一脸兴趣盅然问他:“小师侄,里面怎么了?”   是小师叔吗?!   可容貌完全不一样,会是她吗?   另一边,李八卦也悄悄打量着四周,疑惑渐起,明明还是鹤灵观,可一个眼熟的人都没有,除了池砚,其余人她都没见过。   其他人呢?   难道都下山游历了?   她纳闷地想,如此低头冥想一路,很快到了一座偏僻安静的院落。   只见不大不小的院内种有一片瓜田,因为是用法术养着,明明初春,绿油油的田内却已经卧满白白胖胖的玉菇甜瓜。   飘了满园的清甜。   不远处,门前种有两棵果树,一棵枇杷,一棵石榴,依然是法术滋养着,挂满又大又圆的金黄枇杷,以及红彤彤的水晶石榴。两树之间还驾着一根竹竿,挂满肉香袭人,风干的香肠、腌肉。   这真是鹤灵观?!竟然有如此多的肉明晃晃挂着!   她不会来错地方了吧!   李八卦目瞪口呆,站在院门口一动不动。   见她不动,池砚也没多言,只转身进厨房,不一会儿,提着一个精致的八角盒出来,走至石榴树下的石桌轻轻放下,抬眸看向她:“过来。”   “嗯。”李八卦几步走到树下,碍于她现在的身份是一个厨房帮工,她并未坐下,只乖乖站在旁边。   她悄悄观察着池砚,斟酌了一番,这才故意问:“道长,这儿就是鹤灵观厨房吗,为何没瞧见其他人?”   池砚回:“此处是我的居所。”   这倒在李八卦意料中,除池砚之外,也无人敢在鹤灵观晒腊肠了,不过几百年不见,他怎么突然爱上荤腥了?   她点头,又问:“那道长带我到这儿是……”说到一半,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池砚,静等回答。   池砚长睫微颤,倒了杯果茶放到对面:“坐下。”   淡粉的茶水,飘着切得细细的果干,闻起来就清甜无比。这次李八卦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还是她的二师兄吗?!   只是长得一样吧!一定是这样!   她敢用她刚刚修炼出的心脏打赌,哪怕她变得不爱吃肉了,她的二师兄也不可能变成美食爱好者!   以前他可是一碗清汤,一个馒头走天下。   她恍惚着坐下,余光瞥见池砚打开八角盒的盒盖,再次推到她面前:“吃吧。”   只见分成八个小盒的盒内,放着八块糕点,金黄酥脆,散发着浓郁的奶香。她眨了眨眼睛,单笼金乳酥?   唔,卖相很不错。   “多谢道长。”这次她完全没有犹豫,两只手双管齐下,一手一枚,尽量不让自己太过狼吐虎咽,一口只咬一半。   不多会儿,她两边脸颊都鼓起来。   这时池砚手指微抬,只听“咔嚓”一声清脆,一个圆圆的玉菇甜瓜腾空而起,“嗖”地飞到他掌心。   他以手指为刀,指尖划过之处,盈盈蓝光闪过,甜瓜顿时化为两半,他贴着瓜皮灌入一道寒气,不过一霎,瓜瓤便冰冰凉凉的。   然后静静等李八卦吃完单笼金乳酥,他才隔空取了把银勺放到瓜瓤,继续推给她:“今年的瓜很甜。”   “唔,多谢。”李八卦也不客气,端起甜瓜,动作利落地一勺一个瓜球,飞速解决掉一个大瓜。   然心满意足吃完,她抬眸对上池砚静若幽潭的眼眸时,她突然有点心虚,唯恐在食量上露馅,她时隔六百六十六年才修成人身回来,这次绝不能简简单单被识破,要先好好逗逗他们。   她黑漆漆的眼珠子咕噜一转,惟妙惟肖学起农家姑娘腼腆害羞的动作:用力攥着一小片衣角,磕磕巴巴道:“我、我以前吃东西可少啦,但今天排了一天的队没、没吃东西……所、所以不小心吃光道长的食物,我、我会付钱的!”   说完她摸出一根细细的金丝,是她从太上老君花重金打造的纯金置物架上撕下来的。虽然有点肉疼,但老君说过,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静默片刻,池砚接过金丝,顿了顿,他冷不丁道:“糕点,我做的。”   李八卦不解其意,下意识回:“哦,味道挺好的,我还想吃。不不,我的意思是,以后还想吃,不是现在。”   “嗯。”池砚也不揭穿她,抬手向石榴树弹指一扬,一片翠绿树叶飘落,通身泛着碧绿光芒飞到他面前。   他问:“马小花,清点食材可会?”   “啊?哦,我……会的!”他话题转得太快,李八卦没反应过来她现在叫马小花,差点说错咬到舌头。   她有些郁闷地想,其实她一直都挺聪明机智的,但不知为何,每次碰上池砚,她总是落下风。   怪哉!   池砚微微颔首,起身和树叶交代了一句“妥善安排”,然后就不再理她,默默收拾好她吃得乱七八糟的桌面,回了他的厨房。   “呼。”   目送他消失,李八卦松了口气,只是还没来得及吸气,树叶就飞到她面前,稚嫩童音冷冰冰道:“走吧,记住,好好跟在我后面不要乱跑,走丢我不负责。”   李八卦马上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怯怯眨巴着眼睛:“嗯嗯,请仙叶君带路。”   仙叶君!   哇,它喜欢这个称呼!   闻言,因着池砚仙水灌溉,刚刚开灵窍的石榴树叶膨胀了,乐得在空中来回翻了几圈,带出一波又一波的绿光。   不过眨眼,它语气变得亲热又熟络:“小姐姐放心,我定会给你安排最轻巧的活计,最舒适的房间,你这样有眼光的人,不比那些粗人!”   李八卦连连点头,笑得眉眼弯弯:“好的,任凭仙叶君安排。”   几百年过去,后厨还在原来地方,从池砚的独居院落往南走半个时辰,再往左走一盏茶,就到了。   远远地,李八卦就看到了以前时不时悄悄给她加餐的土地散仙,以及众多厨子忙得热火朝天。还是熟悉的模样,还是熟悉的味道。   是伤心凉粉!   她鼻翼微动,轻轻嗅着清新香辣的味道,半饱的肚子适时咕噜噜叫,带路的石榴叶诧异瞥了她一眼,纳闷不已。   她瘦瘦的,怎么食量那么大。   刚刚主人的八个单笼金乳酥,一个大甜瓜,一壶水果茶都不够她饱腹?!   李八卦似是看穿它的想法,毫不脸红胡诌:“我饭量很小的,平日在家,半碗饭就饱。但鹤灵观的食物闻着就食指大动,控制不住自己。”   石榴叶深有同感,分分钟被这个理由说服,它砸吧着嘴:“对对,我虽然还未化为人身,但闻着香气,也想尝一尝的!”   说完,它往旁边的岔道飞去:“今日你先不用上工,我先带你去住处和附近转悠一圈,以后就不会迷路了。”   李八卦点头:“好。”   于是等石榴叶带她转悠完她早滚瓜烂熟的景致,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等石榴叶飘走,李八卦没有去饭堂用晚饭,而是身影一闪,抬脚往竹海跑。   虽然打定主意先不透露身份,逗逗明舟,元清他们。可孟洵,她才不要瞒他!她心里雀跃不已:“大师兄,我回来啦!”   “竹海禁地,外人勿进。”   然而李八卦刚到竹海门口,一抹白光从天而降,赫然是一把通身泛着白光的长剑,系着一条缀着玉珠的玄色剑穗,不偏不倚,恰好插在她绣鞋前。   下一刻,一个身着蓝色道袍的道姑自竹林飞身而下,忽明忽暗的月色下,只见她约莫十七、八岁,一张白净瓜子脸,五官精致小巧。   她轻盈落在李八卦面前,又重复一遍:“这位姑娘,竹海禁地,外人不能随意乱闯的,请回吧。”   可她不是外人呀。   李八卦睫毛扑闪,好奇打量着眼前从未见过道姑,问道:“请问女道长是……住在此处吗?”   “嗯,算是吧。”道姑歪头一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乃鹤灵观观主的大徒弟,姓玉名翠儿,你可以叫我玉道长。”   玉翠儿?   李八卦一怔,这名字有点似曾相识,她好像听过……但是观主大徒弟,不是她的大师兄吗?! 第101章   玄虚观主。   玄虚观主的大徒弟,翠儿姑娘。   一刹那,在山脚听到的闲谈争先恐后涌入李八卦的脑海。难道须菩提祖师云游四海去了吗,所以鹤灵观由玄虚师叔坐镇?   她心念一转,试探着问:“玉道长是鹤灵观观主,玄虚道长的徒弟吗?”   “是啊。”玉翠儿眨了眨眼睛,“我是……”说着她突地顿住,盯着李八卦澄澈的双眸,眼底闪过一抹诧异,“奇怪,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总觉得你很面熟。”   李八卦心想,她用的这张面皮,是一日她和老君去峨眉山游玩,路遇一个乡下姑娘,见她面容质朴大众,乃行走三界的良品面相,因此做了一张她的脸备用。   难道玉翠儿曾见过这位姑娘?   那她可不能露馅!   李八卦笃定摇头,一脸认真:“我今日是第一次见道长,许是你认错了?”   玉翠儿没有回答,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圈,见她穿着后厨帮工的服饰,顿时恍然大悟,应该是她去厨房取食物时不小心见过她吧。   不然如此普通的脸,她怎会记住呢。   想着她甜甜一笑,顺手拔起她的长剑,干脆利落入剑鞘:“你快回厨房吧,以后莫再乱跑,此处不是你可以来的地方,若有下次。”旋即,玉翠儿话锋一转,“可要送你去戒律堂领棍子哦。”   李八卦下意识踮脚往里望了一眼。   月色下,青翠欲滴的竹林随风轻扬,竹叶“唰唰”作响,入目,黑压压一片,瞧不见半点灯火。   难道大师兄不在吗?   她有些奇怪地收回视线,低低应了声:“嗯。”   说罢她转身,原路返回住处。玉翠儿一直未动,待她彻底走远,这才纵身一跃,转瞬消失在竹海。   李八卦回到住处,和她同住的两个姑娘也刚刚打扫干净厨房归来,说是姑娘,其实是两只道行三百多年的白狐。   一个叫白离,一个叫白霜。   三百年前,她们刚刚修出人身,就碰到四处收徒的玄虚,可惜因为她们化的是十六少女,不符合玄虚要白白胖胖胖,要机灵可爱,要像李八卦的三个硬性要求。   前两个要求倒是容易,可像李八卦?   李八卦是谁?!   她们一头雾水,只当玄虚不可能收到徒弟。不料在玄虚唉声叹气离开之时,一直住在后山的奶狐狸,一百岁的玉翠儿,竟突然化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童。   乐得玄虚当场收她为徒。   而她们也想问道修仙,于是死皮赖脸跟着玄虚,承诺不要工钱,这才换得到鹤灵观厨房帮工的机缘。   白离提着一篮子新鲜果子,看到李八卦,热情招呼道:“小花小花,快来吃枇杷和石榴,刚刚摘的,新鲜着呢。”   闻言白霜重重踩了她一脚,抢过竹篮没好气道:“白离,这是池道长托人送我的果子,谁让你乱分人了。”   刚刚缝好的新鞋被踩一脚,白离也不高兴了,脸拉下来:“送你?我要是没记岔,石榴叶是说‘你们运气真好,今日我家主人摘果子摘多了,派我送一些给你们尝尝’。什么时候,你改名叫‘你们’了?哦,还是你喜欢人家池道长,就把自己当池夫人了?”   白霜一下臊得脸通红,她瞥了眼一脸状况外的李八卦,跺了跺脚:“白离,你住口!否则我撕烂你的嘴!”   “来撕呀!”百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道,“白霜,你可醒醒吧,厨房的李厨子前几日悄悄告诉我,他听他爷爷说,池道长还有个仙女似的师妹在外云游,那叫一个郎才女貌。”   “我才不信,李厨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来鹤灵观那么久,只听说池道长有一个徒弟,是戒律堂的首座。至于什么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没有!”白霜死死抱紧水果篮,眼眸瞬间流光溢彩,“总之从他第一次到厨房招帮工,我一眼就认定他,跟定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你以为在演戏剧‘痴情狐妖冷道长’吗?还认定他,跟定他,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听着起鸡皮疙瘩呢!”白离受不了地抖了抖手,“反正你别不信,池道长喊玄虚道长为师叔,那他师父自然是玄虚道长的师兄,可你见过玄虚道长的师兄吗?没有吧,所以他的师妹,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是的,有的,此处就有一个。   李八卦听着白离和白霜你两我往地斗嘴,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我能叨扰你们一下,问几个问题吗?”   比起见谁都像情敌的白霜,白离很是喜欢刚刚来的李八卦,原因无他,单纯因为三百年来,厨房终于又来一个帮工,多一双手,她要少做多少活呀!   因此她亲昵地挽住李八卦的手,笑眼弯弯:“嗯嗯,小花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李八卦深吸一口气,“你们到鹤灵观多久了?”   白离飞速心算:“唔,满打满算,三百三十六年!哇,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给玄虚道长打白工,竟然打了三百三十六年!”   三百三十六年?   李八卦眼皮倏地跳了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声音才没那么抖:“第二个问题,三百三十六年里,你们都没见过池道长的师兄或者师弟吗?”   “是啊,没见过。”白离摇头。   咔嚓。   闻言李八卦手下一个用力,生生捏断半边桌角。   若是他白离她们没见过须菩提祖师,很正常,他云游四方三百年不回来倒也算常事。但没见过大师兄,三师兄,八师兄,明舟和元清他们,这完全不正常啊!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闪过,他们、他们阳寿尽了吗?!   然下一瞬,她又飞快摇头否定,不算老君亲口说过不再转世轮回的孟洵,就其他的师兄师姐,她也改过他们的生死薄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池砚还在的。   “嗯,没见过。”白离见李八卦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纳闷推了推她:“小花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你不会也……”她一脸古怪,悄悄瞥了眼抱着果篮不放手的白霜,压低声音,“也那什么什么池道长吧?”   李八卦回神,满脸疑惑:“什么什么什么?”   白离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就是认定他,跟定他呀。”   “……”李八卦顿时无语凝噎,在凡间游历几百年,她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当初菱歌之所以送孟洵绣了鸳鸯的手帕,不是因为她喜欢吃鸳鸯,而是鸳鸯有定情之意。再比如菱素托她送剑穗给池砚,不是单纯的不留名送礼物,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亲自送礼物给心上人。   她摇头:“不是的。”   说完,她端着脸盆出去洗漱,等白离和白霜二狐睡下后,才轻手轻脚进屋,掀开棉被躺进去。   不过她并没有睡,而是等屋内响起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又轻轻掀开棉被,蹑手蹑脚下床,开门又合上,宛如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目标,夜探竹海。   到了竹海,不甚明亮的月光给竹海镀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盈白,风一吹,显得有那么点阴森恐怖。   李八卦怕又被玉翠儿发现,翻出手帕蒙住脸,默念八步鞭的口诀,以乾坤走位闪身进了竹海。   她熟门熟路,不花半盏茶就到了竹屋。   竹屋很是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吹打着门窗,她轻轻拍打了一会儿心口,麻溜翻墙进了院子。   入目还是熟悉的院落,孟洵种着的几株花开得正繁茂,洒落一地的粉嫩花瓣,只是少了一只孟洵养来给她下鸡蛋的鸡在旁边啄虫。   她又没改鸡的生死薄,所以鸡是不可能活几百年的。   李八卦安慰着自己,先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没有人住,落了一室的灰尘,挂满屋顶的竹蜻蜓和竹蝴蝶也不见了,许是连同她的那些小碗,小桌子,小椅子,小梳妆台,在百年光阴里化为灰烬。   真可惜,她挺喜欢的呢。   李八卦失落地缅怀了一会儿,终于打起精神起身,一步一步往孟洵的房间走去。孟洵的房间在南面,离她房间不远,以前她数过,不多不少,一百步。   “一,二,三……五十。”   她低头轻轻数着,到五十的时候,她已然站在孟洵的门前。她眨了眨眼睛,小八卦变成大八卦,脚步也大了。   唔,不知道一会儿她揭开人皮面具,大师兄能不能认出她?   一定能吧!   想着她扬唇一笑,抬眸。然而一眼,她就愣住了,孟洵的房门和她的一样,落满灰尘,像极了,几百年都无人居住一样。   怎么会?!   她顾不得会被玉翠儿发现,猛地推开房门。入目是苍凉的空空如也,没有床榻,没有案几,没有棋盘,更没有,孟洵!   她瞬间如坠冰窖,嘴巴长得老大。   大师兄呢?!   “咔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脚踩落叶的声音,她还未回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问:“你是谁?” 第102章   这声音!   李八卦蓦地转身,昏暗的光线里,只见一抹窈窕身姿站在门口,从屋檐透下来的月光只照明她半张脸。   清丽的容颜比之六百年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少了几分天真烂漫。   没有听错,是菱歌,她的十师姐!   菱歌身着一套夜行衣,单手执剑,她目光淡淡扫过李八卦,平静道:“此处乃我故人之居,他素来不喜外人打扰,还请姑娘离去,莫要逗留。”   物是人非,除池砚外,再见一个故人,李八卦眸底瞬间水光闪烁,再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抱住菱歌,哽咽道:“是我啊,师姐。”   师姐?   几百年了,真是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呢。等等,师姐!   菱歌一时恍惚,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哐当”落在地面,眸底燃起一簇小小的火光。   “你是……”她颤抖着手拉下李八卦遮面的手帕,然而在看清她脸时,那抹火光又光速黯淡。   不是,这不是她的小师妹。   她使个巧劲推开李八卦,再次恢复面无表情:“姑娘认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没有认错呀,我是……”话未说完,李八卦这才意识到她此时脸上覆着人皮面具,菱歌认不出她。   然而此处无可清洗面皮的温水和热毛巾,她眼珠咕噜转了一圈,突然退后几步,嘴巴微张,喷出一簇蓝紫色的火焰。   昏暗的房间里,蓝紫火光像是一道破晓的晨光,一下驱散满室的阴霾。   菱歌呆呆凝视着熟悉的火焰,电光火石之间,恍惚回到那年比武场,势如破竹的三昧真火迎面而来,却在即将烧到她时,被那个粉团子收了回去。   然后粉团子被她一剑击中,翻滚着从比武台摔落。   是三昧真火没错。   李八卦,真的回来了!   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从眼角滑落,这次换菱歌上前几步,一把紧紧搂住李八卦,埋在心里几百年的痛楚喷薄而出:“八卦,你、你怎么才回来,我……呜呜,你、你……我找你们好久了!”   “对不起,要是我争气一些,早点修成人身,我……”话至一半,李八卦倏地卡壳,她顿了顿,惊讶问,“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洵师兄。”提到孟洵,菱歌更是泪如雨下,几度泣不成声,“他和你一样,消失了六百六十六年。”   什么?六百六十六年!   那她离开时,大师兄就消失了?李八卦身子当即晃了晃:“师姐,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菱歌死死咬着唇,直到嘴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她才艰难开口,徐徐道来这几百年来发生之事。   原来六百六十六年前,菱歌收到众人不久即归的消息,就早早换上新缝的道袍,每日去山脚翘首以待孟洵。   等了约莫半个月,终于等到归人。然而只有一人,圆空。   “为何就你一人,你师叔他们呢?”她问。   圆空沮丧摇头,轻声回:“回十师叔,我不知道,在小师叔化为火炉仙逝后,我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师叔他们已经不见了。”   闻言菱歌大惊失色:“什么炉子,什么仙逝?”   圆空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小声道:“小师叔不是人参精,她是一个八卦炉,然后为了救师叔他们,她变回了原形。”   她踉跄几步,颤着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龙宫突然刮起狂风,我修为不够晕了。醒来时,师祖和师叔他们已经不见。”圆空自衣襟摸出一封信,上面还盖着火漆,“这是龙宫二公主转交的祖师的信,让我带回鹤灵观交给玄虚祖师。”   于是两人回到鹤灵观,把信交给玄虚。   玄虚看完,走到窗边叹了长长一口气,沉默良久,这才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   菱歌想问,可看着玄虚一瞬间仿佛沧桑数年的背影,她沉默了,失魂落魄退了出去。   从那日起,鹤灵观变了。   观主变成玄虚,剩下的几位师兄也逐渐被天庭挑中做了仙官。而菱素回来知晓池砚消失,一言不发收拾行李离去,再未回来。   “然后我为了找大师兄的下落,也离开了鹤灵观。直到前段时日,我听闻二师兄回到鹤灵观,就赶回来询问大师兄的下落,但他只说无需担心,旁的,不肯多说一个字。”   说着说着,菱歌眼泪又往下掉:“可我很挂念大师兄,还有师父他们……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却突然间留下我一人,我、我真的很害怕再见不到大师兄,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远远看一眼便好。所以我只好暂住乐游山附近,时不时到竹海来瞧瞧,希望有一天大师兄会出现。”   听完李八卦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既然池砚如此说,至少孟洵他们的性命是安全无虞的,但她离去后究竟发生何事?为何师父师兄他们都消失了,唯独池砚回来?   难道……   须臾,白日见到的腊肠熏肉,果树瓜田一一从李八卦眼前闪过,她捏着下巴沉思片刻,难不成池砚是在等她?!   唔,好像不大可能。   所以就算她言明身份,池砚也不会告诉她孟洵的下落吧?想着她问:“师姐,你总来竹海吗?”   “没有,今日是第一次进来。”菱歌摇摇头,“前几次来总遇上一个小姑娘,似乎是玄虚师叔的徒弟,她在竹海搭了一个小屋,我不想惹麻烦,就没有硬闯。”   李八卦想了想,又问:“师姐,你除了竹海,肯定也去二师兄的居所查探过吧?”   菱歌被揭穿,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师兄的脾性,他若是不肯透露,玉皇大帝开口都没用。因此我只好自己去查线索,但他居所布有结界,我修为不够,试了几次都进不去。”   “下次我去试试吧。”李八卦想了想,“我现在是厨房帮工,消息比较灵通,等二师兄出去,我再想办法去他房里找找线索。”   “好。”找到盟友,孤单几百年的菱歌心头大石总算卸下一半,旋即,她一脸古怪地打量着李八卦,“八卦,你……我记得你以前不长这样啊。”   “因为这不是我的脸呀。”李八卦用力扯了扯脸皮,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炼制的新产品,以后行走三界,不用学变身术也能变身。”   菱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道:“所以你这次回来,若不是遇到变故,其实是打算用这张脸戏弄我们吧。”   “咳咳。”李八卦用手帕掩嘴,轻咳一声,眼神四处乱飘,“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如今当务之急,是把大师兄他们找到。”   嗖。   这时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抹白光破窗而入,直直击向李八卦面门,她机灵一闪,堪堪避过那带着冷冽杀意的剑气。   不用想,肯定是玉翠儿!   她麻溜把手帕系在脸上,遮住半边脸。   果然下一瞬,玉翠儿手执长剑出现在屋外。她依然是眉梢带笑,眸光却冰冷一片:“又是你,前几次好意放过你,没想你竟趁我离去片刻,得寸进尺闯进本门禁地!”   她口中的她是菱歌。   “一口一个本门,我在鹤灵观时,你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菱歌不甘示弱,手一抬,她的寒影立即从剑鞘飞出,“何况你不经主人同意,擅自住进竹海,这才叫得寸进尺呢!”   “你是鹤灵观的人?”玉翠儿轻笑一声,“抱歉,不认识。”   语落她提剑挥来,菱歌哼了一声,和李八卦悄悄说了句“你先走,不要暴露身份,到时我自会与你联络”,就手执寒影正面迎上玉翠儿。   一时间,屋内白光大盛,照得恍如白昼,不多会儿,两人又破屋顶而出,噼里啪啦打上天。   李八卦仰头观察一会儿,见菱歌和玉翠儿势均力敌,不会吃什么亏,这才乖乖听话走了。   ……   第二日,李八卦难得没有赖床,一早到厨房晃悠,想找熟人打探一下消息。   可她运气有点背,鹤灵观后厨是轮班制,今日做饭菜的不是她相熟的土地散仙等人,而是后来的新厨子。   她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缩在水池边,有一搭没一搭摘菜。   “哇,小花,你真勤快!起那么早洗菜。”没多会儿,白离也来水池洗碗,她搬着小马扎坐到李八卦旁边,神清气爽道,“昨天吃了池道长种的仙果,一夜无梦到天明,哈哈,舒服!”   李八卦沉浸在浓浓的郁闷中,只敷衍“嗯”了一声。   “咦,小花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白离纳闷地瞥了她一眼,“昨夜我好像听到你起夜,很久才回来呢。”   “嗯,我拉肚子。”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有气无力把洗净的菜叶放进竹篮,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白霜还没起吗?”   “倒是早起了,不过走到一半,又折回屋哭鼻子去了。”白离吐了吐舌头,“反正她哭任她哭,我是不会帮她洗碗的,等她矫情够了再自己洗!”   李八卦好奇问:“她怎么了?”   “为池道长呗。”白离挑眉,“我们半路遇到石榴叶来取早餐,说是池道长已经下山,不知归期。”   什么?!   池砚走了!   李八卦眼眸“唰”地一亮,再次恢复满满的元气,湿漉漉的手在围兜上蹭了蹭,腾地起身,激动道:“小离子,我有事离开一下,一会儿回来!唔,到时给你带一个又大又甜的玉菇甜瓜!”   “哦哦。”白离目送着她远去,顿了顿,她低头看着满水池的碗,自言自语道,“唔,要不要现在去告诉白霜,我后来又碰上池道长,他已经买完东西从山下回来了呢?这样她一高兴,也许会替我洗一半的碗……” 第103章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八卦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池砚的院落外。   她缩在墙根等了半晌,待急急忙忙赶着上早课的弟子跑远,立刻熟门熟路攀上南面爬满花藤的墙。   墙不算高,然而她一只手堪堪搭到墙沿,就碰到池砚布下的结界,还未来得及反应,立刻被强劲的蓝光反弹到空中,接着“哐当”一声,砸落在远处的杏花林里,激起漫天飞花。   “嘶,太激动,忘了池罚抄布有结界了!”   李八卦懊恼嘀咕几句,又马上揉着几乎摔散架的骨头爬起来,虽然摔了腿,但她担心池砚回来,因此还是一瘸一拐跑得飞快,很快回到院落。   这次她没有冲动,而是沿着墙根慢慢摸索。池砚修为高深,她正面必然破不掉结界,但老君说过,无论布结界之人修为有多么高深,所布结界也无法完全均匀,定然会留有薄弱的突破口。   所以只要她找到薄弱的突破口,就能顺着突破口钻进去。   李八卦手掌轻轻贴着墙壁,走到拐角时,她指尖突然冒出璀璨的红光。她眼前一亮,找到了!   突破口在……   她顺着红光抬头,只见屋檐旁,一个若有似无的淡蓝光点闪烁,她眼睛微微眯了眯,眸底闪过一丝狡黠。   原来结界的薄弱点在屋顶呀,简单,不过是从翻墙变成走屋顶,小意思!   她挽起袖口,往后退了数步,默念咒语,脚尖一点,瞬间腾空而起,以光速扑进淡蓝光点。   咔嚓。   落到屋顶的刹那,李八卦左脚一扭,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骨头碎裂声,引得院内的石榴树叶“唰唰”作响。   那片有灵识的石榴叶立即从树枝脱落,在院内来来回回飘了一圈,纳闷道:“奇怪,没有东西响啊。”   有啊!她的脚!   李八卦一动不动匍匐在屋顶,左脚的脚踝疼得她脸色都惨白惨白的。当然,是她本来的脸,而覆着的那张农家姑娘脸依然云淡风轻,两坨高原红喜庆得不得了。   等石榴叶检查完毕,优哉游哉飘回石榴树继续睡回笼觉后,李八卦才慢慢直起身,忍着钻心的疼痛,半跪着往前爬。   池砚的卧房是哪一间呢?   这间……她揭开瓦片,微眯眼睛往下瞧去,入目是瓶瓶罐罐,还有一应俱全的炊具,唔,是厨房呀,还挺豪华。   李八卦感叹着,又把瓦片盖回去,轻手轻脚往前爬。   再试试这一间!   爬到一个面向朝南的屋子时,她在围兜上擦了擦掌心疼出的虚汗,揭开片青瓦正要瞧,左脚踝倏地袭来一股排山倒海的疼,她一个没忍住,掌下一用力。   只听“哗啦”一声巨响,她当即随着飞扬的碎瓦片,以极其狼狈的姿态往下掉。然后很快又听“扑通”一声,她就落入了一个热气腾腾的,烟雾缭绕的……浴池!   水!   李八卦一个激灵,手脚并用扑腾着,好在她不是以前的小矮子,细白的手腕不知抓住了什么,一会儿便从水中冒出头。   “哇,这洗澡水怎么是苦的?”她嘴巴一张,吐出不小心喝进去的褐色水,白嫩脸蛋皱成一团。   下一瞬,一道淡淡的声音响起:“因为这是药浴。”   “药浴?难怪那么苦!”李八卦没好气地抬起空着的手擦了擦嘴巴,只是片刻,她蓦地僵住,不可置信抬头。   白雾缭绕中,隐约可见池砚熟悉的冰块脸,他一头青丝松松挽起,落在肩上。身着的白色里衣薄薄的,被药汁浸透后,湿漉漉贴在胸口,隐约可见若有似无的胸膛。   “……”李八卦一下噎住,嘴巴张了又合,最后才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哈哈,池道长你洗澡啊,真巧。”   呜呜,白离那只不靠谱的小白狐,哪里来的小道消息,池罚抄明明没有出门,好好在屋里泡澡,这次真是坑惨她了!   池砚静静看着李八卦,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净到透亮的脸,犹如刚刚剥壳的小鹅蛋,盈润白皙,从里到外透着纯净天然,不掺杂一丝杂质,比太阳多一分明媚,比月亮多一丝高洁。   原来这就是李八卦长大的模样。   须臾,他才低头看向她一直死死抓着他右胸的手:“手。”   李八卦后知后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她抓到一个非礼勿视的地方,她顿时宛如放进蒸笼的大闸蟹,整个人都红透。   她像被烫着一般收回手,转身紧紧闭着眼睛,磕磕巴巴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不小心……你、你没被抓疼吧?要上药吗……感觉有点红?”   回答她的是一阵窸窣的水声。   她不敢动,只委屈巴巴瘪着嘴,恨不能挖个坑钻进去,完蛋,这次不仅被当场抓住,还当了一次小流氓,肯定要被大罚特罚了。   不会要抄一千遍《戒律》吧?   不一会儿,池砚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怕水?上来吧。”   “啊……哦。”李八卦摸到池边,飞速爬上去,见身后没有动静,她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悄悄往后瞥了一眼。   映入眼帘的是衣着整齐的池砚,若不是发梢沾着水珠,根本看不出他刚刚泡完澡,道袍一丝不苟得得令人发指。   她绞着还在滴水的衣角,眼咕噜一转,不露痕迹着一点一点往门口挪,小小声道:“那什么,我就不打扰池道长泡澡了,你继续……当我没来过,不要有什么负担……我……我马上消失!”   这时一阵暖风袭来,李八卦的湿衣裳瞬间干透,然后池砚手一扬,门缓缓而开,他不疾不徐走出去:“走吧。”   要抓她去戒律堂了吗?   李八卦哭丧着脸,极其困难地爬起来,不知她现在言明身份,能不能大罚变小罚,小罚变不罚。   她以前可是送过他一百两银票的……   等她一步一步挪出去,池砚早已静立门口,背着一个竹篓,里面装着几匹布,以及许多宣纸笔墨。   连笔墨纸砚都给她准备好了!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道,:“池道长,我……后厨有很多事要忙的,若是手酸,什么都做不了,拿工钱不做事,我会良心不安、我会……”   池砚看向她:“你不是想见大师兄,走吧。”   “不是,我只想摘菜,不想抄书……什么!”她没听错吧!李八卦登时双目瞪圆,拖着左腿蹦跶过去。   难道她的身份暴露了?!   池砚依然波澜不惊:“你来我的居所不是想查大师兄的下落?”   好吧,真的暴露了。李八卦一时无语凝烟:“所以这次你又是从开始就知道我的身份……”   池砚淡淡“嗯”了一声,旋即他手指微抬,指着她的头顶解释:“元神没有隐藏,下次记住。”   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的人皮面具遇水会掉,记得改良。”说完他余光瞧见她一拐一拐的左脚,放缓了脚步。   “……哦,好。”李八卦沮丧地摸了摸光滑的脸,脚尖踢飞一颗小石子,然后快步跟上去,想了想,狐疑问,“二师兄,你真的会带我去见大师兄?”   池砚微微点头:“嗯。”   “为什么?”她不解地挠了挠头,“你不是连菱歌师姐都没告诉吗?”   “他只愿见你。”   “大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走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们全都离开了鹤灵观?”   闻言池砚脚步微顿,静默片刻,轻声道:“一会儿就知道。”   接下来一路沉默,两人走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四周景色越发熟悉,正是思过断崖。池砚手一扬,流冰自剑鞘飞出,“砰”一声变大,他道:“上去吧。”   “嗯!”   李八卦站上去后,池砚默念咒语,流冰缓缓向下降,穿过层层叠叠的雾气,半个时辰后,稳稳落在崖底。   李八卦抬着左脚灵活跳下来,好奇打量着四周。   只见不远处,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随风而动,一座和竹海一模一样的竹屋座落在湖边,院内,四五只母鸡围着开得热闹的花丛啄虫,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难道大师兄把竹海搬到了思过崖底?!   见状李八卦吃惊不已,蹦着跳进院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甚至她用过的小脸盆,都和她离去时一样,端正摆在水池台。   视线蓦地变得朦胧,她一步一步踏上台阶,走到她曾经住过的房间,手轻轻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   哗啦。   屋顶挂满的竹蝴蝶,竹蜻蜓被突然窜进来的风吹得叮当作响,干净整洁的床榻上,还放着几套崭新的衣裳,有大有小,仿佛主人从未离去过一般。   果然,大师兄一直在等她回来。   温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李八卦摩挲着专属她的小凳子,小桌子,死死咬紧下唇,这才没有哭出声。   “小心,前面有石头。”这时,屋外传来清脆的女声,喋喋不休说着话,“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再笑一次吧,别那么小气嘛。而且笑口常开,对身体很好的,还有你总是闷着不说话,也是不好的,不如我给你说故事吧?你喜欢灵异神怪的志怪故事,还是哀怨缠绵的爱情故事,我都知道!”   “门开了。”回答女声的是一道温柔的嗓音,一如记忆中的温暖。是大师兄!   李八卦心头一跳,顾不上脚疼,几个箭步冲出去。   听到脚步声,干净的院落里,提着一篮子果蔬的孟洵抬眸看向她,薄唇勾起温暖的弧度:“是子墨吗?” 第104章   子墨?   大师兄怎么会把她认错成二师兄?   李八卦一时怔住,嘴巴微张待在原地,先是望向不远处一脸平静的池砚,然后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看向孟洵的眼睛。   一如既往的深邃温柔,只是毫无神采,双目无神望着她。   哐当。   她手一松,抱着的小凳子倏地摔落,顺着梯子往下翻滚数圈,七零八落散了一地。   眼睛……   大师兄的眼睛看不见了!   这时,站在孟洵旁边的少女眨巴着眼睛,好奇打量着李八卦,她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唇红齿白,身姿窈窕,身着一身轻盈的鹅黄纱衣,梳着双螺髻,一左一右,缀着两个毛茸茸的白球,甚是娇俏可爱。   她问:“你是主人带来的客人吗?”   客人?   不是的,她是这座竹屋的另一个主人。李八卦想摇头,然而她动了半晌,却一丝力气都提不起来,只泪眼朦胧瞧着孟洵。   “奇怪,你也不爱说话吗?”少女一脸严肃摇头,“不能这样的,万物之所以有嘴巴,就是为了开口说话,多说话有利于血脉通畅,吸收天地之灵气。所以你们一定要……”   少女还在一如既往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孟洵脸色却蓦然变了,明明已盲,眸底却瞬间流光溢彩,他张开手,提着的菜篮子徒然落地,温声道:“八卦,回来了。”   熟悉的动作,熟悉的话语。   李八卦抬衣袖胡乱抹了抹泪水,如同六百年前的一样,宛若一阵风,撒着脚丫冲到孟洵面前,踮脚紧紧抱住他:“嗯嗯,我回来了,大师兄,呜呜,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她此时只比孟洵矮了半个头,孟洵顿时愣住,眸底交错闪过错愕,喜悦,自责,难受,最后归为淡然。   他抬手温柔摸着她的头,唇边笑意似一点一点盛放的莲花,宁静美好:“真好,我的八卦长大了。”   说完,他没有拿手帕,而是用自己的袖口摸索着给李八卦仔仔细细擦掉眼泪,安慰道:“别哭,我现在很好。”   真的很好,既能触摸四季,又能感受冷暖,再不是一个冰冷的泥人,一切都是他渴求几千年的生活。   除了,看不见李八卦此时的模样。   “不,一点儿也不好。”李八卦拼命摇头,手颤抖着摸了摸他明亮如昔的眼睛,“呜呜,是谁那么坏,竟然弄伤你的眼睛?一定很疼很疼。我要喷火把他烧糊!”   孟洵长睫微颤,顿了顿,轻笑一声:“来吧,我站着不动。”   “啊?”李八卦不解地松开他,旋即反应过来,嘴巴微张,“难道是你、你自己弄的?!”   “抱歉,容我先打扰一下,你是八卦,李八卦吗?”这时少女凑到孟洵身后,仔仔细细端详着李八卦的脸,一双点黑如墨的眼眸宛若晶莹剔透的水晶黑葡萄,“哇,五官一模一样,真的是瘦版的胖团子!那现在应该叫你瘦竿子呀!”   闻言李八卦看向少女,看了她半晌,脑海里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她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抱歉,我没有印象了,请问我们认识吗?”   “不仅认识,还很熟。唔,稍等片刻!”少女说着调皮眨了眨眼,摇身一变,细碎白光闪过,赫然是一个毛茸茸的白团子悬浮半空。   李八卦一拍脑门:“你是二师兄的毛团!”   没想到几百年过去,她也修成了人身,还是一个如此俏皮可爱的少女。   “答对!不过因为修了人身,我现在有另一个人名,池慧!”池慧点头,再次默念咒语变回人身,一落地,她立即激动拉住李八卦的手,像吐瓜子皮一样絮絮叨叨,“廋竿子你可算回来啦!你不知道,孟道长就是为了你把心给他,生生哭瞎了双眼,然后又因为挂念你,成日茶不思饭不想……”   “这个没有。”孟洵轻声打断她,“我每日都有吃一碗饭。”   “你只是为了履行和廋竿子以后好好吃饭的约定,所以尽管吃东西会吐,也依然坚持吃光一碗饭。”池慧伸出一根食指摇了摇,“因此不算数。”   哭瞎。   后面两人的谈话,李八卦再听不到,思绪已然在听到哭瞎二字时停止转动,她想,一个人究竟要多伤心悲痛,才会生生哭瞎眼睛呢?   一定是生不如死吧。   等周围安静下来,她低声问:“大师兄,你为什么那么傻,怎么可以为了一颗心就把眼睛哭瞎呢?”   “是啊,为什么呢?”孟洵也低低呢喃。   那日他被黑衣人取尽盘古神力后灵识俱灭,所及之处一片混沌,他仿佛一抹游魂,在无尽黑暗里飘荡,没有尽头,没有方向。   不知飘了多久,突然漫天霞光划破黑暗,一道七色光芒从天而降,不偏不倚落入他胸口,温温的,跳动的。   然后扑通、扑通,陌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黑暗乍然响起。   心?   他一怔,长睫一颤,就那么猝不及防掀开眼帘。   入目哭成泪人的明舟和元清,以及坐在塌前的曲云流,曲云流哑着声音问:“师兄,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薄唇翕动,过了许久,吐出几个字:“八卦呢?”   一时间,满室安静。   他意识到不对,挣扎着直起身,急急重复:“八卦呢?”   曲云流眼眸一暗,手不自觉攥紧棉被:“在你灵识俱灭后,八卦突然修出一颗七窍玲珑心心给你,然后太上道祖和师父这时候也赶来,告知她若是把七窍玲珑心给你,你就能再次复活,而她……会变回原形。”   “所以她选择把心给我,变回八卦炉。”他摸着跳动起伏的心口,生生呕出口血,染红了大半被面。   “哈哈,李八卦,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啊。”不多会儿,他轻笑着,瘦削的双肩颤动,两行血泪自眼角滑落,不甚清明视野逐渐模糊,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想着孟洵似在回李八卦,又似自言自语:“大概是有个比我更傻的小傻子,明明有七窍玲珑心便可维持肉身,却愿为我放弃,变回不能动的八卦炉,再次修炼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你说,谁更傻?”   “不是的。”李八卦摇头,认真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一字一句道,“用几百年,几千年,或者几万年能换一个大师兄,我可聪明啦。而且现在只用了六百六十六年,我占了很大便宜呢。”   “对,我也觉得你聪明!”池慧插嘴,点头如捣蒜,“这笔买卖很划算。”   “看吧,小慧子可是智慧果,她都觉得我聪明。”李八卦用力握紧孟洵的手,“所以大师兄,你快把眼睛笑好吧!既然是哭瞎的,只要你多笑笑就能恢复了。你知道吗?老君说我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他一把年纪,见过的人多,说我最好看,那就是真的好看得无边了。你只要眼睛好了,就可以看最好看的我,好不好?”   池慧附和:“没错没错,虽然我第一次见到如此自夸还不脸红的人,但依我智慧眼所见,她确实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唔,不对不对,第二好看,我主人最好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比之前只有池慧单口相声的思过崖底热闹多了,阴霾的乌云就那么被推散。   孟洵再次轻拍李八卦的头,温声道:“不用看,你就是我眼中最好看的。”   “不一样。”李八卦不乐意了,“我是货真价实的好看,不用加任何感情因素都好看的。”   孟洵失笑:“好,我一定早日把眼睛‘笑’好,亲眼看看全三界最好看的八卦。”言毕,他问,“刚刚听到你肚子叫了,想吃什么?”   李八卦惊奇不已,她肚子叫了吗?额,好像很轻很轻地叫了一声?   “眼睛看不见后,听觉灵敏不少。”孟洵接过池慧捡起来的菜篮子,问,“想吃什么?食材很齐全。”   “好!”李八卦眼眸瞬间璀璨,擦掉口水,立刻掰着指头点菜,“酱肘子,四喜丸子,荷叶叫花鸡,玫瑰糖浆白兔包!唔,还有甜汤,要蜂蜜杏花莲子露。”   “好。”言毕,孟洵耳垂微动,静听了一会儿,没有丝毫差错走到池砚面前,“子墨,要来帮忙吗?你近来厨艺精进不少。”   池砚淡淡应了一句:“嗯。”   随即,两人进了厨房,池慧则带着李八卦到处闲逛,顺便挑一些这几百年来发生的琐碎事告诉她。   至于池砚昏睡三百多年,旧伤未愈就拖着病体赶回鹤灵观等李八卦等等事,池慧想了想,还是略过不提。   毕竟主人说过,泄露秘密,流冰伺候。   唔,有个武力值爆表的主人,就是要瞻前顾后,说话都不痛快。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幽冥瘴泽。   幽暗的山洞内,戴着黑斗笠的男子负手站在盖着一条窜来窜去蓝光的光罩前,凝神思索着。   直到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他才回神,皱眉道:“发生何事?”   他语气不耐,天地雪猕猴害怕得缩了缩肩,赶紧小声回禀:“回主人,您前段日子派属下打听之事已有眉目,池砚果真已经回到鹤灵观。”   “哦?”男子挑眉,饶有兴趣道,“被玄心碧眼猴穿胸而过,他竟然没死。”   “是的。”想到重伤他们兄弟三人,害他们一百多年无法兴风作浪的池砚,天地雪猕猴恨得牙直痒痒,“也不知他到底怎么治好的!”   “呵,怎么治好的?”男子回头,又看向那一条窜来窜去的蓝光,眼眸倏地深沉,轻不可闻道,“也许另一半盘古神力,就在他身上呢。” 第105章   说着他手一挥,罩着盘古神力的光罩霎时消失,洞内一下更为昏暗,男子走到案几前坐下,顺手取下斗笠。   山洞乃天然形成,未经打磨,只是添了几件摆设暂用,因此间或有几丝光亮从细细的石缝钻进来,恰好落在男子的侧脸。   对于这个从未见过真颜,本领通天的神秘主人,天地雪猕猴实在是好奇得紧,忍不住悄悄瞥了一眼。   忽明忽暗中,隐约可见一抹弧度优美的下颚线,以及唇色极淡的薄唇,仅此,便惊艳不已。   突然,男子微微扬起下巴,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不怒自威:“继续。”   咯噔。   天地雪猕猴心口猛地一寒,再不敢偷看,慌忙低头,继续战战兢兢禀报:“还、还有您命属下找的那只小狐狸,也在鹤灵观。”   “哦?”男子轻笑一声,“事情真是越来越有趣了。算一算,她现在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真是令吾期待。”   天地雪猕猴不解,大着胆子问:“主人似乎对她颇有兴趣?”否则也不会从六百多年前就命它们三兄弟四处寻找她的踪迹。   可主人怎么瞧也不像喜好风花雪月之人。   到底为何?   许是一连得知两个好消息,男子此时心情甚好,细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扣着桌面,漫不经心笑了一声:“她乃魔尊命定之人,你说他们若是相遇,是不是很有趣?”   魔尊!   天地雪猕猴脑海浮现当初血洗天界,玄色披风都能看出血色的步逍遥,忍不住张大嘴巴,那般嗜血伟岸的上古魔神,和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狐狸命定?   这一定是三人成虎的小道消息吧!   “说起来。”这时男子声音徒然降低,带着一丝疑惑,“当初步逍遥分明去了鬼街,有机会让那小狐狸的前世灰飞烟灭、永不超生。为何最后会放她一马?”   “会不会是……”天地雪猕猴猜测着,“小狐狸生得可爱,魔尊不忍下手?”   “也许吧。”男子单手撑着下巴,又笑了,“毕竟他可是入魔也阳春白雪的步逍遥,哈哈。”   “咳。”   另一边,信步走在街上的步逍遥展开折扇,扇面掩嘴轻咳一声,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姿态风流,引得周围的小丫头,大姑娘,老婆子皆相互拉着窃窃私语。   “这是哪家的公子啊,真英俊呐。”   “你们看,他手提的是何物?”   “这般儒雅如玉的公子,不是文房四宝,就是古籍画册。”   “嗯,定然如此!”   “不对,你们都说错了。”倏地,一个捧着酱猪蹄啃的小娃娃扬着一张沾满卤汁的小脸,严肃认真道,“他提的是酱猪蹄!”   “好像是……你们瞧,油纸包上果然有老李头酱猪蹄的标记。”   “酱猪蹄配翩翩公子,这画面真美……”   “呜呜,我不相信!!!我的公子呀!”   “哼,吃酱猪蹄的公子也是世无双!不管,我现在马上去老李头买一份酱猪蹄,万一和公子是同一锅呢!”   “哇,等等我,我也去!”   “呜呜,那我还是不哭了,留力气吃酱猪蹄!等等我,我也要吃公子同一锅!”   一时间,私语声越来越响亮,走在步逍遥身后的黑龙却面不改色,化为人身的他是一个二十岁左右普通青年,只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他加快脚步,把披风给步逍遥披上:“尊驾,初春微寒,小心着凉。”   “无妨。”步逍遥抬手轻扬,披风就回到黑龙手中,然后他提着两大包大份酱猪蹄,走进一家糕点铺,上下扫了一眼,在店家惊艳的目光中,微微一笑,“全部打包一份。”   黑龙犹豫片刻,还是道:“可尊驾适才咳了一声,属下想着还是系着披风为好。”   “啧啧,你这个榆木脑袋,真是太不开窍。”步逍遥合上折扇,轻轻敲了敲黑龙的头,义正辞严道,“那不是咳,而是可爱的小甜果在召唤我。”   黑龙仍是不解其意,沉默了。   从出魔界到此地,他的主人就很不对劲,莫非是上次和天界在他曾住过的星河之巅开战,不小心毁了星河之巅,他心头不忍,情绪出现波动?   否则为何堂堂魔尊,一日之内游遍凡间,只为买猪蹄、糕饼、茶果呢?   想着他恭敬给步逍遥行礼,立下重誓:“属下以性命担保,下次开战必不破坏天界一草一木,尊驾勿再心忧。”   “哈哈,忧?”步逍遥下巴轻抵扇柄,摇头一笑,“不忧不忧,我此时开心得很。”   黑龙一副呆呆的模样:“尊驾何事开心?昨日烛龙领兵攻打南天门,大败而归啊。”   步逍遥眨眨眼:“哦,那等不值一提的小事,败便败吧。”   攻打南天门失败是小事?   黑龙更不解了,眉心紧紧拧巴成一团,他家主人不会真精神错乱,性情大变吧?   “公子,您的糕点打包好了。”就在此时,店家提着大包小包的糕点走出来,笑得一脸褶子,“看你长得俊俏,开店头一份的待遇,九八折!”   黑龙摸出银元放到柜台,正要接过油纸包,步逍遥就摆手,亲手接过数不清的油纸包,薄唇扬起灿烂的弧度:“多谢。”顿了顿,又补上一句,“小甜果很有礼貌,也要替她说一句,多谢。”   下一刻,两人刚踏出糕点铺,步逍遥折扇一展,一扇,视线就倏然一暗。黑龙再抬眸,繁华喧闹的街道不见了,林立的商铺不见了。   有的,只是不远处掩在云海白雾里的乐游山,还有那座落日余晖下,宛若凤凰的鹤灵观。   迟钝如黑龙,此刻终于明白,原来步逍遥一日买遍凡间,不在乎昨日南天门大败,不是情绪波动,更不是性情大变,而是那个奶娃娃回来了。   那个六百六十六年前,在主人额间留下一滴血的奶娃娃。   小甜果,上古八卦神炉,李八卦。   “小黑,你说小甜果现在在做什么?”步逍遥提着大包小包,一双阴阳眼璀璨无比,“是在吃饭,吃肉,还是吃菜?”   黑龙想了想,认真回:“回尊驾,三者似乎并无区别。”   闻言步逍遥从袖口翻出包青红丝,捡了几丝放到嘴里慢条斯理咀嚼。嚼完,他才拍了拍黑龙的肩,狡黠一笑,“我赌一两银子,肉。”   黑龙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十两起的银元有点硌手,他想,主人一定是不熟悉凡间物价,所以才如此吝啬。   一定是如此。   “唔,酱肘子好好吃,大师兄吃这个!”果然,步逍遥赢了。   不远处的思过断崖的崖底,李八卦一手握着酱肘子,啃得满脸酱汁,另一只手握着竹筷,飞快给孟洵夹肉,口齿不清道:“大师兄,几百年不见,你厨艺又变好了,酱肘子比皇宫御厨做的还入味!”   之前老君曾带李八卦潜入皇宫御膳房,偷了两个给皇帝的酱肘子……哦,不,按老君的话说,是他真身下凡,大发善心收下凡人给他的贡品,是天大的恩赐。   “也就你嫌弃我。”老君一边打开炉盖把酱肘子放进来,一边气得胡子往上翘,“三界谁不想巴结我?呵,李八卦,我今天一定要问清楚,你良心哪里去了?啊,上次在东海龙宫,为什么一眼都不看我?”   总之他无论都无法释怀那时被无视的痛楚!   所谓扎心,不过如此!   李八卦左耳进右耳出,麻溜啃完,燃起三昧真火把啃剩的骨头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眼皮一耷拉,又开始勤修苦练。   老君愤恨咬了一口酱肘子,见味道不错,他又扯了扯嘴角:“呵呵,李八卦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还要不要再吃一个酱肘子?肘子酱得还挺入味的。”   李八卦摇头,炉盖噼里啪啦响:“不要,没有大师兄做的好吃。”   倒不是她突然修身养性,不爱吃肉,纯粹是被孟洵的厨艺养得挑嘴,连御厨的厨艺都看不上。   如今几百年过去,孟洵厨艺竟然越发深不可测,一道普普通通的酱肘子,做得出神入化,比玉液琼浆还美味。   “不是。”不料孟洵却摇头,“酱肘子是子墨所做。”   “嗷,嘶!”李八卦一个惊吓,顿时咬到舌头,她顾不得疼痛,惊恐看向淡定吃着馒头的池砚,“二、二师兄做的……”   池罚抄厨艺竟然那么好吗?!那她岂不是少吃了几百年!   第一个念头,难受!   第二个念头,亡羊补牢,抱大腿!   李八卦几口咽下嘴里的酱肘子,马上给池砚夹了一筷肉,一脸真诚:“二师兄,吃肉,我看你脸色不大好,一定要多补补。”   闻言池慧从饭碗里抬头:“主人不会……”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她怔怔看着池砚淡定夹起肉片放到嘴里,须臾,她气鼓鼓地低头,死命往嘴里塞米饭,小声嘀咕,“吃一块肉,多泡一年药浴,池砚,大傻子!”   吃完饭,天色已暗。   池慧在花树枝丫挂了盏灯,池砚和孟洵在树下聊天下棋,李八卦看了一会儿无聊,就搬着椅子到另一边,扬头数着稀稀落落的星星。   “一颗,两颗,三颗……”她眯着眼睛数着,突然余光瞥见一抹玄炎火光从天际闪过,飞向竹海。   咦,是什么?   李八卦一个激灵跳起来,然而一眨眼,那抹玄炎火光便消失了,她死劲揉了揉眼睛,仍是什么都没有,她心想,难道眼花了?   唔,可能吃太多,眼花了。   想着李八卦又懒洋洋躺回椅子,有一搭没一搭数着躲在云层里的星星,不多会儿,逐渐陷入了梦乡。 第106章   夜色下,步逍遥脚踏黑龙,静立于竹海之上,凉风吹得竹叶唰唰作响,低头望去,竹影婆娑中,隐约可见一抹温暖的光亮。   找到了。   他薄唇微微勾起,弹指一挥,红光闪过,轻松破掉玄虚所布结界,对黑龙道:“我去去便回,你在此处等我,勿要引起骚动。”   黑龙颔首:“是。”   说完他恭敬目送着步逍遥身形如风消失在茫茫竹海,然后默念咒语,龙形逐渐变得透明,不过转瞬,彻底消失在黑夜里。   不大不小的竹屋内。   玉翠儿盘腿坐在床榻,一边吐纳生息,一边给手腕血淋淋的伤口抹药膏。   伤口是昨夜她与菱歌打斗时受的伤。   虽然比起吐血败走的菱歌,她的伤并不算严重,只需静养几日便好,可她还是怄得一日都未进食。   她生来天资聪颖,加之玄虚一向宠她,不仅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还送她十甲子修为,因此从她修成人身以来,这还是第一次打斗受伤。   “嘶。下次别让我抓到你!”   药膏涂在伤口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玉翠儿忍不住痛呼出声,她没好气地踢掉绣鞋,歪着身子躺倒在榻上,看着悬挂在屋顶的竹蜻蜓、竹蝴蝶发呆。   凉风从半支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竹蜻蜓和竹蝴蝶微微晃动,案几的烛火给它们镀了层温暖的颜色,一闪一闪的,霎是好看。   然而玉翠儿丝毫不喜,甚至觉得极其碍眼,她讨厌这种哄小孩的玩意,幼稚,无趣,浪费时间。   但李八卦有的,她都要有。   李八卦曾住在竹海,所以尽管竹海乃鹤灵观禁地,她也以绝食换来玄虚的松口,只是仍然不同意她住进那栋竹屋,而是在附近给她另搭一间。   后来她又听后厨的土地散仙说,李八卦的居室挂了满屋她师兄亲手给她编的竹蜻蜓、竹蝴蝶。   故而那个爱慕她、会做各种手工的师弟再次向她吐露心声时,她第一次理他,要求他编满屋的竹蜻蜓、竹蝴蝶送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李八卦呢?讨厌那个从未见过的人……   玉翠儿想着翻身趴在床沿,盯着一晃一晃的烛火,双眸逐渐放空。   许是化身为五六岁的稚童时,玄虚看她第一眼,就慈爱抱起她,笑曰:“这小娃和八卦小师侄一样可爱伶俐,可收为徒。”   又许是每次读书练功时,玄虚随口而出的那句:“不错不错,和八卦小师侄一样天资聪颖。”   还或许是到饭堂吃饭时,所有厨子都会不自觉给她多加饭菜,老泪纵横道:“要是八卦在,哪里会剩饭剩菜呀。”   也或许是路遇那个高高在上,传说是她师伯徒弟、曾传授过李八卦法术的前戒律堂首座时,他对她的视若无睹。   凭什么?   不过是一个消失的人,她有哪里比不上她?   “真是令人厌恶。”玉翠儿扯了扯嘴角,随即眼眸一凛,纤细手指轻抬,一道白光便自指尖飞出,直击其中一只竹蝴蝶。   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竹蝴蝶应声断成两半,飘落在地,然后又一道白光袭来,顷刻间化为飞灰。   “呼。”她吐出口气,堵在心口的郁结总算消散不少。   窸窣。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细微的摩擦声,似有许多油纸包在相互碰撞,紧接着声音消失,一个清瘦人影出现在她门前。   是谁,为何能悄无声息闯进竹海?!   玉翠儿一个激灵,戒备着从榻上翻身下地,悄无声息瞬移到门后,屏气凝神静待对方下一步动作。   很快,扣门声随着一道严肃男声响起:“咳咳,里面的小甜果听着,你的酱猪蹄、麻辣猪肉脯、云片糕、玫瑰酥、绿豆饼、青红丝等等等已被老夫扣下,若不速速开门,老夫现在就把它们带走。”   什么?   她愣住,小甜果,酱猪蹄,猪肉铺,云片糕,青红丝?都是一些食物名字。   难道有人误入竹海?   虽然这个可能微乎其微,但玉翠儿思索片刻,还是缓缓打开门,不甚明亮的烛光里,率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个眼角眉梢皆带着笑意的男人。   砰,砰,砰。   只一眼,她心口就不知所措跳动起来,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她的目光黏在男人身上,再移不开。   这人为何如此熟悉?为何如此……让她心动?   她呐呐问:“你是谁?”   眼前之人虽是十六七岁,也很是娇俏可爱,但不是他的小甜果。难道打探的消息有误,李八卦并未住在竹海?   步逍遥眸底笑意淡去,摇头轻叹:“唉,老夫眼神不大好,看来是老眼昏花走错了地方,真是抱歉。”   说罢,他提着大包小包转身大踏步往外走。   玉翠儿定定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追上去问:“你来此处,是找……”   轰隆。   正在此时,只见远方天际惊雷乍响,云海翻腾,一下打断她的话。   见状步逍遥停住脚步,难得皱了皱眉,怎么天界选这个时间进攻魔界,他给他家小甜果的长大见面礼都还未送到。   真是扫兴。   不过来日方长,下次再送也一样。   想着他手下微微用力,本想把糕点茶果化为灰烬,但余光无意瞥到一直紧紧跟在他身后的玉翠儿,心念一转,便把全部油纸包递给她:“小丫头,若是不嫌弃,拿去吧。”   自然是不嫌弃,玉翠儿接过,期待问:“公子,我们下次还会见面吗?”   这时,黑龙在空中逐渐显露真身,步逍遥腾空而起,乘龙离去时对她眨了眨眼,朗声大笑:“放心吧,不用你还钱。”   玉翠儿:“……”   ……   另一边,李八卦一夜都在梦里和周公脸红脖子粗地争论红烧肉和蜜汁肉的江湖地位,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醒来时已是太阳高悬。   不知是谁把她挪到了屋里,睁眼就是满屋翠绿的竹蜻蜓和竹蝴蝶。   她一时恍然,不知身处何方,迷糊半晌才想起昨日见到了孟洵,此时住在思过断崖底的竹屋。   “瘦竿子,你醒了吗?!”不多会儿,门外传来池慧的声音。   “……嗯,醒了。”李八卦揉了揉乱糟糟的头,睡眼惺忪地光着脚下榻,胡乱套好衣服鞋袜,这才打开门。   池慧坐在栏杆上晒太阳,捧着一个馒头啃得正香,听到声响回头,见李八卦一头堪比鸡窝的乱发,不由想到昨晚池砚连椅子带人抱她进屋睡觉,她睡梦中完全不老实,挥舞着凶残的手,生生在池砚脸上抓出几道血痕。   不过她主人面不改色,一言不发任李八卦胡作非为。哼,明明平时她想多说一会儿话都不准,偏心!   池慧用力咬下一大口馒头,吧唧吧唧嚼着:“你睡觉真不老实。”   “是吗?”李八卦在水池洗漱完毕,抓了抓头发,“我睡觉应该很安静的呀,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   “是不打呼噜,不说梦话,只是会不小心抓破一点什么。”池慧眨了眨眼睛。   李八卦不解:“抓破一点什么?”   “没错。”池慧从栏杆跳下来,食指点着脸颊,“比如脸。”   李八卦茫然片刻,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摇头:“没有破啊。”   “抓的又不是你的脸,当然没有破。”池慧抬手指向不远处,“那个偏心的人,在那儿给你的花树施法术呢!”   谁?   李八卦顺着池慧的手看去,入目是一树开得繁茂的淡蓝色花树,而一个身着月牙白长衫的人站在花树下,掌心冒着盈盈蓝光。   是二师兄!   窸窣窸窣。   听到身后传来的,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池砚手指一扫,脸颊的几道红痕就被障眼法遮住。他回头,淡淡看向李八卦:“何事?”   被抓到,李八卦也不尴尬,落落大方地放下提着的裙摆,走到池砚面前,微微仰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的脸。   池砚面不改色:“怎么?”   “这里。”没想到,李八卦却伸手准确指向他被抓破的左脸,“疼吗?”   “……”池砚一时怔住,明明用了障眼法,为何……   “障眼法对我没用。”李八卦摇头,从腰包翻出一个青色瓷瓶,倒出一粒淡丹药,抛到嘴里,“我这次从八景宫跑出来,特地带了一瓶清明丹,只要吃一粒,可以一个月不被障眼法迷惑。”   顿了顿,她又委屈道:“其实我也不想吃的,清明丹特别苦。但你上次明明对梅子过敏,却不愿告诉我,所以我想这次你肯定也不会让我看到。果然,我猜对了。”   池砚:“……抱歉。”说完,他从袖口翻出包冰片糖,“吃糖,不苦。”   “现在不吃。”李八卦摇头,低头从腰包翻出另一个瓷瓶,拔开木塞,指尖沾了一大坨碧绿药膏,踮脚轻轻抹在池砚被抓破的脸上,紧张道,“会有一点点疼,不过很快就会好了,二师兄,你忍着点。”   温热的指尖从脸颊拂过,池砚长睫微颤,余光是少女认真而专注的模样,他想了想,道:“下次,不会了。”   李八卦没听懂:“什么?”   “下次,再不瞒你。” 第107章   李八卦给池砚搽的药膏乃是太上老君用八八六十四种珍贵材料炼制的珍品,涂了不多会儿,红痕就淡去不少。   “看这效果,你回去再搽三五天,伤口应该就好了。”李八卦松了口气,脚后跟落回原地,小心把木塞塞回瓷瓶,这才递给池砚,顿了顿,还是不放心叮嘱,“每日搽三次,千万不要忘了。”   然而不等他回答,她又若有所思地收回瓷瓶,低头放进腰包揣好,小声嘀咕:“算了,你肯定不会听话,还是我亲自来。”   “……”池砚静默半晌,道,“小伤而已,我并无痛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闻言李八卦动作一滞,忽而想起上次在龙宫,池砚的前胸后背都在孜孜不倦流血,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现在想想,那时他不知在何处受了很重的伤,还不远千里赶来救孟洵,伤上加伤。加之昨日他还在泡药浴。   难道是伤还没好?   想着她猛地抬眸,眯着眼睛死死盯着池砚的胸口,昨天她抓的是右胸,而且似乎有点红,会不会那里就是受伤的地方?   这时池砚注意到她的目光,有些疑惑地低头望去,在看到她盯着的地方时,眸光忽地一闪,眼前闪过浴池里的场景。   他不自然地侧过身,淡淡道:“因此你无需再帮我搽药。”   视线被挡住,李八卦不乐意地收回目光,瘪着嘴郁闷不已:“我知道你不痛。”   池砚一时怔住:“那为何……”   “当然是因为伤口会留疤呀。”李八卦一脸的理所当然,“你的脸那么好看,要是留了疤,唔。”说着她又仰头仔细打量着池砚的脸,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好像也好看……”   池砚:“……嗯。”   窸窣。   这时,一阵轻微的破风声传来,两人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泛着淡淡盈光的竹鹤衔着一个油纸包自远处飞来。   竹鹤见到池砚,当即扑闪着竹翅膀飞到他面前,把油纸包放到他的掌心,然后“唰”一声,碎成无数细碎的碧绿光点,排成一封长长的信:   二师兄,近来安好?还有大师兄,他的眼睛可有加重?这包草药是我们在西南一苗寨找到的眼疾偏方,用法是把药材蒸熟后捣碎,热敷在眼睛四周约莫一个时辰。若有用,师兄速派竹鹤传话回来,我们即可带药赶回。   最后,明舟和元清托我告诉你,他们很挂念你和大师兄,还有不知所踪的三师兄,以及每月一问,等到小师妹了吗?他们,很想很想她。   云流字。   两人看完,碧绿的字再次恢复成竹鹤,静静悬浮在空中。   “原来八师兄和十一师兄他们消失,是为了帮大师兄寻药呀。”李八卦眼眸瞬间璀璨,从池砚的掌心拿过油纸包,撒着脚丫往回跑,“我现在就去喷火蒸药!”   “主人,为什么不告诉瘦竿子,孟道长的眼睛根本治不好。”很快,一道脆脆的声音响起,变回原形的池慧从无叶树上落到池砚掌心,毛茸茸一个球。   池砚静静站在原地,久到池慧都放弃听答案了,他才淡淡道:“她会自责。”   “可总有一天她会知道。”池慧不认同地在池砚掌心滚来滚去,“难道晚一点知道,她就不会自责,不会难过?”   池砚继续给无叶树灌入灵力,不多会儿,似开未开的无叶花缓缓展开花瓣,满树皆是星星点点的淡蓝光芒,越发有生气。   他平静的眸底泛起丝丝波澜,语气一如既往地云淡风轻:“不会有那一天。”   “为什么?”池慧不解,“孟道长的眼睛不是寻常的眼睛,除非把他丢失的盘古神力找回来,否则他永远不能重见光明。但到嘴的盘古神力,谁会吐出来呢?而且到现在,你们都不知那个黑衣人是谁,你的三师弟追查几百年,不是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查到吗?”   原来孟洵的肉身乃女蜗用神泥所塑,若无盘古神力保护,损伤后药石无灵。   换言之,他从泥人变成了易碎人,从此再不能磕着碰着,否则破条口子,血会一直流。受了风寒,会永无止境地咳下去。   那日在场的除孟洵外,只有太上老君、须菩提祖师、池砚和花无邪知晓。   因此等太上老君带着李八卦离去,花无邪气急攻心,被压制在心底的魔性顷刻间爆发,强大魔气瞬间席卷东海龙宫,犹如狂风海啸。   他要把抢了他师兄盘古神力的黑衣人找出来,取回盘古神力,然后把他挫骨扬灰!   然后自那时起,花无邪就天涯海角追寻黑衣人而去,至今毫无消息。   曲云流和明舟他们不知其中秘密,只好一边天涯海角找魔化的花无邪,一边替孟洵寻治眼良方。   而须菩提祖师更是心疼他一昏一盲的两个爱徒,放下他一手建立的鹤灵观,带着池砚和孟洵住到思过崖底,等池砚苏醒,才离开寻找其他恢复孟洵眼睛清明之法。   “还有另一个办法。”池砚语气不变。   “另一个办法?”池慧低声重复着,摇头,“没有呀,除非把你的……”说着她突然住了声,“砰”一声变回人身,死死拉住池砚的手,一字一句道,“不可以!”   池砚没有回答。   旋即,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池慧眼眶砸落在地面,她咬着下唇,执拗着重复:“我说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你听到没有?!池砚!”   池砚静静看着她,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薄唇扬起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嗯,听到了。”   “可是你还是会那样做对不对?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事情,你就会……是的,你一定会……”池砚的手指很凉,可在池慧心里,那是世上最温暖的手,她一下哭得更凶了。   她知道的,这个总是一脸冷漠,冷冰冰的人,其实是世上最温暖最孤独的人。她永远记得,在她因为渡劫失败,挂在生命树上快枯竭而死时,他是多么珍惜地摘下她,用灵力喂养她一百年,她才再次活了过来。   她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所以不爱说话的她,开始变成一个话痨,总是叽叽喳喳,喋喋不休,她想啊,也许这样一来,他的世界就不会那么安静了。   后来他昏迷,为了好好照顾他,她日夜勤修苦练,终于成功修为人身,头三百年照顾他,后三百年照顾他珍惜的师兄。   她从未有过奢求,盼望的,不过是温暖而孤独的池砚能够幸福而已。   但是现在,他竟然……   池慧抱着双膝蹲下,埋头闷声道:“池砚,你是个大傻瓜,真的,你是我见过最傻的傻瓜。”   此时一阵微风拂过,一朵无叶花从花枝飘然落下,恰好落在池砚的长睫,细碎的淡蓝光闪过,似是花也在悲鸣。   另一边。   李八卦兴冲冲地冲进厨房,见孟洵正在给她做早点,开心不已地跑过去:“大师兄,八师兄他们给你寄药回来了,说是蒸熟捣碎,热敷一个时辰,你的眼睛就有可能恢复。我现在就给你蒸上!”   孟洵擀着面团的手没停,目光温柔地看向李八卦,笑着点头:“好啊。”   窸窸窣窣。   李八卦打开油纸包,站在灶台前茫然片刻,无措望向孟洵:“额,大师兄,药……要怎么蒸啊?”   “别急。”孟洵拿起菜刀,一边切面,一边温言指导着李八卦,“先把药草用凉水浸泡半个时辰,接着倒水沥干一个时辰,最后摊开放进蒸笼就好。”   “嗯嗯!”李八卦挽起袖口,找到一个铜盆,先去打了满盆的水,小心翼翼把药草一点一点放进去。   然后她蹲在铜盆边,眼睛一眨不眨观察着药草,嘴里碎碎念着:“一,二,三……”   孟洵知晓她在数时间,也不打扰她,虽然看不见,却行动自若地切面,烧水,煮面,煎荷包蛋。   鸡蛋是养的山鸡所下,味道极好,一下锅就满厨房飘向。   李八卦被香味勾得连擦好几次口水,但又担心药草泡错时辰,还是硬生生等数完半个时辰,一鼓作气倒水摊开沥干,这才顶着咕噜噜叫的肚子飞奔过去:“大师兄,你做的什么面啊?好香!”   “普通的鸡蛋面。”孟洵在李八卦的面碗放了两个荷包蛋,递给她道,“你先吃,我去叫子墨和小慧。”   “不不不,我去叫!”李八卦不舍地看了鸡蛋面最后一眼,立刻撒着脚丫子一阵风似地狂奔出门。   “跑慢些,别摔着。”孟洵嘱咐一句,又往她碗里再添一个荷包蛋。自从李八卦离去,他养的山鸡已经下了一屋子鸡蛋,全存着等她回来,现在一顿多吃些,她也能长点肉。   想着他眉心微微皱起,他的八卦长大了,也变瘦了,要好好补回来才行。 第108章   众人吃过鸡蛋面,孟洵和池砚商议了一会儿,便让竹鹤给曲云流带信回去,只六个字,八卦已归,速回。   然后他起身,对李八卦道:“八卦,跟我来。”   因为药草已用三昧真火蒸熟,李八卦怀抱药臼,一边用木杵捣药,一边亦步亦趋跟在孟洵身后。   等两人出了院子,她好奇问:“大师兄,你要带我去哪儿啊?药草马上捣好了,在外面敷药不方便。”   “不急。”孟洵轻轻按住她捣药的手,牵着她慢慢往前走。   “很急啊,八师兄的信上写得清清楚楚,药草要热敷。”李八卦摇头,反手扯住他不让走,一脸严肃,“除非你等我捣碎药给你敷上,不然十头牛都拉不动我!”   孟洵没有说破这药无论冷热,对他的眼睛都没任何影响,点头:“好。”   “这才乖。”李八卦满意了,抱着药臼蹲下,使出吃奶的劲儿把药草捣得粉碎,然后仰头道,“大师兄,你也蹲下。”   孟洵依言蹲下,明明视线一片黑暗,他却仿佛能看到少女认真专注的模样,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充满期待。   他在心底轻叹一声,唇角勾起温暖的弧度:“八卦,你要记住,现在是师兄最开心的时候,所以眼睛复明与否,都不重要。”   李八卦敷药完毕,又给孟洵系上纱布,这才不解道:“现在吗?可是现在你眼睛看不见呀。”要是她眼睛看不见东西,一定难过死了。   孟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我能看见。”   “这药那么灵?”李八卦当即激动得嘴巴长得老大,“竟然刚刚敷上就有效果!”   “不是。”孟洵失笑,抬手摸着他跳动的胸口,“我有你给我的七窍玲珑心,看万物比眼睛更清楚。”   “不一样。”李八卦吐了吐舌头,拉着他起身,“等你眼睛恢复光明了,你会发现眼睛加心,看万物更清楚。”   孟洵一时怔住,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先转移话题:“走吧,沿着溪流在崖底转一圈。”   “嗯。”李八卦点头,走了约莫半盏茶,见孟洵只是摸摸花,拔拔草,她才后知后觉挠了挠头,“咦,大师兄你带我出来是为了散步?”   “不是。”孟洵听着潺潺的溪流声,眸底一片祥和,“我是想好好看一遍崖底的景色。”   怎么听着像告别一样?李八卦眨巴着眼睛:“以后还有很多时间慢慢看啊,不急的。”   这时两人走到无叶树下,满树璀璨的淡蓝光芒飘落,孟洵轻轻摸着树干,温温笑着:“虽是不急,但下来一次崖底总是麻烦,走之前再看看也好。”   走之前?!   闻言李八卦急了:“你要去哪儿?你眼睛还没好呢。反、反正我不管,你去哪儿我都要跟着!”   “不远,那儿。”孟洵抬头,准确无比地看向掩在漫山杏花树林的鹤灵观,无神的眸底瞬间散发异样的神采。   “你的意思是说回鹤灵观?”李八卦惊讶不已,孟洵一向喜欢清静,而且现在鹤灵观物是人非,她本以为他不愿回去的。   故此她虽然很想回去,但也一直忍着没开口。   孟洵点头:“嗯,回去。昨日我和池砚已经商议好,一会儿咱们一起回鹤灵观。等师父和云流、明舟他们回来。”   “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了,物依旧,人亦依旧。”   ……   李八卦和孟洵归来的消息,池慧作为报信者,先飞到鹤灵观通知圆空。   淡定沉稳多年的圆空第一次在众多惊愕的弟子面前失了态:“姑娘,你、你是说大师伯和小师叔要回来?!”   因为池慧修成人身以来,一直在思过断崖陪伴孟洵,因此圆空尽管拜入池砚门下,也未曾见过智慧果池慧,此时完全不敢相信她的话。   然心口却跳不停,期待盼望着。   池慧也失了态,双眼冒光地打量着四周不时偷偷打量她的小道士和小道姑,这么多的人,以后再不怕无人陪她谈天说地了!   她从袖口翻出池砚给的信物:须菩提祖师十二大弟子独有的玉牌,点头如捣蒜:“没错!再有半个时辰就到。”   “半个时辰……大师伯,小师叔!终于,他们终于要回来了!”圆空一个激动,当场昏厥过去。   池慧:“……”   偷偷围观的小道士:“不好,首座太激动晕过去了!对了,首座不是只有一个奇怪,不不,不是奇怪,而是仙风道骨的师父池道长吗,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大师伯和小师叔?”   偷偷围观的小道姑:“很简单啊,大师伯是池道长的师兄,小师叔是池道长的师弟。”   “不。”池慧自来熟地凑到众人中间,口若悬河,“李八卦是女的,应该是我家主人的师妹。我和你们说,我的主人有一个师兄,十一个师弟师妹,李八卦排行最末,是最小的小师妹。”   哐当。   就在此时,一蒸笼热气腾腾的馒头滚落满地,土地散仙不可置信地站在偏殿门前,激动不已问:“你、你们刚刚说,小八卦要回来了?!”   池慧探出半个脑袋,点头:“嗯,马上就到!怎么你也认识她吗?”   认识,那是相当认识!   土地散仙一时热泪盈眶,来不及回答池慧的问题,立即撒着脚丫子往后厨跑,边跑还边咆哮:“老伙计们,小八卦回来了,半个时辰到!以后再不会剩饭剩菜了!啊,还有,快切葱切萝卜丁开火!我要给她做伤心凉粉当见面礼!大海碗那种!”   “什么!小八卦要回来了?!”另一边,后厨也咆哮声四起,“我要做新发明的香菇包给她!”   “我做三鲜饺子!”   “我做盐水鸭!”   “老刘头,你什么时候在厨房里藏了一只鸭?!”   “上个月!本来打算养肥这月生辰悄悄打牙祭,现在小八卦回来,还过什么生辰,给她吃!”   瞬间,整个鹤灵观都飘荡着此起彼伏的咆哮,所有人皆知一个叫李八卦的人,还有半个时辰回来。   安静的静室。   正给玉翠儿授课的玄虚愣住,握着的《天界变迁史》哐当落地,他不可置信看向玉翠儿,呐呐道:“徒弟,师父是不是耳背有了幻听?竟然听到小八卦要回来了。”   笔尖“唰”地划破宣纸,玉翠儿执笔的手微不可察颤抖着,她说不清此时的心情,有期盼,有厌恶,还有紧张……数种情绪来回交错着。   那个从小到大,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李八卦回来了?很好,她恭候她多时,早想亲眼见识一下,人见人爱的她是否长了三头六臂。   想着玉翠儿放下笔起身,唇角绽开一抹灿烂的笑意:“师父你没听错,李八卦半个时辰就到。”   于是不过眨眼,鹤灵观门口已是人山人海,还摆着一个长到无边的长桌,上面摆满各种美食,尤其是最显眼不已的盐水鸭,香气扑鼻。   但是没有人在意,甚至圆空也顾不上追究他们藏有荤腥。众人都踮着脚,伸长脖子看着山道,翘首以待一见李八卦真容。   很快,几抹身影出现在山道尽头,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先是熟悉的,仙风道骨的池砚,然后另一个是温润如玉的男子,接着是……一个身着雪青色对襟纱裙的纤细少女。   只见她一张标致的鹅蛋脸,肌肤白皙透亮到发光,一头如墨青丝挽着简单的道姑发髻,斜插一根简单别致的玉簪,颈间系着一块碧绿剔透的树叶玉坠。   浓密卷翘的眼睫下,是一对盛有满天星辰的大眼睛,璀璨夺目,精致秀挺的鼻子宛如画笔勾勒的一般,不点而粉嫩的薄唇微微翘着,从骨头里渗透出的干净澄澈。   和煦的春日暖阳笼罩在她身上,盈盈金光里,她是如此娴静和温婉,不施粉黛,依然美得令人炫目。   有小道士惊呼:“仙女!仙女下凡啦!”   玄虚,圆空和厨房的厨子也惊住了,那真的是李八卦吗?虽说女大十八变,她的眉眼也依稀能看出当年可爱团子的模样。   可还是不敢置信!倒不是长相的缘故,而是如此恬静,绝对不是他们认识的李八卦!   然而下一刻,一声尖叫打破山道的平静。   李八卦看到几百年不见的老熟人,激动得又是踮脚又是大力挥舞着双手:“玄虚师叔!小师侄!土地爷爷!做包子的王爷爷!做饺子的徐爷爷!经常偷偷给我塞肉的刘爷爷!是我!我回来了!嗷,还有伤心凉粉!盐水鸭!我回来了!”   一时间,惊艳的抽气声消失了,小道士和小道姑们面面相觑,等等,说好的天仙下凡呢!   唯独玄虚,圆空和土地散仙他们放心对望一眼。   没错,是她,鹤灵观第一观宠,李八卦回来了! 第109章   自孟洵和李八卦二人归来,鹤灵观一日比一日热闹。   当夜,菱歌回来。   翌日,收到菱歌飞鸽传信的菱素归来,自然,还有一直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林丹青也前后脚踏入大殿。   第三日,远在万里之外的曲云流、明舟和元清在漫天霞光里,御着法器从天而降。   玄虚瞧着站了一排,几百年不见的众师侄,一时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翻出木盒里生灰的鸡毛掸子当场挥上去,不再是装腔作势,而是结结实实抽在元清一个人身上。   “你、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是不是都忘记师叔了?!胆敢几百年不回家!”   元清顿时委屈不已,他如此也算小有名气的降妖伏魔道长,长得又叫一个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要是今日之事传出去,他的俊脸往哪儿放!   他抱着头四处乱窜,没一会儿夺门而出,瘦瘦高高的个子在一群看热闹的小道长和小道姑里尤为显眼,他一路逃,一路嚷嚷:“师叔不公平!师兄师姐也没回来,为何只打我一人?我严重抗议!”   “你还敢抗议?还严重抗议!”玄虚追在他身后,气得吹胡子瞪眼,“你瞧瞧你穿的什么花里胡哨的衣裳,带坏鹤灵观风气,不打你打谁!”   “嘿嘿,红红火火多喜庆!表达我对小师妹平安归来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元清嘿嘿笑着,一个闪身诀,瞬间窜出老远。“师叔,暂且不陪你活动筋骨了,我先去瞧瞧我埋的那些珍藏小人书有没有被人挖走!”   “臭小子,还和以前跑得一样快。”玄虚停住脚步,捋了捋依然花白的胡子,笑着转身回到大殿。   明舟静静站在曲云流身后,过去六百多年,他早已长成翩翩少年,面若冠玉,朗眉星目。然而还是一如既往的感性,只是不远不近地瞧着李八卦,眸底已红成一片,他双手握拳,赶紧低下头,默默泪流满面。   他的小师妹,真的回来了!   “给。”下一刻,一方泛着橘皮清香的鹅黄手绢递到他面前,他愕然抬头,就见李八卦歪头瞧着他,笑眼弯弯,“十一师兄。”   “呜呜,小师妹!我真的很想你!”听到熟悉称呼,明舟再控制不了满心的思念,张开双臂就要拥李八卦满怀。   说时迟那时快,不远处的池砚眸光一沉,一道淡蓝光芒飞向明舟,明舟当即一个大鹏展翅定在原地。   他眨了眨泛湿的长睫,不解道:“二师兄?”   池砚眉心微蹙:“大殿禁喧哗。”   明舟:“……”为防旁人听到他的哭腔,他还特意压低声音,难道还是被听去了?   另一边,菱素和玄虚叙旧完毕,踌蹴片刻,抬脚走到池砚面前,如秋水般清亮的双眸静静凝视着他:“二师兄,许久不见,你好吗?”   池砚颔首:“嗯。”   说话间,菱素余光无意瞥见他背着的流冰,斑驳霞光里,一条玄色剑穗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着,那剑穗保养得极好,缀着的几颗玉珠都闪闪发光。   原来师兄一直留着。   虽然他并不知晓是她所送,但她那份小小的心意,总算由小师妹李八卦送到了。菱素眸底漾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再无任何遗憾。   她深吸一口气,道:“二师兄,此次我回来,一是看望一下师叔和大师兄,小师妹他们,其次是有一件重要的事告诉你。”   池砚看向她:“何事?”   “这几百年来,我一直四处游历,发现天灾地祸频繁不少,开始,我只道是凑巧。直到上个月,我中了一个妖魔布下的迷踪阵,迷路闯入一终年弥漫白雾的山脉,碰巧遇到地动山摇的地裂,然而当地百姓却习以为常,告诉我那绵延数百里的山脉名唤死亡之脉,三天一小裂,五日一大裂是家常便饭,进山的人都有去无回。我心下蹊跷,暗想是有妖邪作祟,因此趁着入夜进山一探。”   说着菱素住了口,回想那夜所见之景,一向淡然的她,也难免骇然:“然后、然后我在山脉中间的山谷,看见无数由森森白骨堆成的骨山。而且到骨山,我的修为突然消失不见,仿佛被什么吸走一样,因此我不敢过多逗留,离开了。岂料等我出了山,小镇不见了,一回头,死亡之脉也不见了,只记得看见的星象显示是在北方。”   闻言池砚沉默了,掩在宽袖里的手微微握紧。   是它,一定是它!   他点头:“我知道了,明日我会启程去查探。”顿了顿,他又道,“此事我会解决,无须再同他人提起。”   虽不解其意,但菱素相信池砚所言必有他的用意,她点头:“嗯。”   就在这时,池砚眸光一沉,余光静静看着那道猫着的身影,趁叙旧中的众人不注意,鬼鬼祟祟溜出大殿。   还有一个时辰开饭,她要去哪儿?   想着,他和菱素点点头,不疾不徐跟了上去。   李八卦提着裙摆,蹑手蹑脚从大殿出来,一出观门,她仿佛放出笼子的兔子,细胳膊细腿跑得飞快。   如今众人到齐,她要早点把礼物挖出来,万一被别人挖走,就亏大发了!   约莫半个时辰,她跑到那日埋法器法宝的地方。   杏花树下铺着厚厚的杏花地毯,花瓣鲜嫩干净,显然从自她离开,再无人来过。礼物,很安全!   “还好还好,还在还在。”她悬着的心落地,单手撑着树干大口大口的喘气,直到气喘匀,这才捡了一根粗大的树枝,找到她埋东西的地方蹲下,使劲撬动土块。   “五师姐的千叶追魂伞,十师姐的夺命鸳鸯衩,十二师兄的削魂剐骨蚕丝刃,八师兄的八合天荒棍,十一师兄的六梅琵琶钩……”她一样一样把法器丛土坑里取出放进百宝袋,认真清点着。   “在做什么?”   突然,熟悉的、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响起,一听就知是池砚。所以李八卦毫无戒心,依然自顾自往外拿法宝:“清点礼物。”   池砚又问:“如此多的法器,何处而来?”   “老君的库房!”   “他同意?”   “他那么抠门,当然不会同意。”李八卦鼓着脸清点完毕,系好装满法器法宝仍然小小的百宝袋,挂在腰间起身,回头狡黠一笑,“是我趁他睡着,偷的。”   下一刻,她的笑意僵在唇角。   李八卦总算反应过来,瞠目结舌看着面无表情的池砚,结结巴巴开口:“二、二师兄,你怎么来了?”   呜呜,她真是不折不扣的猪脑子,竟然一问一答回他那么多句!现在好了,偷窃犯第几条《戒律》来着?似乎还是要抄五百遍观规的大错。   不行,必须杜绝一切罚抄!   旋即,她一脸正义为自己辩解:“其实严格来说,这根本不是偷!所有法器都是我辛苦喷火一点一点炼制的,有一半是我的,而且老君可疼我啦,我的是我的,他的也是我的。所以我拿我自己的东西不算偷的,你说对不对?我最喜欢的二师兄。”   池砚静静看了她半晌,在她心虚移开目光后,轻声道:“嗯。”   嗯?   嗯!   闻言李八卦震惊不已,她没听错吧,池砚竟然认同她的歪理了?!她怔怔看着池砚,一时说不出话。   不对劲,很不对劲!   池砚却面不改色,转身往鹤灵观走:“回去吧,开饭了。”   “哦哦。”李八卦快步跟上他,看着他弧度优美的侧脸,突然道,“二师兄,我没有准备你的礼物。”   “嗯。”池砚脚步不停。   “你不生气吗?”李八卦好奇地眨眨眼,“我给所有人都准备了礼物,单单没有准备你的。”   “嗯。”池砚想了想,补了一句,“不会生你气。”   李八卦愣住,仔细一想,似乎池砚真的没有生过她的气,她总担心池砚罚她抄《戒律》多少多少遍,但其实她从未被罚抄过。   甚至第一次在后山烤鱼被抓到,他也只是按照鹤灵观的戒律罚她下山拔野草,还在一旁一直等她。   唔,她的二师兄,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吧。   她薄唇微勾,伸手轻轻拉住池砚的衣袖,轻咳一声:“骗你的!”   “嗯?”池砚顿住脚步,侧头看向她。   “傻师兄,我怎么可能不准备你的礼物呢。”李八卦放开池砚的衣袖,低头从腰包翻出一块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石头,仰头笑得漫天阳光,“你和大师兄的礼物,不是偷的。是我自己从昆仑山的寒潭找到的幸运石。”   昆仑山有一寒潭,传说当年女娲娘娘在此处哭过,她掉的泪珠便化为七彩璀璨的石头掉入潭底,若是有人能找到,就可以得到女娲的庇佑,故名幸运石。   百年前,太上老君带李八卦去昆仑山拜访故友时,她无意听到这个典故,于是仗着她是八卦炉的形态,遇水至多难受,不会淹死,悄悄跳入寒潭想找两块幸运石当见面礼。   一块给孟洵,一块给池砚。   因为她那两个很可怜很可怜的师兄,她是如此迫切地希望,他们能幸运一些,再幸运一些,永永远远都幸运着。   终于,在她即将窒息时,她找到了传说中的幸运石。不多不少,正好两块。 第110章   为欢迎众人回归,玄虚破例大出血一次,吩咐厨房做了一顿极其丰盛的全素宴,共有八十八道菜。   分别是三十道必上素斋,以及土地散仙他们按李八卦喜好做的五十八道偏油偏辣菜肴,当然里面还夹带私货端了几道伪装成素菜的肉菜悄悄放在她面前。   大圆桌坐有十一人,除去玄虚和玉翠儿师徒,其余都是须菩提祖师的弟子,因此一开饭,李八卦的菜盘就伸来六双筷子。   孟洵:“八卦多吃鸡蛋,有营养。”   菱素:“师妹,红薯糯米黑芝麻饼。”   曲云流:“小师妹,你喜欢的梅干饭团。”   菱歌:“小八卦,奖励你的红烧千叶豆腐。”   明舟:“小师妹,芥油菠菜粉丝,你一定喜欢。”   元清:“小师妹吃我夹的!拔丝芋头!吃一口保准你停不下来!”   玄虚隔空轻敲元清的头:“饭桌禁止大声喧哗!”然后他手一抬,一碗枇杷雪梨银耳甜汤平稳飞到李八卦手里,“近来天气干燥,八卦多喝点糖水润喉。”   唯三人未动。   一个是安静吃馒头,沉默不语的池砚,一个是一心专注菱素,忙着替她布菜的林丹青。还有一个则是李八卦归来后,心情一直不佳的玉翠儿。   李八卦未归之前,她是鹤灵观上下的骄傲,是玄虚最宠的大徒弟,是师弟师妹、师侄崇拜的大师姐。   可现在全变了。   近来几日,无论她走到何处,耳畔都充斥着“李八卦”三个字,连后院看门的大黄狗,汪汪叫几声听起来都是“李八卦”的发音。   更甚今日,她明明不食油腻辛辣,厨房那些厨子都知道,却还是端了五十八道油腻辛辣的菜肴上桌。   她余光看着那六双齐刷刷的筷子和那碗热气腾腾的枇杷雪梨银耳甜汤,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一口菜都没夹,只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啃着。   “翠儿师妹,你那么瘦,不能只吃馒头,要多多吃菜才行。”这时,一筷嫩滑芽菜放到她的菜盘,李八卦歪头凑到她耳畔小声道,“其实这不是简单的芽菜,土地爷爷在芽菜里塞了鱼肉,有肉,很香的。”   师妹?   她并不想和她扯上任何关系。   玉翠儿当即把她的菜盘推到李八卦面前:“不用。”   “你不喜欢吃肉啊。”李八卦点漆如墨的眼珠咕噜转了圈,指了几样比较远,很是清淡的素菜,问,“那那些素菜喜欢吗?你离得远,我用公筷帮你夹。”   说完她期待地看着玉翠儿,也不知为什么,她对玉翠儿就是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莫名想亲近她。   见状玉翠儿心里诧异极了,她沉默片刻,摇头:“我现在还不饿,你不用管我,自己吃吧。”顿了顿,她突然鬼使神差补了句,“不然菜凉了,没那么可口。”   “嗯,你放心,我会给你留的!”李八卦笑出浅浅的梨涡,回头埋在菜盘里,拿起自己的竹筷开始大吃特吃。   给她留是什么意思?   玉翠儿一时恍然,然而不消半盏茶,她就知道了答案。   只见李八卦以龙卷风的速度扫荡着圆桌,但是所有清淡爽口的素菜,她都只夹一筷,留下满满一大盘。   玉翠儿抓着馒头的手不由微微蜷曲。   真是糟糕。   她似乎、好像没那么讨厌她了。   ……   一顿饭吃完,众人都各自有事,起身离开了。唯独胡吃海喝的李八卦揉着快撑破的肚皮,靠着椅子休息。   约莫半个时辰后,她才勉强能直起身。   她扶着墙壁出了饭堂,一步一步往竹海挪,周围时不时有小道士和小道姑路过,瞧见她油光满面,吃撑成一个球的模样,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好的,当场红着眼眶,一边跑走,一边暗自垂泪。   “呜呜,天仙师叔为何变成这般模样?我不接受!我不!”   “我也不!还我天仙师叔!”   闻言李八卦很想解释,她并非仙,乃是神。神和仙,从本质而言,有着相当大的区别,一个先天,一个后天。   而她虽然有点废材,但也是货真价实的先天之神,用天神下凡比较合适。   “各位师侄,其实师叔我……”不过待她回神,方圆已经空无一人,她吐了吐舌头,把话咽回去,继续慢吞吞往前挪。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越来越偏僻安静,耳畔只有微风拂过落花的声响。李八卦挠了挠头,迷茫地打量了一圈。   她好像迷路了……   “素素,我对你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日表,如今几百年过去,为何你还是不愿接受我?”突然,不远处的杏花林响起一声低沉的男声。   咦,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有人!   李八卦当即提着裙摆,踮脚循声而去。此时杏花开得正繁茂,她躲在一棵粗壮的杏花树后,隔着层层叠叠、交错热闹的花枝,隐约可见两道身影。   一个是背对她的窈窕倩影,看不清面容。而另一个侧身的男子身着青衣长衫,满满的书卷气。   唔,那半边脸有点眼熟。   李八卦扑闪着眼睫想了半晌,倏地眼前一亮,想起来了,是九师兄林丹青!那女子就是五师姐!   果然下一刻,菱素毫无波澜的声音响起:“我今日之所以应你之约,是想告诉你,你以后若是再缠着我,休怪我不顾同门之谊。”   林丹青眉心拧起:“你什么意思?”   “自我拜入师父门下,便下定决心一心向道,早已摒弃红尘杂念。”菱素继续道,“你无须在我身上继续浪费时间。”   “呵,好一个早已摒弃红尘杂念。”林丹青气极反笑,“你是把我当三岁稚童戏耍吗?若今日站在此处的是池砚,你能说出这话?”   菱素不卑不亢:“我确实恋慕二师兄,此刻亦然。但我从未有别的心思,不过是想变得如他一般优秀,救济苍生,不辜负他当年救我之恩。”   闻言林丹青眼眸一暗,轻笑一声:“啧,那你还真是伟大,让我不得不佩服。”说着他突然把菱素推到花树上,死死禁锢着她,震得满树飞花。   他目光迷离盯着肖想数百年的红唇,一点一点靠近:“可惜我办不到,素素我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无可救药爱上你,素素……”   林丹青天资聪颖,领悟力强,虽然晚入门,修为却比菱素高不少,如今被他锢着,菱素竟是丝毫动弹不得,反而蹭散满头青丝,眼见林丹青离她越来越近,她瞬间脸色惨白:“你……”   “不要脸!”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蓝紫火焰夹着风声而来,林丹青从欲望中回神,狼狈往后踉跄一步,还是被烧落一撮发丝。   谁敢坏他好事?!   林丹青恼怒抬头,入目是李八卦气鼓鼓的脸,她护在菱素身前,黑漆漆的眸底燃着两簇腾腾火焰:“九师……不对,林丹青,你真不要脸!”   真没想到须菩提祖师门下会出这等畜生不如的弟子,今日若不是她撞见,菱素恐怕凶多吉少。   想着她担忧地回头,此时菱素低垂着头,散落的一头青丝遮住了她的脸,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当是谁。”林丹青理了理衣衫,嗤笑一声,“原来是池砚的小师妹啊,怎么?他装模作样几百年,终于发现女子的好,想把菱素从我身边抢走吗?”   “你,住口。”李八卦还未跳脚,菱素先开口了,她轻轻推开李八卦,抬眸冷冷望向林丹青,“不要用你肮脏的嘴污蔑他。”   “对!”李八卦点头,“你这种人渣都不配提我二师兄的名字!”   林丹青大脑飞速转动起来,他今日破罐子破摔,再在鹤灵观待下去是万万不能了,不如趁此机会,彻底脱离鹤灵观,等有机会再来找池砚算账。   他压抑下怒气,轻笑一声:“素素,你聪慧机敏,可曾察觉我已在此处布下结界?”   咯噔。   菱素心一跳,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林丹青勾起嘴角,“如今你们二人联手不是我对手,又无法和外面求救,我杀掉坏我们好事的李八卦轻而易举,你说我要不要杀她呢?”   “你……”菱素暗道不好,赶紧挡在李八卦身前,死死咬着下唇,“我、我可以当刚才之事没发生过,也不会告知他人,你放心。”   林丹青慢悠悠摇头:“你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菱素心思玲珑,自然知晓他言下之意,她握紧拳头,低声开口:“开出你的条件。”   “很简单。”林丹青料定她不敢不同意,“你跟我走,脱离鹤灵观。”   李八卦听两人以她为条件谈来谈去,不由把下巴垫在菱素肩头,一脸疑惑地望向林丹青:“你何处来的自信,笃定没人来救我们?”   林丹青一怔,旋即得意一笑:“须菩提曾说我是他门下布结界最好的徒弟,你说我哪里来的自信?”   “哦。”不料李八卦眨巴着眼睛,举起小拇指晃了晃,待一道若隐若现的蓝光闪过,她薄唇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可是不好意思,我有二师兄。”   嗖。   林丹青还未反应过来,一道剑气便破风而来,他布下的结界应声而破。下一瞬,池砚背着流冰从天而降,深邃眸底流动着前所未有的暗涌。   “放肆!” 第111章   一时间,杏花林里正气禀然,扬起漫天飞花。   林丹青很快回神,他眸底闪过一抹冷冽血色,召唤出他的法器——紫霞朱炎笔:“池砚你来得正好,你那副道貌岸然,无欲无求的模样,我早看不顺眼很久了。”   “二师兄,他刚刚欺负五师姐!”李八卦从池砚身后探出半个头,大眼睛眨巴眨巴,“还说我坏他好事,要杀我。”   正在这时,林丹青扬手一挥,紫霞朱炎笔在空中划出一道绚烂紫光,杀气腾腾直击二人而来。   池砚纹丝不动,只一手轻按李八卦头顶,把她推回身后。在紫光袭来那刹,沉足一踏,淡定自若把紫光原封不动反弹回去,并且在杏花林布下一层牢不可破的结界。   这边林丹青始料未及,结结实实被他自己挥出的笔气击中胸口,“呕”一声吐出一大口乌血,往后踉跄数步。   怎会如此?   林丹青心下大惊,他以前也同池砚切磋过几次,虽次次败北,却不至于被单方面压着打,如今他全力使出的大招,池砚竟能站桩化解,还一招反伤他!   莫非……   他用力握紧紫霞朱炎笔,气得咬牙切齿,原来这才是池砚真正的实力,之前切磋不过是让着他。   不过既然打不过他,如今之计,走为上上策,待来日再来接菱素。   打定主意,林丹青手下动作不停,紫霞朱炎笔不时飞出凌厉笔气,然余光不动声色观察着四周,寻找脱身的突破口。   突然,他眼睛一亮,瞅准东南方向当即默念闪身诀。   李八卦一直不眨眼盯着林丹青,发现他的小动作后,立刻跳出去,张口就要喷火:“休想逃!”   “不知天高地厚。”眼见计谋被识破,林丹青破釜沉舟使出保命一招,紫霞朱炎笔顺发数道紫光袭向李八卦,每一道皆带有萧杀之意。   见状池砚面不改色,瞬间移到李八卦身前,扬手一挥,一道强劲蓝光飞出,震得些紫光顷刻间化为点点碎光,扑簌簌落地消失不见。   “该死!”林丹青暗骂一声,正心急如焚时,天际突然乌云盖日,云海翻涌,雷电之声响彻云霄。   下一刻,朗声大笑自云端传来:“看来老朽来得凑巧,碰上了一出好戏。”   这声音!   李八卦浑身一震,这声音她绝对不会忘,绝对是那个在东海龙宫,取走孟洵盘古神力的黑衣人!   她猛一抬头。   果然,云端之上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仍如初见那般头戴黑纱斗笠,看不见模样。   她顿时怒火涛涛,铆劲儿喷出一道长达数丈,直击男子的六丁神火:“你还我大师兄的盘古神力!”   “哦?六丁神火。”男子莞尔,手掌一翻,轻轻松松接住六丁神火,掌心一拢,一点一点把它捏得粉碎,从空中稀稀落落飘洒下来。“有趣,还有吗?”   六丁神火乃李八卦的生命之源,强大无比,火灭则形神俱灭,因此除炼化凶物,她都甚少召唤,而是用三昧真火。   然而男子非但丝毫不受损,还拿着把玩?!   李八卦一时闭了嘴,乖乖躲回池砚身后,气鼓鼓告状:“二师兄,就是他在东海龙宫取走了大师兄的盘古神力!”   “没错。”男子厚着脸皮点头,轻笑一声,“不过有一点必须提前言明,盘古神力乃你师兄自愿拱手相让,否则老朽断不能轻易取走。”   李八卦反驳:“什么自愿?明明是你在东海下了毒,用万物的性命威胁我大师兄!”   “那又如何?”男子摊手,“小火炉你没听过兵不厌诈这个词吗?看来太上老君忙着赚钱,疏于对你的教育啊。”   原来这人看出了她的原形!   李八卦顿时郁闷不已,上次经池砚提点,她已经把顶在头顶的元神隐藏起来了,怎么还是被别人一眼看破?   不过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她一跺脚,凶巴巴道:“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就识相点把我大师兄的盘古神力交还,否则我让老君抓你去炼丹!”   “其实还盘古神力,倒也不是不可以。”男子笑了,旋即话锋一转,“只是很可惜,太上老君在老朽这里没有面子。”   什么?在三界八面玲珑的老君,竟然还有不给他面子之人?!李八卦愣住。   “不过。”男子又道,“若是换成池道长,老朽倒是愿意给上几分薄面,就是不知池道长可要?”   池砚眸底闪过淡淡的流光:“条件。”   “竟然答应了?那这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老朽要好好想想。”男子抬手捏着下巴,仔细沉思了一会儿,倏地笑出声,“啊,有了,你的命如何?只要你现在自毁内元,老朽马上交出盘古神力,决不食言。”   闻言池砚还未回答,李八卦先炸毛了,通身泛着熊熊烈焰:“你真不要脸!”   “我也想要脸啊,可惜打不过他,我能怎么办?只能使用一点小小的智谋。”男子无辜道,“而且我并未逼迫你们,如此公平公正的交易,答应与否全在你们。”   “你不要妄想一箭双雕,我们不会上当的。”李八卦实在生气,明知打不中男子,还是捡起一粒石块,翻出孟洵给她做的弹弓,用力弹向他,“我大师兄的东西,我迟早亲自取回来!”   男子灵敏一闪,避开飞速而来的石块,惋惜摇头:“唉,看来谈判破裂。也罢,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老朽相信,池道长会有想通的一日。”   “做你的春秋大梦!”李八卦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抓紧池砚的手,故意凶巴巴道,“二师兄,你不许犯傻!这个连脸都不敢露的狡诈小人肯定有什么大阴谋,就算你死了,他也只会暂时把盘古神力还给大兄。”   她倒不是认为池砚傻。而是从孟洵的梦境看,两人与亲兄弟无异,盘古神力对孟洵那么重要,池砚极有可能不顾自己,以命换回来。   所以她要从开始就掐断这个可能。   掌心传来的温度灼热而干燥,池砚一时怔住,低头静静看着李八卦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只纤细盈润如葱白的手。   很温暖,很好看。   他想。   然而下一瞬,他似被烫着一样收回手。   不妥,如今李八卦已经长大,男女有别,如此会坏她的名节。   就像今日清早在大殿,明舟还如小时一般想抱住她,虽然他知晓明舟并无他意,还是找了一个理由定住明舟。   “还真有可能,池道长你要慎重考虑。”云端里,男子点头,“因为老朽确实是连脸都不敢的露的狡诈小人。”   李八卦:“……”她自觉脸皮够厚了,没想到一山还比一山高,男子绝对是厚脸皮界的翘楚。   “好了,既然今日得见池道长,老朽的心愿也算了了。你们乐游山实在太过无趣,待上一会儿就浑身难受。”男子轻叹一声,蓦地抬手指向林丹青,“不过走之前,这位小朋友,老朽想问你一件事。”   小朋友?!   林丹青嘴角抽了抽,此时他心知难逃生天,不由冷冷道:“请。”   男子也不生气,笑吟吟问:“你似乎得罪了池道长,是吗?”   林丹青素来高傲自负,被当面指出他技不如人,尤其还是池砚,更是面色铁青:“那又如何?”   “哦,不如何。”男子说着手指轻扬,一道黑雾从天而降,与蓝光交锋片刻,结界应声而破,然后猛地袭向林丹青。   林丹青见强劲的黑雾袭来,骇然一退,刚想挥笔出招,却发现黑雾并未伤他,反是把他卷起,“唰”一声拔地而起,飞到男子身畔落下。   怎么回事?   他皱眉看向男子,只见影影绰绰的斗笠里,男子似勾唇一笑:“看来须菩提对你的教育也不大上心啊,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没学过吗?”   言毕他脚一沉,带着林丹青飞远。待他走后,天际瞬间恢复碧蓝,层层乌云散去,璀璨金光再次笼罩大地。   池砚并没有追,而是凝视着被黑雾破掉的结界切口若有所思。   “好像有点闪。”李八卦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见切口泛着若有似无的金光,肯定道,“唔,不对,是真的有点闪。”   “什么有点闪?”菱素望着什么也没有的半空,好奇问。   “师姐你没看到吗?在那里……”李八卦刚要指,那抹金光便消失了,她张大嘴,“咦,不见了。”   “我先走了。”这时池砚出声,转身离去。   唔,一起走不好吗?   李八卦对着池砚的背影做了个鬼脸,然后搓了搓手对菱素道:“师姐,我们也回去吧。刚刚的事你不要难过,我帮你梳一个漂亮的发髻,把刚才的不愉快全部梳走!”   菱素微微一笑:“好。” 第112章   另一边。   男子带着林丹青回了幽冥漳泽,天地雪猕猴和无极金丝猴宛若两尊金刚一样守在洞口,见他回来,立即噤若寒蝉行礼:“主人。”   男子随手一挥,大踏步进了山洞:“嗯。”   在落地时,林丹青已然认出天地雪猕猴和无极金丝猴了,见二凶候对男子毕恭毕敬,心底不由打起算盘。   或许对付池砚,男子是他的机会,他无论如何不能错失此良机。   “进来。”这时,洞内传来男子的声音。   林丹青略一思忖,缓缓步入洞内。   洞内镶嵌着一颗鹅蛋大的夜明珠,亮得恍若白昼,只见男子并未摘下斗笠,懒洋洋靠着座椅,修长的手指夹着一杯果酒轻晃着。   淡淡的清甜在洞内弥漫。   男子并未让林丹青坐下,他也不恼,自在静站一旁,道:“阁下好品味,枇杷酒既能清肺舒气、止咳润肺,又可清热解暑、养颜益寿,实乃养身之上品。”   “是吗?”男子浅尝一口甜丝丝的酒,似笑非笑道,“老朽只是近来嘴里无味,然偏偏只好喝那么几口,故此才饮枇杷酒。”   他如此当面拆台,不留情面,林丹青却依然谦卑有礼,他点头:“阁下所言甚是,以甜酒代清酒,既不负口舌之欲,又解味淡之苦。”   “啧。”男子轻笑一声,单手撑着脸颊问,“你姓甚名谁,又同池砚有何过节?”   “敝姓林,双名上丹下青,曾为须菩提座下第九弟子。至于池砚……”林丹青说着,声音徒然降低,“他抢了我的女人,此仇不共戴天。”   “哦?”男子顿时来了兴致,饶有兴趣问,“那你要准备如何报仇?”   “让他。”林丹青眸底狠厉尽现,“灰飞烟灭!”   闻言男子忍不住笑出声:“小朋友,有志向是值得褒奖,不过有时候呢,量力而为方为智者。”   “阁下大智大慧,说得极是。”林丹青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话锋一转,“故此,我愿跟随阁下效犬马之劳,只求复仇时,阁下能再次指点一二。”   林丹青的回答完全在男子意料之中,手一扬,一杯清甜四溢的枇杷酒飞到林丹青面前,他慢悠悠道:“饮下此酒,你便是老朽右护法。”   林丹青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接杯一饮而尽,然后屈膝给男子行礼:“属下林丹青,见过主人。”   “不错,反应极快。此事交由你去办,正合适。”男子微微挑眉,旋即指尖一点,一抹金光闪过,案几上赫然出现一个黑檀木方盒,贴着一道画着奇怪符号的血符。   咚,咚,咚。   就在这时,黑檀木方盒冷不丁猛烈抖动起来,磕得桌面发出刺耳无比的声响。   林丹青问:“主人,这是……”   “哦,一个有趣的小玩意。”男子心情似是很好,“也是我送给魔尊的一份大礼。你休息片刻,便送往魔界吧。”   听到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林丹青心思一转,不动声色道:“如此厚礼,想来主人与魔尊交情不错。”   “哈哈,是挺不错。”男子认同点头,手下一用力,把玩着的酒杯顷刻间化为粉末,他慢条斯理补充,“不错到我时刻想把他,挫骨扬灰。”   ……   入夜。   罩着一笼轻纱的月色穿过竹林,撒进院子,映出一地的碎发,几只小鸟停在竹栅栏上,好奇打量着不远处。   “别动别动,要剪歪了!嗷!大师兄你不要动!真要剪歪了!完了完了,歪了歪了……”下一刻,李八卦拔高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她手执一把剪刀,正鸡飞狗跳给孟洵修剪头发。   原来吃过晚饭,孟洵见头发许久未修剪,拿着剪子准备修发时,正好被吃饱喝足,出来遛食的李八卦撞见。   她当即眼睛一亮,肚子也不撑了,几步窜到孟洵面前:“哇,剪头发!我会的!大师兄,我帮你剪好不好?”   孟洵点头:“好。”   于是本来他几剪子能完成的事情,生生从夕阳西下拖到月上竹梢。一直未动过的他唇角微弯:“好,不动。”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李八卦看着被她剪得七零八落的如墨发丝,心虚地把剪子收到身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我马上回八景宫取生发丸!”   “无妨。”孟洵抬手拉住李八卦,温声道,“头发生得快,过几日便好,不必去打扰道祖。”   “那你要闭门不出几日才行。”李八卦吞吞吐吐道,“你的……左鬓角,我手一滑,全剃光了……还有额间那一簇头发,我瞧着又黑又顺,多剪了一刀……也剪没了,接着到了后脑勺,我吧……只是轻轻一剪,真的,很轻很轻,没想到剪子竟然那么锋利,只是擦过旁边的头发,也、也不小心掉了……唔,不如头发长出来之前,我先给你黏上?不不不,这样还是不好,会被看出来,我还是回八景宫取生发丸,这样只需一日,你的头发就能长出来!”   她噼里啪啦说了长串,孟洵想了想,问:“很在意吗?”   “当然啊。”李八卦理所当然点头,“要是别人给你剪成这样,我肯定揍他一顿!可、可现在是我剪的,就……”说着,她可怜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就饶了我吧,老君说小姑娘都是水做的、花儿做的,脆弱得不行,虽然我是炉子做的,但也很脆弱的,不耐揍。”   孟洵失笑,从她手里接过剪子,扬手寒光一闪,地面倏地落了满地堪比上好丝绸丝滑的青丝。   然后皎洁月色下,一个程光瓦亮的灯泡闪闪发亮。   “大、大大师兄,你你、你……”李八卦下巴惊掉一半,看着眨眼变光头的孟洵,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孟洵问:“现在全没了,还在意吗?”   李八卦下巴彻底惊掉:“我当然还是在……”   “这次是我剪的,你是不是要揍我一顿?”不等她说完,孟洵又认真严肃道,“嗯,我是泥做的,还挺耐揍,来吧。”   李八卦彻底傻眼:“大、大师兄,我……”   这时孟洵笑了:“是不是不愿揍我?”   李八卦毫不迟疑,点头如捣蒜:“就算你把我剃成光头,我也不会的!”   “我也一样。”孟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对我而言,你是世上最亲的人,没什么比你重要,所以不要在意。”   “好吧。”李八卦吸了吸鼻子,“既然如此,那我告诉你一件事。”   孟洵好奇:“何事?”   “就是你光头的样子啊,也是打遍三界无对手的好看!”李八卦四处看了看,小小声道,“以前十二师兄光头的时候,我不忍心告诉他,其实他特别像一个瘦瘦小小,长歪的苦味冬瓜。果然人好看怎么都好看,干脆……”   她一脸跃跃欲试:“我也剃光头证明我的颜值吧!”   孟洵眼皮一跳,立刻弹指一扬,那把可怜无辜的剪子蓦地变为一把扫帚:“先打扫院子冷静冷静。”   “八卦!八卦!”   恰在此时,池慧的声音由远及近。   以前竹海之所以外人勿进,是因着那池温泉,如今孟洵已经修成完整肉身,竹海自然也不再是禁地。   “我在我在!”李八卦挥舞着扫帚迎上去。等走进,她才发现池慧小脸蛋煞白,眼圈红红的,她一惊,“小慧子,你这是怎么了?!”   “八卦。”池慧忍了一路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扑进李八卦怀里,放声大哭,“池砚那个傻瓜,他要去送死了!”   送死?!   李八卦第一反应是池砚脑子终于彻底坏掉,要去以命换回孟洵的盘古神力:“他去找不要脸的斗笠男了?!”   “斗笠男?”闻言池慧哭得更厉害了,上气不接下气道,“他竟然还其他找死的事吗!怎么办,怎么办?八卦,孟道长,你们快去救他吧……”   “别慌。”孟洵温声安慰她,“慢慢说。”   “嗯。”池慧点头,虽然语带哭腔,却有条有理,完完整整说出事情经过。   原来用完晚饭后,她本来是去找混熟的小道姑谈天说地,没想走一半发现答应给小道姑带的玉菇甜瓜忘在石桌,于是折身回去取。   然后等她回到池砚的居所,却正好撞上池砚远去的背影,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你和孟道长现在都在鹤灵观,他绝不可能不告而别。除非……”池慧擦掉眼泪,笃定道,“除非他必须不告而别。我肯定,他一定是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那个地方,所以独自一人去赴死。”   闻言孟洵和李八卦同时出声:“什么地方?”   池慧下意识握紧手,一字一顿:“死亡之脉。” 第113章   死亡之脉?   李八卦下意识抱紧扫帚,悄悄往孟洵旁边挪了几步,虽然她不知道这个地方,然而一听名字就知道不吉利,阴森无比,必定住有很多面目可憎的恶鬼!   孟洵亦没听过,他沉吟片刻,问道:“何为死亡之脉?”   池慧死死咬着下唇,眼圈又红了:“是一座会移动、会消失、会吸食生灵魂魄的庞大山脉。”   吸食魂魄的山脉?孟洵眉头微拢:“死亡之脉在何处?”   池慧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李八卦大吃一惊,怀里的扫帚“哐当”落地,“你不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智慧果吗?”   “我是啊,但这个地方从未有过记载。”池慧懊恼不已,“若不是一次无意看到主人绘制的羊皮山河图,我根本不知道世上还有死亡之脉。”   也是那次,她才知晓池砚之所以常年在外游历不回鹤灵观,就是一直在寻找死亡之脉的具体位置。   “主人,死亡之脉是什么?”她问。   池砚默默把羊皮地图卷起:“没什么。”   她不服气地叉腰:“既然没什么,那你为什么一直在找它?还有……我看到你画了一堆白骨和魂魄在旁边,它是一座坟山吧!”   静默许久,池砚轻声道:“消灭它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然后从此以后,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他再不透露只言片语。   换言之,死亡之脉消失,他存在的理由就会消失。   “所以他对人总是冷漠疏离。”池慧抬手胡擦掉汹涌的泪水,低声哽咽,“因为这样,就无人会因他的离去而悲伤。”   存在只是为了消灭死亡之脉吗?   李八卦小脸皱成一团,忽而想到一件遗忘的事。   之前她去地府救元清时,曾经翻过秦烈的生死薄,她记得上面并没有孟洵和池砚的记录,如今想来,孟洵是女娲娘娘捏的第一个盘古同模泥人,人类之祖,不属于三界。   那池砚是第二个泥人?   想着她望向孟洵:“大师兄,我之前翻过阎王的生死薄,上面没有二师兄的名字,他和你一样,也是泥人吗?”   所以少年孟洵被人欺负,他会及时出现帮他,又懂得带他到鹤灵观拜师,掩盖他身上盘古神力的气息。   “不。”不料孟洵否定。“我虽不知子墨的来历,但他决计不是泥人。”   什么?!   李八卦愕然,倒不是惊讶池砚不是泥人,而是孟洵也不知他来历,她瞠目结舌道:“那小慧子呢,你知道二师兄身份吗?”   “不知道。”池慧咬着牙,悄悄瞥了一眼孟洵,纠结半晌,还是深吸一口气开口,“可我知道他一定和孟道长有关系。”   孟洵颔首:“这点我认同。当初他突然出现救我,还知我身怀盘古神力,必然是与我有所关联。然而他不愿说,我实在毫无头绪。”言毕他看向池慧,“想来他也定然不会告知你,你为何如此认为?”   “其实……”池慧顿了顿,说出一个惊天秘密,“他身上有另一半盘古神力。”   一时间,李八卦和孟洵都愣住。孟洵若有所思没有说话,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盘古神力有两半?”   池慧点头:“没错。”   李八卦很是不解:“那为什么二师兄不用泡温泉掩盖气息呢?”   池慧挠了挠头:“我猜想是因为他已经完全吸纳盘古神力,和他自身的修为融会贯通,合二为一。”   “应该是这样。”孟洵认同,“子墨的修为深不可测,完全吸纳盘古神力不足为奇。不过现在先把他的身份放下。”他话锋一转,“当务之急是先弄清楚死亡之脉是怎么一回事,他,绝不能死。”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   李八卦点头如捣蒜:“对对对!”   找到主心骨,池慧一直彷徨不安的心总算安定,她眼巴巴看着孟洵:“那孟道长,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孟洵沉思半晌:“子墨的踪迹,你能找到吧?”   他用的是肯定句,池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派了一只竹鹤悄悄跟着他,沿途会留下记号。”   “嗯。”孟洵手一扬,李八卦的行李自发打包,“嗖”一声飞出来落到他手里,他又从袖口摸出一包碎银,一起递给李八卦,“现在我们兵分两路,你和小慧去追子墨,不要让他发现。我一会儿禀报完师叔就动身去找师父,到时与你们汇合。”   “好的!”李八卦接过,拍着胸脯保证,“大师兄放心,一切包在我身上,我绝不会让二师兄出事!”   孟洵薄唇微微勾起,拍了拍她的头:“一路注意安全,保持联络。”   “嗯!”   随即孟洵又仔细叮嘱一番大大小小的事,两人听完就宛若一阵风般离开鹤灵观,沿着竹鹤留下的记号追了上去。   又是摘鲜嫩杏花酿酒的时候,为防小道士和小道姑偷懒耍滑溜下山玩耍,玄虚派玉翠儿当监督。   那些小道长和小道姑都是新入观的,摘花业务不怎么熟练,还一边摘花一边聊天,因此直忙活到夜深,这才完成任务回观。   “终于摘完了!真不容易呢。”一个背着满满一竹篓半红半白杏花的小道姑,擦着满头薄汗欢呼。   “可不是,其实少一点有什么关系,酿酒还缺那一片两片的?现在早过饭点,又要饿一晚上肚子。”另一个小道士瞥了一眼玉翠儿,意有所指地夹枪带棒。“明日早课,又没力气听课了。”   玉翠儿懒得和他计较,默默走在最后。   突然,她余光一闪,在看到不远处飞奔而过的熟悉身影时,长睫微微颤了颤。那么晚了,李八卦要去哪儿?   玉翠儿眸光一闪,还未细想,脚尖已经一转,转瞬消失在原地,悄悄跟了上去。   于是等小道士再次回头,身后早已空无一人,他倏地吓得脸色惨白,捂住嘴再不敢瞎抱怨,加快步子跟上大部队。   “喂,你、你们等等我!”   ……   与此同时,林丹青到了魔界。   和他所想象的乌烟瘴气、萧条不同,魔界一片热闹,因为魔尊归来,众妖魔再次挺直腰板,积极参军打仗。   听到他的来意,看守魔界大门的豹子精狐疑打量着他:“你是什么须菩提什么祖师的徒弟,来给我们尊驾送礼?”   “正是。”林丹青微笑。   见他人模狗样的,豹子精不敢怠慢:“这样吧,你先稍等片刻,我只是一个看门的,这等大事需先请示上级。”   林丹青颔首:“辛苦。”   一个时辰后,豹子精得到回复,他冷冷瞥了一眼林丹青:“抱歉,上面回复,不认识什么须菩提什么祖师,请离开。”   林丹青微微皱眉,他之所以抬出须菩提的名号,是因为步逍遥曾经被封印在乐游山,没想到他竟然完全不买账。   忽而,他想起临走之前,男子随口提了一嘴,步逍遥之所以解除封印,是因为李八卦的缘故。   他想了想,决定试一试,掏出一袋银子递给豹子精:“劳烦大哥再通报一次,说我是李八卦的师兄。若是魔尊还不愿见我,我立刻离开。”   豹子精没有接,而是一脸古怪看着他:“你是李八卦的师兄?”   见他神情古怪,林丹青不知是好是坏,犹豫一会儿,点头:“是。”   闻言豹子精立刻恭恭敬敬道歉:“尊敬的贵客,之前是小的怠慢了,职责所在,还请您不要责怪,快请进吧。”   原来李八卦真的有用。   林丹青心下有了计较,佯装不经意问:“你也知道我师妹?”   “这是自然。”豹子精一脸崇拜,“她是我们尊驾的恩人,那也就是整个魔界的恩人,在魔界那是通行无阻。而且尊驾还下令,任何魔界中人在外碰到她,都要请她吃香喝辣。谁敢得罪她,那就是我们魔界的头号公敌,杀无赦!”   林丹青:“……”   有了李八卦师兄的身份,林丹青一路畅通无阻,一盏茶的时间,就被一路欢送到步逍遥的魔宫。   步逍遥听到侍卫的禀报后,薄唇微勾。小甜果的师兄给他送礼?啧,那肯定不是孟洵和池砚了。   他轻笑一声:“让他进来。”   强大而深不可测的魔气萦绕,林丹青第一次感觉到无法呼吸的压迫感,再不轻松自若,迈着犹如灌了千斤的脚缓缓进了魔宫。   远远的,他看到一道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身影,以及三条恭敬盘旋在身影身后的上古神龙。   林丹青顿住,竟心悸到再不敢往前一步。   魔尊,这就是魔尊,步逍遥!   哐当。   正在这时,他收在袖口的黑漆木方盒感应到了步逍遥的气息,立即从他袖口飞出,“砰”一声变大打开,突地甩出一只火红的凤凰。   旋即火凤凰周身泛起一阵金光,摇身一变,赫然是再次重生的云羽凰。她看着高座的步逍遥,面无表情屈膝跪下:“属下参加尊驾。”   “哦,凤凰涅槃。”步逍遥漫不经心笑了笑,淡淡看向愣住的林丹青,“怎么,这就是八卦‘师兄’送本尊的大礼?” 第114章   凤凰涅槃?   原来那女子曾经死过一次。   林丹青回神,余光不动神色打量着云羽凰,见她姿容甚美,又自称步逍遥的属下,心下不由疑虑。   他新认的主人似是恨极步逍遥,为何会帮步逍遥救回属下之命,还不远万里让他亲自送回来?   实在想不透。   林丹青思忖片刻,恭恭敬敬行礼,右手却一直按在腰间,不离紫霞朱炎笔:“尊驾神通广大,想必早知小人的真正身份。”   “这你就错了。”步逍遥轻摇折扇,一脸认真,“本尊日理万机,自然不会知道细蝇蝼蚁的身份。倒是那万灵黑檀盒,有印象。”   细蝇蝼蚁!   竟然把他比作细蝇蝼蚁轻贱!   该死!   这些人,通通该死!   林丹青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青,猛地握紧紫霞朱炎笔,他生性高傲自负,如今连着被男子和步逍遥不留情面嘲讽,几乎控制不住杀心,想蚍蜉撼树和步逍遥拼个你死我活。   然一瞬,他又冷静下来,松开紫霞朱炎笔。   如今的他是蚍蜉不错,可步逍遥却不是普通的树,而是一棵高耸入云,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   他必须忍,小不忍则乱大谋。   今日之耻辱,他总有一日会讨回来!   想着,林丹青卑谦一笑:“尊驾说得是,那容小人占用您一点时间介绍下自己。小人姓林,双名上丹下青。乃须菩提祖师的第九弟子,也是八卦小师妹的九师兄。”   说到李八卦时,他不着痕迹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八卦的九师兄。”步逍遥下巴垫在扇面,笑吟吟道,“那你为何无故送本尊礼物?”   林丹青迟疑一瞬:“小人受尊驾故友所托。”   “故友?他也配。”闻言步逍遥唇角的笑意消失,眸光倏地冷冽,左眼瞳孔里,是一只跃跃欲动的嗜血凤凰。他起身,缓缓步下台阶,慢慢走向林丹青。   那只凤凰!   林丹青心下惊骇,可竟丝毫动弹不得,不是被施了法术,而是被步逍遥的气势骇住,连一丝灵力都提不起来。   “尊、尊驾……”待步逍遥离砚几步之遥,他牙齿不由打颤,双腿一软道,“既然礼物送到,小人……”   “那。”这时,步逍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薄唇勾起若有似无的笑容,“八卦可曾让你带话?”   林丹青怔住:“什么?”   “礼物本尊收到,现在该是传话时间。”步逍遥想了想,“比如她思念我得紧,强烈要求我去看她。”   默默跟在他身后的烛龙轻叹一声,又来了。林丹青则是脸上表情都绷不住了,嘴巴微张:“这……”   步逍遥继续道:“又或者,她厌倦须菩提那个无聊透顶的道场,可怜巴巴盼着我去救她出火海。”   林丹青:“尊驾……”   “嘘。”步逍遥竖了根手指在唇边,严肃道,“本尊思考之时,不喜有人打扰,当然。”他话锋一转,“八卦除外。”   林丹青立刻点头,用眼神应:遵命。   那副曲意逢迎的模样落在步逍遥眼底,他不由心生厌恶,不耐烦地一甩衣袖:“你根本不配当小甜果的师兄,本尊今日便替须菩提赶你出师门。”   林丹青毫不犹豫,眼睫轻眨:是。竟是一直谨记不能开口打扰步逍遥,窝囊至极的姿态淋漓尽致。   一时间,步逍遥更是厌烦:“本尊时间珍贵,不想浪费在你此等无关紧要的蝼蚁身上,礼已送到,滚吧。”   此言一出,林丹青求之不得,强撑着打颤的双腿,鞠躬行礼:“叨扰尊驾多时,小的这便滚。”   言毕他立即转身,恨不能一步离开魔宫。   然而下一刻,步逍遥喊住他:“站住。”   “……”豆大汗珠从额心滑落,林丹青刚掉回半空的心再次提起来,全身霎时凉透,整张脸失去血色。   难道反悔放他走了?   林丹青手握成拳,梗着脖子转身,凝神屏息:“尊驾可是还有吩咐?”   “回去告诉你那缩头乌龟的主子。”步逍遥侧过半张冷冽的脸,低低笑出声,“他送的礼物不错,他日,本尊会好好还他一份‘厚礼’。”   林丹青再次松气,再不敢耽搁,大步落荒而逃:“是。”   待林丹青离开魔宫,一直跪着的云羽凰突然被一股强大的魔气掀翻在地,她胸腔涌起一股血气,歪头一咳,吐了一地乌血。   就在这时,一抹高大的阴影将她笼罩。   她满不在乎擦掉满嘴的血迹,抬头,映入眼帘的是步逍遥嗜血的面容,她轻笑一声,问:“尊驾也是为了李八卦吗?她……”   她话音未落,就见步逍遥手一扬,一团赤焰自掌心冒出,毫不留情击向她的脸,生不如死的炙热灼烧着她的绝世容颜。   不多会儿,云羽凰的脸烧得一片乌黑,一张绝世容颜从此不复存在,曾经的魔界第一美人,以后只是史书里泛黄的六个字。   可从始至终,她没发出一点儿声音,静静任魔焰席卷,根本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因为她所有的痛,早在六百六十六年前的东海龙宫,被孟洵一掌埋葬。如今不过烧一副皮囊,算什么?   她不管那人用了什么法子让她凤凰涅槃,也不管那人送她回魔宫是何用意,但她再活一次,只有一个念头。   报仇。   让伤害她的人,全给她陪葬!   步逍遥冷漠俯视着她:“这只是小小的惩戒,你现在还有用,姑且留着你之性命。待两个月后,你在青石洞以及东海龙宫害李八卦之仇,本尊会一一讨回。”   两个月后吗?   云羽凰咧嘴一笑,惨不忍睹的脸上倏忽露出白得晃眼的贝齿,够了,足够她亲手杀死孟洵,然后砍下他在东海龙宫挥向她的手。   她此时人不像人,魔不似魔,宛若从泥沼深处爬出来的不明生物,步逍遥不想再多看一眼,吩咐烛龙看好她,便带着黑龙出了魔宫。   外面阳光普照,天气极好,步逍遥展开折扇,轻摇微笑:“嗯,天气不错,是个补眠的好天气。”   闻言黑龙怔住,片刻,他不可思议道:“主人,您是想……”   “对。”步逍遥眸底散开浓浓的笑意,“如你所想,一天见了两个厌恶之人,本尊需要看看我可爱的小甜果洗眼睛,然后顺便帮她变回小时候的胖老虎。唉,她几百年没变胖老虎,她一定很怀念吧。”   黑龙想了想,认真道:“属下认为,李姑娘应该不怀念。反倒是您,过去六百多年,每日都会念叨几遍。”   步逍遥合上折扇,不满怒斥:“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闭嘴。”   黑龙颔首:“是。”   ……   另一边,李八卦还不知她即将因为这所谓适合补眠的美好的天气,变成毛多肉厚的胖老虎。   手捧五个叠在一起的热乎乎驴肉火烧,吧唧吧唧啃着,灵活无比、不远不近地跟在池砚身后。   池慧瞠目结舌看着她:“瘦竿子,你很饿吗?”   明明在上一个镇子,池砚遇到几个流氓欺负良家妇女,出手教训的时间,她们俩趁机去吃了一顿当地的招牌菜:红油串串。   红油串串是把食材用竹签串成一串,放到飘满整根红辣椒的油锅里烫一烫,涮一涮,然后蘸蒜蓉香油碟开吃。   一个铜板一串素菜,两个铜板一串荤菜。   而李八卦吃了十两银子,把红油串串老板的所有存串都扫荡一空,一根不剩!   现在不过出镇子半个时辰,那些蔬菜和肉片至多消化一半,她竟然又开啃打包当晚饭,一直用她手掌温着的五块驴肉火烧!   “我不饿啊,肚皮还是圆的。”李八卦摇头,吧唧又咬下一块驴油火烧。   池慧吐了吐舌头:“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李八卦理直气壮:“吃东西啊。”   池慧扶额:“你不是说不饿!”   “吃东西一定要饿才可以吗?我只是想吃……嗷,水……”李八卦说着,突然一口饼子噎在喉咙,卡得难受,但担心池砚听见,她猛地抬手死死捂住嘴,小脸涨得通红,低声道,“水……水……”   见状池慧反应也很迅速,解下腰间的水囊递给她:“快快快,喝!”   “嗯嗯。”李八卦迫不及待接过,扭开盖子仰头一灌,然后片刻,她生无可恋拿开水囊,在池慧不解的目光里,反手往下一倒。   空空如也,一滴水都没有。   池慧这才想起,因为她吃不了辣,因此出了小镇,一路她都在喝水,走几步喝一口,不知不觉,好像、似乎喝光了。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嘿嘿,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水!附近那么多茂密树林,一定有水源!”   “我自己去吧。”想到池慧去打水要一个来回的时间,李八卦顿觉卡在喉咙的饼子更难受了,她哑着声音道,“你不要跟丢二师兄,我很快回来。”   池慧点头:“也行,你快去快回!”   李八卦记得来时左边似乎听到过水声,她没有犹豫,一个闪身窜进左边的树林。而远处,一路跟着她的玉翠儿丢掉吃了一半的驴肉火烧,也跟着她进了树林。 第115章   李八卦听得没错,在树林深处,果真有条清澈见底的小溪。   小溪掩在姹紫嫣红的野花丛里,午后阳光落在溪面,漾起一圈又一圈金色的水波,偶尔还有几只肥美的虾从溪底游过。   “找到了!”   李八卦欢呼一声,直接扑到溪边,把水囊放在一旁,直接埋脸喝水,咕噜咕噜咕噜,一阵饿虎扑水,卡在她喉咙的面饼总算被源源不绝的水冲进肚子。   “呼。”她抬起头,卷翘的眼睫微颤,落下几滴晶莹的水滴,她掏出手绢胡乱抹了一把脸,然后捡起水囊开始打水。   这溪水清甜可口,要多打一些给池慧带回去才行!唔,可惜不能在池砚面前暴露,不然还能给他也打一壶。   身后。   步逍遥缓缓从天而降,无声落在花丛,他静静望着一板一眼蹲着打水的背影,左眼瞳孔里的暴躁的凤凰竟然就那么安静下来。   虽然长大了,但还是同小时候一样,他把扇柄抵在额间,薄唇勾起一抹温暖的笑意,一样那么容易,激发他的善念。   看着那颗晃来晃去,毛茸茸的脑袋,他突然很想摸摸她的头。六百六十六年没见,她应该一次也没想起过他吧?   真是令人不悦的事实。   他无声一笑,几步走到李八卦身后,宽厚的手掌毫不客气揉乱李八卦盘好的道姑头:“溪水甜吗?”   冷不丁发髻被揉成一个鸡窝,李八卦还以为是池慧跟上来恶作剧,正想回头,就瞥见晃荡的水面倒映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头柔顺白丝挽成漂亮的发髻,插着一根打磨圆滑的简单玉簪,睥睨天下的阴阳眼里满是笑意。   白发,阴阳眼!是大骗子,步逍遥!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在她变回原形的几百年,她可听说不少他的事迹。   比如,有一次她和老君去一家茶楼饮茶,说书人说得就是他如何如何把天兵天将打得落花流水的事迹。   再比如,她和老君听闻有个邪魅狂狷的王爷为讨他娇俏可人的王妃欢喜,请全国所有有名的优伶排演一出惊天地动鬼神的好戏。降临一看,原来又是以步逍遥为蓝本的仙魔大战,自然王爷爷夹带私货,还给他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感情戏,与一个救了受重伤的他的凡间女子展开一段刻骨铭心,哀怨缠绵的爱情。   “剧情狗血,但是引人入胜。”老君看得津津有味,坐在屋檐一边嗑瓜子,一边点评,“就是有点脱离实际,显得假大空。”   瓜子是京城有名的坚果铺所炒,香气扑鼻,眼见老君一把一把抓,她赶紧自发揭开炉盖,吸了一大半瓜子到八卦炉里,咔嚓咔嚓嚼着:“为什么?”   老君捋了捋白胡,一脸高深莫测:“你仔细想想,仙魔两界三天一小战,五天一大战,虽说表明上是胜负各半,可仙界赢的那些战役,几乎都是步逍遥没有参与的。换言之,步逍遥没有败绩。所以我说这出戏脱离实际,步逍遥那般所向披靡的战神,是不会受重伤落到凡间被凡人所救。”   战神。   从一开始,虽然步逍遥早已坠入魔道数万万年,但老君仍是用神来称呼他。   她笃定道:“李耳,你好像很喜欢大骗子。”   闻言老君马上炸胡子,气呼呼打开炉盖,抓了一把瓜子接着磕:“没大没小,有你这样直呼爷爷名字的?!”   她无辜地滚过去蹭了蹭老君的手:“是上次你要求的啊,说喊爷爷会把你越喊越老,我要是不改口,就是居心叵测,迫不及待等着继承你的金山银山。”   “有吗?”老君咳了咳,眼神四处乱飘,“唉,算了,谁让我宠你呢,你想喊李耳就李耳吧,不要找别的借口!”   “哦。”她眨眨眼,继续问,“李耳你为什么喜欢大骗子?”   老君嗑瓜子的动作一滞,沉默片刻,他才笑道:“自然是因为他每个月都要订购大批法器,给我送钱。”   理由听起来很是充分,可惜,是假的。   她看着老君眸底一闪而过的叹息,没有再追问。老君爱财,但取之有道,虽然他们超脱于仙魔两界,然而也不希望两界开战。   大概老君也如同她一般,认为步逍遥其实还是那个上古之神,阳春白雪步逍遥吧。   ……   李八卦把水囊盖好系在腰间,起身回头,笑得眉眼弯弯:“小哥哥你也想打水吗?水甜丝丝的很解渴,你不用担心。”   疏离的语气似是初次见面一样。   她是这般想的,现在的她已经长大,女大十八变,步逍遥不可能认出她。更何况现在她要跟着池砚,不能出任何纰漏,还是装作不认识为上策!   哦,装作不认识吗?   步逍遥展开折扇,轻摇叹道:“先前是想打水,不过现在瞧姑娘面善,与我百般疼爱的小妹相似,一时百感交集,倒也不渴了。”   他什么时候百般疼爱她了?!明明一骗二骗三骗!唔,不过确实给了她不少好吃的,还带着她白吃白喝。   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点头:“嗯嗯,小哥哥说得不错。我生来一副大众脸,加上小哥哥,近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被人如此说啦,就在前几天啊,一个抠门出名的大财主还说我和她孙女一模一样,要让我继承他的万贯家财呢。”   与此同时,她口中抠门出名的大财主——太上老君,正黯然神伤看着被搬得空空如也的库房,心痛得一粒米、一滴水都没用。   所谓败家孙女,长的就是李八卦那样!脖子眼睛嘴巴,一模一样!   还好留了一手!   老君感叹着,拂尘一扫,一阵金光闪过,库房上的石灰突然扑簌簌掉落,不多会儿,露出金碧辉煌的墙壁。   原来这间库房乃老君暗中用纯金打造,是以备不时之需的物资。若是有一天三界重新洗牌。   至少,他的八卦还有一件庞大金屋当后盾依靠。   这边步逍遥看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李八卦,蓦地,他眉头微皱,颇为苦恼的模样:“唉,姑娘这般自谦的模样,更与舍妹相似,我真是、真是要对不住你了。”   咯噔。   李八卦心头一跳,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她试探问:“什么意思?”   “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这人吧,只对我家养不熟的白眼狼妹妹好,至于对别人……唉。”步逍遥扶额,无辜道,“有那么点心狠手辣、残酷无情、雕心雁爪、杀人如麻、斩尽杀绝等等等。”   李八卦毫不在意他那一大串成语:“所以?”   “所以。”步逍遥正色,手指轻扬,一道璀璨金光立即笼罩住她。“我可以毫无顾忌欺负你。”   “你……”李八卦嘴巴一张,话未说完,她身体就控制不住往两边膨胀,视野一下变矮,这个大骗子又弄什么幺蛾子?!   要打架吗?!   李八卦想使灵力,然而一抬手,她傻眼了,暖暖太阳下,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只毛茸茸,肥肥的虎爪。   虎爪!   她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瞧,入目是熟悉的模样,一块又肥又满是虎毛的老虎肚。   步逍遥竟然把她变成了老虎!   李八卦不抱希望地默念咒语,果然,毫无用处。她气鼓鼓抬头,挥舞着虎爪挑衅:“嗷呜!要是看我不顺眼,有本事正大光明打一场啊!暗中使诈算什么战神!”   这下,步逍遥所有的不悦烟消云散。他蹲下,满足顺着李八卦的虎毛,挑眉道:“呵,让你六百六十六年不挂念我,让你装作不认识我。”   原来他开始就认出了她!   李八卦顿时更气,她到底是多失败,伪装身份几次,都一而再再而三被一眼识破,简直是奇耻大辱!   她演技明明那么好!   她气鼓鼓地一虎爪子推开步逍遥:“你怎么识破我身份的?!”   步逍遥勾起嘴角:“你是在生气这个?”   李八卦炸毛:“不然还有别的?”   “那你不用生气,你的演技很好。”步逍遥再次给她顺毛,“只是我有一个能认出你的秘技。”   李八卦好奇:“什么?”   “你忘了?”步逍遥从袖口翻出一个油纸包打开,红红绿绿的糖丝色香味俱全,“我就知道,我的话你从来不往心里去。呵,喂不熟。”   青红丝!   李八卦眼睛一亮,眼巴巴看着步逍遥、手中的青红丝:“逍遥哥哥,我一定改!以后你说的话,我都拿小本本记着,当做我炉生的至理名言!”   “乖。”步逍遥满意了,把青红丝送到她的老虎嘴边,笑吟吟解释,“秘技就是,我一早知道你长大的模样。”   吧唧吧唧。   李八卦嚼着青红丝,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只觉得青红丝真是人间美味,一会儿要多夸夸步逍遥,骗几包回去分给池慧。   “走吧。”这时步逍遥轻松抱起她,黑龙慢慢显出龙形,匍匐在他脚边,他一脚踏上去。   指导耳畔传来风声,李八卦才后知后觉从青红丝里抬头,看着漂浮的云朵迷茫片刻,问:“去哪儿?”   步逍遥捏了捏她的小虎脸,心情极好:“如此好的天气,自然是带着你这个暖和的老虎枕头,去补眠啊。”   李八卦:“……” 第116章   等两人飞远,不远处,一抹纤细的身影慢慢走了出来。   玉翠儿静静望着涓涓流淌的溪水,片刻,她突地低笑一声,一股反胃的恶心排山倒海而来。   “呕。”   下一刻,她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拼命想把曾经吃过的东西吐出来,那些茶点。糕点、肉干……所有的一切,她全要吐出来。   然而吐了约莫一盏茶,她什么都没吐出来,只干呕得脸色惨白,宛若一片刚刚经历狂风暴雨的枯叶,轻轻一碰就会粉碎。   怎么吐不出来呢?   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为什么吐不出来呢?   她失神想着,把头埋在膝盖里。时隔多日,终于再次见到无数个夜晚魂牵梦萦的身影。只是不如不见,至少那样,她不会知道她又一次被李八卦比得卑微到尘埃里。   原来那夜,他到竹海所找之人是李八卦。那些茶点糕饼,也是他千挑万选带给李八卦的、时隔六百六十六年的见面礼。   她,满心欢喜吃下的,是李八卦不屑一顾的东西。   “呕。”   又一阵反胃,玉翠儿还是吐不出任何东西。   她眼前闪过之前步逍遥笑吟吟喂李八卦吃东西的模样,倏地伸出修长的手指,毫不犹豫去掏喉咙。   “啧,何必呢?”这时,一道带笑的男声响起,疑惑不已,“步逍遥除了有一副好皮囊,简直一无是处,哪里就值得你为他如此?”   是谁?!   玉翠儿猛地抬头,入目是一个戴着黑纱斗笠的男人,他抱着一只蓝眼白毛的大猫,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大猫蓬松的毛。   她立刻起身,唤出法器退后几步,戒备看着男人:“你是谁?”   “喵喵!”   男人手下冷不丁一用力,大猫被抓得疼了,发出几声凄厉的猫叫,生气咬了一口他的手指。他却毫不在意,慢慢吐出几个字:“老朽啊,是步逍遥的死敌。”   步逍遥?   她上课时,听过这个名字,如今魔界的魔尊,曾经的上古之神。玉翠儿心思一转,问:“他是步逍遥?”   “啧啧。你看吧,我说他除了一副好皮囊,别的什么都没有。”男子嗤笑一声,摇头:“竟然绝情至此,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你这个命定之人。”   玉翠儿不动神色继续往后退:“什么意思?”   男人看见了,可他并未阻止:“其实此为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老朽与你甚是投缘,那便破例一次告诉你吧。你前世本是一户大户人家的小姐,享受荣华富贵,之所以死于踩踏,投胎成白狐,乃是因着和步逍遥是命中注定的情缘。”   玉翠儿脚步微顿,手不自觉握紧剑柄:“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老朽说了啊。”男子轻笑,“与你投缘。”   玉翠儿信男人所言的命中注定情缘为真,因为她初次见步逍遥就莫名有心跳欢喜,但与她投缘?   呵,以为她是三岁小孩吗?   她忍不住讥讽:“怎么?难道你也是李八卦的什么故交好友,什么爷爷叔叔哥哥师兄?”   “非也。”男子眸色忽地一沉,似笑非笑道,“虽与小火炉姑且算是故友,然,无论如何都称不上一个‘好’字。”   第一次遇到不喜李八卦之人,玉翠儿奇了:“为何?”   “因为她迟早要死。”男人一本正经,“老朽为了将来不为她的逝去而流泪伤心,自然不能同她交好。”   玉翠儿嘴角扯了扯,这理由还真是清新脱俗,有理有据。不过……李八卦会死?她,会死?   有那么一瞬间,她有点生气。   “万物众生都会一死,开天之神盘古,补天之神女娲尚不例外。你又如何知道你不会死在她前面?”   她出言不讳,男人依然不气,认真解释:“很简单,在老朽死之前,会先杀了她。”   玉翠儿:“……我不听疯话。”言毕她收回法器,转身踏步离去。打架斗法忌讳露后背给对手,然则是旗鼓相当的对手。   男人是步逍遥的死敌,弹指就可以打得她灰飞烟灭。若是有杀心,她现在早已凉了一遍又一遍。   男人,不会杀她。   如她所料,男人目送着她走远,手下没有丝毫动作,仍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须臾,他薄唇微启:“玉翠儿,老朽同你做一笔交易如何?”   低沉暗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玉翠儿脚步不停:“没兴趣。”   “若报酬是步逍遥呢?”   闻言她回头,对着远处的男人嘲讽一笑,唤出法器,御剑腾空而起:“哦,那更没兴趣了。”   “是吗?”待她飞远,男子失笑地摸了摸大猫的肚子,声音冷漠而嘲讽,“可惜啊,谁又能抵抗埋在心底的欲望呢?哪怕埋得再深,只要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那就会是颠覆一切的黑暗。”   说完,他猛一用力,紧紧捏着大猫的肚皮痴痴笑起来:“你说对吗?愚蠢的生命。”   “喵喵喵!”   很快,青山碧水的山涧,久久回荡着凄惨而骇人的喵叫。   ……   “喂喂喂,你放开我的爪子、手!”万丈悬崖的野石榴树上,李八卦瞪圆虎眼,气鼓鼓跳脚。   “我才不放。”找了一个舒适的地方,步逍遥美滋滋靠着软乎乎的老虎肚,微阖双眸,尽情感受着扑面而来的清风暖阳。   安心,舒服。   “你是至高无上的魔尊,是所向披靡的战神!我这样的废物小炉子,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撼动不了,绝对跑不掉的,所以你放开我的手吧。”   硬的不行,来软的。李八卦可怜巴巴吸着鼻子:“你这样抓着我的手,确切说是小拇指,不能动好难受的,逍遥哥哥,你做个人吧。”   步逍遥唇角微勾:“我是魔。”   李八卦毫不气馁:“你做个魔吧。”   “想了想,我暂时不做魔,做一个普通人也可以。”说着,步逍遥蓦地睁开眼,静静看着她,“而且你的二师兄旧伤未愈,不适合长途奔波。”   李八卦心虚瞥了眼她刚才准备勾一勾的小拇指,眼神四处乱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真的很困。”下一刻,步逍遥移开视线,一脸茫然地看着树叶缝里透下来的斑驳阳光,放开肉乎乎,毛茸茸的老虎爪。“你权当还五十包青红丝的人情,让我安心睡几个时辰,不要叫来你的二师兄。”   顿了顿,他合上眼低语:“不过你若是真的很讨厌我,就拉一线连吧。我不拦你,不拦你……”   说着他声音越来越小,竟是一瞬入睡。   李八卦瞠目结舌看着重获自由的小拇指。沉默片刻,她有些郁闷地收回爪子,真是……说得那么可怜兮兮的,让她都有点小愧疚了。   明明是凌驾于众生灵之上的魔尊战神,哪里会……连个安心觉都不能睡……   她抓起一把青红相间的青红丝,抛到老虎嘴里咔嚓咔嚓,难怪常言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看吧,现在要当枕头来还那些年吃过的青红丝了。   但这真的是最后一次!   山中微凉,见山风越来越喧嚣,李八卦望向微微蜷缩起来的步逍遥,气鼓鼓几口嚼完青红丝,胡乱在花枝上蹭干净虎爪,护在他身前。   她无声地呲牙咧嘴。哼,绝对是最后一次!   睡梦中,步逍遥唇角泛起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嗯,毛茸茸的,暖和极了。   与此同时。   池砚手拿竹鹤走到草丛前,淡淡道:“出来。”   “……”池慧吸了吸鼻子,乖乖从草丛钻出来,咧嘴一笑,“主人,真巧!我随意下山走走,竟然都能碰到你!”   池砚不为所动:“还告诉了谁?”   “……”池慧绞着手,吞吞吐吐道,“也没有几个,就、就两个……不多的!”   “谁。”   池慧破罐子破摔,一咬牙,一跺脚:“孟道长和八卦。”   池砚沉默了,过了半晌,他问:“李八卦呢?”   “……”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她的主人。一听就知道他们兵分两路,孟洵去找须菩提祖师,而她和李八卦负责跟踪。   其实他才是生命树上的智慧果吧!   池慧郁闷地低头,脚尖轻轻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她被驴肉火烧噎着了,去打水。”   打水?   池砚眸底金光一闪,开天眼找寻附近的水源,匆匆一扫,方圆数里都无熟悉的身影。他眉心微皱:“去了多久?”   “也没多久。”池慧算了算,“半个时辰不到。”   半个时辰。   李八卦出事了。   池砚眉头更紧,身影一动瞬间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句:“我回来之前,待在此处勿动。” 第117章   嗖。   睡梦里,耳畔传来百里之外若有似无的破风声,步逍遥缓缓掀开眼帘,眼前是夕阳西下的绵延山谷。   绚烂霞光似晕染开的颜料,染红了整片天际,也给一望无际的群山镀上层暖色光芒,美得波澜壮阔。   然而很可惜,很快就要破坏了,他不悦地微眯着眼。   啪嗒。   突然,一粒瓜子掉到他眼睫,他眨眨眼,眨落瓜子仰头。   入目是李八卦睡得正香,一点一点的老虎头。她那毛乎乎的爪子,一只搭在他身上当毛毯,一只抓着一小把瓜子,放在嘴边似掉未掉。   “到底谁是谁的枕头……”步逍遥低声轻笑,如竹的手指轻扬,一阵金光闪过,大块头老虎就变回纤细的少女。   李八卦变成老虎时是靠着两枝挂满火红灯笼花的花枝,如今倏地变回人身,没了虎背熊腰,冷不丁身子一歪,往旁边的万丈悬崖栽去。   在千钧一发之时,步逍遥伸手一揽,穿过李八卦的脖颈,她就头一偏靠到他的胸口,完全没意识到她刚刚差点摔成肉饼,小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用头蹭了蹭宽厚温暖的胸膛,继续睡得香甜。   此时,千丝万缕霞光从树叶缝隙落下,争先恐后笼罩着她白净如玉的脸,如小刷子似的纤长眼睫微微颤动,在眼睑下方投下两扇弧度优美的阴影。往下,是秀挺精致的鼻子,以及两片染了霞光的、水盈盈的粉唇。   一如那年在水月镜里看到的那般,干净无瑕得让他不敢直视。   砰,砰,砰。   突如其来的心跳扰乱了步逍遥的呼吸,他指尖微抬,轻轻扫过李八卦的唇角,柔软,而又温暖。   他低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她耳畔,无声呢喃:“小甜果,你知道吗?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拥有至纯心灵之人,真是……”顿了顿,他抬眸对上远处即将御剑破风而来的池砚,薄唇勾起,“不想把你让给任何人。”   说完,他凭空变出一个羽毛软枕头垫到花枝,轻轻把李八卦的头靠上去,然后唤来黑龙在旁护她安睡。   “她若掉下去,砍你龙头卤煮。”   黑龙:“是。”   “你的呼吸声太重,会吵到她睡觉,放轻些。”   黑龙:“遵命。”   “必须寸步不离,眼也不眨守着她,她睡觉多动。”   “主人放心。”   如此嘱咐许久,步逍遥这才摇着折扇从花枝腾空而起,然而飞到一半,他还是不放心,回头:“小黑,你比炭还黑,万一她不经意睁眼瞧见,会误以为做了噩梦。你变一个模样。”   黑龙茫然片刻,问:“请问主人,属下应该变什么?”   “小一些,可爱讨巧一些。”步逍遥想了想,又补一句,“粉嫩一些。”   “这……属下遵命。”闻言黑龙犯难不已。   他生来高大魁梧,黑不溜秋。根本不知何为小一些,可爱讨巧一些,粉嫩一些。这或许会是他终其龙生,遇到过的最难任务。   想着黑龙屏气凝神,用尽全身的力气思索。   片刻,他眼前飘过曾经见过的竹叶青,爬行的蛇类,小小细细的,碧绿青翠,甚至可爱。或许……   黑龙默念咒语,很快壮硕粗大的龙身变成一条细短的软体,通身粉红粉红的。   于是不过眨眼,曾令三界众生畏惧的上古战龙摇身一变,变成一条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小粉蛇,蜿蜒着盘在花枝,瞪着一双粉嫩小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李八卦。   另一边。   步逍遥对上池砚,他摇扇自若,微微一笑:“池道长,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六百年前一别,你可曾后悔当初不与我合作?若你同我合作,孟洵的盘古神力便不会被一个躲在暗处的阴险小人夺走。”   池砚望向不远处睡熟的李八卦,见她无碍,收回目光道:“换成前辈,我不认为有何区别。”   “哈哈,我若早知晓孟洵的身世,确实会抢先出手取他神力,不让他人有可乘之机。”步逍遥认同点头,随即眸底暗波涌动,“然不同之处在于,神力若在我手,天之大幸。若在那人手中,定会生灵涂炭。”   池砚不置可否,问:“听前辈话语,似是与夺走我师兄神力之人认识。”   “套话吗?”步逍遥轻笑一声,“其实告诉你也无妨,不过做买卖讲究有来有往,空手套白狼,可不好。池道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池砚面不改色:“是。”   “那这笔买卖,你谈还是不谈?”   “愿闻其详。”   “好,很简单,你把另一半盘古之力給我,我就告知你那人的身份。”步逍遥薄唇微动,吐出几个带笑的字,“毕竟比起死亡之脉,他对苍生的威胁来得更可怕,而除了我,三界之内再无人知晓他的来历。这笔买卖,你不会亏。”   死亡之脉?!   不知为何,李八卦明明在睡梦中,可隐隐约约听到这四个字,全身竟然宛若被烈火焚烧一般,火烧火燎疼,一下惊醒过来。   她满头是汗地盯着陌生前方,一时茫然。没有火,她刚才是在做梦吗?不,不对,不是火,而是作为万火之源的上古八卦炉,她怎么可能被烈火烧疼?!   简直诡异!   这时,一抹粉嫩闯入她的眼帘。   黑龙盘在李八卦头顶的花枝,见她醒来,吊着尾巴落在她眼前,憨厚一笑,打了个招呼:“李姑娘,您醒了。”   “……”   虽然之前孟洵在东海龙宫把一条水蛇变成了金光闪闪的蝴蝶结蛇,李八卦再见蛇已经不会害怕到惊慌失措,可还是一个激灵,下意识死死抓住身下的花枝。   这蛇会说话!蛇精!   咔嚓。   下一刻,只听一声清脆的声响,因着李八卦力气奇大,粗壮的花枝竟然断裂开来,她就那么猝不及防再次摔落悬崖。   摔习惯的她面不改色,不等黑龙来救,淡定自若唤出树玲珑,只是树玲珑还未变大,她就被池砚一把提住后衣领,悬浮在雾气弥漫的万丈悬崖中间。   一时间,李八卦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微微仰头,望着熟悉的淡漠脸,吸了吸鼻子,飞速分析利弊。既然池砚能来找她,那肯定是她和池慧的跟踪计划已经暴露。   三十六计,道歉为上!   想着她立即一脸真诚,诚恳道歉:“二师兄,我错了。我不应该和小慧子悄悄跟踪你,应该光明正大跟着你,在你啃馒头的时候给你打溪水,教训那些坏蛋的时候出去踢几脚!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   池砚:“……”   “呵,小甜果你很担心你师兄生气吗?”很快,步逍遥的声音自雾中响起,隐约可见他乘着黑龙,悬浮在不远处。   如此好的负荆请罪机会,李八卦当然不会错过,她马上义正辞严指责步逍遥:“哼,你不要试图挑拨我们师兄妹的关系,我二师兄疼我都来不及,怎么会生我的气?!”   池砚:“……”   “哈哈,你说得没错。”步逍遥点头,“就像你总是气我,我也依然疼你都来不及,不会生你的气。”   说完他不待李八卦反驳,隔着缥缈的雾气,深深看向池砚:“池道长,刚才的买卖我等着你的回答,你好好考虑,我会再来找你。”   言毕,他乘着黑龙扬长而去:“小甜果,下次见。”   买卖?   李八卦不解:“二师兄,你缺钱要和魔界做买卖?”不得不说,魔界休养生息数万万年,囤积的财富真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同老君买法器,都是十车起步的订单。   池砚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想着步逍遥提到的那个人。   比死亡之脉还更可怕的存在……   他眉心不自觉拢起。   轰隆。   就在这时,数道带着烈焰红光的惊雷闪过,搅得天际云海翻腾,风云变色,随之地动山摇,巨大的石块从山巅连连滚落,地面裂开一条又一条粗大的裂缝,吞没着一切。   顿时天地间一片昏暗虚无,满天飞沙走石,耳畔只来回回荡着惊天地泣鬼神的惊雷声。仿佛回到混沌初开一般可怖。   远处,不时隐隐传来各种哭喊声。   “爷爷,爷爷……你在哪儿?!呜呜呜,爷爷你不要动,我马上把石头搬开!”   “孩子、孩子快走!别管我,快走!”   “娘,娘,娘救救我,小宝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娘,小宝好怕!”   “爹,爹!!!快救救娘,她掉到缝隙里了,呜呜呜,爹,我拉不动娘,爹你在哪里?”   “娘子,快拉住我的手,娘子,你千万不要放开!”   ……   李八卦从未见过如斯景象,一时惊得愣在原地:“二师兄,这是怎么了?!地……地面裂开了!”   见状池砚眸色一沉,周身泛起淡蓝色的光圈,护着她不被落石飞沙所伤,低声道:“死亡之脉开始了。” 第118章   又是死亡之脉。   死亡之脉到底是什么,为何如此可怕,顷刻间使得天崩地裂?李八卦嘴巴微张,有一大把问题想问池砚。   然而她回头,就见漫天飞沙里,池砚如墨的发丝和一袭月白道袍迎风飘动。他静静阖着双眸,耳垂翕动,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一向淡漠的脸上,难得有了焦急之色。   不知为何。   李八卦一眼明白,池砚是在此起彼伏的惊雷声中辨听那些百姓出事之地。   她马上捂住嘴,鼓足劲儿不发出任何声响。很快,她憋得脸红脖子粗,难受得紧。可她还是坚持死死捂着嘴,不发出哪怕一点点微弱的呼吸声。   因为现在哪怕多一点点声响,都会影响到池砚判断方位,她绝不能拖后腿!   忍住,憋住!   约莫半盏茶,池砚听出位置,他掀开眼帘手指一扬,淡蓝光圈立即光速飞往东南方。见状,李八卦马上放开手,一手抓着池砚的胳膊,一手按着心口大口大口呼气。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背过气了!   看她狼狈至极的模样,池砚问:“你之前做了什么?”   李八卦断断续续回:“憋、憋、憋气。”   憋气?   池砚一时怔住:“为何?”   这时李八卦总算喘匀气,她微微抬头望向他,一脸的理所应当:“怕呼吸声打扰你啊。你不是要找遇难百姓的所在之地吗?”   池砚沉默了。   她眼皮一跳:“难道不是?”   “是。”池砚点头。   她好奇:“那你为什么这个表情?”   池砚想了想,一本正经解释:“心疼。”   “……”   闻言李八卦差点眼珠子从眼眶里瞪出来,她刚刚没听错吧?!池砚说什么来着……心疼她?   心、疼、她!   她嘴巴长得老大,“呃呃啊啊”挤了半天,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她索性闭嘴,手指不自觉死死绞着衣角。   这句台词,她听过。   之前和老君去王府屋顶看戏时,扮演步逍遥的那个人,就是抓着一个柔弱女子的手按在他胸膛,深情款款告白:“蓉妹妹,不要哭,我会心疼。感受到了吗?我的这颗心,为你,碎了。”   虽然两句话相差甚远,但还是感觉……怪怪的!她不过是憋了一会儿气,小意思而已,有什么好心疼的。   如果刚刚憋气的人换成池慧,他会这么说吗?又或者是五师姐、十师姐,哦,还有白霜……他也会因为她们心疼吗?   唔。   应该会的吧。   想着,她思绪不知飘到哪个爪哇国,后来甚至还想到鹤灵观后院看门的大黄狗,不知道池砚那张冰块脸,大黄狗会不会喜欢。   池砚见李八卦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红,似是刚才憋气憋坏了。他眉心一皱,丛袖口摸出一包糖。   这是李八卦变回八卦炉离去后,他养成的习惯,不管去哪儿,总是备着一包糖,想着或许不是在鹤灵观,而是在别的地方再次等到她。那样,他不至于两手空空,至少有一包糖送她当礼物。   他打开油纸包递过去:“吃吧。”   “哦哦。”李八卦恍惚看着沾着糖霜的冰片糖,随手拿起一块塞到嘴里,咔嚓咔嚓嚼着。眼神依然时不时往池砚胸口飘。   不会真的和戏文里说的一样,心疼得碎了吧?   “看什么?”注意到她的目光,池砚突然问。   她下意识答:“你的胸!”   池砚:“……”   “啊,不是!”突如其来的沉默一下惊醒李八卦,她顿时被冰糖片噎住,脸红红摆手,“不是不是!二师兄你不要误会!其实我看的不是你的胸,而是你胸下面的东西,不不不,里面……也不对,啊,就是、是心!对对对,我是在看你的心!你千万不要乱想,真的只是看你的心!”   说完,她拍着胸脯保证:“我对着我好不容易修出来的心发誓,我绝对不是女流氓!”   “嗯。”池砚点头。   就这样?然后呢?   李八卦不乐意了,气鼓鼓道:“你不问我为什么看你的心?”   池砚问:“为何?”   “是你说你心疼我……心疼啊。”李八卦差点咬到舌头,抓起一把冰片糖嚼啊嚼,“所以我担心你的心是不是会碎了。”   此言一出,光球里再次安静,只有咔嚓咔嚓嚼碎糖片的细微声响。   须臾,池砚才开口:“池慧说话有时喜欢夸大,你不必担心,我胸口的伤乃是旧患,虽偶尔会疼,但并不严重。”   他以为池慧告诉了李八卦他被玄心碧眼猴穿胸之事。   哗啦。   下一刻,李八卦手一松,冰糖片从掌心滑落,什么?!刚刚池砚是胸口旧患发作?!所以他是货真价实的心疼,而不是心疼她憋气?!   那她岂不是在自作多情!   李八卦脸色蓦地涨得通红,尴尬得眼神四处乱飘,看飞沙,看走石,看淡蓝光圈,就是不敢看池砚。   不过还好,她尴尬没多久,锦州城到了。   锦州城,一个沿海而建的鱼米水乡,是南来北往的重要交通枢纽,经济贸易很是繁荣,加之出过不少文化名人,状元探花,还是天下闻名的状元之乡。   因此又有天堂城的美誉。   只是今日,天堂转瞬变成地狱。   因为死亡之脉的影响,城内青砖白瓦的园林庭院皆变为一片废墟,清溪湖泊再不美好宁静,宛若张大口的怪物,和地面裂开的地缝一起吞噬着无数哭喊的百姓。   一时间,令人绝望的尖叫、哭喊笼罩着整个锦州城。   “娘,娘,不要放开雅儿的手,呜呜……谁来救救我们……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快来救救我们……”   “雅儿,快、快放开我的手,树枝撑不住两个人!你再不放,你也不能活!”   “呜呜呜,我不放!娘,娘!求求你,不要放开我的手!你死了,我也不要活了!”   “苍天啊,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啊,救救我的孩子啊!她才生下来几天,连眼睛都还没睁开过,她不能死!求求你,看在我供奉你多年的份上,救救我无辜的孩子吧!”   “呜呜呜,奶奶……奶奶我好怕!”   “沁儿,快、快拿着这道护身符,是奶奶去菩萨庙求来的,你一定要好好拿着,它能救你的命!”   “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抱着佛像!快逃命吧!”   “不能丢!你这个败家子,这些神仙会保佑咱们,不能丢啊!”   ……   另一边,光球飘到锦州城上空,李八卦看着裂得骇人的地缝,当即挽起袖子要飞下去救人,却被池砚按住:“待在此处勿动。”   她急道:“受难百姓那么多,你一个人救不过来的!你放心吧,我的修为比以前厉害很多,不会有事!”   “我知道。”池砚点头,话锋一转,“但你修为再高,救人也比不上地裂的速度。”   李八卦更急了:“我也知道……那、那应该怎么办?!”   池砚眸底泛起一道若有似无的水波:“合上地缝。”   “好!那我去合……喂!二师兄!”   她话说一半,池砚就给光圈施了禁出咒,不让她出圈,然后独自一人飞身而下,落在越裂越大的地缝之上。   他默念咒语,指尖划出一道又一道璀璨的金光修补地缝,过了片刻,两道地缝果真一点一点,缓缓往中间靠拢。   轰隆。   就在此时,天上一道烈焰红光雷劈来,夹杂着无数石块击向池砚。然他却纹丝不动,全神贯注修补地缝。   光球里,眼见池砚要以肉身抵抗烈焰红光雷,李八卦惊得大喊:“二师兄,快让开!!!雷来了!二师兄,你没看到吗?!火雷来了!”   看到了。   从烈焰红光雷刚刚砸下来,池砚就看到了。可他不能动,一动,好不容易在缓缓合上的地缝便会再次裂开。   如此一来,再无回天之力,所有百姓皆会失去性命。   所以他,不能动。   轰隆!   下一刻,夹杂着巨石的烈焰红光雷不偏不倚砸到池砚的背上,无数火光迸裂,瞬间砸得他背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二师兄!”   李八卦不远不近瞧着,泪珠一串一串往下掉,那么大的火雷,该多疼啊!池慧说得没错,池砚真的是个傻子。   为了赶去救池砚,她使出全身的劲儿,拼命喷着六丁神火想要烧破光球。然光圈丝毫未损,池砚为了护她,用的是最高灵力的光球。   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喊声,池砚很想告诉她,没事,他一点儿都不痛。可现在是修补地缝的关键时刻,他不能分心,加强灵力,指尖飞出的金光一道比一道凌厉。   如此这般过了一盏茶,剧烈摇动的地缝总算合上,一瞬间,天地再次安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补好了。   池砚抬起苍白如纸的脸,对着光球里的李八卦一笑:“不疼。”接着,双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第119章   锦州城得救,四处回荡着劫后余生的哭声。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钱的,没钱的,全都紧紧抱着自己最珍惜的人。这时,一个孩童瞧见空中的光球。   他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在看清里面一直在不停喷火烧光球的李八卦时,她激动得指着空中大喊:“娘、娘、娘!你看,天上有个姐姐!”   一言出,众人皆顺着她手指望去,见果真有一个淡淡蓝光的光球漂浮在空中,当即认为之前的地裂之灾,是神仙怜悯众生,下凡搭救他们。   一时间,所有人匍匐在地,不多会儿,齐刷刷跪了一片,感恩戴德对着光球叩拜。虽不知光球里是哪位神仙,但总归是神仙,他们齐声高呼:“多谢救苦救难的神仙保佑,多谢大慈大悲的神仙救命。”   “娘,为什么要跪姐姐呀?”被拉着一起跪下的孩童一脸的懵懂。   清秀妇人摸了摸他的头,慈爱道:“那不是姐姐,是来救我们的天上神仙。”   “可不是姐姐啊。”他不高兴地嘟起嘴。“我看到……”   “不许乱说话!”清秀妇人大吃一惊,慌忙捂住孩童的嘴巴,惊惶着四处看了一圈,见无人注意他们,提起来的心总算落回原地。“再乱说,娘打你小屁股!”   孩童委屈极了,眼眶红红的,却倔强着不哭。   他没有乱说话!他看到了,明明是那个大哥哥手指一直冒光,会吃人的地面才合上的,根本不是姐姐。   哼,大人真是大坏蛋,不要理他们啦!   光球里。   李八卦根本没注意到她已经引起骚动,一心一意卯足劲儿喷六丁神火攻击光球。池砚倒在废墟里已经一动不动许久,她要快一点出去!   然六丁神火乃是她生命之源,她持续不停喷了一个时辰,不仅火焰越来越小,她自己也口干舌燥。   很快,她嗓子干得直冒烟,再喷不出一点儿火星。   该死!   “你快放我出去!不然我开始啃了!”她手脚并用捶着,踢着光球,“我牙齿又尖又利,你……”   咔嚓。   突然,一声破碎声响起,李八卦声音戛然而止,瞠目结四瞧着一点一点裂开的碎光。就……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的打算啃光球。   毕竟谁会傻到去啃虚无的光球?   但似乎……很有用!   “喂,小丫头你发什么呆,到底出不出去啊?”倏地,一道哀怨的女声埋怨道,“要不是你威胁啃破我的脸,我决计不会违背合约放你出去。”   “我真是给你跪了,你这个臭美的大婶,又自作主张放人出去,你记得不记得合约怎么写的?未经池道长同意,这样会损百年善缘!”旋即,炸毛男声不满嘀咕。   女声拔高声音:“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你说谁是大婶?!老娘不过三千岁,青春好年华,美貌一枝花!”   “姨姨,你真的很老。和池哥哥签合约的时候,我就看到你有白头发啦。”冷不丁,又冒出嘻嘻哈哈的男童音。   “是呀是呀,茵茵也看见了呢,姨姨有一、二……六!六根!”   “不对,是七根!”   “才不是,六根!”   “是七根七根!”   “别吵啦,你们都不对!姨姨明明是有一半的白头发,然后为了和山脚的教书先生谈情说爱,她找何首乌精染黑的!”   “哇,对对对,我也记得是这样。当时她逃出去谈情说爱,鬼气差点害死教书先生,还是池道长救回来的呢。”   瞬间,光球里热闹非凡,一时是甜丝丝的女童音,一时是清甜的少女音,一时是沧桑慈祥的老人声。   李八卦:“……”没想到,池砚那么寡言,他的法器法宝却一个比一个话痨,先前是小猴子,接着是池慧。   如今,迎来了光球。   最后是第一个开口的女声尖声打住你一言,我一语的爆料大会:“李八卦,你到底出不出去?再继续听我的黑历史,我就合上光球了!”   原来此光球乃是上百条精魂所化,都或多或少做过不少坏事,比如吸凡人阳元,精气之类,后被池砚降服。   然他并未毁他们元神,而是同他们签下合约,化他们精魂为气,带着他们四处游历修善缘,以渡他们脱离妖魔道成仙。   “马上出去!”李八卦回神,一个闪身从裂开的细缝飞出。   离开刹那。   她听到女声轻叹一句:“拜托你,好好照顾池道长。他……真的太苦了。”   嗯。   她郑重点头。   落到废墟,李八卦才知道池砚受的伤比之前在光球里瞧见的还严重许多。他的背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每一处都血肉模糊。   还说不疼?   骗子。   她从袖口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先是找到恢复血气和元气的清心丹和血气丸,各倒两枚塞到池砚嘴里,然后扭开生肌霜,毫不吝啬,涂了一小半在池砚背上。   生肌霜,可使死去的神仙妖魔白骨生肉、断骨再连的奇药,换言之,相当于有两条命。   当初连玉帝来找太上老君求药,他都没卖,不是玉帝太穷出不起价钱,而是生肌霜天地间唯有一瓶,是当之无愧的无价珍宝。   他只舍得给李八卦。   他是这样说的:“八卦啊,你不要得意,爷爷不是宠你才把生肌霜给你。只是因为你是玄都洞唯一的摇钱炉子,受伤痛的是我的钱包!”   “哦。”   “我很认真,李八卦你不要笑!”   “我没有笑。”   “你心里在笑!”   “哦。”   “还有,受极其严重的伤才能搽,要死……呸呸,老言无忌!反正记住,无论多严重的伤,搽一点点即可,莫要浪费!没有炼制第二瓶的材料,宝贝着呢。”   现在,池砚受的伤就是极严重吧。   处理完毕,李八卦想了想。   现在不知身处何地,以她的修为又联系不上孟洵和池慧,不如先找个地方让池砚好好休息,等他醒来再从长计议。   想着她打量了一圈夷为平地,百废待兴的锦州城。   须臾,她小脸皱成一团。   她敢打赌,出城找个山洞都比此时的锦州城好,死亡之脉真是可怕,如此轻易便毁掉了一座城池。   打定主意,李八卦轻手轻脚背起昏迷的池砚,唯恐碰到他的背上的伤口,缓缓往城外走。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她可算找到一处没有被死亡之脉波及的青山,微风暖阳,湖泊花树,宛若世外桃源一般。   她找了一处离湖边很近的山洞,用枯树枝搭了简单的床铺,从包袱里翻出孟洵担心她赶夜路着凉,专门备着的披风铺上。   然后她轻轻把池砚放上去,找了件外衫给他盖上。   如此这般忙活,她早累得饥肠辘辘,她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细汗,自言自语嘀咕:“不是我嘴巴馋,而是池傻子现在是病人,身子骨虚弱,要吃点好的补补。嗯,没错,为了他,我必须去附近找吃的给他补补!”   她有理有据地说服自己,大踏步出了山洞。   附近自然没什么吃的,春天还未过去,野果子树都没有结果,偶尔碰到结了小果子的,全都又青又涩。   “啊,好饿啊……”她揉了揉饿得咕咕叫的肚子,一时不知该往何处走,“到底哪里才能找到吃的?”   “湖里有鱼。”   就在她一筹莫展时,身后突地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   有人!   她惊喜回头,就见一个只到她腰部的胖胖小老头笑眯眯看着她,他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端着一个砂锅,里面有一片白嫩嫩、水灵灵的豆腐,以及几枚新鲜的大果子。   背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他捋了捋垂到地面的白胡,取下包袱,连着砂锅一同递给李八卦:“这块豆腐是我刚刚去和隔壁的老伙计借来的,你切一切,炖个豆腐鱼汤给那个道长补补身子吧。还有这套衣裳,不是什么上好的布料,但也能将就一下。”   这个老爷爷认识池砚?!   李八卦奇道:“您认识我二师兄?”   小老头摇头:“不认识。”   她更奇怪了:“那您为何来送东西?”   “此地名唤花湖之间,小老儿乃是本地的土地。”土地仙解释,“今日锦州城地裂,若非道长施以援手,很快便回波及花湖之间。这一锅,一豆腐,一身衣裳……”说着,他老脸一红,“是小老儿唯一能拿出手的感谢,还望不要嫌弃。”   原来是土地仙!难怪和土地爷爷长得差不多。   李八卦放了心,接过包袱和砂锅,对着土地仙鞠躬:“谢谢土地爷爷。”   “上神莫要折煞小老儿。”土地仙连连摆手,笑着拄着拐棍远去,“湖里有鱼,上神自取吧。小老儿告退!”   湖里。   水里……   李八卦纠结不已,看着土地仙憨态可掬的背影,可怜巴巴道:“土地爷爷,能麻烦您帮我抓一下鱼吗?我……”   怕水二字还未说出,土地仙就更可怜巴巴地回头:“对不住了上神,这个忙小老儿实在爱莫能助,我一个土地,最怕就是水。”   “……”   完蛋。 第120章   吃鱼,还是不吃鱼?   吃鱼?   不吃鱼?   送走土地仙后,李八卦背着包袱,紧紧抱着砂锅蹲在湖边,缩成小小一团,一脸纠结盯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片刻,她捡起一粒石子,轻轻抛进湖里。   咚。   清脆落水声传来,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纹。   她眉头顿时拧成一团麻花,听石子的落水声响,这湖铁定深不可测,若是不小心掉进去,死翘翘。   其实以前明舟送过一颗定海珠给她,本来揣在怀里有不怕水的效用。但偏偏这次出门跟踪池砚太过匆忙,她忘了带。   ……   李八卦偏头望向不远处的山洞,心想,池砚受如此重的伤,虽吃过药,抹了生肌霜,然一时也需时辰恢复,喝点鱼汤补一补,应该会好得快一些?   唔。   也罢。   她深吸口气,把包袱和砂锅放到草地,挽起裤腿袖口起身。   往昔佛曾说过:“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所以今日为了白玉豆腐鱼汤,她不入水谁入水!   旋即,她从百宝袋里翻出根细细小小的棍子。   棍子名唤十六变,是太上老君炼制的野外必备单品。可变十六种生活器具,如菜刀、锅、碗、瓢、盆、锅铲……   李八卦默念咒语,十六变就“唰”一声变成一根镀金鱼叉,在暖洋洋的阳光里,金光闪闪。   微风袭来,吹落花湖之间的漫天飞花,淡粉的、鹅黄的、乳白的、浅紫的,洋洋洒洒飘落在湖面。   哗啦。   突然,一只细白的脚伸进水里,李八卦一手举着鱼叉,一手紧抓湖边的藤蔓,全身紧绷,战战兢兢往下探。   湖岸边的水不算深,淹没到她大腿时踩到了底。   “还好不算深。”她放松了一些,低头微眯双眸,聚精会神盯着清澈见底的湖水找鱼。   花湖之间鲜有人能闯进来,湖水没有任何污染,里面的鱼长得是又肥又鲜美,此时,它们成群结队摆着尾巴,慢吞吞游来游去。   真是……   李八卦眼眸瞬间发亮,全是肥美多汁的肉啊!   下一刻,她松开藤蔓,胡乱擦了擦口水,看准最肥最大的那一尾草鱼,举起鱼叉,眼疾手快叉下去。   哗。   湖水又被荡开,刚刚还聚在一起的鱼群忽而散开四窜,那尾被鱼叉叉到一半的草鱼一吃痛,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挣扎,竟然带着鱼叉从李八卦手中挣扎出去,急急游走。   “我的鱼!还有十六变!”   她一急,完全忘记身处湖里,追着草鱼跑了数步。不多会儿,回光返照的草鱼奄奄一息停住。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见状李八卦马上默念咒语,把十六变变回原形,接着纵身往前一扑,紧紧抱住有她两个手臂粗的肥美草鱼。   她有些得意地弯起眼眸:“不信抓不到你!”   咕噜。   这时,心悸的水声在她耳畔响起。四面八方的湖水涌来,一下席卷了李八卦。她一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扑进湖中央了!   “我……一定是蠢死的……”她生无可恋地一手抱紧草鱼,一手加两条腿胡乱在湖里扑腾着,可怜巴巴喊,“土……土地爷爷救命……土地爷爷……”   朦胧中。   池砚听到断断续续的声音。他疲倦得紧,眉心微微蹙起,只是那声音越来越熟悉,越来越熟悉……   是……   李八卦!   他蓦地掀开眼帘,拉了拉散开的衣襟,摇摇晃晃寻声而去。   亏了。   亏大了!   视野越来越模糊,李八卦索性不再扑腾,阖上双眸,双手死死抱着草鱼,渐渐往湖底沉,她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好不容易又修了副肉身,竟然比上次用得还短,之前的孩童肉身都好几个月呢,这次可好,掰着指头四舍五入,都不到一个月!   不知她死后,土地爷爷会不会察觉不对劲,赶来照顾昏迷的池砚?   千万不要饿着他才好。   唔。   想着她低头咬了一口鱼,有鱼鳞,还有细细小小的鱼刺,鱼肉也腥腥的,但她还是委屈巴巴地咬了一口又一口。   死,她也要在变回八卦炉前,让这具肉体吃饱喝足!   “李八卦,出声!”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又惊又惧的声音响起,“我找不到你,出声!”   是二师兄!   李八卦惊喜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模糊游来的身影,哑着声音喊:“池……池傻子,我在这儿!”   语落,破水声传来。   随即她被池砚像拎小鸡仔一样,提着后衣领破水而出,然后稳稳落在草地。   “二师兄。”   倏地,凉得发抖的声音响起。   她受伤了?   池砚眉头拧成一团,低头。   映入眼帘的是少女水灵灵的脸,她乖巧任他提着,扬着小脸瞧着他,长睫一眨,抖落眼睫上晶莹的水珠。   轻盈的纱衣被水浸湿,此时紧紧贴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窈窕的身姿。衣襟微微散开,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肤。   以及,淡蓝色的胸衣带子。   这是池砚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李八卦真的长大了,再不是以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   他苍白的脸上染上一抹红晕,松开她飞快别开头,手指悄悄一扬,李八卦散开的衣襟便神不知鬼不觉系好。   李八卦毫无知觉,她轻轻拉了拉池砚的衣袖:“二师兄!”   “嗯。”池砚点头,双眸盯着远处的花树,一动不敢动。   见他奇奇怪怪的,李八卦纳闷不已:“你在看什么?你回头看看我呀。”   这次,池砚面上的红晕蔓延到耳垂,倒使他看起来没那么虚弱。他脚步凌乱地往前走了数步,摇头:“就这样说吧。”   “你……”李八卦气急,干脆跟上去绕到他面前,举起怀里被咬了好几口的大草鱼,没好气道:“想吃什么口味的鱼?我做给你吃!”   池砚:“……”   ……   最后做饭的还是池砚。   山洞里,架在火堆上的砂锅里,奶白色的汤汁咕噜噜翻腾着。鱼汤是用豆腐和鱼头熬的,鲜嫩又营养。   此时另一边,串在花枝上的鱼身也被烤得滋滋冒油,一时间,洞内香气四溢。   李八卦蹲在一旁眼巴巴瞧着,口水都不知道擦了几遍,急急道:“二师兄,还没熟吗,还不可以吃吗?好饿。”   “先喝点鱼汤垫肚子。”池砚舀了满满一碗鲜嫩的鱼汤递给她,继续翻烤烤鱼,“鱼肉要多烤一会儿才入味。”   “嗯!”李八卦点头,心满意足低头,一口喝掉半碗鱼汤,又浓又鲜美。比之她刚刚咬的生鱼,简直是人间美味!   她又迫不及待喝光剩下的半碗,眼睛都在冒光:“二师兄,你煮的鱼汤真好喝,和大师兄煮的差不多!”   火光映照着池砚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他轻轻“嗯”了声:“是师兄教我的。”   “哦哦。”李八卦若有所思点头,“我在大师兄的梦境看到你们从小相识,是那时候他教你的吧。”   闻言池砚动作一滞。   其实不是。   他学厨是三百年前。那时他刚重伤初愈,想起昏迷前曾许诺过李八卦,等下次再见,他会亲手做单笼金乳酥给她。   因此苏醒第一件事就是拜托孟洵教他做单笼金乳酥。   一开始,真的只是单笼金乳酥。不过随着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学的也就越来越多,不知不觉,李八卦喜好的菜式全部学会。   也学会了种菜种地,在院落种满她喜欢吃的玉菇甜瓜,石榴,枇杷。   ……   静默片刻,他默认了,添了几枝干枯的花枝到火堆,取下烤得酥脆入味的烤鱼,指尖微扬,一阵淡淡盈光闪过,地面瞬间堆满细细小小的鱼刺。   他把没有鱼刺的烤鱼递过去:“吃吧。”   李八卦擦掉口水:“全给我,你不吃吗?”   “我喝点鱼汤便好。”   “你难道不饿吗?”李八卦摇头,接过烤鱼切下一半,执拗塞他手里,义正辞严道,“跟踪你的时候,我看到你只吃了两个馒头裹腹,加上你现在身有重伤,一定要大补特补。反正你饿要吃,不饿也要吃!”   池砚静静看着手里的烤鱼,须臾,他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好。”   “这才对!“李八卦满意捧起烤鱼,狼吞虎咽开啃,“我也开吃……唔,好吃,好好吃!”   顿了顿,她余光瞥了眼池砚,吞吞吐吐道:“二师兄,其实你如果真不饿,也不用勉强自己……随便吃几口就好。剩下的……我帮你吃也不是不可以。不会浪费的……额,当然,你要是饿,还是自己吃比较好。”   池砚眸底闪过浓浓的笑意,掰下他咬了一口的地方,其余干净的全数递给李八卦:“我不饿,你吃吧,不要浪费。”   “保证不浪费!一点儿不剩!”   ……   入夜,李八卦是渴醒的。   她晚上吃了太多烤鱼,睡到一半,口干得厉害,她迷迷糊糊爬起身,摸索着出了山洞。然而刚出洞口,在看到如水月色下,湖边那抹熟悉身影时,她一下惊醒了。   再不敢动。   二、二师兄……他在做什么?! 第121章   只见不远处。   无边月色从深蓝的天际倾泻下来,给花湖之间铺上层温柔的盈白。月牙倒影在水面,像一个被咬了几口的月饼,随着静静流动的水波微微晃动。   吱吱。   突然,不知什么动物藏在草丛、花丛里清脆悦耳地叫唤着,给静谧的夜色添了几分生动的色彩。   湖边有一棵繁茂的花树,有几枝花枝热闹地伸进湖面,晚风一吹,粉嫩的花朵便从花枝脱落,扑簌簌掉到湖面,顺着水流缓缓揉进月色。   诗情画意得像一副画。   而池砚此时衣衫半解倚在花树下,仿佛画中仙一般,融进了画里。   很快,他解下身上仅余的里衣,露出精瘦的上身,他肌肤白皙,宛若一块极品白玉,忽明忽暗的月色里,仍是泛着淡淡的光。   取下盘在发髻的玉簪,漆黑顺滑的长发“哗啦”一下散开,被他用一条月牙白的发带轻轻拢起。   然后穿着薄薄的裤子步入湖中。   他要洗澡!   “嗝!”   李八卦一不小心打了嗝,她慌忙捂住嘴,猫着腰躲到了杂草丛生的草堆里,小脸涨得通红,眼前不时飘过池砚线条流畅优美的腰身,以及那一片白白的……   啪!   下一刻,清脆巴掌声响起,只是李八卦还是怕疼,舍不得下重手,只用一点点力气。她捂着微微有点疼的脸颊,胸腔的心脏激烈得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非礼勿言,非礼勿听,非礼勿视!   李八卦,要当一个文明人!   理智是如此告诉她,可眼睛不大听话。她还是不由自主拨开杂草,眼神飘过来又飘过去,最后诚实落到池砚背上。   因着生肌霜的缘故,他背部被火雷灼伤的皮肉已经再生,只是还有些交错纵横的伤口,尚需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不过最令李八卦在意的是他背上有块骇人的伤疤,是圆形,有碗口大小,还有着隐隐的魔气。   那是什么?   她眼睛一眨不眨,完全被伤疤吸引注意。   哗啦。   这时,轻微的水流声响起,池砚清洗完毕,转身往湖岸走。月色下,他心脏的位置赫然也有一块与背部相对应的圆形伤疤,亦有魔气。   看来是被魔物贯穿胸膛所致。   李八卦当即震惊得无以复加,原来这就是池砚的旧患!当初在东海水晶宫,他竟是忍着胸膛被贯穿之痛赶来救孟洵,还源源不断为他灌入灵力。   如此想来。   池砚的修为真是高深得无法想象,若换其他神仙被魔物贯穿胸膛,恐怕如今坟头草早已有几丈高,连仙体都腐化了。   换言之,除去数万年前太上老君和上古妖神对战时被伤过心口无碍,池砚是她所知第二人。   且那次老君仅仅是心脉破了一点点皮,也要调养上千年才得以恢复。   然而池砚……她离开不过六百多年,他虽伤口仍需泡药浴,昨日却还能以一人之力修补好裂开的地面。   他,到底来自哪里?   生死薄没有他的记录,他还拥有另一半盘古神力,修为也堪比老君……甚至超过老君……   李八卦思索间,池砚上岸回到花树。   土地仙送来的青色长衫整齐叠在一旁,他拿了块干毛巾擦净水珠,手指往衣衫一点,长衫瞬间飞到他身上穿好,全身清清爽爽。   倏地,一只胖胖的小松鼠从花树跳到他肩头,然后顺着他的手臂爬下去,停在他的掌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打量着他。   这是神仙吗?   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它喜欢!   它尾巴轻扫,亲昵地用毛茸茸的脸蹭了蹭池砚的掌心。   池砚没有赶走它,他靠着花树坐下,把小松鼠托到眼前,温声问:“饿了?”   小松鼠摇头。   池砚又问:“渴了?”   小松鼠还是摇头。   池砚想了想:“有天敌追你?”   小松鼠不高兴地转过身,屁股对着他。   池砚线条优美的轮廓被月色勾勒出显而易见的温柔,他轻轻摸着它的小脑袋:“你想我抱着你?”   “吱吱!”   小松鼠回头,眨巴着黑圆豆的小眼睛。   “好。”池砚薄唇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他把小松鼠抱到怀里,一下又一下给它顺毛。   “什么嘛……对小松鼠就那么好……”   李八卦回神,一抬眸便是温柔美好到扎心的画面,她看着池砚温柔地抱着小松鼠,莫名有点不开心。   她小时候可比这胖胖的小松鼠可爱多了。   但是待遇呢?哼,动不动拎她后衣领丢在那把看起来就害怕的剑上。   “什么那么好看?让我也看一看。”正在这时,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哦,原来是池道长啊。”   这声音?   李八卦梗着脖子偏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黑纱斗笠,隐约可见一双阴冷的眼眸,不见丝毫笑意。   斗笠男!   他怎么会在这儿?!   她一惊,马上要喊池砚,然而嘴没张开,男子指尖轻轻一点定住她,封住她的声音。   “啧,小火炉你真不乖。”男子伸手亲昵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愉悦,“你明明知道我打不过你二师兄,还想喊他来欺负我。”   顿了顿,他又轻笑一声:“哦,我忘了,池道长心怀大道苍生,才以一己病体暂封死亡之脉的动作,现在元气大伤,真不一定打得过我。”   暂封死亡之脉?   李八卦眼睛蓦地瞪圆,原来池砚拼得筋疲力尽,也不能彻底封印死亡之脉,只是暂时封印?!   看出她的震惊,男子心情更佳:“小火炉,你以为死亡之脉是名字取来唬人的小玩意?呵,怕是你二师兄再有通天之能,也阻挡不了它。”   李八卦皱眉。   死亡之脉……究竟是什么?   “不如你劝你二师兄和我合作吧。”男子话锋一转,“那些凡物不过是一群愚不可及的蝼蚁,死便死了,何必要豁出性命去救他们?”   听到他视人命为草芥。李八卦狠狠瞪他一眼,悄悄屏气凝神汇聚灵力,想冲破男子的定身咒。然而试了数次次,灵力一聚拢便会散开,使不上劲。   看来男子修为深不可测,以她的修为连以卵击石都算不上。   “真的不同意?”男子有些惋惜,“我这次是很真心的,愿意无条件归还你大师兄的盘古神力。”   鬼话连篇。   李八卦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不过她思忖一番,既然凭借武力不能逃脱,那她只能试试智取。   不如先假装答应男子,让他放松警惕,找机会通知二师兄。   她对着男子眨巴着大眼睛:可以考虑。   “真的?”男子笑了。   她踌蹴一会儿,佯装剧烈挣扎后,良心不安地点点头:比珍珠还真。   “真诚到我差一点信了呢。”男子敲了敲她的头,笑道,“小火炉,你的演技确实炉火纯青,可惜你遇到的是我。你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   什么?   她的一切他了如指掌?   李八卦一时怔住,怎么斗笠男言语之间有种和她甚是熟稔的感觉。他以前认识她吗?为什么她没有任何印象。   她认识的可全是好人。   她又眨了眨眼睛:那你抓我做什么?   “太上老君怎么会教出你如此蠢顿如猪的孙女?真是令我失望。”男子摊手,“抓你当然是要威胁你二师兄,否则忙碌如我,哪里搭理你。”   “……”李八卦扯了扯嘴角,说得她稀罕一样。   “好困,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男子打了个哈欠,提起她的后衣领,不疾不徐步出杂草堆,走向池砚,“去和你二师兄打声招呼,我要回去补觉,最近实在是……”   “……”   所以她之前的武斗和文斗是为了什么?!男子从开始就知道此时的池砚元气大伤,所以打算光明正大抓她的……   听到脚步声,池砚微微抬头。在看到李八卦被男子抓住时,他旧伤一下发作,疼得他脸色又苍白几分。   他定住心神,静静看向男子:“我虽受伤,玉石俱焚仍可办到。”   “这算警告吗?”男子勾起唇角,“看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在乎小火炉,但是怎么办?你和我玉石俱焚了,就再无人能封住死亡之脉。啧啧,到时大面积地裂,你心系的苍生万物将万劫不复。你真狠得下心用万物之命换小火炉一命?”   这人该死,简直前所未见的恶毒!   李八卦气急,碍于不能动,只好用眼神的怒火把男子烧了一遍又一遍:烧死你,烧死你!   池砚沉默了,身子微不可察晃了晃,小松鼠感受到他在微微颤抖,担心伸出小爪子摸了摸他的手。   片刻,他道:“你来取吧,另一半盘古神力。” 第122章   不可以!   听到池砚的话,李八卦当即要阻止,可她被封住声带,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好拼命向池砚眨着眼睛。   池砚却似没看见一般,深邃的眸底无波无澜,弯身放下小松鼠,轻轻拍了拍它的头,轻声道:“回家吧。”   小松鼠不舍地蹭着他的掌心,“吱吱”叫了几声才依依不舍离开,很快,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应承得如此快,男子反倒犹豫了,眸光一沉,仔细打量着池砚周围。或许池砚已经料到他会找来,早早布置好陷阱,等着请他入瓮?   不行,他不能过去。   池砚看穿他的心思,神色淡然:“若是阁下担心,我过去。”   男子思忖一会儿,手掌按在李八卦的天灵盖,淡淡黑雾四溢,他点头:“你过来吧。不过容我先提醒一下池道长,小火炉虽是上古神炉,然我毁掉她元神亦非难事。你最好莫动妄念。”   池砚淡淡道:“阁下多虑。”   语落,他一步一步向二人走来。   男子狭长的眼睛微眯,凝神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唇角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池道长没听过吗?多虑方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眼见池砚越走越近,李八卦眼前就浮现当初孟洵失去盘古之力后的虚弱模样,她心底腾地升起一阵滔天的怒气。   轰。   一簇红幽幽的神火在李八卦额头若隐若现,她竟是强制唤出她存在的本源火,豁命一博,强制汇聚游走在四肢的灵力。   这一次,她不会让斗笠男再伤害她所在乎的人。   绝不允许!   在池砚即将走到男子面前时,李八卦额间突然红光大盛,一道宛若游龙的六丁神火自她额心飞出,咆哮着击向男子。   与此同时,另一道冷冽的蓝光剑气也自不远处的花树破风而来,准确袭向男子。下一刻,小松鼠从花树里冒出半颗头。   “吱吱!”   原来之前池砚让它离开是在做戏,他在拍它的头时藏了一道剑气,好攻个出其不意。   一时间,一火一剑,一前一后同时攻向男子。   “该死!”   男子明白中计,然而他避无所避,眼睁睁看着六丁神火击向他心口,剑气击向他按着李八卦天灵盖的手臂,   咔嚓,只听一声清脆裂骨声,他的左臂竟是活生生齐肩而断。   汹涌的血喷薄而出,李八卦连着那只断臂一道飞出去,见状池砚脚尖一点,飞身而起接住她,落回原地。   嘶。   又一声裂锦声响起,两人抬头,就见男子被六丁神火击中,捂着胸口踉跄着退了数步,头上的斗笠应声四分五裂。   不甚明亮的月色下,是一张震怒到极点的脸。   那张面容俊朗非凡,狭长的眼睛微眯,泛着嗜血光芒,唇色极淡的薄唇微微翕动,不多会儿,一丝浓稠的血丝自他嘴角滑落。   滴答,滴答。   血珠化作星星点点的黑雾,所落之处寸草不生。   他……   怎么会是他……   李八卦不可置信地望着不远处熟悉不已的面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她用力抓住池砚的衣袖,这才没有跌倒在地。   她死死咬着下唇,血腥的铁锈味在口里弥漫开:“玉、玉……玉帝……”她万万没想到,罪恶滔天的大坏人竟然是玉皇大帝。   为何会这样?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界之主,是身份尊贵的玉帝,他为何要扮做黑衣人抢夺盘古神力?   她记得的。   玉帝是一个很温柔的长辈,他每次来八景宫找老君闲谈下棋,都会给她带来精致的点心茶点。   有时他还会给她讲有趣的典故,教导她为神要心存善念,普渡众生。   怎么他自己却变了呢?   “呵,认出来了啊。”玉帝冷笑一声,手指微抬,拭去嘴角的血迹,“小火炉,你这次真是让本座刮目相看了,能打得吾受重伤。哦,还有池道长。”   说着他漫不经心瞥了眼断掉的左臂:“虽吾不是很在意那只手,但吾的东西,从来不许他人染指。这一笔账,吾会记着。”   “……你……”震惊得气急攻心,李八卦吐出一大口血,她视线模糊地望着玉帝,“为……为什么?”   她唤出本源火拼死一搏,此时早已虚弱无比,脸色苍白如纸,说几个字都会去掉半条性命,但她还是执拗问:“要害人……”   “害人?此言差矣。”闻言玉帝嗤笑,“吾不过是不想浪费盘古神力罢了。在吾手中,它才能发挥应有的价值。”   “为了打败步逍遥?”李八卦狠狠掐着掌心,用疼痛让她意识不那么混沌,“你担心打不过他……”   “闭嘴!”听到步逍遥之名,玉帝冷不丁失控,“他不过一堕入魔道的上古之神,有何资格和本座相提并论?他迟早会死在吾手中。呕……”   他动怒扯得胸口的伤生疼,不由又呕出几口血。他冷冷看着池砚和李八卦,声音冰冷:“今日暂且放过你们,来日,此仇必要你们十倍奉还。”   撂下狠话,他身形一闪,空中一道黑雾飘过,凭空消失在的原地。   “哇。”   这时李八卦再撑不住,哇一声喷出一口乌黑的血,双眼一闭,直直前一倒,然后池砚眼疾手快拉住她,轻叹一声,拦腰抱起她往山洞走。   ……   冷。   好冷。   昏迷中,李八卦仿佛置身于一个冷到骨子里的冰窖,她额头满布虚汗,苍白到失了血色的唇低声呢喃。   “冷,我好冷……好冷……”   一旁,池砚看了眼烧得火苗窜得老高的火堆,以及李八卦身上盖着的三床厚棉被,眉头拧成一团,问土地仙:“仙官可还有多余棉被?”   土地仙尴尬不已,摸了摸鼻子:“额……池道长,实不相瞒,就这三床棉被还是小老儿厚着脸皮去隔壁几座山头凑的,我、我们都比较囊中羞涩……”   池砚颔首:“多谢。”   “不不不。”土地仙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道长莫要折煞小老儿。”顿了顿,他小心瞥了瞥池砚也苍白虚弱的脸色,道,“道长,你伤势也不轻,你既已给上神喂了保命金丹,她一定不会出事的。你且放心去歇息,小老儿来守着她。”   “不必。”池砚摇头,“仙官四处奔波找棉被也忙活许久,如今天色快亮,还是早些回去歇息。”   “不妥。”土地仙犹豫,“小老儿还是……”   池砚不再言语,低头拧干热毛巾,细心给李八卦擦掉额头的细汗,然后替她整理好被角,不让一丝风钻进去。   不多会儿,他忙得额头沁出细密的汗水。   唉。   明明自己也是一个重伤人士,何必?土地仙叹息着摇头,捋着花白的胡子,拄着拐杖步出山洞。   “冷,好冷。”   越来越冷,李八卦实在冷得难受,手脚并用地扑腾着:“好冷……老君、大师兄……八卦好冷……好冷。”   池砚皱眉思忖片刻,说了声“抱歉”,连着棉被把李八卦抱到怀里,轻声哄着:“八卦,忍忍,一会儿就不冷了。”   冷,还是冷。   火烤着的棉被刚刚热乎一些,便立即被李八卦身上散发的寒气驱散,她抖得像个筛子,闭着眼睛往热的地方钻。   突然,她感受一抹令她安心的温热。   找到了!   她用力拱过去,不过似乎隔着很厚很厚的东西,怎么也抓不到。她心里着急,嘴巴一瘪,委屈巴巴哭出声来:“抓不到……怎么办?抓不到,呜呜,你过来呀……呜呜,池……池傻子!你帮我抓过来……呜呜。”   池砚呆呆看着隔着几床棉被,不时往他怀里拱的李八卦,苍白的脸上有了些许血色。他磕磕巴巴问:“想、想到我怀里?”   李八卦自然不会回答他,使着老劲挤啊挤,那里热乎乎的,她一定要过去!   “唉。”无奈的轻叹在她耳畔响起。   什么?   谁在说话?   她迷迷糊糊想着,下一刻,漫天寒气散去,她落入一个温暖的地方,有着令她安心的味道。   真暖和。   她满意蹭了蹭,终于再次沉沉睡过去。   一闪一闪的火光笼罩在二人身上,池砚静静看着怀中少女憔悴虚弱的脸。一直以来,她都是活泼的,从未有过如此的病态。   而这皆是因为他的缘故,她不愿他被取走盘古神力,宁愿豁命唤出本源之火。   为他,值得吗?   “唔,池傻子。”   这时不知少女梦到什么,她嘴唇微嘟,不满嘀咕一声,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像两把小刷子扫过下眼睑。   “傻吗?”他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宠溺,手指微抬,宛若一片羽毛扫过她的眼睫,“你也很傻。下次,再不许如此。” 第123章   “呕。”   从花湖之间狼狈败走,玉帝强撑着内伤赶回幽冥漳泽。一落地,他又心血一涌吐出大口乌血,视野也渐渐模糊。   他生性多疑,尤其此时受了重伤,更是疑心到极致。他侧身隐在一旁,眯着双眸观察着远处的洞口。   约莫一盏茶,待确认洞口守卫的天地雪猕猴和无极金丝猴无可疑后,他这才捂住胸口,摇摇晃晃起身,一路带血走过去。   看到他回来,天地雪猕猴无极金丝猴立即噤若寒蝉行礼:“主人。”   “嗯。”他微微点头,正要踏入山洞调息,然而只走了两步,他倏地变了脸色,不对,上当了!   他一直带着斗笠,二猴皆没见过他的真面目,如今得见他真颜,竟是毫无异色,必是有诈!   果然下一刻,天地雪猕猴和无极金丝猴原地化为飞灰。   随即,他脚底金光大盛,一只金色凤凰布成的阵法自地底浮现,闪闪发亮,正是失传数万年的天罡北斗凤凰阵。   踏入此阵者,灵力会不断被凤凰吸食,直至一丝不剩。尤其是修为高强者,灵力越强,凤凰吸食得越开。   “步逍遥。”玉帝咬牙,冷冷吐出几个字。   他语落,只见步逍遥轻摇羽扇,自洞内缓步而出,一阵凉风吹过,他的长袍和松松系着的白发微微飘扬。   他轻笑一声,薄唇吐出凉薄的话语:“呵,许久不见,你果真没令本尊失望,依然如此令吾如此作呕。”   “彼此彼此。”玉帝冷笑,“你亦令本座反胃。”   步逍遥不置可否,声音徒然冷下来:“上次本尊说过,你送的礼物不错,来日,本尊定会好好还你一份‘厚礼’,如何,这天罡北斗凤凰阵,你可满意?”   “你以为一个天罡北斗阵便能伤了本座?”源源不断的灵力被金凤凰蚕食,玉帝却面色不变。   “若是再加上他呢?”   步逍遥羽扇一指,一道火红的身影自月色下走来,他一张俊颜绝世倾城,微眯的凤眸满是嗜血的杀意。   似是一具冰冷的躯壳,没有丝毫情感。   正是花无邪。   他手执长剑,一步一步走到步逍遥身旁,静待吩咐。   “为何……”玉帝眉头微皱,明明六百年前,因着这只蝼蚁为取回盘古之力,一直在身后紧追不舍。   他实在厌烦,便出手把他杀了。何故现在还活着?   “很简单。”步逍遥道,“他是魔界圣物——黑羽凤凰,与一凡间女子所生之子,因不是完整魔物,被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趁机赶出魔界。须菩提收他为徒后,为使他得修仙道,用了数甲子修为封住了他体内魔气。不料被你一杀,反倒释放出他的魔气浴火重生,成为毋庸置疑的下一任黑羽凤凰。”   一个再无前尘记忆,只会听命索命的惊天魔物。   闻言玉帝手指捏得咔咔响,寻常金凤凰无惧,那些灵力丢了,他调息十天半月便也会回来。   但若换成黑凤凰……   他思忖半晌,道:“你杀不死本座,如此不过让吾多调息一年半载。不如来个交易,你尽管提条件。”   步逍遥微微一笑,不疾不徐:“盘古之力。”   “你胃口倒是不小。”玉帝道,“你以为有了盘古之力便能打败本座成为三界之主?妄想。”   “非也,有它不过锦上添花。”步逍遥漫不经心摇着羽扇,自是一股浑然天成的傲气,“无它,本尊亦能打败你。”   “是吗?”   玉帝低低笑出声,手掌往上一翻,一抹强大的蓝光便在他掌心盘旋,他弹指轻扬推到步逍遥身前,眼眸忽明忽暗,“本座拭目以待,步逍遥,你可莫要让吾失望。”   与此同时,他脚下的天罡凤凰阵消失。   步逍遥毫不客气地把盘古神力收入囊中,薄唇微勾:“承让。”   ……   另一边。   上半夜,李八卦是冷得牙齿都在冒寒气。下半夜,她是热得难受。   因着金丹的缘故,她仅于的那一点点的本源火逐渐凝聚,越烧越旺盛。不多会儿,她额间再次闪烁着火红的小火苗。   热,太热了!   她很是不舒服地动了动,然而搂着她的手不动如山,根本挣脱不开。是什么?她疑惑地想着,缓缓掀开眼帘。   入目,是一张苍白的脸。   许是连日的奔波劳累,池砚疲倦得厉害,此时拥着一个温暖的小火炉,他难得睡得极熟,极安稳,呼吸平缓而又绵长。   是池傻子!   她怎么睡到他怀里了?!   李八卦惊得差点跳起来。   当然,她确实也跳了。只是即使在睡梦里,池砚仍是全身心护着她,唯恐她冷着,搂得她极严实,跳了也被拉回来。   因此她这一跳,反倒整个人都窝进了池砚怀里。   “……”   李八卦不敢再动,也怕吵醒他,只好半张脸贴在他胸前一动不动。池砚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清雅之气,一时间,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是什么味道?   她忍不住嗅了嗅,脸又靠近了一些。   咚,咚,咚。   突然,如鼓点般的心跳在耳畔响起,一下又一下,强劲而有力。冷不丁的,李八卦听得耳朵有些热,白皙透明的耳垂染上淡淡的红晕。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   她无声念叨着,深吸口气,脸颊却还是越来越红,最后几乎快要热爆炸。她微微仰起头,想避开着令她窘迫的处境。   却不想,池砚这时忽地头一低,额头似触非触地抵着她的额头,额间几缕发丝垂落在她脸上,有一点点痒。   鼻息交错间,她能清晰看到他清俊的容颜,以及他微微颤动着的长睫。   砰砰砰。   这次,是李八卦自己的心跳声,比天上打雷还要激烈。她看着那两扇漆黑浓密的长睫,忍不出抬手,想要数一数到底有多少根。   他是睫毛精吗?那么多眼睫毛……   “嗯?”   就在此时,低沉的声音传来,池砚倏地掀开眼帘。   完蛋,被抓住了!   李八卦飞快收回手,一时臊得头发都滋啦燃起火光,她手忙脚乱地摆手,磕磕巴巴解释:“我、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我……我只是数一数睫毛……不怪我的,你……谁让你睫毛那么好看……”   池砚迷迷糊糊的,他仔细凝视着怀中红得像蟠桃的脸蛋,片刻,终于认出这是李八卦,是他的小师妹。   “乖。”他声音一下温柔起来。   李八卦怔住:“啊?”   “别哭。”池砚如同之前安抚小松鼠一般,额头温柔抵着她的额头,他再次合上眼,沉沉睡过去,轻不可闻的呢喃消散在空气中,“师兄抱着你,一会儿就不冷了。”   温暖的肌肤相抵,李八卦顿时失了呼吸。她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池砚,小声问:“二师兄,你没醒吗?”   回答她的是绵长的呼吸声。   原来刚刚的池砚,仍是在梦中。   砰,砰,砰。   心跳声再次响起,李八卦伸手按住激烈跳动的胸口,瞧着近在咫尺的面容,也缓缓阖上双眸,静静感受着掌心下的跳动。   二师兄……   池砚。   ……   翌日,李八卦醒来时,她睡在软绵绵的棉被上,身上也盖有一床棉被,全身暖洋洋的。脱掉的道鞋规规矩矩地放在火堆旁烤着。   池砚呢?   她揉了揉眼睛,一脚踢开棉被,胡乱把脚塞到道鞋里,撒着脚丫子往外跑:“池砚,池砚你去哪儿了?池砚……”   话音未落,池砚端着一碗热腾腾,香气扑鼻的鸡丝面走了进来,听到她目无尊长的“池砚”,他也并未斥责。   清晨的阳光从洞外斜斜照进来,打出了一道道美丽的光柱,落到他脸上,笼罩了一层盈盈的金光。   他把刚刚从千里之外买回来的鸡丝面放在砂锅里温着,转身对她道:“洗漱好来吃早点。”   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李八卦心口又不由自主打起鼓,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大得清晰耳闻。   奇怪,太奇怪了!   为什么一看到池砚,她的心就跳得厉害?她……她是不是病了?或者是还没有睡醒?唔,越跳越厉害。   不行,她要洗把冷水脸清醒一下!   旋即,李八卦含糊“嗯”了一声,低头捂着滚烫的脸落荒而逃。   ……   洗完脸后,李八卦果然冷静许多,只是还是不敢看池砚,默默端着汤碗走到另一边,背对他小口小口吃面。   然而余光却悄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片刻,见池砚收拾了什么往外走,她一急,放下汤碗奔过去,结结巴巴问:“你、你要去哪儿?” 第124章   她的语气又惊又急。   池砚顿住脚步,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暗忖是一海碗鸡丝面不够她裹腹,眸底一抹笑意蔓延:“本来要去洗披风,你若饿,我便先给你买早点。”   李八卦一怔,这才注意到池砚拿着两件熟悉的外衫和披风,上面皆染有斑驳的血迹,正是她昨日给池砚御寒之物。   原来是去洗东西。   “咳咳。”   她手握成松松的拳头,抵在唇边假咳几声,眼神四处乱飘:“我怎么可能还饿,鸡丝面那么大一碗,我、我肯定饱了啊。那个什么……你不用理我,我就是随口问一问,你快去洗衣服吧,。”   “嗯。”池砚颔首,走了出去。   李八卦余光瞄着他的背影,等他走稍远一些,她马上从腰包翻出手绢扔到地上,抬脚使劲踩啊踩。   很快,雪白的手绢再看不出本来颜色。   “唔,手绢脏了,也是要洗的。”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着,飞快拾起脏兮兮的丝帕,然后快步跟了出去。   湖边。   池砚刚把披风浸到水里,一抹熟悉身影就气喘吁吁跑到他旁边。   李八卦一手撑着膝盖,一手挥着手绢,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我、我的手绢掉地上,也要——”   余下的话再说不出口,她目瞪口呆看着池砚自然接过手绢,道:“嗯。”   不是的,她不是要让他帮着洗手绢,她只是……想跟他在一起而已。   李八卦不开心地鼓起脸,干巴巴应了句:“你很喜欢帮别人洗东西啊?”   池砚动作一顿,静默片刻,他拧干恢复雪白的手绢,掌心蓝光一闪,手绢瞬间变得干燥柔软。   他递给李八卦,轻声道:“不是。”   哪里不是了,明明外衫和披风洗不够,连手绢都要抢着洗!   李八卦没好气地一把扯过手绢,胡乱塞回腰包,不想再和他说话,走到一旁的花树坐下生闷气。   然而不过半盏茶,她还是忍不住又悄悄看向池砚。   池砚做事一向认真,洗衣服也不例外。从她的角度看去,恰好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以及他背上的流冰。   清风袭来,流冰系着的那条玄色剑穗微微晃动,碧绿通透的玉珠在淡金色的暖阳下闪闪发光。   那是!   李八卦目光一凝,忽而像被烫着一样,从树下跳起来,嘴巴长得老大,那不是菱素师姐送他的剑穗吗?!   他、他竟然六百多年还没换!而且看模样和新的差不多,想来是平时爱惜的缘故。   难道他也对菱素师姐……   李八卦愣住,全然忘了当年这礼物其实是以她之名义送出去,只记得是菱素为池砚精心编制的剑穗。   一时间,她心口仿佛堵了一团棉花,说疼也不疼,但就是酸酸涩涩的。   她双手无意识绞着衣角,呆呆站在原地,满脑子都是之前在王府看的那出戏。“步逍遥”和凡间女子互诉衷情完毕,剧情是什么来着?   似乎是一个抱一个,一个亲一个?   她记得不大清,因为那时她才看了一眼,老君就手忙脚乱把她揣进百宝袋,大死结,把她关在里面,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见老君气急败坏大骂:“这是哪个老不修排的戏?光天化日之下,成何体统!”   也是全然忘了,是他们一爷一孙没有邀请,擅自闯入人家王府看王爷为他家小娇妻独家打造的爱情戏。   她看到一半兴趣正浓,抗议:“老君我要看!”   “驳回!”闻言老君拂尘一扫,带着她飞身离开王府的屋顶,“小儿不宜。”   所以以后,池砚也会和菱素师姐做小儿不宜的事情吗?   唔。   这次她可不想看了。   ……   这时池砚洗好外衫披风起身,一掀眼帘,见她一副眼眶红红的模样,当即脚下生风,几步走到她面前,眉头微拢问:“怎么了?”   她回神,避开他的目光,低垂着头看着脚尖,吸了吸鼻子:“没什么。”   池砚眉心拧成一团:“你哭了。”   “没有。”她闷闷不乐道,“只是红了。”   池砚继续问:“为什么红了?”   “因为……”她嘟起嘴,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我想李耳了!”   李耳?   池砚怔住,须臾,他开口:“太上老君?”   “嗯。”   思忖半晌,池砚突地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   其实李八卦只是随口编了个理由,总不能告诉池砚,其实她是看他剑上系着的那条剑穗碍眼。   此刻冷不丁听池砚说声好,她不解其意,微微抬头:“啊?”   “回八景宫,见他。”   “……”   说出去的想念,泼出去的水。   李八卦不得已,带着池砚回了玄都洞。一到洞府门口,她就心虚躲到池砚身后,探头探脑往里看了一眼又缩回去。   不知道今天的老君脾气如何?   若是暴躁,她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窸窣。   不一会儿,门内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金角抱着一簸箕的药材出来,见府门前站着一个气质超然的男子,虽从未在大罗天见过,然那超凡脱俗的气质,一看便知是大人物。   他立即停住脚步,礼貌问:“先生可是来买丹药?”   听到是金角,李八卦松了口气,从池砚身后探出半颗头,笑得眉眼弯弯:“小金角,是我!”   哐当。   簸箕从金角的手中滑落,药材落了满地。然而他顾不上捡,几个箭步冲下石阶,惊喜看着李八卦,高兴得不得了:“八卦,你回来了!”   “嗯嗯。”李八卦点头如捣蒜,小小声问,“老君是不是还在睡觉?”   “没有。”金角摇头,老老实实道,“你搬空库房,拆了金架子。他气得心口疼,说是要出门散心,近日都不会回来。”   出门散心!   李八卦眼前一亮,那岂不是逃过一劫!她顿时开心不已,再无顾虑,一拍胸脯:“走走走,二师兄,我带你四处参观一下,玄都洞可大了!”   二师兄?   金角悄悄打量着池砚,心里暗道,原来这便是八卦在凡间的师兄吗?可是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觉得他不似凡人。   看起来倒似天上的仙人,不,比仙人还要仙人!   另一边,池砚颔首:“好。”   如李八卦所言,玄都洞除了大,真的只剩下大。一路上冷冷清清的,别说人烟,连花都没开几朵,乏味得紧。   池砚却看得甚是认真,一花一木,一草一石,一凉亭一楼阁都没拉下。约莫逛了三四个时辰,他问:“你便是一直住在此处?”   “是啊。”李八卦点头,“我有灵识以来就住在八景宫。”说着她掰着指头数了数,“好几万年吧。”   顿了顿,她好奇道:“问这个做什么?”   池砚低垂着眼眸,声音轻得转瞬间消散在飞中:“无事。”   奇奇怪怪的。   李八卦眨了眨眼,突然,余光瞥到那条在池砚背上轻扬的剑穗,她心口一跳,不被老君抓住的好心情瞬间少一半。   一下没了游园的兴致,她闷闷道:“其实玄都洞很无聊的,一点儿也不好玩,我们走吧,池慧还等着呢。”   “不急。”池砚道,“还有件事要办。”   “什么?”   “见玉帝。”   “……”   玉帝在御花园,因着李八卦是太上老君的孙女,天兵天将并未阻拦,一路走来畅通无阻。她到的时候,玉帝正在莲池钓鱼。   远远看去,他的左臂完好无缺。   李八卦一怔,他的左臂明明被流冰剑气所伤,为何……   听到声响,玉帝回头,看到是李八卦,优雅面容上满是慈爱,笑吟吟道:“八卦,你修成人身许久,今日可算想到来看本座了。”   他神情坦荡,语气温和,与昨夜在花湖之间判若两人。李八卦心下颇感疑惑,但念及池砚的嘱咐,她还是镇定自若走过去。   走到莲池边,她恭敬行礼:“玉帝。”   “你非仙界中人,无须多礼。”玉帝说着,视线若有似无地扫过她背上的长剑,问:“此剑流光溢彩,气势昂然。可是老君新炼制的法器?”   咯噔。   闻言李八卦心头一跳,那把剑可不是什么新法器,乃是不能进天界的池砚幻化。   她弯了弯嘴角,面不改色:“嗯,老君担心我在凡间遇到坏人,特意给我炼制了一把保命法器。”   “应该如此。”玉帝颔首。   正在此时,鱼竿微微晃动,应是鱼上钩了。玉帝轻轻一拉,果然是一尾肥美的鲤鱼自水面跳出,他温和一笑:“今日收获不错,如何,陪本座吃一顿饭再走?”   他话语一落,李八卦的小拇指便微不可察地一动,是池砚拉动了一线连。   她了然。   “好呀。” 第125章   微风习习,玉帝晚膳之地选在莲池南面的凉亭。   凉亭内。   五名身着霓裳羽衣的仙子演奏着丝竹,清越的曲调似潺潺流水从空中流淌而过,意境清幽。   白玉打磨的玉石桌摆着一个占了半张桌面的花鸟鱼虾青瓷盘,盘内置有一块千年寒冰,约莫有两尺,贴满片得薄薄的鱼片。   夕阳余晖斜斜照进来,鱼片晶莹剔透,泛有若有似无的盈光。   玉帝挥退要斟酒的仙子,亲自接过酒壶,给李八卦的夜光杯倒了一杯枇杷酿:“此酿乃本座亲手酿制,味醇甘甜,你尝尝。”   枇杷酿……   李八卦瞧着金黄澄澈的美酒,忽地想起一件旧事。玉帝似是极喜好枇杷,每次到八景宫,给她带的小点心,必有一道枇杷。   如鸡蓉枇杷泉、枇杷梗、枇杷雪梨冰糖水、冰糖炖枇杷、枇杷膏……   而封印步逍遥的思过崖底,就有许多枇杷树。   她浅尝一口,道:“我在乐游山也喝过枇杷酿,只是比不上您酿的这般醇厚。”   玉帝夹了一片生鱼片在海鲜醋碟里蘸了蘸,放到口里肉质鲜嫩,齿颊留香,他满意不已,又夹了一片,胃口甚好:“乐游山是须菩提的道场,以杏树闻名,酿的杏子酒也是闻名遐迩。让本座猜猜,你喝的枇杷酿,是在思过崖底罢。”   李八卦一开始只是诈他一下,没想到他会主动把话题引到思过崖底。既然如此……她思忖一会儿,点头:“嗯。”   “是了。”玉帝搁下筷子,似在回忆,脸上带有温和的笑意,“那些枇杷树乃本座亲手所植,用瑶池仙水浇灌了上千年,结的枇杷果皮薄肉厚,清甜水润,用来酿酒最为上品。”   李八卦问:“那无叶树也是您种的吧。”   玉帝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夜光杯的杯沿,轻叹一声:“是啊。关他一人在那不见天日之处,总要给他种些花草瓜果解解乏。”   他所指的是步逍遥,两人心照不宣。   正在这时,李八卦的小拇指轻轻动了动,是她和池砚的暗语,让她岔开话题,无须继续。她虽然不解池砚其意,但还是乖乖换了话题:“昨日我在凡间遇到一个和您相像之人,差点吓我一跳呢。”   玉帝却不在意:“众生众相,相像不足为奇。”说着,他眸光微沉,有些不悦地问一旁伺候的仙子:“太白星君为何还未来?”   仙子回:“启禀陛下,昨日太白星君去月老府上做客,一时饮酒过度……中了毒,现在已在赶来的路上。”   “中毒?”玉帝乐了,“为何?”   仙子也忍不住掩嘴轻笑:“据闻是月老在凡间买到了假酒,他如今正吵着闹着申请下凡的名额去讨公道呢。”   仙官仙子下凡,除公差外,每月只有两个名额,通常都是提前递上书面申请,然后经过每个部门的审批,各方审核合格后方能下凡。   玉帝一挥手,笑着摇头:“也罢,你去取一坛枇杷酿送去,告诉他这月名额没了,等下月吧。”   仙子福身:“是。”   另一边。   李八卦也跟着起身,捂着肚子一脸的痛苦,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头冒出:“陛、陛下……我、我突然……有些难受,我、我……我要先回八景宫找点丹药止痛。”   “去吧。”玉帝了然,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看来你是没口福吃生鱼片了。”   “那……八卦告退。”李八卦疼得小脸煞白,死死咬着下唇慢慢跟在仙子身后,然后没几步就再控制不住,捂着肚子越过仙子狂奔而去,不一会儿出了天宫。   刚出天宫的拐角,她背上的剑立即化为一道蓝光,池砚扶住她,眉心拧成一个结:是哪里疼得厉害……”   余下的话消散在唇齿间。   只见李八卦踮脚紧紧捂住他的脸,哪还有丝毫病态,简直活蹦乱跳,她元气满满问:“此处还是天界,你现在变回原身被发现怎么办?!”   温暖干燥的掌心贴在他的唇上,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新。池砚一时怔住,半晌,他有些凌乱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闪过不自然的红晕:“你肚子疼。”   “听到太白星君要来,我装的。”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转身贴在墙根盯着天宫的宫门,见那道一身白衫的熟悉身影急急跑进去后,她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她回头道:“上次菱素师姐的生辰宴,我变老虎吓唬太白星君的事被老君捅给他知道了,所以他现在一见到我就叹气抹泪,说白疼我了,说我再也不是他的贴心小棉袄之类的,能从白天念叨到天黑,谁都劝不住,我怕死他了。”   语落,周遭的空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住了。   发生什么了?   李八卦眼皮一跳,悄悄瞥了一眼池砚,见他眉心微微拢起,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似是很困扰。   她心下疑惑。上一刻不还好好的吗?怎么转眼……   等等。   菱素师姐!   她刚刚提到了菱素师姐!   小人书里说过,世上有种病叫相思病,哪怕只是听到意中人之名,都会心绞肉痛,生不如死。   “……”   不至于吧。她小声嘀咕着,用力扯了扯腰包,没好气道:“别难受了,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保证下次再不提她的名字惹你相思了。”   池砚回神:“嗯?”   李八卦脚尖踢了踢路旁的仙草,小小声道:“就是她的名字,我再不提了,你别难受了。”顿了顿,她深吸口气,抬头,“算了,还是提一提以毒攻毒……二师兄,你放心吧,以后死亡之脉我来负责,你不要再操心,去找菱素师姐治病吧!”   池砚眉心拧得更紧了:“什么病?”   李八卦瘪了瘪嘴:“相思病啊。二师兄,不是我这个当师妹的以下犯上说你,既然你的药是菱素师姐,你就大大方方去找她呀。不去找她,一个人躲着后面难受有什么用?她又看不见。”   池砚:“……”静默片刻,他第一次有些着恼,在李八卦额头轻轻弹了一下,“莫要乱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用瞒我。”李八卦低垂着头,“我都看见了。”   池砚问:“你看见什么?”   “它。”李八卦没有抬头纤细的手指指着流冰上随风轻扬的剑穗,“菱素师姐给你编的剑穗,你爱惜了六百六十六年。”   “……”   难言的沉默。   旋即,池砚手掌一翻,系着的剑穗瞬间松开飞到李八卦手中。她诧异不已,抬头看向他:“二师兄你做什么?”   “还你。”薄唇吐出两字,池砚再不看她,转身离去。   “还我?剑穗又不是我的……这是生气了吗?为什么……”李八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见他越走越远,她抓着剑穗追上去,“喂,池砚,池冰块,池罚抄,池傻子,二师兄,二师兄,你等等我……”   半个时辰后,李八卦确认池砚是真的生气了。   入夜,天街的夜市依然热闹,来来往往的仙子都停住脚步,团扇遮面悄悄打量池砚,暗送秋波。有些胆大的,更是直接施法飞花传情,送花笺到他眼前。   他却不似往常的视若无睹,而是眼眸一暗,“轰”一声,花笺立时燃为灰烬。   “呜呜,我的第一百八十八次爱恋又终结了。把人家的花笺都烧了,看一眼万一就爱上我了呢!”白莲花仙子倚在花店二楼,捂着心口目送池砚的背影走远,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不行,明日我一定要去找月老,问问我的如意郎君到底什么何时才来找我!”   “二师兄!二师兄你走慢一点,等等我!”李八卦跟了池砚几条天街,见他一直不理她,她也有些生气。   小气鬼,她也不是故意戳破他的心事,大不了、大不了她把那些话收回去好了,当做无事发生过……   她停住步子,揉了揉酸涩的膝盖,低头小声嘀咕了一句:“我跟不上了,脚疼。”   下一瞬,一道阴影从上至下笼罩。   她微微仰头,就见池砚静静蹲在她脚边,修长如竹的手指轻轻按着她的膝盖,很快,一股暖暖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他没有抬头,问:“还疼吗?”   不知为何,看着池砚头顶的黑色发旋,李八卦眼睛倏地一热,心里胀得难受。她慌忙抬手胡乱擦掉眼泪,摇头:“不疼了。”   “嗯。”池砚起身,依然没有看她,背过身去。走了几步,他又停住,侧头轻声道,“这次还跟不上?”   “啊?”李八卦愣愣站在原地,片刻,她反应过来,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笑得眉眼弯弯,“来啦!” 第126章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两人在大罗天待了几个时辰,凡间已从春末到了初秋,天气不热也不凉,甚是清爽。   恰逢中秋,月亮似一个银盘挂在空中,月色倾泻,一层温柔的盈光笼罩着大地,晚风袭来,吹来清香怡人的桂花香。   池慧裹了裹薄薄的纱衣,吸了吸鼻子,蹲在桂花树下,捧着一兜野果子可怜巴巴啃着。这时,山道的尽头出现两抹身影。   越来越近,越来越熟悉。   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啃过几口的红果子当即从手里“咕噜”滚落在地,回来了,他们总算回来了!   池慧猛地起身,之前蹲太久,她冷不丁眼前一阵眩晕,但她顾不上许多,激动得眼泛泪花,一边迎上去一边喊:“八卦八卦,驴肉火烧还有没有?!呜呜,给我一块!快”   李八卦:“……”   放几个月的驴肉火烧,早发霉了吧?她摇头:“没有。”   “没有啊……”池慧明媚的小脸瞬间黯然。她在此地等了他们数月,担心他们中途回来,因此不敢离开太久,都是在附近摘野果子裹腹,山涧沐浴。   “可是——”   下一刻李八卦话锋一转,从身后拿出一个大大的油纸包,一层层打开,不多会儿,肉香四溢。她狡黠地眨巴着眼,“可是有天街第一号酒楼的卤牛肉,你要不要?”   “当然要!”池慧这才明白李八卦是在逗她,她迫不及待接过油纸包,低头连啃四、五口,时隔数月,再一次吃到肉,差点没让她哭出来,她口齿不清道,“不愧是天街第一号酒楼,这牛肉卤得真劲道——等等!”   她几口咽下嘴里的牛肉,好奇抬头:“天街第一号酒楼,你们去天界了?”据她所知,天界共有十二条天街。   而天街第一号楼,开在天界最热闹的第八条街。   李八卦点头:“嗯。”   “难怪让让我等几个月,原来是天界和凡间的时差。”池慧又咬了口牛肉,若有所思道,“不过那日你不是去找水喝吗,为何会去天界?别说你是特地去买卤牛肉。”   “不是。”李八卦思忖片刻,把步逍遥带她去当枕头的丢脸事迹换了番说辞,“我那日找水偶遇了步逍遥,他说石榴花开得正好,死活要邀我一道去悬崖看石榴花,我想着瞧一会儿也不碍事,便应了。”   步逍遥?   池慧嘴巴微微张大,目瞪口呆:“是我想的那个步逍遥吗?”   “应该是吧。”   “魔界的魔尊?”   “嗯。”   池慧咂舌:“他为什么会邀你去悬崖看石榴花,你们认识?”   “以前在乐游山……”   “去天界是为查一人。”就在李八卦要详细解释她与步逍遥相识的经过时,池砚突然出声打断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事关盘古神力。”   咯噔。   闻言李八卦心头一跳,诧异看了池砚一眼,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池砚不是会随意打断他人说话之人,加上话题插入得如此僵硬,就像在阻止她说下去一样。   阻止她说步逍遥吗?   为什么?   她食指抵着太阳穴轻轻敲着,不久前也是这样,明明玉帝主动提到步逍遥,是顺藤问话的绝佳时机,池砚却突然让她岔开话题。   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一旁,池慧果然被“盘古之力”吸引了全部注意力,连卤牛肉都不吃了,急切望向池砚:“谁谁谁?”   池砚余光看着一脸神游天外的李八卦,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随即,薄唇吐出两个字:“玉帝。”   “玉帝?”池慧不解,“他和盘古之力有什么关系?”   “抢走大师兄盘古神力的黑衣人。”李八卦接茬,声音轻轻的,“我看到了他的脸,和玉帝长得一模一样。”   “什么?!”池慧双目瞪圆,嘴巴也长成山鸡蛋那么大,磕磕巴巴问,“玉帝他、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没理由啊。”   堂堂三界之主,不是万人之上,而众生之上,怎会使那等视他子民如蝼蚁,在东海下毒的丧心病狂手段?   “唔,这个嘛……”说着李八卦看向池砚,眼睛亮晶晶的,“二师兄,你说会不会是玉帝担心此次仙魔大战不敌步逍遥,因此想拿到盘古神力加持他的修为?”   说到步逍遥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但这次池砚脸上毫无异色,道:“若为仙魔大战,当日在东海龙宫,玉帝已经派来杨戬、托塔天王要带走师兄,他无须又扮做黑衣人,悄悄抢走盘古神力。”   怎么听到步逍遥的名字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李八卦纳闷不已,难道是她多心了?她嘴巴微微张了张:“说得也是。那二师兄你有什么什么想法?”   静默片刻。   池砚摇头:“没有其他线索,暂时无法判断。”   李八卦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个可能,黑衣人是假扮的玉帝,为的是扰乱我们的视线。虽然不知道他用的什么变身术没有破绽,但他的左臂在昨日被剑气砍断,恢复需要一段时日,而玉帝的左臂没有任何伤口。”   池慧举手:“我知道有一灵药,擦了会很快恢复。”   李八卦好奇:“什么?”   “太上老君的生肌霜!”   李八卦翻出生肌霜:“唯一一瓶在我这儿。”   池慧点头:“那或许真如你所言,黑衣人是在假扮玉帝。”   “除此之外,还有第二个可能。”   突然,一道熟悉的温柔嗓音响起。   这声音!   李八卦回头,就见孟洵不知何时静静站在不远处,一袭白衣随风轻扬,手里拿着两串糖葫芦。   她顿时惊喜不已,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师兄!”   孟洵虽看不见,一双湖水般深邃的眼睛却流光溢彩,他把一串糖葫芦递给池慧,一串递给李八卦,然后温柔拍了拍李八卦的头:“来得匆忙,明日再给你买别的。”   “有冰糖葫芦就够啦。”李八卦摇头,咬了一口裹着淡金糖衣的山楂,咯嘣脆,她舔了舔唇上的碎糖块,问,“大师兄,怎么就你一个人,师父呢?”   孟洵道:“他有要事要办,让我先与你们会合。”   “哦哦。”李八卦点头如捣蒜,拉着他走到桂花树下,“你赶路一定累了,先休息休息。”   “无妨。”孟洵摆手,目光绕了一圈,最后落在池砚身上,“子墨,师父前几日已找到小猴子被切掉的脑子。”   切脑子?!   李八卦顿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她问:“小猴子是那只和我同病相怜,取了一个拿不出手名字的巨目猿猴吗?”   池砚:“……嗯。”   池慧忍不住笑,池砚取名是真拿不出手,当初她修成人身,让他给她取个可爱的名字,结果他说毛团……   后来还是孟洵出马,取了池砚的池,智慧果的慧,替她取名为池慧。不然叫毛团,简直惨不忍睹。   这边,李八卦回忆起当日巨目猿猴发狂毁了半座蒲仙镇,心思一转,震惊道:“难道它那日在蒲仙镇狂性大发,是因为脑子少了一块?”   “不是。”孟洵解释,“它发狂是有人在它身上试验,唤醒它被净化掉的戾气。因此小猴子体内的戾气被唤醒后逃出南海,它本能嗅到我身上盘古之力的气息,所以踏入蓬瀛仙洲大肆破坏,想引出我。”   池慧跳脚:“是谁如此缺德?!”   孟洵摇头,继续道:“而它脑子少一块,是因为那人怕身份暴露,切掉了它有关试验的那一部分大脑。”   “……”闻言李八卦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挤出几个沙哑的字,“那个人……也是玉帝?”   沉默许久,孟洵道:“小猴子脑子补好,我和师父查看了它的记忆,那人确实和玉帝长得相似,但又不是师父认识的那个玉帝。”   一时间,四周安静得只有不知名虫子的叫声。   须臾,池砚开口:“你说的第二个可能,是有两个玉帝?”   孟洵颔首:“不错。”   啪啪啪。   就在此时,半空传来手掌相击的清脆声响,李八卦和池慧一齐抬眸,当场愣住。明亮月色下,只见黑龙之上,步逍遥迎风而立。   而他旁边,站着一袭黑衣,面无表情的花无邪!   李八卦惊呼出声:“三师兄!”   然花无邪一动不动,毫无表情,只静静等候步逍遥的吩咐,一副不认识他们的模样。   见状,步逍遥轻笑一声:“小甜果,你在我的面前先喊别人,我可是会生气的哦。我一生气,或许会让你的师兄互相残杀也说不一定。”   李八卦完全无视他的威胁,急急问:“是谁把我三师兄弄成这样?”   是谁,不是他。   那么相信他?   步逍遥觉得鼻子有点痒,故意凶声恶气:“我!”   李八卦不理他:“到底是谁?”   “……”步逍遥摸了摸鼻子,“喏,就你那个好得不得了的大师兄推测的,切掉你二师兄取名小猴子的巨目猿猴脑子的,第二个张友人。”   李八卦:“……”   不用加那么多前缀…… 第127章   张友人是玉帝曾用的俗家名字。换言之,黑衣人真的是玉帝。   思忖片刻。   她问:“为什么会有两个玉帝?”   “想知道?”步逍遥微微抬手,手中凭空出现一把羽扇,他轻摇几扇,笑道,“小甜果,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想知其中真相,便让你二师兄用盘古之力来换,如何?”   盘古之力?   李八卦一怔:“你也想要盘古之力?”   “为何不想?”步逍遥反问,“盘古乃开天之神,他的神力若能收为己用,必能助我一雪前耻,大破天界。”   不是的。   李八卦摇头,她所认识的步逍遥,是睥睨三界的战神,绝对不屑抢夺别人神力。她斩钉截铁:“你又骗我。”   “哈哈哈。”步逍遥眸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他咳了咳,正色道,“小甜果,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什么?”李八卦不解。   步逍遥回:“故意让我心软,放过他们。”   “……”   她才没有。   李八卦嘴巴张了张,忽而想到另一件事,她余光瞥向静静站着的池砚,眸底满是疑惑,她和孟洵都是不久前通过池慧之口,才知晓池砚身怀另一半盘古神力。   池砚连一起长大的孟洵都守口如瓶,自然不会是他告知步逍遥。   那步逍遥又是从何处得知?   莫不是……   她眼睛一亮,步逍遥知道池砚的身世?!   “怕是要让阁下失望了。”下一刻,孟洵温和的声音响起,“此事,我就仗着大师兄的身份,替子墨回绝了。若阁下迁怒,我不介意与阁下为敌。”   “既是如此。”步逍遥唇边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那本尊只能动手抢了。”顿了顿,他漫不经心道,“另一半盘古神力,本尊志在必得。”   孟洵颔首:“尽管一试。只是她们乃局外人,还请阁下莫要伤及无辜。”他口中的她们是指李八卦和池慧。   “看在小甜果的面上,本尊本想温和一些。但你适才之语,实在令吾甚是不悦。”步逍遥眸光一沉,一道玄炎惊雷自他掌心落下。   呵,他伤害李八卦?笑话。   孟洵还未反应,池砚背上的流冰已然出鞘,与玄炎惊雷在空中相接,一时间,无数火花迸裂,仿佛天女散花从半空中洒落。   好看是好看,绚烂是绚烂,就是……   砰。   一声巨响,百年桂花树被火花击中轰然倒塌。   孟洵一手李八卦,一手池慧,把她们护在身后,周身泛起盈盈光圈。却不想,这一拉,让步逍遥脸色彻底冰冷。   他沉声道:“花无邪。”   花无邪颔首:“在。”   “带小甜果回来。”步逍遥语气冷漠,“如遇顽抗,除她之外,杀无赦。”   “遵命。”   一声令下,一道时隔六百多年再见的身影执剑而来,熟悉的眉宇之间,满是冷漠与萧杀的杀意。   冰冷的剑锋直指孟洵。   池砚当即沉脚一踏,强劲的灵力四溢,形成一个淡蓝的光圈,阻得花无邪的剑尖停在半空,不能前进分毫。   他拧眉,沉声道:“无邪,醒醒。”   然而花无邪置若罔闻,眸底暗沉的红光大盛,顷刻间,一只通身赤黑的凤凰自他额心飞出。竟是唤出了他的元神,要拼死一搏。   黑羽凤凰口喷黑雾,重重撞上淡蓝光圈。   他语气毫无波动,宛若一潭死水:“破!”   哐当。   旋即,光圈应声裂开一条细缝,铺天盖地的黑雾涌进来,天地之间一片黑茫茫,所过之处,皆化为飞灰,青山绿水顿变穷山恶水。   此雾有毒!   池砚心道不妙,立即脚画乾坤,掌心飞出两道强大的气劲,形成两个深不见底的光圈,强制吸纳黑雾。   黑雾源源不断被吸入光圈,不多会儿,他嘴角沁出丝丝血迹,却依然一步未动,以身挡毒。   “池砚,你可还记得,我曾说过在不知你身份之前,不会与你动手。”这时,步逍遥突然开口。   池砚面色不改:“记得。”   “所以我现下知晓你的身份,与你动手,不算没诚信吧?”步逍遥自言自语着,隔着层层叠叠的黑雾,目光掠过身影模糊的李八卦。   池砚不语,不敢分心,运着全身灵力吸收毒雾……他眉头越拧越紧:“你想取盘古神力便来,我绝不抵抗。”   “为了吸纳黑羽凤凰喷出的毒雾吗?”步逍遥轻笑,随即羽扇一扬,刺目光芒闪过,羽扇赫然变为一柄泛着玄焰的长枪。   他道:“可惜,我只喜欢明抢。”   语落,步逍遥眼睛微眯,挥枪一扫,玄色披风飞扬。一片耀眼金光闪过,天际惊雷滚动,九霄星河震荡。   地面瞬间轰隆一声断开,时空咔嚓裂成两半。一晃眼,天地只剩他和池砚二人,无风无雾,无人无声。   呕。   眼见到了另一重空间,毒雾即将祸乱生灵,池砚一时怒气攻心,吐出一口乌血。他眸光一沉,背上流冰脱鞘而出,语气从未有过的冰冷:“你,该死。”   “哈哈哈。”步逍遥仰天大笑,体内的血液前所未有的沸腾起来,他舔了舔嗜血的嘴唇,低声道,“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大战,一触即发。   另一边。   池慧从孟洵身后探出半颗头,她手指伸出光圈,轻轻沾了沾黑雾,指尖迅速变红,蚀骨的疼痛传来。   “好痛!”她飞速缩回手,惊呼一声:“这黑雾的毒性比魔界之前攻打天界的一刻噬魂烟还厉害!”   什么?!   李八卦愣住,一刻噬魂烟是魔界用上万种毒草和毒虫炼制出来的毒烟,一旦被吸入体内,只需一刻钟便会魂消魄散。   数万万年前的仙魔大战,魔界使出此毒,不费一兵一卒,直接大败十万天兵天将。   后来西王母领着百官亲自来玄都洞,恳求他救天界于危难之中。天地之间,唯有八卦炉可以办到。   求了三天三夜,老君思忖良久,慈爱拍了拍她的炉盖,这才施法开炉,让她吸纳了弥漫整个天界的一刻噬魂烟。   她记得她难受了整整数百年,才堪堪用六丁神火烧光全部毒烟,虚弱得差点灵识俱灭,变成一块废铁。   如今那只黑凤凰喷的黑雾,竟然比一刻噬魂烟还毒!   她问:“如果黎明百姓吸入黑雾,会怎么样?”   “轻则灰飞烟灭。”池慧摇头,“重则,会变成毫无感情,只会厮杀嗜血的行尸走肉永世不能轮回。”   “……”   附近有很多的城镇。   李八卦想起卖红油串串的老板,骑在父亲肩头、举着风车一脸开心的幼童、扶着母亲逛街,给她买了许多布匹金簪的孝顺子女。   唔。   大不了,她再虚弱一次好了。   闻言孟洵思忖片刻:“你们待在圈里不要出去,我去试试,不能让百姓受难。”   池慧否定:“不行的孟道长,你以前有盘古神力或可一试,现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出去以身犯险!”   “是啊,大师兄,你不要担心,有别的办法的。”打定主意,李八卦借着偶尔从黑雾透下来的微光走到孟洵旁边,把剩下的冰糖葫芦塞到他手里,语气愉悦,“大师兄,你帮我看好冰糖葫芦!我很快回来!”   什么?   孟洵微怔,觉得有些不对劲,然而他刚想抓住李八卦的手,那只热得像火炉的手就消失了。   天际惊雷阵阵,他无法以声辨位,只能茫然地乱抓,却是一片虚无。找不到,找不到他的八卦了。   不好。   他额头冒出虚汗,厉声道:“李八卦,李八卦你说话!否则师兄真的生气了!”   轰。   回应他的是一声惊天巨响,一阵耀眼红光闪过,一个重达千斤的八卦神炉从天而降,震得地面抖三抖。   炉盖一揭,神火之光乍然照亮天地,源源不断吸收着黑雾。   “吸光你们!”   李八卦一面难受,一面咬牙切齿,然后怕孟洵着急,又抽空喊了句:“大师兄,你不要生气,我有点事要处理!”   孟洵不知发生了什么,急急问:“八卦你再说一遍,我听不清。”   唔,再说就露馅了。   李八卦摇头,使出吃肉的劲儿,大口大口往肚子里吸毒雾,她一定要努力点,在孟洵赶来阻止之前吸掉所有毒雾!   反正比起当初天界的一刻噬魂烟,黑羽凤凰喷的毒雾数量还是很容易吸纳的。   果然不多会儿,所有黑雾都被装到八卦炉里,天地恢复宁静,如水月色再次从云层撒到地面。   “吸光了!”   李八卦松了口气,跟着眼前一黑,“砰”一声变回人形,像只泄气的皮球,脸色乌黑着从半空掉到地面。   嘶。   真疼。   不等池慧跑过来扶她,她马上呲牙咧嘴爬起来,一蹦一跳走过去拽住四处乱找的孟洵,呼吸有些急促:“哈哈,大师兄你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吸收吸收毒气,净化一下空气。”   言毕。   她视线越来越模糊,双脚虚浮着直直往前一倒,还不忘补一句:“我真的没事……就是饿得有点晕……” 第128章   与此同时,另一时空。   步逍遥冷不丁眼前一黑,视野瞬间变得模糊,他身形一晃,在冷冽剑气击过来时,竟是脚步虚浮提不上力,只堪堪侧身避过。   小甜果……   嗖。   然而承载着池砚满腔怒气的萧杀剑气仍是穿透他的肩膀,他被击得连退数步,他勉力执着战枪撑在地面。   一时间,一路带火花,在地面划出一道沟壑。   旋即,步逍遥口里涌上一股久违的腥甜,唇角流下一丝血迹。见状,池砚眸光一沉,略一思忖,流冰杀气渐褪。   他皱眉:“为何不还手?”   步逍遥低笑一声,手指轻轻拭过嘴角擦掉血迹,薄唇微动,无奈又温柔:“我也想还手啊,可惜——”   话至一半,手中战枪消失,他道:“小甜果受伤了,你走吧。”   李八卦受伤了?   池砚心口猛然一跳,牵引得旧患翻涌,喉咙不时涌上腥甜,他强压血气,手指一扬,流冰回到剑鞘。   不再多言,默念咒语飞出仅有他和步逍遥的时空。   “池砚。”隐约中,他听到一声悲伤的叹息传来,“总有一日,你与孟洵皆会后悔今日所为。只那时,怕是再来不及。”   等池砚消失,一口乌黑的血自步逍遥口中喷出,他却毫无波澜,只从袖口摸出一颗用法术滋养数百年的雪糖球。   他目光沉静地看了半晌,眸底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呢喃之语轻到他自己都听不见:“李八卦,你何时才能自私一些,爱护自己一些?总是这般,到底要我如何是好……”   ……   眩晕片刻,李八卦在一阵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中苏醒。脚步声规律又迟缓,带着浓浓的死亡之气。   她困难地掀开眼帘。   入目,是托剑前行,眸底没有丝毫情绪的花无邪。他目标锁定孟洵,周身泛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三、三……”她哑着声音开口,“三师兄,你清醒一点……”   “他不会醒的。”池慧摇头,“他失掉心智,现在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具没有感情,只会听命杀人的行尸走肉,且不达命令不罢休。”   不达命令不罢休?   李八卦一惊,想到步逍遥那句“杀无赦”,脸色一会儿乌青,一会儿煞白,她压下肚子里肆虐的毒烟,强撑着站起来,唤出金丝缠挡到孟洵身前:“大师兄你快走,我先挡着三师兄。你放心,步逍遥没有命令他伤我,我不会有事的!”   无神的目光倏地柔和。   孟洵摸索着拉过李八卦的手,把半串冰糖葫芦放到她手里,一点一点握住。他温声问:“八卦,你相信师兄吗?”   “当然!”毫不迟疑,李八卦斩钉截铁。   “那让开可好?”孟洵唇角微扬,是一抹温暖的笑意,“死无所畏惧,但让你再一次在我面前受伤。”   话语一顿,他语气从未有过的坚定:“我绝不容许。”   “大师兄……”李八卦愣愣地望着他,一时不知怎么反驳,她想说她是自愿的,为他们,她同样无所畏惧。   然而瞧着孟洵坚定的眼神,她缓缓让开,点头:“嗯。”   “乖。”   孟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让池慧照顾好她。然后不再迟疑,手一扬唤出白玉,转瞬,无边月色源源不断涌入白玉,盈光大盛。   见状,池慧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落回原地,她松了口气,安抚着握紧李八卦的手:“应该没问题了,白玉乃阴系法器,现在有中秋之月加持,必然威力大涨,就算孟道长没有盘古神力在身,也不会落下风,你不要太担心。”   是吗?   李八卦看着孟洵的背影,用力握住池慧的手才撑住了身体,她小小声开口:“希望真是如此吧。”   前方,孟洵缓步迎面走向花无邪,不多会儿,一白一黑两道身影站定在劈成两半的桂花树上,月下残树,师兄弟首次对峙。   夜风扬起孟洵的道袍,唰唰作响,他温声道:“无邪,你的任务是我,无论胜败,还望你莫要伤及众生,再造恶业无法回头。”   随即,他扬起白玉,沉声一喝:“接招吧!”   闻言花无邪额心冒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黑气,他嘶吼一声,执剑刺向孟洵,冷冽的剑光冰冷又无情:“杀无赦!”   噗嗤。   嗜血长剑精准无比刺入孟洵的心口,一招未出,他手中的白玉逐渐消失。   池慧惊呼:“孟道长!”   她想要冲过去,却被李八卦拉住:“别过去。”   池慧不解:“为何?若是不去救孟道长,他——”   “果然大师兄从开始就没有打算出手。就知道他绝不会伤害鹤灵观的人……”李八卦低下头,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气,“相信他吧,小慧。他这样做一定有用意。”   池慧迟疑着看了远处一眼,咬牙:“好。”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顺着孟洵的白衣滴落。   他颤抖着抬手,顺着冰冷的长剑,如同以前一样,温柔坚定握住那只冰凉、没有丝毫温度的手。   他温声道:“你没有刺中心脏,是不是不忍对我出手?”   砍掉,杀掉。   花无邪盯着他手背上的手,脑海里有一道声音命令着他。可他竟然有些不舍,不舍眼前之人唤的那声“无邪”,也不舍手背传来的那抹温热。   他眸底闪过一丝迷茫,问:“为什么不躲?”   “傻孩子。”孟洵笑了,“既然知道你不会杀我,又何须躲避。”   不会杀他?   花无邪迟缓摇头,嘴里只低声重复着:“杀、杀、杀无赦……”   “那来吧。”孟洵捂住他的手,用力往前一捅,语气温柔,“再往里刺一点儿,我就会死了。”   “不!”   如柱鲜血喷出,花无邪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出现一丝慌乱,他拔出剑连退数步,像个孩童一样把剑藏到身后。   “你看。”孟洵静静站在原地,任血染红他的衣襟,笑得一脸温柔,“你记得我,不是吗?还有子墨,你也没有忘了他。”   花无邪拖着剑后退,脑海里一道白衣和一道蓝衣闪过,接着嘭一声炸开,燃成一团令人窒息的黑雾,死死缠住他。   呕。   他视线越来越模糊,随即,竟是胸口血气翻涌,口吐一大口乌血,脚步一软,直直往后倒去。   下一刻,一只宽厚的手捞起他。   步逍遥一把把花无邪提上黑龙,他望了远处虚弱的李八卦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命令黑龙:“走。”   嗷!   黑龙仰天龙吟,龙尾一摆,带着二人腾空而起,直冲云霄,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唉。”   孟洵轻叹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不等凭空出现的池砚出声,眼前一黑倒到他身上:“师弟,这次你来得也很及时。”   池砚:“……”   ……   中秋,阖家团圆的佳节。   玉翠儿提着几盒在京城排队三天三夜买到的招牌月饼在夜色下飞奔,她现在离乐游山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玄虚一定还在鹤灵观等她过中秋,她要加紧赶回去。   嗖。   就在此时,一支带火的火箭从暗处飞来,直击她的心口。   不好。   她暗道一声,护着月饼在草地上一滚,还是被火箭烧着头发,齐刷刷掉了一半。一头青丝散开,散发着糊味,玉翠儿气急,起身大怒:“何方妖魔鬼怪故弄玄虚,出来!”   “天干物燥,玉姑娘莫要火大。”   一道清亮的男声乍然响起,一个身穿青衣,面容白净的年轻男子从草堆里缓步而出,手中赫然是一把金光闪闪的弓。   他微微拱手:“玉姑娘,初次见面,小生有礼。”   玉翠儿不动神色打量着年轻男子:“你是何人,报上名号。”   “小生——”年轻男子礼貌一笑,“无为。”   无为?   玉翠儿脑海里过了一遍,并没有找出此人的相关信息,可他既然知晓她姓名,定是埋伏已久。   她拧眉:“找我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无为从腰间的箭囊抽出一支金箭,“取你性命而已。”   玉翠儿:“……”   同一时间,天宫凉亭里的生鱼片盛宴仍在继续。   太白星君想到李八卦在他拼了老命赶来之前还是逃走了,不由胃口全无,只不时给玉帝添酒。   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枉费他那么疼她,私房钱都用来给她买吃的,结果她六亲不认,为了在鹤灵观蹭吃蹭喝,竟然变老虎吓他。   真是……   他一定连哭一千年给她看!   玉帝心情极好地抿了一口杏花酿,笑道:“卿家真不尝一尝生鱼片?”   “多谢陛下,臣胃口不适,怕是无福享受了。”太白星君回神,又给玉帝添上酒。   “不尝也好。”玉帝优雅地夹起一片生鱼片,举到眼前细细瞧着,“此鱼乃千年难得一遇的珍珠鲤,若吃一次再不能吃,那可要日思夜想,夜不能寐了。”   一道菜而已……   太白星君心里想着,面上却应和:“是,陛下说得极是。”   “所以啊。”玉帝把晶莹透亮的鱼片放进口里,细细咀嚼着,眸底是一闪而过的嘲弄,“得到后再失去,多残忍。”   呵。 第129章   月色下。   玉翠儿把月饼盒抛到不远处的花树,稳稳落到花枝。   长剑鞘飞出,通体泛着白光,她手执剑拉开架势,知道对手不容小觑,不是以前遇到的小妖小魔,越发谨慎。:“有本事便来。”   “得罪。”无为微微一笑,弓箭拉开,一箭射出,竟是凭空一化万箭,以铺天盖地之势击向玉翠儿。   一瞬间,金光闪耀天地,玉翠儿只堪堪挥退数百箭气,再避无可避。   要死了吗?   她眸光一沉,眸底闪过不甘,不愿,不服。   如果再给她一点时间,她修为定能更为精进,不会败给这个叫无为的人,可是……她没时间了。   也罢。   眼见金箭四面八方涌来,玉翠儿扔掉长剑,冷笑一声:“我纵然死,也断不是死在别人手中。唯我,可决定我的生死。”   语落,她催动百年内丹,周身冒起红光,想要自焚身躯。   “呵,我有说过你能死吗?”就在这时,一道玄光飞出定住玉翠儿,熟悉的身影自璀璨金光中缓步走来,无为还未反应,就被他一掌挥开,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他轻摇羽扇,一袭白发随风轻扬。   弹指间,万箭齐消。   无为大惊,捂着胸口连退数步:“你、你是谁?”   “你没资格知晓。”他轻笑,羽扇一扫,无为当场口吐白沫,双脚一蹬,口鼻之间再无气息。   天地再次恢复宁静,温柔月色在他身上笼罩上一层盈盈月光,他对着惊呆的玉翠儿眨眨眼,薄唇微勾:“小狐狸,好久不见。”   他……   步逍遥?   玉翠儿眉宇间尽是不解:“你为何在此处?”他不是应该带着李八卦遨游天地,逍遥人间吗?   “自然是——”步逍遥走到她面前,羽扇轻点,她身上的定身咒解开,眸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笑意,“来救你。”   砰。   尽管知道不应该,心还是猛然一动。在她以为必死的时候,这个人竟然来救她了。是救她,不是救李八卦。   她稳住心神,往后退了一步:“我与你并不相熟。”   “哦?”步逍遥笑,往前走了一步,“吃了我那么多东西,你说我们不熟?”   提到那些糕点,玉翠儿刚刚燃起的心火顿时被一盆从头浇下的凉水淋得火星都不剩。她往后连退数步,扯下钱袋扔到他面前,嘲讽一笑:“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才不稀罕。”   “不属于你的东西?”步逍遥挑眉,“何解?”   玉翠儿道:“那些东西是你送给李八卦的。”   “所以你生气,是因为这个?”步逍遥摇头,“那我告诉你,我去竹海是为见李八卦不假,东西也是为她所买不假,却不是你想的那般钟情于她。”   不是?   玉翠儿眉心一拧:“若不是钟情于她,你为何知晓她回鹤灵观后立即赶来?”   “你既然师承玄虚,想必知晓以前我被玉帝和如来封印在乐游山崖底。”步逍遥一步一步向她走来,唇角是若有似无的笑意,“那我告诉你,当初之所以能打破封印,就是因为李八卦。”   她一怔:“她助你打破封印?”   “不错。”步逍遥离她一步之遥,微微弯身,一袭淡淡的冷香笼罩着她,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庞,“要解我的封印,需要至纯至阳之血,而天地间只有身为八卦炉的李八卦所有,她解除我的封印,你说我该不该送点糕点聊表谢意呢?”   原来解除他封印的是李八卦……   玉翠儿一时恍惚,全然没注意步逍遥离她越来越近,下一刻,一个轻若羽毛的吻落在她的耳垂。   低沉又缱绻的声音在她耳畔呢喃:“翠翠,我的命定之人,从来只有你。”   轰。   埋在心底的喜欢像火山喷薄而出,再也收不回来。她长睫微颤,死死抓住步逍遥的衣襟,声音颤抖:“你再说一遍。”   “好。”步逍遥珍惜地捧着她的脸,神情专注而温柔,“翠翠,我的命定之人,从来只有你。不是李八卦,是你,只有你。”   是她,不是李八卦。   从来都只是她……   这一次,她终于胜过了李八卦。   没顶的欣喜席卷了玉翠儿,她微微踮脚,红着脸在步逍遥脸颊蜻蜓点水而过:“我也是。”   步逍遥轻笑:“嗯?”   “我喜欢的也是只有你,一直都只会是你。”   没有得到过,就不知其中滋味,失去并不可怕。而一旦拥有食髓知味,便再无法承受失去之痛。   欲望一旦被唤醒,将再也无法消弭。   凡人如此,妖魔如此,神仙,亦如此。   玉帝优雅地笑着,轻轻荡了荡酒杯,相拥的两人便消散在金黄澄澈的杏花酿里,他一饮而尽,起身出了凉亭:“本座乏了,今日到此为止,卿家也回吧。”   “陛下慢走。”   目送玉帝走远,太白星君若有所思地夹了一片生鱼片放到嘴里。   口感确实鲜嫩,只是除此之外并无神奇之处。   他摇头,拂尘一甩,负手慢悠悠踱步回府:“陛下的口味还真是难以捉摸,如此寻常的鱼肉也能让他日思夜想,真是令人费解。唉,看来下次下凡,要去鹤灵观买一条真正的好鱼让他尝尝才行。不过说到这鹤灵观……小八卦长大后,腿是越来越长,跑得比兔子还快,看来还想哭给她听,是难上加难了……”   他一路嘀咕着走远,天宫的御花园逐渐恢复宁静。   扑通。   不多会儿,安静的莲池有东西落下去。一尾通身青色的鱼摆着受伤的尾巴,慢慢游到池底。   到了一处淤泥,一阵金光冒出,鱼尾可怖的伤口逐渐复原。   无为睁开眼,想到刚刚偷听到的话,圆圆的鱼眼珠浮起一丝光亮。他被困在莲池里几百年,今日才得以下凡,一直不知外界情况。   原来李八卦已经长大了,不知她还记不记得他这个假师兄。   只是很快,他眼里的光又渐渐黯淡,低低笑出声,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水泡。   然而笑得比哭还难听。   他这样伤天害理的坏人,还是不要记住恶心到她才好……   ……   “猪腿、羊腿、猪排、牛肚……”斜阳穿过窗户,撒到榻上之人的脸上,她翻了个身,一脚搭在棉被上,嘴巴微张,嘴角落下一丝银丝,“好吃……等等,我的鸭腿不要跑!”   咕咚!   一声巨响。   “八卦八卦,出什么事了?!”池慧闻声急急推门进来,在看清屋内的情形时,顿时没了声音。   只见李八卦抱着被裹成毛毛虫的棉被,揉着被摔疼的屁股从地上困难爬起来,额头也被磕破了皮。   一看就是睡得不老实,从床榻滚下来的。   池慧:“……”   李八卦把棉被扔回榻上,随意扒拉了一下睡成鸡窝的头发,眉眼笑成弯弯的月牙:“我闻到有鸭腿的味道,早饭有鸭腿吗?!”   “不是早饭,你已经睡了三天两夜,现在是第三天的下午。”池慧关上门。   李八卦嘴巴张得老大,她还以为她只晕一晚上呢。中秋那晚,孟洵受的伤虽不重,可他需要静养,所以他们赶到附近的小镇,寻了家客栈住下。   没想到刚刚安顿好孟洵,她吸到肚子里的黑雾来回翻腾,她一个没压制住,也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好像还下意识走了好几步,脸不红心不跳地倒到池砚的怀里……头也不小心磕到了他的下巴……   “咳咳。”她摸了摸肚子,眼神四处乱飘,“大师兄醒了吗?”   池慧回:“昨天醒的,现在在后院里晒太阳。”   “咳咳咳。”李八卦咳得更厉害了,手指无意识绞着衣角,“那、那池……二师兄呢?他,他的下巴还好吧?”   “这个——”池慧吞吞吐吐。   李八卦急了,一把抓住池慧细白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怎么了怎么了,难道被我磕出了血?”   那么着急?   池慧心念一转,想到李八卦昏迷那日,紧紧抓着池砚的衣襟不肯放,后来还是用剪刀剪下那一截给她,池砚才得以回房休息。   莫不是……   她叹了口气,点头:“是啊,你是不知道你的头多硬,可能因为是铁皮做的吧,一下就把主人磕得血流如注。”   不等池慧说完,李八卦已经胡乱套好衣裳,顶着一头鸡窝开门狂奔而去:“我去看看!”片刻,又一阵“蹬蹬蹬”。   她从摇晃的门探出半颗头,吸了吸鼻子:“小慧子,二师兄住的哪间房?”   池慧眨眨眼,语气愉悦:“一楼,天字二号房。” 第130章   天字二号房内。   池砚微阖双眸泡在浴桶里,双手轻轻搭在浴桶边沿,饶是药浴滚烫,他的脸色却依旧苍白如纸。   他头微微歪着,即使在睡梦中,清俊的眉心也拧成一个结,睡得极不安稳。   蹬蹬蹬。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有人轻轻扣了扣门,熟悉的清脆声音有点急:“二师兄你在不在?”   这声音,是李八卦。   浓得化不开的愁绪忽地被一道耀眼温暖的阳光冲散,池砚拧成结的眉心慢慢舒展开,呼吸变得平缓绵长,终于安心睡熟过去。   没人吗?   李八卦敲了好一会儿,门内还是没有动静,她疑惑地往后退了几步,仰头去瞧门牌号:“天字二号房——没有走错呀。”   她抓了抓鸡窝头,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是睡觉了吧?太阳才刚刚下山呢。”   额。   睡觉的池砚……   黑漆漆的大眼睛滴溜溜转了转。   她眼神四处乱飘,见无人经过,赶紧手指一扬,一道红光闪过,只听“咔”一声,屋内扣好的门栓开了。   她左手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咳,小小声道:“二师兄,我进来了?二师兄?唔,你再不出声,就当你同意啦。”   屋内安静如初。   “那我进来了。”说着,李八卦飞快闪身进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手轻脚把门扣上。   咕噜,咕噜。   安静的屋内,只有滚水不时翻腾的声响,氤氲的白雾四处弥漫,隐约可闻到清新的药草气息。   她回头,踮着脚伸长脖子打量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到屏风上。   那里?   沐浴?   砰砰砰。   心口跳得越来越厉害,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来回不停打架,白衣小人咆哮:李八卦,清醒点,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红衣小人叉腰:哼,谁沐浴的时候没有声音啊,这么安静,池砚肯定没有在洗澡,去看看呗,反正一定没有人。   好像红衣小人比较有理有据……   李八卦脚尖一点一点往屏风挪。房间不大,很快挪到屏风前面,她倏地停住步子,小声问:“二师兄,你在里面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砰砰砰。   心跳得更快,她深吸口气,一手按住心口,一手按住屏风,歪着身子往里探出半颗头。然后,一头撞上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   “有事?”池砚穿着整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光滑的下巴毫发未损。   “……”   李八卦嘴巴微张,片刻,她直起腰,一脸的严肃:“二师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在房间里,为什么不出声呢?我还以为你房间进贼,万不得已之下,擅闯你房间抓贼。”   “抱歉。”池砚轻声道。   其实李八卦进屋时,他就醒了。只是瞧着她越走越近的身影,莫名的,他不想出声阻止,不愿她停住,不愿她不再向他走来。   “倒是不用道歉,举手之劳而已。”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转身往门口走,“那既然没贼,我就回房了,还有点事要和小慧子议论议论!”   说到后面,她牙齿磨得咔咔响,她一会儿定要好好和池慧好好议论议论“下巴血流如注”之事!   “晚上——”没走几步,池砚突地开口。   她回头,眨巴着眼睛:“什么?”   静默半晌,池砚掩在袖中的手微微握起,他长睫微颤,掩去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失落:“没什么,记得把门关好。”   “哦哦。”   李八卦点头,继续往外走。然而刚走几步,池砚的声音又响起:“晚上……”   她又回头,黑白分明的眼里写着疑惑:“嗯?”怎么感觉池傻子怪怪的?似乎,更傻了一点儿?   咔。   骨节握响。池砚道:“听池慧说晚上有花灯会,你——”   “我去!”不等他说完,李八卦立即双眸发亮,几步跨过来,激动地拉住他的袖子,“我以前听太白星君说过,凡间的花灯会可热闹了,有很多的花灯,还有好多吃的,我去我去!”   唇角微不可察地扬起,池砚点头:“好。”   ……   晚上戊时,镇上的所有街道都挂着火红的大灯笼,到处都挤满了人,欢声笑语一刻不停,热闹极了。   李八卦和池慧两个兴奋地走在前面,一路走走停停,这里买买,那里吃吃,不多会儿,手中已经提着无数盏精巧别致的花灯,以及各种小吃。   孟洵和池砚跟在她们身后付账,虽瞧不见,但孟洵知道依李八卦的性子,必定是买了不少东西,他问:“子墨,银子可还够?”   “嗯。”池砚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钱袋。   孟洵微微笑了笑,温声道:“那便好,你去陪她们吧。街上太吵,我有些乏,就先回客栈歇息了。”   “大师兄你要回去?”这时,李八卦和池慧拿着两个面具挤过来,她咂舌道,“前面还有好多好吃的和杂耍表演,回去好可惜。”   “不碍事,你们去吧。”孟洵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嘱咐道,“好吃也不要吃太多,不然睡觉的时候不舒服。”   “这——”   “唉哟。”李八卦还想说什么,池慧就叫了起来,她捂着肚子,一脸痛苦地把她的穷奇面具塞给池砚,摇头,“看来我也要跟孟道长回客栈了,可能是晚饭吃鸭腿吃多了,肚子疼得厉害。”   “……”李八卦瘪了瘪嘴,望向池砚,“你不会也要走吧?”   花灯会才刚刚开始呢……   “主人当然不会走,他又没什么事。”池慧一把把池砚推向李八卦,随即,她狠狠掐了掐,疼得眼泪花直冒,“不行不行,肚子实在疼得厉害,孟道长我们快回客栈吧。”   孟洵扶住她,颔首:“好。”   不多会儿,两人的身影淹没在人海里。   李八卦收回目光,肯定道:“小慧子是装的。”   池砚不解:“嗯?”   “她装肚子疼。”她微微仰着头,暖色的烛光笼罩在她脸上,能清楚看到她的得意,“她的演技一点儿也不好,比我差远了。”   池砚沉默了,须臾微微颔首:“嗯。”   “你知道她为什么装肚子疼,不肯和我们一起逛灯会吗?”李八卦又问。   池砚:“不知。”   “因为呀。”李八卦从池砚手中拿过穷奇面具,狡黠眨眨眼,“她猜拳输了,要戴这个可怕的穷奇面具。不过既然她走了,现在这面具就由你来戴吧。”   下一刻,她微微踮脚,伸手把面具戴到他脸上,遮住他一直引得路人频频回首的清俊容颜。   她歪着头,笑吟吟开口:“唔,真是特别吓人。要是除我之外的女子看到,一定会吓哭,再不敢看你。”   池砚:“嗯。”   “那你会取下来吗?”   “不取。”   “你喜欢?”   “嗯。”   堵在胸口的郁闷瞬间烟消云散,李八卦莞尔一笑,也戴上她漂漂亮亮的龙首面具:“我也喜欢。那现在出发,目标是吃光你的钱袋!”   池砚从袖口翻出另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一共两个钱袋全交给她:“好。”   李八卦咂舌:“怎么带那么多银子上街?我还以为只有几个铜板。”   说着她余光瞥见捏面人的摊子,不等池砚回答,开开心心接过钱袋,挤到捏面人的摊子前让老板给她捏一个超大的金元宝。   等回玄都洞送给老君,他一定会很喜欢!   见状,池砚跟上去指尖一扬,一道若有似无的光圈立即笼罩着李八卦,街道明明挤得不行,却无人能靠近她一尺之内。   “我知道了。”就在此时,李八卦突然回头,唇角似盛开的莲花一点点绽放,笑意让夜空都明媚起来,“你一定是想我吃得尽兴,所以才带两袋银子对不对?”   池砚一时晃了眼,片刻,点头。   ……   “小黑,你说把你的脸做成龙首面具送给小甜果,她会不会也那么开心?”茶楼的屋顶,步逍遥撑着下巴,一脸委屈地看着楼下笑颜如花的李八卦。   黑龙默默摸了摸脸,摇头:“属下以为,李姑娘不是因为龙首面具开心。”   “是。”步逍遥斩钉截铁。   “属下猜想,李姑娘是和她的师兄……”   “小黑,你真是越来越不讨喜了。”漫不经心地打断黑龙,步逍遥起身,手一扬,一个穷奇面具落在他掌心。   他低低笑了声:“你说,我戴上她师兄一模一样的面具,她会认出来吗?”   会。   黑龙刚想回答,却发现步逍遥根本不是在问他,而是自言自语。傲然挺拔的身姿独立屋顶,与街上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怔了怔,把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这时,步逍遥戴上穷奇面具,瞬间落到地面,隔着层层叠叠的人海,不疾不徐,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向李八卦。 第131章   滴答。   清晰的水滴声响起,不过转瞬,喧闹的街面一下变得安静,正在迎风转动的小风车静止,摇曳的烛火冻结,面人摊老板刚刚递过金元宝,李八卦摸出一块碎银,身子前倾。   然后。   咔嚓。   眼前所见一切一点点碎开,化作飞灰。只剩下空无一人,空无一物的黑暗街道,连圆盘似的月亮都躲到了云层里。   赫然是另一个裂开的时空。   步逍遥。   池砚眸光一沉,道:“出来。”   咚咚咚。   下一刻,街道尽头走来三道身影,他们脚步声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等走进了,原来是三名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   一名通身黑衣,一名通身红衣,一名青衣。   池砚问:“烛龙,应龙,黑龙?”   黑衣男子,也就是黑龙颔首:“是。”   “好。”流冰自剑鞘飞出,池砚道,“请赐教。”   “得罪。”黑龙,应龙,烛龙三龙对视一眼,竟是同一时间出招,三道光波在半空融合,形成一个巨大光球击向池砚。   面对三条上古神龙开天辟地头一遭的联手一击,池砚面色不变,不退不闪,沉足一踏,周身蓝光大盛,流冰“嗖”一声冲天而上。   轰隆。   顷刻间,云海翻动,天地失色,流冰一分数万道淡蓝光剑,以千军万马之势从天而降,把光球击得粉碎。   而三龙的护身龙气也被破掉,皆被浩然剑气震得连退数步。   同时池砚也牵到胸口旧患,身形微晃,一丝乌黑的血迹顺着唇角流下。见状黑龙惊住,呐呐道:“你、你身上分明有伤,为了破掉时空去找李姑娘,竟然以命相搏吗……”   流冰再次飞回池砚手中,他强撑着站直,拭去嘴角血渍,淡淡道:“你们一起上吧,我想快些出去。”   黑龙:“……”   烛龙:“……”   应龙:“……”   ……   与此同时,李八卦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金元宝,又大又闪,是老君最爱的模样。她弯起嘴角,仔细包好放进百宝袋里。   抬头时,余光扫过插在木柜上的样品。一个白白胖胖的猪头,睁着一双大眼睛,看起来傻乎乎的。   傻得就像……   池砚!   “老板,这个我也要了。”毫不犹豫递过去一块碎银,李八卦踮脚把猪头取下来,脸上闪过一抹狡黠,回头晃了晃,“二师兄,你看像不像——”   最后一个字僵在嘴边,她愣愣看着站在她身后的“穷奇”。   步逍遥轻笑一声,从愣住的她手中接过猪头面人,用池砚声音肯定道:“像!”   “你……”李八卦嘴巴微张,最后看着那双熟悉的眼睛,还是深吸口气,回头认真选了一个可爱的小狐狸面人,然后把猪头抽回来,小猫塞给他,“我反悔了,觉得你更像这只小狐狸。”   “是吗?”步逍遥疑惑瞧了瞧,小狐狸捏得活灵活现,一看就是聪明伶俐,骗人从不失手的骗中之王。   “是啊。”李八卦点头,把小猪面人放进腰包,往前看了看,兴奋道,“好像前面有汤圆摊子,要吃吗?”   步逍遥把小狐狸小心收到怀里:“好。”   身怀两袋巨款,李八卦出手阔绰地买了四碗汤圆,两碗甜的豆沙,两碗甜的芝麻。她取下面具,把一碗豆沙,一碗芝麻推到步逍遥面前:“吃吧。”   鼻尖萦绕着清甜的香气,步逍遥笑了一声:“我看着你吃,戴着面具不方便。”   “哦。”李八卦迫不及待大快朵颐,很快席卷完一碗豆沙汤圆,在吃到芝麻汤圆时,她突然起身,出其不意取下步逍遥脸上的面具。   “……”   一时间,俊美的容颜暴露在灯光下。   嘴角笑意凝固,步逍遥眉心微微拢起:“你——”   “现在没面具了,吃吧。”李八卦却面色不变,继续低头吃自己的,直到吃光,她才意犹未尽抬头。   见步逍遥还是不动,她想起他不喜欢甜食,认真解释道:“这里没有肉汤圆,我问过了,只有甜汤圆。”   “不是。”步逍遥问,“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你……”李八卦一脸同情地看着他,“下次想假装别人,记得头发先变黑,顶着一头白头发,除了老君,只有太白星君了。”   他又问:“为什么认出是我?”   唔。   为什么?   李八卦思忖片刻,肯定道:“直觉。”反正她就是一眼看出他是步逍遥。   “所以那只狐狸是真的给我选的?”   “不然呢?”她反问,“除了你,还有谁比我会骗人?”   步逍遥笑了,这次笑意从唇边蔓延到眼底,他执起勺子,低头吃着汤圆,慢慢的,仔细的,一点一点吃光喝光,连一滴汤汁都不剩。   “很好吃。”   他放下勺子,静静看着又点了一碗芝麻汤圆开吃的少女:“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   “你是怀疑我的智商吗?”李八卦不乐意了,“中秋那天,我亲眼看到你隔出了另一个时空,你现在肯定也是故技重施,把池……我二师兄隔开了呗。”   步逍遥单手撑着下巴,好奇问:“你不担心他?”顿了顿,他声音有些委屈,“我见你很关心他。”   “担心是担心的。”李八卦塞了两个汤圆在嘴里,两边脸颊鼓鼓的,看起来可爱极了,口齿不清道,“不过我也清楚,你的手下打不过他,他一定会很快回来。”   “你说得不错。”步逍遥说着,倏地从她碗里捞了一颗汤圆,细嚼慢咽着,“他们至多能困住他一个时辰,算算时间,他应该快出来了。”   “……”   见他自然无比地吃她的汤圆,李八卦嘴里的汤圆还未咽下,立即小鸡护食一样抱住自己的碗,气鼓鼓瞪着他:“你、你不觉得不卫生吗?抢别人的东西吃!”   “不觉得。”步逍遥手指微抬,李八卦就被定住,他不疾不徐地又从她碗里捞出一颗汤圆,在她快喷火的目光里,心情愉悦无比,“甚至还觉得美味无比。”   李八卦:“……你真不讲卫生!”   哐当。   远处,一个竹篮应声落地,红红的苹果,水润的雪梨滚了满地。玉翠儿静静看着共吃一碗汤圆的两人。   片刻,她偏头望向旁边心情极好的步逍遥,声音毫无波澜:“你是谁?”   “呀。”步逍遥轻笑一声,“被你发现了啊,真是令人头疼。怎么办呢,只能让你看看真面目了。”   语落,眼前人的脸转瞬变成另一张脸,白净如玉,俊美异常,不输步逍遥半分,然偏偏不是步逍遥。   “哈。”   最后一丝幻想破灭,玉翠儿低低笑了一声,慢慢蹲下,把滚落在地的苹果和雪梨一个一个抱到怀里。   滴答,滴答。   大滴的泪水砸落在地,随即,她崩溃地捧着脸哭出声,为什么要在把她宠到离不开他时,才让她发现这全是假象,是虚假的镜花水月。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错就错在。”耳畔,低沉的笑声响起,“你不是李八卦。”   “什么意思?”眼泪一下止住,她抬眸。   “很简单。”玉帝蹲到她身旁,保养得毫无瑕疵的手指向李八卦,声音温柔而残忍,“她人见人爱,而你玉翠儿,有她在的一日,注定只是她的影子,活得黯淡无光。”   “我不是!”玉翠儿凄厉出声,“我是我自己!”   “是吗?”玉帝嘲讽地勾起嘴角,薄唇吐出一句比一句残忍的真相,“当日你初化人形同李八卦相似,玄虚遂收你为徒。后来步逍遥把糕点茶果随手送你,因为李八卦不在。现在,本座扮做步逍遥骗你,哎呀,还是因为李八卦。”   “你为什么……”玉翠儿死死咬着唇,嘴里涌上腥甜,“你也喜欢李八卦?”   “喜欢是喜欢的,她可爱机灵,又心地善良,谁不喜欢呢?”玉帝微微一笑,“只是我更喜欢——”   玉翠儿把血咽回去,冷冷道:“什么?”   玉帝笑得更开心了,连胸腔都在鼓动:“只是本座更喜欢死掉的她。”   喜欢死掉的李八卦?玉翠儿愣住,不多会儿,她脑海闪过曾在溪边遇到的黑衣人,她震惊道:“你是那个戴斗笠的……”   “不愧是步逍遥的命定之人,聪明。”玉帝赞许地鼓掌。   “你故意假扮步逍遥骗我,是想我和你合作?”   “不错。”   “呵。”她冷笑一声,“你骗我,竟然还妄想我会答应你?”   “你会的。”玉帝成竹在胸,起身负手而立,“没有人能抵抗心底的欲望。”   “哦?”玉翠儿也起身,“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欲望。”   “和我一样的欲望。”玉帝目光看向远处的两人,冰冷而又嗜血,“步逍遥,死。李八卦,死。” 第132章   死?   想他们死吗……   玉翠儿修剪圆滑的指甲重重嵌入掌心,眼前不时飘过两道身影,一个不甚明亮的烛光里,眼界眉梢都带着温柔笑意的男人,一个是笑出浅浅梨涡,认真说“嗯,你放心,我会给你留菜”的少女。   最后,两道身影逐渐和远处汤圆摊商店身影重合,在看到步逍遥温柔捏开李八卦的嘴巴,把最后一颗汤圆喂到她嘴里时,再也消失不见。   她眸底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只剩下无边无尽的黑暗。   是的,她想。   既然得不到,她就要亲手毁掉。她挺直背脊,道:“我只和坦诚之人合作。”   玉帝轻笑:“巧了,本座正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谁?”玉翠儿一字一顿,三界敢自称本座、对步逍遥恨之入骨之人,她脑中已有猜想,只需一句肯定。   玉帝也不计较她的不分尊卑,对待有用的合作者,他一向宽厚:“三界之主张……”   “好,我知晓了。”不待他说完,玉翠儿平静打断他,继续问,“我修为低微,你为何三翻四次想与我合作?”   “本座说过,你乃步逍遥命定之人。”玉帝右手大拇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戴在左手大拇指的玉扳指,眼角微微上挑,低低笑出声,“命定杀他之人。”   “我?”玉翠儿眉心皱起,毫不客气冷笑,“连你都和他平手,我一只百年修为的狐狸凭什么能杀死他,就凭你所谓的命定?”   “不止如此。”玉帝道,“除步逍遥,你同李八卦也有渊源。利用她,你自会有机会杀掉步逍遥。”   想到对李八卦莫名的熟悉感,玉翠儿心里“咯噔”一下,有点酸,有点疼,仿佛遗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她握紧手,声音有微微的颤抖:“什么渊源?”   听出她情绪有异,玉帝眸光微不可察地沉了沉,他道:“有她无你,有你无她。”   沉默又沉默。   须臾,玉翠儿问:“你要我如何做?”   一语,合作达成。   玉帝手一翻,一个精巧玉葫芦凭空出现在掌中,他递给她,薄唇轻启:“明日找个由头与李八卦偶遇跟着她,然后想办法让她戴上这个葫芦。”   玉翠儿默不作声接过,转身离开。   未走几步,身后传来玉帝似笑非笑的声音:“其实,你也想本座死吧。”   脚步顿住,她回头,语气无波无澜:“是你用计唤醒我的欲望,无论你身份有多么尊贵,地位有多么崇高,我也会想方设法杀了你。如何,要杀我以绝后患吗?”   “很好,够坦诚。”玉帝手一扬,一道金光击向她。   玉翠儿不闪不避,静静等待着,然而那光温和无比,如和熙春风,不仅未伤她分毫,反而四肢暖洋洋的,一股充盈的灵力四处扩散。   这是……   她眸底闪过不解:“你给了我上千年的修为?”   “仅仅是皮毛的修为,你便动摇了杀本座之心。”玉帝弯身,捡起滚落卡在柜角,一枚被遗忘的雪梨,直起身抛给玉翠儿,“这就是你们的弱点。”   他慢悠悠道:“不过是为了你能更好办事罢了。”   “你错了。”玉翠儿冷笑,再次转身离开,“不是我要的,而是你自愿给的,我为何要动摇?”   呵,够狠。   玉帝满意极了,最后望了一眼汤圆摊,唇角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身影渐渐消失在热闹的街道。   ……   “你……”被逼着吃掉最后一口汤圆,李八卦气得头发都在滋啦滋啦冒火光,引得周围吃汤圆的顾客频频打量,低声嘀咕。   “你不是饿?”步逍遥一脸无辜,手指一点,解开她的定身咒,眨眨眼,“我知你现在生气得想喷火烧我,但务必要忍住,百姓都在看你呢。”   余光扫了一圈一直悄悄盯着她嘀咕的顾客,李八卦即将喷出口的火苗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气鼓鼓一拍桌面,背过身坐着,喊了声:“老板,再加一碗加量的芝麻汤圆!”   老板乐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好嘞!客官稍等!”   步逍遥笑眯眯看着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肩头:“不理我?”   李八卦沉默。   他继续戳:“真不理我了?大白眼狼。”   呼。   李八卦腾地转身,不服气争辩:“这次都是我付账,哪里又白眼狼了?”还从小升级到了大!   “只送一个面人,一碗汤圆就算请客了?”他举起指头晃了晃,“连半包青红丝都买不到,更别提在地府,你收的五百两银票。”   “……”   “客官,您的加量芝麻汤圆。”   无言以对时,老板及时解救了李八卦,她飞快埋头在青瓷碗里狼吞虎咽,过了半晌,她一脸无事发生过抬头,问:“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步逍遥摇头:“我没有办法。”   李八卦好奇:“你知道我问什么?”   “除了太上老君,你在意的不就鹤灵观一众人?”修长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步逍遥轻声道,“你三师兄本是魔界中人,被张友人打死后,激发了他天生的魔气,把曾经的过往悉数遗忘,除他自己忆起,别的毫无办法。”   “那你可以放他回来吗?”李八卦嘴巴微张,“我大师兄和二师兄是他最亲的亲人,或许能刺激刺激他。”   “你错了。”步逍遥微微歪头,“他体内流着黑羽凤凰的血,骨子里天生对魔尊遵从,因此是他跟着我,并非我困住他。”   换言之,是花无邪自己不愿离开。   此时一阵凉风吹来,李八卦吸了吸鼻子,默不作声低头继续吃汤圆。   步逍遥笑了:“但我可以命令他跟着你们。”   “你愿意?”李八卦放下汤勺,迫不及待抬头,眼睛一眨不眨望着他。   “自然是有条件的,你别忘了,我可不是你大师兄,二师兄那样心系苍生的大好人。”步逍遥似笑非笑地弯起嘴角,“而是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哪里会那么好说话。”   “你说。”李八卦小鸡啄米点头。   “把手伸出来。”   毫不犹豫,她依言伸出两只手,见状步逍遥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吟吟道:“真乖,不过只需要一只手。”   语落,他左手在李八卦右手掌心一抓,抓了一团蓝幽幽的火苗,然后握紧在掌中,转瞬消失。   李八卦不解:“你要我的一簇本源火?”   她的本源火是六丁神火,厉害是挺厉害,可只有她能用,步逍遥拿着和普通火无异。他要去做什么?   “嗯。”   “为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不过以策万全罢了。”步逍遥说着看了眼天色,随手拍拍衣衫起身,“你二师兄很快出来,我就先走了。否则又要在你面前暴露我残忍的一面,我太吃亏。”   李八卦急急起身:“那我三师兄什么时候——”   他脚步不停,凭空变出一把羽扇,轻摇自若,不疾不徐走进拥挤的人群:“明日。”   轰。   果然步逍遥未走远,远处茶楼的招牌突地落到地上,一抹蓝光飞身而出,赫然是池砚。他冷光一凝,瞬间落到李八卦面前。   一向冷冰冰的脸,有几分显而易见的担心,不动声色观察着她的脸色。须臾,他恢复如初,道:“走吧。”   李八卦点头:“哦哦。”顿了顿,她好奇问,“二师兄,你怎么什么都不问?”   他道:“问什么?”   “很多啊。”李八卦跟上他,掰着指头数,“比如步逍遥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们会在汤圆摊之类的。”   沉默一会儿,池砚轻声开口:“我知他不会伤你,只要你无事便无妨。”   “那你为什么急匆匆破掉时空?”李八卦掏出丝帕,丢到他身上,“擦一擦额头的汗吧,看周围看你的小姑娘都少了。”   池砚:“……”   他擦干额头的薄汗,薄唇微张想要说些什么,就见李八卦倏地挤进一个卖丝线玉珠子的摊子。   李八卦双眼冒光地左摸摸又选选,最后买下一大把各色丝线,一大盒晶莹剔透的玉珠,有碧绿的有透明的。   她抱着回到池砚身旁,走了几步,佯装不经意道:“那个二师兄,你的剑穗不是没了吗?光秃秃的可难看了。反正我闲着没事,给你编一个也可以,你要不要?”   池砚一怔,问:“你会?”   “……”李八卦眼神四处乱飘,“就这一条线编另一条线,很简单啊。”   “嗯。”池砚颔首。   心底弥漫开小小的喜悦,李八卦唇角上扬灿烂的弧度,边走边认真挑起丝线:“你喜欢什么颜色?”   “皆可。”   “你的流冰是有一点点蓝,蓝色剑穗怎么样?”   “好。”   “透明珠子?”   “好。”   “蝴蝶结的?”   “好。”   “那边有人在放河灯,我们也去放?”   “好。”顿了顿,池砚望向李八卦,“嗯?”   “荷花灯呀。”李八卦踮脚,指着远处飘满粉嫩荷花灯的河,“去放好不好?听说可以许愿!”   眸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   池砚手一扬,凭空变出一盏漂亮精致的荷花灯:“好。” 第133章   河面飘着密密麻麻的荷花灯,粉嫩嫩的,霎是好看,年轻的男男女女在河两岸遥遥相望,靠着花灯互相传达着心意。   李八卦提着荷花灯,踮着脚寻了半晌,总算寻着一个无人的地方,她蹲到河边,把荷花灯放到旁边,兴致勃勃地伸出一只手指轻轻搅着水面,使之荡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不多会儿,熟悉的面容渐渐走近,清俊的容颜倒映在涟漪里,模糊得看不真切。   她不乐意了,气鼓鼓收回手,眨巴着眼睛等上好一会儿,河面终于再次恢复平静,随即,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笑意的俊颜。   李八卦嘴角微微上翘,趁他不注意,猛地回头扬起小脸,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写满狡黠:“被我抓到了!”   “嗯?”池砚不解。   “你笑了啊!明明笑得那么好看,却总是故意冷着脸,那么小气做什么,笑给我、大家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啊。”李八卦一脸严肃。“所以以后一定要笑可常开,造福大家,记住了吗?”   池砚略一迟疑,点头:“记住了。”   “孺子可教也!”她满意点头,旋即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笑得眉眼弯弯,“来来来,二师兄你也蹲下。”   池砚依言蹲下:“好。”   “给你。”她拿起荷花灯递到他手里,又从百宝袋里翻出一张花笺和一支毛笔,“来,在花笺写上你的愿望。”   他一怔:“写愿望?”   “对呀。”李八卦把头枕在胳膊上,歪头笑吟吟望着他,“我刚刚听人说的,把愿望放到荷花灯里,荷花灯就会顺着水流把它带到一个神奇的地方,然后就会实现啦!”   池砚道:“民间传说,不足为信。”   “你从来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会实现呢?”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催促他道,“你就写写嘛,哪怕不实现,也不会怎样啊。”   静默片刻,池砚接过毛笔,低头认真在花笺写字。李八卦正伸长脖子想偷瞄他的愿望,不料泛着墨香的花笺已经递了过来:“好了。”   “咳咳……哦,那么快呀。那我帮你看看,机会只有一次,不能马虎。”她掩嘴轻咳几声,一脸正色接过花笺。   皎洁月色下,只见刚劲有力的笔迹写着:活着。   这是什么愿望?李八卦愣住:“活着?”   “嗯。”池砚忽地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唇角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以后,我想活着。”   头顶传来的温度真实而温暖,李八卦有点舍不得离开,她眼珠咕噜咕噜转了一圈,试探道:“其实你不去找死亡之脉,这个愿望不用许都会实现。”   池砚沉默不语。   “……我就知道你不愿意。”李八卦气鼓鼓低头,但还是认认真真把花笺卷成一团,突然,她的指尖擦过花笺边缘时不小心被划开一条细细的口子,一滴血珠沁出落到花笺上,晕成了一朵血花。   她也不在意,随意吹了吹手指,把卷好的花笺仔细塞到荷花灯里,干巴巴道:“放吧,有我的好运气加持,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   “嗯。”池砚轻轻把荷花灯放到河里,目送着它顺着河流飘远,最后融入到别人放的花灯里,再也找不见。   随即他收回目光,道:“走吧,回客栈。”   然而李八卦却面露难色,可怜巴巴地抱住双膝摇头:“走不了了。”   “为何?”   “我饿得没力气了。”李八卦揉了揉干瘪的肚子,有点委屈,“刚刚的汤圆一点儿也不顶饿,明明吃了四碗来着……”顿了顿,她补充,“我想吃卤猪蹄子。”   闻言池砚马上起身,问:“要几个?”   “两个。”她想了想,又报出一串菜单,“然后还要两个卤蛋,十块卤猪皮,一个卤蹄髈。”   “好。”池砚点头,默念千里诀,瞬间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他身影刚消失,河水突然剧烈翻动起来,不远处的喧闹瞬间消失,一只干瘦苍白的手猛地自泛着粼光的水面伸出,出其不意拽住李八卦的腿往水里拖!   什么东西!   李八卦当即回神,使出吃肉的劲儿一脚踹开手,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气喘吁吁道:“何方妖怪在暗处偷袭?出来!”   “你说我是妖怪?”这时,一名粉衣女子慢慢浮现在河面,古怪的是她的脸半是黑色图腾,半是火红烙印,看不清原来面容。   不得不说,这个出场,这个装扮,还真有点渗得慌。李八卦嘴巴微张,迟疑开口:“那……你是仙女?”   女子当即暴跳如雷:“不然呢!我难道不像仙女吗?!”   “……”须臾李八卦诚实点头,“嗯。”   “你——”女子正想说什么,无意瞥见水面的影子,登时被吓了一大跳,马上唤出法器,赫然是一盏粉嫩嫩的荷花灯,叉着腰望着水面大骂,“哪里来的大胆丑妖怪,敢在本仙子面前放肆,还不快滚!”   沉默又沉默,河面之上,大眼瞪小眼。   “抱歉,那个打扰一下。”李八卦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出声,“好像你嫌弃的丑妖怪,是你自己的倒影。”   “……”女子愣住,旋即尖声大叫,“啊啊啊,我竟然忘了换脸,我的完美形象啊!死河神,都是你干的好事,说什么过鬼节要有鬼脸才应景,现在好了,一觉醒来,我忘记换掉了!真被别人认成鬼了!下次见面看我怎么收拾你!”   说完,她荷花灯一点,几朵泛着盈润光芒的荷花闪过,女子可怖的脸逐渐现出本来的面貌,一红一黑褪去,是一张毫无瑕疵的秀美瓜子脸。   “这才对。”她拍了拍手,一步一荷花从河里走到岸边,扬起下巴,“现在信了吧?我是童叟无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仙光的花灯仙子花瑶。”   “花灯仙子?!”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然后在花瑶得意的目光中,摇头,“没听过。”   “……”花瑶表情一下僵住,她不可置信地开口,“不是吧,姑娘你是哪个乡下来的?连鼎鼎大名的花灯仙子都不知道。”   顿了顿,她又炸毛道:“可是不对啊,既然不知道花灯仙子,你为什么要放荷花灯向我许愿?打扰人睡美容觉,很缺德的好吗!”   她明明美容觉睡得好好的,只差一年便满一千年了,没想到天外竟然会飞来一盏许愿荷花灯唤醒她,真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毁其睡眠。   “你的意思是你是来实现我二师兄愿望的?”李八卦咂舌,原来许愿真的那么灵的!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呢。   “我才不管你什么二师兄,师兄二,反正既然我接了那盏荷花灯,许的愿我就会实现。”花瑶冷哼一声,从兜里翻出花笺,“我先看看愿望是什么……额,活着?”   她悄悄瞥了李八卦一眼,立即从炸毛小老虎变成温顺小绵羊:“真是抱歉,我之前不知道原来许愿之人去……”   “没有。”李八卦心知她接下来的话不吉利,飞速打断她,“我二师兄许愿许的是以后。”   “以后?”花瑶眨了眨眼睛,“他想长命百岁吗?”   李八卦摇头:“他活了几千……”话未说完,她想到池砚神秘的身世,不确定道,“也许上万年也说不定。”   “所以你们是故意来找茬吗?”花瑶扬起和善的微笑。   “不是啊。”李八卦挠了挠头,“我看得出来,他是很认真地许了那个心愿。”   “我真是服你们了!真会许愿!”花瑶委屈不已,肉疼地从袖口摸出一个金光闪闪的盒子。   她用力握着,慢慢放到李八卦手心,但仍是舍不得松手,喋喋不休嘱咐:“这颗归灵珠真的无比珍贵,是渡我成仙的开天之神送我的礼物,你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仔细仔细再仔细,用你的生命守护好它!”   说完,花瑶一狠心松开盒子,死命掰过她的头,不让眼睛继续看金盒子,她委屈巴巴地想:为什么花灯仙子的修仙之道是接下的许愿必须满足呢?!真是太惨绝人寰了!   开天之神的归灵珠,那不就是盘古之物?!   李八卦眼前一亮,问:“这颗珠子能在危急时刻救命吗?”   “当然,不过它要如何使用,我就不知道了。”花瑶摊手,“因为我从不惹是生非,低调做仙,归灵珠一直无用武之地。想来……”她若有所思打量了一圈李八卦,“它是和你们有缘吧,否则你们的荷花灯也飘不到我的住处。”   正在这时,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传来,是池砚回来了。   花瑶拍了拍李八卦的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好了,任务完成我也要走了。不过走之前我要和你道歉,刚刚拉你下水是为了捉弄捉弄,因为睡得好好的被吵醒真的有点气,希望你见谅。”   “我……”   “我明白,不用说了,知道你原谅我了,再见。”不等她说完,花瑶便狡黠打断她。如同来时一般,一步一荷花回到河面,然后慢慢没入水中。 第134章   滴答,滴答。   幽暗的地牢,从细白手腕滴出的血落在萦绕着血色的瓷瓶里。   步逍遥站在牢门外,身影隐在黑暗中,看不清表情。   鬼医梅隐香把云羽凰的手腕抹上药包扎好,看了宛如死尸的她一眼,眸底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   片刻,他把血瓷瓶放进药箱,走出牢恭敬和步逍遥行礼:“禀魔尊,她身体已至极限,若是继续抽血,恐会失血而亡。”   步逍遥面色不改,问:“一共抽了多少?”   梅隐香回:“加上今日共有十瓶。”   闻言步逍遥眉头微微拢起,若有似无的魔气自他眉宇冒出,他声音徒然冰冷:“不行,一个月内,本尊要见到万血凝。”   “这……”梅隐香面露难色,“万血凝需一百瓶火凤凰之血,就算属下用药续住云羽凰性命,要抽满一百瓶血,至少也需两个月。”   “呵。”步逍遥薄唇冷酷一弯,漫不经心道,“怎么,你以为本尊是在同你商议?”   寥寥数语,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意,梅隐香当即面无血色,扑通跪倒在地:“属下不敢。”   “记住,一个月内。”   说完,步逍遥瞬间消失在原地。   地牢再次恢复平静。   强大的气势消失,梅隐香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扶着牢门起身正要离去,黑暗里却蓦地传来一道毫无波澜的女声:“继续。”   他顿时大怒,忍不住回头压呵斥:“已经连抽了一个月,你不要命了!”   “呵呵。”似是听到无比好笑的笑话,云羽凰低声笑出来,嘲讽道,“别忘了,刚刚你才答应魔尊,要在一个月内炼制出万血凝。”   “我……”梅隐香咬牙,竟是找不出反驳的话语。顿了顿,他叹了口气,“明日我给你带一些补血的汤药来。”   “站住。”云羽凰喊住他,起身拖得锁住她的玄铁链“哐当哐当”响,她从黑暗里走出来,在忽明忽暗的幽光里,露出一张骇人可怖的脸,她道,“梅隐香,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被魔尊毁了脸?”   梅隐香停住脚步,没有回头看她:“我没忘。”   “没忘你还怜花惜玉?”云羽凰猛地扯住梅隐香的脖颈,扳过他的脸压在牢门上,和她烧成焦炭的脸面对面,她嘴角微弯,“看,还喜欢吗?”   静默片刻。   “嗯。”   黑白分明的眸底写着认真,梅隐香深情地凝视着恋慕了一生的容颜,一字一顿:“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你。”   “好听。”云羽凰一把推开他,他踉跄几步,一屁股坐到阴冷的地面。云羽凰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仿佛在看笑话一样,“若是第一次见面,我是如今这幅模样,你连看我一眼都不会。”   怔忪一会儿,梅隐香扶额一笑:“我不否认。但那又如何?我见你的第一面,你并不是这个模样。既已种下因,现在依然慕你如初便是果,我逃不得,也不想逃。”   云羽凰道:“那你放我走。”   “我办不到。”梅隐香起身,目光缱绻地看着她,“就算你逃得出地牢,也逃不过魔界的守卫,我不会送你去死。”   “那就不要啰嗦。”云羽凰一把扯开缠得细致的纱布,细瘦的手腕满布密密麻麻的伤痕。,有些是前段时日的,只留下小小的疤痕,有些是近日的,血淋淋的甚是渗人。   她冷漠道:“一次抽完魔尊要的血,他便会放我离去办事,你给我留一口气就好。”   “抽完,你怕是半口气都没了。”梅隐香手紧紧握成拳,“为了他,你连浴火重生的第二条命也不珍惜吗?”   “我之所以能抗住浴火,全凭着对他的恨。”想到那道清瘦的身影,云羽凰剪秃的指甲狠狠掐入掌心,“我再活一次,只为杀他!”   “是吗?”梅隐香眸底的光芒黯淡下去,“你究竟是为杀他,还是以此为由想再见他一面,你心里明白。所以……”他声音低了下去,似叹似悲,“至少为了他,你要努力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我没有!”云羽凰恼怒地拍打着牢门,扯得玄铁链震天响,无神的双眼流出一行清泪,“你胡说,你胡说!我是要杀了他,我是……孟洵……孟洵……我一定会杀了你……”   “羽凰,请允许我这么叫你。”突地,温暖干燥的手抚上她坑坑洼洼的脸,温柔得仿佛是在抚摸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你放心,我会有办法救你,你再忍耐几天,只要几天便好。”   另一边。   从地牢回到魔宫,步逍遥挥退了全部侍女,回房拿出一个约莫两尺高的水晶玻璃瓶,把掌心那簇火苗放进去,又灌入一道金光。   瞬间,火苗似是有嘴巴一样,猛地吐下金光,然后,火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了一些。   “乖。”步逍遥微微弯身,嘴角勾起温暖的弧度,“以后每天都要乖乖把灵力吞下去,这样才能早点长大,好不好?”   火苗像一尾鱼一般在水晶玻璃瓶里优哉游哉地游荡着。随即,它仿佛回应步逍遥一般,游到玻璃前面,在他面前停住不动,一闪一闪的冒着红光。   “哈哈。”步逍遥被逗乐了,他眨了眨眼,声音轻而坚定,“放心吧,小白眼狼,有逍遥哥哥在,定会护你周全。”   ……   “阿嚏!阿嚏!”   在车儿板子上晃悠的双腿倏地停住。李八卦把瓜子放回腰包,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气鼓鼓道:“有人在骂我!”   池慧从马车里探出半颗头,嘴巴里也塞满了糕点,口齿不清问:“什么?”   “你没听过吗?”李八卦回头,一本正经解释,“打喷嚏的时候,一声,是有人想你,二声,有人骂你,三声,嗯,你确实受凉生病了。”   “咳咳咳!”闻言池慧被糕点呛住,小脸蛋咳得通红。她摸过羊皮水囊扭开,急急塞到嘴里。   咕噜咕噜。   她一口气喝光羊皮水囊的水,总算咽下卡在喉咙的糕点,她拍了拍心口,瞠目结舌道:“所以你说有人骂你,是因为你咳了两声?”   “对啊。”李八卦点头。   “我真是服了你。”池慧望向赶马车的池砚,“主人,你说她是不是歪理?”   池砚摇头:“不是。”   “……”池慧吸了吸鼻子,“哼,你总是向着她,小时候以胖为瘦,长大了也以歪为正,我不问你了!我去问孟道长!”   说着她缩回头,回到马车里,问闭目养神的孟洵:“孟道长,瘦竿子说打喷嚏一声是有人想,二声是有人骂,三声是确实受凉生病了,你说是不是歪理?”   孟洵薄唇微弯:“不是。”   “什么?!”池慧三观受到了冲击。   孟洵温声解释:“八卦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池慧吐了吐舌头,“我差点忘了,你和主人一样,一样那么向着瘦竿子。”   说着,她想到了什么,眉心纠结地皱成一团,须臾,她困难地开口:“孟道长,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孟洵颔首:“嗯。”   “你是不是也——”池慧差点咬到舌头,她深吸一口气,小声道,“喜欢瘦竿子啊?”   “喜欢八卦吗?”孟洵睁开眼,无神的眼里满是笑意,“那是自然。”   池慧慌了:“是很喜欢很喜欢吗?”   “不只是很喜欢很喜欢。”孟洵微微抬眸,好像能看到车帘外的李八卦一眼,眸光温柔,“她是我最在意最在乎的人,比很喜欢很喜欢,还要多很多很多的喜欢。”   竟然比很喜欢很喜欢还要多很多很多的喜欢,那该是多喜欢啊,那要怎么办啊?!   听到他的话,池慧急得想哭,瘦竿子只有一个,主人和孟道长却有两个,又不能把瘦竿子劈成两半。   这不是无解吗?   她许久不出声,孟洵有些奇怪,问:“怎么了?”   “我——”池慧吞吞吐吐的,嘴巴微张,顿了顿,她泄气地话锋一转,不想继续这个难受的话题,“其实我也挺喜欢瘦竿子的……她可爱漂亮,谁不喜欢呢……”   “我不是。”没想到孟洵却认真道。   “嗯?”   “她啊,是我见过最温暖善良的人。”孟洵似在和她说,又似自言自语,“有她在的地方,有一种味道。”   池慧想了想:“肉的味道?”   “家的味道。” 第135章   夕阳西下,蜿蜒的山道上留下一路的桂圆壳。   “二师兄,我小的时候——唔,你觉得我不胖吗?”等池慧进去后,李八卦从腰包里摸出干桂圆,剥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得她嘴巴直发腻。   池砚颔首:“嗯,不胖。”   “是吗,我怎么记得我有点胖胖的,难道是错觉?”李八卦疑惑地吐掉桂圆核,然后指尖划出一道金光灌入落地的桂圆核里,不多会儿,一株绿油油的桂圆树苗从泥土里破土而出。   想来再有十年,便能长成参天桂圆树,结出甜甜的桂圆。   她又剥了一颗干桂圆,正要放进嘴里,想了想,突然冷不丁递给池砚:“二师兄,给你干桂圆!我排队好久才买到的,可甜啦。”   说完,她眼巴巴地瞧着他。   池砚默不作声接过放进嘴里,烘干的果肉薄薄一层,少了水分,浓了糖分,甜得宛如蜜糖。   他道:“嗯,很甜。”   “那还要吃吗?”李八卦的手马上摸向腰包,兴致勃勃抓出一大把,她吃了一路,早腻了。   如此一大包桂圆干,总要去去库存才能添别的零嘴。可惜孟洵身体还在复原,只能吃比较清淡的饭菜,而池慧只喜欢磕瓜子,不喜欢干桂圆。   因此只剩下……   池砚向来喜欢清淡,他摇头:“不用。”   李八卦不乐意了,小脸一垮,嘴巴一瘪:“我都把干桂圆抓出来了,再放回去不大好吧……”   静默片刻。   池砚道:“这些,我来吃。”   “帮你剥?”   “不用。”   咔嚓,咔嚓。   安静的山林里,飘荡着桂圆壳接连碎掉的声响,李八卦一捏一颗,一爆一个,委屈巴巴道:“再问一遍,帮你剥?”   池砚:“……好。”   于是李八卦悄悄又从腰包里再摸出一把桂圆,飞速剥壳递给池砚:“给,二师兄,慢慢吃,多着呢。”   池砚点头,她递过来多少吃多少,不多会儿,李八卦的腰包终于瘪下去,只剩花瑶给她的金盒子。   她昨天本来要拿给池砚,他却说她收着就好。   想着她摸出盒子打开,看着里面的平平无奇,像普通玻璃珠子的归灵珠好一会儿,还是有些怀疑:“二师兄,这颗珠子真的是盘古之物吗?”   池砚余光扫过归灵珠,肯定道:“是。”   “但我怎么看它都觉得很普通,我敢打赌,要是它掉在地上都没人捡。”李八卦拿起归灵珠,翻来覆去打量。不多会儿,她突然问,“二师兄,你为什么那么确定它是盘古之物,难道你以前见过?”   握着缰绳的手一滞,过了许久,他低声道:“见过。”   “那我相信你,这一定是盘古的东西。”李八卦把归灵珠放回去盖好,没有再放到腰包,而是放到她的百宝袋里。   嗖。   正在此时,一阵破风声由远而近传来,周围的树木都唰唰作响,连一直孜孜不倦叫着的蝉也猛地停住鸣叫。   有人来了。   池砚拉住缰绳,马车倏地停住,不多会儿,只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静静落到马车前。来人一抬头,漫天晚霞里,赫然是一张俊美无比的脸。   “三师兄!”李八卦惊喜出声,从车儿板子上跳下去,几步窜到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你终于回来啦,看来大骗子这次没有骗我。”   花无邪面无表情道:“魔尊吩咐,让我护你周全,伤你者,杀无赦。”   “停停停,别天天把杀无赦挂嘴边了,一点儿也不像你。”李八卦眨眨眼,围着他转了一圈,不时摇头嘀咕,“不像,不像,太不像了……肯定是哪里不对劲……是哪里呢……”   咚!   下一刻,她用力一拍脑门,眼前豁然一亮,嘴巴长得老大:“我知道了!三师兄你等等!”说完,她转身飞快跑回马车。   花无邪:“……”   这时听见动静的孟洵掀开车帘下了马车,静静站在不远处,他无神的双眸望着花无邪,薄唇轻扬,温声道:“无邪,欢迎回来。”   他的脸色比起之前好了一些,但仍是有些虚弱。   花无邪目光无意识落到他受伤的胸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你的伤……”   “不碍事。”孟洵微笑着摇头,“你回家,便是最好的药。”   砰。   心口蓦然一震,仿佛有重锤敲击一般,花无邪脸上闪过一丝无措,家?   “很疼吧。”下一刻,他耳畔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他偏头,入目是一张面容沉静的脸庞。   池砚不知何时走到他旁边,无波无澜的双眸在瞧见他手背那道可见白骨的伤痕时,轻叹一声:“以前你最怕疼了。”   他是——   花无邪脑袋疼了起来,视野逐渐模糊,朦胧中,他看见两张看不清面容的脸,一道白,一道蓝。   都亲切唤着:“无邪。”   究竟,他们究竟是谁!   呕。   腥甜涌上喉咙,花无邪往后退了几步,把受伤的手掩进袖中,心头血咽回肚里,低垂着头道:“我的任务是保护小甜果,其余人等莫要靠近我。”   “那、那、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靠近你咯?”这时李八卦抱着一个包袱跑回来,累得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望着花无邪。   花无邪:“是。”   李八卦得寸进尺:“使唤你也行?”   花无邪:“是。”   “很好。”李八卦深吸口气,直起身把包袱递给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那你换套衣服。”   “……”   沉默半晌,花无邪问:“什么?”   “换上里面的衣服。”李八卦解释,“你放心吧,都是新做的,我从来没穿过。而且尺寸应该和你身材差不多,当时老君花重金请织女帮我缝裙子的时候,她因为太过思念她的牛郎,把裙子做成了男子的尺寸。”   轰隆。   一道惊雷劈下来,花无邪冷漠的脸出现一丝裂缝,他不可置信道:“裙,裙子……你让我穿女装?!”   “对啊,你的最爱嘛。”李八卦莞尔一笑,“只有穿上女装的你,才是完整的你!保不齐,你穿上还能想到以前的记忆呢!”   说完,她仰头看向孟洵,一脸的求表扬:“大师兄,你说我做得对不对?”   孟洵嘴角微弯,很是温柔地拍了拍李八卦的头:“嗯,你做得很好,无邪确是最喜女红妆。”   花无邪:“……”   “还有还有!”想了想,李八卦又从百宝袋翻出一个化妆匣,兴高采烈道,“果然还在,这是九天玄女贺我修成人身的礼物,我还从来没用过呢。听说里面胭脂水粉应有尽有,可以化妆的!三师兄,你有福了,我一定会把你打扮成世上最漂亮的大美人,你会——”   说着,她突地想到曾在地府看见过的大美人妺喜,钟情池砚的妺喜。心情一下没那么美丽了,她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池砚,牙齿磨得咯吱咯吱响:“比妺喜还美!”   池砚:“……”   花无邪:“……”   池慧问:“妺喜?你们是在说夏朝第一美人妺喜吗?!我知道她,主人以前……”   “安静。”池砚手指一点,一阵白光闪过,她立即变成原形,变成一个毛茸茸的白球悬浮在空中。   池慧:“……”   ……   入夜。   滋啦,滋啦。   平坦宽阔的花树下,架在火堆上的山鸡滋滋不停往外冒油,鸡肉香气四溢。李八卦眼巴巴瞧着,却不是看烤山鸡,而是看旁边一身女红妆,脸被画得像猴子屁股一样的花无邪。   她吸了吸鼻子,小小声道歉:“对不起啊三师兄,我第一次给人化妆,不大熟练,等下一次,下一次定让你美美美!”   咔嚓。   给山鸡抹着蜂蜜的毛笔应声而断,花无邪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下次画眉的时候,先描眉形,擦脸颊要用鹅蛋粉,我肤色偏白,胭脂用浅粉色,会显得粉嫩水灵。还有这身衣裳,绣工不错,但款式老旧,颜色我也不喜欢,下次记住要大红或粉紫,明白?”   一时间,寂静无声。   只有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花无邪也怔住了,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他怎会如此……一阵热气袭来,花无邪整个人红得快要滴血。   简直,简直……   “救命!”   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打破了安静,众人回神,李八卦一个激灵跳起来,咂舌道:“这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还是白球形态的池慧飞过来,小嘴巴一张一合,激动不已:“对对对,我也觉得耳熟!是一个女的!”   李八卦补充:“还是一个少女!”   “鹤灵观的!”   “和我差不多高的!”   “和我一样白的!”   下一刻,两人同时开口:“玉翠儿!” 第136章   幽暗的树林里,一个人头蛇身的巨蟒妖缠着玉翠儿,把她卷到半空中,他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咬她细白的脖颈。   “放开她!”   正在此时,赶来李八卦掌心一推,一簇蓝紫火焰破风而来,击向巨蟒。巨蟒没料到会有援手,躲闪不及,蛇身被三昧真火击中,“砰”一声被点燃,瞬间窜出几丈高的火焰。   “什么鬼什么鬼,这火为什么那么烫!我的肉,呸,我的肚子!”巨蟒绿油油的瞳孔一缩,顿时疼得蛇身一扭。   一时间,满树林飘满诱人的肉香。   李八卦双眼霎时冒光,之前她一直怕蛇,没想到蛇肉原来那么香!果然大师兄说得对,蛇,一点也不可怕!   而且把它看做食物,甚至还香喷喷!   她擦了擦口水,道:“大胆蛇妖,还不快把我师妹放下!乖乖束手就擒!”   “是她先挑衅我的!我这么轻易放了她,面子往哪里搁?!”巨蟒一口拒绝,嘴里不时吐出绿油油的唾液,想浇灭三昧真火。   然火势越浇越旺,他气得不行,约莫有一丈宽的蛇尾巴高高扬起,想要卷住李八卦:“你还不快把你的火灭掉!”   见状,赶来的花无邪马上要出手护她,却被拦住。是孟洵,他温声道:“不必出手,八卦能降服此巨蟒。”   眉宇间倏地冒出一股若有似无的魔气。   挡任务者,死!   花无邪手紧紧握成拳头,周遭的空气躁动起来。   孟洵感受到了,池砚也感受到了,可两人都未动,静静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片刻,花无邪手松开,眉宇的魔气消失。   下不了手。   他,再也下不了手。   “就不。”另一边,李八卦灵活躲着巨蟒的蛇尾巴,手一扬唤出金丝缠,闻着越发浓郁的肉香味,她嘴巴微张,“你要是再不放人,我会吃了你!”   她说得真心诚意,无比真诚。听在巨蟒耳里,却是旷古烁今的调戏,他是一条活了一千五百年,严于律己,洁身自爱,清心寡欲的蛇中传说。   何时、何时受过此等伤风败俗的挑逗!   大胆,太大胆了!不可原谅,绝对不能原谅这个小丫头!巨蟒气愤地想着,不顾蛇身的灼热感,亮出泛着幽幽绿光的獠牙。   “小丫头,你马上道歉,我还能原谅你一半,只惩罚你一半!”   “好吧,既然你拒不放人,那就别怪我闻肉起意了!”   一人一蛇鸡同鸭讲,一言不合,一个为了尊严,一个为了胃,各自使出看家本领,打得难解难分。   毛球形态的池慧停到池砚肩头观战,小嘴巴一张一合的,吐出源源不断的瓜子皮,她好奇问:“主人,你说瘦竿子会把巨蟒红烧还是清蒸?”   沉默片刻。   池砚道:“安静。”   “……”池慧嘟嘟嘴,嘀咕道,“我打赌她要红烧,看她看着巨蟒的眼神,都在喷火了。”   池砚:“……”   两人说话间,李八卦和巨蟒的人蛇大战差不多偃旗息鼓,打了平手。巨蟒盘在树上,吐着火红的信子,气喘吁吁道:“休、休战半个时辰,我扛不住了,要、要歇息一会儿。”   李八卦也脸红脖子粗,她双手撑着膝盖,认同点头:“同、同意。不过……休战之前,你要把我师妹放下来,她……她已经被你卷晕了。”   玉翠儿果然晕了。   她小脸白成一张纸,嘴唇乌青,头虚弱地搭在皮糙肉厚的蛇皮上。   巨蟒绿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又没有使出全力,她怎么……”说着,他不情不愿松开蛇身,小心把玉翠儿送到地面,故意凶巴巴道,“看在你能和我打平手的份上,你师妹得罪我的事情就算了。下不为例!”   “那——”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圈,也小手一挥,把巨蟒身上的三昧真火灭掉,还丢了一瓶烧伤药给他,“我也看在你放了我师妹的面上,不烧你,不吃你的肉了。唔,还闻了你的肉香味,就再送你一瓶药吧。”   不吃他的肉,闻了他的肉香味?   巨蟒看着抛过来的瓷瓶一愣,拔高声音问:“你想吃的,是我的肉?!”   “对啊。”李八卦点头,嗅了嗅空气里残存的肉香味,差点流了口水,“你长得又肥又嫩,烤出来一定很好吃。”   沉默又沉默。   巨蟒磨着獠牙:“小丫头,来日方长,今日我放你一马,以后你最好别让我看见!不然见一次……”他憋了一会儿,吐出几个干巴巴字,“饿你一次!”   撂下狠话。   巨蟒拖着快被烤熟的肉身,熟门熟路游走进漆黑树林,很快没了踪影。   李八卦不舍地目送着他走远,肚子咕咕叫起来。   真是,这条巨蟒有点小可爱,害她都不忍心吃他了。不过他说得很有道理,来日方长,世上美味蛇万万千,总有一日,她会遇到不那么可爱的蛇,然后可以红烧清蒸各来一套。   今日,就少吃一顿蛇肉吧!   她深吸口气,转身扶起地面晕过去的玉翠儿,扬起脸问:“几位师兄,你们谁背翠儿师妹啊?”   孟洵微微一笑:“师兄眼睛看不见,受伤也未康复,不宜背人。”   花无邪面无表情:“除你之外,不背他人。”   池慧抓住机会,叽叽喳喳:“哇,猴屁股道长,你回答得如此顺口自然,是承认是瘦竿子的三师兄了?”   猴屁股道长?   花无邪按捺住想把她捏爆的冲动,深吸口气,他记得这颗话痨毛团子是那个叫池砚之人的智慧果。   是自己人的范畴。   他,要淡定面对:“呵呵。”   那只剩下……   李八卦望向池砚,心里不是很乐意,她不想池砚背别人,她也只是小时候被池砚背过几次。   不过,万一池砚乐意呢?   她眼咕噜一转,问:“那二师兄你?”   “你来。”池砚面不改色。   “嗯!”李八卦满意了,乖乖背起玉翠儿,走了一小段路,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要背翠儿师妹吗?”   池砚颔首:“嗯。”   又走了一段路,见孟洵,花无邪都走在前面,听池慧叽叽喳喳说着不知道哪里听来的灵异故事。   李八卦继续问:“如果是妺喜呢?”   “……”   他无言,李八卦嘴巴翘起来,都能挂油壶了:“哦哦,如果是妺喜你就背是吗?二师兄,你太让我失望了,你……”   “不背。”池砚轻声打断她。   “那菱素师姐呢?”   “不背。”   “菱歌师姐?”   “不背。”   “我?”   “嗯。”   “你连我都不背——”话题头蓦地停住,李八卦加快脚步跟上池砚,问,“你刚刚说的是‘嗯’?”   池砚看了她一眼:“你小的时候,我就背过你。”   “我知道啊,可是那不一样的。”李八卦一脸认真,“那时候我还小,现在我长大了。我是问你,长大的我你会背吗?”   池砚脚步微顿,下一刻,一声“会”被风吹散,久久萦绕在李八卦耳畔。   不多会儿,众人回到花树。   李八卦给玉翠儿喂了一颗回元养灵丹后,把她轻放到马车的软榻上躺好,然后盖好毯子退了出去。   几乎是她离开的瞬间,玉翠儿的眼睛便睁开了,清明的眸子里哪有半分虚弱,想到李八卦那小心翼翼给她掖被角的模样。   她不由握紧掌心的玉葫芦,连手背的青血管都爆了出来。   ……   马车外,山鸡还没有烤熟,只鱼片粥熬好了。   孟洵听到李八卦咽口水的声音,失笑着盛了一碗熬得鲜香的鱼片粥递给她:“先喝点粥肚子吧。”   她眼珠子几乎都黏在烤山鸡上了,摇头似拨浪鼓:“我要留着肚子吃肉。”   “你的肚子不用留,那些烤鸡也吃得光。”变回人身的池慧从粥碗里抬头,口齿不清来了句,“反正你也吃不胖,不要怕。”   “吃不胖也不行的。”李八卦胳膊搁在膝盖上,双手撑着下巴看向花无邪,眨了眨眼睛,“我三师兄说过,有肉吃的时候一定要留着肚子,能留多少留多少,绝对不要浪费。”   花无邪下意识反驳:“我没说过。”   “对啊,我是说我三师兄说的,你干嘛替他否定?”李八卦嘴角是狡黠的弧度,“难道你想当我三师兄吗?”   花无邪沉默,片刻,他主动问:“你救的人是谁?”   转移话题真是生硬。李八卦想着,也不拆穿他,解释道:“是玄虚师叔的大徒弟,叫玉翠儿。”   “翠儿姑娘怎么会在这儿出现啊?”池慧不解问,“她不是在鹤灵观吗?”   “不知道。”李八卦饿得有气无力的,小小声道,“反正不管什么原因,等她醒来问问就知道了,瞎猜也没用。”   滋啦。   正在这时,山鸡烤熟了。她眼睛一亮,马上看向孟洵:“终于烤好了,大师兄,你要鸡腿还是鸡翅膀?!” 第137章   一顿饱饱的晚饭吃完,一行人原地休息。   窸窣,窸窣。   李八卦倚着花树正睡得迷糊,突地耳畔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是什么?!她蓦地惊醒,掀开眼帘。   天色尚早,天空还是淡淡的蓝,只有斑驳的天光撒下来。不甚清晰的视野里,是怀抱着一堆枯枝的玉翠儿。   看到李八卦醒了,她一怔,随即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我想捡点柴火给你们熬粥,是不是吵醒你啦?”   “不是不是。”李八卦揉了揉眼睛,一咕噜爬起来,走到玉翠儿面前仔细瞧了瞧,见她面色红润,脉象平稳,她松了口气,“看来回元养灵丹的效果不错,你应该没什么大碍了。”   说完见其余人还睡得沉,她指着远处的小溪,压低声音道:“翠儿师妹,我们去那边说吧。”   玉翠儿把枯枝轻放到熄灭的火堆旁,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溪边,李八卦抱着双膝坐到一块大石头上,把下巴垫在膝盖上,一双大眼睛眨啊眨,好奇望着玉翠儿:“翠儿师妹,你昨天为什么会和巨蟒打起来呀?”   玉翠儿也坐到石头上,静静看着平静的溪面,双条腿悬着,微微晃悠着:“没有为什么,他一看就是无恶不作的妖怪,我当然要除掉他。”   巨蟒无恶不作吗?   清晨露水重,有些凉,李八卦裹紧衣裳,吸了吸鼻子,哑着声音道:“我觉得他不像会作恶的坏妖怪。”   “为什么?”晃悠的双腿停住不动,玉翠儿忽地抬眸定定看着她,眸底闪过一丝疑惑,“你不过是见了他一面而已。”   “不只见一面呢,还聊天了,我听得出来,他是一只可爱的蛇妖,不会——阿嚏!”这时李八卦打了个喷嚏,她赶紧手指在石头上一划,划出一簇蓝幽幽的火苗,举在面前烤火。   “……”见状玉翠儿一时语塞,起身解下外衫披到她身上,问,“你不是八卦火炉吗,竟然还怕冷。”   李八卦摆手,想把衣衫拉下来还她:“不用不用,你自己穿。我也不是真的特别冷,就是修的肉体有点娇贵,吃不得苦!……”   “我不冷,你披着吧。”玉翠儿在她身边坐下,“我是雪狐,生活在雪地里,早已经习惯了寒冷。反而是温暖的地方,不是太适应。”   “原来是你雪狐啊,难怪那么机灵可爱。”李八卦安心了,裹着她的外衫,把染着火苗的手指挪过去一些和她一起烤,笑得眉眼弯弯,补了一句,“和我一样。”   咔嚓。   大拇指的指甲应声而断,掩在早起的鸟鸣里,玉翠儿笑了,声音轻轻的:“是啊,和你一样。”   “其实也不大一样,我这是厚着脸皮往自己脸上贴金。”李八卦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认真道,“你比我可本事多了,小小年纪就救死扶伤,赠医施药,乐游山附近的百姓都称呼你活菩萨呢。”   “小小年纪?”玉翠儿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说我吗?我已经几百岁了。”   “对我来说你是很小啊,我几万岁啦,对了,我几万岁来着……”李八卦说着扳着手指头,数了半晌也没数明白,最后她松开指头,打了个哈欠,“唔,不算了,反正越算越老。”   她真的记不清自己多少岁了。   而且也不知道她的年纪应该从盘古融玄铁神剑铸八卦炉开始算,还是从她有灵识开始算。   如果按前面算……   她小脸突然一,气鼓鼓地踢了一粒石头到小溪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咚”。若是按前面算,那她不是比池砚大了好多好多虽吗?!   不开心,很生气!   滋啦,滋啦。   她的头顶瞬间冒出一股浓烟,时不时还跳出几颗火星。   “你头发着火来了!嘶——”玉翠儿吓了一跳,没来得及多想就伸手去扑火,却不想一触到三昧真火,她的手立即被灼伤,火辣的灼热感在掌心蔓延,疼得她叫了一声。   “烫着你了啊?!”李八卦一个激灵回神,把指尖的火吹灭,掏出烧伤药抓过她的手抹上,低头一边小口小口吹,一边安慰她,“忍一会儿啊,这是老君秘制的伤药,市场价一千两一瓶,绝对立竿见影,很快就不疼了。”   眼里似乎钻进了风,玉翠儿眼睛有些酸涩。她猛地抽回手,离开令她烦躁的温度,轻声道:“不疼了,不要抹了。”   “那么快见效啊……看来回去要建议老君涨价。”李八卦有些讶异,把烧伤药放回百宝袋。   玉翠儿沉默着,片刻,她道:“你没事吧?”   “我?”李八卦眨了眨眼睛,“我怎么了?”   玉翠儿指了指她偃旗息鼓,恢复平静的鸡窝头:“你的头刚刚在冒烟。”   “哦哦,没事,我现在已经不生气了,不会再冒烟了。”李八卦满不在乎地扒拉了一下她炸毛的头发。   玉翠儿奇道:“生什么气?”   此时天光微亮,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一丝阳光穿破云层笼罩到李八卦身上,给她的脸镀了一层温暖金光。   她长睫微餐,委屈地咬着下唇:“我比池砚老。”   池砚?   她的二师兄?   玉翠儿继续问:“那又怎么了?”   怎么了?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有些呆滞,是啊,比池砚老又怎么了,她在意这个做什么?又不会因为她比池砚大,她就能成为师姐,而且成为师姐,比小师妹地位可高多了,还能使唤池砚做这个做那个。   所以,她为什么不开心呢?   思忖半晌,她摇头,乖乖道:“我不知道。”   “……”玉翠儿一时无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饿了吗?我去煮粥。”   “不饿。”李八卦手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倏地凑到她面前,一脸的严肃,“翠儿师妹,你喜欢过人吗?”   轰。   顷刻间,一道惊雷劈下来,玉翠儿宛若被击中一样,脸上闪过几丝慌乱,她强作镇定:“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李八卦伸出一根手指,吸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最后鼓足勇气问,“第一个问题,喜欢一个人,是不是时刻想见到他,逗他开心?”   眼前闪过步逍遥的脸,玉翠儿手紧了紧:“是吧。”   “第二个问题。”李八卦伸出第二根手指,有些紧张,“看到他的时候,脸会不听话,自己烧起来?”   玉翠儿点头。   “第三个问题。”李八卦伸出第三根手指,紧张得咽了咽口水,“知道有很多很漂亮很优秀的姑娘喜欢他,会生气?”   玉翠儿又点头:“嗯。”   空气一下凝固,周遭只有偶尔飘来的鸟鸣,以及溪水流淌的哗啦声。   不知过了多久,李八卦道:“那我知道了。”   玉翠儿不解:“知道什么?”   李八卦深吸一口气:“我刚刚为什么生气。”   “为什么?”   “因为——”璀璨的笑意似盛开的莲花瓣,一点一点在李八卦嘴角蔓延,她从百宝袋里摸出她编了一半的,惨不忍睹的剑穗,咳了咳,“我应该是喜欢池砚了。”   因此她一点儿也不想比池砚老,何仙姑说过,凡间有句俗语叫“老牛吃嫩草”,她不想成为老牛。   “……”   安静片刻,玉翠儿看向她,如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里是看不懂的情绪:“李八卦,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私密的事?”   “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李八卦自然接茬,把未完工的剑穗塞回百宝袋,爬起来把外衫递给她,脸上是盈盈的笑意,“不过你要暂时替我保密,尤其不能让池慧那个大喇叭知道,不然她肯定传得所有人都知道,我脸皮可薄了,会不好意思的。”   好朋友……   玉翠儿觉得眼睛又钻了风,藏在怀里的玉葫芦烫得她心一跳一跳的疼。她背过身,有些生气:“我们才见过几次面,甚至、甚至朋友都算不上,你把我当好朋友不是太草率了吗?”   “我第一次见面就很喜欢你了。”李八卦绕到她面前,耐心解释,“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你特别亲切,名字也很熟悉,就像我们以前认识一样。”   以前认识吗?   玉翠儿怔住,她见到李八卦的时候,其实也有熟悉的感觉。可她从出生到现在的记忆一清二楚,只听过存在在所有人嘴里的“李八卦”三个字,绝没有见过她本人。   “给你。”   下一刻,一个树叶形状的玉坠出现在她眼前,系在一根细细的红绳上。   玉翠儿很是惊讶:“这不是你一直挂脖子上的玉坠吗?”   “是啊,它叫树玲珑,是小时候池砚送我的飞行法器。”李八卦眼睛亮晶晶的,“真是很抱歉,我从八景宫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玄虚师叔收了你这么可爱的师妹,没给你带礼物。现在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就是树玲珑了,除了可以飞行,还冬暖夏凉,如果你不嫌弃,就收下吧。”   玉翠儿摸了摸树玲珑,温温热热的,很是舒服。她咬着下唇:“你不是喜欢池砚吗,为什么舍得把他送你的东西送我?”   “我说了呀,我喜欢你。”见她不动,李八卦索性踮起脚,把树玲珑系到她脖颈上,然后拍了拍手,“好啦,你不能反悔了。”   胸前是令人安心的温度,玉翠儿下意识问:“反悔什么?”   “做我的人啊。”李八卦狡黠地眨眨眼,“收了我的礼物,以后可不许说我们不是朋友了。”   “你……”   玉翠儿握紧树玲珑,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溪面上她的倒影,越握越紧,最后手背的青血管都爆了出来。不行,她不能心软。   李八卦要对她好,是她的事,一厢情愿的朋友什么的,也是李八卦自愿的,不管她的事,她绝不能心软!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腔里蔓延着腥甜的铁锈味。玉翠儿终于从衣襟里摸出玉葫芦,她回头,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那作为回礼,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吧。” 第138章   “是什么?”玉葫芦太小,李八卦没有看清,正想接过来时,却听——   咚。   一声轻微的落水声,小小的挂坠消失在玉翠儿掌心。   “掉了!我去捡!”   李八卦惊呼一声,当即挽起裤腿,想要跳下去捡,反正溪水最多到她腰部,不怕。   “算了。”玉翠儿却拉住她,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摇头道,“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是路边买的小玩意,下次再买来送你。”   说完,她悄悄咬住下唇。   最后一刻,她还是犹豫了,一个愣神间,手一抖,玉葫芦就滑了出去。也不知为什么,她反而松了口气。   天意如此……   这次,她就放过李八卦。   “可是——”李八卦有些舍不得,她不在乎东西贵重还是便宜,只要是好朋友送的,她都喜欢,丢了挺可惜的。   “不要可是了。”玉翠儿怕自己发挥,打断她,见远处有人影闪动,应该是孟洵、池砚他们醒了。   她拉住李八卦往回走,自然转换话题:“你师兄他们醒了,回去了。”   “……好吧。”李八卦恋恋不舍地频频回头,乖乖跟着她走了。   溪水里,碧绿透亮的玉葫芦在水里滚动了一番,然后顺着溪流前飘,也不知飘了多久,突然被一块比溪水还凉的东西挡住了去路。   顿时,玉葫芦瞬发红光,一下把东西烫醒了!   “什么小妖怪敢袭击本大爷!”一边睡觉,一边在溪水里泡死皮的巨蟒一声尖叫,把头从草丛里抬了起来。   巨蟒昨天离开后,找了个地方涂李八卦给他的烧伤药,然后不仅治好了他被烧伤的地方,还长了一层新皮,比起他原来的漂亮许多,于是他美滋滋游到小溪下游,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泡掉死皮。   “这是什么?”他尾巴卷起小小的,冒着光的玉葫芦,碧绿眼珠子眨巴眨巴,他凑近瞧了瞧,只见玉葫芦小巧精致,说不出的好看。   “原来是小姑娘的玉珠子。”巨蟒嘀咕了一句,随即他眼前一亮,想到了李八卦。他本来打算等泡好死皮,找一个礼物送给她当做烧伤药的谢礼。   这不就是现成的吗?!   巨蟒高兴极了,马上去找花妖要了一根透明的丝线,把玉葫芦系上去,变成一条精致的挂坠。   他伸长脖子,蛇头一下窜出树林,居高临下地找着李八卦。   在……   他眼珠子咕噜咕噜转着,在转到南面的树林时,隐约可见一抹炊烟,找到了!他缩回脖子,飞快游了过去。   早点是鱼片粥,还有花无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野果子,孟洵切成片,抹上蜂蜜和他自制的果酱,用野花花瓣夹着用油炸,又脆又甜。   李八卦吃了两盘炸野果,两碗鱼片粥才放下筷子。   孟洵接过筷子,温声问:“喜欢花炸野果?”   “喜欢喜欢。”李八卦点头如捣蒜,嘴巴超甜地补了一句,“大师兄做的东西我都喜欢,是世上最好吃的!”   闻言池砚默默翻出小本子,记下花炸野果的做法。   “对对对!我也觉得孟道长做的东西特别美味!”池慧也特别喜欢这道花炸野果,凑过去好奇问,“孟道长你为什么厨艺那么好啊?”   “以前还没到鹤灵观拜师的时候,我和子墨都不会做饭,天天上街吃饭,吃得久了,有些腻。”孟洵想到那时池砚宁愿啃馒头,也不愿意吃客栈的斋菜,笑着摇头,“所以我开始学做一些简单的菜,慢慢的,也就越来越熟练。”   池砚小时候不会做菜?   李八卦嘴巴微张:“二师兄以前不会做菜的吗?那他现在怎么……”   “咳,那谁,你过来。”   正在此时,一道干巴巴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她抬头,就见巨蟒挺直腰,扬着下巴看着她,咳了咳继续道:“有点事找你。”   “是你!”李八卦还挺喜欢这只巨蟒妖,几个箭步窜过去,扬起小脸,笑吟吟看着他,“你知道我一会儿要走了,特意来送我吗?”   “怎么可能,我只是刚巧路过,闲得无聊来打个招呼,你别往脸上贴金!”巨蟒重重“哼”了一声,缩了缩脖子,盘成一大坨,和李八卦差不多高,免得她仰头看着他脖子酸。   “哦哦,那也是挺巧的,我马上要走了呢。”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我们真的很有缘分。”   “咳咳,对了,你昨天给的烧伤药还挺不错。”巨蟒别过头,余光却看着李八卦,小小声道,“谢了。”   李八卦摇头:“不客气啊,本来就是我先喷火烧你。”   “咳咳咳咳……”巨蟒老脸一红,差点被呛到,他还以为她听不到呢,他把尾巴尖卷起来,“那什么,我这蛇吧,不喜欢欠人家人情,嗯,对,你不要误会我特意选了礼物送你,只是不想欠你情!”   说着,他把尾巴尖送到李八卦面前,上面挂着在阳光下盈盈发亮的玉葫芦:“喏,给你。”   那是!   本来事不关己站着的玉翠儿蓦地心一跳,双目瞪圆看着巨蟒尾巴尖上的玉葫芦,那是玉帝的玉葫芦,怎么会?!   “哇,好漂亮。”李八卦取下玉葫芦,嘴巴长得老大,对玉葫芦爱不释手,“蛇伯伯,你真的要把这么可爱的东西送我吗?”   哈哈,计划成功!   巨蟒心里仰天长笑,面上却控制住表情,“哼”了一声:“看你的出息,也不是值钱的珍宝,有什么好喜欢的,喜欢就收着吧!这种玩意我多着呢。”   “我会好好戴着的!”李八卦低头认真把玉葫芦系到脖子上,抬眸笑得像个天真无邪的小孩,“蛇伯伯,你看好不好看?”   “等——”   玉翠儿上前几步,想要阻止。   池慧站得离她最近,听到她开口,咔嚓咬碎嘴里的花炸野果,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果酱,问:“翠儿姑娘,怎么了?”   “没、没什么。”玉翠儿手握成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眸里暗波涌动。之前天意让她弄丢玉葫芦,既然现在天意又让李八卦戴上。   那她也不会阻止。   不怪她,要怪……只能怪天意如此。   她,没有错。   巨蟒眼睛瞬时笑眯:“还不错吧。”   “嗯。”李八卦突地低头,虔诚在巨蟒的蛇身上亲了一口,当然也是为了闻闻蛇肉的香味。   亲完她抬头,往后退了几步和巨蟒挥了挥手:“蛇伯伯,你是一只好的蛇妖,我会记得你的,再见。”   这戳心窝子的丫头片子!   巨蟒眼眶有点红,他赶紧甩了甩头,把眼泪甩出去,故意凶巴巴道:“走吧走吧,我偶尔也会想念你的!”顿了顿,他又不高兴补了句,“你怎么少了永远两个字啊,不会是只记得一段时间,然后就把我抛诸脑后了吧?我可不是那种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蛇,是蛇中之王!”   “我会永远记得你。”李八卦吸了吸鼻子,“最好的蛇中之王。”   ……   与此同时,步逍遥养的那簇火越来越大了。   他指尖不断溢出灵力,让火苗含着他的指尖源源不断吸,唇角的笑意越扩越大,满意不已:“真乖,多吃点,早点长大。”   黑龙默默站在一旁,见状提醒一句:“主人,距南天门大战只有五日了,可要去广场看看操练?”   “练兵多无趣,不去。”步逍遥摇头,认真哄着吃的太饱,想吐出他指头的火苗,“小甜果,才刚刚夸你,你可不能断链子,继续吃。”   火苗不乐意地转了个圈,却被他揪住火尾巴,它扭动身子表示它的不满:不吃不吃,饱了饱了!   “不行,撒娇也没用,我不吃这套!”步逍遥把它捏回来,又把指头塞进去灌入灵力,故意板着脸,“不吃灵力怎么长大?听话!”   呜呜,这个人真坏!   火苗憋屈地吮吸着三界众生艳羡不已的魔尊灵力,只觉得火生痛苦又煎熬,要被逼着吃好多好多东西。   它太可怜了!   “主人……”黑龙踌蹴着,还是挤出一句,“南天门之战事关成败,您、您还是上心写些吧,若是天界又请来佛界援兵,也不是那么好打。”   “你认为张友人和如来联手,还能和上次一样封印住我?”步逍遥挑眉,薄唇吐出几个字,“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   可那谁谁,也不是以前的那谁谁了啊。   黑龙在心底叹了口气,他们三兄弟跟着步逍遥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他破掉封印出来,可不想再看到他进去一次。   这个主人,他们很喜欢。   “主人,您……”   “打住,别说那些扫兴的话,听到张友人就倒胃口,说点别的。”步逍遥嫌弃地摆摆手,须臾,他问,“对了,梅隐香提取的火凤凰之血进展如何?”   “约莫有五十瓶了,梅医用千年参片吊着云羽凰的命。”顿了顿,黑龙疑惑道,“主人,张友人为何会如此好心?特意给您送来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之血炼制万血凝。属下猜测,其中必然有诈。”   万血凝,一个堪比五色石熔浆的奇物,要用浴火重生的火凤凰之血一百瓶,加上上万厉鬼的怨念炼制,炼制完成后,能补天补地。   “小黑,你不仅越来越无趣,还越来越愚钝。”步逍遥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挑眉,“张友人那样的品性,他没诈才奇怪。”   “……”黑龙噎住,不解,“那您明知有诈,为何还要收下?”   想到在水月镜看到的画面。   步逍遥眸光忽地沉下来,一时灵力大盛,差别没把火苗喂得背过气去,他眉眼低垂,漫不经心道:“张友人不足为惧,他出招,我自接着。”   是吗?   黑龙嘴巴张了张,老实道:“可属下认为,您是为了李姑娘才冒着危险想要修补死亡之脉,包括还为她——”   “黑龙,你最近的话越发多了。”下一刻,不带丝毫情绪的话语打断黑龙,步逍遥眼睛微眯,“是本尊近来过于慈祥?”   “属下知错。”黑龙立即跪下,心底是弥漫不开的难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最近总是心绪不宁,隐隐有着不安。   他不怕死地又抬头,直直看着步逍遥:“您要杀我我也要说,您如此这般为李姑娘倾其所有,她并不知晓。”   “那又如何?”步逍遥被他气笑。   黑龙直起腰:“既然不知晓,您做这么多也得不到回报。”   “我做与不做,与她回报以否无关。”步逍遥一挥手,让黑龙起来,漆黑的双眸静静凝望着气鼓鼓吸他灵力的火苗,轻声道,“我只是,想为她做而已。”   “主人,您听我——”黑龙还要说,却听“嗖”一声,步逍遥和玻璃瓶瞬间消失在原地,只余一句话语在魔宫里飘荡。   “唉,小黑,真怀念你沉默是金的时期。暂时不要找我,不然看到你,我会控制不住把你的头砍下来给小甜果当凳子坐。”   黑龙:“……”   ……   入夜。   安静的卧房内,李八卦睡得正熟,倏地,一抹黑雾从玉葫芦里钻出来,想要爬进她的嘴里。   啪!   “吧唧,红烧猪蹄!我要吃!”却不想,李八卦冷不丁挥手,一巴掌拍到它脸上。疼得它一下缩了回去。   再等一会儿。   黑雾安慰自己,静静又等了片刻,直到平缓绵长的呼吸声响起,李八卦乖乖趴着不再动了,它又整装待发,悄悄往她微张的嘴里飘。   “别跑别跑,山鸡别怕!我真的不会吃你!”然而它刚刚一动,李八卦也跟着动,双脚并用,直接把它压到了背下。   “……”   这个多动得像猴子的死丫头!   黑雾气得不行,一点一点从李八卦背下挣扎着往外爬,然后顺着李八卦的手臂,悄无声息地逼近她的嘴巴。   近了,近了。   胜利就在眼前!   黑雾有些雀跃,死死盯着李八卦小小水润的唇,正要找准时机爬进去,只听——   阿嚏!   没关紧的窗外飘起来一抹凉风,李八卦一下惊醒,打了个喷嚏弹起来:“阿嚏,阿嚏,阿嚏!”她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睛翻身下床,光着脚走过去把窗户关严实,然后摸索着回到床榻,直接仰头倒下去,嘀咕着说了一句,“三声……这次是真的生病了……”   呼。   说着她声音越来越小,又沉沉睡了过去。   该死!   黑雾揉着头,从床缝里爬出来,也不忙着爬进李八卦嘴里了,气鼓鼓等着她下一步到底是要吃猪蹄,还是要去追山鸡,或者是打喷嚏。   四个时辰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黑雾松了口气,飞速爬上去,然后在天亮之前,终于顺利爬进李八卦的嘴。   喔喔喔。   下一刻,鸡鸣声响起,天亮了。 第139章   早点是鸡蛋煎饼,芝麻花卷,花生馒头,凉拌三丝,白糖黄瓜片,酱牛肉,还有一盆红枣莲子小米粥。   全是李八卦爱吃的,可她只吃了半个花生馒头,一勺小米粥就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的。   池慧从小米粥里抬头,诧异望了她一眼:“瘦竿子,你昨天没休息好吗?脸色那么差。”   “哈。”   李八卦焉焉地掀开眼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睛下面有一团小小的乌青,她有气无力地点头:“可能是吧,反正困困的,想睡觉。”   “你昨天不是睡得挺早嘛。”池慧吞下一勺小米粥,口齿不清道。   “是啊。”李八卦也有些纳闷,她昨日编好剑穗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梦里还梦到很多好吃的,但——   无边的困意袭来,她索性把下巴垫到桌面,用手撑着眼皮,这才勉强能睁开眼,只见她眼珠上满布血丝,宛若充血一般。   玉翠儿握紧手里的瓷勺,嘴里的小米粥明明软糯香甜,她却食之无味,难以下咽。她知道的,李八卦之所以会这样,一定是玉葫芦做的。   李八卦,要死了吗?   似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玉翠儿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一声,她放下瓷勺,不再看李八卦,起身急匆匆往房间走:“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这么快?”池慧看向她才动过一勺的小米粥,嘴巴长得老大,“几粒米都能饱?难怪那么瘦了……”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等池慧走后,孟洵搁下筷子,用手背探了探李八卦的额头,有点温热。   他关切道:“昨夜起风,许是你踢被子受凉了,一会儿去药铺抓一副驱寒的药。”   “嗯嗯,是受凉了!”李八卦点头似小鸡啄米,倏地,她困倦的眼眸一亮,想到了什么,马上直起身,拉住孟洵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大师兄,喝药好苦的,我不要喝。不如你做桂花木烧鹅给我下药好不好?听说桂花木烤出来的烧鹅会有淡淡的桂花香,配上酸梅酱,我一定能喝几大碗药!”   孟洵失笑,摇头:“等你病好,吃多少都给你做。”   池慧附和着点头:“就是就是,没见过哪家病人生病了还大吃大喝,满嘴油腻。”   “不油腻的。”一说到吃,李八卦顿时清醒不少,她直起身认真反驳,“烧鹅切片蘸酸梅酱,酸甜又清爽,一点儿不油腻。”   不远处,花无邪冷着一张脸,像是黑面门神一样站在客栈大门口,有想打尖住店的客人看到他,都默默一声不吭转身离开。   闻言他眉心紧紧拧成一个“川”,大踏步走向李八卦,见她脸色微微有些发青,双目赤红,他语气自然道:“伸手。”   李八卦乖乖伸出手。   冰凉的指尖搭到她脉搏上,花无邪凝神感受了一会儿,片刻,薄唇微启:“内火旺盛,多喝水,食用清淡的食物。”顿了顿,他唇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吐出两个字,“哦,要忌肉。”   “……”   一时间,大堂里安静下来。   “哈哈哈!”   须臾,池慧捧着肚子,笑得弯了腰:“瘦竿子,你、你……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连吃十二只烤山鸡,哈哈哈。”   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慢条斯理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清淡的小米粥放到嘴里,机智转移话题:“咦,三师兄你的医术没有和记忆一起忘记吗?”   此言一出,花无邪嘴角噙着的笑意凝固。   他也不知道。   似乎本能一般,在听到李八卦生病的时候,他就那么自然而然想替她治病。明明之前在魔界……不会如此。   见他沉默着不说话,李八卦心念一转,一个激灵跳起来,试探着问:“三师兄,你是不是想起什什么了?”   花无邪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喃喃道:“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声音低低的,带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黯然。他到底是谁,曾经经历过什么,是不是如同他们所言,他们是他的亲人?   所有的,他都想不起来。   末了。   他第一次道歉:“抱歉,我努力过。”   “不要道歉,这不是你的错。”李八卦踮起脚,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笑得眉眼弯弯,“而且——”   花无邪接茬:“什么?”   “而且你现在才穿了一套女装,想不起来是很正常的。”李八卦一本正经,“你以前可是有上百套女装呢,一天一套,也要三个月的。”   花无邪:“……”顿了顿,他道,“记得全要大红色。”   “遵命!”李八卦拍了拍胸脯,旋即,她眼神四处乱飘,佯装不经意道,“二师兄呢?好像早上起来都没看到他,他不会还没起床吧?”   “他早起了,只是——”池慧咽下嘴里的花卷,没好气道,“一大早就出去打探死亡之脉的线索了。”   他们现在一直往东走,离之前菱素撞到死亡之脉的地方越来越近。   ……   与此同时,魔界阴暗的地牢。   梅隐香蹲在晕厥过去的云羽凰面前,手轻轻拨开她掩面的长发,逐渐露出一张黑得面目全非的脸。   但仍然能看出云羽凰的虚弱。为了如期炼制万血凝,她用参片灵药吊着命,连日已经抽了九十九瓶火凤凰之血。   只差一瓶,即将大功告成。   然而云羽凰会死,永生永世地消失。   梅隐香温热的指尖拂过她的眼角,接下那一抹寒冷的冰凉,低声轻笑:“连在梦里,都在为他哭吗?”   “孟洵……孟洵……不要走!”无边蚀骨的疼痛里,云羽凰突地出声,双手挥舞着乱抓,不多会儿,她抓到一只温暖无比的手。   是孟洵!   她宝贝似地抱住,脸颊轻轻蹭着,有些委屈地呢喃:“孟洵,好疼……我真的好疼……孟洵……”   梅隐香静静任她抱着,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意,另一手从袖口摸出一个瓷瓶,推开塞子,一股苦味传来。   他送到云羽凰嘴边,轻声哄着:“羽凰,把药喝了。”   苦。   云羽凰皱眉,往后缩了缩。   “喝了,就可以见孟洵了。”梅隐香揽住她的头,温柔却坚定地把苦药喂进她嘴里。   也不知是挣扎不得,还是“见孟洵”起了作用,云羽凰眉头虽越皱越深,但嘴巴却张开了,喝下苦到发涩的药。   终于,好了。   梅隐香送了口气,看着即将永别的意中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低头郑重而虔诚地吻上她满是苦味的唇。   滴答。   不知是谁的泪滑落,蒸发在满室的苦味里。   “原谅我,以后不能陪着你了。”   睡梦中,云羽凰听到一句似笑似哭的叹息,不是孟洵的声音,她的心头却莫名酸涩,想要睁开眼,然而一股充盈的灵力倏地从她四肢流过,温暖着她的一直疲惫的身体,转瞬见轻松舒畅,连面部的灼热感都消散不少。   这是什么……   来不及细想,云羽凰又再次陷入无边的黑暗。   ……   入夜。   架不住李八卦的装可怜,孟洵还是做了桂花木烤的烧鹅,只是除了酸梅酱,他又蒸了许多薄薄的薄饼皮,切了一盘黄瓜条,还有一盘白中带绿葱丝,让李八卦卷着一起吃,不过于油腻。   他把托盘放到桌面,不放心地确认:“只吃五卷?”   李八卦看着油光发亮的烧鹅,擦了擦口水:“要不十卷?”   “五卷。”   这么好吃的烧鹅,她吃十卷已经用尽她所有的毅力了,绝不能少,她嘴巴一撇,开始装哭:“呜呜,大师兄……求求你!你可怜可怜我吧……我都饿了一天了……”   孟洵迟疑了:“六卷?”   “十。”   “七。”   “十。”   “八。”孟洵轻叹一声,摸了摸她的头,“八卦,听话。”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闷闷不乐地卷了一个烧鹅卷,一口塞到嘴里,鼓着脸颊小小声道,“好吧,我听话。”   “乖了。”孟洵走到一旁坐下,用热毛巾擦了擦手,开始给她卷烧鹅卷,不多不少,卷了工工整整的七卷放到盘里,推到她面前。   “不是八卷吗?”李八卦道,“不能说话不算数的。”   “你刚刚吃了一卷。”   李八卦厚着脸皮耍赖:“那卷不算!是我自己卷的,不是你卷的!”   “那这次,我就说话不算话吧。”孟洵不为所动,盛了一碗清汤给她,“吃完喝点汤,用鹅骨头熬的,已经刮去油星,不油腻。”   “大师兄你耍赖!”李八卦委屈巴巴咬着烧鹅卷,一口一个。   “嗯。”孟洵点头,温声道,“耳濡目染,和你学的。”   “……”   七卷烧鹅卷,一碗汤,李八卦半盏茶不到就解决了,她看着那一大盘鹅肉,眼睛都在冒绿光,羡慕地问:“大师兄,剩下的是给谁留的啊?”   池慧早上被玉翠儿的饭量刺激到,晚上勒紧裤腰带说要绝食,玉翠儿也说不舒服,没有下楼,至于花无邪……就没吃过几次饭。   不知道是哪位幸运儿能吃到那些多大师兄牌美味烧鹅卷呢?   “子墨。”   下一刻,孟洵的声音响起,把托盘递到李八卦手中:“他已经回来了,你给他送去吧。”   原来池砚回来了!   李八卦抓紧托盘,鼓起脸嘀咕:“为什么要我去送啊?早上他出去查死亡之脉的线索都不喊我,我不想理他。”   “这样吗?”孟洵薄唇微微弯起,轻声道,“我以为,你愿意的。” 第140章   温暖的烛光从窗绢里透出来,斑驳撒在客栈走廊上。李八卦站在池砚门口,小脸皱成一团,看着托盘里的烤鹅嘟嘟囔囔。   “编得马马虎虎,喜欢就拿去凑合用吧。”   不好,要是他不喜欢拒绝,那岂不是很丢脸?   “剑穗编好了,给你。”   不好,太硬邦邦,显得很没有诚意。   “诺,二师兄,你的剑穗。”   咦!   李八卦眼眸一亮,这句话好,自然又大方,池砚还不好意思拒绝!就决定用这句了,敲门!   然而她刚刚抬头,只听——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池砚站在门后,望向她手中的托盘,道:“送饭?”   点头。   想了想不对,李八卦又马上摇头。   池砚一怔:“你不是来送饭?”   “是啊,当然是啊。”李八卦往里瞥了一眼,佯装不经意绕过他走进屋里,把托盘放到圆桌上,回头道,“但是也不全是。”   “嗯。”池砚把门合上,走过来撩开道袍坐下,低头认真卷烧鹅卷。   “你问问我是什么事。”李八卦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瞧着他卷烧鹅卷,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亮晶晶的。   “嗯。”池砚微微点头:“你找我什么事?”   “就是……”李八卦坐直,从袖口掏出编得歪七八扭,珠子也串得乱七八糟,丑到极致的剑穗放到桌面。   她轻轻咳了一声,想了想,还是没用之前想好的开场白,换了一句:“剑穗编好了,你要吗?”   一时间房内安静下来,只有蜡烛燃烧的声音,池砚静静看着桌面的剑穗,深邃的眸底有流光闪过,他唇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这次是你编的?”   “当然是我编的,这么丑、有特色,除了我,三界之内绝无分号!”李八卦差点咬到舌头,把手按到剑穗上,“你要是不喜欢,我自己用……”   “喜欢。”池砚抽出剑穗。   “真的?”李八卦弯起嘴角,顿了顿,补了句,“不许说违心话,要是不喜欢,不用怕我难过说喜欢,虽然你这么说了,我一定会难过,但……”   “喜欢。只要是你送的,都喜欢。”池砚轻声打断她,手微微一扬,搁在一旁的流冰犹豫又犹豫,最终还是极其缓慢飞到他手中,可怜巴巴任池砚给它系上那条丑得十分有特色的剑穗。   只要是她送的,都喜欢?   所以……   李八卦蓦地想起上次池砚把菱素编的剑穗给她,后知后觉道:“难道你上次生气,是因为剑穗不是我编的?”   “嗯。”池砚抬眸静静看着她,“我不收别人的东西。”   不收别人的,只收你的。   砰,砰,砰。   幽深的瞳孔只倒映着她,李八卦心口突然加快,她脸以野火蔓延之势烧了起来,滚烫得厉害,有些紧张地问:“那你收我的……嘶!”   话未说完,她肚子倏地一阵剧痛。   池砚见她脸色有异,问道:“怎么了?”   肚子一阵一阵地绞痛,李八卦脸涨得通红,捂着肚子,留下一句“等我半盏茶,我马上回来”,便风风火火地直奔茅厕。   池砚:“……”   这一去,李八卦再也没有回来,蹲茅厕蹲了一个晚上,直到鸡鸣,她才双眼乌青,脚步虚浮地从茅厕里出来。   池慧搓着手等在外面,见她快倒一样,赶紧跑过去扶住她,关切问:“怎么样,肚子还疼得厉害吗?”   李八卦有气无力地摇头,声音都哑了:“我肚子里肯定没有东西……应该没事了。”   “那就好。”池慧松了口气,慢慢扶着她回房,奇怪道,“你是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只是内火旺盛,不会拉肚子的。”   “我昨天没吃什么呀。”李八卦小脸皱成一团,回忆道,“早上几口粥,半个花卷。中午五碗豆浆粥,一盘炸花生米,一盘炒豆芽,一盘凉拌三鲜丝,晚上八个烧鹅卷。”说着她小声嘀咕,“比起之前已经吃得很少了……”   池慧沉默了,一言不发扶着她回房。   只是路过池砚屋子时,却发现他屋内还有光亮,深夜时分,她去茅厕等李八卦的时候路过,也是这么亮着。   难道一晚上没睡?!   池慧胳膊轻轻拐了拐李八卦:“你说主人是不是查到了死亡之脉的线索,一晚上不歇息研究呢?”   池砚一晚上没睡?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么多伤要养吗?!   李八卦顿时来了精神,站着身子,摇摇晃晃走过去扣了扣门:“二师兄,你睡了吗?”   吱呀,   话音一落,门打开。   池砚没有换衣服,还是她离开时那套道袍,眼睛周围有着若隐若现的乌青,一看就是熬夜了。   怎么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呢?   李八卦皱眉,有些生气:“你怎么还不睡呀?你到底知不知道良好的作息对身体有益啊,你以为你和我一样,是铁做的吗?二师兄,不是我说你,你多大的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你吗?”   她噼里啪啦一顿,池砚静静等她说完,然后薄唇微启:“你说等你半盏茶,马上回来。”   “……”   李八卦嘴巴瞬间长得老大:“你、你是在等我?”   “你说会回来。”池砚沉默了半晌,又道,“虽然晚了几个时辰。”   瞬间,李八卦觉得肚子完全不痛了,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七仙女织的彩霞里,软软的,甜甜的。   “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李八卦紧紧抿着唇,绷着脸免得笑出声。“那什么,你现在快去睡吧,天还没亮,能睡两三个时辰的。”   “嗯。”池砚颔首。   “嗯!”李八卦也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等着他关门回房休息,可等了一会儿,他还是一动不动。   她奇道:“不是要睡觉吗?你快关门呀。”   池砚长睫微颤,眸底流动着璀璨的流光:“嗯,等你回房后就关。”   砰。   下一瞬,李八卦的心口再一次炸开了花。   ……   在客栈又休养几日,等李八卦身体康复后,一行人再次上路。出了城门,玉翠儿和李八卦告别:“你们往北,我要往南,就不和你们同路了。”   李八卦有些舍不得,不过想到玉翠儿是受玄虚的吩咐要去办事,她也不便挽留,只好把孟洵为她做的,在路上解馋用小点心分了一半给玉翠儿:“嗯嗯,你自己一个人上路要小心,遇到厉害的妖魔就三十六计走为上,不要死撑。”   “我不喜欢吃这些,你自己留着吃吧。”玉翠儿看着李八卦脖颈上挂着的玉葫芦,手紧了紧,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她,“这些银子给你,以后你想吃什么就吃吧,不要委屈自己。”   这,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说完她不再留恋,转身决然离开,踏上去魔界的路。   “我总觉得她怪怪的。”池慧凑过来,一脸的若有所思,“说是你的好朋友,但看你的眼神却时不时透出敌意。”   “是吗?”李八卦打开油纸包,抓了一把酥脆炸小银鱼放进嘴里,咔嚓咔嚓嚼着,“可能她眼睛长得比较凌厉吧。”   “和眼睛有什么关系?眼神最能代表人的真实想法了。”池慧也抓了一把小银鱼,两边脸颊鼓鼓的,“据我推测,她嫉妒你。”   “嫉妒我?”李八卦一脸茫然,“因为我长得太好看吗?”   “……”池慧噎了噎,“你是很好看了,但她也不差,所以不是这个原因。”   “我比她瘦?”   摇头。   “比她白?”   继续摇头。   “比她高?”   依然摇头。   “那……”李八卦想不出来了,她的优点数来数去,差不多也就这些了。别的都是缺点,她也跟着摇头,“那我想不出她还有什么理由嫉妒我。”   “傻丫头。”池慧轻轻点了点她额头,认真道,“你知道你最大的优点是什么吗?”   “貌若天仙?”   池慧一口气卡在喉咙,别过头:“哼,我不和你说话了!”   “哎呀,我的小慧子别生气嘛,无聊逗你玩的。”李八卦抱住池慧的胳膊,把下巴垫在她肩头撒娇,“剩下的小银鱼全给你?”   池慧马上回头,抓起剩下的小银鱼,笑得宛如偷腥的小猫:“成交!”   李八卦被她的样子逗笑了,扯得她刚刚安静的肚子又一抽一抽疼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一点一点蚕食一样。   她胡乱揉了揉,不敢再笑,轻声道:“小慧子,你可以不可以矜持一点?为了一点吃的,连气都不生了。”   “只要能吃好吃的,矜持皆可抛!”池慧说完,脸色慢慢正经起来,“八卦,我是认真的,你是我见过最纯真最善良的人,从里到外都是干净的。所以那些永坠黑暗的人,要么非常喜欢你,要么极度厌恶嫉恨你。”   李八卦想了想:“你说翠儿师妹是后者?”   “这我不确定,但我能确定前者。”   “谁?”   沉默了一会儿,池慧深吸口气:“步逍遥。” 第141章   与此同时的魔界。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不多会儿,扣门声响起,一道慌乱的声音响起:“黑龙护法,不好了不好了!云羽凰逃走了!”   “什么?!”正在歇息的黑龙大惊,从踏上翻身而去,几步跑开门急急问,“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也不清楚。”门外站着的是魔宫的统领,是一个修行千年的血魔,血魔急得满头冒着冷汗,“今日属下按时去查房,结果躺在那儿的是一个穿着羽云凰衣裳的障眼法稻草人。”   黑龙眉心一拧:“之前谁出入过牢房?”   血魔马上跪地:“除了梅先生,其余人没有魔尊吩咐,属下绝不敢放人进去!”   “梅隐香?”黑龙略一沉吟,心知不妙,立即化作龙形,飞向梅隐香的住处。   梅隐香住在魔界的一处幽谷,鸟语花香,常年如春,此时花期正好,满谷飞花,或白或粉或嫩黄的花瓣落到清澈的溪水里,顺着水流慢慢飘远,是除魔界结界处,唯一能通向外界的通道。   黑龙到的时候,梅隐香神态自然地在花林里弹琴,嘴角噙着从容的笑意,看到黑龙,他也不急,只礼貌道:“还请黑龙护法,允许属下弹完这最后一曲。”   清幽的琴声里满含钦慕相思,是他为云羽凰做的曲,他曾期待过,有一日云羽凰会在他的琴音里翩然起舞。   可惜,他没有时间去完成这首残曲了。   静默片刻,黑龙化为人身,默默等在一旁。   虽没有答应,却是默认了。   梅隐香颔首:“多谢。”   一曲毕,他轻轻扫开落在衣襟的落花,撩开青衫起身,和黑龙作了一揖:“黑龙护法,请。”   不一会儿,黑龙领着梅隐香到了魔宫。   他轻声笑了笑:“黑龙护法,属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黑龙面无表情道:“请。”   “能否让属下一人进去?”梅隐香顿了顿,掩在袖口的手紧了紧,“我,想去得有尊严一些。”   他坏了步逍遥最在意的万血凝计划,绝不会死得那么容易。尽管他的一生早已狼狈不堪,至少在最后离去时,他也希望能多一点体面。   黑龙犹豫了。   恰在这时,宫内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话语:“黑龙,让他一人进来。”   黑龙:“是。”   魔宫里空荡荡的,玻璃瓶已经换大了许多,又肥又长的火苗在里面乱窜着,气鼓鼓闭着嘴不肯吸灵力。   步逍遥耐心哄着它:“乖,再吃一点就不用吃了。”   火苗摇头,把火尾巴对着步逍遥。   “好吧,一会儿再吃。”步逍遥也不生气,笑着收回手,旋即他回头,眼眸瞬间冰冷,瞳孔里的凤凰蠢蠢欲动。   他冷声道:“理由。”   “她是属下的意中人。”梅隐香跪着,不卑不亢。   “很好。”   步逍遥一脚踢过去,梅隐香立即口吐鲜血,在地面滚了几圈,但他很快又爬过来跪好,抬袖擦掉唇角的血迹,郑重给步逍遥磕头:“属下心甘情愿领罪。”   “呵。”步逍遥弯身,平时着他的眼睛,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怎么,你以为你的命比得上万血凝?”   “属下不敢。”   “还是——”步逍遥猛地掐住梅隐香的脖颈,“你以为你放走了云羽凰,本尊就找不到她?”   “尊驾!”梅隐香大惊。   “你说她会去哪儿呢?”步逍遥笑了,很是玩味道,“让我猜一猜。啊,猜到了,是去找孟洵了吧?”   说完,他松开梅隐香,轻笑一声:“你说,本尊猜得对不对?”   闻言梅隐香脸上顿时没了血色,他不停给步逍遥磕头,沉闷的声音在不时大殿内回响:“尊驾,求您放她一命,属下当牛做马报答您!求您,求求您,求您饶她一命。”   “还替她求情?”步逍遥手一扬,梅隐香登时被一根黑藤蔓紧紧缠住,再动弹不得分毫、步逍遥开口,声音冷酷又绝情,“你最好祈祷她能撑到本尊赶过去再死,能取够血炼制万血凝。否则,全都要死。”   ……   另一边,李八卦听到步逍遥的名字愣住。   片刻,她点头:“他好像是对我挺好的,除了一开始骗我他是一个老爷爷,其他时候都挺好,还经常给我好吃的。”   说完犹豫一瞬,她又问:“你说的永坠黑暗是什么意思啊?”   “步逍遥以前是上古之神,他坠入魔道是舍弃了一身神骨,因此他永生永世都不能脱离魔界。”池慧道。   “可是魔界并没有很黑暗,还很漂亮。”李八卦想了想,“那次我穿过天地镜出现意外,去过魔界一次。”   “黑暗的不是环境,是心。”池慧点了点她的头,奇怪道,“咦,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似乎反应有点迟钝?”   “啊,是吗?等等,好像又有点困了,容我醒神一下先。”李八卦头一点一点的,她低头从百宝袋里翻出一个碧绿的瓶子,拔开塞子放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   这是太上老君用十种仙草炼制的醒神香油,困顿时嗅一嗅香油味,就会很快清醒,乃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   而且那些仙草在大罗天遍地都是,不需任何成本,是老君出品过最便宜的货品,因此每逢天界的升级考试,都卖得极其火爆,供不应求。   果然嗅了几次后,李八卦精神稍微回来一些,只是还是焉焉的。   她抱着双膝靠在软榻,下巴垫在膝盖上,双目无神地看着池慧:“那小慧子,你知道步逍遥入魔的原因吗?我听玄虚师叔说过,他外号叫阳春白雪呢,可多神仙尊敬仰慕他了,他没有理由入魔呀。”   “他自己不入魔。”池慧眨眨眼,“万一别人让他入魔呢?”   李八卦眼皮还在往下耷拉,她干脆用手撑住,瞪圆一双眼睛:“什么意思?”   “有时候做事情,不一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池慧说着突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李八卦耳畔,“其实在知道玉帝是抢走孟道长盘古之力的幕后黑手时,我就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什么?”   池慧语出惊人:“是他让步逍遥入魔。”   一个激灵,李八卦清醒过来,她嘴巴长得老大:“他为什么要让步逍遥入魔,和他敌对?”   “很简单,两个理由。”池慧伸出两根手指,认真解释道:“其一,当初步逍遥是除玉帝外,天界地位最高的神,甚至声望比玉帝还高,而铲除威胁自己地位之人最好方法就是让他去另外一个阵营。其二,就是你说的,步逍遥没有理由入魔。”   是这样吗?   李八卦手指轻轻敲打着太阳穴,思忖半晌,疑惑道:“可是玉帝似乎招架不住步逍遥,第一次仙魔大战也是和如来佛祖联手才能封印他。这一次更是被打得节节败退,若是如你所言玉帝是为巩固地位,可天界被攻陷了,他地位没了,还会成为阶下囚,岂不是得不偿失?他没那么蠢。”   “这个嘛。”池慧一怔,摇头,“我还真没有考虑到。”   “还有啊。”李八卦继续道,“如果玉帝扮做黑衣人是为了抢夺盘古神力打败步逍遥,那他完全不用偷偷摸摸的,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吩咐天兵天将。上次在东海龙宫,他就是先派来杨戬和李靖,后面才自己悄悄来。所以我想事情不会绝对那么简单,当然最重要的是——”   池慧听得起劲,一脸激动:“是什么是什么?”   “我……”这次出发是两辆马车,池砚和孟洵一个马车,花无邪,李八卦和池慧一个马车,花无邪在外面当马夫,里面十分宽敞,李八卦摸索着爬到软塌,打了个哈欠,“最重要的是我昨天没睡好,我先补一觉啊,吃午饭的时候再喊我。”   池慧:“……”   如此这般又走了两个时辰,突然,无数红色羽毛从天空中洋洋洒洒落下,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魔气。   不多会儿,周围山清水秀一晃,转瞬变成另一幅炼狱场景,天际被鲜血染红,无数断臂破土而出,带着浓郁的血腥之气。   “吁。”   花无邪眼神一凛,勒紧缰绳,马车逐渐停住了,池慧探出头:“花道长,出什么事了?怎么停下来……”   “进去。”她话未说完,花无邪就一巴掌盖住她的头,把她推回车厢。   池砚也停住马车,看着飘落的红羽毛眉心微皱,薄唇微动:“师兄小心,是无上幻境。”   所谓无上幻境,乃是佛母孔雀的密招,和梦仙的“入梦”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入梦”是坠入自己的梦。   无上幻境则是进入他人过去的时光,稍有不慎,就会消失在逝去的时间里。   “唉。”   车厢内,孟景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声,旋即,他眼前一红,进入到另一个时空。 第142章   无上幻境对池砚和花无邪无用,很快,除他们二人外,李八卦和池慧也身影一闪,眨眼间消失在车厢内。   花无邪皱眉,望向池砚:“想破无上幻境,一声要破掉结界,二是杀死施法之人,你可知晓谁会使出如此绝招对付你们?”   池砚皱眉:“是云羽凰。”她分明死在了东海龙宫,为何会重生?   “云羽凰?”花无邪一怔。   听出他话里的似曾相识,池砚道:“几百年前,她曾化身凤凰被师兄喂养一段时日,那时你常同她玩耍。”   “不是。”花无邪摇头,解释道,“我之所以知道她,是她的凤凰血乃炼制万血凝的材料。”   万血凝?   池砚从未听过此物,问道:“万血凝是何物?”   “我也不清楚。”花无邪对他们早已卸下戒心,当即和盘托出,“只是魔尊一直四处收集材料要炼制此物。”   步逍遥炼制万血凝?   池砚思忖片刻,仍是没有头绪,他看了看越来越红的天色和越来越多的破土血臂,对花无邪道:“你破结界,我去找暗处的云羽凰。”   花无邪点头:“好。”   ……   睡梦中,李八卦听到一阵窸窣的水声。   嗯?   水声?!   开饭了吗?!   她一个激灵,马上翻身而起。然而朦胧的视线里,不是镶嵌着夜明珠的豪华马车,而是草丛?   这是哪儿?   她揉了揉眼睛,茫然爬起身,只见她身处在一片静谧的,一望无际的花林里,白莹莹的月色从花瓣的缝隙斑驳撒在地面。   时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以及窸窣窸窣的水声。   李八卦在原地站着思考片刻,实在不知道发生什么,只好循着水声走,逐渐走进了花林深处。   水声愈发清晰,隔着层层叠叠的花丛,隐约可以见一朦朦胧胧的身影,李八卦顿时激动得热泪盈眶,加快步子走了过去。   终于有人了!   越来越近,那抹身影也越来越清楚。   李八卦推开最后一丛花丛,在看清里面的人后,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冲,瞬间,小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嘴巴长得老大,磕磕巴巴道:“二、二师兄,你怎么在这里洗澡啊……”   只见幽潭里的人肤色几近透明,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苟挽在头顶,露出一片雪白到耀眼的胸膛。   虽然说非礼勿视,可是……   李八卦眼睛一眨不眨,这又不是别人,是池砚的话,看看也可以吧?   池砚微微皱眉,手一扬,叠在潭边的道袍飞过去,转瞬破水而出,衣着整齐,一丝不苟出现在李八卦面前。   静默一会儿,他问:“你是谁?”在这人靠近时,他有一股熟悉的感觉,所以没有出手伤她。   “啊?”李八卦双目瞪圆,“你说什么?”   池砚重复:“你是谁?”   “我是谁?”李八卦错愕地摸了摸她的脸,还是一样的弹性光滑啊,不会是睡一觉,脸变了吧?   她看着一脸冰山的池砚,突地几步跑到幽潭前,屏气凝神看向水面。   水面上,是一张美得动人心魄的脸,颜如朝华,秀美可人,除了眼睛下面的两团乌青有点拉低颜值。   但总体而言,美得毫无瑕疵。   是她没错啊!   李八卦疑惑地摸着下巴打量着水面的她,突地回头问:“二师兄,你真的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池砚神色不变:“你到底是谁?”   流冰出鞘,已然发出盈盈的蓝光。   不对!剑穗呢!   看着光秃秃的流冰,李八卦眉头皱起,须臾,一个激灵,她猛地一拍脑门,震惊打量着池砚。   没错没错!确实比她认识的池砚看起来嫩好多!都快嫩得能掐出水了,像一截水灵灵的水葱似的。   难道……   她咂舌道:“池砚,现在什么朝代?!”   听到她唤出自己的名字,池砚眸光微闪,薄唇吐出几个字。   果然!   李八卦掰着指头算了算,这个朝代在她下凡到鹤灵观时,已经消失在历史的洪流里几百年。   换言之,现在的池砚确实不认识她!   “是无上幻境!”她捂住嘴,大眼睛眨巴眨巴,她听老君说过无上幻境,是当年吞了佛祖,后来佛祖从她肚里破肚而出,封为佛母的孔雀大明王的招术。   被困在无上幻境结界里的人,若是修为定力不够,会被拉入他人过去的时光,稍有不慎,会困在逝去的时间里,再也出不去。   所以她睡觉的时候,有人施法把他们困进了无上幻境?   池砚和花无邪应该不用担心,而孟洵失去盘古神力,身体也尚未康复,不知道会不会也中招了。   然后池慧不用怀疑,一定和她一样被拉入别人的过去,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过去,要是的话,池慧真是太可怜了,只能见到一个常年喷火的八卦炉。   不过——   她掉进池砚的过去还真不错。   她咳了咳,看着池砚:“二……不,池道长。”顿了顿,她眼眶立即啪嗒掉出几滴泪,“其实,我是冤死的女鬼。”   闻言池砚一凛,流冰毫不犹豫刺来李八卦,却在闻到她身上的玄铁神剑气息时,剑尖停住。   是她。   池砚眉心微蹙:“你为何不躲?”   李八卦看着离她胸口半寸的剑,语气越来越委屈:“道长,这样打打杀杀的多不好,我可从来不害人的女鬼。”   池砚收回流冰,淡淡道:“继续。”   他竟然信了!   李八卦的心情顿时有些复杂,继续编:“但是却无人来渡我。所以……好不容易等到道长你到此处洗澡,我一个没忍住……你看看能不能……”   “如何渡?”   ……   裹着衣服坐在山脚的树上晃荡着腿,李八卦不客气地指挥着池砚:“对对,就是那里,不对,是左边一点儿……你小心一点儿啊,不要挖到我的骨头……你这人怎么那么笨……都说是冤死的了,我也不确定我是被扔到哪儿了是吧……你好好挖,一定能挖到的!”   池砚挥着锄头沉默不语,一直按照李八卦指示的地方挖,直到看到截白骨时才停住:“找到了。”   哎?   怎么真挖出来!   李八卦惊讶看着那截白骨,她不过是随意指了个地方,想让池砚明白这世上是很险恶的,不能随意相信别人,怎么能真的挖出截白骨呢?   “你……”话没说完,李八卦就看到池砚手中的白骨化作团白雾,直袭他的眼睛,是妖怪!   池砚瞬间腾空而起,轻松避过白雾。李八卦赶紧跳到他身边道:“二师兄!我和妖怪不是一伙儿的!”   池砚直接把她揽到身后,沉声道:“我知道。”   下一瞬,那团白雾就幻化成好几个人形,从不同方向向他们袭来,不等池砚出手,李八卦的掌心就冒出几团三昧真火袭向白雾,瞬间把白雾烧得发出婴儿稚嫩的嗷嗷叫。   怎么是婴儿?   李八卦一闪神,一团冒着火光的白雾便猛地扑向她,精准击中她的头发,滋啦滋啦烧了一阵,发出浓郁的烧焦味。   池砚立刻出剑把白雾砍成两半,直到白雾化成两段干枯树枝,他才叹息道:“这是树妖,生性狡猾,适才是故意用幼儿声音迷惑你。”   “……”李八卦脸部疼得有些扭曲,虽然三昧真火是她的,可还是能被反烧,简直奇耻大辱!   她气鼓鼓道:“真是世风日下,妖心不古!鬼话连篇,不可理喻!”   池砚静静看着她:“你也鬼话连篇。”   “……”李八卦噎了噎,有些心虚,“我哪里鬼话连篇啦?”   “你不是鬼。”   “……”李八卦挺直背,不服气地反问,“我不是鬼,那是什么?”她现在头顶可没顶着她的元神,她不信池砚能看破她的身份。   池砚淡淡道:“太上老君的八卦炉。”   “……”   沉默又沉默,最后,李八卦贝齿磨得咔嚓咔嚓响,一字一顿:“所以你这次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又?   池砚一怔,随即低声道:“你有玄铁神剑的气息。当初盘古融玄铁神剑,只铸了一个八卦炉。”   “这也能闻出来?”李八卦下巴都要惊掉了,一脸的好奇,“你到底还有什么不会的?你直接说吧。”   池砚没有继续回答,手一扬流冰回鞘,转身往走后:“你走吧。”   “你要去哪里?”李八卦当然不会走,亦步亦趋跟上去。   “找一个地方。”   “死亡之脉?”   下一刻池砚停住,深邃的眸底暗涌流动:“你从何处得知死亡之脉?”   “想知道吗?”李八卦眨眨眼,“想知道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池砚颔首。   “就是你明知道我不是女鬼,为什么还听我的话,帮我挖不存在的尸骨?”李八卦绕到他面前,扬着小脸,亮晶晶的眸子满是狡黠。   思忖半晌,池砚道:“你是玄铁神剑铸造的八卦炉。”   “……”   这算什么理由?   她是玄铁神剑铸造的八卦炉,也只是一块厚一点的铁皮啊,原来面子那么大的吗?   李八卦纳闷想了想,忽而她愣住,脑海里零碎的线连接到一起。   池砚身上有一半盘古神力,生死薄上没有他的记载,超脱三界之外,还对玄铁神剑铸造的她莫名亲切。   所有一切都和盘古有关系!   她真是迟钝,怎么早没想到!   池砚等了一会儿,见她一副震惊得要到海沽石烂的模样,不由开口提醒:“到你回答我了。”   “你——”李八卦回神,嘴巴微张,“我还有一个问题。”   池砚道:“最后一个。”   “保证!”李八卦竖起手指发誓,紧张看着池砚,“这个问题就是——你和盘古什么关系?”   安静。   令人窒息的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落花飘到池砚肩头,他终于开口:“你……”   砰。   池砚的话还没听完,一阵凉风袭来,李八卦后脑勺倏地一疼,随即眼前一黑,再无意识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是在熟悉的鹤灵观。   天色渐沉,院内的知了不知疲倦地叫着,空中浮动着灼人的闷热。   她不知为何并不在竹海,而是在课堂,周围有好几个被留下罚堂的小道士在打闹,都是不认识的。   时间应该还是她到鹤灵观之前。   看到她乍然出现,有小道士好奇问:“姑娘,你找谁?”   “我……”李八卦想了想,问,“我找孟洵,孟道长。”虽然不知道这次进了谁的过去,但她还是决定先回竹海看看。   小道长摸了摸光头:“大师叔不上课的,他现在应该在竹海吧。”   “嗯,谢谢你!”   李八卦说完,马上熟门熟路往竹海跑。   几个小道士挤在门边看着她跑远,一个问:“刚刚的姑娘是谁呀?”   “不知道。”另一个回。   “她怎么会出现在课堂啊?”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告诉她大师叔在竹海?”   “不知道。”   “我们都没告诉她竹海在哪里,她怎么知道啊?”   “不知道。”   “……”   ……   李八卦快到竹海时,天边突然闪现道光芒,她眯着眼睛望去,竟是菩提祖师和玄虚驾着祥云往天边而去!   好久没见到师父和师叔了,真是意外之喜!   她弯起嘴角,却猛地怔住,只见不远处竹海里的翠竹全部颤动起来,夕阳下,一抹红色身影矫捷地往竹屋奔去。   谁?!   李八卦来不及思考,也撒脚追了上去。   然而才跑了几步,她停住了。   只见那抹红影扑到孟洵怀里,赫然是一只火红的凤凰。   火凤凰……   是云羽凰!   李八卦想到花无邪曾经告诉她,云羽凰曾经化为凤凰被孟洵喂养过一段时日,想来,这是孟洵的过去?   “不是。”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这是云羽凰的过去。”   这声音!   “大师兄!”李八卦回头,果然是孟洵,他眼睛虽然瞎了,可仍是满满的温柔之色,她抓住他的袖口,嘴巴微张,“你也进来了吗?所以……是云羽凰用了无上幻境?”   “嗯。”孟洵点头,“我是被她拉进来的。”   “她为什么拉你?”   “不只我。”孟洵又道,“你应该也是被她拉进来的。”顿了顿,他眉头一皱,马上把李八卦护在身后,看着前方。   不远处,面目全非的云羽凰从天而降,她目光眷念地目送着她过去里的孟洵抱着火凤凰进了竹屋。   看了不知道多久,她才收回目光,看向站在竹海入口的孟洵和李八卦,嘴角一扯,慢慢向他们走来。   在离他们半尺的地方,她停住,见孟景把李八卦护在身后,她轻笑一声:“这么护着她吗,孟洵,你错了,你以为我会杀她吗?大错特错,我要杀的只有你。拉她进来,不过是为了让她亲眼看着你死!”   “有我在,你休想动我大师兄一根头发!”听到云羽凰要杀孟景,李八卦当即唤出金丝缠要冲出来打架。   孟洵拉住她,对她摇头:“在我身后别动。”   李八卦急了:“大师兄,我现在法术不差,可以保护……”   “听话。”孟洵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站着别动。”   “……好吧。”李八卦不情不愿点了点头,但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云羽凰,要是她敢伤到孟洵,她一定把她烧成烤凤凰!   “你曾经也那么护着我。”云羽凰目光有些复杂。   孟洵道:“那时我以为你是一只凤凰。”   “我知道,所以在东海龙宫,你才会毫不犹豫杀了我。”云羽凰手一扬,手上立即出现一把剑,“今日我是来报仇,取走你性命的!”   “抱歉。”孟景摇头。   云羽凰拧眉:“什么?你以为道歉,我就会原谅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全是凭着对你的恨!”   “你误会了。”孟景温声道,“这声抱歉是我的命是八卦给的,能取走它的,也只有她。”   “你!”   曾以为不会再痛的心再次撕裂般疼痛。云羽凰想,怎么偏偏喜欢上的是孟洵呢?如果是千里光,如果是梅隐香,她就不会那么痛了。   然而……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如果,从她掉落凡间被孟洵救起那一刻,命运就注定了。   梅隐香说得对,她之所以涅槃重生,究竟是为报仇多一点,还是为了见孟洵多一点,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梅隐香治好她后,把她从他幽谷的溪水里送出了魔界。她明知道她一走了之,等着梅隐香的只有死。   可她苏醒后的第一件事,还是马不停蹄找到孟洵,使出那个黑衣人教她的无上幻境,把他拉入过去。   她,不过是另一个孟洵罢了,对不爱自己的人,一样那么残忍无情。   不再多言,她挥剑刺向孟洵。   杀了他,杀了他就结束了,以后再不会痛,也再不爱他。   冷冽的剑气袭来,孟洵不躲不闪,李八卦急了,刚想出手,他就阻止了她:“八卦,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我……”李八卦咬着下唇,小小声道,“站在你身后别动。”   “嗯,别担心,我的命是你给的,你不答应,我绝不会死。”孟洵薄唇扬起,静静等待云羽凰那一剑。   刺过,便再不相欠。   正在此时,李八卦眼见剑尖要刺进孟洵的胸膛,再顾不得什么听话,手一伸护在孟洵胸前,听话什么的,哪有孟洵的命重要!   不听,暂时不听! 第143章   然而。   剑尖在李八卦的手背停住,冰冷的剑锋泛着幽幽的寒气。   咦,她不刺吗?   李八卦愣住,嘴巴微张看向云羽凰。   静默片刻,孟洵开口:“抱歉。”   “这次的抱歉是给谁?”云羽凰嘲讽开口,“抱歉没护住你宝贝的师妹?”   “云羽凰,不能回应你的感情我很抱歉。”孟洵指尖倏地飞出一道白光定住李八卦,然后把她轻轻推到一旁,单手握住云羽凰的长剑抵在心口,“如果你要刺我一剑才解恨,我绝不还手。”   他要做什么?!   疯了吗!   李八卦被定住无法动弹,也不能开口,只能干看着危险的剑尖着急。担心孟洵出事,她只要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强聚灵力试着冲破孟洵的定身咒。   另一边,云羽凰眸底浮起若有似无的水色,她静静看着孟洵,“唰”一声收回长剑扔到地面:“梅隐香说得对,最后我还是不忍对你动手。而且——”顿了顿,她大笑一声,似喜又似悲,“我也不要杀你,我要你永远欠我这一剑,这样你就永远都不会忘了我。”   孟洵叹息:“云姑娘,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不值得你如此情深,你一念之差入魔,若是潜心修炼,终能再回正道。”   “来不及了。”云羽凰摇头,用只有她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从你对着我笑的那一刻,一切就来不及了。”   说完她抬头:“只要你满足我一个心愿,我便放你和李八卦出无上幻境。”   孟洵颔首:“好。”   云羽凰笑了,旋即,场景忽地一变。   月色盈盈,湖面上飘着一盏又一盏莲花灯,湖中水榭有一个戏台。   只见台上十个壮汉各举着只有手掌大小的红鼓,一抹纤细的倩影裸着双足立在水晶盘上,似坠入红尘的仙女。   薄如蝉翼的红色纱衣勾勒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姿,虽偏瘦削,可在壮汉威武身躯的衬托下,却另有一番柔弱精致的美感。   云羽凰一身红衣,面上遮着红纱,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台下的孟洵:“我知道你看不见,所以,我跳你听。”   语落。   只听——   咚,咚,咚。   云羽凰轻盈地在掌中鼓上舞动,以脚尖为鼓槌,跳出一阵一阵清脆动听,又决然悲情的鼓声。   她,在告别。   果然不多会儿,云羽凰的嘴角沁出丝丝血迹,旋转着从鼓面跌落下来,十个壮汉消失,鼓声消失,只有潺潺流动的水声。   孟洵轻叹一声,走上戏台扶起她:“你什么时候服的□□?”   “在……咳咳。”云羽凰咳了咳,又吐出一大口乌血,她最后一次抓住孟洵的手,触碰她思念千年的温暖,“在、在知道梅隐香为了我背叛魔尊的时候……他……他是一个好人,我……我不能让他……一……一个人……孤、孤单上路。等不到……喜欢、喜欢的人……太、太可怜了。”   孟洵眸底闪过不忍,没有推开她:“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云羽凰的目光从他的头发,看到他的额头,再看眼睛、鼻子、嘴巴……一点一点把他记在脑海里。   她唇角弯起灿烂的弧度:“我、我要你答应我,若……若是以后见到一个长得和我一般模样的女子,不、不要理她,不要看……她,不要……再也不要……对着她笑……好吗?”   “好,我答应你。”孟洵颔首。   “那、那我就放心了。”乌黑的血逐渐把红纱衣染得乌黑,云羽凰头微微一偏,看着台下被定住的李八卦,轻轻笑了一声,“还、还有……告诉李八卦……我、我不会和她道歉……到现在……我也……也嫉妒得……想她死……死……”   轰隆。   正在这时,天际乌云涌动,一道闪电把天地照得恍若白昼,一条通身赤炎的黑龙在乌云里若隐若现。   须臾,一道傲然身影乍现。   步逍遥单手提着梅隐香,自黑龙头顶飞身而下。他看了一眼李八卦,然后收回目光,毫无温度看向戏台。   眼见云羽凰奄奄一息,全身中毒,凤凰血再不能用。   滔天怒火席卷了他,薄唇吐出冰冷的话语:“梅隐香,你的命到此为止。”   “梅……梅隐香!”见梅隐香被步逍遥扣住命门,云羽凰气急攻心,“哇”一声喷出满地的乌血,“对、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你为何……”这边,眼见云羽凰已然奄奄一息,全身中毒,梅隐香更是心如刀割,终是不忍苛责她,只疼惜道,“你为何不懂得爱惜自己,既是不忍伤他,为何对自己偏又能这般残忍?”   “我……不是为了他。”云羽凰摇头,放开孟洵爬向梅隐香,“我……我……若是你不嫌弃……黄泉路上……我……我愿陪着你……呕!”   “从来只有你嫌我。”梅隐香摇头,再看不见其他,只温柔注视着云羽凰。   咔嚓。   语音一落,他的脖颈被步逍遥掐断,彻底没了气息。   云羽凰看着咽气的梅隐香,微微一笑,缓缓合上眼:“那我……来陪你了。”   “呵,以为本尊会让你们死得那么容易?”步逍遥冷笑一声,掌心生出一团黑雾,竟是要把他们的灵识撕碎。   “不要!”千钧一发之时,李八卦总算冲破了定身咒,她急急出声,几个箭步窜上戏台,“不管他们做错了什么,既然已经以命偿还了,就绕过他们的灵识吧,反正也再不能投胎转世。”   待她说完,步逍遥目光复杂地看向她。须臾,他掌心的黑雾一点点消散,他道:“有时候,我真是……”   真是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低低轻笑一声:“到如今盘古之力于我也再无用处。既是如此,便让你开心一些。”   步逍遥说话间,一道蓝光自他袖中飞向孟洵的额间,充盈的神力回归,欢畅地在四肢游走。   不多会儿,孟洵一片漆黑的视野出现一丝隐约的光亮,渐渐的,他看到了月色,看到了湖水,看到了一闪一闪的荷花灯,以及一张颜若朝华,似曾相识的脸。   是……   长大后的八卦!   “大师兄,你的眼睛!”李八卦惊呼一声,不可置信盯着孟洵再次恢复神采的双眸,胡乱指着她的鼻子,“大师兄,你能看见我吗,能看到我的鼻子吗?”   “能,能看到。”孟洵点头。   随即,他看向步逍遥:“你为何把盘古神力还我?”他总感觉理由不会是步逍遥所言的那么简单。   “本尊之前说了,如今盘古神力对我毫无用处,不如还你让小甜果开心一下。”步逍遥说着手一扬,凭空取下一把羽扇轻摇,“不过神力虽是你的,但也是本尊从张友人手里抢回来的,某个小白眼狼连句谢谢都不肯说,是不是过分了?”   “我要说的!只是大师兄眼睛能看见了太激动,现在就说!谢谢逍遥哥哥!”李八卦马上接茬,还从腰包里翻啊翻,最后只翻出一个干桂圆的壳,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桂圆吃完了,下次我一定给你留!”   下次?   步逍遥一时恍惚,等再回神,他又恢复如常,薄唇微勾:“那你可要少吃一些给我留着,下次,不会太远。”   “嗯嗯!”李八卦点头如捣蒜,“逍遥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备好的!除了干桂圆,别的也会给你留!”   “说得我都有点期待了。好了,无上幻境已破,我也不打扰你们师兄妹叙旧了,下次见。”说完,步逍遥摇着羽扇一步一步走向天际,乘着黑龙飞出幻境。   他走后不久,因为施法的云羽凰消失,无上幻境轰然倒塌。   一阵红光闪过,李八卦马上眼前一黑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已经不是在湖中水榭,而是躺在马车的软榻上,旁边的池慧睡得正香。   回来了?   还是刚刚的一切都是梦?!   那……步逍遥是真的把盘古之力还给孟洵,孟洵的眼睛是真的恢复光明了吗?!   想着李八卦连道鞋都来不及穿,只着袜子就迫不及待下了塌,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不远处,孟洵静静站着和池砚说着什么,因为侧着身,看不清他眼睛现在到底是好是坏。   唯恐一切是梦,李八卦不敢过去打破,紧张不已站在原地,手紧紧抓着衣角,犹豫又犹豫,终于壮着胆子,哑着嗓子,细若蚊声喊了声:“大、大师兄……”   几乎是瞬间,孟洵和池砚一齐往她的方向看来,孟洵眸光微闪,薄唇上扬温柔弧度,道:“我们八卦,比小时候瘦了。” 第144章   在盘古神力回到孟洵身上那一刻,玉帝也有了感应。   他站在莲池边,修长如竹的手轻轻拈着鱼食,片刻,撒了几粒下去。顿时,莲池里的鱼都蜂拥而至,争先恐后地抢夺着鱼食。   唯有一尾青鱼静静停在莲叶旁,正是无为。   “步逍遥当初煞费心机从本座手里夺去盘古神力,如今竟然轻易还回去,你猜,是为了谁呢?”玉帝微笑,心情很是愉悦。   无为摇头,荡起一圈一圈的水纹。   “啊,这么简单的答案都猜不到吗?”玉帝轻笑一声,手一挥,又撒下一片鱼食,“自然是为了可爱的小八卦。”   八卦?!   无为心头一跳。   “没错,是她。”玉帝继续道,“步逍遥炼制不成万血凝,盘古之力于他再无用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小八卦感谢她。”   “主子,万血凝是何物?”无为开口。   “万血凝乃补天补地的奇物。”玉帝解释。   无为思忖片刻,问:“那步逍遥炼制此物又是为何?”   玉帝道:“融合完整盘古神力补死亡之脉。”   无为不知道死亡之脉是什么,踌蹴了一会儿,他问:“主子,步逍遥补死亡之脉是为了李八卦?”   玉帝笑而不语,只淡淡道:“既然步逍遥如此慷慨大方,本座也应好好奖赏他一番,你现在就下凡替本座送他一份大礼罢。”   大礼?   无为心里闪过不好的预感:“不知主子要属下送什么礼给他?”   “明日他不是要率领魔界那些虾兵蟹将来攻打天宫吗?”玉帝低垂着眼眸,一抹狠厉自眸底闪过,斩钉截铁道,“那便让他有来无回。”   无为想了想:“主子要属下在他攻打天宫前杀了他?”   “你杀他?”玉帝嗤笑一声,“本座尚且只能和他打个平手,你,难道是想用意念杀死他?”   无为化为人身,恭敬跪在玉帝面前:“属下愚钝。”   “世上众生皆愚昧,本座又岂会怪罪你?”玉帝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感叹道,“当初本座捡到你时,才是丁点儿的小虾米,没想转瞬你便长那么大了。”   无为是在家乡发洪水的时被玉帝捡到的。   他本是太白湖里一尾自由自在的小青鱼,被洪水冲上岸后,无论他如何挣扎都再回不去湖里,濒临死亡之际,视线里是一双绣着金线的靴子。   接着,一双修长如竹的手托起他,他听到男子低沉带笑的声音:“小家伙,你想不想活下去?”   活?   那时的他并不懂何谓“活”,只眨巴着鱼眼睛,懵懂着摆了摆鱼尾巴。   “也罢,看在今日本座今日心情不错的份上,姑且发一次善心,救你一命。”顿了顿,男子又轻笑一声,“呵,善心?真是久违的东西。”   语落,一阵金光闪过,无为就陷入一片金灿灿的华光里,待再次回神,已然身在一池仙气四溢的莲花池中。   后来他才知,原来救命恩人是玉帝。   从过去回神,他再次恭敬颔首:“属下听凭主人差遣。”   “乖。”玉帝满意收回手,手背一翻,掌心赫然出现一枚金光闪闪的钉子,“你马上下界,在明日酉时三刻,把这枚诛神钉刺入李八卦眉心。”   什么?!   无为大惊:“主子,您的意思是……”   “本座虽在她身上种下噬食蛊,然毁去的不过是她修成的肉体凡胎,要想彻底杀她,必须用诛神钉灭掉她的本源火。”玉帝双眸微眯,“只要本源火一灭,她必魂飞魄散,永远消失。”   ……   睡梦中,李八卦蓦地睁开眼。   一双清澈透明的眸子萦绕着隐隐的黑气,头好疼……她爬起来,单手撑住太阳穴晃了晃头,只觉得似乎有东西在啃咬她的脑子一样。   一下又一下,咔嚓,咔嚓……   突然,一股剧烈的倦意袭来,李八卦打了个哈欠,双眼一闭就倒了下去。不多会儿,那抹黑雾从她嘴里爬出来。   它在李八卦脸颊跳了跳,李八卦没有反应。又扯了扯她的眼睫,一扯掉了好几根,她还是没有反应。   看来,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不行,不能掉以轻心,这死丫头古灵精怪的,为了完成主人的任务,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才好。   黑雾想了半晌,依然觉得不放心,再次顺着李八卦的嘴巴爬了进去,想要试着控制她行动一次看看。   它一爬进去,李八卦的手指登时动了动,悠悠醒转。   眼帘掀开,眸底已经满是黑气,死气沉沉的毫无焦点。不多会儿,她面无表情下榻,光着一双脚往屋外走,“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哒,哒,哒。   迟缓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回响,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走到尽头的房间,抬手,轻轻扣了扣门。   薄唇微微翕动,发出毫无感情的声音:“开门,开门,开门……”   池慧睡得正香,隐约听到李八卦的声音,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揉着眼睛披衣下榻,穿好鞋子去开门。   门打开,看到月色下面色苍白如纸的李八卦,她心头一跳,急忙问:“八卦,你怎么了?还有……”说着她无意瞥到她的脚,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怎么不穿鞋?”   八卦?   谁是八卦?   李八卦的眸底闪过一丝迷茫,须臾黑气散去,一个激灵,她登时清醒,瞠目结舌地看着池慧:“小慧子,你怎么在我房间?”   “你房间?”池慧咂舌,“这是我的房间啊。”   是吗?   李八卦挠了挠头,大眼睛咕噜咕噜转着,打量着四处惊诧道:“咦,真的是你的房间!奇怪,我不是在我的房间睡觉吗,怎么会到你房间来了?”   这……   池慧摸着下巴,仔细端详着李八卦,不多会儿,她一拍脑门,激动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李八卦眼巴巴看着她。   “梦行症。”池慧肯定道,“梦行症是睡梦中无意识完成一些动作,有时候是上房揭瓦,有时候是下河摸虾,还有时候,就是你这样在外四处游荡。”   李八卦一脸迷茫:“炉子也会生病吗?”   “你是炉子时肯定只会生锈了,如今修成肉身,当然会生病。”池慧一脸严肃,“这是很严重的病,走吧,让花道长瞧瞧。”   于是,正在屋内梳妆的花无邪被当场撞破。   池慧:“……额,我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不管我的事……”   李八卦:“哇!!!三师兄,你真美!果然你自己挑的,比我给你选的那些衣裳好看多啦!”   花无邪:“……”   空气凝固一霎,花无邪恢复如常,他一身红裙珠钗,环佩叮当走至案几旁倒了一杯清茶,轻呷一口:“深更半夜,找我何事?”   “事情是这样的。”李八卦说着几个箭步冲到他面前,哭得稀里哗啦,“三师兄,不好了,我得了很严重重病,很快要死了。”   “重病?我瞧瞧。”闻言花无邪立即一把拉过她的手腕诊脉,不一会儿,他面无表情道:“脉象平稳,只是有些上火,继续少食荤腥即可。”   什么?上火!   李八卦摇头:“不是啊,小慧子说我是梦行症。”   花无邪笃定:“我花间圣手诊脉从不出错,除了上火,你绝无其他病症。”   “不可能不是啊,她刚刚的行为分明是梦行症!否则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光着脚在走廊上乱走啊?”池慧疑惑道。   这时住在花无邪左右的孟洵和池砚听到动静,都开门走了出来。听到李八卦光着脚,池砚又默默退回房。   孟洵弯身探了探李八卦的额头,眉心微微拢起:“有些凉,是不是又踢被子了?”   “……”李八卦心虚地点头,“睡觉的时候有点热,我……一不小心就踢了踢被子……然后……它就自己掉下去了,我又睡着了,没有捡……”   花无邪:“……”   池慧:“懒死你得了!”   孟洵严肃摇头:“下次不许这样了,你最近身子不好,要是再受凉,是不是还想喝药?”   “不不不!”听到喝药两个字,李八卦一把捂住嘴,摇头似拨浪鼓,她真是怕死了那些药,苦得要命。   “那下次还乱踢被子吗?”   “不了。”   “还开窗户睡觉吗?”   “也不了。”顿了顿,她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所以大师兄,这次我就不喝药了吧?”   孟洵冷酷摇头:“良药苦口。”   “大师兄你说话不算数,我都已经保证下次再也不乱踢被子,不开窗户睡觉了!”   “那是下次。”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好吧,那可不可以申请一包洁粉梅片雪花糖?不然我太可怜了,连喝那么久的苦药,嘴巴都比苦瓜还苦了。”   孟洵失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我现在去给你熬药,等天亮再去给你雪花糖,两包如何?”   “好!”李八卦猛点头,真诚无比道,“不过如果你一定要买三、四、五、六包什么的,我也不嫌多。”   孟洵:“……我去熬药。”   等孟洵去熬药没一会儿,池砚走了进来,把绣花鞋放到李八卦脚边,轻声道:“地板凉,先穿上。”   李八卦低头一看,是一双青色天丝的绣花鞋,鞋面绣的样式很是精致秀雅,漂亮得不得了,她眼前一亮,问:“池……二师兄,这鞋哪里来的?真好看。”   哪里来的?   池砚沉默了,这绣花鞋是在花灯会那日,他去给李八卦买吃食时看见的。   他长睫微颤:“捡的。”   捡的?!   一时间,花无邪和池慧都一脸的不忍直视,一个去铜镜前继续挑选合适的胭脂水粉,一个盘腿坐在凳子上,咔嚓咔嚓吃着糕点。   李八卦也是嘴巴长得老大,呆呆看着池砚,他的这个借口从她小时候用到现在,都不带换的吗?   小时候是捡到鼓里面藏着药膏的拨浪鼓,等她长大,则是捡如此精致漂亮的绣花鞋。   池砚见李八卦直愣愣瞧着他,道:“不喜欢?”   “啊,不不不,喜欢的!”李八卦回神,从百宝袋里翻出毛巾擦干净脚底板,然后把脚塞进绣花鞋,不大不小,软软的,特别舒服。   她把脚伸到池砚面前,扬起脸眼巴巴瞧着池砚,期待问:“好看吗?”   深邃的眸底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池砚颔首:“好看。”   “那你以后多给我‘捡’绣花鞋回来吧。”李八卦手握拳抵在唇边,眼神四处乱飘,“当然你‘捡’其他的我也喜欢。”   池砚静静看着她,薄唇微微勾起:“好。”   翌日一行人继续上路。   一路上,李八卦口渴得不行,像是几百年没喝过水一般,从早上到下午,五个羊皮大水囊的水都被她喝光了,可她还是嚷着口渴。   不得已,孟洵,池砚和花无邪兵分三路去找水。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见他们还不回来,池慧看着渴死鬼一样在软塌翻来覆去嚎着“口渴”的李八卦,掀开车帘往外瞧了瞧:“此处乃是荒山野地,也不知道主人他们能不能找到水和野果树。”   她自言自语间,一道青影凭空出现在马车内,手一扬,毫不留情劈向她的后脖颈。池慧被击中,马上软软倒了下去。   随即,青影逐渐现出真身。   “你、你是谁?”听到池慧倒地的动静,李八卦抬眸,看到年轻俊秀的脸庞,她沙哑着嗓子道,“妖怪?神仙?”   无为看着长大的李八卦,有些激动,他咳了咳,从袖口翻出一个水囊递过去:“你不是渴了?喝吧。”   再口渴,这开场白也太诡异了吧?!李八卦摇头:“我不认识你,而且你还偷袭了小慧子。”   “我们认……”识字未出口,无为顿住,他手紧了紧,“你放心,你的朋友只是晕了,我不会伤害她。”   不会伤害池慧,举一反三就是……   李八卦嘴巴微张:“那你是要伤害我?”   无为:“……”   轰隆。   正在此时,马车外电闪雷鸣,天际云层翻涌,正是步逍遥率领魔界众将士,攻上了南天门。   这一次,迎战的是玉帝。   他一身白金战甲,微风扬起他的战袍,“唰唰”作响。他一脸惋惜地望着步逍遥:“尔昔日乃天界众仙敬仰的上古之神,吾劝你早日回头,勿再执迷不悟,涂炭生灵。”   “闭嘴。”步逍遥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凉凉的字。   “大胆!陛下好心劝你向善,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口出狂言!该死!”李靖出列,厉声呵斥。   “呵,好心?一群无知蠢货。”步逍遥唇角勾起嘲讽的弧度。   “你说什么?!”杨戬也跳出来。   “啊,原来你们这些蠢货耳朵都不好使吗?那本尊就纡尊降贵再说一遍。”步逍遥冷笑,“你们是一群无知自大的蠢货。”   “你、你、你……”李靖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耍嘴皮子算什么战神……魔,有本事,出来和本将军打一场!”   “你?”步逍遥轻蔑道,“不配。”   “你……”   “卿家退下。”李靖还要说什么,玉帝便温声打断他,对着步逍遥礼貌一笑,“既然魔尊指名与吾一战,吾应战便是。”   语落,风云翻涌。   决定三界之主的大战,一触即发。 第145章   霎时,天界众仙和魔界众妖魔还没反应过来,玉帝和步逍遥已经化作两团光打上九重天,数度交手,旋即分别立于云端两侧。   没了旁人,玉帝瞬间撕去伪善面具,冷笑道:“没想到封印你数万年,你的修为反而更胜从前,不错,没让本座失望。”   步逍遥唇角似笑非笑地上扬:“然你却让本尊失望至极。”   “是啊,本座确实退步许多。”玉帝点头,须臾,他眸底冷光一闪,语气徒然降低,“不过对付你足够。”   “哦。”步逍遥挑眉,嗤笑一声,“这次又是请谁助阵?如来?太上老君?还是—”他语调微扬,讥讽道,“盘古神力?”   闻言玉帝手指微微蜷曲,片刻,他唤出法器,道:“这一次,本座会亲手送你上路,赠你永世不得超生。”   步逍遥双眸微眯,漫不经心笑了笑,也唤出法器:“巧了,本尊亦如此。”   一语落,二人皆是使出全力攻向对方,没有留力,第一招便是夺命之招。   玉帝法器是一柄如玉,泛着金光,步逍遥法器是□□,泛着玄色火焰,一时间,九重天上金玄二光交错,不时迸射出火光落下凡间。   凡间,火光所落之处无不起火。   李八卦看着燃起来的车顶,心中奇怪,按理说孟洵和池砚他们出去那么久,哪怕没找到水,看到天降火光也该回来查探才是,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不如拉一线连试试?   她正要悄悄勾起小拇指,体内就有一股力量牵制着不让她动弹,反而一点点伸向脖颈,用力掐了下去。   怎么回事?   李八卦想要挪开手,可手却纹丝不动,反而越发用力。   “你体内有噬食蛊。”无为解释。   “噬、噬食蛊是、是什么?”李八卦困难出声。   无为蹲在她面前,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胸前挂着的玉葫芦:“是一种会蚕食你五脏六腑,以及大脑的魔蛊。待你被完全吞噬时,思绪会完全被它所控制,肉体亦会逐渐衰竭。”   难怪她最近的行为越来越怪,身体还总是嗜睡不舒服!   李八卦咬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看到玉葫芦时,瞬间明白噬食蛊是这个玉葫芦,她嘴巴微张:“魔蛊?你是、魔、魔界的人?可、可是步……”   她想说步逍遥不会害她,然而手下力气加大,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难受不已地喘着气,脸色涨红成紫色。   无为却领悟了。他道:“不是带魔字便是来自魔界。”顿了顿,他轻声道,“你信任得没错,步逍遥的确不会伤害你。”   “谁……”李八卦使出吃肉的劲儿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字。   “玉帝。”   玉帝!   李八卦顿时大惊,她知晓玉帝有问题,然而千想万想,也没想到他会和魔有关系,倏地,不知从哪里涌出一股灵力,她暂时压制住体内的噬食蛊,挪开手断断续续道:“玉、玉、玉帝他入魔了?”   没想到无为却摇头:“他不是入魔,他本就有一半是魔。”   不是入魔,而是有一半是魔?加上步逍遥说的两个玉帝,李八卦心思一转,下巴都快惊掉了:“玉帝有心魔!”   无为点头,把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数万年前,上古之神步逍遥被众仙敬仰尊崇,声望远超玉帝。于是玉帝心里生出阴暗的一面,从此一面为慈悲为怀的神,一面为唯吾独尊的魔。没想到一旦有了欲望便一发不可收拾,很快魔性占了上风,他彻底被阴暗一面所控,加上步逍遥的法术就是控心,因此他施计陷至交好友步逍遥入魔,使之成为天界之敌。”   原来步逍遥从阳春白雪变成浴血战神,是因为被信任的至亲好友陷害,难怪……李八卦眉头紧锁,难怪他会变得如此冷漠。   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孤独难受。   她想了想,又道:“依黑玉帝城府,他在第一次仙魔大战和如来封印步逍遥时为了保持他伪善面具,不便杀步逍遥以绝后患,所以之后才会装作黑衣人在暗地里行动,想要抢夺盘古神力,以另一个身份光明正大杀死步逍遥,那……”她顿了顿,试探道,“步逍遥的封印也是他故意解的?”   无为赞叹点头:“八卦,你果然很聪明。”   是了,从一开始就是黑玉帝的计谋。   包括李八卦修成人身。   能解开步逍遥封印的只有李八卦的至纯至阳之血,故此黑玉帝带去八景宫给她那些点心糕点里都灌入了灵力,目的就是为助她早些修成肉身去解除步逍遥封印。   虽然中途出了意外,在他感知到李八卦修成肉身赶去八景宫的时候,李八卦已经离家出逃,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她去的地方正是关押步逍遥的乐游山。   因此黑玉帝派无为假扮元清,暗中把李八卦引到思过断崖底,想要一箭双雕,同时除掉步逍遥和李八卦。   “你是十二、不对,无为师兄!”李八卦咂舌。   听到久违的师兄,无为心里一暖,不过他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认真点头:“是我。”   “原来你不是光头啊。”李八卦看着他一头乌黑的长发感叹。   无为:“……”他脸颊微红,咳了咳道,“严肃点,我是来杀你的。”   “哦,对。”李八卦点点头,好奇问,“步逍遥能控心,黑玉帝怕被他控制所以想杀他有理有据,可我不会啊,他为什么也要杀我?”   “你的血能让步逍遥无限复活。”无为的手紧了紧,“所以杀了你才算彻底杀死步逍遥。”   “斩草除根吗?还真是狠……”李八卦尚未说完,行动再次被噬食蛊控制,只是这次不再是脖颈,而是一掌挥向双眸,用尽了全力。   九重天上。   在□□即将刺入玉帝心口的魔气时,步逍遥眉心红光一闪,眼前顿时一片黑暗,略一停顿,玉帝掌心一番,一枚诛神钉飞出,悉数没入步逍遥心口。   滴答滴答。   粘稠的血染红了战袍,不多会儿,步逍遥眼前逐渐恢复光明,不过此战胜负已定,他败了。   饶是体内灵力被诛神钉打散,四处乱窜,他还是纹丝不动,天风扬起他溅血的战袍,他轻笑一声:“啊,原来这次是小甜果啊。”   “放心,本座可是慈悲的三界之主,杀不死你,也不能杀你。不过是打散你的灵力,让你的命定之人—玉翠儿能杀掉你罢了。”玉帝微笑,“你安心去吧,你无论如何也曾是天界中人,本座会在玉翠儿杀你后,为你报仇。”   步逍遥双眸平静如水,似是没听到他这番话一般,淡淡道:“我很生气。”   笑意凝固,玉帝皱眉道:“什么?”   “我很生气。”步逍遥眸光一凝,随即,九重天上风云色变,他周身的战甲一点一点化作玄焰,满头白发散开。   他道:“动她,你该死。”   语落,他眸底的黑凤凰飞出,随着那些玄焰一齐飞向玉帝的胸口,势不可挡的魔气扑面而来,玉帝反应极快,灵敏一侧。   窸窣。   不料这正是步逍遥之计,趁玉帝无暇顾及他,他瞬移到他身侧,伸出双手直接穿透他的双眸,冷声道:“敢毁她双眼,你亦同样。”   滴答滴答。   鲜红的血从眼眶滑落,视线一片血红,玉帝却毫不在意,微笑道:“呵,只要你死,一双眼睛送你又何妨?”   说完,他弹指一挥,金光飞出,步逍遥就从九重天跌落。   玉帝薄唇扬起灿烂的弧度,指尖轻轻拭去脸上的血,愉悦道:“玉翠儿,本座送你的大礼到了,你可莫要让吾失望。”   扑通。   玉翠儿在树下歇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浑身通红的庞然大物砸在她面前。   这是……   她眉心一皱,上前几步翻过步逍遥的脸。是……她双眸蓦地瞪圆:“是你!”   步逍遥也看到了玉翠儿,他推开她的手,起身嗤笑一声:“啊,原来是你。”   沉默片刻,玉翠儿道:“你还记得我?”   “在鬼街看了几眼,你……”他认真道,“小时候顺眼一些。”   鬼街,小时候?   玉翠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另一件事,步逍遥根本不记得当初竹海之事,不过是顺手……任何人都可以……   长剑脱鞘而出,她剑尖指着步逍遥。   “刺这里。”步逍遥抬手握住剑尖抵制胸口,慵懒笑道,“据闻天命之人很容易就可以杀死我,所以你不要太用力,我怕痛。”   只要一刺,这个得不到的人就会消失,她就不会再难过了。   杀了他,杀了他。   玉翠儿如此想着,手却不自觉颤抖,甚至还往后退了退,不,她其实不是……   噗呲。   下一刻,修长如竹的手用力按住剑往胸口一刺,长剑瞬间穿过胸膛,步逍遥往后退了几步,还是那副慵懒的姿态:“好了。”   语气轻松得好像即将死掉的人不是他。   玉翠儿震惊得久久不能言语,她看着滴血的长剑,须臾,像被烫着一般丢开它,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   “我想死,而只有你能杀死我。”步逍遥轻笑一声,转身往前走,“不要有负担,你不过,是我的一颗棋子而已。”   玉翠儿双脚如重千斤,看着步逍遥的远去的背影,她竟是丝毫不能动弹。在步逍遥即将消失时,她突然声嘶力竭大喊:“是为了她吗?”   为了她吗?   步逍遥脚步不停,没有回答玉翠儿,只毫无波澜的双眸顷刻流光溢彩,微笑。   八卦,李八卦…… 第146章   看不见。   什么也看不见。   一掌过后,李八卦双眼疼得厉害。   一片无尽的黑暗后,视线里总算出现一点微光,可还是模糊不清,只隐约可见淡淡的金色。   与生俱来的恐惧,骇人的光芒。   是诛神钉!   李八卦知道诛神钉,是一次玉帝到访,他和老君在院里品茗,谈话间提到需要生长万年,有八片透明花瓣,九颗花心的九心雪莲。   “没了。”老君放下茶杯,一脸惋惜,“当年在北冥之极出现的那一株不知被谁摘去后,数万年来,九心雪莲再未出现过。”   “那可惜了。”玉帝轻呷一口茶,轻笑道,“如此珍稀难寻的材料,老君必是日思夜想吧?”   “何止啊,简直是抓耳挠腮,抓心抓肺地想。”老君捋着白胡,“若是能有一朵九心雪莲,这玄都洞,除了我家小八卦,旁的全部拿去皆可。”   “哈哈。”玉帝不由大笑,“竟能让老君献出万贯家财,看来这九心雪莲真乃奇物,怎么,老君也想炼制诛神钉?”   老君目光淡淡扫过玉帝,笑道:“非也,炼制一枚诛神钉不但材料万年难寻,更何况,老朽可不需要那玩意儿,诛神?诛我自己?”   世间剩下的神不多,除去入魔的步逍遥和他,也不过还剩几个罢了。   抑或。   老君起身走进八景宫,慈爱地拍了拍她:“自然,我更不会舍得诛我家小八卦。”   所以她知道了,诛神钉是能杀死她的东西。   虽然只是一抹淡金光,然而她是从心底散发出的惧意,没错,一定是诛神钉,无为要用诛神钉杀她?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玉帝找到了九心雪莲?!”   无为掌心悬浮着诛神钉,他微微点头:“嗯,玉帝算到九心雪莲也许会出现的时辰,亲自去北冥之极守了八八六十四夜,终于在第六十四夜降服了它。”   “玉帝数万年前就盘算着要除掉我啊……真是可怕!”李八卦揉了揉眼睛,好奇地凑上前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我看看能杀死我的诛神钉到底长什么样,我和你说,我家老君可想要九心雪莲了,他啊,愿意用玄都洞来换呢,也不知道能不能从诛神钉里把九心雪莲还原,那样老君一定会高兴得像个数万万岁的老头。”   “……”静默片刻,无为凝视着凑在他掌心那颗毛茸茸的头,艰难道,“我……我是来杀你的,你忘了?”   “没有呀。”李八卦摇头,瞪圆双眸,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诛神钉,可是无论她怎么看,刚刚被揍了一拳的眼睛,还是只能看到些许金光,“我记性还算可以,你一开始就说了,你是玉帝派来取我性命的。”   又沉默了一会儿,无为小小声问:“既是记得,那你为何丝毫不惧?你……不怕死?”   “怕啊。”李八卦眉心拧成一团,“要是死了,我再也吃不到好吃的,见不到老君,见不到大师兄,见不到师父师叔明舟池慧菱歌他们,也……咳咳。”她脸颊微微有点红,“也不能喜欢池傻瓜了,我才不要死。”   “可你一点儿也不像……”害怕的样子,最后几个字无为没有说出来。   李八卦微微仰头,笑得眉眼弯弯:“因为你是玉帝派来杀我的,不是来杀我的。”   无为一怔:“有区别?”   “当然有。”李八卦认真道,“若是你来杀我,那我已经死了。可你是玉帝派来的,因此我现在还能喘气能说话,还能……”她吐了吐舌头,指着眼睛,“被控制着揍自己一拳头。”   有理有据,无为继续沉默。   须臾,他倏地伸手,神不知鬼不觉地扯下李八卦挂着的玉葫芦紧紧握在掌心,猛地一用力,玉葫芦顷刻间碎成粉末。   与此同时,李八卦嘴里溢出一团若有似无的黑雾。   “呜呜呜!”   几声悲泣嘶哑的啼哭声后,黑雾消失,顿时,李八卦不口渴了,也不困了,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她试探着甩了甩手臂,轻松得不得了,不由惊呼道:“好久没那么轻松了,无为师兄,你是把噬食蛊抓出去了吗?”   见她欣喜的模样,无为唇角漾起灿烂的笑意,不过他没有承认,只是小心翼翼问:“小师……李姑娘,你相信我不会伤害你?”   李姑娘?   李八卦听着别扭,不乐意了:“称呼不对,重来。”   “李小姐?”   “……”   “李道士?”   “……”   “八卦?”   “……”   其实无为知道李八卦的意思,然他不敢,唯恐一喊出来,无情的声音会冰冷地告诉他“梦醒了”。   会是梦吗?   他手紧了紧,诛神钉瞬间没入他的掌心,滴答滴答,粘稠的血液落下。终于,他沙哑着声音喊了在梦中喊过无数次的称呼:“小、小、小师妹……”   “相信啊。”李八卦自自然然接茬,掰着指头开始数,“我们一起偷过鱼,罚过站,抓过鸡,爬过树……反正啊,你是假的元清,可也是真的师兄,既然是师兄,为何会杀我这个聪明伶俐,机智无双,人见人爱的小师妹呢?”   噗嗤。   无为被逗笑了:“哪有人这么夸自己的,”   “我说事实而已,师叔以前教过的你忘了吗?做人要诚实,千万不要说谎话。唔……”李八卦想了想,补充道,“你不算,你是听命于黑玉帝不得不说谎话。”   “你真是……”不再犹豫,无为决心毁了诛神钉,世上唯一的诛神钉,只要毁了它,再无人能伤害他在意的亲人,他的小师妹。   至于玉帝救他性命之情……   他眼眸暗了按,掌心越发用力,他会还的,用另一种方式偿还,但绝不是李八卦的性命。他自出生就是孤单一尾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直到成为“元清”,他有了一群家人般的师兄师姐,后来,更有了一个可爱的小师妹。   他喜欢他们,一边喜欢,一边却又害怕。若是、若是被知晓他是假元清,还把真元清杀了,他们……会杀了他报仇吧。   他所得来的短暂幸福,全是镜花水月。摸不得,触碰不得,只能自欺欺人,祈祷着露馅的那一日晚一些,再晚一些。   可是被发现的那一天,他的小师妹哭了,为他,不是为元清,是为他这个无为。那一刻,他下定决心要守护她,任谁都不能伤害她。   就算这人是救命恩人的玉帝也不可以!   “呵,真是感人肺腑的师门情。”这时,却听一声嘲讽从天而降,马车轰然坍塌,无边火光之间,一道熟悉的身影飘然而至。   还是书生的装扮,一派的潇洒风流。   是林丹青。   玉帝不是给了他反心铃,派他去离间孟洵和池砚等人,让他们互相残杀吗?   为何……   无为看着他手中的法器,心知不妙,护在李八卦身前,冷声道:“你想做什么?”   “哈,你看不出来吗?”林丹青勾起嘴角,“你以前不是在鹤灵观假装元清那愣小子吗,难道不知道我很厌恶一个人?”   无为皱眉:“池砚。”   “还不算太笨。”林丹青把玩着玉帝给他的银铃,无奈道,“可惜我到现在都没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你的主子,哦,也就是蒙着面,还是被我猜出身份的玉帝,也不敢和他正面交锋。那我一介凡人,自然也不能硬碰硬去送人头,只能靠智谋取胜了。”   “智谋?”无为越发不安,若是之前的林丹青,他丝毫不惧,可如今是手握反心铃的林丹青,只要一摇铃,必然控制他的思绪,让他当打手。   到时双眼受伤的李八卦岂不是砧板上的鱼肉,任林丹青宰割?   “是啊。”林丹青微笑,视线落在两只眼睛通红,瞳孔涣散的李八卦,“你应该是不知道吧,池砚他啊,最在意的就是这个八卦炉,你说要是她在我手中,那我让池砚死,他还敢活吗?哈哈哈,到时一个死人,看他怎么和我争菱素!”   “该死的是你!你个不要脸的臭东西!乌龟王八蛋,不,老乌龟王九蛋!”听到他要拿她威胁池砚,李八卦气急,把从戏文里的听到的粗鄙之语全一股脑骂出来。“有本事杀了你祖奶奶,不然我一把火烧死你!”   “牙尖嘴利的死丫头。”林丹青咬着牙,举起反心铃,“等我控制住无为,看他怎么收拾你!”   语落,他手一晃,叮叮咚咚的脆铃声响起。   只一声,无为清澈的双眸转瞬变成通红的血色,片刻,他木然回头,从掌心拔出诛神钉,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向李八卦。 第147章   视野里,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李八卦虽然看不清,但从林丹青的话,她心知此时无为已经被他控制。   而现在的她,绝对不是无为对手。   怕无为被控制着真会杀她,她一边跌跌撞撞往后退,一边大声道:“冷静冷静,无为师兄你千万要冷静啊,务必控制住你自己!”   然而无为不为所动,握着诛神钉,双目赤红逼向李八卦,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声音: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越来越近,只要再走几步,他就能杀掉她。   “那什么,无为师兄你真要再过来了,不然、不然我喷火了!”退到山脚,李八卦退无可退,她看着面无表情,继续向她走来的无为,深吸一口气,“好吧,我真要喷火了,你注意保护一下你的头发!”   呼啦。   语落,她往外一吹,一抹蓝紫色的火焰瞬间袭向无为,他却不闪不避,只手掌一挥,灼热火焰堪堪从他的手臂擦过,零星的火苗在空中四溅。   顿时,血红的视线被烧开一角,有了短暂的清明。视野里,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是谁呢?他恍惚想着,头痛欲裂。   如此熟悉,如此亲切。是谁,到底是谁?   “无为师兄,无为师兄……”   突然,一道清脆的声音在脑海里乍然响起。   是……   他眸光微闪,小师妹!   “呵,你放弃吧。”没有注意到无为放慢脚步,林丹青胸有成竹地把玩着反心铃,唇角浮起一抹微笑,“被反心铃控制,哪怕是大罗神仙也叫不醒……”   噗嗤。   倏地,一抹金光穿胸而过,林丹青的话戛然而止,他看着宛若鬼魅一样闪身到他身前,胸前有个明晃晃空洞的无为,一时没反应过来。   片刻,他不可置信低头,望向胸前钉着的金光闪闪的诛神钉。   滴答,滴答。   浓稠的血滴落在地。   没救了。   被诛神钉钉住,神都活不了,何况他?   他要死了。   轰。   一声巨响,林丹青轰然倒地,弥留之际,他仍是不甘心地叫嚷:“不可能,这不可能!为、为什么会这样?!”   明明无为被反心铃控住,他为何会倒戈?明明知晓会死,他竟然毫不畏惧,用诛神钉穿心而过清醒,然后和他同归于尽!   无为俯视着即将气尽的林丹青,平静问:“你有想要守护的人吗?”说完不等回答,他继续轻声道,“我有,他们都是我拼着性命也要守护的人。”   “不可能……不可能……”林丹青似是听到了,又似没听到,他呐呐自语着,瞪圆双目看着火烧一片的天际。   不过片刻,他再无声响,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了。   无为没有合上他的双眼,就让他那么死不瞑目的暴尸荒野,双腿一软,往后踉跄几步,摔倒在离李八卦不远处。   扑通。   李八卦看不清,也不知道刚才一刹那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感觉到无为出事了,她慌乱四处摸索着,急急问:“无为师兄,无为师兄,你在哪儿?你说话啊,我看不见,你说话啊,你快点说话……”   无为静静看着她,惨白的脸上总算有了几丝神采,他道:“小师妹,谢谢你把我当做师兄,麻烦你替我转告明小子,我、我……”他嘴角溢出几丝血迹,双脚冒起一阵青烟,逐渐蜕变成鱼尾,旋即,他声音越来越小,“我欠他好多好多的对不起,还有……还有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呐……如果可以……下、下一世……我……我想成为你……你真、真正正的师兄,小……小师……”   “妹”字消失在鱼唇里。   无为肉身消失,现出了原形——青鱼,圆圆的鱼眼睛最后眷念看了眼李八卦,然后,慢慢合上了。   “不要!无为师兄!”这时,李八卦总算找到无为,她摸着冰凉的鱼鳞,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死了。   她的师兄为了保护她,死了?   “不,不……”她摇着头,手忙脚乱从袖子里翻出一大堆瓶瓶罐罐,倒出价值连城的灵丹,一股脑全往鱼嘴里塞,“无、无为师兄,吃药,来,这些都是老君炼制的灵丹,吃了什么病都能好,你一定会没事的,快,张开嘴,乖乖吃药。”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哭起来的样子很碍眼。”   下一刻,一根大拇指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一个模糊的身影蹲在她面前。   这声音……   步逍遥!   是他的话,肯定可以救无为!   李八卦仿佛抓住了救星,一把拉住步逍遥的手,急切道:“步逍遥!步逍遥你能救无为师兄的对不对?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好不好?我、我给你金子,老君的金子全都偷给你!”   “好。”步逍遥薄唇微勾,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不过我现在不缺金子,等以后吧,等以后我缺了,你再偷给我。”   听到步逍遥愿意救无为,李八卦瞬间放了心,她破涕为笑,忙不迭点头:“嗯嗯嗯!”   “记住了?”   “记住了!”   步逍遥又笑:“能记多久?”   “记……”李八卦想了想,一脸的认真,“记到我死的那天!”   “死的那天啊……”笑意凝固在唇角,步逍遥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几?   李八卦眯着眼睛,一片漆黑里,偶尔闪过一抹盈白,她不确定道:“一?”   “正确。”步逍遥点头,“因此你只需要记住一天。”   李八卦愣住:“什么?”   “记住欠我一天。”步逍遥歪头一笑,“多了我不救这尾鱼,你自己考虑。”   “……”   奇奇怪怪的……   李八卦小小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保证只记住一天。”   “乖。”步逍遥满意了,他看向地上还有半口气的青鱼,指尖抵在鱼头,随即,源源不断的灵力灌了进去。   呕。   正在此时,一口腥甜涌上喉咙,步逍遥身形微晃,差点一口血喷出来。他强定心神,又把腥甜压了回去,灵力不停,直到青鱼的鱼尾摆起来,他才面色如纸收回手。   还好李八卦现在看不见,不然看到他此刻的模样,哪怕换了一身衣裳,也定会被她看出端倪。   想着,步逍遥提着青鱼起身道:“走吧,找个有水的地方把他放进去,以他之资质,再修行几百年,又能变回你的无为师兄。”   “嗯嗯。”李八卦跟着起身,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时凑到他手边瞅一眼,还被鱼尾拍到了脸,一嘴的鱼腥味,她吐了吐舌头,“没想到无为师兄变成鱼,还挺新鲜。”   “那不如我们把他烤了?”步逍遥语气认真,“加点辣椒,你的最爱。”   “……”李八卦嘴巴张了合,合了张,最后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其实、其实我不是很喜欢吃鱼,所以……”   “我一个人吃?”   “……”   “逗你的。”   “……”   “生气了?”   李八卦两边脸颊鼓鼓的:“没有。”   步逍遥笑出声:“那为什么又变成小时候的包子脸?”   “……我不敢生气。”李八卦可怜巴巴道,“怕你一不开心,就真把无为师兄加辣椒烤了。”   步逍遥无情拆穿她:“可你还是生气了,还当面给我甩脸色。”   “……”她两手扯住脸,用力往两边拉,模样滑稽又可爱,“你看,现在不了!”   “哈哈,好好好,现在没有了。”   “那你还烤鱼吗?”   “这个嘛——”步逍遥眨眨眼,“看你表现。”   “逍遥哥哥!”   “乖!”   “逍遥哥哥从来不吃鱼!”   “……”   一路说说闹闹,也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见了一条小溪。   “到了。”步逍遥停住脚步,把青鱼递给李八卦,“我们面前有条小溪,把你师兄放进去吧。”   “嗯!”李八卦乖乖点头,小心翼翼把青鱼接过来,屈膝跪在溪边,把青鱼轻轻放了进去,小声道,“无为师兄,你好好修炼,这样才能早日回鹤灵观。那些对不起,你还是亲自和十一师兄说吧,好吗?”   扑通。   青鱼尾巴一甩,跳出水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水弧线,似在回答李八卦,不多会儿,他落回水中,优哉游哉地游走了。   李八卦拍拍手上的草屑,麻溜爬起来,她微眯着眼睛,不甚清楚地看着眼前的一团阴影——步逍遥:“我知道了。”   步逍遥挑眉:“嗯?”   “无为把黑玉帝做的坏事都告诉我了,包括陷害你的事。”李八卦眼睛蓦地亮起璀璨的流光,她吸了吸鼻子,得意不已,“我就说你是好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原来你知道了啊。”见她得意的模样,步逍遥的笑意几乎从眼里溢出来,他佯装委屈道,“那我如此可怜,你是不是应该补偿我?”   “没问题!”李八卦点头,挽起袖子凶巴巴道,“谁以前骂过你,等我眼睛好了就去揍他!”   步逍遥慢条斯理摇头:“不是揍人。”   李八卦不解了,迷茫问:“那是什么?”   “很简单。”步逍遥从袖口掏出一锭金元宝放到她掌心,薄唇微扬,“和我进城,一起吃光它。”   “……” 第148章   另一边。   花无邪在找水之时被藏在暗处的林丹青用反心铃所控,血红着双眸,通身杀气往前狂奔,为阻止他造下杀孽,孟洵和池砚一直追着他。   待制住花无邪,两人合力灌入灵力唤回他的理智,这才提着水和果子往回赶。等他们回来时,无边大火已经熄灭,马车碎了一地,可怜的马也被火烤糊,只依稀看见一副马骨架。   池慧被一个光圈罩着,靠在树下砸吧着嘴说着梦话,好梦正酣。   而不远处,死不瞑目的林丹青直挺挺躺着。   花无邪虽尚未恢复记忆,不知林丹青曾是须菩提祖师的入门弟子,可林丹青曾替玉帝送云羽凰到魔宫,因此他知道他是一个无耻小人。   他问:“他为何会死在此处?”   “不知。”孟洵摇头,旋即蹲下检查一番,片刻,他道:“死了约莫半个时辰。”   花无邪观林丹青死状,见他胸口插着一枚透明的钉子,倏地,他灵光一闪,笃定道:“他是被诛神钉杀死的。”   “诛神钉?”孟洵皱眉。   “是。”花无邪也蹲下,目光落在钉子上,“我曾听魔尊提过,诛神钉有两奇。奇一,是唯一能诛神之物;奇二,用一次便会失效,呈透明之色。”   顿了顿,他不解问:“此人非神非仙亦非魔,只是一介凡人,为何杀他之人要用诛神钉杀他?”   诛神?   神……   糟糕!不妙!不好!   孟洵眸光一凛,马上起身:“错了,杀林丹青那人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八卦!八卦有危险!”   说完他即刻唤出白玉,正要循迹追上去时,池砚开口:“师兄,她没事。”   孟洵望向他:“什么?”   池砚从罩住池慧的光圈上收回目光:“步逍遥来过。”   “步逍遥?”   “魔尊?”   孟洵和花无邪一道出声。   “嗯。”池砚解释,“护身罩是他所施。”   孟洵问:“林丹青也是他所杀?”   池砚摇头:“不是他,此处还留有另外一个人的气息。”   “谁?”   静默片刻,池砚道:“有一段时日扮做元清的无为。”   是他!   孟洵眉心微微拢起,心念一转:“无为之前想夺取我的盘古神力,他……是玉帝派来的。”   池砚点头:“嗯。”   “他受玉帝之命,带着诛神钉来杀八卦,不料遇上林丹青来找麻烦。”孟洵瞬间明白了一切,“他思及当日的师门情,不舍伤害八卦,反而为了护她,也为毁掉世上唯一能诛杀八卦的诛神钉,因此用诛神钉杀了林丹青。”   池砚继续颔首:“他修为尽散变回原形,应是对战林丹青时受了伤。”   变回原形……   尽管无为以前是有目的地接近他,但总算是曾经相处过的“小师弟”,现在更是救了李八卦,孟洵还是有些担心:“他伤得很重?”   “是。”   “那……”   “师兄不用担心。”池砚道,“步逍遥已经用灵力护住他心脉,他虽无法恢复如初,但也保住一命,只要好生修炼,还会有再见的一日。”   反倒是……   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孟洵却注意到了,问道:“此乃好事,你何故叹气?”   静默片刻。   池砚道:“救无为的灵力,是步逍遥强撑着灌入的。”   强撑?   孟洵想到之前天际的云海翻涌,九重天上的红光,他嘴巴微张:“他,败了?”仙魔的第二次大战,步逍遥又败了?   花无邪也听出端倪,他震惊不已:“你的意思是魔尊会……”   池砚眸底浮起几丝波澜,他长睫低垂:“看他布下的保护罩,也许……他只能再活三个时辰。”   ……   “我闻到了!是脆皮猪肉!好香!”上次去过的小镇,不同于晚上的花灯会,白日的街道没那么热闹,也没那么多小摊,都是一些冷清的铺面。   但,全都是吃的!   李八卦看不清,鼻子却十分灵敏,她左右两串糖葫芦,右手三个糖人,一边咔嚓一口糖葫芦一口糖人,一边含糊不清道:“逍遥哥哥,我要脆皮猪肉。”   “好。”   “逍遥哥哥,我要烤乳鸽。”   “好。”   “逍遥哥哥,我要牛头干,五香原味都要。”   “好。”   “逍遥哥哥,我……”   “好。”   咔嚓。   李八卦把咬碎的山楂果咽下去,微微仰头,看着模糊的身影道:“我还没说完呢。”   步逍遥提着大包小包,只是笑:“今天你想吃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这次不是吃。”李八卦眨眨眼。   “那是什么?”   “我闻到了药味。”李八卦鼻翼翕动,摸索着旁边的巷道走,“我觉得不如先去看看再大夫,再继续吃……”   “不行。”下一刻,步逍遥拎住她的后衣领,一把把她提回来,信步往前走,很快,医馆被甩在后头,再也看不见。   “你又骗人!”被单手拎着,李八卦双脚离地,她吸了吸鼻子,气鼓鼓道,“你刚刚说了,今天想吃什么都会满足我!”   步逍遥从容应对:“我答应的是吃的。”   李八卦更加从容:“对啊,我今天想吃药,不行吗?!”   “……”   沉默又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步逍遥才轻笑一声,声音轻得风一吹,便消散在风里:“那我现在补一句,除去吃药。”   李八卦从来没听过步逍遥用这种语气说话,一下愣住了,过了片刻,她道:“药那么苦……我也不喜欢的。”   “那?”   “不吃药就不吃药。”李八卦接茬,闻着满街道的食物香味,再次恢复活力,“继续往下吃肉!”   步逍遥唇角微勾,指尖微不可察扫过她不经意垂落的发丝:“好。”   一路吃吃吃,大约吃了三个时辰,一锭金元宝只剩下几块碎银,李八卦的肚子也吃得圆滚滚,她撑得不行,不时打着饱嗝。   “我、我饱了,不吃、不吃了!”   走到街道尽头,步逍遥停住,看着不远处氤氲的白气,突然弯身,平视着李八卦明亮却失神的大眼睛,温声道:“再陪我吃一次汤圆好不好?”   汤圆?   李八卦偏过头,模糊的视线里,隐约可见一抹白光,鼻尖也是一股似曾相似的香甜,清甜无比。   这味道是……   她歪着头,皱着脸认真想了想。   啪。   不多会儿,她一巴掌拍在脑门,惊喜道:“是上次花灯会的汤圆!原来白天也摆摊呀,可好吃啦!”   步逍遥拉开凳子,拍了拍李八卦的头:“坐下。”   “嗯嗯,我要一碗芝麻,一碗豆沙!”李八卦乖乖坐下,完全忘了她刚刚才说再也吃不下了,抽出勺子眼巴巴看着那抹白光,望眼欲穿期待她的两碗汤圆。   步逍遥点头,慢慢走到摊前。   过了饭点,汤圆摊的生意很是冷清,老板得空回家吃饭去了,守摊的是她女儿,一个十五六的小姑娘,她手里麻溜搓着汤圆,头却一点一点的,眯着眼睛打瞌睡。   步逍遥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他道:“老板,两碗芝麻,两碗豆沙。”   “啊?”半梦半醒间,老板女儿茫然睁开眼,下意识应了声,“好嘞,客官您……”余下的话堵在喉咙,她瞪圆双目看着隔着一张长桌,满身鲜血的步逍遥,吓得再也发不出声音。   这是……刚刚杀完人来吃汤圆补充体力了?!   是了,步逍遥那身白衣,此时已经猩红点点。他微笑:“别怕,不是我的血。”   知道啊!   老板女儿快吓哭了,杀人犯身上溅的肯定是别人的血!她余光悄悄打量着四处,她家摊位比较偏僻,现下无人经过,这个男人不会在吃完汤圆后,顺手也把她杀了吧?!   呜呜。   她还没穿过嫁衣,也没遇上如意郎君,她不要死啊!   “自然,也不是别人的血。”步逍遥轻笑出声,“难道姑娘觉得我长得像坏人?”   这……   老板女儿不安地抬眸,看了眼步逍遥的脸,只一眼,她白净的面皮“唰”地通红,她忙不迭摇头,呐呐道:“不像,你、你长得很好看,和天上的神仙似的。”   “像神仙啊。”步逍遥长睫轻颤,笑得更加温柔了,“可惜不是啊,我是一个……”   老板女儿屏息着,期待着他继续说。   会是什么呢?   如此俊美的男人,一定有很了不得的身份吧!   “一个杀猪的。”步逍遥眨眨眼,“衣裳上的血都是刚刚杀猪溅上的,所以你别怕,快点煮汤圆吧,时辰……”他声音低了下去,“已经不多了。”   说罢他转身,脚步虚浮着,慢慢回到桌边坐下。 第149章   老天爷啊!   老板女儿一边舍不得眨眼看着步逍遥的背影,一边把汤圆下到沸腾的锅里,心里感叹不已:现在杀猪的都那么好看吗?!一会儿等娘来了,她要告诉她,寻亲的时候,一定要给她找杀猪的!   不多会儿,四碗汤圆上桌。   步逍遥把一碗芝麻,一碗豆沙推到李八卦面前,眼眸微弯:“吃吧。”   “嗯!”李八卦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埋头在瓷碗里大快朵颐,咬一口夸赞一次,“真好吃!糯糯的,甜甜的,沙沙的。”   “喜欢就多吃几碗。”步逍遥也执起勺子,舀了一粒芝麻汤圆,此刻他体内的灵力已经耗尽,根本没力气咀嚼东西,他却面不改色,一口一口,认真吃着汤圆。   “不。”李八卦狼吞虎咽地吞下一粒芝麻汤圆,微微仰头,看着模糊成一片的步逍遥道,“我要控制我自己,不能再吃了。”   “为何?”   “会胖。”   步逍遥轻笑一声:“胖又如何?”   “胖了就不好看了呀。”李八卦理所当然道。   “你小时候那么胖,也没难看。”吃完芝麻汤圆,步逍遥推开空碗,又挪过豆沙汤圆继续。   只是比起上一碗,他动作明显迟缓许多,如雪的长衫越发腥红,无数血点,宛若冬天盛开的红梅。   “不一样的……”李八卦嘀咕着,小时候胖嘟嘟的,那叫可爱,长大了胖嘟嘟,那叫壮硕。   妺喜很苗条,菱素师姐也很窈窕,还有白霜小白狐……也白白的,瘦瘦的。   她绝对不能自己一个人胖!   等等。   突地,她鼻翼翕动,往步逍遥方向凑了凑:“你有没有闻到奇怪的味道?有点……腥,还有点……嗯,血?血的味道!”   “旁边有人在卖血豆腐,我去买汤圆的时候,不小心溅了些血到身上。”步逍遥早想好说辞,语气镇定。   “哦哦。”李八卦点头,又缩回去继续吃汤圆。   一碗汤圆八个,两碗汤圆十六个,很快就吃完了。   李八卦喝完最后一口甜汤,放下勺子,拍了拍肚子满足道:“这家汤圆真是太好吃了,真想继续吃。”   “还有银子,够你吃到明天。”步逍遥摸出碎银放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了。”李八卦摇头,“下次吧,下次我们不吃芝麻和豆沙了,吃鸡肉箱的,还有牛肉的咸汤圆!”   下次……   步逍遥动作一滞,须臾,他探过半边身子,轻轻弹了弹李八卦的脑门,轻笑一声道:“你这么能吃,没有下一次了。”   李八卦不乐意了,撇了撇嘴:“小气鬼,下次我请你行了吧?不用你出钱。”   “你请我也不行。”步逍遥坐回去,端起瓷碗,认真喝光最后的甜汤。随即,他放下瓷碗,眸底的光渐渐黯淡,最后,没有丝毫光亮。   李八卦不解:“为什么,你担心我请你吃便宜的东西吗?其实我很有钱的,我会炼制很多很多灵药法器赚钱,你想吃多贵的东西都可以。”   “我被张友人打败了。”步逍遥倏地压低声音,“因此要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   “……”李八卦嘴巴长得老大,她揉了揉耳朵,她刚才没有幻听吧?步逍遥被黑玉帝打败,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你没听错。”步逍遥看着她快惊掉的下巴,眨眨眼,“不过是逗你的。”   “……”   “其实我走是因为……”   李八卦竖起耳朵:“什么?”   步逍遥话锋一转:“你喜欢池砚不喜欢我。”   “……”   “还是逗你的。”他笑出声,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小甜果,你怎么那么好骗啊?从第一次见面就被我骗,现在最后一次见面了,还是被我骗。”   最后一次见面……   他真的要走了?   李八卦努力瞪大眼睛,想要看清楚步逍遥的神情,他那么会骗人,也许这次还是在逗她!然而——   视线里依然模糊一片。   她看不到步逍遥,看不到!   她沮丧地垂下头:“什么最后一次见面……你又骗我。”   “这一次,没有了。”步逍遥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在即将触及时,他又停住了,慢慢握紧收回来。   他起身,最后深深看了一眼李八卦,语气从未有过的温柔:“以后可不要再轻易被人骗了,世上像我那么坏的人,数不胜数。”   顿了顿,他薄唇微勾,低笑一声:“李八卦,你发过誓,只会记住我一天,若是食言,可是会长胖哦。”   什么嘛!   她明明发誓的是只记住欠他钱一天,绝对不是什么只记住他一天!   “还有你们在对付张友人时,虽然他黑心又奸诈,但其实没有被黑暗面控制之前,他也算一个称职合格的玉帝。”步逍遥停顿了一下,“只要你取出他胸口的黑雾,他就会恢复正常。记住了?”   “我……”   “有什么地方没听清?”   “没有。”李八卦摇摇头,“都听清了。”   步逍遥笑了,声音越来越低:“那我就放心了。”   不知为何,突然,一股不安在李八卦心底蔓延,她倏地起身,还撞到了木桌,桌面的一个瓷碗一晃,“哐当”一声摔碎在地。   她双手胡乱抓着,却抓不住那一团虚影,她磕磕巴巴喊:“步……逍遥哥哥,你、你还在吗?”   步逍遥离她只有几步远,他静静看着茫然无措四处乱撞的李八卦,心口一痛,喉咙涌上一股浓郁的铁锈味。   他再也忍不住,唇角渐渐涌出黏稠的血,滴答,滴答,落在地面。   他摸出手帕,仔仔细细擦干净嘴上的血,然后把浸满血的手帕塞回袖子,这才上前几步,走到李八卦面前,微微倾身,拍了拍她的头:“怎么了?我在。”   原来还在!   李八卦松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气鼓鼓道:“你是存心吓我吧?我刚刚还以为你……”要死了……   啪!   剩下的几个字不吉利,李八卦赶紧一巴掌捂住嘴,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巴眨巴,瓮声瓮气道:“没事没事,你还在就好!”   末了,她小心翼翼问:“你走了,什么时候回来呀?等你回来,我马上请你吃汤圆。”   恰在此时,步逍遥身子微不可察晃了晃,他现在已经油尽灯枯,肉体最多只能再撑半个时辰。   他勾起嘴角:“在你需要我时,我便回来。”   “明天吗?”李八卦期待道,“我明天就想请你吃鸡肉汤圆!”   步逍遥轻笑一声,摇头:“吃汤圆不回来。”   “那……”   “放心吧,总有一日我会回来的。”步逍遥打断她,突地张开双手,咳了一声,“小甜果,我听闻凡间离别时,都会送一个祝福的拥抱,你是不是应该……”   “逍遥哥哥,一路平安。”下一刻,李八卦扑到他怀中,用力抱住他,“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汤圆。”   怀中的少女一如记忆中温暖,带着令他安心的味道。   他也用力抱住李八卦,把头埋在她发间,在心里苦笑一声。   真是……   舍不得放开呀。   张友人说得没错,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资格指责他,众生皆有欲望,他亦有,不过尚未遇上罢了。   正如现在,他就有些自私地不想放开李八卦。   生灵涂炭如何,血流成河如何,哀鸿遍野又如何,与他何干?   只要他狠下心。   只要……   然,他狠不下。   步逍遥松开手,轻轻推开李八卦,微笑道:“李八卦,再见了。”   语落,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决绝得,一次都没有回头。   李八卦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肩上落下一件带着余温的衣裳,她才微微偏头。   模糊视线里,是一张看不清的脸。   可她认出来了。   是池砚。   她吸了吸鼻子:“二师兄。”   池砚点头:“嗯。”   李八卦跳到他背上,把脸深深埋进去,闷闷道:“背我回去。”   “嗯。”   “不许用法术,要慢慢走回去。”   “嗯。”   “步逍遥,真的还会回来吗?”   “嗯。”   “真的?”   “嗯。”   “我相信你!”   “嗯。”   “走吧!”   “嗯。”   ……   另一边,步逍遥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走到他曾经带着李八卦来过的悬崖边,他看着那颗挂满了石榴的野石榴树,爬了上去。   爬上去后,他靠着树干,静静看着西下的夕阳,绚烂,多姿,真的很漂亮。   他弯起嘴角,从胸前最贴身的地方慢慢摸出两样东西:一个是用法术滋养着的雪糖球,是当初关押在乐游山思过崖底断崖时,李八卦掉下来的。一个小狐狸面人,是花灯会上,李八卦送他的。   他珍惜地握紧小狐狸,接着把雪糖球放进嘴里。   咔嚓。   糖味和果味蔓延。   甜甜的。   步逍遥薄唇扬起灿烂的弧度,手指往天际一扬,不消片刻,黑龙从云层里盘旋而来,化为人形悬浮在半空。   他抱着那团大得无处安放的火苗,恭敬地对着步逍遥跪下,低头,掩去了满面的泪痕:“主人,属下把它带来了。”   步逍遥点头:“嗯,你办得很好,待那日来临,你再把它送过去。”   黑龙哽咽着:“主人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步逍遥笑了,旋即,他额心沁出一滴血珠,至纯至阳。赫然是当初他从李八卦身上取走的那滴血。   不多会儿,血珠融入火苗里。   砰!   一声巨响,火苗散发出一团蓝紫的耀眼光芒,刺得万物睁不开眼。   待光芒消下去。   只见火苗消失了,一具和李八卦一模一样的肉身静静悬浮在空中。   些许残阳笼罩在步逍遥身上,他的身体逐渐透明,他眼皮渐渐落下,他深吸一口气,强撑着最后看了一眼李八卦。   薄唇翕动。   “小甜果……”   言毕,他的肉身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小狐狸面人,孤零零地落在石榴树上,风一吹,便落下了万丈悬崖。 第150章   轰隆。   倏地,天际一声响彻天地的惊雷,一下惊醒了玉翠儿。   她还是步逍遥离去时的模样,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看着乍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玉帝,眸底的茫然顷刻间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沉寂,犹如一具行尸走肉。   她没有搭理玉帝,默默往前走。   她很想,很想回到乐游山,很想和玄虚一起吃月饼。今年中秋,她还没把月饼带回去孝敬他老人家呢。   师父,在等着她回家。   玉帝被如此忽视,也不气恼,他双眸已经涂了上好仙药,勉强能视物。他看着玉翠儿的背影,轻笑一声,薄唇吐出几个字:“步逍遥,死了。”   窸窣。   玉翠儿脚步微顿,依然没有回头。   见她毫无反应,玉帝眉心微微皱了皱,又道:“李八卦,也死了。”   咔嚓。   千层底一脚踩碎山道的枯叶,玉翠儿不动了。片刻,她回头,冷冷盯着玉帝:“你说什么?”   终于有反应了。   玉帝嘴角上扬:“我的属下拿着诛神钉去对付李八卦,算算时辰,这会儿她也差不多死透了。”   咔嚓咔嚓。   骨节捏碎的声音响起,玉翠儿握紧双手,一字一句道:“你是至高无上的三界之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为何一定要杀她?”   “啧。”玉帝似是听到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得越发灿烂,他愉悦道,“小狐狸,若非你把玉葫芦送她,她便不会被噬食蛊控制。究其根本,是你亲手给她挂上了催命锁,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啊。”   是她吗?   玉翠儿低头,她手上还溅有步逍遥的血迹,她想,还真的是她。步逍遥,李八卦……都是她害死的。   是她。   她杀死了……她最喜欢的两个人……   她……   滴答,滴答。   泪从眼角砸到掌心,鲜红似血,竟是悲伤至极的血泪,她看着越来越红的手,总算崩溃低跪倒在地,呐呐道:“我杀了……李八卦,也杀了步逍遥,我、我……我错了?我、我……错了……”   “你错的岂止这一件?”玉帝微微弯身,指尖一点玉翠儿头顶,一道金光“唰”地灌入她的脑海。   霎时。   过往的记忆一一涌现。   鬼街。   彷徨无助时牵住她手,给她温暖的小女孩,带着她和小女孩从街头吃到街尾,几次要杀她,都在最后关头收手的男子。   难怪她在见到李八卦和步逍遥时都有亲切感,原来一早已经相识。   可她竟然忘了……   玉翠儿捧住脸:“对不起,对不起,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我……我……八卦妹妹……步、步逍遥……”   “既然你如此悔恨,如此挂念他们,那——”玉帝和蔼地拍了拍她的头,道,“本座便成人之美,送你去和他们团聚。”   语落,他眼眸倏地一冷,掌心的金光变为黑雾,逐渐没入玉翠儿的头顶。   玉翠儿没有挣扎。   静静等待着她的惩罚。   唯独放不下的,是死前没有见玄虚最后一面。她的师父,世上最疼爱她的师父,若是有来生,她还要做他的徒弟。   一年,两年,三年……年复一年陪他过中秋过春节,再不闯祸。   “师叔,前面有动静!我去瞧瞧是不是有人遇到了困难,需要我出手!”   “你这臭小子,分明是想去看人家有没有干粮!”   “嘿嘿,知我者,师叔也!”   “唉,元小子你慢点!我也去!”   “再慢点只能喝洗锅水了,还是明小子你快点吧!”   突然,不远处响起几道嘻嘻哈哈的声音,引得空气微微波动了一下,带着若有似无的灵气。   该死!是凡间散仙。   玉帝眸光一沉,他看了眼已然毒气入侵,活不了多久的玉翠儿,暗想耽搁下去会被撞见他的真身,反正玉翠儿已药石无灵,只能苟延残喘片刻。   他权衡一番,决定先行离开,一挥袖瞬间消失在原地。   “师叔师兄快来!出事了!”元清快步跑来,入目是满地的乌血,以及垂头跪在血泊里的玉翠儿。   他秒变正经,半蹲着轻声问:“姑娘,出什么事了?”   他看不到玉翠儿的脸,没有认出她。   玉翠儿嘴角沁出越来越多的乌血,闻言她咧嘴一笑,迟缓地摇摇头:“我杀了人。”   杀人?   元清一怔:“啊?”   “我杀了对我很好很好的人。”玉翠儿眼皮越来越重,声音也越来越轻,“我杀了他们……我该死,但、但我……还是贪心地想再看一眼师父,一眼就好……师父……”   这时,玄虚和明舟也追了过来。连赶几日的路,中途又被黑熊精抢走了干粮,玄虚现在是又累又饿。   他气喘吁吁地拍着胸口,望向跪着的少女。   然后——   “小姑娘你……翠儿!”只一眼,玄虚认出玉翠儿,他惊呼一声,忙不迭握住玉翠儿瘦削的双肩。   这声音!   玉翠儿微微仰头,强撑着睁开眼。很快,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发苍苍,熟悉和蔼的脸。   是……师父!   玄虚看着满身血的玉翠儿,颤抖着声音问:“这……这是怎么回事?这……”   看到最挂念的人,玉翠儿心满意足地笑了,可以了,她可以毫无牵挂地去赎罪了。   她手指哆嗦着伸向怀里,不多会儿,从衣襟摸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是一包已经碎饼渣。是她今年中秋没能和玄虚一起吃的月饼,只是用法术罩着,并没有发霉。   她慢慢递到玄虚面前,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师、师、师父,吃月……”   最后一个字说完,她“哇”一声吐出最后一口血。沉重眼皮再次落下,视野里的脸一点一点消失,接着变成一望无际的黑暗。   啪嗒。   月饼渣从她手里打翻,滚落在乌血里。   “翠儿别怕,有师父在,一定会没事。”热泪夺眶而出,没有犹豫,玄虚掌心一翻,盖在玉翠儿头顶,刺目的金光闪耀,竟是要把毕生修为灌入她体内救她。   “没用的师叔。”明舟眼眶泛红,“翠儿师妹已经被毒气侵蚀,元神肉身皆毁,就算师父在……”顿了顿,他不忍地别过头,“翠儿师妹也会被打回原形。”   果然他话音一落,一阵白光闪过,玄虚掌下不再是满身血污的少女,而是一只小小的,没了生气的白狐。   “是啊师叔。”明舟按住玄虚的手,哑着声音道,“你就算把全部修为给翠儿师父也于事无补,甚至她原形承受不住你的修为,会爆体无存。”   闻言玄虚看了眼肚子有些鼓起来的白狐,掌下金光逐渐黯淡。   他抱着白狐起身,仿佛一下苍老了上百岁,他轻声道:“你们继续上路去找子溪子墨,翠儿最喜欢观里那棵杏花,我要带她回去看最后一次开花。”   明舟和元清默默点头,唯恐出声惊扰了这个简单快乐一生的小老头,只静静目送着他走远,直到消失不见。   ……   哐当。   蟠龙镇客栈,青花茶杯从李八卦手中滑落,摔了一地的碎片。   “瘦竿子你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池慧从茶点盘子里抬头,一脸紧张地看着她,“不会是又被噬食蛊控制了吧?”   “不是,噬食蛊已经被打死了。”李八卦摇头,愣愣看着掌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莫名觉得难过。   李八卦想了想,摇头:“没什么,也许是之前步逍遥请客,我胡吃海喝太多撑着了。”   撑着?   李八卦会被撑着?!   这简直是三界第一奇闻!   “咳咳!”池慧差点被龙井酥噎住,她慌忙端起茶杯,一口气喝光茶,这才嘴巴微张,问,“那、那什么,步逍遥他真的不当魔尊,走了?”   李八卦单手托着下巴,焉焉的:“嗯。”   “也不对付玉帝了?”   “嗯。”   “嘱咐你取出控制玉帝的心魔?”   “嗯。”   池慧小脸严肃起来:“你会去吗?”   三界之内,只有步逍遥和玉帝修为不相上下,如今步逍遥不知所踪,玉帝可谓台面的最强强者。   李八卦的修为和她是半斤对八两,打打凡间的小妖怪还凑合,打玉帝?不如直接吃东西饱死。   “当然啊。”李八卦还是焉焉的。   池慧提醒她:“可是你打不过啊。”   “谁说我去就是要和黑玉帝斗法?他一个噬食蛊,一个诛神钉就差点让我灰飞烟灭,我去斗法不是找死吗?”李八卦总算有了点精神,手指点了点池慧的额心,逗她道:“说真的,小慧子你别是骗池砚那个笨蛋,傻瓜果假装智慧果吧?”   “才不是!”池慧急了,竖起食指和中指发誓,“我用人头担保,我是货真价实的智慧果,女娲娘娘亲手种的,童叟无欺!”   李八卦眨眨眼:“别激动别激动,我逗你的。”   “……”池慧噎住,咬了一大口龙井酥泄愤,口齿不清问,“那你是打算求你家老君去和玉帝斗法?”   李八卦摇头。   老君超脱三界之外,向来不理三界之事,一心一意只赚钱,而且他也不一定能打赢黑玉帝。   她绝对不能让老君涉险。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难道是孟道长和主人?”池慧摸着下巴,认同点头,“他们都有盘古神力,或可一搏。但……”顿了顿,她叹了长长一口气,“现在主人找到了死亡之脉,怕是顾不上玉帝之事。”   是了,池砚已经找到死亡之脉。   据蟠龙镇的百姓所言,近来地面频频晃动,天气也闷热了不少,还有人活活热死。有一次半夜,还天降带火的石头。   一切一切,都是死亡之脉来临的前兆。   池砚夜观星象,判断死亡之脉在蟠龙镇活动便是最近几日,因此他们一行人现在都住在蟠龙镇。   “也不是。”李八卦还是摇头。   “那到底是什么?”   “我……”   叩叩叩。   李八卦刚说一个字,门外突然有人敲门,与此同时,熟悉声音响起:“小师妹,小师妹你在吗?”   这声音!   李八卦一个激灵,马上跑到门边拉开门。   果然,门外站着明舟和元清,两人风尘仆仆的,显然是披星戴月赶来,她嘴巴长得老大,惊喜问:“十一师兄,十二师兄!你们怎么来了?!”   “自然是想师兄和你了!小师妹,我好挂念你!”元清大喊一声就要扑上去抱住李八卦以示想念。   咚。   蓦地,一道蓝光袭来,震得元清往后踉跄数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旋即,池砚从隔壁屋走出来,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元清,薄唇轻启:“公共场合大声喧哗,犯《戒律》四十七条,罚写一百遍。”   元清:“……”   “还有问题?”见他不动,池砚问。   “没有没有。”元清摇头似拨浪鼓,一咕噜爬起来,乖巧保证,“我只是想告诉二师兄,我,下次绝对不会大声喧哗了。”说完,他在心里补了一句:在有你的地方!   池砚点头:“我房间有笔墨纸砚,晚饭之前交给我。”   晚饭之前……   元清看了眼即将暗下来的天色,再不耽搁,一溜烟儿跑进池砚的房间,研磨提笔,开始默写一百遍《戒律》。   还好还好。   动作慢也有好处!   另一边,明舟默默收回刚刚展开的手擦了把汗,他深吸口气,恭敬行礼:“二师兄。”   “嗯。”池砚颔首。   这时候,对门的客房“吱呀”一声打开,孟景走了出来,他温言道:“明舟,师叔呢?他不是和你们一同前来吗?”   “他……”   提到玄虚,轻松的气氛消失,明舟低声把玉翠儿死去的事情告知众人:“因此师叔想把翠儿师妹的尸体埋在杏花下,回乐游山了。”   玉翠儿死了……被毒气毒死了……   李八卦眼眶顿时红了,她小小声道:“知道是谁杀她吗?”   “没看到。”明舟摇头,须臾,他似是想到什么,道,“不过我猜测应该是天界或魔界中人。”   池慧问:“此话怎讲?”   “我赶到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两股很强的气息,一道仙气,一道魔气。”明舟回忆,“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强大的魔气……除了……”明舟思忖片刻,“除了魔尊步逍遥冲破思过崖底结界那次。”   和步逍遥差不多的魔气,还有强大的仙气?   下一刻,孟洵,池砚和李八卦一道出声:“是玉帝。”   玉帝为什么要杀玉翠儿呢?   李八卦从晚上想到翌日清晨,还是没有头绪。她推开窗户,想要吹一会儿风醒醒神,这时天光破晓,一道光亮从云层钻出来,形成一束璀璨漂亮光柱,还有点像葫芦……   等等!   葫芦!   玉葫芦!   笼罩了一夜的疑团一点点散开,李八卦眼前一亮,她想起来了,在溪边,玉翠儿要送她的礼物也是玉葫芦!   没错,小小一个,晶莹剔透,和大蛇送她的玉葫芦一模一样。   她打开门,蹬蹬蹬跑到池砚门前,正准备敲门,门就打开了。池砚穿戴整齐,一看也是一夜未睡,他静静看着李八卦:“想到了?”   “嗯嗯!”李八卦点头,“翠儿师姐她可能和玉帝是一伙儿的。”   池砚道:“理由。”   “那个住着噬食蛊的玉葫芦,和翠儿师姐打算送我的礼物一模一样,后来掉到水里,她还不让我捡。”李八卦敲了敲额角,“如果我猜得没错,玉葫芦是玉帝给她用来杀我的,但她在送我的时候后悔了,故意丢到水里,只是她没想到会被大蛇捡到,又当做礼物送我。”   静默片刻,池砚轻声道:“你说这么多,是想证明她在害你时悬崖勒马。”   “对!”李八卦干脆承认。“她是玄虚师叔珍惜宝贝的徒弟,我相信她绝对不是无可救药的坏人,所以我现在……”   “嗯?”   李八卦眨眨眼:“马上去天宫找玉帝问问,顺便,让他恢复红心。”   池砚:“……” 第151章   静默一会儿。   池砚道:“我跟你一道。”   “不用。”李八卦笑吟吟道,“我一个人去就好了。”   池砚坚持:“我跟你一道。”   然而李八卦拒绝得更坚持:“真的不用。”   池砚眉心微微拢起:“为何?”   “理由是……”   要怎么编呢?   李八卦歪头想了想,打了一遍草稿才编了个理由:“你去天宫不方便啊,万一被天兵发现抓进天牢怎么办?”   她话音一落,走廊里安静下来,只偶尔有几丝天光穿过屋檐,温柔地笼罩着池砚的脸,他深邃的眼眸静静望着她,眸底似有什么要喷薄而出。   砰,砰,砰。   心口剧烈跳动起来,李八卦忽而有些心虚,不敢再看他,目光躲闪着,小小声道:“你、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这样看我,我也不会带你去的。”   是的,她不会带池砚去。   因为她一会儿要做的事,有那么一点点上不了台面,她要给黑玉帝下药!   老君的藏宝瓶里有瓶无色无味水。   无色无味水是老君师父留给他的唯一宝贝,倒不是多惊天地泣鬼神的法宝,而是很实用,能在危急时刻保命的救命水。   老君告诉过她,一滴无色无味水可晕眩,两滴可浅眠,三滴马上沉睡,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挡不住。   说直白点,无色无味水和凡间的迷药差不离,只是稍微厉害些,是神仙妖魔都躲不过的特级迷药。   只是老君对无色无味水宝贝得紧,把它当第二心肝宝贝。因此她只能悄悄偷出来给黑玉帝下三滴后,再悄悄放回去。   而无论是偷药还是下药,池砚都不会同意。   “理由。”沉默许久,池砚开口。   “刚刚说了啊,你去天宫不方……”   池砚淡淡打断她:“最后一次机会。”   真是——   这么聪明做什么!   李八卦吸了吸鼻子,忽地抬眸:“我不高兴。”   池砚愣住:“嗯?”   “你去天宫我不高兴。”李八卦脸颊鼓鼓的,“我不想那些仙女看到你,不想她们给你递花笺,不想你对她们笑,不想你和她们说话,一点儿也不想!”   池砚:“……”倏地,他唇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我没有对她们笑,也没有和她们说话。”   “是吗?”李八卦眨眨眼。   池砚点头:“嗯。”   “那——”李八卦又想了想,“可是你不对她们笑,不和她们说话,她们也能看到你,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天界。”   一开始,她只是随意找一个池砚不能去的理由。   现在,这却比偷药下药更重要了。   上次池砚去天街不过片刻,就一步一招蜂,一步一引蝶,货真价实的蓝颜祸水。她可没忘记,月老一直心心念念想招揽池砚去天界相亲,给他冲点业绩。   危险,太危险了!   她斩钉截铁:“不许,绝对不许。”   “我也不许,绝对不许。”池砚也道。   “啊?”李八卦傻眼了,为什么突然学她说话?   闻言,池砚蓦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长睫低垂,一脸的认真:“我也不许,绝对不许你一个人冒险。”   滋啦,滋啦!   瞬间,李八卦的头顶“砰”一声炸开,滋滋冒起浓烟,零星的火苗在发间跳来跳去,不多会儿烧成一片,宛若顶着一个硕大的火球。   池砚:“……”   李八卦胡乱扒拉了一下头发,把火灭掉,眼睛一眨不眨望着池砚:“你真的很担心很担心我吗?就是,嗯,和担心师父、大师兄那样担心我?”顿了顿,她摇头,“等等,应该是比担心师父和大师兄还多担心我一点点,是吗?”   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距离越来越缩近:“不对不对,应该再小一点,再……”   下一刻,她话未说完,手就被池砚抓住,池砚一点一点把她的拇指和食指分开,直到无限大,他薄唇上扬灿烂的弧度:“是。”   “……”   眼眶有点热,李八卦吸了吸鼻子,用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她呐呐道:“你确定吗?可我其实并不是很乖,我、我……我经常做坏事的……当然,不是很坏,一般般坏。”   池砚点头:“我确定。”   李八卦抓抓头发:“生病的时候,我根本没喝药,你和大师兄熬的药太苦,我都悄悄倒掉了。”   池砚微笑:“嗯。”   李八卦拉拉头发:“除了不喝药,我还偷药。”   池砚面不改色:“嗯。”   李八卦脚尖在地板上转了个圈:“然后不只偷药,我还要去下药。”   “……”   “还确定吗?”   “嗯。”   “那我允许你和我一起去天界,把黑玉帝漂成白玉帝。”李八卦眨眨眼,眼眸弯成漂亮的月牙,“只是——”   “嗯?”   “只是你要变成一只瘦巴巴,丑兮兮的小黑猫。”李八卦黑漆漆的眼珠咕噜转了转,“这样就不能招蜂引蝶了。”   她话音一落,一阵淡蓝光芒闪过,池砚消失了,而地上站着一只瘦得惨绝人寰,丑得惊天动地的小黑猫。   李八卦扯了扯嘴角:“……哈,动作还挺快……”   池砚:“喵。”   ……   咔嚓,咔嚓。   安静的玄都洞里,不时响起咀嚼食物的声音。   李八卦抱着变身会小黑猫的池砚一进去,就看到金角懒洋洋地坐在院里那棵花树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啃着香瓜。   一般而言,太上老君若是在家,金角绝不可能如此悠闲偷懒。难道是出门找太白星君下棋了?   那正好她可以光明正大去藏宝瓶里拿那瓶无色无味水。   想着李八卦走到花树下,仰头叫醒金角:“小金角,醒醒。”   谁啊,谁在喊他?   金角一口咬光剩下的香瓜,迷迷糊糊睁眼。   在看清李八卦的脸时,他瞬间清醒,一咕噜从花树跳下来,惊喜望着她:“八卦,你又回来了!”   “嗯。”李八卦四处看了看,问他,“小银角呢?上次回来他也不在。”   “是这样,银角有个发小叫六曲,位列仙班后被分到天膳房当差。前段时日他娘修炼的山脉突然裂成两半,从地心迸裂出一股火浆。虽然他娘当时外出幸免于难,但回来时还是被于波震得受了沉重内伤,他不得已请假下凡去照顾他娘,没想到……”说到这里,金角还是愤然不平,“天膳房的总管不通人情,打官腔说什么能用的男仙都调去军队准备和魔界决一死战,天膳房正是缺人之际,若是找不到能顶替他的,决计不让他请假。所以没办法,只能求银角去替他。”   天膳房掌管天宫九九八十一宫的伙食,其中又有一个最高级的,专管玉帝的膳食。   李八卦心思一转:“那六曲的娘现在还没好?”   “没好。”金角摇头,“听六曲说那地裂可厉害了,简直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我估摸着他娘不修养个几十年,怕是好不了。”   换言之,银角要在天膳房替六曲一年半载。   天膳房。   黑玉帝……   吃的!   黑玉帝要吃东西!   她可以在黑玉帝的膳食里下药!   顿时,李八卦灵光一闪有了主意。她不动神色道:“回来的路上,我听说玉帝已经打败魔尊,想来天宫应该要大摆筵席庆祝吧?”   “是啊,王母娘娘特地吩咐了,今日要大摆流水席呢。”金角说着咽了咽口水,“肯定很多山珍海味。”   “那银角岂不是很忙?”   “何止忙,简直是脚不沾地。刚刚还收到他诉苦的传话,说再没有去帮忙的,他就要活活累死了。”金角挠挠头,“但玄都洞要有人守着,老君不在,我也没□□术能去帮他……唉!”他双眸“唰”地一亮,期待看向李八卦,“现在你回来,不如你守着玄都洞,我去天膳房吃东……帮银角!”   李八卦佯装苦恼道:“你要是早一点说就好,现在才说,太晚了。”   不能去天膳房蹭吃蹭喝,金角有些失落,但还是很快打起精神:“你有别的事吗?”   “嗯。”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瞎话,转身走向老君的静室,“我这次回来是太白星君有疾,现在火急火燎在天宫等着呢,我回来就是去老君房里给他拿药。”   “原来如此。”金角不疑有他,关切问道,“星君他怎么了?”   吱呀。   李八卦推开静世的门,回头微微一笑:“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星君他只是犯了痔疮。”   “阿嚏!”   另一边,热闹的宴席上,太白星君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掏出手绢擦了擦鼻子,纳闷不已:“起风了?”   “怎么?”月老吃着卤牛肉,抽空问了句,“受凉了?”   “大概吧。”太白星君动了动,觉得椅垫很是不舒服,他戳了戳月老,“老伙计,我问你一件事。”   同时,月老眼疾手快抢到了卤得最入味的那块牛筋,不由心情大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   太白星君没好气道:“织女最近是不是又和牛郎闹别扭了?”   吧唧,吧唧。   月老美滋滋嚼着牛筋,狐疑瞥了他一眼:“何出此言?”   太白星君又动了动,觉得屁股难受得厉害:“你不觉得椅垫偷工减料,硬邦邦的?”   月老摇头。   “……”太白星君压低声音,“奇怪,那我之臀部为何很不舒服?宛若坐在针毡一般难受。”   如坐针毡!   哐当。   剩下的半块牛筋一下掉到地上,月老甩开玉筷,捂住嘴,不可置信地打量了一圈太白星君,最后神秘兮兮开口:“老伙计,你完了!你生了大病了!”   “什么?”太白星君吓了一大跳,急急道,“治病要的银子多吗?”他最近到处应酬,天界的药价又节节攀升,尤其是太上老君的药,比去年翻了两番。   他若是生了大病,那点家底,估计只能去找太上老君买点友情价的药。   月老摇头:“不多。”   “那就好那就好。”太白星君松了口气。   随即,月老话锋一转:“只是吃不好睡不好。”   “……”   “还治不好。”   太白星君磨牙:“到底是什么病。”   月老捋了捋白胡,叹息一声:“痔疮。”   “……”   与此同时。   天膳房的院子里,银角目瞪口呆地看着李八卦,湿漉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八卦,你怎么来了?”   李八卦有一搭没一搭顺着池砚小黑猫的毛,歪头眨眨眼:“听金角说你忙得脚不沾地,反正我回来没事做,所以来帮帮你。”   “真的?!”银角眼睛都亮了,差点没激动得抱住她大哭。他真的真的太累了,特别需要人帮忙。   “嗯。”李八卦说着眸底一抹狡黠闪过,“不过看你们那么忙,肯定会累得虚脱,算了,我还是回去休息吧。”   “别啊!”好不容易等来一个傻子,呸呸,一个救星,银角哪里肯放她走,一个大鹏展翅拦住她,笑嘻嘻道,“其实也不是那么累的。”   “你别诓我了。”李八卦指着他被汗水浸湿的衣领,吐了吐舌头,“你看,你忙出来的汗水都能当洗澡水了。”   “我这是内外厨来回忙活,当然累了。”银角嘿嘿一笑,“不过主要还是外厨累的,你帮我跑内厨,保证不累。”   等的就是这句话!   李八卦在心底欢呼一声,面上却好奇问:“内厨是什么呀?”   “简单的简单的。”唯恐她不同意跑了,银角马上解释,“内厨是给御厨他们送洗干净的菜,都不用你抬,有木头推车呢。啊,对了,还是做专用流水席的御厨,比起普通流水席,轻松得很。”   流水席分为普通流水席和专用流水席。   普通是一些低阶的仙官仙女,专用是玉帝,王母娘娘以及大臣。   “哦。”李八卦点头,“既然如此,那帮你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银角眨眨眼:“别说一个,十个,一百个都可以!”末了,他摸了摸鼻子,“除了要银子。”   “不用银子。”李八卦笑得眉眼弯弯,“要一杯牛奶。”   银角怔住:“牛奶?”   “嗯。”李八卦举起池砚,用脸蛋蹭了蹭他的小猫头,一脸认真道,“我家小猫还在长身体,要多喝奶。”   池砚:“……”   ……   专用流水席的主厨是伊尹,生前是商汤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也是一个名满天下的名厨。   因此死后位列仙班,成为玉帝的御用厨仙。   他最擅长的煲汤,而玉帝最爱的就是他煲的蜜瓜螺头鸡汤。   蜜瓜螺头鸡汤煲出来是奶白色,需要白皮绿肉的蜜瓜半斤,新鲜海螺肉半斤,老母鸡一斤。   李八卦推着木头推车过去时,伊尹都快忙晕了,也没看她,从推车里挑了他需要的食材,又转身回灶台忙活了。   切,跺,下锅,煮。   隔着氤氲的热气,滴了三滴无声无味水的老母鸡,变成鸡块在沸腾的砂锅里上下翻滚。   别的不说。   闻起来还真香……   李八卦舍不得挪开眼睛,掏出手绢擦了擦口水。   希望一会儿,玉帝一口气喝光它吧!   还真的喝光了。   蜜瓜螺头鸡汤煲一端上桌,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筷子终于动了,他的近身仙女一盛好汤,他马上喝了下去,如此来回,不多会儿,一盅汤被他喝到见底。   隔着缥缈的金纱幔,清甜的香味还是飘满了大殿。   嘴里的肉顿时失了滋味,月老踢了踢还在纠结是不是得了痔疮的太白星君,问:“玉帝这是怎么了?大战过后一直不露面,庆功宴也拉了纱幔。”   太白星君有气无力地摇头:“许是也得了痔疮吧。”   “……”月老嘴角扯了扯,“严肃点!”   太白星君总算抽空往上位瞥了一眼,若隐若现的金纱幔里,隐约可见玉帝的模糊的轮廓,他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陛下最好面子,也许是和魔尊大战,脸上挂了彩吧。”   该死!   此时,脸上挂了彩,看东西还有些重影的玉帝心情很是烦躁,绕是喝了最爱的鸡汤,那股烦躁还是无法排解。   啪。   突然,他一掌拍在桌面,拂袖而去:“本座身有不适,你们继续。”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下来,众仙默默目送着那道模糊的身影消失在金纱幔后,等玉帝走远,吕洞宾才抛了一个蜜桔到何仙姑面前。   等何仙姑抬头,他挑眉道:“仙姑,你可曾察觉到,近来陛下的脾气越发暴躁了?”   暴躁?   何仙姑剥开蜜桔,掰了一瓣放到嘴里,钻心的甜。她思忖片刻,认同点头:“是,以前陛下可从未拍过桌子。”   烦躁。   无法抑制的烦躁。   走在御花园里,玉帝眸底的怒气越发重,他猛地停住脚步,呵斥一旁跟着他的四个近身仙女:“都给本座滚下去!”   “是。”   仙女们面面相觑,惊惶退了下去。   很快,御花园里只有玉帝一人。   他静静站在莲池畔,看着飘着浮萍的水面,眼皮越来越沉,他用力揉了揉额角,不对,有什么不对劲。   是了,无为。   无为不见了。   他带着诛神钉去杀李八卦,到现在还未归来。诛神钉一出,李八卦必死,根本不用等到现在。   除非……   玉帝眸光一凛,无为背叛他了!   窸窣。   这时假山后传出声响,玉帝衣袖一甩,一道金光飞过去,他冷声道:“谁?出来!”   “喵。”回答他的是一声猫叫,一直瘦骨嶙峋的小黑猫从仙草里钻了出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原来是只猫。   看着小黑猫,玉帝神情稍微放松,但他还是一脸厌恶,此等低级生灵就像凡间那群愚蠢的凡人一般,根本不配同他呼吸同样的空气。   通通都要死!   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意袭来,玉帝弹指一扬,竟是要让小黑猫死无全尸。   然而——沉重的眼皮耷拉下来,他双脚一个虚浮,往前扑倒在地,指尖的金光也逐渐黯淡。   怎么回事?   玉帝震惊不已。   “晕了吗?”乍然,熟悉的清脆声响起,模糊视线里,一个让他咬牙切齿的身影从假山后小心翼翼探出头。   李,八,卦!   他咬牙。   李八卦趴在假山上,见玉帝虽然没有沉睡,但也晕眩得毫无反击之力,她这才轻手轻脚走出来,感叹道:“看果然黑玉帝很强,三滴无色无味水对他只有一滴的作用。还好我机智,懂得下药。”   玉帝:“……”   池砚:“喵。”   片刻,玉帝冷冷问:“无为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李八卦点头,蹲在他旁边:“算是吧。”   “呵,你倒是厉害,能策反本座的心腹。”   “一般厉害吧,毕竟没有策反你。”   “……”冷静片刻,玉帝道,“早知如此,本座不该那么早杀玉翠儿,应该等她杀了你后再解决她。”   果然玉翠儿和玉帝是一伙的。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李八卦摇头:“你错了,她不会杀我。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听命于你,但我相信一定是你骗了她。”   “你也错了。”玉帝道,“本座不过是唤醒她的欲望,究其根本,是她自己有贪恋,才会被利用。”   “因为她有欲望,所以你唤醒了她的欲望,错的就是她,不是你吗?”李八卦不认同道,“比起她,我觉得你更可恶。”   “那又如何?”玉帝笑了,语气愉悦,“本座心狠手辣,你一个小小的火炉又能如何?杀了我?呵,你以为我无法动弹,你就能杀我?真是天真得可笑。”   “是你天真得可笑吧?”李八卦一脸古怪地看着他。   不好的预感闪过,玉帝道:“什么意思?”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要杀你?”   玉帝试探道:“不杀我,那你准备做什么?”   正在这时,只见李八卦默念咒语化为红光闪闪的八卦炉。她悬浮在空中,炉盖慢慢打开,学着玉帝的语气愉悦道:“我这个小小的火炉,自然是炼化你的黑心魔啊,不然怎么办?又杀不死你。”   玉帝:“……”   说时迟那时快,池砚猫爪一抬,璀璨的蓝光顿时笼罩住御花园,玉帝胸前,一团黑气渐渐浮了出来,而玉帝,终于眼皮一中,彻底沉睡。   不行。   他不能就这样被炼化!   黑气挣扎着,和蓝光用力拉扯着。   一点,又一点。   只是他终究不敌蓝光,被牵引着飞向八卦炉。   这是……   感受到无法抵抗的上古神力,他看向小黑猫,不可置信道:“盘龙剑!你是盘古剑……等等,你……池砚!”   语落,一阵淡蓝光芒闪过,池砚现出原身。   “我早该想到,拥有盘古神力,超脱三界之外的人……”黑玉帝嗤笑一声,“比盘古还早诞生的盘龙剑!”   是了。   池砚是一把剑,确切说,混沌时期,他是一块石头,经过数万年的风化,逐渐变成了一把石剑。   盘古也是那时候出现的,只有风声的黑暗里,他第一次听到了别的声音。   “可愿一起劈开这黑暗?”   从那天起,盘古带着它,寻找可以劈开黑暗的地方,他还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吾乃盘古,尔便唤盘龙剑如何?”   于是,他有了名字。   又不知过了多久,盘古总算找到了他一直寻找的地方,在开辟天地之前,他把身上的神力一分为二,一半给了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泥人,一半,给了他。   盘古珍惜地把他擦亮一遍又一遍,最后,他大笑一声:“盘龙,以后世上,不再只有黑暗。”   说完他挥剑一劈,自此,开天辟地,天地之间有了光明。   然后他累得倒了下去,双目变成了太阳和月亮,肌肤变成了广阔无垠的大地,四肢变成了连绵起伏山川,血液变成了奔流不息的江河。   盘古死了。   也带来了新的生命。   后来,池砚也不知道他又沉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后,他已经有了灵识,但他并不想变成人。   直到共工怒触不周山,撞出了死亡之脉,让天地即将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于是池砚修成了一个小小的稚童,他的原身盘龙剑,也变成了一把泛着淡蓝流光的长剑,因此他取名——流光。   他寻找着死亡之脉,一直不停往前走,从春走到夏,再从秋走到冬。   直到有一日,他感受到了另一半盘古之力,等他寻去,他看到了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的少年。   ……   池砚是盘龙剑?   池砚是一把剑!   李八卦惊讶极了,一个恍惚,给黑玉帝找到了机会,他心知被抽离出来,再回去也控制不了原来的玉帝,他眸光一冷,索性用力抓住李八卦,拽着她一起飞向凡间。   目标,死亡之脉。   “哈哈哈,既然如此,那就让三界都给我陪葬吧!”黑玉帝看着越来越近的死亡之脉,扭曲地笑出声。   什么?!   李八卦还是八卦炉的模样,不过是眨眼,她就被黑玉帝抓着从天宫落进一个骇人的白骨堆成的骨山里,视线所及之处全是黑中带绿,绿中带黑的怨气。   无数道声音哀嚎着。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有魔,亦有仙。   这是……   不知为何,一个答案从李八卦脑海蹦出。   死亡之脉。   不多会儿,没有肉身的黑玉帝很快被数万万年的怨恨之气吞噬,融入了死亡之脉的怨气里,而一身铁皮的她,怨气无法入侵。   霎时,白骨山哭嚎得更厉害,带着山脉不停往前移动。   所过之处地动山摇,山河破碎,从地心里冒出的火浆吞噬着一切,百姓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满目的血腥、杀戮,以及绝望。   李八卦惊呆了。   原来这才是真真正正的死亡之脉!   不行!   她一定要阻止它!   想到上次池砚身受重伤,也要拼尽全力去救那些百姓,李八卦油然而生一股勇气,虽然她修为低微,但她铁皮厚啊,也许能撑到池砚赶来!   打定主意,她即将变回人形。   “不许变!”   唰地,一道蓝光落下,池砚手执流冰从天而降,劈开漫天黑绿怨气,对她道:“当年共工怒触不周山,不只破天,也裂地留下了死亡之脉。女娲虽用五色石补了天,地缝却一直未曾补上,因此死亡之脉在三界游走,每隔一千年,它就会收集无辜枉死生灵的怨气,喂养它的能量。你变成八卦炉不属于生灵,它就不会伤你。”   原来如此。   李八卦乖巧点头:“嗯嗯,我不变。”顿了顿,她觉得不对,又问,“我不变回肉身不能使用法术,怎么帮你呀?”   池砚笑了:“你安全,便是帮我。”   “你……”   轰隆!   李八卦还想说什么,池砚通身就发出一阵强烈的蓝光,旋即,他指尖源源不断滴出血,落成山的白骨里。   竟是散尽所有修为,一阻死亡之脉为祸苍生。   一时间,天地间恍若白昼,引得天际云层翻涌,电闪雷鸣。死亡之脉也停住了。   白骨山哀嚎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哭声。   池砚困难地掀开眼睫,在倒下去之前,最后看了一眼李八卦,声音温柔而宠溺:“乖,不要变。”   眼见他倒下去,李八卦拼命摇头,一阵火光闪过,她变成人身接住池砚,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他脸上:“不,我不要乖,你要死,我陪你一起。”   呼啦,哗啦。   顿时,怨气呼啸着袭向李八卦,池砚抬手一扬,堪堪挥开怨气,他低声道,声音越来越低:“好好活着,我想你活着。”   李八卦哭着摇头:“可我也想你活着。明明和花灯许愿……”   等等,花灯!   盘古的归灵珠!   可以在危急时刻救命的归灵珠!   李八卦一个激灵,手忙脚乱从百宝袋里翻出金盒子,一打开,平平无奇的珠子飞出来,一下没入池砚的心口。   进去了!   她眼巴巴看着,根本不敢眨眼。   下一刻,一阵耀眼的金光闪现,池砚苍白的脸色渐渐恢复血色,满身的血污也消失。沉重的眼帘掀开。   视野里,是李八卦哭得肿起来的脸。   池砚迟缓地抬手想给她擦泪,就在这时,死亡之脉又动了,并且动得比之前还要厉害许多。   砰砰砰!   无数声巨响,火浆仿佛天女散花一般,不时从地心喷出。   发生何事?!   两人皆惊。   “因为死亡之脉吸纳了玉帝心魔之力,它已经不是你所能阻挡。”两声叹息,太上老君和须菩提祖师只天际而来。   他不能阻止?   池砚皱眉,心里闪过不详的预感,他看向须菩提:“师父?”   “唉。”须菩提摇头,不忍地别过头。   另一边,太上老君慢慢走向李八卦。一瞬间,他是真的老了,他走过去蹲下,慈爱地擦掉她的泪水,从袖口摸出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打开,是一块热腾腾的桂花月饼。   他颤抖着声音道:“今年中秋,你这坏姑娘又离家出走,连块月饼都没能吃上,这是爷爷亲手给你做的,热乎着,快吃吧。”   李八卦从未见过太上老君这幅模样。   她知道,出事了。   她没有问发生了什么,只乖乖接过月饼,低头一口一口,认真地把月饼吃得一干二净。   太上老君摸着她的头,眸底水光闪烁:“不急,吃慢一些,慢……”   “不能再慢了。”须菩提一狠心,打断太上老君,一字一句道,“八卦,世上除了拥有盘古之血的你,再无人能阻止死亡之脉。”   “咳。”   最后一口月饼卡在喉咙里,李八卦噎得小小咳了一声。她不解地抬头,怔怔看着须菩提:“盘古之血?”   “是。”须菩提道,“你乃盘古用玄铁神剑融后所铸,而玄铁神剑,是融合了盘古一半的血炼制。当初你之所以能解除步逍遥封印,就是因为他取走你一滴至纯至阳之血。因此你只要融化成铁水,便能补好裂开的死亡之脉。”   唔。   原来当初是她的血放走了步逍遥。   李八卦恍然大悟,难怪那时候……她轻轻戳了戳池砚的手,笑得眉眼弯弯:“二师兄,你一直避而不谈思过崖底的结界,是担心我知道步逍遥是我放走的真相,难受吗?”   池砚喉咙涌上一股腥甜,他没有回答她,看向须菩提,总是无波无澜的眸子第一次有了哀求的意味:“师父,真的没有别的方法?”   须菩提摇头:“我和老君知道这件事后,一直在找寻别的方法,然……没有。”   “你不回答我也知道是这样。”李八卦吐了吐舌头,继续道,“你总是这样,悄悄对我好不让我知道。”   如果早一点……   她就能多喜欢他一会儿呢。   李八卦想着,深吸一口气,掏出手绢塞给太上老君:“呐,擦擦吧,再哭就真的老了。我也不是……哎呀,反正我本来就是一块铁,现在变回铁水,也算是质本铁来还铁去,还能造福众生,赚了。”   她越是这样,太上老君越难受,他攥紧手帕:“八卦,爷爷对不起你,找了那么久,还是找不到别的……”   “知道对不起我就背过身,等结束再回头。”李八卦说完,补了句,“师父也一样,你们全部转身。”   知道她不想让他们瞧见化为铁水补地缝的场景。   饶是太上老君想多看李八卦几眼,却也承受不住亲眼看见她消失的场面,他拂尘一扫,转身。   须菩提合上眼,转身。   池砚没有动,眼睛一眨不眨看着李八卦。   显然,李八卦的“你们”也没包括他,她笑吟吟看着他,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闭眼睛。”   池砚紧紧握住她的手,闭上眼睛。   “答应我。”李八卦低头,离池砚的脸越来越近,最后,微凉的唇贴上他的唇,唇齿间是淡淡的桂花味,“下次见面,给我买最好吃的桂花饼。”   滴答。   言毕,一滴铁水落在池砚脸上。   手中握着的温暖双手瞬间消失。   然后不停颤动的山河逐渐安静,一道冒着金光的铁水,宛若一条金龙,游过之处,破裂的地缝慢慢复原。   呜呜呜。   哀嚎的白骨山也沉默了,七彩霞光破云而出,天地一片浩然正气。霎时,只听“哗啦”一身,累累白骨化为漫天粉末,随着风,消散在天地之间。   池砚始终没睁眼,一行清泪滑落,融进那滴铁水里。因此他眉注意到,那滴带有他泪水的铁水,忽地一下腾空而起,飞走了。   他薄唇微启:“好。”   ……   “终于来了!”   与此同时。   应龙和黑龙等候在死亡之脉旁边,见铁水飞出,应龙激动喊出声。黑龙没有说话,看着水晶棺中的安详躺着少女,静静等待她苏醒的那一刻。   从步逍遥在水月镜看到李八卦修补死亡之脉这一幕,他就一直计划在她献祭之前修补好地脉。   因此他抢夺盘古神力,炼制万血凝。   然而仍然功亏一篑。   不得已,步逍遥启动第二个计划,为李八卦准备好一个复活的躯体。唯一代价是他必须死,把那滴至纯至阳的血还给李八卦。   那次攻打天界,其实他就是特意去赴死。   黑龙曾问他:“主人,值得吗?”   他只是笑:“那本是她的血,我不过是还给她,何来值得不值得?”   值得吗?   值得。   黑龙还在想着,那滴铁水忽地红光璀璨,化为一颗跳动的心脏,猛地飞向水晶棺材,钻入少女的心口。   一阵烟雾缭绕,水晶棺突然剧烈晃动起来,棺材盖缓缓升起,先是冒出几簇火红的三昧真火,然后一只细瘦白皙的手伸出来,很是艰难地搭在棺沿。   很快,李八卦气喘吁吁爬起来。   浓密的长睫缓缓掀开,入目,是两张惊喜的脸。   她眨眨眼,声音清脆而俏皮:“步逍遥的两条龙,你们有桂花饼吗?我饿了。”   黑龙:“……”   应龙:“……”   ———————————————————————正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