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闺房里的铜镜成精了》 作者:独我南行 文案: 身娇体软貌如花的薛盈遭整个京城的贵女们嫉妒, 毫无预料的某天,新帝突然下旨将她接到了宫里, 帝王隆宠,含在嘴里的厚爱都成了薛盈的日常~ 只是薛盈想不通,那个看着正经的新帝上辈子怎么就是她闺房里那块日日相见的铜镜呢QAQ * 阅读提示: 1.男主致力建造一夫一妻制古代国家,杠精勿扰。 2.架空,都是私设,考据会吐血的。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薛盈,盛俞 ┃ 配角:全都是泡沫 第1章   时值八月热暑,苑外蝉鸣阵阵。   闺房内,薛盈正在妆台前擦拭案上一面菱花镜。   这是她最宝贵的心头爱。   绍恩侯府嫡女薛盈,生时体弱,母亲温氏在长宁寺为她求得这一面足有二尺高的菱花镜。   方丈曾言:此镜金银错纹,背绘菱花,又恐暗藏玄机,切要藏管妥善。   薛盈问过母亲什么叫暗藏玄机。   温氏悄悄看了眼四下,温声道:“恐镜后有龙纹。”   薛盈那时始龀之年,才七岁,却因温氏给予她的良好教诲而早早明白非帝王不可用龙纹。   因此,这桩事除了方丈与她母女,便再无第四人知。   苑外的伏伏蝉声扰得薛盈心乱。   她手里的丝绢已将镜面擦拭得不染纤尘,她凝视镜中的女子许久,唇边扯下极淡且无奈的笑。   丫鬟雀纱径直卷起珠帘走进闺房。   “小姐,你怎么还没过去?”   诚如此刻情形,她是在府中连贴身丫鬟都可以不尊重的人。   雀纱是受了府中二小姐薛淑的命令来请她去禾风亭,薛盈一双灿若辰星的桃花眼落在雀纱身上。她没有拿捏嫡女的架势,目光从容里掷地有声。   “雀纱,就算再不济我亦还是府中的大小姐,绍恩侯府的规矩,奴者入室要征得主子的准许,言谈也该尊卑有礼。况且,我从未严苛待过你。”   雀纱迎上薛盈的目光,忽然便自惭形秽地缩了脑袋。   身前的主子确实如她口中所言,从未将自己当做奴婢。雀纱暗瞅打量,此刻的大小姐端姿娴雅,哪怕是在训责下人,也温音悦耳,面目和善。   她伺候的大小姐是生得真美。红脸如开莲,素肤若凝脂。只单单端坐在妆台前,未施粉黛便已比府中几位小姐出挑太多。大小姐已经十九岁大龄了,身段玲珑有致,举止款步间那股子韵味还真是府中其他小姐们比不了的。   况且,她这个主子是真的性淳心善。   雀纱行了个礼:“小姐,二小姐说你怎么还没有过去,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您早些过去吧。”   “我知,你在屋外等我片刻。”   珠帘泠泠作响,薛盈起身关上门,找来一块长长的白绸放置在妆台前,她对着镜子宽衣,望了眼镜中饱满的双峰,匆忙将白绸一圈圈缠在胸.部。   十九岁大龄已经让她在府中生活得很难堪了。   挺翘如斯的身段……更令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羞愧。   薛盈忙完,累得微微喘息。她穿上外衫,拿了笔在白皙透红的脸颊点涂了满脸的雀子。   镜中的人被这些小黑点遮掩了原本的容貌,她的手忽然僵在半空,目光也飘忽到了四年前的那一日。那是一场不算隆重的长京贵女赏花宴,她穿得朴素,却不知为什么人群里的贵女与公子少爷都频频看她。那些目光里,许多贵女的眼睛如刀片骇人,似欲将她活剐。有些公子的眼神灼灼热辣,令她害怕不安,只能垂下头去。   后来渐渐长大的薛盈明白了,她大概,容貌太出了风头。   薛盈收拾妥来到禾风亭,薛淑已经不悦,但看见她走近后那脸颊的雀点便扬了笑。   “长姐呀,你脸颊怎么还没好?”   “恐还需过段时日。”   薛淑眼里得意,摇着蒲扇,勾起的唇角堪堪满意。   她从三年前就开始威胁薛盈了,不许薛盈出现在任何可能与世家子弟碰面的场合,不许薛盈有一对大胸,不许薛盈写诗作画、弹琴吟曲,更不许薛盈描妆,不能比她好看。   薛淑原本是妾室生的,但大周的律法却允许妾室扶正,她们的父亲绍恩候将薛盈的母亲休弃在了寺庙里,将薛淑的母亲扶为正室。眨眼,薛盈这个嫡女在继母柳氏的眼皮底下能保住命已经是万幸。   薛淑说的薛盈都默默承受着去做了。只因为薛淑说过,她如果一样做得没让薛淑满意,那她在寺中带发修行赎罪的母亲便会过得不如意。   可话说回来,母亲温氏从无过错,一切都只不过是受了柳氏上位的设计呵!温氏离府那晚,握着薛盈的手嘱咐她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弟,这一生平安就罢,不要与柳氏争。   薛盈收回思绪问:“二妹妹叫我来有何事?”   “明日我要与京中四杰驾言出游,你知道四杰么?他们文采个个好,我们要去五华山上纳凉避暑,你给我写首诗出来,我明日要用上。”   薛盈道:“我回房写好让雀纱给你送去,还有别的么?”   薛淑抬起下颔,搭下眼皮说没有旁事。   美人红妆长京巷,只闻胭脂无书香。微风里,薛盈正闻到薛淑身上这胭脂香。   她捏了捏手里的丝绢,垂下的眼波像在思量事情,仿佛下定决心般:“我曾读过京中四杰所作诗赋,他们似乎都喜欢牡丹花,二妹妹明日若一身牡丹花香,势必更符合出游之意境。”   薛淑眼眸一亮,淡淡嗯了一声。   回到闺房,薛盈从书架上了拿出本《山水志》,坐到了妆台前翻阅。她的目光落在那一竖字上:五华山势高,中有清泉,夏藏冰窖,山深、有蜂成群,入山不宜带香。   薛盈的手指轻轻泛着颤抖,她抬眼凝望镜中的人,于心不安地:“娘,女儿想您,也想出一口气,可是女儿心里不忍,是否女儿变坏了,是否不该如此为之……”   ……   第二日,薛淑香飘飘地离府,午时哭兮兮地被抬回来。   柳氏唤了薛盈前去正房。薛盈站在屋子里被柳氏的大丫鬟和身边的老妪看得心突突直跳。   后头厢房里有薛淑的惨哭声,一声声都听得第一次做坏事的薛盈心里舒坦。可是面对柳氏,她毕竟还是怕的。   “二小姐身上的牡丹香是你出的主意?”   薛盈敛眉,说服自己不要怕,她温和有礼地回答:“回母亲,是我的提议。”   “可她去的是五华山,你不知道山中有狂蜂么?她一身香气,此般被蛰得浑身是伤,阿盈,你年纪轻轻,怎么习得你娘那一身狠劲呐!”   薛盈猛地抬起头:“母亲,你不能这么说我娘——”   父亲薛元躬恰正回府,柳氏哭诉着跟薛元躬说完此事,薛元躬穿着尚未换下的官袍,睨向薛盈,满目凌厉。   “你是长姐,怎么能不念姐妹情捉弄你妹妹?”   薛盈望着薛元躬眼眸里的严厉,她一时哑然。这是她第一次害人,她不会撒谎,事先也没有想好说辞。   她只能说:“父亲,我也没有去过五华山,我怎知事会如此……”   柳氏的二女儿薛锦也冲进了房中:“爹爹,我姐的鼻子和嘴被蛰得肿成猪脸了!你一定要为姐姐做主,长姐怎么能这般捉弄府中姊妹呢!”   薛元躬冷冰冰的目光从薛盈身上掠过,他说罚跪。   薛盈僵硬地跪在了院外午时的烈日下。   柳氏倒在薛元躬怀里哭诉:“侯爷,温姐姐的事已经连累您仕途不顺,如今阿盈……我这个为娘的真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个大女儿,都是妾身教导无方。她这般捉弄阿淑,若阿淑的脸真有什么闪失,她跟王世子的姻缘可怎么办。”   薛元躬眉头深锁。年轻时,他迎娶的温氏还是受宠的郡主,后来皇权变数,温氏的娘家庆王府被牵连流放,温氏因为绍恩侯府的关系才免了这遭罪。可这些年他仕途越来越不顺,柳氏请得道高僧算过,是温氏五行克他。   而温氏不守妇道,被他撞见与人私会。他一怒之下休弃了温氏,扶柳氏为正室。后来接二连三地,他仕途还是不顺,府中也屡出状况。   柳氏再帮他算,是这个嫡女薛盈克他的仕途。   自此后,薛盈搬迁在了府中偏僻的院落,每日三餐不与一家人共食。可如今这个大女儿却再惹出祸端来。若薛淑当真毁了容貌,那他想与京城四杰中的王世子联姻的这条路便又断了。   柳氏欲言又止:“侯爷,妾身有件事不知当不当与你讲……”   ……   薛盈只在院外跪了半个时辰便被丫鬟扶回了房,柳氏身边的大丫鬟锦兰请来大夫为她看诊,给她送来珠钗与新衣。   薛盈诧异,锦兰斜挑着眼,阴声怪气道:“大小姐明日打扮打扮,府中有客来访,夫人让你去接见贵客,可不要失礼了。”   薛盈追问,锦兰笑:“夫人和侯爷帮大小姐你谈了一桩婚事,朱宁伯府的大公子看上你了,大小姐姻缘将至,真是喜事一桩。”   轰!   这一声如掷地惊雷,薛盈被炸得跌坐在脚边的矮凳上。   朱宁伯府的大公子年二十有九,貌陋,腿残,性戾,一直求娶不到大府小姐,还曾听闻他常日厮混于烟花巷,染了那种难堪的隐疾。   这样的人,薛盈宁愿长老府中也不想嫁!   薛盈前去恳求父亲收回成命,薛元躬却让下人将她赶回了房,柳氏闭门不见她,她在府中不知道求谁。   雀纱走进闺房,薛盈正伏在妆台痛哭,雀纱终生不忍,“小姐,你别哭了。往好了想,你出嫁了便得了自由,是好事。”   薛盈默默无言,她揪着手中的信笺。   那上头的字已经被泪水浸湿: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她猛地起身冲出府门。   寅申年巳亥月见巳日,这一天并不太平,饱读诗书的薛盈知道,今日红纱,纱亦通煞,是凶日,并不适合出门。   可她还是去了,她想去长宁寺找母亲,这个家她待得太辛苦,胞弟薛子成被柳氏支去了外地,她身边没有亲人,她此刻只想见到温氏。   然而薛淑派来的下人却将薛盈在街口堵了回来。   薛淑的小脸肿得不成样,气急败坏地指着薛盈:“你想冲出去让长京的人都知道我们绍恩侯府还有你这般……这般的大小姐么!”她没说出“这般好看成仙女”这句话来。   薛淑满心怒火,扭头就看到薛盈妆台上的那块菱花镜,薛锦读懂了薛淑的意思。   姐妹俩迈上前,抱起镜子便砸在了地上。   “不要——”   为时已晚,菱花镜哗啦啦碎在了地面。   薛盈无助,眼泪大颗颗滚落,她望着碎片里支离破碎的自己,终于痛哭失声。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东西,温氏离府时叮咛过她要好好保管这面镜子,这是她的福泽。方丈说过,镜子若是碎了,她的命运便会产生变数了。   今日是红纱日。她明明知道娘亲小时候教她的那句俗语,出行犯红纱,必定不回家。原来她真的不该出门,她虽回来了,可她的铜镜替她挡灾了。   屋子里都是薛盈的哽咽,她好久后才抬起头来:“你们,与我赔礼道歉。”   “你以为你还是有郡主娘亲撑腰的嫡女?”薛淑得意地踢了踢地面的铜镜碎片,“现在可是摄政王掌权,谁叫你那庆王外祖父敢支持躺在东宫里的病太子!长姐,是你先要害我的。啊——”   薛淑忽然发出一声尖叫:“龙纹,薛盈你竟然用龙纹!”   薛盈低下头,在碎裂的镜面背后竟果然望见一道龙纹。可待她再想靠近望个究竟时,碎片背面光洁一片,哪有什么龙纹。   薛淑已经冲出房要去柳氏那里告发薛盈,须臾,柳氏被请来闺房,还未开口训责,锦兰便冲进了屋子。   “夫人,侯爷被匆匆诏去了宫里!”   薛盈听见了她们的交谈,摄政王突然薨逝,早被封为大统继承人却因病沉睡多年的太子恰巧醒了! 第2章   薛盈不懂时政,她只明白绍恩侯府恐将倒大霉矣。   几年前那场皇权之争里,温氏娘家庆王府支持的太子重病昏迷,摄政王掌权后,庆王府获罪,薛元躬为了撇清关系自当识趣地为摄政王效力。如今……时局真不好说。   柳氏已经匆匆离开了薛盈的闺房,薛淑薛锦姐妹俩见无人帮她们撑腰,也只得怒嗔着离开。   ……   此刻的周朝皇宫内,醒来的太子盛俞被群臣簇拥,三公九卿皆候在侧,往昔对摄政王奴颜婢睐者已俯首百诺。太子抬起的杏黄袖摆遮掩了半张脸,微露出的一双眼眸眉深目遂,他揉了揉太阳穴,出声下旨。   “我卧病多载,皇叔掌政,周朝得以国泰民安,然,朝中人事愈多待改之处,亦有许多废乱亟待肃清。此乃先帝圣旨,众臣听令,召告众司,明日登基。”   群臣从太子寝宫蜿蜒地跪到了东宫殿外,齐刷刷的恭贺之声浩荡绝耳。   跪在后头几排的薛元躬颤颤巍巍地离开皇宫,回到绍恩侯府,他深锁的眉头一直未能舒展。   柳氏来到房中:“侯爷,宫中情形如何?”   薛元躬急道:“赶紧把阿盈打发朱宁伯府,朱宁伯得摄政王赏识,对太后亦有恩情,太子登基后朱宁伯府必定会荣华有加。真是怪了,太子病了十多载,怎么一醒来便容光焕发,深谙朝政?”他感叹,“快给阿盈准备些嫁妆,只期望她能保我绍恩侯府眼下无事……”   薛元躬想卖女求荣,柳氏也巴不得把薛盈这个如花似玉的嫡女下嫁出去,转身便去张罗。   可得知这个消息的薛盈却不愿意。   她因为被困府中,不与人接触,也没有友人,每日只与书籍作伴,她曾想,她的思想应算得比寻常女子开阔了。她阅尽百卷,喜欢早古那些大诗人的山水豪情,喜欢古往将军的爱国情怀,也崇敬古今帝王的驭权有术。可是面对这件事,她没有能力对抗,空有这些开明的思想有何用!   周朝这个男权天下里,男子可以一妻多妾,甚至前些时日的朝堂上,还有臣子提议后宅太乱,请求改制为一夫二妻多妾。她明白,周朝的女子真的飘似浮萍,如那些民间杂剧的故事里说的,女子只是男权天下里的附属品。而她,此刻就是这样身不由己,无人能助。   薛盈没有再闹,她面容平静,坐到妆台前,那面二尺高的菱花镜不复在,面前只有一块她清扫出来的碎片。薛盈在那块碎片里望见了自己一双桃花眼里的不服输。   柳氏的意思是,让她在新帝即位后的几日里嫁过去,大概也就剩五六日了吧。薛盈不想认命,她想逃婚。   夜幕临时,整个府邸在新帝即位前夕都是静悄悄的。薛盈身上揣了几两碎银和一些首饰,手中只握了一把团扇。她在府中佯装信步,脚步轻轻走向了后门。   “长姐,你往何去?”   突然出现的一道黑影将薛盈吓了一跳,赶来的家丁提着灯笼,照亮了那团黑影,是薛淑。   “我心绪不宁,想来这清净之地走走。”   薛淑笑:“要说清净,还是长姐你那个小院子更清净一点。”薛淑偏头招呼家丁,“还不送我长姐回去,眼见大小姐就要出嫁了,你们不好好守着我长姐,若是让她在婚期上没了人影可怎么办。”   薛盈一僵,她的计划薛淑竟都知道!不,是精明的柳氏知道!   她默默凝望薛淑,薛淑朝她嫣然笑开,“长姐思绪不宁,难不成还盼着你那情郎?”   今夜无月,风亦骤疾,竹枝在灯影下孤零零摇坠。这个夜是冰冷的,令薛盈单薄衣衫下包裹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她想到了封恒。   那个容光隽逸,却沉冷得不喜欢说话的东朝皇子。东朝兵败,他孤身留在周朝,是质子。薛元躬仕途不顺,这些年就只在景北别院负责监守这个东朝的质子。   温氏去长宁寺带发修行,十岁的薛盈为了帮母亲求情,每日都追在薛元躬身后。那些年父亲并没有这么厌恶她,她每日提着糕点巴结薛元躬,可是几乎每一次都是封恒立在不远处的檐下静静望着被薛元躬斥责到掉眼泪的她。   泪水朦胧里,十一岁的封恒穿一身青衣,他仿佛是一棵孤松,夜里,却更如一轮明月。   薛盈请他出主意,薛盈的话多得总是胜过封恒,直到十五岁,她说以后不会再来了。   封恒还是穿着青衣,他的话也还是很少,可是那天的明媚阳光下,他言:你等我。   薛盈并不知“等”的意思,她回到绍恩侯府的每一日都过得艰辛,但是,她喜欢上了世间这个最美好的字,等。   她寻到机会再去了景北别院,封恒的青衣在风里飘,他的手臂轻拥在她腰际,他低头凝视她,微微笑:“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从此后,薛盈明白了何为男女之情。   他们没有书信,不能见面,他们没有执过手,也没有任何肌肤之亲,除了那一次他隔着衣衫轻落在她腰际的那一刻温暖。薛盈也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出这种情愫,她只知道,封恒的眼睛没有骗人。   很久后,薛盈终于得到机会再去了景北别院,封恒却变得性冷如霜,他睥睨着她,哪怕他只是质子,眼里却带着他皇子的倨傲。他笑她蠢,笑她春.心泛滥,笑周朝女子如她这般,可以轻易被他亵玩。   一切急剧大变,薛盈的梨花带雨里,是封恒压着他侍女的放浪厮磨。他再也没有看她,只说:敢玩过来,不敢玩滚。   薛盈泪奔,回到府中,她抱着她的镜子哭了三个昼夜,等她再知道封恒的消息时,他已经被摄政王潜放,护送回了东朝。   从此后,风月无关,与君长决。   这事被雀纱告诉给了薛淑邀功,薛淑转而告诉了柳氏与父亲,薛元躬说她是想害死阖府上下。自此,薛盈的院子离主院越来越远,也再也没有出过府门一步。   夜风吹得薛盈发抖,也把游神的她拉回现实,她望着被薛淑与家丁挡住的那扇后院木门,终于僵硬地挪动脚步回身。   ……   立在原地的薛淑眼见薛盈被逼了回去,心情畅快地回到柳氏房中前去禀报。柳氏正问锦兰侯爷在何处,锦兰回,“在王氏房中。”王氏是薛元躬宠爱的一个妾,柳氏唾了一句,听到薛淑的话才有了些好受。   只不过薛元躬却并非在王氏房中,他连夜派人去长宁寺将温氏接回了府,当然,这事自然要背着柳氏偷偷地干。   毕竟在朝中多年,薛元躬心想,从前温氏与薛盈克他,但如今时局不一样,这是新帝临朝。温氏的娘家庆王府便是因为维护曾经的病太子而被发配的边疆,兴许,如今的新帝会为庆王府平反。他应该提早做好准备,把温氏哄好才对。   可温氏倒不是被请回府的,而是被下人绑着送进了薛元躬房中。   温氏此刻穿一身素衣,被布条塞着嘴,只露出一双无波无澜的桃花眼盯着薛元躬。薛元躬被那眼神盯得激灵,取下温氏口中的布条,他演着戏,泪光闪烁,“阿月,你受苦了。”   “施主绑我来此为何。”   薛元躬恼羞地责问下人,手下诺诺:“是,是夫人不想来……”   薛元躬将下人斥责出门,“阿月,这些年我是听了柳氏的谗言,我不该听信她,我委屈了你。”   他要抱温氏,温氏已退避开。   “不知道柳氏听闻你此言,可会如当年诬陷我一般闹得满城风雨,让有心人借此在新帝跟前参你一本。”   薛元躬哑然,显然,温氏早就看穿了他。   “我已入佛门,还请施主放我回寺中。”   薛元躬微恼:“那你也不想看看阿盈了么。”   温氏被戳中痛处,薛元躬道:“这几日就好好留在府中,我没让你出门便不要出门。”他感叹,“找个时机,我让你见见我们的女儿。”   温氏暗哑问:“盈盈,可好?”   “她很好,我已为她许配了一门好亲事,便是这几个月里的事情了。”   薛元躬骗了温氏,不是这几个月,而是过几日。他必须先稳住温氏,若新帝当真为庆王府昭雪,那温氏便是一颗助他的棋子呐!   ……   绍恩侯府的一切都一如往常,新帝已经即位,长京繁华如旧,只有柳氏身边的锦兰在张罗着筹备薛盈的婚事。   薛元躬连着两日跟王氏“腻在一起”,柳氏坐不住,待薛元躬出府便冲进了薛元躬的房中。下人拦不住她,只得悄悄出府去请薛元躬回来。   柳氏听着书房深处传来的木鱼声,气势汹汹闯进门,恶狠狠剜住那道温婉的背影。   温氏一身素衣,却依旧出尘美貌。柳氏骂了声贱妇,扬手就要来扇温氏耳光。   温氏抬手扣住柳氏的手腕:“老身在寺中打水扫院,力气已不是深闺妇人,稍用点力便能折断粗棍,施主,你小心老身断了你手腕。”   “你竟敢威胁我!”   “不敢,委实之言,不打诳语。”   柳氏气急:“温湖月,你勾引得了元躬又如何,你的宝贝儿子被我支去了外地受苦,你的女儿也即将在后日嫁给朱宁伯府的断腿大公子。你睁眼看看,到底是谁斗赢了。”   温氏一震,满脸不可置信。柳氏终于得意,狠狠抓住温氏的手腕一折。只听温氏吃痛一吟,柳氏没给机会,转眼拉着温氏走出门。   “让我这个侯夫人给你看看婚书,我要你眼睁睁看着你宝贝的女儿嫁给一个邪荡断腿!”   薛元躬在此时急急赶回了府,一把拉开两个女人,气急败坏瞪着柳氏:“你住嘴!”   这边闹成一团,府中的公子小姐们也都赶了过来,薛淑与薛锦姐妹俩为柳氏抱不平,被薛元躬训责。温氏要去找薛盈,却被薛元躬叫人给拦住,人群嘈杂里,突然出现一群人。   “圣旨到——”来者身着內侍服,手持圣旨。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双膝跪地接旨,来使是新帝身边的內侍闵三,闵三问:“绍恩候,你府中的人都在?”   薛元躬忙点头,闵三道:“还差谁,叫出来,陛下嘱咐要当着你阖府上下宣读圣旨。”   薛元躬回头扫了一眼,瞪着柳氏低低道:“把阿盈叫过来!”   锦兰受命而去,柳氏胆大,问了一句:“公公,可知陛下是何圣意?”   闵三轻笑:“纳妃,册封,嘘,不着急。”   柳氏双眸一亮,薛元躬闻言也为之一振,他喜不自胜地望向人群中的薛淑,薛淑也已经惊喜得瞪圆了眼珠子,笑得合不拢嘴。   跪在人群中的温氏摇摇欲坠,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为什么柳氏的女儿就能被封妃,她的女儿却委屈至此。   不多时,薛盈已赶来,一眼望见人群里遥遥期盼着她的温氏,她扑到了温氏身旁,母女二人紧握着手,在圣旨跟前默默凝视,无声含泪。   “皇帝诏曰,绍恩侯府嫡女薛盈,温慎含淑,今册封为贵妃,着癸已日入宫。册封薛温氏为正二品诰命夫人……”   薛盈错愕不及,温氏也傻傻僵住。 第3章   內侍宣读完圣旨已带着一行人离开,柳氏失声咆哮:“不可能,这不可能——”   薛淑刹那间从云端跌倒了尘土里,尖叫着要来撕薛盈。   “放肆——”薛元躬喝道,让下人将薛淑拦下,也把疯妇般的柳氏冷落在一旁。他在温氏和薛盈跟前谄媚:“阿月,你起来,这可是大喜事……”不过薛元躬皱了皱眉,温氏的品阶如今比他都高。   但他自是明白,这该是新帝念着旧情,念着庆王府的面子赐予温氏与薛盈的恩赐。只要他好好把这对母女供奉着,必可保住绍恩侯府这份荣华,对他今后仕途也必定有利!   一时间,整个绍恩侯府都已忙作一团。薛盈换到了大院子,温氏被薛元躬敬若正妻。   崭新宽敞的闺房里,薛盈望着这一屋子琳琅满目的御赐,心底还是满满的震惊,她回不过神,身旁温氏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呆滞地将目光落在温氏身上。   母亲老了,即便依旧风华貌昳,那双美目里却含着沧桑。薛盈心软,她知道,如今这是最好的结局。   温氏是欣慰的,握着薛盈的手道:“这是陛下善待我庆王府,这是你外祖父为我们积的福泽。我相信陛下不日便会为你外祖父翻案的!”   薛盈哽咽,封恒的眉眼从她眼前闪过,她几度欲言,却只能道:“娘,镜子,碎了。”   “不要紧,娘再送你一面铜镜。”   薛盈泪花闪烁,温氏笑:“傻孩子,你已快双十年华,新帝又将你册封为贵妃,这可是他册封的第一位妃嫔,这是大喜事,你该开心的。”   这个时刻,薛盈心内五味陈杂,她没什么想说的,只点点头。   温氏是真的开心:“入宫就是后日,若非陛下的圣旨,后日我儿嫁的……”   嫁的就是朱宁伯府那个品行不良的男人!   想到此,薛盈动容地握住温氏的手:“娘,你别掉泪,我已十九,这般年纪能得陛下恩赐,我会惜福,也会在深宫小心过下去。子成还在常州,那是个荒脊之地,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弟弟。”   “……好孩子,这些年都是娘不好,让你们姐弟跟着娘受苦。”   薛盈犹豫道:“娘,陛下册封你为正二品诰命夫人,你会……留在府中么?”   “等后日送你入宫,这些再打算。”温氏牵起薛盈的手去看新帝赏赐的那些奇珍异饰。   薛盈这般问是有道理的,因为她知道母亲这些年在寺中早已放下对薛元躬的那份情。温氏是被薛元躬怒斥、下了口令丢在寺中的,并没有真正合法的休书。不过从前柳氏将温氏“私会男人”的罪名闹得京中皆知,外人眼里温氏早已被休,柳氏才是府中的正室。   温氏面目凝笑,薛盈见母亲为她的婚事开心,便未再想。   夜里,薛盈睡不着,她起身看着房中一匣匣御赐之物,无聊地随手掀开一块红绸。   箱匣中竟是一箱书籍!   《长京上下一千年》、《周朝诗赋三百首》、《民间轶事》、《开心趣话一百则》……   怎么,每一本都是她喜欢看的!   这些书她从前求而不得,省吃俭用把碎银拿给雀纱,最后雀纱丢了银子,一本都没有买回来给她。薛盈为此事还独自坐在妆台前伤心了许久。   薛盈拿着手中的书,纸面柔滑,刻字隽逸,这种上好的纸张里散发出的书墨香也沁人心脾。   她抿唇含笑,爱不释手地放下书,打开了旁边的箱匣。   呃……   亵衣?   蜜合色水云合欢花苏绣!这是她前些日子感叹亵衣小了,想买绣线绣出苏绣那般好看的亵衣啊!   这个颜色,这个绣纹,新帝怎么知晓?哦,可能不对,这许是宫中人采邑的。   薛盈满心震惊,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明月之夜,窗外夜色静好。她望着摇曳的枝影,忆起从前看过的书上所讲,这大概就是世间的巧合吧。   事已定,她没有能力推掉皇帝的册封,就恪守本分做个妃子,保护母亲,保护弟弟。   第二日卯时不到,宫中已来了多位教习女官告诉薛盈明日受封的礼节,温氏坐在一旁悉心听,也频频颔首,目露满意。末了,教习女官拿出一本春.宫图,说到明日夜里薛盈将会面对的事情上。   书里的人歪歪扭扭抱在一起,薛盈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慌乱地移开目光。温氏含笑朝女官道:“还请王姑姑担待,小女羞怯,此事由我来与她言,可好?”   女官笑应,离开了屋子。   温氏循循说来,薛盈听得面红耳赤,她双颊滚烫,几乎都没记住温氏的话,只听得一句“会有些疼”。   “我打点了王姑姑,她告诉我,陛下病愈后便一直忙于朝政,太后为他选的侍寝女官陛下都尚未理会。盈盈,这恐也是陛下的初次,你切要把握机会,赢得圣心呀。”   母女二人说这些话本再寻常不过,薛盈虽然已是十九岁大龄,却到底养在深闺,不谙情.事。她听着温氏的话,红透脸,没由来冒了一句:“娘,陛下是何容姿?”   她看过的史书里,那些帝王都浓眉窄目,五官平平,生得并不算俊。   温氏好笑:“还真是小女儿心思,娘也没有见过圣颜,只知太后年轻时容冠后宫,先帝又是英姿伟岸,圣上更是人中之龙,必是不会逊色矣。”温氏感叹,“陛下初登基,朝事本该繁忙,却率先救你于水火,陛下是真记着你外祖父的恩情啊。娘深知宫中人心叵测,若是从前,娘一定不希望你入宫,但如今,这是你的保身符。”   ……   癸已日,日禺吉时,阖府上下跪送薛盈,一身红衣礼服的薛盈坐上轿辇,在温氏的不舍里,在薛元躬的欢喜中,在柳氏母女几人的不甘心下被送出了府门。   这一路,长京街道两侧的繁华相送,碧空晴云万里,薛盈透过朦朦胧胧的窗纱望着这一切,她喜欢今日的天气,但是她心里很忐忑。   这新帝是何品行?是何样貌?怎么会那般巧地送了她所喜欢的书籍与亵衣?早听母亲说深宫似海,水很深,她能站稳脚跟么?薛盈想得多,直到入了皇宫被女官请出轿辇,才回过神来。   云姑扶住薛盈的手:“小姐,咱们到了。”   云姑是跟了温氏多年的婢女,年已四十,在温氏被休弃在寺中时也忠心护主地跟去。这次温氏担心她,也并不放心薛盈带雀纱入宫,便让云姑服侍在薛盈身侧。   薛盈心里紧张,握紧了云姑的手。云姑在寺中受尽辛苦,一双手已长满老茧,薛盈捏着有些刺痒,但却格外安心。   迎接的宫人候满两排,皆朝薛盈端正行礼。周朝皇宫磅礴威严,玄墙青瓦的建筑色调也更添肃穆,殿檐回廊皆有禁军严守,幅广偌大之地,静悄悄得令人只敢屏住呼吸。   来到受封的宫殿,太后、命妇与众司仪都在殿中。薛盈在教习女官的指引下受拜,一步步一字字都恭谦端正。   她接过太后给的受封金册,跪地颔首听完训导,礼成,她听得太后道“抬起头来”。   薛盈端端抬起头,太后年轻,果真如温氏说的风华冠绝。   凤椅上端坐的许太后是满意薛盈的,殿下的女子眉目端庄,举止谦娴。不过许太后微微蹙眉,除了……容貌太靓,身段太好外,她都很满意。   许太后出声问身侧宫人:“可知陛下在何处?”   “回太后,陛下在建章宫与太尉议政。”   许太后“唔”了一声,“给贵妃看座。”她观察着薛盈的坐姿,这个从未怎么有过名声的绍恩侯府嫡女果然端庄有度,难怪她的儿子登基那日便单独与她言,要娶薛盈。   那日,新帝穿着明灿灿的龙袍,一身帝王威仪,却目露恳切地请她这个母后答应。许太后诧异良久,摇头:“你的后位需留给于你亲政有利的贵女,庆王府当年确实于我们母子有恩,既如此,便许她四妃之首,做个淑妃吧。”   许太后以为她的儿子沉睡了十二年,心智只会像个孩童,可新帝告诉她,他虽身体沉睡着,脑子却对外界的事一清二楚。所以,她这儿子并没有同意。   新帝沉默片刻:“那就封贵妃,请母后准允。”   殿中安静,许太后收回思绪,道:“你初入后宫,深宫之中规矩多,若有不明白之处可问哀家,册封已毕,让宫人领你回披香宫吧。”   薛盈道谢,起身拜别。   她的宫殿布置华贵,寝殿内竟有龙凤红烛,囍字红贴。   心间一颤,薛盈忙问:“这是……”   殿内一宫婢答:“回贵妃娘娘,这是陛下特意让奴婢们布置的。”宫婢笑道,“娘娘别与人言,除了咱们披香宫,外人都不知道。奴婢叫白湘,恭迎贵妃娘娘入主披香宫。”   薛盈仍是诧异,新帝怎会这般精心地为她布置?他并没有见过她,却因为外祖父的原因而待她这般体贴么。   薛盈没敢外出走动,她坐在寝殿中,到日落时,白湘招呼宫人拿来一件大红袍,是嫁衣。一殿宫婢请薛盈入汤池沐浴,又为她穿戴嫁衣。   云姑瞧着这一幕眼角滑泪,薛盈朝她无声笑了笑,安慰她不要哭。   云姑这是感动,等白湘搀扶薛盈坐到床沿后退了下去,云姑才道:“娘娘得陛下垂怜,奴婢真为娘娘欢喜。”云姑瞅着殿里无人,说道,“娘娘还要看看那些图卷么?奴婢带在身上啦。”   薛盈听得面红耳赤:“不用……”   殿外忽然响起叩拜声:“见过陛下,贵妃娘娘已在寝殿……”   一串浅浅的脚步声自殿外越传越近,薛盈听得心砰砰直跳,云姑也已惊慌,手忙脚乱地拿起红盖头便落在了薛盈头上。   薛盈眼前一团红色,只听到云姑恭敬的声音:“奴婢见过陛下,陛下万岁。”   “下去吧。”   这声音微沉,声调里却似有如谷风击石般的动魄明朗。薛盈看不见,只知道新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朱色盖头下的流穗晃动着,薛盈这时望见了眼前那团红色中的一抹身影。   长长的,越来越近,停在她跟前。烛火绰绰跳跃,袖影衣鬓微拂,她闻见独属于皇帝身上的龙涎香。   薛盈紧张,这殿内应该只剩她与新帝二人? 第4章   眼前忽然变得清晰,盖头被揭走,薛盈看见了站在她身前的人。   不可言说的帝王气质,同样与她身穿红衣。她的目光匆忙收回,惊慌垂下眼眸之际,新帝胸口的龙纹还似隐似现。   新帝,这般俊?   哪怕薛盈刚刚只是惊惶一瞥,新帝的仪范伟立之姿却仍在眼前。这般的非常之表,还只比她大三岁的新帝竟生得容姿俊逸,面白如玉?   寝殿静得可以听到灯芯噼啪燃烧的声音,薛盈蓦地从床沿起身,噗通跪了下去。   她伏着头:“臣女感激陛下隆恩,谢陛下救,救……”薛盈一时哑然,她……失礼了!   果真,头顶响起新帝的低笑声:“救什么。”   “救了我。”   “臣女?”新帝咀嚼着这两个字。   薛盈瞬感脸颊如火烧:“臣妾一时紧张,忘记宫中礼节,请陛下责罚。”   “新婚之夜,说什么责罚。”   薛盈愣。   这声音温和含笑,新帝没有责怪她?   眼前在这时多出一双手,手掌宽厚,指节修长,很好看。   薛盈袖中的手痉挛般握了又松,终于伸出手轻轻落在那只手掌上。   她被拉起身,新帝的手指扣住了她的五指,她垂着头不敢抬起。   新帝道:“你要朕与你的脑袋顶说话么?”   薛盈被这话涨得脸颊通红,只得缓缓抬起了头。   凝威含笑的一双眼睛落在了她眼底,年轻的新帝正笑望着她,那挺拔鼻梁下的一双薄唇漾着温情,薛盈一时傻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新帝盛俞,可是为什么新帝唇边含笑,眼中含情,像是重逢了一个久违的故人般,似是久违欣喜?   薛盈不明白,可是站在她跟前的盛俞却十分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他的目光从进殿到现在一直都落在薛盈身上,他与她相见已不是第一次了。但这却是他第一次闻见她身上的芳香,真真实实地听见她的心跳与呼吸声。是第一次,她与他都是活的,她的手掌是有温度的。   是了,他见过她无数次,从薛盈七岁那年起。薛盈就坐在他“身”前了,他便是她闺房里的那块铜镜。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灵魂会藏在一面镜中,藏在温氏为薛盈在长宁寺求到的那块菱花镜中。没错,他当了薛盈十二年的镜子。   他从薛盈还是个娃娃起就每日与她“坦诚相见”,哦不对,是薛盈与他坦诚相见。她的样子,她的身体,包括她的秘密他都再熟悉不过。   薛盈陪伴了他十二年,他习惯了她的声音,她的容貌,她的笑。薛盈哭时,他也不愿意这样娇滴滴的美人伤心难过。   盛俞并不知道自己哪天能有个真实的肉身,他为这天不知道期盼了多少次,当铜镜碎裂后,他终于拥有了一个真实的身体,做回了真正的人。   红烛摇曳里,盛俞凝视薛盈:“盈盈会饮酒么?”   薛盈摇头,盛俞松开她的手,他未唤宫人,亲自端起案头的合卺酒递给她。   薛盈迟缓地接过,盛俞的手臂跟她缠绕,他凝望她,“记住今夜,这是你我饮的合卺酒。共饮合卺,同好百年。”   一瞬间,滞神的薛盈莫名想要掉泪。   无人能知,她幻想过无数次她的新婚夜,可是那些幻想憧憬里的男主角都是封恒。她从来没有想过生命里会出现此刻眼前这样一个男子,他是她的天了,从此后,她再也不能留恋从前那段过往了。   “陛下,臣妾……受不起这合卺酒,龙凤烛,红嫁衣。”   盛俞已经举杯饮下了酒,他握住薛盈的手,从她手中拿过了她的那杯。   他笑:“女子柔弱,爱妃的酒朕帮你喝。”他举杯一饮而下。   薛盈还是傻傻不明白。这一切发生太快,怎么突然她就变成了新帝的妃子?   “盈盈在想什么。”   薛盈望住眼前的新帝,摇头。   盛俞问:“知道朕的名字么?”   薛盈还未回答,盛俞已转身拿起那盘百枣花生莲子。   他在朱色衾被上用这些香糖果子拼串出了他的名讳:盛俞。   薛盈的气息急促,她到现在还是忐忑和紧张的,于她而言,她对于眼前这个新帝的一切行为都感到诧异。   古往今来为帝者,皆无不是杀伐果断的铁面君王。但是新帝……盛俞不一样,他从方才到现在一直对她温声含笑,这到底是因什么?   盛俞放下手中的枣干,偏头问她:“记住了么。”   “记住了。”   “‘人’字旁那几颗枣和花生可拼得好?”   皇帝问好,那便自然是好,薛盈颔首:“甚好。”   “那你吃了。”   薛盈微怔,转瞬明白温氏也跟她说过,新婚夜吃这些香糖果子寓意着多子多福。她伸出手,抓起那几颗花生和枣,抬袖半掩着脸吃了下去。   等咽完放下手,盛俞立在她身前笑:“吃了朕的花生和枣,那就是朕的人了。”   薛盈一时呆住,原来他说的人字旁是这个意思!   她没敢说话,抬起的头在这越发旖旎的空气里渐渐埋下,安静里,殿门处步入几人,是白湘领着宫人入殿来安排就寝。   她与盛俞各自被伺候着宽衣,眨眼间,在薛盈再也控制不住的窘迫里,她身上只剩下那件蜜合色水云合欢花亵衣,肩披了一件薄如蝉翼的香云纱。纱薄至半遮半掩,令尴尬窘迫的她整个脑袋都快深深埋到了心口。   宫人悄声又退了下去,薛盈大气不敢出,她听见了自己噗通通的心跳声。   这鸦雀无声里,只穿一身寝衣的盛俞立于床榻前,被身前的一团蜜合色罗绸微耀着眼。   那软绸穿在薛盈身上,衬她的玉骨冰肌,也似团花中娇蕊盛放在他跟前。   他问:“与朕初见,盈盈可有何想问的。”他知道薛盈一定有纳闷的地方。   只是薛盈仍埋着脑袋,未出声,只摇头。   盛俞心中好笑,手指挑起了薛盈的下颔。   美貌娴雅的脸如朵牡丹花盛放在他眼前,她盈满水雾的桃花眼不敢看他,干净的瞳孔在眼眶里如小鹿乱撞。   他笑:“朕倾心盈盈,盈盈可倾心朕?”   她身子一凛,睫轻颤,半晌后诺诺:“盈盈……”她手指绞着腰间纱,惶恐,“盈盈,”她蓦地打颤半屈下身,急而欲哭,“盈盈不知道。”   盛俞心笑薛盈这份单纯,牵起她,眼含龙威:“那你说,盈盈心悦陛下。”   薛盈愣住,她这下连肩都在发颤,玉颈下的雪白胸脯急促起伏,呼吸声明明轻,却听到盛俞耳中似瓠巴鼓瑟,沉鱼出听。   他呼吸一促,一把搂住她的腰,手指挑起了她下颔。   “洞房花烛夜,朕想听你说。”   薛盈的眼落在眼前这双俊眉下的邃目里,她身心终软,“盈盈心悦陛下……”虽然欺君也是大罪,但是她此刻更不敢违逆君主呐。   于薛盈而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盛俞,她心想:皇帝面观威仪俊朗,心,却染怪疾乎??   否则怎会待她这般温情,布置囍房,穿嫁衣,饮合卺酒?   此刻,薛盈在这片安静里只能听到盛俞含笑里的呼吸声。他搂她的手臂收紧,她的手僵硬地只能落在他后脊。如此之近,她听见了盛俞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均匀强健。   耳边被一股滚烫的气息包围得她身体酥.麻,她太明白今夜会发生什么,但是,她害怕。   盛俞感觉到了,怀里温软软的身体像小白兔可怜地在发抖。   他喉间逸出一道低沉的笑,抱她滚上了床榻。   “盈盈喜欢怎么睡?”   薛盈大气不敢出,脸憋得通红。   盛俞褐色的眼眸里满是笑意,她垂着眼不敢看他,卷翘的睫毛像扑颤的蝶羽,那白皙如玉的脸颊蔓延出更深的酡红。   盛俞心中越来越想笑,他搂她躺好:“睡吧。”   温和二字过后,再无任何她害怕的动作。   薛盈的身体更是一僵,她茫然地望着视线里盛俞的胸膛。   她被他搂在肩侧,视线所及只能望见他寝衣胸前处的那道龙纹,新帝就这样放过她了?   没错,是放过她。她心思玲珑,明明方才垂下头时清楚地望见了新帝的反应,那是教习女官与温氏都交待过她的,她知道此刻是新帝对她格外的开恩。   预想中的侍君之夜,怎么会变得这般令她匪夷所思?   但是薛盈不敢再多想,连忙装睡。   她不平稳的呼吸声出卖了她,盛俞抿了抿唇,目光里满足。   给她当了十二年铜镜,看过她的千姿百媚,他是钟爱她的。   可是,当他转醒在太子身体里的那一刻,大脑内有一道声音清晰地告诉他,不,是命令他:国昌则他昌,国亡则他亡,一夫一妻,天下昌隆。   那个声音在言,周朝婚姻纳妾制度混乱,皇子侯孙、普通黎民皆可多妻多妾,内宅之媚.乱致使匹夫一心只爱红颜。   王侯爱美人。   三公喜妻妾。   九卿黎民皆想多纳一房姬妾。   明明这是一个男权国家,却似乎女人的社会地位早已在无形中高出了太多。如今的周朝红妆兴盛,脂粉生意火爆,商人纷纷转行,绫罗刺绣烂大街,士农弃耕卖胭脂,整个周朝铜铁无人铸,粮油价飞涨,女子所用之物与生活饮食之间物价天差地别,一切都已变得不再平衡。   美人红妆长京巷,只闻胭脂无书香。   这是如今的周朝,如果它再不做出改变,要不了几载,它一定会被如今崛起的东朝所推翻取代。   盛俞敛了笑,目光深邃如炬。他愿意改制,他乐意一夫一妻,他有薛盈就够了。   这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枉人间。 第5章   第二日一早,按宫中规矩,云姑与白湘在皇帝走后将许太后身边的女官宋嬷迎入了披香宫。   宋嬷是来拿初夜红绸的。云姑在寝殿外朝宋嬷含笑行礼:“宋嬷且等片刻,这等事奴婢入殿拿来呈给您。”   薛盈在殿内听着了,早在半个时辰前盛俞早起上朝时,她便已无了睡意。   “云姑不必来拿,我没有那红绸。”   云姑诧异:“娘娘,这是为何?”   薛盈到底不经情.事,仍是羞赧:“昨夜我与陛下,不曾……”   云姑为薛盈着急:“不曾……受圣恩?”   薛盈点头,云姑急道:“娘娘,是陛下不高兴了?”   “不是。”薛盈摇头,昨夜盛俞一直朝她凝笑,怎会是不高兴?他悄悄给了她一个新婚夜,可是为什么没有碰她?早听说圣心难测,她不过才接触皇帝一晚,便已是这般的一头雾水。   “云姑,许是陛下初临朝,国事繁重,所以暂无精力吧。圣心不容你我揣测,你便如实回禀给宋嬷。”她唤来白湘,“为我绾发,我去给太后请安。”   朔阳宫,许太后得知此讯比云姑都还惊讶。   这贵妃是她这个儿子硬要册封的,盛俞病愈后,她便有心让两名年轻的女官在身边服侍,奈何她的儿子大概是病傻了,将两名女官当空气一般无视。她这儿子一病就是十二载,一直都是童子身,如今薛盈美人在怀,盛俞又正值年轻气盛,怎么,就没动静?   许太后端详殿中来请安的薛盈良久:“薛贵妃,你如实与哀家言,昨夜你可有触怒皇帝?”   薛盈惶恐:“太后,臣妾不敢。”   “那你与哀家一五一十说,昨夜你与陛下是如何共度一宿的?”   薛盈脸憋得通红,不知该如何回话。白湘说过昨夜的新婚布置都是盛俞悄悄准备的,自然不可让太后知晓。可她生平不会说谎,不能出卖圣心,又不敢违背太后。   她两难之际,殿内忽然传来盛俞的声音。   “儿子来给母后请安。”   许太后挥手让薛盈起身,望向盛俞:“陛下下朝了。”   盛俞道:“正好算上时辰,今日请安总算有了个伴。”   他说的伴是薛盈,盛俞朝宫人吩咐:“摆膳,贵妃也在此用膳。”   许太后轻抬眼皮,没阻拦。   薛盈食不言,用膳的姿态极其优雅端庄。盛俞就只在摆膳时问了薛盈一句可习惯,便一直与太后谈论朝事,未再与薛盈提及一句。   用完早膳,薛盈起身谢恩道辞,盛俞也起身朝许太后道:“儿子与贵妃一道拜别。”   “慢。”许太后留了盛俞,“哀家有话同陛下讲。”   薛盈识趣地离开了朔阳宫,许太后屏退了宫人,望着盛俞:“听闻你昨夜未宠幸薛贵妃,可是她惹了龙颜不悦?”   “母后勿挂心,并非如此。”   许太后甚感纳闷:“那是为何?”   盛俞微顿,索性道:“儿子昨日里劳于案牍,精神不济,夜里便就乏了。”   许太后恍然,却是皱眉不悦:“既是如此,那薛贵妃的眼力见还是差了点。”   “是儿子不让她言,怕您挂心。”   如此解释,许太后便未再迁罪于薛盈,朝盛俞道:“你病愈才几日便一直忙于国事,俞儿,有些事可以放权让秀儿帮你,他是你弟弟,这些年你皇叔掌权,母后在这宫里……全靠秀儿步步为营,保住了你我母子的平安和你父皇亲手□□的兵马。”   盛俞敛下眉:“皇弟与母后着实受苦了,这些儿子明白。”   薛盈出了朔阳宫便下宫道朝自己的宫殿往回,却在回廊处迎面碰上一器宇轩昂的男子。   她只看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来人年轻,衣饰上有蟒纹,走来的方向是朔阳宫,便是皇弟的胞弟盛秀。   盛秀先朝薛盈行礼:“见过薛贵妃。”   薛盈还礼:“恭亲王有礼了。”   盛秀笑道:“贵妃初次见我,亦知我身份?”   薛盈抬起头,目光只是透过盛秀落在他身后的花丛上,“是恭亲王的服饰告诉了我您的身份。”   盛秀一笑:“薛贵妃蕙质兰心,此刻又这般谨守礼节,无怪陛下御笔亲册你为贵妃。”他道,“我还要去向太后请安,告辞。”   盛秀话落便见盛俞走来,他行了大礼,薛盈也回身行礼。   盛俞道:“秀来见母后。”   盛秀望了眼薛盈朝盛俞笑:“皇兄果真好眼光,薛贵妃见臣谨守礼节,正眼都没瞧上臣弟一眼,怕是下次臣弟不穿这身亲王袍,她便认不出臣弟来了吧。”   兄弟二人朗声笑起,薛盈在旁有些尴尬。   盛俞望向薛盈:“贵妃不妨看一眼皇弟,免教他调侃朕的后宫严肃。”   薛盈端端落去目光,与盛秀的视线一碰挪开。她朝盛俞敛眉颔首:“恭亲王与陛下貌似,臣妾得幸一睹,下次也不会记错。”   这兄弟二人似乎都很爱笑,盛秀却是更温善一些。薛盈想告辞,盛俞嘱咐盛秀去请安,便与薛盈一道离开。   薛盈脚步徐徐,只敢跟在盛俞背后。她低着头,眼角是盛俞龙袍上威仪张扬的龙身龙爪。   只是突然,她的脑袋猝不及防撞到了盛俞胸膛,他是忽然间回身停下的。   薛盈忙要跪,被盛俞握住了手。一阵安静,她听到了盛俞喉间逸出的笑声,磁性的,悦耳又令她害怕。   “你一直都喜欢拿脑袋顶跟人说话,还是对朕如此?”   “臣妾,只对陛下……”   “那还不抬起头来。”   讪讪抬起头的薛盈脸已烧得滚烫,她这下更加清楚地望见了盛俞眼睛里的笑意。这双眼睛陌生,可是眼底的笑却似临故人。她预想中皇帝会有着史书中那些五官寻常却气场凌厉的外貌,可是眼前的皇帝却生着一张仪范俊朗的脸,尤其他还面白如玉,比她印象中少了凌厉,多了温情。   “看够了么。”   薛盈慌忙挪开目光:“臣妾知错……”   盛俞蹙了眉:“你怎么这般怕朕?”   突然被封为贵妃,突然被赐了这么多她心底喜欢的物品,又出乎意料给她办了一个新婚夜,薛盈不怕才怪。   盛俞颇感无奈:“回答朕。”   “您是君,有天威……”   “可朕也是你的丈夫。”   薛盈蓦然望住盛俞,他直视她的双眼:“在宫外市井,妻与夫说话需惧夫,用脑袋顶跟夫相处么?”   薛盈摇头:“市井多部分府邸妻敬夫,但不会如宫里这般严厉。”   “谁说宫里要这般严厉。你有听到朕下旨过?”   薛盈哑然,盛俞道:“下次再这样怕朕,朕就罚你了。”   薛盈惶恐,刚想扶身说求恕罪只能硬生生止住,“谢,谢陛下隆恩。”   盛俞失笑:“朕赐你什么隆恩了?”   薛盈又哑,怎么跟皇帝相处这般累?   “好吧,你都提前谢朕了,朕便恩准带你出宫去瞧瞧吧。”   薛盈已经说不清内心的惊慌了。   坐在出宫的马车上,盛俞换的是常服,她穿的也是一件常服。云姑与白湘都不能带在身边,盛俞也只是带了两名侍卫与內侍官闵三在身边。   薛盈听盛俞吩咐下去的交待,猜测应是盛俞出宫办事,是国事。只是盛俞是新帝,应该会有很多政务等着批阅,怎会出宫亲自办事?   薛盈忽然想得通透时,盛俞恰好问到她:“在想朕为何亲自出宫?”   薛盈望着他:“是陛下初临政,还未有可靠的心腹?”   盛俞轻抿起笑,他未言,只是目光落在薛盈脸颊。红脸如开莲般荡漾起了温柔的笑,她的桃花眼里似有一汪水,清透隽美得微微晃着他的眼。   盛俞道:“不知盈盈有何可塑之才可以举荐?”   薛盈单纯地摇了摇头:“臣妾不认识什么能者之辈。”   “当真没有。”   薛盈还是摇头。   盛俞心底失笑,她果然跟镜子里的那个小女人一样,单纯到不会为自己考虑。若换成别人,估计瞬间就会拉上自己的亲朋好友推到他跟前了吧。   “你弟弟叫薛子成?年十七还是十六。”   薛盈一怔,似明未明:“已十七,他做事稳重,与臣妾一般常爱读书,父亲……”薛元躬并不喜欢薛子成,所以她的弟弟跟她一样,越在这样艰难的处境里,越是尽所能去汲取知识,丰富学识。薛盈道,“弟弟子成得臣妾父亲刻苦教诲,如今在常州历练。”   “如何历练。”   “任常州骊县县衙府捕快一职,弟弟与臣妾有家书来往,常言他恪己为民,不惧辛苦。”是了,她的弟弟在十四岁就被柳氏支去了那般荒脊之地,柳氏娘家在骊县有关系,薛子成的功劳屡屡被抢,衣食也不保。但好在薛子成一心为民做事,常得当地百姓送些旧衣棉袄与米粥为谢。   “那明日朕下诏书,调他回京任职。”   薛盈傻傻望着盛俞,眼眶里热流翻涌,她猛地一拜:“臣妾拜谢陛下,甚铭隆恩!”   内心的感动无以复加,她入宫前的心愿不就是母亲安乐,再保护好弟弟不让他再受苦么。如今她还没有开口盛俞便再次帮助了她,这于盛俞而言也许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对薛盈却是无法言喻的恩情。   马车停了,盛俞牵起她的手走进一处府邸。   薛盈的另一只手紧紧抓住手帕,她心跳得快,脸也渐渐红起来。她无以为报,既然已经是皇帝的妃子,那便侍奉好皇帝,如果今夜,今夜盛俞还留宿在披香宫的话,她就……她就再看一遍春.宫图,呃,学一下怎么侍君。 第6章   薛盈被府邸中的下人请到了一间茶室等候。   盛俞进了一间房,他确实如薛盈所言,身边没有亲信。   沉睡了十二年醒来的那一刻,他榻前围满了人。许太后感动得掉泪,盛秀也动容地问他,“皇兄将父王的圣旨藏于何处的?这些年我日夜寻找,渴望借它解救皇兄,但都苦寻无果。”   盛俞不知为何有这具身体所有的记忆,他知道圣旨被藏在何处,他只笑:“我这不是好好醒来了么,从今后,你与母后,和这天下都由我来守护。”   他虽迅速登基了,但是朝中确实没有亲信,没有独属于他自己的势力。此刻,盛俞单独出宫就是为此,他跟臣子相谈了一个时辰后准备离开。   臣子的夫人留在茶室专门陪薛盈,请薛盈吃水果和莲子,薛盈只笑着抿了茶,未在人前露出吃相。倒不是她怕吃相不好看,而是夫人眼生,她在府中习惯了一个人,因而并不习惯于陌生人前那般亲密。那位夫人不多时便识趣地离开了茶室,薛盈坐着无趣,便去了亭台花园信步。   她站在莲池旁看莲花凋零后结出的莲蓬,瞅了瞅四下无人,伸手摘了一朵在手心里剥开。   已经从书房离开的盛俞恰巧就见到了这一幕,他心中好笑,立在了拐角处。   薛盈并未注意到盛俞。她很喜欢吃莲子,绍恩侯府住的小院子就有一小片水塘,里面的莲只有几株,她在府中的伙食并不好,莲子便成了她的食物。新摘的莲子脆甜,比煮熟的莲子好吃。只是她院中的莲少得可怜,盛夏里全摘光也只能煮出两碗莲子羹。   此刻薛盈吃得心满意足,她怕剥下的莲子皮脏了地方,都放进了自己的手绢里包好,薛盈咽下最后一颗脆甜甜的莲子准备回茶室。刚转身,尽头的拐角处便是盛俞的身影。   薛盈吓了一跳,但见盛俞面色平常,应是没有看见她方才的窘样。   她上前:“见过陛下。”   “日头烈,你在此处走动为何。”   “屋里坐久了,想出来吹吹风。”   盛俞道:“宋夫人备了许多水果,这个时节的莲子也甚可口,新鲜的还带着荷花香,入口也甜,这东西你喜不喜欢。”   薛盈忙道:“喜欢,莲子……挺好吃的。”   “嗯,朕亦喜欢。只是此刻朕还有他事,回宫有时间再与你一同吃。”   薛盈如释重负。   盛俞垂眸将她的表情都收入眼底,他笑:“朕于烈日下一路走来,额间有汗,帮朕擦一下。”   薛盈一愣,紧紧攥住手里包着莲子皮的手帕,僵硬地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拭去盛俞额头的湿汗。   “陛下,臣妾的手帕不方便,不好意思,只能请陛下屈就一下了。”   盛俞得逞,眼中的笑意越浓:“手帕不听你话?怎么不方便。”   薛盈擦汗的手僵住:“臣妾把它弄脏了。”   盛俞握住薛盈的手:“饿不饿,陪朕去吃京中的菜。”   皇帝的变化太快,薛盈果真是明白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的意思。她应承着陪盛俞去了长京街上最有名的一家酒肆。   坐在包厢里时,薛盈不可察觉地咽了下口水,她比盛俞都清楚这家酒肆最好吃的菜是什么,那可是孩提时温氏常叫厨子回府做给她吃的,请厨子都还要排上队呢!   薛盈太想念这里的蜜汁烤鸭和酸汤鱼,这几年她受冷落,也只能在闺房里空叹气,渴望再来吃一回。   盛俞叫她点菜,薛盈忙道:“点些陛下爱吃的便好,臣妾随意……”   “那把蜜汁烤鸭和酸汤鱼上一遍。”   薛盈愣,心底欢喜得生出朵花来,她笑弯眉眼:“是,陛下还有旁的吗?”   “朕就独爱这两道菜,你再看着叫吧。”   薛盈低头望着菜谱,目光里满足,也跃跃期待。盛俞不动声色打量着她,唇边漾着轻笑。   还真是个傻姑娘,他如何不知道她喜欢的菜肴呢。   这一顿薛盈吃得心满意足,不过在人前她还是有所收敛,未敢多食。盛俞见薛盈眼底那抹恋恋不舍,起身道:“该回宫了。”   薛盈温顺地跟在他身后,下楼时,他朝闵三随口般吩咐:“打赏厨子,把他带到宫里去。”   薛盈眼眸一亮,脚步也不自主轻快起来。   回了宫,盛俞嘱咐薛盈不要将出宫的事透露出去,便去了勤政殿忙碌。   他刚刚转身,薛盈张了张唇还是没敢问出想说的话。她想问,陛下今夜还来么。   回到披香宫,云姑问着皇帝带她去了何处,薛盈沉声嘱咐:“云姑,你也知陛下早晨让我回殿中换了常服,所以这事儿不能与人言,你们也切莫再说起。”她虽一向性温心善,却也知晓该懂的道理。   云姑俯首应诺。   薛盈无事,拿出书本翻阅。披香宫有一间专门的书房,不像她从前的闺房那般狭小到只有一张妆台和一扇通光明亮的窗户,只能在妆台前面朝窗户看书。   可薛盈却看得频频走神,搁了书伏在案上发呆。   今夜盛俞还会来么,她要不要做准备?   云姑轻轻扣响门:“娘娘,陛下今夜来披香宫么,可要奴婢们提前准备?”   呃,怎么就这般巧地问到了她心坎里。   薛盈扭捏了良久:“我也不知,但是……不妨也做做准备。”云姑欢喜地应诺转身,薛盈唤住她,“云姑,我想,再看看那书……”   云姑一愣,恍然明白过来:“好叻!奴婢去拿来!”   最后薛盈还是翻到第一页就面红耳赤地把书给丢开了。   到夜里,闵三的唱喝声高亢响起:“陛下驾到。”   一屋子人跪在薛盈身后恭迎,盛俞走到薛盈身前扶起她:“你不用跪。”   薛盈心中一颤。她抬眸望住盛俞,男子年轻,面如白玉,可今日似乎有意在烈日下暴晒,此刻的脸庞已晒得比昨日里低了一个肤色。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那样专注,像看一个亲密熟悉的故人。   薛盈的心跳越烈,被盛俞握住手走向了寝殿。   按照那些教习女官说的,她应该主动问盛俞累不累,薛盈酝酿了一番情绪,尴尬道:“陛下忙于国事可有劳累,需不需要沐浴就寝?”   盛俞眼角一挑,诧异薛盈的主动。   可是她发红的脸颊和指尖的颤抖却将她出卖了。盛俞就势点头:“累,想睡,朕已沐浴过。”   薛盈微僵,这意思就是,直接来?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云姑候在盛俞身后,朝她暗暗使着眼色,薛盈明白,可是她太羞赧,她不敢。   倒是白湘朝宫女使了眼色,几人上前来请示:“娘娘,为陛下宽衣吧。”   薛盈的手僵硬地解开盛俞腰间玉带,她咳了一声道:“你们退下吧,我来便好。”   寝殿内只剩二人,馥郁的龙涎香包围着薛盈,将她身上花瓣的淡香压了下去。一时间,这寝殿里皆被盛俞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侵占,她目光所及处,也全是他高挑颀长的身姿。   薛盈为他宽解得只剩下中衣了,盛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他握得太紧,薛盈抬起头,目光在他深邃炽热的眼眸里乱撞。   她声轻如风:“臣妾感谢陛下对臣妾的照拂……”   盛俞望住这双小鹿乱撞的眼睛:“然后呢。”   粉白如花的脸颊红得似掐出水来,她有些诺诺,努力迎着他的目光回答:“臣妾会谨守本分,好好做个,妃子。”   那双褐色的眼睛微微失望,如星辰的光芒也似乎再没有方才明亮。   可是薛盈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她认为自己并没有说错话。   但盛俞不再言了,她忐忑,憋红的脸与眼娇媚柔弱,“臣妾,伺候……陛下,就寝吧。”   盛俞的手应声落在了薛盈下颔,指腹摩过她细嫩的脸颊,在她卷翘睫毛不住的颤抖里,他的唇就这样落了下来。   薛盈浑身僵硬如石,她不懂启唇迎合,直至那道柔滑的舌在一瞬间侵占了她口齿里的芳软,她才始知心跳剧烈,头昏脑涨,双耳失聪。这是她第一次与男子如此亲密地接触,舌唇的温软交.缠间,那滋味奇妙也诡异。   直到这一刻,薛盈才明白皇帝已不是他表面的温情含笑,而变成了一头雄狮,带着男性独有的侵略,狂野强势到令她退无可退。这一刻,他浑身上下的气息与行动都在告诉她,他要吃了她。   他的手掌也开始不再放过她了,游走带起的灼热燃烧在她肌肤,她害怕。   她不敢呼吸,失去了动作,眼眶里甚至滚下了泪珠。   盛俞停下,滚烫的呼吸落在她耳畔。他气息急促,如那些教习女官所言,有了男子再正常不过的反应,但是,他似乎在克制。   薛盈不敢问,直至盛俞的目光落在她脸颊,指腹拭去她滑下的眼泪。   薛盈要跪:“臣妾有罪……”   手臂被他紧握住,她听到皇帝的声音沙哑深沉。   “你在绍恩侯府过得不舒坦,朕不想你在宫里也不舒坦。”他说着,“我要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薛盈耳聪目眩,大脑内空白一片,忽略了此刻皇帝未再自称朕,而在她身前说“我”。   盛俞捏了捏她手心:“朕忽然想起还有奏折未阅,你早些歇着吧。”   他拿起龙袍在离去带起的疾风里披在肩头。 第7章   一切都归于安静,云姑走进寝殿,急得无可奈何:“陛下面色不霁,难道是龙颜不悦了?娘娘啊,您这又是何苦!”云姑望着失魂落魄的薛盈,“娘娘,那位公子哥乃是周朝的敌人,若让陛下知道,那人会使你失去眼下的一切,甚至连同郡主的性命啊!”   “云姑——”薛盈这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都已在颤抖,“我知道,我没有想往事,你让我独自静一静。”   云姑口中的公子哥除了封恒还能有谁。   薛盈僵硬地走进书房,她提着笔,不知为何就想到了那句“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浓黑的墨汁于长长的停顿里滴落在了宣纸上,薛盈搁下笔,望着干净的宣纸上那一滩黑墨,她不想为离去的人再影响现在的生活,可是为何方才不敢面对盛俞,内心那样不安宁。   她虽从前被困府中,可她也只是女子,同样如那些贵女一般会渴望在春日细雨或百花盛放那般诗情画意的场合里遇见命定的良人。而盛俞不是。   她与他的相遇只是因为权利,亦或只是他对于庆王府的感激恩赐。他是君,是握着生杀大权的万民之主。可盛俞到底是帮助了她,这一点,善良的薛盈不能否认,她想待他谨守她妃子的本分。   薛盈起身离开书房回了寝殿,她吹熄烛火,在窗口淌入的月光下来到床榻睡下。深宫之中,她不喜欢自己这般恋旧重情的性子,她想改变,哪怕一个人的性情不易改变,她也想尽力去试试。为自己,为母亲与弟弟,也是为了……这么好的皇帝。   第二日去朔阳宫给太后请安时,宋嬷又问了一遍薛盈:“贵妃娘娘,昨夜里可有红绸?”   薛盈微顿,回道:“陛下昨夜未留宿在披香宫,未有这东西。”   许太后搭下眼皮:“陛下不是去了你宫里么。”   “陛下来了一刻钟,后忆起还有奏折未阅,因而便离去了……”薛盈内心忽然一怔,她明白了,昨夜盛俞没有留宿在披香宫不是因为他生气,而是他给了她今日回答太后的理由。原来盛俞是在为她考虑!   从朔阳宫出来,薛盈迟缓地回到披香宫,她吩咐白湘:“你去瞧瞧陛下在做什么,若是批阅奏折,需不需要我煮茶水。”   白湘忙欢喜地领命离去。   不过须臾后回来禀报薛盈:“娘娘,陛下下了朝在勤政殿接见了大臣,在为庆王翻案一事忙碌,而后批阅了奏折,后安排了秦王去朔城办事,此刻陛下也不在宫里。不过有內侍让奴婢告诉您,薛少爷后日恐能回京了。”   薛盈原本还在诧异白湘禀报得这般详尽,此刻听到盛俞在筹备为外祖父翻案和弟弟即将回京已是喜不自胜。庆王府只是旧朝立下战功的外姓王,却能得盛俞如此看重,她心里更加感动,感激着盛俞。   ……   常州,骊县。   县衙府逮到了近日里的一窝山贼,被论功嘉赏的捕快与衙役十分欢喜。二人瓜分了赏赐,是两件崭新的棉袄,今年入冬不必愁冻了。   廊下走来的另一同僚见着二人,朝捕快道:“我见着这次是薛子成冲上前擒下那山贼首领的,他手臂上被砍了一道伤……”   “你懂什么,有人要治他,这么多年你不是不晓得。我这可不是抢他功劳,而是帮他的忙,否则,那位夫人不得更狠狠治他了。”   劝说的同僚摇头:“你们忘了,上次你我偷拆他的信,他的姐姐如今可是圣上的贵妃……”   “贵妃又如何,若真能保得了他,现在怎么还没有动静。大人不知道他家世,京中那位夫人可是有来头的,大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事儿你别掺和。”   几人重新回到主屋,却见县令拿着一封文书匆匆叫人去找薛子成。   片刻,身着颓旧乌衣的少年郎穿过几人走进了屋:“大人召我有急事?”   县令搀扶起薛子成:“子成啊,圣上在文书里召你回京,这是为何?”   薛子成微顿:“圣上的文书?文书上说什么了?”   “就是召你速速回京,还让我派人护送你周全。”县令匪夷所思,还以为是新帝表彰他治县有功的文书。他不知薛子成的身世,只知薛子成一直都是京中某位官夫人托了信,要好好让他长长教训的重点折磨对象。这些年县令看得明白,薛子成肯吃苦,受尽磨难却意志顽强,老被抢去功劳也能忍得,所以县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不想得罪京中的官夫人。   县令道:“你如实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薛子成也不明白,他思索片刻:“若是圣上要我回京,兴许便是圣上想让我与我长姐相见吧,我与我长姐多年……”   “你长姐是何人?”   “薛贵妃。”薛子成也是在这几日才得知薛盈已经成为新帝贵妃的消息,但他未曾与任何人言他有个贵妃姐姐,薛盈在府中已经够苦了,又刚刚入宫,他不想因他而让薛盈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县令崩溃,惶恐道:“你怎么不早说!”   薛子成回京了。   他没让县令带人护送他,也没拿县中百姓送与他的干粮,只身一人连夜骑马奔向京城。天明途中,城外却有一队人马被蒙面人拦截,两方厮杀在一起,蒙面人格外凶猛,薛子成瞥见那车马中的箱子上压着封条,他看清后知晓那是官府的封印。   他没犹豫,护身的武器就只有一把匕首,拔出匕首就冲进人群厮杀里。   薛子成手臂上的伤口在打斗里裂开,又被蒙面人划伤一刀,他急中生智喊:“巡逻的青衣卫已到了道口,这是官府的车马,劫持官府罪加一等!”他回头道,“听,是青衣卫的马蹄声!”   蒙面人似乎权衡了一瞬,他们抵御不了这队车马,只能败兴而逃。   薛子成这才疼得蹙紧了眉,他正要转身上马,被人唤住:“请留步。”   身后的中年男子仪表富贵,下了马车朝薛子成走来:“方才多谢你仗义出手,小兄弟受伤了?”   “小伤,不碍事。”   中年男子要给薛子成上药,薛子成推辞:“我离长京只有一个时辰的路了,不要紧,你们既然是护送官府的东西,责任重大,不必顾及我。”   男子笑道:“那好,青衣卫既然已快赶来,你稍后遇到他们且说你是秦氏的人,他们自会带你回京上药。”   年轻少年抿唇轻笑,稍显稚嫩的脸庞却透出股股沉稳:“这位大人,其实青衣卫并不在这里。”   中年男子一怔,薛子成笑道:“我方才唬他们的,我见你们打斗四周黄沙纷乱,应该是交手了很久,而那群蒙面人的手法已有吃力,所以我才借口说听见了青衣卫的马蹄声。”   中年男子双眸一亮:“果然是后生可畏。”他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小兄弟的恩情等我回京再报,这是我……”   “不必言谢。”薛子成打断了男子的话,“我还要赶路,告辞。”   这是官府的队伍,而他如今是皇帝贵妃的弟弟,他的一言一行多少会代表着薛盈,他不想受人恩惠。哪怕他才十七岁,这些年里的风霜苦雨却早已将他历练成了一个铁血铮铮的男儿郎。   薛子成策马回了绍恩侯府,入门便见到了柳氏。   柳氏瞪圆了眼,几乎不敢相信:“你……怎么私自回京了,县衙没有事务么。”   薛子成敛眉行了礼,直接步入内院,他朝多年未见的管家道:“我父亲呢。”   管家如今再也不敢怠慢,忙去传了话。   得知消息的温氏从内院急急赶来,薛子成并不知道温氏也在府中,在望见母亲的那一刻,泪水瞬间蔓延了眼眶。   “娘!”   “子成!”   母子二人抱在了一起,温氏抚上薛子成的脸颊落泪:“娘总算派人把你接回来了。”   “娘?”薛子成诧异:“我是受圣上文书召见而回京的。”   温氏一愣,扭头望见回廊下柳氏阴沉沉的脸,她瞬间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在薛盈入宫后便打点了人去常州接薛子成回府,可是被派去的人两天都没有回话,原来早已出了岔子!   薛子成住到了府中,薛元躬给他安排了上好的一处院子,他笑问薛子成皇帝召见他所谓何意,薛子成目光淡然,敛眉答“不知”。   薛元躬知道这是薛子成的生分,特意拉开的距离。他没急于这一时,让温氏好好陪陪儿子。   温氏多年未见薛子成,母子二人自有说不完的话,她问薛子成在常州都受了什么苦。薛子成笑,说着百姓待他的好,避开了那些艰苦与刀光剑影。   雀纱行到门口:“夫人,侯爷跟柳夫人在房中争吵……”   温氏朝薛元躬道:“我儿先休息,养好精神明日去见你姐姐。”她起身朝薛元躬的屋子走去。   房里只余薛元躬低低的咒骂声,柳氏已经离开。温氏进门,薛元躬敛了声,忙朝她笑:“夫人没陪子成了?”他感叹,“这些年是我让子成受苦了,方才柳氏又来闹了一圈,我真是……若非你在,我这一向温善的性子还真要被柳氏折腾得没完。”   温氏未言其他,淡淡一笑:“闹了这么多天,侯爷还没想好么?”   薛元躬装傻:“阿月,你这是何意?”   “一府不容二妻,从前侯爷没有给过我休书,如今侯爷说要跟我好好过,可外人只把柳氏当做正妻,而我呢。”温氏冷脸,叹,“我的女儿是当朝新帝的贵妃,你要外人如何看待她,说她的娘亲只是个被休弃的下堂妾么。”   薛元躬已有急色,柳氏眼眶里蓄满泪水,“如今为了儿女与你,我算是背弃了佛主,我心中难安,明日子成也要入宫去御前,侯爷啊,你要陛下与长京怎么看待这一双儿女,他们的娘……”   “夫人。”薛元躬沉下心,“你放心,明日我就去定一份官书,你是正妻,柳氏只是妾。”他原本是想等着朝中有人提出那个一夫二妻改制令的,可惜如今新帝国事繁忙,尚无人敢提。薛元躬打着小算盘,等朝堂的婚姻改制后,那时候他再把柳氏扶正,这样两房都不会再闹了。   薛元躬第二日一大早便拿回了那份官书回府,温氏今日却在她的后院开起茶会招待起了几名侯夫人。薛元躬揣着手中的官书想返身,被温氏唤了回身。   温氏接过那份官书看了一眼:柳氏,绍恩候薛元躬之妾。她收回目光,轻笑:“多谢你。我也有份官书给你看。”   茶会上一位侯夫人放下手中的糕点,好奇笑问:“绍恩候给姐姐什么好东西,这般开心。”   温氏递给了那位夫人,薛元躬要来阻拦已晚。那位夫人望清后一愣,转而被另一夫人抢了去。   薛元躬心中暗恼:“夫人……”   “我的官书在这,绍恩候,你过目。”温氏隔空抛给了薛元躬,她冷笑,“我温湖月,齐山郡主,圣上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今日与你和离,官书上有陛下亲笔准批,绍恩候,我现在支会你一声。”   薛元躬震惊,茶会上的侯夫人们也都看上了好戏。温氏不惧这些八卦的目光,今日本就是她这几日里的筹划,她要柳氏是白纸黑字的妾,她要通过这些夫人们的嘴让长京的人都知道她今日主动和离,她前日里便入宫求得了皇帝的御笔亲书。薛元躬敢说他自己性格温善?呵,她和一双儿女这些年所受的苦终于让她读懂了这个男人。何来温善,只有伪善!   等候在宫中准备见弟弟的薛盈还并不知府中的这些事情,她坐在殿中等着薛子成的身影,盛俞派闵三来传过话,说今日薛子成会入宫与她相见。 第8章   建章宫。   薛子成身着温氏准备的得体衣袍,恭敬地朝盛俞行着跪礼。   “平身,这一路可劳顿?”   “谢陛下,一路平安,草民无碍。”   盛俞命人看座:“朕听贵妃提及子成年少能人,勤恳吃苦,贵妃又思及胞弟,故而召你回京与她团聚。”   薛子成动容:“多谢陛下!”   闵三这时入殿禀:“陛下,秦王回京了,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薛子成忙要回避,盛俞道:“无妨,你先坐。”   宫人传召秦王觐见,薛子成见殿中的那双革靴忙起身行礼,秦王见殿中有人,又瞧皇帝没有避讳,便直言禀报:“臣已按陛下旨意将那批赈银与粮亲自押往朔城,朔城郡守已在安排此事,请陛下放心。”   “有劳皇叔,此去途中一路无恙吧?”   “遇到点小阻拦,途中有一队蒙面人……”   原本只想非礼勿听的薛子成还是听见了此话,他讶然抬起头,秦王的目光也顺势落在了他身上。   秦王惊讶:“是你……”   盛俞问:“哦?你们相识。”   秦王在愣神的瞬间已经恢复如常:“回陛下,不认识……”   闵三出声笑:“难道贵妃胞弟不是在十里坡见秦王遇袭,出手相救,还因此受伤的?奴才听人讲了,贵妃胞弟还真是见义勇为,误打误撞帮了秦王呢!”   秦王忙笑:“臣记起来了,的确有此事。”   盛俞问薛子成可有此事,等他们说来,他感叹:“贵妃思念胞弟,朕便只单纯地把他召回了绍恩侯府,本是思及子成年轻,未想他见义勇为还帮了朕,朔城百姓受苦,这可算是了却了朕的一桩心事。皇叔与子成都有功,皇叔你说,该如何嘉赏你们。”   薛子成愣,忙道不要赏赐。秦王垂下眼皮,却已在此刻明白了盛俞的套路。   闵三怎么能知道那清早荒无人烟的十里坡会有蒙面人劫持,薛子成怎么这么巧地出现在殿中,还让他给“撞见”,不都是皇帝想给薛子成封官,却要借着别人的名义么。   秦王只能浮起笑:“不曾想仗义出手的少年竟是贵妃娘娘的胞弟,陛下,薛公子侠义英勇,理应受赏……”   名不见经传且年纪轻轻的贵妃胞弟就这样在大殿上被“秦王举荐”,经皇帝钦点,被封为卫尉寺少卿,掌这皇宫仪卫、兵械、甲胄之政令,协管弓箭、军器等库。   秦王的马车驶出皇宫,此时的他才敢气急败坏,不再掩饰情绪:“皇帝怎会这般精于算计,还真是本王小瞧了他!可是……”他皱起眉,可是新帝不是沉睡了十二年么,新帝的智商谋略应该就只有十岁才对啊!   披香宫。   薛盈见到分别四年的弟弟忍不住湿了眼眶,她没忍住礼节,握住了薛子成的手,抚上这张少年老成的脸。她的弟弟原本是眉清目俊的小公子,再相见却已成一个剑眉星目的男儿郎。   “子成,姐姐真想你!”   “我这不是见到姐了吗。”薛子成的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但他是男子汉,不敢掉泪。他退开一步谨守着这皇城规矩,“臣拜见贵妃娘娘。”   薛盈怔住:“臣……陛下难道给你封了官?”   薛子成将事情原原本本说来,薛盈很欢喜:“我们已欠陛下太多恩情了,子成,你一定要做个忠君的好臣子。”   欢喜过后,薛盈才想起问:“那你在与人搏斗中可有受伤?”   薛子成摇头:“我无事,姐姐放心。”   姐弟二人亲切地叙旧良久,薛盈亲自斟茶的动作忽然慢了下来,脑子里一瞬间似乎察觉到不对。她缓缓抬起头望住薛子成,“你说是闵三在旁人那听到你见义勇为后,秦王才想起来,陛下才顺势给你封官的?”   薛子成点头,但聪慧的一双眼睛已经有了答案。   薛盈也明白过来了:“秦王……是从前摄政王的亲信,审时度势,归顺陛下,也是朝中有威望的重臣。”这样的臣子是如今还没有心腹的盛俞所忌惮的。   薛子成道:“昨日清晨,十里坡外并没有什么路人。”   所以闵三不是听人说的,而是盛俞早派了人在那处。盛俞算准了薛子成回京的心情与时间,精心安排了这一出意外,也在文书里命令他今日巳时五刻入宫觐见,恰好可与秦王撞见。那日她命白湘去探望盛俞,白湘便回来禀报了一大堆盛俞处理的政事,其中便提到了秦王。起初薛盈还诧异盛俞为何会把政事都告诉她,原来,这一切早已是帝心谋略。   姐弟二人初陷皇权,并没有如盛俞与秦王那般敏锐的洞察,但却在此刻统统明白。   薛子成道:“姐,你放心吧,无论这皇城有多权数诡谲,我都会尽心尽力护你和陛下周全!”   薛子成微顿,说道:“还有一件事娘让我告诉你,她,与父亲提出和离了。”   这件事出乎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薛盈点头,唇边苦涩:“我都尊重娘,只是,苦了她……”   ……   送走薛子成后,薛盈主动派白湘去请来盛俞。   已是戌时,夕阳已落,夜渐临罩,披香宫里点了灯,摆了膳,薛盈听得门口宫人的禀报,起身到门口相迎。   她要行礼,被盛俞握住了手腕。   “朕不是说过,在这宫里不需要你行礼么。”   薛盈微顿:“臣妾不知何德何能才能受陛下如此恩宠。”   盛俞笑:“朕乐意,你无需多想。”   薛盈望着眼前人的眉眼,这张脸两日不见,比第一次肤色要更暗一些,但却也比一般男子白皙。盛俞的面容依旧如初见时那般俊朗得令她惊异,他眼睛笑时眼尾轻挑,一双眼里恍若流光溢彩,眼底因笑凸起的两道眼苔竟温润俊美得异常好看。薛盈是第一次见着有眼苔还这般生动好看的男子,皇帝的面貌俊得仿佛毫无天龙威严,可薛盈却在此时望见了皇帝笑里藏着的锋芒。   她今天才明白,这是一个凝威含笑,笑里藏刀,甚至可以笑中杀人的皇帝!   被盛俞握着的手心滚烫,他的目光投到餐桌,那里摆了他喜欢吃的蜜汁烤鸭和酸汤鱼。他回首看她:“你一直在等朕?菜都凉了……”   薛盈惶恐:“臣妾让宫人端下去热一下,哦不,重新做……”   盛俞敛了笑:“又怕朕,朕有这么可怕么。”   薛盈垂下头:“臣妾又惹了陛下不悦,臣妾原本的心意……并非想让您不悦的。”   “朕没有说朕不悦,你为何总认为朕在发怒。”盛俞心已黯然,他眼里的薛盈是陪伴了他十二年不可分割的亲密,可他知道薛盈眼里他却只是一个因为权势天威而牵扯在一起的陌生人。她需要时间接受他。   薛盈僵硬地抬起低垂的脑袋,她记着盛俞说过不要她老拿脑袋顶与他说话。她迎上他的注视:“陛下,我……臣妾太愚笨,您能不能告诉下臣妾,该如何……侍君。”   薛盈说完,脸已红透。   盛俞被勾起了兴致:“在君侧,知君忧喜,与君享共,是朕所希望的侍君。”   薛盈怔怔望住盛俞:“臣妾明白了,臣妾会努力做到。”   盛俞道:“以后为朕准备好了晚膳就提前告诉朕,今日朕已吃过了。”他吩咐宫人把饭菜热一遍再端上来。   薛盈道:“今日臣妾得见弟弟,又知他受陛下钦点入仕,此隆恩臣妾铭感五内。陛下,实乃明君。”   盛俞笑问:“怎么扯上明君了。”   “臣妾不才,难猜帝心,只明白今日陛下借着秦王之口册封了子成,他是臣妾的弟弟,一举一动也都关系着臣妾。陛下此举既是册封了他,又免去了群臣看待臣妾的眼光,不会让人觉得子成的官职是因为臣妾。妾心内,陛下聪睿,足智多谋,圣明实赋。”就是,她也有点怕君。   “把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薛盈一愣,在盛俞的目光里只能复述了一遍。他渐渐笑起,凝望她的目光灼灼如火。薛盈脸颊滚烫,偏过头的安静里,白湘与云姑闵三实在太识趣,领了各角侍立的宫人离殿。   盛俞一把将薛盈拉入了怀里。   他垂眸笑望她,怀里的人心跳剧烈,隔着胸前的那两团温软他都能感知到那份跳动。她双颊绯红,瞳孔里恍若氲着一剪水,是美人惹人怜,慌乱欲避的一双桃花眼里也是媚骨相思缠。   盛俞轻声,宛若呵护:“那你,如何回馈朕的这份心意?”   薛盈颤问:“陛下想如何,臣妾……都听陛下的。”   “亲朕一下。”   薛盈僵住,在皇帝等候的眼神里只能踮起脚尖。她心跳得快要破出胸膛了,猛地闭上眼睛,凑到盛俞脸颊落了个吻。   想退的一瞬间,他已捧住了她的脸,带着男性浓烈的气息,强势的舌直驱而入,令她僵硬的身体瘫软在了他结实的臂弯里。   许久,盛俞放开的动作恋恋不舍,薛盈迷乱的目光里,清晰地瞧见盛俞眼中那份男性的渴望。   她心惴惴,盛俞含住了她的耳:“今夜敢侍君么。”   耳垂被轻咬的触感原来竟可以麻木她全身,她连骨头都软得想化成一滩水躺下,可是她……不敢啊!   他的等待里,薛盈急得欲哭,说了真心话:“臣妾,不知道……”   盛俞的手掌落在她鬓发上,他失笑,吻上她额间眉心后退坐到扶手椅上:“让人进来摆膳,朕陪你吃一点回建章宫看折子。”   他没留宿,他给了她第二日请安时可以向太后解释的理由,他又护了她一回。   ……   盛俞下旨为庆王府翻案一事落定,恢复了薛盈外祖父的爵位官职,外祖父一家也正从边关领旨回京。而长京近日流传最广的,都是当朝贵妃的母亲自请和离这件事。   在长京这个男权国家,女子几乎没人提和离的,而温氏自那日后便搬出了绍恩侯府,住进了盛俞赐给薛子成的薛府。   这事儿流传广,往前恭维薛元躬是贵妃亲父的官员眨眼都已在背地里笑话起来。薛元躬挂不住脸面,这日早朝散后,他打点了关系得以追上闵三的脚步。   闵三在建章宫内朝盛俞禀报:“陛下,绍恩候想面圣,跪在了殿门外,陛下看是请他回去还是准他面圣?”   “带他过来。”   薛元躬入殿恭敬行着大礼,盛俞搁下手中的奏折:“绍恩候免礼。”   “陛下,臣……”   “绍恩候何事求见朕?”   薛元躬苦着脸:“陛下,臣苦于无处排忧,斗胆来请陛下解惑。臣的夫人要与臣和离,臣与她多年夫妻情分,又孕育出一双好儿女……”   “你夫人?”盛俞打断,“是你府中的柳夫人还是贵妃的母亲?”   “当然是贵妃娘娘的母亲,您亲封的正二品诰命夫人!”薛元躬发着誓,“柳氏只是臣的妾室,贵妃娘娘生母才是臣的原配发妻呐!”   “唔。”盛俞道,“朕忆起来了,前些日子齐山郡主的确来请朕给她批了字,原来是为这般。”他装作毫不知情,感叹,“既然是贵妃生母要与你和离,绍恩候,贵妃初入宫,思家心切,你便先答应齐山郡主,免教贵妃心绪郁结。”   薛元躬哑然:“陛下……”   盛俞淡笑,忽问:“说到你府上,朕怎么记得,你与朱宁伯府订了亲,要把女儿嫁给朱宁伯的大公子?”盛俞说完望向薛元躬,只见他肩背一颤。他还是一面铜镜时便为薛盈心疼,舍不得她哭得那样肝颤寸断。他早就想寻个理由为薛盈出气,今日算是薛元躬自己撞上了刀口。   只是薛元躬在否认:“臣没有呐。”   “怎么没有,你是要说朕堂堂一国之君,脑子不好使?”   “臣不敢!”大殿之下,薛元躬惶恐地跪了下去,他纳闷,把薛盈许给朱宁伯府那件事除了府上知晓外,他在薛盈被册封后便与朱宁伯相约此事不再提起,免教两家惹了什么祸。可皇帝是怎么知晓的?   盛俞笑问:“那你说,是你府上哪个女儿要许配?念着贵妃的面子,朕也好给她赐一份嫁妆。”   “陛下……”迎着盛俞凝威含笑的一双眼,薛元躬惶恐地垂下头,坦白是薛盈吗?皇帝若是知道他曾想把薛盈许配给那种惹了花柳病的男人,恐怕会即刻让他掉脑袋吧!薛元躬抬起头笑开,“回陛下,是臣的二女儿,薛淑。”   盛俞含笑点头:“甚好,那你回去准备婚事,朕也会赐她一副嫁妆。”   “……哎!”薛元躬应下,盛俞便低头批阅奏折。半晌,盛俞抬起头,诧异地望着殿中仍行着跪礼的薛元躬,“绍恩候怎么还跪着,赶紧去准备婚事啊。”   “是,陛下。”薛元躬只能灰溜溜离开了宫殿。 第9章   这事还未传到披香宫,便已先传进了朔阳宫。   许太后诧异地问身边的宋嬷:“陛下怎么这般惦记绍恩侯府的事?”   宋嬷道:“陛下毕竟刚刚纳了薛贵妃为妃,一时爱屋及乌也无可厚非,只是……”   只是这朱宁伯府的大公子并不是什么好人家。薛盈也一直没有真正侍寝过。   许太后面色凝重,忧虑的是后头这层关系。她沉声道:“去把披香宫的掌事宫女叫过来。”   白湘入殿时正见许太后满脸凝重。   许太后问:“贵妃与陛下都不说实话,哀家看是有事存心瞒着哀家。哀家要你如实坦白,贵妃是否待陛下有异心?”   白湘惶恐:“太后,贵妃娘娘待陛下绝无异心。娘娘这几日常为陛下饮食着想,每日都会问及奴婢陛下在忙什么,她怎会对陛下有异心。请太后明鉴。”   “那你告诉哀家,陛下……”许太后望了眼四下,等宋嬷把宫人都屏退后才道,“陛下于男女房.事上,是不是,不通。”   白湘涨红脸,埋头道:“奴婢不知。”   “你如实把你看到的都告诉哀家。”   白湘是皇帝的心腹,知晓这利害关系,只能道:“陛下与薛贵妃入寝殿会屏退奴婢们,但陛下怜惜贵妃,不会是……不通。”   许太后头疼,见在白湘这里问不出话,只能摆了摆手。   忽有宫人禀报道恭亲王来请安,许太后忙将盛秀唤入寝殿说了此事。   盛秀诧异:“薛贵妃容姿出众,又是皇兄钦点的人,两人怎会……”   “这正是母后不解的地方。”许太后望着盛秀,有些茫然。盛俞这个儿子因为沉睡多年,而她那些年里只是傀儡,并无实权,并不能时刻照料在盛俞身边,母子二人之间的感情其实不如跟盛秀亲厚。她无法像问盛秀那般亲密地询问盛俞是为什么。她忧愁着,“难不成,你皇兄身子没好全……不举?”   盛秀脸色凝重:“皇兄身为一国之君,此事不容小觑,儿臣提议,让太医给皇兄再把把脉。”   许太后应下,当即便派人去请了平安脉,太医须臾便回宫来禀,皇帝脉象平滑,阳气十足,并无不妥。   许太后费解:“哀家给你皇兄安排的侍寝女官也没能近得了他身,你说,这事儿怎么这般奇怪?”   盛秀沉思片刻:“如今皇兄刚登基,四皇叔虽薨,却仍有部分势力在朝中作祟。母后别担心,既然皇兄是一国之君,理应再添后宫,为我周朝绵延子嗣。”   *   明月之夜,黛色正浓。   披香宫。   薛盈将云姑采的桂花放入香囊,挂去了床头,想伴着这好闻的桂花香入睡。   白湘在旁笑夸她心思玲珑,只字未提朔阳宫的事情。她是盛俞的心腹,从朔阳宫离开后便去了建章宫禀报。   薛盈回头笑问:“白湘,你知陛下可喜欢桂花的香气?”   白湘还未曾回答,寝殿内已走入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影。   薛盈忙要行礼,却忆起盛俞说过不要她在披香宫里跟他行礼。她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望向盛俞,他唇边凝着笑,径直坐在了茶桌旁。   “盈盈喜欢,朕便喜欢。”   “陛下……这是女子俗物,若您不喜欢,臣妾就把它摘了。”   盛俞只问:“今日贵妃都在忙些什么。”   “臣妾在书房看了陛下赏赐的那些书。”   盛俞勾起唇角:“今日你父亲为齐山郡主与他和离之事来求朕,朕安抚了他,并给他赐了一桩婚事。”   “一桩婚事?”薛盈诧异,这事她还并不知情。   “朕听闻绍恩侯府与朱宁伯府要结亲,绍恩候说是府中的二小姐……”   薛盈吓了一跳,不是薛淑,而是她呀!可是薛元躬一定不敢说是要把她打发去朱宁伯府,自然只能把薛淑推出来!薛盈忽然觉得心内好不畅快,她一向心善,却在这事上竟觉得这是薛淑与薛元躬的因果报应。   “陛下……”   “朕还赐给你这妹妹一套嫁妆。”   “什么嫁妆?”   “一副上好的铁镰斧锄。”   “陛下?”薛盈愕然。   盛俞笑:“周朝各行各业偏颇巨大,更别提收支平衡,朕已下旨让朱宁伯府的大公子婚后去常州开荒耕地,你府中那二妹出嫁后自然得一同跟去,怎么少得了一副好锄。”   朱宁伯府,婚事,常州,薛淑。还有此刻灯下,盛俞深邃的眼眸里那份睿智了然。   薛盈心底里因为报仇而滋生的舒坦一闪即逝,她不明白,这一切是盛俞误打误撞,还是他早就知道她才是原本要嫁去朱宁伯府的人?   盛俞起身,正朝她走来。   薛盈忽然惶恐地跪了下去:“臣妾有罪。”   盛俞停下脚步:“何罪。”   “臣妾……臣妾原本才是要嫁去朱宁伯府的人。”   一阵安静,盛俞抬手示意殿内的宫人回避。他伸手拉起薛盈。   她太娇弱,在惴惴不安里没有站稳,跌在了他的怀里。   盛俞低头望着这双小鹿乱撞的眼睛:“朕知道。”   薛盈哑然:“那陛下,是在帮我吗?”   “当然。谁人让你不如意,朕就让谁付出代价。”   薛盈僵在盛俞怀中,她的双眼怔怔落在这双含笑的眼眸里。直到此刻,她更加彻底地明白,这个皇帝,真的是笑面虎,真的可以含笑杀人。也真的,太可怕。她心底除了感激,竟想到了若有朝一日她做得不好,会不会也这般被皇帝给轻而易举地处置掉。   想到此,薛盈竟真的脱口而出:“若有一日,臣妾没有侍奉好君王,会不会被陛下惩罚?”   薛盈问完便惶恐地要跪。   她的手再次被盛俞握紧,他望着她,好久道:“朕一生都不会罚你。”   薛盈跌进这双专注的眼眸里。   盛俞轻抚上薛盈的面颊,他笑:“月色正浓,朕又正好过来,你在此时准备这满殿的花香,是特意诱君?”   “不是……”   “朕不信。”   薛盈还想再说出口的解释统统被盛俞吞进了腹中。他的吻铺天盖地落下,这一次似乎没再给她余地,滚烫的手掌落在她腰际,一路吻去了床榻。   薛盈不知是自己还是盛俞绊倒了脚下的矮凳,白湘听到声响忙入殿来请示,盛俞听着脚步声,停下险些令她窒息的吻沉声训斥“退下”。   殿门阖上,薛盈直接被压在了榻上。绣鞋落地,脚上一凉,她惊慌地想要避,可却抵不过身上这份沉重。她在慌张里脱口道:“陛下,非礼勿视!”   盛俞低低一笑:“非礼勿视?”   薛盈憋红脸:“臣妾的足,不好看,不敢……污了陛下的眼。”周朝女子皆以三寸金莲为美,足部常年缠裹,脚趾会变形,穿鞋却十分好看。可温氏心疼儿女,从小就不让薛盈缠足,她的足虽也秀气,却怕逆了这习俗,惹怒皇帝不悦。   盛俞的手掌未停歇,只道:“朕独爱你不缠足,独喜欢你脚板心的痣。”   身体霎时僵硬得不能动弹,脚心的痣?皇帝怎么知道她脚心有痣?她还未说她自小都没缠足,皇帝怎么也知道?她惶恐,心跳迅猛,周身被滚烫烙住,今夜似乎再也躲不过了。   盛俞确实在今夜里没想再放过薛盈。   他等了她许多日,可今日里白湘将朔阳宫的一切告诉给他时,他便知晓再等下去不是保护薛盈,而是将她推入火坑。身下的人想反抗,可是却无力地僵在他这份天威里。唇边与鼻端皆是美人柔骨香,他从来没想去用许太后刻意安排在他寝宫的侍寝宫女,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薛盈呼吸急促,裸.露的双肩泛着颤抖。盛俞望着散乱在枕上的一头青丝,她呼吸里一张一合的红唇,和美人眼角的梨花带雨,再也控制不住…… 第10章   直到即将攻破壁垒的那一刻,盛俞听见了薛盈的哭声。   他不再动了:“朕弄疼你了?”   薛盈不敢哭,却压不住心底那份害怕:“臣妾不敢……”   盛俞拭去她眼角滑出的泪:“你怕疼?”   薛盈点头,却仿佛心底还有一份不可言说的惧怕,连她都不明白。也许,也许是眼前的皇帝太过无所不知。   盛俞无声凝望薛盈许久,拉过衾被盖住她:“那朕,等你。”她浑身一僵,紧接而来是止不住的颤栗,盛俞的嗓音低哑,“别怕,朕不碰你了。”   “朕回建章宫,你明日好给太后交待。”   他下床,捡起地面散落的衣衫,披在肩头走出了寝殿。   薛盈足足在寝宫里坐了半宿,云姑与白湘入室几回都没能叫动她。两人互视一眼,正要默默退下时,忽听见薛盈的声音。   她唤住了白湘。   云姑忙与白湘一起上前,薛盈问:“白湘,你可知我脚心的痣?”   白湘诧异:“奴婢不曾瞧见娘娘脚心,不知娘娘脚心有痣。”   薛盈紧紧攥着衾被的手指发抖,她问云姑:“那是你说的?”   “奴婢说什么,与谁说?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薛盈深感惶恐,既然如此,那盛俞是怎么知道的?她愣了一瞬,想到第一夜两人同枕而眠,难道就是那次他在夜里瞧见了她脚心的痣么。   薛盈这般想后,内心的惧意才减轻。   这一夜她没睡好,第二日给许太后请安时也游了神。回到披香宫里,薛盈心绪不宁,拂袖时袖摆不知在何处划破,入殿换茶的一个婢女眼尖,忙道:“贵妃娘娘,您袖摆破了,奴婢给您缝好吧,这是陛下赏赐的衣物,破了是大不敬。”   薛盈颔首:“你随我来。”   婢女入寝殿为她宽衣,接过她手里的衣裳自然免不得献好奉承:“奴婢名唤红兰,奴婢现在就去缝补,一定不叫人瞧见陛下赏赐的这衣裳,奴婢戌时给娘娘拿来。”   薛盈没有心思,淡淡一笑:“去吧,缝好了我会赏赐你。”   御赐之物有损,确实会是薛盈的不是。只是薛盈终于在此刻更加明白,盛俞太扰她的心神了!她明明已是他的女人,明明这命运无法改变,明明他待她的母亲与弟弟都恩宠有加,她不应该拒绝他才对!   口口声声说要做好妃子的本分,她做到了么?还不是一次次把皇帝亲手推开。她不该如此的。   薛盈独自走进书房静坐,没让人跟来伺候。她望着整个书架上都是自己喜爱的书籍,而这些,都是盛俞赏赐的。   不管她喜不喜欢这个男人,他都没有伤害过她,她更不该待他如此。薛盈埋下头,深深愧疚。   半个时辰后,走出书房的薛盈唤着云姑:“你进来,我有话问你。”这声音温软,却掷地有声。   薛盈问的是:“云姑早先丧夫,也曾身为人妻,我问你。初夜……该如何做准备。”   云姑一愣,转瞬大喜:“娘娘,你这是想通了?”   薛盈颔首:“我不该违逆陛下,我性子反应太迟钝,我想改变,做好陛下妃子的本分。”   云姑大喜:“娘娘这般想就对了!奴婢这些时日看,陛下待娘娘似乎格外用心,这男女初夜上,想必陛下也会细心呵护娘娘。”云姑说着她身为长辈的经验,“郡主早早便嘱咐了奴婢,您性子软,又怕疼,要您不要害怕。初时自然是会有些疼痛,但须臾便是乘云流水般的畅快惬意……”   薛盈差白湘去请盛俞今晚来披香宫,她也提前命宫人去准备菜肴。   白湘是盛俞的心腹,在建章宫内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给了盛俞:“奴婢听到的便只有这些。”   龙椅上端坐的男人唇边含笑,将殿外觐见的大臣晾在了一边,嘱咐白湘:“告诉贵妃,朕夜里会过去,若她饿了先用膳,不必等朕。”   他又问:“贵妃今日开心否?”   白湘如实答:“不曾见娘娘笑过,奴婢只瞅见娘娘袖摆被勾破,殿中的小婢在娘娘跟前邀功说笑,逗娘娘浅浅笑了一回。”   盛俞目光深邃,淡声道:“知道了,回去吧。”   他宣臣子觐见,飞快处理政务。午时也只浅眠睡了三刻钟的午觉,衾被却忽然被一双带着脂粉香的手掀开,状似在为他整理被角。那双手柔柔触碰在他脖颈肌肤处,有意无意般撩拨而下。   盛俞睁开眼,是许太后派给他的侍寝女官。   女官见他醒来,惶恐娇怯地跪下身:“都是奴婢动静太大,吵醒了陛下,请陛下责罚。”   盛俞坐起身,眼前的宫女垂下修长的颈项,她起伏的胸口是两道露骨的魅惑。他收回目光,起身走去前殿,“朕睡觉不喜欢人伺候,不如你去守皇陵,伺候老祖宗们。”   宫婢就这般被拖出了皇宫。   朔阳宫里,许太后得知此讯极其震惊。皇帝寝殿内还有瞧见此事的內侍,內侍禀道:“陛下无动于衷,目淡冷厉,那会儿是真的动了怒。”   许太后内心无法平静,她这儿子天资过人,却在十岁一病不起。盛俞的病必定是他几个皇叔作祟,却始终查不出任何线索与病因来。她这个做母后的没有给儿子过多的关爱,也不知道儿子那方面的身体状况。   许太后深深担忧,自言自语:“难道陛下,真的不举么。”   宋嬷屏退众人,欲言又止:“太后,不如您试试陛下?”   “怎么试?”   “若陛下真是不举,用药便能试出。”   许太后沉思许久,她自然知晓这是什么药。老祖宗们忙于国事,多半没什么精力再放在后宫,可这皇宫里帝王最看重的便是子嗣,于是便有了那般秘药提神助兴。这事在宫里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毕竟子嗣为大,天下为大。   宋嬷道:“若是陛下当真如您担忧那般,是不举。那一试便能知晓了,对龙体并无大碍。若陛下一切如常,必是得找个宫女解决呀,太后您不是更能放下心来。”   “你去准备准备,请陛下来哀家宫里用膳。只希望陛下无碍,不担心我周朝无后,若不然哀家便是这周朝的罪人呐。”   酉时,原本欲去往披香宫的盛俞被请到了朔阳宫。   母子二人对坐,许太后命宋嬷给盛俞递汤:“这是哀家特意为陛下准备的补汤,你刚刚病愈,却整日忙于国事,哀家挂心你。”   盛俞饮下后道:“儿子多谢母后,国事是儿子的责任,儿子不觉得辛苦。只是难免有些不长眼的宫人惹朕不悦,倒是烦心得很。”   许太后搭下眼皮,沉默一瞬笑:“那宫女是哀家安排在身边照顾你的,你不喜欢告诉哀家便是,母后这些年软禁深宫,愧疚没能照顾在你身侧,如今,母后想弥补你。”   话已说到这份上,盛俞是动容的。他与这身体有感情,仿佛这身体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真真实实经历过的那般。他道:“儿子是一国之君,拿捏有度,请母后勿挂念,您保重好身体才是对儿子的宽慰。”   许太后握住盛俞的手:“那你别生母后的气。”   “儿子怎会。”   盛俞用过膳起身告辞,径直去了披香宫。   许太后着人道:“跟着陛下,看到的听到的都要回来跟哀家禀报。”   披香宫巷口,盛俞不过只是走了一刻钟便出了一身的汗。   他解开衣襟的一颗扣,身体内也在此刻涌窜起烈火来。   薛盈在殿门处相迎:“陛下,臣妾准备了您爱吃的……”   “朕已吃过了,你呢?”   “臣妾尚未用食。”   盛俞握住薛盈的手,“不是叫你别等朕么。”掌心里的柔弱无骨仿佛更加点燃了盛俞骨髓里涌动的火焰,他望着薛盈羞赧含笑的容颜,手抚上她粉白的脸颊,控制不住便低头想要吻去。   红兰端着为薛盈缝补好的衣裳入殿,恰巧撞见这一幕,忙惶恐地跪了下去。   盛俞被惊醒,身体早被汗液浸透,身下那反应也再强烈无比。他想到许太后的话,终于明白过来。   “都出去,殿门闭上。”   薛盈不明所以,盛俞已经敛去笑,目光严厉里却是灼灼如焰。他掌心滚烫,缓缓落在她腰际,却在凝望她的深邃目光里猛地推开了他。   薛盈错愕:“陛下,臣妾是不是惹您不悦……”   盛俞没回答她,待他再抬起头时,薛盈被那双充满欲.望且通红的双眼吓住。   盛俞开口:“太后给朕下了药。”   薛盈虽常说自己迟钝,却并非是真的迟钝。她心思聪慧,望着此刻盛俞的样子已明白那是什么药。她脸红,僵在他跟前,捏紧了手绢,下定决心般忽然蹲在他身前。   她握住他手臂:“臣妾帮您……”   盛俞反握住薛盈的手:“如何帮朕。”   薛盈憋红脸,在盛俞猩红双眼的注视下说不出话。   她耻于说,却做了。   她的唇落在了他唇上,忆起他最喜欢这般轻咬她的嘴皮与舌。   这一触即发,他反客为主,铺天盖地的吻如疾雨密密地匝下。   薛盈呼吸急促,盛俞的动作太疯狂,她嘤咛了一声,盛俞忽然停下,再次将她推开。   “陛下?”   “朕,恐会伤着你。”盛俞太明白此刻这强烈的反应势必会让薛盈受伤,他眼里的她一向娇弱,而他今晚中了药,那后果无法想象。   他浑身难受,却死死攥着拳压抑自己。   薛盈望着眼前之人此刻的痛苦,泪水在焦急的眼眶里打转:“陛下,臣妾是真心想帮您。不管今夜您是不是这般,臣妾都已准备好侍奉您了。”   盛俞勾起薄唇,薛盈只望了这温暖安抚的浅笑一眼,他便已转身夺门而去。   她追去殿门,盛俞的身影早已消失于夜色里。   盛俞直接乘坐了一辆马车出了皇宫。   红兰在送衣物途中被许太后的人拦下,早已受了太后的命令监视今晚的披香宫。此刻红兰见皇帝离去,吓得跑去朔阳宫如实禀报完一切。   许太后满脑子疑问,她的儿子没有不举,但是为什么不临幸薛盈?   “薛贵妃葵水在身?”   “娘娘正值净爽。”   “那就是薛贵妃不会侍君。”许太后顿生怒火,“哀家那日便见她循规蹈矩,怎么就空有一副皮囊,连皇帝都侍奉不好!”   许太后没有先治薛盈的罪,忙吩咐:“派人出宫去寻陛下,若是陛下出事你们谁都别想活。”   盛俞出宫便是有意躲过许太后的眼线,他寻了宋仕帮他解药性。宋仕便是他上次带薛盈出宫私下接见的心腹大臣。   他喝过药在宋府熬了一个时辰,待身体恢复如常才动身回宫。   为什么会出宫来解药性?他怕,原来堂堂帝王,竟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浑身的干劲,会伤害那样柔弱的小女人。   ……   披香宫里灯火长明。   薛盈焦急地在等盛俞,她担心他会出事,他刚才明明可以拿她当发泄药物的工具,可是他并没有。   那一句“朕恐会伤着你”在她脑中回荡,她愧疚得心口揪痛。太后为什么会对皇帝下药,不正是因为她数次都拿不出那红绸么。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云姑来劝薛盈入睡,薛盈摇头,她走向殿门:“我要听到陛下平安……”   话音缓缓落下,夜色里,那道挺拔的身影沐浴着月光清辉,迈步走到了她的身前。   她昂起头,目光痴痴望住眼前人:“陛下……”   “是朕。”   寝殿的门紧闭,所有宫人都退到了廊下。   殿内烛火摇曳,薛盈凝望眼前的人平安无恙,泪水滚落在脸颊:“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她在此刻忘记身份尊卑,忘记了一切称谓。   盛俞轻声问:“你有何错。”   “是我没有做好你的妃子,害苦了你。”   “那你现如今可明白该如何在这宫内行事了?”   薛盈点头。盛俞失笑,他并不是想训责她,而是她心思单纯,他想借此让她明白一些道理。   “这深宫之内连朕的生母都会暗中对朕下药,朕要你明白,这偌大的皇宫需得有一颗防人之心。朕也要你明白,除了朕护你,你也需要学会保护自己。”他擦去她脸颊的泪,“朕不需要你强大,只是未来你的命运与朕相连,若不聪明起来,会伤着你自己的。”   薛盈狠狠点头:“你的药,解了吗?”   “解了。”   “我今日是真想好好侍奉你的……”   盛俞打断:“把侍奉换一个词。”   薛盈微愣,泪水朦胧了视线,她努力眨了眨眼。盛俞在她眼前微笑,头顶罩着天子威仪的男人年轻俊美,含笑的一双眼睛那样温情。他的眼里有她,还有一轮明月,一眼深情。   她道:“妾将身嫁与,共此生。”   她心直跳,仿佛往事都抛却在了窗外的夜色里。她听见盛俞的朗笑,下一瞬,他横抱起她走向了床榻。   她的十指被他的手指紧紧缠扣住,她不敢睁眼,视线朦胧里,身上的男人呵护着她。他的双眼早被欲.火染得猩红,动作却温柔小心地像把她捧在手心里。   可是下一刻薛盈便明白自己错了。   疼痛,刺激,快.感都统统被盛俞疯狂地贯穿进她骨髓内。他快要把她揉碎,她忍不住软软地哭出声来。   他似乎不忍心,想要停,但却只是须臾,他在她耳边吐纳温热的字句。   “盈盈不知,这一刻朕想了多久。”他那样狠,根本没想再放过。 第11章   披香宫的宫人在殿外守了一夜,天明时才见皇帝走出殿门去上早朝。   云姑担忧地往里瞅了瞅,听到头顶盛俞的命令:“给贵妃准备兰汤沐浴,朕稍后会命人送药膏过来,好好帮贵妃擦拭身子。”   云姑称诺,待皇帝离开,她走进寝殿。   红帐朦胧,榻上的人已坐起身,帐帘后的身影婀娜有致。云姑喊着“娘娘”掀开帐帘,却是吓了一跳。   薛盈忙掩住胸口,云姑方才已经瞧见了:“娘娘,你疼不疼!”   “不碍事。”薛盈通红着脸,“我想自己沐浴,让人都出去。”   “奴婢伺候您……”   “不用。”薛盈是害羞的,并不想让人看见她现如今的身体。身上与心口红印遍布,那全是昨晚的印记。盛俞方才不愿早朝,被她劝退。他要为她上药,也被她劝走。   薛盈下了床,浑身疲软乏力,幸好盛俞派人去朔阳宫打了招呼,不让她今日前去请安。   朔阳宫。   宋嬷把那块染了红印的白绸拿到许太后跟前过目,笑道:“太后,这白绸如今总算是变成红绸了,您可以放心了。”   红兰跪在殿中回答着许太后的问话:“陛下确实是卯时尾刻才离开披香宫的。”   “昨儿夜里陛下为何会出宫去?”   “太后,奴婢不知。”   许太后沉声道:“昨儿夜里你们可瞅见陛下与贵妃是何情况?”   红兰想要邀功,如实回禀道:“陛下不让奴婢们入殿伺候,不过奴婢去送衣裳时瞧见陛下与贵妃抱在一处。后来,后来……”红兰涨红了脸,支支吾吾不敢言。   许太后不悦:“说。”   “后来殿里就全是动静。”红兰憋红脸将昨夜听到的都如实禀了出来,昨夜里殿外的风,昨夜里寝殿深处贵妃娇柔的喘息与哭声,皇帝沉重的哼声,和妆奁屏风哗啦啦倒了一地。廊下的宫人都跪在夜风里,假装充耳不闻,却一个个都面红耳赤得只敢埋下脸去。   许太后如释重负,总算是松了口气:“哀家的孩子怎么会有事呢,皇帝这才是真正长大了啊。宋嬷,待会儿传恭亲王来见哀家,这后宫也怪冷清的,该添点年轻女儿家进来了。”   乾坤殿上。   文武群臣恭列在天子跟前。龙椅上端坐的人身着威仪龙袍,冠冕十二旒玉串后是一张凝威含笑的脸。盛俞的手指有意无意敲打在龙椅扶手上,他想到了昨夜里。   枕边柔骨媚,身体里的温香软玉,还有耳朵里听到的那一声声喊。他越想身体越燥,最后被出列的一臣子打断。   “治粟内史今日未朝,便是因府中三房夫人相争吵闹,而害得他急火攻心,病得不能来朝了。陛下,臣以为我周朝婚姻制度待重整。”   “爱卿说说,如何重整。”   “虽如今我朝是一妻多妾,但哪个同僚没有三.五房正夫人。臣以为,女子间争妒既寻常又难责令她们做出改变,与其让丈夫训责,不如让她们平起平坐,改制为多妻制,这也是宗正院的提议。”   宗正许捷出列道:“回陛下,臣亦以为然。这些年长京与各郡州处理最多的案子便是家事。各官员却难断这些家务事,因而枉费了许多人资物资。若改制一夫多妻,理当会更加和谐。”   盛俞问:“还有谁也有这个提议?”   大司徒卫修茂出列道:“陛下,臣附议。并且臣还有要务欲禀。”   卫修茂已是三朝重臣,说道:“陛下临朝的这些时日,臣等无一不是折服于陛下开明天威之下,陛下正值青年,今日为天下考虑婚姻制度,也应顾及后宫,广纳妃嫔。陛下香火兴盛,天下才安,亦才不负列宗先恩。”   盛俞勾起笑,他未回答,只问:“治粟内史不在,太仓可在?大司农可在?”   卫修茂不明所以,忙回:“禀陛下,他们的官职尚未有资历入乾坤殿听朝,皆在殿外十八梯跪朝呢。”   “把人叫进来。”   须臾,两名官员入殿,盛俞问:“你二人回答朕,我周朝农耕税比都是何情形?”   “回陛下,这些年各州各郡绫罗与脂粉兴盛,农耕赋税不足一提。”   盛俞问:“胭脂几两银,一斗米多少文?”   殿中的两位大臣一愣,回道:“女子之物胭脂最廉有两钱一匣,一斗米,一斗米……在长京要三万钱。”   龙椅上的天子敛了笑,沉声斥问:“通宝年间,长京闹饥荒一斗米也不过两万钱。现在外夷东朝不敢来犯,长京繁华,是周朝盛世,你们却告诉朕胭脂两钱,一斗米三万钱。难道那些普通老百姓天天吃胭脂度日么?”   方才提议者已恍然明白天子生怒,忙惶恐跪地。卫修茂思索道:“陛下,通宝年间是两百年前了,如今我周朝国泰民安,红妆兴盛才是一国繁华的向征……”   “卫尉廷尉出列,告诉朕和众位爱卿,你们院今年为我周朝打了多少兵器。”   两名被点名的大臣面红耳赤:“回陛下,五载内,兵器房存有刀、剑、枪、弓二万余件。不是臣等亵职,而是铜铁收集不易啊……”   盛俞笑出声:“众位卿家听到了,若有一日东朝来犯,你们的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皆会去冲锋陷阵么。若是去,朕便改这婚姻制度,让你们如列祖列宗那般坐拥后院美眷。”   满朝文武鸦雀无声。   盛俞起身,冠冕十二旒玉串清脆碰响:“都回去好好想想,东朝质子归国后,东朝兴兵马,奖从军。我周朝什么时候也能这般,你们再给朕提这婚姻制度。”   盛俞拂袖离开大殿。   他今日并没有公布他要以身作则,实践他理想的一夫一妻制。他才刚刚握着这周朝的皇权,也并不想将矛盾引到薛盈身上。其实这件事他没想在今日就早早提上日程,他肯发怒是因为昨日许太后的所为。   经过昨夜后,他断定他这母后一定会为他扩充后宫,而他必须要这般先发制人,阻止一切。 第12章   朝堂的消息总是经不过人口齿相传,这消息传入后宫后,已变了许多原本的滋味。等听到薛盈耳朵里时,已经变成臣子提议一夫多妻,皇帝要等周朝女人们学会打仗才答应。   薛盈失笑之际正听白湘在喊“拜见陛下”,她脸颊蓦然一烫,忙低头扯了扯衣襟走上前。   她记着盛俞的嘱托,就站在殿中没有行礼。他尚未褪下朝服,迈步走来时带着一身天子威仪。宫苑里的阳光洒在殿门处,薛盈的心口也被这阳光照得温暖。   她微微抿着浅笑:“见过陛下。”   “还疼吗?”   “……不疼。”   盛俞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早膳吃过了?”   薛盈颔首:“陛下呢?”   盛俞摇头,薛盈见他眉目间的凝重,迟疑说起:“陛下是为早朝的事生气么?”   盛俞抬眼看她,薛盈忙道:“臣妾知错,后宫不得干政……”   “朕的一切你都可以干预,朕许你这份特权。”   薛盈怔怔望着眼前的人。这双眼睛里有她,还有深可探见的情。她想起昨晚在整个寝殿的疯狂与两个人成为一个人时的亲密,脸红,心跳,内心也似乎更加坚定。她太保守,身已托付给一个人,那么心,也想系于他身。   她不再谨守着那份诺诺之礼,出声道:“陛下不要动怒,大臣们提议的一夫多妻虽然是如今周朝的大势所趋,可是……”她微微停顿,沉下心道,“可是臣妾觉得陛下不能答应。”   盛俞倒是有些诧异:“为什么不能答应。”他眼里的薛盈聪慧,但是他从前也从未听过她谈论什么朝政。   薛盈道:“臣妾不知自己的想法可有错,既然陛下让臣妾说,那臣妾便说了。臣妾尚在闺阁时便知柴米贵,而普通百姓眼里则更昂贵。许多商贾改行红妆生意,可是那些荒田无人开垦,粮食鲜有人种。曾经弟弟子成与我通书信时,提到县衙府没有兵器,他私下以百姓赠与的珍贵米粮换了铁,寻遍街道才铸了一把匕首。匕首尚且难铸,更何况大刀长剑。”   盛俞紧紧握住薛盈的手。她抬起头,讶然问:“臣妾说错了么?”   “没有错,朕眼光好,盈盈很聪明。”   薛盈娇羞,唇边含笑。   盛俞将这一颦一蹙深藏眼底:“盈盈一笑,朕心欢喜。”   薛盈羞赧地笑起:“那陛下欢喜,便别再生气了。”   “朕没有生气,朕只是吓唬他们的。”他道,“若不然,他们会提议让朕充盈后宫,给朕选一堆妃嫔。”   薛盈的笑僵住,她怔了怔,收回手。心口的一点甜好似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她怎么忽略了,盛俞是皇帝,是会有后宫万千红颜的天子。   “你猜朕如何回答那群大臣的。”   薛盈无声摇头。   “朕亦知你方才所言的隐患,所以朕,不会再纳妃娶妻。”   薛盈蓦然抬起头。   盛俞望住她:“朕要与你一夫一妻,一心一人,白首到老。”   “陛下?”薛盈的声音已有颤抖。   盛俞笑:“朕以身作则,改制周朝的婚姻制度,盈盈帮朕么。”   薛盈动容也僵愣,她回不过神来。盛俞将她拥进怀里:“在朕登基那一刻,朕便想要娶你,让你做朕的妻子,做皇后。不过遭到母后的反对,而朕思索后,也知不能把毫无背景可依的你推入这风口浪尖。”   他道:“越是站得高,越危险,也怕摔得越狠。”   薛盈的泪滚了下来,她的脸颊摩着盛俞的衣料,鼻端是他身上的龙涎香。她感动,也不理解。   “为什么陛下登基后便钦点入宫的人是臣妾?”   盛俞想了片刻,擦去薛盈脸颊的泪:“周公托梦告诉朕,在长京永宁街北口,有个坐在朱门府邸的人不快乐。这人是个小丫头,虽已近双十年华,却性纯心善,她每日坐在妆台前的那扇小窗前,望着窗外的蓝空白云与还巢倦鸟许着心愿。渴望与母亲团聚,渴望去看看大千尘世。”   他的声音温和凝笑:“周公言,此女身娇貌美,只堪匹配天子,也将会是朕的良妻。她住的小院中有一棵相思树,因而朕登基当日便派人去寻,在你墙头望见那一桠枝繁叶茂,而后便下旨召你入了宫。”   薛盈的泪如决堤,她搂住盛俞的脊背,将哽咽与泪水都埋入了他胸膛。   原来她眼里盛俞一切的无所不知都只是一个梦啊!是她错怪了他。薛盈泪中带笑,盛俞的手掌轻拍着她的背,她抬起头凝望他笑:“臣妾不是稚子,你不用这样拍我。”   盛俞捋过她脸颊凌乱的一丝发,轻笑。   “陛下,臣妾会用心待你的。”她道,“将你待我心,也付予君。”   “当真么。”   薛盈重重点头。   盛俞身体里窜起火:“那夜里让朕好好看看你如何将心付予君。”   薛盈的脸霎时绯红,盛俞认真望住她道:“朕把心中想法都告诉与你了,朕希望你能坚守本心,帮助朕实现周朝一夫一妻制这个夙愿。”   薛盈点头,也同样认真问:“臣妾需要怎么帮助陛下?”   “陪朕亲身示范,以身作则。时机成熟,朕会昭告天下你是朕唯一的妻子。”   薛盈动容,她从来没有想过她嫁与的皇帝会是这样一个情有独钟的皇帝。   盛俞还要处理政务:“昨晚朕累坏了你,你且歇着吧。有事情唤朕,今日朕都在勤政殿。”   宫人行礼送皇帝离开,白湘见薛盈在寝殿,忙避开她快步追上盛俞。   “陛下,奴婢有事禀报。”她看了眼四下,说道,“披香宫里一名婢女不寻常,从昨夜里给娘娘送衣裳后便一直鬼鬼祟祟,奴婢方才才查探到她去了太后宫里。”   盛俞淡淡道:“处死。”   他身体里有那份母子之情,不过他绝对不会允许身边人的背叛。 第13章   盛俞离开后,薛盈一整日脑子里都轻飘飘的,仿佛一切都是梦。她托付一身的男人在这个男权天下里竟说一生只娶她一人。如果不是这些时日里盛俞待她的种种真实的行为,薛盈会以为这是皇帝在取笑她。   她一整日都没做什么事,未碰书,未抚琴,只傻傻坐在妆台前,望着眼前窗外的景致傻笑。   薛盈忽然觉得有些亲切,这披香宫妆台与窗的布置竟跟她闺房里的布置一模一样,除了妆台更上乘,铜镜没她从前那块好看。   白湘来请示薛盈用膳,她这才回过神,问道:“我才想起昨日里无意弄坏了陛下赏赐的宫裙,送衣裳那名婢女呢,把她叫过来。”   白湘笑道:“陛下瞧见那裙子划破,便道会重新命人给娘娘裁制新的衣裙,那宫女娘娘也不用叫了。”   薛盈昨日里并没有记住那名婢女的样子,便没再问。   勤政殿里。   闵三将盛秀领进了殿中,盛俞摞下手中的奏折,盛秀上前行礼道:“臣拜见陛下。”他眉间担忧,“皇兄,今日朝堂上你是真的生大臣们的气?”   盛俞吩咐:“给恭亲王看座。”   盛秀坐下,眉宇间依旧忧愁:“今日卫大人提议请皇兄充盈后宫时,臣弟本欲附议,不想皇兄会生如此大的气。”   盛俞道:“皇弟以为朕所言没有道理。”   “臣弟原先并没有如皇兄这般想过,但今日听皇兄一席话,细想确实不无道理。我周朝确实兵器匮乏,反观东朝,自他们的质子封恒归国后,兴兵令,奖从军,挟幼帝,持掌天子令。如今我周朝还是强国,但今日皇兄的一番道理却令臣弟后怕……”   盛俞问:“皇弟既然站在了朕这边,那你以为接下来该如何。”   “一夫多妻制自然是不可先推行,不过这事不关乎皇兄的后宫……”   “朕既然要抑制这个提议,如今关头自然也不可能充盈后宫。”   盛秀一愣,见盛俞脸色严肃,他无奈一笑:“不瞒皇兄,此事也是母后的想法,母后也是担心皇兄。”他笑,“既然皇兄如此决定,那臣弟会说服母后。不过皇兄,你这般可是因为宠爱贵妃?”   盛俞挑眉:“你看见朕如何宠爱贵妃了?”   盛秀失笑:“恕臣弟失言了。”   盛俞温声笑道:“这事就拜托你,去吧,这些折子恼人得很。”   盛秀行礼告退。   盛俞没有在这个亲弟弟面前谈论过薛盈,哪怕此刻,他也并没有正面回应盛秀的话。自古帝王皆是高处不胜寒,在他没有摸清一个人的底细前,他不可能过分透露对薛盈的情。他要护她,任何可能令她受到伤害的机会,他都会提前扼杀。   盛俞在夜里回了披香宫,不过他并没有再碰薛盈。   宁静的夜,云姑熄了灯悄声退出寝殿。薛盈躺在他臂弯里,呼吸均匀,媚骨柔香入他心。   薛盈没有睡着,躺在这具滚烫的身体旁,她怎么能安心睡下。   盛俞轻笑:“为何不睡?”   “太热。”   “屋子里的冰块不够凉?”盛俞欲命人添冰降暑。   衾被下的手被薛盈的小手抓住,她轻捏着他手心:“是陛下太烫了。”   床帐内安静了一瞬间,紧接而来便是盛俞的朗笑声。   薛盈窘红了脸,幸好这夜里他看不见。   盛俞却更加搂紧她:“朕这不是烫,而是满腔热情。”   薛盈:“……”   “睡吧,昨晚朕一定没让你好受,今晚就放过你。”他想起昨夜里薛盈疼到掉眼泪的模样,此刻明明恨不得翻身将她囚在身下,却又更害怕她再哭一次。   薛盈烫红着脸轻轻“嗯”了一声。   盛俞道:“明日随朕出宫,去见见你外祖父与母亲。”   “当真?”薛盈激动得抓住了盛俞的手。   他回握住她:“是真,朕不欺你。”   “谢陛下隆恩!”   盛俞失笑,他听到薛盈欢快的心跳声,血脉里控制不住被滚烫热流占据:“叫朕一声俞哥哥来听。”   薛盈微顿,盛俞的大掌紧握住她的手掌,她轻声喊“俞哥哥”。   他翻身欺了下来。   直到她气息急促地嘤咛出声,他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   薛盈这个夜里被身边的一团滚烫惊醒,盛俞搂着她,两具身体挨在一起热得睡不着。   她轻声下床,被醒来的盛俞一把搂住了腰。她没防备,后仰跌在了盛俞身上。   “去哪?”   “臣妾吵醒陛下了?”薛盈爬起身,再次被他紧按住,“臣妾只是想去方便一下。”   盛俞搂住臂弯里不盈一握的纤腰。   想起昨夜他真真切切握住了手心里那软软的真实触感,比镜子里见到的更令他血脉喷张。他感觉惊喜的是,如此玲珑有致的饱满身段,却有一把不盈一握的细腰,真的令他爱到了骨子里。   薛盈双颊烧得滚烫:“陛下,臣妾要去方便。”   盛俞失笑,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要朕陪你么。”   “不用。”   薛盈终于走出了寝殿,站在殿外的廊下吁出一口气。皇帝太撩人,偏偏她初经人事,太害羞!   “娘娘,怎还未就寝?”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薛盈回头见是云姑。   “我想去下净房。云姑怎么在外面,没有入睡?”   云姑笑:“奴婢陪您。”   两人一路走去,薛盈才在此刻注意到云姑像是有心事,她问了两遍,云姑才感叹:“奴婢就是想郡主了。不知道她如今过得好不好,雀纱会不会照顾人。”   薛盈动容,云姑自小便跟温氏一同长大,两人虽是主仆,却情如姐妹。薛盈顺着云姑的目光望向宫墙上方那轮圆月,说道:“别担心,你收拾些细软,明日我与陛下去庆王府,我便将你留在娘亲身边,你帮我照顾她吧。”   “娘娘?奴婢如今要守着你,这深宫人心似海,奴婢……”   薛盈微笑:“你放心,我有陛下呢。况且我会谨守宫规,不会出什么事。”   云姑还要坚持,薛盈板着脸下了命令她才未再多言。   许是被头顶的圆月触景生情,云姑感叹道:“奴婢已多年未再见到庆王,想当年王爷一身骁勇,待人和善,不知如今身子骨可好。早听闻边关苦寒,他染了风湿入邪……”   “外祖父如今身体不好,我亦十分担心他。”   “娘娘兴许不知,承启十二年的冬日,王爷还派人回京,想要接走郡主,另一队人马亦去了绍恩侯府接您,娘娘还记得吗。”   薛盈僵住,她并不知云姑说的事情:“这等话不可胡言。外祖父是被发配的边关,两年前怎会回京来接我们。”   云姑见四下无人,才道:“娘娘,庆王府就算是被发配,王爷也还是有势力的。当年先帝信任王爷,王爷可是知晓许多常人都不知的秘密,怎能没有藏着的势力。”   这些道理薛盈都明白,只是这是宫里,这里并不适合再提及那些往事,“明日就算见到娘亲与外祖父,云姑也不可再提承启十二年那件事了。”   云姑点头:“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小仙女们,因为榜单这几天控制了更新字数,其实我已经写了很多了,稳定一点会多更哒!   文中的地名都是编纂的,如果跟真实的地名撞了,请别代入,哈哈代入感情就好。感谢大家~么哒! 第14章   第二日的天气晴好。   薛盈跟盛俞坐上出宫的马车,两人身着常服,队伍不隆重,马车驶过长京繁华的朱雀街,途中皆是喧嚣市井声。薛盈跟盛俞说了要把云姑留在温氏身边侍奉母亲的事,盛俞道:“这些你做主,不必过问朕,你开心便好。”   薛盈正说谢,忽听耳边的铜锣敲鼓声里响起一道哭喊。她并未有心再听,但马车驶近后那喊声愈发刺耳,哀伤凄婉,不忍细听。   薛盈掀开车帘瞧了一眼,是一对杂耍团在演恶霸欺民的故事,被欺的是个年轻姑娘,脸青影瘦,哭啼啼喊更显伤心。剧情演到她拼力反抗,跃上柱台的时英姿飒爽,是少见的会功夫的女子。   薛盈未再去看,落下车帘时目露惋惜。   盛俞覆住她的手,薛盈抬眸看他:“你听,他们说的求大家打赏,就只为了一队人的口粮。”   “朕会早日兴改革。”   “妾信君。”   抵达庆王府,外祖父温伦候在大门处接驾,身后阖府上下也都跪迎行礼。   “臣温伦恭迎陛下,恭迎贵妃娘娘——”   盛俞径直步入内院,温伦恭敬跟在他身后。   他们二人想来是有朝事商议,薛盈来不及拜见外祖父,她望着那道已显佝偻的背影,外祖父鬓已花白,已真真切切是个老人了。她感到辛酸,这些年的风霜已将从前的威武将军摧残成了一个病中老叟。   “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熟悉的声音拉回薛盈的思绪,她见眼前的人是温氏,惊喜道:“娘!”   薛盈上前握住温氏的手,也瞧见了温氏身后的薛子成:“你与弟弟都在王府。”   温氏含笑打量薛盈:“我儿过得好,娘便放下心了。”   薛子成引着身旁一中年男子道:“贵妃娘娘,您还记得这是谁人么?”   “子成,你叫我姐。”薛盈一边说一边端详起眼前人,中年男人面颊沧桑,眼角已生皱纹,可那双眼眸依旧精神奕彩,眼底里也依旧带着慈爱。   薛盈动容:“舅舅。”   舅舅温骞绽起笑,拜礼道:“臣见过贵妃娘娘。”   “舅舅不必多礼,舅母呢?”薛盈在人群里寻找。这庆王府是她儿时最快乐的记忆,阖府上下那么多亲人,每个人都待她亲切友善,尤其是小舅舅温骞与小舅母,从小便是将她捧在手掌心里疼爱。   温骞目中含泪,他在隐忍,牵强一笑道:“圣旨下来让我们回京那日,你舅母的寒疾,没挺过来。”   薛盈湿了眼眶,温氏与云姑安慰薛盈:“回屋去说。”   她们寒暄了许久,府中众人几乎都在堂内,围坐在薛盈下首。薛盈在此刻渐渐明白,这一屋子人的荣华生死如今都已系于她身上,为了庆王府与母亲和弟弟,她必须要强大起来。   午时用膳之际,外祖父得盛俞的恩许与皇帝同桌而食,薛盈望着餐桌上摆的食物,蜜汁烤鸭散着浓郁的香。温氏凝望她笑,用眼神示意那是特意给她做的。   盛俞在与外祖父谈论军政,他的筷子从始至终没有动过那盘菜。薛盈明白,自古帝王不会向外透露他的任何喜爱,哪怕喜欢吃某一样菜,也不可多食。   盛俞出宫的时间不长,薛盈没有来得及再去盛俞赐给薛子成的府邸看一眼,与温氏说道:“娘,我将云姑留在你身边照顾你,我在宫里一切都好,你不必挂心。”   温氏知晓薛盈的性子,她虽心软善良,但做下的决定从无更改,温氏点头,嘱咐:“温云都告诉我陛下是如何待你的,盈盈,你也要用心侍奉陛下。”   薛盈点头,阖府恭迎她与盛俞,薛子成便装骑马在旁护送他们回宫。   马车上,薛盈脸上已有愁容。   盛俞不喜欢看她忧愁的样子:“在想什么。”   “臣妾没想什么,只是见儿时的亲人如今不是苍老便是病逝,难免有些感伤。”薛盈心底忽然一怔,云姑昨夜说过,外祖父还有隐藏的势力,他这些年为什么不拿出势力保全阖府,而让亲人们病的病,死的死?   薛盈迟疑望着盛俞:“陛下,外祖父年事已高,还能为您效忠什么?”   “庆王忠心为国,虽然年事已高,却深谙驭兵之术。”   盛俞未多言,薛盈已然明白。也许外祖父隐藏锋芒也都是因为忠于君,忠于国。   薛盈忽然一笑,抬眼凝望盛俞:“陛下在庆王府吃得少,是不是还饿着?”   她眉眼盈盈处,是温软柔美乡。盛俞抿唇轻笑:“不饿。”   薛盈眼眸里明媚的光微有黯然:“喔。”她低头,从手包里拿出一个荷叶包。   盛俞问:“这是何物。”   薛盈揭开层层包裹的荷叶,眼里盈满温柔的笑:“蜜汁烤鸭呀!臣妾见陛下吃得少,方才特意悄悄告诉母亲,让她给我捎的!”   盛俞失神地望住薛盈。   她见他如此,有些讪讪:“陛下别担心,臣妾没有说这是陛下爱食之物,臣妾告诉母亲这是臣妾自己想要吃,所以才……”   盛俞握住了她的手。   他握得紧,薛盈有一丝丝疼,不过她凝望他笑:“那家酒肆的厨子已经被陛下带到了宫里,如今这是他徒儿做的,应该不如宫里做得好吃,但陛下若是饿可以先填填肚子。”   盛俞望着她,只是问:“为何要为朕悄悄带食物。”   “陛下不喜欢么?”薛盈唯恐是盛俞生气。   他道:“回答朕。”   “臣妾怕您饿。”   “你怎知朕会饿。”   “因为陛下在席上吃得太少。”薛盈迟疑地与盛俞凝视,“陛下真的……不喜欢臣妾这般么,那臣妾下次不会了。”   “朕没有说不喜欢,而是在问你。”盛俞揽薛盈靠在他肩头,“你为何会留心朕所食甚少,因为你的目光所及处,都是在关切朕。”   薛盈身体一僵,盛俞道:“而你悄悄为朕带食物,也是关心朕。世间女子与男子如此,都只是因为那个人会是她心中重要之人。”   他松开她,挑起她下颔让她与他直视:“情.事上盈盈太迟钝,朕在教你,你眼里是朕,心里是朕。身体和心,都是朕的。”   薛盈痴痴仰视这双眼睛,这无数次的对视里,她早就接受也渐渐喜欢上了这双温暖含情的眼睛。盛俞的眼里,有万千闪耀星辰,有万里江山的幅广深邃,还有由羞怯害怕到倾慕生喜的她。   此刻,这个一身帝王之气的男人抿唇含笑,挑起她下颔就要吻上。   马车忽然急停,闵三在外禀道:“陛下,有人故意拦路!”   挑起的车帘外,薛盈远眺见薛子成下马站在一人身前,而那人正是薛淑。   薛盈诧异,盛俞望了一眼,知晓那是薛淑,不过还是询问薛盈:“这是绍恩侯府的人?”   薛盈颔首,长街上人来人往,薛淑独身一人站在车前,复杂的目光穿透人群望向她,是有意来这里堵她的。她与盛俞的行程不会暴.露,很显然,薛淑应该很早等候在了庆王府才跟到了这里。   “陛下,臣妾下车去看看。”   薛子成来到马车前:“请陛下恕罪,拦驾之人是臣的妹妹,臣马上命暗卫将人……”   “子成,扶我去看看。”   薛盈款步走到薛淑身前,薛淑昂着脸,目光里倔强不服输。薛盈是聪明的,她与薛淑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此刻薛淑的出现无非是为那桩婚事。此刻,这双昔日万般刁难她的人眼里处处都是不甘与屈辱,却拿她无可奈何。   薛盈想,薛淑恐怕是来求她的。   果然,薛淑终于按捺不住,俯身朝她行礼:“见过贵妃,贵妃娘娘进了宫,享了福,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妹妹。”   “你有何事见我。”   “何事?”薛淑失笑,讥讽道,“下月十五日良辰,你让圣上把我许给朱宁伯府那个染了病的断腿老男人,你做了贵妃是不一样,就可以这样报复我了吗!”   薛盈方才原本的那一丝不忍在此刻薛淑满目的仇恨里消殆散尽:“绍恩侯府与朱宁伯府牵上关系,一开始就是你母亲惹出来的。阿淑,你若有其他事,请你直言。若无事,这是圣驾,你不能阻拦。”   薛淑因为不甘狠狠吸了口气:“我是有事求你。”不过哪怕是求人,她的姿态也依旧不甘不愿,“我娘说解铃还须系铃人,今日若不是她逼我来,我不会来见你。请你……念在我们的姐妹情上请圣上收回旨意,帮我解除这桩婚事。”   身着便服的侍卫都护在薛盈不远处,挡下了街道来往的行人,却未挡住这满街繁华喧声。薛盈听到来时那队杂耍班子还在唱戏的声音,那位姑娘的声音带着哭腔在道“我娘被家中的二娘赶出了家门,我爹不喜欢我和弟弟,我从边关来到这里,孤苦无依,求你放过我”。   这话不正是薛盈那段不幸么。   薛淑跋扈惯了,此刻这短暂的安静已令她恼羞,她强忍着在道:“薛盈,你就不顾念姐妹之情,就不帮我吗!”   “你劝我顾念姐妹之情时,可曾想过你与你母亲待我与子成,我娘有过半丝善念?”   “那你就是不帮我了?”薛淑冷笑,“我就知道这件事是你策划的,是你让圣上下的旨!”她握着拳,仿佛下定很大决心才道,“那我跟你交换条件如何,我告诉你一个连我娘都不知道的秘密,是你盼了许久的东西,你一定会想听的。”   薛盈转身:“我没有秘密,对任何秘密也不感兴趣。”她命令侍卫,“不得让人再阻拦圣驾。” 第15章   侍卫已将薛淑拦挟,薛盈转身走向马车,薛淑在身后喊“你会后悔的”。这声音里突然爆出一声惊呼,眨眼的瞬间薛盈被人一撞,手臂也被人握住。   “夫人救我,救救我。”   这突如其来的惊吓令薛盈发出一声惊呼,盛俞已在瞬间跃下马车,拦臂将她护在了怀里。   侍卫反应过来时忙请罪,也忙将来人钳制住。   那人正是唱戏的姑娘,她身着丫鬟服饰,脸上青红相见,双眸惊恐无措。   她噗通跪在了薛盈身前:“这位夫人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她回首,街道上正有几个壮汉朝这边追扑而来,“夫人帮帮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被抓去做妓……”   追来的人被侍卫拦下,朝这边怒喝:“你们别管闲事,这是她义父拿了银子卖给我们的!”   盛俞搂住薛盈欲回马车,薛盈不忍,问:“你不是方才戏台上的姑娘么。”   此刻唱戏的姑娘已经花了脸,却不难看出秀气的五官,她流泪:“我是,我脚太疼了,刚才摔下来时把义父的玉烟斗砸碎,他要卖了我,求夫人救救我,我可以给你当丫鬟的!”   盛俞闻言蹙起了眉,薛盈不忍心:“我需要怎么帮你。”   那群大汉的恶吼不断传来,唱戏的姑娘吓得颤栗:“十两银,十两银,义父把我卖了十两银,您帮帮我可以吗!”   盛俞料定了薛盈的心软,朝薛子成吩咐:“给她十两银。”他要带薛盈离开。   女子哭喊:“夫人,您带我回府上做个粗使丫鬟行吗!求您救救我,就算他们拿了十两银,我也还是会被抓回去的。”女子无助地只能掉泪,“我从小就跟弟弟被我爹赶出了家,现在就剩我一个,若被抓去,无人会再救我了……”   原来方才薛盈听到的那句不是戏词,而是那时女子就已经被缠上。   此刻,薛盈早已经生出了同情。她停在原地,抬眸望向盛俞。   盛俞无声凝视薛盈,她盈盈如水的眼眸里正请求着他的同意。盛俞自然不可能答应,他目光一沉:“我们还要回家。”   家,自然是宫里。他不可能随随便便带个人回宫,也还有政务需要处理。   薛子成已经将银子给了那几个壮汉,他们没有离开,只是退到了一旁看好戏,似乎更是在守株待兔。   薛盈不知为何,她明明懂大局,却还是不愿意就这样放手,她喊“俞哥哥”,在人前未敢称呼陛下。   “她其实很干净,洗洗就会很干净,她是个可怜人,我保证会让她学习好规矩,不会让俞哥哥分心。可不可以,让我带上她。”   盛俞沉声望着薛盈许久,在她祈求的目光里一把搂住她腰走向马车,“把人带上。”   薛盈如释重负,上了车,她握紧盛俞的手:“多谢陛下,臣妾无以为报,陛下心善,臣妾……”   “朕并非善人,朕的善,只因为对你的舍不得。”   薛盈怔住,她望着这张沉稳俊美的脸,心底除了感动仿佛更有一份道不明的情愫。   披香宫。   跪在殿中的宫女五官秀气,眼里却是惶恐不安。她打量着殿里的一切,在薛盈走到跟前时忙颤颤地俯下身喊:“见过夫人,不,贵妃娘娘——”   “抬起头来。”薛盈望着被带回宫里的江媛,街头那个花脸姑娘已经穿着一身崭新的宫裙,秀气的脸上嵌着一双灵动的眼睛,“这是宫里,你可有后悔?”   “奴婢不后悔!”江媛笑中落泪,“奴婢感激娘娘还来不及,在这里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了,我……奴婢一定好好学习规矩,不会让娘娘为难。”江媛泪滚出眼眶,她狠狠叩了三个响头,“娘娘再生之恩,奴婢拼死相随,永生不忘!”   薛盈失笑:“我没想让你拼死相随,这世上苦命人有许多,你我相遇算是缘分,但是能不能学好规矩留下,就看你自己了。”薛盈吩咐白湘,“她不懂宫里的规矩,你好好带她。”   白湘领命应诺。   夜里盛俞派人来传话,他今夜忙于政务,不能过来陪她。   这原本是寻常不过的事,可薛盈心底竟微微有一丝黯然。她道不明这份情愫,难道真的如盛俞教她的,她已经将他放在了心里,他已经是她的心上人了么。   第二日,白湘入殿禀道薛少卿求见。   薛子成入殿行礼,薛盈让江媛看座奉茶,薛子成一直注视着江媛,薛盈见他专注的神色一笑。薛子成道:“臣有事想单独禀报贵妃娘娘。”   薛盈屏退了一殿宫人:“怎么了,你想劝我别留江媛在宫里?”   薛子成道:“臣无权左右娘娘,只是提醒娘娘,在宫里万事不易,应该谨慎行事。”   薛盈失笑:“我知,我带了外人入宫,已知是让陛下为难了。这个宫女她身世可怜,我见她如见从前的我,但若她以后不适合留在宫里,我也会秉公行事。”   “娘娘明白,臣亦无需多言。”薛子成望着薛盈,“陛下让我去查了这宫女的身世,确实可怜,也无什么问题,只是姐以后莫教陛下为难,陛下的筹谋是不容这些枝末小事左右的。”   “这些姐姐都明白。”薛盈望着窗外的艳阳天,她知道盛俞身边亲信少,也知自古帝王登基后的一段路都行而不易,这次是意外,她以后不会再如此行事。   薛子成不便在后宫逗留,坐了片刻便离开了,   盛俞在勤政殿里忙碌完,被许太后派来的人请到了朔阳宫。   这是母子俩自那次的事后第一次相见。盛俞没有提那次下药的事,许太后圆了心愿,也未派人再来过问盛俞。   许太后眉间忧急,开门见山:“秀儿告诉母后,皇帝你不准备纳妃?”   “儿子的确有这个意思。”盛俞坐下,说道,“想必朝堂上的事母妃也都听说了。”   “这么大的事,哀家当然知道了。”许太后道,“你皇弟让哀家听你的,可连同你那些皇叔们都反对你不纳妃,哀家也不太赞同。后宫尚无皇后,也无妃嫔,就算你是不想大臣们改制,这二者也无甚关联呐。”   太后的反对在盛俞意料之中,他道:“母后应当知晓朕在朝堂说的那番道理,朕自当应该以身作则,等周朝国富民强,再提这些无关紧要之事。”   “纳妃不紧要么,纳妃是为了子嗣,子嗣难道无关紧要?”   盛俞笑:“这后宫不是还有贵妃么,况且自前夜里朕与贵妃同床后,便亦思虑过子嗣之事。”   许太后听到“前夜里”便未敢再言,她理亏,毕竟那是她试的药。盛俞已经起身道还有国事要处理,许太后只能无奈地目送盛俞离开。   身侧宋嬤在劝:“太后无需挂心,陛下这也是为了朝堂。如今没有人再敢惦记这龙椅,再为难太后与陛下,您当放宽心才是。这薛贵妃刚刚入宫,性子软,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许太后这才舒了心,吩咐道:“把贵妃给哀家请过来,既然陛下暂时不打算纳妃,那这后宫里许多事务哀家也要历练她一番。”   太后有请,薛盈不敢马虎,她放下手边事便来到朔阳宫。   许太后教导薛盈的无非就是宫规礼节,末了说道:“朔阳宫里的菊快开了,往年懿钰皇太后会办菊宴,邀请各宫与王公夫人赏花品茶,如今陛下虽是登基未久,但我皇室该拿出的气势还是要拿出来。”   薛盈虽然不出宫门,但每日在书房看的也有周朝史记,她知道许太后说的菊宴,那是先帝因生母爱菊,特意在朔阳宫种植了各种菊花。懿钰皇太后健在时都会邀请后宫与王公夫人赏花,许太后如今搬入这朔阳宫,见如此美景,自然也是想拿出气势彰显这皇家威仪的。   只是薛盈权衡思量后道:“太后,陛下后宫未盛,若邀请王公夫人,您可有名单给臣妾?”   “几位亲王王爷府自然都是要邀请的,还有一等夫人也可以邀请。”   薛盈斟酌道:“臣妾不懂朝政,只知摄政王薨后,党羽势力尚未铲清,陛下也在劳于此事。臣妾恐怕,几位亲王与王爷里会包含其中的势力……”   “大胆!”太后陡然喝,“薛贵妃,你是存心挑拨盛氏皇亲之间与陛下生出间隙来么?”   “臣妾冤枉。”薛盈忙俯下身。   许太后正在怒中,她尚要开口再训责,正巧盛秀走进了殿里。盛秀见此诧异,听宋嬷耳语后才道:“母后,薛贵妃所言不无道理,这赏菊宴且再斟酌几日吧。”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自古留下的,是家训,也是国训。”   “母后说的是。”盛秀替薛盈解围,望向俯首的她道,“薛贵妃,太后也是护你,你别怪母后严厉,再与她道个歉吧。”   薛盈已知太后的脾性,只得道:“臣妾谨遵太后教诲,不敢再犯。”   从朔阳宫离开后,薛盈回到披香宫有些闷闷不乐。她自觉自己所思没有错,她虽不知盛俞每日忙碌之务,却在自小读过的史书与话本里知晓这必定是盛俞所介意且欲铲除的。   晚膳盛俞没有过来,她独自吃完觉得热,沐浴后还是有些热。快要立秋,这几日里的热度却是异常难耐。薛盈因此穿了件极薄的素纱裙,站在苑里沐风乘凉。   寝殿里的冰早在白日化了,江媛端着那一盆盆水倒在了花盆里。   薛盈摇着手里的宫扇轻笑:“你倒是知道节省水。”   江媛一羞,笑着回:“奴婢小时候带着弟弟在戏班子里讨生活,那时迷失在边关沙漠里,水都不够喝。民间疾苦,奴婢吃够了,便知晓节省,不敢浪费。”   薛盈颔首,江媛确实抢着干活,比殿里的宫女能吃苦。   她让人忙完便去宫人房睡,留了白湘与几名宫人伺候。云姑不在她身旁了,薛盈遥望宫墙上那轮明月,难免睹物思人。   盛俞于这满宫月光里静立在薛盈身后,他未让宫人通传,脚步也未出声。   宫墙角下的美人蕉在月光下红艳夺目,而他眼里的人,比这满宫景致更耀眼。   那道背影婉约,薄纱下的美好身段似隐似现。她轻摇着宫扇,风来时,他闻见了那个夜晚里她身上的寸寸香靡。   盛俞看不够,上前一把搂住了那把细腰。   作者有话要说:  宠粉福利,这章的沙发送1000个币!   以后还会有这种福利,微博会提前说~   么哒,感谢大家,再送20个小红包!以后每天更新至少3000,不会再短小啦~ 第16章   美人惊慌回首,花容月貌形容的当是此时。   “望月思谁?”   薛盈摇头:“未有可思。”   “不许对朕有隐瞒。”   薛盈硬着头皮:“想云姑不在臣妾身边,想她跟母亲在一起应是开心的。”   盛俞打趣:“朕还以为盈盈是在思朕。”他道,“云姑不在,朕不是答应让朱雀街上那名女子跟在你身边么。”   “是,她已在宫里当值,行事稳重,臣妾多谢陛下。”   “如何谢?”   薛盈微僵,抬眸望着盛俞眼底的深浓笑意,想到了那日里他要她亲他一下。她脸发烫,但在他目光中的温情里也不禁漾起温柔的笑来。   她轻轻抿着唇角,含羞轻言:“陛下想如何,臣妾都听您的。”   “你猜朕想如何。”   “圣心难猜……”   “朕的心不难猜,你快猜猜。”   “……陛下想要,亲亲?”   “那你亲朕一下。”   薛盈羞红脸,双眸里也柔情蜜意。她动作还是生涩的,他比她高太多,她踮起脚尖,抓着宫扇的手轻轻环住他后腰,蜻蜓点水也含羞还拒般将唇落在了他唇角。   眨眼间天旋地转,她被他横抱在怀里冲进了寝殿。   宫扇落地,她裙角缠着他衣袂翻飞,满地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相缠的身影里。   皇帝来了,伺候的宫人总是多到跪了满殿。只是皇帝与贵妃在一起时不要记事司在旁记录,也不要宫人入殿候在床侧。满殿宫人知晓皇帝的命令要非礼勿视,个个匍匐跪地,脸贴着地砖。   寝殿内,薛盈涨红了脸,在无数次的冲撞里忍着不敢出声。   盛俞靠近她耳:“喊俞哥哥给朕听。”   她羞到不言。   他抓紧了掌心里的软:“这次朕,教你爽……”   薛盈不懂爽字何意,可此情此景相互深融,她一下更失措,被他教得明白。   帐内却还是不敢发出动静。   须臾,寝殿内传来皇帝的召唤,宫人入内听训,片刻急急出殿。   眨眼间,满殿宫人耳朵里都已塞了两团棉花,再次听圣令要做到非礼勿听。只是寝殿内的声音太大,棉花塞在耳孔里作用甚微,那些一声声女子的喘还是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   娇媚流传,气竭声嘶,喊到天明。   ……   卯时的日已升起,闵三照例在寝殿外唤盛俞早起。   帐内的人早已醒来,他没搭理外边的声音,支着头侧躺,双眼落在枕侧熟睡的人身上。   她似温香软玉,有江南水墨的恬静,雪肌花容寸寸香靡,衾被也遮不住的拂柳身段再勾去了他魂魄。他觉得可以这般瞧上一辈子。   薛盈在睡梦里朦朦胧胧听到闵三的声音,她睁眼,恰对上了盛俞含情的一双眼。   “陛下。”薛盈脸发烫,按住被角坐起身,“待会儿要早朝,臣妾伺候您梳洗。”   盛俞沉浸的良辰美景被打断,心神黯了一分:“你多睡一会儿。”   薛盈摇头:“陛下忙于朝政,自登基以来一丝不曾懈怠。臣妾身为后妃,应该依照陛下为榜样。”薛盈招呼白湘抬水盥洗,起身为盛俞亲手穿衣。   他抬臂挡下她递来的龙袍:“朕先要练两刻钟的剑,盈盈一起去看?”   薛盈讶然,眼前的盛俞确实已不如初见时那般肤白。他从前在病中未曾受过日晒,如今肤色暗了一分,更添天龙威仪。薛盈点头,不过问:“原来陛下每日会练剑,可陛下病愈不久,身体可还会感到不适?”   “朕的身体好不好,盈盈难道不知道。”   薛盈被噎得脸红。   建章宫内一处空旷之地,天地间的男人手持长剑,他穿着青色的衣衫,舞剑的一招一式里敏捷凌厉,恰似与天地清风相衬一体。袂角翻飞里,那抹青色却晃迷了薛盈的眼睛。   她第一次见盛俞穿青色,甚至,她从三年前便再也没有看过任何穿青衣的男儿。   风掠过皇宫的玄墙青瓦,融入这一招一式的凌厉里,让薛盈的脸颊被吹得生疼。   没有由来,她穿透眼前的青衣,仿佛望见了另一个爱穿青衣的男儿。   那人容光隽逸,眉眼淡冷,在如牢笼的景北别院里从来没有对任何人笑,独独只为她绽笑颜。   “陛下。”耳侧是闵三微带诧异的声音响起。   薛盈沉浸失神,在闵三紧接而来的一声惊呼里才回过神来。闵三急呼:“陛下小心!”   薛盈定神望去,盛俞的剑已插.入地下三分,他单膝落地,握着剑柄的手掌被割破,鲜血顺着剑刃滑下,深邃的眼直直穿透她。汗水大颗从他额发间滚落直下,他喘着气,目光里竟是薛盈从未见过的深不可测。   薛盈终于僵硬着冲上前:“陛下,你受伤了!”   盛俞抓住她的手:“在想什么?”   薛盈沉默,只拿出手帕裹住盛俞手掌的伤口:“臣妾扶您回殿去。”   他的眼牢牢直望她,仍是那句话:“在想什么?”   薛盈的手在袖摆里痉挛般握住,她敛眉:“臣妾未想其他,只是看陛下出了神……”   四角宫人已知天子生怒,皆惶恐地匍跪在地。晨间风过,薛盈被拂乱的鬓发迷了眼,她眼里痒得想伸手去揉,可却不敢。   这片刻静极了,薛盈却在陡然里听到一道裂帛声响。   哗——   盛俞已亲手撕裂了身上的衣衫,扯下腰间束带抛到了地上。   满地青色碎片散落在薛盈周围,又被风吹得飘向整个建章宫苑。   盛俞大步回了寝殿,薛盈回身,他背影疾凛,带着不可撼动的天威与她从未见过的骇人冷厉。   盛俞沐浴又处理完伤口后直接去上了朝,薛盈惶恐自己的出神惹恼了圣心,可是她明明只是游神,他不会知道她那一瞬间是想起了封恒,为何会恼怒得把身上的衣衫撕掉?   薛盈不敢离开,让白湘去准备好早膳,她等了接近一个时辰才等到盛俞下朝。   他朝建章宫走来,宫人拥簇在帝驾后。薛盈远远眺见,知晓他平日会去勤政殿,此刻却直接回建章宫,是知道她一直等在这儿么?   薛盈上前,款款行礼:“臣妾拜见陛下,臣妾为陛下准备了早膳,您要吃么?”   盛俞从御辇上下来:“贵妃用过了么。”   “臣妾还未用膳。”   “抬进来吧。”   薛盈跟在他身后,內侍紧随在后抬来奏折放到了案头。   两人坐在餐桌前,却是食不言,安静极了。   宫人撤下早膳,薛盈捏着手里的丝绢,她端姿娴雅,目光温和移到他身上,敛眉道:“昨夜里臣妾有句话便想与陛下言。”   “你说。”   “昨日臣妾在太后宫里,朔阳宫的菊开得好,太后旨意欲办一场赏菊宴,想邀请朝中王公夫人入宫。可臣妾愚笨,惹了太后不快,臣妾想请示陛下,这宴会……”   “你如何回禀母后的?”   “摄政王还有余党在朝中,臣妾担心这其中会有不妥,如实禀报,失了分寸。幸得当时恭亲王解围,才未让太后动怒伤了身。”   薛盈凝望眼前的人,他双眼正落在她身上,面庞与眼底已无从前的笑意,他平静回:“可,按太后的旨意办。”   薛盈敛眉:“臣妾遵旨,是臣妾昨日里错了。”   “你无错,只是方法太谨慎。若真有这居心叵测的余党,那便更不能明面上防着他们。”   薛盈眼眸一亮,唇角绽起微笑:“陛下英明,臣妾豁然开朗。”   盛俞望着这一抹花容,道不清心底的情愫。   薛盈微顿,敛了笑:“臣妾早晨不是故意的。”她抬眸,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里水波盈盈,“陛下,臣妾知错,您别生气了。”她是真的紧张,“陛下病愈不久,臣妾不敢让您血气上涌,会伤了身子。”   盛俞直视她:“记住,你不是被朕册封的,而是因朕倾心你。你入宫不是当朕的贵妃,朕心内,你是我妻。”   薛盈霎时僵愣,盛俞的双眸专注而严肃,他郑重威严得不是说笑。而他早就告诉过她,他要与她一夫一妻,一生一世。   眼眶里的雾气上涌,化成了泪滴落在脸颊。薛盈忙垂头拭泪,同样认真地回答:“臣妾谨遵陛下旨意。”   “这是旨意?”   薛盈抬头,盛俞眼底再次隐氲着薄怒。   她起身要跪。   “不许跪。”   她僵硬地望着他。帝王的双目牢牢琐视住她,他的眼神冷厉也深情,卸下那一层含笑的皮,原来他可以这样威仪如神般带给她抗拒不了的压力。薛盈被望得气息急促,她惧,也感动。   “圣心难猜,伴帝王侧,一言一行都不易。妾已将身心嫁与君,生为陛下的人,死为陛下的魂。”   盛俞终于被眼前这温柔里的坚定卸下了那份怒。似乎那不单单只是怒,还是帝王的醋。   他当然知道薛盈望着青衣出神是因为什么。从前身为她的铜镜,她因封恒而生的欢喜与忧都统统落在他“眼里”。她曾抱着他哭了三个昼夜,终于振作起来不再提那段往事。   盛俞恢复了声音里的温和:“朕要批阅奏折,你先回宫。”   薛盈道:“臣妾再为陛下把茶添上,可好?”   盛俞颔首。   殿外恰有大臣求见,盛俞没有避讳薛盈,召人入殿。   典客丞吴常秀禀道:“启禀陛下,外邦有文书来朝。”   吴常秀呈上文书,一面道:“东朝豫王受天子令,带着朝贡入我周朝,恭贺陛下登基之喜。”   薛盈听到东朝,心上的弦微颤。可她已经决定放下,不想再听到关于东朝的事。她施礼道:“茶温正好,陛下切记劳累,臣妾告退。”   走出殿门,身后的声音却传入了她耳内。   “朕登基多日,不需特意恭贺,下退令。”   “陛下不知,东朝自我周有十日行程,他们如今已在我朝境内,明日便能抵京了。” 第17章   薛盈径直去了太后宫里,许太后得知盛俞要为她办赏菊宴自是诸多欢喜。   她眉眼慈爱:“还是哀家的孩子知道体贴哀家。”她望向殿中敛眉的薛盈时已收了笑,“皇帝尚未立后,如今还是哀家掌管后宫之权,只是哀家有心历练你,毕竟眼下皇帝只有你一个妃嫔。赏菊宴就交由贵妃安排,你切莫教哀家失望呐。”   薛盈颔首应诺。   从朔阳宫回到披香宫,薛盈不忘盛俞的午膳,白湘听她安排忙请示:“那吩咐御膳房为陛下做哪些菜?”   薛盈微有踟蹰,她只知盛俞喜欢她也爱吃的那两道菜,而他却知道她喜欢看的书,喜欢的颜色与衣裳,甚至连夜里入睡时,他似乎知晓她喜欢侧卧,总是体贴地将手臂给她当枕头,将她温和地搂在怀里。   可她却不知盛俞除了那两道菜外还喜欢什么,连他早晨会练剑锻炼身体也是今日才刚刚得知。   “按平日的膳食做,去吧。”薛盈这才感慨自己的不称职,要做帝王妻,她自认如今需要学的还有太多。   白湘去安排了盛俞的午膳,薛盈瞧着窗外的艳阳与风口里吹来的热浪,唤来江媛:“命人去煮莲子羹,用冰凉却,再端些新鲜莲子过来。”   她亲手剥了一碟莲子,嘱咐江媛送去御前。   她记得那日在宋府,盛俞说过他也喜欢新鲜的莲子。此般想来,两人之间倒的确有太多相似的喜好。   白湘比江媛早回来半个时辰,道盛俞吃得合口。江媛回来时脸色有异,眉眼里似乎有些害怕。   薛盈问:“陛下吃了么?”   “回娘娘,陛下都吃了,他赞叹莲子清甜,辛苦娘娘亲手剥莲子。陛下还说,莲子皮叫奴婢给您丢,别不小心丢在您手绢里了。”   薛盈霎时脸红心跳,不小心丢手绢里是何意?   只是江媛打断她:“娘娘,方才吓死奴婢了。”她扭头见殿内只有两个值守的宫人,忙躬身上前,低低道,“奴婢去时听见闵公公命人处死了早晨送衣衫的那名內侍,这宫里当真需要行事谨慎,容不得半分差池,稍不注意便丢了小命,真是吓死奴婢了!”   “处死了內侍?送什么衣衫的內侍,他所犯何错?”   江媛摇头:“不知所犯何罪,但是今早陛下练剑那会儿不是发了怒么,兴许是早晨那內侍准备衣衫不仔细,陛下穿着练剑不舒服,又伤了手……”江媛仍在担惊受怕,她曾在市井行事,不讲究宫里这一套严苛规矩,这会儿是真吓得不轻。   薛盈没有再问,可心内却隐隐觉得真相并非这般简单。这宫里的男子只有盛俞一个,这也是她第一次见着他穿青衣,难道就因为他讨厌青色?   薛盈越是想便越心慌,她忙叫白湘江媛与她一起按照太后懿旨拟定赏菊的名单,给那些王妃与夫人们发帖子,将这事儿抛在了脑后。忙到下午,她小腹隐隐作痛,才知是月事来了。   但薛盈没有歇下,朔阳宫的菊这几日开得盛,她前去与许太后商议赏花时间,太后将日子拟定在后日,闵三恰好派了人来禀报,道明日里盛俞要接见东朝使臣,切莫将日子相冲撞了。   薛盈不太想去接见东朝使臣,但碍于她后妃的身份似乎避免不了。她本想叫白湘去打探一下东朝的豫王是谁,但似乎潜意识里,她隐约明白白湘会是盛俞的心腹。   薛盈转而叫江媛去打探,傍晚时,江媛回宫悄声禀道:“奴婢不敢打听到建章宫去,只打听到那是如今最得东朝天子器重的一位王爷,是天子的皇叔。”   薛盈明明已经放下过往,却多少还是松了口气,如此说来,那便不该是那个人。   夜里,盛俞来到披香宫。她刚刚沐浴罢,正坐在妆台前梳发。一头及腰青丝尚未干透,还带着水汽,薛盈起身相迎,微笑:“陛下。”   她穿着白色的里衣,未施粉黛,不染铅华,却在盛俞眼中是美人似月,也柔媚入心。   “朕来得晚了些。”   “陛下国事繁忙,臣妾没有怨言,况且才戌时,不晚的。”薛盈被盛俞牵住手,她一面说起了后日为太后准备的赏菊宴,她说了名单里的人,“陛下觉得这份名册可有不妥之处么?”   “太后开心,便按这些名册来。”   薛盈点头。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默,盛俞先笑起:“这名册里的顺太妃早些年还曾与母后有过节,如今母后肯放下从前,以和待人,是好事。”   薛盈颔首:“这是自然,往昔再多恩怨情仇也都是往昔,若仍执念旧事,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盛俞瞧了薛盈许久,她面容凝笑,说得那般云淡风轻。他方才的话便是在有意点醒她,他也想知道在薛盈心里,是如何看待那段从前的过往。   薛盈见盛俞未说话,诧异问:“难道臣妾又说错话了?”   盛俞失笑:“为何总担心自己说错话。”   “您是君,有天威。况且……”薛盈眉目间藏着真切的担忧,“臣妾不想陛下劳苦伤神,您病了十二载,如今好转过来理应注重修身养性,臣妾心内确实惶恐您会生怒,伤及身子。”   “朕心胸宽广,岂是小事能伤及得了。”   薛盈与他凝视,两人相视一笑。   盛俞也终在此刻放下了早晨的那丝醋与戒备。他试探她实则是希望明日里带上她一起去招待外邦,薛盈是贵妃,这种场合若她不在,会让周朝臣子都猜测是薛盈不受宠,毫无地位。   “早晨在建章宫你听到了,东朝来拜,明日朕会在泰和殿款待东朝使臣,你去朔阳宫,明日陪着母后一同去吧。”   薛盈应下:“臣妾记下了。”   盛俞紧望薛盈,手臂一把落在那细腰上。她脸颊发烫,唇边的笑意却浓:“陛下。”   “嗯?”   “臣妾不方便侍奉您了。”   “为何?”   薛盈心底娇羞,却瞧着盛俞的诧异而很想笑:“臣妾月事至,身子不便。”   盛俞眸中闪过一丝懊恼,但见她唇边笑意愈浓,失笑问:“你就这般得意?”   寝殿里的宫人识趣退下,薛盈不知为何,此刻在帝王身前卸下了身份与礼数,她想起他说过要与她一夫一妻,心底里有丝甜,竟如民间里夫妻间的闺中之乐,没有身份僭越,只有两心欢喜。她抬眸凝望他,笑如春山。   她像是第一次这般有了底气,眨眨眼:“不是得意,只是陛下无法奈何臣妾。”   盛俞目光灼灼,迎上这笑喊:“拿香油来。”   薛盈微愣,白湘低垂着头呈上一个雕绘精致的瓷瓶,放置在床头的红木案上便退了出去。   薛盈仍是不明所以,直至她被盛俞抱上了床榻,直至他开始了动作,她才始知自己被吃亏得欲哭无泪。   后半夜,薛盈在浑身的疲累里还有强烈的知觉。她腿脚因月事有些乏力,胸口……经那一番抽.送,太酸胀发疼。   上半宿的厮磨是她没有料到的,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多的法子,花样百出到令她羞不能持,明明是无地自容到想拒绝,却被身体里真实的感觉束缚了行为,被他一次次的搅弄控制了欲念。   盛俞是团烈焰,与他相遇,她终将被激烈点燃。   ……   夜色.深遂。   朱雀街上□□。   一道男子身影被迎入府门,步入亮着烛光的书房。屋外侍守护卫,今夜风声急,阵阵呼啸里,里面的交谈声谨慎而沉着。   “皇帝登基不过二十日,却把卫尉廷尉换成了心腹,还把薛贵妃那个毛头弟弟提拔成卫尉寺少卿,兼任起皇宫禁军统领。庆王府昭雪,想必不出几日也会身兼要职……”   “这一切都在你我预料之中,不是么。我顿悟不通的是,他沉睡有十二载,告诉我们身边的內侍一直为他喂药续命,针通经脉。可思想呢?一个十岁就病倒昏睡的人,怎么能有这般运筹帷幄之魄力。”   书房里一阵寂静,余下的交谈细细碎碎,隐约只有“贵妃”“专宠”“重新纳妃”等声音。   入秦.王府的人待得不长,两刻钟后便披上连帽斗篷离开。他坐的马车在城中绕了无数条道,行事谨慎得诡谲,最后只剩下茫茫夜色。   天明时的皇宫一派热闹。   东朝使臣入宫,宫人在为夜宴请示薛盈。薛盈忙完已是午时,听江媛道几名受邀的王妃提前入宫跟许太后道谢。她身为后妃,听这消息便也前去了朔阳宫。   许太后正与殿中众人谈笑,薛盈上前行礼,许太后朝她道:“薛贵妃来得正好,几位王妃非要前来谢哀家一番,明明大家明日里就能见着了。你入座,让大家认认你,给你见个礼。”   几位王妃闻言皆起身给薛盈行礼,薛盈凝笑记下了她们各自的身份,后头还站了几位年轻的小姐。薛盈记不太清她们的家世,江媛轻声在她身侧道:“娘娘放心,奴婢记性好,都记下了。”   薛盈抿唇轻笑,回首时恰见其中一个贵女盯着她瞧。那双灼烈如骄阳的凤目里嚣张跋扈,在瞧见薛盈也望见她时,倨傲地抬起下颔扭过头不再看她,竟一丝也不给她留脸面。   作者有话要说:  未成年在吗?没开车,真的。   盛俞:别糊弄小孩子,朕会的可不止这些。   薛盈:QAQ 第18章   薛盈微有诧异,她回想了片刻,记起那似乎是卫国公之孙,许太后的侄孙女许欣曼,按辈分是盛俞的侄女。   薛盈出声笑道:“臣妾知晓太后这里热闹,便命人新煮了酸梅汤过来,三伏正热,太后与众位王妃、小姐都喝一杯。”   当着人前,许太后虽然心里不太满意薛盈,却还是要给足盛俞的颜面。她赞叹薛盈辛苦,命众人都饮。   忽有一贵女放下碗,瞅着殿外早开的菊惊叹:“这菊怎么与臣女见到的都不一样,真好看!”   许太后扬起笑,秦王妃笑道:“这是当然,若不然太后怎会邀请妾身们一同观赏。”   那贵女许是年轻,思虑不周,脱口而出道:“可是这宫里也热,明日咱们就在这外边赏花么,那岂不是热得直流汗。”   她身旁的许欣曼嗤笑一声。   薛盈打着圆场:“太后为大家着想,设宴在骊风亭,皇宫里取冰降暑,不会教人感觉到热。”   贵女竟仍不知礼数:“我在书里见过骊风亭,那里没有什么遮蔽,如此烈日骄阳,肯定也还是很热啊。”   薛盈诧异不已,能入宫者都是千金名媛,怎么偏生有这般天真得不懂礼数之人。   许太后脸色不霁,贵女中有一人落落大方,款款施礼道:“太后勿要怪罪赵妹妹,她生性单纯,直言快语。不过臣女倒是有一提议,这宫里虽有宫人抬冰降温,但菊花娇贵,大意不得。臣女听闻景北别院后山有一溶洞,那处幽风阵阵,夏凉如秋。方才臣女才瞧见,原来景北别院里的菊竟有跟朔阳宫里一模一样的。”   薛盈的心微怔。她知道景北别院,那里确实有一溶洞,几年前的那些盛夏里,封恒没有冰块降暑的待遇,只能去溶洞里避暑。   那个青衣少年衣袂飘然,静坐于洞中就是整日。薛盈缠着他,要他与她说话,他沉默无言,直至她从石头上滑倒在水潭,他才飞快地奔到她身前。她记得太清楚,封恒的手臂僵在半空,在她伸手要握住他手掌时,他收回手,弯腰拾起一根木棍递给了她。   他开口:“男女授受不亲。”   薛盈以为封恒没有关心她,可是他疾步回到房中,拿了一盒化瘀药递给了她。   殿内,那名贵女温声道:“母亲曾经带臣女去过一次,臣女记得很清楚,那些花确实一模一样。”   薛盈被这声音拉回思绪,她见许太后脸色不太好看,深知是因被拂了面子。而开口提议去景北别院的贵女是宁国公之女魏锦岚,盛秀即将迎娶的王妃。   许太后自然不好拂了魏锦岚的好意,薛盈凝笑道:“若真是一样的菊,恐怕也缺不少朔阳宫的独特品种吧。前殿的花大家都能瞧见,可本宫知晓太后精心养育了珍稀品种在花苑内,每日命人专门打理,如今应也开得盛了。”   许太后颔首:“贵妃说的正是,那些花可是宫外都见不着的。”   魏锦岚微微失望,只得笑着打趣:“美事难两全,臣女原本是存心惦记着景北别院旁的那家点心,看来吃不着了。”   这事儿过去,众王妃与贵女小坐了片刻便起身道辞。薛盈也欲离开,许太后唤住她道:“贵妃理当如今日这般,细致入微,审时度势。”   薛盈俯首:“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她欣慰,第一次得了许太后的夸奖。   款待外邦的夜宴开始前,薛盈来朔阳宫陪同许太后一同前去。许太后衣着庄重,薛盈平素甚少佩戴首饰,今日应对场合也稍扮得隆重一些。   她身着酡颜色曳地宫装裙,发饰珠玉甚少,一张细致描妆过的脸却足矣抢去这满宫风华。迤逦裙摆曳地而行,薛盈一言一行都端庄谨慎,可身侧许太后偏头凝来,却怎么都觉得是妩媚摄魂。   许太后蹙着眉,两人已走进泰和殿,殿中众人皆朝她们二人行礼,许太后便没再说什么。   须臾,宫人禀道皇帝驾到。   殿门处的盛俞由众臣拥簇而来,而他身后侧,被推在轮椅上的人容姿隽逸,眉眼冷淡,一身青衣。   薛盈轰然间僵在原地。   满殿臣子与宫人俯首行礼:“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恭迎豫王入我周朝——”   豫王,封恒。   曾经不喜言谈、被困自由的质子,三年后却是东朝挟掌天子令的豫王。可是他为什么坐在轮椅上,他的双腿呢!   满殿喧阗,盛俞被拥簇着走到薛盈身前,他嘱咐许太后入座,凝眸望向她。   “贵妃随朕入座。”   薛盈的目光怔怔落在盛俞身上,他已走向龙椅,她敛眉走去坐席,举止款步间衣袂生风,可衣衫下包裹的僵硬只有她自己清楚。   殿内是祥和的,笙歌鼎沸,众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   薛盈早就放下那段过往了,她与封恒,风月再无关。   即便相逢,也应当如浮萍掠水不能识。   她甚至应该恨他薄情的。可是为什么她控制不住满心的震惊与疑惑,甚至心底里还有那丝真真切切的心疼。   她从入座便目不斜视,只望着案前的点心。   封恒的坐席离她不远,盛俞在问封恒:“豫王来我周朝可还习惯,没有不伏水土吧。”   “入乡随俗,一切安好。我曾为质子居周七载,没有不伏水土。”   风将这道声音送到薛盈耳朵里,依旧清冷,连同他身上那一丝藿香草的淡香都依旧未变。   封恒道:“这位是周朝太后?”   盛俞颔首,许太后笑容庄仪:“难为东朝天子还知入我周朝恭贺陛下登基之喜。”   封恒说着维系邦交的话,目光落于薛盈身上,问:“这位是陛下的贵妃?”   盛俞薄唇勾起:“是。”他望向薛盈,“贵妃,豫王远道而来,可有准备美酒?”   夜宴是盛俞昨日便吩咐宫人准备的,薛盈负责监管。她起身施礼:“陛下,臣妾已备有醇香佳酿款待远道而来的贵宾。”她偏头招呼白湘去安排,方才她的声音里,似乎有她自己都听见了的颤抖。   封恒淡淡一笑:“多谢陛下好意。我此般问,是为太后与贵妃准备了薄礼。”   他身后的使臣分别呈上礼物,在盛俞的示意下,江媛接下礼物回殿安放。薛盈抬眸望向封恒,宛如只是两人间初次相见,带着疏离,守着礼节,轻道多谢。   封恒的双眼落在她身上,她控制着心尖的颤动,迎上了这道视线。   泰和殿的上方是轮明月,那轮月映衬在了盛俞的眼里,余下的暗夜都落入了封恒的眉眼里。他目光幽深到她看不真切,只有那刀锋雕刻过的五官鬓眼仍旧是从前的模样。这一眼万籁无声,所有的静却也都只是相逢陌路。她收回视线,再也没有望向过那头。   许太后身边的宋嬷瞅了一眼呈上来的礼物,许多珍宝上有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宋嬷掀开罩盖,一时间四周昼亮如光,许太后笑望封恒道了声谢。   殿中有秦王妃,她坐在许太后身旁,秦王妃朝许太后笑着低谈:“夜明珠太后想必不稀奇,可这般硕大浑圆的还是第一次见,真乃稀品矣!今日咱们还在朔阳宫里提到景北别院,说来也巧,景北别院还是这东朝豫王从前待的地方呢!”   秦王妃不知说了什么话,逗得许太后笑开了颜。   白湘似是瞧见什么,低低笑出声来,但忙碍于规矩伸手掩住嘴。江媛轻声问:“白姐姐,你笑什么?”薛盈听到她二人在她身侧的谈话,白湘道:“你瞧豫王身边那侍卫,形高如熊,脚踩的地方竟陷进去许多,他得有多沉!”江媛一听,也吃吃笑了一记。   薛盈目不斜视,没有因她们的谈笑望去。她从来都知晓北边上的东朝人高大,封恒也是身姿颀长,却并不粗莽,他待她时,是谦谦如玉的君子。可他如今却再也不能靠双腿行走……   薛盈抿了抿唇,维系着端庄神色。   大殿上众人除了以礼款待东朝使臣,许多道目光还有意无意地投向薛盈。   这是盛俞第一次带薛盈见众臣,她在闺中时,及笄后只与薛淑姐妹俩外游过一回,并不像薛淑那般在京中贵女中有任何名声。可她是生而瞩目的。薛盈并不以貌侍君,却在如今知晓自己的外貌到底是什么分量。   卸下从前薛淑逼迫她在脸上画的小雀点,今日里见到的各家贵女与女眷,哪怕是昔日容冠后宫的许太后,也尚无人及她耀眼。   薛盈被这些目光瞧得不太自在,端起案头的果酒抬袖饮下。殿中之人惧天威,又见她如此,自然不敢再看。   典客卿受命待客,在与封恒交谈。薛盈听不清那些谈话,只听到那声音里依旧还是如从前那般的冷。   夜宴毕,封恒离开皇宫住往皇家别院,有官员专门护送他明日出京。薛盈安排人送太后,盛俞与臣子有政务相谈,她先回了披香宫。   殿里氤氲着桂花清香,薛盈浅浅闻到才稍觉心安。她吩咐白湘去备水沐浴,走入寝殿,江媛忙来请示她。   “贵妃娘娘,东朝豫王送的礼品奴婢已清点妥当,娘娘累吗,奴婢为您卸妆。”   薛盈坐到镜前,江媛为她取下发间珠玉。她在安静里忽然开口:“东朝豫王所送何物。”   “金器玉饰有九十九,东朝绫罗绸缎有九十九,狐皮冬裘御寒之物有九十九……”江媛记性严谨,禀报完道,“奴婢差点忘了,还有书籍,绢画。不过没有九十九样,只有二三样。”   九十九。   镜子里的人睫毛都在打颤。   “书与画拿给我看看。”   江媛小心呈上来,薛盈的眼落在上面,她望着书名,望着那画,转头走入屏风后:“我要换衣,你与白湘把这些放好。”   薛盈没想再留恋过往,可是记忆却一瞬间都统统涌入了她脑海里。   景北别院,薛元躬还没有察觉那时的薛盈与封恒之间的情意。她隔着琴台坐在他对面,手托着下颔瞧他如瞧一只蜜汁烤鸭。她咽着口水,花前月下,他问她在想什么。她羞于说是想他,于是道出那时的心愿。她想要看什么书,想要哪个名家的画。   那时夜晚的风太大,吹乱了她的鬓发,封恒抬起手想为她理发,却僵在半空,他是君子,两个人止于礼,只靠着两双眼眸安静凝视。   四目相对里,封恒朝她笑:“等我以后有机会,为你寻来。”   她笑他不知那本书中的意思,那书只是民间话本,讲的是一对神仙眷女的情爱。   封恒轻笑:“你想做神仙么。”   她摇头,又点头:“神仙可以长生不老,不会像你我,受制于人,身不由己。”   封恒安静了好久,凝望她:“我从前想活万岁,但因你,我只想活一百岁。”   “那我也活一百岁吧!”   “不,你活九十九。剩下那一岁里,我送你,我守着你,修你我同冢。”   这些都是郎情妾意的誓言吗?   薛盈不知道。如果都是誓言,那为什么封恒要奚落她,要那般狠心地踩踏她的尊严,不要了她给的感情。为什么现在送礼物,还要送九十九样。   薛盈换好寝衣,唤来白湘:“陛下今夜过来么?”   “陛下说要来,只是这会儿应还在建章宫忙着。”   薛盈取了一件披风系好出门:“今夜去建章宫吧。”   她不知为何,心里很想盛俞。他教过她的,她的这份想念是出于女子对男子的爱,她如今是喜欢这个用心对待她的皇帝的。 第19章   薛盈到时,正有臣子从建章宫出来,薛子成正走出殿门,瞧见薛盈忙请安道:“见过贵妃娘娘,娘娘是来见陛下的么?”   “嗯,陛下在里面?”   薛子成颔首,四下已无臣子,他凝望薛盈,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姐,今日你无事吧?”   “我甚好,能有何事。”   薛子成欲言又止,最终笑了笑道:“我怕你劳累,那我回府了。”   薛盈目送薛子成的背影离开,转身走进殿门。她知道薛子成想说什么,他想告诉她不要再执着往事。   “陛下。”薛盈走进殿中,盛俞正起身走向他,她上前,竟第一次主动地环住了他的腰。   盛俞问:“朕打算忙完就去你宫里,怎么,还惦记昨晚的滋味?”   薛盈被说得脸红心跳,她摇头:“臣妾就是想您了。”   “想谁。”盛俞如此问,落在她腰际的手掌已顺势而上。   薛盈此刻后悔自己的投怀送抱,她迎着他灼灼的目光与他带来的颤栗:“想陛下。”   “陛下是谁。”   “俞哥哥。”   “是谁?”   “盛……俞。”   他抱起她,直接冲进了寝殿。   与心头喜欢的人,那种相融到极致的美妙竟那样地让人上瘾。薛盈也是活到这般大龄才知道,男子的无师自通根本不需要看什么春.宫图,盛俞仿佛与生俱来,一触即发,带着她抗拒不了的力量。   明明月事在身,他却用着一丝都不会伤害她的法子。那样的花样百出,最后却是她自己在这激烈里染红了龙床,宫人入殿换下新的床品,盛俞忍不住抱着她在屏风后攻城掠地……   她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封恒半句,她是聪慧的,哪怕不知他腿疾的来历,也能猜测到是因为权力。被抛弃在周朝的质子,归国三载便挟令天子,手握皇权,也许这代价便是那一双腿。   薛盈终于明白,她心里的善原来只是对同样的善人。而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她有怜悯,可怜悯却不是爱。   ……   第二日里,薛盈突然被许太后唤到朔阳宫,原来是赏菊宴改了地方,许太后要去景北别院办宴会。   薛盈惊讶:“太后,宫中皆已布置妥善,那些菊都在宫里,景北别院的种类太少……”   “哀家养护的那些花你着人搬过去就是,昨夜里哀家便已改了主意,只是没先支会你一声。暑热难耐,这次就去景北别院办宴,你去安排吧。”   被许太后打断,薛盈只得领命去办。她毕竟还是初入宫,自然也想讨太后欢心。不过最初的担忧还是存在,她思索片刻,严加嘱咐宫人仔细行事。   薛盈让宫人去建章宫传了话便与许太后出了宫。   ……   景北别院一切布置妥善,白湘与江媛皆大汗淋漓来回奔波在烈日下,她们朝薛盈禀道:“娘娘,一切都安排好了,宾客们也都到了别院外。”   “把人请进来,记得搜身。”   搜身,是薛盈早晨想到的防备。   别院殿门外,宫女在为王公夫人们搜身时惹得众人诧异不已。   江媛受命在旁,笑道:“还请王妃与各位夫人、小姐勿介怀,贵妃娘娘特意将宫中的编钟抬到了别院,毓秀钟稀罕名贵,是乐中上品,却遇金铜会产生轻微回响。为免宴会上扰了太后与众主子的雅兴,才让奴婢们给各位贵夫人查身。”   如此一说,便无人再有微词。   ……   别院山下深处,已被装饰焕新的溶洞清凉阵阵,洞里水声潺潺,洞外金菊开遍。许太后最喜欢的一些品种都摆在了坐席周围供大家观赏。   这算是昌平元年、新帝登基以来办的第一个宴会,如今是太平盛世,许太后坐在首座,望着众人对她的诺诺俯首,心中自然诸多欣慰。   江媛行到薛盈身后与她耳语:“奴婢与白湘检查过了,一切如常,娘娘放心赏花吧。”   薛盈面色含笑,偏头朝许太后道:“陛下记挂太后,吩咐御膳房特意做的这糕点,太后可还喜欢?”   许太后点头,薛盈笑:“乐师已在外恭候多时,还请太后示下。”   “那让人进来,先奏乐吧,等咱们听完曲子吃些膳,哀家那株金喜并蒂也快运送过来了。”   金喜并蒂是许太后最心爱的一株菊,因为运送谨慎,此刻还在途中。   一片笙歌鼎沸里,众人皆喜笑欢颜。宋嬷行到薛盈身后耳语催问:“贵妃娘娘,太后的金喜并蒂何时送到,切莫耽搁了。”   薛盈命白湘与江媛去看。   宴上秦王妃笑:“咱们还真是沾上太后的福,才能在炎热酷暑里藏身于这等清凉之地,这些菊幽香雅致,今日真是舒坦极了。”   众人都开口言是。   忽有一宫人来至薛盈身后,朝她悄声道:“娘娘,那金喜并蒂摔了!”   薛盈怔住:“我已安排了多人护送,为何会摔?”   “奴婢也不知,白姐姐与江姐姐拿不定主意,花枝上只余下两朵花苞,不知是要换盆送来,还是再行办法。娘娘您去看看吧。”   薛盈起身朝许太后行礼往外离去。   宫人领她拐过几曲回廊,穿过几座殿宇,薛盈忽然停下:“这是去往何处?”   领路的宫人是个年轻婢女,薛盈没有印象。宫女焦急道:“白姐姐与江姐姐行事妥善,她们说不能将那菊留在前殿,所以在这里等娘娘。再有片刻就到了。”   薛盈心里的警惕这才放下。   她跟随而去,却在走了片刻后忽然再生出不妥。她身边没有带其他宫人,这般紧急之下,这个宫女说的是实情么?   “去带几名护卫过来,再去溶洞叫上侍奉本宫茶水的那名宫女。”   宫女愣了片刻,似在犹豫。   薛盈猛地转身离开。   “娘娘,您这是去哪里……”   她未回,今日宴会改在景北别院本就突然,她需要见到白湘与江媛才能确认这个宫女所言都是实情。   可下一瞬,眼前骤然一黑,脖颈被一双手紧紧扼住。   有人要杀她!   头上的布罩遮住了视线,薛盈呼吸苦难,手指死死抠住脖子上那双手。这般杀人的力气,这宫女会功夫,恐怕是在昨日就潜入进来的!就在她快要窒息时,那双手陡然间松开,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随之响起,布罩被取下,她眼前豁然明朗,望见了一个陌生男人。   男人高,皮肤黝黑,如此高大的身形似乎只在昨日夜宴上瞥见过一回。那名带路的宫女已经躺在地面,脖颈错位身亡。身前的人还什么都没有做,可这一瞬间薛盈的反应竟无比灵敏,她不动声色脱下手上的戒指丢落在草丛里,高呼:“来人——”   下一瞬她已晕厥。   再睁眼,头顶华盖流苏摇曳,侧眼是一面车壁,而鼻端……是似曾熟悉的藿香草气息。   她偏过头,对上一双沉静无波的黑眸,和那一抹青色。   “醒了,有感到哪里不适么。”   是封恒在问她。   薛盈僵硬了许久。封恒端坐在她对面,这是一辆在行走的马车,她猛地掀开车帘要下车去。   驾车的两人横过长刀挡下了路,薛盈回首凝望封恒:“你想做什么。”她嗓音已哑,这才感觉喉咙与脖颈都泛着痛。   “有人取你性命,我救了你。”   薛盈声音僵硬:“多谢。”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薛盈道:“请豫王殿下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吧,我是周朝的贵妃,多谢。”   封恒的眼安静落于她身上,他只问:“若我带你走呢。”   薛盈一僵:“东朝乃小国,不敌周朝国力昌盛,豫王怎敢冒犯周朝贵妃……”   “若我带你走呢。”他还是这样问。   薛盈失笑:“真心付流水,水去无复返。薛盈的情,三年前便已是这流水。”   马车忽然一阵颠簸,薛盈摇晃的身体被封恒扶住,他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   薛盈要抽回,却不敌他的力气。   “这是我第一次执你手。”封恒问,“薛盈,你是恨我的吧。”   薛盈摇头,终于抽回了手:“已割舍,不再恨。”   她的目光落在封恒双腿上,那双腿纹丝不动,她心底竟生出一丝不忍。   “还请豫王把我送至安全的地方,您此次来是为维系两国友好,为了我失大统,不值得。”   马车外忽然传来江媛的呼喊声,薛盈惊喜地去掀车帘,手腕再次被封恒握住。   他力气只用了三分,似乎怕伤到她,也似乎,根本不屑她吧。   “周朝秦王深不可测,此次你被害恐与此人有关联。”车内空间狭小,这声音传入薛盈耳内,竟那样震耳颤心。   薛盈抬眸凝望封恒,她望着那双岿然不动的腿,终于还是问出:“你的腿为何不能走路了……”   封恒只是问:“盛俞待你可好。”   马车外响起喧哗,江媛发现这是封恒的队伍,竭力要亲眼求见到封恒。   “一切,都好。”   封恒凝望她,挺拔鼻梁下的双唇抿成了直线。他的目光深邃,仿若要深深将她烙刻在眼底。他望了她许久,不顾及车外江媛的嘶喊,仿佛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道:“盈盈,下次再见。” 第20章   薛盈不明所以,车帘忽然被掀起,眼前是江媛带着侍卫如释重负地站成了排。江媛想上前,却被士兵控制住。   薛盈下了马车,士兵这才松开江媛,江媛冲到她身前紧张端详她:“贵妃娘娘,您可有受伤!”   薛盈回头,长满繁茂树木的大道上,车帘已落,华盖的流苏在风里摇曳,她鼻端还有浅淡的藿香。有一人上前朝她道:“拜见贵妃娘娘,豫王命我护送您回宫,您且等候片刻,我这就去牵马车来。”   封恒的马车重新启程,薛盈坐上士兵找来的车,她目光里,封恒的队伍渐行渐远,渐渐无踪。   江媛见薛盈脖颈的伤痕不禁划下泪来:“都是奴婢无用,是奴婢们发现太晚了!”   “太后是否安全,别院其他人呢?”   江媛忙说一切都好,道出后来的始末。江媛与白湘二人回到宴上没有发现薛盈,宫人说薛盈与一个宫女离开了两刻钟,两人都觉得不寻常,一同寻去才在后山殿宇檐下发现了那具宫女尸体,侍卫也找到了薛盈丢下的戒指。江媛曾经跟戏班子跑过江湖,瞧见檐下留下的男子脚印。   “那脚印凭空就消失了,奴婢与侍卫们踩梯上屋檐,才知此人是飞檐走壁离开的别院。那脚印太大,与昨日里白姐姐笑话的那东朝侍卫的脚印像极了,奴婢才与侍卫寻到这里。娘娘,咱们快回去吧,白姐姐去禀报陛下了。”   “难为你思虑周全。”   江媛犹豫问起:“娘娘,那马车里真是东朝的豫王么?他为何要在别院带走娘娘……”江媛的眼落在薛盈脖颈,那里紫红一圈,蔓延着手指印。   薛盈道:“是有人要杀我,被豫王所救。”   江媛震惊:“景北别院是皇家别院,守卫森严,是谁敢这般大胆?”   薛盈道了不知,她刚刚捡回一条命,又险些被封恒带走,已有疲累。薛盈道:“我想歇会儿。”   江媛不再说话,只是等了许久,她见薛盈睁眼挑起车帘望了外边一眼,才将心口憋了很久的话问出:“娘娘,奴婢思来想去还是不明白,为何豫王会在别院里?如果他诚心救娘娘,怎么会将娘娘带到此处?这是通往城门的南大道,是离开长京的地方……”   “此事不得向陛下提起,知道么。”   江媛一愣,满脑子疑惑只能咽了回去。她按薛盈的吩咐命令了侍卫不得提及此事。   回城的途中,薛盈遇上了闻讯赶来的盛俞与薛子成。   盛俞得知此讯时正在宫中与众武将重肃兵政,他出了武华门便弃车骑马,一众禁军皆被他甩在身后。   城郊道窄,薛盈透过车帘望着道路前的男人,免不了泪光闪烁。盛俞跃下马,他穿过两侧跪拜的侍卫疾步而来。   东朝的护卫朝盛俞行礼道:“拜见周朝陛下,我已将贵妃平安护送,就此告辞。”   “替朕谢过豫王之恩。”他已坐上马车,目光落在薛盈脖颈那道手指印上,“疼不疼?”   薛盈摇头,眼里水雾氲盈:“当时,我真怕见不到你了。”   盛俞紧握住薛盈的手,她闭上眼靠在了他怀里。   江媛识趣下了马车,正巧迎面撞上薛子成。   薛子成问:“贵妃可有受伤?”   江媛如实答来,薛子成皱起眉:“你说是豫王救了贵妃?”他见江媛点头,问,“东朝豫王怎会在别院?”   江媛被望得不自在,摇头道“不知其中来龙去脉”,薛子成盯着她望了许久,她亦还是垂首不言。队伍启程返宫,薛子成朝江媛伸出手掌:“上马。”   江媛一愣,忙道:“奴婢走回去……”   “上马。”   为不耽搁队伍,江媛只得别扭地坐到了薛子成身后。马背颠簸,她手抓着马腹太吃力,薛子成道:“抓我腰即可。”   江媛只得憋红脸道“多谢薛少卿”,薛子成知晓薛盈与封恒那段过去,是有意想避开旁人想在江媛这问清楚来龙去脉。可江媛谨记主子的命令,一直没有开口。   薛子成道:“我是贵妃的亲弟弟,你难道不想如实告诉我,而让贵妃涉险么。”   “奴婢……”江媛左右为难,“贵妃娘娘是奴婢的主子,奴婢答应了她,真的不能说。”   薛子成终于不再问。   马车内,盛俞也同样问起了为什么封恒会在景北别院救下薛盈。   他望着她,薛盈也迎着他的视线。她之前便打算过一套说词,说宫人将她劫持在别院外,只是巧遇见封恒才被他搭救。可她望着眼前之人,终于还是觉得她不能欺骗他。   “我被宫女谋害之际,是豫王身边的侍卫出现救了我。而后我睁眼便见到了豫王,片刻江媛带着护卫已赶来。”   盛俞问:“他为何会出现在别院?”   “臣妾不得而知。”   “他与你说了什么?”   “他言臣妾所遇恐与秦王有关。”   盛俞望着薛盈的眼,他似在咀嚼她说的话,她面上的安然让他放下心。他轻抚上她脖颈白皙处的红印:“朕会替你把公道讨回来。”   薛盈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深邃,她沉思着:“为什么太后会突然将宴会改在别院,昨日便有人提及了想去别院赏菊,太后明明是否定的,今早却突然告诉臣妾改了宴址。”   “盈盈是想到了什么。”   薛盈道:“只要查清楚太后是受何人提议,便可顺着查到些蛛丝马迹。昨日,宁国公之女魏锦岚提到过景北别院的溶洞清凉;太保之女崔书玲说到宫里菊少,屡次拂了太后脸面;秦王妃……昨夜款待外邦的夜宴上,她与太后私下里谈了许久。”   盛俞唇微扬:“盈盈是朕的军师么。”   薛盈轻笑:“臣妾分析的对吗?”   “朕会查下去。”盛俞敛了笑,眉宇间肃然,“朕知晓他们意欲何为。”   “他们要做什么?”   盛俞没有回答她。薛盈只道:“陛下,此事与太后无关,您调查之时切莫伤了与太后的母子情分。这是有心人太过厉害,竟操控人心,步步为营。臣妾不懂那些权术与争斗,只知在此时我们应当团结一致,不教人伤了自己的和气。”   盛俞动容,目中更是欣赏。如果他一直以来爱的是她的貌,她的身与善,那此刻更爱了她这份蕙质兰心。   ……   回到披香宫,许太后派了宋嬷来为薛盈探病,薛盈自责弄砸了宴会:“今后有机会,我定再为太后重新办场宴。”   送走宋嬷,白湘进来为薛盈换药,江媛支支吾吾站在一旁。薛盈透过镜子望见她此景,问:“你有话想说?”   “娘娘,薛少卿一直追问奴婢事情的始末,奴婢未言,只是……”江媛眉间担忧,“奴婢担心娘娘。”薛盈是皇帝的后妃,却被外邦带走了一个时辰。哪怕江媛不言,也怕有心人会四处传言,中伤薛盈。   已是夜晚,薛盈吩咐人抬水沐浴,话落时盛俞正走进寝殿来。   他屏退了宫人,望见她伤痕处涂抹的药膏问:“还疼么。”   “不疼,不疼,您都问两遍了。”   盛俞抿起笑,他眼里的她一向娇弱,他自然是紧张她的。   “陛下,事情有眉目吗?”   盛俞道:“此事确实是有人故意蛊惑母后,你说的三人中,太保之女行事无脑,魏锦岚是太后为皇弟选的王妃,她自该不是有心之言。秦王妃……此人不用猜,朕便知秦王虎狼之心。”   “那陛下打算如何应对?”   薛盈眉目认真,盛俞勾起笑:“不如朕即可就下旨,在朝堂给你安排个差事?”   薛盈知他是打趣她,盛俞道:“你劳累一日,朕想让你此刻好生歇下。”   “臣妾说来怕陛下笑话,臣妾从鬼门关走一遭,竟觉往前的小胆都变成大胆了,经此一事,臣妾才有了教训,知晓下次该谨慎行事。”   “你在别院门口设下搜身关卡,已是谨慎起见。”   他眸里更加青睐,目光流转在薛盈身上,是那样看不够。   薛盈唇边漾起笑,却忽然紧锁眉头,仿佛一瞬间顿悟到了更深的道理。   她抬起头望住他:“陛下,您在武华门弃车策马来寻臣妾,这让满朝臣子都知您对盈盈的看重……”   她不再言,盛俞已知她都明白了。   他道:“朕要以身作则改周朝的婚姻制度,朕没有答应充盈后宫,他们自然要试朕一回。”   薛盈接下了他的话:“若陛下的后妃薨,那新册立的后妃便是他们送入宫的人。若陛下救了我,便让所有人都知道您重视我,而我,成了众矢之的。”   盛俞面容严肃,无言望她。薛盈已然明白她所言是真。她嗫嚅着想开口让他不如充盈后宫吧,可那话竟如万钧重,沉得难说出口。   “乱想些什么,再想朕就治你干政之罪。”   薛盈低头扯出丝笑:“您说过不会治臣妾这罪。”   盛俞凝望这低头的温柔,搂住了那把细腰。他的唇落上她耳鬓,带起的炙热已令她有了反应。   他手掌肆意,惹得她脸红心跳,他的唇移到她唇畔,却在忽然之间,他停下动作。   薛盈一瞧,盛俞摊着手掌,掌心里竟有一张纸条。是从她身上摸出来的。   他展开,面上的温情顷刻不复。   他的视线是密箭寒霜,落在她身上竟令她沉如千钧,他动怒了。薛盈不明所以,拿过那张纸条。   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作者有话要说:  薛盈:皇帝变脸像翻书,心怕怕QAQ   前任都不是好东西。   ——来自薛贵妃的友情提示。   感谢小可爱们灌溉,今天这章的沙发送1000个币,第二条留言送500个币,能抢到吗? 第21章   身体霎那间僵硬得不能动弹,脑内的空白好久才在盛俞幽深莫测的眸光里散去。薛盈嗓音嘶哑:“这不是臣妾的东西。”   这句定情的话,除了封恒知晓还能有谁。她不知封恒是何时放在她身上的,她竟一直没有察觉!   殿内骤然冷到极致。   盛俞终于打破沉静:“这是,何意?”   薛盈僵硬地摇头,他眸色腥红,似在极力隐忍。   “臣妾不知……”   “你两岁起识字,三岁能背诗,五岁习书绘画,七岁足可独自奏琴。薛盈,把这句话念出来。”   眼前的男人再无温情,此刻只有满身狠戾。薛盈忘记盛俞为何会知晓她成长的一切,可她容不得想,她只知道盛俞动怒了,这是比上次建章宫前舞剑,他生的更狠的怒。   她僵硬,一字字:“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谁写与你的?”   薛盈摇头,盛俞的手指捏住了她下颔。   他只用了一分力,她却浑身颤栗生惧。这双眼莫测难辨,盛俞眼里再无明月,只有无尽的暗沉。   “东朝豫王救下你,而后呢?”   薛盈猛地跪下身:“没有而后了,臣妾回来了,陛下,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   “你说,谁要陷害你。”   薛盈哑然,她不能道出封恒,哪怕温氏如今已经不是绍恩侯府的夫人,可是她却还是从绍恩侯府被册封入宫。府中的人知晓她与封恒的那段过往,她想到薛淑与柳氏的嘴脸,她们会巴不得她摔得粉身碎骨。   上次回庆王府,外祖父佝偻的身影还在她眼前,舅舅温骞的衰老,王府上下对她的敬重亲和,还有温氏与薛子成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她不能说,她身后背负了太多人的希望。   她沉默不再言,盛俞一把捞起了她。他的眼辗转在她身上许久,丢下她大步走出了宫殿。   薛盈爬起身追上,那一抹明黄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白湘与江媛颤颤跪于殿内,薛盈仍在月事中,小腹一时无比发痛。她扶着门,白湘忙起身搀扶住她,江媛惴惴,忙去寝殿拾起地面那张纸。江媛不识字,只能辨出其中“我心尔心”,她细一揣摩,小心拿给白湘看。   白湘脸色煞白,江媛见她的神色已能确认方才发生的原由。两人小心道:“娘娘,奴婢拿披风给您,您去建章宫……”   “不必了。”   盛俞正在气头上,她现在不能再去撞这锋口。她吩咐人沐浴,躺到床榻,枕边空荡荡,原来盛俞早就在她心里扎了根,她竟已不能习惯他不在枕边。   她侧躺着,眼泪轻而易举滑下。   盛俞第一次的怒,是因为青色。第二次,是因为这句定情的话。难道他知道她与封恒的关系么?   薛盈忙否定,这桩事无人敢提,早已在三年前就被尘封。   她一夜未眠。   ……   早朝后,她派白湘送去的早膳被挡退在勤政殿门口。午时,薛盈亲自前去,是闵三出来接见了她。   闵三年已四十,略有臃态,虽知盛俞因薛盈生怒,却待她还是客气的。   “薛贵妃,陛下与大臣在商议朝政,不便召您觐见。”   “我何时能见到陛下。”   闵三笑:“不如您回披香宫,奴才随时给您传信儿?”   薛盈沉默片刻:“我就在此等候陛下。”她跪在了勤政殿前的日头下。   薛盈不过只跪了两刻钟,殿内盛俞听闻已朝闵三发怒:“跪什么跪,让贵妃回宫去。”   闵三急道:“可贵妃娘娘劝不动……”   “不知道抬回去么?”   须臾,薛盈果真被人抬回了披香宫。她黯然,让闵三传话:“陛下若是怪我,我甘愿受罚。请公公照看好陛下,他不能因为动怒而坏了身子。”   薛盈走后,一禁军侍卫疾步走入建章宫。   殿内众人已被盛俞屏退,侍卫俯首禀报:“属下无能,没有亲手取到豫王的性命,但东朝一行人伤亡惨重,也算是给了他们重创。”   “伤亡多少。”龙椅上,盛俞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案牍。   “已过半数,豫王此人防备森严,身侧高手如云,属下们只能回京向陛下请罪……”   盛俞挥手,淡声下了退令。   他昨日里盛怒,回宫摔了茶杯,命令人提着封恒的脑袋回宫见他。他虽暴怒,却知封恒不会轻易这般任他得手。不管是真取了他性命还是给他警告,盛俞都没有解气。   他的女人,动了就得死。   ……   披香宫。   温氏已在昨日得知薛盈遇险的消息,今日入宫探望,见薛盈一直都心绪郁结。   她追问之下,薛盈如实说出。温氏责备道:“你,你让娘说你什么好。不管陛下知不知道那是谁写的,那话本就不该出现在你身上,你是后妃,这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温氏为薛盈想着办法,薛盈都否定,勉强笑道:“娘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   “你有什么法子?”   “昨日我遇险后便思考明白了对方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实则陛下比我更清楚。”   “是什么?”   “纳妃,让陛下充盈后宫。”   温氏讶然:“纳妃不是常事么。”   温氏自然不明白盛俞要与她一夫一妻的心思,薛盈笑了笑:“等陛下气消了,再提这事吧。”薛盈与温氏相见不易,她有意避开不再提此事,问着温氏如今生活得可否如意。   温氏一笑:“我一人自是如意快活,每日只张罗你弟弟的衣食,偶与那些夫人们赏花品茶,倒是惬意得很。”温氏感叹,“原来人都是要服老的,如今,娘忆起儿时的天真,竟觉那段岁月才是快意人生,每一件事都是那般有意义。”   薛盈为母亲心疼。   温氏与薛元躬和离,再送走她这个女儿,薛子成每日忙于职务,陪伴在温氏身边的时间甚少。薛盈握住温氏的手:“娘年轻时敢爱敢恨,盈盈很羡慕娘。现在也不晚,娘有何未实现的心愿吗?你告诉我。”   温氏被勾起回忆,她双眸明亮,仿佛想到了什么。可却又忽然黯下,摇头道:“没有。娘只盼望盈盈能得圣上宠爱,能为圣上诞下一男半女,后半生好有依靠。娘只希望子成平安,不求他功名显赫,能有个贤妻照顾他,娘此生便足矣。”   薛盈心酸,她觉得她的娘亲不该是如此的。绍恩侯府的布帛菽粟消磨掉了温氏年轻时的明媚个性,如今温氏就算再有心愿,也不会告诉薛盈。自古母亲求的,只是儿女平安。   薛盈下定决心,试探问:“若女儿有事求娘,却是一件苦差事,娘舍得子成,舍得去做吗?”   “什么事还要求娘,直接说便是。”温氏失笑,“你娘早已吃够了苦,还有何好怕的。”   薛盈郑重道:“我想请娘,去开垦农桑。”   温氏怔住。   这事儿薛盈想过多次,周朝在百年的繁华盛世里日渐走向衰微,如今的盛世仿若镜花水月,轻轻触碰便极易打散。她明白盛俞在农业的改革是早晚之事,可率先领头的这个人却十分重要。   他可以是忠心老臣,也可以是新晋贤人,但朝中文武一定不会料到,这人会是一个女子。   盛俞要改变婚姻制度,女子便不能拘于后院那四角天空里。谁说女子不能如男子一样有抱负,薛盈虽柔弱,却在接触盛俞后有了一颗甘愿坚强的心。   “女儿说的也许很荒唐,可娘应该知晓,我周朝农耕式微,街头巷尾处处都是女儿红妆,这是陛下的心愿,我追随陛下,也愿与他同忧共苦。”   温氏却已笑起:“你要娘去开荒耕地?那便是离开长京?那给娘安排去何处,我可以自己挑地方么?娘想去甚州,我儿时的闺中蜜友在甚州,十多年未见,只靠着书信来往,我太想念她了。”   出乎薛盈的意料,温氏全然答应下来:“既然这是你与圣上的心愿,娘自当会尽全力去完成。派几名司农随我一起,娘不怕风吹日晒……”   薛盈与温氏足足谈论到酉时,温氏在披香宫用过膳才离开。   薛盈问白湘盛俞在何处,白湘道一直忙于政务。薛盈走去夜色里,在建章宫外求见盛俞。   闵三入内禀道:“陛下,贵妃娘娘又来了。”   盛俞手执奏本,看也未看便丢在了已阅的那堆折子里。   闵三察言观色,知晓今日皇帝也是心不在焉。   “陛下,立秋后这天气说来也怪,你瞧外边的天吧,它白日还好好的,转眼便要下起雨来了。”   盛俞这才抬起头,淡淡问:“下雨了?”   “夜风吹得狂,方才王监正从司天台探到天象,今夜里到后日都是雨。”   盛俞字言不语,闵三只得不再说,用眼神示意宫人去办事。宫人出殿,朝薛盈行礼道:“贵妃娘娘请回吧,陛下忙于政务,待会儿便要歇着了。过会儿有雨,还请娘娘早些回宫。”   薛盈站在风口,被吹得袂角飞扬。她还是不言不语,依旧站在了廊下。   殿内烛火如昼,盛俞看奏折看得心烦意乱,余下的这些折子几乎都是恭贺他登基的恭维话,是从偏远的各郡县送来,早已过了时效,基本不用他亲自翻阅。他见灯芯渐灭,被宫女挑了好几回,再抬起头时,窗外淅淅沥沥,果真下起了雨来。   盛俞起身直奔出殿。   薛盈站在门口,身后是一片雨帘。   她凝望他时,眼眶里盈盈有雾。她扶身参拜:“臣妾拜见陛下,臣妾来此是有事想求陛下。”   盛俞凝望她,淡声道:“何事。”   “臣妾的母亲想请旨去甚州开荒耕地,她虽是女子,却心有宏志,不怕艰苦,愿报效朝廷……”   盛俞已知这其中的道理,他知晓这是薛盈为他改革而做的付出。薛盈禀完,一双桃花眼里小心翼翼,唯恐再惹他怒,她求助似的望他:“陛下,您同意么?”   “朕斟酌后再拟旨。”   “臣妾代母亲谢过陛下,臣妾还有一事。”   “说。”   “臣妾在景北别院受惊,不便侍奉陛下,后宫虚空……”心口的话似万钧重,薛盈道不出,她紧捏着袖中的手帕,手指痉挛般搅缠,指甲狠抠到皮肉,在那一丝疼里,她垂首,“请陛下充盈后宫吧。”   她的下颔被一把抬起。   这次盛俞用了十分力,她疼到蹙眉。   “朕与你说过的话都当耳旁风么?”盛俞紧盯她,双目里有熊熊烈火,他朝身后吼了一声,“都滚下去。”   宫人悉数退散,盛俞道:“你再说一遍?”   薛盈迎着他目光:“臣妾请陛下充盈后宫。”   她忍着眼眶里的泪,“嫁君二十七日,臣妾悟出一个理。天子妻妾,于国有责。臣妾无开疆扩土之能,只有随君共苦之心。外邦崛起,富国阑珊,时绌举盈,陛下心系万民,臣妾的付出只是绵薄微渺。历朝圣训里,帝王妻妾关乎朝堂,陛下可以娶妻立后,广纳新人,这样于治国掌权不是更有利么。我不求圣心独宠,只求你不为难。得失枯荣,伴在君侧,足矣。”   盛俞一言不发,薛盈从始至终垂着头,可他瞧见地砖上的那一滴晶莹,不是雨,是她的泪。 第22章   盛俞吼着宫人递伞,撑伞握住薛盈的手臂拉她走入雨中。他一言不发,疾步将她送回了披香宫,油纸伞偏向的全是她那头,他被淋得稀里哗啦,将薛盈送到檐下便再入雨中离开。   闵三与一众宫人惶恐地追随在后,盛俞恼怒训斥:“监正王阁璧预测出的是什么鬼天象?今年的俸禄都别想领。”   盛俞的暴躁与他的内心相反。   他心内无比明白薛盈的意思。   他于文武大臣面前是爱民如子、待臣亲和的皇帝,但他却是十足的一只笑面虎。谈笑里顷刻可以杀人的便是他,登基之日起便雷厉风行控制了宫中禁军的也是他,他凭借这身体记忆里先帝给的密诏号令了忠臣效力,但摄政王掌权时的余党却仍未肃清。   秦王是一个,还有无数他尚不确定的党羽,甚至他试探与历练了盛秀许多回,才逐渐放下那份警惕防备。   他如果充盈后宫,于掌权有利,更可以顺着揪出心怀叵测的那些余党。薛盈说的一点都没有错。但他今生为帝的使命必须是让这个国家一夫一妻,消亡这些奢靡荒.淫。   这事儿仿佛不曾发生,薛盈没有再去建章宫请罪,盛俞也每日忙于政务,两人不相见已有三日。   盛秀下了朝便跟随盛俞来到勤政殿,他问:“这几日薛贵妃养病不出宫门,母后毕竟还是担心她身体,皇兄,贵妃可有大碍?”   “朕忙于政务,只听宫人说了没什么大碍。”盛俞道,“你坐,淮户水患这急差朕派刘全去可妥当?”   “承启十二年间刘大人便治水有功,皇兄派他去最妥。”   盛俞笑:“朕知你熟悉朝中官员,所以才过问你意见。”   盛秀绽起笑,摇头道:“皇兄才是这天下之主,皇兄为国操劳,臣弟与百官都看在眼里。”盛秀踟蹰道,“皇兄方才还没答复臣弟呢,贵妃真无大碍?她为母后操劳险些遇害,幸得皇兄宠爱,亲自策马救下贵妃,这份情母后与臣弟都看在眼里……”   “你忘了,朕那日与习韫、卫将军等几个武将在谈骑术,也真是凑巧。”   盛秀这才恍然,虽然皇帝说话似是而非、模棱两可,但他点头道:“如此便好,自古帝王怎能对后妃太专情,皇帝的情是江山与万民,臣弟还怕朝中因此而非议皇兄。”   盛俞也附和颔首:“朕也有此一虑,若真如此,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还不简单,皇兄下旨选秀,充盈后宫,什么谣言都不攻自破。”   “可行?”盛俞疑惑问道,他瞧见手边奏折紧要,一时已忙起了公务,吩咐盛秀,“去把刘全给朕叫来。”   盛秀本想再提这选秀,见盛俞脸色凝肃,便只能去办了差事。午时,盛秀忙完将此事说给了许太后,许太后听罢欣喜。   “你皇兄果真这般说的?他这是松动了啊!”许太后已开始筹划起来,“薛贵妃尚在修养,无人侍奉陛下,你皇兄都动摇了,是该招些贵女入宫了。”   此事还要再与盛俞详定。   朔阳宫,许太后请来盛俞用膳,提及了此事。   “哀家担心朝中非议皇帝你,你正值青年,龙体康健,那日还策马去寻薛贵妃,那些不知道你是在练骑术的还以为你是专程去救个后妃。如今咱们张罗选秀,这样便再无人非议。”   盛俞似懂非懂般:“这般可行么?儿子以为朝廷之事不是这般就能轻易化解的,儿子不想改多妻制,怕是也不能选秀纳妃吧。”盛俞面色为难,做冥思苦想状。   他自然是故意的。他不会纳妃,只是想寻另一个解决的途径。   许太后说了他是多虑,但盛俞还是做忧愁状。许太后无奈,斟酌片刻道:“皇帝既然还没定主意,不妨让哀家把年龄背景合适的贵女先召入宫?不提那是选秀,等你想提拔她们入后宫时再告诉哀家,哀家来给你安排。”   盛俞双眸一亮,笑道:“如此甚好,还是母后思虑周全。”   从那夜里薛盈主动请他充盈后宫时他便更加明白势必要走上这一步,但他想的不是纳妃,而是许太后说的这个办法。这些话由太后说与由他说全然不同,满朝上下都会知道,这是太后的决定。   盛俞走出朔阳宫,时已入秋,风凉。他乘着月色走在宫道上,望着地面上单独的倒影,问闵三:“贵妃在做什么。”   闵三忙笑:“奴才不知,奴才这就派人去瞧瞧,陛下若不忙政务,不妨亲自去披香宫看一看?”   静夜。   披香宫比这夜更安静。满殿各院的宫人无数,却仿佛因为少了天子的临幸,而萧条冷清了不少。白湘入书房挑了灯,悄声退出出时被江媛拉住。   “娘娘还在看书?”   白湘点头:“从前日里看到今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眼睛可不得看坏了!”   江媛忧心忡忡:“娘娘看的是什么书?”她不识几个字,只能干着急。   “娘娘不知怎的,从前爱看些话本,如今看的竟全是周朝史册,帝王本纪,还看了兵书、治国要略!”   江媛吓了一跳:“娘娘想做什么?看这些岂不是要掉脑袋的!”   “治国要略我已还回去了,旁人还不知道……”白湘话未说完,忽然便戛声而止,她看着江媛身后的人,忙俯首行礼道,“奴才给陛下请安!”   江媛也不敢再多言。   盛俞问:“贵妃在书房做什么。”   “回陛下,娘娘在看书,从前日……除了一日三餐,一直看到亥时入睡。”   盛俞独身走进书房。   案牍灯前,薛盈肩搭着披风,在堆积如山的书海里伏案研读。她低垂着头,专注到没有留意到盛俞。   盛俞无声凝望。她低垂的眉眼温婉,时而蹙起黛眉时又娇柔惹怜,她似是遇到不解之处,提笔仔细誊写做下记号,不忘一面小心地吹干墨水。她阖上一本书,抬头想取另一册时望见了他。   半空中的纤细皓腕一时僵停,那双桃花眼生而含情,脉脉无言凝视他时,激起了盛俞心中的保护欲与那夜里的盛怒。   “拜见陛下。”薛盈已起身行礼。   盛俞能瞧见她行动的僵硬,应是双腿久坐所致。   盛俞绕过薛盈,坐到了她方才所坐的那把黄木椅上。臀下椅垫热烫,鼻端书墨与女子芳香入腑,他扫视那些书册一眼,抬头淡淡看着她。   “看这些书做什么。”   “臣妾身为后妃,有许多不解的东西。学无止境,臣妾也想尽力多学一些。”薛盈望着盛俞,没敢说出心底的话。她实则想说,她想多学一点,若有幸可以帮到他呢。   盛俞传来一声哂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薛盈听着这一声笑,已羞愧黯然得无话可说。   她沉默,盛俞心底也生出一股不爽快的情愫来。盛俞道:“充盈后宫就能帮朕集权,利朕亲政么。”   薛盈默了片刻,端正答:“如今看,是。”   “太后打算召些贵女入宫,非选秀,你不必帮忙。”   她挺翘浓密的睫毛在颤,薛盈望着盛俞平静的脸色,心口快被酸涩撕破。她敛眉答:“臣妾谨遵陛下与太后旨意。”   盛俞心头更恼。那窈窕的人婉约垂首,锁骨下的一汪春色若隐若现,她埋下修长的脖颈,颈项上的伤痕已经消退了,他却看得犹自心怜,也看得欲.火缠身。   但是他恼。   他这举动分明就是变相选秀,虽说是做给外人看的,但她怎知他的打算,难道她就不曾想过是他要纳妃,就不妒忌?   “遵旨就成了?”盛俞冷声道,“你目无帝王,惹怒朕,岂是这般就能糊弄过去的。”   薛盈抬起头,眼眸里泪光涟涟:“那臣妾该如何做陛下才不再置气?”   “自己想。”   薛盈伤神。   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生而柔美的人,本该清纯惹人怜。却生着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与窈窕饱满的身段,盛俞看在眼里,她温婉娇柔得令他怜,也媚骨生香叫他爱。   他心底暗恼:“你就不会哄哄朕。”   薛盈错愕抬起头,眼里的泪一时滑下。她眨了眨眼,又是欢喜又是焦急:“臣妾不知怎么哄。”她急得欲哭,“陛下教教臣妾。”   “朕不会,自己想。”   盛俞待不下去,起身离开了披香宫,他怕下一刻会一把将这身美人骨狠狠揉进身体里。他如今还恼着呢,她不来哄,这事儿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  看了下评论区,再说明一下女主的性格。   薛盈会担得起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用她所有,与盛俞并肩,携手创他们的繁华盛世。   容许薛盈成长吧,你会惊艳的,谢谢各位~   下章入V啦,留言都有红包,感谢你们的灌溉~ 第23章   许太后第二日便开始筹划着甄选贵女入宫, 她召来薛盈,有意想看看薛盈的反应。   朔阳宫主殿里, 薛盈端坐在许太后对面, 听许太后的指示看那些仕女图。满桌图卷堆积,足有十七幅图。   “这十七名贵女正值韶华, 花开各艳,都是模样与家世上好的女儿家。虽说陛下还没打定主意, 但此事哀家心中有数, 恭亲王也心系陛下,这是他与哀家一同为陛下甄选的。薛贵妃, 你也算是后宫主位, 你意下如何?”   “太后这是为陛下与朝廷着想, 臣妾自当遵照太后与陛下。”   许太后见薛盈低眉顺眼, 一副温婉贤淑的模样,她心里乐呵,指着画卷上说起:“这是宁国公嫡女, 杨招娴。这是宗正之女许如筠,这是卫国公的孙女,许欣曼……”   薛盈一怔:“卫国公的孙女?那不是陛下的表侄女,论辈分她该喊陛下一声舅舅……”   许太后淡笑打断:“是, 卫国公赤胆忠心, 许欣曼也是哀家看着长大的,若成了这可是亲上加佳亲。”   薛盈怔忪着,她似是在哪个话本上瞧见, 那书中的男女主角因为亲上加亲而生下早夭儿,那话本的作者道这是近亲可能会有的杂症,但至今鲜有人信,也无人能解。薛盈未多想,周朝自古都盛行这亲上加亲,况且这是盛俞的旨意,不管他最终选不选妃,她也无权干涉。   从朔阳宫离开,薛盈心间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堵得她十分难受。她道不清原由,她明明是希望盛俞好,心底见着那些仕女图却是那般地不舒服。   回到披香宫,宫女迎上前来道温氏已在殿中等候。   “娘。”薛盈走进主殿,温氏忙起身朝她行礼,薛盈笑,“还跟女儿见什么礼。”   “陛下待你好了?”   薛盈不想温氏担心,点了点头。温氏笑道:“那便好,你在宫里可得小心行事,莫要让陛下操心后宫诸事。怪不得今日陛下召见了我,答应了你我的提议,将我册封为甚州治农城主,这还是个新鲜官职。”   “真的?治农城主?这是几品?”薛盈惊喜,拉着温氏走进寝殿,母女二人便喝茶边说起来。   温氏道:“不知是几品,娘没有看圣旨,陛下让我准备好便启程。我不太懂农桑,陛下派了四名司农做我的副手,娘打算好好学。”温氏慈爱笑起,“如今真好,娘这把年纪可以重新学新的东西,你在宫里得陛下宠爱,子成也日益学习,忠心侍君。娘这一去啊虽说放心,可还是担心你。”   云姑在旁笑道:“奴婢瞧着陛下待娘娘是不一样的,郡主就放心吧。”   温氏道:“都说红颜易老,我是怕以后这后宫新人多起来,盈盈的日子会不如现在好过。”   薛盈沉默了片刻,温氏自当是不知晓盛俞与太后准备充盈后宫,她未提,只笑:“娘就放心做好这件差事吧。咱们虽是女儿身,可揽了这份差,一定不要教人看了笑话。”   “娘知道。”温氏覆住薛盈的手,看了眼四下,悄声问,“你入宫也有月余,陛下又且只有你一位妃子,盈盈,你可有什么好消息?”   薛盈面颊一烫,自是明白温氏提的好消息是何。她月事刚刚结束,怎会有这动静。薛盈一笑:“娘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自知如何保重自己。”   “傻孩子,听娘一句话,男子的恩宠重要,可子嗣更重要。这后宫陛下不在时,你会寂寞,若有个一儿半女陪着,会好过许多。”   母女俩是临别不舍,说了许多体己话,温氏见薛盈不放心她,安慰道:“你外祖父在府上养了几只信鸽,娘明日请他托陛下开恩,送两只来你宫里,这样咱们便可随时通信了。”   薛盈心底确实不舍,虽说这最先是她的提议。她怀念儿时在庆王府与薛子成逗弄信鸽时的趣事,一时竟如个稚子般跟温氏嗔嘴:“还随时通信呢,那甚州与长京相隔千里,远得佳紧邻东朝,冬日里最是寒冷,你怎么选了这样一个地方。女儿怕信鸽飞到半途便被冻成雪球了。”   母女二人欢笑不止。薛盈忽然道:“娘,不如你向外祖父讨两个护卫,外祖父做了半辈子将军,府里应该有忠心的手下,他们必定功夫了得,能够护你一路周全……”   “你说什么胡话!”温氏忙打断,云姑也被愣住。温氏道:“你外祖父为官清廉,曾经早已将所有兵权交予先帝,庆王府不敢留有半分私欲。”   薛盈愣住,不是云姑之前提过的,外祖父曾派人来接她与母亲,外祖父为将多年,有自己的一股势力么?   云姑见薛盈这般发怔,以为是吓着了她,忙开解着:“郡主,庆王两年前派人悄然来接我们,这事儿您是知道的,您这般严厉跟娘娘说又是何必。”   温氏道:“谁说那是父王来接我们,温云,这是宫里,当年庆王府举家在边关服役,又怎能私自回京,这可是违逆大罪,以后切不可再提。”   温氏严厉望着薛盈:“盈盈,你是皇帝的后妃,知道在这深宫里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娘不是怪罪你,而是想你每一步都谨慎行事。”   薛盈知晓这是母亲太过忧心她在宫里的处境,点头道:“女儿知道的,娘放心吧。”   温氏起身要道辞,薛盈送她出了殿门,云姑走在后头,与薛盈道:“娘娘,你别生郡主的气,她也是忧心你一人在宫中的处境方才才严厉了些。这事儿咱们以后不提便是。”   薛盈点头,派了江媛去送。她目送温氏远去的背影消失在长长的宫道拐角,此去甚州遥远……呃,甚州?薛盈脑内灵光闪现,忽然忆起,甚州郡守何修南是母亲的初恋啊!   无怪那次温氏一口答应,还提要选甚州,原来母亲竟是鼓足勇气,想再活一回。   温氏年轻时与入京科考的何修南一见倾心,后来何修南醉酒,误入民宅,占了女子的身,被女子家里人捆绑着拜了天地。温氏伤心憎恶,与何修南一刀两断。那时薛元躬主动与温氏示好,处处安抚温氏,两人才成婚在一起。   后来,温氏被薛元躬休弃在寺中时,薛元躬才说出何修南的酒是他灌的,他不光灌了何修南酒,还下了药,捆绑何修南拜堂成婚也是他让人做的。那时家世清贫、靠自己才拼搏入京科考的何修南根本不是薛元躬的对手,在温氏的憎恨下,他的解释都是徒劳。   云姑告诉过薛盈,何修南多次派人送白银与冬衣到长宁寺,一直持续了四年。可他却请求云姑别让温氏知晓。倒是云姑忍不住道出了真相,温氏长叹,苦笑老天捉弄。五年前,何修南的发妻与女儿在探亲途中遇洪流山灾罹难,何修南清正廉明,重情重义,给了丈人家全部积蓄,又接济温氏四年,不知如今又是何情况。   薛盈望着宫墙外的暖阳,不禁微微一笑。她佩服母亲的勇气,她希望温氏幸佳福。   白湘送走温氏,回宫时带回了秦王妃。   薛盈微有些诧异,秦王妃朝她行礼道:“拜见贵妃娘娘,妾身今日入宫,是来探望贵妃伤势,也是斗胆来请贵妃娘娘原谅的。”   薛盈微微一笑:“本宫不知王妃后头的话是何意。”她心中却是明白,秦王妃不过是些客套话。   秦王妃仔细端详薛盈脖颈,落下口气道:“娘娘您无事便好,前些时日娘娘在景北别院险些遇害,妾身在府中记挂了多日。那是妾身与几个年轻丫头们提议去景北别院的,不想会有歹人生出这般狠毒的心思,虽说此事与妾身和那几个年轻小姐门无关,可到底还是让贵妃娘娘您受了罪。”   一番客套言罢,薛盈笑着称要休养,送走了秦王妃。她如今的心思不在这上,朝政权派自有盛俞决策,她如今苦恼着该如何让帝王消怒,哦不对,哄皇帝开心。   “现在还有新鲜的莲子吗?”薛盈瞧了眼正午的烈日,问白湘。   白湘回道:“骊风亭那里的莲早,如今已经没有了。奴婢派人去别的宫看看,娘娘要喝莲子羹吗?”   “我想摘些新鲜的莲子送去建章宫。” 第24章   白湘与江媛相视一笑, 忙欢喜地应承着去办。半个时辰后,被派出去的宫人回来禀道景房殿还有新鲜的莲蓬。   薛盈亲自走去景房殿。   景房殿甚远, 通往卫尉司庐舍, 那处风景雅致,薛盈去时仍是正午热时。桥下莲已凋敝, 只剩朵朵莲蓬在风里轻摇脑袋。白湘为薛盈撑着伞,江媛喊着太监们:“把船靠过来。”她提着裙摆要下去。   薛盈唤住她:“我亲自去。”   宫人小心扶着薛盈上船, 小舟游于湖面, 她摘下一朵莲蓬掰开,取出几颗莲子浅尝, 见是清甜可口才放下心。   卫尉司庐舍前, 薛子成与卫尉章寿恭迎盛俞离开。今日盛俞午膳后途径庐舍, 便入内瞧了一眼。   圣驾仪仗蜿蜒, 穿过景房殿时,盛俞忽然停下脚步。宫人举着华盖为他遮阳,闵三请示:“陛下为何停了, 可有什么吩咐?”   皇帝未说话,闵三循着皇帝的视线望去,满目荷叶碧色,小舟蜿蜒轻飘在湖面。舟尾端坐的身影婉约, 藕色宫裙与那满目碧绿相映成趣, 无怪皇帝会看得入迷。   盛俞就这样静眺了许久,闵三道:“陛下,容奴才去请薛贵妃?”   盛俞不说话, 回眸的眼神却凌厉告诫。他这般静立在树下眺望了许久,那纤纤素手,阳光下的白皙肌肤,和那飘动的秀发与裙袂都教他目不能释。   薛盈起身,她的莲蓬采够了,命宫人将舟靠岸,准备离开。盛俞见她动身,也预备离开此处。   那头却忽然响起一道呼声,盛俞回头看去,薛盈竟扑倒在岸边。   是小太监搀扶得太谨慎,让舟勾住了薛盈的裙摆,她靠岸时才致跌倒。白湘与江媛忙搀扶起薛盈,这头盛俞忍不住迈了过去。   薛盈腿上磕得疼,她小心着篮子里的莲蓬,见它们无事才松了口气。眼前却忽然多出一双绣着龙纹的靴履,薛盈僵愣,抬头望见盛俞的脸。   她羞窘得连忙起身,被盛俞握住手腕。   “亲自采莲蓬做什么,这些奴才都不知道动手么。”   他声音里薄怒,宫人哗啦啦跪了一地,惶恐请罪。薛盈道:“是臣妾要自己采的。”她拂开他的手,垂下头,“臣妾脸有泥渍,有碍接驾,陛下恕罪。”   盛俞未再伸手去握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   她俯首低眉,周朝后妃服饰宽衣长带,略有宽松,盛俞喜欢看薛盈穿这宫裙。她细腰扶柳,如雪双峰,他赐去披香宫的服饰有意开了交领,雪肌微露,更显美人娇态,略有宽松的宫裙穿在她身上更别有一番视觉滋味,他很喜欢。方才的一番跌倒,令薛盈交领微斜,右衽松懈,露出一截水青色肚兜。   盛俞热火缠身,不知是看的还是晒的。他声音里恼:“把衣襟交领处拉高一点。”   薛盈低头凝望,一时羞红了脸。她提了提衣襟,用怀中莲蓬遮挡:“臣妾摔得衣衫不整,先回宫了。”她扶身行礼离开,盛俞未阻拦她。   薛盈头疼,本是想采些盛俞爱吃的莲子,此刻又被他撞见衣衫不整,运气霉矣!   今日一番日晒辛苦,她还是派白湘将莲子送到了御前,只是很快白湘便灰溜溜回来,瞅着薛盈道:“娘娘还是亲自去吧,陛下道‘未见人来,不足真心’。”   建章宫。   薛盈穿戴整洁,朝龙椅上的人请安:“臣妾知陛下喜食新鲜莲子,故而泛舟采摘,亲手剥了给陛下送来。”   盛俞埋首于案牍,淡声道:“送过来。”   薛盈轻声上前,他道:“放上面。”   他未再说话,薛盈便欲回宫,盛俞叫住她:“不是专程送给朕吃的么。”   薛盈回头:“是,陛下。”   “朕要看折子,你喂朕。”   薛盈愣住。   她让闵三抬水洗净了双手,拿勺喂去盛俞嘴边。他虽一直看着手边的折子,却是很配合地会张嘴吃下。薛盈心里忽然有一丝甜,她唇角微微翘起,盛俞却忽然道“够了,不吃了”。   薛盈微有黯然:“那臣妾告退,陛下晚膳想吃什么,臣妾去安排。”   “贵妃。”   “臣妾在。”   他仍道:“贵妃。”   薛盈微怔,抬眸见盛俞神色如常,她垂头诧异,恍然间明白他所答何意,薛盈涨红了脸……   夜晚。   入秋后的夜很凉,薛盈梳洗妥,乘上轿辇去了建章宫。   盛俞白日的话让感情上迟钝的她总算悟懂了,他要吃的是她。已入戌时,建章宫没有派人来,便是盛俞想让她主动过去。   薛盈到时,满殿灯火明亮,盛俞正沐浴罢,宫人拥簇着他走入寝殿,薛盈立在殿中,朝他请安。   他的一头黑发带着水汽,被一只白玉笄半束在脑后,余下半数发丝都散在肩后。他身上只披了一件精白里衣,半敞的胸膛处仍有水滴滑落。宫人取来棉巾欲为他擦拭水珠,盛俞抬手屏退:“让贵妃来。”   宫人将棉巾呈到薛盈手中,殿中众人便悄声退出了寝殿。薛盈上前,手指轻落在他胸膛擦过那些水珠。他发梢的水珠再次淌下,在她不注意里流向小腹。她手指往下,只敢用轻微的力气,却忽然被那只大掌握住了手腕。   薛盈抬起头,盛俞扯过她,轻轻一带已将她丢在了龙床上。   在她以为那些狂风暴雨即将来临时,盛俞却是一动不动。他的眸光带给她巨大压力,望着她道:“想好如何哄朕了么。”   薛盈轻轻启唇,那双红唇微微张合,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不说,却懂,也有了动作。   她起身跪坐到床沿,褪下他一应遮蔽。等她以为他会再主动时,他却还是没有像从前那般。薛盈僵硬犹豫,虽说知晓盛俞的意思,却到底从来没有这般主动过,也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她在盛俞带着天威的沉静里,想着方才来时看过的那些画本上的姿势。她说服自己,这不是取悦他,而是她心底里觉得自己是他的人,想与他同甘共苦,不愿他动怒难过,也是她自己做错了事,想要做的弥补。   她闭眼,扯过他的手,沿着他坐了下去……   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一切,她是温氏严苛教出来的良家女子,她所行所言都是名媛贵女,却在今夜里放浪疯狂,在今夜里像是一肌一骨被重新塑造,那些从来没有过的快感一次次席卷了她。   她仿佛没有认识过自己,这是热情的薛盈,是为爱甘愿付出而不惧不怕的薛盈,是她从不知道的薛盈。她娴静里放浪,温柔里媚骨缠心。是盛俞重新帮她认识了自己,也是她今夜里点燃了盛俞。他兴奋,掐着她腰问了许多话。   那些话听在她耳里污.秽不堪,却每一声都教她甘愿。   宫道上传来四更天的锣响,轻到不可闻。烛台灯芯被宫人入内挑亮数回,在脚步退下去时,盛俞喉间一声低沉,将滚烫都泄出。   热水被抬进殿内,擦洗罢,薛盈望着被宫人换走的衾被,眼落在那团白色上,如被凉水浇了满身。   他没有将那东西留在她体里。是不喜欢她,还是有更多的顾虑?除了第一次,他都是这般,薛盈这才察觉,方才的一切仿佛都是梦,她心黯然下去。   “想什么。”盛俞被宫人服侍穿上里衣,在问薛盈。   她抬头凝望他:“四更天了,臣妾还是回披香宫,陛下好生歇息吧。”   “把朕折腾完了就想走。”   薛盈一顿,经过方才,她不再那样害羞:“是陛下折腾的臣妾。”   盛俞唇边终于有了笑意,他屏退宫人,熄灭烛火,在降下来的漆黑里搂住她腰躺回榻上。   还是如从前那般,他将手臂给她当枕头。薛盈终于还是问出:“陛下不想臣妾拥有子嗣么。”   盛俞知道薛盈会有此一问。   “你难受了?”   薛盈未答,衾被下盛俞捏紧了她的手:“回答朕。”   “是的,盈盈心里,如黯然失色。”她没再用端庄和礼数掩饰情绪。   盛俞却轻轻笑起,他忽然间含住了她耳垂,与她贴耳倾诉:“朕还没尝够,等朕尝够这滋味,咱们再要子嗣。”   薛盈霎时羞红了脸。她听见盛俞在她耳边的笑声,在暗夜里看向他:“陛下还生臣妾的气么?”   盛俞沉默了片刻:“你知道朕为什么生你的气。”   薛盈握紧他手:“因为臣妾做错了。”   “何为错。”   “臣妾是陛下的人,身上不该有那东西。”   盛俞无声,紧扣住薛盈的手,他道:“有些话朕不言,不代表不知。你记住了,没有下次。”   不代表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盛俞已经知道?薛盈后背生出冷汗,与其这般还不如她亲口告诉他,她开口:“陛下……”   可盛俞不让她说,他似乎并不想听,低低一声道着睡。薛盈心间感动,她拥紧了枕边的人,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也很温暖。 第25章   几日后, 许太后已甄选了那十七名贵女入宫,将她们安置在鹂翠宫与鹂宣宫。这两宫自古是王公留宿之地, 算不得是后妃居所。盛俞命人将通往勤政殿的南巷暂时堵上, 将北巷口开了门,通向朔阳宫, 简言之亦是通向后宫。   薛盈在披香宫听着白湘说到此事,一笑置之。白湘与江媛不知皇帝的心思, 难免会诧异:“娘娘, 您不难受么。”   “这是陛下与太后的安排,况且她们不是后妃, 连秀女都算不上, 我为何要难受。”薛盈一笑, “还是做些要紧的事吧, 吩咐司宮台,为贵女们准备一应起居用品,鹂翠宫与鹂宣宫有大小殿宇十七处, 太后还未安排她们入哪座殿,白湘,你把十七处殿的名字写在纸上,让她们抓阄决定。”   白湘一笑:“如此甚好, 奴婢听说太后还在头疼该如何安排宫殿呢。”   薛盈颔首, 再嘱咐:“事先禀报太后一声,许欣曼是陛下的表侄女,兴许太后会先为她安排住所。”   白湘领命而去。   盛俞来到披香宫时, 正见薛盈拿着芦瓢亲自在为苑中的花浇水。她神情悠娴,似乎一点紧张感都没有。   盛俞上前:“你去鹂翠宫、鹂宣宫都安排好了?”   “陛下,两宫有太后安排,臣妾未过去,已经派了白湘前去协助太后。”   盛俞笑:“贵女们住进了宫里,贵妃就不吃醋,不担心朕经过鹂翠宫,什么鹂宣宫。”   倘若说最先听到这个消息时薛盈内心是辛酸的,那经历这次的事后,薛盈已能肯定盛俞待她的这份真心了。她望着他,笑容灿漫:“陛下要去便去呀,这天下都是您的,臣妾身为后妃,不敢有任何阻拦。”   盛俞敛了笑:“你故意激朕。”   他板着脸,看似天威震怒,一双眼眸却一直瞅她神色。薛盈眨眨眼,心头好笑。   她放下芦瓢,昂首望着盛俞:“陛下才是激臣妾。”只是盛俞还是这般凝威含怒。薛盈失笑,昂着头扯了扯他袖摆,软软地喊:“俞哥哥,你莫生我的气,我也不想你去鹂翠宫和那鹂宣宫,贵女们可都比我年轻着,我害怕。”   她在配合地逗他,盛俞受用,他就是想看她示弱娇柔的样子。明明是打算许多时日不理睬她,他却自那夜后忍不住不想再让她难过。   美人在骨不在皮,薛盈却是内外明媚,他只要多看一眼,便受不住待她冷落。   两人一番逗趣,盛俞才说起来意:“齐山郡主后日便会出发去往甚州赴任,朕来告诉你,若你想回去陪伴她一刻,朕让子成送你回府。”   薛盈一怔,笑容明媚:“臣妾多谢陛下,臣妾想回去看看母亲。”   “如何谢。”   薛盈抿唇浅笑:“陛下,要亲亲是稚子撒娇,您是天子,应有天威。”   盛俞被道破,只能兴致阑珊道:“你启程吧,后日一早回来。朕今夜寂寞,不知太后酉时请朕去朔阳宫看什么晚宴,正好今夜里有些乐子消遣了。”   薛盈的笑微僵。她见盛俞面色平常,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陛下,您夜里莫饮酒。”   “为何。”   “饮酒伤身。”   盛俞勾起唇角:“朕伤身还是你伤心。”   她哑然,不再隐瞒,直言道:“太后请陛下去朔阳宫,那十七名贵女一定也在场,臣妾只怕今夜陛下没那般好回宫。”   “你终于道出心里话了,这是你心中所想?”   薛盈点头,她脸红,却是继续分析着:“陛下如果要改周朝的婚姻制度,那一定要坚守住呀!”   盛俞凝望薛盈眸里的紧张,低头吻在她额间:“傻盈盈,朕在试探你心里话。今后你心中如何想,便与朕如何说。”   ……   薛盈带着白湘与江媛,在薛子成的护送下回了薛府。   夜幕下的皇宫里,朔阳宫一派歌舞管龠。   盛俞坐在高处,殿前月下正有贵女翩跹起舞。放眼望去,端的是红花绿柳,千娇百媚。许太后偏头唤他:“皇帝,这舞如何,可还入得了你眼。”   “母后喜欢,儿子便喜欢。”   许太后挥手招来许欣曼,朝盛俞笑道:“这是欣曼,你应是不认得,论辈分她该唤你一声舅舅,哀家很是喜欢欣曼,你瞧瞧这孩子如何。”   盛俞粗略扫去一眼,配合着太后道了一声“是个可人”。   许欣曼一笑,穿戴与一张瓜子脸甚是明艳动人。她脆声声喊陛下,朝许太后道:“陛下只比臣女大了七岁,这声舅舅可喊不出口,陛下天姿俊逸,方才欣曼都瞧痴了。”   许太后被逗乐,忽有一贵女也起身朝这边款步而来,她朝盛俞与许太后参拜:“见过陛下,太后。家父宁国公杨朔,臣女杨招娴,叩请陛下圣安。”   盛俞未说话,许太后道着免礼:“杨小姐住在哪宫,还习惯么。”   “回太后,臣女住在鹂翠宫,西角二殿。宫里巍峨堂皇,又有太后与陛下两位神仙般的人物,臣女倍感亲切,很是喜欢宫里。”   许太后笑问:“初入宫便倍感亲切,你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就不想家里?”   杨招娴清秀可人,回道:“方才臣女说了呀,太后与陛下是神仙般的人物,母亲平素信神念佛,常将神佛挂在嘴边。因而臣妾见到你们便似见到了母亲般亲切。”   许太后笑出声,盛俞听着如此直白的恭维,也淡淡勾了下唇角。   他这一笑却将殿下那些贵女的目光吸引过来了。本就年轻的帝王,身着龙袍,冠冕束发,俊朗挺拔如翩然公子,却也浑然天威震慑人心。这样的男儿不管是王公还是帝王,都足以牵动妙龄少女的心。   尤其是杨招娴,她只以为这笑是盛俞绽放给她的,痴怔了一瞬间,忙冥思着道:“今夜多谢太后邀请臣女们来朔阳宫见见世面,盛情款待。墙梢月明入尽望,盈盈潋滟夜光好。臣妾与众姐妹都很开心,臣妾回座位了。”   她留意着盛俞的神情,盛俞在她话里确实走了神,杨招娴遂抿笑退下。   盛俞却只是因为听到“盈盈”二字而走了神,他想薛盈,无心再待下去。   盛俞起身与许太后道辞。   许欣曼望着盛俞离开的背影不舍,又讥笑一声道:“什么墙梢月明入尽望,会做几首诗就了不得么。”   许太后责备她:“曼儿,你仔细着,这是宫里。”   许欣曼笑:“侄孙女知道了,多谢太后提点。”   许太后端着笑,只用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你从北过去,出了宫道会有內侍告诉你陛下所去何处,去吧。”   许欣曼双眸一亮,忙行了礼小跑开。   盛俞通向披香宫,途径花园铺砌的太湖石小道时,听见绿丛葱倩处传来一道悠扬的笛音。   所奏之曲是《上林猎马赋》,是先帝在世时所书之赋,由乐师谱成了曲。他驻足听罢,勾起了唇角。   他朝闵三道:“不知是谁人在此奏笛,竟犹是天籁。”   “陛下若是喜欢,奴才去看一看。”   话落,恰听夜里传来一声娇呼,片刻,前方窜出一道人影,那人一愣,忙抱着玉笛参拜:“臣女欣曼拜见陛下,臣女惊扰了圣驾,实在不知陛下在此。”   盛俞“哦”了一声,笑:“是小侄女呐。”   许欣曼扬起笑:“陛下唤臣女闺名便好。”她又惶恐道,“方才那亭子里有条长虫,臣女一时受惊,才至惊扰了陛下。”   “不碍事,你为何在此奏曲?这曲甚是动听,还是朕所爱之赋。”这是原身喜欢的东西,但盛俞自然知道许欣曼为何会在此处。   眼前的妙龄少女唇红齿白,比一众贵女都有朝气。却在他身前娇羞害怕,半是欢笑半是惶恐回:“太后想听臣女奏这首曲子,可臣女怕练不好,故而才想在这处多练习一下。”   盛俞颔首:“原来如此,难为你敬重太后。那你就在此处继续吹,多练习。”   许欣曼一愣:“陛下?”   盛俞道:“朕也甚是喜欢,你在这里吹,朕在披香宫也能听见,你继续。”他随手指了个太监,“好好陪着小侄女。”   ……   宫外,薛府。   夜入了亥时,府中还是灯火通明的景象。   温氏与薛盈、薛子成姐弟俩坐在房中,她说起了两人儿时的趣事,将两人逗笑不止。府中不像是临别前的悲伤不舍,反倒像是欢乐温馨的家宴聚会。薛盈还想吃块点心,被温氏打了手。   “夜里多食伤身。”温氏见时已晚,这才道,“子成,你早些回屋吧,今夜我与你姐姐一同睡。”   薛子成颔首离开,薛盈与母亲洗漱后躺在榻上,她问:“娘,今日父亲登门求见,你还没有告诉我是什么事。”   温氏低笑一声:“还能有什么事,他知你来了,想求见你,不是为了升官,便是想要加爵。”   薛盈以为薛元躬是来送别温氏,她也未再提,与温氏睡去。   第二日里,庆王府也来了人探望温氏,朝薛盈问好。大舅母谨遵着外祖父的意思,想让温氏临走前去归恩寺中求一道平安福。   这平安福有由来。外祖母生几个舅舅与温氏时,每次都会亲自去拜菩萨保平安,次次顺产不受罪。庆王府上下便依着外祖母信了那座小寺庙。虽然如今外祖母不在了,可外祖父早已习成了这个习惯,府中也都是由着大舅母主持中馈,张罗此事。   大舅母王氏拉过温氏的手笑道:“走吧,父亲也是挂心你,此去甚远,还是求个平安福了却我们的心愿。”   温氏蹙眉:“我昨夜里梦到了鱼,我每逢梦见鱼便是要出事,我总觉得今日不宜出门……”   王氏更笑:“既然如此,那便更得求了。走,有我这个悍妇护着你,还怕出门了不成。”   温氏只能笑。   薛盈见母亲还有顾虑,说道:“不如我与子成去那寺中……”   “不用,一起去吧。”   薛盈也笑温氏太信那梦,不过为了让母亲放心,她还是嘱咐薛子成多带了几名随从。 第26章   归恩寺距长京城内远, 薛盈一行人早早出发,到时寺中香火鼎盛, 上香还需与香客排队。   大舅母王氏朝温氏笑:“你瞧我说什么, 这一路平平安安,只有你信那梦。”   温氏微笑:“谨慎些总要紧, 我的盈盈前些时日才出了意外,如今咱们总要护好她。”   王氏道着“我知”, 叫温氏别担心。薛盈反倒是不担心再出现那次的意外, 如今盛俞在朝臣眼中算是已经张罗着在充盈后宫了,这是对有心之人的警告, 所以盛俞这次才放心让她出宫。   薛子成朝薛盈道:“姐, 你也随娘去求个平安符, 我在这院中守着。”   薛盈领着白湘与江媛二人入庙, 江媛会些功夫,如今在外时刻都贴身护着薛盈。   她们敬完香,薛盈在佛前也为盛俞求了一道平安符。温氏拿出碎银当香火钱, 换了一个黄木匣子递给薛盈:“这是送与陛下的,你装进来,好生带好。”   薛盈将平安符放入匣中,由江媛贴身保管。   几人返身离开, 王氏忽然“哎呀”喊了一声, 薛盈回头,大舅母已疼得拧紧了眉心,瘸着腿斜靠在门处。   “怎么了?”温氏忙扶住王氏, 薛盈问:“大舅母崴到脚了?”   王氏疼得抽气:“今日我这鞋底竟踩了滑,这可是平素从来没有过的,我平素走路都带风……”   王氏的贴身丫鬟忙来搀扶王氏,王氏又哭又笑地与温氏道:“你还真是梦对了!”   温氏无奈:“快回去吧,先回我们府上。”   丫鬟扶着王氏上了马车,薛子成在院中瞧见,忙问白湘与江媛发生了什么。薛盈道:“是大舅母崴了脚,咱们快回去请个大夫。”   薛盈与温氏走向马车,才知方才王氏的婢女太焦急,将王氏扶进了白湘她们乘坐的那辆马车。再扶王氏换车她已不便,薛盈便与温氏上了这辆下人车,让白湘与江媛带着云姑坐她们方才乘坐的那辆油壁香车。   两辆马车穿行在林间道上回城,车里,王氏脱下了鞋,那脚裸处早已红肿。温氏知王氏的性子,不免与她打趣:“看你以后还信不信我。”   王氏配合着温氏的幽默服软:“怕了你了,下回你再梦到鱼,可别回娘家来。”   薛盈莞尔。   却在忽然之间自她们车后传来一道马嘶,薛盈掀开车帘回头望去,云姑她们乘坐的油壁香车上,车夫已经被发狂的马儿摔倒在道上,那马不知为何发了狂,疯了般抬起前蹄,调转了方向朝小道上奔去。   薛盈急得要下车来,被薛子成拦住:“你们好生待在车上,别下来。”他命护卫前去救人。   那车帘被一把扯下,露出江媛沉着的脸。她朝白湘与云姑吩咐:“快跳车!”   白湘不敢,江媛两手牵住她们在情急之下跳了下来。   薛盈松了口气,却忽见江媛摸了摸怀里,霎时又转身朝马车追去。白湘扶着云姑从地上爬起,遥遥喊:“你去做什么!”   马已狂奔而去,江媛追不上马车,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散落在地面的缰绳。   活生生的人被马拽着拉出好远,薛盈失声:“快去救人!让她松手。”   眨眼间,那车与人变成小黑点消失,只剩下地面蜿蜒出的两道血痕。薛子成留下所有护卫策马前去救江媛。   白湘与云姑被擦伤了皮肉,索性没有大碍。薛盈沉下心思,目光第一次如此深邃复杂。为什么偏偏她那辆油壁香车出了问题,身下这辆车却好端端无事。这是有人故意害她,若不是舅母突然崴了脚上错了车,此刻遇险的便是她与母亲。   薛盈命令其中一个护卫:“追上去,告诉薛少卿仔细查看马车上有无手脚,让他留下那匹马,请大夫来看。”   温氏忧心道:“咱们快回去,你弟弟会无事的。”   马车刚要启程,身后便传来薛子成的马蹄声。他策马带着江媛赶回,命令人道:“着一人去前处十字路口照看那匹马,它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江媛浑身是血,清秀的脸颊也染了泥尘。薛盈让白湘搀扶江媛上马车,她望着昏迷的江媛鼻中一酸,不忍:“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薛子成拿出那黄木匣子:“她是想去车上拿这个。”   白湘接下,那是薛盈为盛俞求的平安符。白湘已滑下眼泪:“这丫头还真是死脑筋,平安符没了让奴婢们去再求一个不就好了,若那马跑去的是悬崖峭壁,她怎么不想想。”   “先回府。”薛盈吩咐。   回到薛府,薛盈安排为众人治伤,又唤来那名车夫。   车夫是薛子成建府时选的人,都是忠心侍主的家奴,不会出什么岔子。车夫回道:“那归恩寺小,没有专门的马厩,奴才就在道口西边上候着。马拴在树上,很听话,乖乖吃着草呢。贵妃娘娘,其余便没有什么不寻常了。”   薛盈道:“你好好想想,有什么人经过。”   车夫恍然道:“有一妇人要奴才帮忙为她家主子抬个匣子,奴才去了半柱香的时间便回来了。”   “你可记得那妇人的样子,那是什么马车,轮宽几寸?”   薛子成带着大夫来禀,那马被下了药,体内有极少数乌头成分。薛盈她们回城路上会经过几个谷口与风口,马经多次猎猎谷风声扰,发疯是迟早的事。   “乌头……”薛盈想起她曾看过的一本书,“猎人以敷箭,射兽十步倒。”如果当时是她在车上,她兴许会被摔伤摔残,却极少可能才会被摔得身亡。   薛子成道:“我马上派人去归恩寺附近查找线索。”   薛盈沉思片刻,叫住薛子成:“直接去绍恩侯府,或去朱宁伯府,薛淑如今还在朱宁伯府吧?”   “她要下月才随丈夫去常州。”薛子成不解,“为何要去找她们,难道姐姐怀疑这是她们所为?”   薛盈点头:“朝廷的人下手狠毒,一招致命,不会这般手下留情。就算马疯了,我会跳车,哪怕摔伤摔残或是摔得毁容,也不至于害了性命。”所以想出口气报复她,又正好可以报复温氏,这样的人便是柳氏母女。   绍恩侯府。   柳氏厢房内,薛淑眼里带着恨,面对柳氏的训责不甘地瞪着杏眼:“她不会发现的,那名妇女我都不知道来历,拿了钱便会走人,她找不到证据……”   “你糊涂啊!”柳氏又忧又恼,“薛盈如今是皇帝宠爱的贵妃,温氏受命在身,为朝廷办事,你若害死了她们,绍恩侯府都将倒霉!”   “娘,我就是看不惯薛盈。我就是要让她毁了那张容貌,那张脸我早已烦透……”   啪——   柳氏打了薛淑耳光。   薛淑不可置信,柳氏严厉呵斥:“你给我记住了,如今薛盈就是人上人,我们就只是任人摆布的鱼肉。娘早就说过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你乖乖跟她示好,她顾及名声不会难为你。装模作样你还不会么,你怎么这般糊涂啊。”   房门突然被撞开,母女俩被罩身在一片阴影里。   薛子成带着寻到的那名妇人吩咐:“谁给了你银子指示你调走车夫的,你如实说。”   那妇人瞧了一眼屋里,摇头:“我没见着人,但是那寺旁的马车就是方才停在这府里的那辆车,那车上的阵阵香气也与这屋子里的香像极了。”   薛淑怒喝:“哪里来的乡野鄙妇,小心本夫人撕了你的嘴。”   妇人瑟缩害怕,薛子成望着柳氏母女道:“夫人,我姐姐与母亲突然遇险受伤,经查证与绍恩侯府脱不了干系。此事你们如实坦白,还是我禀报给圣上,请求圣裁。”   薛淑正要发作,柳氏攥紧了她手,柳氏双目阴冷,迎着薛子成啐出口唾沫:“什么贵妃娘娘,还不是我们绍恩侯府不得宠的小姐,连丫鬟都比她日子过得强!既然事已败露,我柳氏做事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怕的,你要抓便来抓我,但我可是你父亲的二房,你敢么。”   柳氏在激薛子成,薛淑愕然望向柳氏,她在此刻明白,柳氏在保护她。   薛子成道:“把人押走。”   柳氏被护卫带走,薛淑冲上前拦下:“薛子成,她可是你的姨娘!”   柳氏凝望薛淑,笑中带泪。她凑到薛淑耳边:“以后别跟她作对,回朱宁伯府去吧。让婢女服侍姑爷,你别与他同房,那病是会传染的,记住了吗。”   薛淑滑出眼泪。   薛子成回府向薛盈禀报了这一切,薛盈不语,薛子成问:“姐,你打算如何处置柳氏?父亲在府外求见,想为柳氏求情。”   “把父亲带进来,别让他在府外,但是我不想见他。”若是薛元躬闹在府门外,薛盈怕会影响了她与薛子成的名声。可她回想着薛子成说的话,苦笑道,“你说那辆马车是薛淑停在绍恩侯府的,柳氏主动承认,其实是为了替薛淑顶罪。”   薛子成道:“我也有过疑虑,但不便一并带走她们母女二人。薛淑如今是朱宁伯府的少夫人,朱宁伯曾于太后有恩。况且,若我们一并带走二人,会背负不念亲情的恶名。”   薛盈道:“这正是柳氏吃定了我不会动薛淑,她想顶罪便让她顶罪吧。人作恶,天必惩。”薛盈吩咐,“按周朝律法,将她送入廷尉台,让他们按律处置。”   按律,谋害后妃与朝廷命官,当斩。薛盈没了好心情,她明白,自今日起她与薛淑算是有了杀母之仇。可是她不悔也不能再心软,她一次次的宽恕,都成为纵容。   江媛在夜里才醒来,她浑身是伤,双膝尤厉,大夫也言,她下颔处的那道挫伤会留疤,注定影响容貌。   薛盈在床前嘱咐婢女喂江媛喝药,江媛醒来疼得冷汗直下,薛盈又是动容又是责备:“现在知道疼了,那不过是道平安符,是个心意。若没了我可以再去求,你犯不着用命涉险。”   江媛忍着疼道:“保护娘娘是奴婢的使命啊。那平安符是娘娘要送给陛下的,娘娘心系陛下,奴婢便不敢丢了东西。”   “可你知道么,你脸上会留疤,这疤会随你一辈子啊……”   江媛还不知此事,愣了许久,毕竟她只有十七岁,毕竟也是个女子,忍不住还是滑出了泪来。   她见薛盈目中的不忍与怜惜,忙擦干泪:“留疤就留疤,反正奴婢不像娘娘生得好看。娘娘不知,奴婢在街头初见娘娘,瞧着娘娘的容貌与气度便知您是大富大贵之人。奴婢那时存了心思想巴结贵人,如今达成了心愿,这点代价算什么。”   白湘亦是动容,拿过药膏为她擦身:“没见过你这般倔的,你得留在宫里一辈子伺候娘娘,嫁不出去了。”   两人打趣,分明是想教薛盈放心。 第27章   送走温氏后, 薛盈也准备带着外祖父送来的两只信鸽回宫。   她才出薛府,身后便有人急唤她留步, 薛盈回身见跑来的是雀纱。雀纱停在她身前, 扭捏犹豫着开口:“小姐……贵妃娘娘,奴婢可不可以再回去伺候您, 您就带奴婢贴身伺候吧。”   “我身边有了贴身婢女,宫里规矩多, 你性格天真, 我担心你入宫会觉得艰苦。”温氏将雀纱留在身边后曾与薛盈提过雀纱干不了什么粗活,温氏对雀纱偷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薛盈知晓雀纱恐怕是觉得入宫能享福。   雀纱似要辩解, 薛盈道:“母亲每年都会回京, 你便与管家守在府内, 母亲回来安心服侍她。”   雀纱只能退下。   贫贱亲戚离,富贵他人合。薛盈不会带这等人在身边。   回程的马车驶入皇宫武华门,穿过辽阔的宫坛时, 练武场上的士兵身姿矫健,他们各自都在热身,却在一人走上台时停下动作,跪膝行礼。   薛盈远眺去, 走来的人玄衣窄袖, 玉冠严束着发,赤拳展开招式,是盛俞在与士兵比武。   薛盈不料盛俞在醒来的短短一个多月里不仅仅只是每日训练身体, 还习了武。台上的人每一招式里都敏捷迅速,她不懂武,却能看出盛俞出掌与招式里的敏锐。   白湘在身后请示:“娘娘,咱们上前去瞧?”   “你带江媛先回宫,照顾好她的伤势。”薛盈只留下几名宫人侍候,走上城墙远眺,未打扰盛俞。等他练武结束已是大汗淋漓,薛盈正要下城楼去他身边,盛俞返身时已经瞧见她。   她与他隔空遥望,相视一笑冲下城楼。   盛俞就站在台阶下等候她,薛盈于人前行了礼,嫣然巧笑:“陛下真是太厉害了。”她太惊喜,是发自内心。   盛俞唇角勾起:“贵妃在此偷窥了多久。”   “不是偷窥呐,是膜拜陛下威风飒飒,英姿瞩目。”   盛俞听得尤自舒心,他想即刻将薛盈搂在怀里,却碍于一身湿汗。   “齐山郡主离京了?”   “嗯,母亲已早早出发赶路,请陛下放心吧。”   “在府上待得如意么。”盛俞走向御辇,朝薛盈伸出手搀扶她一同坐上,“章寿来禀报朕,绍恩候姬妾柳氏欲加害你,朕下了斩首。”   “陛下都知道了。”薛盈明白这事盛俞会知晓,也会为她做主,“臣妾让陛下费心了。”此事出于她的口谕比盛俞下旨更对她有利,毕竟那是她的姨娘。如此,算是盛俞为了她背负了那不念亲情的名声。   回到建章宫,薛盈将那道平安符系于盛俞腰间佩玉上便欲去给许太后请安。盛俞道:“如今后宫热闹非凡,朕成了抢手的宝,你可得把朕伺候好了。”   薛盈见盛俞在笑着与她打趣,她抿笑问:“臣妾不在这两日,后宫百花齐放,正添了颜色,陛下常日劳累,偶尔赏花,臣妾觉得可以舒缓下心情。”   盛俞失笑:“你就不怕朕还折花。”   “臣妾就在你眼前呐。”薛盈不知哪来的胆,朝盛俞凝笑眨眼。   盛俞望着这样的薛盈,这是他更加喜欢的样子。他俯身用双唇堵住了她的唇。   薛盈嘤咛一声,推开他:“臣妾抹了口脂……”   盛俞唇被染红,他眸中像燃着火,勾起的薄唇戏谑含笑。薛盈忙为他擦拭唇边的朱色,收敛面上的笑与羞,正色道:“陛下是一国之君,此般放纵片刻便是了,臣妾不耽搁陛下的时间,臣妾去给太后请安。”   “朕虽爱你温婉娴淑。”盛俞抓住薛盈的手,“却更喜欢美人娇羞也放浪的模样。”   薛盈脸红透,殿内宫人装作充耳不闻,可她知国事为重,不愿盛俞如此:“陛下应该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这些床笫淫奢的话……”   “床笫淫奢。”盛俞忽然冷笑一声,“今夜里秦王在辽山马场办宴会,宋仕告诉朕那样的穷奢极欲,才是皇宫都不及。”   薛盈怔住,盛俞道:“四皇叔摄政时,颁了两道名曰是先帝留下的赦免圣旨,一道给自己,一道给他胞弟秦王。”   “所以秦王手里有这免死金牌?”   盛俞道:“朕才是天下之主,他是生是死,由朕说了算。”   薛盈仰望他:“臣妾相信你。”   盛俞垂眸凝视她一笑:“敢不敢去看看那宴会?”   ……   霞光消散的傍晚凉风习习。   辽山马场在长京城郊,是先帝赐予秦王曾经的修养之地。马场有辽阔草场,还有几重殿宇。今夜殿内歌舞升平,盛俞与薛盈到时未至马场,只在距离马场相隔六七里的北山亭中,距离不远不近,却仍能听到那此起彼伏的丝竹鼓乐声。   这是一场避开了盛俞的宴会,算是秦王一党将皇帝瞒在鼓里才敢这般放肆举办。宋仕是秦王想招揽的人才,所以才能入内参加。   山上风凉,薛盈搂紧了披风,盛俞接过闵三递上来的千里眼,举目眺望许久,却脸色铁青放下。   薛盈瞧不真切,只能看见山下是一片璀璨灯火。她拿过盛俞手上的千里眼,放到眼前只望了一眼便心惊肉跳地放下。   她呼吸一促,抬眸凝望盛俞,他目光深邃,尚在怒中。薛盈重新举起千里眼望去。   殿中宾客满座,红灯垂照下,舞女歌姬衣着袒.露,尤其台上起舞者甩袖露ru,将热火之躯紧贴向秦王。端坐在上首的秦王身侧还有秦王妃,另一侧的女人年轻妩媚,穿着应是侧室。可两位夫人没有约束那名舞姬的放浪之举,她们似乎是不敢的。   众臣子都是朝廷命官,虽然薛盈听不到那些谈话,可知晓所有人都在恭维秦王。   舞姬被分赐下去,秦王搂住一舞姬的纤腰走去马场,一行人紧跟,秦王提起舞姬坐上马。只见马蹄飞落,舞姬于马背上娇媚承欢,秦王肆无忌惮,一通发泄结束将舞姬丢下,随手拎了侧夫人上马。侧室竟比舞姬更淫.逸放.荡……   夜如火燎原。   他们在赛马,可竟是这般的赛马。   薛盈的手僵硬,千里眼滑动之下带给她另一画面。殿中灯火明亮,窗纸上投来三女一男交.缠的身影,一道道黑影都像是紧缠的蛇,令薛盈受惊得险些丢掉了手中的千里眼。   盛俞握住她的手,牵起她下山。   薛盈一言不发,等坐到马车上,盛俞握住她冰冷的双手问:“你如今看到了,是否不信朕可以一统夙愿。”   薛盈答得坚定:“我信。”车帘轻晃之下照入一线月光,她凝望盛俞在夜里深邃的脸庞,“我信陛下可以一统夙愿,陛下也要相信自己。”   盛俞淡笑:“你我所见如太仓一粟,周朝看似繁华昌盛,实则式微已深,王公大臣与寻常富贾无一不爱酒池肉林。朕恨不得一箭射死秦王,但你可知,摄政王囤积的兵力都在他手上。他蛰伏着未展露实力,也许只是想给朕致命一击。”   薛盈怔怔:“难道俞哥哥杀不了此人么。”   “取他性命有何难,但那些兵力切不能再落入有心人手里。”   两人陷入各自的沉思,马车穿行在夜色下,耳边风声猎猎,薛盈轻握住盛俞的手:“盈盈有个想法。那些女子没有权势,甚至没有思想,不能自己做出选择,所以才会任人鱼肉,攀附男权。”她道,“俞哥哥,我们兴女学吧!”   “女学……让女子如男人可以入私塾,抛头露脸?”盛俞道,“朕不是没有想过,但此事公布,朝中一定无人敢领旨去做。”   是的,这份差事皇帝看重,但若接旨的大臣没有著效,便是亵职无能之罪。   薛盈莞尔:“并非只是念学,您不是开创了让我的母亲为官的先例么,那些学富五车、思想独具且心有鸿鹄者为什么就不能有女子。她们一样可以入仕,一样可以与男子公平竞争。也许听来大逆不道,可女子并非只能生儿育女,攀附男权而活。往前的几百年,是政策没有给她们这样的机会。俞哥哥,只要你相信,给她们机会。”   她笑:“况且,谁说要在朝廷选人,俞哥哥身边不是正坐着一人么。”   盛俞虽明白薛盈的意思,却闻言失笑:“盈盈给朕暖.床甚好,抛头露脸办政务,怕不适合。”   薛盈脸颊发烫,不知为何想伸手挠他以示自己的不满。她的手落在他手臂,挠痒竟变成了轻掐:“你不能否定我。也许我在你眼里是娇弱得需要你保护,但我更想与君并肩,解君所忧。”   盛俞动容:“薛盈……”   她轻轻道了一声“嗯”,他缓缓俯下身,气息离她愈近。薛盈含羞抿笑,伸手勾住他颈项,闭上眼,迎上吻他。她似乎在那夜后变得主动,不再于他身前羞怯。   夜静,月光温柔荡漾在她与他眼帘处。   作者有话要说:  24章未删减版,七夕节发哈~公众号茉茉Dear 第28章   在第二日去朔阳宫请安时, 薛盈才明白后宫究竟热闹到什么程度。   许太后的朔阳宫里昔日只有她一人,如今全莺歌满座, 入目花红柳绿, 耳边脆声环绕。   薛盈明白,有人的地方就有硝烟, 这后宫,恐怕即将成为一场戏台。   果然, 坐在许太后右手边的许欣曼已是笑露锋芒:“太后您瞧, 贵妃娘娘来给您请安了。不过咱们这些年轻丫头每日都记着这个时辰准时来给太后请安,可为何贵妃娘娘会是最晚到的, 难道娘娘有特许, 她的时间与咱们不一样么。”   许太后听出这话里的挑拨, 暗叹她这侄孙女的娇惯心性。她笑望薛盈, 虽不太喜欢薛盈外貌太靓丽,但还是是非能辨,请安时间早一点晚一点算不得是大过失。   薛盈道:“你们还不是后宫女子, 自然不知本宫所忙诸事。”她朝许太后道,“太后,陛下晨起练剑,臣妾在旁侍奉来得晚了些, 还请太后勿怪罪。”   “皇帝练剑是好事, 但你要侍奉好皇帝,莫教他操之过急。”   薛盈听到后面四个字一时有些尴尬,这本是再寻常不过的词, 可昨日里从宫外归来,红绡帐暖,盛俞情难自禁险些进错了地方,她疼得厉害,他笑笑道着“是朕操之过急”。   薛盈便再难正视这词。   她抬眸笑回:“臣妾谨记了。”   薛盈坐下后便问了许太后贵女们入宫每日如何度过,可还习惯。   许太后道:“前些时日她们是初入宫,哀家让她们在宫里四处看看。但终归贵女们不懂宫里头的规矩,哀家想命人教导一番。”   薛盈道:“那此事就交给臣妾吧,如今后宫热闹,太后理应多享享福,莫教这些小事耽误了。贵女们个个聪明伶俐,想来学好皇宫里的规矩不难。”   薛盈姿态落落大方,款款有度。许太后对她态度上还是满意的,点头将事情交给了薛盈。   请安一散,白湘按照薛盈的命令下口谕:“请各位小姐们回宫收拾一番,巳时在钟秀宫集合。”   披香宫。   负责皇宫内务的司宮台各掌事女官在薛盈身前听训,等薛盈说完,六名女官面面相觑,为首的掌事女官汪元绮朝薛盈道出她们的诧异。   “娘娘,自古《女训》便是新入宫秀女们的必学课业,虽说贵女们不算是秀女,可太后与您皆如此安排,又怎能教她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   薛盈道:“此事乃本宫与陛下商议后所决议的,宫里的礼节她们一边学,新的女训本宫会拟出来,一切都按此行事,记住了么。”薛盈再吩咐,“本宫才知贵女们身边除了自己带来的贴身婢女,便无宫人近身伺候,你们不该如此怠慢,她们每人身边都该拨两个宫女,两个內侍一同服侍。既然入了宫,该有的也不能少。”   汪元绮俯首称是:“还是贵妃娘娘想得周到,那奴婢这就去司宮台挑人……”   “白湘已经挑好人,你们带下去吧。”   “是。”   白湘前去安排好一切,回到耳房,江媛仍在屋内养伤,行走还不太方便,稍走远一些双膝上的伤口与长裤间便摩擦发疼得厉害,因此薛盈还没让她近身伺候。   白湘道:“阿媛,今日伤口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方才能去院中给那两只信鸽喂食,走回来也不见得再疼。”   白湘笑道:“还硬撑,昨日太医来上药还道你得再休养个一旬半月的。”   江媛愧疚:“我听梨月她们说起,娘娘近日事务忙,咱们宫里活儿多,我却帮不上忙。”   “你把身子养好就是,信鸽交给你喂,旁的不用多想。”   “娘娘这般心善,那些贵女们分明就是入宫来抢陛下给的恩宠的,娘娘还帮她们安排宫人伺候。”江媛担心主子,又无力劝解,只能叹气。   白湘朝她悄声道:“放心吧,那些都是娘娘安排在贵女身边监视她们的。”   钟秀宫里,各贵女得知薛盈给她们安排了宫人侍奉,个个都很开心,交耳笑谈,想回自己宫里去瞧瞧。许欣曼见众人开心,不免压下心头短暂的喜悦,扬声道:“贵妃娘娘的仪仗少则有二十七人,我们虽说算不得是秀女,可谁人不知入了这后宫便都是皇帝的女人。区区四名宫人,走在宫道上还只够排成两排,有什么好高兴的。 ”   许欣曼心里窝火,前几日的夜晚,她可是硬生生站在宫道上吹了一整夜的玉笛。第二日嗓子哑了,两条腿也再无力气站稳。盛俞从披香宫去上早朝,经过她身边时她没有力气起身,蹲跪的样子别提有多狼狈。原本她要将那事告诉许太后求做主,盛俞却含笑命人扶起她,摇头且略有失望地道“朕以为小侄女技艺过人,怎知才一宿便身不能扛,若太后得知,恐该怪朕”。许欣曼忙道不会告诉太后迁怒于他,盛俞才露出笑来。   那一笑她都瞧得痴了,那可是独属于她与皇帝的秘密。可如今整个后宫却只有一位后妃,她怎不嫉妒。想当初皇帝初登基,她祖父可是说过会托太后送她入后宫的,是盛俞一时不想纳妃。   众贵女一时屏息,都收敛了笑。有一人于安静里开口道:“许妹妹,贵妃娘娘也是为我们思虑周全。”   “她为我们考虑?”许欣曼嗤笑。此刻正是小憩,廊下已经没有掌事女官在,她这几日仗着许太后宠爱,又得率先与盛俞“偶遇”,已起架势道,“我们可是要成为皇帝妃子的女人,区区四名宫人……”   “难道许小姐觉得,四名宫人不够你使唤?”薛盈的声音传入这边。   殿门下蜿蜒着一众宫人,薛盈正从轿辇上下来,由白湘搀扶走来廊下。   众贵女面面相觑,忙俯下身朝薛盈行礼,许欣曼不甘心,也只能拜了下去。   薛盈花容无笑:“回答本宫。”   许欣曼气急,想到身后有许太后这位姑奶奶,她睨着薛盈回:“是,我是卫国公嫡孙女,太后的侄孙女,我还唤陛下一声表舅舅,这区区四名宫人,不配我的仪仗。”   薛盈坐在廊下正中的一把扶手椅上:“什么是仪仗,许小姐可知道?”   许欣曼指着殿门处蜿蜒一地的宫人:“像你那样,就是仪仗。”   薛盈勾起笑:“本宫是陛下的贵妃,故有二十七仪仗。谁说尚未入后宫的贵女也能有仪仗,那是司宮台安排服饰你们,让你们在宫里过得舒坦些而准备的。既然你看不起,那本宫又怎敢再赐你。”   薛盈望向人群,记得赏菊宴上提议殿外花少的那名贵女。她笑:“崔书玲可在。”   崔书玲忙出列:“拜见贵妃娘娘。”   “那四名宫人配不上许小姐,便挑出两名拨给你吧,你可别嫌弃。”薛盈招呼方才反驳许欣曼的那名贵女,“你叫什么名字。”   贵女出列,落落大方:“臣女闺名宋红玉。”   薛盈笑:“方才你言中知晓本宫是为你们着想,明白本宫的心意,剩下的二人便赐去服侍你。”   两人瞅了许欣曼一眼,俯首道谢。   许欣曼目中不甘,掌事女官匆匆赶来,弄清楚状况忙俯首赔礼:“奴婢不知贵妃驾临,是奴婢有失管教,请贵妃娘娘恕罪。”   “你无罪,本宫不是要求让你们抛开《女训》,畅言所想么。只要合乎规矩礼节,你别限制她们。”   众贵女一惊,受赏的宋红玉问:“娘娘,什么是抛开《女训》?”   女官道:“娘娘不想约束你们,让贵女们在宫里也能自由畅言,这是娘娘体恤大家。”   众贵女都已怔住,宋红玉踟蹰道:“可我们自小熟读女则,入宫不管是何身份,应受《女训》,谨记规矩与职责,不能妄言,怎可……”   许欣曼终于有了笑意:“贵妃娘娘,这也是太后的意思?”许欣曼心里知道,许太后一定不会让她们抛下这女训。   薛盈道了不是,许欣曼俯首请求离开片刻。薛盈恩准,她明白许欣曼这是去向太后告状呢。   仪仗驶向建章宫。   薛盈步入殿内,盛俞正在批阅奏折,他瞧见她已搁下手上的折子,起身一面张开双臂撑展筋骨,一面一把将走来的薛盈抱了满怀。   薛盈从他胸膛抬起头:“陛下,我给你后宫点了一把火。”殿里没有大臣,她没自称臣妾,一双桃花眼里娇羞清盈,在撒娇。   盛俞勾起薄唇:“说说看。”   “我拿贵女们试验昨夜里兴女学的那则提议,想初步试验看大家会有何反应,好方便我应对。”   盛俞好笑:“恐怕还有其他的吧。”   “我故意激怒您那小侄女,她此刻应该正在朔阳宫告我的状了。还有,我有意看好两名贵女,让其余贵女与她们互生妒忌,若其中有秦王的人,恐怕会与此二人结交示好,以便陛下顺藤摸瓜。”   盛俞低头笑望薛盈,看不够她眸里的狡黠与柔情。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心,又吻了吻她鼻尖。薛盈伸手抵在他唇上,避开这吻:“待会儿太后势必要召我去朔阳宫听训,臣妾虽受你喜欢,可无后宫之权,怕是要底气不足呐。”   盛俞笑意越浓,搂紧了手掌心里的这把细腰。   “那做朕的皇后吧。” 第29章   薛盈怔住。   盛俞眸中郑重, 专情望她。   她眼眶里一时涌上雾气,笑:“这话我先记下, 等你铲除余党、肃清朝中势力再为我戴后冠吧。”她感动, 也觉得受之有愧,他提拔她的亲人, 给外祖父与薛子成荣耀,一切都是因为宠爱她。可她如今为他做的太少, 她也甘愿为他付出, 实现他的夙愿。   盛俞轻抚薛盈脸颊,俯身在她两瓣红唇上又吻又咬。   直到她气息急促他才松开:“这一日, 朕不会让你久等。”他懂她的识大体。   內侍入殿禀道:“陛下, 太后有事召见贵妃, 外边已着了人来请贵妃去朔阳宫。”   “朕陪你一同去。”   朔阳宫。   许太后见到与薛盈一同前来的是盛俞, 微有些诧异与不悦。许欣曼还在她身边哭诉,她拍了拍许欣曼的手示意她先下去。   “皇帝,哀家听到蔓儿说到薛贵妃让众贵女畅所欲言, 不学《女训》里的规矩?”   盛俞道:“的确有此事。”   “胡闹!”许太后严厉道,“薛贵妃,你这是不把宫规放在眼里,不把周朝列祖列宗放在眼里!我周朝的后宫岂容你这般放肆。”   “臣妾冤枉, 臣妾来不及与太后禀报。”薛盈忙恭谦赔罪。   盛俞道:“母后, 此事是朕授意她的。”盛俞屏退了宫人,“母后该知如今周朝内忧外患,朕治政不便, 让贵妃协助一些琐事,其余便暂不能再与母后多言。”   “什么治政不便?我周朝正是繁华盛世,如今是昌安元年,哀家相信你势必也会开创出一个昌安盛世,与后宫又有何干。”   “母后应是安享晚年之时,儿子不便让母后挂心,此事母后当为朕考虑,莫迁怪贵妃。”   盛俞没有直言理由,许太后无可奈何,她虽不言,却是将怨气更迁移到了薛盈身上。   “母后也瞧见了,贵妃为朕办此事恐怕不太顺利,她入宫已有些时日,品行温慎含淑,朕今日请母后做个见证,将后宫交由薛贵妃打理,母后便可颐享宫内。”   盛俞趁着继续道:“正巧皇弟与宁国公嫡女的婚事该提上日程了,母后该与宗正院好生商议此事。”   这席话将许太后说得哑口无言,如今她与盛秀不用受制于人,她确实想为盛秀定下这门好亲事。   此事落定,薛盈不再顾虑太后,有了实权,两人离开了朔阳宫。   许欣曼见薛盈不仅没受罚,还独揽了后宫大权,一时又来了许太后膝下哭嚷。   “给哀家闭嘴。”许太后正愁心底的一通火无处发泄,儿子不与她直言,反倒向着一个女人,她心里还窝着气呢,“做皇帝的女人要聪明懂事,就你这般遇事不知隐忍,只知啼哭者,哀家还真是失望。”   许欣曼一愣,吓得不敢再哭。   披香宫。薛盈回到殿中时见崔书玲与宋红玉已等候在殿内。   两人见她归来忙行礼,是来道谢的。   她二人约定好,都给薛盈带来了礼物,薛盈笑着让宫人看坐:“这礼物是你们从府中带入宫的吧,都是家里的东西,想必是个念想,不必给本宫,本宫无意偏心,也是为了正正宫规。”   崔书玲笑得开心:“多谢娘娘,玲儿一向知恩图报,这东西还是孝敬娘娘您吧。”   宋红玉也不敢收回。   薛盈笑:“你们在本宫这不必拘谨,忘了本宫治理后宫不喜欢大家约束谨慎,想说什么不要憋在心上,玲儿的性子本宫上次在赏花宴上接触过一回,很是活泼天真。红玉明白事理,本宫挺喜欢你们二人。”   两人自是欢喜非常,崔书玲道:“玲儿还真是喜欢贵妃娘娘!玲儿这性子在府中常被父亲教训,父亲常说女子要谨守《女则》,否则便会祸从口出。玲儿便说这世间一定有如我这般的人,直言快语,不钻牛角尖!”   “书玲妹妹。”宋红玉温声提醒,“在贵妃娘娘身前咱们该自称臣女,你瞧,都高兴得忘了。”   “我就是喜欢这样说话呀!娘娘说过咱们要抛开女训,自称臣女就自称臣女嘛,反正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之前咱们来皇宫里答谢太后,秦王妃便也说喜欢臣女直言不讳的性子,说大家都怕在皇宫里赏花太热,虽想提议出宫,可却不敢拂逆太后,若众人如我这般敢说真话……”   薛盈勾起笑:“所以那日朔阳宫里,你才真实地说出了太后院中花少,不如宫外景致?”   崔书玲点头。   薛盈心底淡淡一笑,她便知这等天真到愚笨的人会是受人鼓动。   崔书玲喜欢交谈,反观宋红玉谨言慎行,只是淡淡噙着笑,不言其他。   宋红玉见时间已久,扯了扯崔书玲的衣袖:“咱们也该回鹂宣宫了,让贵妃娘娘休息吧。”   二人起身拜别,薛盈唤住宋红玉:“你留下,本宫有句话嘱咐你。”   崔书玲先行离开,宋红玉垂首问:“娘娘有什么要嘱咐臣女?”   “这宫里从前只有本宫一个年轻后妃,如今有了你们这一群贵女相伴,后宫热闹了许多。本宫喜欢崔小姐的性子,但也担心她言过必失,你瞧着娴淑持重,与她又住一个宫,你便多提点着她,莫叫她冲撞了旁人。”   “臣女记下了。”宋红玉微笑,“娘娘真是慈悲心善。”   薛盈笑道:“把你拿来的礼物带回去吧,这支簪子做工精良,很配你的才情貌美。若说今后陛下选秀,本宫倒是希望是些你这般温柔的可人。”   宋红玉动容地望着薛盈:“娘娘……”   “本宫还有要务,你且回去吧。”   宋红玉拿上礼物,连连道谢退出披香宫。   薛盈倚在贵妃榻上抿唇含笑,她算是第一次演戏,不知今后结果如何。   许太后按着品貌家世挑选入宫的贵女,不过这十七名贵女中有三人父亲官职只在六品,宋红玉的家世便是这其中之一,这类人最易成为弄权者操控的旗子,薛盈特别留心了这三人,是今日里宋红玉主动撞上了她。   盛俞不理会后宫这些莺莺燕燕,这不是他的后宫,而是薛盈的。   如今的后宫在薛盈的掌心之中,朝堂也同样掀起了波涛。   早朝上,盛俞于殿上感怀昔日忠臣被强制获罪,很是痛心如今的庆王温伦。盛俞透过冠冕十二旒玉串望着殿中文武百官,说道:“朕待温伦如何,便是今后待众位卿家的态度。如此爱国之人理当不能屈就,连小国东朝都在兴兵马,周朝自然不能落后于人。温伦——”   温伦出列:“臣在。”   “朕命你协助卫将军,回朝为朕好好操持军务。”   温伦刚刚领旨,秦王心腹便在秦王眼神的示意下出列道:“陛下,庆王如今年事已高,又加风湿入邪,恐怕难当军机重任吧……”   盛俞失笑:“朕还没有下旨让他担任什么职务,你怎知是军机重任。”   臣子脸色青红,忙道失言。盛俞退了朝:“不过只是提议,让庆王做好准备,此事容后再议。”   勤政殿内,盛秀入殿道:“臣拜见陛下。”   “你为庆王一事而来?”   盛秀笑道:“皇兄说笑了,臣弟是为婚事来谢谢皇兄。”   “母后与你说了。”   “是,母后择了吉日,宗正处如今在筹办这婚事,臣弟心内十分感激皇兄。”   “你我兄弟,不必言谢。”盛俞眉中忧愁,“只是今日朕提议庆王回朝任职,怕是损了部分党派的利益。”   盛秀敛下笑,思考着:“皇兄说的是秦王一党?”他道,“虽说秦王是四皇叔摄政时的心腹手足,可四皇叔毕竟已经薨了,如今皇权把持在皇兄手里,皇兄不必忧心秦王才是,若他真有觊觎之心,早该在皇兄醒来时便已造势,怎么会拖到如今。”   盛俞道:“四皇叔薨后,朕收回宫中禁军,长京青衣卫,掌虎骑军一十八万,掌骁羽军二十万,可父王曾训练的铁骑精兵两万,这两万精兵不见踪影,青衣卫余下有三千人,这三千人又在何处。连卫将军胡驭广都是秦王的人,虽朕执掌兵权,可将士历百战,生死共荣辱。胡驭广一声令下,难保不会有心腹将士誓死追随。”   盛秀眉间凝重。   盛俞道:“朕要把秦王手里那九万兵力都收回来!”   “皇兄怎知是九万?”盛秀脱口而出。   这一声在安静的殿里格外突兀。   盛俞诧异,他仿佛在这声线波动里体味到一丝不寻常,眸底深意闪过,目光落在盛秀身上。盛秀转而一笑:“臣弟的意思是,陛下方才不是说是两万三千人么。”   盛俞不动声色,抿唇笑:“加上胡驭广的人马,不正是了。”   “皇兄所思不无道理。”盛秀道,“那力荐庆王回朝续任一事便交由臣弟吧。”   盛俞颔首:“举朝我无心腹良将,一切便依靠秀弟你了。”   盛秀领旨退出大殿。   案头的龙涎香烧了两寸,袅袅烟雾腾升,盛俞垂眸凝思,手指轻叩着龙椅扶手。   他彻日处理完政务,到夜幕来时也未见着薛盈来请他回宫。   “贵妃在做什么?”   闵三知晓皇帝心思,早已派人去打听,忙道:“贵妃娘娘在秀玉宫与众贵女品酒赏月。”   品酒赏月?她一整日没有派个宫人来探望探望他,却是自己在与贵女们花前月下。   盛俞心间腾升醋意:“摆驾秀玉宫,朕要去陪贵妃赏月。” 第30章   初秋的夜凉爽, 秀玉宫里欢声阵阵。   薛盈邀请了贵女们来品酒赏月,殿前清风明月, 花香四溢, 好几个贵女围在薛盈身前,她们认真端详, 不时笑起。   是薛盈夸赞其中一个贵女的指甲颜色好看,那贵女叫姚宝凤, 生得秀美, 喜爱描妆打扮。姚宝凤遂言可以帮薛盈染指甲,如此惹来一众贵女都围坐观看起来。   姚宝凤细心将薛盈十指都缠上片帛, 她微醺晃了下脑袋, 叮嘱道:“贵妃娘娘十指上的片帛不要取, 待到明日臣女再来帮娘娘再染上两回, 如此这指甲上的桃红色便可持续半月之久。”   薛盈凝笑:“好,宝凤这是有些醉了?”   姚宝凤扶额摇摇头:“还好,这酒, 很好喝……”   薛盈今日赏赐了众贵女饮果酒,这果酒取自夏日新鲜蜜桃自然发酵的汁液,薛盈道:“这酒本宫甚是喜欢,汁香甜, 并非是酒, 不会醉人。”薛盈招呼众位贵女,“大家多饮一点,难得今日花好月圆, 本宫独在深宫,寂寞难言,还真喜欢跟你们在一块谈笑取乐。”   殿外已有宫人跪了满地,独有一人立在门处,把玩着腰间的佩玉络子,闻言,薄唇勾起了笑。独在深宫,寂寞难言?盛俞立在殿门处,望着院中薛盈花容上的感慨,与那桃花眼底的一抹狡黠。他没有进去,想看看她还能演出什么好戏来。   贵女们初时还顾及这名媛风度,此刻与薛盈多接触几回已都大方了许多。   薛盈忽然望着一贵女:“你腰间这块玉佩真好看。”   那贵女一愣,忙取下:“娘娘你要是喜欢,臣女就送给您了。”   “这可使不得,本宫是随口夸赞了一句。这玉飘花柔和,水色上佳,极配美人,与你倒是浑然一体的。”   贵女喜不自胜,被夸得双颊绯红,羞嗒嗒瞧着薛盈。   薛盈嘱咐:“大家多饮一些,本宫曾也是深拘闺阁,深知妹妹们闺中乏趣。你们说,凭何公子哥们就能喝酒,咱们女子饮些果酒不也正好么。”   众人听罢皆颔首,有人道:“臣女常闻京中四杰对月当歌、饮酒赋诗,广为文人雅士所赞颂。今夜花好月圆,又有娘娘的美酒助兴,咱们不妨也对月赋诗一曲,众姐妹意下如何?”   薛盈忙说想听,那贵女开始吟诗:“十月一日秀玉殿。”她右手旁的贵女捏着手帕思索片刻,接下:“夜凉如水月影斜。”   另有贵女接道:“皇城灯下姝色好。”   “十七佳人胜四杰。”此句被薛盈接下。   花影月下,众位贵女一愣,皆已是轰然笑出声。许欣曼虽一直端着架子不欲参与,但也忍不住被薛盈接下的那半阙逗笑。   崔书玲道:“贵妃娘娘,臣女没有见过那四杰,不过这句‘十七佳人胜四杰’作得实在是妙。”崔书玲直言快语,思想是真的单纯得不经思索,她望了眼院中围坐的众人,“在场的姐妹们哪个不是千挑万选才入宫的,那京中四杰虽名声在外,可要是能与咱们真的比一场才知是不是真本事。”   薛盈唇边含笑:“这还不简单,等众位妹妹们准备几日,本宫邀请四杰来与你们较个高下。”   “此事当真?”好几个贵女皆是一喜。   “自然是真。”薛盈笑着颔首。   忽然,殿门外传来宫人的长喝:“陛下驾到——”   众贵女一愣,忙起身恭迎圣驾。   薛盈起身上前,款款一拜。   明月夜下,盛俞踏步走向薛盈,伸手搀扶起她:“贵妃与贵女们在做什么?”   薛盈忙让大家平身,回道:“今年宫里新酿的蜜桃果酒香甜可口,臣妾不欲一人独享,便请了众位妹妹一同品酒赏月,以促和睦。”   “蜜桃……”盛俞咀嚼着这二字,脑里想的却是怀中美人香与那弱骨丰肌的细腻柔软。他勾起唇角,“朕忙碌彻日,不见贵妃踪影,贵妃打理后宫之时,可别忘了外廷圣驾。”   薛盈见盛俞眼底灼灼,可这话分明有些酸涩。她道了“谨知教诲”,便拉过盛俞的手道:“陛下,您坐。”   盛俞坐下,一把拉薛盈在怀。   她猝不及防娇呼一声,忙搂住他颈项。在贵女身前坐于他双膝上,薛盈不想。可盛俞搂紧了她腰,控制住她的挣拧。薛盈低低道:“陛下,你得给我留点颜面,我这般成何体统。”   “不是要抛开女训么。”盛俞说完便抬头扬声道,“贵妃教诲你们要抛开女训,随心畅言。但朕料想你们恐不知该如何去做,朕言传身教,你们看好了。”   盛俞吧唧亲了一下薛盈的脸蛋。   众贵女愕得瞪圆杏眼。   盛俞收起眼底的笑,再抬头时已是天威严肃:“后宫与外廷并无什么差别,行事发自内心,不在乎旁人眼光,不受女训与旧制所限。我周朝国强,便是因为文武百官通晓变通,审时度势。身为女子,亦该如此。朕与贵妃琴瑟在御,相处甚好,倘若有一日你们也能像贵妃这般真心待君,便是学会这‘随心畅言’,走出女训的束缚了。”   众贵女听君一席话,都似懂非懂地点头,陷入了深刻冥思与自我检讨里。   盛俞面容依旧带着帝王的严肃,对薛盈道了一声“披香宫等你”便离去了。   薛盈也还未缓过神。他一来便打乱了她的画风,她虽是在演戏,可到底没将他算进来过啊。   “大家再饮些果酒,今日且到这里吧。”   薛盈回了披香宫。   盛俞已经沐浴罢,已上了床榻等她。   红绡帐内的身影朦朦胧胧,颀长的身影坐起身,一头黑发垂直而下,帐帘自内挑开,露出盛俞精健而带着野性的上身。   薛盈心突突一跳,脚步不前。   盛俞挑眉,半勾着笑:“朕今日早膳午膳晚膳都是司宮台准备的。”   薛盈道:“司宮台尽职尽责,陛下是要我提他们的月俸?”   “司宮台尚且知尽心尽责,披香宫的心意在何处。”   薛盈这下明白过来。她走去床沿坐下,偏头靠在盛俞肩头:“阿俞别生气,我的心意都在呢。”   “谁让你给朕取名阿俞。”盛俞皱了下眉心,嫌弃道,“一丝天威也无。”   “那陛下要臣妾如何唤你?”   他转瞬已笑:“叫声夫君来听听。”   薛盈愣住:“此乃民间叫法……”   “叫不叫。”他手掌自她腰间束带探入而上。   薛盈倒抽口气,感受到那带起的颤栗已心慌气短:“夫君……”   盛俞听在耳内身心愉悦,手掌流连,肆无忌惮:“听不见。”   “夫君。”她喊得绵软,被周身被带起的触感所扰。   盛俞听得身心一热,埋首想扑来时被薛盈一把推开。   她站起身,小心地护着十指指甲,低头检查着片帛有无滑落:“你小心些,我这指甲尚未做好,明日贵女来帮我敷甲,不能让她看出我弄坏了。”   那丝欲.望被中断,盛俞已是不悦:“你宫里的人不会做红妆?”   “我的人哪比得过那些贵女们,我才与几人交了心,自当得好生维系好这段关系。”   白湘入殿禀道:“娘娘,她们皆已醉了,有人酒后癫笑,有人哭着喊思念双亲,其余都已睡下,宫人们若有察觉其他再来禀报。”   “知道了,多留意着。”薛盈回头朝盛俞道,“今日饮的不是今年夏日做好的果酒,而是去岁的陈酿。入口虽甜,但已成酒酿,后劲十足呐。”   她想试试众人酒后的姿态。   盛俞失笑,眼神示意着床榻:“洗漱完,自己上来。”   “今夜我不能与陛下同床。”薛盈晃了晃十指,“从五品的少府台少监生得这么一个容貌靓丽的女儿,陛下可知,这姚宝凤不喜多言,心思却细致入微。今日我假意险些打翻案上酒盏,她出声提醒了我。虽我与此人接触甚少,却总觉得此人在一众贵女中太过冷静持重。”   “这些事你看着办,别伤了自己便好。”盛俞道,“朕今日就是来临幸你的,赶紧上来。”   薛盈勾起红唇:“陛下要与我一夫一妻,既然当我是妻,你我之间便没有‘临幸’一词。”   盛俞好笑,道:“那换一词,我是特意来与盈盈同房的。”   薛盈转身去沐浴了,她沐浴罢留在了书房,让白湘告诉盛俞早些歇息。她想将每日对贵女们的观察都记下来,也想将女学推新一事做个详细的记录。时间不容耽搁,她怕第二日再写会遗漏什么。   书房内灯火明亮。   盛俞倚在门旁,灯下的人握笔专注,丝毫没有留意到他。她手指不便握笔写字,想了想拔下头上的发簪,沾了墨写下字。   “朕后悔了。”   薛盈吓了一跳,抬起头,精巧的五官落在灯下阴影里。她问:“陛下后悔什么?”   “让你操持这些事务。”   薛盈笑:“我无用了十九年,觉得与你在一起的时光虽短,却快乐,也有意义。”   盛俞上前握住薛盈的手:“染什么指甲,朕觉得盈盈纤纤玉指最好看。”   薛盈莞尔一笑。   夜色宁静,她一身荼白寝衣素净,却不掩容姿风华。盛俞一把将薛盈拦腰抱起,她手上的发簪掉在地面,碰出清脆的响。   门处进来宫人:“娘娘,什么东西掉了?”是江媛。   江媛伤口好得差不多,夜里便想来侍奉薛盈。此刻撞见这一幕微愣,连忙含笑着退下去。   盛俞凝望薛盈:“盈盈一笑,朕心欢喜。”   这句话,在她初入宫时他在她耳边说过。她搂住他,觉得如今的日子是十九年来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第31章   姚宝凤第二日来给薛盈涂指甲时一群贵女也跟着来了披香宫。   白湘笑道:“贵妃娘娘昨日饮多了酒, 她不胜酒力,才刚刚醒来, 各位贵女们且先吃茶。”   薛盈有意让人等候。   她走来主殿时揉着太阳穴, 一面道那果酒后劲十足,询问各位贵女有没有大碍。   众人不敢言其他, 纷纷笑说昨夜尽兴。   姚宝凤为薛盈涂完蔻丹,那指甲已变成了娇艳的桃红色。薛盈甚是满意:“不用再敷一遍, 本宫觉着这般色泽就挺顺眼。”她赞叹姚宝凤蕙质兰心, 又问,“如何, 昨夜本宫叫你们准备准备与四杰比试, 你们想出办法来了么?”   几名贵女微愣:“娘娘, 此事当真?”   “昨夜便说过了, 还唬你们不成。”   贵女们昨夜里都酩酊大醉,根本没有时间想这事儿。几人欢喜,互相商量好后与薛盈道:“那咱们与他们对诗, 比琴,比舞,和笛!娘娘觉得可好?”   薛盈凝笑颔首:“甚好,那四杰以笛诗琴舞广颂于京, 咱们鹂宣宫与鹂翠宫里的十七佳人个个才艺满身, 还觑了他们不成。”   此事落定,贵女们回宫互相通传,忙起这场比试来。薛盈将昨夜那首诗命人传播去了宫外, 一时间,京中四杰听闻那后半阙轰然一笑,原本没有放在眼里,一打听得知那是薛盈所作的诗才不敢轻视。   这几日里崔书玲一直来陪薛盈说话,薛盈原本觉得这丫头是有意在她这里接近盛俞。可盛俞来过几次,崔书玲心思却不在盛俞身上,在盛俞坐在披香宫中时没有回避着离去,最后是盛俞自己坐不住起身离开,崔书玲立马放开了约束,又重新与薛盈谈笑起来。   此刻,盛俞来探望了薛盈后刚离开。崔书玲独自在薛盈殿里把玩几块玉石。薛盈上前:“玲儿喜欢这东西?”   “娘娘,陛下离开了?”崔书玲笑得欢喜,“这玉石透通,上面的飘花恰似一朵天然的莲花,很是少见,臣女才多看了几眼。”   薛盈笑:“这是陛下所赐,你若喜欢便常来看看。幸好有你常来本宫这里,陪本宫说话解闷。”   “娘娘若是想找人解闷,找臣女就对了!”崔书玲开始发挥着她天真烂漫的本性。   薛盈有意引导她走向自己的设定里:“你性子活泼,我很喜欢。那姚小姐与宋小姐娴静端秀,倒是太后所喜欢的后妃模样。”   “是么。”崔书玲疑惑,“可臣女觉得陛下眼里只有娘娘,不会将我们瞧在眼里。”   “陛下是劳于政务,无心料理后宫的事。”   崔书玲似懂非懂,没有再与薛盈争辩。   第二日,崔书玲应该是与姚宝凤、宋红玉二人提了薛盈的话,她两人来披香宫探望薛盈,薛盈勉强说笑,不停咳嗽。   姚宝凤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薛盈掩着手帕轻咳,勉强回:“感染了风寒,本宫头疼得很,想歇一会儿。”正说到此,白湘已领着太医入内要给薛盈请脉。   两人识趣,起身告辞。薛盈唤道:“崔妹妹说与四杰对诗是你二人与另外两名贵女负责?”   两人点头,薛盈道:“本宫这儿用过晚膳才有时间,你们着一人过来跟本宫说说比试的准备,可不能教人在那天看了笑话。”   薛盈看中这场比试,两人自当也认真对待起来。只是薛盈让太医来并非是为她看病,而是问及了另一桩事。   ……   薛盈在酉时将盛俞请来宫里,她在他身前佯装咳嗽,盛俞紧张握住她的手:“怎么了,受凉了?”   她点头,蹙着黛眉:“陛下一眼便看出来了?”   “太医可来瞧过,喝过药了?”盛俞含怒,“这披香宫里的人是怎么伺候主子的。”   白湘正端茶入内,闻言忙跪了下去,四角侍立的宫人也忙惶恐俯跪下身。   “别为难她们。”薛盈这才笑起,“我这是假装的,可像?”   盛俞眉目里已恼:“竟敢欺君,你可有罪?”   若说从前,薛盈恐怕会惶恐地认错说臣妾有罪。可此刻她竟莞尔一笑,握住盛俞的手掌道:“臣妾这是为了帮您呐。”   盛俞不说话,在恼她如今连他都不告诉的小心思。   “我病了,不能侍君,我猜今夜里过来的会是姚宝凤,你可知为何。”   盛俞这才开口淡淡问了句“为何”。   薛盈道:“昨夜里她回宫便睡了,看似一夜无常,可我细细想来却觉得不对。白湘道,安排在鹂翠宫的宫人回禀,姚宝凤入睡早,一直睡到第二日,殿里夜间没有点灯,没有起夜,安静得连风声都听得清。”   “这又是什么异常。”盛俞失笑。   薛盈道:“女子甚少饮酒,她们酒后本该是沉睡打鼾才对,哪怕没有鼾声,呼吸声也会变得比往常重些,这是我今日问了太医,太医给我的答案。可宫人道姚宝凤的呼吸微浅,她宫人内想要服侍主子,并没有听到一丝声音,她是伪装的。”   盛俞沉思片刻,手指在薛盈额头敲了一记,笑:“还不笨。”   “你怎有这些小动作。”薛盈揉揉额间的疼痛,继续说道,“待会儿若真是姚宝凤来,你便与她多接近接近……”   “你这是何意。”盛俞变了脸,“这是你的后宫,可不要拉扯朕陪你演戏。”   “她们惦记的是你,若无你,怎有我。”薛盈拉住盛俞的手指,“陛下,像待我一样待她三分就好。”   “半分也不行。”盛俞面色沉肃,“朕知朕是龙章凤姿,威仪俊硕,但不耻假以将心思放在旁的女人身上。”   薛盈还来不及笑盛俞的自夸,白湘已入殿禀道:“陛下,娘娘,姚小姐来了。”   薛盈道:“你瞧,我料想的已有五分是对的!”她命白湘,“带她进来。”   盛俞起身要走,被薛盈拉住了手:“陛下若不演这戏,臣妾会伤心自责,恐无力跟您同房了。”   盛俞愕然望着薛盈,他错愕不及,薛盈哪里来的胆敢威胁他?   姚宝凤已走入寝殿,瞧见盛俞在忙行着大礼。   盛俞还在气头上,回身瞪着薛盈。   薛盈笑道:“妹妹平身,怎不是红玉过来?”   “红玉在陪书玲妹妹练舞,臣女得闲,记着娘娘的话而来,此刻怕是打搅娘娘与陛下了……”   “不碍事,本宫不便侍奉陛下,陛下也将要回宫。”她问,“比试的事你们筹备得怎么样了,说说看。”   薛盈听姚宝凤说完,道了“甚好”,便又连声咳嗽不止。   盛俞道:“贵妃好好养病,朕还有些要务。”   他终于还是配合她演了戏,薛盈微笑:“恭送陛下。”   盛俞前脚刚出殿门,薛盈便朝姚宝凤嘱咐:“你去替本宫送送陛下,别让陛下走远了。”   姚宝凤领命离开了殿。   盛俞出了披香宫,徒步穿行在宫道上时被身后温婉有礼的呼喊唤住了脚步。   他回身,那年轻秀美的女子俯首行礼,抬起头时一双眼眸里脉脉含情。   “陛下,是贵妃娘娘让臣女来送送陛下。”   “不必送。”盛俞淡声道,又当是随口一提,“方才你们说要与四杰比试?准备的什么诗。”   盛俞缓步前行,姚宝凤便有礼地跟在他身后侧,款款回道:“是臣女与另外三位姐妹们一起准备的诗,四杰都是年轻才俊,风流在外,极富才华。臣女们只能尽全力比试,为博贵妃娘娘欢心。”   “博贵妃欢心?”   姚宝凤惶恐:“娘娘似乎很看重这场比试,所以臣女们都想娘娘开心。”   盛俞失笑,明明是薛盈要鼓励大家抛开自古的男尊女卑,与男儿一较高下。能作诗的女子自是细腻敏感的,姚宝凤不会不知这道理,却是在他跟前给薛盈抹黑。   他“唔”了一声,颔首:“准备了什么诗,说来听听。”   姚宝凤羞赧地垂首道出那诗,盛俞笑道:“甚好,后半阙是谁所作,朕很喜欢。”   “回陛下,那后半阙粗陋,是臣女所思。”   “你敢说朕喜欢的粗陋?”   姚宝凤一愣,见盛俞挑眉的质问,忙惶恐地跪在了宫道上。   只听盛俞朗声一笑:“还是多跟贵妃学学如何抛开女训,随心畅言吧。”   姚宝凤这才明白盛俞是喜欢薛盈那一款,不喜欢女子太过谨慎守礼。   盛俞觉着无趣得很,他看这宫里再美的女人都觉得没有看薛盈大脚板心上那颗痣好看,但又还要帮薛盈演戏。   他道:“起来吧,朕没有怪罪你。这诗作得精妙,你父亲姚贺也是学识出众,你应看过《北霜冬雪图》吧?”   姚宝凤忙回看过。   “朕想在上头题首诗,你可否能作出?”   “臣女尽力一试,若是作得不好,请陛下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盛俞失笑,勾起薄唇凝视姚宝凤,“朕罚文武朝臣,不罚如花美人。”   若说演技,盛俞出手只有一分,便已是炉火纯青。姚宝凤在建章宫被他夸赞得面红娇妍,春.心荡漾。只是她是不是同样在演戏,盛俞便不得而知了。   盛俞打发走姚宝凤时,姚宝凤忽然促足,闻着鼻端的气息道:“陛下龙案上的墨好香,这是什么墨?”   “难得后宫里还有一个闻香识墨之人,贵妃都不曾这般细心。”盛俞淡笑,“朕送你一块墨,暂且别告诉贵妃。”   “这可如何是好,臣女受之有愧,况且臣女只是受娘娘命令来送陛下的,又怎敢瞒着娘娘……”   “怎么总是动不动就跪。”盛俞温声含笑,“朕反倒喜欢天真烂漫,你无错,不必动不动下跪。”   姚宝凤动容地望着盛俞谢恩。   披香宫里。   薛盈听到盛俞说完建章宫里的一切,心里酸溜溜像吃了七月酸梅。   “陛下倒是好演技,炉火纯青,是陛下的本色吧?”   “陛下本色?”盛俞咀嚼这几字,颔首,“朕赞同最后这个字。”   “……”   薛盈无奈,却是朝他勾起笑来:“那《北霜冬雪图》应是上下卷吧,后日京中四杰来宫里与贵女们比试,臣妾帮陛下向那四位才子讨几首诗吧。他们乃风流才子,该会喜欢陛下那幅画。”   盛俞皱起眉:“四杰不能入后宫,要比试就在流景台,时间不能太久,一个时辰足矣。你远远当个见证官,后妃不可与外男接触。”   薛盈心中好笑,她应下,但到那日他哪有时间再干涉她。   长京四杰便是周朝看似繁华盛世下的代表,他们代表了周朝的文化,不管这四杰有没有输给十七名贵女,那之后世人都会知道,他们被女子公然挑衅过。而那句“十七佳人胜四杰”在薛盈的谋划里,也将一直流传下去,直到她兴女权的事业达成。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沉痛的消息,作者的存稿用完了,所以裸更的我来迟了~   悲伤,以后不能八点准时更新,等我码起存稿之后再定个稳定时间。但日更是雷打不动的。   感谢大家! 第32章   薛盈向四杰发出比试邀请, 不管是碍于薛盈的身份还是碍于四杰本身的颜面,他们丝毫没有犹豫, 心内也在笑一群女子的不自量力。   宫里面, 十七位贵女早已准备妥善。傍晚,薛盈在披香宫等候盛俞用膳, 薛盈问盛俞有何安排。   安排二字落在盛俞眼里,他已知薛盈懂他的心意。   “明日你们比试, 流景台离乾坤殿不远, 入宫朝臣势必会途径那处,若有什么消息需要带出去, 也十分方便。”   薛盈读懂盛俞的心思。   初入夜, 重重宫阙亮起宫灯, 值守的禁军换着岗, 一切都是安稳的景象。   披香宫里,盛俞因为国事气恼过度,已醉饮得失了帝王分寸, 开始胡言。   姚宝凤与几位宫女正巧来拜见薛盈要说明日比试的事。薛盈连忙将盛俞扶回寝殿,命众人等候片刻。她处理完一切来到殿外,姚宝凤闻着满殿酒气,诧异问:“娘娘风寒刚愈, 不宜饮酒。”   薛盈扶额无奈:“你们没瞧见陛下的御辇在外面么, 本宫可不爱饮酒。”她擦了擦袖摆上的酒渍,抬头问,“如何, 你们为明日比试而来?”   宋红玉颔首:“娘娘,鹂宣宫的姐妹们都跑到咱们鹂翠宫来了,大家对明日十分期待,却又紧张。咱们本就是女子,生怕不敌男儿,被输了当成笑话。”   薛盈一笑:“不必担心,你们个个都是才情满身,本宫相信你,大家尽力就是。”   另一贵女感叹:“恐怕咱们今夜都要在鹂翠宫一起过,大家都失眠睡不着了。”   薛盈失笑:“哪有这般严重。”她瞧着宋红玉,“红玉性子稳重,你安慰安慰大家。今夜里陛下在我宫里饮醉酒,不宜宣扬出去,本宫还得伺候陛下。”   “可是我们是来找娘娘出法子的……”贵女的话被宋红玉止住。宋红玉只能道:“那臣女们先告退了,娘娘照顾陛下要紧。”   薛盈思考片刻:“本宫不妨先随你们去,安抚下大家的心情。”薛盈起身,随手指了姚宝凤与另外一名贵女,“陛下不喜欢让宫女留下打搅。你二人留在殿外,帮本宫照看些陛下,若他要饮茶切记端白玉盏里的茶水。”   两人敛眉应诺。   薛盈与宋红玉去了鹂翠宫。   披香宫里,寝殿内传来一声召唤,姚宝凤与那贵女互相对视一眼,忙抢着去拿案上的白玉盏。   贵女道:“我先拿住的。”   “好妹妹,你让我进去吧。”姚宝凤瞅向寝殿一眼,“这满殿都是酒气,若是你触怒陛下可不得了。”   “姚姐姐,我小心着,怎会触怒陛下。”   “妹妹不知,前几日里我曾受贵妃娘娘命令,送陛下回建章宫,我殿里那块墨你不是夸它香么,那便是陛下赏赐给我的。这事儿贵妃娘娘都不知呢,伺候陛下,我已有经验……”   贵女发愣,姚宝凤抢了白玉盏,笑着进了寝殿。   帐内的人探出手,朝空里乱舞,不耐烦喊道“递酒”。姚宝凤递上茶水:“陛下,酒来了。”   盛俞酒后神志不清,伸手接下时打翻了那杯茶。他霎时恼怒吼道:“好你个宋赵钧,朕要的是阜州《治州册》,满州官员十三人,除你说的郑玄轼,安沛袁私藏治水赈银,其余十一人都如实给朕抖出来!”   姚宝凤吓了一跳,忙跪下去捡茶杯碎片。   盛俞嘀咕着已听不真切,她踟蹰片刻,出声:“陛下,臣女不是宋赵钧,那宋赵钧所犯何罪?”   “将秦王运送赈银途中发生的一切都如实说来,朕不治你罪,后日你往阜州传朕旨意,你多次为朕涉险,朕知你不易……此事,此事……”他已醉却,殿内霎时只剩沉重的呼吸声。   姚宝凤试探地唤了几声才走出寝殿。   薛盈归来时殿外夜色暗沉,姚宝凤二人朝她行礼,薛盈问:“陛下可好?”   “娘娘放心,陛下一直沉睡着呢。”   薛盈颔首:“鹂翠宫那边本宫已安抚好,你们二人且回去吧,明日一定不可懈怠。”   薛盈走入寝殿,殿内烛火明亮,盛俞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似已入睡。薛盈伸手欲替他掖好被角,忽然被他一带,扯入了他胸膛里。   她被他的双臂揽住,一时勉强抬起头,恰只能瞧见他下颔。   “陛下别在臣妾面前演戏了,殿里已无旁人。”   “朕没演戏。”   薛盈笑:“是酒后发疯?”   盛俞勾起薄唇:“疯字错矣,改‘情’字为好。”话落,他已含住了她唇,覆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方才那翻酒后的话都是两人的设计,如果姚宝凤真是一颗安插好的棋子,那一定会借明日比试,联络人将消息传递出去。而后的一切便已在盛俞的掌控里。   第二日午后。   日光和煦,微风畅然。   流景台里围坐了十七名娇俏佳人,薛盈端坐在首座,众贵女面色期待,又有紧张。薛盈听得她们在交谈询问,怕各自出错。   “曲谱你背熟了?”   “眼下是熟,可那号称琴贤的魏公子名动长京,我怕我紧张出丑。”   “你怕什么,若是如此更该好好奏琴,不教咱们输了下风去。眼下我算是明白贵妃娘娘为何会让咱们抛开女训了,凭什么男人弹琴好便成了雅士,咱们却埋没深闺……”   薛盈听着耳边这些声音,眸中温和含笑。她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喜欢如今贵女们的性情。   宫门外已有宫人扬声禀道“四位公子入殿”。众贵女的交谈戛然而止,都望向殿门处。   薛盈也抬眸望去,流景台繁花茂密,有四人穿花而至,华袿飞髾,衣袂飘然。日光下的四人身姿颀长,形貌昳丽。   贵女中已瞧得痴了。   这也是薛盈第一次亲眼见这京中四杰。   他们持才傲物,却因是朝臣公爵之嗣,为着家族而不敢造次,否则薛盈是请不到他们入宫来的。   四人入内,在宫人的带领下目不斜视朝薛盈一拜。   薛盈道着免礼,赐座。   四人抬头致谢,这一眼却瞧得痴滞。   无怪他们有片刻失神,盛妆下的薛盈神采照殿,举手投足雍贵娴雅,温声气静,是当国色。   如若说四杰是周朝这个看似繁华的盛世下的文化代表,那薛盈便是这一国帝王更加引以为傲的瑰宝。自古文化里,国越强,则美人迭出。   最会作诗的王勋已经开口:“罗衣生风,日月照颜。十七佳人,不胜缟衣。”   缟衣,隐喻薛盈。她今日身着缟色,未想在颜色上抢贵女风采。   此赋直白,丝毫没给十七人留情面。   十七名贵女原本泛滥出的少女情怀已经被打消得无了踪影。众人义愤,崔书玲已经先开口:“四位公子可知道,今日是来与咱们姐妹们比试的,你方出口便将咱们比了下去,等会儿可莫被打了脸呀。”   殿内那容姿稍显沉静的玄衣男子已勾起唇,带出薄薄的不屑:“既来之,则不惧。”   薛盈心底好笑,矛盾已经挑起,这是她希望的。贵女们已经开始有了争赢的心。   她道:“四位公子名满周朝,本宫为佳人们盛情邀请,你们能来便是诚心。自古诗情画意对众生来讲都是公平的,那日.本宫一句‘十七佳人胜四杰’许会冒犯四位公子,但佳人在御,今日权当一番切磋。为保公正,也为大家放得开,本宫去楼台静观,四位公子不要留情,佳人们是不会因为你们容姿俊逸而留情的。”   几位贵女被说得脸红,却见四人容色平常,不见波澜,便更心有愤懑,决心要赢了。   薛盈被宫人搀扶着去了楼台上观看。   殿下四方院台上,王勋面目含笑,瞧着甚是温润儒雅。他如赏花般寻视了十七名贵女一眼,便开口为每一人作诗。   “碧绿翡色姝娇颜,差于左旁一点红。”   碧绿翡色便是宋红玉,她身着青碧长裙,左手旁的姚宝凤身着藕色,此诗不正是在贬低她么。宋红玉一向持稳,原本第一句听来还暗自欢喜,最后已是恼羞。   王勋端着笑,望向姚宝凤继续作出诗来。十七人轮下来,个个娇颜怒目,被惹恼得不轻。   宋红玉开始回诗:“玄月缟荼碧空好,琴笛诗赋舞凌波。我愿悠思作秋水,化为情珠绸结世。”   王勋勾起唇角,好笑地望着宋红玉。他穿荼色,玄色是方才出口那位公子,而他身边的二杰一人穿缟色,一人穿月色。此诗将他们四杰夸了个遍,还比喻作诗人的一汪情丝是秋水,要结成情珠子相伴永世。   四人得意洋洋,王勋挑眉:“佳人虽如玉,却不过尔尔。”   宋红玉抿唇含笑,其余贵女愣了瞬间,忽然便哄然爆出笑声来。   四人诧异,薛盈也早已明白了那诗里的意思。   宋红玉道:“王世子,你把后半阙最后四个字倒过来念。”   “珠绸结世……”王勋眼眸一亮,转瞬明白过来,“四杰臭猪?”   崔书玲与许欣曼性子急,已经看不下去,哈哈笑道:“这诗你们服不服,比起你直言不讳轻视我们,我们宋姐姐可是给足了你们颜面!”   王勋脸色青白相见,是他轻敌,不尊重女子才受了这结果。他凝望宋红玉,目光里油然生出钦佩。   宋红玉迎上他那灼灼双目不免脸色泛红,王勋道:“小姐赢了,勋服气。”   两人相识一笑,转瞬已经释然。这便是文人风骨,一阙诗化了仇怨。 第33章   宋红玉仅凭自身一人便赢了第一场比试, 姚宝凤俯耳朝她轻笑:“红玉,你真厉害, 我这里还未出手你便已经赢了这王世子!”   宋红玉面若桃花, 此刻倒是真为这番输赢而欣喜。姚宝凤望了眼四下,起身淡然自若地走向殿门。   薛盈在楼台上观望, 姚宝凤已经出了流景台,身影渐远。她淡淡一笑, 问身后白湘:“人都在吗?”   “娘娘放心, 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薛盈颔首,她没有算错, 这姚宝凤果真是有利用价值的。   余下还有三场比试, 富有琴贤名声的魏苏庭与崔书玲和另一名贵女比试琴艺。台下筝然之声悠扬响起, 四周已有不少朝政完的官员被吸引过来, 促足在院外看起热闹。   薛盈唇边含笑,端起手边的花露正要饮下,忽见楼道上小跑来一身影, 是江媛。   江媛气喘吁吁,欢喜地停在薛盈身前:“娘娘,夫人从甚州来信了!”   “江媛,你腿伤都好了?”薛盈也有些喜悦, 江媛这段时日里只能在披香宫简单地活动, 眼下身前的人总算是养好了伤。   江媛点头:“奴婢好了,哈哈奴婢已经不感觉疼了,方才小跑过来都没停过!”   白湘笑:“你再不好我都要嫉妒你了, 整日里好吃好睡,哪是奴才的待遇呐。”   江媛面颊一红,朝薛盈道:“多谢娘娘对奴婢这段时日的照顾,奴婢现在能干活了,那些信鸽喂得活蹦乱跳,奴婢也没闲着啊。”   薛盈命白湘在此处看守,今日这场比试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输赢胜负已不重要,她起身与江媛回宫去看温氏的来信。   温氏在信上说她已经抵达甚州,郡守带她逛了几日城,已熟悉城中情况,温氏正与司农们商议农桑事宜。   薛盈望着这封家书微微一笑,虽然温氏没有再多提及郡守何修南,可薛盈瞧着这字里行间便已能体会到母亲如今的喜悦。   她提笔写下回信。   江媛待墨迹干透便到院中托信鸽带去甚州,回来时白湘也正归来。   白湘入殿禀道:“娘娘,贵女们还真是厉害,这四场比试赢了三场,只在比笛时被许小姐输掉,四周观试的大臣也是惊叹,那四杰今日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薛盈笑:“谁说女子不如男,贵女们的潜能无可限量。”   白湘有些担忧:“不过许小姐心高气傲,被唐公子赢了比赛,险些起了争执,奴婢来时他们也还在较量。”   “我去看看。”   薛盈回到流景台,楼外还有臣子在促足观看,一面好笑地与同僚交谈。十七名贵女三五成团地将四杰围在中间,只见王勋在与宋红玉笑谈,年轻公子那眉宇间分明已带着青睐与倾慕的目光。魏苏庭正与崔书玲指着琴台上的古琴,两人神色含笑,仿如知音。余下容貌最俊、会跳舞的白汝城被贵女们围着教授什么护肤秘诀,薛盈听在耳里,十分好笑。   三杰虽输,却各自被吹捧,便只剩唐容风被许欣曼逼迫,说他看不起女子,要让他道歉。   唐容风便是起先殿内说“既来之,有何惧”那玄衣公子,他此刻依旧桀骜散漫,没有将许欣曼放在眼里。   宫人扬声禀道“贵妃娘娘驾到”,众人才回神朝薛盈行礼。   “四杰与各位妹妹平身。”薛盈笑,“方才一番比试当真精彩,本宫很感谢四杰给了贵女们机会,此次四杰承让了。”   王勋道:“哪里,是这些如花似玉的小姐们本领强,反正在下算是输得心服口服。”   薛盈道:“本宫备了膳,四位才俊公子就留在此地用过膳再回吧。”   薛盈让十七名贵女留下待客。   她去了建章宫,将此事说给了盛俞听,事实上她不说盛俞也能知道。   薛盈道:“姚宝凤确实乃秦王之人,陛下那里都安排好了么?”   宫人正摆膳,盛俞牵薛盈的手走向饭桌前,“你来看朕不是该问朕饿不饿,可否想吃什么。”   薛盈笑:“宫人已为陛下准备妥当。”   盛俞失笑,摇头道:“盈盈与朕之间谈及的政务公事越来越多,朕有时觉得新颖,有时又偶会失落。”   “夫君也有失落的时候?”薛盈抬眸,盈盈笑问。   盛俞神情专注:“如今你说的政务都比聊朕多。”   “陛下不要打趣臣妾了,臣妾所行所言,一切都是因为爱陛下。”   “把最后一句话再说一遍。”   薛盈微怔,对上盛俞的目光微笑:“因为,我心系你。”   盛俞勾起唇:“还是爱字好听。”他亲自为薛盈夹菜,“吃吧,吃完朕带你去御花园信步,看能不能撞见葱兰花开。”   静夜月光下,两人执手漫步花道间,微风和煦,花香弥漫在鼻端,是沁人心脾。薛盈不时抬眸凝望盛俞,目光温柔含情,他也俯首与她四目相对,回应她俊朗的笑。   御花园里走了一遭,盛俞忽然道:“朕觉得太安静了。”   “是我没有说话么?”薛盈笑,“那俞想听什么。”   盛俞已在瞬间将薛盈横抱起,走进花丛间的亭台里,朝宫人命令“谁都不许跟来”。他径直将她抱进了亭中,薛盈眺望见不远处的一汪潭水,与那水面上闪烁的月光水波。   盛俞望她:“你我二人太安静,我想要个子嗣……”   薛盈怔住,盛俞俯身,如这月夜温柔,吻向了她周身。   “阿俞,不可,这是外边……”   “没人敢过来。”   他没给她留余地,情到浓时,燃烧如炽焰。   月光洒进薛盈的眼眸里,她迷离地睁眼,望见青绿丛草,万紫千红。乱花迷了眼睛,花香都飘进了肺腑,她仿佛乘着云朵,爽快得像飘在了蓝天白云里。   体内似被灌入暖流,但下一刻那一股热烫喷落在她腿上。   盛俞在她耳边喘息,许久,他嗓音沙哑,轻抚她耳鬓:“等天下太平,我再许你与孩儿一个盛世。”   薛盈微笑,用这份默契回应他。她懂他,也不想给他牵绊。   ……   乾坤殿上。   盛俞刚刚将温伦与温骞册命为长史、司马,协掌虎骑军与骁羽军,下一刻便受到秦王党羽的反对。   盛秀出列道:“臣以为庆王与世子操兵有谋,只是卫将军府的协理,此官职倒有些屈才了。”   争执短暂地僵持了瞬间,恰有宫人入殿禀报有紧急奏疏面圣。   奏疏一层层传上,盛俞望着手里的紧急奏报,音容肃穆:“秦王。”   “臣在。”   “宋赵钧可是奉了朕的旨意去阜州运送赈银的朝廷命官!奏报里言他在途中坠崖罹难。”   秦王一番痛心,盛俞质问:“朕或许能信他身亡是天灾意外,可他押送的三万两白银与五百石谷米凭空不见,秦王,宋赵钧是你力保之人,此事朕要听你解释。”   “那赈银与赈粮不见了?”秦王一脸诧异,茫然道,“宋赵钧此人办事稳妥,确实受臣举荐过,可是赈灾的银粮为何会消失?难不成一同随他坠入山崖了?”   盛俞厉声道:“廷尉寺听令,此案务必给朕彻查!”帝王发怒,起身愤然离殿。   秦王后脚便来建章宫朝盛俞请罪,盛俞道:“皇叔,朕自登基之日起便得由你多番指引,免朕错失贤臣,得以取贤任用。那赈灾的物资若找不回来,难保朝臣不会在背后议论皇叔你啊。”   秦王俯首道:“陛下放心,臣一定竭尽所能帮陛下找到物资,只是臣就单单只是举荐了那宋赵钧,他所犯过失,相信朝臣慧眼能辨,自有公道。”   “那此事就交由皇叔了。”   秦王走后,盛秀后脚也到了殿内。   此事是盛俞策划,自古佞臣疑心重,他知晓秦王得知宋赵钧“背叛”终究不会再留下此人。   盛秀安抚盛俞不要动怒,说道:“皇兄勿要气坏龙体,此事是皇叔举荐不当,虽不是他的责任,但委实难逃责究。”   “不是他的责任。”盛俞冷笑,朝闵三道,“你们都下去。”   殿内只剩兄弟二人,他走下龙椅,与盛秀平坐在椅上,“你也坐。”他把玩腰间的佩玉络子,“秀弟,四皇叔曾把持朝政十多载,秦王乃他胞弟,上次朕便与你言过,秦王手里的兵马小觑不得,而朕势必是要取回来的。此番是朕设计,那三万两赈银与五百石粮会运送到秦王府邸,到那日,他有口也说不清。”   盛秀震惊:“皇兄,这番实乃险招!”   “朕也知是险招呐。”盛俞道,“所以此事还需你配合朕。”   “臣弟如何配合?”   “母后将你与宁国公嫡女的婚期定在下月的初三,朕想借你婚礼之日,给秦王措手不及。”   盛秀被委以重担,动容地凝望盛俞,重重点头:“只要皇兄一声令下,臣弟甘愿配合皇兄。”   盛俞拍了拍盛秀的肩膀:“婚礼恐怕得乱了套,委屈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作者改了新笔名了,新笔名独我南行,一定要记住我呀~!   来自说三遍都怕你们记不住的作者~   感谢小天使们灌溉! 第34章   自贵女们与四杰比试后, 宫里谈资最多的便是四杰如何英姿俊逸,满腹才华。   贵女们与薛盈的关系似乎更亲近一些, 已主动三.五结伴来披香宫探望薛盈。   莺莺燕燕欢笑不断里, 几名贵女渐渐敛了笑,你推我攘地拾掇一人朝薛盈问:“娘娘, 自那日比试后我们又在殿中勤加练习,想再与四杰切磋, 也当是虚心请教。”   薛盈道:“此事本宫记下了, 容后些时日本宫会为你们安排。”   贵女们一喜,在薛盈处留下吃了许多点心。   盛俞来披香宫时, 一众人见他忙放下手中的糕点, 面上的笑顷刻不复, 众人严谨地守着规矩朝他参拜。   几名贵女都异口同声:“贵妃娘娘, 臣女们来了许久,也该回鹂翠宫了。”   几人走后,薛盈唇边的笑越浓。盛俞皱眉:“她们似乎是怕朕。”   薛盈笑:“贵女们一心记挂宫外的才子少年郎, 已经不将心思拴在陛下身上了。”   “当真?”盛俞不可思议,“朕可是真龙天子啊。”   薛盈好笑,盛俞搂住薛盈的肩,“朕说笑的, 没人缠着朕, 朕更清净。”   两人用过膳,薛盈面色专注看向盛俞:“陛下,你打算何时兴女学?”   “你在贵女们身上做的试验可奏效了。”   “多少见到些收获, 此事宜早不宜迟,陛下您觉得如何。”   盛俞沉思:“朕知,既要兴女学,那应从学馆开始。我周朝男儿从北学、南学读到朝廷最高设立的太学堂,那女子自然也应该建立一个女学馆,让她们真正接受这些思想,从心里开始改变。”   薛盈莞尔:“俞所思,与我所思一致。女学馆一样设立东西南北学,这四阶段读完,便可与男儿一起考入太学堂,公平公正地考取功名。”   所思容易,实践却难。   盛俞可以下令举国开设女学馆,但传道授业的师傅呢,这该由谁担任。   薛盈道:“陛下只管颁令建学,其余的我会尽力去筹备。”   盛俞其实也有心历练薛盈,她虽看似娇弱,可不愿再安安稳稳待在后宫里等他宠幸,她似乎像是飞出笼的大雁,腾于蓝天,开始翱翔。盛俞不愿折了这双羽翅,薛盈欢喜,他便随她心意,拭目以待。   此事薛盈召来十七贵女入披香宫,已有人问:“娘娘,是咱们定好了与四杰再切磋的时日么。”   薛盈摇头:“自那日比试后,长京流传了许多新鲜的诗,你们可知道?”   贵女都在后宫,薛盈安排的宫人监管森严,她们不会知道宫外的消息。几人摇头,薛盈道:“那日王世子为你们作的诗,红玉所作的诗,连同那日盛景都被编纂成赋,在文人雅士间流传。许多人对你们刮目相看,夸众位妹妹是女中豪杰。”   众人笑得花枝乱颤,许欣曼扭捏着问道:“那冷冰块唐容风呢,四人中唯有他赢了我,他一定得意极了吧。”   许欣曼目中傲慢,亦有黯然不忿。薛盈似乎看出其中的一些不寻常,未答,只道出今日唤她们来的目的,“本宫说这些,是肯定大家的才学与风度。我们活在女戒与女训之下,事事尊男子为先。可如今事实证明了我们没有不如他们,你们说是吗?”   众人动容,都点着头。   薛盈道:“陛下欲在周朝兴女学,不日将建女学馆,这许是京中的第一个女学馆,学馆师傅的人选,本宫想问你们,你们谁敢担任?”   众人还没有回过神,皆被这惊人的消息所震。   薛盈笑:“女学馆初建,不管结果如何,师傅都不会受到陛下追责。周朝建国三百多年,从来不曾出现过女学,放眼东朝、胡国也都不曾有过这女子学馆。我周朝的史册一定会记录此事,不管成败,万事皆有初,前人自留名。你们蕙质兰心,该是听懂了。”   众人仍是震惊,有人目露喜色,有人还在发怔里。   崔书玲已经惊喜地站起身:“贵妃娘娘,这么新奇的事,我能当师傅教女子们弹琴吗?”她激动之下忘了礼节。   薛盈笑:“自然可以,本宫曾听你说,琴非技艺,乃练心智。疾风甚雨不弹琴,不坐不弹,对俗子不弹,对衣冠不整者不弹。遇知音,逢可人,观净月,方可弹。本宫问你,为何弹琴也有讲究?”   崔书玲虽大大咧咧,此刻细思之下却已明了:“琴非技艺,乃练心智。人之初始,性本是善的,如果我教人弹琴,一定是教她们一种心境,一种态度,一种豁达!”   薛盈笑着赞叹,开始喜欢这样单纯性子的崔书玲。   宋红玉双眸的光彩燃了瞬间,黯然着没有出声。   许欣曼似在犹豫,最终还是道:“我,我虽输了,你能让我也去教她们么?”   薛盈道:“自然可以。”不过许欣曼心高气傲,她事后还有更好的安排。   许欣曼双眸一亮,少女情怀总是藏不住心思,薛盈瞧着她眼里的一点娇羞,便知她是丢下了盛俞这个表舅舅,与那日跟她交锋的唐容风杠上了。   顷刻便有八.九人要参加,余下的人跃跃欲试,却始终没有出声。薛盈知道,这些被甄选入宫的贵女背负着家族的嘱托,轻易不敢做出决定。   薛盈笑:“如果真成了女学馆的师傅,那便是朝廷的命官,吃俸禄,享品阶,或许还能与你们族中兄长同为官僚。今日就到这里,大家回去吧,再等本宫的安排。”   众人告退,薛盈留下了宋红玉与姚宝凤二人,她道:“你二人聪明伶俐,我很看重,为何方才没有见你二人参与此事?”   宋红玉犹豫着:“娘娘,臣女很想为娘娘与陛下分忧,可我入宫是受家族重托,臣女……愿意在宫里陪伴娘娘。”   姚宝凤也道:“臣女亦是如此,若有机会,臣女也想在宫中为陛下与娘娘分忧,还请娘娘不要怪罪臣女二人。”   薛盈笑笑:“本宫理解你们,都回去吧。”   她们的父亲一个只居六品,一个从五品,如此端庄温淑的女儿被送入皇宫,便承载着全族人的希冀。   这宋红玉是何心意薛盈明白,这姚宝凤嘛,肯定还惦记着秦王的命令。   此事薛盈第二日便开始着手安排,将愿意做女学师傅的贵女送入了太学堂随老太傅们学习。薛盈一早便有过口谕,要大家革旧取新,学五分,余下五分融入自己的思想,回披香宫与她交谈商榷。   盛俞在朝堂下令兴女学,此事朝臣起先只是诧异,无人有微词,都听圣裁。   文武百官从乾坤殿下朝,几人为党,走在一起偏头交耳,讥笑:“女人能兴出什么风浪?就前几日里与四杰比试了一番,便真以为扬名长京了?”   “依我看这也就是陛下专宠薛贵妃,等女学馆一败,陛下便明白过来了,只怕是要追悔莫及。”   几人一路笑谈,都将此事看成笑话。   一切按部进行,连同盛俞要除掉秦王一事也在暗卫的监查里没有任何风吹草动的迹象。   半月后,深秋,恭王府。   偌大的府院内张灯结彩,薛盈与盛俞、许太后来参加今日盛秀的婚礼,满院宾客皆行跪拜,盛秀携着新娘子朝许太后与盛俞行着大礼。   拜堂礼成,新娘被送入洞房,盛秀留在前庭招待宾朋,有皇帝与太后在,众人谈笑有度,不敢放开,皆守着君臣礼节。   秦王坐在上首的一桌,朝盛秀笑道:“恭贺侄儿抱得娇妻啊。”   盛秀给秦王斟酒:“多谢皇叔,今日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皇兄不要见怪,第一次成婚,我还有些恍惚。”   秦王朗笑出声,众人也被气氛感染。   厅内的一桌喜宴上,薛盈掩着手帕,轻声在盛俞身侧问道:“陛下,这王府是不是还有偏门?”   “放心,偏门也都有人严守。”   薛盈这才落下口气,转头朝许太后笑道:“太后,恭亲王与恭王妃已拜完天地,礼已成了,臣妾先送您回宫吧。”   盛俞道:“贵妃所言是,朕今日想见证皇弟的婚事,便让贵妃先送母后回宫。”   许太后今日开怀,嘱咐盛俞少饮酒,便与薛盈动身离开。   喜宴上一派热闹气氛,却忽见一官员从府门外直奔向内,噗通跪在正厅里盛俞跟前:“陛下,有紧急政务要报!”   来人急切:“经廷尉寺查实,宋赵钧少卿所运送的赈银与粮此刻就在秦王府的库房里!”   场上欢笑骤熄,秦王冷喝:“绝不可能!”   盛俞天威严肃,沉声:“派人严查,取物证人证,即刻缉拿秦王。”   原本守护在庭院中的禁军已瞬间将秦王就地缉拿。   秦王今日着实是来参加盛秀的婚礼,也没有听到一丝风吹草动,他带的人马只有随行的护卫,几名暗卫不敢现身,怕加重罪责。   秦王喝道:“臣没有做过就是没有做过,此乃诬陷!”   廷尉寺众官员呈上物证,那确实是治栗內史下的运送封条,印着皇帝与治栗寺的印章。   盛俞就地审案:“这是在秦.王.府的库房发现的?”   廷尉与众少卿点头,盛俞道:“为何朕手中的粮干燥、颗粒分明?京中连日下雨,秋夜潮霜连绵,这谷米该沾惹潮湿才对……”   秦王挣脱禁军的束缚,跪在盛俞身前,昂首挺胸:“陛下做主,这分明就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臣食俸万银,秩中两千石,为什么要贪这几千两白银与三百石粮啊!”   盛俞沉思:“秦王起身,此事的确有些蹊跷。”盛俞命令廷尉,“这桩案子还需要再彻查,你们是如何发现线索的?”   他听完官员禀报,思索许久道:“先放了秦王。”盛俞起身,诏秦王靠近说话,“皇叔,此事的确蹊跷,朕信你绝非有此作为之人,但事已将你牵扯在内,还请皇叔暂时留守王府,朕查实后势必会还你公道。”   案子重新严查,喜宴霎时变得冷清肃穆,众官员携带女眷离去,秦王被押送回王府,盛秀诧异不已。   “皇兄,难道计划有变?你不是要借此案除掉五皇叔,怎会再放过他?”这结果与早先盛俞给他的交待完全不一样。   盛俞勾起薄唇:“谁说朕是要借此案除掉他。”他笑,“你想知道?”   “还请皇兄告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23号,下个月会尽量加更多更。   作者最近忙着筹备婚礼,都是杂七杂八的事情,凑在一起心累啊~姨妈几天偏头痛 肚子疼,来迟了,这章发个红包弥补~   大家看完早些休息吧,晚安。 第35章   盛俞屏退左右, 目露愧色:“今日乃你大婚,是皇兄对不住你, 你与王妃别怪朕。”   “臣弟不敢, 为皇兄办事是臣弟的本分。”   盛俞道:“此事你听好了,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   “皇兄请讲。”   盛俞深望一眼盛秀道:“后日, 朕会在上林别院召秦王前去,届时十面埋伏, 秦王得知朕召他前去势必明白已在生死关头, 他一定会带兵马。”   “皇兄早说过秦王手里还有兵马,如今便是想借此机会收回那些兵力?”   盛俞颔首:“自然。朕要你接近五皇叔, 无论以何种方式, 一定要引他后日上青峰道, 朕在那里设下了埋伏, 只要他入青峰道,那势必成为他的死路。”   盛秀沉思,颇有难色道:“臣弟与五皇叔不算亲近, 臣弟如何能有法子让他相信臣弟的话。”   “皇弟一向机智,朕信你有法子办成此事。”   “通往上林别院的路有多条,若臣弟付出努力,皇叔却还是没有上青峰道呢?”   盛俞道:“你既已努力, 朕便不会怪你, 若他不走此路,那便只能再寻机会。”盛俞眉间凝愁,远眺恭亲王府后山那片黛色山峦, “后日上林别院内朕有能力保护自己,却只怕隐患一日不除,便任他扎根入地,日后拔出,恐更艰难。”   “皇兄,你放心,臣弟定会誓死一搏。”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皆是动容。盛俞嘱咐:“快去陪陪你的王妃,朕回宫了。”   秦王自此被拘留在王府内,盛俞已秘密安排好一切,只等天时地利与那份人和。   披香宫内,深秋的夜已十分凉。   薛盈沐浴罢,正从宫女手中接过巾帨擦拭沾湿水的发梢。   盛俞恰乘风入殿。   他停在珠帘后,朦胧里的人正穿一身霜色寝衣,长发散落双肩,面不染铅华,眸氲着秋水。那眼波里一抹柔色落在他眼中,她缓步上前卷起珠帘,朝他绽起笑。   “怎不进来?”   “正赏景呢。”   薛盈回头望了一眼,窗已闭。她回身,在盛俞凝视她的眼眸里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她拉住他的手:“我眼里的你,也是好风景。”   盛俞抿唇含笑:“今日在逗朕开心?”   薛盈凝笑未答,盛俞拿过她手上的巾帨为她擦发梢上的水珠,“秋夜里寒,你少在夜里洗发。”   “我是沐浴时沾了些水,如今天凉,后宫里又该添置厚衣了,夫君记得也莫沾了寒气。”   盛俞搂住薛盈的腰,低头靠近她:“再叫一声来听听。”   “夫君。”她轻软的声音响在他耳侧,温柔地将脸颊贴在他心口,“若明日秦王抗旨不去上林别院,或是没有带兵去呢?”   “不会,他被软禁的两日里便明白朕早有防备,足矣守护好整个京城。去别院面圣是他能寻到的唯一逃生机会。”   薛盈还是蹙起眉,盛俞在这安静里知她所想,薛盈正问起:“阿俞,恭亲王……真的值得信任么?”   盛俞淡笑:“难道你看不出,朕此番便是在试探皇弟?”   薛盈一怔,盛俞敛了笑:“朕早试探过秀儿多回,他恭谦守礼,审时度势,也知进退。这样一个尽善尽美的人完美到一定程度,并不寻常。”   “若此次他与秦王联合一忾,你岂不是有危险。”   “朕是皇帝,怎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盛俞搁下手中的巾帨,“水汽都干了,咱们办正事。”   薛盈轻抿着笑,殿内红烛静燃。   ……   第二日薛盈用过早膳在院中逗弄着那两只信鸽,忽听见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回头见盛俞走来,诧异道:“这个时辰陛下不是该在上林别院么?”   盛俞笑:“谁说朕要亲自去。”他早已命人穿上帝王龙袍从建章宫乘御辇出宫去往上林别院。   宫中增加了不少禁军,两人在院中的茶寮里静坐。风过,纱幔随风晃动,茶香袅袅四溢。时光安静,这背后却是一番浴血厮杀。   午时过去,直到那盏茶水煮尽,宫道上铠甲摩擦的声音由远及近,终于传向这头。   来人噗通跪倒在茶室外:“陛下,臣等已扣押住秦王所领的三千兵马,秦王已伏法,还请陛下圣裁!”   盛俞起身,薛盈忙为他挑起荼白纱幔,他步下石阶沉声问:“三千兵马?”   “是,秦王所带去的兵力共有三千一百余人,其中已加上暗卫死士。”   盛俞眸光幽深,此事不对,秦王手里头不可能只有这些兵力。他问:“秦王在何处,如何伏法的?”   “秦王已薨,是被……”   “谁让你们杀人?”盛俞已怒,“朕没有说过不留活口,谁杀的人?”   “是姚兆武,秦王抵抗中被姚兆武的箭误射身亡……”   姚兆武是盛俞的人,此人不会有问题才对。事已成定局,盛俞想留活口问出那余下的兵力已再无机会。他喝道:“传朕旨意,缉拿秦王.府众人,一个都不能留。”   盛俞面色凝重,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感到轻松欢喜。他径直离开,薛盈俯身恭送他。她懂盛俞,要秦王死有百种办法,可要拿回那部分兵力却不容易。若非如此,盛俞不会拖到现在,此刻也不会这般凝重。   勤政殿内召开起紧急政务,重臣入内,殿门紧闭,等到日暮时分众臣散去,龙椅上的人还是面覆严霜。   他眸里沉思,直到薛盈走来殿中。   “陛下该用膳了。”   盛俞抬头:“你吃过了。”   “臣妾陪您一同用膳。”   盛俞食不言,一直都在思考心底那份不确定。   薛盈道:“恭亲王没有辜负陛下,顺利完成了陛下的嘱托。”   盛俞点头:“是,他没有辜负朕。”   “那陛下所思的又是什么?”   “今日,所有臣子都告诉朕并没有那九万兵马,包括你的外祖父也都告诉朕,承启五年间我军入侵东朝,朕所思的那些精兵半数战死沙场,半数归朝后被重整编入军队。朕虽昏睡多载,却总有一个声音警示着朕,朕所思都是对的。”   薛盈不说话。   盛俞望她:“你不信朕?”   “我信。”薛盈道,“陛下因为一个梦便寻到盈盈,要对盈盈好一辈子。陛下心里记着的那个声音也一定是对的,我信您。”   盛俞终于有了些笑意:“用膳,朕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是喜事。”   翌日朝堂。   盛俞以秦王试图夺权篡.位为罪名,将秦王.府上下三百人判以死刑。   此事过去后盛俞再也没有提起秦王半字,似乎此事便这般被放下,盛俞已开始勤政,加练操兵,兴建好女学馆。   长京如今都为女学馆忙碌起来,一月过后,已无人再提起曾经那座荣华兴盛的秦王.府。   披香宫。   跟随太傅学习授课月余的九名贵女正在薛盈宫内与她交谈。   崔书玲有些紧张:“臣女听说已有许多女子报名要念女学馆,那些人中有比臣女年龄大者,臣女们是第一次抛头露脸去授课,若教得不好,好担心……好担心会被嘲笑。”   许如筠与杨招娴平素少言,一月多前自报名要当授课师傅后便与薛盈来往熟悉了些。许如筠起身道:“娘娘,明日你可否也去女学馆坐镇,若有您在,咱们便是吃了定心丸,多少有些底气了。”   “可不是。”杨招娴道,“臣女本来不算紧张,但她们一个个说完臣女便紧张了。”她佯装抱怨,想缓和气氛,“哼,都是你们。”   薛盈浅笑:“你们敢跨出第一步时便已想到了会面临如今的局面。长京除了你们这样家世学识上佳的贵女,还有许多寻常府邸中的女子,她们不如你们富有学识,却跟你们一样,有愿意革旧改新的一份决心。你们且把这些女子当成是友人,明日本宫会一同陪伴你们,众位妹妹都不要怕。”   翌日。   建在长京朱雀街上的女学馆内,监馆司领着馆内众人恭迎薛盈与贵女们入馆。   贵女们准备妥,监馆司便命人开馆迎徒。早已报名入学的女子们排成了长队,一个个期待而又紧张地暗暗打量她们的授课老师。   今日不授课,只是师傅与学生间的见面之礼。入学者共有五十八人,众人坐在晴好的庭院中,听女师傅们谈论何为女学。   许如筠性子稳重,便由她说起:“女学创立之初始便是欲让我们女子也能有念学入仕的机会,自古男子为家筹谋,可哪个女子不是在背后操持家务,为丈夫守得一方清净,才得以令丈夫为家奔波时没有后顾之忧,可女子的付出被视为是理所当然……”   许如筠言毕,崔书玲道:“女学馆是当今薛贵妃娘娘的心血,这学馆是她一手建造的,你们身后站在当今贵妃娘娘,不要怕旁人异样的眼光……”   众学生已有澎湃之情,监馆司忽走来与崔书玲道:“崔师傅,四杰在学馆门外,来恭贺咱们开馆之喜。”   “将人请进来。”   学生们暂且休课,大家都围在庭院中,瞧着廊下走来的四位翩然公子双眸一亮,无不崇拜敬重。 第36章   四杰所来是为恭贺, 也来题字。他们四人虽诗舞琴笛各领风流,但都能诗能赋。四杰题下佳句, 鼓励在场女学生们专心学习。   许欣曼走到唐容风身前, 昂首问:“唐公子,我要再与你比试笛赋, 你敢应战么?”   唐容风后退一步,唇边的笑依旧不羁:“有何不敢, 你想好怎么输给我了么?”   “你……”在学生们身前, 许欣曼忍下心底那口气,笑道, “唐公子是持才傲物之人, 等我想好哪日比试会告诉公子你。”   贵女们见素来心高气傲的许欣曼如此隐忍, 不免都有些好笑起来。监馆司这时又道有官员送来礼品恭贺女学馆开办, 九名贵女们前去接见,一时招呼学生们也忙着帮起忙。   薛盈坐在二楼廊下,瞧了会儿便离开回了宫, 将这里全权交给了贵女们,她信如今贵女们都有这份能力守住女学馆。   她甫回宫,留守在宫里的江媛便上前来告诉她魏锦岚来拜访。   薛盈走进殿中,魏锦岚上前朝她见礼:“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快起身, 王妃等多久了。”   魏锦岚笑:“妾身去拜见了太后, 等得不算久。”魏锦岚拿出一个雕花匣子,“妾身过来倒是没有什么要紧事,只是上京城内时兴的这胭脂与石黛很受女子们喜欢, 妾身用着也好,心想娘娘年轻貌美,不如用用宫外的东西,换换新的花样。”   薛盈笑道:“难为王妃有心了。”   “娘娘说的哪里话。”魏锦岚道,“妾身嫁给了恭亲王,陛下又是恭亲王的兄长,陛下宠爱娘娘,妾身与娘娘便是一家人,自当是要时刻记着娘娘的。”   薛盈要用午膳,便留了魏锦岚一同用膳。两人闲谈了几句,魏锦岚才道别离开。   江媛将魏锦岚送到宫门外,回来时薛盈朝她道:“将这胭脂粉黛拿给太医瞧瞧。”   江媛一愣:“娘娘是疑心恭王妃么?”   白湘道:“娘娘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江媛称是,去请了太医。   薛盈倒是没有多少疑心,只是身处宫中的自然防备。盛俞曾因为秦王一事疑心过盛秀,虽然那事早已过去,但白湘知晓她的心意,谨慎些总没有坏处。   不多时江媛便回来了,道那些胭脂都是上佳的材制,没有不妥。   薛盈搁在妆台,也未再惦记此事。   长京临近的几座城都已陆续建起女学馆,薛盈将贵女们分别安插到女学馆内准备招募女学生一事。她近日总是坐在书房撰写新的女则,以盛俞改革婚姻制与治政来重新编纂新的女则,她实则很忐忑,因为她每一笔每一字都代表着今后周朝女子的思想方向,她不能误导,也不敢轻易做下决定。   夜里,盛俞忙完一日的政务来披香宫时,薛盈将撰写好的几条拿给他看。   他翻阅之后颔首:“目前为止这些并没有与往前的女训太违背,施行起来不会有什么冲突与难度。”盛俞握住薛盈的手指,她白皙五指上沾染了墨汁,盛俞道,“今日写了多久?”   江媛在旁伺候,说道:“回陛下,娘娘从用过午膳就坐在书房开始写了。”   薛盈笑了笑,起身的一瞬间头竟有些发晕。   盛俞扶住她,脸色怫然:“我叫你这般拼命了么,明日不准再写了。”   书房内久坐确实有些胸闷,薛盈回握住盛俞的手掌走向门外,迎着夜里冷风,她朝他笑:“我吹吹风便没事了,上京城外的几个郡州都已建起了女学馆,如若我们没有一个章程,贵女们教学会乱了套。”   “朕该如何说你才好。”盛俞目光里怜惜,思量道,“等你这新的女则撰写妥,朕会安排太学堂的师傅们去女学馆授课,其余的事你别再操劳。”   薛盈凝眸看他:“我不觉这是操劳,我只觉得自己如今做的事都令我十分快乐,若能与你并肩而立,我便甘之如饴。”   宫灯摇曳,照亮她眼眸里的深情。   盛俞横抱起薛盈直奔寝殿,他又来这一招。   薛盈在他一通乱啃里笑出声,掩住他的唇喊:“别。”她好不容易止住笑,“你怎老来这一出,你一拦腰抱我我便知你下一步了。”   盛俞俯在薛盈耳畔:“你虽知我下一步,却不知今日我又会使什么姿势……”   薛盈脸涨红:“今日我确实有些疲累,想不洗身子,只洗个脸,直接睡去。”   盛俞怜惜她,只能松开了手。薛盈确实太疲累,洗漱完便懒懒地沾床,被盛俞搂在怀里睡去。   翌日她照常在书房撰写女则,伺候笔墨的江媛忽然入内禀道:“娘娘,薛少卿求见,他似乎有急事要见您。”   薛盈走去正殿,薛子成朝她行礼,她直接问:“有何事见我?”   “是女学馆一事。”   薛子成将事情道出。他这几日奉旨出宫处理政务,在途径广陵时发现一桩隐患。   “此事乃落选的几名女子亲口告诉我,监馆司拿银办事,不按报名时间安排名额,那些贫困百姓便被驱逐在外。几名女子言,贵妃所创女学馆只为官宦与富贾千金授学,寻常百姓家鲜有入馆名额。”   “这不是行贿受贿么!”薛盈恼怒,“监馆司收受贿赂侮我名声事小,但女学馆始建,不可污了声誉。”   薛子成道:“此事应禀明圣上,请圣上下旨派官员监督彻查。”   薛盈沉思,而后摇头:“女学一事关乎陛下治政改革的夙愿,派出朝臣彻查此事,难保有人不会再收受贿赂。我虽不出后宫,却知前廷多的是臣子对我兴女学一事嗤之以鼻,皆等着看我的笑话。”薛盈淡淡抿起笑,“我决定出宫,亲自去广陵监守。让陛下派我臣子,你若政务不忙,便随行护我。”   作者有话要说:  要开启新地图了,开心!   后面不要怕虐,作者写虐也夹带着甜的!哈哈哈,晚安。 第37章   薛盈将这想法告诉给了盛俞后, 如她料想的,盛俞没有答应她的提议。   “你是女子, 怎能亲自出面处理这些事。”   薛盈失笑:“我们兴的女学馆不正是为天下女子革新, 陛下这般说,会让臣妾觉得有些好笑。”   薛盈屏退了殿里的宫人, 望着盛俞:“我知你是担心我,可是此事我思量后觉得非去不可。虽我不与前廷接触, 可满朝如今都等着看我这女学的笑话, 除掉一个秦王难保不会还有他的党羽,陛下能保证派出去的官员就一定可以公正严明, 守护好我的女学馆?”   “朕知你的忧虑。”盛俞没有即刻答应薛盈的请求, 她是女子, 他不放心, 且她离去后他每日便真的只剩下政务了。届时便如从前在镜中瞧见她一般,他的心事无法与她言,连想摸摸她小手都没办法。更何况他年轻, 精火旺盛,这夜里不能搂着她做那种事……这般想,盛俞的身体做出了很诚实的反应,开始难受起来。   他拉过薛盈的手揉在掌心里。   薛盈没有察觉他这番心理反应, 仍说道:“陛下想要周朝女子与男子一夫一妻, 那今后女子要做的便不是独守在后院里。如今的我不正是每日留守在后宫,看这四四方方的天空么。”她叹气,有些委屈, “夫君,我这般是写不好那新的女则的。”   盛俞已心软,他明白薛盈所说的都有道理。   殿内只有二人,他的目光在她脸颊眷恋不够,手掌开始在她身上不安分起来。   “夫君……”薛盈要避,盛俞将她搂得更近了些,她被撩拨得脸颊发烫,呼吸急促。   盛俞深嗅她脖颈间的芬芳,猛地埋头啃了下去。   是夜,三更天。薛盈鬓发沾着湿汗,凌乱地贴在她脸颊。她掀开帐帘要去沐浴,却被盛俞修长的手臂重新捞回帐中。   “要朕答应你不是不可以,但欠下的这些日夜你总该还回来……”   薛盈欲哭无泪。   盛俞第二日上朝之前还一如往常在她院中练剑,体力充沛得很。却是薛盈听着耳边这剑影划破长风的猎猎声,疲累得只想在榻上睡到日上三竿。   ……   勤政殿。   边关加急军报传入殿中,得知消息的几名臣子已赶来殿上。   卫尉章寿与卫将军胡驭广先问道:“不知陛下有何打算?那东朝虽每年向我周朝进奉朝贡,可瞧着他们兴兵马,奖励从军,是野心勃勃呐。”   温伦也在殿上,沉思道:“我周朝若趁此时机攻打东朝,势必也将大损元气。陛下,此举,不利。”   盛俞问殿上的盛秀:“恭亲王有何见解?”   “这只是边关来的一份常例军报,对我周朝并无影响,陛下都还未拿出圣令,臣等不敢揣摩。”   盛俞笑:“还是皇弟知朕心意。”他沉声道,“急报里言西宋起兵攻打东朝,东朝边关阜宁防守不严,你们的意思想让我朝趁此机会攻东,东朝两面夹击,我周朝自当一举占城,不费吹灰之力。”   胡驭广道:“正是,如此良机,难道陛下不为周朝打算。”胡驭广原先是摄政王的心腹,自摄政王与秦王薨后,他才多次表示忠心,惧盛俞从他手中削去兵权。他浑厚的声音再次响在大殿,“东朝安宁不过十载,西宋乃蛮夷之国,有莽夫之勇,他们既要趁此机会攻东,咱们何不也利用这番机会。如今阜宁守军不过三千,臣愿领军攻东,势必占下阜宁献给陛下。”   盛俞淡笑,只道:“我朝与东朝言和虽不及十载,但和盟之书还悬在勤政殿内,东朝也甘愿每岁朝贡,朕便不能违背诺言,趁人之危。”他埋首不再看群臣,“都散了吧。”   殿内一时静下来。   盛俞不是不想攻占东朝扩充版图,而是他明白唇亡齿寒之理。   这次西宋是攻打东朝,企图扩充城邦版图,西宋是个蛮夷之国,虽缺谋略,却从不缺能征善战的勇士。周与西宋之间隔着一个东朝,只要东朝不败一日,周朝便国泰民安,不卷硝烟。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却能亡身。   如今的周朝看似是个繁华盛世,可真正要上战场,胜负输赢难以料定。   此事后,盛俞在第二日朝堂上便下令胡驭广与温伦二人治军养兵。   薛盈也得知这个消息。   夜里二人漫步在宫道,薛盈道:“难道陛下也认为如今我朝不敌那蛮夷之国?”   “周朝已休兵百年,不管攻打哪国,都该重新振兵秣马,不可贸然出击。”   薛盈颔首,两人缓步行走在夜色下,宫人弯腰提灯照亮花园幽长小径。她道:“那臣妾何时动身出发去广陵?”   “眼下不安全。”盛俞心里还是舍不得。   薛盈笑:“陛下别唬臣妾了,广陵离长京不远,两日可达,离那东朝更远之千里,不会受及硝烟。”   盛俞被戳破心思,只能道:“你想何时动身。”   “后日可好,陛下派给臣妾护卫随行,不必忧心臣妾的安危。”薛盈停下脚步,盛俞比她高许多,她昂首凝望他,一字字真切,“阿俞,我会保护自己,我在闺阁时便想去外边看看,如今有了机会,我心内很欢喜。”   她的话确实让盛俞想起了从前薛盈在闺阁中的不如意。   他同意了,下旨派薛子成领军随行保护她。   披香宫,薛盈召来宋红玉与姚宝凤。   “上月里本宫问过你二人可愿参与女学馆一事,如今已有月余,宫里寂寥,时常无趣,你们可否希望与崔书玲她们一般,投身在女学馆忙碌?”   宋红玉道:“娘娘,臣女愿意!”这一月里盛俞压根没想到过什么鹂翠宫,更别提看她们这些留守在后宫里的贵女们。宋红玉已想得透彻,又时常听贵女提及崔书玲如何与王旭和那三杰月下对诗,心中早已羡慕得紧。   姚宝凤揪着手帕,俯身道:“娘娘,不是臣女不愿,而是臣女受父亲严加教诲,实在不敢……”   薛盈倒有些诧异。姚宝凤是秦王的人,秦王已薨,姚宝凤的任务也该完成了,怎还想留在后宫,难道真想成为盛俞的后妃,为家族博得荣耀?秦王薨后,盛俞似乎并不着急惩治姚宝凤,只命人暗中监守,他像是有什么谋划,薛盈不知,也没有问。   薛盈没有再言,只命宋红玉收拾行装明日与她同行。   这后宫里的贵女她都看重,她没有将这些女子当做情敌,反倒认为她们都是女中佳人,未来一定可以帮上她许多。   翌日。   薛盈前去朔阳宫给许太后请安。   她到时魏锦岚也正在殿上陪许太后说笑,薛盈离开时,魏锦岚追上她:“薛贵妃,容妾身送送你。”   薛盈道:“我正要回宫安排一番,恭王妃不必相送。”   “贵妃不受女训束缚,妾身很是向往与钦佩,贵妃离宫,让妾身送送又何妨。”   薛盈轻笑,与魏锦岚回到披香宫。   白湘正在殿中收拾细软,也带了妆台的胭脂匣子。魏锦岚见前些时日送给薛盈的胭脂还摆放在案上,笑着一指:“那盒胭脂也带上,那是长京的好东西,广陵可没有的。”   魏锦岚在前,薛盈没拒绝,笑道:“白湘,可听见了。”   白湘行礼应诺,将那盒胭脂与石黛一同收进了匣中。   魏锦岚没敢打扰薛盈,简短地嘱咐她一路小心便回了太后宫里。江媛入殿禀道:“娘娘,闵三公公来传信,陛下那里要巳时三刻才能过来。”   “无妨,且等一等。”   薛盈坐在院中的扶手椅上,看信鸽在笼中扑闪啄食,浅浅抿下一口花露。   江媛望了望那两只信鸽,回头笑道:“此去恐要待些时日,娘娘若是思念夫人,不妨先与夫人捎封书信吧。”   薛盈想了想点头:“替我研磨吧。”   她在书房拟好信,盛俞正巧抛下政务过来。   他在殿中,一声朝服龙袍未褪,冠冕十二旒玉串在急走之下摇撞着发出清脆声响。薛盈凝望他,上前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他低头瞧她,抿起笑:“让我好生看看,记下这张好看的脸。”   薛盈眼波温柔:“夫君若看不够,不妨凭着我的样子,将我画下来。”   盛俞不假思索,当即拉着薛盈步入书房。   他花了一个时辰,又亲又画,令薛盈双颊如少女红透,才停下笔。画卷中的女子容妆精致,身段窈窕,那含羞酡红的脸如夜里他身下那般,令他疯了般着迷。   盛俞后悔,他不该画,画完更加舍不得她去。   薛盈瞧着那画,一时更加羞愧:“你别将此画放在显眼的地方。”   “为何。”   “这画里神色与眼波不端庄……”   盛俞扬笑出声:“神色含羞,眼波含情,如何又不端庄。”   闵三在殿门外硬着头皮禀道:“陛下,卫修茂大人在勤政殿等候多时,硬让奴才来请陛下前去议政……”   盛俞敛了笑,只紧望薛盈:“此去几日?”   “若三.五日可处理妥,便一刻也不耽搁地回京。若需一旬,我便写信命随从送来建章宫。”   盛俞不说话,只深望她。   薛盈被他望得也不舍起来,她劝道:“陛下去召见大臣吧。”   盛俞俯身含住了她的唇。   他吻得激烈,薄唇似要含住她整个红唇,一丝没给她机会喘息。等他停下时,薛盈才有了机会呼吸。   他含咬住她耳珠:“要思我念我梦我。”   “你也要。”   盛俞眸中温情含笑:“嗯,朕要你。”   薛盈听懂他的话,脸红地从他双膝起身,整理了衣襟道:“陛下去吧,不必送我出武华门,我处理妥就回来。”   盛俞起身,捏了捏薛盈的手便离开去处理政务。他没有回头再看披香宫一眼,并非他不担心薛盈,相反,封恒在他心底是根刺,一直没有拔除。   眼下东朝在与西宋打仗,他并不担心薛盈还会再遇到封恒。身为东朝掌权的亲王,封恒对薛盈的感情在权利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薛盈都明白,她感谢盛俞的信任,心里更想千般对他好。   她的仪仗从披香宫落停在武华门,换上马车便离开了皇宫。 第38章   马车一路驶向广陵, 两日后便抵达城内。   已是初冬,今日下着细雨, 薛子成站在马车外请示薛盈:“姐, 此刻去女学馆还是明日再去?”   “明日,明日不是还有一批招募么, 我要现场亲眼看看监馆司是如何收受贿赂的。”   马车驶向城中一处客栈,薛盈头戴帷帽被白湘与江媛搀扶下车, 薛子成记着盛俞的嘱咐, 不得让生人靠近薛盈。他将整个客栈租下一日,安排护卫留守在薛盈房门外, 带着一队护卫前去四周巡查。   薛盈在屋内休息, 她连着赶路两日已有些恶心昏沉, 江媛瞧她神情忙问:“娘娘, 您不舒服?咱们出宫也忘记带个太医随行,不如奴婢去外边请个大夫给您瞧瞧。”   “我出宫没有通知当地官员迎接,便是不想打草惊蛇, 你们在外也别唤我娘娘。”   江媛应下:“那奴婢们唤夫人便是。”   薛盈道:“不必请大夫,我是不曾远行,所以才有些不适。”   白湘招呼店小二抬来晚膳,盛上一碗白粥给薛盈:“夫人一路没有胃口, 先喝点白粥。”   “你们也辛苦了一路, 都下去吃些东西吧。”   “奴婢们先服侍娘娘吃完再去。”江媛走去床沿搀扶薛盈,轻轻托住她手腕时自己反倒绊住裙摆险些跌倒,惹得薛盈不禁一笑。   两人伺候薛盈用完膳才去了隔壁的房间吃。宋红玉这一路随行, 也未曾出过远门,与薛盈一样有些头昏恶心,白湘道宋红玉回了房便已歇下,也劝薛盈早些休息。   白湘在房内拿出换洗衣物,江媛在门口眺见楼下走进庭院来的薛子成。她回头朝薛盈道:“夫人,薛少卿也回来了,外头下着雨,奴婢想去给他撑伞,您瞧可以吗?”   “去吧。”   江媛拿起门后的雨伞匆匆下了楼去,薛盈走到檐下,站在二楼眺望。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薛子成的玄衫被雨水淋湿,江媛冲进雨中,面容有些羞色,将伞高高举在薛子成头顶。薛子成未要她打伞,疾步走入了楼里。   白湘站在薛盈身后瞧见,不免微微一笑。   片刻,薛子成上了楼来:“姐,方才我已巡查过,这城内安全,今夜你安心休息。”   “怎不带着伞去,你房中已安排了晚膳,先去换身衣服。”   薛子成回了房间,江媛探头望着空荡的屋廊,拂了拂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薛盈道:“你也去换件衣裳。”   江媛应诺,踟蹰着问起:“夫人,薛少卿那里没有细心的婢女伺候,奴婢可否得闲时去伺候些琐碎的事……”   薛盈淡淡一笑,说道:“不必,我这弟弟吃苦惯了,身边有随行的小厮与护卫便不打紧。你是我的贴身婢女,我少不了你与白湘。”薛盈道,“如今天凉,你且去换件衣裳吧。”   江媛应声退出了房间。   白湘一面整理衣物,一面说道:“夫人,您别生媛儿的气,奴婢瞧她是记着之前薛少卿救了她,所以才念着薛少卿,许是想要报恩而已。”   薛盈浅笑不言,命白湘伺候她洗漱便上了床榻。   白湘不过也是安慰她不要多心,江媛与薛子成同岁,之前薛子成只身一人策马救下江媛,大抵是打动了那时困境中的江媛。年轻少女的心思写在脸上,薛盈没有答应江媛的请求不是因为两人的身份,而是不想随意撮合什么姻缘。若是两人有缘,日后接触中自会萌生爱意。   若她随随便便就撮合,薛子成又未有意,伤了人家姑娘的心怎么办。   薛盈未再想其他,闭上眼,脑中浮现起盛俞英姿含笑的模样,她抿着浅笑,就这般睡去。   翌日。   广陵城中。薛盈坐在马车上,目光眺望着女学馆。   门外设着棚架遮雨,监馆司与副手正在招募新的女学生。只见许多女子带着丫鬟前来,她们使着眼色,丫鬟飞快递给监馆司一个匣盒,监馆司笑眯眯提笔记名,副手在后将匣盒麻利地藏入一方玄绸下。   后头还等着几名布衣女子,她们许久后终于排上队报名,监馆司语气似乎有些不耐,惹得为首的女子与他争吵起来。   薛盈的方向望去,隔着丝丝雨帘,监馆司已从椅上起身,略显臃肿的蛮肚一挺,喝道:“今日名额已满,我说的便是规矩。”他不耐地招呼馆外侍立的几名衙役,衙役听令上前拦下几名布衣女子。   为首女子喊:“我们从卯时开始排队,方才那几名女子插队去了我们前头,她们目中无人,难道你们就没瞧见么。”   “那几名小姐有急事,无奈只能插队,但女学馆一日只收录八个名额,今日已满,你们明日再来吧。”   “我们都排了三日了!”女子气愤,已讽刺道,“什么贵妃娘娘兴天下女学,这分明就是你们当官的收贿的好法子呵!”   监馆司怒喝:“将此女拿下,敢侮辱当今贵妃娘娘,把她关进牢里!”他朝副手道,“今日招收名额已满,先撤了。”   薛盈在这时下了马车,白湘为她撑伞,宋红玉搀扶她手腕。戴着帷帽的她走上前:“慢着——”   监馆司闻声回头,被押制住的女子在与衙役拼命抵抗,此刻几人也都停了下来,毕竟怕那女子当着外人再口出狂言。   监馆司道:“小姐也是来报名的?”   透过帷帽垂纱,旁人瞧不见薛盈的容貌。监馆司不知薛盈身份,但她身后马车华贵,身侧白湘虽是婢女,却自含不怒自威的气势,还有她身旁伺候的宋红玉也是秀丽端庄,瞧着非富即贵。   薛盈道:“是。”   监馆司这才给了点笑脸:“今日名额已满,小姐改日再来吧。”   薛盈示意江媛,江媛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匣盒递到监馆司手上:“大人,今日不能报名,明日的名额可否提前排个队?”   “唔……”监馆司装作沉思,点头道,“我看你们也是诚心向学,那就先记着吧,明日早些过来排队。”拿了好处,这不过都是冠冕堂皇的话罢了。   被衙役制服住的女子霎时嘶喊:“你就是贪污受贿,你,还有没有王法了!”   监馆司虽设立在城中,可藏在闹市中的五巷三道,这里被规划成教学重地,当地郡守对女学做出保护,已划清地界,闲杂人等无事不得往这五巷三道经过。   女子虽喊,监馆司却不惧,只冷冷命令衙役:“这等不遵守规矩的女子没资格入我女学馆,先把人安抚一下,带下去。”   女子拼死抱住石柱,不走。   监馆司朝薛盈问:“留下名字,我记下。”   帷帽后的红唇勾起笑:“薛盈。”   监馆司霎时一愣,白湘冷冷道:“你打开匣子看看。”   那匣盒打开,赫然是一道明黄圣旨。   那是盛俞赋予给薛盈全权处置女学一事的至高权力。   监馆司轰然瘫在地上,傻傻望住眼前的人。帷帽垂纱被一双纤细素白的手掀起,露出璀璨逼人的一张雍贵容貌。   “臣,臣拜见贵妃娘娘——”饶是他不知晓当朝皇帝专宠的贵妃是何模样,却也知道贵妃的名字。   那挣扎的女子也愣住,衙役瞬间跪地跟着参拜,那些未见过世面的布衣女子也迟疑地跪了下来。   薛子成带着护卫与当地郡守调来的衙役将四周包围,郡守王相严颤颤赶来,跪拜行礼道:“臣广陵郡守王相严拜见贵妃娘娘,臣恭迎来迟,请贵妃娘娘恕罪。”   薛盈未言,取下帷帽,江媛忙从她手上接过。   她走到案前,拿起那本名册翻阅,每一页名字的下方都有一个标识,应是收受贿赂的记号。薛盈将名册丢给宋红玉:“此名册内有行贿者三十七人,名册内的女子今后不可再入我周朝女学馆。”她冷眼睨着监馆司,“监馆司这一职务是圣上为女学一事新设之职,食俸享石,为朝廷办事,而不是如你一般坏我朝廷纲纪,损我女学馆的名声。”   薛盈已问:“王大人,朝廷命官贪污受贿当如何处置。”   “回贵妃娘娘,按我周朝律法,贪污者一律革职查办,贪污千金者判牢狱至死,且死后家人不等厚葬。”   薛盈道:“圣上将女学一事严托本宫,现在本宫下令,女学馆私下违逆者,一律斩首。”   王相严与监馆司皆愣住。   薛盈容光清冷:“将此人带去西市,即刻斩首示众。”   “贵妃娘娘,臣错了啊,臣错了啊,求您别要臣死……”监馆司痛哭流涕,不住磕头。   薛盈只望了一眼那几名布衣女子:“将她们留名。”她说完跨入女学馆内。   袖中的手紧揪着袖摆,她在颤抖,外人并不知道。   薛子成昨夜还打听到消息,因为监馆司亵职受贿,几日前一名未报上名的女子在失魂落魄回家的途中摔下石坎,至今都还昏睡不醒。薛盈不仅仅是为了这女子惩治官员,而是她明白此人非死不可。   朝中没有人看好女学馆,也无人知晓她薛盈的手段。她在文武朝臣眼里只是皇帝的宠妃,可要担起女学,她却不能只是一个宠妃,而当是一个公私分明的掌权人。   她要成为女子的领袖,她要为女子做主,她要杀一儆百,她要立下严规。哪怕此刻她下令斩首时心都在颤抖,她也不能心软。   这是薛盈第一次杀人,她虽维持着面容的冷厉,心底却还是有些虚软。她坐在女学馆内,心底特别想盛俞在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盛俞:老婆,哦不,娘子干得漂亮!为朕的盈盈疯狂打电话~   薛盈:什么是打电话QAQ   盛俞:到朕这来,朕悄悄告诉你,朕保证不会乱来…… 第39章   皇宫内。   盛俞接到薛子成传回的文书, 读着里面的字一时失笑。   那上头写薛盈面目严冷,给受贿的官员判了斩首, 请他从长京调任新的监馆司来。   盛俞想不到薛盈冷着脸会是什么样子, 不由得握着那文书失笑许久。   广陵城内一处宅邸。   薛盈在堂屋听宋红玉禀报女学馆内新招录的事宜,薛子成走来道王相严求见。   郡守王相严走进屋内朝薛盈行礼:“贵妃娘娘, 臣来给娘娘您请安,娘娘在这庄子里住着可还合心意?”   “若王大人是来奉承本宫的就免了, 昨日治你失察之罪已是本宫不迁罪于人, 女学馆内的衙役都换干净了?”   王相严忙道:“贵妃娘娘放心,一切都已办妥, 那些衙役都听宋小姐的话, 不会再有人敢犯失察之罪。”王相严命人抬来些当季的水果便退了下去。   薛盈坐在屋内, 广陵一连下雨多日, 她望着屋外的雨帘,口中低喃:“不知陛下何时派人来。”   薛子成道:“姐别担心,就算新的监馆司快马加鞭也该还要一两日。”   宋红玉在旁道:“娘娘, 臣女瞧着广陵的女子比长京的女子更好玩。”   薛盈笑问:“此话何意。”   “这两日臣女在学馆里手忙脚乱,是前几日那几名女子帮着臣女,她们啊说话声音与咱们长京女子大,但也脆生生好听。做起活比咱们长京女子细致, 手快。臣女在想, 若娘娘真将臣女安排在广陵,不知来年广陵馆会不会比长京馆出更多优秀的女学生。”   薛盈莞尔:“这便要看你的本事了,千里马也需伯乐, 本宫信你。”   宋红玉朝薛盈一笑,却见她一时眼神飘忽,仿佛有瞬间黯然。   薛盈将她神色瞧在眼里:“广陵离长京车马两日可达,你每月有假,可以回京探亲。”   宋红玉应下,面上却依旧有些黯然。   薛盈隐约明白,两个月前皇宫内与四杰的那一场比试,宋红玉赢了大才子王旭,如今四杰时常去长京的女学馆帮助贵女们,可这广陵确实比长京冷清许多。宋红玉虽从未提及四杰,却应是倾慕那王旭的。   薛盈起身走进书房:“你随本宫来,看看新拟的女则。”   她们二人在书房聊了许久,宋红玉喜欢薛盈这些革新观念,期待而又踟蹰。她问道:“娘娘,我们真的可以有一个男子与女子公平对等的竞争机会么?以后,女子也能与我们的父兄一样在朝为官么?”   薛盈郑重道:“会的。”   她回了房间想午睡,宋红玉服侍她,在妆台前帮薛盈摘下发髻间的珠玉。   薛盈道:“好了,你也去歇着吧。”她瞧见妆台上一盒胭脂,随口道,“帮本宫把这盒胭脂与石黛丢了。”   宋红玉讶然:“为何要丢,娘娘,这是出自红秀坊的红妆呀,书玲妹妹之前回宫里面滑如镜,用的便是红秀坊的胭脂。”   薛盈淡淡一笑:“你若喜欢便送你了。”那是魏锦岚所赠,虽然胭脂最后查出没有问题,薛盈也不想随意用外人送的这贴身之物。   宋红玉欣喜接下:“谢娘娘,那臣女先告退。”   薛盈午睡也只歇下半个时辰不到,半睡半醒里听到薛子成在门外问江媛:“娘娘在午睡?”   “是啊,薛少卿有事求见娘娘么,奴婢进去看一眼……”   “不必,我只是打探到祁山县有位能人,兴许可以当女学馆里的授课师傅。既然娘娘在午睡……”   薛盈已起身:“进来吧。”   薛子成并未入内,只隔着门与珠帘站在屋外。   薛盈失笑:“还与你亲姐姐守着这礼数不成。”   薛子成轻笑:“自然,该守的礼数不能少。”他道,“姐可曾听过子浔居士?此人是个隐居山林的德道之人,听说他不过而立之年,却名声甚广,在京中与广陵都颇受学子敬重。摄政王执政时,他多次作诗写赋讽刺朝廷,此人正直,天赋异禀,若是他能出山教书育人,一定于女学有益。”   “我听过此人,他诗风傲世,不是为钱财折腰之人,该是不好请的。”   “若姐也看好此人,先容我去祁山县试一试。”   薛盈道:“那你去吧,若能请到他,我势必看重他的学识风骨,重用此人。”   翌日,长京派来的监馆司已到宅邸。   那人入内,薛盈身侧的宋红玉便一瞬间像丢了魂魄。   “臣王旭拜见贵妃娘娘。”朝薛盈行礼的人正是四杰之一的王旭。   薛盈笑道:“王世子如今是广陵女学馆的监馆司?”   “正是。”王旭道,“臣请旨而来,女学很有意思,广陵又山水秀美,臣来得心甘情愿。”   “王世子来此,怕是要让四杰短暂分离了。”   王旭笑道:“他们三人看不起广陵的女学馆,臣偏要做出一番功绩,臣想请求娘娘,让臣监管这女学馆的同时还能给学生们授课。”   “本宫求之不得。”   王旭呈上一封书信:“娘娘,这是陛下给娘娘的信。”   薛盈接过那信,回眸时目光落在宋红玉身上。年轻少女如痴如醉,双颊已飞起红云。薛盈心底好笑,她瞧王旭也应该是倾慕宋红玉的,她曾经在闺阁中时便知晓王旭此人傲世,不屑为官。薛元躬曾多次为薛淑搭线,渴望攀附王旭这个世家子弟。王旭肯来,该是冲着宋红玉。   薛盈道:“红玉,你带着监馆司去瞧瞧广陵的女学馆吧。”   她回屋拆开信。   “朕甚是想你。”   “朕老是梦你。”   “朕好想亲你。”   “朕在,你别怕。”   读完那信,薛盈唇边微笑不止。盛俞在信中道着思念,且知她斩杀了当地的监馆司后心里会有不安,安慰她别怕,一切有他。   她提着笔写下回信。   ……   薛子成两日登门拜访子浔居士都被拦在了门外,他无功而返,回来道:“子浔居士听我为女学一事请他出山,便言诚心不足,要姐你去请他……”   薛子成皱眉:“我本以为他会看在是传道授业的职责上跟我出山,不曾想此人架子极大。”   薛盈道:“这类人持才傲物,我能理解。”她沉思,“康州的女学馆已兴建完成,我想去康州后便回长京。我身为后妃,不可在宫外逗留太久。明日我随你一同去请此人出山,你准备准备,带好护卫。”   祁山县并不远,只是略有些偏僻。第二日里,薛盈带上白湘与江媛二人同行,马车一路颠簸,山间的路不算好走。   薛盈原本喜欢林间的空气,却一路不太顺遂,觉得身子很不舒服。   她喊了停车。   白湘忙道:“娘娘,这路颠簸,您定不好受吧。”   江媛扶住薛盈的手腕:“娘娘且下车,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歇歇。”   薛盈头昏,四肢乏力,小腹有阵阵疼痛。她这情况像是葵水快来了,她上次葵水来时便不太正常,只浅淡地来了两日便干净了。薛盈此刻才觉得自己这段时日太注重女学馆一事,没有保养好身子。   白湘与江媛搀扶她歇在树荫下一块大石上,江媛垫了软垫:“娘娘坐一会儿。”她跑去薛子成跟前,一脸愁容,“薛少卿,那位大学士能出山么,娘娘从长京路上便一直颠簸,余下还有半个时辰,奴婢怕她受不住,若那人可以出山,咱们在这里等他可好。”   薛子成摇头:“这等持才傲物之人心思异于常人,既然开口便不会再退让。”   薛子成走上前来,望着薛盈已有泛白的脸色,担忧道:“姐,你哪里不适?不如今日咱们返程,明日再来……”   “只差半个时辰的路程,返回多可惜。”薛盈饮下白湘递来的水,说道,“我不想坐在车上,且随我走一走,待我身子舒服些再上车。”   一行人应下。   白湘与江媛搀扶薛盈走在薛子成身后,今日仍是阴雨天气,丝丝细雨下得小,薛盈有白湘撑伞,薛子成却是走在雨中。   薛盈望着弟弟满头发丝上的点点雨露,说道:“上车吧。”   她被搀扶上车,闭上眼,企图睡着便不会感觉难受了。   薛盈再睁眼时却愕然瞪大了双眸。   马车内,白湘与江媛被绳索束缚,车在疾驰中,车轮沿途压上大石,带起的颠簸令薛盈小腹疼痛难忍。   白湘与江媛二人被塞住了嘴,无法发出正常的声音。薛盈透过被风吹起的车帘望去,赶车的是个黑衣人。她抓牢车壁扶手去踹赶车的人,她是徒劳,忙挣扎着帮江媛解开绳索。   “娘娘,我们被劫持了!”江媛失声呼喊,待绳索解开后忙为白湘松绑。   薛盈拔下发簪,狠狠插进了驾车之人的后脊。那人吃痛一呼,却没有伤她分毫。   薛盈忍着腹痛道:“你是豫王的人,对吗。”   回应她的只有穿透雨帘灌入的风声。   薛盈来不及思考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车子穿入林间,穿透一片白芒山雾,最后冲入一处高墙中。   马车停下的瞬间,白湘与江媛被押走,她靠着车壁勉强端坐,在车帘挑起的那刻,望见庭院轮椅上的人。   又是封恒。   青色的山峦陪他成为背景,丝丝雨帘斜落在他头顶的油纸伞上。青衫阔袖,任风吹拂。他穿过雨帘看她,目光安然,带着宁静。   他那样静谧宁好,可薛盈的眼中却只是恨。   她身体不适,缓慢扶着车壁下车,在双脚落地的瞬间忽然因剧烈的腹痛狠狠摔在了地面。   “薛盈——”   封恒蓦然起身,却踉跄得双膝栽了下去。他的随从要来搀扶,他沉喝:“去找大夫。”   四周再没有人,薛盈疼得冷汗之下,封恒吃力爬行到她跟前,终于搀扶起她。她在挣扎,却令腹中更加难受。身下似有暖流涌出,薛盈仿佛后知后觉,伸手探去,望见手指上的红色血迹。   她的心跳仿佛瞬间停止。   她痴怔了许久,上个月的葵水不是来了月事,此刻的血迹也不是葵水,如果她没有猜错,她应该是已经有孕了。 第40章   薛盈这一刻再也不敢挣扎用力, 只能呆滞地倚在封恒怀里。   他双腿不便,这高墙之内是座庭院, 后头白雾落满玄青瓦片, 一切空荡飘渺,竟没有一个护卫贴身伺候。   薛盈握紧封恒手臂:“帮我找大夫, 救我。”   封恒抱她吃力,他一向波澜不惊的双眸收紧, 目光落在他臂间, 青衫被她手中的血迹染红,她修长的五指苍白, 最终抓不住松了下去。   山中寂静, 偶有几只飞鸟掠过, 啼鸣声都带着孤寂。   薛盈再睁眼时, 屋内檀香幽浅,她偏头,已是夜里。案上青兽香炉袅袅燃着这檀木香, 烛火在夜风里跳跃。那一袭青衫靠案端坐,她的手落在腹部,感觉不到疼痛,只是腹中饥饿之下带出一股恶心。   薛盈坐起身, 动作惊了封恒。   他偏头, 目光安静落在她脸颊,搁下手中的书摇着轮椅来到她床前。   薛盈直视问:“我……我有身孕了,对吗。”   封恒凝视她许久, 点头。   薛盈心脏猛跳:“我保住了吗?”   他淡淡的声音想起:“不曾。”   薛盈脸上的期许刹那间凝结。   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回响,她没留住她与盛俞的孩子,她没留住她与盛俞的孩子……   她哑然落泪,啜泣无声,只有双肩与手指不停颤抖。   封恒端过一碗药,薛盈猛地扬手打翻。   “你是凶手。”   他道:“你上月里已见红,是么。”   薛盈哑口无言。她想到两个多月前的那个夜里,静夜月明,盛俞执手与她信步在御花园,他说“你我二人太安静,我想要个子嗣”。花丛亭台间,她与他放纵得忘我,他在她体内犹豫的瞬间原来竟留下了这个孩子……   薛盈从来没有经验,她以为一切都是如常的。连上月里葵水只来过浅淡的两日也不曾察觉有异。   封恒道:“你因劳碌没有坐住胎……”   “你胡说。”她的桃花眼里再无柔情,只余下恨难平,“如果我坐不住胎,我不会今日才出事。一切都是因为你。”她终于失声哭泣,将泪流尽,“我从不曾想过要害你,为何你偏偏不放过我呢。”   封恒僵硬端坐在轮椅上,明明想要抚.摸她的手一动不动落在他双膝。等薛盈哭够了,他唤道“来人”。   有护卫入内端来药,他道:“把药喝了吧。”   薛盈抬起头,花容带泪痕,目中再无一点情意。她看封恒,只有恨了。   这一次她没再打翻那碗药,想接过,抬起的双臂却牵扯到腹中一痛。封恒察觉,亲自将药喂到她唇边。   她如木偶般就着他手喝下药,封恒示意护卫摆膳,亲自端起碗喂薛盈。   她也再没有拒绝,一点都没有反抗地咽下。山中应该没有厨娘,她吃下的鱼肉带着腥气,每喝一口汤都恶心得反胃,却硬生生逼迫自己咽下。   薛盈终于历经这些挫折明白,她要保护自己,她要活着回长京。   等喂完薛盈,封恒摇着轮椅回到桌旁用膳。   薛盈望着屋内的人,这道青色身影颀长,他清贵得如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吃相依旧雅致好看,却在她眼里再也望不见从前的那丝倾慕了。   “我的婢女呢。”   “你若听我的话,我便留她们的性命。”   薛盈讥笑:“你要我如何听你的话。”   “妾心悠思远,望与君长寿。闲时登山埠,暇时君抚琴。”房中响起封恒磁性低沉的声音,“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侧,六十铅华谢,七十随君行。或有儿孙绕,百岁共此生。”   薛盈的身影轻颤。她失笑:“我听不懂。”   封恒没有为难她,夜色与他声音一样宁静:“你如今不便登山埠,随我行。就在这山里陪我便可。”他摇着轮椅离开了屋子。   薛盈深深后悔。   封恒方才所吟的诗是她在景北别院中时,悄悄在封恒书房里写下的情话。十五岁的她害羞,不曾给他看过,揉成团丢在了篓子里。她从来不会想到会与封恒分开,他说过要她等他。她做到了,他却先失信了。那些曾以为可以一生相守,可以生儿育女、子孙绕膝的梦都是痴心妄想,如果可以,她宁愿从来没有过这段感情,从不认识此人。   这一夜薛盈在睡梦中频频做噩梦,她醒来时惊出一身冷汗。鼻端檀木香环绕,窗外晦涩,山中太冷寂,烛火已灭,屋子里一片漆黑。薛盈浑身发冷,衾被不算厚,她盖着仍瑟瑟发抖。   屋内似有暗影掠过,薛盈听见一道木轮声。   “你……”她恼怒,“你想做什么。”   “山中夜凉。”是封恒的声音。   他已来到榻前,片刻,床榻上多出一具温暖的身体。薛盈惊慌,抬手要抵抗时被封恒在夜里握住。   他掌心滚烫,她听见一道心跳声,那样地快。   她恼羞成怒,觉得屈辱:“我是刚刚小产的人,你喜欢见红么。”   “薛盈,你眼里,我已是这般不堪的人物。”   薛盈低低一笑。讽刺:“我眼里,早无你。”   “别挣扎,如若你不想今后也做不成母亲。”   薛盈僵住。   衾被下的身体靠近她,带着滚烫的臂膀将她搂住。她闻着鼻端清浅的藿香草气息,再也没有从前那份喜欢,只有无尽的厌恶。   薛盈动不得,她觉得每动一下整个身体都是疼的。她忍着腹痛从枕下握住那最后一支发簪,在漆黑里当作利器直刺向封恒。   他扬手接下,似乎早有防备,夺过她手中的发簪丢在地面,反握住她的手。   “你不想身体好转,我奉陪。”   薛盈只觉此刻深深无助,如果盛俞知晓她怀了身孕,定是十分开心的吧。她冷声道:“等我离开这里,我会告诉我的丈夫,让他发兵攻东,让你后悔莫及。”   “你不可告诉他。”   “你怕了。”   封恒低笑。   薛盈被这一声磁性的声音勾起从前的思绪,她喜欢封恒时,大抵是真的喜欢,喜欢他的青衣隽永,喜欢他的清冷高贵,也喜欢他低低的笑,那样云淡风轻,却在她心底重如千钧。此刻,她也是真的恨。   封恒道:“你不会告诉盛俞。”他说起,“东朝与西宋烽火连天,周朝不会受到波及,只因为它的疆土隔着一个东朝。如果盛俞知道我劫走了你,他会盛怒,他会攻打东朝。北疆广水自南而下,西宋的船一向是巨轮,他们南行北上,北疆守兵不足,轻而易举可攻下周朝。”   薛盈僵住,她懂唇亡齿寒,可她不懂得这么深入的军政。   封恒道:“你不能告诉盛俞,因为你告诉他,他会为红颜舍天下。周朝外强中干,衰兵无用,你会是罪人,是周朝被灭、战火屠民的罪人。”   她浑身僵硬,封恒的手臂搂紧她。他没有逾越,似乎只是单纯想搂她入睡。   他道:“我知你能明白这一切。”   这个夜晚是薛盈度过的最难熬的夜晚。她再醒来时身边已无封恒。   清晨的山中云雾低垂,另一间屋内,一名中年大夫跪在封恒跟前,出口的腔调都带着瑟瑟惧意。   “她已大损元气,只要她平安度过昨夜与今夜里,没有发高热,没有受寒,便能慢慢挺过来……”   薛盈在房中坐卧不安,她的手落在小腹,泪水无声滑出眼角。她方才试探着想下床,但四肢无力,且腹中还有些疼痛,一想起封恒警告她若不想失去做母亲的资格便不要下床,她便不敢再挪动。   今日里她还是没有见到白湘与江媛二人,不知薛子成有无受伤。   封恒被下人推着轮椅来到房中,薛盈问:“我想知道你有没有伤害我弟弟。”   “他无事。”   薛盈失笑:“你想带我去哪,去东朝么。”   封恒凝望她:“我会带你走,但不是现在。”   “我想见我的婢女。”   “你休养好,明日让你见她二人。”   今夜里依旧寒冷,薛盈盖的衾被太薄,似乎封恒无意出山采买厚的棉被,毕竟他一旦出山定容易暴.露。薛盈深知若薛子成此刻是平安的,发现她不见一定会派人四处寻找她。   薛盈冷得发抖,喝过药便睡下。到山中寂静时,她房中又想起木轮声。她心中恼羞,漆黑里封恒已再上了榻,如昨夜那般搂了她入睡。   她发现她的身体真的大不如前,稍一动气便似血亏,小腹也会疼痛难忍。   身侧躺着杀她孩儿的凶手,薛盈恨。她闭口不言,封恒没有睡着,却也没有开口再逼迫她交谈。   第二日。   她房门内冲进两道身影,是白湘与江媛。   她二人扑倒在床榻前,白湘发髻蓬乱,目中滑下眼泪:“是奴婢无用,害娘娘小产……”   江媛埋首哭泣:“是我无用,是我没有保护好娘娘。”   “你二人……别哭了。”薛盈怕自己忍不住会再落泪。江媛抬起头,薛盈这才瞧见她额间淌血,双颊也青紫一片。   “他们对你动刑了?”   江媛含泪摇头。白湘道:“娘娘,我们得知娘娘小产都在责怪自己,媛儿愧疚,不停对天磕头求菩萨保佑娘娘。”   江媛额间已破肿,两个人此刻都狼狈不堪,薛盈苦笑:“不要再提小产。”   白湘忙应诺,江媛垂下头,泪水掉在了双膝上。   屋内没有旁人,薛盈轻声道:“外面有出路么。”   江媛摇头:“奴婢方才来时四处观望了一眼,这里都有守卫,咱们逃不出去。”   “可有水路。”   两人一愣,皆摇头道不知。   薛盈道:“我这两日的食物都是鱼肉,这里定有水路。我深感自己体虚,待我养好精力后会去查探水路在何处。只要找到有水的地方,便能将我们的音讯传递出去。”她悄声嘱咐二人,“寻些可漂流于水面的信物,随我见机行事。”   作者有话要说:  盛俞:朕好心疼,朕气炸了!!!   ------   微博做了个抽奖,给学生党小仙女的开学福利,送100RMB,可以去试试手气喔。明天早点更! 第41章   薛盈休养了五日后, 终于能行动自如。她虽感觉自己身体仍有虚弱,但已恢复了不少精气, 除了每日闻着鱼肉的腥气有些作呕, 腹中也未再感觉到痛了。   山中阴雨多日,今日终于放晴。薛盈站在檐下, 庭院内的石墩旁,封恒正端坐抚琴。他的琴声穿透高墙与山林, 一如往常遏云盈耳。   薛盈看似在听琴, 却是在悄然沉思。封恒敢这般弹琴,足矣证明此处离外界甚远。   薛盈走到他身前:“我想找个地方沐浴。”   封恒抬眸看她:“我让人烧好水抬去你屋内。”他没给她机会四处走动。   外边寒风猎猎, 薛盈只能在屋内沐浴完。江媛在火盆里烧着炭, 白湘闻着鼻端的檀香, 偏头瞧着那青兽香炉一眼, 端起茶水浇熄了里面的香。   “谁许你灭香的。”屋内突然响起一道冷厉声。   薛盈望见封恒被推入房中。   白湘目中憎恶,直视着封恒不言。封恒亲自将轮椅摇到案台前:“都下去。”   两人紧张看向薛盈,薛盈道:“先出去。”   屋内只剩二人, 封恒重新燃起青兽香炉中的檀香,袅袅青烟升起,他落上香盖。   “这种香你喜欢么。”   薛盈不言。   封恒道:“我记得你最爱梨花,冬去春来时, 这里会有梨花盛开。我从未陪你看过梨花吧。”   薛盈不屑开口。她再也不念着那些过往, 她恨不得手刃他。   屋内静了许久,她想起一些事,问起:“东朝与西宋在交战, 你是天子身前的红人,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来见你。”   薛盈红唇间逸出一声笑,轻视的,鄙夷的。   封恒道:“我要找的人是你所找的人。”   薛盈不笨,一瞬间已道:“子浔居士?”   “此人熟知西宋地形,我此番来带走他。”   薛盈沉默,心内诧异。如若封恒真要带走此人,他大可派人前来,亲自镇守在朝廷,而非是拖着两条残废的腿远赴周朝。她未再细思,她如今根本不再信他来只是为了见她。   她腹中的胎儿是封恒害的,她与他,不共戴天。   封恒凝望那香炉许久,“这香能给这冷寂林间添一丝暖意,别灭。”他在这安静里收回眸光,摇着轮椅离开。   薛盈想不通。   她如今算是养好了身子,如果封恒真的惦念旧情.欲与她发生关系,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再动她?除了前两夜里被迫与他同床,他再未有逾越半步。   薛盈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些,她在午时借口屋中炭火烧得人心口闷为由,带着两名婢女四下在墙外信步。   谷中风声猎猎,树叶沙沙作响。江媛发现一处水源,兴奋地喊:“娘娘,我看见一条浅溪!”   薛盈忙让她噤声,用眼神示意她放出信号。   江媛小心将蜡液浸透过的纸丢入了水面。   溪水潺潺自下而去,将那页写着此处地形与环境的纸送去未可知的远方。   薛盈主仆三人回身,却瞧见不远处封恒独身坐在轮椅上。他的青衫在风口翻卷,薛盈的心蓦然一跳。   她走向他,封恒问:“方才何事喧哗?”   江媛忙垂下了头,薛盈道:“我瞧见那边的石子跟景北别院溶洞里的石子有些相似。”   封恒静望她:“你手帕掉了。”   薛盈低头见手帕落在地面,那上头的梨花已沾了泥土。她云淡风轻:“掉了便掉了,最重要的已经离我而去,我不需要这些身外之物。”她从他身侧掠过。   封恒凝望那藕色手帕许久,一手扶住轮椅,一手弯腰拾起。   傍晚霞光落时,封恒又在庭院里弹琴。   这首曲子薛盈从无听过,她不识曲目,却识得曲中意。琴声哀哀切切,似夫妻花前月下分离。她屋内青兽炉里的熏香与桌上的鱼汤香气都灌入薛盈鼻端,她听着听着,俯下身一阵干呕。   白湘为她递水,见薛盈难受,咬牙出门去庭院朝封恒求情。   “豫王可否让大夫看看我们主子。”   青色袖摆拂过夜间寒风,他指尖未歇,只专注弹琴。发丝垂在琴弦,头也不抬。   白湘无奈,终不敢再求。   入夜,薛盈在半梦半醒间似听到屋内有脚步声。她未留心,只在朦胧里当是白湘或江媛。她知不可能会是封恒,他坐着轮椅,已失去行走的能力。   可那道轻若无声的脚步渐渐近了,她仿佛在檀香里闻到一丝藿香草,额间落下温热的东西,像是温柔却陌生的唇覆上。她蓦然睁开眼,身体经脉忽然痉挛了瞬间,她竟在这刹那不能动弹。   “盈盈——”   “你想做什么。”薛盈嗓音嘶哑。   视线里一片漆黑,她越是望不见,心内越是害怕与愤懑。   寂静里响起封恒的轻笑。低低的,依旧带着从前的柔情。可是薛盈却不想再听到。   “山中寒冷,你不便久留,这几日还觉得身体难受么。”   薛盈不回答。   封恒道:“我让你等我,你为何不听我的。”   薛盈失笑,觉得一切苍白可笑。她曾因为封恒而觉得“等”是世间最美好的字,可如今只觉那是愚蠢。   “我点了你的穴道,几刻钟后你便能恢复行动。你胎儿不稳,要保重当心……”   “你说什么?”薛盈失声。   封恒在静夜里沉默:“你未曾小产。”   “你没有骗我……”   她听到一声低笑,无奈,苦涩。   封恒道:“你上月里险些坐不住胎,我虽极力保了你,但命运天定,看他造化。”   热泪霎时间夺眶而出,薛盈心内情愫复杂,她闻着鼻端的藿香草气息,好久后问:“你为何初时骗我已小产?”   “你信过我吗。”封恒道,“从景北别院开始,你便不曾信我。”   薛盈想说信过,但是如今并无意义。   他说道:“或有人欲加害你小产,你仍怀有身孕的消息别落入任何人耳中。”   他在安静里又说了那句话:“你没有等我。”   薛盈想说是他先背弃了承诺,与他的侍女相好。但屋内瞬间亮起灯火,封恒坐在轮椅上,他凝望她一眼,推着轮椅到案台前。烛光将他身影拉长,他挑着青兽炉内的熏香,看袅袅青烟许久。   薛盈目光触及他端坐的侧影,方才屋内的脚步声大概是她睡梦里的幻听。   轮椅木轮发出声响,他离开了屋子。   薛盈终于有知觉后,屋内突然闯入一道身影。   薛子成冲到她床前,双眸紧切望她:“姐,是我来迟了,你可有受伤?”   白湘与江媛冲入了屋内,薛盈坐起身,她望着屋子里的护卫,好像明白了什么。   “屋里其余的人呢?”   江媛道:“已经不见了!”   封恒走了。   他说过要带她走,竟没有带走她。   “姐,你脸色苍白,是不是受了伤?”薛子成伸手来探薛盈额头,瞧见她眼角的泪痕,神色已严肃,“你告诉我,伤你之人是谁?”   “薛少卿,是东朝的豫王。”白湘哽咽,“娘娘小产了……”   “住口。”薛盈沉喝。话落却才忆起她如今还怀着身孕,她睨着屋内的护卫,“方才的话谁传出半字,我便取谁的性命。”她音容冰冷,“伤我之人,是这山中的蛮匪。”   薛子成半信半疑,薛盈唤住他:“子成,我想离开此处,你背我吧。”   薛子成正要蹲下身,薛盈道:“不,还是抱我。”   他先是道了一声“臣得罪”,才将薛盈横抱在怀里离开。   马车一路驶得极缓,是受薛盈的命令。车子穿行在深邃的夜色中,薛子成说起他发现溪水上的信号赶去时,四周已没有封恒的踪迹。   薛盈在此刻明白,是封恒放了她。   他早就知道她在水岸边是放出求救信号,但却没有拆穿拦截。   薛子成声音冰寒:“回宫后我势必将此事禀报圣上,封恒此人奸险,竟仍多番劫持你……”   “此事不能让陛下知道。”   薛子成讶然,薛盈失笑,忆起封恒那段话:“陛下若知,势必会为我出兵讨伐东朝。他恨不得亲手杀了封恒……”薛盈似乎也终于明白了,盛俞因为青衫发怒,盛俞因为那张纸条冷落她,一切都是因为他知晓她与封恒有过一段过往。   盛俞如何得知她已无暇去想,只是此事已在封恒掌控之中,他料定她不会告诉给盛俞。   “难道姐不想报仇么,你并未有过半分对不起封恒,他却次次这般伤你。如今连腹中龙胎也……”   薛盈一顿,她思量里没有跟薛子成说出真话。只道:“若陛下出兵攻东,于我周朝北面并无益处。”   薛子成细思之下已然明白,他仍是咽不下这口气,只道他日若遇封恒势必亲手杀之。   薛盈有些累,轻轻阖上了眼。薛子成凝望她面色的憔悴,目光落在她腹部,心底替她黯然。   回到城中宅邸,薛子成请来大夫入室。   薛盈屏退了所有人,那大夫为她诊脉,凝思道:“娘娘腹中胎儿已足两个月,又险有流产征兆,幸得及时保住胎儿,但娘娘已耗损元气,切记不可再受波折,若能平安度过前三个月才算是坐住了胎。”   薛盈动容,眼眶盈满雾气。她稳住情绪望向大夫:“你既知我身份,便知我腹中龙子重要,你所言所行更该谨慎,该听我令。”   “草民知晓,能为贵妃娘娘诊脉是草民的荣幸。”中年大夫深嗅着鼻端的香气,请示薛盈,“草民能不能闻闻娘娘衣服上的香气?”   薛盈抬起袖摆。   大夫神色谨慎:“原来是熏香。方才草民还纳闷为何娘娘情况如此凶险竟得已保胎,原来是娘娘常用这安胎香。此香有白术、山茱萸,隐约还有一道晚菱兰对吗,晚菱兰是极珍贵的药材,草民走访民间多年,也只在书中见到。其味甘香,醇如檀木,生于峭壁……”   薛盈僵住,没有再听进大夫的话。她记得封恒在白湘灭掉青兽炉中的熏香后容颜冷厉,亲手重新点燃了香炉。   原来那不是檀香,他从一开始就在为她安胎。甚至连临走之前,他抬起青衫袖摆,坐在轮椅上再为她挑了一次炉中香。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很惊喜~ 第42章   薛盈不理解封恒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早已先弃了她, 为何还会有如今的举措。   她太疲累,未再多想便睡去。   暗夜里, 一辆马车停在山林间。   冬日夜间雾起, 雾气弥漫里唯见一袭孑然青衫。有黑衣男子搀扶青衣人上马车,请示道:“王爷, 此处已处置妥,只剩那名给周朝贵妃瞧过病的大夫不知如何处置, 请您示下。”   车内安静一瞬, 磁性的声音打破这夜色宁静:“让他不能开口说话,便可。”   黑衣人领命称是, 马车启程, 另一护卫抱剑撞了撞黑衣人:“诶, 咱们王爷还是不杀无辜之人啊。”   黑衣人道:“王爷的手, 不沾无辜之血。”   是夜后,山林乡野间又多了一位哑医。   ……   第二日的广陵城中,郡守王相严跪在府邸正厅外。   “臣护贵妃娘娘不利, 臣,臣是来请罪的……”王相严声音里带着惶恐,薛盈在广陵城中失踪,他是真的害怕性命不保。   “臣已亲自请罪于陛下, 只求娘娘开恩, 不要牵连罪臣家人……”   薛盈坐在屋内,问薛子成:“你们将此事禀报给陛下了?”   “姐失踪多日,我寻救无果忧心如焚, 只能传信给了圣上派兵,与王大人一并请罪。”   “你糊涂。”薛盈无奈,“陛下得知我有难,若调查出这一切怎么办。”   “圣上知道岂不更好,那封恒伤你多次,哪怕此刻我们不能攻打东朝,陛下也可忍耐筹备,以蓄时机。”   薛盈失笑,盛俞的性子不会忍耐,他虽一贯含笑,对待朝臣面目温慈,可他的骨血是冰冷的。帝王的血脉里,天生都是杀伐决断。   薛盈道:“此事我不打算再提,那王相严虽治政偶尔失职,但陛下继位不久,不便抽筋动骨,让他下去吧。祁山县常有蛮匪祸害山下百姓,让王相严将此事处理干净,他该明白。”   薛子成已懂了薛盈的意思,即刻调人去了山中剿匪。   薛盈在房内提笔修书,打算派人送回长京给盛俞报平安。   她方搁下笔,腹中便有些许疼痛,白湘瞧见忙道:“娘娘,你面色有倦,不该劳累,信让奴婢代笔吧。”   “我已拟好,你安排人将信送回京中给陛下便可。”   “娘娘不打算回京?”白湘与江媛皆是惊讶。   大夫李兴戌正端着安胎药入内:“贵妃娘娘,草民已将药煎好,您记得按时服下。”   李兴戌听薛盈授令,隐瞒下她怀孕一事,对外只言这是调理小产的药。   薛盈虽不再与封恒有情,可她信封恒说的那句话,或许她身边真的存在那有心人,为了胎儿着想她不能冒险,只能暂时隐瞒。   她接过药,宋红玉正巧入内,忧心忡忡地朝薛盈请安。   “娘娘平安归来便好!臣女与王世子每日都在为娘娘祈福,幸好娘娘福大命大!”   “娘娘需要静养。”白湘担心宋红玉的话会令薛盈伤情,便道,“宋小姐先让娘娘安心休养吧。”   宋红玉眉间担忧,行礼道着告退。   “慢——”李兴戌面色凝重,上前一步朝宋红玉道,“这位小姐,你……”可话到口边李兴戌却又忽然不再言。   宋红玉问:“我怎么了?”   “无事。”李兴戌摇头,“在下瞧小姐该是风寒初愈,切记保重身体。”   “多谢大夫。”   宋红玉走后,薛盈才问:“方才李大夫唤她只为一句叮嘱?”   李兴戌紧皱眉头:“草民……不确定。她身上有股子味道,像极了归尾、红花、麝香,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此药对怀有身孕者危害甚大……”   “你确定是这三样药材?”薛盈打断,她看过许多民间话本,知这是堕胎的药材。   李兴戌道:“这香味极淡,若非那位小姐经过草民身侧,草民不会闻到,因而也不敢确定。”   “若你只是闻见一种香,本宫或许相信那是无意。”可三种香都在一起,足矣令薛盈生疑。   白湘与江媛皆惊讶不已,两人愤懑:“娘娘待宋小姐这般照拂,她怎能恩将仇报……”   薛盈望着庭院沉思道:“李大夫方才没有打草惊蛇,本宫欣赏你的聪明。”她朝白湘道,“把宋红玉调去女学馆。”她安排李兴戌入宋红玉的房间查找有无可疑线索。   李兴戌一盏茶的功夫便回了房间:“贵妃娘娘,草民找到了,是这盒胭脂。已确认无误,这胭脂里的确含有归尾、红花与麝香。虽不是涂于娘娘肌肤处,可若所涂胭脂之人与娘娘接触密切,其香气也将令娘娘受害。”   “拿出去。”薛盈捂住鼻,这是魏锦岚送她的那盒胭脂,被宋红玉误打误撞要走。她叫住正欲出门的李兴戌,“此事暂且不要声张,将这盒胭脂放归原处。”   见李兴戌已离开,江媛早已怒不可遏,咬牙道:“娘娘小产竟与这盒胭脂有关,早知道奴婢便将它丢得远远的!”她愤懑不平,“这是恭王妃送的胭脂,她竟早早就防着娘娘,可这是为何,难道恭亲王想对陛下与娘娘不敬么!”   白湘痛心疾首,她是盛俞的心腹,薛盈出宫前她便被盛俞严加命令要照顾好主子。如今龙子夭折腹中,她愧对盛俞的嘱托,也对薛盈愧疚。她道:“娘娘,会不会宋小姐便是恭亲王安插在陛下与您身边的眼线?”   薛盈沉思,她觉得此事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魏锦岚如何得知她已有身孕,就算胭脂里面的药材可以避孕、让她无子,可她没有子嗣对魏锦岚与盛秀又有何干。如若盛秀真想篡.权,不会动用这小心思才对。   她见识过皇宫里的野心,真正想害她的人会毫不留情且不留后路地杀她,而非这般处心积虑谋害她。   那宋红玉在她带来广陵城前她便已打探清楚,宋红玉并非什么人的眼线,她入宫只为家族荣耀。如今愿意跟随她来广陵,也是因为倾慕王旭。   薛盈开口:“将方才送信的人叫回来,我想叮嘱陛下警惕恭亲王……”她忽然改口,“罢了,别叫了。”   盛俞并不相信他这个亲弟弟,也曾多番试探。虽然如今朝中风平浪静,但薛盈明白盛俞定有堤防,她写信告知此事只是多余。   白湘劝道:“娘娘,为何不告诉陛下。”   “他若得知,势必替我难过。”为保住腹中胎儿,薛盈决定先连盛俞与贴身宫婢都别透露。她道,“等女学馆正式开始授课我们再回京。”   “还要等?”江媛与白湘异口同声,“娘娘身子不好,该回宫里调养才是。”   薛盈不敢在途中奔波,她打算在广陵城中坐稳了胎,待胎儿满了三个月再回京去。   “派护卫严加看守府邸,将那盒胭脂丢了吧。”   江媛道:“那胭脂既然有害,便让它害那宋小姐去,若非是她,娘娘怎会小……”江媛忙噤声,不敢再提那二字。她见薛盈不说话,只得去办。   夜晚,宋红玉从女学馆回府邸,瞧见胭脂不见,忙来朝薛盈请罪。   薛盈浅笑:“你有何罪,是女学馆里办事有失?”   “不是,学馆一切顺利,只是……”宋红玉紧张,“娘娘赐给臣女的那盒胭脂不知被臣女放在何处,已寻不到了。都是臣女的大意,将娘娘的赏赐弄丢,请娘娘责罚。”   “不碍事,女学馆里连日劳碌,你回屋歇着吧。”   薛盈敢断定此事与宋红玉无关。她派人盯紧了宋红玉,若宋红玉存心要害她,发现胭脂不见应第一时间逃命或者想办法告诉给背后的人,可她却来向薛盈请罪。   这一日薛盈思虑得多,脑内难免疲惫。她胃中忽然泛起一股恶心,忙俯身作呕。可这一吐是干呕,胃里翻江倒海,却无东西吐出。白湘连忙去请李兴戌,李兴戌诊脉后,当着众人的面只道是还有些小产后的余症。   白湘跟着李兴戌去煎药,回来时见江媛埋着头,半个身子靠在门边游神。   白湘道:“媛儿,你站在这里做什么,怎不近身伺候娘娘。”   江媛忙回过神:“我这就去。”她一转身马虎地撞在了门柱上,额头还有伤口,她疼得抽气。   白湘眸中疑惑:“你是不是有心事?”   江媛这才惊慌地看向白湘:“白姐姐,我有一事怕娘娘怪罪。”   薛盈靠在屋内榻上,听见门外江媛声音里的惶恐,“是东朝那豫王逼我拿的,他说若娘娘身体不适,可用那熏香缓解症状。我当时害怕,我怕他对娘娘不利,可我们受他们胁迫,那情形下只能接下……”   薛盈淡淡喊:“把熏香拿来吧。”   封恒走了,可却不忘给她留下那安胎香。   江媛抱着那熏香入内,连同那只青兽香炉也一并带了回来。她眸中担忧:“娘娘,为何要点?您真的信那豫王吗。奴婢多次想丢,又怕他说的是真的,若非是他劫持,娘娘如今也不会难过。这香还是让李大夫来好好瞧瞧……”   薛盈只道:“这香能安抚我的不适,不必再瞧。”   江媛无法,只得点燃了香。   一日后,薛盈收到京中的来信。   盛俞的字迹遒劲有力,如龙飞舞,那一字字最后的笔画弯勾处能见心情急迫。他在信中命令薛盈回京,快马加鞭回京。   薛盈瞧着那些字心中一暖,失笑:若真快马加鞭你的小皇子会怨你的。   她多想告诉他实情,却怕打草惊蛇,又想平安保住了胎再告诉他。她如今胎儿不稳,如果他得知后她却没有保住孩子,他岂不是会如她一样难过。她不愿赠他一场空欢喜。   她提笔回信,只道勿要他挂心,她不日即归。   ……   皇宫。   盛俞瞧见来信气得险些掀桌,他怒喝:“把贵妃给朕带回来,女学馆不办也要拉她回来。”   “嗻。”闵三忙领命去安排。   “慢。”盛俞无奈,取下帝王冠冕揪着头发,“罢了,她这般看重女学,若朕强行阻拦,她回宫后怨朕怎么办。”   闵三迟疑,忧心主子:“陛下,真的不请贵妃娘娘回宫么?您每日宿在披香宫,夜夜都瞧娘娘的画入睡,那画已皱,画卷上都沾了茶水污迹,陛下思念娘娘心切……”   “滚下去。”   龙椅上的帝王音容冰冷。   闵三忙哆嗦着退下殿,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盛俞从龙椅上起身,来回踱步徘徊,打开画着薛盈的那幅画细看。   画的确皱了,下方绘着的裙摆处还被他弄脏,那不是茶水,而是喷上了那东西。他是前些夜里实在忍不住,衾被上是她的香气,他骨髓血液里都涌动着对她的浓烈思念才看着她的画像下手干了那种事……   那虽然不敌她一万个舒服,但他心中害怕,若薛盈知晓,会不会怨他不守忠贞?   他发誓,他就只干了这么一次,再也不会有下回了。   作者有话要说:  薛盈:夫君好可怕QAQ   盛俞:都听好了,这是朕的秘密,任何仙女都不准说。   -----   我想写得真实,贴近生活,有趣一点,但是又,羞羞! 第43章   薛盈已这般在广陵城中继续待了一旬。   祁山县中的蛮匪已被剿清, 山下百姓十分感激王相严。王相严不敢居功,只道这是受了贵妃娘娘的命令, 于是百姓们纷纷在心内感念着薛盈的情。   这些时日里薛盈日子怡然, 白湘与江媛却都在催薛盈回京。   江媛催是因为担心李兴戌医术不及宫里的太医,白湘催促则是为盛俞考虑。   午时, 薛盈听王旭禀报完女学馆的情况便回房中准备午睡。   白湘一面伺候,一面轻笑问道:“娘娘, 再过几日便逢大雪, 若那时赶路恐怕途中难行,不如咱们这两日启程, 您看如何?”   “不着急, 女学馆还未走上正轨, 再留守几日看看。”薛盈阖眼睡去。   白湘颇无奈, 走出门时撞见江媛,江媛小声问:“白姐姐,娘娘还不愿回京?”   白湘点头:“你也帮我劝劝, 陛下自接到娘娘失踪的消息便欲来广陵,但朝中不能没有陛下,是宋大人千方百计才劝住了陛下。如今陛下还不知娘娘小产的消息,若知道……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娘娘调理好身子。你我二人没有劝娘娘回宫让太医看诊, 反正咱们的脑袋是保不住了, 你怕么。”   江媛瑟缩了一下,摇头:“白姐姐不怕,我也不怕, 当初是娘娘救了我,如今咱们没保护好娘娘,心甘情愿受罚。”   白湘拍拍江媛的肩:“等娘娘醒来你也劝劝。”   薛盈午睡醒来后,江媛记着嘱咐提及回京,薛盈淡笑言它,不提回宫的事。   翌日,屋外寒风刮骨,风声呼啸里气温已降,王相严派人送来上好的炭与一件貂裘给薛盈御寒。   白湘拿着那貂裘,心里颇为无奈:“这貂毛粗涩扎手,即便是广陵城中能寻到的佳品,可一瞧便知美中不足。若在宫里,这貂裘给娘娘当坐垫还成,这如何能当成披风系在身上?”   江媛摸着那貂裘:“这很好啊,摸着软乎乎的,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呢。”   薛盈道:“我不常出门,夜间拿来御寒甚好。”   白湘劝道:“娘娘,宫里处处都比这府邸好,李大夫都给娘娘瞧了半个多月的病,可您照样还是每日卧房休养,还不如咱们回京让太医调理。”   薛盈已蹙眉,那双一向柔和的桃花眼里氲着冷意:“该回宫时我自会回去,白湘,你二人下去吧。”   江媛拉了拉白湘的袖摆,两人无奈出了门。   薛子成正从外归来,走到门外:“姐,外边天越来越冷,你受得住么?”   “你进来吧。”薛盈问,“你受命替陛下巡查,这几日忙得不曾好好休息,才该注意身体。”   薛子成道:“我只是担心你,方才白湘劝我,姐,你是该回京调养。风雪即来,陛下应该也是思念姐姐的。”   薛盈安静了片刻,浅笑:“过几日再说。”她已问起了旁的事。   白湘候在门外听,心内已十分无奈。她徘徊在冬日的寒风里,最后一咬牙回了自己房间。   她识字,也是饱读诗书。她坐在书案前研磨,写下了薛盈的近况托人送回京城。   白湘觉得自己这信是送对了,因为薛盈这两日里依旧没有提回京的事,还常常面带倦容,整日嗜睡。   ……   长京。   冬日一场飞雪将皇城覆盖,放眼一片白芒之景,重重殿宇穿上白衣,宫苑红梅凝雪绽放,美不胜收。   盛俞下了朝,回宫途中促足在乾坤殿,他站在皇宫最高处,俯瞰整个皇城与长京城。他记得薛盈尚在闺阁中时,会在铜镜前叹气,渴望有人与她一起看雪中红梅,或是雪中煮茶。   他这般思念时,闵三面带喜色跑上楼来:“陛下,薛贵妃来信了!”   他霎时扬起笑,帝王的严肃在顷刻化为男儿柔情。   他打开信,一时蹙了下眉,不是薛盈的笔迹。   待盛俞读完信,脸上的柔情荡然无存。   空气静得诡异,闵三候在帝王侧,正想问时瞧见皇帝的手已将那信纸狠狠揉在掌心。他手背青筋暴起,显然已怒到极致。   闵三还未请示,盛俞已大步下了楼梯,沉声命令他:“备马,去广陵城。”   “陛下?”闵三诧异,“您才下朝,还有许多奏折要批阅,许大人与章大人、恭亲王等今日都受诏入宫与您商讨政务……”   “备匹快马,快点。”   闵三还是犹豫,他在盛俞昏睡时便一直侍奉在侧,与太医誓死守着盛俞,他十分清楚如今盛俞离开一刻朝中会是什么模样。辛苦攥在掌心里的皇权,也许便要归一部分去别人手中了。   “陛下,贵妃娘娘有危险?”   盛俞不言,冠冕十二旒在他疾步里摇坠,他一面取下冠冕,一面解下腰间玉带,欲回寝宫换身常服。   方才的信正是白湘所写。她在信中告之他薛盈已小产,白湘毕竟是盛俞的心腹,知晓如今政局,并没有说出封恒。她只是劝盛俞下旨召薛盈回京调养身体,别的并未多言。   这一路盛俞走得疾,回到建章宫沉声命令宫人更衣。他看着白湘那字里行间已经明白,那次秋日夜晚御花园散步时,他与她相拥亭中。彼时他是真的想要一个子嗣,是她所生,像她的样子,喊着他父皇……可那时他在中途控制了念头,却不曾想他实在没有经验,竟那次已经让她怀上了子嗣!   她小产,心里定是很难过的吧!   盛俞换好常服,闵三已带着盛秀跪在了门外。   “还请皇兄再斟酌,皇兄离京,这朝中上下该如何。若谁人有异心,这宫里无人摄政掌权,母后一人在宫中又当如何,还请皇兄三思!”   盛俞顿下脚步,垂眸瞧着俯首的盛秀,他一瞬后道:“召卫修茂、许捷、温伦觐见。”他转而回寝殿换了龙袍。   他方才因为薛盈失去理智,他只想见到她安慰她。可那九万多兵力下落不明,有心人等的不就是这个时机。   他召见的这几人里,他只信卫修茂与温伦。   两人皆恳切劝留盛俞,温伦道:“臣也担忧薛贵妃,可贵妃所思只为陛下,贵妃一定不希望陛下就这般弃皇城于不顾。”温伦抬头道,“自古帝王出巡,朝中皆有可信之人代为摄政。可陛下一去,选谁摄政?”   盛俞陷入沉思,他无人可选。这皇权握在手心里了,可朝野上下却无一个强大的心腹大臣。连同盛秀这个亲弟弟,他都还在考验当中。   他的理智告诉他不能弃皇城不顾,他的心却告诉他薛盈需要他。   殿上安静许久,盛俞终于出声:“朕不离宫。”   他端坐于龙椅上,一瞬间似苍白了许多:“昨日宋仕上奏疏说康安城被大雪封路已有一旬,数百难民伤亡,城内已缺棉帛。康安离京只需两个时辰的路程,之前救资甚微,宋仕奏请朕亲自驾临康安城以恤百姓,且收民心。这件事交给卫爱卿与恭亲王,爱卿告诉恭亲王,你二人去安排出巡一事吧。”   卫修茂领旨离开了殿,温伦道:“陛下,您勿担心贵妃娘娘,她蕙质兰心,定能思君之虑。”   盛俞在仓促的时间里提笔,写回信给薛盈。   可手中的笔僵在半空许久,他不知如何安慰她,最终只提笔写下简短的一句话。   吾念伊人久,陌上风雪犹盛,可缓缓归矣。   他的等待是这般的漫长。   长到十日后,薛盈得知李兴戌告知她胎儿无恙,已在她腹中安稳发育她才落下一颗心准备回京。   白湘虽然在这段时日里诧异盛俞未派人来催促,但此刻也十分开心薛盈回京。   广陵风雪交加,马车行路不易。薛子成一路都十分谨慎地护着队伍,在风雪里冻红了脸。   马车内,薛盈透过江媛掀开的车帘瞧着薛子成与一众护卫,心生怜悯。   队伍在厚厚的积雪里行得十分缓慢,薛盈在这段悠长的时光里低头瞧着盛俞的那封信。   他平日里的来信都很长,偏偏这封只有一句话,且之后再无信来。薛盈心中同样思念,她的手落在小腹,不知盛俞得知她怀了身孕会是什么反应。   两日的路程队伍行了四日,他们赶在夜幕来临之前到达康安城,薛子成担心薛盈身体受不住,说道:“不如我们今夜歇在城中,明日再赶路。”   “你已将行程禀报给了陛下,他今日该是在宫门外接我,还是赶路吧。”   薛盈将队伍收入眼底,众人发间与双肩落满雪片,那雪会化,他们衣裳该已湿透。她心中不忍,道:“让众人去前处的客栈歇半个时辰,吃口热饭再行路。”   酉时的天在冬日里暗得很快,夜幕之下的小城十分宁静。客栈大堂是食肆,有三.五饮热酒之人谈论,赞叹当今皇帝体恤民情,是个好皇帝。   薛盈听在耳中微微一笑,薛子成听罢,也含笑朝她道:“陛下前些时日亲自驾临康安城,安抚受难百姓。”   他话说完,薛盈却不动了。   她的目光透过大堂里的人群落在门口。   那人挺拔颀立,肩披玄色大氅,他眉下的双目穿透人群望向她,眸中星火燎原。木门飞雪落满他身后,道间行人提灯穿过,堂内方才喝酒的三.五人结完账,从他身侧擦肩离开。   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听见风雪簌簌,和他行来的脚步声,那样地熟悉。   薛子成已示意堂内护卫回避。   薛盈望着门口的盛俞一步步朝她走来,缓缓起身。   她道:“我回来了。”   盛俞点头。   她唇边噙笑:“我听百姓赞叹你是个爱民如子的皇帝。”   他嗓音暗哑:“江山百姓,不及你。”   薛盈有些诧异此话。   盛俞在问:“你不怨我么。”   薛盈笑:“我为何怨你。我的夫君这般好,我只有欢喜。”   盛俞不言,只因不知如何开口安慰。他将她搂在怀里,紧紧呵护。   薛盈挣脱开,抬眸凝视他笑:“陌上风雪犹盛,只是山回路转未见君,空留雪上马行处。”   她在笑。   他眸中却只有怜惜与愧。   薛盈终于察觉出不对,她目光触及门口侍守的白湘与闵三,瞧见白湘的神色,联想到那封简短的书信,抬眸再看盛俞此刻的神色,已然明白。   她终于道出:“我有身孕了。”   预想中的欣喜没有来,薛盈瞧见盛俞眸光愧疚,握住她五指的那双大掌泛起轻微颤抖。   她心内诧异。   盛俞终于道:“是我愧对你,那夜没有控制好自己。是我先行国事,将你放在了后头。可……”‘可江山百姓不及你’这句话没有道出,已经被薛盈打断。   “你不高兴么?”   盛俞眸光颤动,眼眶里竟似有雾气。薛盈瞧见那不是高兴,而是难过得想哭。 第44章   盛俞似乎还是没有读懂薛盈的意思, 薛盈忙解释:“我怀了身孕,已有三个多月, 我怀了你我的子嗣, 阿俞……”   “你说什么?”盛俞这才惊愕,“你不是小产了?”   薛盈哭笑不得:“那是我因局势所迫, 瞒着众人的。”   “你。”盛俞激动得握紧薛盈手臂,“你再说一遍?”   薛盈含笑:“不说, 自己摸摸孩子。”她握住他的手落在小腹。   腹部平坦如初, 他却激动得语无伦次:“摸到了,摸到了, 他好像在动!”   薛盈失笑:“陛下, 你回神。”   盛俞抬头, 堂堂帝王像个稚子般笑开, 露出一排白净的牙齿。他眼眸里溢满柔情,抱起薛盈哈哈朗笑出声。   薛盈被抱着转了几圈,头有些晕, 她忙道:“我连日赶路脑子昏沉,你快停下。”   盛俞将薛盈揽在怀里,低头略有些责备:“为何连我也要隐瞒。”   “我想过告诉你,但又怕自己保不住这胎儿, 怕你空欢喜……”   “那也不该自己承受一切。”盛俞握住薛盈的手, “走,我带你们母子回家。”   薛盈莞尔:“还不知是男儿还是女儿。”   “是男是女,像你就好。”盛俞轻轻吻上薛盈额头, “只要是你为我生的子嗣,我都宠若至宝。”   皇城依旧灯火璀璨,世间一切繁华都在于此。   雪夜下的披香宫宁谧静好,因为女主人而冷清了许久的宫殿在今夜里重新热闹起来。宫人进进出出,整个太医院都入内依次诊脉,直至众人都断定薛盈的胎儿平安无事,盛俞才松了口气。   这一夜,他们相拥着说了许多话。夜里薛盈已经因为车马劳顿而睡去,盛俞却激动得睡不着。   他不时为她掖被角,不时借着廊下宫灯微弱的光瞧她熟睡的样子,脑子里又算着这孩子何时出生。按日子该是七八月吧,是个盛夏,是他第一次重活为人,与她相见的日子。   盛俞心情激动,若这胎是男儿,他便拟旨将孩子册封为太子。不过思及此,他又蹙起眉,朝中可有人反对?孩子天命加身,恐更易招惹祸端,他势必要在孩子出世前将朝中奸佞铲除干净。   若这胎是女儿,那便更好了。女儿像薛盈一样温柔好看,他会将全天下最好的都送给女儿……   盛俞这一夜都没睡着。   薛盈醒来时见他目中仍兴奋灼灼,诧异:“你一宿没睡?”   盛俞点头:“朕睡不着。”   “为何?”   “朕给孩儿拟了几个名字,你听听。男儿叫盛柄文,盛弘元,盛……”他又说起女儿的名字。   薛盈打断,朝外张望见闵三犹豫不进的身影:“陛下该早朝了,我服侍你穿衣。”   “你听朕说完。”   “等孩儿出世再说。”薛盈示意宫人递来朝服,推他去洗漱,又亲手为盛俞穿戴,“陛下去吧,我在宫里等您回来。”   盛俞无奈,转身快步走出寝宫。   他这一路脚步轻快,连在朝堂上都翘起唇角,喜悦难掩。百官禀奏完朝政时,盛俞道:“朕有一事欲告知众位爱卿。”   殿上文武百官屏息聆听。   “贵妃薛氏,温慎含淑,婉顺贤明,匡扶女学,有革新弃旧之大义,母仪天下之表率。上可解帝之悻,下可抚民之忧,可立皇后,宜告众司,吉日授册。”   这是一道立后圣旨。   群臣愣了一瞬,接而便已释然,这是皇帝的家事,若搬到国事上,薛盈族系虽无大功,亦无大过。皇帝专宠贵妃已盛,再封个皇后并无不妥。   一片默认的安静里,有臣子出列道:“陛下,贵妃薛氏入宫尚浅,陛下继位以来勤政爱民,臣以为立后当缓,陛下该以国事为重。”   盛俞睨了一眼出列的臣子,此人与胡驭广走得甚近,胡驭广有一女正值妙龄,早望入宫已久。   他道:“贵妃身怀龙裔,是周朝功臣,朕意已决,何人还有异议?”   群臣哑然,不敢有异议。   盛秀先扬声道:“此乃我周朝喜事,臣恭贺陛下喜得龙裔!”   群臣忙附贺。   这消息流传去后宫的速度还是没有盛俞的脚步快,他下完朝直奔披香宫。   薛盈正在殿内饮安胎药,李兴戌被她提拔为太医,此人一路随她,保守秘密,薛盈不会亏待有功之人,顺势也将其家人接入了长京城。   李兴戌见盛俞来,忙行礼再叮嘱了白湘几句便退了下去。   盛俞大步走到薛盈身前,瞧了瞧她腹部问她:“今日如何?腹中的小家伙可有闹你?”   “这才刚坐住胎,腹中的胎儿还未成形,如何闹我。”   “是朕迫不及待想见他。”盛俞搓搓手,怕手掌太凉伤到薛盈,他搂住薛盈坐下,“朕起的名字你觉得不好听?女儿的名字你还未听过,朕说给你听……”   “陛下不去前廷处理政务么。”薛盈打断了他,“我这儿样样都好,白湘与江媛还有一干宫人会伺候得妥帖,稍后我还欲向太后请安,陛下先去忙吧。”   “你怎老是撵朕走。”盛俞佯怒道,“朕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他板着脸,薛盈有意逗他,只当委屈:“陛下怎能凶臣妾,臣妾与腹中的小儿害怕。”   “朕没有凶你……”盛俞轻抚薛盈脸颊,“朕是故意为之,一点凶你的心都不曾有。”   “臣妾也是故意为之。”薛盈朝他眨眼。   盛俞失笑,说起:“朕今日在朝堂已经立后,这月望日便册立你为皇后,高不高兴?”   薛盈怔住。   盛俞忙又问了一句:“你喜不喜欢?”   她痴痴答:“喜欢。生得伴君,死得同穴,我便足矣。”她心内的感动比第一次他开口说要封她为后那日更深,眼眶里似有雾气涌上,她眨眼轻笑问,“可有朝臣反对。”   “没人敢反对,反对一个砍一个脑袋。”   薛盈当即敛了笑:“陛下,你是明君,不可如此作为,也不能让孩儿听到此言。”   “好好好,是朕考虑不周。”盛俞手掌落在薛盈腹部,“小儿乖,父皇口不择言,你莫怕。”他眸中温情含笑,“这下好了吧,朕已哄好了他。”   薛盈微笑。   盛俞道:“外边还有积雪,道滑,母后那里不必前去请安,朕会安排。”   薛盈点头,这才想起魏锦岚一事。她道:“我有一事未曾与你说。”   她将那盒胭脂的事说来,盛俞恼怒之后皱眉深思。   薛盈见他沉思不言,已能明白他与她是一样的心思。   “陛下与我所想的一样,对吗,恭亲王不会有如此浅显之举,那胭脂里的药物有些问题。”   盛俞颔首:“他夫妻二人虽是新婚,但早先便相识。魏氏此举代表着秀儿,秀儿行事……不该是如此莽撞之人。”   薛盈道:“此事容后再查,你我留心便是。如今我只想好好保住腹中胎儿。”   盛俞搂着薛盈,又陪她说了许多话才离开。   许太后的赏赐接连送到披香宫,只为恭贺她有孕之喜,并未提及立后一事。魏锦岚与一群贵女们后脚也来了披香宫,带来了许多礼物与祝福。   魏锦岚端详薛盈,笑道:“贵妃娘娘,今后妾身便唤你皇嫂吧!”她喜笑唤起皇嫂,问道,“娘娘有孕为何不早些回京,广陵比长京寒冷,那处不宜养胎,幸好你回来了。”   “本宫要务在身,哪怕是怀着龙嗣也要为女学馆一事着想,晚归几日并无大碍。”   “娘娘大义,妾身自愧不如。”   贵女们也来与薛盈寒暄,众人坐了不久便离开。薛盈唯独留住了魏锦岚。   魏锦岚问:“娘娘还有事吩咐妾身?”   “不久便是春节,本宫有孕在身,太后如今颐养天年,这辞旧迎新之喜我不便操办,你是陛下的弟媳,这事本宫就交托给你。”   魏锦岚受宠若惊:“这可使不得,自古此等大事都是皇后操办,娘娘不日将为皇后,妾身不敢逾越。”   “我交托给你便不算逾越,自家人何须说两家话。”   魏锦岚见薛盈神态坦诚,感动道:“那妾身恭敬不如从命了,妾身一定不教娘娘失望!”   魏锦岚行礼告辞,殿内一时安静下来,白湘与江媛二人闭了殿门,回身道:“娘娘,您为何还对恭亲王妃那般好?”   “试探人,总要先给些甜头吧。”薛盈轻笑,她胃中不适,吩咐江媛,“我想吃酸梅,不知这个时节宫里可有存货?”   “奴婢这就去御膳房看看!”   白湘笑道:“娘娘喜酸食,想必这一胎定是个小皇子!”   薛盈低眉含笑,手下意识地护着腹部。   白湘道:“近日京中归宁寺要做一场法事,归宁寺是皇家寺院,太后也要前去礼佛,不如娘娘也去拜拜菩萨,求他保佑咱们小皇子平安无事!”   薛盈思量着点头。   白湘拿来一件狐裘披风:“瞧这洁白如雪的皮毛,摸着顺滑,这才是该给娘娘用的,陛下处处可仔细着,将所有好东西都搬到了披香宫……”   薛盈偏头瞧了一眼那皮毛,她面目里的笑渐渐敛去,凝眸望向窗外飞雪。   这片纯白的世界更令人心境平静与辽阔,她想到了眼底深处的那抹青色。   披香宫的小库房里也存着封恒曾入周恭贺盛俞登基时所送给她的狐裘。那些皮毛洁白柔顺,都是臻品,江媛悄悄将那些收了起来,只差没气得一把火烧掉。这些白湘与江媛不说,薛盈却都看在了眼里。   她心里没有再惦念那段旧情,但是为何会想到山林寒冷的那个夜里,他端坐在轮椅上,侧颜投上烛光阴影,抬手不言,只安静地为她挑燃炉中香。 第45章   立后册封大典。   文武百官跪满宫坛, 薛盈凤冠霞帔,由众司与七十二命妇拥簇而来。她行到盛俞身前, 盛装华服, 却因怀着身孕未施粉黛,但依旧不减雍贵容姿。   她举止端庄, 俯身欲要朝盛俞参拜,却一把被盛俞扶起。   “皇后有孕在身, 无需大礼。”   薛盈抿笑看他。   册封大典一切仪式去繁从简, 盛俞怕薛盈会受不住疲累,授金册凤印礼毕, 在文武百官山呼“皇后千岁”声中携薛盈的手离开。   整个后宫都在恭贺薛盈, 唯有许太后似乎并无欣喜之色, 薛盈知晓许太后这是认为她母凭子贵, 可她并不以子嗣为傲。白湘常在寝宫里笑,说薛盈肚子里的小皇子是子凭母贵才对。薛盈只将归宁寺一切打点得事无巨细,让许太后礼佛时好舒坦些。   宫中看似一切风平浪静, 薛盈却明白这是盛俞的等待。他在等待一场可以名正言顺除去心患的机会。   怀胎第四个月里,薛盈小腹轻微隆起,盛俞每日看她不够,准确来说是看她肚子看不够。   薛盈坐在长秋宫内, 正与魏锦岚谈论到明日的迎春宴。她自册封后便搬到了皇后宫殿居住, 长秋宫内布置更华贵,离盛俞的建章宫更近,薛盈最喜欢的便是妆台前那面菱花镜。   镜高二尺, 金银错纹,背绘图案龙凤交织。   这面镜子薛盈十分喜欢,与她闺房中那面很是相似。盛俞那日送来镜子时凝眸看她,他的眼睛好似会说话,但却什么都没有说,只见她喜爱的神情便如块铜镜般安静地陪伴她与腹中孩儿许久。   此刻,魏锦岚向薛盈禀报完进程与细节。薛盈听毕并无不妥,正逢盛俞到来长秋宫,魏锦岚便请安离开。   盛俞笑问薛盈:“你倒十分信任她?”   “明日宴会上若一切平安无事,我便不怀疑她。”   盛俞未再说此事,只蹲在薛盈身前,将耳朵贴在她腹部道:“小儿今日可有乖乖的?让父皇听听。”   薛盈无奈:“才四个多月大,能听见什么。”   他们一起用膳,盛俞搀扶薛盈去雪中看红梅,再回宫时已是夜里。薛盈自有孕后一向睡得早,盛俞便拼命在白日里将一切奏折与政务处理妥,夜间好早早陪她入睡。   值夜的宫人守着寝殿里的炭,垂首无声侍立在角落。帐内,盛俞拥着薛盈。   他问:“还想侧着睡?”   薛盈点头,在他怀里翻来覆去。她之前常爱侧身睡,如今不太方便,平躺着需要些时间才能进入睡眠。   盛俞心疼她:“难为你了。”   “我想早些生下来。”   “我也想早些见到孩儿。”   “可常听人说临盆危险,我怕。”薛盈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若只能保一人,你保……”   “别胡说。”   也许孕期的女子便是这般思绪无常,薛盈仍想问。盛俞握紧她的手:“我保你。旁人说什么母凭子贵,都是笑话,就算这孩子是天仙,不是你生的我便不要他。”   薛盈轻笑出声,寝殿碳火星光在火笼里闪烁,她道:“是我不该说这等不吉利的话。”   盛俞只是温声问她:“快新年了,你有什么心愿,我帮你达成。”   “我希望女学馆能越来越顺利,周朝女学能有一番新光景,我希望夫君你平安顺遂,希望孩儿健健康康出生。”   “那你自己的心愿呢。”   “这些都是我的心愿。”衾被下,薛盈手抚着盛俞胸膛,“你是我的,我愿你平安,便是圆我自己心愿。”   盛俞握紧薛盈的手,虽是夜里,可他知道枕边这张脸此刻笑得多温柔。鼻端都是她身上的芳香,他捏她手许久。   “盈盈,我想要你。”他喉头发紧。   薛盈脸颊一烫:“我怀着身孕。”   “太医不是说过如今可以行.房。”   薛盈已羞红双颊,幸好这是夜里。自两人分开后便再未有过那些接触,她确实知晓盛俞已憋得太久。但想到腹中胎儿,她还是没有答应。   盛俞无奈,只能顺着她。但她此刻就在他怀里,她整个身子都是柔软发烫的,令他血脉里的火根本熄不下来。   “唔……”薛盈发出一声嘤咛。   盛俞突如其来,她终于只能担忧地喊:“你,轻一点……”   “我有分寸。”   守在殿中的宫人听闻动静已是面红耳赤,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去耳房请示白湘。   白湘连忙披着外衫起身:“去请太医候在殿外。”   当值太医候在长秋宫,白湘也不敢再歇,带着宫人守在了殿外。盛俞看重龙裔,皇后腹中胎儿的安危便关系她们的性命,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只是殿内一番云雨毕,薛盈全然不知殿外的事。   盛俞虽沉浸在方才,但一向紧戒,听到了外边的脚步声。他唤了宫人,薛盈已累得困倦,搂住他颈项:“你去哪。”   “我穿外衫,让太医进来给你诊脉。”   薛盈忙道:“我此番如何诊脉,明日再说。”   她已脸红心跳,盛俞存心逗弄她,贴耳轻声:“似乎长大了。”   “……”薛盈捏着他手臂,“你怎么不知羞。”   “我只喜欢看你羞。”   他朗声大笑,拾起地面的衣物穿戴好,沉声朝门外喊:“让太医进来给皇后请脉。”   隔着帐帘,太医在屏风后为薛盈悬线诊脉,薛盈并无大碍,太医叮嘱道:“还请陛下节制,不可大力。”   盛俞淡淡“唔”了一声,待宫人送走太医,转身钻进被窝里搂住薛盈:“好好睡。”   “我想沐浴。”   “天冷,明日再说。”   “不沐浴我睡着不适。”   盛俞无奈:“浴室的灌水管子烧水该需要些时辰吧,我用热水给你擦拭一下,好不好。”   薛盈点头:“那让白湘端来,我自己擦拭。”   白湘须臾端来热水,盛俞却不让薛盈再动,他亲手拧干巾帨帮她擦身。薛盈十分羞窘,盛俞勾起薄唇问:“你我像不像寻常夫妻。”   薛盈颔首:“沧海一粟,你我本就是寻常夫妻。”   一切忙完,盛俞搂住薛盈道:“睡吧。”他轻轻吻在她眉心,声音无比柔情,“快闭眼睛。”   薛盈觉得,她是天下间最幸福的人。   ……   新春宴会上,宫中百官携带妻眷入宫赴宴,宗正寺今日也收到东朝的朝贡,正向薛盈一一禀报数目。   薛盈身穿凤袍,她嫌沉重而未戴凤冠。她朝许捷道:“本宫已知,此事由宗正寺清点,呈报陛下,归入国库吧。”   许捷应诺退下,魏锦岚命宫人与各司安排,宣布宴会开始。   薛盈与盛俞端坐殿上,放眼望着殿中四处守卫,两人举杯相视一笑。今日殿中的守卫都是魏锦岚一手安排,薛盈未曾过问半句。   宴上歌舞升平,百官齐声恭祝国泰民安。   宴会快进行到末尾,薛盈朝盛俞示意,起身离开了殿。   今日她与盛俞约好,她先离宴,测试魏锦岚与盛秀的野心。那殿内虽都是魏锦岚夫妻安排的人,但盛俞早有防备。   薛盈并不担心盛俞,由宫人搀扶行至别处。   她立在一片花林前,临着宫灯眺望眼前一片茂林。今夜月光澄明,不远处白雪皑皑,视线里都是纯洁的世界,仿佛不容一丝玷污。   江媛为薛盈系上狐裘披风,安静里渐渐传来一道脚步声。   有请安声打破这宁静:“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薛盈听着身后这熟悉的声音回头:“平身。”眼前之人是薛淑。朱宁伯府的大公子吴炳权回京休沐过年,带着薛淑这个正妻入宫一同参加宴会。   薛淑垂眸,瞧不清神色。薛盈只能依稀见她依旧是白皙年轻的模样,她道:“夫人用不着拘礼,抬头跟本宫说话吧。”   薛淑抬起头,目中清冷,眼睑下被厚重脂粉遮盖,却仍透出一片青色。看来她过得并不好。   薛淑道:“今年春节是妾身过得最不舒心的一个年,妾身母亲不在了。皇后娘娘的母亲也未归来,仍在甚州留守驻任,守着田地,真是大义。娘娘生母不在,娘娘该是与妾身一般想念母亲的吧。”   薛盈道:“你的母亲是有罪之人,被陛下赐死谢罪,在宫里,夫人还是莫要提及的好。”   薛淑唇边勾起一丝讥讽,她似乎已学会隐忍情绪,并未再如从前那般跋扈放肆。   她将目光投向薛盈方才望的方向,那是一片茂密树林:“这是梨树,被司农特意修剪,在春日能开出茂盛的白花。”   薛盈淡笑:“你如今倒是知晓些农理。”   “自然,嫁给一个农夫,多少耳濡目染一些。”薛淑渐渐勾起红唇,“梨花色白,香纯净,文人雅士都喜欢,皇后也是喜欢的吧。”   薛盈不言。   薛淑仍径自说笑:“妾身曾见过人将血与梨花染在一起,你说怪不怪。”   白湘与江媛听罢已蹙起眉,江媛比白湘急躁,已不能忍:“吴夫人,皇后娘娘身怀龙裔,切莫拿此等不敬之话冲撞皇后娘娘。”   “这如何是不敬了。”薛淑笑,“妾身还未说完呢,那人将梨花攥在手心里,爱若至宝,吐了好几口鲜血都舍不得放手。此等爱梨花至痴之人,不知道世间还有几人了。皇后也是这般爱梨花么,不知圣上可会如那人一样,这般爱梨花爱到吐血。”   “深宫之内禁狂妄之言。”白湘沉冷出声,“吴夫人虽是四品官员之妻,也不能在皇宫里口出狂言。”她道,“请吴夫人向皇后娘娘请罪。”   薛盈从始至终都未开口,如今的身份,她不需要亲身躬行便有人替她解决。只是她并不明白薛淑话中的意思。   薛淑道:“妾身给皇后娘娘赔礼道歉,妾身常日憋闷,见故人不免忆起旧事,情绪失控,请皇后娘娘恕罪。”   薛盈转身离开,薛淑待她本如仇人,她多出现一刻,薛淑的恨便应更深。 第46章   回到长秋宫。白湘伺候薛盈梳洗, 江媛从外边回来道:“皇后娘娘,一切平安。”   薛盈波澜不惊, 今夜是魏锦岚与盛秀二人最佳的机会, 既然今夜平安,那之后盛俞应该不会再疑心这个弟弟了吧。   江媛道:“陛下在太后处, 太后留了恭亲王与王妃今夜在宫中歇息,陛下稍后便回来。”   “知道了, 今日是喜庆的节日, 你与白湘拿着这些赏赐分给宫里众人,让大家去歇着吧。”   “皇后娘娘宅心仁厚, 奴婢们这就去办。”   两人在庭院中分派赏赐, 薛盈听着宫人们的欢笑, 也不禁抿起唇角。不过今日各地的监馆司与贵女们都回京休沐守岁, 监馆司呈上的奏报里说了女学馆的情况,女子们都求学若渴,思想有所改变, 喜欢新的女则,但身边家人与友人往往不能接受这份新事物。   薛盈想到这些还睡不着,披了一件狐裘披风去书房,她近日不爱提笔, 只信手翻阅起架子上的书籍。   随手拿起一册长京巡守记事录, 她看了没多久盛俞便回了长秋宫,亲自寻到书房。   “怎没宫人伺候你,这帮宫人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今日是个好日子, 是我让大家休沐半日。”   盛俞走到薛盈身前,握住她肩看她:“你不冷?”   薛盈摇头:“恭亲王今夜留宿在宫里了?”   “嗯,明日还有家宴,母后便将他夫妻二人留在了宫里。”他瞧着薛盈手里的书,“这是京城巡守记事录,你瞧这个做什么。”   “女学一事还是鲜被世人接受,尤其是出了长京城。刚刚在等你,这本是我随手翻的。”   盛俞拉过薛盈的手:“那便不看了,这事儿慢慢来,今后配合朕的政令一起施行。”他要牵她回寝宫。   薛盈起身时袖摆拂过几页纸,她眼角余光处掠到几字:承启十二年。   翌日。   许太后在朔阳宫摆了家宴,入宴之人都是皇室的王爷与公主等家眷们。薛盈用过膳后回了长秋宫,见江媛在打扫书房,她想起昨夜里未看完的书。   “皇后娘娘,案头的书是您昨夜看的?”江媛见她走进书房,笑问,“娘娘怎么看起这书了。”   “你识字?”   “奴婢识得的字少,全是白姐姐近日里教我的。”   薛盈淡淡一笑,坐下准备阖上那本书。忽然之间,她的手指略有僵硬,视线凝结,她一动不动端坐在椅上,在江媛喊了好几声后才抬头问:“何事?”   “奴婢去给娘娘煮红枣桂圆茶,娘娘要放蜂蜜么?”   薛盈摇头:“不放。”   江媛俯首离开,只剩书房门口两名宫女值守。这安静里,薛盈瞧着书上的字一时失神。   承启十二年,冬,永宁街东口现盗徒,受青衣卫制,后逃,遗血与足迹,脚长约二尺,不知踪。是日夜,长宁寺亦现此象。   这是一本关于长京城内大小事的记事录,薛盈只是随手翻起,可脑中却惊起一团迷雾。她想起云姑曾经告诉她的,外祖父曾派人回京来接她与温氏,她曾提及时却被温氏严厉地打断,警告她绝无此事。   如今书中所言当不得假,薛盈匆忙将书合上,起身放置在书架最高处。   幸好昨夜里盛俞来时没有瞧见。   光阴弹指,冬辞春临。   这个春日阳光晴好,整个皇城春花盛放,满宫飘香。   宫里甚少有梨树,江媛在一处宫苑发现几株梨树,忙小跑着回宫来禀报给薛盈。   薛盈刚刚吃过安胎药,她眼下已是接近六个月的身孕,腹部隆起日益,听闻江媛的话问:“你如何得知我喜欢梨花。”   “娘娘忘记了,迎春宴会上那位吴夫人提到了一回,奴婢就记下了。”   薛盈这才忆起,失笑:“如今我常常嗜睡,倒是忘了许多事。”   白湘笑:“皇后娘娘要去瞧瞧么,您也好几日未走动了。”   薛盈点头:“那便去瞧瞧吧。”   江媛安排轿辇,薛盈制止,自己走了过去。   梨花开在一片略偏远的宫殿,未近树下,便闻清香。   薛盈很喜欢梨花,却从不曾提起。因为封恒曾经得知,曾说今后会为她种满梨树。那时薛盈将此事当成了秘密,从那后再也没有提及过自己喜欢梨花。   她在树下坐了许久,微风吹时,有细小的花瓣拂满她衣裙。   盛俞在长秋宫不见薛盈,来时便瞧见这样一幅景致。他促足在宫门前,眼前的女子年轻温柔,玉肌花容与纷纷梨花之下是美人惊鸿。她倚在椅上,手臂托着腹部,慵懒地沐浴在阳光与花瓣下,就这般闲闲地闭上眼睛。   盛俞放缓脚步走上前,在薛盈身后覆住了她的眉眼。他偏头示意白湘。   白湘愣了片刻,忙笑道:“皇后娘娘,你猜猜是谁?”   薛盈翘起红唇:“江媛,小心挨打。”   “娘娘,不对。”   薛盈不再猜,只笑。   盛俞这才略有失望地叹道:“是朕。”   “我知道是陛下,我闭上眼时,远远便闻到你身上的龙涎香。”她是故意逗他的。   盛俞这才朗笑出声,低头瞧她隆起的肚子,怜爱地抚.摸着道:“乖孩儿,今日可有想父皇。”   薛盈莞尔。   盛俞微微失神,喜欢薛盈此刻低眉含笑的模样,温婉娴静,双眸剪水。   他搂着她:“此处风大了,你怎来这般偏远的地方。”   “这里难得看到梨花开。”   “你喜欢梨花?怎未曾听你提过此事。”盛俞回想,是了,薛盈好像在孩提时经常拿着梨花做香包,及笄后才未再做过。他道,“朕记起来了,你喜欢梨花香囊。”   “陛下怎知我喜欢?”薛盈心内吓了一跳,香囊?还这般详细!   “朕……”盛俞淡然自若,“应是听云姑提过一回吧,记不得了。”他编起谎话来神态如常。   薛盈半信半疑,盛俞搀扶她:“走,回宫,今日想吃什么?”   “都可。”   薛盈每日就在这般宁静的时光里安然度过,她虽晋升为皇后,孕期这段时日却不曾忙碌,将宫中一切事务都交由司宮台打理。   她自孕后十分喜欢食酸,一连着吃酸梅到盛夏。新的酸梅成熟时,盛俞命人快马加鞭从梅孚城运送过来。四杰上次难得集聚在京,在望江楼上瞧见快马飞尘,便作下一首《酸梅美人赋》。薛盈听白湘说来,当成笑料笑了好几日。   时光倏然而过,到今日薛盈的胎已八个多月,她腹部高高隆起,太医每日来请脉,只道胎儿发育得十分健康。   太医叮嘱薛盈不要常静坐,她便偶尔会在院中由白湘搀扶着走动。   宫中有一处早莲开得正盛,薛盈命人寻到最早的一株莲蓬,剥了莲子给盛俞送去。   她坐着轿辇,又走了段路,亲自送到勤政殿时将盛俞惊了一跳。   “你怎自己过来,你派人传话给朕便好。”盛俞大步上前握住薛盈的手。   她抬眸浅笑:“你不是爱吃莲子么,我来给你送新鲜的莲子了。”   “这些让宫人送来便是,若伤了你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伤着胎儿。”   盛俞凝笑看她:“这小儿哪有你要紧。”他褐色的眸底深处氲着一轮月,一汪情深。   殿上闵三与白湘噗嗤一笑。   薛盈见盛俞一直盯着自己瞧,忙用手半遮着脸:“我……这脸浮肿了许多,双眼皮都肿成内双了,眼也变小了。”她托着肚子的手移向腰际,哪还有腰。她抬起头与他四目相对,有些委屈地噘嘴,“我,憔悴矣。”   自古女子皆爱美,薛盈一时有些愁眉不展。盛俞看在眼里,只觉得她此刻像个稚子般憨萌。   “你在我眼里是最好看。”   “陛下——”殿外忽然传来请安声,将这份温馨打断。   闵三宣人入殿,是薛子成。   薛子成入内朝二人请安,目光落在薛盈腹部,不由慈爱笑起。   盛俞道:“子成有何事。”   薛子成瞧了一眼薛盈,面上之意略有不便。   “无妨,你直言。”   “陛下,此事……不如臣单独禀报。”   薛盈松开盛俞的手:“那我回宫去吧。”   “不碍事。”盛俞拉住了薛盈,“等朕片刻,朕稍后便亲自送你回长秋宫。”他示意薛子成说下去。   薛子成迟疑一瞬,只能道:“东朝暗探来报,请陛下过目。”他没有当着薛盈的面直言,呈上了一份匣盒装入的奏报。   盛俞看完,眸色大喜。他抑制不住唇边的喜悦,“此事还有谁人知晓?”   “卫修茂与胡驭广知道,臣方才持奏报来时,在紫云梯撞见了司农少卿吴炳权,匣盒落地,被他拾到,但他自是不敢看的。”   盛俞颔首,笑道:“那便无事。子成留在建章宫,陪你姐姐一起用午膳吧。”   薛子成遵旨。   建章宫内,三人正当用膳时有臣子觐见,盛俞便临时回了趟勤政殿与大臣议政。   薛盈朝薛子成问道:“你方才与陛下所言何事。”她一向不过问政务,但既然盛俞的表情是喜事,她便随口这样一问。   “朝中机密,恕弟弟不能告诉姐姐你了。”薛子成笑,“娘给我寄了信,给你寄的信也快到了吧,你宫中的信鸽这两天可有收到?”   薛盈明白这是薛子成岔开了话题,她便未再提这事。   第二日里,许太后身边的宋嬷忽然来长秋宫,要请薛盈明日里前去归宁寺为周朝与盛俞祈福。   薛盈微有诧异,白湘请示宋嬷道:“这是太后的旨意么,皇后娘娘正值紧要关头,怕不能远行……”   “归宁寺离宫不过一个时辰不到,马车驶得稳妥些,并无大碍。”宋嬷道,“太后说,从前他怀陛下与恭亲王时也曾在临盆前夕随先帝奔劳。此次是方丈大师亲测,要我周朝皇室亲眷与命妇齐心拜佛,才能求得庚辰日的开光金佛。”   自去岁岁末里许太后礼佛后,便常与归宁寺主持多次举办法会。听宋嬷说来,许太后这次应是极其看重这场法会才邀请她也前去。   薛盈道:“明日本宫会准时随行,宋嬷回去照顾好母后吧。”   宋嬷俯首离开。白湘与江媛有些担心,江媛道:“娘娘眼见就要足九个月,不妨等生下小皇子后再去祈福,让陛下去告诉太后一声,太后不会怪罪的。”   薛盈摇头。她虽成为皇后,身怀龙裔,但许太后对她的亲近还是没有对魏锦岚深。薛盈不欲盛俞为难,吩咐道:“明日在我身边多派护卫随行,安排两名太医随行便可。”   夜里盛俞得知,并不放心薛盈前去。薛盈不想他与许太后之间生出隔阂,笑道:“我就去两三个时辰便回来,你不必担心。”   盛俞没有劝动她,只能严加命令队伍要护龙裔与皇后周全。   ……   翌日。   已修葺扩建为皇家寺院的归宁寺佛光森严,处处雕塑绝妙。薛盈随许太后步入寺中,参天古树下香火盛兴。魏锦岚与众位公主王妃紧随在她与许太后身后,薛盈此行不便在佛前下跪,便燃香作揖,由方丈领去一间禅房向佛。   说是向佛,实则也是留她歇息。   江媛瞧着佛前燃烧的香,请示薛盈:“娘娘,您闻着舒服么,若是不习惯咱们可以去后院看看。”   薛盈点头:“我闻着胸间憋闷,这香不能断火,还是由我出去吧。”   宫人们忙拥簇她去了后院。   薛盈立在古树树荫下,能见众位命妇与品阶低下的女眷们一路跪在了院中,随殿内许太后与宗亲们祈福。   她透过灼灼烈日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应是大舅母王氏。顺着视线,薛盈竟也瞧见了薛淑跪在人群中。   她有些诧异,淡声问:“吴夫人为何会在此处。”   江媛道:“娘娘容奴婢去打听一下。”   江媛跑出须臾便归来道:“皇后娘娘,是那司农少卿重病缠身,留京休养,不便赴任常州,故而此次才请到了吴夫人。”   薛盈未再作声,她再待了些时辰,殿内众人已颂完经,许太后入殿随主持去开金佛,众女眷们得了片刻休息。   薛盈欲回内院,身后忽有人唤她:“皇后娘娘。”   这声音是大舅母,薛盈含笑回身。   王氏领着女儿温知宛朝薛盈行礼:“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大舅母不必多礼。”   王氏目中慈爱,瞧着她隆起的腹部道:“难为娘娘今日前来,娘娘可还撑得住?”   薛盈刚欲回答便瞧见王氏身后那道身影。   薛淑步态闲恣地行到她们这处,朝薛盈施礼:“妾身拜见皇后娘娘。”   薛盈不欲置会,朝王氏道:“大舅母随本宫入内院歇息片刻吧。”   王氏应诺,上前小心护着薛盈。   “皇后娘娘,妾身有个消息想告诉您。”薛淑再次唤住薛盈,但薛盈并未回身,她遂加重笑意,“您不听可是会后悔的。”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作者太忙没有更新,在评论区请假了,会抽个时间补回来~ 第47章   薛盈甚觉好笑, 她回身。   “本宫对吴夫人所言并无兴致。”   她想起薛淑曾在街头也这般叫住她,企图用什么她想知道的秘密换取婚姻自由。薛盈不欲理睬, 走向内院小舍。   “他死了。”   薛盈脚步一顿。   薛淑笑:“他死了, 你知道是谁么。”   薛盈僵硬着回身,望见薛淑眸中的轻笑与讽刺。能让薛淑这般说出口的人, 一定只是关乎于薛盈。薛盈脑中忆起昨日在勤政殿上薛子成带来的那份奏报,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却不愿相信。   “你应该知道是谁, 对么。”薛淑道,“这消息让你的婢女听到不妥吧。”   薛盈顿住, 吩咐:“白湘, 江媛, 你二人带着宫人去屋里开开窗透气。”   “皇后娘娘……”白湘不放心, 踟蹰道。   “本宫闻那香烛胸闷,你去吧,有温夫人陪本宫。”王氏闻言忙扶住了薛盈。   众人走后, 薛淑更加恣意:“皇后娘娘,你眼下的态度让妾身觉得妾身果然没有看错人。你虽母仪天下,但少时情怀总归是最纯粹的,你说是不是。”   薛盈在这瞬间轰然一震, 真的是封恒么, 封恒……死了?   王氏听到“少时情怀”,忙吩咐温知宛:“宛儿去殿里瞧瞧夫人们都在做什么,去吧。”她知晓那件事, 连忙支走了女儿。   薛淑昂头哈哈大笑起来。   薛盈险些站不住脚,她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并不希望封恒死。她握紧王氏的手:“你疯言疯语,本宫不想听你胡言下去。”   “皇后娘娘要走?你话都没有听完呢。”薛淑道,“我夫君告假多日,昨日入宫面圣请罪,他捡到了从东朝传回的奏报,上头写着,豫王封恒薨。”   薛盈直视着薛淑的猖狂:“你告诉本宫有何意义,此乃国事,司农少卿敢私下窥视已是大不敬之罪。”   “那你下旨把我那夫君处死吧,反正他病成那般模样,也没个几年活头了。”   薛盈不欲再逗留,薛淑瞧出她的反常,继续笑道:“现在妾身就告诉皇后娘娘你,我告诉你有何意义。那可是你的情郎——”   “你放肆。”   薛盈的薄怒没有打断薛淑,她仍恣意道:“你知道他的一双腿是如何断的么?你不知道吧,让我告诉你,承启十二年冬,雪花飘得飒飒响,将绍恩侯府合欢树的枝丫都压断了,我听着声音,还听到了青衣卫的巡视。那声音在打斗,一点都不寻常,我去了后院的偏门,你猜我瞧见什么了。”   薛盈的心突突直跳:“……你瞧见了,什么。”她声音已暗哑。   “娘娘,你莫轻信此人所言。”王氏要扶薛盈走,薛盈立定不动。   薛淑道:“我瞧见雪地里,你的情郎被青衣卫一刀刺中,卫兵首领的马车疾驰驶来,从他双腿上生生碾过。哈哈哈他疼得闷闷地喊了一声,我听到骨头断的声音,咔擦——”   薛盈腹中倏然一痛,她死死扶住王氏的手。   “东朝的质子封恒,他平白无故出现在了永宁街东口,那里就是咱们府上的偏门,那里就是你去岁得知要嫁给吴炳权时打算逃出府的地方。他为什么在那里,因为他来找你啊。他的护卫把他从雪地上抱走,他瞧着地上那个香囊,和咱们府的后门,你知道你的情郎当时是何眼神么。”   薛淑笑得狂妄:“他的眼睛里应该流眼泪了吧,他差一点就把你接走了,只差了咫尺。那年你十七岁,等了他两年。薛盈,你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不会难受么,我可是知道东朝的质子回国后是从血雨腥风里走出来的。他拼了命回到周朝来带你走,可是被咱们的青衣卫所制,青衣卫隶属皇室,青衣卫的主子就是你现在的夫君!他们害他没了双腿,你那般慈悲善良的人,你就不觉得对不住他么。”   薛盈脸色苍白,她茫然地望着薛淑,她再也听不到四周的声音,好像寺中敲响了钟声,她却觉得那样缥缈空荡。她仿佛只能听到去岁的雪夜里,她被困在山林间,耳边只有封恒轮椅滑行的声音。木头摩擦在地面,那样沉闷,那样地无能为力。   “你没有亲眼瞧见,白茫茫的雪地上都是他的血。我看到青衣卫捡起那个香囊,听到他们检查说那是梨花。我瞧见他们拿出几支风干的梨花,那上头沾了血,花瓣碎在了地上。”薛淑勾起红唇,“皇后娘娘,你要感谢我,若非我告诉你,咱们的父亲也不会跟你提这件事的,他会瞒着你一辈子。封恒人都死了,你已经是圣上的女人,还怀着圣上的骨肉,那个质子再爱你,也都回不来了。”   腹中的痛令薛盈脚步一软,她轰然瘫倒在王氏怀里。   “皇后娘娘——”王氏大惊,连忙喊,“快来人,快来人!”   薛盈借着王氏站稳脚步,她死死望着薛淑:“司农少卿之妻,出言忤逆皇后,即刻关押廷尉寺牢内。”   薛淑恶狠狠道:“你敢要我死,我便有法子让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后曾与东朝豫王有染。你以为我怕绍恩侯府出事么,那个爹畜生不如,我一点都不怕牵连谁。”   “你敢让天下人知晓此事,本宫便下旨让柳氏一族随你陪葬。”   薛淑一震,面如死灰,被赶来的护卫押解走。   王氏搀扶着薛盈,紧张问:“皇后,你不能信她的话,你身子还好吗?”   “大舅母。”薛盈握紧王氏手腕,“承启十二年的冬天,长宁寺附近也出现了这件事,对不对?”   她记起昨日看见的那本记事录,有泪滑出薛盈眼眶,“他说,我为什么没有等他;他说,我不信他。原来他都做到了,他不仅来接了我,还知道娘与云姑受苦,要一同接走她们。”封恒从来不屑与侍女接触,从前他与侍女亲密,一定只是在她身前演戏,他一定有着苦衷。   承启十二年,冬,永宁街东口现盗徒,受青衣卫制,后逃,遗血与足迹,脚长约二尺,不知踪。是日夜,长宁寺亦现此象。   薛盈回想起昨日在记事录里瞧见的这句话,脚长约二尺。那不是盗徒,而是东朝人,是封恒的护卫。记事录里为了顾及时政,常会隐去不必要的隐患。温氏说的没有错,外祖父早无势力,不可能再回京来接走她们,否则怎会没有保护小舅母的能力,还让小舅母病重无医而逝呢。   她太傻,年少青春,一点都不相信封恒。   白湘与江媛赶来薛盈身侧:“娘娘,你哪里不适?奴婢去宣太医!”   许太后已得知薛盈身体有异,忙下令众人护送薛盈回宫。   马车不敢驾得太快,薛盈一路未曾开口说话,白湘担心询问:“娘娘,你腹中可有不适?”   “我无事。”方才的阵痛已经过去,李兴戌检查过,是薛盈急火攻心所致。   “奴婢让太医上车随行,再帮娘娘照看一二,娘娘看可好。”   薛盈点头。   江媛下车去请李兴戌,李兴戌上车后多有不便,垂首道:“皇后娘娘腹中龙裔重要,回京还需些时辰,臣只能唐突……”   话未说完,车厢外忽然响起一道急促马蹄声,江媛掀开车帘望去,前行的道路被漫天黄沙笼罩,日头已敛,阴云蔽日,天空乌沉沉,暗得似欲落下疾雨。有队伍冲出黄沙,直朝她们奔来,来人服饰难辨,杀气随之逼来。   薛盈已经惊得坐起身眺望,黑压压一片人马,听声势后面还有强大的队伍紧随!   白湘已经惊慌道:“来者不善,那是谁人有这么大的阵势!”   “调转马头,回寺中,去太后身边!”薛盈沉声吩咐,“派人先去寺中告诉太后,恭亲王叛变了——”   白湘呆住,江媛忙朝外传达薛盈的旨意,两名护卫领命策马而去。   白湘忙问:“娘娘怎知是恭亲王叛变,他可是陛下的弟弟啊!”   薛盈来不及解释,身后的队伍声势汹汹,能有这般实力者除了盛俞一直怀疑的盛秀还能有谁。盛秀迟迟没有动手,就是在寻找今日这样的机会。   许太后突然唤她来寺中,让她与盛俞遥遥分隔,若盛秀在宫中失败,还能控制住她以要挟盛俞。   “来不及了,调转马车去山路。”薛盈急声下令。   车厢外忽然传来护卫的沉喝:“小心箭,保护皇后娘娘!”   李兴戌连忙护上前,想用身体挡下袭击。   “眼下可如何是好……”白湘已失了分寸。   薛盈抬眸时望见江媛清亮的眼眸,江媛仿佛读懂了她。   “皇后娘娘,把您的披风与帷帽给奴婢吧!”   “若乱箭射中了你,或许你就没命了……”   “奴婢的命都是娘娘救的,能护下娘娘与腹中的小皇子,奴婢就是功臣了。”江媛朝薛盈绽起笑,目中热泪涌出。   李兴戌忙道:“不如让臣去。”   “我已感觉腹中不适,李太医必须留在我身侧。”薛盈在这颠簸里只是一直忍着不言,她知道自己如果再这般颠簸下去会支撑不了多久。   外边的利箭传来嗖嗖声,护卫正在竭力保护薛盈。薛盈脸色已有苍白,她护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咬牙命令:“将马车驶入山上,着一人随我与李太医下车。”   这危急关头,薛盈脑内竟思绪清明,没有自乱阵脚。她不知她此刻是因为封恒的事太过震撼,还是历经几次危险,已经练就了心智。   白湘要与江媛抢着穿薛盈的斗篷,江媛力气大,一把扯过披在身上,深深凝望白湘:“照顾好皇后娘娘。”   护卫掩护之下,三人下了马车掩于茂密草林间逃遁。   余下护卫驾车带江媛离开,薛盈耳边全是风吹与草木沙沙声,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她一直在强撑,腹中疼痛骤厉,额头冷汗直下,她被白湘与李兴戌搀扶着奔走,一丝不敢停。天空忽然雷霆剧闪,骤然间下起一场急密大雨。   “皇后娘娘,你不能再走了!”李兴戌停下脚步,喘息道,“没有人追上,娘娘应该静躺,不能再走了!”   白湘脱下外衫披在薛盈头顶,却还是挡不住疾落的雨。   “找个山洞……”薛盈连说话都开始吃力,“找个山洞,让我,躺一躺……” 第48章   大雨簌簌疾落, 李兴戌在山中终于寻到一处山洞,回身与白湘搀扶薛盈躲入洞中。   “李太医, 这洞中狭小, 娘娘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啊。”   薛盈背靠在石壁上歇息,她手小心托着腹部, 被阵阵痉挛般的疼痛撕扯得忍受不住。   “大雨不停,没有马车, 臣也束手无策……”   “李太医。”薛盈声音虚弱, “我腹中阵痛明显,与我所读的书上临盆前的症状恐有相似, 你……”   李兴戌马虎不得, 连忙跪地为薛盈诊脉, 他询问了一番症状, 已见薛盈裙下渗出血来,忙惶恐道:“娘娘怕是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白湘已是手足无措。   薛盈扯出一丝苦笑:“哭什么, 自我怀孕便有这一日,不过只是提前了些,不过环境差了一点。”她稳住气息问李兴戌,“这四周能准备什么东西?你去四处看看, 可有什么草药。”   李兴戌起身, 薛盈忽然道:“不妥。”她蹙眉凝思,“若他们追上江媛,发现那不是我, 势必会在山上四处寻我下落。”   “那娘娘这是要即刻下山么,可您此刻不宜挪动啊。”   薛盈命令道:“李太医抱我下山,我们不能在山上久留。”   李兴戌跪地行完大礼,道着“得罪”。   三人又冲入雨中,四处并没有那些人追来,薛盈或多或少明白一点,这是江媛的功劳。这个行走江湖的民间姑娘比白湘古灵精怪,懂的更多,她一定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众人此刻都还没有发现异常。   薛盈心内担忧江媛,更担心腹中的胎儿。相反地,她没有担心盛俞,她明白宫中早有防备,只是盛俞一定也没有料到盛秀会在今日对她动念头。   他们顺利下山,白湘用自己手上的银镯子换来一辆驴车。   皇宫。   盛俞站在城墙高处,俯瞰几重宫门下的血雨厮杀。耳边嘶喊声振耳发聩,温骞穿越雨帘冲上城墙来报。   “启禀陛下,恭亲王已逃,臣等未追上,难辞其咎。”   “归宁寺护好了么?”   “陛下放心吧,太后与皇后娘娘那里已派去重兵守护。”   盛俞放眼眺望武华门与成乾门的几处厮杀,那些鲜红的血蜿蜒着似欲要蔓延至整个皇城,鼻端都是血腥之气。他沉声下令:“降者留命,违者就.地格杀。把地砖上的血清理干净,不要让皇后回来惊吓到他。将姚兆武给朕押过来。”   这起围宫之变的首领姚兆武被温骞与薛子成押上城楼,跪地昂视着盛俞。   雨中狂风将盛俞衣袂吹拂,他睨了眼姚兆武沉声问:“除了这五万的兵,剩余的士兵在何处。”   “陛下怎知恭亲王的兵力,又怎知是臣?”   盛俞勾起薄唇:“捉捕秦王那日,谁先射箭要秦王死,谁便是这掩耳盗铃之人。”   姚兆武双眸一亮,转瞬却是面如死灰:“原来陛下从那时便开始怀疑臣了,所以今日,恭亲王注定是败将。”   “朕根本没有将这些雕虫小技放入眼里……”   “报——”玉阶尽头,禁军首领冲到盛俞跟前,“陛下,皇后娘娘的马车不见了。”   “为何不见!皇后在何处不见?”盛俞眸色大变。   “皇后娘娘在归宁寺腹中不适,乘车先行离开,半途被追兵所截,至今不知踪迹……”   盛俞一瞬间将头顶的帝王冠冕抛向地面,疾步冲下城楼。   众武臣见帝王冠冕顷刻落地摔裂,惊惶俯首磕下头。自古帝王的冠冕便代表着权势身份,也意喻着冠冕在,帝王则在。禁军首领忙抱起冠冕,几人再起身时,已见城楼下盛俞亲自策马冲出宫门,身后众将领全然不知所措,连忙带兵追随在后。   ……   长京城内西市,这是一片京城内并不繁华的街巷,靠近城郊,远离闹市,高官显贵不会来此地。就在近日,西市许多百姓得了风邪,又因穷困无银可医,一时连着让几座村镇的百姓都染上风邪。   驶入西市的驴车渐渐停下,透过草帘,隐约能听见车内压抑的痛呼声。街头百姓不免诧异,撑着伞偏头瞧时,见车上下来的是个锦衣华缎的中年男子。那草帘被掀开,刹那间在普通得不起眼的驴车内,竟恍若是升起一轮皓月,堕入在了这简陋的西市里。   车上的女子肌肤如雪,气度雍贵。她衣饰华丽,腹部高耸,裙摆上却染上血迹。瞧见这一幕的百姓纷纷诧异,街道两侧的面馆与茶肆里也纷纷有人探出头张望。   这是辛苦赶回长京城的薛盈。   她在这一路的颠簸里已没有精力继续赶路,只能停在半途。她被搀扶下驴车,李兴戌环顾一圈周围,大声喊道:“敢问这附近哪有医馆?”   有人指了指东边的方向。   薛盈强撑着体力:“先找一家客栈让我歇下,再通知西市衙署调兵护驾。”   围观的百姓已多起来,毕竟这个贫民之地鲜有如此容光尊贵之人,瞧样子,且还在这西市的风里雨里落难。   众人瞧着三人已经进了一间客栈,街道上蜿蜒的都是那产妇的血迹。雨势渐小,围观的几名妇人焦急感叹:“那是要临盆了,老天保佑这为娘的与孩子啊!”   “皇后娘娘仪驾,闲杂人等避让!”街道上忽然冲出衙署兵卫,将整条长街严严围堵,“皇后娘娘仪驾,闲杂人等避让——”   方才还围观的百姓已轰然明白那所见之人竟是当今皇后,忙跪地齐呼千岁。   客栈内院里,一间房内进进出出都是妇人,清澈的热水端进屋,瞬间变成一盆盆血水抬出来。女子疼痛的呼喊压抑着传出,白湘探出头,朝门外的李兴戌道:“娘娘喝下催产药了,为何还不见动静!”   “白姑娘……女人生子岂是那般容易,娘娘这是头一胎,又逢早产,如何也要些时辰。”   青雀街上,盛俞策马朝城郊疾驰,在道口迎面撞上西市衙署少卿。   来人高呼留步,来不及下马背行礼便已大喊:“圣上,皇后娘娘在西市客栈内即将临盆——”   盛俞冲进客栈内院时,被众臣与护卫恳切拦住。   周朝从无男子在妻临盆时入产房,这意喻自己是迎头撞血,会不吉利。   盛俞咆吼了一声滚开,踹倒脚边最碍事的一臣子冲进了屋。   血腥之气弥漫,薛盈的痛呼那样压抑。   她在忍着疼,不想喊,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如今不再只是一个妃嫔,她不想在人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盛俞直冲到床沿握住薛盈的手。   薛盈见到这张熟悉的脸,终于露出了一点勉强的笑意:“这孩子要来见你我了。”   “盛秀有没有伤你?”   薛盈摇头。   她额间汗水直下,方才疼痛里咬住了下唇,唇上有血珠凝结。   盛俞第一次见到从她身体里流出的这么多鲜血,堂堂帝王竟双眸一眯,害怕地紧握住她的手。   “若我知道今日会让你痛苦,我便不会要子嗣——”   “夫君。”薛盈说得有些吃力,却在笑,“这孩子会像你,会跟你一样姓,以后还会承.欢我们膝下,我很开心做娘亲,你不开心做个爹爹么。他只是,提早……来见你我了。”   “皇后娘娘——”稳婆焦急道,“宫口都已经开了,您已喝过药,这下可以使劲了呀!”稳婆请求盛俞离开,他将人怒斥了一通不愿走。   薛盈想劝,声音却很微弱。   白湘哭着求盛俞出门:“陛下就在门外守着娘娘可好,娘娘此刻要的只是稳婆与太医。娘娘虽然不说,可奴婢知道陛下在这,娘娘心里会更有压力。”   盛俞在薛盈的眼神示意下只能退出了屋子。   他守在门外,薛盈在屋里的阵阵喊声一直徘徊在他耳边。   整个客栈都被士兵严密围护,薛子成冲入内院,听着阵阵临盆声嘶,担忧的同时不敢耽搁,禀报着政务。   “陛下,恭亲王在岭水预备乘船,被青衣卫截下,恭亲王所领的三万兵马已被胡大人制服。眼下恭亲王就在门外,请陛下示下是直接押入大牢……”   “押入廷尉寺大牢,着温伦严守。”   “是。”薛子成担忧地深望一眼紧闭的房门,只能离开去执行圣令。但顷刻他便再回来禀报,说盛秀要面圣。   昔日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再无从前那一份温润和善,盛秀眸光冰寒,猩红的双目透着深深的不甘心。   盛俞听着耳边薛盈的呼喊,此刻恨透了眼前这个伪善的弟弟。   盛秀轻笑:“皇兄,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有反心。”   “朕在醒来那一刻就堤防你了。”   “为何?”   “朕醒来时,你第一句便问朕继位圣旨在何处。”   盛秀失笑,沉默良久,再抬头时,诡异的笑容遍布他脸庞:“你可知我为何选在今日。”   盛俞没有心思置会。   盛秀道:“我早在司天台知道今日的气象,今晨是个艳阳天,而后便一直骤雨疾落,你瞧,此刻雨渐渐停了。太阳即将升起来了,拨云见日,却并非带给皇兄你光明。”   盛俞不解此意。   盛秀笑:“我虽败了,但却并没有败得彻底。皇兄知道天虹么,骤雨停后,乌云散去,烈日当空重照,七色的天虹像一座拱桥,会挂满长京城整个天空。”   盛俞脸色大变。   盛秀道:“司天台把这种气象叫做天虹,也叫彩虹,可民间叫它龙吸水。天虹当空,会吸走百姓的福泽,你瞧,太阳已经重新升起来了。不管今日你是如何赢的,百姓都会暗暗迁罪你这个皇帝。况且今日我不亏啊,搭上了你的龙裔,他是男是女,百姓都会说他是个不祥之人,哈哈哈哈——”   “恭亲王暗中养兵,举兵谋.逆,即刻起贬为庶民,打入廷尉寺大牢等候发落。”盛俞脸色铁青,想亲手砍了盛秀的脑袋,但却不敢在孩子身前再起杀戮。他听着屋内薛盈的痛呼声,心情跌落至冰谷。   这些话薛盈都听到了。   客栈的屋子并不隔音,她很想说彩虹只是一道很美的天象,可却明白腹中这孩儿已经背负上了这等命数。这是西市,许多贫民正染风邪,若今日真出此天象,流言总是抑制不住的……   薛盈痛苦,她恨自己在今日临产。   “皇后娘娘,吸气,吸气……”稳婆见她气馁,忙为她打气。   薛盈浑身力气失尽,她觉得自己此刻就要死了。   她想在临死前再见一眼盛俞,想他的怀抱,也想亲口问问他,封恒是不是真的死了。她很清楚自己心底爱的是盛俞,他是她的丈夫。可是自今日起,封恒成为她心口的一道疤。   隐隐作痛,全都是愧。   “陛下——”   屋内传来臣子的长喝。薛盈听到一身噗通的跪地声,听到臣子紧急的声音在道要让众人回避。   盛俞冷声命令:“直接禀报。”   “是东朝的奏报,是东朝皇帝传来的文书。”   盛俞不耐:“念。”   薛盈的心一紧,她苍白的手死死抠住身下床单。   “周朝陛下敬上,吾于壬申月丁亥日继位为帝,遵先帝与周缔结之盟,每岁朝贡,不攻不犯,慎铭不耽……东朝新帝封恒,敬禀。”   薛盈愕然,目光在这刹那间凝结,空洞望着帐顶,她忽然一笑。   那些岁月里的春冬四季,那道青衫澄澈如练。湛蓝天空下云卷云舒,青衫人依旧凝笑,没有阴郁,只是笑如春风。   他平安了。   守在屋外的盛俞脸色一变:“豫王未死?”   臣子俯首:“恐怕之前只是炸死,东朝必定如今日的皇宫,浴血厮杀,才得重换新君。陛下,此事臣等会细查……”   晴朗天空下忽然升起一道天虹,七色的光芒璀璨夺目,可却令盛俞脸色阴郁到极致。   他的深思忽然被身后一道婴儿啼哭声打断,他骤然大喜,猛地扎进产房。   作者有话要说:  生啦生啦~作者没生过孩子,生快了不要介意啊! 第49章   白湘欢喜地从稳婆手中抱过襁褓里的婴儿, 正要出门去报喜时,已见盛俞直冲进屋。   “陛下, 娘娘诞下一个……”   盛俞径直略过婴儿, 直接冲到床榻前深望薛盈。   她产下胎儿那瞬间便昏睡了过去,鬓发凌乱, 全混着汗水贴在脸颊。   盛俞喜不自胜,又很害怕, 也浑身颤抖。他伸手轻轻为她整理鬓发, 指腹擦去她脸颊的汗水,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又亲。   “陛下, 娘娘生下的是个小皇子……”白湘抱着婴儿来到盛俞身后。   盛俞充耳不闻那脆生生的啼哭, 回头问候在门处的一群太医:“来给皇后看看, 快点。”   众位太医从宫中被召来此地, 此刻入内为薛盈一番诊断,说道:“皇后娘娘这是耗尽精气,臣等一定全力为娘娘调养凤体, 陛下请放心。”   屋子里婴儿的哭声响亮,盛俞道:“把孩子抱出去,别吵到皇后。”   白湘无奈,只能抱着襁褓里的婴儿准备离开。   “等等。”盛俞这才回头看了一眼, “生了个什么?”   屋内稳婆与白湘失笑, 白湘笑道:“陛下,娘娘生下的是小皇子,方才奴婢跟您报喜了!”   “抱给朕瞧瞧。”   婴儿哭得正响, 盛俞忙走到门外一点。那襁褓里的婴儿满脸皮肤通红,还发着皱,只能瞧见小嘴皮粉嫩粉嫩,眉毛都没有几根,脆弱得像个小布偶。   “给朕,抱抱……”盛俞失神,痴痴从白湘手上接过那孩子。   他垂眸凝望婴儿许久,终于逸出一声朗笑。   许是他的笑惊醒了薛盈,她微弱地在喊夫君。   盛俞抱着婴儿冲到床前:“盈盈,我有儿子了。”   薛盈抬手缓缓触碰上婴儿细嫩的肌肤,孩子仍在哭,只是声音小了许多,那一双紧闭的眼带起弯弯的弧度,只能依稀瞧见细小的睫毛在轻颤。   她看不够,盛俞将婴儿放在她枕边,她偏头瞧着,眼泪吧嗒落下。   “这是你我的儿子,我此刻想即刻下诏书,让他赶紧长大继承大统,我想打仗,想打下东朝与西宋送给我的皇儿……”盛俞深望薛盈,“盈盈,我这短短的前半生最快乐有两件事。一件是陪你长大,一件是有了你为我生的孩儿。”   “夫君?”薛盈诧异盛俞那句“陪你长大”,“你比我还要欢喜么。”她微微一笑,笑他此刻的激动。她强撑着力气在问:“母后是否平安?”   “母后无事,你放心。”   “还有我的婢女江媛,她人呢?”   “此事我不清楚,你且安心睡,我带你与孩儿回宫。”   薛盈道:“你派人找到江媛,务必救她。”   她见到盛俞点头,又望了一眼襁褓中已不再哭的小婴儿,才阖眼睡去。   薛盈再睁眼时瞧见的是寝宫里的华贵布置,绘着龙凤双嬉的红帐顶在她眼前,她偏头瞧见殿里两名宫人正守在摇床前照看孩子。   宫人察觉她醒来,连忙行礼:“皇后娘娘,你醒了!娘娘睡了一宿,此刻身体好些了吗?”   “陛下呢,孩子睡着了?”   “小皇子睡得正香,乳娘刚刚喂过了,他现在还吃得少,太医道小皇子还不饿。陛下在太后宫里,听说太后昏厥,至今未醒。”   “把孩子推到床前给我看看。”   宫人们小心将摇床抬到床沿,薛盈坐起身,身体里仍很疼痛,但瞧见孩子乖巧的模样,不禁微微笑起。   她的孩儿早产了两旬,太医院一力诊断后道孩子还是十分健康,小心呵护照顾不会出什么问题。薛盈瞧着天色,窗边黯淡,殿内灯火明亮。她低头望着孩子,怎么看都看不够。   她握住小人儿的手,那只小拳头实在太小,肉呼呼攥着小掌心,像是初初来到这个世上,还很不安。他似乎感应到了娘亲的气息,半睡半醒,咧了咧小嘴,眼珠转动。   薛盈看不见孩子睁眼,孩子早产,该是需要些时日才会睁眼,只能瞧见那眼皮一颤一颤。她轻轻将孩子抱在怀里,小婴儿不哭,已经醒来,特别安静。   薛盈的心都快被融化。   盛俞在这时轻声走进寝殿,薛盈抬头望他,笑中带泪。   两人四目相对,他深深动容,读懂她眼里的意思,没有出声打扰孩子。   薛盈将孩子小心递给白湘,白湘招呼乳娘与宫人将孩子抱去安顿。   薛盈才问:“母后生病了?”   “她在寺中得知盛秀造.反便昏睡过去,方才太医道她发高热,我才从朔阳宫回来。”   “那恭亲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盛俞道:“其罪不赦。”   薛盈沉默,问:“眼下是何时辰了。”   “子夜里了。”盛俞凝望薛盈,“今日你受苦了。”   薛盈微微一笑,摸了摸脸颊:“我如今是不是很狼狈。”不等盛俞开口,她便笑道,“可我觉得有了那个小娃娃,我像浑身都有了力气,一点都不觉得那些都是受罪。”   “嗯,我也一样。”盛俞俯身吻了吻薛盈的唇,“我当了父亲了,你放心,你们母子与这江山,我都会好好守护。”   他碰到她唇上凝结的痂,她有些疼,微微一退。盛俞目露怜惜,薛盈忽然握住他手臂:“对了,我想到一个法子。”   她急着道:“西市百姓感染风邪,因那是极易传染的病,又加西市百姓贫苦,便一直未能痊愈,实则风邪很容易医治。你派人去西市开铺施药,为孩儿积福。”   “你是担心天虹一事影响我皇子的名声?”盛俞道,“我忘了与你言,你那婢女找到了,她在曲水桥被青衣卫所救。曲水桥将整个西市环绕,白日的天虹便是从河流这头横跨了另一头。你这婢女很聪明,让人在河中放药,又让子成安排人瞧瞧去各处水井放药,百姓饮了水源,不日将愈,便不会把天虹当成是灾邪。”   薛盈一时怔住,她放下了心:“不过孩儿不能因天虹而背负上流言,你要严控此事。”   “我知道,你别想这些。”   “江媛人呢?”   “她因伤势过重,暂且被子成留在薛府养伤。”   薛盈担忧江媛,盛俞道:“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孩儿与你自己。”   “我很关心孩儿。”薛盈道,“我为他准备了婴儿小衣,虎头鞋,拨浪鼓……不过那些衣衫太大,不知孩儿何时会长胖一点。白日里奔走,我也十分坚强,硬生生扛下来,就是顾及孩儿。”   “盈盈,你受苦了。早些歇息吧,你要养好身体。”   薛盈凝眸:“我睡不着了。”她白日里睡了太久,她握住盛俞的手,“我睡不着了怎么办。”   “那我陪你说说话。”盛俞宽衣睡到薛盈身侧,“今日你怕不怕。”   “怕,怕我无法让孩儿平安。”   盛俞失笑:“有点傻。”盛俞紧握住衾被下薛盈的手,“弘至这个名字好不好听。”   薛盈轻轻念叨两遍:“你起的都好听。”   “那给孩儿取名叫弘至,取鸿福双至、弘毅德馨之意。”   薛盈凝笑:“好。听孩儿爹爹的。”   “孩儿娘亲说好,才可。”他在她耳边温声道,“以后我都听孩子娘与孩子的。”   清晨,盛俞早朝后欲回长秋宫,宫人匆匆赶来禀报道许太后已醒。   盛俞前去探望,许太后面容憔悴,踉跄起身握住盛俞手臂:“秀儿怎么可能造.反,他温顺善良,他不会造.反,一定是受人蛊惑。”   “母后,此事儿子已经处理妥,你安心调养身体,不要动气。”   “你如何处理的?”   盛俞道:“顾念手足亲情与母后,朕赐他鸩酒一杯。”   “你——”许太后勃然大怒,“不可,那是你弟弟啊!”   “母后,秀儿他谋逆之罪不容赦免,朕称帝不过一载,为了树立严威,此罪断不容赦。”   “你为了树立威信就要取你弟弟的性命?”许太后痛心疾首,“他可是你的亲弟弟啊。”   “母后可曾想过,盛秀如果逼宫获胜,今日便是朕死在他阶下。他害皇后早产,害朕的龙子此刻需要整个太医院轮番守护。朕顾念手足之情,未曾按周朝律法将他五马分尸或是腰斩,只是赐他一杯鸩酒,已然是顾念亲情。”   许太后跌坐在床沿,泪水纵横。宋嬷跪在她脚边哭着劝她保重身体,她朝盛俞道:“将他贬为庶人,发配到你见不着的地方,这般就不行?”   盛俞沉默一瞬:“皇子年幼,是周朝的未来,朕不能为皇子留下隐患。”   许太后不再开口,泪水无声,她只能问道:“你打算如何处置王妃?”   “随秀弟一起。”   一切落定,盛俞吩咐太医仔细照看许太后,正要离开时,许太后沧桑的声音唤住他:“母后去送他一程吧。”   盛俞沉吟,只道:“不是儿子狠心,母后应当明白父皇当年也曾如儿子这般身不由己。母后去,只是加深儿子的罪孽。”   盛俞离开,殿门吱呀闭上。   宋嬷见许太后沉顿无声,只任泪水纵横。她跪地请求道:“太后不要伤了身子,陛下有陛下的难处,是恭亲王犯了大错,陛下是天下之主,只能如此抉择。”   一声长叹逸出,许太后牵强苦笑:“为了天下,为了龙椅,为了那刚刚出世的小儿……”她声音里悲怆含恨,“子之过,父母之错。只怪我没有约束好秀儿,可这些年他与我相依为命,他是我的命根子啊!”   话落,许太后起身冲出房门。   她不顾宫人的劝,径直来到长秋宫。   薛盈尚在床上休养,见许太后如此模样,忙要起身下地行礼。   她刚坐起身身下便撕扯得痛,许太后道:“你刚损了元气,不必行礼。”   “多谢母后。”   “哀家来是有事求你。”   薛盈忙道:“臣妾担不起这大礼,母后请指教。”   “秀儿与皇帝是亲手足,他们都是哀家的孩儿,皇后,你当了母亲,该明白为娘的心此刻有多痛。哀家让你去求皇帝,请他开恩留秀儿一命。”   薛盈顿住:“母后,臣妾不可干涉前廷朝政,陛下只道他已开恩,臣妾有心为母后着想,却无力改变这已然发生的一切。”   许太后薄怒,隐忍道:“这是哀家唯一一次来你宫里,你再回答一遍。”   薛盈无奈,她虽心善,却顾全大局,盛秀必须死。昨日的武华门与成乾门血流如注,伤亡的都是周朝的将士,都是盛俞的子民。他要立威,也要履行帝王之责,盛秀不能放过。   薛盈道:“臣妾当了母亲,明白了母后的苦心。可世间大错铸成,便再无回头之路,臣妾只能请求陛下让恭亲王回王府留个体面,母后,您看成吗?”   许太后面色佛然,转身出了长秋宫。   “快去请陛下。”薛盈无奈,她如今不管如何做,恐怕都将是与许太后结下一段仇怨了。 第50章   盛俞接受了薛盈的提议。   廷尉寺负责安排此事, 盛俞留在长秋宫守着薛盈,不过一个时辰不到, 行刑的官员便来长秋宫求见盛俞。   “陛下, 臣等已亲眼送走庶人盛秀,但有一事还请陛下定夺。庶人盛魏氏身怀有孕, 因此臣等还不敢执刑,还请陛下示下。”   盛俞闻言陷入了沉思。   薛盈等他的回答, 盛俞抬首道:“魏氏怀孕多久了。”   “她昨日才知自己怀孕, 魏氏声称对庶人盛秀一事并不知情,只听其交代要陪伴好太后, 她求圣上开恩……”   “她与盛秀夫妻一场, 这般辩解是欲为自己开罪。”   薛盈道:“陛下, 稚子无辜, 你打算如何做?”   “暂且留她一命,等她产下子嗣再行刑。”   盛俞到底还是顾念人伦亲情的。薛盈眸中感激望向他,她暂且屏退了臣子, 与盛俞说道:“若魏氏产下一名男婴呢。”   盛俞凝思,未曾回答。   薛盈道:“孩子无辜,那是生命。陛下既然要他双亲死,那便用这两条性命换孩子一个平安吧。”   “你不怕徒留隐患?”   薛盈道:“我相信陛下自能控制这一切。隐去这宫门之变的罪名, 让史官写上恭亲王与王妃是去于疾病, 也好让这孩子未来能健康成长。如今西宋与东交战,虽不会波及我朝,但朝内平安总好过发生动荡。”   盛俞望着薛盈, 她眉眼温柔,自从成为母亲,她身上似乎多了一种亲和,有让人如沐春风的舒适。   他抿起笑:“就依你。”   此事尘埃落定,白湘与薛盈说道,许太后得知此讯才在悲痛中有了力量。宋嬷送了许多小儿物品,都是太后为弘至准备的,薛盈派了白湘去谢恩。   她这些时日没有见到江媛,心里倒是十分想念。   寝殿内温馨宁静,乳娘喂完奶将弘至抱到薛盈床前。薛盈小心接过孩子,怀里的小人儿伸手抓住她衣襟。很轻微的力量,在薛盈心内却重如千钧。   她唇边笑意温柔,乳娘在旁道:“皇子虽是早产,但身体健康,太医们都道小皇子是有福之人。”   白湘端来薛盈日常要饮的补身药,望着襁褓里的婴儿有些担忧:“娘娘,为何小皇子出生已有五日,还不曾睁眼。”   “太医说他会比寻常婴儿睁眼晚些。”薛盈虽如此回,不免也有些担忧起来。她低头望着怀中的小人儿,那双阖上的眼皮忽然一动,竟一时颤悠悠地睁开了眼。   薛盈在一瞬间望见了天地间最纯净的东西。   是山涧清泉,又像皓月凌空。   白湘与乳娘欢喜不已。   薛盈紧紧搂着孩儿,弘至的眼珠算大,转得很缓慢,他目光还没有焦距,却似乎在好奇里寻找娘亲,一点一点将黑闪闪的眼睛移向薛盈。   他咿呀咧着小嘴,揪着薛盈的衣襟。   薛盈心房刹那间被四月里的暖阳照亮。   她笑:“我的孩儿眼睛真好看,娘亲都看不够呢。”孩子皮肤已经长得白皙,脸颊粉嫩,小爪也肉乎乎可爱,薛盈温声道,“你父皇给你起的名字太过沉稳,娘亲给你起个小名好不好,你叫小五吧,娘亲等了五日,每日都在担心你。小五,娘会耐心等着你喊我一声娘亲……”   白湘笑道:“娘娘,你忘记陛下了,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小皇子已经睁眼了!”   “去吧。”薛盈忙道。   盛俞像踩着疾风而来。   他冲到床沿,俯身望着薛盈怀中的小婴儿哈哈大笑:“他的瞳仁多像我,是最英俊无伦的褐瞳。”   “陛下原来这般自卖自夸。”   “他鼻子像你,嘴像我,脸蛋像你……”   “我脸有这般圆滚滚么?”   “长大就好看了。说得也对……”盛俞仔细瞅着小婴儿,“弘至早产,为何还吃得这般胖。”   “孩子这不是胖,他肉肉的,抱着软乎乎,多可爱。”薛盈维护着孩子,说道,“我给他起了小名,叫小五了。”   盛俞皱眉:“他未来要继承大统,不能叫这般寻常俗气的小名。”   “你说他小名俗气?”薛盈一时有些委屈不忿,“这是我起的,你是说我所思俗气吗。况且孩子还小,若他长大后心思活泼,不喜欢被江山压着,你可别早早下旨立他为储。”   “娘娘……”白湘想要制止,又碍于身份不敢言。自古哪个妃嫔不是盼子成龙,偏偏自家主子还这般不领帝王恩。   只见盛俞非但没有怪罪,见薛盈花容不悦,已柔声安慰道:“方才是我话中不妥,这小名起得很顺口,小五很好听。至于立孩子为储这个问题……你瞧他眼睛呆板的,一点都没有他娘亲灵动,为父的说他半天不是了,他还痴痴傻傻瞪着我。”   盛俞自顾自道:“这般心性,是个稳重的天降之才,能继承他父皇的英姿威武。”   薛盈忍俊不禁:“我才知,孩子他爹这般风趣。”   “你不生气了。”盛俞温情含笑。   白湘识趣地带着宫人退出寝殿,盛俞坐到床沿搂着薛盈。他偏头瞧着她细白的脸颊,忍不住吻了一口。又垂眸瞧着她怀中的孩子,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你洗过手了吗?”薛盈连忙打开盛俞的手。   “我只碰过奏折……”   “那奏折从臣子手中传到御前,经过多人之手,你快去洗洗手再碰孩子。”   盛俞无奈:“他真是娇弱得很。”   “这是自然。”   “他比朕都还受宠……”   “……”   盛俞陪伴母子许久,恋恋不舍被大臣请去了勤政殿。   白湘瞧着那模样忍俊不禁,忽听庭院洒扫的宫人在外禀报信鸽飞回来了。   白湘从信鸽爪上取到信,回寝殿朝薛盈道:“娘娘,温夫人的信来了。”   薛盈展开看,温氏在信中道要回京来看她与小皇子,也正好将这一年劳作政绩禀报给盛俞。   白湘从薛盈手中接过信,一时愣神。   薛盈问:“你在想什么。”   “回娘娘,奴婢一时发呆,还不知这信该归置在何处。往常都是媛儿取信放信,方才奴婢去那信鸽身上取信,它该是惧生,利爪险些抓伤奴婢。从前奴婢远远见着媛儿与信鸽相处轻松,那些鸽子简直就像她的玩伴。不知她如今可养好了身体……”   “明日你去薛府看一看她。”   翌日,白湘领命出宫去了薛府。   薛子成领她去了内院,江媛正在屋檐下伸出双脚晒太阳。   她见白湘的身影,欢喜地站起身想来迎接。只是她伤未痊愈,起身后便疼得龇牙咧嘴地扶着腰。   “你别动。”白湘连忙上前扶住江媛,“你的腰还未好?”   “太医给我看了,说伤筋动骨的,怎么也要一百天。”江媛瞅着白湘食盒里的东西,“白姐姐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娘娘和小皇子还好吗?”   “宫里一切都好,你好好养伤便是。”   江媛道:“这是娘娘给我准备的么,娘娘可有念叨我?”   “当然念叨你了,你为小皇子积了福,立了大功,娘娘很记挂你。”   “可惜我暂时还不敢回宫。”   江媛愁容满面,白湘明白江媛的心思。江媛虽然那日在山中躲避了追兵,但是被山中灌木划伤,受野狼与毒虫所害,好不容易引开追兵捡回一条命。野畜所咬最为致命,寻常人都知道若是处理不当,恐会发疯发狂,得那治不好的类犬症。   太医已经竭力为江媛处理了伤,幸好她稳住了病情,一直没有出现那些病症。她怕自己身上的病气渡给婴儿,才坚持要留在宫外养身。   “别难过,你身子一向健朗,这病太医说已经有八分把握是能治好的。”白湘握住江媛手臂安慰,忽见江媛疼得面目都皱到一起。   她掀起江媛的衣袖查看,那只手臂上伤痕青紫,瞧着触目惊心。   白湘回到宫里,一时还在为江媛难过。薛盈见她神色询问,白湘回道:“不想那日媛儿被灌木与狼爪划伤得这般厉害,她手臂上都是伤,想来身上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妆台有祛疤药膏,你派人送到薛府。”薛盈心内同样感叹。   白湘忙安慰她:“奴婢不是存心让娘娘忧愁的,娘娘还在休养元气,可不要发愁。媛儿可精神得很,每日在院中帮薛少卿养养信鸽,晒晒太阳,娘娘放宽心吧。”   薛盈笑:“你二人忠心侍主,我看在眼里。”   几日后,朝中局势已有大动。   盛俞任命温伦、温骞为正一品、正二品将军,薛子成剿除叛党、镇守宫门有功,被册封为关内侯。朝中兵权调动,九卿迁辟,盛俞掌控皇权,在这一日才是真正执掌天下生杀。   闵三为薛盈送来时兴的水果:“这是寻州城郡守进献给陛下的荔枝,陛下派了奴才将这些都全送来长秋宫。陛下政务繁忙,说午时来陪娘娘用膳。”   “替本宫谢过陛下。”   闵三隔着屏风请安告退。   薛盈在房中走动,身体里除了不时还有些隐隐作痛,精力已是大好。她抱着小五在怀中逗乐,孩子已经能明辨视力,常日睁着双眼骨碌碌瞅着她瞧。   盛俞如今太忙,今日说好午时要来,最后忙到夜里才赶了过来。   薛盈太困,已经睡下,小五在摇床里由乳娘照看。   宫人为他宽衣,他示意宫人别弄出动静惊扰薛盈,又示意乳娘将孩子抱去偏殿安顿。   他轻声上榻,薛盈因为挂心孩子而浅眠惊醒。第一反应不是迎接他,而是坐起身偏头瞧向摇床。   “小五呢?”   “乳娘抱去照看了,他睡得很香。”   “我不放心,将他抱到寝殿来吧……”   “你好好睡上一觉,满殿的宫人难道照看不好朕的小皇子么。”   殿内烛光氲暖,薛盈只能重新躺下。   她说道:“子成还年轻,你将他加封侯爵不妥。”   “只是加封了关内侯,没有什么不妥的。”盛俞搂住薛盈,“快睡吧,我陪你睡。”他忽然一顿,五指用了些力。掌心里被温软溢满,他身体里也瞬间被点燃起一道烈火。   他嗓音略有嘶哑:“盈盈。”   “怎么了。”   “大了许多。”   “……你,放手,且睡。”   殿内安静,只听一阵绸缎摩擦轻响不休……   今夜里,是盛俞成年来第一次食到如此甘醇香甜的滋味。流连忘返,意犹未尽,只恨不能大展威武。 第51章   几日后, 长京城内传言起当今小皇子是天降福星,因为西市百姓的风邪自小皇子诞生那日后便都渐渐痊愈。   消息传入薛盈耳中, 她如释重负。   白湘道:“还真是媛儿聪明, 与娘娘您想到一处去了。若是奴婢还真想不到这法子。”   “你与江媛都是我的左膀右臂,你心细稳重, 她聪明点子多,我都喜欢。”   主仆两人在殿中逗弄孩子, 门外宫人来禀:“娘娘, 司农城主求见!”   “快请进来。”薛盈惊喜,她起身走出寝殿, 身后珠帘被她碰撞得泠泠作响。   温氏穿一袭绯色长袍官服, 虽是女子款式, 做了曲裾, 但瞧着已是巾帼英姿。   “臣拜见皇后娘娘。”温氏笑着朝薛盈行礼。   “娘,快请起。”   温氏扶住薛盈的手:“你怎出来了,快回榻上躺着。”   薛盈失笑:“我已无事。娘是今日才到的?”   “你还没有坐足月子, 不易出来见风。”温氏道,“我是早晨才到的长京,途经西市时我便听到百姓们都在议论皇子,说他一出生就将疾病带走, 是咱们的福星。”   薛盈唇边笑意温柔, 温氏在寝殿里寻视一圈,瞧见摇床里的小婴儿松开了薛盈的手,上前弯腰将孩子抱在怀中。   “弘至……你的名字真好听, 长得也跟你娘小时候一个模样。”   薛盈微笑:“我觉得孩儿更乖,样子十分惹人喜爱。”   温氏放下孩子,回头凝望薛盈:“娘见你与圣上过得好,便不再操心了。”   “这是我给小皇子准备的长命锁,这是一对银镯子,这是甚州郡守何大人为小皇子抄录的经文,这匣子里是他准备的玩物器具。”温氏招呼云姑拿出许多物什,“宫里样样都不缺,这些你瞧着来,用不着的都放在库房,小皇子以后需要再拿出来用上。”   “娘,你与何大人相处可好?”   温氏笑道:“他是郡守,我是司农,两人总有交集的地方,配合得甚好。”   薛盈无奈,温氏明知她问的不是这话,她笑了笑,未再提起。她屏退了殿内的宫人,望着温氏:“娘,承启十二年冬日,出现在长宁寺外想接走你与云姑的人你还记得么。”   温氏一时愣住:“你怎么又提此事,那并非是来接我与云姑的。”   薛盈只道:“既然出现过,娘便重新告诉我当时的情况吧。”   “那不是你外祖父的人,他彼时在边关,没有这能力来保护我们。我记得是温云瞧见的,来人说是来接我们,却被青衣卫喊成盗贼抓捕。我瞧着那口音与身形,分明不是你外祖父的手下啊。”温氏道,“曾经寺外常有盗贼出没,我并未当真,也严令温云不得说出此事。”   云姑在旁道:“可奴婢听得明明白白,那是在喊夫人您的姓氏。”   薛盈沉默无声。   温氏问:“你为何又提此事?”   “如今外祖父与子成身居高位,他们不能踏错一步,有些事我便想问问清楚。”   “原来如此,你放心吧,此事我不提便无人再知晓。”   薛盈笑了笑,她许久没有再见到温氏,母女二人就坐在床沿说话,一直聊到酉时。薛盈在殿里为温氏准备了晚膳,温氏用过膳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薛盈也起身将她送到寝殿外,却听见殿外白湘在与宫人交谈,隐约提到东朝皇帝。   薛盈一时怔住,她听见白湘与宫人的谈话声。   “送到库房便可。”   “白姐姐,这是闵公公送来的呀,公公说这些都是难得好玩的物什,小皇子长大些一定最喜欢了。陛下要他亲自挑选,他是费了功夫才选出送来的,这件是东朝皇帝派人送来的贺礼,这件是他们为小皇子百日宴上提前备下的礼物,还有这件……”   “我说送入库房便可,小皇子如今还不需要这些。”   “可是白姐姐,你瞧这物什,遇风轻响,脆耳如铃。东朝送来的朝贡真是精挑细选……”   宫女被白湘一顿呵斥,余下的薛盈未再听。   她已然明白,东朝使臣奉旨送来贺礼,盛俞让闵三挑选,并非是选封恒送来的东西。众人不知情,白湘随她被困山中,自是知情的。   薛盈不知道那些贺礼是何时送来周朝的,盛俞并未告诉她,宫人也都从未与她言过。   “皇后……”温氏瞧见薛盈垂眸沉思,拉住她的手重新走进寝殿深处,“盈盈,东朝立了新君。”   “我知。”   云姑见此忙去门外守着。   “新帝是封恒。”温氏道,“从一个质子坐上帝位,此人并不简单。他城府极深,登基之日便弃了轮椅,让众臣再无话可说……”   “弃了轮椅?”薛盈紧声问,“这是何意?”   “你不知道?”温氏道,“我也不知这些政事,只知东朝众臣说肢体有疾者不堪为帝,他却在忽然之间行动自如了。盈盈,这件事也许我朝臣子都知道,却只有你不知情,你可知这是为何?”   薛盈道:“是陛下严守消息,并不想让我知晓。”   这一切薛盈都懂,盛俞还是介意的。   温氏一叹,顿了一瞬朝薛盈行着跪叩大礼:“皇后娘娘,我知道你一定会顾全大局的,请你为了小皇子保重自己。”   夏日的夜,寝殿里仍十分燥热。   乳娘与宫人在照看弘至,温氏走后,薛盈在寝殿中已待不住,起身行到院中。   夜风微微拂动她青丝,裙摆迤逦在花丛间,薛盈走在长秋宫的花园里,踩着太湖石与月光漫步。   她卧床太久,许久未曾再欣赏这静夜。   耳边响起低低的虫鸣声,一切都很宁静。   薛盈想到去岁寒冬里,山中静夜下的房间漆黑一片,她在朦胧里听到一道脚步声,后来只瞧见那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封恒的腿好了,也许那时他便已经好了,也许他身在那皇权争夺里必须要敛去锋芒,他有苦衷,她如今懂得了。   薛盈心里的愧消散了些,至少她没有害他残废着双腿过终生。   微风拂过,将一抹馥郁的龙涎香吹散过来。   薛盈这才回过神,她回眸,正是盛俞缓步朝她走来。   “你还没有出月子,怎么到外边来了。”   盛俞略有些责备,上前将薛盈拥在怀里:“冷不冷?”   “我在寝宫里都快热出红疹了。”薛盈朝他凝笑,“我想出来走走。”   “太医说可以让你走动了?”   “太医怕担责任,谁都要我卧床静养。可我已卧床许多日了,我的身子好了许多。”   盛俞责备:“你这是不听话。”他搂着她道,“走吧,咱们回去看看小五。”   他低头瞧着薛盈,她青丝半绾,只斜戴了一只白玉钗束发。最素净的藕色曳地宫妆裙迤逦在地,微风里,那一抹藕色与她长长的青丝都随风飘飞,他掌心用了力,搂住了那把细腰。   他像拥有了全世间最臻贵矜美的东西,握得太紧,舍不得放手。   他停下,横抱起薛盈。   她眸中漾起一轮月,盈盈含笑:“多谢夫君。”   盛俞一步步走得很缓慢,明明方才还在催她,此刻倒是自己打脸了。   他在安静里问:“是不是有了孩子的夫妻,会越加觉得孩子他娘更好看,也越发喜欢让着宠着孩子他娘亲?”   薛盈莞尔一笑:“陛下说的是。我也觉得孩子他爹爹比从前更俊朗,更顶天立地了些。”   两人相视而笑。   寝殿帐内,烛火被宫人熄灭,一殿安静里,薛盈与盛俞相拥而眠。   她轻声开口:“阿俞,我很爱你。”   盛俞微怔,搂紧她,翻身便吻住她唇。   薛盈在气息急促里终于得以推开他:“我只是告诉你,快睡吧。”   “我也只是告诉你,用我行动,用这一世。”   ……   十一月里的初冬。   宫中为弘至举办着百日宴。文武百官齐贺,盛俞下令大赦五日,在安定门为贫苦百姓发放冬衣与粮。举国皆知,皇后是皇帝后宫唯一的女人,弘至是帝王最宠爱的子嗣。薛氏一族荣宠加身,连同绍恩候薛元躬也受同僚敬重许多。   第二日,盛俞在朝堂便下令凡有官员纳妾需递交宗正寺与廷尉寺,需得层层审批通过才能纳入府邸。凡庶民纳妾者亦然。若有不顾法令擅自纳妾,官者左迁、罚俸严惩,庶民收良田,罚重税。   此令一下,举朝哗然。   许多臣子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心里在想皇帝莫不是有病,或一时兴起?   多名臣子出列禀奏:“陛下,此举实在令臣等诧异。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老祖宗也为我们下过严规,家族子嗣兴旺是立人之本。没有传承香火之皿,臣等便是对老祖宗大不敬啊。”   “爱卿的意思是,娶妻纳妾都只是为了传承香火,多添子嗣?那些妻妾都只是器皿?”   那臣子觉得没有问题,答着“是此意”。   盛俞面容肃穆:“皇后推兴女学已近一载,这一载里各地女子热枕向学,偏远之地也正在兴建女学馆。我周境内诸多地域的女子都喜欢新女学。你所言岂不是在否定皇后的懿旨,说朕下旨兴建女学馆也是不对。”   “臣惶恐。”那官员忙跪叩道,“臣只是响应陛下方才的旨意,不敢有此等大不敬之意。”   “既然知道这是旨意,那众位卿家便领旨着手去办,施行后顺逆如何再行另论。”   盛俞退了朝,离开乾坤殿径直去了长秋宫。   他迎着冬日雪融后的暖阳,微微扬起唇角。他在改革,他在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桃酱小天使的地雷,感谢小天使们灌溉营养液。   开心转圈圈~   佛系作者,你们看文愉快就好,营养液灌溉给参赛的大大们吧!   Mua~晚安~ 第52章   薛盈得知盛俞这道改革在与他讨论。   “陛下是想先截源断流, 慢慢革新整顿?可若官员与臣子真有二心,这道律令怕也只是摆设。”   盛俞道:“所以朕要将女学糅杂其中, 让小门小户里渴望为世族名门作妾的女子把心思扑到女学上, 朕也打算今年的科举让女子也能参加,让百姓明白嫁人不是唯一的出路。”   薛盈笑:“这想法倒是与我之前所想一样, 陛下去做吧,我会将你的旨意传达到各女学馆。”   弘至在寝殿里睡得正香,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 没有吵醒孩儿。盛俞低头盯着薛盈瞧:“我这般做,你高不高兴?”   “高兴。”薛盈微笑, “我知道夫君你的心意, 我等着。”   盛俞拉过薛盈的手在掌心里摩擦, 这双手柔滑, 他摸不够,一把将薛盈拉到自己双膝上坐着。   薛盈连忙扶住他肩膀道:“这成何体统。”   “皇儿不是还没醒么。”盛俞埋首在薛盈颈项间,“跟从前一样香, 盈盈,朕有多久没有同你睡了。”   “你我一直同枕共眠。”   “你知道我说的睡。”   薛盈无奈:“我如今不方便。”   “太医都说可以了。”他的手掌开始不安分起来。   薛盈推脱道:“小五夜里常醒,我想守着他。”   “一屋子宫人还照顾不好朕的小皇子么。”盛俞抱起薛盈走到床榻,“好久没有听你喊朕俞哥哥了, 再叫一声来听听。”   他浑身气息滚烫, 薛盈半推半拒着,忽然便扑哧笑出声。孕期与分娩后他都十分照顾她,薛盈知道盛俞已经憋得太久。她搂住他脖子柔声嘱咐:“你轻声些, 不要吵到孩子。”   殿里一切都很安静,弘至很听话,睡得仍香。盛俞如愿以偿,听身下的人温温软软喊了好几声俞哥哥。每一声都给了他力量,足矣掀起惊涛巨浪,也险些勾了他魂魄。   ……   结束后,时辰尚早,盛俞心满意足穿好龙袍去了勤政殿与大臣处理公务,薛盈唤着宫人,白湘入内为她重新梳洗穿戴。   薛盈忽然道:“江媛的伤如何了?”   “太医说差不多是好了,就等娘娘将她召回来了。”   薛盈淡笑:“她若想回来一定早早地求我召她回宫,眼下只怕是在薛府待得更如意。”   白湘一笑,也是明白:“毕竟是咱们宫里的人,午时奴婢出宫去带她回宫养伤吧。”   薛盈点头。   她进书房想完善女学一事,嘱咐好宫人照看弘至。不久宫人来禀关内侯求见,薛盈放下手中的事务。   薛子成入内行礼:“臣拜见皇后娘娘。”   薛盈笑:“你坐。”   “臣在室内是否不妥,臣候到门口去吧。”   薛子成循着礼节,薛盈佯怒:“你瞧见在我宫里哪次陛下要你守着礼节了,哪次不是将你当成家人。”   薛子成无奈一笑,在书房坐下。   薛盈这下才细心留意到她的弟弟如今已经长大了,更添了成熟气概。薛盈笑:“我的弟弟如今是这长京城里贵女们都想嫁的如意郎君,不知道你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薛子成摇头。   薛盈试探道:“江媛在府上可还好,子成,你二人相处有段时日了,你觉得她如何。”   “我来皇后娘娘宫中正是为了此事。”薛子成道,“还请娘娘将她接回宫里服侍吧,她伤势已愈,该是没有大碍,不用再担心会传染给皇子。”   薛盈见薛子成眸中淡然,丝毫没有挽留之意,她便明白这感情强扭不得,点头道着同意。   “稍后我派白湘随你出宫去接人。”   薛子成应诺,问道:“姐,皇子可好?”   “他很好,乖巧得很,你要不要看看。”   薛盈带着薛子成去偏殿探望孩子,弘至在乳娘怀中咯咯笑个不停,薛子成想抱抱弘至,又收回手笑道:“罢了,我怕抱不好伤着他。”   他走出偏殿,朝薛盈道:“姐,弟弟看你如今与陛下琴瑟和谐,我便放心了。娘去甚州前再三叮嘱我,要我守护着你,不要让你再犯什么糊涂……”   “我犯什么糊涂。”薛盈失笑,“我如今有了天下间最好的丈夫,有一个乖巧的孩儿,还会犯什么糊涂。”   薛子成笑着行礼:“如此我便先出宫了。”他正要带着白湘回府去,忽见一內侍匆匆来寻他。   內侍笑道:“关内侯,陛下正寻您呢,您随奴才去勤政殿吧。”   “陛下有说何事?”   “应是东朝与西宋交战,东朝得胜……”   薛子成闻言忙示意內侍噤声:“我随你去面圣。”   薛盈也听到了,她未多问,如今朝臣将盛俞对她的敬重与宠爱都看在眼里,奉承她的朝臣不在少数,她若想知道什么消息已是轻而易举。   薛子成离开后,白湘便只能独身领着两名宫人去薛府。   江媛正在院中喂信鸽,她穿着厚厚的棉袄,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又怕信鸽冻伤,用食物将信鸽引进了庭院内搭建的小舍里。   白湘见江媛忙完这一切才上前道:“这里的信鸽照料得这般妥帖,长秋宫的信鸽也需要你回去照料。”   “白姐姐。”江媛欢喜回身,拉着白湘入屋子里烤火说话,她听白湘是来接她,高兴的同时眉间似乎也有些忧愁。   她小心翼翼地问:“关内侯知道娘娘要我回宫了么?”   “他今日就在宫里,已经知道。”   “他……有说什么话吗。”   “能说什么呢。”白湘道,“他是皇后娘娘的弟弟,是皇子的舅舅,如今最受陛下器重。媛儿,他虽多次救过你,但咱们是奴婢,做好分内的事已然不易,其余的只能看老天眷顾与否了。”   “我明白……”江媛将脸埋下去,“我随姐姐回宫,我也该回去好好侍奉娘娘了。”   长秋宫。   江媛入殿朝薛盈行叩拜之礼,薛盈笑着唤她起身,询问她伤势是否痊愈。   江媛许久未见薛盈,潸然落泪:“都好了,都没事了。”   薛盈笑:“那你还哭什么,你未瞧见过小皇子吧,随我去看看他。”   薛盈的生活一帆风顺,有了孩子的陪伴,她几乎整日欢颜,不再为任何事发愁。朝政有盛俞,女学一事也在稳妥地进行中。人在幸福的时刻时间总是过得最快,冬去春回,四月里,魏锦岚诞下一女,薛盈将女婴抱入皇宫送去了朔阳宫抚养。   魏锦岚被赐毒.酒行刑,薛盈依照从前的提议,说服了盛俞,将女婴收做义女,封为公主。   许太后对薛盈的成见因此事化去,薛盈才算是松了口气。   入夜。   薛盈与盛俞执手走在花林小径中。   “陛下重整的军队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只是我朝铜铁甚少,不足以扩充兵器库,东朝与西宋去岁和平休战,如今三国市面上才算是能购入到一些铜铁。”   “陛下别担心,两国休战便证明他们也打不动了,只要两国不起硝烟,无强胜之国,陛下便不用担心会波及我朝。”   盛俞一笑,牵着薛盈的手遥望头顶圆月:“今晚的月光很美,你为我跳支舞可好。”   “阿俞怎知我会跳舞?”薛盈讶然,她就只在幼时学过一些,后来便是自己在房中摸索,也不曾跳给任何人看过。   盛俞顿了一瞬,笑回:“梦里瞧过你跳。”   薛盈失笑:“你的梦怎这般真实,你在梦里还瞧见过哪些?”   “你跳一段给我看,我便告诉你。”   薛盈摇头:“我如今是周朝的皇后,要严格约束自己……”   “我是谁。”   薛盈不明所以:“阿俞……”   “回答朕。”   “是皇帝。”   “皇帝的话不就是圣旨么,你可别抗旨,抗旨我今夜里有法子惩治你。”   薛盈被说得脸通红,她虽与盛俞成为夫妻一年多,可床笫之事他总有新鲜的办法令她难消帝王恩……   想起那一幕幕,她只剩下脸红心跳。   薛盈屏退宫人,在月色下舞了一段。   她已为人母,每日想的便是弘至的起居与女学进展,舞技已忘得差不多,几步姿态下来便不再跳了。   她累得有些气喘:“你别为难我了,若要看舞,我去鹂翠宫与鹂宣宫把那剩下的几名贵女召过来跳给你看。”   “你……”盛俞好笑,“你跳得最好,那些贵女还是择日遣散出宫去吧。”   薛盈颔首:“如今禁妾令施行顺利,她们该是明白陛下以身作则是不会纳妃的。此事我这两日便安排,不能误了她们韶华。”   第二日里,薛盈在着手安排此事时忽然接到宋红玉与王旭从徒兴城传回的一封急报。   上书“女学受阻,天降横祸,馆遭烧毁”。薛盈面容严肃,看完此信心内震怒。   宋红玉与王旭被她从广陵调去了徒兴城新建成的女学馆任职,徒兴城偏远,靠近东朝,民风常年受东朝影响,颇有些剽悍。那处女学本就不好施展,偏偏在开馆两个月后死了一名觉得学业繁重的女学生。   女子是投湖自尽,后来此事被王旭极力平息,今日又见山现天象,出现一块刻着“女学乱江山”的巨石。而后,女学馆在一场夜里被烧毁,至今未查找到起火原因。   白湘见薛盈面色严肃,忙问:“娘娘,出什么事了?”   “徒兴城的女学馆被烧毁了,信中言,此事还伴随着天象。可这不是天意,这分明就是人为。陛下将半数兵力从胡驭广手中分配给了舅父,我薛氏与温氏一族连受重用,朝中便有官员暗中结成一派。他们不敢反对陛下,却不惧我。”   “娘娘是说这是朝臣所为?”   “正是,我虽不知其人,但势必要查出是谁在背后作祟。”   薛盈去建章宫将此事告诉给了盛俞,此事也让他震怒。第二日盛俞便在朝中下令彻查,也是给了背后人警告。   但此事才平息不久,薛盈便又在几日后收到消息,康州城的女学馆也被烧毁了。   也许是平稳的日子过了太久,薛盈险些忘了这世间人心险恶,尤其是牵扯上权利富贵。   盛俞专宠她这个皇后,在天下颁布禁妾令,一切都应对上了他称帝临朝初期驳回的一夫多妻制。   这制度被驳回,首先威胁到的便是那些簪缨世族。他们损失的不是一门妻妾,而是许多潜在的利益。并且盛俞专宠薛盈一人,也令朝中欲将女儿送入后宫的臣子不满,她可是实实在在挡了许多人的道啊。如今之际,鹂翠两宫的贵女遣散不得。   薛盈的心血被毁于一旦,她只恨不能立刻揪出背后的始作俑者。入夜,她沉思许久,在第二日朝几名监馆司放出话,她要亲自赴康州与徒兴城查出幕后始作俑者。 第53章   薛盈的这个决定将盛俞惊住, 他得知后甩下勤政殿议政的大臣来到长秋宫。   薛盈正在逗弄弘至,弘至已经半岁, 小脸长更加白皙圆润了, 孩子眨着两只黑闪闪的大眼睛,咿呀咿呀不知想说什么。   倒是薛盈顺着孩子的目光回头凝望, 瞧见是盛俞立在门口,她笑:“原来小五看的是他父皇, 你来瞧瞧, 他今日笑得可欢了。”   “你让人传懿旨到各郡各州,是何意?难道你真想撇下皇儿去外地?”盛俞吩咐乳娘, “将皇子先抱出去。”   小五被乳娘接到怀里, 舍不得自己的娘亲, 咿咿呀呀伸出小爪子挥舞着。薛盈捏捏孩子小手:“乖, 母后等下抱你。”   她朝盛俞道:“你也知晓,此事在忽然之间爆发,势必是冲着你的禁妾令来的, 也是一些人冲着我来。”薛盈道,“我亲自出巡,查清事实,给其震慑。”   “天子都发怒了, 还不够给那帮混球震慑。”盛俞坚决, “你如今是一国之母,出宫我不放心。”   “从前出宫我都十分低调。”薛盈道,“这次我不再掩饰, 我要让众人都知晓这是皇后守护的事业,我要天下女子明白,女学有皇后做主。”   盛俞无奈:“盈盈,你别闹。”   薛盈只笑:“你见我何时闹过,难道我任由人这般欺我,就待在深宫只等着你帮我挡下,自己无动于衷?”薛盈说得郑重,“夫君,你若要天下人一夫一妻,这条路便注定是条血路,总要有人拿命来祭此路才得畅通无阻。我已有出巡的经验了,此次你放心吧。”   薛盈说得斩钉截铁,盛俞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坚决。他已薄怒:“小五尚在襁褓,你就忍心让他与娘亲分离。”   薛盈一顿,仍是道:“小五是我的牵挂,但是宫中有你。”   “朕不答应。”盛俞道,“你好好想想到底孰轻孰重,宋仕在勤政殿候着,朕走了。”   盛俞是真的生了气,脚步走得不留情。   江媛走进殿内小心道:“娘娘,您几次遇险,朝中尚未太平,奴婢觉得陛下说的对……”   “我曾为了女学亲自赶赴广陵城,这次也是一样。我遇过几次险,如今算是有了经验。”薛盈有些自嘲,不过她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弘至了,她眸中缓和,“把皇子抱过来吧。”   弘至已在摇床上睡着了,薛盈凝望孩子,眸中只有母性的温柔。   白湘瞅着这一幕轻声道:“娘娘既然舍不得皇子,派个人去徒兴城处理不也是一样。”   薛盈凝思不语,片刻后道:“你去鹂宣宫与鹂翠宫,告诉那五名贵女,让她们随本宫一同赴外地。”   白湘不明白,江媛也纳闷,薛盈唇边勾起一丝笑意,垂眸守着孩子:“去吧。”   她离宫,那背后策划的朝臣一定期盼着后宫这些贵女得到盛俞的宠幸。薛盈正好带上她们,也算是给自己带了一块盾牌。   她唇边凝笑之际也有些无奈,深处宫中,人到底是会变的。   贵女们得知要出宫一同前去那么远的地方,都哭诉着来求薛盈可否留在宫里。   司宮台的掌事每次禀报时,都道鹂宣宫与鹂翠宫已经合为一体,贵女们亲近得如同自家姐妹,每日描妆品茶、弹琴作赋,过得不亦乐乎。   五人话语一致,薛盈道:“你们不想念从前的姐妹们?虽说你们不是秀女,可在宫中也待过这么长一段时间,眼下女学有事,你们又身为宫里的女子,自当要与本宫一同前去查探个究竟。”   贵女眼见事无回转,只能问:“皇后娘娘,那康州与徒兴城甚远,咱们多久能到呐,可要带什么厚衣服么?”   “十几二十日可达,其余的白湘都会告诉你们。”   众人只能回了宫去收拾细软。   到酉时,薛盈问江媛:“陛下今日还没有过来?”   “娘娘,往常陛下此刻都来陪您与皇子用膳,可今日……他必定还生着气呢。”江媛叹道,“奴婢也想劝娘娘,小皇子太小,他需要母亲啊。”   “随我去建章宫看看陛下吧。”   建章宫殿门外,闵三见薛盈忙请安道:“奴才这就去告诉陛下娘娘来了……”   “不必,本宫自己进去。”   薛盈缓步走进殿中,盛俞正背对她在擦拭他每日晨间练习的那把长剑。她静立许久,他便擦拭许久,那些刀光剑影不停晃着薛盈的眼睛,她见他还要擦拭下去,上前一把环住了盛俞的腰。   薛盈的脸贴在他后背:“我站许久了,你都不回头看看。”   “没看见。”   “你别骗我,剑刃擦得纤尘不染,刀光剑影里都是我的身影。”   盛俞勾起淡笑:“倒还知道。”   “那你为何不理我。”   盛俞回身,垂眸凝望薛盈:“你这是在跟朕撒娇?”他手指挑起她下颔,“瞧这一脸委屈的样子,仗着朕爱你宠你,没有朕的旨意便下令后日启程,你就不怕朕真的发怒。”   薛盈不惧,反倒含笑。她如今与从前那个娇羞含怯的闺阁少女全然不一样,她已双十年华,比许多女子都年长,她是皇子的母亲,是帝王之妻,她只能勇往直前,不能胆怯,不可回头。   “你曾经说过,这一世都不会罚我。”薛盈眸中忽然涌起雾气,“那一日,我初见君,洞房花烛,君身长貌俊,令我害怕,也令我紧张与期待。你给我的一切,我都记着。”   “……怎么突然说这事。”盛俞收紧手臂揽住薛盈,“你如今已经是孩儿的母亲,做事不可任性妄为。”   “我何曾任性过,我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你就让我去吧,我不再微服私访,我会带足护卫,今后史官笔录下也会记下此事,知道女学初创帝后付出了多少努力。”   “一定要去?”   薛盈点头。   盛俞失笑许久,叹道:“若史官把我写进书里,让世人知晓我如此惧妻,恐怕我这英名都要毁了。”   “你是答应了。”薛盈笑,踮起脚凑到盛俞脸庞吻了一下,“多谢你体谅我。”   “那把欠下的都先还给我吧。”话落,盛俞横抱薛盈径直走去寝殿。   “我还没有用晚膳。”   盛俞当即吩咐宫人传膳,朝薛盈耳语:“一边吃,一边还债……”   ……   晴空万里的这一日,武华门外驶出八辆华贵马车,盛俞亲自入马车内送薛盈出城门。   颠簸的一路里,他是真的很舍不得,握着薛盈的手,一直未曾松懈过。   薛盈道:“眼下东朝与西宋太平无事,天下没有硝烟,什么山贼匪寇都被陛下肃清,你别担心我,好好照顾皇儿。那信鸽让宫人养好,我会给你寄信的。”   盛俞五指扣住薛盈的手,偏头望着车帘外的景致:“春花开遍,这一路青川陌上都会是好风光。”   “嗯,我会想你与小五。”   “你爱用鲜花与树叶做成书签,途中有喜爱的花,不妨摘下来给朕做一个带回来。”   薛盈诧异:“你为何知道我这喜好,我在宫中没有做过。”   盛俞想了片刻,笑:“梦里我瞧见过。”   “你的梦太神奇,等我回来一定好好问问你还在梦里瞧见过我做过什么。”薛盈莞尔,“我就去两旬,加上途中往返,不超过两个月便能回来。”   他们相拥许久,等到马车停下。盛俞望着车帘外的景致道:“已到城门了,朕回宫了。”   薛盈点头,他忽然俯下身将她揉进胸膛,狠狠吻上……   他是那样不舍,让薛盈鼻中一酸,忍不住也不舍起来。   薛盈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世间一切分别,都有重逢之日。   盛俞走后,队伍重新启程,薛盈透过车帘瞧着后面的七辆马车。五名贵女各有一辆马车,其余一辆带着太医,另一辆放些干粮水果,她将这阵仗布置得大,一点都不想再如上次那般低调。   队伍行了四个时辰,天黑时未再行路,抵达了第一个落脚地。   早有通报司提前策马去当地官府禀报薛盈的行程,当地郡守早在夜色里跪地恭迎薛盈的仪驾。薛盈这次是带足了卫兵,安危有了保障。留宿之地设在各地官府,她不可能再如从前那般出事,各地的官员可是担不起这杀头大罪的。   夜色如墨。   贵女们不胜疲劳,到了郡守府便各自扶着自己的婢女哇哇吐了一地。   郡守何呈堃见状忙道:“皇后娘娘可有不适?娘娘车马劳顿,臣已将大夫请来府中……”   “本宫带了随行太医。”薛盈朝五名贵女道,“你们辛苦了一日,先回房中,本宫让太医来给你们诊脉。”   “多谢皇后娘娘。”贵女们行礼回到房中。   白湘道:“娘娘,先让太医给您瞧瞧吧。”   “我无事。”   江媛受薛盈的命令领着太医去给贵女们诊脉,回屋时笑个不停:“娘娘,那几位贵女还真不如女学馆里的女师傅们,她们七仰八躺的,一点淑女的姿态都没有了,有的还在哭嚷着要回宫。”   薛盈问:“身子有大问题么。”   “没有大碍,休息休息便能好转,婢女给她们送了粥,娘娘也该饿了,咱们传膳吧。”   何呈堃命人摆膳,为薛盈准备的晚膳十分丰盛,薛盈目光落在何呈堃身上:“这是何意?”   “皇后娘娘,这是臣为您早早备下的晚膳,娘娘车马劳顿……”   “菜有八荤,六素,就算在宫里,陛下一人所食也不会这般浪费。”   何呈堃忙跪地道:“是臣斗胆,臣知错了。娘娘恕罪,这些都是臣拿自己俸禄安排下去的,娘娘如今指点了,臣便知道明日不可再犯,还请娘娘恕罪……”   “本宫不欲怪罪你,只是想告诉何大人你,陛下与本宫不喜奢靡,你身为朝廷命官,做好本分便足够,本宫自会看在眼里。”   菜被撤下部分,送入了卫兵房与婢女耳房里。   何呈堃忙完一切,见薛盈屋内歇了灯才松了口气。他是第一次瞧见皇后,不想如此年轻貌美的皇后气势逼人,横眸冷脸之时令他这个而立之年的男人都冷到想打哆嗦。   他吩咐衙役:“跟着值守的卫兵,守好府邸,若是皇后娘娘出了差错你全家脑袋都得掉下来。” 第54章   队伍在第二日启程很早。   贵女们心有怨气, 却不敢抱怨,五个人挤在一辆马车上, 中途又是上吐下泻喊了停车。   太医为贵女们看诊后向薛盈禀报:“娘娘, 贵女们从未出过远门,是不伏水土所至。”   “找处落脚的地方, 让她们暂歇片刻吧。”薛盈吩咐江媛,“将带的水给她们分派过去。”   “娘娘, 那水是奴婢们担心您不伏水土带上的, 给了她们您喝什么。”   薛盈轻笑:“她们就是第一次远行时的我,如今我已无碍, 吩咐人照顾好她们。如今虽不是京城, 可人多口杂, 不要叫人落了口舌才好。”   大道辽阔, 放眼只有一片绿色春景,没有屋舍人家。队伍只能停在半途,贵女们饮了水, 喝过药,正在车上歇息。   薛盈由白湘搀扶下了马车,她呼吸着外面的花草清香,走到一条小径择下几朵野花。   白湘笑道:“娘娘, 是要给陛下做成书签寄回去么。”   薛盈凝笑:“对, 先留着。”   是日夜里,队伍歇在沪水县。县衙府不比郡守府宽敞舒适,县令携夫人迎接薛盈, 力求尽量做到薛盈满意。   主院内的一间厢房里,餐桌上摆着两荤一素一汤,县令沈廷沛朝薛盈道:“请皇后娘娘恕罪,沪水县偏远,食物比不京城丰盛,臣若有接驾不周之处,还请娘娘示下。”   “起来吧,你做得符合规矩。”   县令夫人李氏抱着一岁大的小儿来到屋内,她牵着孩子行礼道:“拜见皇后娘娘,小儿粘人,硬要闹着同妾身一道来,妾身惊扰娘娘了。娘娘看看菜合乎口味吗,明日早晨妾身好为娘娘改善。”   薛盈道:“一切都好。这孩子可爱,多大了。”   “回娘娘,犬子刚满周岁。”   “到本宫这来,本宫瞧瞧。”   李氏欢喜地牵着孩子来给薛盈行礼,薛盈想念弘至,抱着怀里这孩儿赏给了他一条玉佩络子。   李氏与沈廷沛忙欢喜地行礼谢恩。   薛盈洗漱安顿后,忽然轻笑了一声。白湘在整理衣物,问道:“娘娘,您想到什么好笑的事了?”   薛盈摇头道:“无事,你们也去休息吧。”   一夜平安。   第二日离开时,李氏带着小儿送别薛盈,孩子乖巧可爱,见薛盈要走哭成了泪人。   薛盈心间感叹,不免想起了弘至。   夜里到达下一座城,仍是在一处县衙府落脚。县令带着全家老小迎接薛盈,人群里也有个一两岁的小儿。   回到房间休息时,薛盈吩咐白湘准备笔墨。   “娘娘,要给陛下写信么。”   “不是,我觉得这两日甚是有趣。”薛盈笑道,“你们昨夜不是问我为什么笑么。沪水县县令想必是提早在何呈堃那处打听到我的喜好,知晓我不喜奢靡,便只为我准备了简单的膳食。又得知我必定想念皇子,便让一岁的小儿来逗我开心。”   白湘此下也明白过来,薛盈笑道:“你瞧今日,这县令王淇也拿小儿来逗我开心,我觉得我周朝的官员甚至聪明有趣,想将这些都记录下来。还有当地的饮食特征,今后每经过一个城邦你们也多留意些。”   薛盈在灯下认真记下笔录,白湘与江媛在旁伺候,江媛朝白湘耳语道:“你瞧咱们娘娘,如今越来越娴慎聪慧,也越来越会识人了。”   这几日里前行路上都平安顺利。   薛盈也在途中收到盛俞的来信,他以朝中需要心思细腻者秉公效忠,下令开设女子科举,从女学馆中选拔人才。算上时日,眼下正是报名之际。   盛俞此举是为了薛盈在徒兴城一切顺利,昭告天下他重视女学。薛盈心中感动,写下回信。   四月底的一场细雨中,盛俞在皇宫收到薛盈的来信。   信鸽被闵三带去喂食,宫人端着茶水入殿,瞧见龙椅上皇帝终于浮起的笑容。   盛俞拆开信看了许久。   第一句是问孩子可好,第二句是问孩子吃奶乖不乖,第三句是问孩子夜里尿床否……直到最后一句才有寥寥的“君安否”三个字是在问他。   他无奈,提笔写下“一切安康”。只是盛俞想了想便划掉,重新取了纸提笔。   “小五甚念你,夜间多次啼哭,少食眠浅,常思娘亲……”盛俞编了两页纸,晾干后着宫人安排信鸽带出去。   闵三走进殿道:“陛下,长秋宫乳娘说皇子一直不午睡,精神十足,应是在想陛下您。若陛下有空,乳娘想请陛下去一趟……”   盛俞丢下政务赶去。   弘至在摇床里咿呀个不停,瞧见盛俞时黑闪闪的双眸一亮。   盛俞俯身抱起儿子,弘至的小手轻扯着他头发,咿呀着朝他咧嘴笑,流出的口水湿了衣襟前的巾帨。   乳娘如释重负:“陛下,皇子方才十分闹腾,眼下娘娘不在,还是陛下才安抚得了皇子。”   盛俞朗笑,温声哄怀中的小人:“小儿乖,你父皇虽然长得英俊,但不是你该惦记的。”   一殿宫人垂下头忍住不敢笑。   盛俞抱着孩子拿起拨浪鼓逗弄:“你父皇颜色虽好,但只有你母后能惦记,你就瞧这小玩器吧。”   弘至睁亮眼珠,噘起小嘴,伸手要来拿拨浪鼓。   父子俩就这般温馨玩闹着,弘至终于被盛俞哄睡着。他小心将孩子放进摇床,轻声吩咐乳娘照料便又匆匆离开去处理政务。   夜里,弘至被抱到建章宫与盛俞同睡。   所有宫人都明白,皇子是这个皇宫里最得帝宠者。他们的皇帝满脸慈父之色只对皇子展露,那一脸男子温情却独独付诸给了皇后和那些鸿雁来往中。   万里晴空的另一头,薛盈已经抵达康州。她处理完康州的事务便去了徒兴城,宋红玉与王旭在城门外恭迎薛盈。   薛盈安顿在郡守府,第一时间召见二人商议要务。   王旭道:“臣这些时日与刘大人都在查找线索,但是起火一案看起来一切都是意外,臣无能,还没有进展。”   薛盈道:“若能让你轻易查出线索,那纵火之人还怎么敢在背后坏事,他们何其精明。本宫此行不是为了揪出凶手,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女学馆重建,本宫在此,势必能给其压力,让其收手。”   “娘娘所言正是。”宋红玉道,“如今女学馆正准备开始重建了,但就算日夜施工也需要月余。馆里已经停课,学生们都待在家中等候消息,眼下朝中又逢女子科举,娘娘,我们都在等您示下。”   薛盈望着宋红玉,她眼下十分满意身前的人。宋红玉已经褪却昔日宫中的少女娇怯,言谈中从容端正,确实历练了不少。   “在郡守府内开设临时学堂,让她们住进郡守府,依照原来的进度开始授学。”   王旭闻言大喜:“臣之前便欲这般提议,只是没有这样的权力,娘娘能抛下陛下与皇子亲赴徒兴城,臣与学生们真的十分感动。”   薛盈笑道:“去吧,放心大胆地做,本宫护着你们。”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在状态~更得少,明天补上。   小天使们晚安。 第55章   这个决定让郡守刘项良无法回拒, 整个徒兴城巡守严密,尤其在郡守府外更增加了许多衙役值守。   翌日, 众人谨遵懿旨, 花了一个时辰便将学堂与学生们的屋舍布置妥当。   上课的钟声被小厮摇响,五名贵女方才随宋红玉一同在布置学堂, 眼下累得捶肩捏背,来到院中朝薛盈请安。   “皇后娘娘, 臣女们已经帮红玉姐布置完学堂了, 娘娘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学生们第一次来这里听课,你们五人去学堂后面坐镇, 安抚一下大家的情绪。”   贵女们面面相觑, 薛盈端坐在院中煮茶,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看她们。   贵女们无奈, 如今都到了这里,只能事事谨遵懿旨了。   五日后,薛盈收到盛俞的来信, 他告诉她女子科举已经选拔出第一拨人,选出最出众的两名女子入仕。科选还不太成熟,盛俞说他与太傅等大臣正在改进制度,安慰她今年徒兴城与康州没有选拔, 明年会补上名额。   薛盈吩咐宋红玉将这个消息在学堂公布, 女学生们听闻此讯都十分欢喜,越发勤学起来。   长京,皇宫。   薛子成在勤政殿朝盛俞禀报完政务准备告退, 盛俞唤住他道:“科选里那两名女子都安排妥了?”   “是,一名被安排入宗正寺,一名在廷尉寺。”   “这是女子第一次以科举入仕,想必朝中不少人等着看她们笑话。她们位轻言浅,若有受怠慢之处,你帮朕留意着。”   薛子成忙行礼应诺,出了皇宫。   街上行人如织,薛子成的马车经过闹市,忽然停滞不前。随行护卫隔着车帘朝他禀报道:“侯爷,前边好像出了点事,被百姓看热闹挡住了路,只能屈就您等候片刻了。”   “出了何事?”   “是一名老者偷了别人的钱袋,被当众抓获,却想赖账。”   薛子成在车内等了片刻,四周人群没有散去,反倒哄闹声越烈。   他最终出了马车,走到人群里。   一名身着粗衣的花甲老人死拽住一个大汉,直呼那是自己的钱袋。   大汉甩脱不成,正恼道:“这分明就是我为我家娘子抓药的钱,这钱袋用玄布缝成,我辛苦干活挣钱,平日里将这钱袋磨得起了毛边,你们瞧。”   众人眼见为实,纷纷指责老者是为老不尊,蒙骗这痴心人。   老者见众人都偏袒向大汉,急得无可奈何之下拼了命来抢钱袋。两人的争执中,那钱袋失手,凌空抛向人群。   薛子成瞧出其中不对劲,正要扬手接下时,身后忽然冲出一人接住了钱袋。   鼻端掠过一抹女子芳香,接住钱袋的人正是一名年轻女子。   她穿着朴素,一双眼睛却神采奕奕,没有女子的娇羞,扬声问那大汉:“你说这是你的钱袋,那里面装了多少银子?”   “还给我。”大汉扬手要来抢,女子严严护在心口。   老人朝女子作揖:“姑娘,你给我吧,这是我的钱袋啊。”   大汉嚷道:“小姑娘少听他胡说,快还给我。”   “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你们的东西,那你们告诉我,这里到底有多少银两。”女子朝大汉道,“你先说。”   大汉只道财不外露,不想说出数目。但女子不依不饶,围观百姓也颇喜欢看戏,纷纷要他说出数目来。大汉犹豫半天才道:“也就不到五两碎银,几枚铜钱。”   女子问老人:“老人家,你说说看。”   “这里有十枚铜钱,二两碎银,还有一颗我在河边捡到的石子。那石子被溪水冲刷出一道月牙形状,我瞧着甚是好看,想捡回去给孙子。”   女子扒开钱袋一瞧,上前小心还到老人手里:“老人家拿好了,这是你的东西。”   随即,女子回头喝道:“有谁腿脚麻溜,把他押住,去请巡逻的青衣卫过来。”   大汉要跑,薛子成忙示意护卫抓人。   大汉瞬间被制服住,已变得凶神恶煞:“你个小娘们敢抓我,你最好放了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不就是西市北门一条街里的恶霸么,别人没见过你,我可是见过你在西市横行霸道。现在你猜猜我是谁。”   大汉啐道:“我记着你这张脸了。”   女子扬手朝天举起一份文书,笑弯眉眼:“记好了,我乃廷尉寺掌刑侦右平史,长京城女学馆女子科考第一人,今日我抓的就是你。”她气势犹在,吩咐薛子成的护卫,“将他给我送到青衣卫手里,让人押入廷尉寺审判。”   人群轰然一声炸开,似乎此刻亲眼所见,才明白女学馆的厉害,知道女子为官是真的存在。   贴身护卫站在薛子成身后好笑道:“此女真是胆大,一个区区从六品且还未曾真正赴任的官,敢指使侯爷您的护卫。”   “按她说的去办。”   女子一直没有留意到人群后的薛子成,正在劝说几名百姓当人证,处事确实有些智谋。   薛子成回到车上离开。   翌日。   早朝散后,几名老臣追上薛子成的脚步。   一人道:“关内侯,我府上夫人办了一个赏花宴,朝中各位同僚我都邀请了,不知你有没有时间赏个脸,跟同僚们畅饮几杯。”   薛子成浅浅点头维持着礼节:“近日我政务繁忙,恐怕无法赴宴,我住各位尽兴。”   那人只能干笑几声。   另一老臣上前笑道:“关内侯,下月初八是老母寿辰……”   话未说完,薛子成道:“恭祝令姥福如东海,我会准备上薄礼准时送去。”   两人碰了灰,施礼朝薛子成告辞,结伴离开。等行到无人之地,两人才摇头叹道:“这国舅爷年纪轻轻,真难近人情呐。”   “刘钰那个老头想把女儿许配给他,我瞧你今日邀请也有此意吧,那你得赶紧的。”   一人摇头:“这关内侯太难亲近,就算是刘系一党也难以撼动他地位分毫。”   自古朝中各有党派,有些人见不得皇后母族受宠,便一心想捉住其短板,好将其一军。可皇后的亲弟弟年纪轻轻却为官严谨,让人见缝插针都难。皇后的外祖父闭门不见外客,皇后的舅父清正廉明,上次有人行贿差点被其检举,险些乌纱不保。至于皇后父亲一族早被皇帝安排了闲散差事,没什么好巴结的。   那些党派想拿皇后的不是来说事,可薛氏与温氏一族从不持宠而娇,还多次救济难民,且皇后还亲自抛下皇子匡扶女学事业。跟自古皇后母族乱政来比,如今的皇后与其母族实在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这头薛子成并未离开皇宫,而是自东门去了廷尉寺。   庐舍政务堂里大小官吏如织,纷纷拿着文书与典籍疾走穿行。有人朝薛子成行礼道:“关内侯,不知您来我们政务堂有何要事?”   “我奉陛下旨意巡视,不必招呼我。”   来人行礼告退。   薛子成走到一处小舍,透过花簇枝影瞧见昨日街头那名女子,他查阅过,此人叫顾心兰,是平民家的子女,父亲科举数年一直未中,她眼下正是全家的骄傲。   顾心兰正被上峰安排下事务,她行礼遵下指令,上峰出门离开,便剩下她一人在内忙碌。   薛子成立于门处静望,顾心兰翻阅着那些狱典,正襟端坐执笔处理起来。   薛子成瞧见案头堆积如山的狱典,他明白这是刻意的刁难。一般新任小吏都不会有这等繁琐的事务。他看了片刻,转身去了宗正寺。   宗正处也是这般情况。   几日后,薛子成又再来到廷尉寺观察。   顾心兰正在与廷尉左监理论:“左平史手下的掾吏都能去城中执行任务,我本也该随大小案出巡,该有去大牢审问检查犯人的权力,可为何我每日只能在庐舍查阅狱典,而不能执行我原本的职责。”   “这廷尉寺各小监小吏都像是亲人,你一口一个‘他们我’的,难道是想打破大家团结一致的心意么。你是女子,在外出巡多有不便……”   “皇后娘娘设下女学馆就代表着男女平等,圣上开设女子科举也代表着男女平等。我是圣上封的右平史,我有册封的文书,便有我要求要做的职责。”   “男女平等?你这可是说了天大的笑话……”   薛子成走进屋内,脚步声惊了左监。   左监回头见到是他,吓了一跳:“见过关内侯……”   顾心兰怔怔望着眼前的薛子成。   薛子成道:“她所言可否属实?”   “关内侯,这……是上头担心右平史女子的身份,怕她出去受伤,也是一番好意。”   “圣上与皇后重视女学,的确在提倡男女平等。她是何职务往后便尽何职责,圣上让我留意此事,我也不欲闹到御前给圣上添堵,明白吗。”   左监连忙应承。   “下去吧。”   顾心兰怔怔朝薛子成扶身行礼,她愣了一瞬才想起她行的是闺阁女子的礼节,连忙拱手作揖,像个男子一般朝薛子成拜去:“小臣拜见关内侯。”   薛子成唇边含笑。   顾心兰望着他也渐渐笑起:“方才多谢侯爷你做主。”她大着胆子问,“你是皇后娘娘的弟弟?”   薛子成颔首。   “女学馆里的师傅们都说皇后娘娘国色天香,小臣一直想一睹娘娘芳容,今日有幸得见关内侯,才知小臣的师傅们所言不假。”   薛子成疑惑地看着顾心兰。顾心兰笑道:“关内侯生得这么俊!皇后娘娘必定更是天人之貌!”   薛子成有些尴尬,轻咳道:“今后按照你的职责行事,你是女子科举第一人,不要辜负了圣上与皇后娘娘。”   ……   徒兴城中。   薛盈收到薛子成的来信,信中都说了这些事情,她莞尔一笑,欣赏科选的这两名女子。   江媛摸摸信鸽,给信鸽喂食后说道:“娘娘,女学馆已经在重建了,这几日里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您打算何时回京去?奴婢都想小皇子了,娘娘心里肯定更想!”   这句话说到薛盈心坎上,她每日都在思念小五。   “等一切重建完毕我再回京,这背后兴风作浪之人不是还没有查到么。”   江媛一愣:“娘娘是有办法了?”   薛盈但笑不语。   翌日,薛盈嘱咐郡守刘项良坚守好女学馆的建设,去了邻近的阜远城,而原本镇守在女学馆的衙役与卫兵被调走,随行保护薛盈。   她离开的第一日徒兴城中一切平安,第二日与第三日亦是如此。   直到第四日夜里,新建的女学馆中有人纵火,被当场抓住。   薛盈出现在郡守府内,刘项良一头雾水:“皇后娘娘不是去了阜远城?”他忽然恍然大悟,这是薛盈的计。   她让敌人掉以轻心,才有了机会捉住这背后作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很想今天双更的,但无奈没写完。   请你们原谅作者啊,今天我挑了一天敬酒服,最后决定定做一件旗袍。   忙着国庆的婚礼,更新上有些力不从心,但我保证会日更的。希望你们体谅一下,谢谢小仙女们。   如果有状态明天加更,哈哈哈哈明天没加更就是后天,以此类推,捂脸,遁走~ 第56章   被捉捕的人在审问中没有透露任何话, 刘项良来请示薛盈是否要严刑拷问。   薛盈摇头:“先将此人关押起来,明日再行审问。”   后半夜里, 刘项良匆匆出现在院中求见薛盈。   薛盈已经睡下, 白湘披着外衫从耳房走出:“大人,我们娘娘都歇下了, 你有何事不能白日再来。”   “是急事……”   薛盈听闻声音已经起身:“出了什么事?”   刘项良在门外禀报道:“皇后娘娘,那被抓住的犯人在牢中自尽了。”   薛盈一怔。   “确定是自尽, 现场没有别的蛛丝马迹?”   “仵作与卫兵都检查了, 确定是自尽身亡的。”   薛盈立在门处,许久才道:“此事就此过去, 此人不必再提。”   刘项良愣, 俯首应诺离开。   白湘走来薛盈身边朝她行礼道:“娘娘一心想揪出背后的人, 为何此事就此打消, 不再追究了?”   “牢中的人敢用命来博,势必下一个人也会如此,此事暂缓, 为今之计只能守着女学馆别再出差错。”   薛盈回房歇下,子时的夜万籁俱寂,她经这一惊扰已经睡不着,起身拿出一个锦囊。锦囊里装着一些短小的头发, 是小五的胎发。   薛盈握着锦囊许久才睡过去。   徒兴城中一切恢复如常, 女学馆在重建的过程一直未再出差错。薛盈这日里见天色好,便穿着常服去了街中想体验体验这里的民俗风气。   江媛与白湘陪在薛盈身侧,白湘是第一次来这偏远城邦, 瞧着摊铺上卖的首饰双眼放光。薛盈见她如此,笑道:“去看看,我买给你们。”   “奴婢们是陪着夫人出来的,不用去看了。”   江媛拉着白湘的手:“白姐姐去看看嘛,你瞧那对银镯子雕工很是细致,我带了月钱,我给你买。”   白湘拗不过,跟江媛在摊铺前试戴起镯子。银镯有两只一模一样的款式,她二人手腕纤细,戴着很适合。薛盈见她二人高兴,吩咐随行的卫兵给钱买下。   白湘与江媛忙朝薛盈行礼:“奴婢们多谢夫人。”   薛盈头戴帷帽行走在热闹的街道,她瞧了许多商铺,转头问身边随行的老妪:“这里的炊饼卖得甚好,是因为徒兴人都爱吃饼?”   老妪是当地人,是刘项良特意派在薛盈身边陪同的。   “回夫人的话,正是。徒兴城往前几乎都以种地为生,大伙儿下地干活为图方便,便带着这炊饼在身上当干粮。到如今,这炊饼有了各种各样的口味,大伙儿更加爱吃。”   薛盈吩咐江媛:“去买几个咱们尝尝。”   老妪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不嫌弃咱们这小地方,奴婢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在今日侍奉娘娘。”   薛盈抿起笑:“在外唤我‘夫人’即可。”   巷口有家铺子里走出二十几名魁梧壮汉,他们抬着重物吃力地往几辆马车上运送。薛盈被这阵仗吸引住目光,毕竟那二十几名壮汉都太过魁梧,阵势也大。   “他们在做什么。”   老妪眺望着道:“回夫人,应该是打铁铺子在搬运铁器吧。”   江媛拿回热腾腾的炊饼:“夫人,好香啊,咱们找个茶楼坐下吃吧!”   薛盈颔首。   傍晚,郡守府内。   霞光从远处山峦落下,信鸽飞入屋墙停在院中的一张石桌上。   江媛取下信忙小跑进屋里:“皇后娘娘,陛下又来信了!”   薛盈正在执笔记录今天在徒兴城中的所见所闻,忙停下笔接过。   “盈盈可曾念我?我与小五甚安,只是日夜思你。小五近日贪吃,能喝白粥大半碗,音容渐甚……”   薛盈读完信,瞧见落款有五个小小的手指印。那小巴掌印一瞧便知是小五的,这是盛俞顾念薛盈的思子之情而别出心裁为她留的。薛盈一笑,提笔写着回信。   三日后,盛俞在宫中收到信。   薛盈批评他婴儿肌肤娇弱,不能沾朱砂,并警告他下不为例。盛俞好笑,坐到御案前提笔写回信。   小五就在寝殿的摇床上睡着,眼下正巧醒来,一时啼哭个没完。   闵三焦急跑到御前:“陛下,皇子已经醒了,一直在哭,奴才怎么哄都哄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让宫人随你先照看着,朕写完这封信就来。”   盛俞皱着眉,头也未抬。   闵三不得已,回到寝殿跪在摇床前耐心哄着:“皇子别哭,奴才扮只白兔给您瞧瞧。”闵三两手放在头顶假装兔耳朵,噘嘴模仿萌态。   小五眼珠一滞,转瞬哭得更厉害了。   盛俞从殿门走来,瞧见这一幕一脚踹在闵三后背:“你这是哄皇子还是吓唬皇子。”他见闵三噗通栽在地毯上,忙低低呢喃“不能在孩子身前无礼,朕要做表率”。   闵三听不真切,请示了一句。盛俞薄怒:“瞧你把皇子吓成这样,去叫乳娘过来。”   盛俞记着薛盈的话,不能在孩子身前暴力,哪怕如今小五并不懂事。   他抱着孩子在殿中转圈圈,小五这才没再哭,咧着小嘴咿呀笑起来。   翌日早朝散后,盛俞问及薛子成两民女官的事。   薛子成道:“臣近日巡查,她二人已如常步上正轨,行事严谨专注。”   盛俞颔首,未再担心:“午时随朕去一趟练兵营。”   盛俞在整治军队,周朝如今是文盛武衰,他十分重视军队的改革。   薛子成陪练至傍晚才从军营离开。   他选了一条小道回府,这条街巷因为鲜有房屋,少有人至,只有京中乞讨者夜里会回到此处择个地方当家歇息。薛子成自从发现这条路后,在夜里回府都会选这条道,他会命侍卫施舍途中一些乞丐银两,却从不曾留名。   今日一如往常,侍卫施舍完银两便护在马车旁离去。   车行至一条巷口,宁静的夜忽然被一道呼救声打破。   是女子的声音,在喊着救命。   “侯爷,属下去看看。”侍卫请示完连忙寻向声源处。   薛子成也下车疾步走去,巷口那头临河,有女子被多名乞丐簇拥着要下石梯去河里“洗澡”。那些乞丐嘻哈疯笑,拖着女子不放手。   侍卫大喝一声拔剑喊着放人,乞丐一愣,转瞬又是疯疯癫癫地拖起女子要下河去。   侍卫提剑就要冲上前,薛子成疾步行来:“别伤人。”   随行的侍卫此刻统统跟在薛子成身后,乞丐们见人多,吓得跪下哭嚷着喊:“别赶我走,别赶我走,我不敢了。”   临着月光,薛子成终于看清乞丐堆里的女子是顾心兰。   顾心兰也听出了薛子成的声音,她打着哭腔冲来:“关内侯……”   她一把握住薛子成手臂:“救我。”   “你怎会出现在此处?”   “我要回家,这是近路。我被他们拦截了,他们要拉我下河,要害我。”   “嘻嘻,一起洗澡啊……”几名乞丐嬉笑起来,瞧着神志不清。   顾心兰急道:“你别听他们胡说,他们不是要拉我洗澡,不,他们嘴上说拉我下河洗澡,但是他们想要我死,他们力气很大,我看出来了。”   薛子成沉吟一瞬,说道:“他们就是这条巷道上的乞丐,身着褴褛,神志不清。你没有受伤此事就罢了吧。”   “不!”顾心兰大急,但不知该如何解释,“你听说我,他们真的想致我于死地……”   侍卫道:“侯爷,不如把这群乞丐抓起来审问……”   “右平史是女子,她受惊此刻胡闹也就罢了,你也跟着胡闹么。”   薛子成的薄怒令侍卫不敢再言,顾心兰却是一愣,她松开手臂,目中失望道:“关内侯,你为什么不听信我的,他们真的有问题。”   “我多次途径此处,此地的乞丐生活窘迫,十分可怜,这种神志不清者比比皆是。”薛子成道,“我时常施舍他们,难道你就不信我的话。我看右平史是受惊不浅,明日还是不要去寺里了。”   薛子成转身离开,顾心兰连忙追上他的脚步:“我原以为你关内侯是个睿智的人,但今日看你也不过如此!”   经此一闹,那些乞丐不敢再追,都在原地哭嚷着要下河洗澡。   薛子成回到车上命车夫赶车离开,沉声下令道:“派一人护送右平史归家,派两人守在巷道,莫让那群乞丐发现异常。”   侍卫不明所以,照做安排下去。   等到子夜里,侍卫匆匆回来禀报:“侯爷,有一名乞丐去了太师府!”   ……   翌日朝堂,薛子成在乾坤殿上押解几名乞丐道出昨夜的事。   此事盛俞震怒,严查之下是太师刘钰的设计。   太师一官设立至今已历经四朝,但自摄政王掌权后此官职便形同虚设,盛俞继位以来也不曾让太师受过重用。他根本不需太师辅政,又提倡女学,才致如今的局面。   昨夜的计谋原本是天衣无缝,疯疯癫癫的乞丐拉着顾心兰下河“洗澡”,让她溺水身亡,一切都不会怀疑是刻意谋害。   顾心兰第一次上朝堂当证人,她怔怔看着薛子成,才明白昨夜一切都已在薛子成的掌控中。他救下她后发现不对劲,但没有当场透露,给了乞丐回去通风报信的机会。可昨夜里她回到家非但没有感谢那名保护她的侍卫,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底里将薛子成咒了一晚上。   刘钰被押解入廷尉寺等候发落,早朝散后,众臣离开,顾心兰冲出人群追上薛子成的脚步。   “关内侯,你昨日怎么不告诉我呢,害我误会了你,我……”她拱手作揖,深深一拜,“恕小臣昨夜冒犯你了,我向你赔罪。”   “昨夜你冒冒失失指责他们,却并无证据在手。记住了,今后遇事要沉稳一点,有了证据再出手才会给对方致命一击。”   顾心兰连忙点头。薛子成垂眸望向她腰,官服有些宽大,她的玄布腰带束得衣衫有些松垮。方才在指证时她似乎捂了下腰,那一刻他瞧见了,她蹙着眉心,有些痛苦。   “你身上受伤了?”   顾心兰点头:“不过是小伤,昨夜里那群乞丐太狠毒了,我觉得我应该习武,练好力气。”   薛子成颔首,准备离开。顾心兰唤住他:“关内侯,你身手了得,我能向你请教武艺,让你教教我吗。”   薛子成回首淡笑:“我奏请陛下,让他在女学馆内开设一门防身课,你得闲了便去女学馆请教吧。”   此事后,开设防身课的圣旨一下,薛盈远在徒兴城也知道了。   王旭负责在城中招募会武艺的男女当授课师傅,薛盈对这个新课程十分满意。这是她都忽略掉的问题,幸好被薛子成记起。   薛盈每日都在书房做笔录,白湘与江媛不知道薛盈都在记些什么,江媛伺候笔墨,一时好奇问起。   薛盈笑道:“记我们所到的各个城邦里的风俗啊。”   “记这些有什么用?”   “等回了京城,我要在各个城邦都开一家当地的小食铺。有着帝后的名气,这铺子便不愁赚钱,这些钱拿来做些善事或建设革新不正好么。”   江媛恍然大悟:“奴婢从来都没有想到过还能开皇家食铺,娘娘英明!”   薛盈搁下笔,撑了撑筋骨。她久坐后人都变得慵懒起来,在书房踱步几回,“再去城中看看吧,我想吃上次那家糕点铺的点心了。”   薛盈换了常服,戴上帷帽去了城中。   白湘在一家三层高的茶楼订好了位置,靠着窗的雅致包间能瞧见街市繁华,薛盈目光远眺着街景,忽然滞住神,目不转睛望着一处地方。   白湘与江媛顺着她视线望去也不知所以,白湘问道:“夫人,您在瞧什么?”   “那家杂货铺是关了?”   白湘寻声望去,点头:“瞧着该是关了吧。”   “前日我想吃楼下的点心,你来买时说那家杂货铺里在搬运铁器,是么?”   “是,夫人,这有何干系?”   薛盈没有再开口,她想了许久,似乎觉得不对劲,但又觉得自己是操心得太多。   回到郡守府,薛盈在听王旭禀报女学馆的每日授课情况时游了神,她平常从未这般失神过,一时责怪是自己思虑过重,不再去想白日那间杂货铺的事。   时光一如平常度过,几日后的一个夜里。   原本熟睡的薛盈被帐内的蚊虫吵醒,等她睁开坐起身时才听到门外有江媛与白湘的呼声,还有刘项良与王旭、宋红玉等人急迫的声音,原来不是蚊虫吵了她。   薛盈透过窗纸望见庭院里似乎举着许多火把照明,她怔了一瞬间,猛地起身下床。   白湘见房门打开,噗通跪在薛盈身前,颤抖的双唇仿佛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气氛不寻常。   薛盈目光落在刘项良身上,刘项良噗通一跪:“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了,东朝与西宋联合攻打我周朝了!西宋巨轮自北疆广水由南北上,事出突然,北疆守兵不足,西宋军队攻破占城,屠尽城中百姓。东朝自南袭击我南疆扈城,也……侵占了扈城,进军南上了啊!”   轰然一声,薛盈仿佛如遭雷击。   她僵硬好久才厉声喝道:“快,快下令紧闭所有城门,严厉封查岭东、兴拥城、水昌等郡州的铁器杂货铺!一旦遇运铜铁者,押入大牢严加审讯。”   刘项良在问为什么,薛盈失神没有再回答,他连忙带着衙役下去安排。   薛盈终于在此刻明白前几日里的游神是为什么了,终于知道哪个地方是她想不通的了。   盛俞在举国重金收购铜铁,更是下令铜铁官用为先。可那日她在街头瞧见大批人押运铜铁,那时她虽诧异,却说不出原由来。而这般生意火爆的铺子却突然关闭,为什么他们放着钱不挣,因为他们不是周朝人,因为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运空了周朝的兵器原料!   去岁东朝与西宋战火连天,可激烈的战争持续了四五个月便突然停战休和。   原来这是一个计谋啊!   夜风拂过庭院,薛盈浑身一凉,她耳边在这瞬间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会带你走,但不是现在。”那场冬夜,山林中,封恒劫持她后说了这句话。   寒意从薛盈脚底窜起,她五指死死扶住房门。 第57章   王旭与宋红玉焦急地请示薛盈:“皇后娘娘, 国难当头,女学馆还上课么, 您会回京么?”   “本宫不回京。”   “娘娘!”白湘与江媛异口同声。   薛府吩咐:“女学馆照常开课, 本宫记得《开国志》里有许多金戈铁马的故事,有许多舍身抗战的英雄事迹, 近日开设这门课,让学生们都读这本书。”   王旭与宋红玉领命离去。   五名贵女听闻消息都披着外衫赶来院中, 姚宝凤惶恐地望着薛盈:“皇后娘娘, 扈城被东朝人攻下,明日会不会就攻下了水昌, 会不会能打入我们徒兴城?那我们该怎么办啊!臣女想回京, 想回皇宫……”   “求皇后娘娘开恩, 让我们回京吧!”贵女们齐刷刷朝薛盈下跪请求。   薛盈从门内步下石阶, 走到姚宝凤跟前:“抬起头来。”   这段时日里,姚宝凤与贵女们并不喜欢徒兴城这个偏远之地,这里没有长京繁华, 没有皇宫里衣食无忧。薛盈对五名贵女一直没有严苛要求过什么,如今,她只希望这五人不退步,不能丢了女子的脸面。   “你初入宫, 帮秦王做过什么, 本宫都不追究了。”   姚宝凤愕然一怵,慌乱地垂下双眸。   薛盈道:“你们是从皇宫里走出来的人,陛下虽没有选秀纳妃, 可你们是朝廷命官的子女,如今战火还没有波及徒兴城呢,本宫在前,你们慌什么。”   薛盈第一次如此严厉地颁下懿旨:“你们听令,没有本宫的命令,谁人私自回京,谁的家族便等着获重罪。”   贵女们吓得嘤嘤哭出声,薛盈心里颇有些无奈。眼前的这五人也是一个象征,象征着女学革新下那些不信女学,不愿进步的闺阁女子。她们循规蹈矩,她们安于现状,这样一拨人她是无力改变的。   “回去休息吧,这徒兴城很安全。”   姚宝凤与贵女们打着颤行礼告退。   白湘朝薛盈噗通跪下:“皇后娘娘,您不能留在这里啊,陛下如今该是有多担忧您,您该比奴婢都清楚!小皇子才半岁,哪怕整个长秋宫都在照顾他,可却不及您这位亲生母亲!娘娘,奴婢求您回京吧!”   薛盈望着这墨色无边的夜,许久才道:“陛下他懂我。”   “娘娘……”江媛动容地望着薛盈,跪在白湘身旁,“娘娘在哪,奴婢就誓死追随在哪!”   “回房歇着吧,我周朝是强国,不惧蛮夷。”   薛盈回到房中,她虽安慰了所有人,却无法安慰自己。   周朝的士兵安逸享乐太久,这次是两国联手,周朝受南北夹击,若城池攻破,长京城都将难保。   薛盈辗转反侧难入眠,从枕头下拿出装着小五胎发的锦囊,她握着那锦囊才安心些。   长京,皇宫。   盛俞得知这个消息时比薛盈早了两日。   他从龙椅上霍然起身,疾步穿过殿中臣子走出殿门,可他却又僵住脚步。他想去找薛盈,但是他身后有众臣,肩头有黎民百姓。   盛俞僵硬地回身,沉声下令:“温骞、胡驭广接旨,朕命你二人率领二十万□□军即刻出征,务必夺回失去的两城。”   他回到建章宫给薛盈飞鸽传书召她回京。   薛盈收到回信,写明暂不回京,要留在南方定民心。   盛俞拿到这封信时气得暴跳如雷,弘至在寝殿里哭,乳娘与宫人眼下已不敢让孩子再打扰到盛俞处理政务,忙抱着弘至从后门回到长秋宫。   盛俞下旨:“准备随行队伍,朕要去徒兴城亲自将皇后接回来。”   闵三大惊,跪地恳求:“陛下万万不能离京,这皇宫里不能没有陛下呐!”   “快去准备,再啰嗦朕废了你。”   “陛下——”殿门处传来两道声音。   盛俞抬头望见是薛子成与宋仕未经通传便走来殿中,两人朝他跪叩道:“陛下万万不可离京。”   “你们要皇后怎么办,她远在徒兴城,那里离扈城就只隔着四座城池,如若东朝真的打来了……”那后果盛俞无法想象。   薛子成道:“臣知道陛下爱护皇后,皇后是臣的姐姐,臣也希望她平安无事,可朝中不可一日无君,还请陛下三思。”   宋仕道:“臣追随陛下,喜欢陛下提议的一夫一妻制,臣妄自揣度,陛下也是这钟情之人。那陛下一定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所愿,陛下一定懂她此刻希望的是什么。”   盛俞无言,望着御案上的玉玺失神。他想,如果他是薛盈,她不会在此刻选择离开,她会用她全部的智谋守住那四座城池,她会尽全力安定民心。   盛俞回身走向龙椅,九阶玉台,他走得缓慢而吃力。   他端坐在龙椅上下令:“关内侯领兵去徒兴城,务必保护皇后平安,一切听令于皇后。”   “陛下,请恕臣抗旨之罪。眼下长京更需要良将镇守,广水之后是邺州,卫将军会誓死守着邺州,臣便领兵守卫着长京。”   宋仕道:“陛下,关内侯所言正是。陛下下旨让温大人途径徒兴城时留兵保护皇后娘娘便可,皇后娘娘福泽在身,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盛俞打发了二人离去。   他眸中一片倦色,手掌托着额顶,他心中苦涩,薛盈哪有什么福泽,她的福泽都是他。她只是个小妇人,在他眼里甚至只是个小丫头,若无他在,她如何保全自己。   隔着三千多里,他们就这样靠着意志相爱与牵挂着。   ……   温骞带领的十万军队日夜兼程赴往扈城,途径徒兴城时,薛盈带领着女学馆内的学生们在城门迎接。   温骞与各副将下马朝薛盈行着跪礼,薛盈道:“众位将士都平身吧。”   她招呼身后众学生们递上践行酒:“众位将士饮下此酒,他日凯旋归来时,本宫与百姓们还在此迎接你们,为你们再添上这一碗好酒。”   温骞先接过薛盈手中的酒一饮而下,身后众将士也都从女学生们手中接过酒。   温骞道:“陛下让臣留下五千人保护娘娘安危……”   “五千人太多,一千人足矣。”薛盈浅笑,“舅舅,你要平安。”   温骞重重点头。   薛盈道:“甚州就在扈城脚下,如若可以,请舅舅顾及一下母亲的安危。”   “皇后放心吧,臣一定全力以赴。”   薛盈目送队伍蜿蜒驶入城中,那些离开的马蹄扬起漫天的黄沙。身后有女学生感慨道:“如果我是男儿,我一定也要去守护我们的山河。”   回到郡守府,薛盈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   白湘与江媛都担心她,姚宝凤带着四名贵女瞧见这般情况,心下更加焦急,唯恐自己的安危。   等房门再次打开时,白湘与江媛二人连忙冲进屋中。   白湘道:“娘娘,你方才在做什么,为何不让奴婢们进来?您想喝茶么,这里没有花露,奴婢去倒茶水来!”   “娘娘别多想,奴婢去城中给您买点心回来!”江媛说完便要跑出屋子。   “回来。”薛盈轻笑,“我只是想寻个安静的地方想些事情,我眼下想清楚了,你们告诉刘项良,让他带几个底子深的木匠过来。”   薛盈在想武器的事。   她今日瞧见这蜿蜒而去的十万士兵装备有限,她想到了制箭。   不多时,刘项良将薛盈要的木匠都带来。薛盈问道:“你们一日可做出多少箭头来?”   几名木匠一愣,年长的那人回道:“皇后娘娘,草民们虽然会,可没有再做过这东西。五百多年前咱们用过竹与木做的箭头,可如今都是用青铜为箭头了。竹与木制作的箭头远不及青铜烧铸的尖锐,退一步讲,连石子打磨的箭头都比木头尖锐。”   薛盈懂这个道理。   青铜难寻,需要用在刀尖兵刃上。石子打磨耗费工时,兽骨打磨更加麻烦,唯有回退到五百年前,用木与竹制的箭头最为方便,且容易携带。   “经过远距离的射程,就算是木头也有致命的杀伤力,本宫要你们停下手里的活儿,为战场制作箭身,一刻都不得耽误。银两本宫会给你们。”   众人一愣,连忙道:“为我周朝效力,草民们不要银子,皇后娘娘只需派人将竹子与树木砍来,安排些人当帮手便好!”   薛盈动容:“你们无私为国,本宫会奏请圣上赐封你们。”   刘项良请示薛盈制箭的场地,薛盈道:“将徒兴牢房开启,让老匠人们入院中指导,全部犯人都要参与制箭,这是为国效力的差事,做好了都能减免刑期。”   刘项良震惊地望着薛盈。薛盈面色稳重,一张花容不见女子娇态,明明此刻面目庄严,却给人无限的亲和,让人感动,甘愿臣服。   “娘娘母仪天下,不愧为国母,此举给了犯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又能让城中的士兵们安心镇守城门,保护徒兴城百姓。”   薛盈淡淡一笑,嘱咐:“快去吧,此事耽搁不得,即刻开始实行。”   白湘也十分动容,忙去为薛盈煮茶水。江媛深深折服,朝薛盈道:“娘娘,你今日吃得太少了,奴婢去城中给你买点心来吧!”   薛盈颔首。   众人走后,她独自一人信步在这院中的一条小径上。   院子不算大,是刘项良能找到的最好的一处主院了。但院中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放眼一片红情绿意,瞧着景致怡人。薛盈唯独在一片姹紫千红中望见草丛里的一株观音掌。   观音掌又叫仙人掌,通体翠绿,浑身带刺。但它不惧风沙,哪怕缺少雨露滋润也能顽强生长。   在周朝,宫廷与达官显贵之家从来不屑养这种花木,观音掌虽生命力顽强,却不易照料得开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种贱草。   刘项良应该是忽略了这一株观音掌,才让它得以出现在薛盈眼前。   薛盈蹲下身,吩咐院中的婢女:“拿铲子来,再帮本宫寻个小花盆。”   薛盈亲自动手将那株观音掌从地面抛出,种在花盆里。她被那尖刺扎到好几回,手背上起了红点,有些刺痒。   薛盈亲自召来一名卫兵:“将此花与这封信送到陛下跟前。”   卫兵领命准备离去,薛盈道:“身上有银子么。”   卫兵一愣,不敢抬头看她,埋首道:“回皇后娘娘,没有。”   薛盈从屋中拿出装好的银两递给卫兵:“去吧,路上别急,你与这盆观音掌都要平安。”   卫兵抬头接下,只敢抬头匆匆一瞥便领旨离开。   几日后,盛俞收到那名卫兵送到皇宫的观音掌。   卫兵日夜兼程,已经蓬头垢面,他跪在御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 第58章   盛俞接过信背转身展开细瞧。   “君如灼日, 光照万民,虽道阻维艰, 然终能不负众望。妾在徒兴日日好, 心常思君、顾念稚子,然世间离别终有归期。陌上花开犹盛, 却终有衰败时。今寄观音掌,此物顽强, 悉心照料有花期。遥寄此物托相思, 花期时节妾当归。”   盛俞紧握手中的信,回眸望着御案上那株观音掌, 长途跋涉, 令植物上断了几根刺, 但它生长茁壮, 冒了毛茸茸的绿芽。   送信的卫兵跪在殿中,仍还急喘着气,他瞧见盛俞此刻的沉默, 连忙叩首道:“求圣上惩罚,只因路途遥远这株观音掌才折了刺,都是标下的失职。”   “这信纸上有些泥土,瞧着是个手指印, 这株观音掌是皇后亲自栽植?”   卫兵忙道:“是, 是皇后娘娘亲自栽植的,标下还瞧见皇后手背被刺所伤。”   “皇后一片苦心,朕都懂了。”盛俞疾步回到御案前写下回信。   殿上候在一侧的史官也提笔记下帝王每日起居注, 那最后一句写着:帝后,情深也。   徒兴城中,薛盈下令制作的箭身一批批完工送往前线。   但是扈城的战报并不乐观。   温骞领军攻入扈城南城门,布下阵法驱退敌兵,夺回半个扈城。近日的两军交锋,东朝并未进攻,而是严守,温骞揣度敌军在故意为之,或许筹谋着别的阴谋诡计,但是他派去的暗探都没能活着打入敌军阵营。   薛盈不懂打仗,她每日守着大牢制箭,守着女学馆,只能渴望广水有好消息传来。   翌日果真从长京传来了捷报。   胡驭广领军驱退西宋军队,夺回广水,正在北下攻占敌军阵营。   宋红玉下完课会来院中陪伴薛盈,她与薛盈谈论起军政,说道:“会不会东朝是想拖垮我军,等我军粮草断尽再来个措手不及?”   薛盈摇头:“不会,我军粮草充足,他们也该明白,不会有此意。”   “那臣女就不懂了,这一直拖来拖去,难免让人心浮气躁了。”   薛盈道:“也许他们就是想让我军心浮气躁,自乱阵脚,来个措手不及吧。”   宋红玉恍然大悟。   一卫兵冲入院中朝薛盈行礼道:“皇后娘娘,温将军从扈城传来一封信。”   薛盈接过信,温骞在信中告诉她温氏无恙,并且温氏还将甚州所耕种的收成与郡守何修南安排着运送到了扈城军营当做军粮。舅舅想接温氏来徒兴城,但温氏回绝,说要留下照看耕地,继续安排粮草送往军营去。   薛盈倒是佩服母亲这一壮举,甚州无恙,温氏便是平安的。   这夜薛盈回房睡得有些早,也是她近日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日。   只是她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薛盈坐起身,听到门外江媛在大喊:“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前方传来战报,大事不好了!”   “出了何事?”薛盈起身打开房门。   “甚州,甚州被攻破了,被东朝攻占了!”   薛盈霎时震住,她险些踉跄倒地。   白湘连忙搀扶住薛盈,江媛在道:“不知道夫人如何了,东朝士兵在城中赶尽百姓,听说反抗者都被当场砍了脑袋……”   “我们的军队呢?温将军不是在镇守扈城么?”薛盈僵硬好久才问出话来。   “温将军镇守的是扈城,可不是甚州啊!甚州也是边关,谁能料到东朝会突然转向甚州。娘娘,娘娘无事吧——”   薛盈脑中一时昏厥,幸得白湘与江媛搀扶。她望着这夜色,第一次心中如此恐惧。贵女们许是听闻了动静,也披着衣衫跑来院中。   姚宝凤一脸忧心与惧怕,四名贵女也都恐惧得互相抓紧了手。   薛盈不欲在人前露出情绪,面上恢复如常:“这消息传到这里该是在白日就已经发生了,继续留意消息,有战报传来立刻禀报我。”   薛盈一夜未眠,她害怕,怕温氏出事。   天将将亮时,卫兵直接冲进院中禀报:“东军侵占甚州,主帅调兵前往时中了东军的调虎离山计,扈城也再次失守了!”   “那京中呢,广水有何消息?”   “还没有京中的消息。”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片刻,刘项良也匆匆来朝薛盈禀报:“皇后娘娘,甚州与扈城的大批百姓冲入了徒兴城,城中如今混乱不已,衙役与守卫们都在街头维护治安。”   “冲入了徒兴城?”薛盈诧异,但片刻便知百姓是因为知晓她在这里才来了徒兴城。百姓心里,有她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薛盈下令,“女学馆已经兴建完毕,他们逃难至此,不能不管,分配百姓住进女学馆内。再在城中腾出安置之地,务必安顿好这些百姓。”   刘项良领旨准备去办。   “等等。”薛盈郑重道,“这些百姓都要仔细留意身份,不要让东朝人趁机混入其中。”   “遵旨。”   薛盈来不及为温氏悲伤,她眼下不能被一己之私打到。   刘项良只用了一日便将城中的难民悉数安置妥善。   温骞传回的战报上禀明,他已经失去三万士兵了。   薛盈已经变得难以入眠,她白日督促难民加入到制箭的队伍中,派人安抚城中老弱孤寡者,为难民集粮。到夜里便彻夜失眠,她根本无法入睡。闭上眼睛,脑中全是温氏与盛俞、小五的脸。   噩讯像是接踵而至,西宋从广水撤军,转自北疆扈城,一举攻入水昌,水昌快要失守了!   此讯最早传入长京。   盛俞还在为夺回广水而欣喜,为西宋撤兵而大悦,但他未料西宋会转向扈城,同东朝同时给北疆双面夹击。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屏息不敢言,谁都知道帝王震怒,谁都明白形事迫在眉睫。   “朕养你们是为朝廷出力,是为保家卫国,方才朕问你们谁有良策,一个个为何都不吭声?”   有臣子顶着帝王怒火小心翼翼答道:“陛下已召回胡将军赶赴水昌增援,我周朝大军势必能将蛮夷逐出境内。”   只有温伦出列道:“臣愿请旨随卫将军出征,请陛下下旨!”   盛俞望着温伦,他本不愿,但温伦那一双深邃的眼眸里满是坚定,温伦曾经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势必会比温骞有经验。他颔首下了旨意。   前线的战报日夜兼程传入长京也要三.五日,盛俞在皇宫再次收到战报时,已是西宋与东朝攻占水昌,直抵兴拥城的关头!   盛俞勃然大怒,从龙椅上起身下令:“召集将士,朕要亲征。”   宋仕猛地跪地劝阻:“陛下不能亲征,战场险峻,宫中需要陛下,陛下万万不可亲征!”   “兴拥城一旦被攻下,下一站便是岭东,而后便是徒兴城。皇后在城中救济难民,稳定民心,朕不能坐视不理。”   宋仕的跪劝都是徒劳,薛子成请旨道:“臣愿随陛下同行,誓死保护陛下安危。”   亲征已定,盛俞下旨让宋仕监国,宋仕不再劝阻,他知道周朝兵衰已久,哪怕有五十万大军,也许都不敌西宋与东两军相攻。   皇宫武德门前正在钦点随征军队,放眼乌压压一片士兵,唯有两道纤细的身影格外出挑。   顾心兰正拉着宗正寺那名女官许鸢,两人冲到士兵身后,顾心兰伸手扯了扯薛子成的盔甲。   她俯身作揖拜礼,昂首望着薛子成:“薛将军,我们也想随军出征。”   “胡闹什么,你们二人是周朝第一批女官,未来是要留名史册的,不可胡闹,好好留在京中。”   “我们不是胡闹。”   许鸢也道:“是啊,我们也想搭一把手,亲身投身到军营去。”   “军营是什么地方,那里刀光剑影不长眼,你们是女子……”   薛子成话未说完便被顾心兰打断:“我们女子不一样也入仕报效朝廷了吗!关内侯,你为何不信我们呢。那日我们二人听到皇后娘娘在徒兴城中重用牢中犯人,便钦佩有加。皇后娘娘尚且可以忍痛抛下丈夫与孩儿留在城中保护百姓,为前线准备武器。那些牢中的老弱病妇尚且可以做出弓箭,我们廷尉寺的犯人为何就不可以,我们两名女官为何就不能去战场……”   军队即将启程,盛俞的队伍已经出发,薛子成沉声道:“总之你们二人不能擅离职守,快回去。”他未再停留,也跟紧盛俞的队伍随行护驾。   顾心兰与许鸢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渐行渐远,两人眼中始终透着一股不甘心。   顾心兰扭头望向许鸢:“你觉得宗正寺与廷尉寺需要我们,还是战场更需要我们。”   “当然是后者。”   “那我们追上队伍吧!”   “嗯,走!”   “不,我二人太单薄,需要带些同伴随行。”   ……   盛俞带领三万士兵赶赴徒兴城,这个消息他没有传给薛盈,队伍快马加鞭行路,一路未曾停歇。直至到了子夜里,薛子成见盛俞还没有暂停休息的意思,不得不劝留他休息到天明再赶路。   军队就在山下扎营安顿。   翌日,卯时的天微亮,乡野宁静里忽然传来一串马蹄声。   薛子成掀开营帐喝道:“保护陛下!”   他策马带兵赶到隐蔽之地探视,瞧清来人时愕然愣住。   顾心兰策马打着头阵,身后跟着已经累垮的许鸢和一群男女。   薛子成冲到道前:“顾心兰,你在做什么!”   “关内侯——”顾心兰大喜,连忙勒停马跳下马背,“总算追上你们了!”   薛子成望着冲到他身前的顾心兰,她不知道长途骑马需要戴头盔或是帷帽,眼下一头黑发满是尘埃,一张小脸也扑满了灰尘,她樱桃小嘴笑开,嘴皮上的灰尘扑簌簌往下掉。   “你瞧,我们带了牢中的死刑犯随你们去前线了!你别看他们都是死刑犯,他们有的人会功夫,有的人以前还是江湖郎中,还有的……”   “廷尉让你放人,准你离京了?”   顾心兰心虚:“没有,是我灌醉大人,私自放行的……”   “私自放出死囚,是杀头大罪。”   薛子成面容震怒,眸中已是一片冰冷。身后的许鸢与死囚们见他震怒,都噗通跳下马跪在他身前。   他们这一闹令盛俞也受到惊动,众将士拥簇盛俞正朝他们走来。   顾心兰心下大急:“关内侯,圣上来了,我不想死,我只是想为朝廷出力,我只是想效仿皇后娘娘,履行她的懿旨,是皇后娘娘让我们受益匪浅!你救救我……”   盛俞已行到薛子成身旁,薛子成忙后退一步行礼参拜。   顾心兰双膝跪地:“臣拜见圣上……”   “为何带着死囚出现在此。”   盛俞的声音听着并无波澜。顾心兰揣度不出喜怒,只能如实禀报。   “小臣是想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投身到军队当中,虽然我们是女子,可我们是女学第一人,我们兴,则女学兴,则天下百姓更加信奉皇后娘娘。小臣身后虽然都是死囚,但是小臣正是受到皇后娘娘的启发。他们的性命不该是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消磨殆尽,他们可以做更有意义的事。臣保证会看好他们,臣等虽是女子,但随行做饭洗衣当军医都能包揽,一定不会拖军队后腿。”   半晌寂静,盛俞收回目光道:“启程,不要误了时辰。”   众将士跟随盛俞离开,顾心兰怔怔地望着薛子成:“陛下这是……答应带上我们了?”   薛子成点头,沉声道:“途中不可出差错,不可耽误军队行程,若扛不过去,便回京向廷尉去领罪。”   顾心兰大喜,忙带着一众死囚上马加入到军队最后头。   这三千多里路,盛俞一路未曾停歇太久,他每日只睡两三个时辰,不坐马车,亲自骑行,风雨无阻。   终于抵达徒兴城中,一路的战报都不算是噩耗,可也都不算是好消息。   队伍一入城中,百姓并不知为首那耀眼之人就是皇帝,只虔诚地躬身行礼。   薛子成朝盛俞请示:“陛下,皇后娘娘就在郡守府内,是直接赶去,还是臣等先去通传?”   “不要惊扰她。”一路风霜之下,盛俞一直都是一脸沉容,可在提及皇后之时,那双深邃的眼眸才有了温情。   他冲出队伍先行策马离去。   可城中的道路并不畅通,前处似乎人潮拥堵,像是全城的百姓都围堵在此处看热闹。他寸步难行,身后将士忙冲上前为他开路。   人群这才散开,盛俞策马上前,却忽然一怔,眸光深深落在前处人群中。   檐下搭建着一处高台,薛盈正在高台后端坐,她目光安静祥和,望着卫兵发放粮食布帛,望着百姓跪地朝她谢恩,朱唇轻轻绽起笑来。   她衣着已是简单朴素,她发髻未戴琳琅朱钗,她不惧烈日晒到肌肤,如一尊观音像,就安然祥和地端坐在那里。   人群里突然传来嘈杂声,是将士在为盛俞开路。   他已下马朝薛盈行来。   薛盈望清时已经僵住,笑在她唇角凝结,她全然没有料到盛俞会来徒兴城。   “圣驾在此,闲杂人等回避——”   百姓哗啦啦跪了满地,无人再敢喧哗,山呼万岁之声响彻整条街道。   这是薛盈第一次坐镇街头,因为兴拥城即将失守,涌入徒兴城的难民日益增多,她已经没有安定民心的办法,只能亲自一试。   此刻,她怔怔望着眼前的人。   男人身姿挺拔,越添沉稳。风霜爬上他眉梢,那眸底的温情与笑却更耀眼。薛盈被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揽入怀中,久违的龙涎香灌入她鼻端,她深吸一口气,她想告诉他这香她多怀念,这气息她多渴望,还有此刻这怀抱……   她眼眶一热,将泪轻轻流在他衣襟,再抬头时嫣然巧笑,不愿让他瞧见那颗泪。   “我来守护你了。”他凝望她,抿着笑说道。 第59章   “为何来了都不告诉我。”薛盈不习惯被众人这般围观着, 说道,“先随我回郡守府去。”   两人回到郡守府, 白湘与江媛欢喜不已, 忙争先着去煮茶端点心。   薛盈带着盛俞走进房间,盛俞阖上门, 回身凝望她。   “这段时日可有想我?”   “想……”   “如何想。”   他已走到她身前。   薛盈深深凝望他:“连我梦里都是你。”   盛俞俯下身吻上。   那些思念都化作绵长的吻,彼此都想要将这份温柔刻入对方骨髓里。   他们相拥许久, 薛盈连忙抬起头问起正事:“兴拥城即将失守, 陛下为什么要亲自来这里,你应该在朝中的。”   “我军士气不足, 这正是东朝与西宋会使诈的关头, 我不放心这场仗, 更不放心你。”盛俞抱紧薛盈不想松手。   薛盈急着问:“朝中何人监国?”   “宋仕, 你且放心。”   “小五呢,他由谁照看?”   “他有禁军与母后守护,你放心吧。”   薛盈怎么放心得下, 她有些茫然地望着盛俞:“西宋与东朝联合攻打我朝,阿俞,我们真的能赶退他们,夺回城池么。”   盛俞颔首:“你信我。”   薛盈点头:“那你先留在我房中歇些时辰。”   “恐怕我得赶去军营了。”盛俞无奈, 握住薛盈的手舍不得放。   “我随你一同去。”   “不可, 军中危险……”   “不碍事,你到哪,我追随在哪。况且如今我朝正在兴女学, 你就让我做个表率吧。”   后半句薛盈幽默般说起,她只想表明自己决心坚定。盛俞见劝不动,拥紧她答应下来。   五名贵女见薛盈要去往前线,唯恐被薛盈一同拉去。临走之前,薛盈嘱咐姚宝凤带头随宋红玉去照看难民,下令不许有任何懈怠。   她随盛俞坐上马车去往兴拥城。这一路,薛盈明明瞧见盛俞眸底一片倦色,可他却一直睁眼不想睡,只想一直望着她。   “子成说你途中都未曾休息好,不如此刻在马车上睡一觉,到了军营我自会叫你。”   “不必。”盛俞含笑,“我想一直这样瞧着你。”   薛盈微笑,顿了一瞬道:“我没有抹妆,也没有华服首饰,日晒风吹,是不是不如从前好看了。”   “你如今的样子,最动人。”   薛盈伸手拦住盛俞肩膀,如安慰小五般轻拍他道:“你靠着我歇会儿吧。”   盛俞好笑:“我是男人。”   “谁说丈夫不能靠在妻子肩膀上休息的,你做个表率。”   盛俞依言埋在薛盈肩头,不过他没有将全力都落在薛盈身上。他闭上眼,鼻端是她身上熟悉的气息,这么久以来,他的心才真正在这一刻放松。   车帘被盛夏的风扬起,外边青川大道两侧开遍野花。   薛盈问:“我派人送回去的观音掌生得好么?”   “好,已长出两节绿芽,我已命宫人悉心照料,等你回去便能瞧见花开。”   薛盈与盛俞五指相扣,微微一笑。   夜幕临时,三万精兵进入徒兴城城门,抵达军营时,温伦、温骞与胡驭广带着众将士候满营地,山呼万岁与千岁之声浩浩荡荡响彻整个夜空。   盛俞先入帅营与将士榷议方阵,有校尉带着薛盈先回帅营,又有小兵忙着去安顿白湘与顾心兰她们。   军中来了帝后,又添了好几名年轻娇俏的女子,一时原本压抑的气氛都激昂了许多。   白湘与江媛来到帅营准备伺候薛盈洗漱,薛盈道:“今日你二人也受累了,先回去歇着吧。对了,军中那两名女子与死囚是怎么回事?”   江媛道:“奴婢问过薛少卿,不,是薛将军。他说那是女子科选的两名女官带着廷尉寺中的死囚来了军营,是来帮忙的。”   “哦?”薛盈莞尔一笑,一时来了兴致,“陛下还在与众位将领议政,带我去瞧瞧这两名女官。”   山下军营月黑风高,只听得猎猎风声中一道清脆的女子声音响起。   “你会什么?”   “回大人,我以前是个郎中。”   “以前会行医的都站到他身后来。”   薛盈立在不远处瞧,顾心兰正在分拨那些死囚归类,许鸢便拿着竹枝沾了墨写字记录。她们只花了片刻时间就将死囚归了组,顾心兰收起面上的稚气,板着脸严肃吩咐起来。   “从明日开始都要听我的号令,你们如今是为国效力,这改过自新的机会就只有这一次,谁敢逃跑,这份死罪便会祸及家人,都听见了吗。”   众人齐声回答,自然想抓住这重获新生的机会。   顾心兰喊了解散,许鸢带领着众人安排营帐。顾心兰目送众人走远才转回身,她瞧见薛盈一时愣住,连忙小跑上前掀开长袍朝薛盈跪地行礼。   “臣顾心兰拜见皇后娘娘。”   “平身。”薛盈笑问,“女子入仕是什么滋味?”   顾心兰一愣,忙道:“初时满心抱负,意志激昂,后来有些沮丧,但臣想明白后豁然开朗。女学初始本就不易,前行之路势必困难重重,正因如此臣才不能被击垮,更应该奋勇起来。女子入仕的滋味,甚好!”   薛盈颔首,甚是满意:“你此举本宫很欣赏,但听说你是私自带死囚离京的,此乃死罪。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回京后本宫会为你说情,让你功过相抵。”   顾心兰怔怔瞧着薛盈,重重点头道:“臣多谢皇后娘娘!”她微笑,“这虽然是臣第一次得见娘娘真容,可娘娘的气质与臣脑中的皇后娘娘一模一样。”   江媛扑哧一笑:“你这女官还挺有意思的嘛,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恭维咱们娘娘。”   “臣这可不是恭维话。”顾心兰急着与江媛解释,“臣是发自内心的,薛将军那般英俊,自然会有娘娘这般容姿与才情都无人能及的姐姐。”   薛盈被这句话逗开心,江媛似乎听到这一声“薛将军”便来了兴致,上前轻声问顾心兰:“薛将军这一路对你关照吗,他在京中可好?”   “未见对我等关照,薛将军在京一直都好啊……”   薛盈见江媛与顾心兰投机,转身嘱咐白湘:“回去吧,让她二人聊聊,你也去营中歇息。”   薛盈回到营帐内,命小兵抬来热水沐浴,她没有让人伺候,将身体都浸泡在热水中时,浑身的疲劳都得以纾解开……   她就这样靠着浴桶边沿睡去,在朦胧里听到值守的卫兵喊着“圣上”才蓦然惊醒。   脚步声近了,盛俞的身影也出现在她视线中。   “怎么不去榻上睡。”盛俞见水面已无热气,伸手探到水中一片冰凉。   “我竟睡着了……你才过来?用过晚膳了吗。”薛盈伸手去拿浴桶旁的衣物,“你且回避一下,我很快就出来……”   哗啦——   水花溅了满地,薛盈被盛俞捞出,打横抱起走入屏风后的榻上。   “你衣衫都湿透了,快放我下来。”薛盈一面说一面将衣物覆盖住自己。   夫妻已久,她此刻虽仍脸红,但已无从前那些娇羞,而是担忧他穿着湿衣会感染风寒。   “我不仅衣衫湿了,整颗心也早就湿透了,你摸摸……”他握住她的手放在了最想放的地方。   薛盈此刻才是真正地脸红心跳,铺天盖地的吻疾驰而下,她浑身如被点燃的柴焰,在醺迷地伸手回抱住他。   盛俞忽然一顿,埋首在她耳后,炙热的呼吸都喷打在她肌肤上。他问:“我是不是一身汗臭。”   “没有,是龙涎香,与我钟爱的气息……”   盛俞思量着,扬声朝外喊“备热水”。   “等我片刻。”   他飞快洗尽一身长途跋涉下的风尘。   这一夜,全是薛盈梦中梦见过许多回的温情。   这一夜,也是盛俞日思夜念了无数回的场景。   他搂住怀中的人,这份温暖,一辈子都觉得太短。   翌日。   盛俞去了城楼坐镇,两军交锋激烈,前线不断有重伤的士兵被送回军营。薛盈忙着要去安顿重伤的士兵时,瞧见顾心兰与许鸢已经在随军安顿。   她松了口气,心中宽慰。   顾心兰回头瞧见薛盈,忙来行礼道:“皇后娘娘,这里血腥极重,您还是回营帐吧。”   “辛苦你二人了。”   “这是臣女应该尽的本分。”   江媛瞧着接连不断的伤兵被抬回来,焦急道:“心兰,薛将军也在前线?”   顾心兰点头,江媛忙问:“那他可有受伤,他是不是平安无事?”   “皇后娘娘,媛儿姐姐,你们放心吧,陛下与众位将军都会平安无事的。”   薛盈带着江媛与白湘回了营帐,不想干扰到众人。她亲自走去各个营帐,查看药材与粮草、武器库存,再安排士兵去救援署报备数目。   京中传来每日政务奏报,薛盈派人送去给盛俞,江媛道:“娘娘,让奴婢去吧。”   “士兵们有经验,让他们去便可,你去危险。”   “奴婢不怕,奴婢会保护自己的。”   白湘站在江媛身后,望着薛盈,双眸里也在请求薛盈答应。   薛盈点头,江媛连忙道谢,接过奏报跑去城楼。   白湘道:“娘娘,媛儿这也是担心薛将军。”   薛盈未言其他,回了营帐熟悉地图。   ……   江媛跟随士兵跑上城楼送完奏报,探头在四处寻觅。   “你在瞧什么。”盛俞沉声问道。   江媛忙回:“启禀陛下,奴婢想……见薛将军,不知他在何处。”   “回去侍奉皇后,此处不得久留。”   江媛只得黯然离开。   她步下城楼,忽听见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两扇城门被守兵打开,士兵策马归来。黑压压的人潮涌入城中,江媛瞧见薛子成策马冲入城下,她大喜,连忙跑下石梯。   可忽然之间城下传来一道马嘶,江媛望去,城外射.入的箭将薛子成的马射中,他人已从马背上一头滚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短小精湛的车呀~你们自行脑补吧~ 第60章   “小心——”江媛穿过人群冲到薛子成身旁, “薛将军,你有没有受伤?”   “快闪开!”   薛子成再要推开江媛时已来不及, 一支利箭从即将闭上的城门缝隙飞入。有将领拔剑想要抵挡, 却已不及那来势汹汹的箭势。   那是针对薛子成的,江媛来不及思考便扑在了薛子成身上。   箭在一瞬间划破江媛大腿, 擦过皮肉,带起剧烈的疼。   “你怎么这般莽撞, 为何要冲上来!”薛子成怒喝道, “快来人,送她回去。”   血迹渗出江媛的衣裙, 那箭应该是擦破了皮肉, 好在江媛还能站起身, 能自己走路。   薛子成来不及顾她, 已转身匆匆上了城楼。江媛瞧见他健步如飞才松了口气。   薛盈得知消息赶入军医营帐,江媛的伤口在大腿,军医不便处理, 是顾心兰与一名女囚在帮着处理伤口。   “本宫便说不能让你去,你偏要去。”薛盈急声问道,“伤得重不重?”   “奴婢是小伤,让娘娘担心了。”   顾心兰叹道:“幸好这西宋人的箭上没有毒, 否则你这可不是擦破皮肉这般简单。”   江媛只埋首道:“薛将军没有事就好了。”   薛盈将江媛的神态都收入了眼底, 她吩咐白湘:“将她扶回营帐休息。”   顾心兰一直都在随军医为伤兵们包扎伤口,轮到下一人时,她不见来人开口, 抬起头时才愣住。   来人是薛子成,她连忙问:“薛将军?你受伤了?你不是没伤着么。”   “我未言是不想让陛下与娘娘担心,你帮我查看下伤口。”   薛子成摔马时伤了手臂,顾心兰帮他检查,说道:“是关节错位了,我要帮你正骨,你小心着,有点疼。”   “你会正骨?”   “嗯,刚刚学的。”顾心兰按揉着薛子成手臂关节,望着帐内一名伤势惨重的士兵,“你瞧,那就是我刚刚第一次正骨的成果,是不是很成功。”   “军医呢,让他来,嘶……”手肘关节骤然一疼,薛子成倒抽口气,顾心兰已经趁他分神时帮他接好了骨。   “你活动活动,关节那处还疼么?”   “嗯,已无大碍。”薛子成随即敛下方才的神色,一脸淡然道,“有劳,我回营帐了。”   “别急着走啊。”顾心兰扬眉一笑,“将军还没跟我说声感谢呢。”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薛子成道,“多谢,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这就是谢了啊。”顾心兰眨眨眼,“将军可否答应我教我练习骑射,你不答应也行,我就如实告诉皇后娘娘你受伤了,你腿上还有擦伤吧,我瞧见血迹了,等娘娘知道一定十分担心你,她是将军的亲姐姐,到时候一定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你——”薛子成薄怒,又有些无奈,“今日没空,明日酉时你去找我。”   此事顾心兰帮薛子成隐瞒下来,薛盈并不知道薛子成受伤的消息,江媛如今受了伤,薛盈未再让她随军医替伤兵们包扎伤口,只能让她跟随在她身侧做些简单的活儿。   身在军营,薛盈并不娇贵,只希望身边的两名婢女都能尽力为军中做些事情。   第二日,从徒兴城传来消息,温氏与甚州郡守何修南掩护着甚州逃难的百姓入了徒兴城。得知温氏平安,薛盈终于松了口气。   帅营里,江媛从外面归来,低头朝薛盈行礼后便一直闷头整理着换洗的衣物。薛盈见她甚少这般沉默寡言,问道:“方才去了何处。”   “回娘娘,奴婢去看了下薛将军。”   “他在做什么。”   “他……在教心兰妹妹骑射。”   薛盈此刻倒是释怀了,看来江媛是真对她这弟弟动情已深,她说道:“两名女官能多学些本领也是好事,随我也去瞧瞧吧。”   夜色下的一块辽阔草坪上,薛子成坐在马背上拉弓上箭,瞄准前处方向对身边的顾心兰说道:“风往南来,你应该算准风力,偏离一些靶心,多瞄准射击几次就能掌握要领。”   顾心兰初初学箭,总是失败,气馁道:“我要如何才能射中前面那个小圆心,我都射偏几次了。”   薛子成无奈,下了马背,翻身坐上顾心兰那匹马。他握住顾心兰的手,就这般手把手教她:“就是这种感觉……”   那箭离弦,划破长空直中前处靶心。   顾心兰昂首望着薛子成欢笑不已:“薛将军真的好厉害啊,让我自己试试!”她举箭,失败了一次。薛子成再手把手教了一遍,她下一刻连中两回靶心,大喜之下没有坐稳,连抓着薛子成一起摔下了马。   “你没事吧?”顾心兰连忙问,她听到薛子成方才闷哼了一声。   “不碍事。”   “我帮你上药。”顾心兰说完就要撸起薛子成的裤腿。   “你成何体统!”薛子成要避。   顾心兰道:“怕什么,我是大夫,给你上药啊。况且你在京中就多次救我,眼下在军营换我来护你,你伤了胳膊我就给你接,你伤了腿我就给你上药,你伤了骨头我就……”   “你这是咒我还是帮我?”   顾心兰连忙闭嘴,小心翼翼望着薛子成:“对不起,我是望着你好。如果你出事,我发誓我一定拼了命去救你。”   “为何。”   顾心兰认真思考后摇头:“不知道,就当是为了报恩吧。”   薛子成哭笑不得,顾心兰扬眉一笑,掀起他裤腿帮他上了药。   “疼吗?”   薛子成面容淡然,摇头。   顾心兰眼珠一转,手上用了劲。只见薛子成蹙了蹙眉,倒抽了口气。   顾心兰这才笑起:“疼就直说,忍着干嘛,你才十九岁呢,别那般少年老成的,你笑起来多俊啊。”   薛子成被逗笑,顾心兰凝望他:“就是这样,你笑起来……很像春日里的阳光。”   薛盈在远处瞧见这一幕,候在她身后的江媛也瞧见了,江媛埋着头,只当不曾听到不曾看到。薛盈问:“薛将军他的伤要紧么。”   “他未曾说,想来是不想让娘娘担心,有心兰照顾应该是无恙的吧。”   “那就好。”薛盈未再多问,也没有停留,“走吧,随我回去。”   帅营外多了士兵严守,薛盈上前,见帐内明亮,有人影攒动,她问:“陛下与将士们在商议军政?”   “回娘娘,正是。”   薛盈带着江媛转身,准备稍后再回来。   帐内传来盛俞的声音:“请皇后进来。”   薛盈走进营帐,她瞧见帐中将领俱在,停下脚步嘱咐江媛:“你留在帐外等我。”   盛俞继续与众将领议事:“明日一仗,在横山让敌方获胜,温骞带着右翼军逃入曲水关,子成与胡驭广务必设好埋伏,夜间风自东起,届时天时地利……”   薛盈在一侧听明白了,这是盛俞与将领设下的引君入瓮之计。众人散后,薛盈问道:“明日会假做失败引敌军入曲水关,然后一举歼灭?”   盛俞颔首。   薛盈道:“那明日岂不是很危险,如果敌军不追呢?”   “我会拿两万士兵做这场博弈中的牺牲,曲水关地势险峻,一旦入关,有来路,无回路。敌军知道只要堵住路口我军就没有办法出来,但这几日我早派人在那处开凿了一条生路,明日机关设下,敌军必死无疑。”   “但愿明日一切顺利。”薛盈眸中还是担忧,“明日你会在何处?”   “我会与你外祖父在曲水关后的蜂谷内,明日你留在营帐等我。”   薛盈环住盛俞的腰,埋首在他胸膛道:“那你答应我,会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盛俞温情含笑,“明日过后,敌军损失惨重,我会一举夺回那失去的城池,我会很快给你与孩儿一个安稳的天下。”   “嗯,我相信。”   翌日,军中果真少了许多士兵。   白湘从军营回到帅营:“皇后娘娘,你们在做什么?”   江媛抬手做着一个噤声的手势,“娘娘在抄佛经为陛下祈福呢。”   薛盈搁下笔:“外边是何情况?”   “今日军营挺安静的,但是城外的恶战还未结束,奴婢怕到了傍晚还会有伤兵被抬回军营。”她招呼江媛,“晚上我不能服侍娘娘,媛儿你多仔细着。”   “白姐姐放心吧。”   酉时,果真有数千伤兵被接连送回军营抢救。白湘也前去帮忙包扎伤口,薛盈心中担忧,命江媛也去军医处帮忙。   “娘娘身边无人照顾,奴婢要留下来照顾娘娘。”   “我这里不碍事,你且去吧。”   江媛见劝说无用,只得离去。   薛盈走出营帐,外边天色已暗,今夜月明星稀,薛盈望着头顶这轮圆月格外思念盛俞。   她问士兵:“前线是何情况了?”   “回皇后娘娘,我军在横山落败,全军被逼入曲水关,曲水关地势险峻,一旦入关……唉!”士兵并不知道这场引君入瓮计,忧心如焚。   “你留意前线的战况,随时向本宫禀报。”   薛盈前去军医处查探伤兵情况,顾心兰见她忙起身冲来:“皇后娘娘,陛下他们会平安么?”顾心兰同样十分担忧。   “会的,你协助好军医便可。”   顾心兰点头。   薛盈转身准备离开,忽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她蓦然回首,是一士兵策马赶来,来人还未赶到薛盈跟前便勒停马,几乎是连滚带爬跪到她身前。   “皇后娘娘,陛下,陛下……”   “陛下怎么了?”   “陛下与薛将军遇袭坠崖了——”   “不可能!”   “是真的,右翼军副将亲自传回的消息,我军出了内鬼,今日一战敌军早已识破……”   这瞬间如天旋地转,薛盈仿佛在刹那间失聪,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许久才回过神:“召集余下的军队去救驾,快去!”   顾心兰尚未走远,听闻消息也呆滞住,她猛地择了一匹马冲入夜色。   薛盈大喊要她停下,顾心兰扬声道:“我要去救薛将军——”   四周马蹄声与铠甲摩擦声不休不止,军中已经调兵赶去护驾了。薛盈僵在原地,她脑中只盘旋着那句“我会很快给你与孩儿一个安稳的天下”。   “皇后娘娘!”江媛匆匆从夜色中跑来,一把握住薛盈的手,“快走,陛下下令要奴婢护送娘娘去十里山,那里平安。”   “陛下何时下令的?”   “今日陛下临走之前,他告诉奴婢如果今夜他戌时没有归来就让娘娘在十里山等他,军中危险。”   江媛脚步如风,拉着薛盈上了一匹马冲出营地。   白湘瞧见这一幕,冲出军医处大喊:“等等我——”   薛盈忙嘱咐江媛:“你慢一点,等白湘一起。”   “来不及了娘娘,虽我不知这一战的情况,可这内鬼一定还活着,他势必会拿娘娘您要挟我军将士。”   身下是一匹烈马,江媛骑术很好,片刻便已冲出数十里。   薛盈回眸望着身后,周朝营地上火把的光芒在她视线渐渐消失,她不知白湘追上来了没有,也不知军营中伤亡的士兵可好,余下镇守的士兵可好……   想到此薛盈忽然怔住。   “陛下吩咐你带我去十里山时,可还说过别的话?”   “没有了。”   “我的玉佩陛下是否系在腰间了?”   “嗯,系上了。”   薛盈浑身凉透。   她在这夜色冷风里如置冰窖,她猛然间狠狠一推,将江媛推下了马背。   她握紧缰绳,凭着多年前封恒教她的骑术,调转马头冲向营地的方向。   可身下的马尚未跑远便被江媛的一声口哨声召回。那马蹄凌空扬起,狠狠一颠将她甩下了马背。   江媛赶到她身前牵住马。   薛盈还是那样不可置信:“我根本没有给过陛下玉佩。”   江媛轻声一笑:“那不重要,主子,咱们走吧。”   “内鬼是你!”   “我明明昨日没有让你留在帅营,我明明待你不薄……”薛盈终于明白过来,江媛的马为什么那般快,这是一匹难得的好马,甚至连江媛的骑术都非常精巧。这些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江媛才是隐藏最深,一直潜伏在她身边的内鬼!   “主子的确待我不薄,这点我承认。咱们快走吧。”江媛说完拽住薛盈,不顾她的挣脱将她拉上马背,她点了薛盈的穴道,薛盈浑身被定住,手脚已不是自己的。   江媛拿了裙带将两个人绑在一起。   薛盈心内从方才的震惊到眼下已变得平静,是她当初识人不清,也是她自己太过怜悯。善良是一把利剑,此刻终于狠狠给了她这报应。   只是她担心盛俞,他坠崖到底是计还是真的,她眸光远眺处是无尽的黑夜……   烈马行到一处山下,要过一线狭窄的山洞,江媛勒停,下了马背,也带着薛盈下了马背。她解开薛盈的穴道:“主子,在这里你不能逃,也不能呼喊,山中夜晚狼群太多,如果招来狼群我们二人都不能活命。”   薛盈信,她虽此刻恨透了江媛,但没有出声呼救,这荒山野地也叫不来人救她。   江媛牵住马:“咱们走吧。”   这刹那间寂静里忽然传来一道马蹄声。   “皇后娘娘——”是白湘的呼声。   薛盈回身大喊:“我在这。”   江媛拽住薛盈的手拉她离开,薛盈狠狠甩脱。   白湘冲到两人这边,她勒停马时不稳,从马背上摔下来,应该是伤了肌肤,在夜色里发出一阵痛呼。   薛盈跑上前,临着月光扶起白湘:“快上马,快回去,江媛是内鬼!”   白湘愕然一怔,连忙拉起身搀扶薛盈上马背。   可刹那间马儿一声嘶鸣,顷刻瘫倒在地。是江媛使了暗器。   白湘拉着薛盈便跑,江媛飞快追到两人身前拦下去路。   白湘是那般不可置信,她摇头道:“媛儿,你是哪国人,你为什么要叛变,娘娘待你不薄啊!”   “你们的确待我不薄,但是我的主人于我更加有恩。”江媛望着白湘,“你选一下怎么死,我给你个痛快。”她朝薛盈巧笑,“主子,我不让她追来是想留她一命,如今留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刚刚发生重复了,我已经更新替换完,我这破笔记本!触碰板失灵了,不好意思= = 第61章   “你放过她。”薛盈拦在白湘身前。   “娘娘, 不要求她!”白湘冷冷望着江媛,她低头脱下手腕上的银手镯, 狠狠丢在了地面。   那是在徒兴城中时江媛拉着白湘去摊铺看上, 薛盈掏银子买给她二人的。   白湘道:“我与你的姐妹情在今夜断了,哪怕今后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   话落, 白湘忽然一把抱住江媛的腿,拔下头上发簪狠狠刺在她腿间。   白湘知道江媛身上有功夫, 不敢袭击她胸口。江媛痛呼一声, 白湘抱住江媛双腿喊:“娘娘快走!”   薛盈没有跑,她抱起石头当武器对准江媛。   江媛出手敏捷, 她已提起白湘拽在石壁上。   顷刻, 活生生的人霎时如一片落叶躺倒在地。   “白湘!”薛盈冲上前, 白湘人事不省, 额头鲜血直流,薛盈忙撕下裙摆系在她额头企图帮她止血。   江媛从后使出一记手刀劈晕了薛盈。   薛盈的世界在此刻一切都变得安静下来了。   她没有了知觉,等再睁眼时,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那样陌生。   入目是绣着金丝牡丹的帐顶,鼻端有梨花香,她坐起身,抬头透过帐帘朦胧望见侍候在殿中的宫人, 望见台架上那只香炉里袅袅升起的白烟。   “阿俞——”薛盈一喜, 猛地掀开帐帘,却在眸光撞见殿中人时僵住。   她脸上的笑渐渐化作一股冷淡疏离与仇恨。   殿中的人不穿青衫,他穿一身玄袍, 那上头金龙飞舞,刺着薛盈的双眼。东朝的龙袍以玄色为尊,这里是东朝,是皇宫。   眼前的人是封恒,江媛一直都是封恒的人。   “你醒了。”   薛盈不欲开口,可在沉默里她却担忧。   “我夫君如今是何情况?”   “兴拥城被占,他已被逼退至岭东,不日岭东将破,周朝连失三城,百姓已人心惶惶。”   盛俞平安!   薛盈喜极而泣,可她不愿在封恒身前流露柔弱。她的眸光里只有一片冰冷:“你我之前本就该形如陌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几次掳我。”   “我们不该陌路。盈盈如水月,我心如尔心。薛盈,这是你我的誓言,我一直当真。”封恒一直安静凝望着薛盈,“这是我最后一次掳走你,从今往后,你都会留在我身边。”   薛盈恼羞成怒,她起身夺起妆台前的发簪对准自己:“我不再是十二岁的薛盈,我也不再是十五岁的薛盈,我如今二十又一,是盛俞的妻子,是周朝皇子的母亲。封恒,我们之间,回不去的。”   “你别做傻事。”封恒道,“你伤自己一分,就不怕你弟弟出事。”   薛盈震住:“我弟弟在哪?”   “他被捕,我已命人押送他回国都。他的命就在你手里了。”   薛盈手上的力道渐松,封恒上前一把夺下她手中的发簪。薛盈步步后退回避,她抬起头,像看一头猛兽一般露出可怕畏惧的眸光。她如今望着眼前的人再无留恋,再无愧疚,只有恨。   “为什么我从前会看走眼,那些誓言都是我自己造的孽吗!”她声嘶力竭。   封恒回眸望了一眼殿中众人,宫人识趣退出了殿。他迈步上前揽住薛盈。   薛盈拼命挣脱,封恒紧紧钳制住她的手腕,他拥着她,像抱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薛盈终于无力软下阵来,她才觉得现如今的身体有些乏力,仇恨被抽空,她似乎连站住脚都再没有力气。她听到封恒的呼吸带着颤抖,寝殿里一片寂静,她耳鬓一凉,像是划过一片潮湿。   她抬起头,眸光冰冷里有封恒滑出的一行泪。   薛盈不懂。她无法理解封恒的一切行为。   “从此以后,你不用再‘悠思远’,我就在你身畔。你不用再翘首盼望,不用在憧憬那些未来,我就在你身侧,你想要一院梨花,我给你。你想要看尽山川,我陪你。你想要儿孙满堂,我答应你。你想要的一切,我全都能给你了。”   “……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的丈夫和孩儿。封恒,我已经嫁过人了。生是我丈夫的人,死士我丈夫的魂。我与你,只有过往,没有今后。”   “我说的就是今后!”封恒紧握住薛盈的手臂。   他强迫她抬头看他:“承启九年,我母妃与母族受我皇兄构陷,我与周朝摄政王交换了条件归国,我无法告知你,因为我无法带走你,也无法告诉你这个条件,它是个能保住你性命的秘密。我拼命活下来了,我怕你等不及,承启十二年,我去周朝要接走你,我知道你会思念你的母亲,我也派人去了长宁寺。”   薛盈望见封恒双睫的颤抖。   “那一夜里,我离你很近,很近。可是我没能接走你……后来我无法行走,我不敢再见你,因为我几乎是一个废人,没有权势,连双腿都已废了。”   薛盈无声淌下眼泪:“可你如今也不该带走我,我家世,我有亲人爱人……”   “我一点都不介意。盈盈,我心如旧,我要的只是你的心,你的人,哪怕让我做盛弘至的继父,我都会将他视如己出……”   “你别胡说!我丈夫不会有事的!”薛盈想要挣脱,可她手脚已不是自己的,浑身使不出力气。   “你吃过药,睡了七日,体力需要恢复。”   原来都已经七日了。   薛盈不想再与封恒纠缠:“放开我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薛盈忽然想到白湘,“我的婢女……”   封恒没有回答她,但他的眼神已告诉了薛盈结果。   他道:“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已惩罚了江媛。”   “你以为我会信么。”   “你如何,我都无怨言。我未曾想过伤害你。”   薛盈不想听,她一步步走得缓慢,回到床榻将自己裹得严实。   封恒站在殿中,他无声凝望她许久。   寂静里响起极轻的脚步声,薛盈透过床帐望见朦胧里封恒离开的身影。   他走得很缓,那双腿与常人无异,他恢复了行走的能力。   她闭上眼,这里是东朝皇宫,她该如何才能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战斗力不行了。   昨天作者吃了火锅小龙虾螃蟹,今天姨妈就来了,疼得一言难尽啊,我想睡了,今天太短就这样吧,这个月完结喔。   谢谢追文的你们~ 第62章   薛盈这一躺根本没有睡意。   到夜里她才恢复了些体力, 殿里的宫女端来晚膳,小心翼翼来到床前请示:“主子, 皇上命奴婢等伺候您, 到时辰了,奴婢们服侍您用膳吧?”   一瞬间的安静后, 薛盈已经起身走到餐桌前。   几名宫女颇有些诧异,但没有问, 忙帮她摆膳。   薛盈明白自己眼下不能绝食, 她的确没有胃口,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是饥饿无力的, 为了时局, 她得养好体力。   菜入口中, 跟她平日里吃的周朝的菜肴没有差别。但薛盈很早就知道东朝的菜常以清淡或甜食为主, 不难想到这是封恒特意为她准备的。   薛盈用过膳问:“你们皇帝呢。”   宫女忙敛眉回:“回主子,皇上应该在处理政务。”   “我住在什么地方。”   “回主子,您在宫里呀。”   “什么宫, 离皇帝多远。”   宫女一一答复薛盈,她眼下就住在封恒的偏殿……   薛盈道:“我想出去走走。”   宫女云归有些为难:“主子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过两日再去,可以吗?”   “那让江媛来见我。”   “遵命, 主子稍等片刻。”   不多时宫人便带来了江媛。   眼前的江媛依旧是婢女服饰, 但她行动稍有不便,行礼时手背上都是青紫的伤痕。薛盈也不知为什么要见江媛,也许她还有些想不到的, 想问问清楚,以后不让自己再这么蠢笨吧。   但薛盈一直没有先开口。   江媛道:“主子召奴婢来此有何吩咐。”   “你还是奴婢。”   “这是自然,奴婢永远是您的奴婢。”   薛盈淡淡一笑:“我以为你是喜欢东朝的皇帝,才这般拿命帮他。”   “主子误会了,奴婢对皇上只有恩情,愿意誓死效忠,并无它念。”   “誓死效忠?”薛盈讽刺道,“你从前不也对我说过这般话。”   “从前奴婢对您说的,都是真的。”江媛抬头凝望薛盈,“是皇上命令奴婢对您誓死效忠,主子在寺庙郊外被薛淑所害,奴婢宁愿不要双腿也要保护您的护身符,只是因为记着皇上的交代,事事都要让您开心。恭亲王叛变,奴婢舍身护您周全,是因为皇上嘱咐奴婢,我的使命就是保护您。”   江媛继续道:“皇子诞生那日逢雨后七彩天虹,那是不详之兆。主子知道吗,奴婢是个粗人,并不懂那些道理。一切都是皇上提前告诫奴婢的,所有意外他都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不会发生的,他都交待着奴婢。他待您情深义重,一点都不比周朝皇帝差!”   “可我的丈夫只有一人。”   “主子,你想想,奴婢在您身边有伤害过您一分么。”江媛失笑,“哦,除了得知您怀着身孕那日。”   薛盈震住。   “奴婢会些医术,搀扶您时把到您的脉搏,得知您怀上身孕后想让您滑胎。那次是奴婢私自做主,皇上得知后命奴婢自罚。”   薛盈忆起来了,山林中那一日,她瞧见白湘与江媛时江媛额头青紫一片,白湘说是江媛自责,才跪地一直朝老天爷祈福。   此刻薛盈内心愤懑不已,可她望着江媛如今的遍体鳞伤,哪怕她现在要了江媛的性命她也出不去这样啊。   “皇上只派奴婢保护您,从来没有让奴婢伤害您。”江媛望着薛盈问,“难道主子心里就一点都不感动,皇上在您心里已没有一席之地了么。”   薛盈道:“你做尽卑劣之事,险些害了小五,还想指责我么——”   “不敢。”江媛跪地俯首,“是我害了皇子。您看到奴婢此刻的伤了吧,因为这一路奴婢给您喂了药,皇上得知后怕您身体受害,所以早已惩罚了奴婢,您还想如何罚,就一并罚了吧。”   薛盈许久才开口:“你对子成的情,也是假的。”   江媛脊背一颤,沉默后道:“是,都是假的。”   “为什么。”   “我一旦动情,你们更不会疑心我。”   薛盈失笑,她原来还没有一个婢女精明,今日所受的一切都是她几年前种下的因。   江媛已经退出了殿,外边已是深夜,薛盈想去殿门外看看,被宫人挡下。   “主子,请不要为难奴婢们,您需要什么跟奴婢说吧。”   殿外响起一道脚步声,封恒走进殿中,宫人忙朝他跪地请安。   薛盈站在寝殿里,封恒屏退了身后的随行宫人,他穿过珠帘走到她身前。   “饭菜合口吗。”   “我想出去走走。”   “好,我带你去。”   但是薛盈行走的范围只是这座皇帝寝宫。   华章宫里守卫森严,宫灯摇曳着拉长薛盈的影子,她垂眸沉思,恐怕她如今只能智取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但是她该如何智取?   她的心思怎么比得了封恒深。   行到一处花园,薛盈不再往前,停在了□□中。   “盛俞如今怎么样了。”   “白日你已经问过了。”   薛盈袖中的手握成拳头,她问:“小五如今怎么样?”   “我不会伤害孩子,那是我护下的孩子,我会保他永远平安无事。”   薛盈松了口气:“他在皇宫还好好的,对吗。”   封恒颔首:“等擒下盛俞,我会派人接弘至跟你团聚。”   薛盈横眸,一双柔美的桃花眼里生出恨意:“你就这般想拆散我们一家三口。”   “盈盈,你在说此话的时候,可曾想过会伤我的心。”封恒苦笑,“老天捉弄,让我与你就差了那近在咫尺的距离,如果承启十二年我接走了你,你如今就是我的妻子。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你从前想要的,我也许早已帮你实现。”   “难道你还不懂那些都过去了么!”薛盈深深无力,她握住封恒的手臂昂首望着他,“在我得知你为了我断掉双腿后,我其实一点都不恨你了。可是你不能将我带到这里,因为我已经嫁人了,我心里只有我的丈夫与孩儿!我求你醒醒吧,世间不如意事常有,你如今坐拥江山,比我好的有无数人。”   “比你好的有无数人,但能走进我心,慰我那些年彷徨的只有你。”封恒收起情绪,郑重地望着薛盈,“盛俞必败无疑。我并不想要挟你,那不是君子所为。你我回到过去需要时日,我给你时间。等攻下周朝,我会看在你的面上不让两军羞辱盛俞,会给他一个体面。我也不会伤害薛氏与温氏一族,会给你家人无上荣华。”   这些都不是薛盈想要的。   她甩开封恒,穿过花.径疾步回到寝殿。   她走了,但空气里还余下她的芬芳气息。一桠梨树枝被薛盈疾走的身影拂动,在封恒身侧轻颤许久。   绿叶繁茂,封恒抬袖拂过繁叶。他多想留住薛盈,等明年春时,满宫梨花白,他想,她该是喜欢的吧。   ……   薛盈重复着每日一模一样的生活。   封恒没有动她,他的确像从前她认识的那个样子,守着礼节,一点都不曾逾越。   江媛被派来伺候她,但仿佛知道她不待见,江媛只敢留守在殿外伺候。   薛盈的活动范围只在这华章宫,她但凡想走去外边,宫中禁军便会将她严正拦回。   薛盈度日如年,她担心盛俞,思念小五,也担心薛子成与整个周朝。   直到过去五日,薛盈在晨间对镜梳头时才发觉自己眼底一片青色,她已在这几日憔悴太多!   江媛入内端来盥洗的热水,又安安静静退出寝殿。   薛盈望着那背影,她想到江媛说的那句话:我一旦动情,你们更不会疑心我。   薛盈握着手中的香木篦子,指节渐渐泛白,也在隐隐颤抖。她仿佛下定决心,望着镜中这张虽然憔悴但依旧还算年轻的脸做下了一个决定。   封恒没有强硬地逼迫过她,他身为帝王,如从前盛俞处理政务那般,会在每个夜里才有时间过来瞧她。   此刻深夜。   薛盈穿着东朝的一袭宫裙静立在院中。   东朝女子的服侍讲究长度,裙摆越长越显身份尊贵。薛盈穿着一袭碧色长裙,裙摆在身后迤逦绕地,她于盛夏里握着一把宫扇,就这般静立着,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封恒就在她身后。   她回身,眸光安静落在他身上。   他褪下龙袍,穿她最熟悉的那抹青衫。   他眸中含情,隽逸清冷的人一向都是不苟言笑,却在此刻打量她时微微抿起唇角。他想靠近她,但是却至于礼,握了握拳,终究没有走上前来。   薛盈开口:“这些像梨树。”   “嗯,华章宫、皇后寝宫,我都种下了。”   薛盈似笑非笑,她举起手中的宫扇,将夜空的圆月罩在扇中。   “明月尽在我手,可却不能解思乡之苦。”   封恒动容,走到她身侧:“你只要能放下,就不会再觉得是苦。”   “我该如何放下。”薛盈抬眸望他,“你是皇弟了,我不敢相信你的话,就算我为了小五与我的亲人放下盛俞,你保证就不会伤害小五,伤害我的亲人?”   “我保证。”封恒眸光一亮,“你想通了?”   薛盈苦笑:“我不知。我与盛俞是夫妻,我怕成为世人口中笑话的那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可我更怕小五不能平安……”   “不要怕。”封恒闻言已动容,“盈盈,小五我能视如己出,温氏与薛氏一族我也会为他们加官进爵。就算你暂时无法忘记他,我会给你时间。你要相信,封恒还是那年你眼里的小青哥哥……”   小青哥哥。   薛盈恍惚忆起来,她在景北别院被薛元躬斥责,坐在梨树下哽咽掉泪,她朦胧里只有那一袭随风飘飞的青衫。那时的封恒年轻,隽逸而清冷。她不知名讳,就喊他小青哥哥。   可是她只喊过那一回。   他却记了这么多年。   薛盈凝望眼前的男子,他那样熟悉,是她韶华里最单纯的感情,像月光一样的澄明。她望着望着,却望见眼前之人是盛俞。他朝她温情含笑,时而又佯怒凝威,她抿起唇角笑,泪水溢出眼眶。   封恒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泛着颤抖,他那样呵护地拥住她。   薛盈缓缓回抱住他后背,宫扇掉落在地,风将她裙摆吹拂。   这就是薛盈做下的决定,她要“动情”,她必须早些离开这里。 第63章   薛盈的心无比焦急, 可她的行为却没有过分暴.露她的情绪。   她还是一如往常对宫人冷淡,对封恒少言寡语。但她能感觉到封恒心态的变化, 他更欢喜, 眼角眉梢都藏着喜悦。   午膳时分,薛盈望着桌上摆放的糕点, 随口问了宫女云归:“你们皇上还喜欢梅花香饼么?”   “梅花香饼?奴婢并不曾听说。”   “无事,你下去吧。”   云归离开, 却是将薛盈每日的言行都照例禀报给了封恒。   御案前的人身形一僵, 手中的笔也掉落在地。   封恒闻言内心只有感动。那是他被困周朝时唯一喜欢吃的一道点心,东朝的宫人都不知道。薛盈能记得, 代表她并不曾忘记过他。   他丢下政务回到华章宫。   薛盈用过午膳正坐在院中亭台里, 她眺望着宫墙, 目光里没有焦点, 她望的是更远的地方。   封恒走到薛盈对面做下:“从周朝回国后我便不曾再吃过周朝菜。”   薛盈回眸,淡淡一笑:“不提周朝菜了,不然我会思乡。”   “那我陪你弹琴, 像从前一样。”   薛盈点头。   宫人抬来琴小心放在案上,封恒凝望她微微一笑,低头抚弄起琴弦。   他的琴依旧清绝冠耳,有些清冷, 每一道颤音又缱绻柔和。薛盈闭目聆听, 渐渐地,她睁开眼,手托着下颔支在案上。像是那年十四五岁, 仍带着少女的甜美和崇拜。   一曲毕,封恒问她:“在这里是不是会无趣,等戌时我有时间带你去走走,你想去何处。”   薛盈想去国都,想去城中,想离开这里。但是她不能太快说出这心愿。   “那方宫阙叫什么,那是皇宫最高之地么。我想去那里。”薛盈眺望着远处的一栋高殿。   “好。”封恒起身,“那你等我。”   戌时的天已暗下。   封恒如约来到殿门外,薛盈随同他缓步走去,这是薛盈第一次走出华章宫。   沿途禁军守卫森严,宫人在前提灯引路,途中禁军与宫人见到他二人都跪地行礼,没有人敢打量薛盈一眼。   步上这座最高的殿塔,整座皇宫都在脚下,放眼远眺,能见国都东都城中的万家灯火。薛盈垂下眸光,从华章宫到城门,有数不清的宫道与宫门,她不可能只身逃离。   那封恒的寝殿会不会有密道?   夜风拂来,薛盈闻到封恒身上的藿香草气息,清冷且淡,仿佛让人身临湖边,能掬起一汪水月。这是封恒的气质,他一如从前清冷高贵,哪怕如今登了帝位,也不用龙涎香,不换许多习惯。   “我曾无数次站在这里,眺望那个方向。”封恒抬手指向夜空。   薛盈顺着他翻飞的青衫袖摆望去。   他说:“那是通往周朝的路,我都在想,有一日你会笑着从那里出现,回到我身边。”   “我现在,回来了。可我的心,还不知何时能回来。”   “不碍事,我可以等。”   他俯首凝望她,眼里一直温情含笑。   身后忽有臣子前来,叩首道:“皇上,有紧急战报传来。”   封恒瞬间收敛一脸柔情,面目顷刻凉冷如霜。他目光扫过奏报,放回在臣子手上:“稍后再议,去上珩殿等朕。”   薛盈心中紧张,但是她没有问。   封恒安静陪她观这夜景。   一阵风来,薛盈双肩微微发抖。他微顿,缓缓将她揽入怀中。薛盈没有拒绝,她听到封恒心脏里的跳动,如战鼓激烈。   “会不会冷?”   “不会。”   “你喜欢这样的花好月圆么。”   “我想小五。”   他微微沉默,拥紧她:“会很快的。”   薛盈浑身一颤,这句“很快”令她心尖窜起无尽恐惧。   封恒察觉到她浑身的冰冷,他顿了许久,握住她的手:“风太凉,你还要在这里看看,还是回去。”   “回去。”薛盈听到自己声音的颤抖。   她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在封恒胸膛,一步步走得太无力。封恒停下,垂眸凝望时将她横抱着步下梯台。   回到华章宫,封恒要将她送往偏殿。薛盈的心徘徊了许久。   她开口:“我害怕。”她搂住他颈项。   封恒低下头,她与他就近在咫尺,连同薛盈心脏的跳动他都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看着她轻颤的睫毛询问:“那去我的寝殿?”   薛盈轻轻点头。   封恒将她送到寝殿说道:“我离开片刻,稍后便回来。”   薛盈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她环视着这寝宫,吩咐一殿宫人:“都去殿外守着吧。”   众人应该是受过圣令,都遵从她的命令。   薛盈飞快起身,她在寝宫里四处寻找机关,想试探出密道。但寝宫一无所获,她行至书房。   各个角落薛盈翻了遍,她在忽然间不知触碰到什么,台架缓缓伸展,现出一个暗格。   薛盈大喜。   暗格里放着一只匣盒,薛盈打开锁,里面却全是信笺。   她一封封拿起。   庚申月癸酉日,主子辰时起,信步宫庭,喜饮梨花露,近日爱合欢花……   己未月乙巳日,主子晚起,偶感风寒,周皇关怀备至……   薛盈的手僵住,这盒子里有许多信笺,每一封都记录着她这两年里的饮食起居。这些都是江媛的功劳,温氏给她的那两只信鸽,早已被江媛用来传递这些信了。   薛盈翻到最后两张笺纸。   一张写着: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另一张,纸已发皱,像是曾经被人揉成团丢弃。上面的字迹却娟秀深刻。   妾心悠思远,望与君长寿。   闲时登山埠,暇时君抚琴。   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   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侧。   六十铅华谢,七十随君行。   或有儿孙绕,百岁共此生。   这是曾经真实的薛盈,可是已不是如今心里只装着盛俞的薛盈。   盒子里还有一株梨花,她拿起,花瓣不堪折,碎落在信笺上。   “皇上——”殿外响起宫人的请安声。   薛盈匆忙将东西都归为原处,匆匆回到寝宫。   封恒步入殿中,薛盈茕茕静立在窗前。   封恒道:“我来迟了。”   “不迟。”   “夜已深,我送你回去歇息。”   “不要。”薛盈轻声道,“我一人害怕。”   封恒眸光微动,点头:“那就留下。”   宫人入殿伺候就寝。   薛盈僵如木偶,云归为她取下头上珠钗,她扶了扶发髻间的一支玉簪道:“这支不用取。”   片刻,宫人俯首退下了。   两人躺在同一张龙床上,薛盈的心跳得很快。她握着发髻间取下的那只发簪,如果封恒侵犯她,这会是她的武器。   只是许久后,枕畔响起均匀的呼吸声——他没有勉强她。   薛盈松下一口气,她一直没敢睡,待深夜里下床再入书房,但除了方才找到的那个暗格机关,她便没有任何收获了。   次日一早,她假寐中察觉到封恒醒来。   一阵安静里,她额间触碰到两瓣柔软。   他吻了她眉心。   但是他再没有别的任何举动。   等封恒换上龙袍去了早朝,薛盈回到偏殿,不再说害怕要去他的寝宫。   周朝,岭东狂风肆起。   放眼望去,营地乌压压一片,士兵严守在各角,而帅营里外跪满了将领。   从皇后不见后,他们的皇帝自曲水关归来便屡次想要冲到东朝去找皇后。   今日也是这样的情况。   胡驭广跪在盛俞跟前,死死抱住他腿:“陛下,这就是东朝人的计啊,如今他们联合攻打我朝,您一旦踏出国土,就中了他们的计了!”   “皇后失踪已经九日,你们让朕如何能安稳地待在这方营地里,她不是朕的妃嫔,她是朕的结发妻!”   连温伦与温骞都跪地恳切道:“求陛下不要涉险,由臣等带人潜伏入东朝一探究竟吧!如今薛将军音讯全无,我军损兵九万,陛下万不能再涉险境了。”   “皇后就在东朝,温伦,难道你也不信朕?”   帅营中,盛俞身着一身最寻常的玄袍,他原本是打算瞒着众将带兵去东朝,但一连几日都被这群将领拦住。   温伦道:“臣只知如果皇后得知,也不希望陛下涉入险境,陛下,这正是东朝与西宋使的计。待您沉不住气,便入了他们的圈套!”   盛俞僵立无声。   众将领见他无声,只能跪行着离开了营帐。胡驭广与温伦吩咐帐外的士兵:“好好守着陛下,不许出任何闪失。”   盛俞听闻帐外猎猎的风声,他回身走到床沿坐下。   枕下是薛盈常拿在手中的锦囊,里面是弘至的胎发。他死死握着那锦囊,指节泛白,双目通红。   他这双眼睛看起来太吓人,因为浴血奋战,因为连日的不休不眠,因为对薛盈的担心与思念,他双眼几乎全布满血丝,令人瞧着十分害怕。   帐外忽然有士兵急急冲来:“报——”   “进来。”   “陛下,陛下,有薛将军的消息!有暗探看见他出现在东朝的国都,消息确认属实!”   盛俞狂喜:“薛将军是何状况?”   “暗探回报他如今应该平安。”   这更坐实了盛俞的猜测。薛盈消失是被封恒劫走的,这世上除了那个男人有这本事,别的人谁敢惦记他的妻子。薛子成被俘还能这般平安,足可见是封恒要挟薛盈的筹码。   盛俞在营帐中来回踱步,最后下定决心:“带兵三千人,在庸关道听候朕的旨意。”   士兵忙要离开,盛俞道:“记得别让众将知道。”   他来到书案前执笔疾书,最后盖上了天子玺印。他疾步走向帐外,忽然停下脚步,回身取走枕下的那个锦囊小心揣入怀中。   等温伦打完一场守卫战与胡驭广回营禀报时,在帅营早已不见盛俞的踪影,只余下案上那道圣旨。   “朕若不归,立皇子弘至为新帝,着宋仕辅政,温伦守卫长京,胡驭广封一等护国公,守岭东。”   两人看完圣旨浑身惊恐,忙大呼:“召集众将,快去护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糖糖”,灌溉营养液灌溉营养液 +40   “今天的你屎也很帅”,灌溉营养液+10   “勤快的大大最可爱”,灌溉营养液+11   “安宁爱莫庭”,灌溉营养液+3   “小七”,灌溉营养液+1   亲抱举~么么扎~ 第64章   华章宫的一场晚膳又在安静中度过。   宫人撤下膳食, 封恒见薛盈今日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问:“夜晚你想去何处走动, 我带你去。”   “我弟弟是不是已经在这东都了?”   封恒微顿, 点头。   “我想见他——”   “他是东朝与西宋的筹码,由西宋的将领看守。”封恒沉吟, “你且放心,虽然暂时见不着他, 但我会保证他的平安。”   “你怎么保证?”薛盈道, “战事凶险,你远在宫中根本保护不了他。”   “从前你不曾信我, 如今还是不肯相信我么。”   薛盈沉默下来。   封恒临窗眺望夜色:“今晚月明, 随我去月下奏一曲。”   薛盈静坐在宫苑中, 她一直安静地接受着这段琴声, 但是在封恒问她曲调如何时,她只是简单地点了下头。他又问她可知曲中意,薛盈摇头。   他道:“这是《新婚赋》, 是新婚夜,夫妻所奏之曲。”   薛盈怔忪了一下,她垂下眼眸,想到了她与盛俞的新婚夜。   那时, 她被封为贵妃, 不能享受正妻才有的新婚仪式。可是盛俞为她悄悄布置新房,与她饮合卺酒,问它大红衾被上那个百枣花生拼凑的俞字好不好看。他三言两句就哄得她乖乖咽下那些百枣花生, 他言,“吃下这些花生与枣,就是我的人了”。   “盈盈,要我如何做,你才能开心。”   薛盈偏过头瞧向别处:“那院子里是什么花?”   封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起身上前为她折下:“是一株香草兰。”   “东朝有没有观音掌。”   “观音掌?”   薛盈点头:“你走后,我喜欢观音掌。它们坚韧顽强,像极了我那时的心境。但周朝没有此物,我也不曾对人提过,我很想亲眼目睹。”   封恒动容:“明日我为你寻来。”他闻言心中是有愧的。   翌日,封恒下过朝便来到殿中。   “城外有一处山地有此种植物,但这种植物不便搬运,我带你出宫,正好可以散散心。”   “好。”薛盈的机会来了。   两人抵达城外,封恒带了许多禁军随行。   薛盈到时才知这是一处农家的小院,篱笆栅栏上爬满了嫣红月季,院子不大,但四方划整有序,种满各色花卉。观音掌就只有两株,想来东朝并无人喜爱这种花卉。   如今这远离东都城的偏远小院已经被封恒买下,他领着薛盈来到院中一处秋千架前。   “这是我命人做的,你坐上去试试。”   薛盈坐下,封恒在一侧为她推动秋千。   她随着摇摆弧度飘荡起来,目光眺望见屋顶,她喊“再高一点”,目光随即望见了远处的山林。层层青峦叠嶂,这是薛盈离开周朝的一旬以来第一次望见这么远。   她笑出声。   封恒听在耳中,这笑声清浅,一如多年前的温柔。   午时,封恒要回宫处理政务。   薛盈不舍得离开:“让我留在这里好不好,你可以让你的禁军守着这里,反正我也无法逃离。”   封恒权衡这。   “我喜欢这里。”   他终于答应下来,但是他没有走,而是命人回东都将宫里的奏书都搬到这里。   有随身宦官想劝,但是碍于封恒的天威终是没敢开口。   只因薛盈说了不想回宫,只想留在这里。   御厨便在随后被召来此处,开始在农家小灶房忙碌。宫人也开始入房中布置起来。   封恒瞧着小院中的两株观音掌道:“此物通身是刺,你喜欢它们什么?”   “通身是刺,便不会受人所伤了。”   封恒目露愧色:“盈盈,从前是我不对。”   薛盈一笑:“我不是荒唐之人,你如今是皇帝,随我留在这处多有不便,还是回宫吧。”   “不碍事。”   薛盈没有再劝:“这里满院的花,为何只有两株观音掌?”   “此物东朝甚少。”   “我想将这片院子都种满,可以吗。”   她蹲在两株观音掌前,抬眸祈求似的目光无辜而怯怜。封恒俯首凝望这样的薛盈,点着头。   他吩咐禁军四处去寻,薛盈起身道:“我也想去后面的山林中看看。”   她拿了锄镰自己去寻。   封恒跟在她身侧。   薛盈走得急,封恒明白她不想让宫人随行,便屏退了众人。   江媛见此有些踟蹰,她知道薛盈不待见她,一直未曾主动开口说过话。此刻不太放心,朝封恒请示道:“皇上,此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有何不妥。”封恒沉吟,思量后问,“你在周朝可曾见过观音掌。”   江媛摇头:“奴婢不曾见过,主子也从未接触过此物,也不曾提过。”   “那就是了。”   封恒转身跟上薛盈,嘱咐众人不必跟来。   薛盈在山林间没有发现观音掌,她有些泄气,转身时脚下竟踩滑。   “啊——”   随着脚踝处传来的一阵疼痛,薛盈吃痛低哼了一声。   封恒冲到她身前搀扶起她:“伤到哪里了?”   “脚……”   封恒扶她坐在一处山石上:“我看看。”   “别。”   她的手被封恒握住,他眸光坚决,脱下她的鞋履帮她查看伤势。   脚踝处有些红肿,封恒按压着问薛盈:“这里疼?”   薛盈疼得蹙眉点头。   “我背你吧。”   “不用,让宫人瞧见会不好。”   封恒低低一笑:“又不是没有背过。”   薛盈一怔,他声音温和:“快上来。”   薛盈僵硬地伸出手。   她感知着封恒刻意放慢的脚步,他说道:“我曾弃掉轮椅学走路的那段时日,也这样疼得锥心刺骨。”   他轻描淡写,但是薛盈明白一定比这更疼。   两人穿林而过,快要回到那处茅草屋,薛盈瞧着身下这条竹林小径,微微一笑。   “封恒,你说如果咱们脚下都种上观音掌,会不会也很好看。你在昌平元年送给周朝朝贡时带给了我几本书,还记得吗,那些书中就有记载观音掌。它们喜阳,不惧风沙,还会开出花来,我真想守着它们直到开花……”   封恒抿起薄唇:“好,我一定为你亲手种下。”   夜晚的偏远小村庄一片宁谧,偶尔有远远的狗吠声传来,虫鸣蛙吟,一派田园好风光。   薛盈让云归在院子里铺下几块锦缎,她席地坐在院中这样临月赏花。   宫灯垂挂在一片花院里,月光比这些灯光更耀眼。封恒立在檐下,刚从房中批阅奏折出来。   他目光所至处,薛盈的背影茕茕寂寥,她抱着双膝昂首望月,迤逦的裙摆镀着一层碎月流光。他望着望着,心口蓦然泛起一丝疼。   他转头吩咐宫人:“后山应该有萤火虫,去捉一些来。”   片刻,宫人陆续带回来萤火虫。封恒轻声走到薛盈身后,放飞了手中的笼子。   薛盈瞧着眼前一闪一闪的光亮,一时缓缓起身,她伸手要抓时又弄疼了脚,险些跌倒。   封恒及时拦腰将她搂住。   手中的细腰不盈一握,他没有怎么勉强过她,几年前两人相处时,哪怕浓情深处,他也守着君子之礼,只想婚后对她好,觉得婚前的一切亲密都是对她的轻薄亵渎。   此刻,他却不想再松手。   薛盈要避开,后退时他却揽得更紧。   她通红了脸,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你放开我吧,我能站稳。”   “这些萤火虫,你喜欢吗。”   薛盈点头。   她垂首间,发丝从她耳鬓滑下,给这张温柔的脸添上柔媚风情。他的指腹摩过她唇畔,她在害怕,睫毛轻轻颤抖。他很想吻下去,却怕惊扰她。   他的指腹这样抚.摸了许久,爱怜不够,低头轻吻在她额心。   她蓦然闭上眼,后退的瞬间更被他紧紧拥住。   两具身体再无距离,她的芬香全部钻入他鼻中,刻入他肺腑。   他在这一刻像被点燃的干柴,终于不想再守着这君子之礼。   他的吻落在她鼻尖。   她更加颤抖,伸手要抵挡,被他双臂紧紧钳制。   他的唇蓦然落在她唇上。   这是第一次他真正吻了她。   薛盈呜咽着,浑身都仿佛颤栗起来。   封恒停下。   他气息粗重,在她耳边许久才开口:“我是第一次。”   薛盈僵住,她拼命想要后退,但是不敌一个男人真正强大时的力量。   “景北别院,没有什么婢女。在东朝,我也没有侍妾,没有妃嫔。”   薛盈被恐惧占据。   可这瞬间传来封恒的苦笑,他失笑地松开手,扶住她站稳。   “这些萤火虫你若喜欢,以后每晚我都让它们与你相伴。”他抬头望月,仿佛方才的亲密无间都不曾发生,“这等好景,我还有政务要处理,不能陪你共赏了。”   他嘱咐宫人好生照料,回到了屋中。   薛盈浑身才得以舒展,彻底松了口气。   房中,太医正在为封恒诊脉,又为他施以银针打通腿部经脉。江媛候在门外望了片刻,咬着下唇,转身来到薛盈身后。   “主子。”   薛盈没有答复她。   “主子,皇上病了。”   薛盈淡淡地:“什么病,不是有太医也随行了么。“   “主子,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这里是东都的郊外,不远处有条长河,四周有许多溪流,后面环着山,夜里会出现许多瘴气。”   江媛道:“这种瘴气虽然对人体无害,可长久居住会使人湿寒入体,皇上的双腿受过重伤,哪怕才刚恢复了行走,可太医说过他的双腿一定不能承受重力,也不可被湿气入体。您不知,每逢天将下雨,雨还未至,皇上双腿便像是测算天气的司天监一般。那双腿一疼,皇宫的天便立马下起了雨来。”   薛盈无动于衷。   江媛道:“您不知,每逢冬雪日,皇上宫殿的殿门会紧紧闭上,他嘴里都会塞着布条,因为那几年他疼得次次晕厥。从前我不知道皇上疼时那双眼睛为什么会看向很远的地方,现在我懂了,他看的是你。”   薛盈还是没有动容。   她问:“封恒待你好,还是我曾待你好?”   “皇上曾经救过奴婢一家,他救了我与弟弟的命。那年,我与我娘、弟弟被父亲赶出家门,途中我与娘遭强盗凌.辱,娘当场就死了,我想死的时候,是皇上给了我衣物蔽体,是他葬了我娘,带我与弟弟回东朝,只有他拿我与弟弟当人看。您待我也好,您与皇上……样貌匹配,一样地善良,心怀着天下。”   薛盈抬眸睇向江媛,她以为江媛的身世是编造的,可此刻江媛眼角滑出的泪并不是说谎。   “如果您能拿出对待周皇的一分心给皇上,想必他一定快乐极了,开心极了……”   薛盈起身走向房中。   太医还在为封恒施针,他紧咬牙关,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尖细的银针刺入肌肤,他转头间望见了门口的薛盈。   他瞬间收起脸上的痛苦,极力朝薛盈抿起一个淡笑:“你怎么来了,先出去吧。”   薛盈扶门凝望,她望着那双眼中的深情,那还是从前的封恒,真的一点没有变过。可是老天捉弄,她已不再是从前眼中只有封恒一人的薛盈。   两人分房而居,封恒仍然尊重着她。   翌日午时,封恒来唤薛盈前去院外。   阳光透过竹林斑驳洒落在小径中的观音掌上,那些浑身带刺的植物长满小径,一直蜿蜒到茅草屋的后门。   薛盈欢喜地望着封恒:“谢谢你!”   他不语,手掌上还有泥,这些都是他亲手栽下的。他怕薛盈瞧见他双手的窘迫,忙负手背在身后。   薛盈上前一步,牵住封恒的手,低头用她的手帕擦拭他手上的泥。   他手背被刺扎出许多红点,十指指尖没有一个是完好的,都冒着小血珠。   封恒想收回手,薛盈忙喊:“别动——”她抬头,眸中责备,“刺都扎到指甲缝里去了,你怎不让宫人来做。”   她牵住他的手穿过这条栽满观音掌的小径,走去后门:“回屋,我帮你挑出来。”   一方小院,两人坐在院中木桌前,满院花开,她就这样低头为他挑着指尖刺。风吹起他青衫,他凝望她,唇边含笑。   江媛与云归候在一旁,只有两人真正懂,她们的皇上是真的开心了。   ……   东朝一处城中。   身着东朝服饰的盛俞行走在街市,穿过人群择了家茶馆讨水喝。   乔装成随从的几名士兵护在他身后,几人点了烧饼,抬头请示盛俞:“公子,咱们再有一日就能去东都探亲了,给主母带的绸缎镖局那边传来书信,还有两日才能送到。”   盛俞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淡淡“嗯”了一声。   他不便带着三千人大肆入城,便将人分成几拨乔装着入城。一路能行到这里,已经算是他谨慎小心。   街市上忽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有行人尖叫着躲避。   快马加鞭穿过的人在马背上扬声喝:“速速避让——”   盛俞疾身冲到街道围观,望见运货车上的观音掌时赫然一震。   方才险些被马车碾压的一妇人爬起身破口大骂:“什么人!当官的了不起吗,白白坏了老娘这一身云锦!这什么破官,观音掌有啥好看的!”   盛俞来到妇人身前:“那是观音掌?平日不曾见过啊。”   “可不是!”妇人翘着兰花指恶狠狠指着马车远去方向,“这什么东都城的破官,京城就了不起么,来咱们城里翻了个遍要寻观音掌。小公子你是不知道哦,这观音掌贱兮兮的草物,还值得那些东都来的花重金购回去,真是奇了怪了……”   盛俞疾步回到茶楼:“启程,府中主母来了信,随我快快跟她汇合。”   送往东都的观音掌,是薛盈给予盛俞的暗号。   盛俞扬鞭策马,一路打探赶赴东都。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糖糖”,灌溉营养液+40   “桃酱”,灌溉营养液+5   提前祝小仙女们中秋节快乐! 第65章   被运送来种植在茅草屋四周的观音掌越来越多。   薛盈望着大肆搬运着这些植物的禁军, 她眺望远处的小桥流水,如果盛俞在找她, 一定能知道她这暗号吧?   道路尽头忽然有一人策马疾驰而来, 薛盈回到小院,心中狂跳。   那人行色匆匆, 入了木屋朝里面批阅奏折的封恒道:“皇上,大事不好了。”   薛盈走到檐下。   “刘莽竟出尔反尔, 趁赵将军巡城之际押着周朝那名将领准备去前线!他还扬言说皇上没有打算拿那名将军要挟周朝, 侮辱皇上心慈手软……”   封恒喝道:“说清楚。”   薛盈心中一紧,木屋不隔音, 她听清了, 西宋原本是与周朝联合一致的, 但西宋的将领没有听封恒的旨意, 压着薛子成准备去前线威胁周朝军队!   封恒恼怒:“赵荣为什么没有看住此人。即刻传朕旨意,若他西宋不平安带回薛将军,我两国便算不得是诚心联盟。西宋的将士不辨是非, 他们的皇帝不能不清楚这道理。”   来人领旨冲出门,撞见薛盈一震:“你敢偷听军务?来人——”   他不明情况,封恒闻言走出门,沉喝:“跪下。”   那卫兵连忙俯首落跪。   “滚出去。”   卫兵一顿, 抱头滚出了院子。   封恒凝望薛盈:“有没有受惊……”   “子成, 子成出事了!”   “别怕,我不会让他有事。”   薛盈质问:“这是你的戏,还是西宋的计?”   封恒眸光一紧:“你相信我, 明日我便将他带回,安顿在宫里。”   薛盈心急如焚,来人走后,她在院中焦急等待消息。   江媛为她端来茶水,放在桌上时一不小心打翻在地。薛盈抬眸,江媛俯首赔罪:“奴婢重新换一杯。”   “你在担心子成?”   江媛摇头,退下重新沏了茶水。   薛盈一直没有再等到消息,直到第二日,昨日那名士兵才策马冲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数名身着官袍的男人。   众人齐刷刷跪满这方狭小的小屋,薛盈也冲到了门外。   “大事不好了!”   “皇上,赵荣被武郑杀了,一刀刺中心口要害——”   封恒不可置信:“是西宋主指挥军武郑?”   “是!”几人同样震惊,面色惶恐,“这是战场的奏报,皇上,西宋用调虎离山计将我军困在东关峡谷,他们带兵冲入周朝岭东之地,一举攻下岭东城,直捣入周朝以北的腹心之地。”   薛盈轰然瘫倒在地,云归忙冲来搀扶她。   “西宋叛变,出尔反尔?没有与我军联合?”封恒质问。   臣子狠狠点头:“西宋皇帝活捉了周朝皇帝,以其要挟岭东开城门,才得以步步通关,一举攻进周朝。我军五万士兵皆被困住,到今日恐怕已是凶多吉少。皇上,他们出尔反尔,原来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咱们平分周朝啊!”   “周皇深不可测,为何会被西宋活捉?”   “暗探来报是周朝皇帝潜入我朝境内,才被活捉。”   “盛俞……”薛盈脑子里全是盛俞,她起身推开云归冲向篱笆院门,守门的禁军忙将她拦住。   薛盈失声大喊:“放我走,让我出去!”泪水夺眶而下,“盛俞,你不要有事,我求你不要有事!”   封恒听闻动静行至房门,他立在檐下远眺着薛盈,匆匆嘱咐众臣。   “解救我军,调令众将士撤兵退至居高谷等候军令。”   众臣策马离开,封恒眉头紧锁。他放下心中思虑的政务走到薛盈身前,薛盈一把握住他手臂。   “放我走,让我去找他!快点!”她几乎失声咆哮,“给我一匹快马!”   “你不能去。”封恒道,“西宋与我缔结了盟约,可都能出尔反尔,若你被生擒,你的族人……”   “给我一匹快马!”薛盈猛地拔下头上发簪抵在封恒脖颈,“你听到没有?”   “皇上——”院中守卫惊呼,皆已拔刀围上前来。   封恒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盈盈,你杀了我也没有用,你杀了我,这世间再无人能救得了你母族,你的弟弟。”他说,“还有小五。”   薛盈僵住,封恒在瞬间夺过她手中的发簪抛向一边。   泪水弥漫着薛盈的眼眶,盛俞潜入东朝是为了救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望着眼前的人,泪水夺眶而下,她扑进封恒怀中痛哭。   薛盈垂下眸光,在拥抱里扯下了封恒身上的一块玉佩。这是封恒的亲信之物,有此玉,便如圣令。   封恒搀扶她回到房中:“我需要回宫一趟,你不能走出这片院子,外面,很危险。”   薛盈点头。   封恒走后,她在寻找机会离开。   江媛入内端来糕点:“主子,这是你喜欢的点心,奴婢为您端来了,您尝尝吧。”   薛盈无声睇向那点心,她伸手拿过,吃下一块。她要保存体力。   江媛微微一笑,目光凝望她:“从前在周朝皇宫,您也爱吃。您再吃一块吧,方才您一定损了心神。”   薛盈接过江媛端来的茶水饮下。   江媛从开始便一直都安静注视着她,等接过她手中的空杯,笑了笑道:“娘娘,您再睡一会儿。”   薛盈诧异这句娘娘,抬头时,竟开始头昏眼花,望不清眼前的景象。   江媛的脑袋变换成了两个,三个。她听在耳边的声音也有些模糊不清。   隐约里,江媛说起:“我以为马儿就要把我拖下悬崖时,是他救了我。我以为在狼群里真的快要死了时,是他将我抱在怀里。那天,下着大雨,但是……多温暖啊。”   薛盈再也没有了知觉。   江媛搀扶薛盈躺到榻上,像在披香宫与长秋宫时的那些岁月,为薛盈盖上衾被,轻轻阖上房门,拿了剑离开。   东都城门外,进出城门皆需严查,因此候在树下许久的盛俞一直都没有进城。   他观摩了许久,在寻找机会,全然不知战场的事。   岭东城中,身着银甲的西宋士兵横行在街道,见到老弱就拔刀欲砍,吓得百姓涟涟尖叫着逃窜。他们遇到壮汉便真正落下大刀,不像吓唬妇孺那般留人逃走,一个都没有放过。满街尸横遍野,周军退至徒兴城镇守,因为西宋人手中有着盛俞,温伦等人都不敢妄动。   可这只是一个计。   数日前。   西宋军营里冲入一匹快马,来人跳下马背朝主将禀报有暗探在城中瞧见了盛俞,千真万确。。   他们原本想要活捉盛俞,但没有跟住人。主将沉吟,找了世间易容术第一人,伪造了一个周朝皇帝,同时下令士兵务必找到真正的盛俞。   温伦与胡驭广的人马一直没有追上盛俞,如今唯恐盛俞在西宋手上受害,不敢有任何异动。最终只能拱手让出了数万士兵守回来的岭东城。   此计甚妙,用西宋副将的话来说,此计真是太过瘾了!   帅营中那留着络腮胡子的副将道:“还有那个小白脸,细皮嫩肉竟还上战场,还让个女娃来救他,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我让武郑从赵荣手中抢过来了,他是周朝那温伦的嫡亲外孙,也能用上一用。”   “你着人看紧他,他此下在何处?”   “将军放心,他就在东边大营里!”   东边营帐里关押着周朝与东朝被捕的将领,夜色下,士兵正在交接值守。   “看牢了,这两座营帐里关押的是周朝要犯。”   交接的士兵点头,打了打哈欠后提起精神守在账外。   夜色越加深邃,西宋的营地一切都平安无事。   但北面的帅营忽然起火,火光霎时间照亮了半边天。   “快救火啊,快来人救火——”   士兵匆匆赶去救火,守在营帐前的两名士兵互相凝望了一眼,一人道:“我去看看情况,你留守在这里!”   留守的那人顿时警惕地望着四周,他提矛绕着营帐走了一圈,转身的瞬间,有一道黑影闪入了营内。   牢笼里关押着一人,身量颀长,是个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似是听闻异动,他回眸之下望见身前的黑衣人,一时愣住。   面纱被一双纤细的手扯下,江媛深深望着薛子成,朝他无声说着唇语:“这次换我来救你了。”   薛子成握着铁栏,想要问许多话,但是怕出声惊动了帐外的人。   江媛带了武器,解开牢笼放出薛子成,她的手刚握住薛子成的手,帐外已响起士兵交谈的声音。   “王副将派我回来了,这不能缺人看守……谁!”   江媛故意轻咳一声,闪身躲在帐帘一旁。   两名士兵掀开帐帘一探入头,她的剑一刀砍下了二人的头颅。   薛子成在这一刻惊住。他震惊江媛会武功,震惊她有如此大的腕力。薛盈被带到东朝一事他还并不知晓。   “把盔甲穿上,你能动吗?”   薛子成二话不说,忍着身上新伤旧伤撕扯开的疼痛换上了盔甲。   两人掀开帐帘守在帐外,查探了四下的情形后从容地穿行在军营中。   一切没有异常,江媛庆幸,眼角余光处,薛子成的身形依旧高大,英挺的鼻梁下,那双唇依旧少年老成地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那周朝女人还是女官哩!”   有士兵从他二人身边穿过,谈话声传入两人耳中:“王将军让我带他去了那里,都给她洗干净了,细皮嫩肉的,哈哈哈,等下我兄弟二人过去守着,听听声音也爽啊……”   后头还有一番污秽.淫言。   薛子成顿住脚步,声音低沉沉地响起:“是心兰。”他环视方才士兵手指的那座营帐,“我要去救她。”   “不可以,救你我已经拼了命,他们随时都会发现你不见了,我们不能再耽搁下去!”   “顾心兰是为了救我才被俘至此处,我不能弃她不顾。”   薛子成铁了心,江媛抬眸望着他,在这双眼睛里瞧见了那抹担忧的情愫。这样的目光,她在封恒眼里见过,封恒为薛盈担忧时,也是这样蹙着眉,唇抿做冷淡的直线,那样忧疾如焚,奋不顾身。   薛子成迈步走向那座营帐,江媛握住他的手。   她抓着他的手指,感受着这份温度:“你很在意她,是吗。”   薛子成点头。   “如果是我呢,你会救我吗。”   薛子成依旧点头。   她问:“公子,你喜欢心兰姑娘,是吗?”   她害怕,明明是她自己问的,却怕听到他的回答。   一瞬间的沉吟后,薛子成点下头:“我要救她,我必须保护她。”   “我来救。”江媛急声道,“你自南去,有我的马在那里,你就在那里等着。如果三刻钟后我们没有出现,或者只出现了一人,不管出现的是谁,你都答应我,不要再等,策马回去,好吗。”   “不可,你会有危险……”   “你瞧见了,其实我武艺很好,你不用担心我。”   前处有一队巡逻的士兵走向这里,江媛推了薛子成一把:“快走。”   她转身冲去那座营帐。   她来到营帐前,沉声吩咐值守的那名士兵:“随我进去,看她寻短见了没有。”   那士兵一听寻短见,忙走在了前头。   入内,江媛用匕首抹了此人脖间脉搏。   顾心兰穿着亵衣,被绑在榻上。她嘴中塞着布条,在瞧见江媛的脸时瞪圆了双目,江媛疾步上前为她松了绑。   顾心兰大喜:“媛儿姐,陛下派了你来救我们吗?薛将军呢?”   “出营帐,朝火把最少处走,自南去,他在那里等我们。”   顾心兰没有多问,她很聪明,知道此下多言必失。她在江媛还没有交待前就忙去扒那名士兵的盔甲穿在身上。   两人一路低头行走,但是西宋已经发现薛子成不见,赶来了顾心兰的营帐。   “你二人可有看见可疑之人?”有一队人远远问。   两人顿下脚步,没有回声。   身前的一队人走上前:“问你们话呢!”   江媛拉着顾心兰转身。   “站住!”   这瞬间江媛拿出长剑架在顾心兰脖颈上:“你们再上前,我就杀了你们的人!”   夜色里根本看不清人脸,那些士兵没有辨认出两人的模样,已提矛冷笑:“区区一个小兵,要杀痛快点!”   江媛偏头紧望顾心兰:“以后……照顾好他。”她一瞬间狠狠将顾心兰推向货箱后,“自南去,快走!”   她朝拥上前的士兵驶出暗器,射中为首的领军,又飞快闪身冲向了另一方向为顾心兰引开追兵。   这是西宋人的军营,她不管冲去哪里最终都难逃一死。   乱箭射中江媛双膝,她狠狠栽倒在地,头盔滚落,一头长发在夜空里被风吹起。   赶来的副将大怒,见她是女人,嗤笑出声:“妈的,抬到我军营去,放走了一个,今晚拿她排队伺候弟兄们!”   江媛被押解到顾心兰待的那座营帐,她双腿不能再行动,那些人不怕她逃,将她手脚束缚。满脸络腮胡子的那名副将冲进来,一把扯下她衣衫。   裂帛声在静夜里响起。   男人恶狠狠地:“你他妈一个人救了两个?等着吧,我军已经出动,他们能逃到哪里去。”他扑到江媛身上。   这样恶心的厮磨里,江媛在男人脑袋埋下时咬住了他脖子。   血腥弥漫进她嘴里,她知道她咬的是脖颈间致命的那处经脉。   男人瞪圆双目,身体轰然倒在榻下,脖颈间血流如柱。   帐外的脚步声纷乱传来,江媛用尽全力滚到塌下,仰头撞在案头那把刀口上。   她死在这个夜里,今夜烈风呼啸,但是她没有觉得冷。她觉得今夜是她这短暂的一生里最温暖的一刻。   闭眼之前,薛子成的脸出现在她头顶。   她缓缓抬眸,望见第一次相见时,他防备又暗暗打量她的眼神。还有那次狼群中,她拼死逃离,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走不出周围的山林时,是薛子成给了她温暖的手臂。原来,在薛府养伤的岁月里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原来,假的动情,竟成了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男主下章就出来了,不要急哈,祝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66章   东都城门外, 守卫日益森严,盛俞到今日也还是没能有办法入得了城。   昨日他的卫兵乔装成农家壮汉, 因没有通关文书而被拦下, 卫兵闹了一番,说是文书弄丢了, 守卫这头应该执行着最严的命令,当场将卫兵抓去了大牢。   盛俞退回到郊外的一处驿站, 他想着对策。   大道上不断有行人来往, 一匹马冲到驿站外停下,身着玄衣的一人下马后将马栓在马厩里, 疾步走进驿站小院。   来人望见盛俞, 快到走到他身前朝他耳语。   “西宋皇帝扬言抓到了陛下, 挟‘假陛下’攻入了岭东城, 徒兴城目前危矣。”   “消息属实?”   来人点头。   盛俞震怒,他险些捏碎了手中的茶碗:“‘那边’江湖人多,会易容者皆是, 看来是我途中被人识破才至此境。”   “公子,主母既然来了信,便让下人们入城去接主母吧。属下们护送您回府去,府中需要公子!”   盛俞明白, 他抛下了岭东城, 是他没有守护好那些百姓。他思量瞬间道:“派人回去告知温伦,‘那边’手里的人不是我。我有办法入城,也想设下一个计……”   第二日, 盛俞将这个计都安排妥后穿着华服走向城门。   士兵问要通关文书,他下马车道文书因路途颠簸而遗失。   士兵打量他:“若是遗失便不能入城,从哪来回哪去,再找当地衙门开文书吧。”   “家中叔伯归天,我务必在今日赶回府。”   他衣着光鲜,丰姿伟岸,一看便气度不凡。士兵再盘问了许多,盛俞身后乔装成小厮的人不耐烦了:“说了这么多还是不信,我们可是大商户,我们公子在摇南城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摇南算什么,这里可是东都城!”士兵已然不耐,“政令严苛,你们没有文书就不能再入城。”   士兵正要转身,盛俞的小厮们已嚣张地踢了那士兵一腿。   “你敢不顾律令?”士兵凶目相视。   小厮围上,将士兵暴打一顿,盛俞手执折扇,好整以暇观看,丝毫没有要制止的行为。   一番厮打后,城楼上赶来的士兵也将盛俞拉扯其中,他受了一拳,有点疼,但是为了薛盈这些都不算什么。   就这样,盛俞与他那群小厮们被押解入城中大牢。   途中,几人掩护盛俞逃开,余下几人假装没有逃脱,被押入了大牢关押。   此时,正有一个消息马不停蹄传入了西宋,也传到了东朝。   真正的盛俞现身在东朝了!但是暗探瞧见了五个盛俞,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   西宋皇帝震惊,下令把五个都统统捉回去。   封恒得知此讯时目光深邃,他知道这是盛俞的计,盛俞来救薛盈了。   小院四周都加重了守卫,但是一连三日过去,小院风平浪静,东都城中也没有任何异常,封恒诧异的同时更明白这是风雨来前的征兆。   适逢此时,东都皇家寺庙香林寺中主持病危,封恒的生母醇懿太后已出宫探望。   封恒初时没有觉得何处不对,主持曾对他母子有恩,醇懿太后多年来一直记着主持的这份恩情,时常关照。但醇懿太后离宫当日未归,封恒住在小院,并不知情。等第二日时,有禁军赶来禀报,说醇懿太后不见了!   薛盈听到了这消息。   封恒原本在与她对弈,他起身匆匆去了房中,薛盈虽然不知外界的事,但是她猜测这么多时日过去,盛俞一定已经来救她了。   屋内,封恒下令:“严查各地城门,凡有异动悉数捉拿。”   封恒派出的人马都没能找到醇懿太后,直到几日后,封恒收到士兵快马加鞭传回的奏报。   是盛俞遒劲的字迹:拿人换人。   封恒大怒,撕毁了奏报:“周朝皇帝回国了?”   “启禀皇上,这份奏报的确是从前线传回的。”   盛俞的确已经回周朝了。他甫入东都便打听到观音掌的去向,在通往那郊外小院的路上察觉到无数暗卫与巡逻禁军。毫无疑问,他敢断定薛盈就在附近。   他带的人马就算救出了薛盈,也难以将她平安带回到周朝。   盛俞沉思间,去了那座香林寺。他虽是周朝的皇帝,但西宋与东朝两国之事他都了如指掌。封恒曾经被作为质子交送到周朝,醇懿太后彼时还是最普通的妃嫔,被发配往香林寺为皇室祈福。这位太后得主持多方照拂,有过救命之恩。余下的一切,便都是盛俞的设计。   封恒待亲母至孝,既然封恒可以劫走他的女人,他便以牙还牙好了。   此刻小院内封恒十分恼羞:“他悄无声息就闯入我朝境内,你们一群人是怎么护送太后的?”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封恒道,“太后必须平安。”   士兵准备退下时,封恒问起:“我军被困东关峡谷,如今是何情形了?”   士兵一听便义愤填膺:“西宋人太过阴险狡诈,他们想私吞了周朝,在峡谷四周设下埋伏,我军几乎一出山便被伏击命中……”   封恒蹙眉沉思。   战况还是不容乐观,被困峡谷的士兵无法救回,朝中兵力不足,如果西宋真的强盛起来,到时候他难以对抗,不会是件好事。   门外强烈的日光将一道窈窕的身影投入屋内,封恒抬起头,薛盈正跨进门槛。   “我都听到了,你不想救你的母后?拿我换人吧,这本就是你侵犯在先……”   “你我不是已经回到过去了,你已答应了我要放下他,我不会拿你换人。”   薛盈苦笑,一字字道:“我没有同你回到过去,过去的都不会再回来了。”   封恒眸中闪过一抹哀痛,他仿佛明明知道一切,却始终不愿相信。   薛盈道:“我曾听你说起,你的母后是世间最善良之人。我在宫中多日,在这小院多日,她一定是知道的。你为我耽误朝政,她也是知道的。”但是醇懿太后没有来见薛盈,没有惩罚她这个红颜祸水。“她向着你,因为你们母子连心,因为她不忍你饱受相思苦。”   “是,她与你一样,是这世间最善良的人。”封恒的目光游离在远处,“你入宫后,她说想要见你,我便带着她远远见了你一面。母后她跟我笑,夸我眼光独具,嘱咐我如若你同意便好好待你,如若你以命相博,便不要伤害你。”   这些薛盈都不知道。   “我只明白,太后若因此而回不来,就算你能将我一生都困这里,你也终将活在悔恨中。”   沉默持续了许久。   封恒沉声朝身边的宫人下令:“诏令铁骑,朕要亲自去救太后。”   薛盈被封恒带在马车上,一路跟随着队伍。从东都到前线,这么多人马最快也要五日。   车内无声,薛盈一直闭目假寐,不想跟封恒交谈。很快她会见到盛俞了,她心中雀跃,但是明白封恒不会轻易将她交给盛俞。   马车疾驰之下带起颠簸,封恒挪动了一下身体靠近她,轻轻搂住她靠在他肩上。   薛盈这时睁眼“醒来”,她坐到一旁。   “路上颠簸,你若难受告诉我。”   薛盈点头,封恒从始至终没有提过交换一事,她也没有主动谈及。   五日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东朝边境淮远城,薛盈刚想下马车,封恒便叫住了她。   “你留在车上。”   “为何?”   “我带着人去跟盛俞做交换。”   薛盈僵住,一时不明白封恒的意思。   “他可以弄出五个周皇,也是提醒了我。”   “你……你根本不打算跟他真正做交换!”   封恒道:“盈盈,回郡守府等我。”   薛盈摇头,她握住封恒的手臂:“我要下车,我也要去,你要一言九鼎,我只想回国!”   大道四周忽然传来一阵铁骑声,有轰隆隆的铠甲摩擦声也逼近。封恒脸色一冷,将薛盈推进马车,张开双臂护在车前急问士兵:“有埋伏,众军警惕。”   士兵训练有素,众兵赶来封恒车前掩护。封恒坐上车安抚薛盈:“不要怕。”   薛盈掀开车帘想查探外边的情况,却见一支利箭嗖一声直射来他们的马车。   封恒连忙搂住薛盈扑倒在车上,他眸色冰寒:“是西宋人?”如果是盛俞,他不会这样贸然射箭。   外边的将领已大喝:“保护皇上,调转马头朝西南走,快!”将领隔着车帘禀道,“皇上,我们中了西宋的伏击!”   车子疾驰,外边厮杀声骤厉,马车颠簸剧烈,只听一声马儿嘶鸣,马车瞬间朝一侧倾倒。封恒紧紧将薛盈护在胸膛,两人在这瞬间滚落在了草地上。   众军赶来护驾。   薛盈抬起头,望见穿着银甲的西宋士兵,还望见山头冲下的玄甲士兵,那是周朝的兵马!   封恒也瞧见了。   玄甲军队势不可挡,持盾掩护的冲锋阵后,盛俞身着铠甲策马冲来。   乌青色的阴天,那人却如日月先神,带着浑身的凌厉磅礴冲入这一片厮杀箭林中。   但是盛俞身后还有一拨银甲军,封恒眯起双眸,明白西宋得知他与盛俞今日接头,想趁此时机将两国君王一网打尽。   薛盈已站起身,遥遥望着马背上的盛俞,热泪滑出眼眶。她使劲挥手,几乎快要跳起来。   封恒拉住她,在士兵的掩护中藏身在一块大石后。   “西宋想将你与盛俞一举拿下,是不是?”薛盈也发觉了。   封恒点头,薛盈道:“银甲军前后袭击我们,你该与盛俞联合,你二人结盟我们才会平安!”   薛盈说的封恒都明白。他沉思瞬间,望着一个个倒下的周朝士兵与东朝士兵,扬声下令:“王荣克听令,攻银甲军,不可伤周军。”   封恒带着薛盈在士兵的掩护下将她安顿在一处山洞中。   他要离开,薛盈紧紧抓住他的手:“带上我,你去哪!”   “战场凶险……”   “你不能拿假的我去换人,你是皇帝,应该一言九鼎的。”她焦急。   封恒避开薛盈紧随的目光转身,嘱咐士兵:“保护好她。”   封恒离开后,余下的几人留下保护薛盈。薛盈目送他策马离去,却别无他法。她知道封恒这是拿一个易容的薛盈跟盛俞做交换。   三军一番交战,西宋不敌两军联合,已撤兵逃离。满地尸横遍野,盛俞举目望见封恒,扬手制止身后将领出兵。   他沉声:“把太后带上来。”   醇懿太后被温骞带来,年轻的太后容光依旧,未见半分伤痕。   封恒策马而来,以两军中间草地上那块大石为隔线,勒马停下。他吩咐士兵带人,一个身量容貌与薛盈别无二致的女子被带上来。他握了握这个薛盈的手,低头眷恋地凝望她一眼。   他抬起头朝盛俞道:“朕将人带来了。”   盛俞下了马背,坐在了一块大石上。他笑:“朕也将人带来了。”   “那我们如何放人,规矩你定。”   “今日不作数。”   封恒淡淡一笑:“哦,你怕了不成。”   盛俞摇头,眼睛余光处瞥见草地上有一朵野花。姜色的小花开得很艳丽,却染了不知是哪国士兵的血。他弯腰折花,目光落在薛盈身上:“多日不见,朕日夜思你,叫声夫君来听听。”   封恒心内恼羞,但容色未改。身旁的薛盈羸弱地喊了一声“夫君”。   盛俞感慨:“再叫声俞哥哥来听。”   薛盈又依言喊着俞哥哥:“我想回去,夫君,我想小五……”   盛俞勾起薄唇,轻轻点了下头:“不错,学得很像,就是叫得没有我妻好听。这流云鬓嘛,我妻黑发亮洁,梳着比她好看许多。东皇你瞧,她这身裙衫有些瘦啊,我妻身姿赛仙女,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第67章   封恒眸色微沉:“你莫不是怕朕设下埋伏。”他担忧望着醇懿太后, “母后莫怕,儿子一定护你平安。”   醇懿太后眼含着泪:“恒儿, 放手吧。母后修行一生, 只为结善,只为回报佛主让你我母子团圆。命数天定, 若不能强求,就罢手吧。”   封恒一震, 他动容地凝望着醇懿太后, 这的确是他的母后,盛俞身边明明有易容高手, 却真的履行了承诺。只是他不能放手, 他执着这许多年, 只想回报薛盈那份情, 履行曾经亏欠她的诺言。   “周皇若不信这是你的皇后,那你我就兵戈相见。她相识朕在前,与你的缘在后, 该放手的人是你。”   “朕不欲跟你动兵,东皇看见了,西宋的野心昭然,你我两国受创, 不管再攻打任何一国都将累及本体。我周朝在盛世里安稳了数百年, 不欲兵戎相争,祸及无辜百姓。”盛俞从大石上站起身,沉声道, “我盛俞在此愿与你东朝缔结盟约,两国出兵,才可平此战,扩疆土。”   一瞬沉思,封恒问:“朕如何信周皇。”   盛俞一笑:“若朕违誓,妻离子散。”   封恒震住,一国帝王没有以江山为誓,却拿了自己最看重的妻儿做誓言。他凝望盛俞许久:“容朕再议。”   盛俞淡笑:“今日天色阴沉,看来不适合成事,那你我就改日再换人吧。”他看似姿态从容,心底却在担忧着薛盈。他其实信封恒的为人,但他却早已经思念薛盈快成疯了。   封恒也无异议,他只是愧疚地眺望着醇懿太后,在醇懿太后宽宥慈悲的眼神里更加心痛。   醇懿太后看出封恒的愧疚,不欲让孩子难过。她已转过身:“周皇,劳烦你送哀家回去吧。”   盛俞颔首,士兵护着醇懿太后离开。   封恒目送着这远去的背影也准备回去寻薛盈。   这片刻里已响起一声惊呼,转眼天空下闪过一道黑色身影。来人劫持了醇懿太后,他功夫深厚,飞沙走石没入了山上。   盛俞眸色大变,旋身策马追去。   “陛下——”众军急着跟上。   封恒也翻身上马疾驰追去。他赶上时,盛俞与黑衣人已僵持在一处峭壁前。盛俞拉弓上箭:“西宋就这般卑鄙,要靠伤人老母来侵占城池。”   “我奉命行事!”   盛俞上前,黑衣人挟持着醇懿太后被逼得步步后退,再退两步便是悬崖了。   封恒冲下马背:“不能放箭!”   盛俞瞄准黑衣人,他开口道:“东皇瞧见了,你我不结盟约,便是——”话音落,箭飞离弦,一击命中黑衣人心口。   重力将黑衣人击倒,他滚落在地,直接掉下了悬崖。   盛俞上前扶住醇懿太后,回身看向封恒:“便是这般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这盟约,必须结。   封恒快步冲上前来,盛俞正要搀扶醇懿太后离开,脚踝忽然被一股狠力拽住,他低头的瞬间望见一只手,他心中暗叫不妙,在紧急间一掌将醇懿太后推开,可下一瞬自己却被狠狠拽下了悬崖。   “周皇——”封恒大呼,伸手去抓已来不及。他扶住醇懿太后,沉喝,“快救周皇!”他沉着应对,“山下应该是潭水,死士跳崖救人,士兵自东西两方下山,务必要救出周皇。”   两边的死士暗卫在这次战役里根本来不及同行,事出突然,周军里有将领站在崖上犹豫,温骞已推开人纵身跳了下去。   封恒安顿好醇懿太后,策马回到山洞。   薛盈听闻马蹄声冲到他身前:“盛俞呢?”   封恒凝眸看她,薛盈追问:“三军是何情况,谁胜了,你拿冒充的我换到了醇懿太后?到底谁赢了?盛俞呢,我丈夫是何情形?”她连番追问。   “母后平安,西宋已退,盛俞,落崖——”   薛盈呼吸一滞,愕然抓住封恒手臂:“落崖……这次也是骗我的?”   “这次是真。”   一瞬间,薛盈感受到自己呼吸困难,她像是丧失了吸气的能力,呆滞了好久才缓出一口气来。   “不可能啊,他是盛俞啊……”她死死望着封恒,眼眶里晶莹闪烁,“你明明救回了太后,为什么还要不留后路,为什么还要逼他至于死地!”   “这次不是我。”   “我恨你。”薛盈甩开封恒的手臂要离开。   封恒攥紧她:“不能去,西宋狡诈,随时都会卷入他们的埋伏中。”   薛盈蓦然回身,封恒没有望清她何时拔下了头上的发簪,他只在霎时间感受到心脏撕裂的痛楚,看清薛盈一双依旧好看的桃花眼中那抹憎恨。   泪水从这双眼睛里划出,他疼得轰然倒在地上,也连带着将她拽倒在地。他低下头,鎏金发簪是他选的,是一支世间最美最贵重的簪子,它此刻深深刺在他心口。   士兵霎时间拔刀冲来保护封恒:“皇上——”   “不许动。”封恒吃力地开口下令,“谁都不许伤她。”   薛盈低下头,在泪水朦胧里望见被血水染红的青衫。她手颤抖,可是恨意更浓。   封恒一点点握住她发抖的手:“我,不疼。”他看向她,“我答应与盛俞结盟,两军共同攻打西宋,这样我们,都不会败了。”他声音吃力,“盈盈,我未曾伤他,为江山,为你,我都未曾想过在那时伤他。”   薛盈呆滞地望着封恒,他眼眸里的光让她相信他这一刻的话,可盛俞才是扎根在她心底深处的大树。盛俞的任何消息都会令她发疯发狂,奋不顾身。   “你这么好,我辜负了你一回,就成了永生。”   “……封恒。”薛盈任泪流下,终于僵硬地按住封恒胸膛的伤口。   “你要相信。”   封恒声音微弱,已经说得吃力,薛盈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她以为他要让她相信他时,他说:“你要相信,他会平安来接你的……”   她泪在瞬间决堤,她抱住他:“对不起,我难承你的情,是我负了你。”   “盈盈如水月,我心如尔心。”封恒握住薛盈的手,他看着她,想到景北别院的那些岁月,“我心如旧……尔心不在了。”   薛盈失声朝士兵喊:“去找大夫,去找军医!”   阴风拂来,青草被染成红色。薛盈就这样抱着封恒许久,直到军医赶来帮封恒处理伤口。   周军的人也跟来了,他们朝薛盈禀报军情:“陛下坠崖溺水,幸得平安,只是仍在昏睡中。”   “陛下回军营了吗?”   “已安顿在营中,皇后娘娘放心,陛下那处有将军们镇守。”来人请示,“皇后娘娘,属下们接您回去?”   “我留下。”薛盈望着草地上昏睡的封恒,“告诉陛下一声,等东朝皇上平安,我就回去。”   ……   三日后。   封恒转醒,守护的士兵与他道:“周朝皇后守着皇上三天三夜,亲侍皇上退热,此刻回了营帐歇息。”   “周朝皇后……没有回周朝?”   士兵点头。   封恒坐起身,心口处还有疼痛。士兵忙道:“皇上不可大动,这伤虽然没有伤及要害,但伤口太深,军医说这段时日还会流血,会发痒发痛……”   士兵嘱咐了许多,封恒都不想听,他开口,声音仍虚弱:“扶朕去看她。”   他被搀扶着来到隔壁的营帐,挥手屏退了士兵。他一步步走到榻前,伤口似乎渗出了血,牵扯得有些疼。   薛盈正在睡中,她眉眼如旧,只是眼眶下的青色令他疼惜。他就这样站了许久,不曾眨眼,安静望她。最后是他支撑不住,扶住了一旁的桌案。   水杯颤动,发出声响,薛盈睁开眼,瞧见他时双眸一喜。   她起身扶他坐下。   封恒抬眸,两人相视无声,他轻轻笑起:“不用自责,我养些时日就会无事。”   薛盈无言相顾。   “你在这里守了三日,该回去看看他了。”   薛盈怔住:“你还没有好……”   “我无事了。”封恒道,“我是皇帝,会有人照顾我。”   薛盈凝望他。   封恒轻笑:“怎么,还担心我是从前的质子,拿尽绍恩候不要的点心都塞给我吃。”   热泪在眼眶打转,薛盈无声笑了笑,擦去划下的泪。   封恒轻抬起手臂想为她擦泪,可他蹙了蹙眉心,牵扯到了伤口。   薛盈微顿,缓缓蹲下身,昂首凝望他。   他这才得以轻轻擦去她脸颊的泪水。   时光如逝水,帐中一片宁静。可是这安静总归该要有人打破的,封恒做了那人。   “回去吧。”   他道:“你去守着他吧,今后,我守着你。”   “……封恒。”   “来世再换作我,这样可好。”   好久,薛盈含泪答了一个轻轻的好。   封恒笑了笑,他深望她,想低头吻去,但还是没有。   “车马已在帐外,我就不送你了。”他松开了手,闭目说要休息了。   薛盈起身,未曾回头。   端坐的人岿然静坐好久,时光一寸寸过去,一颗泪落在他脚边,无声渗透在泥土里。   一切,都化作了无。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 第68章   周朝营地里, 薛盈归去时已是夜晚。   暮色里高悬着一轮圆月,营地被四处的火把照亮。薛盈被封恒的人马护送回来, 盛俞事先并不知情, 士兵见薛盈归来忙要去通传,薛盈制止住了。   “陛下在何处?”   “陛下风寒初愈, 正在前处山头独处。”   薛盈走去,她望见士兵围坐在柴火前用铁叉烤鱼和一些野味, 食物的香气飘到薛盈鼻中。她走上前了些, 瞧着火堆上架的一个烤鸭道:“能把这个鸭腿分给本宫么。”   士兵这才察觉身后是她,连忙行礼, 薛盈道了免礼:“别惊动陛下。”   士兵取下两只鸭腿, 在烤叉手柄上包了几张树叶隔热递到薛盈手中。   肉滋滋地冒着油, 薛盈从东朝营地醒来后确实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 但是这鸭肉不是给自己要的,是给盛俞留的。她记得他喜欢吃蜜汁烤鸭。   山头坐着一人,几名士兵守在他身后。那背影眺望着远处, 四周除了盛夏里的虫鸣蛙吟都再无声。   士兵瞧见薛盈走来,正要惊喜地告诉盛俞时被她的手势制止住。薛盈走上前,来到盛俞身后。   她唇边漾起笑,拍了下盛俞的左肩, 忙躲到他右边去。   盛俞自左回头, 蓦然转向右边撞上了薛盈的视线。   他怔了一瞬,猛地一把将薛盈抱在了胸膛。   “别,别。”薛盈忙喊, “鸭腿要掉了!”她连忙拿住手中的鸭腿,“我向士兵要的,你好久没有再吃过宫中的蜜汁烤鸭了吧。”   “东皇送你回来的?”   薛盈点头。   “他可有为难你?”   薛盈摇头。   “你说实话。”   薛盈犹豫:“阿俞,我……我小时候就认识东朝的皇帝,我与他,有过一段过去。”   “我知道。”   “可我没有对不起你。”薛盈焦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我一直保护着自己,但我没办法,你会怪我吗?”   盛俞手抚上薛盈的脸颊:“不会,这些我都知道。你可有怪我没有早些去接你回来?”   薛盈摇头:“我的丈夫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他心怀天下,也是正人君子,他心胸广阔,能容天下万难。我很钟情他。”   “我也钟情你。”盛俞俯下身吻住薛盈。   他的舌撬入她牙关,这一吻如山风浪潮激烈。   薛盈最终推开他,偏头瞧见方才的士兵已经不见才松了口气。她忙举起手里的鸭腿:“你吃一个我吃一个,我好饿。”   盛俞笑出声:“你都吃了。”   “不,一人一个。”她命令似的,“你不吃我也不吃,快接下。”   两人坐在山头啃完了鸭腿,盛俞偏头问:“吃完了?”   薛盈点点头,她身上没有带手绢,用袖摆拭了拭唇角。盛俞忽然扑了下来,她后背抵到了草地,盛俞细心,手掌拖住了她后脑给她当着枕头。   “你怪不怪我那么晚才去救你?”   薛盈摇头。盛俞拿出装着小五胎发的那个锦囊递到薛盈手里,“宫中每日都有奏报传来,小五很平安,就是想娘亲了。”   薛盈眼眶湿润,提到孩子便想掉泪。   盛俞凝视她:“你离开太久,亏欠我太多。”   “我……亏欠你哪些?”   “好多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日夜。”话落,他吻了下来。   地为床,天为被,星辰月光为灯。这许久,清风明月是良辰,草绿花红是好景。   盛俞释放了三次,薛盈累得气喘吁吁:“我不行了,我浑身都热,我想洗漱,我想睡觉了。”   盛俞抱起她,为她裹上衣物:“我知道一处清泉,水很干净。”   他抱着她往山下一头走。   薛盈忽然想到:“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背过我。”她昂首望着他笑起,“我知道你肩上扛着的是江山,是万民的希冀,但是今晚你当一回我的丈夫,只属于我一个人,好不好。”   “我一直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盛俞背起了薛盈,她在他肩上很欢喜,但一向的矜持令她没有大肆表露出来,只是一直翘着唇角。   清泉池中,月光在水面漾起涟漪。   盛俞没有控制住,狠狠将薛盈揉入了怀里。   ……   翌日,薛子成与顾心兰来探望薛盈,薛盈才在此时确定是江媛救了两人。   薛子成身兼军务,只留了不久便被士兵请走。顾心兰留在帐中陪薛盈说话,提起了那夜的西宋军营。   “我想,媛儿姐将我推开时便已经明白自己回不来了,我没有看见后面发生的一切,可我知道她受了苦。皇后娘娘,媛儿姐也是喜欢着薛将军的,对吗。”   薛盈无声,她想起宫中的那些岁月,她垂眸时瞧见顾心兰腰间的束带。那是一条玉带,中间镶着白玉宝石,两侧有青玉点缀。这是她曾交待江媛送去给薛子成的一条束带。   “这是子成给你的。”   顾心兰低下头瞧着,微微一笑:“嗯,是薛将军给我的,他说我衣衫宽大,碍眼。”   薛盈也轻轻一笑:“江媛托你照顾子成,那今后便不要辜负了她,也莫辜负了子成与你自己。”   顾心兰抬眸,她望着薛盈唇边的笑明白这句话里的意思,她重重点头。   昌平二年,周与东缔结盟约,两国联攻,大举伐西宋。昌平三年元月,西宋败,周与东平分西宋,商停战事,共约两国不争。   自此后,天下太平。   周朝。   长秋宫里,薛盈正抱着弘至逗弄孩子,新调入长秋宫的婢女红喜呈来弘至的新衣。   “皇后娘娘,皇子长得真快,这新衣司宮台刚刚送来,您瞧瞧。”   薛盈自几月前从军营回到宫里便瞧见弘至长身体了,孩子如今已经满了周岁,衣衫一两个月便要换新,但奇怪的是还不会说话。太医每旬都来请脉,只说这是寻常。   薛盈没有担心,弘至是早产,如今能健健康康长大她便已经心满意足。   薛盈抱着弘至放到榻上,亲手为孩子换新衣。   红喜瞧着弘至一直笑不停的模样,欢喜道:“皇子还是跟在皇后娘娘身边笑得最欢,娘娘你瞧,皇子一直望着娘娘您,眼珠子都没有移开过。”   薛盈抬起孩子的小胳膊,低头柔声哄着弘至:“小五乖乖抬抬手,娘亲给你穿新衣裳了。”   “嗯呀……”孩子含糊地想说话。   薛盈听着软糯糯的声音便笑:“你是不是想父皇了?”她道,“父皇在接见东朝的使臣,不过我的孩儿一定听不懂的,娘亲等下就带你去瞧父皇,好不好呀。”她不太喜欢喊母后,便一直教弘至喊娘亲。   孩子虽然听不懂,但是大眼睛笑眯成小月牙。   薛盈抱起弘至:“走喽,咱们去问问父皇,娘亲的小五今日穿着新衣好不好看。”   “娘……亲。”   怀里的小人儿嘟着小嘴,咿呀地又冒出一句“娘亲”,他喊得软,像春风一样轻。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了,忽然有点舍不得写完~ 第69章   薛盈愣了片刻, 不敢相信:“娘亲?”   弘至咯咯直笑,小嘴里流出口水咿咿呀呀重复喊着娘亲。   薛盈激动得连笑都顾不得, 急冲冲抱起孩子就小跑向勤政殿。   大臣们刚刚离开, 殿里只有埋首批阅奏折的盛俞,幸好没有臣子见到她的失态。   “你这是怎么了?”盛俞第一次见薛盈如此失态, “小五病了?”他急忙走下玉阶。   “小五会喊娘亲了,他会叫我了, 他喊我娘亲了!”薛盈欣喜, “你听。”她低头哄着怀中的小人儿,“小五乖, 再喊一声娘亲。”   “咿呀~”孩子没有再喊娘亲。   薛盈有些急:“乖呐, 你喊娘亲给父皇听, 咿呀?”   “咿呀——”   薛盈抬起头, 欲哭无泪。盛俞笑:“别着急,他若是喊了第一句,便会有下一句的。”   “他方才真喊了第一句, 喊了有四五声。”薛盈这才感觉到累了,方才她来时跑得太急。   盛俞细心,从她手中抱过弘至。   “娘,娘咿呀。”孩子又含糊地喊了一句。   盛俞眼眸一亮, 与薛盈对视一眼, 连忙低头哄着:“叫娘亲?”   “娘亲。”孩子这回喊得字正腔圆。   “喊父皇?”   “喊……”弘至连发了好几声“喊”,最后咯咯笑着吐出“父皇”。   盛俞大喜,哈哈笑出声, 满殿宫人跪地齐声恭贺帝后二人。   夜里,两人漫步在月下,步上城楼。长京城的繁华都在脚下,万家灯火兴盛,从今后再没有硝烟。   薛盈靠在盛俞肩头,两人远眺着重重宫阙,静静依偎。   “不知道璇儿随母后去广陵适不适应,她胆子小,我怕到那边见着周遭陌生会哭闹。”   盛璇是盛秀与魏锦岚的女儿,许太后去广陵求佛,舍不得孙女,便一同带了过去。这一场战事里,薛盈临危不惧,与边境百姓共守国土,许太后看在眼里,已对薛盈改了态度,逐渐青睐。   “母后疼她,有太医随行,你不必担心。”   一轮弯月缓缓滑行到他们头顶,薛盈问起:“今日东朝使臣入宫所为何事?”   “两国修好,东朝也想改女学制,修女学馆,特派使臣来请教。”   薛盈一笑:“是么,那你如何安排的?”   “我要他们记上这是我朝皇后的创始,派了监馆司前去。”   薛盈唇边好笑,握着盛俞的手指把玩:“阿俞,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   “相信我,包容我。”   盛俞偏头,薛盈安静靠在他肩头,她眉目如画,月光下肌肤细腻白皙。他勾起薄唇,揉了揉她的脑袋。   “发髻揉乱了。”薛盈忙拿开他的手。   “我记得你想走遍山河,看世间好景。等朝中事稳定,我便带你出去看看。”   “国事要紧,女学一事虽是顺利,但一夫一妻的婚姻制还难实施。”   “别担心,我有办法。”   两人站了许久,盛俞的手掌越发不安分,从薛盈腰际上下游走不停。   薛盈蹙起眉:“你不是带我来赏月么。”   “嗯。”   “那便好好赏月。”   “你不觉得朕比月色更撩人?”   薛盈一愣,扑哧笑起:“月色胜君。”   盛俞手臂一用力,紧搂住手中的细腰,他埋下头,鼻尖触在薛盈鼻尖上。   “谁能胜过我?”   薛盈脸微微发烫,说道:“你又来这一套了。”   “哪一套?”   “逗我脸红。就没别的新意。”   “待你足够了。”   “我也会。”   “哦?”他轻笑,“你会什么。”   月光潋滟,薛盈一双桃花眼里波光盈盈,她勾起红唇:“陛下昨日在我寝宫帐内说了什么。”   盛俞疑惑:“我没有说什么。”   她的唇从他侧脸拂到他耳畔,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攀上他喉结,轻轻滑动之下令他浑身一凛。她在他耳畔吐气如兰:“谁还想要?”   盛俞被撩拨得欲.火暗涌。   她的舌灵巧地移到他唇畔,却又若有若无地退开:“你会的,我也会了。”   “还会些什么?”盛俞手臂拥紧,嗓音暗哑。   她停了动作,昂首凝望他只笑。盛俞却抵挡不住了,哪怕她此刻没有任何动作,一双眼睛却已经勾了他魂。   “是你先惹我的。”盛俞呼吸一促,横抱起薛盈就冲下了楼。   他就这样抱着她在皇宫里跑,想快点回到寝宫,沿途的宫人瞧见忙俯首跪了一地。   “跑快点,再快一点。”薛盈勾住盛俞脖子直笑,“陛下快一些,臣妾怕待会儿想去陪小五了。”   “不行。”   “那你快一些。”   回到寝宫,盛俞气喘吁吁,却身体力行地告诉了薛盈什么叫做真正的快一些。 第70章   自战场回京之后, 薛盈便打算将姚宝凤等五名贵女放出宫。   五人得知要离宫,来到长秋宫哭诉, 请求薛盈不要将她们遣离。她们呆在宫中已有两载, 年岁已长,不好再择良配。   薛盈沉吟着, 给了选择:“在战后,本宫也听刘项良提及你们多次帮助难民, 协助女学馆事务。本宫给你们一个选择, 如今女学兴盛,你们若想参与其中, 谋个官职, 本宫准奏。若是想回闺阁中待嫁, 本宫也会为你们择婿。”   姚宝凤思量片刻, 第一个答:“臣女愿意去女学馆里帮忙!臣女不会的都能学,那新的女训臣女很喜欢上面说的道理。”她自然喜欢那些道理,这两年深宫内薛盈从来没有约束过众人, 若她们回府,受父辈约束,恐怕还没有在女学馆中如意。   其余四人互相对视一眼,也跟着说要去学馆里帮忙。   薛盈露出笑容, 命人安排。不过她的确想到一个问题, 这十七名贵女为了女学一事尽心尽力,如今几乎都到了十七岁的年龄。前些时日王旭来信,想请求薛盈为他与宋红玉赐婚。薛盈准奏后还赐予许多宋红玉嫁妆, 可她明白贵女们的确过了十五及笄的妙龄。   傍晚盛俞回宫,她与他商量了一番,翌日,盛俞在朝堂宣布要推迟女子及笄的年龄。   他下令将女子及笄之期改为十七岁,众臣中有人诧异,但宗正许捷已先出列道:“臣赞同陛下的提议,如今女学馆中的女学生皆以学业为要务,年龄十七者比比皆是,陛下乃智举。”   许捷的女儿许如筠也是十七贵女中的一人,他表态后,其余臣子为自家女儿着想,都出列附议。   此举实施不难,女学生们得知这道改革,都对帝后感恩戴德。   长京城中薛府。   温氏自从徒兴城中回京后一直对甚州挂念,她向薛盈与盛俞递了辞呈,准备依旧回甚州司农。   薛盈今日出宫来到薛府,薛子成与温氏闻讯正在府门恭候她。   “拜见皇后娘娘。”   “母亲快请起。”薛盈搀扶起行礼的温氏,母女俩握着手走进内院,薛盈道,“娘从徒兴城中回来才休养了短短一月,不能就留在长京颐养天年么。”   温氏与郡守何修南辗转逼退到徒兴城,在城中帮助难民,温氏因为过度劳累而感染风寒,烧至肺疾,休养了许久才好转。   “我是甚州的司农城主,虽然西宋把我们的耕地毁了,可人还在,就该回去继续守护好那一方土地。”   “陛下不是下旨让娘留在京中休养么。”薛盈担忧,“娘的身体才刚刚好。”   “不碍事,我如今还算硬朗,说什么颐养天年。”温氏笑了笑,嘱咐云姑去拿薛盈喜欢吃的点心,“皇子好吗?”   “小五很好,已经学会开口叫人了,教他的话也能吐得清了。”   温氏很是满意:“这般娘就没有什么好担忧了。”   薛盈沉吟,笑问:“娘,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想何大人你才急着回去的。”   “说什么胡话。”温氏忙解释,不过却专注地打量起薛盈,“何大人也生了病,西宋落败,边境北川被划入甚州地界,何大人身为当地郡守十分忙碌,他顾不上养病已经回城,城中被毁的屋舍要重新为百姓修建,还有西宋的子民也要划入甚州跟我们周人一起生活、学习语言。”   温氏说的这些薛盈都明白,她道:“从前陛下继位不久,不易扶持农耕,如今陛下已经有办法了,娘在那边太累就回来。”   温氏点头:“好女儿,你是真正长大了,娘不担心你。子成有你与陛下照顾,娘也不担心他……”   “他快给你娶儿媳了,你就不想留下来看看。”   “是那小顾女官?”   薛盈颔首,温氏笑:“那孩子我也喜欢,性子活泼,又善解人意。等子成真的求娶了人家,娘再回来下聘礼。”   温氏决心要走,薛盈也没有再留,她只道:“娘与何大人的事虽从未跟我和子成提,可娘做的决定我都会支持。”   温氏动容:“何大人是个好人……”她没再说什么,紧紧握住薛盈的手。   回宫后,小五正与红喜在檐下玩闹,薛盈远远见着孩子扶着墙壁迈开步子,那一走一顿的憨萌惹人怜爱。   她柔声喊了“小五”,孩子发出咿呀的声音,张开两只小胳膊就朝石阶下跑来。   薛盈吓了一跳,丢下手中的团扇冲上前。   小五咿呀地扑到在她怀里,咯咯直笑。   “吓死娘亲了!”薛盈脸贴着小五的脑袋,“以后不许这么乱跑知道吗。”她语气有些严,孩子也听不懂,只抓着她头发依赖地靠着她。她不再训责,抱起孩子走向殿中。   红喜与一众宫人忙跪地请罪:“都是奴婢们没有看住皇子,求娘娘责罚。”   “起来吧。”   几日后,从边境几座城中传来消息,百姓对薛盈心怀感激,在当地修建了皇后寺,建了娘娘像。   薛盈初听这消息诧异了许久,盛俞捏着她手指把玩:“高兴傻了?”   “建寺?”薛盈问,“这是当地官员出的主意,拿的钱?”   “奏疏上说是百姓集资捐献的,各地女学馆里的学生们一起帮了忙。”   “建寺建像全是花费,百姓哪有这些银子。”   盛俞道:“你别多想,那寺虽为皇后寺,却是十分寻常的寺庙,没有用珍贵木材,一切从简。”   薛盈松了口气,午时安静,小五已经被乳娘抱去睡午觉,她伏在盛俞双膝上闭上眼笑。她十分开心百姓心中有她。   时光安然而逝,昌平四年夏,三岁的弘至趁着宫人与薛盈都不注意,一个人从长秋宫溜到了御花园。   他嘴里呢喃着要找父皇,宫人瞧见忙跪地朝他行礼,有人请示要将他送回宫殿,小人儿虽然听不懂大人的意思,但是明白那是阻止他。   小嘴里已经下起命令:“不能告诉母后呀。”   宫人连连点头,弘至昂起脑袋瞅了瞅四周的宫人,拉起一个合眼的。   他嘟着嘴:“找父皇,找父皇……”   宫人忙打探到盛俞的归处,弯腰领着弘至去御花园。   盛俞正与宋仕,薛子成商议改革新的婚姻制,闵三瞧见弘至小跑而来,还未来得及通传,孩子已经一头跑向台阶,冲进廊殿里。   “父皇。”奶声奶气的声音喊得字正腔圆,弘至直接扑向了盛俞。   盛俞还来不及反应,孩子比他矮太多,此刻只能保住他双腿。   他忙将孩子搂在怀里,让弘至站在他双膝上。   闵三忙道:“使不得,皇子的履踩脏陛下的龙袍了……”   话还未说完,盛俞横眸冷睨了他一眼,闵三忙噤声,跪地自己掌嘴:“都是奴才说错话了。”   “起来,别吓着朕的大皇子。”盛俞揉揉弘至的小脑袋,笑道,“朕的龙袍任由你踩,以后江山都是你的,弘至高不高兴?”   孩子嘿嘿笑起来。   “弘至大了,该是时候立为储君了。”   薛子成与宋仕闻言,忙起身朝弘至参拜行礼。   弘至挣脱开盛俞,抱住了薛子成的双腿:“舅舅,我要射箭,我要射箭。”他嘴里一直喊着射箭,是薛盈带他看过几次薛子成练箭。   薛子成抱起盛俞,请示着盛俞。   “去吧,跟着你舅舅好好学。”   翌日朝堂,盛俞宣布立储,满朝无人反对,都是支持声。他又宣布改革婚姻制,当那一夫一妻四个字说出口时,满朝哗然,整个朝堂许久都是鸦雀无声。   卫修茂是老臣,先出列道:“陛下,臣不懂这一夫一妻是何意,难道要臣等将府中姬妾都休了不成?”   “不然。”盛俞道,“此法颁布前已成婚者仍按从前执行。今日起,宗正处与典客寺、奉常寺都要参与新的礼法修定。此法颁布后则举国按新法执行,我朝女学兴盛,女子既然能上朝堂,便要为她们设下律法以保护她们。”   “可是陛下若想保护女官与我朝妇人们,可以另择他法,不必下此惊人的旨意呐。”有臣子出列,“臣不才,有幸历三朝,从未听过有先帝爷要废黜妾室,只娶一个正妻的。”   有臣子附议:“禁妾令已经给了我朝男人震慑,下令至今已有两载,这两载宗正寺那里一个立妾的官书都没有批过,陛下,这还不够么。”   盛俞道:“还有谁有异议?”   他手指敲击着龙椅扶手,冠冕下十二旒玉串在沉静里摇晃。满殿鸦雀无声,有臣子初时百思不解,可此下细想已然明白过来。周朝历经那场战争后,粮价上涨不少,红妆却依旧兴盛。如若没有那么多达官显贵富养小妾,便不会有从前战场上那些衰将败卒,不会将红妆炒得价高,周朝也不会缺粮草,要皇后与其母亲供应。周朝也不会缺武器,要皇后与女官拿狱中犯人想办法。   这一片鸦雀无声里,盛俞开口。   “我周朝与东朝修好,这只是如今的安定局面。可百年后呢,难道要朕只顾眼前,不为后代子孙着想?朕决心已定,我朝男子不能私养姬妾,既然朕要立这一夫一妻制,女子便理当受到尊重,该由律法保护。朕今日便亲自下旨,若此法修定后私养姬妾者判牢狱十载,没收房屋田地,归与正妻。朕也亲身作则,从今后朕不立后宫,不纳妃嫔,若违,甘退帝位。”   文武百官愕然瞪大双目。   宋仕与薛子成等心腹大臣已附议:“臣谨遵陛下圣旨,陛下英明,万岁万万岁!”   盛俞已起身离开朝堂。   此令一下后京中的女子们也都听闻了。薛盈在宫中设下一场赏月宴,邀请了京中的诰命夫人与女学馆里的师傅和出众的学生入宫。   众人皆朝薛盈请安,在今日的圣旨中已然明白她的地位,她与从前那些皇后都不一样,她得帝宠,且是唯一一份帝宠。   薛盈道了赐座,笑道:“众位夫人们莫紧张,今日就是邀请大家来陪本宫赏赏月,同时本宫也有事求助你们。”   众人连忙道不敢当,坐在薛盈左右手的是两位公主,辈分上是盛俞的姑姑。   固和公主道:“皇后有何事,出口吩咐便是了,你说求,瞧瞧这些夫人们与小丫头们大气都不敢出。”   “姑母见笑了,还不是陛下早朝下的那道圣旨,颁的那道新律法。”薛盈招呼宫人上花露,邀请众人品尝后道,“陛下与本宫都支持女学,今日朝堂上的这道圣旨也是为了众位好。”   她说起:“我们都是女子,能得新律法敬重算是要对陛下感恩戴德的,依照陛下的意思,京中会再设立一个女察署,由本宫为总司,众位愿意参与者为副手,若今后在新的婚姻法中有女子受辱,咱们便是一个断案立法的衙门,为天下女子做主。”   众人心中一震,这是个好机会,但是她们不敢。   早在入宫前众夫人的丈夫都叮嘱了她们一遍,要聪明行事。这新的婚姻法损伤的是她们丈夫的利益,她们自然不敢答应薛盈。   薛盈含笑:“本宫知晓你们不敢应,怕丈夫数落你们?夫人们可曾想过,今后夫人们的女儿给别人做妾,你们答应吗?”   众人愣了一下,摇头。   “本宫的比喻可能失当,有你们为人父母在,女儿们一定能觅得一个良配。可夫人们的儿孙辈呢?当她们失去你们这份依靠,嫁与人做妾,身为女子身份卑微,你们必定是心疼的吧。这女学改得对,这新的婚姻法也立得妙,本宫今日召见你们就是想和你们商量此事。若你们不敢应,那本宫不为难你们,再召其他夫人们便是。”   固和公主道:“皇后娘娘,你瞧我行吗。虽我一把年纪,但也还能公私分明,若是不嫌就让我尝尝这女官的滋味吧。”   接而有别的夫人也应下,几名学生也起身说想入女察署。   此事薛盈不急,反正盛俞的旨意势在必行,过几日这些妇人自会来求着她入女察署做官。   她敲定了几人,而后招呼众人品茶赏月。   几日后,建在长京城中最繁华街市上的女察署修置妥,薛盈出宫查验。   她刚下车驾便生生定在原地,目光眺望着前处。   红喜搀扶薛盈,一时诧异地顺着她目光望去。   人来人往,前处只是寻常的摊贩在做生意,并没有什么可疑之迹。   “娘娘,我们进去吧。”   可是薛盈未言,径直走上前,连手帕掉落都不曾知。   她停在一处摊贩前,是一处卖馄饨的不起眼小铺子。忙活的年轻娘子瞧见薛盈,笑问:“夫人,您要来一碗吗,吃什么馅儿?”   “白湘……”薛盈缠声喊。   一身粗衣的娘子与白湘容颜一模一样,只是她肌肤暗了,双手不再细嫩,但眼角眉梢的笑却十分幸福。她愣了片刻:“夫人,您要来一碗吗?”   “好,你为我煮一碗。”薛盈走进了摊铺,坐在了这简陋之地。   红喜虽然没有见过白湘,却知道这个名字。她轻声道:“娘娘,恐是认错人了?”谁都知道白湘为护皇后身亡,因无亲人,又寻不到尸首,得皇后拿旧衣立冢厚葬。   此刻薛盈眸中晶莹闪烁,她没有多问,只吃下这碗热腾腾的馄饨。   片刻,一个憨厚的高个儿汉子走进摊铺,他五官平平,却眼含宠爱。解下白湘的围裙道:“回去照看小妮吧,我来守着。”   “今日客多,听闻旁边的女察署要来女官大人们,等会儿有百姓来瞧热闹,生意好起来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那不是更累坏你了吗,你回去,说好的每日只卖三十碗,够咱仨吃就成,再多钱也不能拿你受累,孩子睡着了不能没人看着。”   薛盈将一切收入眼底,微微一笑,放下银两离开。她嘱咐随行侍卫:“去查一下这家人。”   她确定这摊铺上的女子就是白湘,白湘跟随她近两年,忠心耿耿,她不会认错。   这事查来不难,薛盈回宫时便收到回信。   那男子是白湘的丈夫,两年前在边境十里山捡到白湘,她浑身是伤,被男子治好,却再记不得从前的事情。男子憨厚,为她寻亲不成,两人情投意合结成了夫妻,生下了一个女儿。男子家中有一叔伯在京中卖馄饨,叔伯没有亲眷,弥留之际让男子与白湘来继承生意。如今两人的生意不算好,屋子在西市,与人合挤一个院子,生活清贫。   薛盈吩咐下去:“在京中给他们置办一套宅子,离女察署近一点,让他们夫妻入女察署做些轻松的差事。”   红喜忙应诺,薛盈再吩咐:“不许旁人为难他们,告诉衙署里的众人,那是我要护的人。”   薛盈心怀感激,她感谢上苍保住了白湘。既然白湘已经忘记那些事,便让她好好与丈夫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吧。   入夜,盛俞来到长秋宫,薛盈正洗漱完坐在镜前梳发。宫人入内为他宽衣解带,换上月色寝衣,肩头披了一件玄袍。他走到薛盈身后拿过她手中的篦子,轻轻为她梳起发。   这一头青丝如墨,镜中的人容颜依旧,她红唇含笑,目光凝望着镜中的他。   “今日我去女察署了,今日我很开心。”   盛俞笑了笑,没想谈政务,只道:“建章宫的观音掌开花了,是朱色的,小小一朵,很好看,明日我带来给你瞧瞧。”   薛盈微笑,颔首。   “我来时宫道被月光铺就,你抬头看看,今夜的月好看么。”   薛盈透过窗户望去,点头。   “你比月色更动人。”   她眉眼里溢满温柔的笑,握住盛俞的一只手:“我觉得如今的自己才是我所喜欢的,我如今,很快乐。”   “我亦然。”盛俞回握住她的手。   他望着这镜中的人:“我这样看了你十五年了。”   薛盈轻笑:“在梦里?”她起身握着盛俞的手来到茶寮间。   夜风微起,茶寮四周的纱幔随风飘动,她的发与裙摆轻纱也微微飘起。她坐下,将头靠在他肩头,昂首眺望着殿檐缡吻上方的圆月。   云层与夜空都被照亮,澄明的月光撒入了殿内。   她与他五指相扣,笑起:“我想告诉你,我今日瞧见白湘了,她除了忘记了这宫里的一切,目前生活得很幸福。”   “那就好,这样你就不会多那些愧疚了。”   “你越来越了解我。”   “十五年前,我就开始了解你了。”   薛盈不信,摇头:“又哄我。”   “没有哄你。”盛俞低头,薛盈安静地靠在他肩上,卷翘的睫毛轻眨,眺望着满地月光,也望着宫苑中的花团。“承启十五年,绍恩侯那两个女儿将你闺房里的菱花镜砸了,你可记得。”   “记得呐。”薛盈叹气,“那是母亲留给我的,它保我平安,陪我多年。我每有不快,每有想要倾诉之言,闺阁中无人陪我,便只有它静静陪着我。有时候我觉得它像是有灵性,能懂我心中所思,知我今生所愿。”   “你所思,母亲弟弟平安。你所愿,今生有良人,花好月圆夜,看尽山川景。”   薛盈愣了一下,转瞬即笑,握紧盛俞的手:“嗯,如今都实现了,阿俞,谢谢你。”   “我就是那块镜子,知你心中愿。”   薛盈莞尔,好笑道:“嗯,是,你是那块镜子,还飞出了一道龙纹吓唬我……”后半句她说得迟疑,猛地抬头震惊地望住盛俞。   “那日有被我吓到么,事后那俩姐妹可有为难你?”盛俞凝视她,“我本想当日就下旨保护你的,但是来不及,那日我还无法下地走路呢。”   “你,你说什么?”薛盈惊住。   “你七岁时,最爱靠在你母亲怀里撒娇。你八岁时,打破了你母亲给你的一只手镯,那是白玉的,你当时很喜欢。你九岁时,温氏离开了你,你抱着我哭了许久。你十岁,我听到了封恒的名字。你十一岁到十五岁,都过得小心翼翼,只敢对我倾诉心事。我原本觉得自己没有灵魂,是你给了我悲伤欢喜的滋味。”   薛盈仍是怔怔。   盛俞握紧她的手,俯身吻了吻她双唇,他薄唇勾起笑:“怎么,吓到了。”他搂紧她,“傻盈,我本不愿说与你听,可今日镜前,我看见了那些年里的薛盈。她没有变,还是那样善良单纯,也那样好看。”   好久后,薛盈才迟缓地开口:“你是在与我说笑么?”   盛俞但笑不语,昂首眺望明月。片刻,他才笑道:“早知道就不说与你听了,吓坏了你,还叫你不信我……”   “我……信。”可薛盈心中仍是震惊。   她想起长宁寺方丈曾说的话:此镜金银错纹,背绘菱花,镜后有龙纹,又恐暗藏玄机,切要藏管妥善。   若镜子碎了,她的命数便会变了。   她手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仿佛还有一份欢喜。   “你知道我的所有事?”   “不是全部,你不说的,我不知。”   “你,你看过我哭?”   “嗯,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你,你看过我在镜前挤痘痘?”   “嗯,偶有多次你秋日上火冒痘。”   “你,你看过我换衣?”   “唔,我想想。”   “你……看过我在镜前绑胸间束带?我,我在镜前比划亵衣?”难怪他会在册封她为贵妃当日还赐给她那件喜欢的亵衣!   “唔,有此事。”盛俞佯作淡定地点头。   薛盈轰地起身,指着盛俞:“你,你——”她有些不知所措,又欲哭无泪,“你非礼!”   “我是你丈夫,怎么非礼你了。”   “你无赖!”   “朕可是皇帝。朕印象深刻,你绑的束带一日比一日耗费布料,唔,一日比一日饱满。”   “嘤嘤嘤。”薛盈快哭了。   盛俞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头跨出茶寮栏杆:“前处月光甚好,你瞧那亭台四周的花开了遍,让我看看今日有没有饱满一点。”   月光澄静如水,她置身在一片花簇中,在他的贯穿里十指紧抠住他后背。她闻见了花香和他的气息,睁眼,圆月就在头顶。   风拂过宫墙而来,他轻轻说了一句话。   “盈盈一笑,朕心欢喜。”   像是那个新婚夜,他穿着红衣,凝威含笑。明明初初相见,却早已经忍不住眸底柔情。   他吻住她唇,闯入她牙关。   缱绻浓情后,他咬住她耳垂道:“我爱你。”   “我心,与君同。”   ……   昌平五年,后诞下一女,帝大喜。   昌平七年,后诞下龙凤双生子,帝大悦。   昌平十年,周兴一夫一妻,东朝女子羡慕不已,请求效仿此制。同年,周朝女子科举犹盛,朝堂女官渐起。   昌平二十三年,帝后交由太子辅政临朝,纵情山水间。   勤政殿中,那身穿黄袍的年轻太子眉目英俊,五官肖似帝后二人。他修长的五指翻阅一封信笺,那上头常有好看的字迹写着同一句话。   春花开遍,这一路青川陌上都是好风光。   <正文完> 第71章   一个晴好的天气里, 宫中发生了一件不太寻常的事,待在周朝多年的四皇子封恒回朝了。   我叫云归, 是伺候在四皇子身边的近身宫婢。我第一次见着四皇子, 他面容英俊,却神情冷淡, 不喜与人多言。   我虽不知主子的性子,可我知道回国后的四皇子并不怎么快乐。   作为东朝不受宠的皇子, 好像所有王室的人都可以欺负他, 可是我从来没有见他有过还击。惠妃是四殿下的生母,因相貌出众, 又因母族不得势被皇后用祈福的名义隔绝在了香林寺中。惠妃千辛万苦传回信, 嘱咐四殿下不要与任何人冲突, 这一生平安便好。   我只是婢女, 从来不知四殿下政务上的事,可我知这个皇子是有抱负的。   事实如此,他仅仅用了两年时间便救出了惠妃, 登上了高位,被封为摄政王,成为新继任的小皇帝身边最受宠的人。   一个冬日,摄政王消失了一个月。我算不得是他的心腹, 并不知他去了何处。   一个月后, 我再次见到了摄政王。   他隽昳的容颜已变得苍白,他坐在一把轮椅上,双腿盖着厚厚的貂毯, 那双沉淡如水的眸光里宛如死灰。   我愕然了许久,随着一众宫人跪在其中,我心惴惴,摄政王的腿怎么了?他消失一个月去了哪里?他被偷袭受伤了?   我无从得知原因,我只知道从此后,哪怕摄政王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可他的笑容已不复在了。   有一次,我端着热水来到寝殿,太医正在为摄政王施针,我瞧见那往昔镇定的人咬破了下唇。他很痛苦,仿佛不是腿疼,而是心伤。   后来,我被调到惠妃身边伺候,再也不知摄政王的任何事。   我只记得成安五年,帝崩,摄政王拿出圣旨继位,成为一代新皇。   惠妃被封为太后,我也在宫中受人尊敬,但我事事小心,不敢让主子不快。我伺候了太后多年,直到有一日,皇上叫我去华章宫伺候新主子。   我有些诧异,但是不敢违逆。我请示着太后,太后目中慈悲,点点头让我去。   那一日,我见到了一个很美的女子。   她梳着妇人髻,穿着普通的素衣,不施粉黛,可容颜冠绝,气质温婉,是我在这后宫见过的最美的女子。   可她不太说话,对我冷淡,我不知她的身份,只敢小心侍奉着。   皇上来了。   他在宫门外,凝望她许久才掀起珠帘。我正想提点新主子需朝皇上请安时,皇上竟在她身前自称“我”。   我吓了一跳,俯首不敢言,心中在这瞬间得知,也许皇上多年的不开心,都是因为眼前之人。   我渐渐知道了新主子的身份,她叫薛盈,是周朝的皇后,生过一子,与我们的皇上有过……一段情。   皇上还念着那段情,可是新主子心中只有她的丈夫与孩子。   我许多次瞧见皇上对月沉默,许多次瞧见皇上在新主子睡着后来到她寝宫外。   我第一次见一个皇帝宠爱一个女子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事事委屈求全,事事顺如她意,甚至放下帝王的身份,只甘愿求得一点情意。   新主子想住在宫外,皇上在宫中日理万机,忙着扫清朝中的反派势力,可他还是同意了。   我跟随在新主子身侧,来到宫外一处幽静的小院。院子里花草开遍,主子欢喜,皇上更欢喜。   我亲眼见到皇上亲手种植那些观音掌,他手心里都扎了刺,却不曾说过疼。我无法理解那种感情,因为我只是一个婢女,我不曾爱过,我不是皇上,我体会不了他沉默时的心痛,也体会不了他欢喜时唇边的笑。   我觉得,如果新主子对皇上敞开心扉,她与皇上一定可以做一对恩爱夫妻吧!   我终于替皇上感到欣慰,因为新主子待他有了好脸色,因为皇上笑的次数也变多了。   可是好景不长。   太后被劫走,皇上带着新主子去救太后。   我与宫人们奉命守在小院,每日精心打理院中花草和那些观音掌。一个月后,我与宫人被召回皇宫。   我满心期待,觉得新主子与皇上的好事将成。可我在偌大的华章宫只见到皇上一人,他唇色苍白,眉目冷厉,再也不像那穿着青衫的俊逸青年,身上只有九五至尊的帝王威严。   我奉太医之令为皇上换药,我瞧见他胸口处深深的一道伤疤。我手颤抖,低头不敢言。我似乎在瞬间懂了,这伤,是新主子给的。哦不,她如今已经回到周朝,她是周朝的皇后。   我与曾经在小院里服侍的宫人都不再提及那位主子半字,这皇宫里仿佛从未有人知道过那件事,那个人,和皇上的那份心意。   东朝的一切如旧,战争结束,典客卿在宫中开设庆功宴,也欢庆我朝扩充了疆土。可是我没有在皇上眼里看见笑容,我抬头,透过殿上众人的欢颜,望见夜空悬挂的那轮明月。我转身为皇上斟酒,无意撞见他眺望那轮明月的目光。   玄衣寂寥,他眸中似有哀伤。   从那后,一年,两年,三年,五年。皇上每一日都过得一样,早朝,批阅奏折,宣召臣子。   我只在每逢周朝传来喜讯时会看见他眼底的波动,那仿佛像是喜悦,也像是一份牵挂。   周朝新添了一位公主,他命使臣送去奇珍异宝祝贺。   群臣也在此时再次奏请皇上立后选妃,可是皇上驳回了。有一日,我在殿门外听见太后与皇上的争执,那话语听不真切,但我知道太后是来劝皇上的。   一向慈悲的太后摔门离去,皇上坐在龙椅上,沉默着一言不发。   几日后,宗正在筹备皇帝的大婚。   皇上没有反对,他依旧埋首批阅奏疏,好像一切都仍是那般的随意与平淡。   我想,皇上终于放下了吧!   新婚夜里,我与宫人托着合卺酒候在帝后身旁。端坐在床沿的皇后身姿婉约,皇上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挑过皇后的盖头。他淡淡地:“朕忙于朝政,稍后会去紫禄殿处理政务,皇后不必等朕。一入宫门,高处不胜寒,望皇后今后自持,恪守孝义,朕自会厚待你母族。”   “臣妾谨记皇上教诲,定不负君意。”   我瞥见,皇上的身影颤了颤。他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满殿华贵璀璨,皇后顿了顿,掀起盖头,我瞧见一张秀丽端庄的脸。皇后笑了笑,吩咐我们不必守着,各自回去休息。皇后以为等皇上忙完政务便会来这凤华宫了。我也这么以为。   可是皇上的那句话原来真的只是一句承诺而已。   他厚待着皇后的母族,但从未亲近过皇后,从未正眼看过一回皇后。   一日,皇上批阅奏折到夜里,他搁下笔起身去了御花园散步。宫人一路掌灯,我躬身候在一侧。我忽听见前处有女子嬉闹声,一道女声笑着唤起“盈盈”。   我怔住,再抬头时已见皇上疾步走去。   他走得那样急,我忙与宫人们跟上。   皇后在与人散步,她竟踩空台阶,眼见便要滑到。   皇上冲上前,一把搂住了皇后。   皇后与那名玩闹的女子忙跪地行礼,皇上望着皇后问:“你是谁。”   我屏息,內侍官忙回:“皇上,这是皇后娘娘。”   皇后微有黯然,但今日遇见皇上却是高兴的,她抬头望着皇上:“臣妾入宫半载,只远远见过皇上几回,皇上自大婚那夜一直不曾见过臣妾。帝后也是夫妻,此乃臣妾失德……”   “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妾闺名许盈盈。方才是臣妾与家妹放肆了,请皇上恕罪……”   “盈盈。”   皇后一愣,她面容羞赧,忙回:“臣妾在。”   我仍屏息,规矩候在一侧。我眼角余光里,皇上已经负手离开,不曾再说过任何话。   我在这一刻懂了,这是太后强硬赐的婚,这也是太后为皇上挑选的人。我不明白,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还没有忘记周朝的那位皇后么?   帝后甚少碰面,除了祭祀大典,他们几乎从来没有交谈过半句。   皇后时常带着参汤来探望皇上,可是皇上让宫人接下参汤,不曾召见过皇后。   我虽只是婢女,可我心里有些焦急,我想,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   终于,一载后,皇上自太后处离去,我与宫人受太后命令送帝后回宫。在皇上踏入凤华宫的瞬间,身后殿门紧紧闭上。我与几名太后信任的婢女被一同关在殿内,太后身边的宋姑嘱咐我们:“懂太后的心意么,今日好好服侍帝后。”   我察觉不对,冲入寝殿时见皇上面颊潮红,甚至脖子与耳根都已红透。皇后同样呼吸急促,坐在榻上宽衣说热。   我终于明白过来,为了皇室后裔,太后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我上前跪在皇上跟前:“皇上,您身体不适,奴婢扶您回宫吧!”   “放肆——”宋姑拽起我,将我扯出寝殿,扬手给了我一个巴掌,“太后说你们几人都是聪明的宫人,你怎这般糊涂。你守在殿外,由她们几人服侍。”   我不知自己离开是对是错,我不愿皇上再念旧情,可我也怕皇上明日清醒后会追悔莫及。   我僵硬地守在殿外彻夜,耳朵里传来一声声皇上眷恋的呼喊。   他喊着盈盈。   第二日,天还未明,我眼前出现一双绣着飞龙的革履。   我不敢抬头,等眼前的人走远后,我才抬起头来。   皇上疾步走在风里,他身上只搭着一件寝衣。初阳自他头顶升起,明明阳光落在了我身上,我却觉得从此以后,这个皇宫会更加冰冷了。   片刻后,宋姑喜滋滋地拿着一方染血的白绸去见太后。   我明白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在这个深不见底的皇宫,一切手段都太寻常不过。   我回到御前,皇上埋首批阅奏折,殿中好像一切如常,可我清晰地瞧见皇上执笔的手都在颤抖。   他终于弃了笔,直奔出宫。   侍卫惶恐地追上,我随满殿宫人也惊惶地跪在地上。直到夜里皇上才回了宫,內侍官在跟侍卫打听,我听见侍卫说皇上去了城郊的小院。   我知道那个小院,我再回头,御案上摆放了一株观音掌。   从今后,我每每上前添墨斟茶,总能瞧见皇上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盆观音掌上,柔如春风。   两个月后,皇后怀了身孕。   太后大喜,举朝欢庆,我不知皇上是否也是高兴的。他就一人立在皇宫最高的那处殿宇上,远眺着万家灯火与重重宫阙。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容貌柔美的女子也曾立在这里,依偎在皇上肩头,与他共望着锦绣江山。   启安十年,皇上的生活如旧,只是他会抱着皇后诞下的那位小公主在宫廷中逗乐。   如尔公主年两岁,生得乖巧,深得皇上宠爱。   皇后不曾再闹过,即便她黯然不受帝宠,可至少她的女儿深受皇上的喜爱。   一日,朝臣入殿求见,道周朝帝后的那对双生子即将过生辰之喜。   皇上沉默了一瞬间,笑了笑:“准备厚礼,结我两邦友好。”   我无声侍奉在宫殿一侧,我知道,这不是为了两邦友好,只是因为皇上还记挂着那位周朝皇后。她的喜好,他都知道,会在每岁春节时派使臣送礼至周朝。她的子女,他都会在他们每岁生辰时备上礼物。   我从来不知世间会有这样的情,一个至高无上的男人,爱一个女人到如此卑微。   今年的春节,皇上为如尔公主准备了许多礼物,他的确很宠爱这位公主。皇后很高兴,等不及去了司宮台为公主先挑选礼物。   皇后拿了许多礼物要回宫给公主,却被司宮台提点那是给周朝皇子们送去的礼物。   皇后笑道:“还有这么多新奇的玩意儿,你们挑选这些便好。”   宫人不敢应,劝解皇后。皇后已生怒意:“本宫难道命令不动你们?”   她最后拿起许多玩具,又挑选了一件狐裘准备带回凤华宫。司宮台的宫人全跪在皇后脚下:“这狐裘是为两邦友好而献与周朝皇后的,皇后娘娘,您若要带走,还需奴婢们请示陛下。”   皇后气急,她在宫中不得帝宠,如今连宫人都敢违逆她。她带着狐裘与玩具直接回了宫。   我侍奉在紫禄殿,皇上听闻宫人禀报,眸光渐冷:“让皇后送回来,不能误了两邦友好。”   皇后没有送回来,也许她想跟皇上赌气,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希望皇上能因为此事亲自去一趟凤华宫。   我听见皇上严声下令:“把东西一应还回司宮台,着使臣送去周朝,皇后失德,禁足一月。”   从此后,我再也没有在紫禄殿与华章宫外见到来给皇上送参汤的皇后,哪怕她已经解了禁足令。   启安十二年,皇后染了风寒,如尔小公主也连带着染上风寒。皇上得知后乘着夜色走去凤华宫探望如尔小公主。我与宫人随在皇上身后,却在进入凤华宫时没有见到守门的宫人,偌大的庭院与宫殿也都没有瞧见一个宫人。   皇上微有诧异,越往进,却听见一道女子的娇媚承.欢与男子的粗喘。   我轰然怔住,身边的宫人也大气不敢出。皇上停下脚步,耳边的声音更激烈,一声声都是一种对皇家的羞辱。   我随着宫人们跪了下去,我望见皇上紧握的拳头,他愤然转身离去。   第二日,太医院的一名太医在回府路上遇到意外身亡,我察觉到昨日一起去凤华宫的宫人已经不见,殿内换了几张新的面孔。   寒意从我脚底窜到心尖,我害怕,我恐惧,我怕死。   皇上杀了那名与皇后苟且的太医,杀了昨日知情的宫人。我在惊惧里端不住茶水,险些跌倒时望见身旁一名女官。   她同我一样,双目里都是恐惧。   我忽然一震,她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我与她都没有死。   我恍然明白,我与她伺候过周朝皇后,因为周朝的皇后,我们保住了一条性命。   皇上从未提及此事,没有下旨治罪皇后,皇后也仿佛不知情,换了另一名年轻太医入凤华宫,每日都为她请脉。   也许,皇后早已经看得开了,她不奢求帝王之爱,她选择了另一种活下去的方式。   皇上仿佛对太医的进出不再留心,他不再过问此事,他只是将如尔公主送去了太后身边抚养。   再后来,时光如逝水,过去了许多年。皇上从未再宠幸过皇后,他膝下没有皇子。太后苦心劝他纳妃,他坚决否定。   朝中的荣亲王病逝,王妃诞下一名遗腹子,皇上将那名男婴收在膝下抚养,封为了太子。   那一日,皇后不顾仪容在紫禄殿外咆哮,皇上充耳不闻。他看着御案上的观音掌,那带着刺的植物生长得茂盛,皇上呢喃:“也许快开花了吧。”   午时,我听闻臣子觐见时说:“周朝帝后竟游山玩水到我们东朝了,他们是微服出巡,想来不想惊动皇上……”   我瞧见皇上霍然起身,疾步走出了宫殿。   夜里,他归来了。   他脸上带着笑,那笑是喜悦,却含着苦涩。他召我们备酒,他站在皇城最高处的那幢殿宇上,俯瞰着脚下的秀丽江山痛饮。   他屏退了众人,唯独留下我。他问我:“云归,你还记得她么。”   “奴婢记得。”我知道那个“她”问的是谁。   “我今日见到她了。”   皇上没有自称朕,我忙惶恐跪下。   他笑着:“我见到她与他在吃京中的酸泥糕,她容颜未改,像十岁我见到的样子。哦,不对,像十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我从来没有告诉她,她如月光,照亮我那些黑夜,从那以后,就生根在了我心口。”   他手捂着心口,轻笑:“这一道伤,让我知道无论如何,今生都留不住她。”   我难受,我哽咽:“皇上,您心口的伤与腿疾还留有隐痛,可否别再喝了。”   “我今日高兴。”他喝了许多酒,他凭栏远眺,迎着月光笑,“今年,她四十有二,我四十有四。我知道,这一生,是最后一次见了。”   第二日,皇上神情如常,仿佛昨夜的醉酒都从未发生过。   他处理完政务忽然叫住我:“你今年多少岁了?快放出宫了吧。”   “皇上,奴婢没有亲人,奴婢跟随您多年,可否就留在这宫里伺候。”我回道,“等奴婢在御前做不动了,您再给奴婢安排个去处可好。”   他应下。   我就这般安安稳稳在宫中伺候到我垂老。   启安六十八年,皇上鬓染风霜,却依旧精神康健,他持剑练了小半刻钟回到华章宫。   一个老臣急急冲入华章宫,连请安都焦急得忘记。我瞧见皇上神态一滞,手掌竟有颤抖。   我听见老臣禀报:“皇上,周朝皇后……薨了。”   哐当——   皇上手中的剑掉落在地。   周朝皇后是安安稳稳地走的,她幸福地活到八十二岁,不知道东朝的皇帝记挂了她一生。   皇上交由太子上朝,他吩咐我去做些酸泥糕,我端着糕点急急送回华章宫,宫人却带着我出了皇宫。   我回到了许多许多年不曾来过的小院。   院中繁花开遍,皇上坐在梨树下。   他的身影那样寂寥,却那样超脱,仿佛即将去赴一场盛大的宴会。我上前放下酸泥糕。   “皇上,奴婢把点心拿来了。”   “这点心明明很酸,她怎么喜欢吃这一口。”他笑着,眼角的皱纹牵入鬓发。他喝下杯中的花露,抿下一口酸泥糕。   春日,微风来时,白色的梨花簌簌飘落在他发梢。他偏头拈起肩头的梨花,眼神温柔,绽起笑来。   我听见那道宠溺的声音,“我来寻你了,下辈子,总算该我先遇见你吧。”   我流下眼泪,不敢哭出声来。我忍了许久,他端端坐在梨花树下,一动不动,只任由春风吹动他一袭青衫。   “皇上。”   他没有回应我。   “皇上……”   他还是没有回应我。   我上前,他闭着眼,抿着笑,安然地离开了这个冰冷的人世。   我僵硬了许久,急喝:“快叫太医,快叫太医!”我拿起那杯花露,双手不停颤抖。   太医来了,说皇上驾崩了,说那盏花露里没有毒,酸泥糕里也没有毒。   我不信,早上还练剑的人怎么会突然就走了呢。我跪求太子重新检验。   太子悲痛欲绝,咆哮着命令太医查验,可整个太医院都说那盏花露没有毒,皇上口中没有毒。   我在僵硬里终于明白,原来一个人活着全凭意念,意念断了,人便走了。   太子遵照皇上下的遗旨从书房拿出一样陪葬之物,皇后冲上前夺走了那个小匣盒。   她已老矣,也许活着也只是凭着一种意念,她想知道皇帝这一生都不愿宠幸她的秘密,她不顾太子阻拦,强行打开了匣盒。   一支梨花干枝被皇后拿起,碎在了她手心里。   她迫不及待拿起盒子里的两张纸,呆滞地望了许久,“盈盈是谁?”她又呢喃,“如尔……”   她咆哮地问太子,问宫人,任手中的两页纸掉落在地面。   那泛黄的纸就落在我眼前,我看见上面遒劲的字迹。   “盈盈似水月,我心如尔心。”   还有另一张发皱的纸,像是被人揉成团丢弃,最后又被捡回小心珍藏,留下了那上头娟秀好看的字句。   妾心悠思远,望与君长寿。   闲时登山埠,暇时君抚琴。   双十育儿女,三十做嫁衣。   四十送嫁娶,五十伴君侧。   六十铅华谢,七十随君行。   或有儿孙绕,百岁共此生。   我轻轻一笑,人生熬到了尽头的这一日,皇上的心愿终于达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