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资格证[星际]》 作者:小镜湖 文案: 公元3018年的地球,要想当父母,得先考《父母资格证》。 因为童年创伤,苏郁檀根本不可能考到这个证。 她觉得自己注定孤独一生,就捐出了一颗卵子做善事。 谁知当卵子变成孩子时,原定的收养人意外去世了。 给亲闺女当妈的机会,就摆在她的面前,她却因为无证而抓不住。 好想死! 孩子爹淡淡一笑:“我能考到证。这个孩子我来养。” 口味提示: 1.原来想跟风写《末世空间大师》,但大纲阶段就卡得要死,浪费了好几个月时间。所以,我决定不再为难自己,放弃末世题材,写自己真正想写的。期待《末世空间大师》的同学,对不起了。 2.本文正剧风,有甜有虐,HE。 3.本文主线是家暴受害者被拯救与自我拯救的故事,算是一篇反家暴文。 内容标签:科幻 未来架空 主角:苏郁檀,乔忘川 第1章 童年噩梦   一间幽暗的地下室里,一个小小的女孩被捆着双手,吊在了天花板的铁环上。   她看上去只有六岁左右,齐耳的短发乱七八糟,脸上不住流出冷汗,嘴唇有些干裂。   她身上的T恤和短裤,已经被鞭子抽出了许多口子,变得破破烂烂。破烂衣服下的小小身体,青青紫紫的鞭痕纵横交错,惨不忍睹。   突然,包裹着隔音海绵的地下室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门开时只有十分轻微的响动,已经有些虚弱的小女孩儿却吓得一个激灵,霍然抬头看向了门的方向,身体微微颤抖。   一个头发蓬乱、衣着邋遢的女人,手里提着一条浸过水的鞭子,气势汹汹地走进了地下室,将隔音门牢牢合上。   “我就不信,还打不服你!”邋遢女人用通红的双眼瞪着小女孩。   小女孩恐惧地盯着那条鞭子,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邋遢女人更加愤怒,高高地举起了鞭子,重重地朝着小女孩抽了下去。   啪!浸过水的鞭子十分沉重,抽得小女孩皮开肉绽,立刻就有鲜血浸出。   “啊……”小女孩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你服不服?”邋遢女人恶狠狠地问小女孩,拿着鞭子的手微微颤抖。   小女孩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用嘶哑的声音,愤怒地大吼着:“我不服!就是不服!你杀了爸爸,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要告发你,让你一辈子坐牢!”   “我不是故意的!”邋遢女人崩溃地大吼道,神情有些恍惚,“我只是……只是将他按在锯床上打了几下,谁知道我会碰到开关?谁知道他会……会……”   “会被活生生锯开脑袋”这句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神情更加痛苦。   “你胡说!你是故意按下电锯开关的!我亲眼看见的!”小女孩剧烈地喘息着,满面的泪水,“你天天跟爸爸吵架,还动手打我、打爸爸。爸爸受不了了,要跟你离婚,还要带我走。你很生气,就故意杀了爸爸,让我们谁都走不了!”   啪!啪!啪!   邋遢女人眼中一片血红,手里的鞭子胡乱挥下来,在小女孩的身上抽出了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我不是故意的!听到没有?那只是个意外!意外!”   她一边疯狂地抽打小女孩,一边哭着反驳。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辩解,还是在向九泉之下的丈夫忏悔。   小女孩身上的衣服渐渐被鲜血浸透,嘴角浸出了鲜血。她痛到浑身抽搐,满头冷汗,意识渐渐模糊。   她半昏半醒地呢喃着:“你打死了我,我就跟爸爸在一起了……我们……永远不要你了……”   邋遢女人停下鞭打,侧耳倾听她的话,极端愤怒之后又奇异地冷静下来。   她扔下鞭子,转身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地下室的隔音门再度被打开,邋遢女人推着一个飘浮在空中的全新医疗舱走了进来。   这台医疗舱有两米多长,宽和高都超过一米,本应十分沉重。但它自带反重力装置,可以飘浮在空中,被邋遢女人轻松地搬进了地下室。   放好了医疗舱,邋遢女人把小女孩放下来,放进了医疗舱。   舱盖合上,强大的疗伤程序自动运行。   邋遢女人抚摸着舱盖,神情时而愤怒,时而温柔。   她喃喃自语着:“我不会让你死的!哪怕要关你一辈子,我也要把你留在身边……”   ——————   衣衫褴褛、苍白消瘦的小女孩仍然被吊在地下室中。   原本的齐耳短发已经长到了肩膀,脏兮兮、乱糟糟地披散着。   曾经头发蓬乱、衣着邋遢的女人已经不再邋遢。   她烫着漂亮的卷发,化着烟熏妆,穿着一身皮衣皮裤。   烟熏妆女人一边鞭打女儿,一边冷漠地说:“你知道为什么没有警察来救你吗?因为我告诉所有人:你爸爸抛弃了我,带着你离家出走了。   “现在,我才是大家同情的对象。那些‘好心人’还劝我好好打扮一下自己,找点乐子,别再那样消沉下去……所以,没有人知道你爸爸死了,也没有人知道你被关在这里。”   小女孩的神智已经有些不正常了。   烟熏妆女人的话,她根本没有听进去,只喃喃自语着:“我要跟爸爸去……我不要跟这个坏女人在一起……我会死的……”   烟熏妆女人一边自说自话,一边鞭打女儿。   打累了,她停下来喘息,突然又痛哭流涕,坐在地上边哭边骂:“男人都是骗子,你知道吗?   “当初苏林盛向我求婚时,发誓要永远和我在一起!可结婚才几年,他就变卦了。他就不爱我了!他不爱我了……唔……他不爱我了!   “男人都是骗子!骗子!骗子!”   ——————   小女孩的头发,已经长到了接近腰部的位置。   不过现在,这一头长发已不再是乱糟糟的,而是编着两条整齐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她穿着成年人的T恤,松垮垮的像是一条大裙子。   她的双眼空洞无神,仿佛整个人已失去了灵魂。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左手拿着调色板,右手拿着画笔,机械地在面前的画板上涂涂抹抹。   画板上的颜色和线条凌乱而古怪,可若仔细去看,却又觉得有一种十分奇特的凄美之感。   地下室的隔音门被推开,曾经的烟熏妆女人,如今素着一张脸,穿着一身朴素的家居服,满面笑容地走了进来。   她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个碗碟,里面是香气腾腾的食物。   “阿檀,看妈妈给你做了什么?”家居服女人笑眯眯地说,“有糖醋里脊、虾仁粥,还有水果和蔬菜。除了蔬菜,都是你爱吃的。但是小孩子不可以偏食,蔬菜你也要多吃一点,知道吗?”   她唠唠叨叨地说着,仿佛一个普通的妈妈面对任性的孩子,既宠溺,又无奈。   小女孩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依然动作机械地在画布上涂涂抹抹。   家居服女人也没有指望小女孩回答。她将托盘放在小女孩身边的桌子上,给小女孩戴上围兜,拿出汤勺一勺一勺地喂她吃饭。一边喂,一边絮叨两句自己的日常生活。   小女孩的视线没有离开画板,手中的画笔也没有停下。当勺子喂到她嘴边,她就张开嘴,然后本能地咀嚼、吞咽。家居服女人喂什么,她就吃什么,没有别的任何反应。   喂小女孩吃完饭,家居服女人又拿出梳子,把小女孩的麻花辫重新梳了一遍。   看着不停画画的小女孩,家居服女人皱了皱眉头,有些小心翼翼地说:“阿檀,你已经画了很久了,明天再画好吗?”   小女孩儿依旧没有反应。   家居服女人尝试着夺走了小女孩手中的画笔,小女孩儿立刻爆发出强烈的愤怒和仇恨情绪。   “啊啊啊……”小女孩似乎已不会说话,她只是呲牙瞠目、青筋毕露地大吼着,跳起来想要夺回画笔。家居服女人举高了手,让她够不着。小女孩就愤怒地抱住了家居服女人的大腿,狠狠地一口咬下去。   “哎哟……”家居服女人痛得倒抽一口冷气,连忙将画笔塞回了小女孩的手上。   小女孩儿拿回了画笔,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继续画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家居服女人揉揉大腿,端着托盘,骂骂咧咧地出去了。   地下室恢复了寂静。   ————————————   满头白发的宋歆宁医生坐在办公桌后面,仔细阅读办公桌上方一份份病情诊断报告的全息投影,眉头皱得死紧。   她已年过百岁。在人均寿命已经达到了116岁的公元3002年,这个年龄也算是高龄了。   看完资料,见惯了人世悲欢的宋医生也忍不住深深同情:“才六岁的孩子,亲眼目睹了妈妈把爸爸的脑袋锯开,之后又被囚禁折磨了三年多,活生生被折磨成了重度精神病患者……   “我当了这么多年精神科医生,头一次遇到这样极端的病例!!”   坐在办公桌前的年轻男子叫陆晓知,是宋医生的学生。   听了导师的话,陆晓知沉重地点头:“这孩子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人格分裂症、行尸综合症、恐怖症……恐怕要用两年左右时间,做六到七次精神科手术,才能让她恢复正常的意识。”   宋医生叹息一声:“意识层面的疾病还可治愈。最麻烦的是这个——六级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   “一千年前,这种病被笼统地称为‘心理阴影’。   “现在,我们虽然对它有了更准确的定义和分级,却仍然无法进行有效的治疗。因为现有的精神治疗手段,还无法深入到潜意识里。”   她的手指,点向了其中一份诊断结果,将它放大:“她只能用意识约束疗法,以自己的意识去约束潜意识,控制病情,慢慢让疾病自愈。   “可这种逆向影响是很难的,效果也十分有限。   “1-3级的潜创症比较轻,还有可能通过这个办法自愈;4-6级的潜创症太重了,根本不可能自愈。   “如果医学不进步,她一辈子都会深受疾病的影响。”   陆晓知默然半晌,又想起了一件事,心情更加沉重:“这起‘徐珍妮杀夫虐女案’的影响太大了!因为这起案子,《父母资格证》制度的民意支持率已经从原来的37%飙升到了62%,很有希望正式通过。   “我看过了资格证考核办法草案,里面有‘抗压能力测试’这一项。   “如果这项制度通过,这些考核办法也顺利通过,那这孩子长大后,根本不可能拿到《资格证》。   “也就是说,她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做妈妈了……”   宋医生点点头:“因为这种病及其影响,她在就业、交友、结婚等方面,也会受到很多有形无形的歧视。   “如果没有人大力帮她,她这一生,将会因为社会压力和疾病影响,无可避免地走向自我毁灭……” 第2章 最后一天   公元3018年,地球人的主要交通工具已经变成了飞碟。   这是一种用冷核聚变反应炉驱动引力场引擎,飞起来寂静无声,既可以在大气层内飞行,也可以在太空中翱翔的新型交通工具。   星期五早上八点二十分,新海市正处在交通早高峰。无数飞碟在自动驾驶系统和全球交通网的控制下,悄无声息地穿梭在高楼大厦之间,形成了层层叠叠、十分壮观的一股股“碟流”。   在这壮观的碟流之中,有一艘十分不起眼的银灰色彗星飞碟,正向新海市社会事务局飞去。   彗星飞碟的碟舱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短发女子。   她的右手食指上,戴着一枚钨金指环,反射出幽暗的冷光。   她的整个眼球都呈现出一种灰黑色。   这不是某种疾病,也不是变异,而是隐形智能眼镜为了便于她阅读电子文档,降低了眼镜的入光量,自动变成了一副灰黑色的隐形墨镜。   这名女子叫苏郁檀,今年二十五岁,是曾经轰动整个地球联盟的徐珍妮杀夫虐女案的受害者。   她六岁被囚,九岁被救,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年后,于十一岁时被正好退休、无儿无女的宋歆宁医生收养。   三年前,宋歆宁过世,将全部遗产都留给了她,这架飞碟就是其中之一。   飞碟平稳地飞入了社会事务局地下碟库,在起飞前就已自动预定好的碟位上停了下来。   智能隐形眼镜褪去了灰黑,恢复成了透明的颜色,露出了苏郁檀黑白分明的眼珠。   接近上班时间,碟库里已经停放了不少飞碟,旁边一艘橘黄色飞碟中,走出来一个娇俏的姑娘。   “早上好,阿檀!”娇俏姑娘热情地跟苏郁檀打招呼。   “早上好,水妹!”苏郁檀回了她一个笑脸。   娇俏姑娘叫陈若水,昵称水妹,既是苏郁檀的助手,也是她的朋友。   “今天是你最后一天在测试中心上班,心情怎么样?”水妹笑盈盈地问苏郁檀。   “除了有些舍不得你,没有任何别的什么心情。”   “既然舍不得我,为什么要申请调职去当社工?我以为……我们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水妹有些哀怨地说。   苏郁檀叹息一声:“我跟你说过的。我现在对于这份工作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是错,所以想换一个岗位……”   《父母资格证》制度已经正式实施五年了。   考证需要过三关:第一关是基础知识笔试;第二关是模拟测试及面试;第三关就是抗压能力测试。   过去三年,苏郁檀一直是抗压能力测试员,负责评断考生在面临沉重的生活压力和重大的人生挫折时,有没有能力做合格的父母。   之所以会有“抗压能力测试”这一关,是因为反家暴基金会向地球联盟议会提交了他们二十多年的跟踪调查结果:超过70%的严重家庭暴力事件、虐童事件,都发生在家庭强势成员觉得生活压力沉重、人生遭受重挫时。   他们说服了大多数公众和议员同意一件事:要想当好父母,必须要有一颗能够笑对人生风雨的大心脏;无论经受怎样的挫折和打击,合格的父母都不会把家庭中最弱小的孩子当作发泄怒气、怨气的对象。   对于这一关的设置,苏郁檀原本是非常支持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来做测试员。   但三年过去了,她心中渐感迷茫,对自己总要试图逼出人性中最恶劣的一面的工作职责,也产生了厌倦情绪。   “我……只是想尝试些不一样的工作。”苏郁檀看着陈若水,心中十分抱歉。   水妹挽住了她的手臂,微微叹息一声:“其实我能够理解你的选择。只是……你走了,我就要适应新的测试员,心里有些忐忑……”   两人一路闲聊,坐电梯从地下碟库到了三楼。   这里就是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父母资格证》考试中心。   从电梯出来左转,是三楼大厅。   大厅东侧是笔试考场和模拟考场,西侧就是抗压能力测试中心。   出于保护被测试者隐私的需要,测试中心是半封闭式的,只有被测试者及其有限的亲属可以进入。位于三楼大厅西北角的测试中心入口处,有保安值班。   测试中心有十二个测试间。它们背靠着大楼的北墙、西墙、南墙、测试中心与三楼大厅之间的隔墙,以逆时针的方向环形排开,刚好构成了一个大写的“G”形。   中间的空白地带是一个小型休息区,放着一些简单的桌椅,供被测试者及其亲友等候休息。   苏郁檀和水妹工作的七号测试间,背靠西墙,位于整个测试中心的西南角,距离出口最远。   在入口处的工作人员更衣室,苏郁檀换上了工作服,又将智能手表摘下来放入储物柜中,将隐形智能眼镜、隐形智能耳机取下来,分别放进专用药液中保存。   按照测试中心的工作纪律,这些私人电子产品都不能带入测试间,以免无意中造成被测试者的隐私泄露。   关上储物柜的门,苏郁檀和陈若水走出了更衣室,穿过中间的休息区,到了七号测试间。   想进入测试间,需要先经过身份验证。   苏郁檀把眼睛对准门侧的目镜,让目镜扫描虹膜。   虹膜验证无误后,她眼前的画面变成了“视线密码输入界面”。   这个界面的上端是一个键位随机分布的虚拟键盘,下端是一个九位密码框。   苏郁檀把视线聚焦在虚拟键盘的某个键上,停留一秒,这个键所代表的字母或数字或符号,就直接跳入密码框,根本无需手动输入,旁人也没有窥探到密码的可能性。   测试间的门打开,苏郁檀走了进去。   跟在她身侧的陈若水也验证了一遍身份——倒不是她多此一举,而是身份验证兼有打卡签到的功能,所以她也得来一遍,证明自己已经按时上班了。   测试间并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炭灰色的。   中间偏北一点的位置,摆着一张可调节角度、可移动关节的人形金属高背椅,上面铺着一层黑色皮垫。   高背椅上方,有一个硕大的半球形头盔吊在机械臂上。   头盔非常厚重,内侧有密密麻麻的细小突刺,看上去既美丽又狰狞。   操作台十分宽大,正面是一个全息投影屏,左侧是两排推杆,右则是一个控制台,上面有密密麻麻、令人眼晕的数十个按钮、旋钮。   苏郁檀在操作台前面坐下,以同样的“视线密码”输入了自己的操作证编号和密码,启动了设备。   这一套设备,就是“抗压能力测试仪”,也是精神科诊断和治疗中常用的“交互式意识映射仪”。   利用这套设备,可以诊断绝大部分意识领域的精神疾病,也可以让人进入一种俗称“幻境”、学名“深层意识浮离态”的特殊精神状态,进行特殊的精神治疗。   因此,要操作这套设备,必须具备临床精神医学学士学位及以上学历——这是陈若水只能做测试助手,不能做测试员的原因。   苏郁檀所做的抗压能力测试,就是让被测试者进入“幻境”,让他(她)经受各种生活压力和人生挫折,看他(她)如何应对。   这也是她渐渐厌倦这份工作的原因——总觉得自己在做恶人。   好在,这是她最后一天做这份工作了。   启动测试仪,按程序进行了例行检查之后,苏郁檀看了看操作台一角显示的时间,对陈若水说:“开始吧!”   今天的第一名被测试者——一个名叫李叶子的大眼睛女孩被带进来,躺在了人形躺椅上。   陈若水一边用皮扣将她的头和四肢都牢牢固定住,一边温和地解释:“测试仪必须精确定位你的大脑区域,所以测试时你的头部不能移动,四肢也必须固定起来……”   测试开始。屋子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去;人形高背椅缓缓倾斜,带着女孩的身体摆出一个有利于放松的姿势;机械臂将硕大头盔送过去,虚虚地套在了女孩的头部周围。   苏郁檀熟练地操作测试仪,利用测试仪引导脑波,利用脑波控制神经递质。   操作台的全息投影屏,投影出一个个或现实、或虚幻、或阴暗、或绚丽的画面。   画面里的人都是模糊不清的,基本上连男女都分不清。   但大多数人的头上,都会带着表明各自身份的提示——这是女孩的记忆在指引。   苏郁檀按动了操作台上的按键,全息投影屏的画面开始经历种种变幻……   测试即将结束时,测试间的门却诡异地自动打开了——正常情况下,测试结束前,这扇门是不会开的。   苏郁檀专心操作测试仪,无暇他顾,耳中却听到了水妹一声惊叫,跟着结结巴巴地连声叫她:“阿……阿……阿檀……”   她知道肯定出了什么事,就赶紧控制着大眼睛女孩李叶子脱离“幻境”,以免发生意外造成她的精神损伤。   操作刚刚结束,苏郁檀就感到有个人走到了自己的身边。   一个冰凉的东西顶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可真是专心致志啊!”一个男人语气嘲讽地说。 第3章 人质   这个男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苏郁檀略一回想,就想起来了:“周锋?”   “真是荣幸,你居然还记得我。”周锋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苏郁檀微微苦笑,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周锋是来报复的?测试间的门他是怎么打开的?外面的保安呢?其他人呢?顶着自己太阳穴的究竟是什么东西?枪?   大概一个多月前,周锋到她这里接受压力测试,却事先找人做了深度催眠,试图作弊,被她给逮住了。   他自然没能通过测试,个人信用纪录上也被记上了一笔。   当时,周锋曾经痛哭流涕地求她放他一马,她秉公处置了。   而她会记得周锋,并不仅仅因为他在压力测试时作弊,更因为他有六级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   跟她同一种病,同样的严重程度。   根据她工作三年的经验以及内部统计数据判断,一到三级的潜创症有希望通过抗压能力测试,但四到六级的潜创症患者,从无一人通过测试。   周锋大约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通过,就心存侥幸,试图靠作弊过关。   “顶在我脑袋上的是什么?”苏郁檀直接问。   “你可以自己转头看一看。”周锋的语气恢复了嘲讽。   苏郁檀慢慢转头,看到了乌黑的枪管、沉重的枪身和巨大的弹匣。虽然她只有一点浅薄的军事知识,却也认出了这是一支高斯冲`锋`枪。   这是违禁武器!   31世纪,各种高杀伤能量武器十分丰富,但并不允许平民持有。   平民能够合法持有的防身武器,是一千多年前的主流武器——火`药实弹枪,且仅限于手`枪,也不允许使用消`音`器。   周锋抱着这样一把武器,出现在了自己的测试间……   看来,今天麻烦大了。   她扫了一眼陈若水和大眼睛女孩。   大眼睛女孩已经从“幻境”中脱离,正捂着自己的嘴,一脸惊恐地看着周锋。陈若水也是差不多的表情。   “这是我跟你之间的事,能不能让她们先出去?”苏郁檀冷静地问周锋。   周锋没有理她的问话,而是十分有兴致地问:“你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害怕?”   苏郁檀勾了勾嘴角:“有什么可怕的?”   其实,正常人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怕的。   她一点儿也不怕,完全是一种病态反应。但这一点,她是不会告诉歹徒的。   “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我猜你舍不得杀我。”   “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猜你这样闯进来,不只是为了报复我?”   “倒是挺聪明。可你为什么不再聪明一点?如果你不拆穿我作弊,干脆地让我通过测试,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   “那是我的工作职责。如果发现了你作弊却不拆穿你,还让你通过测试,那就是我在渎职。”   周锋突然暴怒起来:“渎个屁的职!《父母资格证》这种见鬼的制度根本不应该出现,你的工作毫无价值,渎职又怎么啦?”   苏郁檀不与他争辩,保持了沉默。   周锋手中的枪管重重地往苏郁檀头上一戳,冷冷地说:“像我这样的人,处处受人歧视,看不到希望在哪里……这有多痛苦,难道你不知道吗?”   苏郁檀的头被戳得歪到了一边,却没有犹豫地回答:“我当然知道。可我更知道一个无辜孩子被亲人虐待的痛苦。你还不具备当爸爸的能力,所以我不能放你通过测试,让你拿到当爸爸的资格。”   “你真不怕我杀了你吗?”周锋的语气,冷得像是从九幽之地冒出来的,带着阴寒的死气。   苏郁檀冷静地说:“我无所谓。但你能不能让无辜的人先离开?”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这病态的冷静,对目前的局势还是比较有利的。   “无辜的人?这世上哪有无辜的人?”周锋呵呵一笑,表情无比讽刺。   他扫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陈若水和大眼睛女孩:“这个眼睛贼大的小丫头,你让她通过测试了吗?”   大眼睛女孩是可以通过测试的。   但苏郁檀怕实话实说之后,周锋因为嫉妒而伤害那女孩,只能说:“测试还没完你就进来了,能不能通过还不知道。”   周锋就冷笑一声:“那就一起出来吧!我今天安排了一场大戏,邀请你们一同演出。”   陈若水把大眼睛女孩从测试椅上放下来,与苏郁檀一起走出了测试间。   测试间外面的休息区,二十多名工作人员和差不多人数的被测试者,已经被电子手铐和铁链串成了一串,坐在休息区的地板上。   看来,今天在测试中心的所有人,都成为周锋的人质了。   人质周围,有两个面无表情的高大男人,手里拿着、肩上背着、腰里系着各种武器。   苏郁檀有些疑惑:这两个男人……是真人还是仿真机器人?   测试中心的入口处多了许多杂物,杂物之间似乎也守着人,却不知道有几个。   这个周锋,真的玩大了!   周锋搜走了人质身上的所有电子设备,又把苏郁檀三人和其他人质锁在一起。   然后,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用智能手表玩起了星际直播。   “大家好!我叫周锋。先介绍一下我所处的环境吧!   “我现在在新海市社会事务局三楼的抗压能力测试中心。那边……是我劫持的人质。”   周锋指了指人质的方向:“我数了一下,人质刚好五十名……   “看守他们的那两个人,是战争机器人,我自己加的仿真外壳。另外还有几名战争机器人,把守着这周围的关键位置。   “所以,我建议警方不要莽撞地强攻。只要我受到任何攻击,战争机器人就会自动开始处死人质。他们杀人时,不会有丝毫犹豫。到时候这里血流成河,可不要怪我。”   人质们听了周锋的话,表情更加压抑绝望,有人已经捂着嘴哭起来,却不敢哭出声音。   苏郁檀扫了那两个机器人一眼,心里疑惑:周锋从哪里搞到的战争机器人?   战争机器人是真正的“杀戮机器”。   它曾经给人类造成惨重伤亡。到了现在,只有历史博物馆和军事冲突区才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博物馆的战争机器人徒有其表,不具备实战能力。   军事供给线上的真正战争机器人,要搞到非常难。   苏郁檀觉得:周锋用的战争机器人,很有可能是他自制的。毕竟他能黑开测试间的门,是这方面的内行。   自制的战争机器人质量如何,就看周锋的门路和技术了。   周锋放完了狠话,已经开始提条件了:“现在是新海时间早上九点十七分,麻烦联盟议会在十点之前召开紧急会议,在十点二十分之前,宣布废除《父母资格证》制度。   “从十点二十一分开始,在这项反人类的白痴制度被正式废除之前,我每隔半小时杀一名人质,直到人质杀完为止。   “一小时后,我会再开直播。希望到时候,不是直播杀人。”   放完了狠话,周锋关掉了直播。   然后,他拖着一把椅子,坐在了苏郁檀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她。   “你猜一猜,我大约要杀多少名人质,那些政客才会满足我的要求?”周锋问她。   苏郁檀心想:联盟政府不可能因为一次人质劫持事件,就废除已经施行五年的联盟法律,那实在太儿戏了。   但这话若是说出来,会有激怒周锋的风险,她只好沉默不语。   周锋似乎也不指望她回答,直接自问自答了:“我猜,他们不会满足我的要求,一定会想尽办法解救人质。所以,我和他们一定会打起来。而你们,就是现成的炮灰。”   人质中,不知有谁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厉的嚎哭,但迅速被人捂住了嘴。   苏郁檀怕周锋随意伤人,赶紧问:“既然知道他们不会答应,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这会彻底毁掉你的人生。”   “我的人生早就毁掉了!”周锋语气激烈地大吼一声,“从我被那样的父母生出来,我的人生就注定是毁灭!”   他捏住了苏郁檀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对视:“你知道我有什么病,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六级,反社会倾向。”   他诡异地笑着:“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这意味着,我活得很痛苦,是那种正常人难以理解、难以想象的痛苦。   “这也意味着,我想把周围所有人,都拉进这个痛苦的深渊。我这么难过,凭什么你们就可以活得那么开心?对吧?”   他像是表演舞台剧一样,把那些既像倾诉、又像控诉的话,说得抑扬顿挫、韵味十足。   他嘻笑着对苏郁檀说:“心里住在一只魔鬼的感觉,你懂的!”   苏郁檀自然懂,但她不能附和周锋的话,免得刺激周锋的负面情绪。   “你父母做了些什么?”她问周锋,语气不像是人质在跟绑匪说话,而像是心理咨询师在与客户聊天。   教科书说:倾诉有利于缓解情绪、释放压力。   现在跟周锋聊一聊过去的事,不仅能转移他的注意力,缓解他的焦躁,也能拖延时间。 第4章 痛苦的起源   苏郁檀的问题,让周锋陷入了回忆之中。   他微微直起身,后背靠在椅背上,表情冷淡地说:“我的母亲,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到处勾三搭四,我父亲发现一次,就揍她一次……”   苏郁檀心想:你母亲真的勾三搭四了?会不会是你父亲疑心重,处处疑神疑鬼,还搞家庭暴力?   “后来呢?”她语气柔和地问。   “后来……”周锋幽幽地说,“后来,那个女人丢下我和我父亲,跟野男人跑了……跑了!”   苏郁檀心想:不管周锋母亲被指控“勾三搭四”的真相是什么,她把年幼的儿子留给有家暴前科的丈夫,都是极不负责任的。   一个正常母亲的理性做法是:报警,控告丈夫家暴,起诉离婚,自己带孩子开始新生活。   就算她没有工作,也不用担心离婚后自己和孩子生活无着。   因为这种情况下离婚,法庭会判处她前夫每月支付带有惩罚性质的高额抚养费,最高额度可以达到前夫全部收入的60%。   她不用担心前夫赖账,因为法院可以强制执行,每月自动把钱从她前夫的账上划到她的账上。   如果前夫失业、失去收入也没有关系,她可以申请社会救助,足够她和儿子的基本开销。   她也基本不用担心前夫纠缠不休。   因为她前夫在这种情况下被判离婚,被剥夺孩子的抚养权,会被法庭下达禁止令,被禁止靠近她和孩子。   如果这个男人违反禁止令,对她纠缠不休,她可以报警让他坐牢,再申请身份变更和保护,让那个男人出狱后再也找不到她和孩子。   在这样的社会制度下,周锋的母亲仍然丢下儿子一走了之,是不能被原谅的。   苏郁檀叹息一声,暗暗琢磨:周峰的母亲,是不是也患有潜意识创伤综合症?   这种病最让人痛苦、揪心的地方,是它会“代际传染”。   患有这种病的人,会因为疾病的影响,每每在关键时刻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选择,导致下一代和自身更大的悲剧。   “她走了,你父亲很生气吧?”苏郁檀问周锋。   “对!他气坏了!气得天天喝醉酒,拿我当出气筒。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吊起来拿鞭子抽……那真的很痛!有好多次,我都觉得自己要被打死了。”   说这些话时,周锋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仅仅是回忆,就能让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听到这些话,被鞭子抽打的疼痛感,也立刻从苏郁檀的记忆里浮现出来。她也忍不住微微一颤。   “没有人发现他那样对你吗?”苏郁檀赶紧说,转移周锋的注意力,也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我父亲经营着一个农场,农场里除了机器人,只有我和他。他脾气不好,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来往。他还借口`交通不便,不让我去实体学校上学,只让我在网络学校学习。所以,好几年都没人发现。”   苏郁檀再次叹息一声,网络学校虽然方便,但每个人在学校中的形象是虚拟生成的。   上网络学校,只需要选择“固定虚拟形象”,实际的身体情况就不会被反映出来;他的伤情,自然也不会被老师和同学发现。   周锋紧紧抱住了枪,不知道是想寻求安全感,还是想借此控制身体的颤抖。   他视线空茫地继续说:“我没有人可以依靠倾诉,只能拼命讨他欢心,希望少挨几次打……”   说到这里,他语气有些哽咽,就停止说话。   苏郁檀怕他沉溺在负面情绪中,赶紧提话头:“讨他欢心不太容易,对吗?”   过了好几秒,周锋才说:“不是不太容易。是完全无法讨好。因为他对我的要求太高了。”   他声音里那种哽咽的感觉,已经消失。   “我拼命学习,每次考试都是班上第一名,可他从来不满足。   “他说,网络学校的班级第一名不算什么。就靠这点本事,将来别想出人头地。出人头地……是不是每个人都喜欢?”他问苏郁檀。   苏郁檀轻轻一笑:“不一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追求。”   “可他不这样认为。他一门心思,就想要我出人头地。呵呵,他都没有出人头地,凭什么要求我出人头地?”周锋的语气里,有一种压抑的愤怒。   “有些父母,喜欢把自己的梦想,强加给自己的孩子。”   “这样做对吗?”周锋问苏郁檀,似疑惑,似嘲讽。   苏郁檀没法说违心的话,只能回答:“这不对。孩子从诞生的那刻起,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应该被尊重、也必须被尊重的生命。他们不需要、也不应该为别人的梦想负责。”   周锋立刻接口:“可他不这样想!为了让我出人头地,他隔三岔五从网上下载各种卷子让我做,错一题,就挨一鞭子。你知道我挨过多少鞭子吗?2786鞭!”   “难道你数过?”苏郁檀有点惊讶。   “我对数字天生敏感,并不需要刻意去数,它们就在我心里。”   “你这样聪明,为什么还会做错那么多题?”   周锋呵呵笑道:“如果只是数学卷子,我一题也不会错。可他给我的卷子不止有数学,还有很多别的学科。我哪能那么全才?”   苏郁檀也只能叹息了。   周锋又说:“他还说:如果我不能出人头地,就只能像他一样,娶个又LOW又贱的女人,生个又蠢又窝囊的孩子。   “既然他看不上那个女人,为什么要娶她?既然他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难道我愿意被他们生下来吗?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自己从未出生过!”他的语气,越说越激愤。   “你和你父亲单独生活了几年?”她问周锋。   “将近四年。”   “你是怎么摆脱他的?”   “老师经常会讲,如果遇到家暴,一定要说出来,不要忍着。一开始我不敢说,因为我妈妈已经不要我了,如果没有爸爸,我怎么活下去呢?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受不了了,就跟老师说了。老师报了警……”   “后来呢?”   “我父亲被剥夺了抚养权,我母亲得到通知后,就来争夺我的抚养权。虽然她丢下我出走的行为很不负责,但她在法庭上哭得声泪俱下,痛恨自己当时太懦弱,希望给她一个补偿的机会。陪审团决定相信她,将我的抚养权给了她。”   苏郁檀继续问:“你母亲对你好吗?”   一个曾把儿子丢给有家暴前科的丈夫、自己单独走掉的女人,真的会反省自身、补偿儿子吗?   周锋沉默了一下,反问她:“你猜?”   苏郁檀不猜。她换了一种问法:“你和她,是怎么相处的?”   “她不打我,这一点挺好。可她很忙,忙着上班,忙着吃喝玩乐,根本没功夫搭理我。   “她跟我谈条件,只要我好好配合她应付社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每个月给我生活费和零花钱,这些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苏郁檀明白了。   周锋的母亲争抚养权,大约只是为了儿子的抚养费,对儿子并没有多少真心。   周锋的脸上有着淡淡的怅然:“我觉得,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就跟她一起在社工面前演戏,装成很和睦的样子。可惜,我们的演技不够好,被社工揭穿了真相。   “我母亲受到了法庭警告。她恼羞成怒,也不想再带着我这个累赘了,干脆就将我暴打一顿,被法庭剥夺了抚养权。   “她告诉我,她从来不喜欢我。当初争夺我的抚养权,只是为了拿一笔抚养费补贴生活,没想到我父亲收入那样低,害她拿不到几个钱却一堆麻烦,早就后悔了。呵呵……”   他的眼睛里,有隐隐的泪光。   苏郁檀忍不住叹息。   这样一来,周锋就只能被收养了。   “你还有什么亲戚吗?”亲戚有优先收养权。   周锋摇摇头:“后来,我被一对住在南美洲的夫妇收养。收养我的那个男人……很有钱,也有社会地位,却是个喜欢亚裔小男孩的变态。那个变态……对我……做了不可饶恕的事……”   不可饶恕的事……   苏郁檀心里倒抽了一口凉气。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的话,那他就是……被性`侵了?!   周锋的呼吸变得无比沉重,额角有冷汗浸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继续说:“我养母是那个男人的帮凶。她帮着那个男人控制我,禁锢我。他们还跟医生串通一气,一次次地伪造我的体检报告,让我不见天日。   “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地侵犯我。我求助无门,只好假装顺从,做了许多无比恶心的事。后来,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杀了那对狗男女,逃了出来……”   四周一片寂静。周围的很多人质,都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   苏郁檀也有些同情他了。   患有潜意识创伤综合症的人很多,但大多数是一级、二级的。等级越往上,病例就越少。   六级的潜创症患者十分稀少,他们都遭受过极其严重的精神创伤,无一例外。   未成年时被多次性`侵且求助无门,是其中比较常见的情况之一。   它对于一个未成年人的精神世界的摧残,是毁灭性的。   苏郁檀想:与周锋相比,她还算幸运的。至少,她有一个爱她的爸爸,也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养母。   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她心里就咯噔一下,突然闪过了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第5章 乔忘川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一种受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情结。又称人质情结或人质综合症。   人质同情歹徒,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显著特征。   在人质劫持事件中,这是对歹徒很有利、对营救人质很不利的一种因素。   苏郁檀觉得,自己有义务防范这种事情发生。   怎样削弱人质对周锋的同情呢?   她想,只能尽可能暴露周锋的“恶”了。   于是她问道:“既然你受过恶爹渣妈、禽兽养父母的苦,就该知道,你现在根本不适合当父亲。为什么你还想通过作弊拿《父母资格证》?”   “因为我太孤独了!”周锋仰着头,长长地叹息一声,“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六级,反社会倾向。这种病,让我在社会上受尽歧视。你了解这种感受吗?”   苏郁檀了解。   她在政府部门工作。   这里算是反歧视做得最好的工作单位,她又是自毁倾向,对别人的威胁没那么大,所以那种被歧视、被排挤的感觉没那么强烈。   但整个测试中心,愿意跟她做朋友的,也只有水妹一个人。   周锋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我是做IT的。明明我的技术是最好的,可我找工作的时候,却总是输给那些技术远不如我、却没有我这种病的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郁檀知道。   职场如战场。   人性都是趋利避害的。   一个反社会倾向的六级潜创症患者,不知何时就会因为职场的竞争、压力、排挤、倾轧等因素,病情爆发,在周围制造大规模杀伤事件。   有哪家公司愿意留着这样的不定时炸`弹?又有几个人愿意跟这种人做同事呢?   所以,周锋求职受挫,是必然的。   而这种挫折,又会加重他的病情,造成一种恶性循环。   “对于你这种情况,政府会提供救助性岗位,你为什么不去申请?”苏郁檀问周锋。   周锋不屑地说:“那都是些什么岗位啊?管理道路清扫机器人的,管路灯的,守林子的,喂鸟的……这些工作的确没什么压力,却无聊无趣得让人发疯!我想做自己喜欢的工作,为什么不行?”   苏郁檀心想:如果周锋没这么聪明就好了。   如果他没这么聪明,就会比较安于接受政府救助性岗位,对他自己,对这个社会,都要好得多。   “后来,我干脆不再去找工作了。我用了一些不太合法的手段赚钱,赚了很多很多钱。”周锋的脸上,露出一点得意的笑意。   “我有钱了,就有很多虚荣的女人贴上来,像苍蝇一样围着我。我跟她们逢场作戏,却半点也瞧不上她们。”他笑得有些讽刺。   “只有一个姑娘是例外。在我潦倒之时,她没有轻视过我;在我发财之后,她也没有刻意讨好过我。我觉得,她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那姑娘喜欢你吗?”   周锋笑:“她当然喜欢我!她亲口说:她喜欢我,想跟我在一起。那时候,我真的好开心。我发誓,要永远跟她在一起,永远不让她受一点儿委屈。”   “你做到了吗?”她明知故问。   周锋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可惜,她的家人朋友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全都不同意她跟我在一起,天天在她面前说我坏话,劝她跟我分手。”   “他们为什么说你坏话?”苏郁檀继续明知故问。   周锋突然愤怒起来:“因为我的病!他们说,我有这种病,迟早会杀人放火反社会,迟早会伤害她、连累她,早分早好。”   “那姑娘被他们说服了吗?”   周锋愤怒而悲伤地说:“她动摇了,提出跟我分手,我没有同意。我觉得,她父母真不是东西,为了拆散我们做尽了坏事。我气不过,就跑去找他们理论,结果不小心伤了她爸爸……”   “你做了一件蠢事!”苏郁檀忍不住叹息,“你这样,她会跑得更快的。”   她又有些同情周锋了,同时又有些感伤自身。   严重的潜创症患者就是这样,总在关键时刻,做出匪夷所思的选择,把自己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周峰说:“她爸爸伤好之后,她们一家人就开始躲我,藏到了一个小山村里。   “我黑进了全球交通网,根据他们的飞碟飞行数据,找到了他们,很真诚地向她爸爸道歉。   “可他们一家人不依不饶的,还是不同意她跟我在一起。她也跟她家的人站在了一起,还跑去法院申请了禁止令……”   苏郁檀觉得,周峰的这一段叙述,恐怕有些不尽不实。   他前女友一家会为了躲他而藏在一个小山村里,恐怕他那次去理论,不是“不小心伤了她爸爸”这么简单。   而他把前女友一家从小山村里找出来,就更加让人惊悚了。   她问周峰:“你去找她父母理论那一次,有没有威胁过他们?有没有说过‘如果不让我和她在一起,就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周峰神情阴郁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说:“我说了。可我不过是吓吓他们。”   “他们被吓坏了。所以,你和她也没有可能了。”   周峰惆怅地叹息一声:“是啊!我和她之间,再也没机会了……”   他抱着枪,埋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这件事,让我伤心了很久。后来突然有一天,我想到了一个好主意。”   周锋脸上露出了一点梦幻般的笑意,仿佛沉浸在对某种美好生活的畅想中。   “我想:那就生一个孩子吧!生一个女孩,美丽而弱小,只属于我一个人。她只能依靠我,不会排挤我,更不懂得歧视我。我们相依为命,互相只有彼此,不用再管别人的看法……”   他脸上的表情、他说话时的语气和遣词用字,让苏郁檀有一种毛骨竦然的感觉。   “如果这孩子生下来,你会怎么对她?”她问道。   周锋脸上的笑意,变得有些混沌不明:“我怎么对她,她都得乖乖受着。”   “就像当初的你一样?”苏郁檀飞快地问。   “对!就像当初的我一样。”   “你是想制造另一个悲剧,你知道吗?”   “可能是吧!可我为什么要在乎?我只想自己活得开心一点。”   “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那你和那些伤害过你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有没有区别,谁他`妈在乎?人都是自私的,为自己考虑有什么不对?”   “为自己考虑的确没什么不对。但那有一个前提:不能伤害无辜之人。”   周锋冷笑一声:“我说过,这世界没有无辜之人。谁敢说一句,自己从小到大没做过一点儿坏事?你不是也为了自己的工作业绩,拆穿我作弊,破灭了我的最后一点希望吗?”   “破灭你希望的人是我!要报复你冲我来,何必连累其他人?”   “因为我对这个无情的世界,已经没什么好留恋的了。可我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离开,自然要找些人……来陪葬!”   他环顾周围的人质一眼,嘴角再次露出一点笑意,既狰狞,又冷漠。   苏郁檀瞄了一眼周围人的神情。他们都是一脸愤恨,已经没有人面带同情了。   ————————————   在社会事务局大楼西侧的警戒区,乔忘川带着自己的助手穆阳,跟着一名警员,半低着头,十分低调地走进了此次人质劫持事件的临时指挥中心。   他穿着一件连帽衫,大大的兜帽扣在头上,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乔先生,您能来简直太好了。”焦头烂额的临时指挥官——地球联盟公共安全部地球安全厅的厅长林汉森热情地迎上去,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乔忘川伸手与他相握,轻轻一晃,就利落地松开:“我不喜欢拿无辜之人的生命当筹码的坏家伙。这件事,义不容辞。”   简单地打了招呼,乔忘川就转入了正题:“现在最麻烦的,是那几个伪装成了真人的战争机器人,对吗?”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了解一些基本情况了。   正常情况下,战争机器人不会被允许离开军事区域、进入非任务区域。   但歹徒将战争机器人伪装成真人,又控制了门禁系统,几个战争机器人就成功混进了社会事务局大楼。   林汉森点头:“没错!议会已经同意在十点之前召开紧急会议,为我们多争取二十分钟的时间。   “但他们不可能被胁迫着宣布废止《父母资格证》制度。所以在新海时间十点二十分之前,我们必须完成人质的解救。   “而要解救人质,就必须先控制那几个战争机器人。否则,测试中心里面将血流成河,大约不会有人质活着等我们解救。”   “那几个战争机器人,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我们初步判断,那是他自制的。我们那几个技术员说,自制的更麻烦,因为我们拿不到设计图纸、各种参数、控制程序和维护记录,完全是两眼一抹黑。”   “的确更麻烦。”乔忘川点点头,却没有多说这个问题,而是问,“社会事务局的内部网络,还被劫匪控制着?”   林汉森十分羞愧:“那个周锋的网络技术相当出色,我们的技术员试图夺回控制权时,触动了对方的警铃程序,收到了一封自动发送的警告信。   “警告信说:只要我们对他再有任何攻击行为,无论是网络攻击还是现实攻击,他都将提前开始处死人质。   “现在,整个大楼的监控网、门禁网、信息网都被劫匪控制着,再加上大楼的墙壁有反透视层,可以阻断透视仪的信号,人质身上也没有任何电子设备,我们完全无法弄清楚里面是什么情况。”   他们两人说话时,穆阳已经将随身带来的大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乔忘川专用电脑和其他电子设备都拿出来,与警方的设备连接。   乔忘川在自己的电脑前坐下来,手指开始在特制的专用控制键盘上飞舞:“我会在不惊动劫匪的前提下,先把大楼内部的三大网络控制权夺回来,先看看里面的情况。然后,我再设法控制那几台战争机器人……”   作为一种专业的杀戮机器,战争机器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被谁控制了,就听谁指挥,倒戈相击时不会有任何心理负担。   当然了,要在战场上夺取战争机器人的控制权,往往比直接干掉它们困难一百倍。 第6章 反转   周锋讲完了自己的故事,笑嘻嘻地对苏郁檀说:“讲讲你小时候的经历吧!我查过你的资料,知道你也是潜意识创伤综合症患者,也是六级,最严重的病情。你小时候,是被人怎么虐待的?”   他幸灾乐祸、充满期待的语气,让苏郁檀很不舒服。   她视线的余光注意到,周围很多人质都惊讶地看向了她。   苏郁檀叹息一声:这下,自己的病情彻底曝光了。   “你不是查过我吗?没查到我小时候的经历?”她略微讽刺地说。   “这得怪法院啊!他们为什么要严密封存受虐儿童的资料?”周锋不满地说,“当然,如果我愿意多花一点时间黑掉他们的资料库,自然也能查到。可我懒得费那个功夫了。听你亲口说,不是更有意思?”   苏郁檀心里默念一声:拖延时间,安抚情绪。   她开始七分真情实意、三分不尽不实地讲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   她父亲苏林盛是一名木艺师,性情温和,寡言少语,不喜交际,主要做木艺家具。   她生母徐珍妮却是一个脾气暴躁、争强好胜、五大三粗的女人。   因为脾气不好,跟同事和上司都处不好关系,徐珍妮换过很多工作。   最后,她继承了家里的农庄,经营得也不怎么样,生活中充满了挫败感。   一次偶然的飞碟事故,徐珍妮爱上了苏林盛,使尽浑身解数将他追到了手。   两人结婚后,徐珍妮做了苏林盛的经济人——这是两人矛盾的开始。   苏林盛是一个纯粹的手艺人,没有成为著名艺术家的野心,只愿做一个普普通通、不愁温饱也不能大富大贵的普通手艺人。   他觉得妻子太重视名利,太好高骛远,忘记珍惜所拥有的,时时处处要强,逼得他喘不气来。   徐珍妮却觉得丈夫有潜力,不应该一辈子只做个庸庸碌碌的手艺人,就四处奔波钻营,结交权贵,拼了命地想把丈夫往著名艺术家的道路上推。   她觉得自己忍着脾气、辛辛苦苦地为丈夫奔走,为他付出那么多,他却不思进取、小富即安,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两人矛盾愈演愈烈,争吵越来越多——其实也不叫争吵,只能算是徐珍妮单方面地发脾气。   性格使然,每一次争吵,徐珍妮都气势汹汹,非要丈夫听从她不可。   苏林盛不喜吹争吵,何况也吵不过徐珍妮。他总在妻子发脾气时保持沉默,在事后我行我素。这更让徐珍妮觉得一肚子气无处发泄,脾气越来越暴。   苏郁檀的童年记忆里,徐珍妮总是在气势汹汹地指责丈夫、训斥女儿;苏林盛要么一言不发地看着妻子发脾气,要么到位于地下室的工作室去躲清净。   苏郁檀害怕面对徐珍妮的怒火,总会在徐珍妮对苏林盛发脾气时躲起来。   苏林盛出事那一天,苏郁檀隔窗看到了徐珍妮怒气冲冲地回家,赶紧跑到地下室向父亲通风报信。   徐珍妮回家后直接去了地下室,苏郁檀来不及躲到别处去,就在地下室找了个地方藏起来。   那一天,徐珍妮又对丈夫大发脾气,因为苏林盛回绝了一个艺术沙龙的邀请,枉费了她的心血。   压抑已久的苏林盛终于彻底爆发,他向徐珍妮提出了离婚。   徐珍妮怒火中烧,随手抄起一把挫刀殴打丈夫。   苏林盛连连躲闪,被地下室的杂物绊倒在了木工锯床上。   最后,大约是愤怒烧毁了理智,徐珍妮扑上去,将苏林盛的脑袋按在电锯上,又启动了电锯的开关……   苏林盛的脑袋,就这样被活生生锯开了。   那一幕,躲在旁边的苏郁檀看得清清楚楚。   从那时起,满目飞溅的淋漓鲜血和脑浆,再也不曾从她的记忆里淡去。   案发后,徐珍妮为了隐匿罪行,伪造了苏林盛抛弃妻子、带女儿出走的假象,处置了丈夫的尸体,将苏郁檀囚在了地下室里。   那时候,苏郁檀颇有些宁折不弯的倔性,又深恨徐珍妮杀死了疼爱她的爸爸,发誓要告发徐珍妮,为爸爸报仇,就被徐珍妮辣手折磨……   向周锋讲述这些往事时,苏郁檀把徐珍妮发脾气、虐待她的一些细节讲得很清楚,却隐瞒了所有的关键信息,让人猜不到她就是当年“徐珍妮案”的受害者。   这是她的隐私,她一点儿也不想被这么多人知道。   她只说:“……后来有一天,我爸爸向我生母提出了离婚,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本来想跟爸爸走的,可我生母拼命拦着,不让我走。我爸爸让我忍耐一下,等法官来判决。   “我就在家里等啊等,可我爸爸再也没有回来过,因为他出事了,死掉了……   “我生母把我关在家里,天天发脾气打我,也不让人见我,没有人知道我经受了什么……”   她的故事,娓娓道来,大量的细节消耗了不少时间。   等她讲得口干舌燥,有些无话可说时,周锋对她笑了一笑。   “故事讲得不错。”他说,“所以我给你一个奖励:你来决定,第一个被处死的人质是谁。”   苏郁檀第一次感到了轻微的紧张:“快到十点二十了?”   “还有五分钟。”周锋说,“快说吧!如果你在一分钟之内决定不了,我就拿你的助手开刀了。”   苏郁檀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陈若水,看到她满脸惊惧。   苏郁檀叹息一声,转头面对周锋,无比冷静地说:“我选我自己。你拿我……开刀吧!”   自己无牵无挂,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太多留恋;而水妹有爱她的父母亲人,有太多的理想和牵挂。这时候如何选择,是不需要考虑和犹豫的。   周锋惊讶地打量她:“你还真是不怕死!”   苏郁檀淡淡一笑:“我怕不怕,重要吗?”她不能直接说“不怕”,免得周锋觉得跟她特别有共同语言,舍不得杀她,将她留在最后。   被她反问,周锋轻蔑地一笑,口气异常坚定:“不重要!不过……”   他语气一转,有些轻佻地说:“我竟然觉得跟你十分投缘,有些舍不得杀你了。这怎么办?”   苏郁檀神情不变,语气略微讽刺:“我是坏你好事、破灭你希望的那个人,只有第一个杀或者最后一个杀才最有意义。   “如果你把我留到后面,你就那么有把握能杀掉所有人质?如果到最后,警方救出了一些人质,而我死里逃生,你在监狱里或者地狱里不会后悔一百年吗?”   周锋脸色阴沉地听她说完,看了她好几秒,然后说:“你说得有道理!那就拿你开刀吧!”   他端着枪,打开了保险,把枪管指向了苏郁檀的脑袋。   苏郁檀闭上了眼睛。   她心里,竟有一种出奇宁静和幸福的感觉。   “不要!”陈若水爆发出凄厉的哭喊声,伸出没有被铐住的那只手,抓开了枪管,将枪管托举起来。   她哭着对周锋说:“你不要杀阿檀!她受了那么多苦,不应该就这样死!”   周锋嘲讽地朝她笑笑:“不杀她,那杀谁?”   陈若水害怕得连嘴唇都在发抖,无比恐惧地看着他,张开了嘴。   “别乱说!”苏郁檀赶紧伸出没被铐住的手,捂住了她的嘴,焦急地说,“想想你爸妈!你忍心吗?别做傻事!”   陈若水却侧身偏头,躲开了她的手,崩溃地哭着对周锋说:“你杀我!我从小生活得可幸福了,爸爸妈妈都超级爱我,把我捧在手心里,宠得像小公主一样。你不羡慕吗?你不嫉妒吗?你不恨我这种孩子吗?”   大约是受了肾上腺素的刺激,陈若水把这一段话说得飞快。   周锋的脸色,再度阴沉下来:“既然你这么想死,我成全你。”他手中的枪管,指向了陈若水。   苏郁檀也要去抓枪管,却被周锋一脚踹在颈侧,登时眼冒金星地被翻倒在地上。   陈若水被枪指着头,急促地喘息着,恐惧得满头都是汗,匆忙说了一声:“告诉我爸妈!我爱他们!”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直站在旁边不远处的一个战争机器人,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扑向了周锋。   它一手将枪管托高,另一只手抓住周锋的手臂一扭一绞,就将他手里的枪夺了下来;跟着脚一勾一踏,就将周锋绊倒在地,踩在了脚下。   所有人质都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这反转的一幕。   周锋的战争机器人……竟然倒戈相向了?!   测试中心入口方向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一队全副武装的人冲了进来。看着他们防弹衣上“MPS”三个字母,大家就知道这次人质劫持事件已经结束了。   为首的人看了看现场形势,朝身后打了个手势,跟着掀开了自己头盔的眼罩,露出一双漂亮的丹凤眼。   丹凤眼深深地看了苏郁檀几秒,向人质们宣布:“我们是公共安全部地球安全厅特勤局的特警。现在,你们安全了。”   在他说话时,他身后已经自动分出两个人,控制住了已经被战争机器人制服的周锋。   铐住人质的电子手铐,逐一自动打开。   一干人质揉着手腕,打量着周围,都有些懵:这……这就结束了?!   跟着,巨大的惊喜淹没了他们。他们纷纷跳起来,与身边的亲友、熟人或者陌生人紧紧拥抱,喜极而泣。   死里逃生的陈若水,扑到苏郁檀身上,抱着她嚎啕大哭。   被特警们控制住的周锋已经回过神来了,正双目通红、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丹凤眼特警嗤笑一声:“有什么不可能的?真以为自己的技术宇宙无敌啊?天外有天!知道吗?”   ————————   乔忘川最后看了一眼全息图像中人质被解救的情形,微微一笑,又略微伤感地轻叹一声,对自己的助手穆阳说:“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向指挥官林汉森道别。   “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真的,谢谢谢谢!”林汉森双手握着乔忘川的手,脸上的神情异常激动,热情得近乎谄媚。   本来无比棘手、很可能酿成血案惨案的一次人质劫持事件,竟然就这样兵不血刃、轻轻松松地解决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年头,果然技术是王道啊!   乔忘川保持着微笑,稍稍用力,抽回了自己被林汉森捧着摇的手,客套地说:“厅长先生客气了。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先告辞了,免得耽误你们善后。”   林汉森的一只手,亲昵地搭在了乔忘川的肩膀上,送他出去:“乔先生放心,我已经按照部长先生的吩咐,下达了禁口令。不会有人随意泄露你的事。”   “那谢谢了!”乔忘川客气地笑了笑。   林汉森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地问:“乔先生,如果你在这件事情中起的作用被公布出去,不说轰动星际,肯定会轰动整个地球联盟。你的名声越大,对你们公司的业绩越有好处。为什么你会要求保密呢?”   乔忘川矜持地回答:“我们公司的业绩已经够好了,不需要这件事来锦上添花,让我更忙碌。”   林汉森哈哈一笑:“是我太俗气了。”   他亲自将乔忘川送到了停放飞碟的地方,看着飞碟腾空而起,才转身回去处理善后工作。 第7章 31世纪的生活   这次人质劫持事件虽然只用了一个小时就顺利解决,但今天的工作肯定没法正常进行了。   在警方录证之后,苏郁檀就回到了更衣室,准备回家。   更衣室空无一人,一同成为人质的同事们要么还在录证,要么已经去跟亲友团聚了。   苏郁檀慢悠悠地打开储物柜,把隐形智能眼镜戴回眼眶,把隐形智能耳机塞回外耳道,把智能手表重新佩戴在左手手腕上。   现在的智能眼镜、智能耳机、智能手表,每一件都是一个单独的个人通讯器和个人电脑,单独使用完全可以满足基本的上网和通讯需求。   但他们各有自己的长处和不足。   智能眼镜和智能耳机都是隐形的,有极好的生物兼容性。   人们可以长年配戴着它们,完全不需要定期摘下来清洗保养,一点儿也不麻烦、不累赘。   智能眼镜可以拍摄、播放全息视频。   因为全息视频是360度无死角的,所以智能眼镜能通过拍到的、主人的肢体动作、眼部动作与主人交互(“视线密码”就是用的这种技术)。   同时,智能眼镜还可以随时改变自身的透明度,在阳光下充当太阳镜,在黑暗里充当夜视仪,在主人睡觉时充当眼罩。   但因为它集成了太多功能,又要考虑它的体积、与眼`角`膜的生物兼容性等问题,其它功能就被大大削弱了。   智能耳机的音响效果非常好,还可以收录、阻隔、过滤声音。   如果听音乐、看电影,它们能提供完美品质的声音播放。   如果睡觉,它们可以开启隔音系统,隔绝噪声的干扰。   如果你处在嘈杂的环境中,滤音系统可以减弱或完全过滤掉所有嘈杂,让你只听你想听的那部分声音。   当然了,同样由于体积和外耳道生物兼容性等问题,它的其它功能被大大削弱甚至取消掉了。   智能手表虽然体积大一些,显得累赘一点,但它有强大的储存能力、运算能力、信号接收和发送能力。   它的全息投影屏和虚拟键盘,可以让人机互动更加快速和方便。   如果你要玩大型网络游戏,想下载大量影视剧,或者想使用专业一些的电脑功能,一支智能手表必不可少。   更重要的是,智能手表里面还有一个智能核心,相当于一个没有实体的私人助理,可以周到体贴地帮主人处理很多事。   因为这些功能差异,现在,人们一般会联合使用这三种电子产品。   戴好眼镜后,视野左上角一闪一闪的图案提示苏郁檀:有很多条视频短信。   她点开看了看,有两条来自陆晓知和艾薇儿,其它的来自今天一同历劫的同事和工作群。   陆晓知是她养母的学生,一直被她称为“师兄”。   养母退休后,就是陆晓知在跟踪观察她的病情。养母去世后,陆晓知更是对她照顾有加。   艾薇儿的母亲凯莉是宋歆宁医生的多年老友。因此,苏郁檀被收养后,就跟艾薇儿认识了。   艾薇儿比苏郁檀大三岁,又同情苏郁檀的经历,一直很照顾她。这么多年来,两人已是最好的朋友。   艾薇儿是学法律的,如今是一名公诉员,隶属于新海市社会事务局,专门跟那些不负责任、虐待孩子的家长打抚养权、抚养费之类的官司。   苏郁檀先看了陆晓知和艾薇儿的视频。   视频中,陆晓知正在医院里,穿着白大褂,对她说:“我正在上班,走不开。你那里事情结束后,你自己过来找我,我给你做一次检查,顺便一起吃午饭。我同事发现了一间新的外卖店,据说口味很赞。我点了他们的豪华套餐,你来尝尝?”   苏郁檀正有话想跟他说,立刻回复了视频:“我这就过来。师兄你对我真好!”   艾薇儿一身律师袍,正在法庭外面的走廊里:“我本来以为,我这份工作才是最容易被人报复的,没想到你竟也体会了一把被人劫持的感觉。我今天上午都得耗在法院,争取让那个家暴老婆孩子的混蛋付出最大代价。中午一起吃饭?或者晚上我给你压惊?”   苏郁檀回复:“我正准备去陆师兄那里吃大餐,中午没功夫搭理你。至于晚上,你该干嘛就干嘛去。我记得你前几天就说过,那位乔医生邀你今天为他庆生?你都答应了,别为了我放人家鸽子好吗?你看看我,像是有惊需要压的人吗?”   同事们的视频短信,或表示敬佩,或表示感谢,苏郁檀都一一回复了。   她把自己储物柜里的东西,放进了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箱子里,然后清除了储物柜权限,拎着箱子走出了更衣室,离开了测试中心。   下周,她就不在这里上班了。   离开时无人在场,挺好。   坐电梯到地下碟库,启动了自己的飞碟,将小箱子扔进了后备舱里。   苏郁檀钻进了碟舱里,没有选择前面两个立式座舱,而是躺在了后排的横式座舱里——反正飞碟是自动驾驶,她不是非坐前面不可。   出于紧急状态下的逃生需要,飞碟碟舱里安放的不是座位,而是一个个座舱。   座舱一般是卵形或圆柱形的,也有一些是两者结合的形状。   与座位最大的区别是:每一个座舱都可以在紧急状态下密封起来,弹出飞碟,当作逃生舱使用。   座舱椅背里、椅面下、头顶上,藏有降落伞、定位求救仪、维生系统、防辐射层等全套救生装置。   只要座舱不损坏,就可以保证它在万米以上高空被弹出飞碟时,能够平安降落;保证它在太空中被弹出飞碟时,舱里的人至少能生存72个小时,以等待救援。   苏郁檀的这艘彗星飞碟有三个座舱,前排是两个立式单人座舱,后排是一个横式双人座舱。   要想手动驾驶飞碟,只能坐前面的单人座舱。   紧急状态下,单人座舱弹出飞碟的速度更快、距离更远。   因此,大多数人仍会优先选择坐在前排的立式座舱。   经过一系列程序后,飞碟平稳地升空,向陆晓知工作的亚洲复生医院飞去。   陈若水发来了视频通话申请。   通过了申请,苏郁檀的视野里,立刻出现了陈若水兴奋的脸:“阿檀阿檀,我发现了一个超级帅、宇宙无敌帅的大帅哥!”   苏郁檀抚额:不愧是水妹!做人质时被吓得半死,可刚刚死里逃生不到两个小时,她就已经完全摆脱人质事件的阴影,有精神欣赏帅哥了!   “快看!就在那边。就是那个公共安全部的特警,带人救了我们的丹凤眼帅哥!”陈若水兴奋地悄悄指着自己的左前方。   苏郁檀有些好奇“超级帅”“宇宙无敌帅”的大帅哥长什么样,就转动了一下全息视频图像的视角。   全息视频的好处就是:除了默认视角,你还可以把画面转来转去,看看其它方向的画面和细节,不存在“拍摄死角”这个问题。   在陈若水手指的方向,苏郁檀的确看到了一个丹凤眼帅哥。   她承认,那帅哥是有两分姿色,却完全不合自己的胃口。   “水妹,我现在完全知道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了。”她略微委婉地说。   陈若水明白她的意思,哼了一声:“你没眼光就算了!”又露出一点既忐忑又兴奋的神情,“阿檀,如果我去找帅哥要联系方式,他会不会理睬我啊?”   “这我可不知道。”苏郁檀既不想鼓励她也不想打击她,只好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就去试试!拜拜。有消息我告诉你。”陈若水直接做了决定,结束了与苏郁檀的视频通话。   苏郁檀淡淡一笑:在追求帅哥这方面,水妹果然是不需要她鼓励的。   果然,不到五分钟,陈若水又兴奋地打来视频电话:“阿檀阿檀,我要到丹凤眼帅哥的通讯账号了!啊啊啊……我太兴奋了!”   苏郁檀笑着说:“恭喜你啊!正好下午放假,要不要我陪你去买衣服、做造型?”买衣服、做造型,是陈若水每一次迷上帅哥的固定流程了!   陈若水两眼放光:“要!要!阿檀你最好了!”   在太空里飞行时,飞碟的速度可以非常快。   但考虑到安全问题,飞碟在大气层内飞行时,最高速度会被限制在20马赫——也就是20倍音速之内。以这个速度绕地球飞一圈,大约只需要两个小时。   若在城市内飞行,最高限速仅仅只有0.1马赫,也就是122公里每小时。   很多人吐槽:在城市里飞行,飞碟慢得“跟蜗牛在爬一样”。   当然了,哪怕是“蜗牛爬一样”的速度,飞碟也仍然比地铁、地面电动公交车要快很多很多。   亚洲复生医院就在新海市。   尽管飞碟飞得像“蜗牛爬”,苏郁檀也只用了十多分钟,就从社会事务局赶到了陆晓知的办公室。   正好是午餐时间,豪华套餐外卖已经送到了。   套餐果然豪华,包括一小碟樱桃排骨,一对菠萝鸡翅,一小碟清炒虾仁,一小碟胡萝卜炒玉米,一小碗米饭,一小碗鲫鱼汤,另有一小碟时令水果。色香味俱全,看着舒心,吃着可口。   吃完午饭,陆晓知就拉着苏郁檀去做检查,先让她测了神经递质水平,又为她做了一次意识映射诊断。   检查结果出来,陆晓知深深地皱起了眉头:“看来你没有被吓着,不会有PTSD①什么的。不过……你这也……太平静了!”   苏郁檀也有临床精神医学的学士学位,就跟他一起看诊断结果。   她叹息一声:“我也觉得这一点特别病态。被歹徒劫持为人质,我的心跳都没有什么变化;要被歹徒拉去处死时,那一刻……我竟然感觉自己……心里特别宁静,甚至有点隐约的……兴奋和幸福的感觉。   “师兄,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潜意识里求死的念头终于压过了求生的欲`望,我就真的跑去自杀了?”   同样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同样的六级。   那个周锋的今天,简直像是在预示着她的明天——不可避免地走向自我毁灭的明天。   好在,她是自毁倾向,不是反社会倾向。病发时,她不会像周锋那样报复社会,牵连无辜。   陆晓知朝她露出了一抹笑,扯了扯她的短发:“我会看着你的。”   苏郁檀看着他,突然笑了笑,轻声说:“师兄,如果真有那一天,你不要难过。我的病治不好,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不是你的错。”   陆晓知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别说傻话。”   苏郁檀再次笑了笑,安慰他:“好了,师兄!别这么伤感。乐观一点想的话,现在医学进步很快,也许不久的将来,这种病就可以治疗了?”   “说得对!”陆晓知长吁一口气,转换了话题,“你下午不用上班吧?准备干什么?”   “陪水妹买衣服、做造型。她看上了一个丹凤眼帅哥。”   陆晓知跟陈若水也是十分熟悉的,笑着摇了摇头,对此事不予置评。   从医院离开时,苏郁檀保持着微笑,看了看右手食指上的钨金指环,心里的酸涩感却在一圈圈荡漾。   “不动心,不成魔。”她把刻在指环内侧的这六个字,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昂首走出了医院。   她来时,医院的地下碟库已经没有空位,飞碟把她放在医院门口就飞走了,停在了附近的另一个碟库。   现在,飞碟会再到医院门口来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   ①PTSD:创伤后压力症候群,也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 第8章 优先收养权   陪水妹消磨了一下午,又一起吃了晚饭之后,苏郁檀才回到了阳光城小区。   从十一岁起,她就随养母宋歆宁住在这里。养母去世后,将房产留给了她。   阳光城小区是一个中高档小区。   苏郁檀和养母所住的第9幢楼,是一幢跃层住宅楼。   大楼共有两个单元,每个单元以电梯和楼梯为核心,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每两层各有一户,分别是ABCD座。   由于一楼C座的位置是大厅,一楼D座的位置是公共健身房,A座B座与C座D座的楼层就是错开的。   A座B座共用东电梯间,只在单数楼层入户;C座D座共用西电梯间,只在双数楼层入户。   两部电梯南北并列,东西均可开门,分别通往两个电梯间。   苏郁檀家住在19楼B座。这是大楼南侧的住宅,采光非常好。   她真正的邻居,只有19楼A座。那套向东的房子里,曾住着一个大家庭。可惜那家人去了外星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她就连邻居也没有了。   19楼东电梯间南侧的入户门,就是苏郁檀家的大门。   进门是客厅,客厅西侧依次是餐厅、封闭式全自动厨房、公用卫生间、健身房。   客厅南侧是一个大阳台,阳台西侧依次是两间带卫生间的客房。   套内楼梯靠着餐厅的北墙,套内二楼的中间是起居室,它对应着一楼餐厅的位置。   二楼起居室周围,分别是储藏室、书房、养母的主卧室、苏郁檀的卧室及画室。   虽然养母已经去世三年多,但苏郁檀从未想过搬到主卧室去住。   那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原样,苏郁檀有时候进去看看,就觉得养母仿佛还活着一般。   管家机器人米洛站在门口迎接苏郁檀。   米洛最初是宋歆宁医生的保姆机器人,后来升级做了管家机器人,是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模样,很能给人安全感。   苏郁檀跟米洛随口`交流了几句,由米洛给她做了神经递质和脑电波监测。   作为一名严重的潜创患者,这项监测是每日必做的。   监测的数据,会自动发送到陆晓知邮箱里。   陆晓知会根据这些数据,与药剂师一起给她调制合适的神经递质调节剂,让她每日服用,以防范潜创的各种并发症。   米洛给她做完了监测,发现数据并无异常,就把一管药剂开封,递给了她。   苏郁檀接过药管,将里面的药液倒进嘴里。又苦又涩的滋味弥漫口腔,她却已经习惯了。   随后,苏郁檀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进了画室。   她一直保留着画画的爱好。养母和陆晓知也非常支持她这样做,因为这有利于疏导她的情绪,缓解她潜意识里的紧张感。   画到晚上十点半,手表里的智能核心米娅提醒她:该睡觉了。   苏郁檀有些遗憾地停下画笔。正有灵感的时候,就被打断了。   医嘱说:她必须作息规律,不能熬夜。她不打算违背医嘱,只好牺牲灵感了。   苏郁檀把围裙和被套脱下来的时候想:这样子画画,大约也只能把画画当作业余爱好了。   中学时做职业倾向测试,她很有绘画天赋。   但因为各种考量,她放弃了成为职业画手的道路,成为了陆晓知同校、同专业的师妹。   在学习临床精神医学两年后,她承认自己缺少了一点当医生的资质,辅修了社工专业。   毕业后,她以临床精神医学和社工学的双学士学位,考入了社会事务局,做了一名抗压能力测试的测试员。   而现在,她要放弃测试员的岗位了。   临睡前,她把卵子捐赠证书拿出来看了好半晌,心里十分惆怅。   十八岁那年,她在新海市生殖服务中心捐过一颗卵子。   这颗卵子,会有配对成功的那一天吗?如果有,他或者她,会出生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会有怎样的监护人和人生轨迹?成年以后,他(她)会愿意来见见自己的生物学母亲吗?   这一切,都未知。   ————————   第二天是周六。   苏郁檀万万没想到,她昨天还在挂心的事,这么快就有了确切的消息。   新海市生殖服务中心一位名叫爱丽丝的工作人员突然联系她,告诉她:“您捐出的卵子,已经与一名先生的生殖细胞结合,发育成了一个8周大的胎儿。但现在,这个孩子的原定养母意外去世了……”   爱丽丝说:孩子的原定养母叫温妮,患有基因变异症。   温妮爱上了自己的保姆机器人,就把保姆机器人升级成了伴侣机器人,与机器人结成了夫妻。   真人与机器人“结婚”,法律不禁止,却也不承认,算是一个边缘地带。   温妮想要一个孩子,她自己的生殖细胞不能用,机器人“老公”没有生殖细胞,就只能使用捐赠的生殖细胞。   胚胎成功植入体外育胎槽时,温妮休了一个长假,与机器人“老公”环游星际,享受最后的二人世界,却在太空漫步时意外身亡。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苏郁檀整个人都有些懵。   第一个念头是:她有孩子了?   第二个念头是:孩子的原定养母去世,伴侣机器人没资格收`养孩子,那这孩子怎么办?   作为一名有专业资格证的社工,她立刻想到了相关法律:   以捐赠的卵子(或精`子)培育的孩子,若出生以前养父母失去抚养能力或抚养资格,则孩子的生物学父母对孩子有优先收养权。   她的心头猛然一跳:她和小宝宝的生物学父亲都有优先收养权?谁收养?   紧接着,她的心情又迅速沉了下来。   行使优先收养权的前提条件是:收养人持有《父母资格证》。   她根本不可能拿到《父母资格证》,又怎么可能收养这个孩子?!   苏郁檀很难说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   但不管怎么样,她想先看看这个孩子,看看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她叮嘱米洛保密这件事,然后飞快地换上了出门的衣服,拎起包,坐飞碟去了新海市生殖服务中心。   生殖服务中心离阳光城小区很近,不到一刻钟,苏郁檀就坐在了爱丽丝的办公室里。   爱丽丝是一名中年女士,身材略胖,笑眯眯的十分随和。   她先代表生殖服务中心,感谢了苏郁檀捐献卵子的善举,又向她解释了一遍“优先收养权”。   她重点强调:“从染色体来看,这个孩子是女孩,我们更倾向于由孩子的妈妈来抚养。   “但是,‘优先收养权’是你的权利,不是义务。   “也就是说,你没有收养这个孩子的责任。如果你放弃收养,也不会受到任何不利影响——你的社会信用评价不会降低,你也不需要支付抚养费。明白吗?”   苏郁檀点点头:“我明白。”没有过多解释她为什么懂这些。   生殖服务中心接受生殖细胞的捐赠,只对捐赠者做生物学诊断、天赋水平及倾向测试,不会管捐赠者的社会学信息。所以,爱丽丝肯定不知道她的病情。   “那你有意愿收养这个孩子吗?”爱丽丝问她。   苏郁檀克制着内心的惆怅和遗憾,有些僵硬地说:“恐怕不太方便。”   爱丽丝笑着安慰她:“放轻松,孩子!你只是捐了一颗卵子,做了一件善事,完全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像你这样年轻的姑娘,没有做好当妈妈的准备是十分正常的。你恐怕还没有《父母资格证》吧?”   苏郁檀点头:“是的。我没有。”大约永远也不会有。   “那你想见见孩子,见见孩子的生物学父亲吗?”爱丽丝依然笑得十分随和,“见或不见,完全取决于你的意愿。”   苏郁檀点头:“见。”   “那你稍等一下,孩子的生物学父亲正赶过来。等他来了,我带你们一起去看孩子。”   苏郁檀对于孩子的生物学父亲多了一点好感。至少,他在知道消息后,像她一样立即赶来了。   爱丽丝拿出了放弃收养的纸质文件和电子文书让她签署。   苏郁檀签了名,留下了自己的基因纹印,手指略微颤抖。   敲门声响起。   当爱丽丝说了一声“请进”之后,门被轻轻推开。   苏郁檀扭头看过去,看到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口。   他穿一件黑色的高领打底衫,外面套着深灰色的休闲西装,打扮低调,姿态优雅,身姿挺拔。   他的五官十分精致,一对漆黑的眼睛尤其深邃,眼睛周围的睫毛,也生长得异常繁盛茂密。   苏郁檀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既自信、又内敛的从容气质。   他就像是宁静夜晚的远海,不见波澜,不闻涛声,无人能窥测他的深浅与边际,也无人敢漠视他的浩瀚与力量。   这个男人瞄了一眼苏郁檀,朝爱丽丝露出一个客套的笑容,简简单单地吐出了五个字:“我是乔忘川。”   苏郁檀心想:这就是我孩子的生物学父亲?   爱丽丝给苏郁檀和乔忘川介绍了彼此的身份。   已经共有一个孩子的陌生男女,伸手相握,非常礼貌地互相问好。   苏郁檀觉得:这情况,略怪异。   乔忘川把椅子往后面挪了挪,才斜斜地在椅子上坐下来。   他那两条长腿,十分闲适地向前伸着,没有半分拘束之感。 第9章 生与养   爱丽丝同样感谢了乔忘川捐献生殖细胞的善举,给他也解释了一遍“优先收养权”,问他是否有意愿收养那个孩子。   乔忘川从容地说:“在来的路上,我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了。如果孩子的生物学母亲想收养这个孩子,我不跟她争;如果她不想收养,那么我来。”   爱丽丝看了苏郁檀一眼,对他说:“苏小姐已经签字放弃收养。”   乔忘川俊眉微挑,淡淡地扫了苏郁檀一眼,目光中有些审视的意味:“苏小姐做事倒是干脆。”   说完这句话,他就移开了视线,对爱丽丝说:“我来养吧!”   苏郁檀只觉得,一口气闷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爱丽丝又问乔忘川:“你有《父母资格证》吗?”   “还没有。”   “那么你需要在孩子出生之前,取得《父母资格证》。这个孩子预计在明年的5月20日出生,那一天是星期四……”   爱丽丝看了看日历,数了十个工作日,“如果你在3019年5月5日17点之前,仍未能向我们出示《父母资格证》,我们将在5月6日上班后,向社会事务局收养管理中心提交报告,请他们给孩子寻找合适的养父母。   “如果在5月18日17点之前,你仍然未能取得《父母资格证》,那么在5月19日,收养中心寻找的养父母将签署收养协议。这份协议签订后,这个孩子就跟你没有关系了。明白吗?”   乔忘川点点头:“时间很充裕,拿证没问题。”   苏郁檀看了他一眼,心想:他倒是很自信啊!   乔忘川很干脆地签订了意向性收养协议。   他拿到《父母资格证》后,才能够到社会事务局收养管理中心签订正式的收养协议。   处理完了文书工作,爱丽丝问乔忘川:“苏小姐也想去看看孩子,你同意吗?”   乔忘川再次瞄了苏郁檀一眼,无所谓地笑了笑:“可以啊!”   爱丽丝就带着他们,去看刚刚8周大的小胎儿。   体外育胎区是生殖服务中心最大、最重要的一个部分。   现在,体外育胎技术已经十分成熟。   它不仅免除了母亲十月怀胎的辛苦、一朝分娩的痛苦,也减少了母体健康水平波动对胎儿健康的不利影响,因此,大多数父母更倾向于用体外育胎技术生孩子。   据统计:3017年,地球联盟体外育胎和母体怀孕的比例,已经达到了86.4比13.6。   也就是说,每1000个婴儿里,有864个都是通过体外育胎技术出生的,只有136个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仍然倾向于母体怀孕生孩子的,大部分是自然主义者,他们反对科技对自然生理过程的过度介入。   用他们话说:体外育胎是科技在亵渎生命,人类迟早要为此付出代价。   另有一部分母体怀孕生孩子的,是出于情感、猎奇等心理需求,想要亲自体会一把十月怀胎和分娩的种种感受。   当然,也有少数人是因为付不起体外育胎的费用、拿不到《父母资格证》等现实原因,而不得不选择了母体怀孕。   进入体外育胎区,要经过严格的安保。   爱丽丝向乔忘川的智能手表发送了一个电子通行证,又让他设定了视线密码。   “在胎儿孕育期间,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你可以随时来看望孩子,也可以带亲友来。”她对乔忘川说。   “你如果再想到这里来看孩子,就需要乔先生的同意和带领了。”她对苏郁檀说。   乔忘川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苏郁檀也点点头,心里却有些淡淡的伤感和失落。   体外育胎区就像是一座座仓库,一排排的育胎槽排列得十分整齐。   这些育胎槽,被人们戏称为“机器孕妇”;整个体外育胎区,被戏称为“婴儿工厂”。   育胎槽最外层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罩子里面是一个人造躯干,看上去像是一个没有头颅和四肢的人`体躯干模型。   爱丽丝说:“……人造躯干里面的器官大多也是人造的,只有血液和子`宫例外——它们是用卵子提供者的基因定向克`隆的真正人`体组织和器官。”   乔忘川问:“为什么要这样?”   “因为子`宫内膜是非常神奇的生物组织,我们至今无法做出完善的人造内膜,只能用克`隆器官。血液也是如此……”   育胎槽并不是静止不动的。   它们中有些是竖立态,有些是横躺或侧躺态,还有一些在机械装置带动下一上一下,仿佛在模仿人类步行。   “现在的体外育胎,是高度拟真的。这些育胎槽,可以提供最科学的神经刺激、营养支持,还会根据胎儿的状态,自动模拟人类站立、行走、睡眠等各种状态……   “心理学家认为,这样育胎,更有利于孩子本意识和潜意识的发育……”爱丽丝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各种技术细节。   苏郁檀和乔忘川的那个孩子,编号是3018FC0927。   前四位数是年份,后六位数是育胎槽编号。   找到孩子的育胎槽后,机器人推来了一台全息透视仪,爱丽丝将透视头对准了育胎槽。   透视仪的全息投影屏,投影出了小小胎儿的虚拟影像。   小宝宝还很小很小。   旁边的监测数据显示,他的身长才两厘米左右。但她脸上的五官已经可以清楚地分辨出来,手指和脚趾也都长出来了。她的皮肤薄得透明,皮肤之下,血管清晰可见。   看着这个小小胎儿的虚拟投影,苏郁檀身上似有一种莫名的颤栗掠过,让她陷入一种陌生的、难以名状的情绪中。   这是我的孩子!她在心里默念了这样一句。   目不转睛地盯了孩子好一阵,她心里突然很难过。   这是她的孩子,却也注定不会是她的孩子,因为她不可能拿到那个《父母资格证》,没有当妈的资格。   她有些难受地移开视线,却看到了乔忘川正神情专注地盯着投影,脸上多了一点复杂的、变幻莫测的神采。   苏郁檀心里更加酸涩。   如果她没有潜创症,她是否也可以无所顾忌地、这样投入地盯着宝宝看?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她心里暗暗猜测:乔忘川单独到这里来,没有提过女朋友或老婆,签署意向性收养协议时也是独自决断,没有找谁商量,很可能是单身。   那么,他是个怎样的人呢?如果他收养了孩子,会允许自己去探望孩子吗?   苏郁檀和乔忘川看了孩子好一阵。   爱丽丝又教他们怎么把虚拟投影视频传送到个人智能设备上,以便随时观看回味,才跟他们告别。   从育胎区出来,苏郁檀心里想着:怎么跟这位乔先生套套近乎,以便将来有机会去看看孩子?   她下意识地看向了乔忘川,略带乞求意味地说:“我能请乔先生喝杯咖啡吗?”   乔忘川转头看向她,露出了一个客套的笑容:“苏小姐还有什么事?”   苏郁檀求之不得,连忙答应:“我想跟乔先生聊一聊……关于这孩子的事。”   乔忘川脸上笑意收敛,转身面对她:“苏小姐不是放弃收养了吗?还有什么好聊的?”   苏郁檀有些难堪地说:“我没有任何别的企图,只是想问问你……我能不能……偶尔去看看孩子?”   乔忘川打量着她的神情,有些严肃地说:“苏小姐可能不清楚,收养关系与夫妻离婚分孩子不同,不存在探视权这个说法。在你签字放弃收养的那一刻,这个孩子就跟你没关系了。”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尽量压下那种难堪的感觉:“我知道。我不是法盲。我只是……有些放不下那个孩子。当然,如果乔先生不方便,就当我没说。”   乔忘川沉默了一下,才不轻不重地问:“既然放不下,为什么那么干脆地放弃收养?如果你多考虑几天再放弃,或许……我会更容易相信你。”   苏郁檀闭上眼,不断地深呼吸,压制心里翻涌的情绪。   而后她睁开眼,看着乔忘川,面无表情地说:“因为我有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六级,最严重的那种。   “我根本不可能通过抗压能力测试,不可能拿到《父母资格证》,所以也不可能拿到这孩子的抚养权。   “既然没有可能,我又何必多考虑那几天呢?我干脆地签字放弃,既方便别人收养他,也免得自己在纠结挣扎中病得更重,有什么不对?”   她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视线渐渐有些模糊。   她不想向陌生人泄露自己的隐私。但看这情形,这件事不说清楚的话,乔忘川根本不会给她机会。或许,他还会以为她是想借孩子捞好处?   乔忘川惊讶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却似乎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看着苏郁檀,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缓和了语气说:“我对这种病不太了解,需要时间去了解一下。所以,这件事,我最迟下周一给你答复。”   苏郁檀轻轻一点头:“好!”   她已尽力争取。能不能争取到,不由自己决定。   她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乔忘川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心头滋味难以言状。   他会同意自己的请求吗?她一点儿也猜不到。 第10章 新岗位   与乔忘川道别后,苏郁檀的心情格外低落。   回到自己的飞碟中,她躺在了后排的双人座舱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小时候目睹父亲的死亡,被生母长时间虐待,患上潜意识创伤综合症,这些都不是她的错。   但现在,却是她在不断为别人的罪恶付出代价。   这真的很不公平……   很不公平!   手表的智能核心米娅见状,自动开始播放能抚慰她情绪、增强她睡意的视频和音频。   苏郁檀的耳边响起潺潺的流水声、鸟鸣声,眼前出现了满目的苍翠葱绿。   慢慢地,人世喧嚣似乎离她越来越远,她迷失在了光怪陆离的梦境之中……   睡醒之后,苏郁檀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她正准备坐飞碟回家,却接到了艾薇儿的视频电话。   电话接通,正在化妆的艾薇儿问她:“今天中午,你有没有时间跟我和乔医生吃饭?”   “有啊!”苏郁檀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你昨晚为乔医生庆生,玩得开心吗?”   艾薇儿一边描眼线,一边说:“挺开心的!他昨晚正式向我表白了,我已经答应做他女朋友了。”   苏郁檀很为她高兴:“那恭喜你们了!乔医生追了你将近三年了吧?可终于修成正果了!”   描好了眼线,艾薇儿开始涂眼影,微微叹息着说:“你也知道两年前的事对我有多大伤害,要不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不离不弃,我不会恢复得这么快。现在,我也走出阴影了,应该开始新生活了。”   两年前,艾薇儿曾被人贩子绑架,遭受了性`侵,还差点被卖到不知哪颗蛮荒星球上去。   获救之后,艾薇儿在精神病院住了两周,又花了更长的时间治疗潜意识创伤。   教科书说:同样的伤害,对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造成的影响,是完全不在同一个数量级的。   艾薇儿出事时已经工作多年,心智已完全成熟,因此,那次遭遇虽然是很大伤害,在她潜意识造成的创伤也只是二级。   一到三级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都有自愈的可能。   级别越小,自愈的可能越高,速度越快。   苏郁檀记得那组数据:一级潜创的自愈率是31%,二级潜创的自愈率是8.3%,三级潜创的自愈率就非常非常低了,全星际还不足100例。   经过两年的疗养,现在,艾薇儿已经完全恢复。   再提起当年的事,她已经十分平静淡然了。   说完了自己的事,艾薇儿奇怪地问:“你怎么在飞碟里?准备出门吗?”   苏郁檀摇摇头:“不是。我在新海市生殖服务中心的地下碟库里,正准备回去。”   “你跑去那里做什么?又想捐卵子了?”艾薇儿随口一问。   “不是。”苏郁檀微微叹息,“我捐的卵子,变成了一个孩子。”   正在涂口红的艾薇儿,险些把口红涂歪了。   “等等!你怎么知道你那颗卵子变成孩子了?难道……孩子的预定收养人出事了?”   如果预定收养人没有出事,那颗卵子变的孩子年满18岁之后,才会被告知无抚养关系的生物学父亲或母亲的消息,由孩子自己决定是否与对方联系。   苏郁檀叹息一声:“没错。”   艾薇儿脑海中迅速闪过无数法律条文,皱着眉说:“你拿不到资格证,只能放弃优先抚养权……所以,你是去签订放弃收养的协议吗?”   苏郁檀勉强地笑了笑:“跟律师做朋友就是省心。很多事,我不必说,你自己就能猜得到。”   结束与艾薇儿的通话后,苏郁檀又给陆晓知发了视频信息,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陆晓知很快回复。   全息视频中,他一身骑行服,把自行车骑得飞快,喘着粗气说:“你只是那孩子的生物学母亲,不是社会学的,我就不恭喜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   整个周末,苏郁檀都在惦记着乔忘川的答复。   但乔忘川一直没有联系她。   周一上班的时候,苏郁檀又在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地下碟库里,遇到了陈若水。   陈若水有些蔫蔫地说:“恭喜你啊!你多了一名仰慕者。”   苏郁檀把上周五放在后备舱里的小箱子拿出来,拎在手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陈若水没精打采的:“那名丹凤眼帅哥特警,跟我聊天的时候一直打听你的事。我问他是不是对你有兴趣,他承认了。他说:他跟我交换联系方式,其实是为了你。我要把你的联系方式给他吗?”   苏郁檀看着陈若水幽怨的表情,忍不住好笑:“你帮我回绝帅哥吧!我对他没兴趣。”   “他真的很帅!你不考虑一下吗?”陈若水既纠结又紧张地看着她。   “我不觉得他帅。你还是自己留着欣赏,更能体现他的价值。”苏郁檀一边向电梯走去,一边毫不犹豫地拒绝。   陈若水不紧张了,表情里只剩下了纠结,十分苦恼地说:“那我要怎么回绝他啊?帅哥十分诚心地一再拜托我,我真不忍心让他失望。”   “你就说:我有六级潜创症,不能承受太大的压力,不适合跟一名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的特警谈恋爱。”因为那天的劫持事件,丹凤眼肯定也知道她的病情了,这样说也不会泄露更多隐私。   陈若水眼睛一亮:“好!就这么回复他。”   电梯停在三楼时,陈若水走出了电梯,苏郁檀继续往上。   她即将加入的未成年人保护处社工一科,在社会事务局大楼的七层。   未保处有两个社工科,社工一科专门负责未满12岁的儿童,共有60多名社工,分成了三个组。苏郁檀被分到了二组。   社工二科专门负责12岁到18岁的青少年,据说也是三个组。   出了电梯以后,她按照智能手表里的信息,找到了自己新部门的会议室。   之所以是“会议室”而不是“办公室”,咳咳……是因为一线社工长期在外奔波,为了节省办公场地,社会事务局干脆连一个小小的格子间也舍不得给他们了。   据说这一点,经常被社工们吐槽。   社工科的安保远不如抗压能力测试中心。   苏郁檀不需要验证虹膜,不需要输入视线密码,只需要把智能手表往门禁器上一贴,会议室的门就自动打开了。   会议室正中,放着一张长弧形会议桌,桌子四周摆着二十多张椅子。   这是社工一科二组开会的地方。   会议室西侧,连着两个小单间。   靠大楼外墙的单间是组长办公室;靠走廊的单间,是一个小小的会客室。   会议室的窗户向北开,窗下摆着一排茶水柜。   会议室南墙和东墙的墙边,是两排储物柜。这些储物柜,就是社工们在社会事务局仅有的一点办公空间了。   苏郁檀找了一个空着的储物柜,打开手里拎着的小箱子,把自己的私人物品放进去,关上柜门。   然后,她就随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等顶头上司到来。   顶头上司叫唐恩,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她之前笔试、面试的时候都见过。   快到九点时,唐恩出现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苏郁檀站起身来,向新上司问好。   唐恩点点头,很和气地吩咐她:“五分钟后到我办公室来。”   五分钟后,苏郁檀敲门,进了唐恩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算大也不算小,除了窗台摆着的几盆绿植以外,还有一些很可爱的小摆设。   “欢迎加入我们组。”唐恩笑着站起身来,隔着办公桌向她伸出了手。   苏郁檀伸手,与唐恩相握:“我是新人,还请组长多多指教。”   “别这么客气。笔试和面试你都相当出色,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份工作。”唐恩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示意苏郁檀也坐。   苏郁檀隔着办公桌,坐在了唐恩对面。   “虽然你对社工的行为规范,应该是比较清楚了。”唐恩开门见山地说,“但你今天正式入职,按程序,我还得向你强调三条重要纪律。你记好了。”   “是!”苏郁檀端正了坐姿,很认真地听上司训话。   唐恩看着她,郑重地说:“第一条纪律,先把你的智能设备拿到技术科去检测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木马病毒或系统漏洞之类的。以后,每两周检测一次。   “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吗?”   苏郁檀点头:“社工工作时,需要同步上传工作视频到未保处的服务器。如果我们使用的智能设备里有木马病毒或系统漏洞之类的,容易造成案主及其亲属的隐私泄露。”   案主是指社工们服务的对象。   具体到未保处,案主就是指社工们服务和保护的那些未成年人。   唐恩点点头,继续:“第二条纪律,与案主及其亲属的每一次接触,哪怕只是在街上偶遇,也必须录制并同步上传工作视频。如果遭遇技术故障不能上传,必须第一时间提交报告。   “这是为什么?”   苏郁檀像小学生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样,老老实实地背答案:“录制并同步上传工作视频,第一,是为了计算工作时间。我们每周的净工作时间,要累积达到30个小时才算全勤,超出部分可以领到加班费;   “第二,同步上传工作视频,是为了保留证据,在有需要时呈供法庭;   “第三,如果我们在工作时遭遇人身伤害,人工智能‘贝斯特’会自动帮我们报警,保护我们的人身安全;   “第四,如果我们与案主亲属发生纷争,工作视频也能证明我们是否存在违规行为。”   唐恩再次点了点头,又说:“第三条纪律:不要跟案主及其亲属有任何利益牵扯;如果与案主及其亲属有私人关系,请注意申报和回避,免得廉政办请你去喝茶。”   苏郁檀认真地点头:“我会注意的。”   唐恩笑眯眯地说:“那你先去技术科吧!等你检测完设备,安装了‘贝斯特之眼’,我会把你的工作任务发到你的邮箱里。   “以后,我们主要通过邮件和视频电话沟通工作。顺便说一句,我跟你们的每一次沟通记录,也是要同步上传服务器的。”   苏郁檀站起身来:“好的。我记住了。”   “贝斯特之眼”是社工专用软件,集成了社工工作所需要的全部功能。   “贝斯特”这个名字,据说出自于埃及神话,是守护家庭和幸福的“猫女神”。 第11章 社工的日常   苏郁檀按照唐恩的要求,去技术科检测设备。   技术科里,一个名叫沙俊的小帅哥接待了苏郁檀。   沙俊人如其名,长相十分清秀,性情却十分害羞。   他完全不敢看苏郁檀一眼,跟她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声音都是细细弱弱的。苏郁檀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苏郁檀十分厚道地没有逗弄他,没有跟他开玩笑。   她公事公办地将智能设备交给他,耐心地等他检测完毕,礼貌地道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准备开始自己的社工工作。   地球联盟的社工工作,主要包括两大部分,一是日常随访,二是专案专办。   简单地说,日常随访是为了发现“问题”;专案专办是为了解决“问题”。   出现专案的机率不算高,所以社工的主要工作内容,还是日常随访。   社工对案主的随访频度有三个级别,一级随访一周至少一次;二级随访两周至少一次;三级随访一个月至少一次。   随访级别可以根据实际性况调整。   随访时间不固定,以免案主亲属采取针对性对抗措施。   进入社工随访名单的儿童通常有四类。   第一类,双亲家庭中,双亲都没有《父母资格证》;单亲家庭中,单亲没有《父母资格证》。   会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因为一些女子会无证怀孕,用自然孕产的方式生下孩子。   无证怀孕生下孩子的母亲,不会被剥夺对孩子的抚养权,但她们和她们的配偶,必须牺牲部分隐私权,接受社工的随访,直到孩子成年或他们拿到资格证。   这是《父母资格证》制度建立之时,反家暴基金会、人权组织、自然主义者、无罪推定支持者等多方势力博弈的结果。   另外,有些双亲家庭中,只有一人持有《父母资格证》。   如果持证人不幸离世,留下无证的配偶和孩子,那么考虑到孩子的情感问题,法庭会允许无证的父亲或母亲继续抚养孩子,条件是他们必须接受社工的随访。   第二类,在体检中出现精神或心理异常的孩子,会自动被纳入随防名单。   联盟规定:未成年人每半年必须接受一次体检,其中包括基础的精神和心理诊断。   第三类,监护人曾受到法庭警告但又不足以被剥夺监护权的孩子。   第四类,监护人发生了变更的孩子。   去技术科走了一趟后,苏郁檀的智能手表和眼镜中,就多了一个名叫“贝斯特之眼”的社工专用工作软件。   打开贝斯特之眼,苏郁檀就看到了唐恩发给她的随访名单。   这张名单上,共有19位小案主。   其中一级随访两人,每周随访至少一次;二级随访五人,每两周至少随访一次;三级随访12人,每个月至少随访一次。   苏郁檀计算了一下,如果她只按照最低标准安排随访,每次随访的时长都保持一小时,那么一个月下来,她的工作时间大约刚好是30个小时多一点点。   看来,唐恩先生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她是社工里的菜鸟,就对她额外照顾,给她安排的工作量挺充足的。   苏郁檀把那些小案主的资料看了一遍,决定先去随访一个名叫弗罗拉的女孩。   在她的随访名单中,这个小女孩排在第一位,是处境最艰难的一个。   弗罗拉今年七岁,患有严重的基因变异症。   从半岁病发到现在的六年多时间里,她一直不停地在医院进进出出。   她身体里的变异组织,切了又长,长了又切,有些器官已经完全失去了功能。   可她的基因严重变异,医生们无法给她置换用她自身基因克`隆的器官,只能给她换上了一个又一个的人造器官。   人造器官的功能和舒适度,肯定不如健康的真器官。更换了人造器官之后,通常会有一些轻重程度不同的不良反应。   长时间生病,不仅弗罗拉自己倍受折磨,她的父母也日渐烦躁,曾因为在弗罗拉面前互相撕打,误伤了弗罗拉而被法庭警告过。   “贝斯特,弗罗拉现在在哪里?”   苏郁檀一边往大楼的地下碟库走去,一边通过智能设备询问未保科的人工智能贝斯特。   “请稍等。”优雅的女声柔和地说。   仅仅过了五秒钟,贝斯特就给了苏郁檀回复:“弗罗拉正在亚洲复生医院变异症治疗中心接受治疗。”   贝斯特之所以这么快就能给出答复,一是因为她有强大的运算能力,二是因为她在公共网络体系中拥有很高的权限,可以直接调阅很多公共网络中的资料。   比如说:公共监控网的监控视频、人口信息库的人口信息、全球交通网的交通信息等等。   当然了,贝斯特只有调阅权,没有修改权。   苏郁檀走进弗罗拉的病房时,弗罗拉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面朝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弗罗拉附近,观察了她好一会儿,才走到她身边,笑着跟她打招呼:“嗨,弗罗拉。”   弗罗拉扭过头,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谁?”   苏郁檀把自己的社工证拿给她看:“我是代替维多利亚小姐的社工,这是我的证件。你要检查一下吗?”   弗罗拉扫了她手里的社工证一眼,毫不在意地又将视线转向了窗外:“不需要。我没什么可骗的。”   苏郁檀把社工证收起来,拉了一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来,静静地陪她看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弗罗拉突然说:“你为什么不说话?”   苏郁檀转头看着她说:“我想,你或许不喜欢我太聒噪,所以我等你先说话。”   弗罗拉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疑似微笑的表情,盯着窗外说:“我父母都在上班,因为他们要挣钱养我、给我治病,不得不去工作。我非常体谅他们的难处,对他们没有任何不满。   “这里的医生护士们很和气,其他病人很友好,机器人护工也十分尽责,所以我过得很不错。”   苏郁檀继续观察她的表情,轻笑一声说:“看来,你对我们关心什么,十分了解。”   “我父母也很了解。”弗罗拉淡淡地说。   苏郁檀品味着她话里的意思,问道:“他们工作的时候,你会想念他们吗?”   “有时候会,有时候不会。”   “会的时候多,还是不会的时候多?”   弗罗拉抿紧了嘴,声调突然提高了一点:“不知道。谁还会认真计算这种事的时间吗?”   见她对这个话题表现出了抗拒,苏郁檀就迅速终结话题:“说得对!谁还计算时间啊!”   她心里已经有了一点基本判断:弗罗拉父母被法庭警告后,对女儿的态度并没有根本性的改变,这与维多利亚留下的记录一致。   当然了,这点基本判断不会改变什么。   要想改变什么的话,她必须掌握确凿的证据。   维多利亚留下的记录说,弗罗拉很喜欢现在热播的一个儿童剧《流浪全星际》,很喜欢故事的主人公“伽马”。   苏郁檀就跟弗罗拉聊起了《流浪全星际》和“伽马”:“你说,伽马的家乡会不会在伊甸星呢?”   伽马是一名孤儿,还不到一岁时,他的父母就被星盗杀害。   之后,伽马被杀害他父母的星盗们收养。因为在同样遭遇的三个孩子中最小,星盗们就以古希腊语的第三个字母“γ”(音:伽马)做了他的名字。   伽马九岁时,被一个垂死的老星盗告知了真相,就带着另外两个同样遭遇的孩子——阿尔法和贝塔,一起逃出了星盗窝,流浪全星际,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和真正的亲人。   最近的剧情进行到:伽马三人决定去伊甸星,因为他们找到的遇难飞船乘客名单上,有一个来自伊甸星的三口之家,与伽马的情况有些相似。   当然了,苏郁檀并没有完整地看过《流浪全星际》。   她只是在来的路上临时抱佛脚,阅读了手表智能核心米娅提供的剧情简介,并看了最新一集。   弗罗拉摇摇头:“我不知道。”   苏郁檀打开双肩包,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然后把装着一个小坠子的盒子递给弗罗拉:“要不,你问问伽马?”   弗罗拉扭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盒子,突然惊喜地说:“啊!这是伽马的通讯器!”   她迫不及待地将小坠子从盒子里拿出来,拿在手上细细把玩。小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属于孩子的兴奋表情。   “伽马的通讯器”是《流浪全星际》版权方新推出的周边产品,与剧中伽马所用的通讯器一模一样。   “这是给我的吗?”弗罗拉看着通讯器,十分期待地问苏郁檀。   “是的。我们第一次见面,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苏郁檀柔和地说。   弗罗拉立刻喜滋滋地将通讯员挂着脖子上,拿起那个“γ”形状的小坠子看了又看。   “你刚才说‘问问伽马’是什么意思?”弗罗拉问苏郁檀。   “这款通讯器,能够真的与伽马通话喔!你对着通讯器呼叫伽马,只要他不忙,也没有睡觉,就会跟你说话!”   “真的?”弗罗拉更加惊喜。   “当然是真的。”苏郁檀给了她肯定的回答。   实际上跟她通话的,会是官方服务器的人工智能。   但这个人工智能,会使用伽马的声音,被赋予了伽马的人格,知道一些剧里没有的伽马“往事”和“秘密”,与真正的伽马也差别不大了。   “伽马,你在忙吗?”弗罗拉对着吊坠,小心翼翼地问。   吊坠里传来伽马的声音:“有一点。你是谁?”   “我叫弗罗拉,今年七岁。我可喜欢你了。”弗罗拉赶紧向偶像表白。   “emmm……谢谢。”伽马的语气似乎有点尴尬。   “你在忙什么?”弗罗拉问伽马。   “我在做午饭。你知道的,阿尔法和贝塔煮的食物简直没法吃,我只好自己动手了。你在干什么?”   弗罗拉有些难过:“我在医院里,什么也没干……”   “你生病了,还是受伤了?”伽马关心地问,“我能看看你的样子吗?”   弗罗拉:“emmm……你怎么看?”   伽马说:“通讯器可以传送虚拟图像。只不过通讯费很贵,我又很穷,所以很少使用……”   看着弗罗拉兴致勃勃地与伽马聊天,苏郁檀很欣慰。   长年生病的弗罗拉,只断断续续地在虚拟学校上过学,没有同龄的玩伴和朋友,实在寂寞得很。   如果她能常与伽马说说话,也可以过得开心一点。   告别弗罗拉之后,苏郁檀正准备去找陆师兄一起吃午饭,却突然接到了乔忘川的来电。   苏郁檀的手一抖,突然觉得很紧张。 第12章 遇见   “苏小姐,我认真考虑了你的提议。但我觉得,以你的情况,恐怕不适合跟孩子多见面。”全息视频中,乔忘川略有些抱歉地说,“很遗憾,我不能答应你。”   苏郁檀沉默了好一会儿,既想笑,又想哭。   可最终,她也只是木着脸说了一句:“好的。我知道了。”   说完,她就想挂断视讯。   “等一下!”乔忘川连忙阻止她,“作为补偿,你可以给孩子取个小名。”   苏郁檀略微讽刺地说:“我取了,你就会用吗?”   乔忘川肯定地说:“会的。”   “你会告诉孩子,这个小名是我取的吗?”   “等孩子年满18岁,我会告诉她——将一切因果都告诉她。”   苏郁檀唯有苦笑。事情,似乎回到了最初——要等孩子十八岁,她才有见她的可能。   但仔细想一想,似乎又比原本的情况更好一些。   至少,她现在知道了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孩,将于3019年5月20日出生;孩子的爸爸叫乔忘川,是一个很帅气、看上去也很稳重的男人。   她应该会幸福吧?她一定会幸福!   想了一会儿,她轻声说:“就叫她小鸽子吧!不求她称霸天空,只求她永不迷失方向。”   “小鸽子……”乔忘川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表示认可,“很好的小名。我喜欢永不迷失方向这个寓意。”   苏郁檀没有说话。   “那么……”乔忘川微微叹息,“苏小姐,以后……请多保重。”   结束了通话,苏郁檀整个人都空空的、木木的。   她也不想去找陆师兄吃午饭了,慢慢走出了医院,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一个小小的儿童游乐园,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下来。   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游乐园里的每一个孩子,默默在心里猜测每个孩子有多大年纪,是什么样的性格,有什么样的家庭和亲人。   又想:如果小鸽子长到了这个年纪,会是什么模样呢?会有怎样的性格呢?那位乔先生家里的人,好相处吗?孩子会觉得幸福吗?   不知道十八年——不对,应该是十八年零32周后,会不会有一个帅气的美少女走过来对她说:“嗨!我是你闺女小鸽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自己到时候要说什么呢?   苏郁檀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她就说:“我挺好!就是很想你……”   那样的场面实在太美好。   她忍不住沉浸在类似的幻想中,难以自拔。   过了很久,她又惆怅地叹息一声: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   应该会吧?她充满希望地想。   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认真工作,认真生活,认真面对自己的疾病。   因为我不希望小鸽子有一天来找我时,只能找到一座冰冷的墓碑……   连翩的浮想中,她暗暗下定了决心。   那种空洞麻木的感觉渐渐淡去,心灵似乎受到了某种滋润。   跟她坐同一张椅子的一个白发老太太笑着问:“你家的孩子是哪一个?”   苏郁檀转头看了看她,笑道:“我孩子不在这里。她才八周大,明年五月才出生。你家的孩子在这里?”   老太太点点头,笑着指给苏郁檀看:“就是正在玩滑梯、穿绿色T恤衫的那两个。他们三岁了,男孩儿是哥哥,女孩儿是妹妹。他们年龄相差一个月,是我的孙子孙女。”   听老太太说兄妹俩年龄相差一个月,苏郁檀就知道,这两个孩子中,至少哥哥是体外育胎生出来的。   “他们很可爱。”苏郁檀赞美说。   老太太笑起来:“也很聪明。哥哥的精神域度达到了13%,妹妹的精神域度差一点,也达到了11%。”   精神域度,是替代智商测试法,综合评定一个人大脑功能和精神意识强度的指标,百分比越高越好。   一般来说,全星际超过八成的人,精神域度都在10%以下。   精神域度超过10%以后,每提升一个百分点,大脑功能和精神力强度就差不多要提升一倍,其稀有程度也相应地提升一倍。   精神域度超过20%的人,大约只有十万分之四。   精神域度超过30%的人,那就是传说中的存在了。   对于老太太的夸耀,苏郁檀笑了笑:“阿姨,精神域度的问题,你可别对孩子说。这项数据,应该是对孩子保密的,免得影响他们的自我认知和性格发展。”   “我知道。我儿媳妇也这样说。”老太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在孩子面前说过,就是跟你这个不认识的人随便唠两句。你们都是有证的人,在怎么养孩子这件事上,我都听你们的。”   苏郁檀保持微笑,没有再说话。   老太太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接——她其实是没有证的。   老太太又开始絮叨,说她当年也想考个证,以证明自己这个妈是合格的,没把儿子养歪不是侥幸。   谁知那些考证要学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年纪大了,学了后头忘了前头。   她学了一年多,做了好多套模拟题,成绩始终在50分以下徘徊。   这件事,让她在儿子儿媳妇面前,颇有些抬不起头来。   “毕竟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了。”老太太总结说。   苏郁檀继续保持微笑,注意力却已被前方不远处的一对母子吸引住了。   那里,一个穿着绿条纹衬衣的年轻妈妈,正被儿子闹得十分头疼。   “我就要坐过山车!”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穿着与妈妈一样的绿条纹亲子衬衣,十分倔强地说。   绿条纹妈妈耐着性子,给小男孩讲道理:“你现在还太小,坐过山车会有危险,所以不能坐。等你长到爸爸的肩膀那么高了,我们再来坐,好不好?”   “你胡说!上次爸爸偷偷带我来坐过,我一点事都没有!”小男孩极力主张自己的权益,却把爸爸出卖了。   “什么?!”绿条纹妈妈听完以后,怒不可遏,开始逼问小男孩,“说!你那个二百五的爸爸还带你干过什么?”   小男孩被吓着了,开始躲躲闪闪、支支吾吾。   被逼急了,他就开始坐地上耍赖,大哭大叫:“唔……我不要你!我要爸爸!我不要妈妈……妈妈是坏人……妈妈是坏人!”   绿条纹妈妈站在他面前,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他撒泼。   小男孩骑虎难下,更是闹得厉害。   苏郁檀看着这一幕,觉得好笑又无奈,忍不住摇头叹息。   这个小男孩的成长环境,一定十分“多样性”。坐地上撒泼这一招,他跟谁学的?   同座的老太太发表意见:“我也觉得太小的孩子不适合坐过山车。”   看了苏郁檀一眼,她又有些不确定地补充了两个字:“对吧?”   苏郁檀就给她解释:“法律并未规定坐过山车必须达到几岁。   “绿条纹妈妈不许儿子坐,是担心儿子受伤,不想儿子冒险;而她老公显然觉得她的担忧有些多余,就阳奉阴违,跟儿子结成了同盟,一起欺瞒她。   “他们家最大的问题,不是坐不坐过山车,而是这夫妻俩教育理念不一致。”   “这有什么问题?”老太太问得很认真。   苏郁檀也认真地解释:“夫妻俩的教育理念不一致,会让孩子无所适从,对孩子的成长很不利。   “这位爸爸跟儿子结成同盟,一起对抗欺瞒妈妈,更有诸多弊端。这位绿条纹妈妈应该跟丈夫好好沟通一下了。”   老太太有些敬畏地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周围其他人看着这母子俩的互动,有好笑的,也有摇头的。   还有人趁机教导自家小朋友:“千万别学这个哥哥!你瞧瞧他这样子,多丢人!”   被教导的小朋友连连点头。   苏郁檀正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委婉的法子,跟绿条纹妈妈沟通一下。   一个满脸醉意、衣着凌乱、手里拎着大半瓶烈酒的女人,突然晃晃悠悠地从旁边蹿出来,恶狠狠地指着小男孩骂:“谁是坏人?你爸爸早就不要你了,他才是坏人!他才是人渣!你哭什么哭?再哭我揍你!”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周围的人。   苏郁檀连忙打开“贝斯特之眼”,开始同步向未保处的服务器上传现场视频。同时,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上前两步,想在醉酒女人动粗时冲上去制止。   绿条纹妈妈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地将小男孩拉起来,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男孩被吓得忘了撒泼忘了哭。他躲在妈妈的身后,只探出半张涕泪纵横的脸,吃惊地打量着那个醉酒女人。   “你谁啊?干嘛吓我儿子?”绿条纹妈妈跟醉酒女人理论。   醉酒女人打了个酒嗝,上前拍拍绿条纹妈妈的肩,笑嘻嘻地说:“你瞧,他现在不撒泼了!妹子,姐姐告诉你,对付这种不听话的小鬼,不用太客气。你凶一点,他就乖一点。必要时,揍他一顿更有效。”   绿条纹妈妈露出一脸嫌恶的神色,带着儿子退后几步,又用手掌在鼻子前面扇了扇,似乎想扇走什么不好的气味。   她打量了醉酒女人一眼,拉着小男孩转身就走:“走!我们离这个酒疯子远一点。”   小男孩连忙跟着妈妈走。走了一段距离,他又回头看了醉酒女人一眼,眼中好奇多于恐惧。   苏郁檀心想:看来,这小男孩很有安全感,也很有好奇心和冒险精神,倒是做探险家的好材料。   看着绿条纹母子离去,醉酒女人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嘴里灌了一口酒,眼睛似乎更红了一些。   呆了好一会儿,她才一边狠狠地往嘴里灌酒,一边晃晃悠悠往游乐场外面走去,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苏郁檀看着这个女人,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不对劲! 第13章 抽丝剥茧   “贝斯特,查一下这个醉酒女人身份资料。”苏郁檀悄悄吩咐人工智能贝斯特。   很快,贝斯特给她回复了:“面部识别的结果是:这个女人名叫李子璇,今年37岁,十年前从伊甸星移居到地球,持伊甸护照、地球绿卡。现在,李子璇住在银杏小区31幢2单元1303,这是她自己名下的房产。”   “银杏小区?”苏郁檀有些惊讶。   银杏小区的西门,与复生医院的后门就隔着一条街。因为养母和陆师兄的关系,她对那一片很熟悉。   她又问贝斯特:“李子璇有孩子吗?”   “她移居地球时填写的身份资料上写着:没有结婚,没有子女。在地球居住的这十年,也没有她的结婚、生育或领养的记录。”   苏郁檀远远地看着李子璇向银杏小区的方向走去,心里更加疑惑。   她没有孩子?那她刚才那一通脾气是从何而来?她父母曾经这样对她?   这个念头刚出现,她就立刻否定了。   不对,曾被父母这样对待的话,不该是她刚才那样的行为映射。   “贝斯特,有人跟李子璇一起住吗?”   过了差不多半分钟,贝斯特才说:“我翻了她家外面这一个月的公共监控视频。除了她自己,她家没有任何人进出。”   “那就是独居了?”苏郁檀疑惑地说,“贝斯特,我想知道她最近的行踪。”   贝斯特能直接调阅最近一个月的监控视频,查完后她告诉苏郁檀:“李子璇之前二十多天完全没出门。但上周五、上周六和今天,她却连续三次出门。”   “二十多天完全不出门?她不用上班吗?”   “她不用上班。她移居地球时带来了一大笔财产,做了一些投资。这些年,李子璇靠这笔财产的投资收益生活,没有工作。”   苏郁檀心想:长期不出门的人突然接连出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影响她生活、或者刺激她情绪的事。   上周五……影响力最大的事就是社会事务局的人质劫持事件了。   这件事,跟李子璇有关系吗?   “上周五,她去了哪儿?”   “她盛妆打扮,去了比目鱼餐厅用餐。她在餐厅呆了很久,出来时泪流满面,神情很悲伤。”   比目鱼餐厅苏郁檀知道,那是一家情侣主题的餐厅。   上周五,艾薇儿给乔医生庆生,是在这家餐厅。   上周六,自己跟这对新出炉的情侣吃饭,也是在这家餐厅。   因为艾薇儿说,那家餐厅的菜味道很赞,尤其是他们新推出的柠檬烤鱼,好吃得她险些把舌头都吞掉了,一定要她去尝一尝。   李子璇有心情在上周五盛妆打扮去比目鱼餐厅用餐,人质劫持事件应该跟她没关系。   那么,她跟谁去餐厅用餐?那个人有孩子吗?   可惜餐厅里面没有监控。   苏郁檀只好说:“拉一个上周五进入餐厅的人员名单,看看还有谁是单独进去的,有没有可能与李子璇有交集。”   餐厅的订餐名单贝斯特拿不到,但她可以通过人脸识别、身份信息比对,确定进入餐厅的人员名单及其基本信息。   名单拉出来了。除了李子璇和工作人员,没有任何人是单独进入这家餐厅的。   苏郁檀搽了搽自己的脸,心想:李子璇是被人放了鸽子,还是她当天并没有约什么人,就是自己一个人去的?   想不出个所以然,她只得问:“上周六呢?她又去了哪儿?”   “上周六,她在街上游荡了半天,很伤心的样子。路过槐花路小学时,她站在栅栏外面,隔着栅栏,看了空荡荡的操场好半天。之后她就去喝酒,喝得醉醺醺地回家去了。”   苏郁檀想象了一下那画面。隔着栅栏看空操场……这简直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怀念自己的孩子啊!   她越发觉得,情况有些诡异。   “那今天呢?她去了哪些地方?”   “今天下午,她先去了亚洲复生医院,在医院的花园里坐了很久。之后她又去喝酒,然后醉醺醺地拎着酒在街上游荡,慢慢走到了跟你相遇的那个儿童游乐场。”   从比目鱼餐厅出来时很悲伤;槐花路小学,亚洲复生医院,儿童游乐场……   苏郁檀暗自琢磨:这些关键词,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相?   前方的李子璇,已经把瓶子里的酒喝光了。她随手把空酒瓶扔在了路边,跌跌撞撞地进了银杏小区。   看她走路的样子,似乎醉得更厉害了。   苏郁檀不适合再跟着,就在小区外面的一个花台上坐下,像是一个走累了的普通路人。   坐下之后,她让贝斯特把李子璇几次出门的视频,剪辑一下给自己发过来。   收到视频后,她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   她渐渐觉得:李子璇离开比目鱼餐厅时,像一个失去了爱人的女人,悲伤而绝望;她站在槐花路小学外面的样子,像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无边的痛苦和惆怅中,藏着深深的愧疚。   可这李子璇分明没有孩子啊!   究竟哪里不对?   她想到了一个可能——或许,李子璇在移居地球时,填写了假的身份信息?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疑惑似乎就能解释得通了。   李子璇移居地球时27岁,要结婚生孩子足够了。   会不会是她在伊甸星失去孩子,伤心之下,才移居地球?因为伤心,所以在填写身份资料时干脆写了未婚无子女?   想了好一会儿,苏郁檀坚决地摇了摇头:还是不对!   她把李子璇离开比目鱼餐厅时的视频,重新调出来看。   李子璇离开餐厅时这泪流满面、伤心欲绝的样子,不是十年前的悲伤所能导致的。   这分明是刚刚受到了巨大打击的样子。那件让她伤心欲绝的事,就发生在上周五,就发生在那间餐厅。   那间餐厅,到底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她?   想了想,她把李子璇离开餐厅时的一张正脸截图,发给了艾薇儿:“薇儿,你上周五在比目鱼餐厅用餐时,对这个女人有没有印象?”   艾薇儿很快回了视频电话:“有!这个女人独自一人用餐,很伤心的样子。她怎么了?不会卷到你的案子里了吧?”   苏郁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她相信身为律师的艾薇儿,完全能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果然,艾薇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去,你才第一天当社工!”   然后,她开始回忆那晚的情形:“那天晚上,这个女人坐在离我们不远的一个位置上。她在我左前方,在乔医生的右后方。   “她一直一个人。一开始我也没注意,只以为她在等人。   “可我们离开餐厅的时候,她还是一个人,并且很伤心的样子。我就猜,她是被人放了鸽子,或者是被人甩了。”   从艾薇儿那里得不到足够解惑的信息,苏郁檀只好用最后一招了。   她直接走到了银杏小区的大门口,对保安亮出了证件:“我是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社工,有事找你们经理。”   保安将她带到物管经理的办公室。   关上门后,苏郁檀对经理说:“我在调查一件案子,需要翻看一个住户的垃圾。还请经理配合一下。”   经理看了她的证件,又登录社会事务局的网站核查了她的身份,才笑着说:“请跟我来。”   他很有分寸地没有问她是什么案子、涉及到哪个住户。   经理亲自将她带到了位于地下二层的小区垃圾库,打开了垃圾库的门。   “需要我陪苏小姐进去吗?”经理问她。   苏郁檀摇摇头:“不用了。给我搬运机器人的指挥权就行了。”   经理笑着点头,将一张卡递给她:“用这张卡,就可以指挥里面的搬运机器人。”   “谢谢经理。”苏郁檀接过卡,向他道谢,独自走进了垃圾库。   这个库里堆着整个小区的非生物垃圾。   垃圾箱都是密封好的,所以库里并没有太浓烈的臭味,走进去不算太难受。   几台垃圾分拣机,正在拆封垃圾箱,分拣里面的垃圾。   31世纪,人们早就不用塑料袋装垃圾了。因为塑料袋容易破损,会造成垃圾泄露,污染小区环境。   现在,人们用强度更好、可以循环使用的硬塑料垃圾箱。   这些垃圾箱的尺寸完全一致,颜色分为两种:绿色和白色。   绿色的装生物垃圾。垃圾箱密封出户后,很快就会被拉走,送去工厂做有机肥。   白色的装非生物垃圾。这些垃圾箱会被送进小区的垃圾库,由垃圾分拣机进行分拣。   分拣好的垃圾,将被物管公司分类送往中转站;中转站会将这些垃圾送往不同的地方回收利用。   不管是哪种颜色,所有垃圾箱被清空后,都会被送进自动清洗房,然后干干净净地被送回来,从各栋大楼的物流通道返回住户家里,供住户继续使用。   两者唯一的不同是,绿色垃圾箱由有机肥生产工厂清洗;白色垃圾箱由物管公司清洗。   因此,所有垃圾箱的外面,都喷印着识别码和门牌号。   这既方便垃圾箱返回原主家中,也方便物管和环保工作人员追查那些不分类垃圾、不密封垃圾箱的住户的责任。   苏郁檀在垃圾库里转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李子璇家的两个垃圾箱。   她指挥搬运机器人将这两个垃圾箱搬下来,戴上手套,拆封垃圾箱,揭开箱盖。 第14章 解救   李子璇家的第一个垃圾箱里,有几个空酒瓶、一大堆碎瓷片、碎玻璃以及其它一些破碎损毁的东西。   苏郁檀心想:前两天,李子璇应该发过一通很大的脾气。   另一个垃圾箱被打开时,苏郁檀倒抽了一口冷气。   因为这个垃圾箱里,有好几片用过的儿童纸尿裤,还有一堆儿童玩具、儿童图书、儿童画具,以及一些被撕成碎片的画稿。   她勉强拼了一下那些画稿,觉得从笔法和构思来看,九成九是真正儿童的作品。   一个独居女人,一个二十多天都不出门的独居女人,家里的垃圾箱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儿童玩具、儿童图书这些,还有可能是旧物。   但用过的儿童纸尿裤,几乎可以百分百说明:李子璇家里藏着一个孩子!   突然,她呼吸一窒。因为她发现其中几张画稿碎片上,有血迹!   可惜社工没有配备基因快速比对仪,不然她就可以立刻查一下,这些血迹,是不是某个失踪儿童用过的。   通过这些东西,基本上可以拼凑出一个可怕的事实——李子璇家里,有一个被藏得不见天日的孩子,这个孩子已经和正在受到伤害。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曾经的经历。   “啪啪”的鞭打声,从记忆里被唤醒,开始在苏郁檀的脑子里不断回响。   她的身体,似乎又感觉到了被鞭打的疼痛。时隔十几年,那种痛苦记忆仍然是那样清晰,那样刻骨。   她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双手颤抖,双腿发软。   她想:李子璇家里的那个孩子,是不是也像她当年一样,正天天盼着有人能将自己救出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了一点。   她用颤抖的声音报了警——社工只有调查权,没有抓捕权,如果需要抓捕某个涉嫌犯罪的人,就需要警察的配合。   然后,她紧急联系自己的顶头上司唐恩,说明了情况。   “我需要法庭的紧急搜查令,还需要公诉律师的支援!”她对唐恩说。   唐恩脸上的惊讶之色,掩都掩不住。   过了好几秒,他轻咳一声说:“我没想到你第一天当社工,就能有这样的敏锐……你等我两分钟,我看看你传回来的证据。”   苏郁檀只好耐着性子等。   趁这一点时间,她把那两个垃圾箱重新密封好,以便保存证据。   不到两分钟,唐恩就对她说:“证据已足够申请紧急搜查令了,我会立刻申请。你在小区里等警察和搜查令,不要私自行动,注意安全,注意保存证据。”   紧急搜查令通常只在涉及到未成年人和失踪人口的案件中签发。   它存在的最重大意义是:尽可能缩减办案程序,争取营救受害人的时间。   法院有裁判法官24小时在线当值。   收到申请后,他们可以在十分钟之内审核初步的证据,签发电子版紧急搜查令并通过网络送达。   签发紧急搜查令的原则不是“证据充足”,而是“疑罪必查”。   苏郁檀提交的证据,已足够申请到这个搜查令了。   结束通话之后,苏郁檀远程启动了自己停在复生医院的飞碟,让飞碟过来接自己。   今天是周一,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银杏小区的地下碟库里有很多空位,她的飞碟可以直接飞到小区的碟库里来停放。   然后,她有些吃力地抱着两箱垃圾,走出了垃圾库,将搬运机器人的指挥卡还给了经理。   经理关好垃圾库的门以后,殷勤地说:“这两个垃圾箱又重又脏,我来帮苏小姐搬?”   “那谢谢经理了。”苏郁檀将装碎片的那个垃圾箱给他抱着。这个垃圾箱很重,也不是关键证据。   她自己则抱着装有纸尿裤的那个——这里面,才是关键的证据。   苏郁檀等在位于地下一楼的碟库里。   等飞碟飞过来,她就将两个垃圾箱装进了飞碟后备舱里,锁好了舱门,并在物管经理递上来的垃圾箱移交单据上签了字。   法庭出具的紧急搜查令(电子版),发到了苏郁檀的智能手表中。   与此同时,两艘警用飞碟也低调地飞进了地下碟库,八名全副武装的警察从飞碟里跳下来。   苏郁檀连忙过去跟他们汇合:“紧急搜查令你们收到了吗?我已经收到了。”   为首的警察点点头:“收到了。苏郁檀小姐,是吧?”   苏郁檀连忙向他亮了亮证件:“我是!”   为首的警察看了她的证件,又掏出自己的证件递给她:“我叫莫里斯,你叫我老莫好了。”   确认过双方的身份后,莫里斯对苏郁檀说:“你跟在我们后面,听从我们的指挥。通常来说,会伪造身份信息、藏匿孩子的人,也会牵涉到其它罪行。比如说……私藏违禁武器。明白吗?”   苏郁檀连连点头:“放心吧!我不会添麻烦的。”   两名警察守在了电梯口。   苏郁檀跟在其他六名警察身后,走楼梯爬上了李子璇居住的13楼。   整个13楼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异常。   一名警察拿出一台透视仪,想看看李子璇家里的情形,却发现墙和大门都有很好的防透视层,透视仪什么也看不到。   另一名面容清秀的警察拿出一台看上去十分专业的电脑,将电脑与智能门禁连接,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打着。   不到10秒钟,这名警察就爆了粗口:“卧槽!这娘们儿是个行家啊!”   他脸色难看地抱着电脑迅速退开:“触动警铃了,只能强攻!”   莫里斯直接让人上热熔弹,炸开了李子璇家里的大门,然后带人冲了进去。   几分钟后,一名警察出来,招手让苏郁檀进去:“我们找到那孩子了!”   苏郁檀连忙跟上。   这是一套三室两厅两卫的住宅,屋子里既脏又乱。   李子璇醉得很厉害,双手都被铐住了,她却还躺在沙发上睡得人事不知,呼噜声十分有韵律。   一名警察拿着搜出来的一堆违禁武器,有些后怕地对莫里斯说:“幸亏这娘们儿醉得不省人事!不然的话,咱们哥儿几个,今天少说得伤一半,搞不好还会交待一两个。”   刚刚在电脑技术上被打脸的那名清秀警察,有些惊奇、有些兴奋地从一间卧室里探出一个头来,大喊着:“这娘们儿是行家里的行家啊!你们快来看,公共监控网完全变成她家后花园了!”   莫里斯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对苏郁檀说:“那孩子在这间屋子里。”   苏郁檀快步过去,朝那间屋子里看过去。   这是一间只有十平米大小的屋子,没有窗户,只有两个小小的通风口。   整间屋子,不管是天花板、墙壁还是地板、房门,都被一层弹性很好的隔音材料包裹着。   在这样一间屋子里,哪怕孩子在里面喊破了喉咙、哭哑了嗓子、跳断了腿,都不会有邻居听到一丁点声音。   李子璇可以在这间屋子里,对孩子为所欲为,丝毫不用担心哪个邻居会听到孩子的哭声,多事地报警。   从那些材质的新旧和磨损程度来看,这间屋子的隔音处理,至少做了好几年了。   也就是说:有一个孩子被囚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屋子里,有好几年了。   屋子里没有床,没有家具,只有一张床垫、几只收纳箱、一个垃圾箱和一个木质小马桶。   小马桶里应该装有粪便,因为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粪臭。   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小……男孩?苏郁檀不太确定。   那孩子躲在一只收纳箱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既好奇、又惊恐地看着他们。   “我怕自己进去吓着那孩子,只好站在门口等你进去。”莫里斯轻声对苏郁檀说,语气中有十分明显的愤怒。   很显然,这个孩子可能的遭遇和处境,让他这个铁血之人也深受刺激了。   此情此景,让苏郁檀不断想起年幼时那些痛苦的回忆。   她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忽略掉那些不断闪出的画面,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保持一名社工的理性和耐心。   “嗨!我可以进来吗?”苏郁檀站在门口,笑着向那个孩子挥了挥手。   那孩子浑身一抖,身子一缩,整个人都藏到那个收纳箱后面去了。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完之后,她等了30秒左右,见那孩子还藏在收纳箱后面,就慢慢走了进去。“我进来了!”   她在收纳箱的另一侧跪坐下来,将手肘撑在收纳箱的盖子上,隔着箱子看那孩子。   然后她说:“我给你讲故事吧!”   那孩子趴在收纳箱的后面,一动不动,身体微微颤抖。   “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喔!”苏郁檀微笑着说,“在银河系迷雾星域的地狱星球,住着一群奇怪的人。这些奇怪的人中间,有一个更奇怪的九岁小男孩,他叫伽马……”   苏郁檀现学现卖,看着分集剧情介绍,开始讲今天才刚刚了解一点的《流浪全星际》。   她知道的儿童故事很少。既然《流浪全星际》能够风靡整个地球联盟,这故事想必非常吸引小朋友。   而且,故事里的伽马被杀死他父母的星盗收养,被当成未来的星盗严格训练,动辄被打被罚,跟这个小男孩的身世和处境颇有共通之处,应该更容易引起小男孩的共鸣。   她用这个故事来吸引那孩子的注意力,应该会很有效果。   果然,她讲了不到十分钟,那孩子就停止了颤抖,直起身来看着她。   那双大大的黑眼睛里,闪动着好奇和专注的光芒。   苏郁檀发现,这的确是个小男孩。   他的衣服穿得乱七八糟,脸上脏兮兮的。   他的脸颊和嘴角有些肿胀,应该是被人狠狠扇过耳光。   他的额头有道伤痕,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刮伤的。 第15章 走出来   苏郁檀并没有过度关注小男孩脸上的伤,而是继续讲故事。   很快,她讲到了第一集的小高潮——伽马被垂死的老海盗告知,他爸爸并不是他的亲生爸爸。   说到这里,她问小男孩:“你猜一猜,为什么他爸爸不是他的亲生爸爸?他的亲生爸爸又到哪儿去了?”   一直默默无语的小男孩第一次开口,毫不犹豫地说:“因为他的亲生爸爸不要他了!”   苏郁檀问小男孩:“你为什么这样想?”   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孩子神智是正常的,也能表达自己的看法、与人交流。   小男孩儿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地看了看门的方向,低着头小声回答:“妈妈说:男人都是没良心的,我爸爸尤其没良心……”   苏郁檀没有反驳他,而是问:“你爸爸做什么了?”   小男孩儿咬了咬嘴唇,十分难过地说:“他不要妈妈,也不要我了。”   “你妈妈告诉你的吗?”   小男孩儿用指甲抠着收纳箱的箱盖,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苏郁檀小心翼翼地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妈妈骗你的?”   听她这样说,小男孩儿再次紧张地看了看门口,然后将食指竖在唇前“嘘”了一声,小声地说:“你不要说这种话,妈妈会生气的!”   “妈妈生气的样子,是不是很可怕?”苏郁檀不动声色地套话。   小男孩低着头,继续抠着收纳箱的箱盖,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姐姐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一个你妈妈找不到你的地方。这样,不管她怎么生气,你都不用再怕她了。”   小男孩儿一愣,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不要!我就要跟着妈妈。”   “可妈妈生气的时候,很吓人呢!”   小男孩皱着眉头,十分苦恼地说:“那我就更乖一点,不要惹她生气。”   他抬起头看着苏郁檀,一张小脸十分严肃:“你也不要惹妈妈生气!不然她会杀了你的,把你的心肝挖出喂狗吃。”   “这也是妈妈说的?”崔琳琳就是这样恐吓孩子的吗?   小男孩点点头:“嗯。”   他第三次看了看房门,十分不安地问:“妈妈呢?为什么那道门一直开着?”   很显然,他的注意力,已经从《流浪全星际》的故事情节里,完全脱离出来了。   “我也不知道!”苏郁檀装出很疑惑的样子,对小男孩说,“要不,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小男孩儿再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行!我不能出去。我要是出去了,妈妈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他一连说了四个“很生气”,满脸惊恐的神色,身体又开始微微发抖。   苏郁檀心里有一种澎湃的愤怒:看来,李子璇在游乐场里说的那些话,完全是经验之谈啊!她没少揍孩子吧?   她深吸几口气,勉强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对小男孩说:“那我出去看一看,回来再告诉你?”   小男孩连忙点头,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苏郁檀走出门去看了看,李子璇已经被带走了。   莫里斯低声说:“她醉得太厉害,我们怕她死了,就把她送到医院去醒酒了。放在次卧的那座医疗舱,已经彻底被砸坏了。”   支援苏郁檀的公诉律师已经来了,竟然就是艾薇儿。   艾薇儿轻声说:“我上个案子刚刚结束,正闲着没事干,我领导就把这个案子派给我了。妹纸,这可是大案啊!你当社工第一天的成绩,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苏郁檀摇摇头:“我宁愿自己当时怀疑错了出个洋相,也不希望真有这样的大案出现。”   她实在不愿回忆过去。偏偏这个案子与她的童年噩梦有太多重合之处,总让她想到那些不开心的事。   艾薇儿说:“放心吧!我一定会让那个女人付出最大的代价。”   然后她走到那个房间的外面,对房间里的小男孩说:“你妈妈醉得太厉害,醒不过来,被送到医院去醒酒了。你要去看看她吗?”   小男孩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医院?那是什么?什么是醒酒?”   苏郁檀再次用深呼吸压制心里的愤怒。   李子璇竟然把这孩子禁锢成了这个样子!   这么大的孩子,连这一点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你受过伤吗?”她问小男孩。   小男孩点点头。   “受伤以后怎么办呢?”   “如果只是小伤,就等它自己好。如果很痛很痛,就让妈妈带我到医疗舱里躺一下,醒过来就好了。”   又是医疗舱!   对于这种东西,苏郁檀的观感还真是复杂难言。   她尽可能简单地给小男孩儿解释:“如果比‘很痛很痛’还要更痛,那么就要到医院去。那里有更多更好的医疗舱,还有很多厉害的叔叔阿姨,可以让你妈妈好得快一点。”   比“很痛很痛”还要更痛?   小男孩儿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大概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很担忧地问:“那妈妈会很难受吧?”   “当然,妈妈现在可难受了。你要去医院看看她吗?你给她吹一吹气,或许她会好受一点。”苏郁檀面带微笑地忽悠着小男孩。   她心想:那个女人将来,会更加“难受”的。   小男孩脸上出现了十分纠结挣扎的神色。   他迟迟疑疑地站起来,微微往前挪两步,又有些恐惧地停下来。   苏郁檀站在门外鼓励她:“没关系的。如果你实在害怕,我们悄悄去医院看一眼,然后立刻就溜走。妈妈不会发现的。”   小男孩终于被说服了。他鼓足了勇气,慢慢走到了门口。   最后,他双脚站在门内,双手抓住门框,探出半个身子,打量了一下客厅里的情况。   客厅里面有警察和艾薇儿在搜证。   虽然他们都尽量对小男孩和气友善了,但他们的存在本身,还是吓着了小男孩。   小男孩又缩回去了,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在退后与向前这两种选择间,迟疑不决。   苏郁檀也不勉强他,搬了一把勉强能坐的餐椅,在那扇隔音门外坐了下来,与小男孩儿隔门相望。   “你不想出来也没关系。我继续给你讲故事,好不好?”她笑着说。   苏郁檀继续给小男孩讲《流浪全星际》的故事。   这一回,她加快了讲故事节奏,很快就讲到了伽马和两个小伙伴离开星盗窝之后,在宇宙中的见闻。   她特意把外面的世界描述得很精彩。   飞船是什么样的?星空是什么样的?还有各种美味佳肴是什么做的,吃起来又是如何美味。   小男孩听得十分神往,不由自主地开始咽唾沫。   最后,对外面的好奇和向往,战胜了他心里的恐惧。   他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蹭到了苏郁檀身边,满脸忐忑地对她说:“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妈妈?”   说完这话的时候,他紧张得直吞唾沫。   苏郁檀看到旁边的艾薇儿在对她打手势,就对小男孩说:“好的!这当然没问题。去看了妈妈之后,我们还可以去吃好吃的。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小事必须要做。”   她指着艾薇儿说:“你张开嘴,让那个阿姨用一个圆圆的小棍子,在你的嘴里轻轻刮两下,我就可以带你去了。”   这是为了提取小男孩的DNA样本,以便确定他的身份,确定他与李子璇是否有血缘关系。   两人之间是否有血缘关系,会影响到案件的归属。   小男孩再次皱起了眉头,略有些为难地说:“会痛吗?”   “不会!一点儿也不会痛。”在嘴里刮两下只是为了采集脱落的口腔上皮细胞,不会伤到他的。   小男孩就点点头,勉为其难地张开嘴,让艾薇儿提取了他的DNA样本。   苏郁檀笑着鼓励了他:“你真是个勇敢的好孩子。你这么勇敢,一定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吧?”   小男孩儿有些骄傲地抬起了下巴,说:“我叫阿诺,承诺的诺。妈妈说,男人说话要算数,一诺千金。”   “果然是很好听的名字。”苏郁檀赞美说,“我叫苏郁檀。你可以叫我苏阿姨。”   阿诺终于同意走出房间,走出家门。   苏郁檀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微笑着问阿诺:“你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们这一次要出去很久,重要的东西都得带着。”   “要去很久吗?”阿诺有些紧张,“你不是说,我们悄悄看看妈妈,然后就立刻溜走吗?”   “对啊!但是溜走之后,我们不回这里住。你看这里……现在,这么多人在这里走来走去,住着很吵的,对不对?”   阿诺皱着眉头左右看看,点了点头,对她的话表示同意。   “那你等一下。”他对苏郁檀说。   他跑回那间隔音屋,将一个大大的收纳箱往外面拖。   拖到一半的时候,他又打开另外一个收纳箱,把几包纸尿裤掏出来,扔进了那个他想拖走的收纳箱。   苏郁檀见他把纸尿裤也算作“重要”的东西,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   这孩子看上去已经五六岁了,却还离不了纸尿裤,这是很大的问题。养他的人,实在够混帐的!   在等待阿诺收拾东西时,她注意到:艾薇儿正盯着基因比对的结果发呆。   “怎么啦?”她关切地问艾薇儿。   艾薇儿声音飘忽地说:“这孩子,是乔东风的儿子。”   苏郁檀无比惊讶:“乔医生?你男朋友有儿子了?” 第16章 错与罚   “乔医生结过婚?”苏郁檀问艾薇儿。   “乔医生没有结过婚,但他的确有一个儿子。那个醉酒的女人,本名叫崔琳琳,是乔医生的前女友。”艾薇儿略微苦涩地说。   苏郁檀吃惊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剧情够狗血的!   艾薇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些是乔医生的隐私,所以我从来没有对你说过。但现在,这件事必须告诉你了。”   她把手里的基因快速比对仪递给苏郁檀:“你自己看看比对结果吧!”   苏郁檀快速翻看几份比对结果。   阿诺与五年前失踪的儿童乔一诺基因匹配,可以确定他就是乔一诺。   人口信息库的资料记载:乔一诺的生物学父亲是乔东风,生物学母亲是崔琳琳。   而实际的基因比对结果是:阿诺与李子璇是生物学母子关系,李子璇与崔琳琳的基因图谱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李子璇与崔琳琳要么是同卵双胞胎,要么是同一个人——尽管她们的年龄、长相、出生背景等完全不同。   这年头,整个容、换张脸是很平常的事,唯有基因改变不了。   所以正式的身份确认,必须做基因图谱的比对。   苏郁檀问艾薇儿:“你能确定李子璇就是崔琳琳,而不是崔琳琳的双胞胎姐妹?”   艾薇儿点头:“确定。因为我知道所有前因后果。”   苏郁檀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有前科的人造假身份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是怎么把假身份造得这样专业、这样周密的?她是怎么把假身份、假资料塞进人口信息库这种地方的?”   她想起那个在电脑技术上败给崔琳琳的清秀警察,忍不住咂舌:“这个崔琳琳,果然是行家里的行家——犯罪的行家。”   艾薇儿叹息一声:“乔医生已经找了阿诺五年。却没想到,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找到。”   她有些恹恹地朝苏郁檀挥了挥手:“你去忙吧!我得让领导派人来接替我的工作。因为乔医生的关系,这个案子我得回避。”   苏郁檀点点头。   现在是工作时间,她还在上传工作视频,不适合多聊。   阿诺终于收拾好了东西,拖着一只收纳箱出来了。   “我们走吧!”他昂着脸,小心翼翼又充满期待地说。   苏郁檀见他光着脚,试探着提醒他:“你还没有穿鞋子。外面的路不会那样软,需要穿鞋子才不会伤到脚。”   阿诺有些难过地低下头:“我没有鞋子。妈妈说:我不需要出门,所以也不需要鞋子。”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翻涌的愤怒,异常温柔地说:“那你有袜子吗?”   阿诺点了点头。   “那么先穿上袜子,我背着你走。”她轻轻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你很快就会有鞋子的,我保证!”   阿诺听话地穿上了袜子。   苏郁檀正准备背他出门,莫里斯叫了一个警察过来,让那个警察将苏郁檀和阿诺送到碟库去。   那个警察抱起阿诺。阿诺虽然有些紧张,但并不反感被警察抱着。   苏郁檀见状,就抱起了那个收纳箱,跟他们一起往碟库走去。   一路上,阿诺四处乱看,见到什么都新鲜。可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乖巧得过了头。   “阿诺喜欢外面吗?”等到他们上了飞碟,与那名警察道别后,苏郁檀主动问阿诺。   阿诺轻轻一点头:“喜欢。”   “如果以后每天都能出来玩,你会开心吗?”   阿诺惊喜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妈妈生气怎么办?”   “你不用再担心妈妈生气。因为现在,有很多人都在生你妈妈的气。他们会把她关过来惩罚她,等惩罚够了,再放她出来。”   “很多人是哪些人?”   “有警察,有法官,还有别的很多人。”   “那你生气吗?”   苏郁檀点点头:“我也很生气她的气。”   阿诺咬了咬嘴唇,略有一点紧张:“你为什么要生她的气?”   “因为她把阿诺关在屋子里,不让你见人,这是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错误,所以我很生气。”她学着阿诺说话的风格,一连说了四个“很大”。   阿诺呆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困惑地问:“妈妈也会犯错误?”   苏郁檀肯定地点头:“当然!她犯了很大、很大、很大、很大的错误。”   她把同样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算是给阿诺洗脑的第一步。   她这样做,是为了打破崔琳琳在阿诺心中的权威形象。不然,那个女人会是阿诺一辈子的阴影,她教的那些错误的东西,也会永远影响着阿诺。   “把阿诺关在屋子里,是不对的吗?”阿诺向苏郁檀求证,神情既紧张又期待。   “当然不对!”她想起在垃圾箱里看到的那些儿童书,“阿诺看过书吗?”   阿诺点头:“看过。”   “书里的小鸭子、小鹿、小朋友,都能够到外面去玩,对不对?”   阿诺再次点头。   “阿诺跟他们是一样的,也可以到外面玩的。”   阿诺呆呆地看着她,眼圈渐渐发红,泪水流下来。   他用胳膊抹了抹眼泪,万分委屈地说:“我也问过妈妈,为什么那些小鸭子、小鹿、小朋友都可以出去玩,我却不可以?妈妈听了就揍我,还要扔掉我的书,我就不敢问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已带着哭腔。可他咬着嘴唇,不肯放声大哭。   苏郁檀温柔地问他:“阿诺喜欢看书吗?”   阿诺点点头:“喜欢,还喜欢画画……可前两天妈妈发脾气,还是把我的书啊、画啊、笔啊什么的,全都扔掉了!”语气无限委屈。   苏郁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用一种异常温柔也异常坚定的声音说:“她这样做,也是不对的。”   阿诺有带泪的眼睛看着她,进一步确认:“真的是妈妈不对吗?”   “真的是她不对!”苏郁檀笑了笑,“不过没关系。等阿诺和爸爸在一起了,可以让爸爸给你买新的。”   阿诺抬头看着她,神情阴郁又委屈:“他才不会给我买呢!他早就不要我了!”   苏郁檀捧着他的脸,十分认真地说:“你爸爸从来没有不要你,他一直在找你。可你妈妈把你藏在家里,让他找不到,他可着急了!”   这个消息,大约颠覆了阿诺长久以来的固定认知,他陷入了呆滞和震惊之中。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情复杂、将信将疑地问:“真的吗?”   苏郁檀郑重点头:“当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等一下见到了爸爸,你自己问问他?”   阿诺有些犹豫、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地答应了。   苏郁檀从后备舱里翻出一个儿童安全座椅,固定在前排右侧的单人座舱里,将阿诺放在安全座椅上,系好安全带。   阿诺仿佛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难过地问:“妈妈不喜欢我跟爸爸在一起,所以才将我藏起来的吗?”   苏郁檀斟酌了一下,点了点头:“是的。”   阿诺迟疑起来:“那我跟爸爸在一起,她会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他掰着指头,一连说了五个“很生气”。   “阿诺是不是很怕?”   阿诺轻轻一点头。   “阿诺不用怕!你妈妈现在顾不上向你发脾气了,因为她得先为自己的错误,接受惩罚。”   “妈妈也会受罚?”阿诺一脸惊奇地问。   “当然!犯了错的人,都要接受惩罚。你数一数她犯了多少错?所以她必须受一个很大很大的惩罚。”   阿诺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   苏郁檀努力保持严肃的表情,以增加自己的可信度:“没错,你妈妈必须受罚。”她非常认真地说。   慢慢地,阿诺的脸上,露出一种似喜非喜的古怪笑容,似乎有些高兴,似乎有些不忍心,还混杂着一些忐忑不安的情绪。   “她会挨揍吗?”他问苏郁檀。   “如果她不逃走,不伤害别人,就不会挨揍,只会被关起来反省。”   “那她要关多少天?”   “具体多少天以后才知道。但应该会有很多很多天。”   阿诺神情复杂,有些恐惧地小声问:“那我会饿死吗?我不想饿死……”   “你当然不会饿死!虽然妈妈去接受惩罚了,但爸爸会照顾你啊!”   提到爸爸,阿诺的神情又变得复杂起来,都没有心情再东张西望了。   只有飞碟起飞加速时,那种失重的感觉让他惊奇了一下。   “我感觉自己飘起来了!”阿诺害怕又兴奋地说。   苏郁檀笑了笑,大致给他解释了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失重感:“现在,我们和飞碟都被包裹在了一个向上的人造引力场中,人和飞碟一起飞。从人体感觉来说,这与我们从空中自由下落是一样的。”   阿诺没有问“什么是引力场”,而是沉浸地失重感的新奇中,一张小脸神采飞扬。   苏郁檀信守承诺,带着阿诺去看了一眼医疗舱里的崔琳琳,就将他忽悠走了。   之后,她就按照程序,先带阿诺去验了伤,再将他带到了新海市儿童福利中心登记、中转。   苏郁檀跟阿诺在中转儿童活动屋玩了一会儿,就见乔东风匆匆赶来。   他歉意地说:“我刚刚在医院抢救病人,接到通知就晚了一点。”   匆匆跟苏郁檀打了个招呼,乔东风就把视线转向了苏郁檀旁边的阿诺,轻声问:“这就是阿诺?”   “是的。我刚刚把他从一间没有窗户的隔音屋里带出来。失踪这几年,他可能一直被关在那里。”苏郁檀简单地提醒了一下乔东风。   乔东风立刻眼圈发红。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孩子,慢慢朝他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诺?”   阿诺小嘴紧紧抿着,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小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着,小脸上带着一种紧张又防备的神情。   乔东风在他面前蹲下,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抚过他的脸。   阿诺浑身僵硬,却没有躲开。   “阿诺……”乔东风的视线,在阿诺脸上的伤痕上停留了几秒,声音微微发颤,“对不起!爸爸过了这么多年才找到你!对不起……”   眼泪,夺眶而出。 第17章 孽缘   乔东风在跟阿诺交流感情。   苏郁檀开始通过“巴斯特之眼”,翻查相关的档案资料。   阿诺失踪案的资料里,不仅有普通失踪案的例行资料,还有一起精神侵害案和一起抚养权官司的全部案卷资料。   看完之后,苏郁檀忍不住吐槽:乔医生和崔琳琳之间的故事,狗血得超出她的想象。   七年前的某天,崔琳琳的脖子被人扎了一刀,被几个凶神恶煞的小弟送到了复生医院急救。   当时,急诊科是乔医生带人值班。   乔医生是一个性情温和、很有爱心、很有医生职业道德的人。   不知道他身上的哪种特质搭上了崔琳琳的哪根神经,总之,从那以后,崔琳琳就对他着了魔,花样百出地疯狂追求。   可惜,乔医生根本不喜欢这种资深太妹、江湖大姐,一直坚决地拒绝崔琳琳的追求。   最后,乔医生彻底跟崔琳琳翻脸,并警告她:再纠缠不休,他就要去法院申请禁止令了。   崔琳琳没再追求他。   然而不久之后,乔医生却突然爱上了崔琳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反转速度,跟崔琳琳在一起了。   别人问他为什么爱上崔琳琳,他就把崔琳琳夸出一朵花来,让人大跌眼镜。   三个多月后,乔医生对崔琳琳的热情却迅速下降。   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劲,就去找精神科医生诊断了一下。   医生确诊:他之前是被人深度催眠了;他对崔琳琳的“爱恋”,不过是催眠的结果。   深度催眠,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改变一个人的行为模式、精神意志等等。   但催眠的效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退。   一般来说,催眠的方向与被催眠者的潜意识倾向分歧越大,催眠效果消退得越快;分歧越小,消退得越慢。   通常来说,它的效果短则维持一年,长则十来年。   不知道是催眠师的技术太菜,还是乔医生真的很不喜欢崔琳琳这一款,他被催眠后仅仅三个多月,催眠效果就消退到足以让他产生警觉和怀疑。   幕后黑手大约也没有想到这一点,就没有防备。   发现真相后,乔医生的愤怒可想而知,他立即报警。   警方很快查出,深度催眠乔医生、让他“爱上”崔琳琳的幕后黑手,就是崔琳琳本人。   可这时候,崔琳琳已经怀孕了。   她恳求乔医生跟他结婚,因为孩子不能没有爸爸。   最终,乔医生没有同意结婚。   但看在孩子的份上,他出具了谅解书并向法庭求情,让崔琳琳免于坐牢。崔琳琳只被判罚了半年的社会服务,还缓期执行。   在怀孕期间,在孩子出生后,崔琳琳一再拿孩子当借口纠缠乔医生,乔医生也忍了。   但后来他发现,孩子时不时的生病受伤,情况有些可疑。   于是有一天,他突然去探望孩子,希望看看崔琳琳私下里究竟是怎么养孩子的,却无意间发现了崔琳琳没有藏好的违禁武器。   他质问崔琳琳:为什么要私藏违禁武器?   崔琳琳辩解说:她是为了保护自己和孩子。   乔医生认为:崔琳琳的生活环境很不安全,不适合带着孩子。   恰好那时候《父母资格证》制度正式推出,他就去考了证,然后跟崔琳琳打抚养权官司。   这件事让崔琳琳极其愤怒,也十分绝望。   她威胁乔医生:如果乔医生不撤诉,她就让乔医生永远也见不到自己的孩子。   乔医生没有再受她威胁,坚持把那场官司打了下去。   官司的输赢,没有任何悬念。   乔医生赢了官司,但在他接走孩子之前,崔琳琳就带着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后来,乔医生报警,找私家侦探,却找不到崔琳琳和孩子的半点音信。   看完资料,苏郁檀呵呵一笑,对崔琳琳更加厌恶。   这个崔琳琳,完全是把孩子当作了拴住乔医生的一条绳子、一件工具!   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崔琳琳大约不会预见到,因为她喝醉酒在游乐场乱发脾气,她苦苦隐藏五年的秘密,会被自己这个路过的社工发现。   不知道她酒醒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又会有怎样的表情呢?   这一回,她犯下的罪责更多更重,乔医生也不会再为她求情,她就到牢里忏悔去吧!   知道了这些往事,苏郁檀之前的所有疑问,也都有了答案。   上周五是乔医生的生日,乔医生约了艾薇儿去比目鱼餐厅庆生。   崔琳琳盛装打扮去那里,并坐在离乔医生不远的地方,并不是在等别人,而是仗着自己已经换了脸、乔医生认不出来,在自说自话地“参加”乔医生的生日活动。   可在那家餐厅里,乔医生向艾薇儿表白了。   崔琳琳必定是听到了,所以她才那样伤心。   可她什么也不能做,因为她是通缉犯。   只要她犯一点点事,警察一比对基因图谱,她的假身份就会被揭穿,阿诺也会被带走。   她上周六和今天的行踪,都是这一刺激的后续反应。   她酗酒,是为了麻痹自己的痛苦。   她把家里砸得乱七八糟,撕了阿诺的画,扔掉他的书和笔,打阿诺耳光,都是为了泄愤。   她到复生医院的花园里坐着,大约是想离乔医生近一点。   她在槐花路小学外面看着空荡荡的操场,今天又跑到儿童游乐场去晃荡,大概是出于对儿子的一点愧疚心理,以及对于正常亲子关系的羡慕。   苏郁檀给艾薇儿发短信:“乔医生和崔琳琳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崔琳琳,能弄到违禁武器,能入侵公共网络把假身份做得那么逼真,背景绝不简单。   艾薇儿只简短地回复了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她不想多谈的样子,苏郁檀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关心,等艾薇儿想谈了再说。   她现在在怀疑一件事,可无凭无据的,不好跟艾薇儿明说。   ————————————   没多久,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一对老年男女、一对中年男女急切地冲进来,直愣愣地看着阿诺。   乔东风给大家做了介绍。   那对老年男女是乔东风的爷爷奶奶,爷爷叫乔哈利,奶奶叫罗莉莎。   那对中年男女是乔东风的父母,爸爸叫乔埃文,妈妈叫萧疏雨。   知道了苏郁檀的身份后,四人都对苏郁檀感激不已。   满头白发的罗莉莎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非常感谢你救了那孩子。因为这件事,我们一家人这些年就没安生过。”   她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脸上,笑中带泪。   苏郁檀温和地说:“您客气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   “不管你认不认,反正我们一家会记着这个情。”罗莉莎说,“等我们把孩子安顿好了,请你一定来我家里吃个便饭。”   苏郁檀客气地拒绝:“对不起,社工有规矩的。我们不能接受案主家属的任何馈赠和宴请。”   罗莉莎有些踌躇:“吃顿便饭也不行?”   苏郁檀柔和却坚决地摇头:“不行。”   罗莉莎只好有些怅然地作罢,又向苏郁檀道了一回谢,就去看阿诺了。   阿诺被突然冒出来的这许多亲戚包围着嘘寒问暖,十分不适应。   弄明白每个人的身份后,他就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颇有些受宠若惊。   乔东风走过来站在苏郁檀旁边,专门感谢她。   “这件事,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乔东风眼眶发红,“要不是你,我不知道还要为阿诺担心多久。”   苏郁檀不在意地笑了笑:“不用客气。我只是在履行一个社工的职责。你以后好好对阿诺就行了。”   “我会的!”乔东风点了点头,笑得十分苦涩,“我真的很恨崔琳琳,她让我蒙受了难以洗涮的羞辱。但是……阿诺是无辜的……”   苏郁檀也替他难过,却只能说:“你能这么想,是阿诺的幸运。”   乔东风大约真的很需要倾诉,叹息一声,又说:“这些年,我一直在两难的境地里挣扎。孩子刚失踪那会儿,我也有过自私的念头,觉得崔琳琳带走孩子也好,我也能少一个象征着耻辱的负累……”   苏郁檀安慰他:“每个人都会有自私的念头。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   乔东风给了她一个感激的笑容,接着说:“但后来,只要一想到阿诺在崔琳琳这样一个人的手里,我就担心得睡不着觉。我怕她对孩子不好,怕孩子被她带着走上邪路……   “所以,我想尽办法找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现在你不用担心了。”苏郁檀说,“阿诺已经回到了你的身边。我相信,你会一个好爸爸。”   乔东风真的是一个好男人,可对于艾薇儿来说,这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谢谢你找到阿诺,真的!”乔东风看着已经露出笑脸的阿诺,由衷地说,“再让崔琳琳那样养下去,阿诺的一生,就真的毁了。”   苏郁檀见他已经倾诉完毕,正准备叮嘱一些注意事项,活动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深色高领打底衫、休闲西装的男人,快步走进来。   这个男人有一双异常深邃的眼睛,眼睛周围长着异常茂密的睫毛,正是小鸽子的生物学父亲——乔忘川。   乔忘川、乔东风……   苏郁檀心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们是亲戚?   乔忘川看了看活动屋里的情形,将视线落在了苏郁檀身上,神色有一点惊讶:“苏小姐?”   苏郁檀勾了勾嘴角:“是我。” 第18章 乔忘川道歉   苏郁檀主动向乔忘川介绍自己:“我是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未成年人保护处的社工。我现在正在录制并同步上传工作视频。也就是说,你现在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她这是在提醒乔忘川:不要说私事。   乔忘川点点头:“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位把阿诺救出来的那位社工?”   苏郁檀淡定地点头:“我是!请问你跟乔医生是什么关系?”   乔忘川说:“他是我舅舅的儿子,是我的表哥。”   苏郁檀看了他几秒,微微叹息一声。   她走到一边,联系唐恩:“组长,阿诺的案子,得另外派人来接。我刚刚才知道,我跟那孩子的亲属,有些私人关系。”   跟案主及其亲属有私人关系的,必须注意申报和回避,这是唐恩今天早上才强调过的纪律。   “什么私人关系?”唐恩按程序问。   苏郁檀按程序答:“那孩子的一个表叔,是我女儿的监护人。”   “那的确得回避。”唐恩没有对她已经有一个女儿的事大惊小怪,只是说,“那你等着,我让波比来接替你跟进这个案子。”   苏郁檀挂断电话,等波比来接手案子。   乔东风看看乔忘川和苏郁檀,问道:“你们认识?”   苏郁檀抢先回答:“认识。不过现在,我得先给你讲讲救阿诺的经过,以及一些需要注意的事。”   她讲了自己用《流浪全星际》忽悠小朋友的事,又把《流浪全星际》的分集剧情介绍发给了乔东风。   然后给乔东风支招:“阿诺对这个故事很感兴趣,你可以讲给他听。不是陪他看剧,而是亲口给他讲故事,这是一个沟通和增进感情的好机会……”   她讲了阿诺没有鞋子的事:“从这是离开后,你最好先带他去买鞋子。   “他对鞋子可能会有一些执念,比如想要很多鞋子,或者晚上想穿着鞋子睡觉。你可以有限度地满足他,却不能过于娇纵,免得他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最后,她叮嘱乔东风:“你有《父母资格证》,对如何养孩子并不陌生。不过你有几年没接触孩子了,阿诺的情况又有些特殊,你近期最好复习一下学过的课程。”   乔东风点头答应:“我会的。”   迟疑了一下,他又补充了一句:“你最近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多陪陪薇儿?她需要时间调适心情,而我最近没法陪她。”   苏郁檀叹息一声:“放心吧!我知道的。”   乔东风看了看在旁边听得认真的乔忘川,不再跟苏郁檀多说什么,又去跟阿诺交流感情了。   乔忘川跑去跟阿诺和亲戚们打了个招呼后,又回到了苏郁檀的身边站着。   “苏小姐对小孩子,很有办法啊!”他不温不火地称赞了一句。   “这是社工的基本功。”她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乔忘川已经拒绝了她探视小鸽子的请求,她无欲无求,自然对他不冷不热。   “我没有想到,苏小姐竟然是社工。”   苏郁檀勾了勾嘴角,没有说话。   她只在心中腹诽了一句:你没想到一个六级的潜创患者,竟然可以当社工?   不把这话说出口,不是她不敢,而是她正在上传工作视频,多余的话,能不说最好别说。   乔忘川见她这样,也不再多说什么,只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这种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波比匆匆赶过来,接手了苏郁檀的案子。   苏郁檀与波比交接了阿诺,又带波比到地下碟库,将两个垃圾箱移交给波比,将阿诺的收纳箱抱回活动屋,移交给了乔东风。   然后,她向阿诺道别:“以后跟着爸爸好好过日子。如果有需要,就找波比阿姨。”   “那你呢?我……我还能见到你吗?”阿诺不舍地拉住了苏郁檀的袖子。   “还能见到。但是……我不能常常与你见面,要隔好多好多天,才能见一次。”   阿诺似乎要哭出来了:“为什么不能常见面?”   苏郁檀柔和却坚定地说:“因为……这是规矩。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守规矩。”   阿诺不敢反对了。他忍着泪,扑到了苏郁檀怀里,小声地说:“我会很想你的!”   波比和乔医生等人欲言又止,并没有多嘴。乔忘川静静地看着,更没有多话。   苏郁檀与阿诺道别后,又朝波比和乔东风点点头,转身出了活动屋。   她关掉了工作视频的录制和上传,准备回家了。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   刚走到电梯口,乔忘川就快步追上来了。   “工作视频关掉了吗?”他问得云淡风轻。   苏郁檀看了他一眼:“关掉了。乔先生有什么话,可以畅所欲言了。”   他站在她身边,打量着她的神情:“既然你已经把这案子移交给同事,就不需要再回避了。为什么要拒绝经常探望阿诺?”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不需要告诉你。”   理由并不复杂:是她把阿诺带出那间屋子的,阿诺对她会有一种特别的依赖;如果她过度介入阿诺的生活,艾薇儿面临的局面将会更加复杂。   她怎么忍心给艾薇儿添麻烦?   见她不肯回答,乔忘川也不勉强,就换了一个话题:“单凭崔琳琳乱发脾气,你就能猜出她有问题?”   苏郁檀再次勾了勾嘴角:“那不是‘猜’,而是推测。是以心理学和行为学为基础,所进行的有科学依据的推测。”   “好吧!推测。”乔忘川淡定地承认了她的说法,“苏小姐当社工多久了?经验很丰富嘛!”   苏郁檀默了默:“今天是我第一天当社工。而且,那不是经验,而是知识。”   “好吧!知识。”乔忘川依然淡定地说,“第一天当社工就有这样的敏锐度,实在让人佩服。”   “乔先生过奖了。这也是社工的基本功。”没有这点本事,她怎能通过笔试和面试,成功调职?   电梯门打开,苏郁檀走进电梯,给了乔忘川一个客套的笑容:“乔先生不用送了。再见!”   乔忘川竟然跟进了电梯,看着她说:“我能请苏小姐喝杯咖啡吗?”   苏郁檀微微勾起嘴角:“谢谢!但不用了。”   电梯门合上,她很遗憾不能把他踹出电梯,还耳根一个清净。   “我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来探望小鸽子的事。你也不愿意吗?”   苏郁檀微微挑眉,带着一点嘲讽:“怎么,乔先生改主意了?”   乔忘川干脆地承认:“是!”   “因为我救了你表哥的儿子,你就拿探视小鸽子的机会来酬谢我?”   “这不是酬谢,是对偏见的纠正。”   “什么偏见?”   “对潜意识创伤综合症患者的歧视性偏见。”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看法?”   “是你的工作,以及你在阿诺这件事情里的所作所为。”   “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儿?我怕我会错意。”   “第一,社会事务局不会让一个对儿童有危害的人,来当保护未成年人的社工,所以我之前大约高估了你的危险性。”   “很高兴你对我有了新的认识。”苏郁檀有些自嘲地问,“第二呢?”   “第二,在对待小孩子的问题上,你很敏锐、很专业、很有耐心和恒心,这是先天条件和后天努力的综合结果,我很赞赏你这样的人。另外,小鸽子是女孩,有母亲疼爱会更加幸福。”   “我能不能理解为……你欠我一个道歉?”   “的确是。”乔忘川微笑着向苏郁檀微微欠身,“我向你道歉,为我之前对你、对你们的偏见。对不起!”   苏郁檀沉默地看着他,觉得这位乔先生还真是她从未见过的类型——就算是道歉,他也依然那样气度从容、云淡风轻。   这副死样子,他是怎么练出来的?   她突然一笑:“乔先生,我有一个问题,还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乔忘川点点头:“你请问。”   “如果我没有救回阿诺,你在知道我是社工之后,还会改变主意吗?”   乔忘川摇了摇头:“如果只是知道你是社工,不知道你在这件事里所起的作用,没看到你跟孩子相处时的情形……那么,我不会。”   他的回答,苏郁檀无可挑剔。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笑着说:“你真的要请我喝咖啡?”   乔忘川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当然。苏小姐肯赏脸吗?”   苏郁檀从飞碟里出来,重新关闭飞碟:“赏!肯定赏。”她把“赏”字的尾音拖得老长。   乔忘川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小花招,好脾气地说:“这附近有一家鹤望兰咖啡馆,苏小姐知道吗?”   苏郁檀点头:“知道。也去过。”她对这一带很熟悉哒。   ——————————   鹤望兰又叫天堂鸟花。鹤望兰咖啡馆就以一朵天堂鸟花做了LOGO。   在咖啡馆的一个包间坐下来后,苏郁檀点了一杯摩卡,乔忘川点了一杯白咖啡。   “我打算每周六去看小鸽子,苏小姐一起去吗?”乔忘川问苏郁檀。   “好。只要没有突发事件,我都把周六空出来。”上班时间不固定,这既是社工工作的坏处,也是它的好处。   “苏小姐为什么会去捐献卵子?”乔忘川问苏郁檀。   “我刚满十八岁时去捐的……”   苏郁檀指尖在咖啡杯上划着圈,有些感慨地说:“我当时想着:等我植入了排卵休眠套膜,除非发生意外,大约一辈子也不会把套膜取下来了,就去做了一次善事。”   排卵休眠套膜是一百多年前才出现的一种生物科技产品。   它的作用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可以让女士的卵巢处于休眠保护状态,不再一个月排卵一次;月经等生理周期,也随之进入休眠状态。   随着科技的进步,特别是器官定向克`隆技术的诞生,人均寿命越来越长。   30世纪后,人均寿命已突破百岁大关,平均生育年龄也一路涨涨涨,慢慢涨到了四十多岁。   但卵巢与大脑一样,都是克隆的禁区。   女士一生可以排出的成熟卵子,只有400到500个。   如果按照正常的生理规律一月排卵一次,大约到了五十多岁,她就很难再排出健康的成熟卵子。   实际生育年龄与适宜生育年龄不匹配的矛盾,越来越突出。   人工改造基因早已被全星际禁止。短短几百年时间,也不足以让人类的生理机能发生相应的自然进化。   在这种背景下,排卵休眠套膜诞生,并迅速成为了全星际女士最离不开的产品。   排卵休眠套膜的广告语,通常会有下面几个关键点:   第一,植入套膜后,你的卵子不会再被白白浪费,等你年近百岁时,仍有机会生出很多健康的孩子;   第二,植入套膜后,月经不会再来烦扰你,影响你的生活质量;   第三,植入套膜后,衰老将被延缓,寿命将得以延长——这是近几十年的科研结论;   第四,植入套膜后,你不会意外怀孕,生活节奏不会被意外到来的孩子打乱——这一点好处其实有点鸡肋,因为封堵输卵管同样能100%避孕。   有了这些好处,还有哪个女士能拒绝排卵休眠套膜的诱`惑呢?   因此,几乎全星际的所有女士,都会在年满十八岁、身体发育已完全成熟之后,到医院植入排卵休眠套膜。到了想生孩子时,再把套膜取出来。   在排卵休眠套膜越来越受女士欢迎,体外育胎技术越来越完善之后,平均生育年龄爆发式上涨,现在已经涨到了60多岁。   有很多人,年轻时忙着工作,忙着奋斗,忙着享受生活。人到中年甚至老年时,才开始考虑生孩子、养孩子的事。   所以,这年头,看到白发老人带着未成年小朋友,不要想当然地觉得他们一定是祖孙或曾祖孙,他们很有可能是父母与子女的关系。   看到年轻男士或女士抱着小宝宝,也不要想当然地觉得他们抱的是子女,很可能他们抱的是弟妹。 第19章 潜意识   “你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把套膜取下来,是因为你的病情吗?”乔忘川语气柔和地问苏郁檀。   苏郁檀点点头:“基本上……是的。”   “我对这个病不太了解。但网上的资料说,它对人的影响很大,常常会让人在关键时刻,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选择。这是为什么?”   “因为‘潜意识是老板’啊!”   “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心理学谚语。意思是说: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真正做决定的不是你的意识,而是你的潜意识。”   乔忘川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苏郁檀就给他解释:“在面临选择时,我们的意识,只根据记忆、经验、知识和采集到的信息等,分析不同选择可能会导致的结果。这就像是一个公司里的员工,在对一个项目做可行性报告。”   乔忘川轻轻一点头,明白了:“然后潜意识再根据这份‘可行性报告’做出选择,就像是一个公司里的老板?”   “没错。潜意识会根据自身倾向和意识的分析结果,做出选择。”   “潜意识的‘自身倾向’又是什么?”乔忘川很有求知欲地继续问,语气却很平淡。   “简单地说,就是它在‘追求所渴望的’与‘逃避所排斥的’这两种选择之间,更倾向于哪一种。”   “就像是一个公司里,老板是倾向于追求利润,还是倾向于规避风险?”   “没错。人的潜意识中,会有很多精神源动力。但总体来说,都可以归入这两个大类:追求所渴望的、逃避所排斥的。”   “能不能举个例子?”乔忘川说,“这有点抽象。”   苏郁檀就开始举例:“比如说:一件对自己没用的商品,买不买?买,是为了追求购物的快感;不买,是为了逃避对金钱的浪费。实际上做出哪一种选择,只看你的潜意识,是更渴望购物快感,还是更排斥浪费金钱。   “再比如说:你之前拒绝让我探望小鸽子,就是为了逃避麻烦,逃避我对小鸽子可能造成的伤害,渴望给小鸽子一个安全的成长环境。”   乔忘川笑起来:“那我现在改变主意了,又是在渴望什么?逃避什么?”   苏郁檀说:“你所渴望和逃避的,并没有改变。改变了的,是你的意识所提交的‘可行性报告’。   “现在这份‘新报告’,降低了我伤害小鸽子的风险指数,提升了同意让我探望小鸽子的收益指数。当然了,这个‘收益’,不是指金钱,而是指对于小鸽子成长的益处。   “总体来说,不管你之前拒绝我,还是现在改变主意,都是出于对小鸽子的关心和爱。除非这中间还有什么隐匿的原因。”   乔忘川想了想,总结说:“没有什么隐匿的原因。你分析得很准确。”   然后,他举一反三地:“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对人的影响之所以大,是不是因为,它会让潜意识这个‘老板’,变得不正常?”   “是的。这种病,会扭曲、异化、颠倒潜意识里的精神源动力,让人渴望不该渴望的,排斥不该排斥的,让渴望和排斥的方向和力量都异于常人。”   见乔忘川有点疑惑的样子,苏郁檀决定再举个简单的例子:“你听说过‘香蕉恐惧症’吗?”   乔忘川摇头。他对心理和精神领域,了解得很少。   “会有人怕香蕉?”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苏郁檀说:“这是心理学史上的一个经典病例。   “一千多年前,一位弗兰女士在七岁时,被哥哥恶作剧。他哥哥将香蕉藏在她被窝里,把她吓坏了。从此,弗兰女士看到香蕉和类似香蕉外形的物体,都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感。”   乔忘川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呆愕神情。   苏郁檀接着说:“那一次惊吓,在弗兰的潜意识里刻下了一道伤痕,这就是潜意识创伤。这道镌刻在潜意识里的伤痕,异化了她的一部分精神源动力,让她的潜意识对香蕉产生了错误的排斥。   “当排斥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就是恐惧。   “只要这种异化不消失,她的潜意识就会一直强烈排斥香蕉,她对香蕉的恐惧就不会消失。哪怕她的意识一千遍、一万遍地说:‘香蕉不危险’‘香蕉无害’,也完全不起作用。”   “想不到一根香蕉、一次恶作剧,就能导致这样严重的后果。潜意识比我想象的更容易受伤。”   苏郁檀轻叹一声:“所以很多人都有潜意识创伤综合症。”   “很多吗?”   “很多。但其中大约67%是一级的,对人的影响不大;23%是二级的;6%是三级的……总之,病情越严重,病例就越少,而且减少的幅度非常明显。”   “受创伤越重,病得越重?”乔忘川看着苏郁檀,略微小心地问。   “是。不过同样的伤害,对不同的人造成的实际创伤,是截然不同的。这跟受害者年龄有关,也跟潜意识里的很多因素有关,说起来话就长了。”   “那我们说点别的。”乔忘川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微笑着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去捐生殖细胞吗?”   “为什么?”   “我也是十八岁那年捐的。那时候,我打算去做一件十分危险也无法预料结果的事。我怕自己回不来,就去捐了一次。”   苏郁檀点点头:“这是很正常的心态。”   她没有问他去做了什么事。   他没有直接说“我要去做XX事”,本就是不想说的意思。   果然,乔忘川直接把话题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其实,我捐的细胞能匹配成功,我挺惊讶的。”   苏郁檀微微一愣,忍不住笑起来:“因为你提的配对条件非常苛刻?”   生殖细胞的捐赠和配对,是一个双向或三向选择的过程。   捐献者可以提“配对条件”和“收养人条件”,以保证自己捐献的生殖细胞,不会与质量低下的异性生殖细胞配对;保证自己的血脉后裔,不会落在不够格的收养人手中。   乔忘川放下咖啡杯,屈起手指开始数:“第一,配对的卵子提供者,精神域度至少要达到25%。”   正在喝咖啡的苏郁檀,险些将嘴里的咖啡喷出来:“真巧!我提出的配对条件,也是精神域度达到25%。”   精神域度超过20%的人,就已是凤毛麟角。   精神域度25%这个条件,是非常非常苛刻的,他们竟然配上了!   “那我们还真是有默契。”乔忘川脸上漾起了一抹纯粹的笑意,又屈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个配对条件:卵子提供者的主天赋评价必须达到A+级。当然,天赋类型不限。”   苏郁檀忍不住挑了挑眉,心里觉得有些好笑:“我们的确很有默契。我也提了相同的条件。”   “你的主天赋是什么?”他问她。   “绘画。你呢?”   “科学研究。”乔忘川面色有些古怪地说,“讲究天马行空的艺术天赋,与讲究严谨细致的科研天赋搭配起来,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苏郁檀笑:“以后就慢慢知道了。你的第三个配对条件是什么?”   乔忘川屈起了第三根手指:“第三个配对条件:基因健康度100%。”   苏郁檀揉了揉额头:“又是相同的条件。如果这是考试,老师大约会怀疑我们作弊吧?”   基因健康度100%也是不太容易达成的指标。   因为很多人的基因里,都会携带一些隐性遗传的致病基因,尤其是在基因变异症高发的31世纪。   乔忘川放下了手,有些感兴趣地看着她:“那你对收养者有什么要求?”   苏郁檀轻咳一声,也放下咖啡杯,开始掰手指:“第一,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且最近五年的年收入不低于50万;第二,没有任何精神疾病病史;第三,人际关系依恋类型必须是安全型,且回避亲密和忧虑被弃的指数不能超过1%。”   人际关系依恋类型是安全型的人,是心态最健康、最容易获得幸福的一群人。   当然了,回避亲密和忧虑被弃的指数低于50%,就可以归类到安全型;这两项指数低于1%,就比较少见了。   乔忘川笑着说:“我对收养者最近五年的年收入要求是:不低于100万。第二点是:本人及直系血亲、三代以内旁系血亲没有犯罪记录。我没有精神健康方面的要求,主要是没想到那里去。”   苏郁檀也觉得好笑:“幸好我们填写的配对条件和收养条件,只有生殖服务中心的人工智能知道,配对过程也只有人工智能参与。   “否则的话,那些工作人员一定会认为:我们不是去捐献的,而是去捣乱的。”   ————————   与乔忘川道别后,苏郁檀坐飞碟回家。   路上,她联系了艾薇儿。   艾薇儿已经完成了工作交接,去看过了阿诺。   现在,阿诺正由爸爸抱着,爷爷奶奶和曾爷爷曾奶奶陪着,一起逛商场买鞋子。艾薇儿需要时间冷静,就自己回家了。   挂断电话之后,苏郁檀看到工作群有信息提示,就点开看了看。   顶头上司唐恩在工作群里,通报了她今天发现并救了一个被藏匿五年之久的失踪儿童之事,公开表扬了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业绩。   同组的其他社工,一条条信息跟着发出来,都是对她表示恭喜和欢迎的。   苏郁檀在群里回复了信息,谦虚地表示自己只是碰巧遇到了。如果前辈们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也一样会救了那个孩子。   正跟同事们聊天,陈若水又打视频电话给她:“阿檀,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   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苏郁檀冷静地问:“什么事?”   陈若水心虚又傻气地说:“我把你的联系方式,给那个丹凤眼帅哥了!” 第20章 成全   听了陈若水的话,苏郁檀极其无语:“我记得那个丹凤眼,是你感兴趣的男人。”   “是啊!”   “那你介绍给我?”苏郁檀忍不住吼道,“你觉得三角恋很有趣是吧?”   陈若水缩了缩脖子:“不是啊!可他只对你有兴趣,我能有什么法子?”   “那你喜欢他吗?”苏郁檀忍着气说。   陈若水老实地承认:“喜欢。”   “喜欢就自己去追啊!介绍给我算个什么事?你不知道什么叫防火防盗防闺蜜吗?”   “我追过了!可他只对你有兴趣,又一再拜托我把他介绍给你。我……我实在没办法对他说‘不’,只好答应他了!”   苏郁檀真是气不打一处来:“陈若水,你脑子里有坑吗?”   陈若水既心虚又难过地低下了头:“可能……是吧?”   苏郁檀听她这样自嘲,又有些不忍心,就缓和了一下语气,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个男人知道你喜欢他吗?”   “知道啊!我对他说过的。”   “他明知道你喜欢他,还利用你来接近我?”苏郁檀简直要气笑了,“这个男人可真够无耻的!你直接拉黑他吧!反正他也不喜欢你,别理他了。”   “我拉黑过啊!可没过多久,我又舍不得,就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陈若水嘟起了嘴,闷闷地说,“还有,你别那样说他!不是他利用我,是我自愿帮他的。”   “那他就更是个祸害了!祸害不能留着,拉黑是最好的结局。”   陈若水陪着小心说:“阿檀你别生气了。他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也不全是为了他。陆医生不也说,让你多接触一些人,别太封闭自己吗?就是认识一下而已,我发誓!”   苏郁檀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在她的卖萌讨好中,冷笑了一声:“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跟他在一起了,你怎么办?”   “那我就祝福你们呗!”陈若水勾了勾嘴角,勉强露出一点笑容。   苏郁檀真的气笑了:“陈若水,认识你三年,每一年我都会发现,你的圣母心又修炼到了更高境界。上一次,你愿意替我死;这一次,你又想把心爱的男人拱手相让吗?其实我才是你的真爱吧?”   陈若水难得正经地反驳她:“这不是圣母心,这是成全。我父母从小就教我,爱是成全,不是占有。既然他只喜欢你,你又是单身,我何不成全你们?”   “成全了我们,你怎么办?”   “我再找别的呗!你放心,天下帅哥多的是,也许我很快就能发现新目标了。”   苏郁檀看着她毫不作伪的样子,竟觉得无言以对,心中突然想起了崔琳琳和乔医生的往事。   同样是心爱的男人不喜欢自己,陈若水和崔琳琳的选择,截然不同,完全相反。   见她沉默,陈若水又卖力地继续推销丹凤眼帅哥:“阿檀,我跟他接触时间虽然不久,但我真心觉得他是一个好男人。   “或许他性格有些直,不会很体贴,但他有担当,是一个可以信任和托付的人,值得你去冒一次险。   “另外,他父母年纪很大了才生的他,现在都已过世。他也没有别的亲人,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反对你们在一起,闹得你们俩都难受。   “阿檀,你也说了你才是我的真爱,我不会介绍不靠谱的男人给你。你相信我看男人的眼光!”   苏郁檀突然觉得很羞愧。   她眼圈发酸,胸口闷得难受,只能努力眨了眨眼睛,把那股泪意逼回去。   她努力扯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他放着你这么好的姑娘不喜欢,偏偏对我这个精神病患者念念不忘……那个丹凤眼帅哥,不是傻,就是瞎!”   陈若水也笑起来,一双眸子却格外滢润:“他既不傻也不瞎,只是有一双慧眼,能够透过表象看本质。”   苏郁檀想了好一会儿,才深吸一口气,豪气地说:“好!我答应你。我倒要看看,那个男人究竟是何方妖孽,竟然勾得你这样神魂颠倒!”   陈若水笑:“等你鉴定完毕,告诉我结果啊!我也想知道他是何方妖孽!”   “那个男人叫什么?”   “他叫岳峥嵘。”   结束了通讯,苏郁檀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看着右手食指上的钨金指环发呆。   过了一会儿,她把指环摘下来,看指环内侧镌刻的那六个字:不动心,不成魔。   指尖在那六个字上摩挲良久,她心想:自己恐怕得辜负水妹的一番好意了。   她之所以答应水妹,不是真对那个岳峥嵘产生了兴趣,而是想近距离观察一下,看有没有法子成全水妹。   当然,这件事必须谨慎,必须做得不露痕迹,不能有一点勉强。   否则的话,大家都会很尴尬。   米娅告诉她:有一个叫岳峥嵘的人请求添加好友。   苏郁檀没好气地说:“你告诉他:我进了画室,拒绝一切骚扰。”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先晾一晾岳峥嵘再说。   米洛给她做了神经递质和脑电波监测,然后说:“今天的监测数据,波动幅度有点大。”   苏郁檀看了眼他投影出来的监测结果,微微苦笑:“传给陆师兄吧!”   两分钟后,陆晓知打来视频电话,满脸无奈地问:“你今天过得很刺激吗?”   “的确很刺激。”苏郁檀把今天的经历简要说了,只是没说跟水妹的那一番话。   陆晓知叹息一声:“你最近是什么运气啊?上周刚被劫持,第一天当社工又遇到这种事。”   “人倒霉起来,总是祸不单行的。”苏郁檀苦中作乐地自我调侃。   “今晚你照常服药。明天早上你加做一次监测,如果数据仍然异常,我再调整你的神经递质调节剂配方。”陆晓知吩咐说,“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我。”   “谢谢师兄!”苏郁檀乖巧地道谢,“麻烦师兄了!”   神经递质调节剂治不了她的病,却可以预防并发症。   比如:精神分裂症、人格分裂症、抑郁症之类的意识领域精神疾病并发症。   “不用谢!你好好保重自己,就是谢我了!”陆晓知没好气地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苏郁檀看着他的影像从自己视野里消失,苦笑着自言自语了一句:“我也想好好保重自己啊!可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充满了意外。”   喝了神经递质调节剂之后,她没去画画,而是坐在了客厅里,看起了《流浪全星际》。   今天,她已经连续两次用这部剧忽悠小朋友了。   如果自己不看看这个剧,万一某天哪个小朋友说起了剧里的细节,她怕自己会漏馅儿。   第二天早上起来,她按照陆晓知所说的,加做了一次神经递质和脑电波监测。   结果很不错,监测数据又恢复了平时的水平,陆师兄不用再费心费力地调整配方了。   她心情颇好,就通过了岳峥嵘的好友申请。   接下来的一周,岳峥嵘非常热情地跟她聊天,分享生活。   他说他已经成功调职,从特勤局调到了重案调查局。   以后,他的工作将以动脑子查案为主,不用再随时冲锋陷阵,没那么危险了,时间也会自由很多。   因为他在特勤局的级别够高,到了重案调查局以后,他直接就是高级探员,不用从底层做起。   这就导致了一种很尴尬的局面:他空有理论,却没有实际办案经验,手下的人似乎都比他老练,常常让他觉得很丢脸。   他经常跟她说些俏皮话,或者看似很撩人、很深情的套路段子。   苏郁檀让米娅上网一搜,100%能发现原始出处。   到了后来,岳峥嵘一发俏皮话或段子,她就直想翻白眼。   他就不能有一点原创精神吗?   哪怕他说的话没那么俏皮,没那么撩人,起码也显得真诚些吧?   笨拙可爱也是一种魅力……这一点,料他也不懂。   他很有心机地每天分享健身视频,把他那一身健硕的肌肉秀给她看。   他还一次次分享他跟同事训练的视频,炫耀他那敏捷的身手。   苏郁檀就更想吐槽了:除了肌肉和身手,你还有没有一点别的东西可以秀?你的生活里,只有肌肉和锻炼肌肉吗?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聊着,心里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她心中十分困惑:这样一个糙汉,是怎么把水妹迷成那样的?荷尔蒙的吸引?潜意识的自我补益需求?   偏偏这个糙汉对自己念念不忘,这又是为什么?直男的保护欲在作祟?   缘分这东西,可真是莫名其妙、不讲道理!   一周后,她对陈若水说:“那位岳警官,恐怕不是我的菜。”   陈若水还陷在当媒人的状态里不能自拔,很热心地说:“要不,你跟他约会一次?就出来吃个饭,真正地见一下、相处一下。”   “那会改变什么?”   “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你得试穿一下,不能只远远地看一眼就放弃。”   苏郁檀心想:世界上那么多鞋子,我要是都得试穿过才能放弃,这辈子也不用干别的事了,光试穿鞋子就忙不过来了。   她却点了点头,对陈若水说:“要跟他吃饭也可以,但你得参加。不然的话,我一个人面对他,怕会很尴尬。”   陈若水脸上露出纠结的神情:“我不太想当电灯泡……”   苏郁檀忽悠:“如果我跟他已经热恋了,才有电灯泡这种说法。现在,你是介绍人,得好事做到底。如果你不去的话,我就直接拉黑他了,免得浪费彼此的时间。”   陈若水答应了,去约岳峥嵘。   苏郁檀在心里琢磨:如果我狠狠地拒绝了岳峥嵘……或者,我吊他一段时间再甩了他,水妹能不能趁虚而入?   这样做,自己会显得十分可恶。   但为了给水妹一个机会……可以试试?   再说,岳峥嵘明知道水妹喜欢他,还利用水妹接近自己,更加可恶百倍。   这样,就算是一点小小的惩罚吧! 第21章 人贩子的威胁   陈若水约好了第二天与岳峥嵘见面。   第二天一下班,她就匆匆赶来跟苏郁檀汇合,还拿出化妆品要帮她打扮。   苏郁檀没有拒绝,由着她给自己化了一个精致的妆容。   同时她要求水妹:“你是想给我做媒吧?要不你今天把妆卸掉,或者只化淡妆,别抢我风头?”   她在心里琢磨:自己基本上不化妆,被劫持那天更是完全素着一张脸。   岳峥嵘会因为那天的事对她产生兴趣,或许他喜欢的,正是那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   如今这年头,美容业跟整容业一样发达,美白美肤的手段十分丰富且高效。   女孩子们只要不彻底放弃护肤,都可以拥有白净、细致、光洁的肌肤。   水妹很注重形象,她的五官十分精致,肌肤更是细腻白净得超一流。   如果她把妆卸掉,完全不会有“颜值降低”的风险,反而会有一种清澈如水的天然之美。   水妹有点不高兴地嘟起了嘴,可还是同意了,把妆完全卸掉。   “我可是为了你才这样不顾形象的!你以后见到什么高素质的帅哥,记得要介绍给我!”她不忘邀功。   “好!没问题。”苏郁檀笑眯眯地说。   她在想:要不要把乔忘川介绍给水妹?那可真正是一个高素质的帅哥。   苏郁檀和陈若水一起去了约好的餐厅——真巧,又是比目鱼餐厅。   岳峥嵘身材高大健硕,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看上去十分英武。   看见她们时,他有些疑惑地打量了陈若水两眼。   陈若水凶他:“看什么看?不认识我了?”   岳峥嵘咧嘴一笑:“你今天没化妆,我不太习惯。”   陈若水哼了一声:“今天的主角是阿檀,我不跟她抢风头。”   岳峥嵘就不再跟她多说什么,转头看着苏郁檀,有些拘谨地说:“水妹说你很喜欢这家餐厅的口味,我就订在这里了。”   苏郁檀微笑:“谢谢岳先生。”   “你叫我大山就好了。我的同事朋友们都这样叫我。”   苏郁檀不置可否。   岳峥嵘完全没有要过来给她拉椅子的迹象。她也不在乎这个,直接就自己拉开椅子坐下了,顺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水妹的神色。   水妹先是拼命给岳峥嵘递眼色,奈何岳峥嵘根本就没往她那边瞧,自然没看到。   等苏郁檀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后,水妹怒其不争地瞪了岳峥嵘一眼,神色黯然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低下头看菜单。   点完餐,岳峥嵘又跟苏郁檀聊起了健身:“……女孩子健身,我推荐平板支撑。这个不需要多大的场地和资金投入,却可以很有效地增强核心肌肉群,对塑形也很有好处……”   苏郁檀保持着微笑听他说,基本上不怎么搭话。   陈若水听了一会儿,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提醒他:“你能不能聊点别的?阿檀对健身没兴趣的。”   岳峥嵘就问她:“那她对什么有兴趣?”   陈若水没好气地说:“她就在你面前,你不会自己问?”   岳峥嵘就问苏郁檀:“你喜欢什么?”   苏郁檀笑着说:“我喜欢画画。”   岳峥嵘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呃……那个……我不太懂画儿……”   苏郁檀的风度无可挑剔:“没关系。我也很少跟人聊画儿。”   岳峥嵘就不知道说什么了,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陈若水。   陈若水轻咳一声,给他解围:“我们可以聊点儿流行文化。我不是告诉过你,阿檀正在追《流浪全星际》吗?”   岳峥嵘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刻说:“对!对!我们可以聊聊这个。”   苏郁檀微笑着问:“岳先生看过?”   岳峥嵘打个哈哈,有点尴尬:“那个……工作太忙,才看了一点点。”   “你看到哪儿了?”   “看到……伽马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陈若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苏郁檀心想:这个剧情,是第一集的第一个小高潮,在开篇不到二十分钟的地方。这位岳先生,是不是看到这里就睡着了?   三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聊着,一直到晚餐结束。   晚餐后,苏郁檀告辞离开。岳峥嵘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却神情沮丧地没有开口挽留。   回到家后,苏郁檀收到了岳峥嵘发来的信息:“水妹已经骂过我了!说我完全不解风情,跟呆瓜似的,活该不讨你喜欢。”   苏郁檀没有回复。   岳峥嵘:“对不起,我没什么跟女孩相处的经验,以后一定多学习。”   苏郁檀依然没有回复。   岳峥嵘:“以后用餐,我会帮你拉椅子。你喜欢的剧,我也会认真看。画画的事我虽然不懂,但我可以多了解一下……”   他喋喋不休地反省着自己在那顿晚餐里的错误。   苏郁檀斟酌了一下,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   隔了好一会儿,岳峥嵘才回复:“我也说不清。那天的劫持事件过后,我就跟着了魔似的,心里老想着你,想疼爱你、保护你,想让你永远幸福快乐,不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   他告诉苏郁檀:从技术人员恢复了对大楼监控网的控制,他就能看到、听到现场的一切。   他听了她讲的那些“故事”,又看到后来的事,就再也忘不了她了。   苏郁檀有点感动,也有点啼笑皆非:“你知不知道,我对周锋讲的话,掺了很多假?”   岳峥嵘说:“水妹说过了,叫我别全信。但你的病情,不是假的。你那天的神情、语气、态度、选择……也都不是假的。”   苏郁檀觉得,岳峥嵘这件事,分外棘手。   她不太确定,给水妹制造“趁虚而入”的机会是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了——如果岳峥嵘一直对自己“着魔”,水妹陷得越深越痛苦。   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岳峥嵘聊着天。   希望时间可以给她答案吧!   ——————   在她认识岳峥嵘的这段时间里,阿诺那件案子也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   警方公布的案件详情。   她救阿诺的经过,也被媒体详详细细地报道了出来。   很多媒体联系她,想采访她,但她一点儿也不想出那个风头,全都拒绝了。   还有媒体把崔琳琳案,与十几年前的徐珍妮案进行了对比。   苏郁檀实在不愿回忆起当年的事,就让米娅和米洛把相关新闻全都屏蔽了。   又到了周六的上午。   这是苏郁檀跟乔忘川约定好,一起去看小鸽子的时间。   她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米洛却通过智能耳机告诉她:“门外有三名地球安全厅重案调查局的便衣警官,说有重要的公事找你。我已经验过他们的证件了,没有问题。要让他们进来吗?”   苏郁檀觉得有些怪异:警察找自己做什么?   “让他们进来吧!”说完,她就拎着包下楼,准备尽快将这些警察打发了,然后去跟乔忘川汇合。   当她走到一楼,就看到了岳峥嵘带着一男一女坐在客厅里,米洛正在上茶。   岳峥嵘的脸色非常凝重,向苏郁檀介绍了他的同事。   他指着那名男警察:“这位本名骆康,代号小马,你可以叫他小马。”   指着那名女警察:“这位本名戴瑜,代号大鱼,你可以叫她大鱼。”   苏郁檀跟他们打了招呼,然后问:“你们找我什么事?说一句不太礼貌的话……我正打算出门。”   岳峥嵘严肃地说:“抱歉,恐怕你今天得改变计划了。”他朝大鱼招了招手。   大鱼从拎包里掏出两份文件,递给了苏郁檀。   苏郁檀有些惊讶地挑眉,拿起文件细看。   这是一份《人身安全保护协议》和一份《物权出借协议》。   按照协议,警方会将她藏匿起来,并在这期间保护她的人身安全,提供基本的生活需求。   而她则将自己的身份、房子、飞碟等物权,暂时出借给警方;若协议结束时她的财产有损,警方照价赔偿。   苏郁檀完全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签这样的协议?”   她感觉,签了这份协议,她的一切就都受警方控制了——包括她的人身自由和财产安全。   岳峥嵘看着她,眼神里有浓浓的担忧:“我们收到卧底探员反馈的情报:你已经成为某个人口贩卖组织炙手可热的新目标。”   苏郁檀霍然睁大了眼睛:“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个人口贩卖组织,会千方百计地绑架你,将你变成他们的‘商品’。”   “为什么?”苏郁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岳峥嵘重重地叹息一声:“因为有人出高价向他们‘定购’你,并已预付了一大笔定金。”   “这怎么可能?!”   “这是真的。我不可能拿这种事跟你开玩笑。”岳峥嵘的手指,在两份协议上轻轻点了点,“更不可能拿这些东西来玩。”   苏郁檀依然摇头:“我不相信!我不是明星……不是网红……不是任何一个领域的公众人物。   “我完完全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也不算多漂亮,怎么会被人‘高价定购’?!”   岳峥嵘说:“你为什么会被盯上,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你的确是被某个有钱的变态盯上了。   “如果你不想落在人贩子手里,不想变成他们的‘商品’,不想在某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折磨,最好跟我们警方合作。” 第22章 信任   苏郁檀失神地看着面前的三个警察,心神渐渐乱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她不怕死亡。   但她很害怕失去自由,很害怕被人囚禁、控制、虐待、□□,很害怕连自杀的机会都没有。   究竟是什么人,会向人口贩子“定购”她?   她竟然像商品一样,被人“定购”了?   现在的人贩子,已经猖獗到这种程度了吗?!   大鱼坐到了苏郁檀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苏郁檀紧紧捏着拳头,控制自己紧张的情绪,却有些徒劳无功:“你们借我的身份、房子之类,是想守株待兔?”   岳峥嵘说:“没错。只要你签署这两份协议,我们今天就可以送走你,将你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同时,我们会派一名女特工换脸假扮你,将那群嚣张至极的人贩子一网打尽。”   苏郁檀又问:“要多久?”   “不知道。得看那个人口贩卖组织什么时候行动。我们可以肯定的是:他们收了定金,一定会行动。”   “也就是说,如果我签了,我就要放弃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朋友、我的一切……直到你们喊停?”   “差不多是这样。”   “冒充我的女特工,知道社工应该怎么做吗?”   “她不知道。而且行动期间,她也不适合跟小朋友接触,免得连累无辜。所以,你还需要找一个值得信服的借口,请一个不限时间的长假。”   不限时间的长假……   苏郁檀想:就算她在福利良好的政府部门工作,这样请假也太任性了。   她请假了,同事们就得加班顶她的工作。   一周两周还好,一月两月呢?更久呢?   她苦涩地问岳峥嵘:“你们觉得,什么样的工作和上司,能容许职员这样请假?”   岳峥嵘轻声说:“这件事过后,我们局里会发正式的公函跟你的上司沟通,你不用担心自己会失业。”   苏郁檀沉默了好一会儿,心乱如麻。   她站起身来:“对不起,我需要冷静一下。你们随意。”   岳峥嵘点点头:“我们理解。你也可以找人商量一下,但一定要是可靠并且嘴紧的人,人数也不要多。”   苏郁檀点点头,脚步虚浮地上了楼,回到了自己房间。   她甩掉鞋子,躺进空空的浴缸里,将自己缩成一团。   她对医疗舱的观感十分复杂,却无法否认医疗舱能给自己安全感。   躺在浴缸里的感觉,与躺在医疗舱里有一点像,此时此刻,这样做有利于镇定下来。   她充满恐惧地想:究竟是谁下了那个“定单”?究竟是谁在阴暗处盯着她?   苏郁檀突然觉得:这个世界,比自己以前所认识到的更加险恶。   虽然一直有人贩子暗中贩卖年轻女人到蛮荒星球的传闻,时不时看到警方打击人口贩卖的新闻,但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手表的智能核心米娅提示她:“你跟乔先生约定的时间快要到了,还去不去生殖服务中心?”   苏郁檀才想起这件事,只能说:“你帮我给他发信息,就说我遇到了一些意外情况,近期没法赴约了。”   在人贩子的问题解决之前,她都不能再去见小鸽子了,免得连累她。   但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浮上心头:小鸽子会不会也被盯上了?   这个念头令她窒息。   小鸽子比她更无辜,也更没有自保的能力!   她连忙对米娅说:“你再跟乔忘川说一声:我被坏人盯上了,请他务必多留心自己和小鸽子的安全,我怕他们也被盯上了!”   半分钟后,米娅说:“乔先生请求视频通话,是否接通?”   苏郁檀想了想,从浴缸里爬出来,回到卧室中,才让米娅接通了跟乔忘川的视频通讯。   视频中,乔忘川依然穿着高领打底衫、休闲西装,坐在他那架低调的光翼飞碟里。   “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他开门见山地问。   被他这么一关心,苏郁檀心中突然被强烈的酸楚感涨满,几乎流下泪来。   她不想在乔忘川面前示弱,就努力忍住流泪的冲动,勉强微笑了一下:“我的麻烦我可以自己处理。你保护好自己,保护好小鸽子,就可以了。”   乔忘川皱眉看着她:“你信不过我?”   苏郁檀连忙否认:“不是的!是警察不让我说。真的!”   “警察?”   “对!这件事是他们告诉我的。他们也会保护我,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求你保护好小鸽子!你千万保护好小鸽子!她还那么小……”她想保持镇定,不想说话带哭音,可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   乔忘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看来,你的麻烦很不小。”   苏郁檀不想再多说什么,直接告别:“这就样吧!我还有事……再见!”   挂断电话后,她就瘫倒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一个人哭了很久,她才感觉好过了一点。   她从床上爬起来,在梳妆台前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速写本和一支铅笔,开始清理自己的思路。   这个变态是自己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人?   想了好一会儿,她觉得这两种情况都有可能。   他有可能伪装成一个好人,整天在自己周围晃。   他也有可能像老鼠,躲在不知哪个角落悄悄窥探自己。   尤其上周的人质劫持事件的现场视频,已经在网上广为流传,已经被不知多少人看过了。   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过视频后,就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那么,假如自己认识这个人,那是最近才认识的,还是已经认识很久了但那人最近才“下单”?   思考了好一会儿,她还是觉得,这两种情况也都有可能。   在纸上胡乱地写写画画好一会儿,她发现:自己连一个嫌疑人的名单也理不出来。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她将那张速写纸扯下来撕成碎片,扔进了废纸篓里。   她趴在梳妆台上,摸着梳妆台干净却有些斑驳的漆面,被一种异常强烈的孤寂之感啃啮着。   “爸爸,如果你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她喃喃自语说,“一个人活在这世上,真的很辛苦!”   这张梳妆台,是她爸爸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当年,养母陪她翻遍了旧货市场,才找到了一把摇椅和一个梳妆台。   那把摇椅放在她的画室。这张梳妆台,一直放在她的卧室里。   每当指环也无法帮她约束情绪时,她就会这样趴在梳妆台上,用指尖描摩那斑驳的漆面,寻求一点点心理安慰。   正在黯然神伤,米洛又通过智能耳机告诉她:“有一位乔忘川先生来了。他说他是地球联盟公共安全部的技术顾问。我已经核查了他的证件,岳峥嵘警官也证实了他的身份。”   “乔忘川?”苏郁檀一下子坐直了,只有手还放在梳妆台上。   她突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也不曾主动说过。公共安全部的技术顾问……这个头衔,好像挺能唬人的?   “请乔先生进来!”她对米洛说。   她对着梳妆台的镜子,稍稍整理了一下仪容,就出门下楼,去见乔忘川。   乔忘川已经进门了,正跟岳峥嵘他们,一起坐在客厅里。   岳峥嵘给苏郁檀介绍了乔忘川的身份,又说:“我们刚刚接到了上级通知,乔忘川先生要加入保护你的计划中。并且……”他脸色有些难看地说,“在保护你的问题上,我们得听乔先生的。”   乔忘川对苏郁檀露出一抹笑,语气柔和地说:“我能跟你单独聊聊吗?”   苏郁檀轻轻点头:“跟我到二楼来吧!我妈妈的书房里,还比较安静。”   宋歆宁医生的书房里,有一张用来小憩的贵妃沙发椅。   苏郁檀请乔忘川在沙发椅上坐,自己将书桌后的转椅拖过来,坐在了乔忘川的对面。   “苏小姐,你现在能信任我了吗?”坐下后,乔忘川把手里的小箱子搁在一边,很认真地问苏郁檀。   苏郁檀微微苦笑,委婉地说:“坦白说,除了多年老友,我现在不知道可以信任谁。”   乔忘川听懂了她的意思,又问:“我要怎样做,才能让你完全信任我?”   苏郁檀反问:“你为什么要在意我是否信任你?”   “这关系到我能不能保护好你。”   “你为什么要保护我?虽然我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但无法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你都没有保护我的义务。”   乔忘川有些黯然地轻叹一声,声音略有些低沉:“因为我不希望当小鸽子长大后想见你时,我只能带她去见你的墓碑。   “或者更糟糕,你连墓碑都没有,正流落在不知哪里,被哪个变态折磨□□。   “小鸽子会永远为你牵肠挂肚,却永远也找不到答案。这种状况很折磨人,我不忍心她受这样的折磨。”   苏郁檀沉默了。   她想起自己在遇到崔琳琳的那个游乐场所下定的决心。   她当时想:一定要认真工作,认真生活,认真面对自己的疾病。   她希望小鸽子长成一个帅气的美少女时,走过来跟她说一声“嗨”,跟她闲话几句家常。   她也不希望小鸽子成年后,只能看到她的墓碑。   而乔忘川所说的另一种情况,更是她极度恐惧的。   她突然觉得有些鼻酸,还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孩子,乔忘川就自动将她纳入了他的保护范围之内吗?   这种感觉,让苏郁檀觉得很陌生,也很温暖。   似乎她跟乔忘川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特别而牢固的联系,多了一些隐秘而快乐的亲近感,不再像之前那样客气而疏离。   她笑得有些软软的,对乔忘川说:“信任源于了解,你同意吗?”   “你想了解什么?”乔忘川神色宁定地说,“我不太喜欢讲自己的私事。所以,如果你想了解什么,就请你自己发问。能回答的,我都会回答。” 第23章 底牌   既然是乔忘川自己要求她提问,苏郁檀就不客气了。   “你有女朋友吗?”她问他。虽然这个问题的答案她已经有所猜测,可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听乔忘川亲口说一说。   “没有。”   “有未婚妻吗?”   “没有。”   “有老婆吗?”   “没有。”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准确地说:我是做科研工作的。”   “那我换一种问法吧!你在哪个单位工作的?职位是什么?”   “我和朋友合伙开了一家公司,叫‘分子云科技公司’。我在公司占的股份比较多,是董事长。但我对如何经营一家公司不感兴趣,所以公司的实际经营由我朋友负责,而我兼任公司的首席技术官。”   “你们公司主要做什么业务?”   “现阶段,我们主要还在卖专利使用权,并为一些大公司提供技术咨询服务。”   苏郁檀给了乔忘川一个礼貌的微笑:“请乔先生稍等一下,容我搜索一下你们公司的公开信息,好对你们公司的业务有一个更直观的了解。”   乔忘川笑了笑,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不需要苏郁檀开口吩咐,米娅已经自动开始联接星际网搜索,并把分类筛选过的搜索结果,显示在了苏郁檀的智能眼镜上。   搜索出来的结果有几十万个,其中关于这家公司的新闻报道和转载,就有十几万条。   所以,这不是一家寂寂无名的公司。   这家公司四年前才成立,规模不大,职员不多,却掌握着网络安全领域、量子通讯领域的好几项尖端技术及其专利。   貌似这些技术和专利,那些名闻星际的超级大公司也争着买、不得不买,否则就有在竞争中落于下风、被行业淘汰的风险。   分子云公司并没有卖断专利,而是有限度地出售专利使用权。   有一家比较权威的财经媒体估计:分子云公司每年收到的专利使用费,都赶得上一些星际大公司全年的利润总和了。   苏郁檀看分子云公司公开的企业信息,发现公司的最大股东兼董事长都是一个名叫“eli miller”的人。   她就问乔忘川:“你的英文名是eli?”   乔忘川点点头:“是的。miller是我爸爸的姓,他是一个混血儿。”   苏郁檀跟乔忘川认识一个星期才知道他的英文名,这一点并不奇怪。   星际时代,很多东西高速发展,很多东西渐趋消亡。   在人类大融合的进程中,早就是国际通用语的英语,以无可阻挡的势头,成为了所有地球人后裔的官方语言。   曾经无比丰富的其他各国语言,都面临着消亡的危险。   为了保护人类的文化遗产,联盟议会在地球这颗极具特殊意义的“祖星”,按照21世纪的全球政治语言格局,划分出了若干个文化保护区。   新海市处在汉语文化保护区的东三区。   整个汉语文化保护区的居民,以纯正的华裔为主;街上的店铺招牌和公共指示牌,也以汉语为主。   这里的居民日常说汉语、用汉语,会给自己取汉语名字并在日常生活中使用。   但面向整个宇宙的新闻媒体、官方网站和官方文件,却必须以全人类都懂的官方语言——英语为主了。   因此,苏郁檀查到的分子云公司信息上,只有“eli miller”这个名字,而没有“乔忘川”这三个中文字。   看着分子云公司的相关资料,苏郁檀心中的恐惧暂时被惊讶赶走了。   “你们公司有一半儿的专利,竟然都是你在成立公司之前独立拿下的。地球联盟每年一次的科学技术创新奖,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了三次。”   她看着乔忘川开玩笑:“我一直认为,科学技术创新奖这种奖项,一个科研工作者一生拿一次,就算是很厉害了!你年纪轻轻就已经拿了三次,真的不是贿赂了评委?”   乔忘川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这些事说出来,别人总不肯信。这也是我不爱说的原因之一。   “我们的精神域度都超过了25%,主天赋评价都达到了a级,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苏郁檀确实知道。   那意味着天才中的天才。   但前提是:他(她)从事自己主天赋所指的职业,并为之付出巨大的努力。   她的主天赋是绘画。她没去当画师,就是在浪费天赋。   她不再纠缠天赋和工作之类的问题,向乔忘川说了声抱歉,从书房出来,躲进自己房间给乔东风打电话。   等乔东风证实了乔忘川所说的话,她又问出了几件关于他和乔忘川的往事,再拿这些往事回书房试探过乔忘川,才终于放下了戒心。   不能怪她多疑。这年头,换张脸太容易了。   “我竟然认识这么牛的人!”她感叹了一声作为总结。   “现在,你能够信任我了吗?”乔忘川问苏郁檀。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好了,我没有理由不信任你了。”   “那好,我有两样东西要给你。”乔忘川从小箱子里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递给了苏郁檀。   盒子里装着两样东西。   一条铂金吊坠,坠子是葫芦形的,没有镶嵌任何珠玉宝石,看上去平平无奇。   一小瓶透明液体,液体里泡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东西,圆圆扁扁的,白白嫩嫩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苏郁檀看了看吊坠,指着那个泡在液体里的东西问:“这个是什么?”   乔忘川给她解释:“这是一个定位器,外面包着一层仿生材料,可植入皮下。”   苏郁檀眼神一亮:“你是说,将这个东西植入我的身体里?”   “对!只要你身上带着这个定位器,哪怕警方的保护出现漏洞,我也有机会找到你,将你救回来。这相当于一张底牌。”   苏郁檀十分惊喜,又有点不放心:“它的隐蔽性好不好?”   现在的智能设备这样多样化,那些人贩子绑架目标时,肯定会用探测仪查一下目标身上有没有隐藏的智能设备,免得偷鸡不着蚀把米。   乔忘川说:“我实际测试过,目前市面上所有的探测仪都不能发现它。但如果有人用特殊原理制作了特殊探测仪,这就不好说了。”   苏郁檀心想:也就是说,虽不能万无一失,却也足够隐蔽了。   她心里颇感安慰,又问:“那它的信号会不会被屏蔽?”   “它是用中微子传送信号的。中微子不带电,穿透力极强。普通的屏蔽设施,对它根本不起作用。”   苏郁檀心态轻松了很多。   她拿起了那个葫芦吊坠,很感兴趣地说:“这个吊坠也不简单吧?”   乔忘川点点头:“这是一个微型量子通话器。我可以远程启动,你也可以用语言密码启动。启动后,把这个小葫芦塞进外耳道,就可以当一个低配版的智能耳机使用。”   苏郁檀明白了:“这个吊坠的功能更强大一些,但容易被歹徒搜走。”   “对!这两种东西,配合使用效果最好。”   “它们是哪儿来的?”市面上应该买不到这样的东西。   乔忘川淡然地说:“我自己在实验室做的。”   “为什么要做这个?”苏郁檀说,“做它们要花不少时间吧?”   乔忘川默了默,然后说:“这两样东西,本来是为小鸽子准备的。”   苏郁檀笑起来:“很有特色的父爱。”   她突然想起:当年,她爸爸也曾给她做过许多木艺玩具和专属家具。可惜,家变之后,那些东西全都被她生母毁掉了。   “你愿意接受这两份礼物吗?”乔忘川问苏郁檀,神情有一点紧张。   苏郁檀内心有些挣扎。   如果接受,那么她的一言一行,都会处在乔忘川的监视监听之中。   怪不得他拿出这两样东西之前,会问她是否信任他。   那么,她真的可以信任他吗?   坦率地讲,她的潜意识并没有信任他,她只是找不到怀疑他的理由。而人贩子的威胁、某个变态的暗中窥伺,却让她很难做出别的选择。   她只能希望:他是一个可靠的人。   “我接受。”带着一点赌命的味道,苏郁檀说出了这三个字。   乔忘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个灿烂的笑容,从他的眼睛里绽放,开满了他的整个脸庞,让他那张帅气的面孔更加迷人。   苏郁檀忍不住想:他这模样,可比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死样子好看多了。   苏郁檀观察着他的神情,笑着说:“植入的时候,能不能让我陆师兄过来?他是我的精神科医生,这些事无论如何绕不过他的。”   乔忘川微笑着点点头:“当然,只要你确定他是可以信任的。”神情语气,没有丝毫不满。   苏郁檀就给陆晓知打电话,把情况对他大致说了一遍。   陆晓知一身骑行服,正准备去骑车。   听了她的话,他有些崩溃地说:“你还能更倒霉一点吗?过几天我就去找座庙,求几张平安符给你,看能不能去去你身上的晦气!”   报怨归报怨,陆晓知还是立刻放弃了骑车的计划,赶到了苏郁檀家里。   在乔忘川的指挥下,陆晓知亲自操刀,将那个看上去白白嫩嫩的定位仪植入了苏郁檀腹部。   植入完毕,他又用家庭药箱里常备的细胞修复仪修复了植入时切开的小伤口。   苏郁檀从沙发椅上站起来,低头看了看,又摸了摸植入定位仪的地方。   那里看起来没什么异样,摸上去也很平滑,但如果按一下,就会感觉到皮肤下有一个很小的硬块。   乔忘川在他的智能手表虚拟键盘上按了几下,点出了一副新海市的地图。   地图上,一个小小的绿色光点无声地闪烁,所指示的位置,正是苏郁檀家里。 第24章 好消息、坏消息   苏郁檀跟警方签了那两份协议。   被她拖下水的陆晓知,也在警方的要求下签了保密协议——有一名女特工要深入虎穴,警方要尽一切努力保障这名勇士的安全,当然不能让他们随意泄露消息。   她把养母的一些重要遗物放进了一个箱子里,连同她父亲的两件遗物——她房间里的梳妆台和画室里的躺椅,一起交给了陆晓知保存。   这些东西,都有重大意义,都是不可复制的,必须放在安全的地方。   陆晓知代她跟唐恩联系,表示她旧病复发,必须住院治疗,帮她请了一个没有时间限制的病假。   这样的病假,很不利于她在职场混,却是最合情合理的请假理由。   而且,用这个理由请假还有一个附带的好处:那位假扮她的女特工得住到医院去,她家被“拆掉”的风险就大大降低了。   她心里对同组的同事十分抱歉——她请假了,她的工作就得同事们分摊。   虽然顶她工作的同事,能够瓜分她的绩效工资做补贴,但这样的交换人家未必乐意做。   她苦哈哈地想:不知道事情结束后,社工一科还有没有她的位置?   最后,她交出了自己的手表等智能设备,带着伪装过的米洛和一箱子换洗衣服、一箱子画具,上了乔忘川的飞碟。   乔忘川将她送到了一个山洞里,给了她一块不能上网、只能跟他单线联络的伪智能手表,然后就走了。   山洞并不是原始山洞,而是用原始山洞改造的一处……地下建筑。   据说:这是警方一个级别很高的高全屋。   这里隐蔽性很强,安防水平很高,但生活空间并不大,只有一室一厅一厨一卫。   对了,厨房居然不是全自动的,只有一台冰箱、一些简单的厨具和一个小小的操作台。   苏郁檀想:还好米洛跟过来了,否则光做饭这一项,就足以让她崩溃了。   她是一点儿也不会做饭的。在厨房已经全自动,管家机器人也会做饭的前提下,除了真正对厨艺感兴趣的人,谁还会学做饭啊?   米洛把她的行李拎到了卧室。   苏郁檀在客厅里摆开了画架。   她苦中作乐地想:不能做“工作”这样有意义的事,那就做喜欢的事吧!   接下来的日子,她心致志地画画,偶尔跟乔忘川联系一下,了解一下事情的进展。   那名假扮她的女特工,已经住进了亚洲复生医院精神病治疗中心,由陆晓知负责“治疗”。   岳峥嵘带人在周围布控,坐等人贩子落网。   乔忘川负责提供技术支援,同时他正在帮着公共安全部排查人口信息网的安全漏洞,清理人口信息资料,以防范崔琳琳这种人继续伪造身份、为所欲为。   另外,他们公司还跟新海市生殖服务中心签订了安保协议,承接了生殖服务中心的网络安全服务。   他自己,已经开始申考《父母资格证》了。   陆晓知还通过乔忘川联系了她一次,说陈若水和艾薇儿想探望她,被他狠心拒绝了。   陈若水在他办公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艾薇儿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他要不是签了保密协议,肯定扛不住。   苏郁檀叹息一声:山洞内时光凝滞。   而山洞外,似乎已经发生很多事了。   最让苏郁檀哭笑不得的是:陆晓知还真的说到做的,不知去哪里求了几个平安符,通过乔忘川送药的时候,一起送给她了。   有一天晚上,米洛做了月饼,苏郁檀才知道中秋节到了。   她拈起一块月饼尝了尝,是豆沙蛋黄馅的。豆沙甜而不腻,咸蛋黄沙得恰到好处,味道十分不错。   她吃着好吃的月饼,心中却有一种别样的凄凉。   所以看到乔忘川出现在山洞里时,她格外惊讶。   他依然穿着高领打底衫、休闲西装,只是衣服的料子看起来更厚实一些。   他朝苏郁檀举了举手里的保鲜盒,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我给你送几个月饼来,顺便陪你聊聊天。”   苏郁檀呆了一下,然后才说:“那……谢谢你了!请……坐吧!”   她没有想到,乔忘川会在这样一个日子,丢下亲人来看她。   她请乔忘川在沙发上坐下,又让米洛去把乔忘川带来的月饼切两个,再端个果盘上来。   “你要喝什么?”她问乔忘川,“这里有红茶、黑咖啡、苏打水、白水,还有啤酒。”   “红茶吧!谢谢。”他温和地问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不太好过吧?”   “还好。我每天忙着画画,没时候想别的。”   只有把全部心神沉浸在画里,她才能不去想自己处境,不去想那个藏在阴暗处的变态,不去想那些应该千刀万剐的人贩子。   可喜的是,经过这段时间的苦练,她画画的手感又回来了,绘画水平显著提升。   “我能看看你的画吗?”乔忘川看了看离沙发不远的画架。   苏郁檀心中略一迟疑,就爽快地答应了:“行。”   乔忘川走到画架前,仔细看那幅刚完工的画:“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叫《光葬》。光线的光,埋葬的葬。”   乔忘川微微眉头:“我不懂画。不过,它给我一种既恐怖又宁静的感觉,挺……诡异的。”   苏郁檀问他:“你喜欢这种感觉吗?”   画布上,画着一间幽暗的密室。   带着血迹和锈迹的铁链,将一个身姿扭曲的人,缠得密不透风。   被缠住的人,连性别都被重重铁链遮掩住了。   唯有一只难分男女的眼睛,从铁链的缝隙里露出来,被密室顶上照下来的一束微光照亮。   这只被微光照亮的眼睛,瞳孔已经散大,毫无生命的气息。   可这只没有生命气息的眼睛,却有整幅画里最明亮的色调、最纯净的色彩、最细腻的笔触,是整幅画里最鲜活的一部分。   乔忘川摇摇头:“坦白说……不喜欢。它让我觉得毛骨竦然。”   苏郁檀微笑:“这是超现实主义的画作,强调对潜意识的挖掘和展示。你不喜欢,说明你的潜意识世界,跟这副画里表现出来的东西没有共鸣。”   乔忘川看看她,又看看画,似懂非懂:“为什么……要画这样的画?”   苏郁檀不太想剖析自己,就简单地回答:“就是喜欢。我比较喜欢画这种矛盾的感觉……既恐怖,又宁静,死亡里孕育希望,毁灭中带着生机……”   乔忘川沉默了一下,明智地转移了话题:“既然喜欢,你的主天赋又是绘画,为什么没有当画师?”   “我只喜欢画这类画。但画这一类画,对控制我的病情没有好处,所以我养母不赞成我走这条路。这是第一个原因。”   乔忘川很替她遗憾:“第二个原因呢?”   “第二个原因是:这些画里,会映射出我的一些潜意识。这是很私密的东西,我不太想跟人分享,更不想用这个去赚钱。”   乔忘川有些歉意地说:“那我今晚看到了你的画,会不会让你觉得不舒服?”   苏郁檀摇摇头:“如果我不想让你看,就不会给你看。”   那天晚上,乔忘川待到凌晨才走。   安全屋恢复了清静,苏郁檀继续过着幽居的日子,每天不停地画画画。   又过了将近两个月,乔忘川和岳峥嵘一起来了,带给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那伙接了“定单”的人贩子,潜入了复生医院精神病治疗中心,绑架了那个冒充她的女特工,之后被警方一网打尽。   坏消息是:那个高价“定购”她的变态,在人贩子“交货”时并没有出现,也联系不上。人贩子恼羞成怒,想要折磨女特工,警方不得不提前收网。   苏郁檀浑身发凉地问:“也就是说,那个变态仍然逍遥法外,仍然在暗处窥视我?!”   岳峥嵘有些难堪地点点头:“恐怕……是的。”   苏郁檀有些失神地问:“是不是你们走漏了消息,那个变态知道那是陷阱,所以没有出现?”   岳峥嵘点点头:“很有可能,但不确定。”   这个坏透了的消息,让苏郁檀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虽然岳峥嵘说,她可以一直住在这处安全屋,直到幕后之人落网。   但苏郁檀觉得,再住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若真是警方走漏消息,导致那个变态在“交货”时不上钩,这个地方也迟早会暴露。   再说,她已经与世隔绝三个月了,不能再躲下去了。   乔忘川却不同意她回去:“你再在这里住一阵,我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怎么解决?”苏郁檀和岳峥嵘都转头看他。   “找一个女佣兵假扮你,再钓一次鱼。”乔忘川咬牙说。   “你知道那个变态究竟是怎么窥探我的,又为什么没有出现吗?”   乔忘川摇头,脸上的神色万分困惑:“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把你的智能设备、你们家、你们小区详细地查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有人暗中监视、窥探的痕迹。”   苏郁檀沉默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十分缓慢地说:“既然这样,别找什么佣兵了,由我自己做鱼饵吧!”   岳峥嵘难以置信地瞪她:“你疯了?!你以为自己是训练有素的女特工?”   乔忘川的目光里,也满是不赞同。   苏郁檀叹息一声:“不然怎么办?女特工钓不到鱼,女佣兵就可以吗?” 第25章 幕后黑手   周五晚上,苏郁檀和陆晓知一起到比目鱼餐厅用餐。   虽然这是一家情侣主题的餐厅,但并没有说只接待情侣,其他人自然也可以来吃饭,何况这里的柠檬烤鱼味道真的很赞,其它菜肴也很好吃。   餐厅的生意很不错,不仅所有座位都坐满了,还有人排队。   苏郁檀和陆晓知都点了柠檬烤鱼,吃得很开心。   陆晓知对自己的智能手表说:“把这家餐厅的地址记下来,还有他们的外卖电话。以后没时间来吃的话,也可以多点几次外卖。”   苏郁檀正要说话,突然听到旁边有人在叫她。   她转头看过去,就看到自己的社工同事波比。   波比挽着一个年轻男士的手臂,站在不远处,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苏郁檀起身跟波比打招呼:“你们也来这里吃饭?”   “是的,不过我们已经吃完了,正准备走。”波比看了陆晓知一眼,笑着问,“这是你男朋友?”   苏郁檀摇了摇头:“他是我的医生——陆医生。”   她给陆晓知和波比做了介绍,波比又介绍了自己的男伴。   几个人互相打了招呼后,波比就笑着问苏郁檀:“你能到这里来吃饭,病好了?”   苏郁檀觉得有点尴尬。   她请了那么长时间的病假,把自己的工作都丢给了同事。   现在,同事却抓到了她跟帅哥医生在情侣餐厅用餐……这要怎么解释?   如果她能够马上复工还好一点。   可现在的情况是,她还不能马上复工。这就更有一种借病偷懒、只拿钱不干活的嫌疑了。   她没法多解释,只好说:“我刚刚出院,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休养。”   不把那个窥视她的变态抓出来,她真的不敢跟小朋友们接触。   波比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没关系,你慢慢休养,毕竟健康比工作更重要。你也不用担心工作,上个月,我们组里进了一个新人,叫辛迪。你还不认识她吧?”   苏郁檀摇了摇头,笑容有些勉强:“对不起,这三个多月,我一直没有进工作群。”   主要是她逾期没去检测设备,“贝斯特之眼”这个社工软件已经自动锁死了,她进不去工作群。   “我理解,治病要紧嘛!”波比依然笑得很迷人,“辛迪把你的工作都接过去了,我们就轻松多了,不用再像之前那样每周加班。你尽管放心休养。”   苏郁檀很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拖累你们了!”   波比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拍了拍苏郁檀的肩膀:“没关系,你也没办法嘛!”   苏郁檀无话可说了。   波比又说:“我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合个影怎么样?”   “好啊!”心中有愧的苏郁檀不好拒绝,只能假装愉快地答应了。   波比揽着苏郁檀的肩,脑袋凑过来,跟苏郁檀一起合影。   合影后,波比就与苏郁檀和陆晓知告别:“不打扰你们用餐了。再见!”   波比带着男伴离开了餐厅。   没多久,米娅提醒苏郁檀:“那位波比小姐把合影发到她的社交圈了,说在比目鱼餐厅,遇到了你和一名帅哥医生用餐。”   苏郁檀不由得苦笑。   陆晓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微笑着调侃:“看来,你同事对你有些不满了。”   苏郁檀有些自嘲地说:“不满是正常的。我已经请了三个多月的病假,把自己的工作都丢给了他们,害他们每周加班。   “结果现在,我却像没事人一样,跟你在这里吃饭。这样的情况,换了我也会疑惑,也会不满。”   陆晓知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苏郁檀叹息一声:“她告诉我有新人进来,接了我的大部分工作,就是在告诉我:你的位置被人占了。   “她把我们的合影发到社交圈,就是要让所有同事都知道,我这个号称旧病复发的人,正逍遥自在、风流快活。   “她没有造一句谣,没有表达任何不满,只要点出‘比目鱼餐厅’‘帅哥医生’这些关键词,就可以让人有很多联想了。”   “既然你都明白,为什么不解释一下?”陆晓知笑着问。   “我宁愿被他们误会为借病偷懒,也不愿让他们知道我被变态盯上了。”   “因为后一种情况更容易让人兴奋,更容易勾起他们议论的兴致?”   “对!他们会在背后八卦:我是怎么被变态盯上的?为什么会被变态盯上?难道是物以类聚?精神病患者更容易吸引变态?”   陆晓知安慰她:“不要害怕,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苏郁檀深叹一口气,朝他露出一个笑容:“我知道。”   饭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苏郁檀去卫生间洗手。   比目鱼餐厅的卫生间,也布置得十分有浪漫气息。   卫生间的洗手台有两个洗手池,苏郁檀进去的时候,一个烫着卷发、身材粗壮、戴着口罩的女清洁工正低着头,拿着抹布擦洗手台,擦得十分认真。   苏郁檀就在她旁边的洗手池洗手。   可她手没洗完,那名清洁工就无比迅捷地箍住了她的脖子,并将抹布按在了她的口鼻上。   强烈的恐惧感在心底里炸开,苏郁檀本能地用力挣扎,却一点儿用也没有。   口鼻上的那块抹布,散发出某种麻`醉剂的气味。   她的脸憋得通红,却无法不呼吸,很快就感到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   苏郁檀是被冷水泼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抬头看了看,首先看到了一盏惨白的节能灯吊在头上方。   她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扎带之类的东西又硬又紧,勒得她手腕很痛,应该是破皮出血了。   她再向周围看了看,发现一个身材肥壮的胖男人,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脸坏笑地盯着她。   在这个胖子身后和周围,众星拱月般站着五六个男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好人。   这里似乎是一个仓库。   他们周围堆满了货物,但货物的包装箱上并没有什么标识,看不出是什么货。   离他们不远处,有两个人正在组装一张豪华大床。   床边,有一个男人正在架设摄像机和灯光组。   那些灯光和摄像设备,看起来都十分专业的。   摄像机拍摄的方向,正是那张大床——这将会是全息影像的主视角。   昏迷前的情形,迅速掠过她的脑海。   她意识到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她真的被绑架了!   强烈的紧张恐惧感,刹那间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你……你们是谁?”她的声音,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她想起乔忘川送给她的葫芦吊坠,那里面藏着一个量子通话器。   她有些艰难地坐起身,借机晃了几下身体,然后失望又惊恐地发现,她感觉到吊坠不在脖子上。   吊坠果然被搜走了。   那些歹徒把吊坠扔了?还是没收了?   她不知道植入肚皮下的定位器是否还在。   她只能安慰自己:那里不痛,就证明他们没有发现定位器。不然的话,他们挖出了定位器以后,还会好心地给她修复皮肤吗?   “这女人问我们是谁?”为首的胖子得意又好笑地看看左右,大笑着对苏郁檀说,“你听好了:今天晚上,我们都会是你的男人!”   其他男人一阵哄笑。   胖子又说:“我们还准备了几个流浪汉。等我们玩够了,那些流浪汉也会是你的男人。”   其他男人又跟着起哄。   胖子说:“过两天,我们还会把你卖给拉皮条的,让你天天接客,一天接够12个小时。总之,你以后的日子会非常‘性’福的。”   旁边一个男人跟着起哄:“你今天晚上要好好伺候我们。伺候好了,我们以后会去照顾你生意的。”   众男人又是一阵大笑。   听着他们的话和他们的笑声,苏郁檀无比恐惧,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恐惧刺激了她的潜能,她突然间想明白了很多事。   她想:自己之前的推测恐怕是错了!   在幕后“定购”自己的人,或许不是一个喜欢自己的变态,而是一个想要报复自己的仇人。   因为一个变态,就算喜欢看她被轮x,大约也不会让这伙人把她卖给拉皮条的。   那伙人贩子“交货”时,那个幕后黑手不出现也联系不上,未必是警方走漏了消息,很可能是那个仇人故意的——故意激怒人贩子,让人贩子拿“货物”出气。   岳峥嵘不是说:那些人贩子恼羞成怒,想要折磨假扮她的女特工,才让警方不得不提前收网吗?   “我跟你们有仇?”她极力想镇定下来,却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怎么会?我们可喜欢你了!”胖子居高临下,带着猫戏老鼠似的张狂。   “但指使你们的那个女人跟我有仇,对吗?”   那胖子立刻呆住了。好几秒后,他才满脸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女人?”   苏郁檀想:有两件事可以确认了。   第一,这伙人的确是受人指使;第二,指使他们的,的确是个女人。   她飞快地回答了胖子:“因为只有女人,才会用这种手段报仇。如果你跟人有仇,你会用这种手段报复他吗?”   一边说,她一边在心里迅速过滤会仇视自己的人。   她小时候脾气很倔,可现在脾气已经好多了。   生活中,她自认从未结下任何仇家。她的人生已经够不容易了,不需要用仇人来增加难度。   所以这个仇视她的人,是她在工作中得罪的。   她在工作中只得罪过两种人。   一种是她做抗压能力测试员时,没通过测试的考生。另一种只有一个人,就是她做社工时送进局子里的崔琳琳。   会恨她到这种地步,又有能力和人脉绑架她的人,大约只有崔琳琳。   而且她揭穿崔琳琳的身份后没多久,她就被“定购”了,时间上也吻合。   她想:十有八`九是崔琳琳!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恨她? 第26章 责任与风险   “崔琳琳已经自身难保,你们还要为她做事。是想从她那里得到好处,还是有把柄在她手上?”苏郁檀问道。   胖子脸上的笑意消失,看了苏郁檀好一会儿,才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聪明!怪不得游乐场的一个巧遇,就能让你把大名鼎鼎的琳姐弄进局子里去。”   “看来你们很熟。一起做事的?”苏郁檀强作镇定地套话。   那胖子勾了勾嘴角,讽刺地说:“你想套我话?”   “你还怕我套出话?”   胖子一笑,笑得有些邪气:“说得不错。现在,我也不怕你翻出浪来。琳姐以前带着我们发财,赚了不少钱。   “她迷上那个乔医生之后,就不太想管生意上的事儿了,慢慢把生意交给了我们打理,她自己在幕后指挥。”   “你们做什么生意?”苏郁檀继续问。   “洗钱,走私,贩卖军火……什么来钱我们做什么。”胖子说,“但有一件生意琳姐不许我们碰,那就是贩卖人口。”   苏郁檀心里微微冷笑,问道:“那你们帮人贩子洗钱吗?”   那胖子沉默了一下:“也洗。”   “帮人贩子洗钱,与直接参与人口贩卖,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自欺欺人地披一张伪善的人皮而已。”   胖子撇了撇嘴:“说得没错。的确没什么区别,我们也不知道琳姐为什么要坚持这一点。”   “崔琳琳凭什么在幕后指挥?你们就没想过……甩开她自己干?”   “因为她掌握着最关键的人脉、最关键的走私路线和渠道,还掌握着我们所有人的一大笔钱。我们怎么甩开她?”   苏郁檀明白了:“所以这一次,她是拿这些人脉、渠道和金钱诱惑你们为她办事?”   “不仅有诱`惑,还有威胁。她让律师带出话来,如果我们不帮她报仇,她就要向警察招供,让我们都去陪她坐牢。”   “律师会帮她带这种话?”   “那律师跟我们是一伙的,有把柄在我们手上。”   “之前向人贩子‘定购’我的,也是你们吗?”   “没错。绑架女人、贩卖人口这种事,还是他们更在行。”   “那些人贩子交货时,你们是故意不出现的吗?”   胖子有些得意地说:“是啊!为了诱`惑那伙人贩子上钩,我们在地下交易网上伪装成一个有钱的变态,开了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高价。   “那些人贩子通常只对离家出走的、居无定所的、没有固定工作的、没有稳定社会关系的单身女人下手,这样风险比较小。   “可这一次,我们预付了定金,让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去绑架一个显眼的目标,却故意不去收货,不付尾款。那些恼羞成怒的人贩子会怎么处置‘货物’,我们完全能够猜得到。”   苏郁檀想:所以根本不是警方走漏了消息,那事儿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胖子又十分遗憾地说:“可惜,那竟然是警方的陷阱。那伙人贩子栽了,我们只好自己上。”   旁边一个长相有些猥琐的小个子男人,大概早就有些不耐烦了。   趁着他们的交谈告一段落,小个子男人赶紧插嘴:“胖哥,咱们自己上也有好处,这样鲜嫩的货色可不常见。搞不好,她还是个处呢!”   胖子色眯眯地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苏郁檀的面前蹲下。   他捏着苏郁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她的脸,啧啧称赞说:“说得不错!咱们平时玩的女人,哪有这样鲜嫩的?等胖哥我玩过了,你们都来尝尝鲜。”   旁边众男人都跟着起哄,猥琐地笑着,七嘴八舌地说些下流话。   那个小个子男人提醒说:“胖哥,床和摄像机都准备好了。要不,您现在就上?兄弟们早就等急了!”   胖子哈哈一笑:“好!我倒要看看,这娘们儿是不是处!”   又吩咐掌摄像机的人:“好好拍,琳姐要看!如果琳姐不反对,咱们还可以把片子卖出去,捞点本儿回来。”   说完,他就伸手来抓苏郁檀。   苏郁檀拼命向旁边一滚,躲开了他的手。   胖子黑着脸又一抓。   这一回,苏郁檀没能再躲过去,被胖子揪着衣领,往床上拖去。   “你尽管挣扎!你越挣扎,胖哥越觉得有滋味。”那胖子狞笑着说。   苏郁檀被丢在了床上。趁着胖子松开手,她拼尽力气往床的另一侧滚去,硬生生地摔下了床。她的肩膀被摔得剧痛,不知道是不是脱臼了。   强烈的恐惧和绝望,让她忍不住眼泪横飞。   乔忘川,你为什么还不来?我信错你了吗?她在心里怒吼着。   就在这时,“砰砰砰”的枪声激烈地响起,跟着是嘈杂的脚步声、喊叫声、呻`吟声。   苏郁檀心中狂喜,立刻奋力地滚到了床底下,把自己藏了起来。   枪声密集地响了大约一分钟,跟着周围就缓和下来,只剩下了零星的几声,以及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苏郁檀蜷缩成一团,觉得每分每秒都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枪声已经停下。   苏郁檀上方的床被挪开了,一片灯光笼罩下来。   她什么都还来不及看清,就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了。   绑在手上的扎带被人割断了,她的双手无力地从身后滑落下来,垂在了两边。   “好了!没事了!你安全了!”乔忘川捧着她的脸轻拍,不住重复着安慰她的话,“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别怕!别怕!你已经安全了!”   苏郁檀呆呆地望着乔忘川的脸,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状态中。   她想说点什么,可她连嘴都张不开,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想动一下,可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连动一动手指也做不到。   她看到了乔忘川的嘴巴在动,可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眩晕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她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并且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黯淡。   最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   再醒来时,苏郁檀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扎着静脉滴注的针。   乔忘川仍然是那身迷彩服,坐在床边,十分专注地看着她发呆。他那种眼神,她难以描述,难以领会。   她想问:你那是什么眼神?   可她一点力气都没有。   乔忘川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   他异常柔和地对她说:“陆医生说你受惊过度,神经递质过度紊乱,所以才会晕倒。他给你开了调节神经递质的药,静脉滴注,说这样会好得快一些。”   他指了指输液架上的输液袋:“他说,等袋子里的药水输完了,你就会感觉好多了。”   苏郁檀软软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的力气。   “你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十分关切地问。   苏郁檀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没什么不舒服了。   她现在只是浑身发软,没有力气,这是神经递质紊乱造成的后遗症,休息一下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   苏郁檀再次摇摇头。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我给你点份外卖?”   苏郁檀继续摇头。   “你一直摇头,是没力气说话,还是不想说话?”   苏郁檀攒了一点力气,简单地说了三个字:“没力气。”觉得乔忘川今天特别聒噪。   乔忘川还在说:“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   苏郁檀点了点头,闭上眼睛养神。   乔忘川这才停止了聒噪。   等那袋药水输完,护士小姐将针从她的手背上拔下来,苏郁檀就感觉好多了。   “那件事情怎么样了?”她睁开了眼睛问乔忘川。   乔忘川说:“除了死掉的,其他的都送去医院抢救了。等他们伤好了,就可以去跟崔琳琳团聚了。”   回答了她的问题,他又说:“你现在有力气说话了。是不是好些了?”   苏郁檀点点头,又问:“那个胖子招认的事,警察录下证据了吗?”   “录了。警察说,如果他们那些罪行被坐实了,崔琳琳得在监狱里呆上几十年、上百年了。”   苏郁檀长舒了一口气:“我希望她永远呆在监狱里,别再出来为祸人间了。”   “我也这样希望。”乔忘川有些遗憾地叹息一声,“若不是需要回避,我就加入这个案子,帮着警察找崔琳琳的罪证了。”   苏郁檀微微一笑,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我们的钓鱼计划算是成功了,以后都不用再那样提心吊胆了。”   乔忘川又用那种难以描述的眼神盯着她看。   这一回,她终于有力气问了:“你那是什么眼神?”   “有一个疑问,我憋了很久了,想求一个答案。”   “什么问题?”   乔忘川说:“既然那么害怕,为什么要自己来冒这个险?就按照我的提议,找一个职业佣兵假扮你,不好吗?”   苏郁檀默然半晌,叹息一声:“比起畏首畏尾,我大约更喜欢不顾一切、勇往直前。再说,职业佣兵的雇佣费,我也付不起。”   乔忘川看了她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地说:“我说过的,那笔钱我来出。”   苏郁檀摇摇头:“那样就是我在占你便宜。我并不想占你便宜。”   “我们之间,何必分得那么清楚?”乔忘川微微皱眉。   “我们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吗?”苏郁檀反问。   “你是我女儿的妈妈,这是不可分割的联系。”   “这个联系,的确不可分割。”苏郁檀轻笑一声,“但是……”   她看着他说:“我不能因为这个联系,就心安理得地花你的钱,那会让我在面对小鸽子时,心中有愧。   “我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心安理得地躲在你的羽翼之下,把自己的麻烦全都丢给你去处理,那会让我看不起自己。”   乔忘川与她对视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别忘了,你救了阿诺,我们全家都欠你人情。这个人情,不是那一点金钱能够偿还的。”   苏郁檀摇摇头:“这只是你的说法,我并没有同意。”   乔忘川问:“为什么不同意?”   苏郁檀笑道:“因为我救阿诺,既不是出于好心,也不是为了道义,我只是在履行一个社工的职责。   “我拿了社工的薪水,就应该承担相应的责任和风险,做该做的事。   “就像之前那个女特工,她代替我冒险,代替我被人贩子绑架。我并不觉得自己欠了她的人情,因为她也是在履行职责,在承担相应的职业风险。”   乔忘川看着她:“所以,你是在跟我划清界限?”   “人际关系的边界,必须清晰一点。”苏郁檀微微叹息,“我希望,我们之间的关系简单一点,纯粹一点,彼此相处得舒服一点。这对所有人……都更好。”   说完之后,她沉默了几秒,然后扬起笑脸问他:“你同意吗?”   乔忘川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没有赞同,也没有反对。 第27章 钨金指环   陆晓知站在病房门口,看了苏郁檀和乔忘川好一会儿,才敲了敲敞开的房门,走进了病房。   “女英雄,做鱼饵好玩不?”陆晓知笑着调侃苏郁檀,笑容中,带着一点无奈,一点疼惜。   “一点也不好玩。”苏郁檀微微苦笑,有些自嘲地说,“我差点被吓死。”   “下次还那么倔不?”陆晓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郁檀皱了皱眉,有些苦恼地笑了笑:“下次看情况。”她叹息一声,“不是迫不得已,谁想当‘女英雄’啊?”   陆晓知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他快速地给她做了一次检查,然后说:“神经递质水平和脑电波已经基本恢复正常。再观察几个小时,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等陆晓知出去后,苏郁檀见有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就问乔忘川:“几点了?”   乔忘川说:“已经早上十点了。要我把窗帘拉开吗?”   苏郁檀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乔忘川就过去拉开了窗帘,让深秋的阳光,洒满了病房,给这个白色为基调的房间,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今天天气真好!”苏郁檀忍不住赞叹一声。   “你要出去走走吗?”乔忘川问。   苏郁檀摇了摇头,从床上跳下来,走到了窗边,仰头闭目,任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给自己带来一种温暖明亮的感觉。   晒了一会儿太阳,她转头问乔忘川:“对了,你知道我的智能手表那些东西,在哪儿吗?”   乔忘川从床头柜里拎出一个纸袋递给她。   “歹徒绑架你时,将这些东西扔在了卫生间的垃圾桶里。你的智能手表我已经清洁过,现在就能用。但智能眼镜和耳机已经被污染损坏,警方拿去做证据了,我给你买了新的。”   “手表还在就好。”苏郁檀从纸袋里将手表拿出来,戴回手腕。   突然,她动作一僵,因为戴手表时,她发现自己右手食指上的那枚钨金指环不见了。   她连忙在纸袋里翻了翻,没有发现指环。   “你在找什么?”乔忘川问她。   “一枚钨金指环,内侧刻着字。你看见了吗?”   “没有。”乔忘川摇摇头,“那枚指环很重要吗?”   苏郁檀重重地垂下头,哀叹了一声。   然后她抬起头,有些无可奈何地说:“也谈不上有多重要……”   那是她的戒律指环。   说它重要,是因为它是一个自我约束的象征。而自我约束,是潜创症患者控制病情的最重要手段。   说它不重要,是因为戒律在心不在物。并不是没了戒指,她就立刻无法约束自己了。   乔忘川观察着她的神情,得出结论:“你很舍不得那枚指环。”   苏郁檀微微点头:“的确舍不得。但如果真丢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乔忘川回想了一下:“我在那座仓库见到你时,你手指上并没有指环。这一点,我很确定。”   “去餐厅用餐时,我是戴着指环的。”苏郁檀说,“所以,它是我被绑架时丢失的。或许被人拿走了;也可能是滑脱了,掉在了哪个角落。”   乔忘川说:“我先问问办案的警察,看他们有没有捡到。他们昨晚在案发现场搜过证据的。”   他给岳峥嵘打电话,很快就得到了回复。   “证物里面,并没有你所说的指环,也没有我送给你的那个吊坠。”他告诉苏郁檀。   苏郁檀有些失望,只得接受指环已经遗失的现实,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算了!丢了就丢了吧!”她没精打采地说。   乔忘川摇摇头:“先不要放弃。指环和吊坠是一起丢的,如果这两件东西还在一处,就还有找回来的希望。”   他吩咐自己手表的智能核心:“金牛,把通话器传回来的音频,剪辑处理一下,我们要听。”   听他这样一说,苏郁檀眸光一亮。   乔忘川对苏郁檀微微一笑:“那伙歹徒在卫生间里藏了一台量子干扰器。干扰器会冻结干扰范围内的量子态,让基于量子纠缠原理运行的所有智能设备都失灵。   “你进入干扰范围后,吊坠和你的手表耳机之类就全部失灵。我赶紧启动了后备方案,没再管这只吊坠。   “所以,我也不知道警方将那台量子干扰器关掉以后,它是否还传回了什么声音。”   不到一分钟,乔忘川的手表智核金牛就说:“音频已处理完毕,请戴好耳机,以保证播放效果。”   苏郁檀有些无语地看了看他的手表,却也觉得很正常。   由于智能耳机的存在,大部分智能手表的扩音器都只有一个声道,音量也不大,播放效果的确不好,很难听清细节。   好在她刚才翻袋子时就已发现,乔忘川买的眼镜和耳机,都是她之前就在用的平民品牌,不至于负担不起。   她暗暗感激乔忘川的体贴,就问他:“这两样东西多少钱?”   乔忘川目光中闪动着笑意,然后一本正经地报了一个价格。她让米娅把钱转给他。他也笑眯眯地接受了。   苏郁檀松了一口气,把纸袋里的两个盒子拿出来,拆开包装,用配送的消毒棉消毒了手,将泡在药水中的眼镜和耳机都拿出来戴上。   乔忘川把音频传给她。她和乔忘川一起听。   那一段音频里,一片寂静之后,是警察搜证时的对话。   金牛解释说:“被干扰器干扰时,吊坠没有录下任何声音。后来,警方将干扰器关掉了,吊坠才重新录传了声音……”   苏郁檀有些惊喜地说:“警察搜证时,吊坠还在那个洗手间,没有被带到别的地方去。”   乔忘川点点头:“但音质细弱飘渺,还有一点闷闷的回响,像是隔着障碍在录音。”   慢慢地,警察的声音渐渐消失。   没多久,有高跟鞋敲地的声音响起,有两个女人在谈论之前的失踪案。又过了一会儿,有冲马桶的声音、洗手的水流声响起。   听到这些声音,情况就比较清楚了。   乔忘川说:“吊坠还在那个洗手间里,没有被搜证的警察搜走,也没有损坏,所以它一定被藏得很好。”   苏郁檀点头:“应该是劫持我的歹徒想要吊坠和指环,又有什么顾虑,就把它们摘下来,藏在了洗手间里。大约是想过一段时间看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把它们私吞了。”   苏郁檀立刻去找陆晓知,想要马上出院。   陆晓知有心教训她,坚持要她再在医院观察一阵。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陆晓知终于大发慈悲,同意放行。   苏郁檀迫不及待地出了院,跟乔忘川一起去找指环。   午餐时间已过,晚餐还没开始,比目鱼餐厅只有工作人员。   进了餐厅,找到餐厅经理。   他们还来不及说明情况,那名经理就瞪着一双小眼睛,一脸震惊地看着苏郁檀:“喔,天啦!你就是昨天被绑架的姑娘吧?对,你就是苏小姐!我看过你的虚拟影像。”   苏郁檀爽快地承认了:“对,我就是。”   经理的一双小眼睛,急切地上下打量着苏郁檀:“你没受伤吧?”   “受了点小伤,已经出院了。”苏郁檀对经理略有愧疚,但愧疚不深。   这段时间,她只是频繁地跟陆晓知在外面四处乱晃,并不知道那些歹徒会在何时何地下手。   经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昨晚上你在餐厅失踪,我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男伴交待,向餐厅的其他顾客交待。直到新闻报道你被救出来了,绑匪也全部落网,我才松了一口气,勉强睡了一会儿。”   苏郁檀说:“那些歹徒是冲我来的。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们餐厅。”   “不不不!你在我们这里用餐,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是我们工作做得不好。原来的清洁工说受伤了,找朋友顶一天班,我竟然就信了,结果被那伙歹徒混进来。”经理懊恼地说。   苏郁檀不想一直在这个话题打转,就说:“那些都过去了。我们这次过来,是有件事请经理帮忙。”   经理连忙说:“请说。我一定尽全力帮忙。”   一边说,他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会员卡递给苏郁檀:“持这张会员卡在本餐厅用餐,可以打八折。算是本餐厅对苏小姐的一点补偿。”   “那多谢了。”苏郁檀收起卡,直接说,“我昨晚被绑架时,有两件东西遗失了。我想去卫生间找一找。”   经理愣了一下:“昨晚出事后,卫生间已经被警察仔细搜过了。或许苏小姐丢失的东西,已被警察当证据拿走了。”   “我们问过警察了,证据里没有那两样东西,只好自己到现场来找一找。当然,找不到也只好算了。”   到了卫生间,经理问清了是什么东西后,就在卫生间四处转悠,只往那些角落里瞅。   乔忘川直接点开智能手表的虚拟键盘,开始在键盘上点点点。   苏郁檀环视着卫生间,心里琢磨:如果自己来藏,会把指环和吊坠藏在哪里?   不到一分钟,她就看着洗手台上方的吊顶说:“应该在吊顶上。”   与此同时,乔忘川也说:“那东西可能在吊顶上。”   苏郁檀问他:“你怎么知道?”   乔忘川抬了抬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综合计算的结果。你呢?”   苏郁檀微微一笑:“猜的。”   她心中微微觉得有趣——他是怎么算的?   不过她并没有把这个问题问出来,因为“计算”这方面的事,她一向不太在行。   她怕乔忘川答了以后自己听不懂,那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乔忘川收起智能手表的虚拟键盘,试了试洗手台的承重能力,就爬上洗手台,从迷彩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瑞士军刀,撬开了一块吊顶板。   他把那块吊顶板取下来,探头看了看,然后从另一块吊顶板上拿回一个卫生纸纸包,打开看了看。   “真的在这里!”他灿烂地笑着,把纸包递给了苏郁檀。   苏郁檀接过纸包。   钨金指环和葫芦吊坠,都静静地躺在纸包里。 第28章 两难   “这条吊坠你真的不要了?”从比目鱼餐厅出来时,乔忘川将葫芦吊坠拎在手里,笑着问苏郁檀。   “真的谢谢你,它帮了我的大忙。”苏郁檀笑得非常真诚,“不过,既然现在我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也应该把它还给你了。”   关键是:这条吊坠里的通话器,乔忘川可以远程启动。   带着它,相当于随身带着一个窃听器。在脱离了被绑架的险境之后,这一点其实有点恐怖。   她按了按自己的腹部:“我留着定位器以防万一就好了。”   虽然随时被乔忘川掌握行踪,也是对自己隐私的不尊重。可她经此一吓,实在有点缺乏安全感,宁可牺牲隐私换一点心理安慰。   乔忘川心情颇好的样子。他将坠子收进了迷彩服的口袋里,又问她:“你那枚指环上,刻着什么字?”   苏郁檀看了他一眼:“你刚才没看见?”   “瞄了一眼,只看到了两个字:不动。”乔忘川老实地招认。   苏郁檀想了想,把指环摘下来,递给他:“你自己看吧!”   乔忘川不客气地接过指环看,轻轻念道:“不动心,不成魔……”   他沉默了一下,将指环还给了苏郁檀,状似随意地问道:“为什么要刻这几个字?”   苏郁檀将指环戴回去,没有回答他的话。   乔忘川看着她的神色,语气带上了一点歉意:“如果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我只是好奇,不是有意刺探你的隐私。”   苏郁檀笑了笑,自嘲的意味十足:“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从何说起。我跟你一样,不太喜欢讲自己的私事……”   “那么……以后有机会,你再告诉我吧!”乔忘川有点遗憾地说,“或许现在,你还没有完全信任我。”   说到信任,苏郁檀就想起了他们在她家的那次谈话。   她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冲动:“这样吧!我觉得你的法子挺不错。等下次见面时,你提问,我回答。看在你尽心尽力帮我、保护我的份上,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乔忘川脸上笑容绽放:“为什么是下次见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喝杯咖啡,然后一起吃个晚饭?”   苏郁檀摇摇头:“不了。我还有事。”   有一件事,她必须尽快跟艾薇儿谈一谈。   ————————————   回到家里后,苏郁檀给艾薇儿打电话,约她晚上到家里吃饭。   艾薇儿极其惊喜:“你出院了?太好了!你不知道陆晓知有多可恶!这么久了,他居然一直拒绝让我们探望你。水妹在他办公室哭成那样,他也丝毫不妥协……”   她本来在办公室加班,接到电话后,就一边收拾东西离开,一边向苏郁檀控诉陆晓知的恶行恶状。   出门的时候,她的口风已经转变了:“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事情不对,就劝住了水妹,让她别再去烦你陆师兄了。你老实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   苏郁檀笑:“的确有事瞒着你们。你先到我家来,我单独跟你讲。”   “单独?”艾薇儿有点疑惑,“不跟水妹说一声吗?这几个月,她担心得不行。”   “水妹那里,我迟一点再跟她联系。我有重要的事要单独跟你说。”   “那好吧!”艾薇儿同意了。   挂断电话后,苏郁檀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清爽的衣服。   等她出来时,艾薇儿也到了。   艾薇儿上下打量了她一遍,然后紧紧将她抱在怀里:“你没事就太好了!”   苏郁檀微微一笑,心情却有些沉重,跟她抱了抱。   她把艾薇儿带到了二楼的起居室,那里的氛围更加温馨一点,更得艾薇儿喜欢。   米洛端了茶点上来。   艾薇儿端起红茶喝了一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式:“说吧!你们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事瞒着我们?”   苏郁檀叹息一声:“陆师兄那样做,也是迫不得已,因为他跟警方签订了保密协议。”   “跟警方签订保密协议?”艾薇儿一惊,脸上的神色凝重起来,“你们卷入什么事情了?”   苏郁檀就从岳峥嵘上门,告知她被人贩子盯上了说起,一直说到自己被绑架、被救出,暂时略过了她套出幕后指使是崔琳琳的这部分细节。   “我的天,你出了这样的事,我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艾薇儿极其震惊,“你现在没事了?有没有……影响到你的病情?”   “放心吧!我已经没事了,不然陆师兄不会允许我出院。”   “我刚接了一个案子,这两天忙晕了,都没有关注新闻。”艾薇儿十分懊恼。   苏郁檀忍不住笑:“警方还在封锁消息,新闻报道得不清不楚的。你就算看了新闻,也不会把这件事与我联系上。”   “找到那个幕后黑手了吗?”艾薇儿有些急切地问。   苏郁檀点点头:“找到了。”   她深吸一口气,对艾薇儿说:“这也正是我要跟你说的事。向人贩子‘定购’我的幕后黑手,不是什么暗地里偷窥我的变态,而是……崔琳琳。”   “崔琳琳?”艾薇儿看着她,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   虽然不忍心,但苏郁檀还是原原本本,将那个胖子招认的话,向艾薇儿转述了一遍。   然后她说:“薇儿,你两年前出的那件事,可能不是太倒霉,也不是你打官司时惹的仇家报复,而是崔琳琳在幕后指使。”   两年前艾薇儿出事时,崔琳琳已经失踪三年了。   所有人都以为,崔琳琳已带着阿诺远走高飞,压根儿没把崔琳琳列为怀疑对象。   阿诺被救以后,大家才知道崔琳琳仍然潜伏在地球,仍然在关注乔医生的一举一动。   那时候,苏郁檀就在怀疑艾薇儿那件事是崔琳琳在幕后指使。   但那时,她没有证据,艾薇儿又刚跟乔医生在一起,她不好用一些没有实据的猜测,去影响他们的感情。   如今却不同了。她有充足的理由,认定艾薇儿那件事是崔琳琳指使的。   因为她被“定购”,成为人贩子的重点下手目标;后来又被崔琳琳的手下绑架,险些被轮x、被贩卖……这与艾薇儿两年前的遭遇,有太多相似之处。   艾薇儿是崔琳琳的情敌,崔琳琳有作案的动机。   崔琳琳涉嫌多种犯罪,还帮人贩子洗钱,必定与人贩子有密切联系,她也有作案的能力。   而从逻辑和人性来说,崔琳琳为了得到乔医生,不惜催眠他;为了报复乔医生,不惜把自己的儿子藏得不见天日。   对待他们尚且如此残酷疯狂,对待情敌和仇人,她自然不会有丝毫手软。   说艾薇儿那件事是崔琳琳指使的,逻辑上、情理上都没有任何问题。   现在缺少的,只是证据。   没有证据,不管怎么怀疑,都不能让崔琳琳承担相应的罪责,付出应付的代价。   艾薇儿惨白着一张脸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苦笑着说:“确认阿诺的身份之后,我也在怀疑这件事。可我一直不敢去深想……我不敢去想……不敢去想……”   苏郁檀在心里叹息一声。   把这件事在艾薇儿面前捅穿,真的很残酷。   原因很明白:如果崔琳琳真是那件事的幕后指使者,艾薇儿还怎么去给阿诺当继母?   如果艾薇儿迈不过这个坎儿,她和乔医生的关系也就完了。   这是一个两难的境地。   但她又不能不捅破这件事。   因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崔琳琳未必愿意再保密这件事。   就算崔琳琳想逃避罪责,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等自己被“定购”、被绑架的案情一公开,艾薇儿同样会猜到真相。   既然瞒不住,不如早点把真相摊开,让艾薇儿有一点心理准备。   “有啤酒吗?”艾薇儿红着眼眶问苏郁檀。   “有!”苏郁檀让米洛拿了几罐啤酒上来。   艾薇儿喜欢喝啤酒,喜欢的理由是:啤酒口感好,度数不高,还比较胀肚子,不容易喝醉。   为此,苏郁檀家里随时都备有啤酒,艾薇儿过来的时候,想喝就能喝。   苏郁檀开了一罐啤酒,递给艾薇儿。   艾薇儿大大地灌了一口酒,将头枕在沙发的靠背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苏郁檀自己也开了一罐酒,默默地陪着她喝。   艾薇儿想了很久,才喃喃说:“两年前那件事,我可以放下,但不代表我能够原谅崔琳琳,原谅伤害我的人。”   苏郁檀说:“他们不值得原谅。”   “我也可以把崔琳琳和阿诺分开来看,不因崔琳琳憎恨阿诺。但要我毫无芥蒂地接受他,做一个好继母,是不是太为难我?”   “这的确……太为难。”   艾薇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鼻音:“但如果我不能接受阿诺,我和乔医生也就没可能了,因为他不可能放弃阿诺。我和乔医生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我们之间的感情弥足珍贵。难道我就这样放弃吗?”   苏郁檀也忍不住叹息。   崔琳琳在如何做坏事方面,十分有天赋。   哪怕她跟乔医生已经分开了好几年,她也有办法搅和乔医生的新恋情。   艾薇儿眼中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阿檀,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苏郁檀已经想了很久,所以她直接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觉得,你不需要急着做决定。一切顺其自然,由时间来做决定吧!”   “怎么顺其自然?”艾薇儿泪眼婆娑地问。   “你想见乔医生就见,不想见就不见。对阿诺也是。不要强迫自己放弃什么,也不要勉强自己接受什么。有些两难的问题,时间会给你答案。”   艾薇儿沉默了好一会儿,接受了她的说法,却又觉得无限委屈。   “阿檀,为什么我要遇到这样的事?”她哭着说。   苏郁檀叹息一声,放轻了声音:“生活就是这样的。有时它会善待你,有时它会折磨你……”   艾薇儿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两个人一起喝闷酒。   苏郁檀的一罐啤酒还没有喝完,岳峥嵘就打来了的电话。   她没有直接接电话,而是吩咐米娅:“你问问岳警官有什么事?不重要就别打扰,我这里有重要的事。”   半分钟后米娅说:“岳峥嵘警官让我转告你:崔琳琳想见你,还说如果你去见她,她就招供。”   苏郁檀想了想,让米娅接通了与岳峥嵘的音频通讯:“你们警方的意思是:希望我去见她?”   岳峥嵘否认:“我只是转告崔琳琳的意思。见不见她,由你自己决定。”   苏郁檀就让岳峥嵘稍等一下,她暂停了通话,把这件事告诉了艾薇儿。   “我大致能猜到崔琳琳为什么要见我,你应该也能猜到。所以,我要不要去见她,由你决定。”   艾薇儿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显得无比纠结。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去吧!我跟你一起去。”   苏郁檀回复岳峥嵘:“我们这就过来。” 第29章 专案调查员   审讯室里,崔琳琳一身囚服,戴着手铐脚镣,坐在一张被固定在地板上的合金椅子上。   椅子的扶手之间,还扣锁着一块厚厚的合金板。这块合金板的锁不打开,椅子上的人根本无法站起来。   这是攻击倾向强烈的重案嫌疑人才有的“待遇”。   苏郁檀隔着一张大桌子,坐在崔琳琳的对面。   岳峥嵘坐在她身边,给她当保镖。   与审讯室一墙之隔的观察室内,艾薇儿站在单面玻璃后面,看着审讯室里的崔琳琳。   两名办案的警官站在她身边相陪,另外还有一人坐在旁边,负责监听监看审讯室的音频和视频。   “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栽在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女人手上。”与苏郁檀对视了片刻之后,崔琳琳先开口。   “人生总是充满意外,慢慢的你就习惯了。”苏郁檀微笑着说。   “如果我那天没有喝醉酒,一只手就能弄死你一百遍,你信不信?”崔琳琳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屑之意。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你那天的确喝醉了,你今天的确被关在这里。对你来说,这或许有点残酷,但它就是事实。”   “知道我为什么想见你吗?”崔琳琳冷冷地说。   苏郁檀微微一笑,故意说反话:“想感谢我救了你儿子?”   崔琳琳额头青筋微微一现:“我想告诉你一些事。”   苏郁檀保持着微笑,调侃她:“交待遗言你不应该找我啊!我又不会帮你收尸。”   崔琳琳再次被气得青筋毕露,她却深吸一口气,压下了火气。   “两年前,你那个朋友艾薇儿,被人贩子绑架、轮x,是我指使他们干的。”崔琳琳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苏郁檀神情淡漠地看着她,嗤笑了一声:“大姐,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那件事是人贩子干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观察室里,艾薇儿的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她只能拼命捂着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来,保留住最后一点尊严。   周围的警察,都怜悯地看了看她。   审讯室里,崔琳琳傲然地说:“我是幕后指使者。艾薇儿敢跟我抢男人,我自然要让她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苏郁檀轻蔑地说:“你凭什么指使那些人贩子?你的手下可说了,你从来不涉足人口贩卖的生意,也不让他们做。你跟那些人贩子能有什么交集?”   崔琳琳抿着唇,没有立刻回答,脸上有明显的挣扎之色。   苏郁檀微微冷笑:“怎么不回答?编故事编不出来了?”   “你脑子有病吧?我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你却为我开脱?”崔琳琳气笑了。   “我不是为你开脱。我是拒绝钻你的圈套。你以为随随便便说一句:那件事是你指使的,我就会帮你拆散艾薇儿和陆医生?别做梦了!”   崔琳琳想拆散艾薇儿和乔医生,不付出一点代价怎么行?   艾薇儿两年前被绑架的事,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指向崔琳琳。   法庭不会仅仅因为崔琳琳现在这一番话,就判她有罪,何况崔琳琳还能在法庭上翻供。   要让崔琳琳受到法律的制裁,就必须要有充足的物证。   现在,只有她自己才最有可能拿出物证。   苏郁檀说那些话,就是为了逼迫崔琳琳做出选择:要么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有罪,要么就听着她苏郁檀粉饰太平、吹嘘艾薇儿和乔医生情比金坚。   这其实也是一个两难的选择,算是帮艾薇儿小小地报复一下崔琳琳。   苏郁檀觉得,崔琳琳十有八`九会选择前者。   因为崔琳琳现在背负的罪名已经够多够重,再承认一个指使绑架和强x的罪名,也不过是破罐子破摔而已。   “你这是自欺欺人!”崔琳琳咬牙切齿地说。   苏郁檀愉快地承认了:“自欺欺人又如何?只要乔医生和艾薇儿一辈子幸福快乐,这不算什么。”   “艾薇儿就猜不到真相吗?”   “她或许能猜到,但我有把握说服她不要‘胡思乱想’。或许这中间会有些波折吧!但最终,她会跟乔医生结婚,幸福地在一起。”   “你看着她给阿诺当继母,就不觉得膈应吗?”   “我又不是艾薇儿,有什么好膈应的?再说,继母也有千百种当法,你说是吧?”苏郁檀冷笑着说。   崔琳琳瞪视着她,神色变幻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然说:“我帮那伙人贩子洗钱,所以一直跟他们有密切的联系……”   她开始原原本本地交待相关的证据,还提供了存在一个网盘上的账目和其他证据。   艾薇儿那件事,她也提供了详细证据,证明那件事的确是她指使的。   当时,她以洗钱手续费打对折为代价,说服了那些人贩子做这一票“生意”。   谈“生意”的过程,那些人贩子性`侵艾薇儿的“现场直播”,都被崔琳琳完整地录了下来。   后来,崔琳琳把相关视频整理剪辑出来,放在了一个加密网盘里,经常调出来看一看,回味那种报复的快感。   交待完之后,崔琳琳放肆地狂笑着,对苏郁檀说:“这些事,我在法庭上也会承认的。你别想瞒着她。她和乔东风,永远也别想过得了这个坎儿!”   笑完之后,她又神情阴郁地补了一句:“我得不到的人,她也休想得到!”   苏郁檀没有理会她的话,最后问:“既然你愿意帮人贩子洗钱,为什么直接不插足人口贩卖的生意?亲自绑她、卖她,岂不是更有快感?”   崔琳琳邪气地笑了笑:“你不是挺聪明吗?不如猜一猜?”   苏郁檀一听她这话,就知道今天不可能得到答案了,起身就走。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能不能掏出崔琳琳的更多罪证,得看警方的本事了。   她从审讯室出来,艾薇儿已经不在观察室了,而是坐在走廊里,捂着脸流泪。   苏郁檀无声地坐在她身边,将她揽进了怀里。   哭过之后,艾薇儿与苏郁檀一起走出了警察局,往碟库走去。   “这几天,我能不能住在你家?我想静一静,也不想被我父母看到我这个样子。”艾薇儿眼神涣散地看着前方,无精打采地说。   苏郁檀轻轻点头:“好!”   上了飞碟之后,艾薇儿给她妈妈打电话,说明要在苏郁檀家里住几天。   她用的理由是:昨天被绑架的原来是苏郁檀,苏郁檀吓坏了,需要有人陪伴。   她妈妈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连声同意了,还说要来探望苏郁檀。   艾薇儿以苏郁檀需要静养为由,婉拒了她妈妈的好意。   ————————   第二天是星期天,艾薇儿睡到中午才起来,情绪已经好多了。   苏郁檀就给陈若水打电话,约她到自己家里聚一聚。   陈若水惊喜万分,立刻兴高采烈地赶来了。   一进门,她就拉着苏郁檀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又紧紧地抱住了苏郁檀,抱了整整五分钟不肯撒手。   “阿檀!阿檀!你没事就太好了!”她喜不自胜地说。   当她听苏郁檀讲了真相之后,气得咬牙切齿,拼命地捶着沙发垫子出气:“这个崔琳琳,真是魔鬼投的胎!我诅咒她一辈子坐牢,永远不要再出来!诅咒她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人爱!”   当陈若水得知,这件案子是岳峥嵘在负责时,她明显愣了一下,神情里有一些掩饰不住的黯然。   可她什么也没问,什么也不说,就像她不认识岳峥嵘一样。   苏郁檀心里叹息一声。   她决定等岳峥嵘忙完这个案子,就跟他说清楚。   就像水妹当初只是介绍他们认识一样,她也只是给水妹制造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而已。   至于水妹会不会趁这个虚,岳峥嵘会不会接受她,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   周一的时候,苏郁檀回单位报到,申请恢复工作。   唐恩异常和气地问她:“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可千万别勉强啊!”   现在,苏郁檀已经能够实话实说了:“……我之前请病假,根本不是在住院休养,而在按照警方的要求,在配合他们查一个大案……”   她把自己救出阿诺,被崔琳琳憎恨,崔琳琳向人贩子“定购”她以作报复的事,详细地对唐恩说了。   “对不起,我在这件事情上欺瞒了你们。”苏郁檀很诚恳地道歉,“这一两天,警方应该就会有公函过来,说明这件事。过不了多久,媒体应该也会详细报道案件的始末。”   唐恩吃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我的天哪!你遇到了这样凶险的事,我们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过度的震惊,让他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有一点尖锐。   苏郁檀说:“因为警方要派女特工卧底查案,要求我严格保密,把我的智能设备都没收了,组长自然不会知道。”   唐恩脸上的神情异常复杂,有愧疚,有敬佩,有后怕。   他说:“以前,我们也有社工被人蓄意报复过。但从来没有人遭受过这样极端的报复,还好你运气不错,没有真的落在人贩子手里。”   这一点,苏郁檀完全同意:“是的!多亏了警方有卧底潜伏,提前知道了一点消息,才让我逃过一劫。”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消息,她不会有防范,恐怕会很惨。   “这件事实在是为难你了。”唐恩关切地说,“你受了这样的惊吓,要不要多休息一阵?工作的事你真的不用着急,有那么多同事在呢!”   苏郁檀微笑着摇头:“我已经完全没事了,可以随时恢复工作。”   唐恩就不再多劝,站起身来对苏郁檀说:“你等我一下。我去见见科长,汇报一下这件事。”   苏郁檀也站起身来:“那我在会议室等,正好喝杯水。”   组长不在,她若单独呆在组长办公室,感觉不太好。   唐恩随意地点点头:“行。”   苏郁檀就退出了唐恩的办公室,回到外面的会议室。   会议室有清洁机器人每天打扫,虽然使用率低,倒也挺干净。   她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杯子,给自己倒了杯白水,随意喝了两口,就坐在靠窗的一个座位上等消息。   过了半小时左右,唐恩回来了。   他向苏郁檀转达了科长的慰问之意,并表示:“科长已经去向处长汇报了,希望领导批准,将你这几个月的绩效工资补发给你,顶你工作那些同事的补贴,从另外的地方出。”   苏郁檀笑着说:“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唐恩笑着说:“这是应该的,毕竟你是因为工作才会遇到这样的事,才需要请长假配合警方查案。”   “那就谢谢领导了。”   唐恩又表扬了她几句,然后说:“你休假的时候,组里来了一个新人,叫辛迪。你应该听说了吧?”   “听说了。”   “辛迪把你之前的随访工作都接过去了。这一个多月,她已经跟那些小案主挺熟悉了。我们的规矩是:随访社工一旦确定,就不会随意更换。这个你懂的?”   苏郁檀点点头:“我理解。”   随意更换社工,不利于跟案主及其家属的沟通,也不利于发现问题。   这条规矩,她在准备调职考试时就知道了。   “辛迪已经接手的工作,不再转回给你。所以,经过领导同意,我们给你安排了一个特别的职位。”   “什么职位?”苏郁檀有点忐忑。   唐恩说:“专门做专案调查的职位,可以称为:专案调查员。”   苏郁檀有点惊讶:“专案调查员?”   唐恩点点头:“社工的主要任务是日常随访。如果出现专案调查任务,以前都是同事们轮流上。   “但通过崔琳琳这件事,我们认为你细致、敏锐、谨慎,是做这项工作的好人选,想让你更多地承担这方面的任务,就为你特设了这个职位。   “所以从今天开始,有专案任务就交给你去查;没有专案任务你就休息,薪水照拿。   “如果有一个以上的专案任务同时出现,你忙不过来,或者你需要治疗、休养,同事们依然按照以前的办法轮流上,不会让你超负荷工作的。”   苏郁檀心中,五味杂陈。 第30章 祈愿   苏郁檀心想:唐恩所说的这个“专案调查员”的安排,还真是煞费苦心。   这样安排之后,哪怕她的病假从年头请到年尾,也基本不会影响到组里的正常工作秩序了。   如果她上班,唐恩就丢给她一两个专案任务,让她去查。   如果她“需要休养”不能工作,同事们也不需要替她顶班,有专案任务时再像以前那样轮流上就行了。   这简直就是对她优待了又优待,这个“专案调查员”的特别职位,约等于一个政府救助性岗位了。   也就是说:领导们已经把她作为需要救济的潜创症患者特殊对待,而不是把她当作普通职员在任用了。   怪不得上个月组里进了新人。   大约在那之前,这个办法就已经形成了吧?   苏郁檀有些自嘲地想:这就是做政府雇员的好处啊!   政府雇员的薪水是财政支付。   领导们不用自己掏腰包,自然乐得做好人。反正花不着他们自己的钱,白养人就白养人,只当是政府救济。   哪怕这件事被公众知道了,他们也不会受到谴责。   因为对四级以上潜创症患者提供政府救助性岗位,本就是一项社会福利。   如果在私营企业,哪个老板愿意白养着一个人?   早开除她了。不对,是根本就不会录用她。   这个安排,顾全了苏郁檀的面子和里子,也兼顾了案主的需求、其他同事的需求。   虽然这有点伤她自尊,她却没有办法反对。   她这一次虽然不是真病,但谁知道她哪天是不是真得去长时间住院?   到时候,再让同事们每周加班顶她的工作吗?再让她跟踪随访的孩子重新适应新社工吗?   她自己腰板硬不起来,就不能拒绝这样“好意”的安排。   她只能妥协。因为盲目反抗,强自逞能,只会显得她更不专业,更不理智,更像是一个需要救助的精神病患者。   苏郁檀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人生活在社会中,总要与周围的人和事不断碰撞,寻求协调。   她努力地想活得像个普通人。但似乎,有点难。   “谢谢组长,我能理解,也能接受。”她压抑着心里翻腾的情绪,保持着微笑,表达了感激。   唐恩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说:“那就好!那就好!小苏啊,你不要觉得有压力,也不要东想西想,快快乐乐最重要,对吧?”   苏郁檀笑而不语。   唐恩继续说:“以后,有任务你就查,没任务你就去逛逛街,喝喝茶,看看风景,放松一下心情。这应该对你的病情有好处。”   苏郁檀只好继续表示感谢。   唐恩让苏郁檀先去技术科检测设备,回头他再把她的工作安排发给她。   苏郁檀将杯子放回自己的储物柜,往技术科走去。   她有好几个月没检测了。“贝斯特之眼”已经自动锁死,不去一趟技术科根本没法重新投入工作。   一对一服务是技术科的规矩,便于明确每个技术员的责任。   因此,接待她的人,仍然是那个叫沙俊的羞涩型小帅哥。   这一次,沙俊却没有像上次那样从头到尾低着头。   到前台来见她时,沙俊十分迅速地抬起头瞄了她一眼,然后又慌慌忙忙地低下了头。   苏郁檀怕吓着他,仍然像上次一样,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样子,没有跟他说任何公事以外的话。   她觉得这位小帅哥在人际交往上真的有非常大的障碍,不知道他有没有去看过心理医生了?   但她既不是小帅哥的领导,也不是小帅哥的朋友,交浅言深不太好。   拿回设备后,她回到了自己的飞碟里。   闲着无事,她就进入工作群,翻了翻最近的聊天记录。   那位叫辛迪的新人是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长得挺可爱,嘴也甜,一声声“哥哥”“姐姐”的把各位前辈叫得挺满意。   有时候她遇到什么问题在群里求助,挺多人愿意给她出主意。   苏郁檀叹息一声:辛迪这样的同事,才是大家都欢迎的吧?   阳光、懂事、有礼貌,不会动不动就请假给大家添麻烦……   她心里突然升起一阵迷茫。   自己存在的价值,究竟在哪里?   智能耳机里,响起一声“贝斯特之眼”的提示音。   唐恩把她的新任务发过来了。   一个名叫江贝儿的6岁小女孩,逾期没有接受例行体检。   她的任务是:查清楚江贝儿没有体检的原因是什么、其监护人是否失职?   地球联盟规定:未成年人必须每半年接受一次体检,其中包括基础的精神诊断。   这是发现一些隐蔽式儿童伤害案的重要途径——若儿童受到了超过一定程度的伤害,肯定会在精神诊断中有所反应的。从结果追溯原因,就有机会发现这些伤害,对受害儿童进行救援。   贝儿逾期未体检,未保处已经按程序通过电话、邮件提醒她的监护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接下来,就应该社工介入,进行人工调查了。   苏郁檀通过“贝斯特之眼”,翻看江贝儿的资料。   江贝儿父母离异,这没什么。   关键是:她父母离婚时,闹得太难看了。   她父亲姚志杰在法庭上指控老婆出轨,还提供了老婆跟奸夫滚床单的视频证据。   她母亲江渺渺却直叫冤枉,声称是姚志杰出轨在先,为了多分财产故意陷害她的;她会跟别人滚床单,是被催眠了。   最后,姚志杰手上的证据过硬,赢了离婚官司,带着大半家产离婚。   江渺渺对丈夫的指控缺少证据,被判定为过错方,在分财产时吃亏不少。   好在江渺渺有《父母资格证》而姚志杰没有,在争夺孩子抚养权时,她赢了前夫。   法庭考虑到孩子今后的生活质量问题,没有让江渺渺在钱财上太吃亏,家里的部分存款、两处房产、她结婚之前就在经营的一间音乐酒吧,都被判给了她们母女。   苏郁檀给江渺渺打电话,电话没人接,连人工智能的回复都没有。   这种情况只说明一件事:要么江渺渺关闭了智能设备,要么她已经更换了联系方式。   她就通过贝斯特查了查江渺渺的行踪,直接去江渺渺经营的那间酒吧找她。   江渺渺的酒吧叫“安娜音乐酒吧”。   在附近停好飞碟之后,她走到酒吧外面,打开“贝斯特之眼”,试探着推开没有上锁的大门,走了进去。   现在是白天,酒吧并没有营业,整个大堂黑黢黢的空无一人,却有音乐声响起。   大堂深处,有一个小小的舞台。   舞台周围摆着一些乐器,但乐器无人弹奏。很显然,这音乐声不是现场演奏的。   舞台中央,有一个女人手拿着麦克风,闭着眼睛,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扭摆,似乎正准备唱歌。   苏郁檀看过这个女人的影像,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就是江贝儿的监护人江渺渺。   一段前奏过后,江渺渺举起麦克风,十分投入地唱起歌来。   放一盏河灯漂流水面,   将双手合十竖在心间,   我闭上双眼,以至诚祈愿。   愿春风十里,化去人世的孤寒;   愿桃花开后,不负花下的誓言。   愿美好晨光,照见成双的笑脸;   愿繁星明月,记下这爱的诗篇。   捻一柱清香献于佛前,   将双手合十竖在心间,   我闭上双眼,以至诚祈愿。   愿婴儿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   愿童年欢趣,比星河更加浩瀚;   愿少年意气,扎根在幸福乐园;   愿心中梦想,长大后都能实现。   冥冥中,是否有神灵听见我的祈愿?   若我所求太多,那么我只求,心与心之间有灵犀一点。   尘世间,是否有人在嘲笑我的贪念?   若我所求太多,那么我只求,人与人之间能相爱到永远。   ——————   苏郁檀没有打断江渺渺的兴致。   她慢慢走到了大堂中间,隔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听江渺渺唱歌。   舞台上的灯光十分昏暗,江渺渺唱歌时却有一种别样的魅力,似乎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苏郁檀不懂音乐,却越听越觉得:江渺渺唱得不仅是投入,更有一种十分虔诚的感觉,仿佛她不是在对着满堂寂寥唱歌,而是真的在“以至诚祈愿”。   刹那间,她有一种被这歌声打动了的感觉。   “她唱的是什么歌?”她问米娅。   “是乔安娜的代表作《祈愿》。”   苏郁檀没听过乔安娜这个歌手。不过不出名的小众歌手数不胜数,她对音乐关注得又比较少,不知道很正常。   “帮我买这首歌,我想听听原唱。”她对米娅说。   等江渺渺把这首歌唱完,苏郁檀很真诚地鼓掌。   江渺渺睁开眼睛看着她,妩媚地笑了笑:“这里还没有营业,客人晚上再来吧!”   苏郁檀没有废话,直接自我介绍:“我叫苏郁檀,是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未成年人保护处的社工,专门来找你的。”   “社工?失敬了!”江渺渺将麦克风插回麦架上,姿态妖娆地向她走过来,“苏小姐来找我,是因为贝儿体检的事?”   苏郁檀平静地看着她:“对!你女儿逾期没有体检,我按程序来问问:为什么?”   江渺渺撩了撩头发,笑着说:“这件事说来话长。到我办公室去聊吧!”   她向苏郁檀做了个“请”的手势。   苏郁檀跟着她走。贝斯特同步上传工作视频。   江渺渺的办公室,在舞台上方的阁楼里。   办公室不大,墙壁上贴满海报,桌子上、柜子里到处都是电子相框、手办、立牌之类的东西。   海报、相框、立牌上都是同一个女孩,手办也是这个女孩,只不过有些是生活装打扮,有些是舞台装,还有一些是非常专业的时尚硬照。   看到苏郁檀打量那些海报和相框,江渺渺说:“这是我最喜欢的歌手乔安娜。这些东西收集不易,放在家里老被我女儿蓄意破坏,干脆就放在办公室了。”   苏郁檀点点头,没有接乔安娜这个话题,直接进入正题:“贝儿为什么没有按时体检?”   江渺渺妩媚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因为这孩子现在专门跟我对着干。我提过几次了,还曾经约好了医生,可她死活不肯去。” 第31章 新任务   江渺渺对苏郁檀说:“我整理了一些视频,你看看我们母女俩现在是怎么相处的,就知道我们的关系有多恶劣了!”   她调暗屋子里的灯光,开始播放早就准备好的视频:“这一段视频,只是暑假里很普通的一天,视频也没有经过任何剪辑加工。”   苏郁檀就跟她一起看视频。   果然如江渺渺所说,母女俩相处得十分恶劣。   早上江渺渺叫女儿起床,说已经约好了医生,要带她去体检。   江贝儿却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没有一点动静。江渺渺叫多了,江贝儿就吼她,说她烦。   江贝儿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体检的事自然泡汤了。   起床后,她简单地吃了一点早餐,就打开客厅里的全息投影屏,蹦蹦跳跳、手舞足蹈地开始玩游戏。无论江渺渺在旁边跟她说什么,她都置若罔闻。   等她玩游戏玩到满头大汗,实在玩不动了,她就瘫倒在沙发上看剧。看的正好是《流浪全星际》。   午饭做好了,江渺渺叫江贝儿吃饭。   江贝儿同样不理会。   江渺渺忍无可忍,数落了江贝儿几句。   江贝儿就跟她吵起来,语气恶劣地骂江渺渺不要脸,整天就知道勾引男人,没资格管她。   江渺渺气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愤怒地瞪了江贝儿好一会儿,又克制住了怒气,转身出门了。   晚上江渺渺回家时,江贝儿已经睡了。   保姆机器人说:她出门后,江贝儿就没有再看剧,而是跑回房间去躲着了,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看完视频后,苏郁檀不予置评,而是问江渺渺:“你和贝儿的关系,是逐渐恶劣,还是突然恶劣起来的?”   江渺渺说:“有点突然。贝儿三岁时,我跟她爸爸就离婚了。那时候贝儿还小,大约还不懂这些事,没什么反应。   “后来,贝儿上了幼儿园,发现很多小朋友的家庭跟我们家不太一样,她就十分羡慕双亲家庭,也有一点自卑。但那时候,她虽然很盼望见到爸爸,跟我也是很亲密的。   “大约半年之前,她突然就开始跟我闹别扭,越闹越凶,慢慢地就变成这样了。”   “你有没有跟贝儿好好谈过?”   “我想跟她谈,可她不想跟我谈。被我逼急了,她就发脾气乱骂。我实在拿她没辄了。”   “半年之前,有什么重大变化发生吗?我是指跟贝儿有关的。”   江渺渺讽刺地笑了笑:“有。那段时间,我前夫对我很殷勤,还暗示想跟我复婚。贝儿也想尽办法制造我和她爸爸见面的机会,很希望我们复婚的样子。”   “后来呢?”   “后来,我跟我前夫单独见了一次,他被我狠狠地奚落了一番,恼羞成怒地走了。”   苏郁檀看了她一眼,心想:江渺渺这是在暗示我,贝儿变成这样是因为她拒绝跟前夫复婚?   这倒是有可能的。   她决心把这个案子深入地查下去。   必须找出贝儿变成这样的原因,将她那些错误的想法纠正过来,否则她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歪,整个人生都可能因此而毁掉。   如果贝儿不闹别扭的话,这项工作由心理医生来做其实更好,毕竟他们更专业。   可贝儿连体检都不愿意去,心理医生就很难帮得上忙了,还是社工来开个头比较好。   “你是社工,应该知道我离婚的详情。”江渺渺突然问苏郁檀,“你认为我出轨了吗?”   苏郁檀给了她一个客气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你是否出轨,跟我没关系。我只关心贝儿的生活环境是否健康、她的监护人是否失职。”   江渺渺默了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说得也是。”没有再多说什么。   “你还有别的视频吗?关于贝儿的。”苏郁檀问。   “有,挺多的。我一向喜欢记录关于孩子成长的视频,重要的、有趣的时刻都会记录下来。不过这半年,基本上没什么有趣的时刻了……”江渺渺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很多移动储存器。   “你把贝儿这半年的视频都传给我,尤其是贝儿开始闹别扭那阵的。”   “全部吗?”江渺渺拿起两个储存器,“这两个储存器,每一个的容量是60Z。那些视频把这两个储存器快要装满了。你的智能手表储存空间够吗?”   苏郁檀略尴尬。   1Z=1000E=1000000P=1000000000T=1000000000000G。   她的智能手表配置一般,总共只有100Z的储存空间,现在的可用空间只有不到50Z。   “能把这两个储存器借我用一下吗?”她问江渺渺。   江渺渺笑着一伸手,十分干脆地将两个储存器递给她:“送给你了。我自己另有备份。”   苏郁檀接过两个储存器,心想:江渺渺早有准备啊!   “你现在要去看看贝儿吗?”江渺渺问苏郁檀,语气中有点期待的感觉。   苏郁檀摇摇头:“我先在外围收集一点资料,再去见贝儿。”专案调查不同于日常随访,不能那样直愣愣地冲上去见小案主。   临走前,她问江渺渺:“我们之前给你发过邮件,也打过电话联系,但都联系不上你。为什么?”   江渺渺十分无辜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懊恼地拍了拍头,一脸歉疚地说:“喔,对不起!前不久我被人骚扰,把联系方式全换了,忘了去备案。”   苏郁檀心里颇觉好笑。   江渺渺这几个表情动作十分夸张,要么是不擅长作戏,要么是不介意被她看穿。   苏郁檀神色平静地跟江渺渺交换了联系方式,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告别了江渺渺,回到了自己的飞碟里,然后吩咐贝斯特:“查一下江贝儿学校的监控视频。把关于她的视频都剪下来,我要看。”   每一所未成年人聚集的学校,都布满了监控头(只有卫生间除外)。它们最主要的作用,是为了防范校园霸凌。   这些监控视频,未保处的社工可以通过贝斯特直接调看。   苏郁檀关掉“贝斯特之眼”,回到了自己家里,直接进了宋医生的书房。   然后,她重新打开“贝斯特之眼”,把江渺渺给的储存器与自己的智能手表连接,开始看视频。   之所以打开“贝斯特之眼”才看,是因为看这些视频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之所以选择在这间书房看,则是不愿意过于泄露家里的环境。   江渺渺录下的视频真的很多,总共有270多个小时。   苏郁檀要想把这些视频全部看完的话,不眠不休也得看十多天。   好在江渺渺十分细致,编制了一个目录,注明每一段视频的录制时间和内容简介,部分视频还写了备注——比如某一个视频的某一段特别值得关注。   苏郁檀就对着目录,按照录制时间和内容简介,挑重点看。   大概看了不同时间段的几段视频后,苏郁檀就发现了一个关键。   江贝儿刚开始跟母亲作对时,作得十分生涩、极其别扭,眼神表情还时不时流露出一点心虚不安,仿佛在完成一项很不愿做、又不得不做的任务。   但作对时间越久,她作对的技巧就越是炉火纯青,心虚不安的表情也不再出现,只是很少再抬头看江渺渺一眼。   苏郁檀很快做出了初步判断:江贝儿跟母亲作对,不是在闹脾气,而是在刻意找茬儿。   孩子跟父母作对,通常是一种情绪的暴发,他们的眼神、表情、动作都会有与情绪相吻合的反应。   但江贝儿跟母亲作对时,缺少了情绪的支撑,显得十分刻意。刚开始那段时间她所流露出来的心虚和不安,更是这种判断的一种佐证。   为什么?   江贝儿为什么要刻意跟母亲作对,把母女俩的关系弄得像是仇人?   她想起了江渺渺的暗示。   半年之前,江渺渺拒绝与前夫复婚,还把前夫奚落了一番。差不多那时候,贝儿也开始跟母亲作对。   难道贝儿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这件事的失望、对母亲的不满?   但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她否定了。因为失望和不满也是情绪,也应该在贝儿跟母亲作对时,被她的神情动作表达出来。   或者贝儿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给母亲施加压力,逼迫母亲跟父亲复婚?   苏郁檀思量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这是很有可能的。   她有些啼笑皆非地想:这么馊的主意,是谁给江贝儿出的?她的某个损友?或者……那个曾想跟江渺渺复婚的男人?   “贝斯特,把江贝儿在学校里的视频发给我。”   剪辑学校监控视频这种事,贝斯特是做惯了的,剪得非常有技巧,一点不冗长,十分有重点。   苏郁檀看了以后十分疑惑:江贝儿在学校里一直独来独往,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或朋友啊!   她直接打电话问江渺渺:“贝儿有没有要好的朋友?”   江渺渺叹息一声,给了她否定的答案:“原来还有几个。可这半年,贝儿越来越古怪,把朋友们全都得罪了。”   一时没有头绪,苏郁檀决定先把江贝儿身边亲近之人都筛一遍。   首先要查的,就是江贝儿的父亲。   江贝儿的父亲姚志杰,开了一家志杰游戏公司。   视频里江贝儿玩的那款游戏,就是志杰游戏公司出品的。   苏郁檀想:江贝儿愿意玩她父亲的公司出品的游戏,跟她父亲的关系应该还不错。   她给姚志杰打电话约见面。   姚志杰没有接电话,智能核心回复:姚志杰正在开会,有事请留言。   苏郁檀留了言。   她等了又等,等到下班的时候也没有等到姚志杰的回复。   乔忘川的视频电话倒是先打过来了。 苏郁檀关掉“贝斯特之眼”和视频播放,接通了乔忘川的电话。   乔忘川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西装外套,正坐在他的飞碟里。透过飞碟的玻璃舱盖,可以看出它还没有起飞,正停在地下碟库里。   “第一天恢复上班,还顺利吗?”他笑着问她。   苏郁檀感觉有点怪异:乔忘川居然会关心她工作顺不顺利?   “还好。领导们挺照顾我的。”她没有透露细节,只简单地总结了一句。   “那就好。你的同事们呢?有没有挤兑你?”乔忘川继续问。   “并没有。大家都忙着四处奔波,轻易也见不着面,没有谁那么无聊。”   乔忘川打量着她的神情,然后说:“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在粉饰太平,那我放心了。”   他轻轻一笑,转移了话题:“你在你家书房里,已经下班回家了?”   “呃……我回家了,但并没有下班。”   苏郁檀跟他解释了一下社工们特殊的工作性质、考勤办法,以及在单位里连一张办公桌都没有囧事。   乔忘川听得十分有趣,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局长也太抠门儿了!简直比我们这些资本家还吝啬。”   苏郁檀慢吞吞地为领导辩护了一句:“倒不是领导抠门,主要是地方狭窄。五、六年前,局里的社工还是有张办公桌的,但后来要腾地方作《父母资格证》的考试中心,这些使用率很低的办公桌就被节省了。”   “你们这样似乎也不错?时间上比较自由。”   “对!只要完成工作任务,想睡懒觉没问题,想喝下午茶也随意。”   “那你现在能不能暂时放下工作,先出来吃个饭?”   苏郁檀眼皮微挑:“你约我吃饭?”   “是啊!”乔忘川有点不自在地说,“你和我哥都对那里的柠檬烤鱼赞不绝口,我想去尝尝。那个餐厅经理不是给了你一张打折卡吗?能不能让我沾点光?”   苏郁檀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更浓烈了。   “你这样的大老板,去餐厅吃个饭还惦记着打折卡?”不嫌丢人吗?   乔忘川笑:“我外公外婆从小教育我,勤俭节约是传统美德。”   苏郁檀十分无语:“那我把打折卡快递给你,或者你自己来拿。我有很多事要做,没时间出去吃饭。你自己去吃吧!他们的招牌菜都不错。”   “刚恢复上班就这么忙?”乔忘川微微皱眉。   “刚接了一个案子,有很多视频要看。”   “那就等你忙完了再一起去。”乔忘川十分郑重地叮嘱她,“你千万别把打折卡快递给我。万一那张卡只有你在才能用,我拿它结账时被拒绝,会很丢人的。”   苏郁檀忍住吐槽的冲动,很有礼貌地问:“你真的不要?”   “不要!”乔忘川很坚决地拒绝,“再说,那家餐厅是情侣主题餐厅,我一个人去吃也太凄凉了。有你一起去,我就没那么扎眼了。”   挂断电话,苏郁檀有片刻的呆愕。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如果我怀疑乔忘川是在找借口接近我,会不会显得有点自作多情? 第32章 贝儿的爸爸   苏郁檀等到了第二天早上,依然没有收到姚志杰的回复。   她决定不等了,就让贝斯特查了一下姚志杰的行踪,直接冲到了姚志杰的游戏公司去找人。   姚志杰的游戏公司规模不大不小,刚好在一栋写字楼里占了一层。   苏郁檀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好遇到三个人抱着纸箱子从公司里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   苏郁檀心中一动,拦住了他们,问道:“你们是志杰游戏公司的人?”   当中一个人哼了一声:“已经不是了!我们刚刚辞职了。”说完就绕过苏郁檀,跟其他两个人一起,怒气冲冲地走了。   苏郁檀看着他们的背影,嗅到了一点变乱的气息。   三个人同时辞职,走的时候还挺生气,这意味着什么?   她推开玻璃门,走进了志杰游戏公司。   公司前台处没有人守着,她就绕过前台,进入了一个大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有许多格子间,但隔断非常低,苏郁檀站在门口,对办公室的情况一目了然。   有一半格子间都空空荡荡的,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不像是有人使用。办公室的一角,有几个人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整间办公室,没有一个人在办公。   苏郁檀已经有些明白了:姚志杰的公司,恐怕出了大问题。   怪不得他“忙”得没时间回个电话。   苏郁檀敲了敲开着的办公室门,问那几个窃窃私语的职员:“请问姚志杰先生的办公室在哪里?”   一个穿着正式套装、前台模样的女孩站起来,转头看着她:“请问你是谁?有预约吗?”   苏郁檀亮出了自己的证件:“我是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未保处的社工,想找姚先生聊一聊他女儿的事。我之前给姚先生留了言,但他没有回复。”   那个套装女孩走过来,接过证件看了看,又将证件还给她:“请苏小姐跟我来,我替你通报一声。”   她把苏郁檀带回到前台,用前台的内部通讯器,联系姚志杰。   苏郁檀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暗琢磨:前台直接向老板报告……所以这位姚老板的秘书助理之类的,也都走人了吗?   公司这样风雨飘摇,姚志杰还有心情管女儿的事吗?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通讯器“滴”的一声轻响,一个暴躁的男声吼道:“什么事?”   “老……老板,有一位社工找您,要跟您聊聊您女儿的事!”套装女孩简明扼要地汇报,只是声音有点抖。   那个声音暴躁的男人沉默了几秒,然后缓和了语气:“五分钟后带她进来。”   穿套装的前台女孩请苏郁檀在一边稍坐。   五分钟后,她将苏郁檀带到了姚志杰的办公室,就迅速地退了出去。   姚志杰的状态,与他公司的状态一样糟糕。   他的眼睛里有很多血丝,眼睛周围有一圈青痕,应该有好一阵没休息好了。   他的脸上有一层浅浅的胡茬,应该有两三天没刮胡子了。   他的西装有点皱,衬衫领口有点异样的颜色,似乎有点脏了。   苏郁檀向姚志杰亮出了证件,说明了自己的身份,然后说:“我昨天就给姚先生打过电话、留过言了,但姚先生一直没有回复,我只好到你公司来找你。”   姚志杰抹了一把脸,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抱歉,这两天事情太多,顾不过来。”   “姚先生最近见过贝儿吗?”苏郁檀没有绕弯子浪费时间,直接询问。   姚志杰点点头,满脸笑容地说:“当然!贝儿是我的心肝宝贝,不管多忙,我都会抽时间去看她。最近她和她妈妈闹别扭,比较黏我,我就每周带她出去玩玩,散散心。”   “这么说,你和贝儿相处得还好?”   “很好啊!贝儿很喜欢我,每一次见到我都很开心。对了……”姚志杰敛去笑容,神情疑惑而凝重,略带一点紧张,“你们这些社工怎么开始关注贝儿了?贝儿……被她妈妈打了吗?”   苏郁檀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为什么会怀疑贝儿被妈妈打了?”   “唉!”姚志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最近,她们母女的关系越来越恶劣,贝儿老跟妈妈对着干,渺渺的脾气又急躁。我总担心她妈妈被惹急了,会控制不住脾气,直接动手打她。”   “你见过江小姐朝贝儿发脾气吗?”   “当然见过!渺渺是很强势的人,一个不顺心就要训人。前两年,贝儿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被吓得跟鹌鹑似的。大概是物极必反,这两年,那孩子倒像是提前进入了叛逆期,跟她妈妈简直是水火不容。”   姚志杰滔滔不绝地疯狂吐槽,一边摇头叹息。   “我劝过贝儿几次。可我每次一提这个事儿,她就会很不开心。我也不敢总在她面前提。我们父女俩每周相处的时间就那么一点儿,要是也闹得不开心,贝儿就太可怜了。” “贝儿有没有向你说过……她不喜欢妈妈什么?”   姚志杰闭上了眼睛,嗤笑一声:“说过。她不喜欢她妈妈深更半夜才回家,不喜欢妈妈总是训她,不喜欢她妈妈跟康毅来往……你知道康毅是谁吧?”   苏郁檀点了点头:“知道。”   康毅就是姚志杰、江渺渺离婚案中,那个被拍到与江渺渺滚床单的奸`夫。   根据庭审记录,康毅是江渺渺的多年老友,一直喜欢江渺渺,可江渺渺却嫁给了姚志杰。   江渺渺结婚后,康毅就离开了地球,过了好几年才回来,恢复了跟江渺渺的来往。   有一天晚上很晚了,江渺渺突然约康毅喝酒,向康毅哭诉婚姻不幸,然后死活不肯回家。   康毅跟父母一起住,不方便将江渺渺带回自己家,将就她送到了酒店。   在酒店里,江渺渺向他表白,又热情地往他身上扑。他没有把持住,就跟江渺渺发生了关系。   事后,江渺渺表示要跟姚志杰离婚,跟他在一起。   康毅很开心,热切地盼着江渺渺离婚。   到了周末,姚志杰单独带贝儿出去玩,江渺渺就热情如火地把康毅带回家,过了一天两夜的二人世界。   姚志杰提交到法庭的视频,就是这一天两夜他们两人的荒唐行为。   那一天两夜之后,江渺渺突然消失了一个星期。   等她再出现时,姚志杰已经以她出轨为由,把她告上了法庭,要跟她离婚。那一天两夜的视频,成为江渺渺出轨的铁证。   虽然江渺渺说:她那几天是被姚志杰找人催眠了,才会跟康毅接连发生关系。   医疗鉴定结果却表明:江渺渺身上没有被催眠的痕迹,要么她在说谎,要么催眠已经被解除了。   江渺渺还指控姚志杰出轨女下属,却没有任何证据。   最终,江渺渺在这场离婚官司中惨败,只凭着一张《父母资格证》,抢到了贝儿的监护权,保住了一部分财产。   听苏郁檀说知道康毅,姚志杰就满脸讽刺地继续吐槽:“康毅这个人,人品真的不咋样,贝儿也不喜欢他。可渺渺却坚持要跟他来往,离婚后更加肆无忌惮。也许要不了多久,康毅就会做了贝儿的继父。”   苏郁檀打量着他的神情:“你是说,贝儿是因为不喜欢康毅做她继父,才跟母亲闹成这样的?”   姚志杰叹息一声:“不止如此,大约也有一些为我抱不平的意思。贝儿知道一点我们离婚的原因,所以她不仅讨厌康毅,还觉得她妈妈对不起我,说她妈妈是坏女人。”   苏郁檀皱起了眉:“谁把你们的离婚原因告诉贝儿的?”   父母离婚,对孩子本就是一种伤害。   为了减轻伤害,有一点责任心的父母,都会在决定离婚时尽可能和平分手——至少在孩子面前要表现得很和平,也会尽量在孩子面前,淡化离婚事件的丑恶面,美化分手的原因。   姚志杰和江渺渺的离婚案闹得那么难看,知道他们的分手原因,对贝儿来说太残酷了。   苏郁檀想:贝儿半年前突然跟江渺渺闹矛盾,会不会是因为她在那时候知道了真相?   “不知道是谁说的!”姚志杰的脸孔有些扭曲,“贝儿不肯说。”   苏郁檀心中有些疑惑:贝儿为什么不肯说?   按常理,她在为父亲抱不平的时候,不是得一脸愤慨地说出“我都听XXX说了,你们离婚是因为XXX,别想瞒着我”之类的话吗?   苏郁檀没有头绪,只能暂时压下心底的疑惑。   “你有跟贝儿相处的视频吗?我想观察一下你们相处的情形。”她对姚志杰说。   “有!有!我录了很多。”姚志杰连声说,开始点自己的智能手表,“我都传给你吧!”   他通过无线连接,将一组视频传给了苏郁檀。   苏郁檀看了看,姚志杰号称“很多”的视频,总共不到1个Z。   米娅做了一个简单统计,这些视频共有30多段,短的几分钟,长的二十多分钟,加起来不过几个小时。   对比江渺渺给她的两个储存器、270多个小时的视频,苏郁檀突然觉得,这一对前夫妻很有意思。   江渺渺没有向她表白过对女儿的疼爱,却不声不响地拿出了那样细致、有条理的视频记录和目录。   姚志杰说贝儿是他的心肝宝贝,提供的视频却明显不如江渺渺细致有条理——这是性格差异,还是用心程度的差异?   江渺渺拒绝跟前夫复婚,还曾当面奚落前夫,但在她这个社工面前,江渺渺却没有说过前夫的坏话。   姚志杰曾想跟江渺渺复婚,却在社工面前,说了前妻不少坏话。   苏郁檀在心中玩味:这说明什么?   她笑着问姚志杰:“我听贝儿的妈妈说,大约半年前,你曾经想跟她复婚?”   姚志杰深吸一口气,把双手蒙在脸上,使劲搽了搽。   然后他放下手,面无表情地说:“是!”   “为什么?”   “当时已经离婚两年多,我的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我见贝儿一直闷闷不乐,十分羡慕那些既有爸爸又有妈妈的家庭,觉得她实在可怜,就想试试能不能跟江渺渺重新开始。”   “结果她拒绝了你?”   “对!拒绝了我,还把我羞辱了一番。”   苏郁檀告辞离开前,姚志杰追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们为什么开始关注贝儿?”   苏郁檀笑道:“我们关注贝儿,是因为她逾期没有体检。”   姚志杰呆了一下,然后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   苏郁檀眼睛微眯。为什么姚志杰的表情,竟像是有一点失望?   她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问道:“姚先生,如果让你来猜,你觉得把你们离婚原因告诉贝儿的人,会是谁?”   “猜啊……”姚志杰闭目想了想,然后睁开眼睛,朝苏郁檀摇了摇头,“我猜不出来。”   苏郁檀进一步追问:“你们离婚的原因,你告诉过谁?”   姚志杰挠了挠头:“这个我不太确定。离婚前后的那段时间,我经常找人喝酒。我不确定我喝醉之后,有没有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你没有《父母资格证》,有没有想过去考证?”   “想过,可我太忙了,没有时间。”   苏郁檀不再多问什么,告辞离开。   她心里有一种强烈的怀疑,怀疑这个姚志杰有问题。 第33章 心与魔   回到家之后,苏郁檀花了几个小时,把姚志杰给她的视频,认真看了一遍。   这些视频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姚志杰带着贝儿四处游玩,贝儿很开心的样子。   这些视频里的江贝儿,跟江渺渺那些视频里的江贝儿,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她们一个阳光灿烂,一个满身阴郁,完完全全就是天使与魔童的区别。   姚志杰的视频里还有一小段内容,简直就是这种区别的一个注脚。   当时,贝儿正在一个儿童游乐园里,兴高采烈地吹泡泡。   姚志杰在旁边看着她,突然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贝儿,你别再跟你妈妈作对了,行吗?”   贝儿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很不高兴地说:“你能不能别说这个?”   姚志杰连忙赔着笑脸道歉:“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好好玩!”   贝儿继续吹泡泡,神情却不像刚才那样开心了。   之后姚志杰又使劲浑身解数,哄贝儿开心,贝儿却始终没有再像之前那样高兴,   这段视频,到此为止。   只看这对前夫妻给的视频,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贝儿跟爸爸在一起才开心,跟妈妈在一起就是互相折磨。   苏郁檀却觉得:从逻辑和情理来说,这事情有些不对劲。   江渺渺提供的视频,在强调母女俩关系的恶劣。   姚志杰提供的视频,在强调父女关系的融洽,在佐证贝儿跟母亲的隔阂和敌视。   如果打监护权官司,这些视频会对江渺渺非常不利。   社工拿到手的东西,通常会在有监护权争端的时候,被作为证供呈上法庭。   这样的把柄,江渺渺为什么要拱手送给社工?她不想要贝儿的监护权了吗?   可监护权不是普通的权利,它同时也是一种责任、一种义务。   贝儿的监护权,江渺渺既已在离婚时争到了,就不能想甩就甩。   她想摆脱监护权只有一种途径,那就是她在抚养贝儿的过程中犯下大错,被法庭强制剥夺监护权。   可这样一来,她失去的将不仅仅是贝儿的监护权,还有手里的很多财产,以及未来的很多收入。   离婚时她是过错方,之所以没在分财产时太吃亏,是因为法庭要保证贝尔成长期间的生活条件。   换句话说,离婚时江渺渺分到的大部分财产,都是法庭默认的贝儿抚养费。   按照以往的一些判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江渺渺失去了贝儿的监护权,她名下的大部分财产很可能会被法庭直接划到贝儿名下,在贝儿成年之前,由贝儿的新监护人代管。   而那个新监护人,很可能是姚志杰。   虽然姚志杰没有《父母资格证》,但如果江渺渺被剥夺监护权,那么考虑到孩子的情感需求,姚志杰也可以成为贝儿的监护人。   他只需要牺牲一点隐私,接受社工的随访就行了。   此外,剥夺监护权的判决书通常还有一个形影不离的附加判决:惩罚性高额抚养费。   如果江渺渺失去贝儿的监护权,在贝儿年满18岁之前,她挣的钱,大约有一半左右都得归贝儿和新监护人所有。   她又把自己与姚志杰见面的视频调出来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她对姚志杰的怀疑丝毫没有减少,反而增强了。   她又通过各种渠道,大致查了一下姚志杰公司和私人的财务状况。   志杰游戏公司之前开发的两款游戏,评分和热度都很差,接连扑街了。   业内人士估计,这两款游戏,志杰游戏公司亏损了一到两个亿。对于这家规模不算大的公司来说,这是致命打击。   半年前,志杰游戏公司就陷入了财务危机。   姚志杰陆续变卖或抵押了自己名下的全部产业,苦苦支撑着公司,想要找到新的投资人和项目以便翻身,最终却失败了。   从上上个月开始,志杰游戏公司连薪水都发不出来了,员工开始大批离职。   苏郁檀豁然开朗,心中雪亮。   她忍不住暗骂一声:人渣!   ————————   苏郁檀正在琢磨如何揭开真相时,乔忘川的视频电话又打过来了。   他依然穿着高领的毛衣,却换了一件颜色比较鲜亮、式样比较休闲的外套。   苏郁檀突然有一点好奇:乔忘川为什么对高领的衣服这样情有独钟?   在她的印象里,喜欢穿高领衣服的男生可不多。可她每一次见到乔忘川,他都穿着高领的衣服,不管是打底衫还是毛衣。   “今天还忙吗?”乔忘川依然坐在飞碟里问她。   “今天好一点。”苏郁檀说,“你有事?”   乔忘川笑:“大事没有。就是一直惦记着比目鱼餐厅的柠檬烤鱼。今天一起去吃?”   苏郁檀心中又浮起了那种怪异的感觉:乔忘川真的不是在找借口约我吗?   她决定尽快了结这件事,免得乔忘川天天拿这个理由给她打电话。   “好啊!晚上一起去。”正好她还欠乔忘川几个问题,就把戒律指环的事顺便说一说,暗示一下他,叫他别打她的主意。   乔忘川脸上的笑容更深:“那你在家里等着,我来接你。”   苏郁檀等乔忘川来接她时,看了看自己的打扮,觉得不失礼,就没有换衣服了。   在餐厅点完餐之后,苏郁檀问乔忘川:“你还记得我们上次见面时的约定吗?”   乔忘川反问:“那个我问你答的约定?”   “对!”苏郁檀爽快地说,“有什么问题,你问吧!我承诺过,能回答的我都回答。”   乔忘川嘴角露出一抹笑:“那我就真问了?”   “问吧!”   “首先是上次那个问题,你的指环内侧,为什么要刻上‘不动心,不成魔’这六个字?”   “这是一条戒律,提醒我自己保持克制,不要对男人动心。”   “为什么要保持克制,不对男人动心?”   “因为‘心魔’太重,我只好把‘心’跟‘魔’一起封印起来。”   “什么意思?”   “简单一点说,因为潜创症的影响,我的潜意识里有很多不正常的渴求和排斥。在某些方面,我比正常人更容易受情绪影响,更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而谈情说爱,是最容易牵动情绪的。所以,对我来说,谈情说爱是一件高风险的事。”   乔忘川看着她,神情有一点呆滞,脸色有一点苍白。   苏郁檀继续说:“我的潜创症是自毁倾向。如果我遭遇失恋、男友出轨之类的打击,我很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真正走向自我毁灭。就算没有这样的打击,我也有可能在患得患失之中,渐渐失去对自己的控制。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我自己也不知道。”   “这是医生的医嘱,还是你自己的个人想法?”乔忘川问,神情有一点紧张。   苏郁檀笑:“一半是医嘱,一半是个人想法。”   “怎么讲?”乔忘川的语气略有一点急切,“是不是说……你把医生的医嘱扩充放大了?”   苏郁檀叹息一声说:“我先给你讲讲这指环的来历吧!第一次戴上它时,我只有15岁……”   当时,她青春年少,情窦初开。   动心的对象,就是从小对她很好很好、又帅气又暖心的陆师兄。   有了这份小心思之后,她变成更加细腻敏感、多思多愁。   她想见他,又怕他嫌烦,常为了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而纠结半小时甚至一小时。   他笑,她就开心。他皱一皱眉头,她就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惹他不高兴了,然后开始反省。   如果自认为找到了原因,她就会嫌弃自己:怎么会犯这样低级or可笑or幼稚的错误?   如果找不到原因,她会更加厌恶自己:蠢成这样,活着简直是浪费粮食、浪费空气!   没过多久,她这点小心思就被养母和陆师兄看穿了。   她养母跟陆师兄长谈了一次,陆师兄就借口工作忙,不动声色地减少了跟她的接触。   这种转变,她不会忽略掉,也不会理解不了其中的含义。   她挣扎了一个星期,鼓足勇气去找陆师兄表白。   陆师兄态度温和、语气坚定地婉拒了她,表明他只是拿她当妹妹看,对她一半是同情、一半是疼惜,绝对没有一丁点儿男女之情。   被拒绝后,她很快就陷入了一种非常绝望的自我否定状态,难以自拔。   之前好几年自我控制的努力,迅速土崩瓦解。   想死的念头在她脑海里日夜萦绕、挥之不去,各种精神治疗的手段完全不起作用。   她的意志,很快就屈服在了潜意识的死亡渴求之下。她异常冷静地策划并执行了一次自杀。   她仔细考虑过很多种死法,最后觉得死在星空里,是最容易实现、最容易成功也最能被她接受的。   她逃出了医院,叫了一艘出租飞碟,向太空飞去。   当然了,结果是她没有死成。   因为她养母对她的精神状况了如指掌,一发现她不见了立刻报警,警方立即启动了自杀干预程序。   一艘巡逻飞碟飞过来,放出机械臂,将她乘坐的飞碟舱盖抱死,将她救了回来。   被救回来后,养母就送了这个指环给她,助她自我控制,约束自己的潜意识。不过当时,指环内侧并没有刻这些字。   她在养母和陆晓知的帮助下,花了将近半年时间,才控制住了在她潜意识里奔腾不息的自杀欲`望,重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后来,她长大了,养母去世了。   两年前,陆晓知认为,她的自我控制能力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尝试着跟男生约会,尝试着交个男朋友了。   当然了,她可以尝试交往的对象不包括他,因为他始终只当她是妹妹。   苏郁檀想了几天,想指环的事,想养母的叮嘱,想当年那份情窦初开的心动、那种被拒绝的绝望、那些挥之不去的自杀念头。   最后,她没有按陆师兄所说的去跟男生约会,反而找了家首饰店,在指环内侧刻下了“不动心,不成魔”这六个字。   她实在没信心处理好恋爱中的七情六欲,只好尽量让自己心如止水,不起波澜。   乔忘川认真地听她讲完,神色异常宁静地问:“人的感情,是控制得住的吗?”   苏郁檀说:“我不确定,但我得尽量试试。”   “陆医生知道这六个字吗?”   “他知道。我给他看过。”   “他赞同你的做法吗?”   “他不赞同,但他尊重我的决定。”   乔忘川深深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中却似有某种情绪在翻涌。   苏郁檀与他对视,目光坦率而决然。 第34章 罪名成立   星期天,是姚志杰探望江贝儿的日子。他带着江贝儿,到一个风景优美的森林公园里野餐。   苏郁檀躲在离父女俩不远的地方,通过从技术科借来的两台隐蔽摄像机,偷窥、偷听、偷拍他们见面时的情形。   姚志杰问江贝儿:“你见过那个社工了吗?”   江贝儿点点头:“昨晚见过了。我按照你说的,一开始不搭理她,然后就在她面前哭,最后在她面前说了妈妈好多坏话……”   姚志杰笑着揉了揉贝儿的头,夸奖她:“做得很好。”   江贝儿却一点也没有受到表扬的兴奋感,而是极度不安地咬了咬嘴唇,仰头看着姚志杰:“爸爸,我们这样做真的可以吗?”   “可以的,你相信我!”姚志杰看着贝儿,努力给她增加信心。   “可要是你们复婚后,妈妈不肯原谅我怎么办?”贝儿泪眼婆娑地低着头,手指不安地绞来绞去。   姚志杰继续忽悠她:“不会的。等我跟你妈妈复了婚,我们就一起求她原谅,努力对她好。她一定会原谅我们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住在一起了,就像你梦想的那样。”   江贝儿听了以后,沉默了好半晌。   然后她抬起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问姚志杰:“那还要多久,妈妈才会跟你复婚?”   姚志杰亲昵地捏了捏贝儿的脸颊:“快了!现在,我们不是已经把社工引来了吗?只要社工给你妈妈施加一点压力,你妈妈就会妥协了。”   江贝儿的眼神很忧虑:“要是妈妈不妥协怎么办?妈妈可倔了!”   “她会妥协的。你记住我的话,等那个社工下次来见你,你就当着她的面跟你妈妈闹,闹得越凶越好,你妈妈越生气越好。”   “为什么要这样?”   “你还太小,我跟你解释不清楚,总之,你听我的就行了。我们是队友,队友应该互相信任的,对不对?”   江贝儿沉默了一会儿,低着头,小声地问:“如果妈妈还是不妥协呢?”   “那我们就假装去法院告她,你也说你不想跟妈妈过了。妈妈那么爱你,为了不失去你,她一定会妥协的。”   江贝儿愣愣地看着他,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可那样的话,妈妈就再也不会喜欢我了吧?再也不会爱我了吧?”   她越说越伤心,伤心得嚎啕大哭起来,然后一边抽噎一边说:“妈妈现在……越来越不喜欢我了……我心里好难过!我真的好难过……我已经变成了坏孩子……我变成了谎话精……再也不会有人喜欢我了……再也不会了……”   姚志杰将她抱进怀里,不断安慰她:“没事的!没事的!乖宝贝,听爸爸的话,熬过这一阵就好了。要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三口就可以团聚了……”   听着这父女俩的对话,苏郁檀简直气炸了肺。   这个姚志杰,真特么是个人渣中的极品!   他居然敢这样欺骗利用自己的女儿!太特么不是个东西了!   苏郁檀需要不断深呼吸,才能压下心头的火气,没有冲过去当面揭穿姚志杰的丑恶面目。   江贝儿哭了很久,才慢慢止住了哭泣,有些没精打采的。   姚志杰就带她到河里摸鱼,又一起玩游戏,又挠她痒痒,才让江贝儿格格地笑了起来,暂时忘记了之前的苦恼。   苏郁檀不得不承认,这个姚志杰,在如何哄孩子方面,还真是很擅长。   她终于明白,姚志杰给她的那些视频里,为什么贝儿总是那么开心、父女俩总是那么融洽。   因为姚志杰这个心机男,只记录了贝儿跟他在一起的快乐时刻。怪不得他给的那些视频,每一段都那么短!   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姚志杰一提到江渺渺,贝儿就显得不高兴。   不是因为贝儿不喜欢妈妈,而是因为她心中愧疚不已,惶恐难安,承受了太大的精神压力。一提到妈妈,这些压力就会重重地压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开心得起来。   姚志杰这人渣,真特么有心计!   半年前,姚志杰的公司陷入危机,他就利用了贝儿羡慕双亲家庭的弱点,教唆贝儿跟母亲作对。   那时候,他或许是真想跟江渺渺复婚,然后从江渺渺那里拿点钱应急。   但现在,他的公司恐怕已经没救了。   他跟江渺渺复婚已毫无意义,就打起了另外的主意。   他继续以“复婚”这个大饼诱哄贝儿。   但他却教唆贝儿“当着社工的面跟妈妈闹,闹得越凶越好”,这就不是为了复婚,而是为了刺激江渺渺,让江渺渺彻底失控。   如果江渺渺没忍住,当着社工的面动手打了贝儿,那么按照程序,贝儿和江渺渺就会被暂时隔开。   到那时,姚志杰就可以借题发挥,再次把江渺渺告上法庭。   法庭不会让贝儿出庭作证,因为这会伤害未成年人的精神健康。   贝儿见不到妈妈,也没有机会向妈妈说出真相。   而过去这半年中,江渺渺跟贝儿关系不好是事实,姚志杰跟贝儿相处融洽也是“事实”。   如果再加上“江渺渺暴力殴打女儿”这样的事实,姚志杰哪怕没有《父母资格证》,也有很大机会抢到贝儿的监护权。   那之后,姚志杰就可以代管贝儿名下所有财产,算是间接得到了江渺渺现有的大部分产业。   这些产业不足以拯救他的公司,却可以让他有稳定的收入;再加上江渺渺支付的惩罚性高额抚养费,姚志杰就可以在破产之后,借着贝儿的名义,吸着江渺渺的血,继续过得有滋有味。   拿到了关键证据后,苏郁檀就回到了社会事务局,向唐恩汇报调查的结果。   唐恩很是满意地夸了她几句:“这个姚志杰这么狡猾,你却在短短几天内就排除了干扰,找到了真相,真是能干!”   苏郁檀微笑着谦虚:“其他同事都有随访任务,我专心致志做调查,效率自然高一点。”   “好好好!”唐恩对她更满意了,“不骄不躁,是个干大事的料。”   “组长太夸奖我了。”   “我可不随便乱夸人的。”唐恩笑眯眯地说,“小苏啊,让你来做专案调查员,还真是找对人了!好好干,咱们社工部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是人才就不会被埋没。该为你说的话,我一定会说的。”   苏郁檀继续微笑,简单地说:“好的。谢谢组长。”   客套了几句之后,两人转入正题。唐恩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苏郁檀早就想好了:“我觉得可以联系公诉律师,直接到裁判法庭起诉姚志杰了。”   家事法庭有两种,一种是审判法庭,另一种是裁判法庭。   审判法庭级别高一点,权限大一些。它可以变更监护权、探视权、抚养费等重要权力和利益。   裁判法庭级别低一点,权限小一些。它不能变更监护权、探视权、抚养费等权益,只能处理一些轻微违法的行为。   苏郁檀说到“裁判法庭”起诉姚志杰,就是不打算让姚志杰直接失去探视权了。   这不是对姚志杰手下留情,而是为贝儿考虑。   贝儿现在跟她爸爸的关系很好,如果让她以后再也见不到爸爸了,对她会是一种巨大的伤害。   最重要的是:裁判法庭程序简单很多,效率也高很多,可以尽快阻止姚志杰的无耻行为。   唐恩点点头:“这样也好。我们的目的是保护这个孩子,并不想伤害她的情感。先警告一下姚志杰是对的。”   商量好方案后,唐恩跟法务处联系。   巧的是,法务处指派的公诉律师,正是艾薇儿。   跟艾薇儿一起合作,苏郁檀挺开心的,却忍不住问:“你不是刚接了一个案子吗?忙得过来吗?”   艾薇儿酷酷地说:“最近人渣数量有点超标,我那些同事也都很忙。你这个案子只是向裁判法庭起诉,很简单,几天就搞定了,不影响我办那个案子。”   “别太累了!”苏郁檀温和地说。   “我心里有数,你就别操心了。”   她们俩谁也没有提乔医生、阿诺或崔琳琳。   苏郁檀想:艾薇儿工作忙一点也有好处,忙得没时间胡思乱想,也少一点凄凄切切的心情。   这之后,苏郁檀没有再去见江贝儿,免得贝儿还要忍着内心的煎熬,可劲儿地跟她妈妈作对。   如果江渺渺真被贝儿激出了火气,一个控制不住,在她面前打了贝儿,那事情就麻烦了——到那时,她是帮江渺渺隐瞒事实,还是帮姚志杰争监护权呢?   她只是在艾薇儿向法庭呈递了起诉书之后,打电话给江渺渺:“你带着贝儿出去玩个三五天吧!”   免得姚志杰接到传票后,恼怒之下跟江渺渺起冲突,或者跟贝儿说一些不恰当的话。   “发生什么事了?”江渺渺问她,“我怕贝儿不愿意去。”   苏郁檀说:“你试试吧!或许这一次,她会愿意去。”   她觉得贝儿或许会为了逃避姚志杰交待的任务,难得地听一次妈妈的话。   江渺渺将信将疑地挂断了电话。   没过多久,江渺渺就满脸惊喜地重新打了电话过来:“贝儿真的同意了!天啦!你是怎么做到的?”   苏郁檀叹息一声:“这不是我的功劳。具体情况等你回来再说吧!你先跟贝儿去玩几天,好好跟她相处,不要急于跟她修复关系。”   起诉书呈递裁判法庭的第三天,苏郁檀就接到了姚志杰的视频电话。   她微微冷笑,打开了贝斯特之眼,接通了电话。   姚志杰的状态比上次见面时更差,衣服也比上次更加凌乱。   苏郁檀觉得,这个人渣就算还没有完蛋,也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我收到了法庭的传票,是不是你搞的鬼?”姚志杰脸色阴沉地说。   苏郁檀淡淡地说:“我没有搞鬼,我只是在履行社工的职责,阻止你用不当言行继续伤害贝儿。”   “不当言行?”姚志杰看了看手中的传票,“你们告我‘以不当言行伤害未成年人精神健康’,这是什么见鬼的罪名?”   苏郁檀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姚先生思虑周密,难道没有学过《地球联盟未成年人保护法》?这个罪名,是这部法典第二章 的内容,讲的是父母或其他监护人的言行规范。姚先生不知道?”   姚志杰暗暗咬牙:“我又不是律师,为什么要学这见鬼的法典?”   “可你是贝儿的父亲啊!当爸爸的人不学这部法典,实在有些不称职。”   姚志杰也不在她面前装好人了,咬牙切齿地说:“我称不称职,轮不到你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来评判!”   苏郁檀不在意地点点头:“说得也是。所以我们把这件事,交给法庭来裁判了。”   姚志杰把手中的传票随手一扔,冷笑一声:“就算你们告赢了,又能把我怎么样?”   苏郁檀说:“如果我们告赢了,第一,你大约得去接受几天时间的强制学习;第二,你可能得戴上监控手环,让你跟贝儿的每一次接触都受到社工的监视;第三,你大约不能再跟贝儿单独相处;第四……”   苏郁檀说到这里时,拖长了声音,轻轻一勾嘴角:“如果我们告赢了,这将成为你的案底。你就没机会跟江小姐抢贝儿的监护权了。”   姚志杰使劲儿瞪她,额角青筋直跳,却咬紧了牙,抿紧了嘴,没有说出过激的话来。   “所以我劝你,赶紧找一个好律师。”苏郁檀带着一抹浅笑,用一种极其气人的语调,不紧不慢地说,“对了,你的公司搞成那副惨样,你还有钱请律师吗?如果没有,你可以申请法律援助,不要觉得不好意思。”   姚志杰大怒:“老子就算再落魄,也轮不到你来看笑话。”说完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苏郁檀关掉了贝斯特之眼,心里冷哼一声。   社工是那么好利用的吗?想把社工当枪使,还真是异想天开!   最终,姚志杰只请了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律师,不知道他是请不起还是请不到知名的律师。   这场裁判官司,艾薇儿准备充分,又掌握着确凿的证据,没有悬念地赢了。   裁判结果是:姚志杰‘以不当言行伤害未成年人精神健康’罪名成立。他必须接受一周的强制学习;必须时刻佩戴监控手环,直到法庭撤回裁决或者贝儿年满十八岁。   法庭同时警告姚志杰,本次裁判结果将有可能呈递审判法庭,成为影响探视权的重要证据,他不得再有任何伤害贝儿身体或精神健康的言行,也不能再跟贝儿单独相处。   听到这个结果时,姚志杰躬着背,低着头,满身都是颓废和沮丧的气息。   作为贝儿的监护人,江渺渺被允许旁听,并被抄送了一份裁判书。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看向姚志杰的目光里,有着深深的鄙夷和憎恶。 第35章 聚餐   从法庭出来,江渺渺非常真诚地向苏郁檀道谢:“真的非常非常感激你!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那个人渣竟然这么渣,连亲生女儿都要这样利用。”   苏郁檀微笑:“不用客气,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有没有兴趣去喝杯咖啡?”江渺渺问。   苏郁檀摇了摇头:“社工有规矩。我跟你们的每一次接触,都必须视频记录并上传,并不适合谈心。”   江渺渺只好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有点遗憾地说:“那好吧!再次感谢你。”   “真的不用客气。”苏郁檀十分柔和地说,“你不要怪贝儿,她还只是个孩子。”   江渺渺苦笑:“这半年,虽然我气得要命,可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姚志杰哄人的功力,我当年是亲身领教过的。   “那时候,我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却仍然被他哄得团团转,心甘情愿地嫁给了他,心甘情愿地拿出积蓄助他开游戏公司,帮他圆梦。   “既然我当年都招架不住姚志杰的攻势,我又怎么能要求贝儿现在能招架得住呢?何况,他们之间还有血缘关系。”   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限感慨:“说起来也是我自己作的孽。怪我自己当年眼瞎,才有了后来的所有事……”   苏郁檀没有对她选男人的眼光多加评判,只简单地说:“你不怪贝儿就好了。”   作为社工,她不适合对江渺渺与姚志杰之间的感情生活表现出明显的偏向性,免得在有需要时,她的证言和立场被辨方律师置疑。   江渺渺见她这样,也没了倾诉的欲`望,转移了话题:“我想把这次的裁判庭现场录像和裁判书给贝儿看一看,让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这样做合适吗?”   苏郁檀点点头:“我正想建议你这么做。从长远来说,这可以帮贝儿建立正确的是非观;从眼下来说,这可以帮她从姚志杰挖的那个烂泥坑里脱身。”   从法庭回去之后,江渺渺就跟贝儿长谈了一次,直接揭穿了贝儿和姚志杰图谋的事。   然后,她把录像和裁决书给贝儿看了,详细讲解了,终于给贝儿说明白了爸爸错在哪里、贝儿错在哪里。   最后,贝儿哭着向妈妈道歉,被扣了一年的零花钱,写了一份不少于500字的检讨书。   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这真是为难了。她还认不了几个字呢,就直接让她写那么那么长的作文了——如果检讨书也算作文的话。   江渺渺为了给女儿一个深刻的教训,禁止贝儿向别人或网络求助,只允许她使用电子字典。   贝儿只好一边反思一边构思,一边查字典一边复习裁判庭录像和裁判书,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写完。写完之后,她就向妈妈撒娇诉苦,表示再也不想写检讨了。   看着女儿绞尽脑汁、可怜兮兮地写检讨,江渺渺终于气消了。母女俩冰释前嫌,和好如初。   贝儿乖乖跟着母亲去接受了例行体检,检查结果表明:虽然前段时间她的精神压力很大,但还没有造成潜意识创伤,江渺渺彻底松了一口气。   贝儿不用进入社工的随访名单。继续跟进这个案子的,就只有苏郁檀一个人。   苏郁檀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没这么容易结束,因为姚志杰的公司实在撑不下去,已经正式进入了破产清算的流程。   接下来的一周,姚志杰没有再去探视贝尔,因为他要接受强制学习,要处理公司的事,实在没有时间。   天气越来越冷,很快就到了11月25日。   11月25日是消除家庭暴力日,这是一个已经有一千多年历史的重要纪念日。对于社工们来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一天。   这天晚上,唐恩自掏腰包,在一家档次不算低的餐厅包了一个大雅间,邀请组里的全部同事聚餐。   据说,这是唐恩当了组长以后,每年今天的固定节目。   苏郁檀跟同事们虽然还不太熟,却成为了这次聚餐的焦点。   因为就在这一天的白天,警方公布了崔琳琳一案的更多详情。   这一次的重点,不是崔琳琳囚禁亲生儿子,而是崔琳琳团伙从事的洗钱、走私、贩卖军火等犯罪活动,以及崔琳琳对苏郁檀的报复、对前男友的新女友的报复等案情。   崔琳琳这个名字,在网络上掀起了第二轮热嘲。   无数网友说:本以为崔琳琳只是一个疯女人,没想到她还是一个恶毒的女老大。偏偏这名女老大因为醉酒,因为乱发脾气,被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社工给收拾了。真是恶有恶报、自作孽不可活、贱人自有天收……   还有无数网友高呼:苏郁檀威武!苏郁檀我们支持你!苏郁檀你是我的偶像!苏郁檀你是我的女神!苏郁檀你是我的……   苏郁檀的头像,还被做成了各种表情包,在网络上四处流传,主要作为……咳……镇宅辟邪之用。   镇宅……辟邪……看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时,苏郁檀囧得想死。   谁这么油菜花啊?!   她在心里疯狂地吐槽:我长得很像秦叔宝、尉迟敬德吗?很像钟魁爷爷吗?   我们社工的确是在保护家庭,但这跟“镇宅”有本质区别的好吗?我的确把崔琳琳送进了局子里,但你们要是认为我能“辟邪”,那可就高看我了。   吐槽完毕,她有些悲催地想:以后我还能有一点隐私吗?   还有,谁说我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虽然不爱健身,但也没那么弱好伐?   可惜她是政府雇员,职务行为必须接受公众的监督。   她可以不接受媒体采访,却不能阻止媒体报道她的工作,也无法阻止网友们对她的正常评议。   最让她郁闷的是,陈若水打来视频电话,几乎要笑疯。   “哈哈哈……镇宅……辟邪……真是笑死我了!想出这点子的真是个人才,我要献上我的膝盖!以后过年,我让我妈别买门神了,直接打印两张你的表情包贴门上就好了……”   在警方公布案情后,唐恩也在工作群里,转发了警方感谢苏郁檀配合查案的公函,以及社会事务局对苏郁檀的嘉奖和慰问。   工作群里立刻炸开了锅,苏郁檀收到了无数的慰问、惊叹、关心和赞美,很是风光了几个小时。   在关注新闻和评论的同时,同事们心有戚戚焉地讨论起了社工们受过的那些报复。   社工们保护一些人的利益时,往往会触犯另一些人的利益,被人报复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最常见的报复手段就是恶意投诉。   当然了,这种手段基本上只能添点儿堵,对社工的实际权益没有影响。因为社工会全程录制并上传工作视频,有没有违规行为很容易查清楚。   另有一些报复手段就比较奇葩了。   某市一名社工,家里曾被人扔了一箱活蟑螂。清除掉那些蟑螂之后,这名社工就再也不想开窗户了,只靠着空气循环系统通风换气。   某市一名漂亮女社工的形象和通讯号码,曾被人挂在一个地下色`情网的招`嫖信息栏里。这名女社工被种种恶心人的电话和信息骚扰了整整一个星期,警方才解决了她的烦恼。   某市一名有老婆有孩子的男社工,曾被一名漂亮美眉疯狂追求,差点被搞到离婚。结果那美眉并不是真的喜欢他,她只是一名被人雇来报复他的应召女郎。   现在,崔琳琳将报复社工的手段,一下子提升了N个台阶,其报复烈度、卑鄙程度、恶毒指数,都足以高踞榜首了。   今后,不管还有多少人想报复社工,都很难再超越崔琳琳了。   晚上六点二十五分,苏郁檀提前五分钟,到达了聚餐的雅间。   苏郁檀被大家看稀奇似的好一阵打量,然后被簇拥着送到了首席,坐在了唐恩的旁边。   曾经跟她打过交道的波比,以“曾经一起合过影”的亲密度优势,争到了她旁边的另一个座位。   “今天我就坐在你旁边,给你端茶倒水,算是赔罪。”波比朝她眨眨眼睛,很真诚地道歉,“对不起,以前我误会你了。”   苏郁檀也不会虚伪地装作听不懂。她笑着说:“没关系。那种情况,谁都会误会。”   一个长期请病假、害得同事长期加班的人,好端端地坐在比目鱼餐厅跟帅哥医生共进晚餐,被误会很正常。   既然是误会,说开就好了,没必要一直放在心上。   “好!够坦率,我喜欢!”波比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接过服务员手中的茶壶,亲手给她斟了一杯茶。   苏郁檀连忙道谢,心里挺开心。她终于得到了同事们的认可。之前的隐忍,是值得的。   开席之后,等大家吃了一些菜,唐恩端着一杯红酒站起来,开始敬酒:“第一杯酒,敬我们自己!”   他神情有些激动地说:“我们做的工作,发不了财,还有可能遭到报复,但我们所坚持的、所努力的,是有价值的事……”   波比在旁边小声对苏郁檀说:“每年的今天请大家聚餐,组长都会说这样一番煽情的话,内容大同小异。”   苏郁檀面带微笑,朝她轻轻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唐恩演讲完毕,大家起身,与他共饮第一杯酒。   “第二杯酒,我们一起敬小苏。感谢她发现了崔琳琳的罪恶,拯救了一个无辜的孩子。这样的事,很多社工都做过。但小苏这一次,做得特别出色。”   苏郁檀受宠若惊地举杯与大家共饮。   喝了第二杯酒,波比说:“有一个小礼物,我要转送给小苏。”   她一边在智能手表上操作,一边对大家说:“这是小苏救的那个孩子和他家人拜托我弄的一个小视频,我发到工作群里,大家都可以看。”   苏郁檀有点惊讶,打开工作群,用智能眼镜看视频。   阿诺小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他穿着一双闪闪发光的鞋子,大步走在夜晚的街道上,满脸都是开心的笑容。   “苏阿姨,你看我的鞋子!”阿诺指了指自己的脚,开心地说,“我现在有很多鞋子了。”   视频中,插了一个阿诺鞋柜的画面,鞋柜里已经有了七八双各种鞋子。   画面一转,场景从晚上换到了白天。   “苏阿姨,我也有朋友了!”阿诺拉着旁边一个小姑娘,“这是佳佳,你认识她的对不对?佳佳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苏郁檀忍不住微笑,她的确认识佳佳,因为佳佳就是艾薇儿的侄女儿。   佳佳挥了挥手,酷酷地对着镜头的方向打了个招呼:“苏阿姨好!”   “苏阿姨,谢谢你救我出来!”阿诺沉默了一下,充满期盼地补充了一句,“苏阿姨,我很想你!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我,让我当面谢谢你?”   视频的后面,是阿诺被救前后的对比,以及乔家人的感谢。   这段视频并不长,总共不到三分钟,苏郁檀却看得热泪盈眶。   她突然间无比深刻地认同了唐恩那番很煽情的话:我们所坚持的、所努力的,是有价值的事…… 第36章 拉黑   这天晚上,苏郁檀喝了不少酒。   组里的所有同事都来敬酒,一是敬佩,二是慰问。虽然他们都说“我干杯,你随意”,但苏郁檀还是不想太随意。   带着一点醉意,她回到家里,看到艾薇儿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着一罐啤酒慢慢喝。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几只空了的啤酒罐,还有几罐没有开封的啤酒。   苏郁檀被酒精激起来的那点小亢奋,瞬间熄灭。   今天案情大公开,艾薇儿的所有亲友自然都知道了两年前的真相。   艾薇儿今天,一定承受了很大压力。   她在心里叹息一声,走过去坐在了艾薇儿的身边。   艾薇儿静静地喝酒,过了一会儿才说:“今天,乔医生向我道歉了。你说可笑不可笑?崔琳琳做的事,为什么要他来道歉?”   苏郁檀按了按她的肩膀,轻声说:“乔医生道歉,大约是觉得他连累了你。”   “乔医生也这么说。”艾薇儿勾着嘴角,眼圈微红,“我一听就十分火大,质问他为什么总要把责任往自己头上揽?然后狠狠地朝他发了一通脾气。”   “你说了些什么?”苏郁檀轻声问,尽一个情绪垃圾桶的职责。   “我怪他对人太好!如果不是他太好,他不会招惹到崔琳琳;如果不是他太好,我就不会这样爱他;如果我没有这么爱他,现在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他分手,跟他划清界限,跟他老死不相往来……”   苏郁檀轻轻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艾薇儿眼中泪光闪闪:“如果我跟他分手了,就不会这样为难、这样憋闷、这样受尽煎熬。”   “乔医生有什么反应?”   “他听着我发完脾气,然后对我说:既然这样,不如我们分开吧!我就更火大了,明明我是最受伤害的人,为什么还要被他甩?他凭什么跟我提分手?要提分手也应该是我来提!”   “那你提了吗?”   艾薇儿苦笑,用手抹了抹眼睛,然后看着指尖上的泪水:“我没有提。”   她靠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屈着手指数数:“我、们、分、手、吧!这明明只有五个字而已。可在那一刻,这五个字却像五把刀,每说出一个字,我都被戳得痛不欲生……所以我最后只是说:让我们冷静一段时间吧!”   看着神情沮丧的艾薇儿,苏郁檀心里很难过。   真相公布以后,受伤害的人有很多。   艾薇儿的家人都通情达理,但也很护短。知道了两年前的真相后,他们还能接受乔医生吗?   还有阿诺。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朋友是佳佳,可佳佳是艾薇儿的侄女儿。以后,乔家人还会允许佳佳跟他做朋友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苏郁檀有一点宿醉的头痛。   米娅告诉她:“岳峥嵘先生昨晚给你发了几条信息,现在要看吗?”   苏郁檀正不舒服,一点也不想看,就闭着眼睛说:“你帮我看吧!”   米娅看完之后告诉她:“岳先生说,崔琳琳的案子他终于忙完了,有几天假期,想约你吃饭。”   苏郁檀睁开了眼睛,又皱着眉头揉了揉头,从床上坐起来。   那么,今天就解决岳峥嵘的事情吧!只是拒绝而已,又不是分手,简单一点就好了。   艾薇儿已经去上班了,苏郁檀就一个人吃早餐。   吃完早餐,她字斟句酌地编了一条文字长信息,发给了岳峥嵘。   岳先生:   抛开物质影响,我认为男女之间的情感魅力,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第一,荷尔蒙的吸引;第二,精神上的共鸣;第三,行为习惯上的默契。   一场成功的恋爱,必须在这三个方面都形成高度的和谐共振。   我分析了我们之间的现状,很不看好我们之间的未来。   在正式认识你之前,水妹曾说你超级帅、宇宙无敌帅,我一时好奇,也通过视频电话看过你的样子,却对你的外貌大失所望。   我并不觉得你帅。也就是说,对我而言,你的外貌缺少了荷尔蒙的吸引力。   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一个普通的路人,不会有心跳加速的感觉,也不会有多看你两眼的渴求。   这对于经营恋爱关系来说,是致命的先天缺陷。   在精神上,我们也缺乏共鸣的基础。   你喜欢健身,喜欢秀肌肉,但我对这两者都不感兴趣。我喜欢的东西,你也同样不感兴趣。如果我们凑到一起,会有无话可说的尴尬。   生活习惯或许可以磨合,但若缺少了荷尔蒙的吸引力和精神共鸣的基础,所谓的追求与被追求,不过是浪费彼此的时间,折磨彼此的精神而已。   所以,我单方面决定拉黑你,算是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   世上的好姑娘很多,去找一个合适的人,谈一场彼此都舒服的恋爱吧!那才是打开情感生活的正确方式。   最后,谢谢你的青睐,也谢谢你不曾嫌弃我这样的潜创病人。   祝你幸福。   编辑完信息,苏郁檀检查了一遍,没发现错别字,就给岳峥嵘发过去了。   她不等岳峥嵘回复,就直接对米娅说:“把岳峥嵘放进黑名单。”   老实说,她这条长信息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   但她的目的是拒绝岳峥嵘,不是为了安慰他,干脆直接点儿更好一些。   过了一阵,陈若水的电话就打进来了,直接问她:“岳峥嵘说,你把他拉黑了?”   苏郁檀很干脆地回答:“是!”   “真的不打算给他一点机会吗?”   “没那个必要。不喜欢的鞋子,我为什么要试穿?”   陈若水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遗憾又不忍:“你是岳峥嵘心目中的女神。被你那样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很难过。”   苏郁檀微微叹息:“长痛不如短痛。拖得越久,伤害越大。”   等姚志杰终于有时间再去探望贝儿时,已经是3018年的最后一个月了。   跟姚志杰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江渺渺十分忐忑地给苏郁檀打电话:“姚志杰有多渣你也知道了。你觉得他会不会出幺蛾子?”   苏郁檀心里叹息一声:姚志杰出幺蛾子的可能性很大。   “见招拆招吧!”她这样安慰江渺渺,“我会盯着他的。”   姚志杰戴的那个监控手环里,有一个智能程序。   只要它侦测到姚志杰给贝儿打电话、见面或者他跟人谈起贝儿,就会自动向“贝斯特”同步传送现场的声音和视频。关联社工可以通过“贝斯特之眼”,观看现场直播。   在约定好的时间,江渺渺带着贝儿到了约定的公园。   看到姚志杰之后,江渺渺和贝儿都大吃一惊。   与此同时,苏郁檀也通过“贝斯特之眼”,看到了他们见面时的情形。   姚志杰满脸胡茬,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既皱又破,还沾满了尘土血迹,脏得不成模样。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按在地上□□了八百遍。   “爸爸,你怎么了?”贝儿惊叫一声,扑到姚志杰面前,惶恐不安地打量着他。   江渺渺瞪着姚志杰,神情中充满了愤恨和怀疑。   姚志杰根本不看江渺渺一眼,只对着贝尔笑了一下。他那肿胀变形的脸,显得更加扭曲。   “爸爸昨天晚上睡在公园里,被几个小流氓揍了一顿。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贝儿不用担心。”他对贝儿说。   贝儿不知所措地看看他的伤,又看看江渺渺,却发现江渺渺正一脸愤恨地瞪着姚志杰。   她吓得连忙转开了视线,更加不知所措了。   犹豫了一下,贝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姚志杰脸上的伤,低声问:“爸爸是不是很痛?”   姚志杰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是很痛。贝儿给爸爸吹一下,爸爸就不会那么痛了。”   贝儿就乖巧地给爸爸吹伤口。   她吹了几下之后,姚志杰就笑着说:“好啦!不用吹了,爸爸没那么痛了。”   贝儿停止吹气,有些忐忑地问:“那些坏人为什么要打爸爸?”   “爸爸睡在公园的椅子上,被那些小流氓看见了。那些小流氓就拿爸爸寻开心,逼着爸爸学狗叫。爸爸不肯,他们就揍我。”   贝儿愤怒地说:“那些小流氓可真坏!爸爸,你有没有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   “没有啊!那些小流氓打完了就跑掉了,爸爸痛得站不起来,手表也坏掉了,没法报警。”   贝儿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江渺渺,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们帮爸爸报警吧!”   江渺渺深吸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问姚志杰:“需要我帮你报警吗?”   姚志杰扭曲着一张脸,朝她咧嘴一笑:“随你的便。”   江渺渺再次深吸一口气,打电话报警。   等她打完电话,贝儿又有些奇怪地问姚志杰:“爸爸,你为什么要睡在公园里啊?”   姚志杰看着她,眼圈渐渐发红,泪水渐渐涌出了眼眶。   他哭着说:“因为爸爸破产了!贝儿,爸爸已经一无所有了。公司没有了,房子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了。”   他不停地掉眼泪,贝儿惶急地安慰他:“爸爸你别哭!”   不到半分钟,她就被姚志杰的情绪感染,扑上去跟姚志杰抱头痛哭。   父女俩哭得热闹,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看过来,不少人面带同情之色。   江渺渺气得咬牙切齿,却不能拿姚志杰如何。   苏郁檀忍不住感叹:姚志杰这人渣可真是个人才,这一出苦肉计用得太有杀伤力了。   更要命的是,他这一招完全不留把柄,都没法说他是故意伤害未成年人的精神健康。   而从他不怕江渺渺报警这一点来看,他被小流氓殴打应该是真的。   但他被殴打的起因是什么,就真的不好说了——未必是小流氓拿他寻开心,更有可能是他主动挑衅小流氓。 第37章 卖惨   苏郁檀吩咐贝斯特:“把姚志杰昨晚挨打前后的视频,调出来给我看一下。”   姚志杰手上那个监控手环,只会在姚志杰提到贝儿或者跟贝儿有接触时,才会启动并上传视频——除非姚志杰快要死了。   这个手环没有上传昨晚的视频很正常。但覆盖城市公共区域的公共监控网,应该把姚志杰挨打的经历拍下来了。   贝斯特很快调出了当时的视频,并做了简单的音频处理,让她能够听清楚现场的声音。   昨晚十一点左右,姚志杰裹着一件大衣,晃到了公园里,睡在了一张长椅上。   大概十一点四十五分,几个打扮得比较前卫的年轻人从他身边经过,一边走,一边大声地说笑打闹。   睡在椅子上的姚志杰就呵斥那几个年轻人:“深更半夜的,吵什么吵?没教养!”   那几个年轻人一听就火了,围过来质问姚志杰:“你说谁没教养呢?”   姚志杰毫不示弱地怼他们:“说你们几个呢!家里大人没教过吗?深更半夜的别扰人清梦。”   “哟嗬!我们在公园里玩,又没在你们家门口闹,碍着你什么了?看你这一身打扮,也不像是流浪汉啊!怎么半夜三更的睡在公园里?别是被老婆打出来的吧?”   冲突就这样产生,最后愈演愈烈。   几个年轻人大怒之下,将姚志杰暴打了一顿。   看完整个事发过程的监控,苏郁檀觉得,完完全全就是姚志杰自己作死,一再用语言挑衅那些年轻人,才自找了一顿胖揍的。   当然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先动手打人的是那些年轻人,错在他们。   姚志杰被打后虽然勉强还了几下手,却属于正当防卫了。   接受了几天时间的强制学习,姚志杰实在是“长进”了啊!   他为了施这一出苦肉计,可真是舍得下血本。   趁着姚志杰在派出所录口供,江渺渺让警察帮忙看着贝儿,躲到卫生间给苏郁檀打电话。   她的声音十分压抑:“苏小姐,姚志杰现在完全是不要脸了!我不知道他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心里很不安。你能不能与我保持通话状态,必要时给我出点主意?不怕你笑话,我这人是个直肠子,又顾及着贝儿的感情,实在对付不来姚志杰这种人。”   苏郁檀答应了她:“好,必要时我会提醒你怎么做。”   江渺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谢谢你,苏小姐!”然后昂首挺胸、信心十足地出了卫生间。   在派出所录完口供,又去医院验了伤,顺便处理了伤口之后,已经是中午了。   贝儿扯了扯江渺渺的袖子,可怜兮兮地说:“妈妈,我饿了。”   江渺渺已经完全调适好心情,微笑着对她说:“那我们去吃饭。”   贝儿小心翼翼地问:“让爸爸也一起去,行吗?我好久好久没有跟爸爸妈妈一起吃过饭了。”   江渺渺不在意地说:“行啊,没问题。”   贝儿就开开心心地左手牵着妈妈,右手牵着爸爸,走进了附近一家中餐厅。   坐下之后,贝儿抢着要点菜,江渺渺也不阻止。   贝儿点了几个自己和妈妈喜欢吃的菜,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点了几个姚志杰喜欢吃的菜。   对她的这点小心思,江渺渺就当不知道。   倒是姚志杰一脸感动地对贝儿说:“贝儿真乖,还记得爸爸喜欢吃什么菜。”   贝儿羞涩地向他笑了笑,又偷偷看了看妈妈的脸色。见江渺渺没有生气的样子,她才低着头喝了一口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这一顿饭,江渺渺和贝儿都吃得不多。   姚志杰却像是饿了好几天似的,吃得狼吞虎咽。   一边吃,他还一边卖惨,说自己已经很多天没吃过这么可口的饭菜了,还说自己这些天过得有多凄凉、多落魄。   贝儿看得目瞪口呆,听得心疼不已。   午饭的钱是江渺渺结的。从餐厅出来,姚志杰问贝儿:“接下来我们去哪里玩?”   贝儿看了看姚志杰身上的衣服,小心翼翼地对江渺渺说:“妈妈,我们带爸爸去买两件换洗的衣服好不好?他这样在外面走,会吓着别人的。”   江渺渺皱着眉头问姚志杰:“你的行李呢?”   烂船也有三千钉,她不相信姚志杰真的落魄到这个地步。   姚志杰一脸苦相地说:“前天晚上我在地铁站睡着了,行李被人偷了,仅剩的一点钱也被偷了。我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江渺渺狐疑地看着他,不太相信他的话。   贝儿很同情地看了爸爸一眼,对江渺渺说:“妈妈,咱们帮帮爸爸吧!”   姚志杰感激地对贝儿笑了笑,也对江渺渺说:“渺渺,你能不能借我一点钱?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不然也不会这副惨样来见贝儿。”   江渺渺暗暗咬牙,问姚志杰:“你想要借多少?”   “先借一万吧!我需要去租间房子,免得天天睡在地铁站、公园里,不知哪天就冻死了。”   贝儿扯着江渺渺的袖子,为爸爸求情:“妈妈,求你了!”   江渺渺脸上的神情十分纠结。   苏郁檀就在电话里对她说:“借钱的事,让贝儿用未来的零花钱做担保。”   江渺渺登时双眸一亮,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姚志杰说:“借钱需要有人担保,这规矩你懂吧?”   姚志杰苦笑着说:“只是借一万块钱而已,你要不要这么小气啊?再说了,现在还有谁愿意为我担保?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江渺渺把一直扯自己袖子的贝儿轻轻往前一推:“或许贝儿愿意为你担保呢?”   她低下头,笑眯眯地问贝儿:“贝儿,爸爸要向妈妈借钱,你愿不愿意用你未来的零花钱,为爸爸做担保?”   然后,她给贝儿解释了一下什么叫担保。   贝儿听懂了:“也就是说,如果爸爸还不出钱来,就要用贝儿未来的零花钱来还?”   江渺渺点头:“对,你愿意吗?”   姚志杰目瞪口呆地看着江渺渺。   贝儿再次看了看姚志杰,然后深吸一口气,脸色异常郑重地对江渺渺点了点头,大声说:“我愿意!”   江渺渺就开始跟她算账:“你一个月的零花钱是100块,一年就是1200块。现在,我允许你用两年的零花钱来为他担保,借给你爸爸2400块。如果你爸爸还不出这2400块钱,加上你被扣掉的零花钱,那么接下来的三年里,你都没有零花钱了。听懂了吗?”   贝儿脸色忧愁,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我懂了。我愿意为爸爸担保!”   姚志杰却不满意了,不屑地说:“区区2400块钱,还要贝儿用零花钱担保。江渺渺,你能够有点出息吗?”   江渺渺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你嫌少,可以不借。”   姚志杰哼了一声:“我不向你借了!”他在贝儿面前蹲下,微笑着说,“贝儿,把你的零花钱和压岁钱借给爸爸,好不好?”   贝儿忐忑地低下头,用力绞手指:“我的零花钱和压岁钱……都没有了。”   “都没有了?”姚志杰提高了语调,“被你妈妈没收了?”   贝儿连忙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花掉了。”   姚志杰皱眉:“光是我给你的压岁钱,总共就有两三万了吧?再加上其他人给你的,以及你的零花钱,怎么说也应该有几万块。你花到哪儿去了?”   贝儿低着头说:“都花到爸爸的游戏里了。我听爸爸公司的叔叔阿姨们说,爸爸的游戏没有人玩,也没有人肯充钱,爸爸的公司快要撑不下去了。所以我每天都玩爸爸的游戏,把那些钱也都充到游戏里去了。”   姚志杰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江渺渺站在一边,带着一抹冷笑看着他。   “那我不跟你借钱了!”姚志杰直起身,对江渺渺说,“让孩子用零花钱做担保,这种事你做得出来,我可做不出来。”   江渺渺还没有说话,贝儿就使劲拽姚志杰的衣服,满脸焦急地说:“爸爸你别逞强!我不想让你饿肚子,不想让你睡在公园里被冻死。”   姚志杰叹息一声,苦着脸对贝儿说:“贝儿,2400块钱不顶什么作用。这点钱,在新海市租不到什么像样的房子。”   贝儿不知所措:“那怎么办?”   姚志杰说:“你妈妈名下还有两套房子。你能不能替爸爸求个情,让妈妈借一套房子给爸爸住?或者收留爸爸暂时在家里住一段时间?爸爸就住在贝儿的房间里,好不好?”   江渺渺的忍耐终于到头了,愤怒地大吼道:“姚志杰,你特么的太不要脸了!”   苏郁檀连忙在电话里提醒她:“克制!克制一下!你不能收留姚志杰在家里住,原因是法庭不允许他和贝儿单独相处。将他留在家里,很难避免他们单独相处,会违反法庭的裁判结果。   “如果他没地方住,就去政府设的收容站或者慈善组织开的流浪者之家。那些地方可以免费住。”   至于那两套房子的事,只能江渺渺自己想理由拒绝了。   江渺渺忍着气,硬邦邦地说了苏郁檀提供的理由,又说:“至于那两套房子,我早就租出去了,签的都是长约。我不可能撕毁合同,把人家赶出来,把房子给你住。”   姚志杰不看江渺渺,而是对贝儿说:“贝儿,你帮爸爸求求情。”   贝儿一脸的忧虑,向江渺渺求情。   江渺渺忍无可忍,强硬地对贝儿说:“贝儿,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姚志杰继续卖惨,对贝儿说:“贝儿,瞧你妈妈多狠心!她宁愿把房子给外人住,也不肯给爸爸住。她想眼睁睁看着我流落街头,冻死,饿死,被小流氓给打死……”   苏郁檀摇摇头,对江渺渺说:“你提醒一下姚志杰,他再这样对着贝儿胡说八道,我就有证据去审判法庭起诉他,让法庭暂停他的探视权了。”   江渺渺黑着脸,把苏郁檀的原话转告了姚志杰。   姚志杰一呆,脸色慢慢阴沉下来,恨恨地看了看江渺渺,又咬牙切齿地瞪了监控手环一眼。   他不再卖惨,而是语气阴冷地对江渺渺说:“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了,可怎么说也曾夫妻一场。如今我落魄了,你就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江渺渺眼中含着泪光,神情极其冷冽:“你怎么不想想,离婚时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跟那个女人搞得火热,我看在贝儿的份上,本想跟你好聚好散。可你呢?   “你竟然让人将我催眠,陷害我出轨,拿走了我那么多血汗钱……   “你知道吗?你陷害我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比我丈夫出轨了对我的打击更沉重一千倍、一万倍。这样的经历,我永世难忘!你居然还想让我念旧情?我们还有什么旧情可念?”   姚志杰哼了一声:“你没有证据,就别往我身上乱扣罪名。否则,小心我告你诽谤!”   江渺渺眼中的泪水滚落下来,一字一句地说:“姚志杰,我的确没你有心机,拿不出证据,奈何不了你。但是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别把坏事做尽了!免得老天爷看不下去,亲自出手收拾你!”   贝儿看着爸爸妈妈吵架,听着他们说的话,已经吓傻了。   苏郁檀叹息一声,在电话里对江渺渺说:“你带贝儿回家吧!今天已经不适合再探视了。”   江渺渺拉起贝儿的手,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抹眼泪。   贝儿吓得一声不敢吭,回头看了看爸爸,又焦虑地转过头看着妈妈。   姚志杰站在原地,神情阴郁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   晚上,江渺渺给苏郁檀打电话:“今天真的谢谢你!没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对付姚志杰那个无赖……”   苏郁檀仍然在看他们见面时的视频,把姚志杰最后的神情动作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叹息一声,对江渺渺说:“你们离开时,姚志杰的神情不对。这段时间,你要格外注意安全。”   江渺渺脸色大变:“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姚志杰还敢对我动粗?”   苏郁檀摇了摇头:“也许是我多虑了。但你不能毫无防备。如果你出事,姚志杰又没有嫌疑,那么他依然有可能成为贝儿的监护人,接手你的一切。”   苏郁檀忧心忡忡,开始绞尽脑汁地琢磨怎么对付姚志杰,却万万没想到,姚志杰先出事了。   他被人杀了。 第38章 人渣收割者   岳峥嵘带着大鱼,再次拜访了苏郁檀。   这是苏郁檀拉黑他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岳峥嵘板着一张脸,用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告诉她:“姚志杰死了。我们来向你征集一点线索。”   苏郁檀满脸错愕地问:“他怎么死的?”   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是:江渺渺安全了,贝儿该伤心了……   第二个念头是:我去!他的死跟江渺渺没关系吧?千万别是江渺渺跟他产生冲突,失手杀了他啊!   岳峥嵘没有卖关子,直接说了:“他被一个连环杀手给杀了。这个连环杀手你一定听过,那些媒体都叫他‘人渣收割者’。”   苏郁檀松了一口气:不是江渺渺就好。   然后她的注意力,才转移到了岳峥嵘所说的连环杀手身上。   这个“人渣收割者”大名鼎鼎,她怎么可能没听过?   这个人从七年前开始犯案,平均三到四个月就要杀一个人,作案范围覆盖整个地球。   到现在,这个人已经双手沾满血腥,却依然逍遥法外。   这个连环杀手极具争议性。   因为他每杀一个人,都会在现场留下受害者很渣的证据,还要寄一份同样的证据给某一家媒体。媒体就给他取名为人渣收割者,简称收割者。   很多人愤怒于“收割者”杀人无数,罪行累累,视法律为无物。   另一些人却认为“收割者”是大侠,是在为民除害,是在清除社会的毒瘤。   苏郁檀以前看到过有关“收割者”的新闻,但一直觉得这个人离自己很远,并没有过多关注。   可现在,这名“收割者”竟然杀了一个她认识的人。她突然间意识到了一件事:原来这名连环杀手离自己这么近!   “这个收割者,是怎么盯上姚志杰的?”她问岳峥嵘。   “这正是我们想知道的。”岳峥嵘将一张纸递到苏郁檀面前,“这是‘收割者’的心理画像。你看一看,想一想身边有没有符合画像特征的人。”   苏郁檀接过来,看到上面列着十一条心理画像特征。   第一,有专业的IT知识;   第二,有专业的精神疾病治疗知识;   第三,精神域度超过20%,智商极高;   第四,在科学领域有A+的天赋;   第五,有稳定的工作,且是与打击犯罪、惩恶扬善有关的技术性工种;   第六,本身是男性,但仇视男性,敬重女性,外表和打扮偏中性;   第七,有重要的女性亲属,是他的长辈或者是年龄比她大五岁以上的同辈女性亲属;   第八,童年或青春期前期遭受过性`侵害;   第九,单身,独居;   第十,年龄在30岁以下;   第十一,身材偏高,体格匀称,重视健身。   苏郁檀看完之后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符合全部特征的,最多只符合其中的三五条。”   岳峥嵘说:“说说看,哪些人符合哪些特征?现在,上头的人已经焦头烂额,不得不扩大怀疑面,把我们这些小喽啰都派出来跑腿,广泛撒网搜集资料。”   苏郁檀默了默,叹息一声,尽自己的公民义务配合警方查案:“第、一、三、四和第十条,乔忘川是符合的。”   岳峥嵘摇了摇头:“我们查过他。他不是。”   苏郁檀眉头微挑。乔忘川竟然已经被警方怀疑过、查过了?   她却没有多问,而是继续说:“我的医生陆晓知肯定符合第二条,同时他也符合第九条和第十一条。但我对陆医生了解很深,他不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我建议你们别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岳峥嵘点点头:“我知道了。还有吗?”   苏郁檀继续说:“我们局里技术科的同事,应该都符合第一条和第五条。这些同事里,只有一个叫沙俊的跟我稍微熟悉一点,因为他为我提供对口的技术服务……”   说完之后,苏郁檀突然觉得有点囧。   她身边熟悉一点的年轻男人,似乎都被她扫进去了?她一个人提供的名单都这么长,警方查得过来吗?   送走岳峥嵘两人后,苏郁檀让米娅上网搜新闻。   看了新闻她才知道,这一次,那名“收割者”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案发地点就在另一名受害者的家里。   另一名受害者叫赵健,曾经是一名催眠师。   这个赵健不是别人,正是五年前帮崔琳琳催眠乔医生的那个催眠师。那起案子后,赵健就被吊销了催眠师执照,还入狱两年。   苏郁檀忍不住在心里嘀咕:怎么又跟崔琳琳扯上关系了?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突然加快的心跳,提醒自己不要成了惊弓之鸟。   毕竟,从警方公布的案情来看,崔琳琳团伙已经全部被扫进去了,应该没有漏网的……了吧?   她忐忑不安地继续看新闻。   赵健出狱后,没法再做催眠师,只能混迹在黑市里做一点小买卖,偶尔也会暗中帮人做一些非法的催眠,赚一点外快。   三年前,姚志杰就是找他催眠江渺渺的。   赵健有一个个人习惯:在帮人做非法催眠时,他喜欢偷偷把整个过程都录下来。   也不知道他这样做是为了怀念过去的生活,还是为了留些“顾客”的把柄。   这一次赵健被杀,那名“收割者”留在现场和寄给媒体的证据里,就包括了他偷偷录下的那些视频。   江渺渺三年前被催眠、被解除催眠的视频,也在其中。   那些神通广大的媒体已经查出:姚志杰跟赵健是小学同学,这段时间他都住在赵健家里。   “收割者”公布的视频里,还有姚志杰上次“探望”贝儿的后续。   视频里,姚志杰把监控手环从手腕上取下来,放进了一个外表有些难看的金属盒子里,将盒子盖了起来。   虽然不能肯定,但苏郁檀大概猜出了那个盒子的用途——曾有媒体报道过,这种盒子虽然外表粗糙,却可以让监控手环暂时失效,被戏称为“监控手环禁闭盒子”。据说,在黑市上不难买到这种盒子。   苏郁檀忍不住长叹一声:监控手环太容易被破解了!   生产手环的厂家,就不能想想法子解决禁闭盒子的问题吗?   视频继续播放,姚志杰已经放好了盒子,直接问赵健:“你能不能找个人,帮我做掉江渺渺?”   赵健一口水喷出来,骂道:“你个贱人!特么的比我还狠!我只是求财,你这是直接要人命啊!”   姚志杰哼了一声:“我今天试探过江渺渺了,她恨我入骨,不可能再对我心软。我以后要翻身很难了,也不想再过以前的穷日子,只能在她身上打主意。”   赵健擦了擦身上的水,不屑地说:“你那样对她,还想她对你心软?”   “你特么的装什么好人啊?”姚志杰不客气地说,“痛快点给我介绍个人,我给你10万块的中介费。”   赵健嗤笑一声:“10万块就想把我打发了,当我没见过世面啊?还有,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事后反手一刀,连我一块儿杀了?”   两人开始讨论:中介费是多少?怎么保证各自的利益和安全?找什么样的动手?开什么价?付多少定金?怎么洗清自己的嫌疑?   看完这段视频之后,苏郁檀不能不想:真该感谢“收割者”及时杀了姚志杰这人渣!   否则的话,江渺渺就危险了,贝儿也会很可怜。   她打开“贝斯特之眼”,给江渺渺打电话。   江渺渺是姚志杰的前妻。姚志杰出事,警察肯定会先找江渺渺问话。   江渺渺立刻接了电话,哭着对苏郁檀说:“苏小姐,贝儿不见了!”   “贝儿不见了?”苏郁檀一听这话,立刻从沙发椅上弹坐了起来,抓起包就往外跑。   她一边跑一边问:“报警了吗?”   “报警了。”   “跟物管联系了吗?”   “联系了。物管已经派出工作人员和保安,在小区里面四处寻找了。”   “那你和保姆机器人再在家里找一找,也许贝儿只是藏在了哪个角落。”   “不是的。贝儿房间的窗户开着,她从窗户逃出去了。你说她怎么这么大胆?那是二楼啊!万一她摔着了怎么办?”   苏郁檀下了楼,出了门,一边按电梯,一边安慰江渺渺:“没事的。如果她摔着了,就不会不见了。不过,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我跟贝儿狠狠地吵了一架。”江渺渺动作粗暴地抹了抹脸上的泪水。   虽然已经猜到了几分,但苏郁檀还是放缓了语气,问道:“你们怎么吵起来的?”   江渺渺就一边哭,一边说,整个人都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警察找江渺渺询问之后,江渺渺就知道了姚志杰的死讯及死因,立刻上网看了相关新闻。   她看到了“收割者”公布的视频,看到了自己被催眠、被解除催眠的经过,看到了姚志杰想要买凶杀掉自己的狠辣。   她当时情绪太过失控,又看到贝儿为姚志杰的死哭得伤心不已,不由得大怒,骂姚志杰是人渣,不许贝儿再为人渣哭。   但江渺渺之前是用自己的智能眼镜和智能耳机看的视频。   贝儿当时并没有看到那些视频,并不知道爸爸干过什么坏事。她只是从来访的警察那里,知道了爸爸的死讯。   爸爸死了她本就伤心,妈妈还不许哭,贝儿也火了,就跟江渺渺吵了起来。   贝儿认为:都怪妈妈心狠,不肯让爸爸回家住,才害得爸爸在外面出事的。   江渺渺忍无可忍,拖着贝儿去了客厅,用客厅的全息投影屏和音响系统,将那些视频逐一放给贝儿看。   她还对贝儿说:她爸爸是坏人,坏透了的人,死了活该……总之,把话说得有点难听。   贝尔看了视频以后,太受打击,不肯相信。   她一直坚持说:那些视频是坏人伪造的,不是真的。她相信她爸爸是好人。   “……我当时太生气了,就把贝儿关进了她的房间,让她好好反省。然后我自己也躲回房间里痛哭了一场,哭得天昏地暗。等我情绪好些了,我就去找贝儿,想跟她好好谈一谈,才发现她已经从窗户跑掉了。”   江渺渺那双原本妩媚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充血。   苏郁檀一边通过电话安抚江渺渺,一边坐着飞碟,往江渺渺家里赶去。   好在城市公共监控网布置得十分严密,苏郁檀的飞碟刚刚起飞,贝儿就被找到了。等她赶到江渺渺家的小区,从飞碟里出来时,贝儿也刚好被警察送回来。   贝儿被一名警察牵着走,一副垂头丧气、没精打采的模样,脚步有些拖沓。   见到苏郁檀的时候,她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异常忧郁,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声:“你也觉得我爸爸是坏人吗?”   苏郁檀觉得,这个问题真不好回答。   她不可能为姚志杰涂脂抹粉,但是太直接的答案,又可能会伤害到到孩子的心灵。   她弯下腰,微笑着对贝儿说:“我们先回家,好吗?你妈妈肯定等着急了。”声音异常柔和地使了个缓兵之计。   贝儿抬头看了她一眼,重重地叹息一声,闷闷地说:“如果我妈妈还在生气,你能不能替我求求情?”   “好!我答应你。”苏郁檀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了。   贝儿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她就不说话了,只低着头,沉默地被牵着走。   刚刚走出碟库,江渺渺就急匆匆地迎上来。   看到贝儿,她脚步一顿,然后以更快的步伐走过来,蹲下`身,将贝儿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闭上眼睛默默流泪,一句话也没有说。   贝儿先是一僵,跟着就放松下来。她伸手揽住了妈妈的脖子,异常委屈地一憋嘴,也开始叭嗒叭嗒地掉眼泪,一抽一抽地小声哭泣起来。   这一幕,让苏郁檀和周围的警察,都唏嘘不已。 第39章 孩子的眼泪   送走警察后,贝儿倔强地问苏郁檀:“你觉得我爸爸是坏人吗?”   似乎不得到她的回答,她就不会罢休。   她这倔头倔脑的样子,苏郁檀莫名地觉得熟悉,恍若看到了幼年的自己。   曾经,她也是这样倔的。   “贝儿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坏人?”苏郁檀问贝儿。   贝儿咬咬嘴唇,纠结了一下,还是回答了:“做好事的是好人,做坏事的是坏人。”   “别的事我们先不说。贝儿可以想一想,爸爸教你撒谎,教你故意跟妈妈作对,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贝儿愣愣地看着她,眼中慢慢涌出了泪水,神情极其悲伤地低下了头:“别人的爸爸都是好人,为什么我的爸爸会是坏人?呜……我不要坏人做我爸爸……”   那天,贝儿哭得几乎窒息,最后在妈妈怀里睡着时,脸上仍然布满泪痕。   江渺渺低着头,用手指一点一点擦掉贝儿脸上的泪水,温柔的神情里,带着无限苍凉。   她注视着怀里的贝儿,对苏郁檀说:“贝儿跟我闹了一个月的别扭后,我就曾经想过,她是不是也被催眠了?”   苏郁檀及时接话,满足她倾诉的欲`望:“为什么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姚志杰一死,这个案子也基本上可以终结了,她不用再像以前那样顾忌立场问题。   江渺渺自嘲地笑了笑:“经历过三年前的打击,我对催眠不再是一无所知了。如果一个人处在催眠状态中,精神科医生一检查就能查出来。   “我三年前找不到自己被催眠的证据,是因为等我去检查时,催眠状态已经被解除了。   “如果姚志杰再用催眠这一招对付贝儿,只要在打抚养权官司时,我向律师或法官提一句,他大概就得去坐牢。   “姚志杰这个人很小心,讲究做事不留把柄。同样的手段,他不会再用第二次。因为这一次,他如果做了,就未必再有机会解除催眠。   “再说了,对付贝儿这样一个小孩子,他需要用催眠这种手段吗?”   苏郁檀表示赞同:“说得是。”   对付贝儿,姚志杰只需要哄一哄、骗一骗就够了,完全没必要冒着坐牢的风险催眠贝儿。   “姚志杰有探视权,我没法阻止他跟贝儿见面。我也怀疑是姚志杰在搞鬼,可贝儿不肯跟我沟通,姚志杰又太狡猾,我一点证据也抓不到。我是不是很没用?”   苏郁檀安慰她:“这不是你的错。社工有很多你所没有的权限,还有专门的技术人员在背后支持,自然比你更容易查到证据。”   江渺渺给了她一个感激的微笑,又说:“你来找我时,我只给了你很多视频,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你知道为什么吗?”   苏郁檀莞尔,很给面子地问:“为什么?”   江渺渺看着她,轻轻一笑:“因为我考过《父母资格证》。我比姚志杰更了解社工的工作,更相信社工的能力。   “我不需要在你面前告他的状,因为社工不会相信一面之辞,我说了也是白说。   “我只需要向你提供记录着贝儿这半年的变化的视频,你自然能从中看出问题。你看出了问题,自然就会去追查真相。你查出来的东西,比我说出来的话,要有用、有效得多。   “姚志杰除了会哄人之外,对于有关孩子的真正知识懂得太少,所以他才会那样自高自大,自以为能瞒天过海,利用社工帮他抢夺贝儿的监护权。”   苏郁檀笑着摇头:“感谢你对社工的信任。你就不怕我是社工里的例外,查不出真相?”   江渺渺道:“如果真是那样,我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了。不过我想,我已经倒霉了那么多年,总不至于一直那么倒霉……”   想想她的遭遇,苏郁檀也替她婉惜。   江渺渺低头看着贝儿渐趋宁静的睡颜,沉默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轻轻叹息一声,眼中饱含热泪:“考证的那些学习资料说:不要让孩子过早接触生活的阴暗面,因为孩子的潜意识和本意识还没有发育成熟,很容易被这些阴暗的东西伤害到,造成潜意识创伤。   “所以,不管我在姚志杰那里受过多少伤害,我也从来没在贝儿面前说过姚志杰的任何坏话。因为我不想让贝儿夹在中间为难,不想让她看到、听到父母互相憎恨谩骂,不想让她在大人的爱恨情仇里受煎熬。   “我本来以为,这是我和姚志杰之间的默契。毕竟,他表现得那么疼爱贝儿。   “可我没想到,姚志杰竟然坏得这样刻骨……我终究,还是让贝儿知道了最残酷的真相。”   从江渺渺家里出来的时候,苏郁檀的心情很沉重。   江渺渺死忍多年,就是不想让孩子过早知道男女之间那些肮脏的、残酷的欺骗和背叛。可现在,她的多年努力终究还是功亏一篑。   事已至此,贝儿也只能在痛苦中学会成长,学会面对了。   所幸她有一个好妈妈,她不至于对人生和人性感到绝望。   周五晚上,苏郁檀接到了乔忘川的文字信息:“明天我要去看小鸽子,你要一起去吗?”   苏郁檀眉毛微挑:乔忘川终于愿意再搭理她了?   自从那晚在比目鱼餐厅吃了饭,乔忘川就没再联系过她。   她也不好主动联系他,免得有欲迎还拒之类的嫌疑。   “我倒是想去。你那里方便吗?”她同样用文字回复。   “没什么不方便的。我说的话算数,还是希望小鸽子有母亲疼爱。明天老地方见。”   “老地方见。”   苏郁檀回完了信息,心里有一点振奋:又可以看到小鸽子了。   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乔忘川没有再找话题跟她尬聊,应该是收到了她那天的暗示并已接受了吧?这样……挺好。   周六,苏郁檀和乔忘川像往常那样,在生殖服务中心的地下碟库里见面。   乔忘川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外面套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和黑色的大衣。他将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姿态依旧从容,气质却似乎比以往更加沉郁内敛。   乔忘川朝她微微一笑:“这么久没见,你看起来还不错。”   苏郁檀还了他一个微笑,客套地说:“你看起来也不错。”   两人朝着育胎区走去。   乔忘川边走边说:“你那天在餐厅说的事,我仔细考虑过了,也咨询了陆医生。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苏郁檀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只得继续客套:“那……谢谢。”   “以后,我们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行吗?”   苏郁檀没理由说不,就点点头:“好!”   小鸽子已经22周了,她的头发、眉毛和指甲都已经清晰可见。   苏郁檀将手贴在机器“孕妇”的肚皮上,清晰地感受到了胎动。   她注意到,整个探视过程中,乔忘川的右手一直藏在大衣口袋里。   她有些怪异地看了看他的右手。   那只手受伤了还是怎么的?   明明不是左撇子,偏偏做什么都要用左手,他不觉得别扭吗?   乔忘川也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目光中溢出一点笑意,问她:“你看什么?”   苏郁檀就直接问了:“你的右手怎么啦?”   乔忘川勾起了嘴角:“你猜?”   苏郁檀看着天花板,没什么表情地说:“不说就算了。”她又不是好奇心强烈到得不到答案就睡不着觉的人。   3018年转眼过去,3019年的元旦到了。   元旦之前,艾薇儿搬回了自己家。   临走前,她对苏郁檀说:“你最近去看看阿诺吧!我家里人不许佳佳跟他来往了,阿诺很难过。你……开导开导他,就说……那些事……不是他的错。”   “好!”苏郁檀答应了艾薇儿,心中却苦笑不已。   要怎么开导阿诺啊?   他妈妈做尽坏事是事实;艾家人因为他妈妈不待见他也是事实;他因为他妈妈跟佳佳做不成朋友,艾薇儿和乔医生因为他妈妈冷战,都是事实。   这些事的确不是阿诺的错,却对阿诺的生活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她打电话给乔医生,问了阿诺鞋子的尺码,在网上找了一款销量很好的童鞋,算是给阿诺的新年礼物。   3019年的第二天,苏郁檀在遇到崔琳琳的那个儿童游乐园里,再次见到了阿诺。   看见苏郁檀的时候,阿诺就放开了爸爸的手,冲过来抱住她的腿,仰着头对她说:“苏阿姨,我好想你!”   “阿姨也很想你!”苏郁檀一把将他抱起来,掂了掂,很是赞赏地点了点头,“阿诺重了不少。看来,每天都有好好吃饭?”   阿诺露出一个笑容,重重地点头,颇为自豪地说:“嗯!阿诺可乖了,一点儿也不难养。”   苏郁檀笑着夸了他一句:“好孩子!”   她抱着阿诺有点吃力,就把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跟乔东风打招呼:“最近过得好吗?”   乔东风的样子有些憔悴。听了她的问话,他微微苦笑:“不算好。不过,跟薇儿和她的家人相比,我这也不算什么。”   苏郁檀忍不住叹息,只能说:“你照顾好自己,给薇儿一点时间。”   乔东风点点头,目光忧郁:“我明白。我等她的决定。”   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陷入了沉默之中。   一直打量着他们的阿诺见状,就卖力地向苏郁檀炫耀他的新鞋子:“苏阿姨,你看!你看!”他指着自己的鞋子说,“这是伽马最喜欢的鞋子!是爸爸给我的新年礼物。”   苏郁檀一看,果然是《流浪全星际》里,伽马最常穿的那双鞋子……的同款。   她赞了一句,又把自己买的鞋子拿出来给阿诺,让阿诺试穿。   阿诺高兴坏了,穿着她买的新鞋子,在他们面前一来一回地跑得飞快。   苏郁檀看着他跑,对坐在身边的乔东风说:“看来,阿诺已经开始追那个剧了。”   乔东风嘴角露出一点笑意:“我本来想按照你说的,先把这个故事讲给他听。不过他认识佳佳后,佳佳就带着他追剧了。现在,反而是他在给我讲后面的故事。”   玩了一会儿,阿诺跑回来对苏郁檀说:“我给苏阿姨也准备了礼物。”催促他爸爸快把礼物拿出来。   乔东风就从背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木质画框,画框里是一幅儿童画。画上画着一个成年女子将一个赤脚小男孩从一扇门里牵了出来。   阿诺指着画上的两个人说:“这是苏阿姨,这是阿诺。这是阿诺画的画,爸爸陪我买的画框,是我给苏阿姨的礼物。”   他双手捧着画框,十分郑重地将画框递给苏郁檀:“苏阿姨,谢谢你救我出来。我以前都不知道,外面有这么多好玩的事。”   苏郁檀觉得:阿诺眼中的笑意,极致纯真。   “谢谢你,阿诺!阿姨很喜欢这份礼物。”她十分诚心地道谢。   玩了一会儿之后,阿诺借口口渴了,想喝巧克力,将乔东风支开。   等乔东风走远,阿诺满脸忧愁地问苏郁檀:“苏阿姨,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怎样才能让薇儿阿姨原谅爸爸,让佳佳原谅我?”阿诺皱着眉头,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   苏郁檀叹息一声,温和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阿诺,这件事……我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等待,等着薇儿阿姨和佳佳做决定。”   “如果她们不肯原谅我们,怎么办?”   苏郁檀沉默了一下:“这有两种办法。第一,你可以交别的朋友,这很正常,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第二,你可以继续等下去,等到被原谅的那一天,或者你彻底放下的那一天。这两种办法,你可以任选一种,也可以同时进行。”   阿诺沉默了一下,不死心地说:“如果我替妈妈向她们道歉,她们会原谅我吗?”   “阿诺,你妈妈做的事,不需要你来道歉。”   “可她们都是因为我妈妈才生气的。佳佳说,我妈妈是很坏很坏的人,做了好多好多的坏事,还伤害过薇儿阿姨。她说,她再也不要跟我玩了……”阿诺终于哭出声来,“苏阿姨,我妈妈真的那么坏吗?”   苏郁檀只能将他抱在怀里,无声地安慰,没办法说一些粉饰太平的话欺哄他。   最后告别时,苏郁檀对乔忘川说:“尽快让阿诺交一两个新朋友吧!等他有了新朋友,这件事的伤害就没这么大了。”   乔东风点点头:“陆医生也这样说,但我周围没有合适的孩子可以介绍给他了。好在陆医生已经同意让阿诺上网络学校,我打算元旦后就给他报名注册。看他能不能在网络学校交到朋友吧!”   苏郁檀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阿诺与世隔绝地长到这么大,绝不能冒冒然送到实体学校去。   否则,他听不懂老师在讲什么,同学在谈论什么,没有一点社交技巧却需要天天面对无数人。   这样巨大而突然的变化,会让他无所适从,让他产生自己是异类、与周围格格不入的感觉,反而对他很不利。   同样的道理,那些太皮了的孩子,也不适合介绍给他做朋友。   阿诺还不懂别的孩子在玩什么、闹什么、笑什么,没有感情基础又一派天真无知,很容易激起那些熊孩子欺负、戏弄他的欲`望,对他更不好。 第40章 新邻居   元旦过后,隔壁的 A 座突然来了两名工人和几台搬运机器人,将所有家具都搬走了。   据他们说:隔壁的房子已经易主,新屋主要重新装修,重新购置家具。   苏郁檀只希望新邻居是好相处的人。   又过了几天,米洛突然告诉她:“乔忘川先生来了。说他在等家装师,想借我们家的沙发坐一下。要让他进来吗?”   苏郁檀有些疑惑:等家装师?什么意思?   然后她突然反应过来:隔壁房子是乔忘川买下了?!   乔忘川跑来跟我做邻居,什么意思?   苏郁檀坐不住了,她对米洛说:“你让他进来。”   然后她直接从书房出来,到楼下客厅去见乔忘川。   米洛正在问乔忘川:“乔先生喝点儿什么?”   乔忘川问:“有白咖啡吗?”   “有的。”   “那就一杯白咖啡,谢谢!”   看见苏郁檀从楼上下来,乔忘川笑着对她说:“想不到你家里会有白咖啡。你也喜欢喝?”   苏郁檀摇摇头:“我更喜欢摩卡。白咖啡是为你准备。”   “为我准备的?” 乔忘川十分惊讶,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苏郁檀看着他,神情十分淡然:“你不是说我们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吗?我朋友喜欢喝的饮品,我都会在家里备一份。这样他们偶尔来我家时,就可以喝到自己喜欢喝的东西了。”   “你对朋友真贴心。” 乔忘川深邃的眼睛里,有笑意在闪动;他那生长得十分旺盛的睫毛,弯成了一个漂亮的扇形。   “大概是因为我朋友不多,就比较珍惜。”   “朋友贵精不贵多。我只有一个朋友,这方面可不如你。” 乔忘川笑得很轻很软。   “贵精不贵多嘛!不用在意数量。” 苏郁檀耸耸肩,觉得他的眼睛似乎格外水润。她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你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不寒碜啊?吐槽完,她又有点想笑。   米洛把咖啡端上来。   乔忘川伸手接过杯子,轻轻喝了一口。   苏郁檀这才注意到:乔忘川右手食指上,竟然多了一枚钨金指环。那枚指环,看上去跟她的指环十分相似。   她心里猛然一跳:乔忘川这是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戴上这枚指环的?   她立刻想起来,之前在生殖服务中心见面时,他的右手就一直藏在大衣口袋里。   她还问过他:右手怎么了?   他当时没有回答,只让她猜。   难道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戴着这枚指环了?   在比目鱼餐厅用餐时,他手指上还没有这枚指环。被她委婉地拒绝后,他就在同样的右手食指上,戴上了一枚跟她的很相似的钨金指环,这是什么心理?   这样的情况,苏郁檀很难不产生一些联想。   她只犹豫了不到五秒钟,就直接问出口了:“你右手食指上的那枚指环,是怎么回事?”   乔忘川正在喝咖啡,却并没有发生把咖啡喷出来之类的惨剧。他只是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镇定地咽下了嘴里的咖啡,放下咖啡杯,慢条斯理地说:“我看你戴了一个,就跟风模仿你。”   苏郁檀顿时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我这个是戒律指环!这又不是什么好事情,有什么好模仿的?你没病戴什么戒律指环啊?”   “没病就不能戴戒律指环吗?谁规定的?” 乔忘川一本正经地反问她。   “的确没谁做这样无聊的规定。但是,好端端的你要守什么戒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吗?”   “我乐意。” 乔忘川看着她说,嘴角一点浅笑,目光无限幽深。   苏郁檀有点无语,有点无力。她低下头想了一会儿,问乔忘川:“你守的什么戒律?”   乔忘川笑道:“你猜?”   苏郁檀不想猜,就换了一种方式:“能给我看看你的指环吗?”   “好啊!” 乔忘川痛快地摘下指环递给她。   苏郁檀看他的指环内侧,光溜溜的没有刻任何一个字。   “为什么不刻字?不是在跟风模仿我吗?”   “字在我心里,不需要刻在指环上。”   “哪几个字?”   “你猜?”   苏郁檀简直想翻白眼:猜你个头啊猜!这么不坦诚,一点也不可爱。   “为什么不把这枚指环也留在你心里?” 她气闷地说。   乔忘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一笑,半是自嘲半是感慨:“大约是为了让我自己好过一点。我有一种直觉,如果把这枚指环也留在心里,我的心里会比较堵。堵久了,不憋出病来,也憋成变态。”   他抬头看着苏郁檀,神情非常宁定:“你不喜欢被我模仿吗?”   苏郁檀坦率地承认:“对!” 徒乱人意而已。   乔忘川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展颜一笑:“那么,等你申请了专利,就去法庭告我吧!”   苏郁檀仰头看着天花板,恨恨地吐出了两个字:“无赖!”   乔忘川却转移了话题,笑着问她:“知道我为什么要搬来跟你做邻居吗?”   苏郁檀不看他,对着天花板说:“为了让小鸽子得到更多母爱?”   乔忘川说:“这的确是一个重要原因。我希望等小鸽子再大一些时,她想见你就可以直接来敲你家的门,不需要等到周末或节日,也不需要提前预约。”   苏郁檀点点头:“这样挺好。我这个社工还可以就近监督你。如果你对她不好,我就直接去举报你。”   乔忘川一笑,继续问:“你想知道我搬过来的另一个原因吗?”   苏郁檀终于把视线从天花板移回来:“还希望我在你工作忙的时候,帮忙看一下孩子?”   乔忘川摇头:“我会给小鸽子申请一个保姆机器人,不需要你帮忙看孩子。你再猜?”   苏郁檀说:“我不想猜。” 是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   乔忘川自己公布了答案:“是为了离你近一点。”   苏郁檀哼了一声:“不是说要尊重我的选择,要跟我像普通朋友那样相处吗?这么快就变卦了?”   乔忘川心情很好地回答:“不是我变卦,而是这并不矛盾啊!在哪里买房子是我的自由,跟‘尊重你的选择’并不冲突。再说,做了邻居我们就不能像朋友那样相处了吗?”   苏郁檀得承认,他的话有理有据,无可指责。   可他这样做,就像是往平静的古井里投进了一颗小石子,在她心里激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让她无法平静。   不是说她已经动心了,而是…… 她担心自己会动心。   她不想打破自己的戒律,却有人在旁边费尽心思诱惑她,这实在很闹心。   乔忘川看着她的脸,又补了特别扎心的一刀:“还是说,你没有信心守住自己的戒律?”   晚上,苏郁檀躺在床上睡不着觉。   乔忘川手指上的那枚指环,像刺一样扎在她心里,让她难以释怀。他什么意思啊?他就不能离她远一点,让她独自凋零吗?   她给陆晓知发了一条语音信息:“乔忘川说他来咨询过你,咨询了什么?”   凌晨时分,陆晓知竟然很有空地立刻回了语音电话过来,声音中带着一点坏坏的笑意:“来询问你的病情。还问我:他可不可以追求你。”   果然是这样!她有气无力地问:“那你怎么回复他的?”   “我叫他去挂了一个号,做了一个交互式意识映射诊断。”   苏郁檀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声音变得有些高亢:“陆师兄,你居然干出了这种事!”   她已经猜到陆晓知干了什么。   她以前在《父母资格证》考试中心做压力测试员,用的测试仪就是源于交互式意识映射诊疗技术。   陆晓知根本不理会她的惊异,自顾自地说:“我把乔忘川引入了深层意识浮离态,也就是俗称的‘幻境’中,让他历经恋爱中的九九八十一难,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可能…… 比你以前折磨那些想考《父母资格证》的人,还要狠十倍吧!”   苏郁檀愣了好一会儿,才语气干涩地说:“你是怎么折磨他的?”   陆晓知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说:“这个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结论:他是值得信任的人,也是适合你的人。我已经同意他来追求你了。换句话说,他已经拿到了我颁发的《男友资格证》。”   苏郁檀只能趴在枕头上,深深地叹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陆晓知放缓了语调,声音温柔地劝她:“我一直觉得,你那种‘不动心,不成魔’的想法并不健康。你自己也是学这个专业的,应该也明白这一点。   “以前,我并不确定外面那些年轻人适不适合你,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伤害你,所以我尊重你的想法。但这一次,我希望你别再缩在壳子里。   “你相信我的专业判断: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了!现在的你,无论哪个方面,都比当年要强大很多。”   苏郁檀闷闷地问:“你就这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   “我只希望你放开心胸,勇敢的去追求幸福。是否跟他在一起,只看你自己的心意。”   苏郁檀不说话了,心里有点堵。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老的谚语: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一个两个的都不让人省心。   挂电话前,陆晓知又补充了一句:“你不用心疼乔忘川。他喜欢你是他的事,跟你没关系。每个成年人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负责就可以了,不用替别人操心。”   苏郁檀怼他:“那你操心我的感情问题干什么?”   陆晓知理所当然地说:“我是你的医生啊!关心病人是应该的。” 第41章 分界线   苏郁檀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起来时,她看见阳光从窗帘缝隙里透进来,就穿上睡袍,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了一道缝隙。   站在窗帘的缝隙里,她感觉自己似乎站在了某种分界线上。   身前是阳光明媚,身后是满室昏暗;窗外的世界会有风霜雨雪,却喧嚣热闹;窗内的世界安全静谧,却也孤寒冷清。   要向前走?还是转身向后,拉上窗帘,假装看不到外面的世界?   “如果我打破了自己的戒律,是走向新生,还是走向毁灭?”   她把这个问题,用文字信息的形式,发给了陆晓知。   陆晓知大约在忙,过了十多分钟才回复,也是文字信息:“你只管向前走。我会一路守着你,不让你走向毁灭,只把你引向新生。”   苏郁檀看着这短短的一段话呆了好一会儿,几乎被暖哭。   陆师兄曾让她伤心,但那不是他的错。   她当年的那一点少女情怀、朦胧情愫,也早已在时光的洗礼中慢慢淡化,只剩下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惆怅和怀念,萦绕心间。   而这么多年来,陆师兄对她那种如兄如父、坦荡无私的关怀和照顾,却是实实在在的。   这种感情无关风月,却同样美好,同样有打动人心的温暖力量。   苏郁檀仰起头,默默地把眼泪逼回去,然后回复陆晓知:“我考虑一下。”   这一次,陆晓知很快回复:“你慢慢考虑,不需要急着做决定。另外,有句话我想再说一次:相信我,你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你了。”   苏郁檀在郑重考虑陆晓知的建议。   乔忘川请的那名家装师,已经做好了装修设计方案。   他联系苏郁檀:“你什么时候有空?帮我看看装修方案呗!”   苏郁檀不太想搭理他,就回复说:“你家的房子,你家的装修,你喜欢就好。”   乔忘川不死心:“如果只考虑喜不喜欢,的确不用麻烦你。但我怕自己和家装师有什么疏漏,将来会让小鸽子遇到危险。”   苏郁檀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终究还是答应了。原因很简单:她也不希望他家里有什么不利于孩子的安全隐患。   这个时代,看装修方案不是只通过电脑看设计图。   现在,家装师会用全息投影屏,把装修后的效果在房子里实地展示出来。基本上,哪里有问题,哪里需要修改,看了屋子里的全息投影就可以有一个很直观的印象。   到了约定时间,家装师带着设备准时上门。   这位家装师是一位中年女士,一身打扮十分干练。她带着乔忘川和苏郁檀从楼下看到楼上,滔滔不绝地向他们介绍了各种细致的设计。   由于乔忘川没有规定装修预算的上限,设计师就大胆发挥,给乔忘川家里弄了很多颇有科技含量也比较昂贵的设计。   这与苏郁檀家里那种田园温馨风的简单装修完全不同。   乔忘川家的窗户,将不会使用普通玻璃,而要用一种比较昂贵的调光电子屏。   这种调光电子屏不通电时,就像普通玻璃一样透明。当它通上电时,它就是高清的电子显示屏。   如果乔忘川看腻了窗外单调乏味的景色,就可以下载一些他喜欢的“电子窗纸”,让电子屏显示出森林、海岸、雪山、草原、星空等自然景色。   这样,坐在屋内看向“窗外”,就可以看到丰富多彩的自然景观,会有一种住在那种地方的感觉。   与调光电子屏配套的,还有一套高级空气循环系统和一套环屋音像系统。   空调系统基本上每家都有,可以在夏季和冬季调节室内温度。   空气循环系统比空调系统更进一步,除了调节室内温度之外,它还有过滤空气中的尘埃、细菌、有害气体,调节空气湿度等功能。   高级空气循环系统除了上述功能之外,还有保持氧含量,增加负氧离子的功能,有些还设计了香氛槽。   香氛槽里可以放置香氛液。如果打开香氛槽,空气循环系统里吹出来的风就会带有相应的香氛。   一套高级空气循环系统,香氛槽少则几个,多则十几个。   屋子里的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香氛。喜欢青草味还是玫瑰香,喜欢柠檬味还是茉莉香,敬请随意。   乔忘川家里的这套系统,共有十六个香氛槽,每个香氛槽都有独立的混香室;家装师还非常贴心地为每一个房间布设了独立的空气循环线路。   也就是说,不同的房间可以设置不同的香氛,家庭成员的不同喜好可以互不干扰。你喜欢你的玫瑰香,我喜欢我的柠檬味,完全可以相安无事。   环屋音像系统包括音响和全息投影两大部分。   它可以让啾啾的鸟鸣声、淙淙的流水声,仿佛就在屋子里;它也可以在屋子里投影出原始森林的景色。   这一类小设计,乔忘川的这个装修方案里还有不少,那名家装师介绍到口干舌燥。   在防止儿童意外方面,那名家装师也考虑得比较周全。   家具都是圆角的,可以防撞;地板都是防滑的,可减少摔倒的危险。   物流通道的出入口设置了密码锁,可以防止孩子不懂事爬进物流通道发生意外。   每一扇窗户旁边都隐藏了一个电子眼。   如果孩子靠近窗户,房子的智能控制中心就会自动关闭窗户,避免孩子好奇之下爬窗户坠楼。   苏郁檀跟着看了一圈,并没有多少意见可以提。   那名家装师应该是经验丰富,各方面已经考虑得很周到了。   她也没有故意挑刺刷存在感的爱好和必要,所以基本上没怎么说话。   如果不发生科普屋的那点小插曲,这一次“看方案”基本上就是毫无波澜。   布置一间科普屋是乔忘川要求的。   那名家装师为了给科普屋增加一点酷酷的感觉,就在屋里设计了一些锯齿状的装饰和图案。   苏郁檀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个设计,走进去看到那些锯齿时,脚步一顿,立刻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但这猝不及防的一次相遇,还是让记忆里那一片混沌的血色不断闪出,占据了她的思维。   她不由自主地浑身发凉,心脏一通乱跳。   “你怎么了?”乔忘川立刻发现了她的异常。   苏郁檀闭着眼睛,带着一点喘息说:“我不太喜欢……锯齿状的东西。”   乔忘川马上对那名家装师说:“去掉所有锯齿状的装饰和图案。”   那名家装师立刻道歉,并表示自己回去后马上改。   苏郁檀低着头,转身出了屋子,心里有点难受。   她难受并不仅仅因为锯齿的刺激,更因为这些小状况、小细节,常会冷不丁地冒出来提醒她:她是一个病人。   乔忘川跟着她出了科普屋,略微忧心地看着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苏郁檀摇了摇头:“把剩下的部分看完吧!答应你的事,我想善始善终。”   苏郁檀坚持着看完了。   临别时,满脸歉疚的家装师再次向她道歉。   苏郁檀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这不是你的错,不需要道歉。”   乔忘川送她回家,神情懊恼:“你还好吧?”   苏郁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还好。这种状况我已经习惯了,不碍事的,过一会儿就行了。”   她对乔忘川说:“你不要为难那名家装师,这不是她的错。”   乔忘川点点头,神情柔和又歉疚:“你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不会把情绪发泄在无辜之人的身上。”   两周之后,那名家装师带着一名技术员和一队装修机器人,开始进场装修。   装修工期并不长,只有一个星期。   这是因为现在的装修,完全不需要再像1000年前那样,墙壁要一层一层地刷,水电工、泥瓦匠、木工等各个工序的工人要一批一批地轮流进场。   现在的装修材料已经不能叫装修材料,而应该叫作装修组件。   每一个装修组件,都是由家装师提供准确尺寸和材质属性,发到厂家精确定制。   这对于厂家来说并不复杂,因为高度发达的3D打印技术,已经让精确定制变得简单高效、成本低廉。   厂家做出来的每一个装修组件,都有各自的编码,该用在什么位置一扫码就知道了,比拼图还方便。   组件与组件之间,尺寸也都是严丝合缝的,不需要现场再切割打磨。   把这些装修组件运到施工现场后,装修机器人用螺钉、铆钉或热熔等技术,将它们拼装、固定好就行了。   这种装修方式,拆旧换新很方便,中途进行维修或小范围改装也同样方便。   贝儿那件案子结束后,苏郁檀又办了两个并不复杂的案子。   一个案子是失业的单亲爸爸家暴孩子被邻居举报。   苏郁檀和公诉律师按程序向审判法庭起诉,将孩子的监护权转移到了孩子母亲的名下。   那个家暴孩子的男人,被判处向前妻和孩子支付惩罚性高额抚养费。   虽然他现在失业没收入,这笔钱可以先欠着。但只要他将来经济状况一好转,这笔钱就必须得连本带利地偿还。   除非他后半生都在烂泥里打滚,一直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这笔抚养费是别想赖掉的。   另一个案子是继母不愿抚养继子,申请变更继子的监护权。   由于孩子的亲生父母都已过世,苏郁檀就多方奔波,最后按照双方的意愿,将孩子的监护权转移到了他的叔叔婶婶名下。   这两件案子都办好之后,3019年的春节也到了。   在养母去世之后,苏郁檀其实不太喜欢过年。   陆晓知、艾薇儿和陈若水,每年都会关心她怎么过年,也都曾邀请她去他们家过年。苏郁檀却并不喜欢去别人家过年。因为不是一家人就不是一家人,勉强凑在一起过年,她只会更别扭。   尤其是陆晓知家里,她是极不愿意去的。   陆妈妈对她很亲切、很同情,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防着她跟陆晓知太亲近。她跟陆晓知多说几句话,陆妈妈就会忍不住来打岔。这种矛盾又防备的态度,让她浑身难受,干脆就不去了。   不想让别人担心她,也不愿意躲在家里顾影自怜,苏郁檀就故作潇洒地在每年春节出去度假。   今年春节,她打算去明珠群岛旧地重游。   十一岁那年,她经过了几次精神科手术,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思维能力和意识活动,却对画画以外的任何事都没有兴趣。   准备收养她的养母,就带她在那里住了一个月,让她重新找回了生活的乐趣。   后来,养母又带她去过很多地方旅游。她最爱的,却始终是那里。   养母去世之后,她思念那里,却没有再去过。   如今,她站在了一条分界线上,面临着向前走还是向后转的问题,她很想再去那里看一看。 第42章 撩   除夕那天,苏郁檀先去祭拜了养母,然后就带着米洛和行李,独自坐飞碟去明珠群岛度假。   “欢迎乘坐慧星 F2400 飞碟……” 飞碟自动驾驶系统的声音,是她很喜欢的一种磁性男声,“请在座舱坐好,系好安全带,并告知飞行目的地。”   苏郁檀系好了安全带,说出了目的地之后,飞碟舱门关闭,飞行程序启动。   “正在接入全球交通网…… 接入成功。   “正在申请飞行线路…… 申请成功。   “本次飞行航程是 11536.54 公里,预计飞行时间 45 分钟……”   一万多公里的距离,飞碟只需要飞 40 多分钟。   这还是大气层内飞碟被严格限速的结果,还要算上飞碟起飞和降落所耽误的时间。   当飞碟飞上平流层,苏郁檀看着脚下的云层,漫无边际地想:人工制造微型 “引力场” 技术的出现,真是划时代的科技革命。   这种技术不仅加快了人类探索星空、改造类地行星的脚步,也催生了引力场引擎的诞生。   有了引力场引擎,才会有飞碟的出现。   飞碟的出现,根本性地改变了 “飞行” 的概念,让飞行从 “空气动力” 时代,直接跨入了以 “人造引力” 为动力的新纪元。   人类,也正式进入了星际时代。   在这个时代,只要你能克服日夜混淆的问题,完全可以在地球的这一边居住,每天飞到地球的另一边去上班。   明珠群岛跟新海市有十八个小时的时差。   当苏郁檀到达明珠群岛主岛——皇冠岛的时候,当地时间还是前一天的晚上。   飞碟在皇冠岛白珊瑚酒店的地下碟库里停了下来。   下了飞碟,苏郁檀熟门熟路地出了碟库,往酒店前台走去。米洛提着行李,跟在她的身后。   客房是早就定好的,入住手续很快就办好了。   前台工作人员将一张印着酒店 logo 的白色请柬递给她,微笑着说:“三天后是本酒店 30 周年店庆,这份请柬是邀请苏小姐参加店庆舞会的。”   苏郁檀礼貌地接过了请柬,交给米洛保管,却并不打算真去参加什么店庆舞会——舞伴都没有,去当壁花吗?   她让米洛把行李拿到客房,自己直接去觅食了。   当地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饭点早过了,好在白珊瑚酒店有 24 小时餐厅。   苏郁檀走进餐厅,点了她想念已久的甜品,慢慢吃了起来。   突然,餐厅一名男服务生走过来,将一份煎鳕鱼放在了她的餐桌上。   “小姐,那边有位先生请你吃煎鳕鱼。他说:只吃甜品对身体不好,这里的鳕鱼煎得十分不错,小姐可以尝一尝。” 服务生微笑着说完,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张桌子。   此时,餐厅用餐的人寥寥无几。   苏郁檀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猛然瞪大了眼睛——那是乔忘川。   两人视线相对时,乔忘川朝她举了举装着果汁的玻璃杯,嘴角露出了一个迷人的浅笑。   这一次,他穿着一件高领衬衫,三颗领扣扣得整整齐齐,把脖子捂得严严实实。   苏郁檀十分拜服:他不热吗?   而且把礼服衬衫当休闲服穿,真的好吗?或者,他刚刚从某个宴会上离开,还来不及去换衣服?   在这里遇到乔忘川,苏郁檀觉得,这大概不是一种缘分。   要么是她被尾随了,要么是陆师兄这位助功太给力。   见乔忘川没有直接凑过来并桌,而是用这种不知哪里学来的套路撩她,她也就装作不认识乔忘川,对服务生说:“你把煎鳕鱼还给那位先生,并且告诉他:如果我想吃,我会自己点。”   服务生端着煎鳕鱼走了。她继续低头吃甜品,看也不看乔忘川一眼。   没过多久,那名服务生又来了,将一杯色彩艳丽的果汁放在了她的桌上。   “那位先生说:如果小姐不喜欢吃鳕鱼,那么他请您喝果汁吧!这种混合果汁口味绝佳,各种维生素的含量也十分丰富,非常适合美丽的女士喝。”   苏郁檀又看了乔忘川一眼。   乔忘川再次向她举杯,姿态更加优雅,笑容更加迷人。   苏郁檀对服务生说:“你将果汁也还给那位先生,并且告诉他:请不要浪费食物。”   服务生端着果汁走了。   她注意到,服务生端着果汁去乔忘川桌前说了几句话,就把果汁端回了吧台放着。   没多久,他又给苏郁檀送来了一杯冰淇淋。   “那位先生说:如果小姐实在很喜欢吃甜品,他就请您吃冰淇淋吧!这种冰淇淋甜而不腻,十分爽口,非常适合在这样的天气里吃。”   苏郁檀看看冰淇淋,又看看乔忘川,对服务生说:“冰淇淋留下吧!”   服务生松了一口气,连忙留下冰淇淋,然后迅速撤退。   苏郁檀朝乔忘川勾了勾手指。   乔忘川仿佛获得了某种胜利一般,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从容不迫地走过来,跟她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了。”   苏郁檀点点手指头,示意他坐下,似笑非笑地说:“乔先生最近看了不少书吧?”   乔忘川坐下,对着她露齿一笑:“你怎么知道?”   “你撩妹的功力大有长进。”   乔忘川的身体立刻向前倾了倾,十分感兴趣地问:“那我撩到你了吗?”   苏郁檀微微一笑,借用了他最近一再使用的两个字:“你猜?”   乔忘川看着她的表情,有些遗憾地说:“看来还没有。我得继续努力啊!”   苏郁檀一边吃甜品和冰淇淋,一边问他:“说说看,你都看了哪些书?”   乔忘川就报了一串书名:“我已经看了《亲密关系》《两性心理学》《从单身到婚姻》《男人与女人》《女人的 1000 种面孔》《撩妹套路的设计与心理学原理》《恋爱的艺术》。你还有什么要推荐的吗?”   乔忘川报书名报得痛快,苏郁檀好笑又吃惊:“这些书你都看过了?”   “大致都看过了。”   “看这么多杂书,你还有功夫做别的事吗?”   “还好,我看书挺快的。”   “这书单是谁给你开的?”   “前两本书是陆医生推荐的,后面那些有我朋友和秘书、助手推荐的,也有网络推荐的。”   苏郁檀心想:还真是学霸本色,这种事他都要找一堆参考书来学习。   因为时差问题,皇冠岛上万籁俱寂时,苏郁檀却睡不着觉。   她干脆套了一件样式保守的白色睡袍,打开阳台门走出去,站在了客房后面的露台上吹海风。   她定的这间客房,是一间建在潟湖之上的水上客房。   潟湖是指被沙嘴、沙坝或珊瑚等障碍从外海隔离出来的边缘海域。   她住的这一片潟湖,湖水清澈得不可思议。白天时,湖底的沙粒清晰可见,水面飘浮的小船船底也清晰可见。乍一看去,那些小船仿佛是飘在空中,而不是浮在水面上。   一座座曲曲折折的白色木质栈桥,像枝桠一样从岛上伸进了潟湖之中。   一栋栋白色木屋,错落有致地排在栈桥两侧,被水泥柱子高高地架在淡蓝色的湖水之上,被栈桥连接在一起。   每一栋白色木屋,都是一套水上客房。相互之间,基本保持着三四米的距离,可以充分保护客人们的隐私。   水上客房的前门通向栈桥,后面则有一个大露台。露台的侧面有一个泳池梯,客人们可以从这里下到潟湖里去,游泳或戏水。   白珊瑚酒店的每一座栈桥,都用一种水果命名。这座栈桥两侧的水上客房,就以桥名加数字编号。   苏郁檀住的客房是西柚桥 33 号,位于这座栈桥的尽头。   她在露台上刚站了五分钟,就看到了一个男人从远处快速游过来。   那个人游到了她的露台前,直起身,站在了并不深的湖水里,朝她灿烂一笑:“你也睡不着吗?”   栈桥上的灯光照过来,正好照亮了乔忘川那张帅气的脸庞。   苏郁檀几乎要跪了:“乔先生,请问你这泳衣是哪里买的?”   乔忘川穿着一套黑色连体泳衣,不仅身体四肢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也用高领紧紧包着。乍一看,简直像是穿着一身潜水服。   “我定做的。” 乔忘川笑道,“这种款式市面上买不到的。”   “你连穿泳装都要包得这么严实,是极度保守,还是在隐藏什么秘密?”   “我并不保守。穿成这样,是在隐藏一个秘密。”   “有没有兴趣说说你的秘密?”   “倒是可以。但你用什么交换?”   “这么小气?”   “不小气也成…… 这样吧!让我到你的露台上来,你亲手扒开我的衣服,亲眼看看我的秘密,怎么样?”   苏郁檀呵呵一笑:“那算了。我对扒男人的衣服没什么兴趣。”   “真没有兴趣?”   苏郁檀不理他,把视线投向了远方。   啊!今天的夜空真晴朗,天上的星星可真多。   乔忘川又提了一个建议:“或者我们来玩个游戏?马上就要过年了,等一下我们一起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到时候不管你问我什么,我都老实回答,怎么样?”   苏郁檀鄙视他:“这么古老的游戏,你也有兴趣?”   “越古老的游戏越经典啊!想想看,能流传一千多年的聚会游戏能有几个?”   苏郁檀微笑着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可我既不想对你讲真心话,也不想去完成你指定的冒险任务。这可怎么办?”   乔忘川轻笑道:“总不能我一个人讲真心话、一个人去冒险吧?那样太不公平了。”   “那就算了吧!我没有那么重的好奇心,不是非知道你的秘密不可。”   乔忘川十分遗憾:“那一起喝酒过大年,这总可以吧?”   苏郁檀笑:“这个可以啊!没准儿我把你灌醉了,不需要玩什么游戏,你就自个儿全招了。”   “你试试看。” 乔忘川大笑着游走,“等我一会儿,我准备好了就过来接你。”   乔忘川住在另一座栈桥的一套客房里,距离苏郁檀这里的直线距离大概不到一百米。 第43章 乔忘川的秘密   乔忘川穿着衬衣和休闲西装,系着一条暗红色丝质围巾来接苏郁檀时,苏郁檀正在怼陈若水。   因为陈若水居然真的打印了几张 “苏郁檀镇宅”“苏郁檀辟邪” 之类的表情包,贴在了她家各道门户上跟门神老爷作伴。   贴完之后,她还专门拍了视频发给苏郁檀看。   苏郁檀洗漱完、换好衣服之后看到了,气得半死。   “你立刻撕下来,不然我回去以后打死你!” 苏郁檀威胁陈若水。   陈若水瘫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不劳烦你动手,我妈刚才差点掐死我。她说我这样会把门神老爷和你都给得罪了。现在,除我房间门上那一张被我据理力争保了下来,其他的都被我妈撕了。”   苏郁檀挂断了电话,气呼呼地跟着乔忘川一起走。   表情包这一篇,什么时候才能翻过去啊?   乔忘川看了看跟在苏郁檀后面的米洛,问她:“米洛也一起去吗?”   苏郁檀笑眯眯地说:“对呀!万一我喝醉了,米洛还可以把我背回来。对吧?”   乔忘川笑:“其实我也可以背你的。”   苏郁檀心想:我才不想被你背呢!她笑呵呵地说:“等我喝醉的时候,说不定你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还怎么背我啊?”   “你酒量那么好?”   “不算好也不算差。关键是我喝酒一向比较克制。”   乔忘川住的客房在柠檬桥 31 号,是一个一室一厅的套间。   套间的客厅里贴着窗花,挂着灯笼,摆着鲜花,一屋子红彤彤的颜色十分喜庆。   全息电视正在播放春节联欢晚会。那些说不上多好看却热热闹闹的节目,烘托出了浓厚的春节氛围,让苏郁檀一下子有了过年的感觉。   “窗花和灯笼都是我外公外婆准备的,之前一直放在行李箱里。” 乔忘川随口解释了一句,又拿出一个纸盒递给苏郁檀,“除夕礼物。我亲自挑选的,希望你喜欢。”   “还有礼物?” 苏郁檀有点惊喜,接过纸盒打开一看,是一条跟乔忘川脖子上那条围巾很像的暗红丝巾。   “我外婆说:过年的时候,如果不想穿红衣服就要系一条红围巾,这样才吉利。” 乔忘川笑眯眯地说。   苏郁檀将丝巾挂在了自己脖子上,有点感动,也有点愧疚:“我都没给你准备礼物……”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想请你帮我画一幅肖像画,挂在我的新家做装饰。”   “肖像画?” 苏郁檀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的画风不适合画肖像。不如我帮你拍一组照片吧?我带了一台 2D 相机,拍出来的 2D 照片更适合挂起来装饰家居。”   “那也行。” 乔忘川很随和地说,“这方面你比我专业,我听你的。”   苏郁檀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了乔忘川一遍,越看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你的脸型偏瘦,脸部轮廓很清晰、很立体,应该会很上镜;身材比例也好,瘦而不弱…… 是个做模特的好人选。啊,我都有点期待了!”   乔忘川失笑:“再期待也得等到天亮再说。现在,我们先吃年夜饭吧!”   他走到餐桌前,帮她拉开了椅子。   苏郁檀只能有点遗憾地暂时放下期待,在餐桌前坐下。   乔忘川在她对面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菜和酒:“这是我在酒店 24 小时餐厅点的外卖,别嫌弃。白酒、红酒、香槟、啤酒我都准备了一点,你想喝哪一种酒?”   “都可以。” 在这方面,苏郁檀并不挑。   “那就喝红酒吧!”   两人一边吃饭,一边随意地聊天。   吃得差不多了,他们就从餐桌前转移到了沙发上。   乔忘川提议玩牌打发时间。   苏郁檀却觉得,跟一个科学天赋 A + 的人玩牌是自取其辱,坚决不干。最后他们商量的结果是:玩抽乌龟。   这是一种完全不讲技巧、输赢全凭运气的扑克玩法。   具体玩法是:先从一副牌里随意抽出一张,放在一边做乌龟牌;剩下的 53 张牌分成两份,每人拿一份;拿到手的牌里,能凑成一对的全部扔出去,然后互相抽对方手里的单牌,把单牌也凑成对扔出去。最后,那张与乌龟牌点数相同的牌留在谁手上,谁就是输家。   输的人,就从盒子里拿一个纸团,接受纸团上所写的惩罚。   这些惩罚项目都很温和,只是 “讲一个笑话”“念一段绕口令”“唱一首歌”“跳一段舞”“做一分钟平板支撑” 之类的,没有那种比较刺激的项目。   玩了几局之后,苏郁檀抽到了 “唱一首歌” 的惩罚。   她想了想,唱起了她这段时间很喜欢的一首歌《祈愿》:“放一盏河灯漂流水面,将双手合十竖在心间……”   她刚刚唱了个开头,乔忘川脸上的笑意就迅速消失,怔怔地看着她,仿佛被雷劈了一般。   苏郁檀立刻停止唱歌,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了?”   乔忘川眼圈有点发红,对苏郁檀说:“你唱吧!等你唱完了,我再告诉你。”   苏郁檀只能压下心中的疑惑,把这首歌唱完了。   乔忘川异常安静地听她唱这首歌,居然听到掉眼泪。   苏郁檀当然不会自大地认为这是因为她唱得太好,只能猜测这首近 30 年前的老歌跟乔忘川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这是我妈妈的歌。确切地说:这是我妈妈写给我的歌。” 当苏郁檀唱完之后,乔忘川这样对她说。   苏郁檀非常非常吃惊。   那天在安娜音乐酒吧听到江渺渺唱这首歌之后,她就让米娅帮她买了这首歌的原版。   后来,她越听越喜欢这首歌,就关注了一下它的创作者。   她这才知道,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兼演唱者乔安娜,并不是不出名的小众歌手,而是三十年前的一名当□□手。   乔安娜十九岁通过一次选秀出道,之后事业稳步上升。   但她二十九岁时,却在一次音乐颁奖典礼之后,非常突然地从歌坛消失了。   对此,她的经纪公司只宣布:乔安娜因为个人原因,暂时告别歌坛,归期不定。   后来却有一条小道消息言之凿凿地说:乔安娜已经失踪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虽然这个消息从未得到官方证实,但种种迹象表明:这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这首《祈愿》,是乔安娜消失之前,公开发表的最后一首歌。   如今,乔忘川说这首歌是他妈妈写给他的,再想想他听到这首歌的反应,想想他从未提过他妈妈…… 那么,乔安娜是真的失踪了?   仿佛听到了她心中的疑问一般,乔忘川说:“那个小道消息是真的。我妈妈已经失踪将近二十九年了。”   他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晃动着手中的红酒杯,深沉浓重的悲伤像是凝固在了他的脸上:“现在,我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   苏郁檀立刻就想起,她被人贩子威胁时,乔忘川赶来保护她时所说的一番话。   当时他说:他不希望小鸽子将来只能见到她的墓碑,或者更糟糕,她连墓碑都没有,正流落在不知那里。他说:那会让小鸽子永远为她牵肠挂肚,却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他还说:那种状况很折磨人,他不希望小鸽子受那样的折磨。   当初听到这些话时,她并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很正常的一种推测。   如今听到这段往事,再回想他当时的话,才明白他当时所说的并不是推测,而是一种刻骨铭心的切身之痛。   这种痛苦,大约已经在他身上沉淀积累了太久太久,他才会有那种近乎凝固的悲伤。   乔忘川浅浅地品着杯子里的红酒,慢慢讲起了他的身世。   他爸爸叫艾伦 · 米勒,是一名遗传学家。   乔安娜二十五岁那一年,就跟米勒秘密结婚。四年后,他们决定秘密生一个孩子。   但乔忘川还在生殖服务中心的育胎槽里,还是一个刚刚 10 周大的胎儿时,乔安娜就在那次音乐颁奖典礼之后失踪了。   那天晚上的典礼过后,经纪人和助理亲眼看着乔安娜乘坐的私人飞碟起飞。之后,那架飞碟和乔安娜,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确定乔安娜失踪后,乔家人和经纪公司就秘密报警。   警方全力查找,却找不到一点儿线索。   一开始,经纪公司还瞒着乔安娜失踪的事。   后来实在瞒不住了,经纪公司就发布了那个乔安娜暂时告别歌坛的公告,指望着能找回乔安娜,让她重回歌坛。   当乔忘川从育胎槽里出来时,警方已经放弃了查找,将乔安娜失踪案列为悬案。   他们推测:乔安娜是被人贩子有计划、有预谋地绑架了,不知道已经被卖到了哪里去,被找回来的可能性已经很小很小。   米勒不愿意放弃,就辞去了工作,将乔忘川托付给了岳母罗莉莎和大舅哥乔埃文夫妇,跟岳父乔哈利一起踏上了寻找乔安娜的漫长旅途。   考虑到孩子的情感和成长,米勒和乔家人隐瞒了乔忘川的真正身世,给他取名为乔南风,让他以乔东风亲弟弟的身份长大。   乔忘川年满十八岁之后,才知道 “父母” 其实是舅舅舅妈,“姑父”和失踪的 “姑姑” 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知道真相时,乔忘川受了很大刺激。他不顾劝阻,坚持放弃一切,跟爸爸和外公一起寻找妈妈。   他有知识有技术,又痛恨那些犯罪分子,就在寻找妈妈的过程中顺便做了警方的义务线人,算是为打击犯罪略尽绵薄之力。   但他终究敌不过那些职业罪犯的阴险狡诈,不久后就钻进了圈套,落在了迷雾星域一个黑帮的手里。   迷雾星域是三不管地带,那里聚集了全宇宙最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各种令人发指的罪行,每天都在那里发生无数次。   那个黑帮抓住乔忘川以后,本打算当众虐杀他,杀鸡儆猴。   但米勒和乔哈利为了寻找乔安娜的下落,已经在迷雾星域混迹多年,终究还是积攒了一点人脉,就托了关系求上门去。   后来,乔家人倾家荡产又借了大笔外债,筹了一笔高额赎金,将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乔忘川赎了出来。   把乔忘川带回地球后,米勒就给儿子改名为乔忘川。   忘川河就是黄泉,是传说中人间与地府的分界线。   米勒给儿子取这个名字是想提醒他:一旦越过黄泉进入地府,就再也回不到人间了。   那之后的几年,乔家人就留在了地球上,没有再去寻找乔安娜。   乔忘川也痛定思痛,放弃了原本的打算,开始专注于自己擅长的事——搞研究。   后来,乔忘川和朋友开了分子云公司。   等分子云公司赚了钱,他就还了家里的外债,又给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买了更大的房子。   两年前,乔忘川的经济彻底宽裕了。   米勒就带着用乔忘川的钱雇的佣兵,换了一个身份,再次踏上了寻找乔安娜的旅途。   乔忘川浅浅地抿了一口酒,十足自嘲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当我以为自己要被虐杀时,心里有多懊悔。当我知道我家人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将我救出时,心里有多羞愧。”   他伸出一根手指,对着自己的脖子和胸口划了一个圈:“我的衣领和衣服下面,藏着当年被黑帮折磨时所留下的各种伤痕。   “我留着这些伤痕,就是要时刻提醒自己:遇事要冷静,解决问题要有策略,不能再凭着一腔孤勇胡乱行事了。因为那对于解决问题毫无益处,反而容易坏事,容易连累亲人。”   在他的叙述结束时,全息电视里也响起了新年的钟声。   乔忘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然后微笑着向苏郁檀举起了酒杯:“过年好!”   苏郁檀举杯与他轻轻一碰,也说了一声:“过年好!”   希望不开心的事,都留在旧年。   希望新的一年,会是美好的一年、幸福的一年。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说大家对男主的撩妹技巧不太满意……   5555,人家是理工直男 + 新人菜鸟嘛!人家已经很努力了好伐?   顺便说一句:从明天起,更新时间推迟到晚上,免得大家继续熬夜了。   sorry,上夹子后我就应该改过来的。 第44章 帅吗?   大年初一,苏郁檀陪着乔忘川去了当地的一座寺庙,为乔安娜、远在迷雾星域的米勒和各自的亲人朋友祈福。   大年初二,苏郁檀开始履行承诺,给乔忘川拍照。   虽然乔忘川不是专业模特,苏郁檀也不是专业摄影师,但她还是不想把拍照这件事搞得太随意。   所以正式拍照之前,她帮乔忘川挑衣服,还要帮他化妆。   乔忘川怪叫一声,浑身都是抗拒:“我是男的呃!也要化妆?”   苏郁檀睨了他一眼:“少见多怪!模特拍照前都要化妆的好吗?”   乔忘川有点无奈:“我以为就是随便拍拍。”   “虽然我不是专业摄影师,但我不随便给人拍照的。躺好!”   乔忘川不再反对,叹息着在沙发上躺平了,笑着说:“现在,你可以对我为所欲为了。”   苏郁檀不搭他这话,只从餐桌那边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他身边,仔细打量他的脸,思考这妆应该怎么化。   男妆和女妆区别很大的,她不熟悉,就要在动手之前多想想。   他的眉毛整齐漂亮,不用修;他的睫毛很浓密,不需要睫毛膏,贴着睫毛根画一条浅浅的眼线,再夹一下就可以了……   在她思索的时候,乔忘川的脸渐渐开始发烧,连耳朵都红了。   他轻咳一声:“阿檀,你再这样看着我,我会想吻你的!”   苏郁檀已经想好了他的妆要怎么化,就拿起化妆品,开始在他脸上折腾。   “如果你真敢亲上来,我就要剁猪蹄了。”她一边往他脸上拍化妆水,一边说。   “剁猪蹄是什么意思?”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这话你听过没有?”   乔忘川懂了:“所以,要是我敢亲上来,你就要剁了我?”   苏郁檀朝他露出一个充满威胁之意的笑容:“没错。”   “可真狠心!”乔忘川嘟囔了一句,又问,“你那么认真地看了我那么久,觉得我帅吗?”   苏郁檀不肯太夸奖他,就说:“不算太帅,但也还行。”   “只是还行?”乔忘川不太满意,“那你说说我哪里长得不帅?要不,我去整容医院做个微调?”   “你还是别去‘微调’了,我怕你陷在那个坑里出不来。”   “什么意思?”   “狄德罗效应,听说过吗?”   狄德罗效应,又叫配套效应,是18世纪法国哲学家狄德罗发现的。   朋友送了狄德罗一件非常华美的睡袍。狄德罗穿上了这件睡袍后,就觉得地毯、家具等配不上这件睡袍了。为了让房间的装饰跟得上睡袍的档次,他把地毯和家具陆续都换掉了。   这种得到一件新物品后,会不断配置与之相适应的物品的心理现象,就是狄德罗效应。   女士们买了一条漂亮裙子后,又想买鞋子、买手包与之搭配,这就是典型的狄德罗效应。   乔忘川竟然听懂了:“你是说,我‘微调’了一个地方之后,又会对其他地方不满意?然后就会没完没了地‘微调’下去?”   苏郁檀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不是必然,但有可能。不少人都陷在这个心理效应里,‘微调’了一次又一次,最后整张脸都换掉了。你如果对自己的脸不满意,不如直接找名家设计一张脸,一次解决问题。”   乔忘川想了想,有点遗憾的放弃了之前的想法:“那还是算了。你不嫌我丑就行了。”   苏郁檀忍不住笑:“放心,你不丑。不过,你竟然知道狄德罗效应?”   “知道啊!我最近看的书,可不止教人如何谈恋爱的那些。”   “还看了什么书?”苏郁檀随口问道。   “还看了《心理学基础》《行为学基础》《精神病学总论》《意识、潜意识与本意识》《潜意识创伤综合症的诊断、分级与控制》《阴影之下——20名重度潜创症患者的悲情人生》。另外,我还订阅了所有的权威医学杂志,把那些杂志里关于潜创症的各种论文都通读了一遍。”   苏郁檀呆住了。   乔忘川看着她,极其温柔地说:“阿檀,从我向你道歉,同意你跟小鸽子接触的时候起,我就在阅读心理和精神医学方面的书籍。现在,我对你的病情不再是一无所知了……”   苏郁檀突然觉得心里有点涨、有点堵,似乎有无数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并不认为乔忘川是在说大话——认识这么久,这一点基本的判断她还是有的。   他在向她道歉之后,就开始踏踏实实地去了解她的病,去读那些枯燥艰涩的心理和精神病学专业书籍和资料……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个地步?   苏郁檀觉得心酸鼻酸。眼眶一热,几乎沁出泪来。   真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的人!   叫她说什么好嘛?   呆了好一会儿,苏郁檀才低声说:“你看那些书做什么?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乔忘川伸出右手,用食指上的钨金指环碰了碰她手上的指环,神情坦荡,态度认真:“对我来说,这就是再‘正’不过的事。”   苏郁檀觉得心里不仅堵,还添了两分烦乱。   她本能地想逃避,就十分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想刻在指环上的,到底是哪几个字?”   乔忘川十分随和地跟着她转移注意力。他看了看手上那枚指环,对着她灿烂一笑:“你猜?”   苏郁檀小声嘀咕了一句:“一点都不坦诚,真是太不可爱了!”她笑眯眯地对乔忘川说,“男女之间最重要的是坦诚。这个你知道吧?”   “我知道啊!但太过坦荡无遗,又会失了趣味——这是书上说的。”   “尽信书不如无书。”   “可这一条,我觉得书上说得很有理。所以,你猜一猜嘛!很好猜的。”   苏郁檀终于丢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猜!”   化好了妆,天也快要亮了。   清晨和黄昏是摄影师不可错过的黄金拍摄时间,苏郁檀赶紧拉着乔忘川开始拍照,米洛负责拿反光板。   虽然乔忘川不是专业的模特,好在苏郁檀也不用表现特定的主题。他只需要好好做自己,她只需要好好捕捉他的特质就行了。   忙忙碌碌、断断续续地拍摄了一天,拍出来的照片有好几百张。   晚上,她在乔忘川那里,跟乔忘川一起选照片。   乔忘川惊叹不已:“你居然把我拍得这么帅!我要是爱上了自己怎么办?”   苏郁檀对这些照片也基本满意:“我发几张到我的社交圈里,只给我几个朋友看。你介意吗?”   乔忘川托着下巴看着她,嘴角扬起一抹笑:“这些照片是你的作品,随你发到哪儿去。”   苏郁檀就挑了几张自己最满意的,发到了社交圈,设定只给陆晓知、艾薇儿和陈若水看。   随后她又想到,这些照片拍的是乔忘川,也应该让他可以看到,就把乔忘川也加到了可以看到这些照片的组别里。   陆晓知、艾薇儿和陈若水先后在这组照片下面留言。   陆晓知只给了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表情。   艾薇儿感叹了一句:“好技术!这些照片拍得太美了。另外,头一次发现乔忘川这么帅、这么有禁`欲气质。”   陈若水的反应最为夸张,她立刻打视频电话过来,追问这帅哥是谁、跟苏郁檀什么关系。   苏郁檀没有立刻接她的视频电话。   直到她从乔忘川的房间离开,她才回电话过去,把她和这帅哥的关系全说了,惹得陈若水兴奋地尖叫了好一阵。   陈若水之前只知道她有一个女儿了,却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谁、长什么样儿。   “你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跟‘孩子的爸’在一起了?”陈若水气势汹汹地逼问。   “没有。他在追我,但我还没有答应他。”   “你觉得他帅吗?”陈若水咬了咬嘴唇,有点紧张地问。   听到这句问话,苏郁檀就明白水妹是想到了岳峥嵘。她觉得岳峥嵘不帅,这是她拒绝岳峥嵘的理由之一。   苏郁檀想了想,嘴角露出一点微笑:“挺帅的。我特别喜欢他的眼睛,深邃得像是大海一样,仿佛隐藏着无数的智慧和秘密,我比较喜欢这种有厚度的美。他的嘴唇也很漂亮,唇形优雅,色泽红润,挺有诱惑力的。   “最关键的是,他那种从容、优雅、内敛的气质,非常吸引我……”   陈若水静静地听着她夸乔忘川,听完之后叹息一声:“你喜欢的竟然是这一款。看来,岳峥嵘是完全没机会了。”   苏郁檀默然无语,没有说话。   “你知道岳峥嵘为什么把你视作女神吗?”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陈若水突然问。   “我也很奇怪这一点。为什么?”   陈若水叹息一声:“他小时候特倒霉地被两名逃犯劫持过。一名休班的年轻女警正好遇见了,就跟上去,冷静机智地跟那两个逃犯周旋了好几个小时,将他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他就特别迷恋那种在危险面前沉着冷静、机智勇敢的范儿。你那天跟周锋周旋的样子,完美符合了他对完美女性的最高幻想,所以你就是他的女神。   “而我那天……吓得涕泪纵横,差点就屁滚尿流了,自然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原来是这样!苏郁檀叹息一声,小心翼翼地说:“要不你告诉他:‘女神’是用来仰慕的,谈恋爱得找一个跟自己合得来的人?”   陈若水气哼哼地:“好!我就这么跟他说!”   结束了跟陈若水的通话,苏郁檀看着灿烂的星河发呆。   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有各自的伤心、无奈和遗憾。   白珊瑚酒店的店庆舞会,苏郁檀还是参加了,她的舞伴自然就是乔忘川。   乔忘川买了一套珠宝要送给她,说是感谢她花费那么多心思为他拍照。   苏郁檀坚决不肯收珠宝,只说:“你上次帮我解决了崔琳琳的麻烦,我还没有谢你呢!这些照片,就当是谢礼好了。”   乔忘川神情有点黯然,没有再勉强她。   从明珠群岛回到新海市,苏郁檀带着乔忘川,去了江渺渺的“安娜音乐酒吧”。   江渺渺是乔安娜的死忠粉。   她那家“安娜音乐酒吧”,就是以乔安娜的名字命名的,算是非官方的乔安娜歌迷酒吧。   这家酒吧里,常有乔安娜的歌迷聚集,也常常能听到乔安娜当年的歌。   听苏郁檀说了这家酒吧之后,乔忘川就想去坐一坐。   去之前,苏郁檀给江渺渺打电话,请她给自己留一桌。   去了之后,江渺渺亲自到门口迎接他们,将他们带到了舞台侧前方一个卡座里。这里可以很好地感受酒吧的氛围,也有相对独立一点的空间。   苏郁檀问江渺渺:“你能再唱一次《祈愿》吗?那天,你唱得很好听。”   江渺渺愉快地答应了。   过了好一阵,江渺渺才穿着一身很正式、很隆重的演出服,站在了舞台上。   当乐队奏出《祈愿》的前奏时,她对着话筒说:“两个月前,我曾独自一人站在这里,对着空空荡荡的大堂演唱安娜的《祈愿》。   “当时,我希望有一位既正直又聪明的骑士从天而降,帮我解决一个我解决不了的麻烦。   “当我唱完了这首歌,竟然真有一位既正直又聪明的女骑士出现在我的面前。没过多久,她就像我所希望的那样,帮我解决掉了那个麻烦。在这里,我要郑重地谢谢她!”   江渺渺朝着苏郁檀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苏郁檀被她的突然袭击搞得有点不好意思。她下意识地不想引人注目,就跟着酒吧里的人一起东张西望,一副“我不知道她在感谢谁”的样子。   鞠完躬,江渺渺又说:“现在,我相信这首歌是有魔力的。今天晚上,我将再次以至诚之心唱这首歌,为我最爱的安娜祈福。无论她在哪里,我只希望她平安、快乐……”   说完后,她就闭上眼睛,以一种无比虔诚的状态演唱那首《祈愿》,就像苏郁檀第一次看到的那样。   乔忘川本来被苏郁檀的装模作样搞得有点想笑。   可当他听到江渺渺接下来的那番话,听到江渺渺的歌声响起时,眼泪却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第45章 情人节   那晚从酒吧离开后,乔忘川就告诉苏郁檀:《祈愿》这首歌他总共听过三次,三次都听哭了。   知道自己的身世和这首歌的故事后,他听了第一次。   听到一半他就哭得唏里哗啦,听完以后他就决定放弃一切去找妈妈。   第二次听这首歌,是除夕那晚她唱的。   当时,他完全没想到会在那样一个时刻、以那样一种方式,跟这首近三十年前的老歌重逢。   第三次听这首歌,就是江渺渺的这次演唱。   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有歌迷这样惦记着他妈妈。可残酷的是,他和这些歌迷,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远比亲眼目睹亲人的离去更加折磨人。   他说:他成年以后掉的眼泪,都与这首歌有关。   “所以,不是我太脆弱,而是这首歌和它背后的故事太催泪。”连着在她面前掉了两次眼泪的乔忘川,一脸窘态又一本正经地向她解释说。   苏郁檀也一本正经地连连点头,充分尊重一个男人爱面子的心理。   乔忘川又向她讲起了这首歌背后的故事。   在决定生他之后,他妈妈曾拉着他爸爸,跑过大大小小的很多寺庙道观为他祈福。   那首歌里的放河灯、佛前上香许愿,都是他父母实实在在做过的事。   “愿婴儿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愿童年欢趣,比星河更加浩瀚;愿少年意气,扎根在幸福乐园;愿心中梦想,长大后都能实现。”这些歌词,也都是他妈妈对他的真实期望。   在他被成功植入育胎槽之后,他妈妈曾经避开狗仔队,溜进生殖服务中心,弹着一把吉它,对着还是胚芽的他唱这首歌。   他妈妈还说过:等他出生后,再亲口唱这首歌给他听。   可等他出生时,他妈妈已经没有机会亲口给他唱歌了。   春节假期后,乔忘川就搬到了苏郁檀的隔壁。   搬家那天,他的亲戚朋友都过来暖宅,他也邀请了苏郁檀参加。但苏郁檀还不想过于介入乔忘川的生活,就婉拒了。   情人节的时候,乔忘川约苏郁檀吃饭。   苏郁檀怼他:“情人节是情人的节日,我们俩凑一块儿吃饭,算怎么回事啊?”   乔忘川挠了挠头:“两个单身狗互`暖一下。这个理由怎么样啊?”   苏郁檀觉得这个理由可以接受,就答应了跟他一起吃饭。   乔忘川想找家高级餐厅订位,问她想吃什么菜。   她却说:“两个单身狗互`暖订什么餐厅?在家里吃就行了。吃什么我不挑,黑暗料理和那些奇奇怪怪的食物除外。”   乔忘川从善如流:“行!那在我家还是你家?”   苏郁檀想体会一下乔忘川家的装修逼格有多高,毕竟他花了那么多钱,就提出在他家吃这顿饭。   那天晚上,走进乔忘川家的时候,她真的是惊呆了。   走进大门,她看到的不是一间装修豪华的客厅,而是一片童话世界般的梦幻森林。   在这片森林里,不需要灯光的照射就能看清周围的一切,因为森林里的每一种动物和植物都在发着光。   头顶上方,是茂盛得遮天蔽日的樱花树,枝头开满了粉粉嫩嫩的樱花。微风吹过,粉色花瓣像雪一样飘落下来,落在林子里就消失不见,落在小路上就堆集起来,铺满了整条小路。   小路的旁边,苔藓、藤蔓、灌木和小草都绿得发亮。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在伞一样巨大的奇异花朵之间穿梭,为森林增加了几分灵动的活力。   苏郁檀心里发出一声惊叹:这光影效果,真是太太太太逼真了!   看来,乔忘川找的那名家装师,真的很牛啊!她究竟用了多少高级全息投影设备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她低下头,看着“小路”上的樱花,竟然有一种不忍心踩上去的感觉,因为那些花瓣是那样娇艳、那样真实。   视线的余光瞟到了自己的衣服,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打扮太随意了,完全配不上这漫天花雨的浪漫氛围。   “你等一下,我回去换件衣服。”她对一身西装礼服的乔忘川说了一声,转身就跑回家了。   她回到家,利索地化了一个淡妆,然后打开衣柜,视线快速掠过一套套服饰,最后落在了一件白色小礼服上。   这是一件有蕾丝一字领、开叉喇叭袖的中长款露肩小礼服,是她所有衣服中,最配得上那种梦幻氛围的一件了。   她换上小礼服,配上合适的鞋子。   考虑到电梯间里气温比较低,她又裹了一条薄披肩,免得到了乔忘川家的时候一身鸡皮疙瘩破坏氛围。   重新打扮好之后,她来到了乔忘川的家。   在她踏进门的那一刻,无数樱花花瓣就从她脚边飞起,像有生命一样绕着她飞舞,仿佛在欢迎她的到来。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微风,送来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芳香。   花丛里的蝴蝶飞过来,化作一个个蝴蝶小仙子,引着苏郁檀向餐厅的方向走去。   属于森林的夜晚的鸟啼虫鸣中,加入了几声似有若无呢喃和轻笑,似乎是藏在花丛里的精灵在窃窃私语。   苏郁檀想:最昂贵、最浪漫的餐厅,氛围也不过如此吧?   他那套昂贵的环屋音像系统和空气循环系统还真是物有所值,没有白花钱。   当苏郁檀在餐桌前坐下时,环绕她飞舞的樱花花瓣在餐桌侧方落下,化作了一个樱花形状的舞台悬浮在“森林”之中。   樱花舞台上,穿着粉色礼服、美得如梦似幻的小小花精灵,演奏着各种乐器,组成了一个花精灵交响乐队。   负责指挥的花精灵向苏郁檀鞠了一躬,用一种十分悦耳的童声说:“欢迎苏小姐来到梦幻森林的樱花林。我是樱灵。请问小姐想听什么曲子?”   她扇动着花瓣一样的翅膀飞在空中,与苏郁檀的视线保持平直。   苏郁檀很有兴致地问:“什么曲子都可以点吗?”   “只要是公开销售的乐曲,都可以点。”   苏郁檀想了想,并没有此时此刻特别想听的曲子,就对樱灵说:“还是演奏你们拿手的曲子吧!”   花精灵们拿手的曲子,应该是与环境协调度比较高的曲子,与这样的浪漫氛围会更搭。   花精灵们开始演奏风格梦幻的轻音乐。   餐桌的另一侧,突然出现了一道“传送门”,三个手捧托盘的人,从“传送门”里走出来。   为首的一人头发和胡子都花白了,气质稳重睿智,充满了中老年帅哥的成熟魅力。   乔忘川介绍:“这是我家的管家机器人,叫白羊。”   白羊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名十六七岁的俊美少年,模样相似,气质迥异。   乔忘川说:“这是小鸽子的保姆机器人,这个叫小文,那个是小武。他们都是我亲自设计制造的。有他们的陪伴,小鸽子的安全和需求基本上都能得到保证了。”   苏郁檀跟三个临时客串服务生的仿真机器人打招呼。   白羊带着小文和小武,按照西餐厅的标准流程开始上菜。那些菜肴,也是色香味俱全的。   在这样梦幻唯美的环境中用餐,实在是一件很浪漫的事。   心情大好的苏郁檀,突然对一个问题产生了好奇:“乔先生,请问你是怎么喜欢上我的?”   乔忘川抬眼看着她,神情有点扭捏:“你真想知道?”   苏郁檀很真诚地看着他:“当然!”   乔忘川纠结了一下,然后很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我把我写的情书发给你?就这样说,我有点说不出口。”   苏郁檀眉毛一挑:这年头,还有人写情书?而且他是写了没有发?   “在这样唯美的环境下,如果我自己闷头看情书,也太没意思了!”她愉快地为难他,“要不,你自己读出来?或者用你这套环屋音像系统,以一种比较浪漫的方式呈现出来?”   乔忘川松了口气,轻咳一声:“还是用环屋音像系统呈现吧!这套系统里,正好有一个模块可以用得上。”   他的手指在空中快速轻划几下,通过隐形智能眼镜选择模块。   餐桌边的樱花舞台飞向“远处”,花精灵乐队成为背景。   一栋童话式的小木屋投影,出现在餐桌旁边。“木屋”前的“院子”里,一个Q版的“乔忘川”正在写信。   在舒缓的音乐声中,“乔忘川”的声音缓缓响起,开始念情书。   亲爱的阿檀:   我还没来得及向你表白,就被你拒绝了。   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我的学习能力一直很强。不管什么课程,只要我下定决心去学,就能够一骑绝尘,将一个又一个的同学、学长和前辈远远抛在后面。   所以,我的内心一直是孤独而骄傲的,孤独得有些倦怠,骄傲得有些自负。   因为我妈妈和迷雾星域那件事,我不得不收拾起了倦怠,努力去做我该做的事。   可我内心的孤独,有增无减。   我的教养,迫使我将自负掩盖在礼貌之下。   但掩盖不是清除。我心中的自负,从未真正消失。   从小到大,也有很多女孩子向我表达好感。我礼貌地拒绝,内心从无波澜。   因为她们中的大多数,我只想用五个字评价:愚蠢的花痴。少部分不愚蠢不花痴的,又跟我一样眼高于顶,显得面目可憎。   我捐献的生殖细胞能够配对成功,我挺惊讶的。   因为我很清楚自己提出了什么样的配对条件。   第一次见面,我知道了你的病情。   那时候,我并不真正了解这种病,却听了不少关于严重潜创症患者的“恐怖传说”,还刚刚帮警方解决了一起六级潜创症患者制造的人质劫持案。   因为舆论环境,因为这种实际案例,我对你这样的潜创症患者心存偏见,以为你们真的就是“麻烦”的代名词,就是生活中的“不定时炸`弹”。   我工作太忙,牵挂着我父母,要考《父母资格证》,还要迎接并照顾一个意外到来的孩子,所以我不想再惹上更多麻烦让自己更辛苦,就拒绝了你探视小鸽子的请求。   那时候我想:保持距离,对我们双方都好。   拒绝你不到24小时,你就凭着自己的敏锐和细致,以一次偶遇为线索,揭开了崔琳琳的身份,救出了阿诺,解决了我用五年时间也没能解决的问题。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被狠狠地打脸了,羞愧得无地自容。   在你面前,我心中的骄傲和自负,荡然无存。   我向你道谢,也向你道歉,开始心平气和地去了解你。   我承诺要还你人情,你却对我的谢意和许诺毫不在意。   你那种磊落出尘的气质,让我印象十分深刻,打从心底里折服。   等我们的关系改善了,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之间有那么多的默契。   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同类的感觉,实在太幸福。在这种幸福中,我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那么孤独。   你被崔琳琳报复,面临着被绑架的威胁。   在那次危机中,我真正认识了你,无比惊喜地发现你竟然有那样丰富的层次。   你的隐忍、你的理智、你的脆弱、你的坚强、你的敏锐、你的勇敢……这些特质交织在一起,为我勾勒出了一个立体的你、一个比黑洞外面的吸积盘更加炫目的你。   人们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   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中,你拥有全宇宙最有魅力、最吸引我的灵魂。   心动,不知从何时开始。   在你晕倒在我怀里的那一瞬间,我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为一个女生心跳加速、手心冒汗的感觉。   我将你送到医院,在床边守着你,看着你,等你醒来。那么枯燥单调的事,我竟然觉得十分有趣,有趣得我一晚上没睡也并不觉得困。   我开始想方设法地接近你,想要追求你。   可我的行动才刚刚开始,你就立刻明白了我的企图,干脆利落地拒绝了我。   我感觉自己的心脏似乎在滴血。   这不是因为你的拒绝让我自尊受伤,而是因为你所说的话,让我闻到了绝望的气息。   如果谈情说爱对你而言真的那么危险,那我就真的没有一点机会了。因为我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心意,让你去冒精神崩溃的风险。   从餐厅回来,我心里就很乱。   我决定去见你的医生。如果他也不支持我,那么,我就只能将这一份心意永远埋葬在心底了。   心里煎熬无人可说,我只能写下来。   明天,我会得到怎样的“判决”呢?   乔忘川   3018年11月17日   ————   智能系统模拟的乔忘川声音,跟他真实的声音没多大区别——至少耳朵是听不出区别的。   在环屋音响效果的加持下,那种声音似近似远,既像是在她耳边低语,又像是要将她包围。   那个声音读情书的时候,乔忘川手肘撑在桌面,双手在额头前拱成了一个拳头。   他的大半张脸都被他的手挡住了,可他那通红的耳根,却泄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当这封情书读完,他终于放下了自己的手,轻咳一声对苏郁檀说:“要继续读下一封吗?”   虽然他极力保持着镇定的表情,但他那发红的脸颊、水润的眸子,却让苏郁檀觉得:他整个人都正在荡漾之中……   苏郁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再听。”   她端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红酒,慢慢咽下,又不自觉地轻轻啜了一口。   她想:乔忘川的文字功力着实不错。这封情书,竟让她听得有点心潮起伏了。 第46章 心里的泪水   春天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被微风斜斜一吹,雨丝就飘落在窗户玻璃上,渐渐汇成点点滴滴,顺着玻璃滑落下来。   九岁的小凡站在窗边,看着玻璃上的水珠,眼神麻木,表情淡漠。   小凡是一名二级的潜创症患者。   一个月前,苏郁檀将他从原生家庭里带出来,带到了新海市儿童福利中心。   小凡本名叫金人杰。   来到儿童福利中心的第三周,他自己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叫做“独孤凡”。他说:他本就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人,做不了“人杰”,请大家以后都叫他小凡。   小凡的父亲叫金世豪,母亲叫武子妍。   他们本来经营着一家健身房,但三个月前,这家健身房倒闭了。   现在,金世豪和武子妍正在打离婚官司。   他们已经没有财产可争了。不能好聚好散的原因是:两人都不想在离婚后抚养儿子。   他们从家里吵到社会事务局,又吵到了法庭上,都说生孩子是对方的主意,离婚后应该由对方来养孩子。   他们指责对方:不想养孩子是怕耽误自己寻找第二春。可说到自己时,又都能找出许多“迫不得已”的理由推卸养孩子的责任。   法官不会跟这种人磨唧,昨天已宣布了对他们判决:同时剥夺他们对孩子的监护权,同时罚处“惩罚性高额抚养税”;将小凡的监护权转移给政府。   惩罚性高额抚养税与惩罚性高额抚养费一脉相承,都是“可欠账,不可赖账”的。   区别只在于:“抚养税”是缴税给财政;“抚养费”是支付给孩子的实际监护人。   “抚养税”的缴税年限跟抚养费支付年限一样,都是从被剥夺监护权算起,到孩子年满十八岁终止。具体缴税金额是多少,则有一套比较复杂的算法。   “抚养税”的存在,就是为了对付金世豪、武子妍这种只管生、不管养的人。   监护权被收归政府后,小凡可以选择在儿童福利中心住下去,也可以选择进入被收养的程序。   如果他选择进入被收养的程序,则由社会事务局从登记在册的收养志愿者里,筛选合适的人与他见面。双方都愿意的话,再签订收养协议。   如果小凡被收养,他的养父母可以得到一笔政府补贴。   补贴金额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不至于让人借此发财,却也能打消一些爱心人士的经济顾虑,提高他们的收养意愿。   所以现在,苏郁檀需要问一问小凡:“你想留在儿童福利中心,还是想被收养?”   小凡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一般,继续看着窗户玻璃上的水珠。   苏郁檀也不催他,站在他旁边,很有耐心地陪他一起看春雨。   过了好一会儿,小凡突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看玻璃窗上的雨水吗?”   苏郁檀侧头看着,微微一笑:“因为玻璃窗上的雨水,像是你心里的泪水?”   小凡吃惊地转头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猜得对吗?”   “对!”小凡又转头看着窗外,表情恢复了之前的淡漠,“最近这半年,我常常想哭却哭不出来。每次看到这些雨滴顺着玻璃往下流,我就觉得,像是泪水在顺着喉咙往我心里流。心里关着很多泪水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苏郁檀伸出手,揉了揉他的肩膀,柔和地说:“会好起来的。等阳光照进了你的心里,那些泪水就会慢慢被蒸发掉。”   小凡沉默了一会儿,又问:“苏阿姨,人为什么要生孩子?”   苏郁檀觉得: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她想了想,才谨慎地说:“繁衍后代,是镌刻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根本保证。生孩子的最原始动机,是为了让自己的基因流传下去。”   生存和繁衍,是生命的两大主题。   “可我父母生我,并不是为了你说的那种原因。”小凡神情漠然地说,“他们生我,是为了跟别人攀比。”   “这话是谁说的?”   “他们吵架时自己说的。因为别人家有孩子,他们也想生个孩子;因为别人在炫娃,他们就想生个更可爱的宝宝炫回去。可惜啊,我没有别的宝贝聪明可爱,满足不了他们想炫耀的心,让他们很失望……”   似乎憋了太久,小凡面对着挂满水珠的玻璃窗,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他说:他妈妈总嫌他长得丑;他爸爸总嫌他遇事不够机灵。   他说:他的精神域度只有7%,主天赋只是B级,距离天才的标准还很遥远,这让他父母很失望。   他说:他父母以前给他报各种班,让他学这学那。他很努力,也不是最差的,可他父母总拿他跟那些最好的孩子比。他比不过,就要被数落一顿。   他爸爸经常说:就你这怂样儿,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他妈妈总是说:你就不能跟XXX学学吗?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自己,知道什么是差距吗?   他们经常戳着他的脑袋说:笨鸟先飞知道吗?你已经不聪明了,如果还不努力,将来只能去讨饭了。   他们还时不时地揪着他的耳朵说: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吗?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怎么这么不争气?你怎么对得起我?   他父母还时不时地表达对生了他的后悔。   第一个常用句式是:早知道你是这熊样儿,早知道你这么不争气,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第二个常用句式是:如果没有你拖累着,我早就去环游宇宙了,我早就跟你爸爸(妈妈)离婚了,我早就……   每次听到这种话时,小凡都会觉得自己是一个不该存在的人。   他觉得他父母生下他,就像是买到了一件很不喜欢、很麻烦却又不能退货的劣质商品。   小凡说:“我本来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希望他们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嫌弃我。可他们闹离婚时,谁都不想要我。那一刻我就真正明白了一件事:他们是真的嫌弃我,是真的想抛弃我。   “我觉得很难过……苏阿姨,真的很难过!”   他嘴里说着很难过,可他的表情依然很淡漠,眼神依然很麻木。   苏郁檀知道:这是一种病态反应,是他那二级潜创症造成的一种情感抽离状态。   处在这种状态时,他可以用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来看待和处理他与父母的关系。   这种能力,是潜意识逃避更大创伤的本能选择,也是人类精神世界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但这种自我保护机制有很大后遗症——情感一理抽离,要还原就没那么容易了;抽离越久,还原越难。抽离太久,就真的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了。   苏郁檀叹息一声:好在小凡的潜创症只是二级。他长大后,有一定的自愈可能。   当然了,那需要极大的智慧、勇气和意志,有时候还需要一点机缘。   如果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病情,他就很难跟人建立健康的亲密关系。   换句话说:童年的阴影已经为他预定了一个“注孤生”的名额;他若想退货,需要付出极大的努力。   小凡转头看着苏郁檀,认真地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所以,我想留在这里,不想被收养。这里没有人嫌弃我,没有人会被我拖累。我不会再耽误任何人的青春、自由、美好人生和幸福生活。我在这里呆着,很自在,很舒服。”   苏郁檀没有反对,只说:“好!不过按程序,我还是得说一声:你随时可以改变主意。如果你改主意了,随时可以就告诉我。知道吗?”   小凡说:“我不会改主意的。”   他又转过头去,看着窗户玻璃上的水珠,不知是不是在丈量积在他心里的泪水有多深。   苏郁檀突然想起她带走小凡的那天。   她那天上门的时候,金世豪和武子妍正在吵架。   当她表示要带走小凡时,金世豪和武子妍停止了争吵,一个躲进了主卧室,一个站在阳台上抽烟。   小凡很顺从地回到他的房间,自己收拾了一个小箱子,然后在父母的回避和静默中,不声不响地跟着苏郁檀走了。   离开家门时,小凡眼中有泪,却没有回头。   那是一次寂静无声的离别,并不催人泪下,却让人心情郁结。   小凡被苏郁檀带到儿童福利中心后,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里有专门的工作人员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带孩子看医生。等他们的情况稳定下来,他们还可以进入网络学校学习。如果长住,也可以去实体学校。   作为社工,苏郁檀保持着每周探望小凡一次的频率。   这个频率,不至于让小凡感到厌烦,也不会让他觉得自己被遗忘。   那一场连绵春雨结束后,苏郁檀第六次探访了小凡。   天气已经晴朗起来,露出了灿烂的阳光。   小凡的表情和眼神,依然没有多明显的变化。   他告诉苏郁檀:他父母都给他打过电话了。   “他们都说:是为了我好,是怕我跟着他们受苦,才装出一副不想要我的样子,让我进入儿童福利中心。他们还说,我在这里可以吃饱穿暖,可以接受更好的教育,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说这话时,小凡那张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点讽刺的笑容。   “你说,我该相信他们吗?”他问苏郁檀。   苏郁檀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着说:“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来判断。如果你现在无法判断,可以把这个问题先搁在一边。等你长大了,你再来做判断。”   小凡看了她一眼,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了一点点:“多谢你没有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爸爸妈妈都是为了你好’这种话。你知道吗?这种话实在让我很恶心。”   苏郁檀失笑。作为专业社工,她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如果“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还有《父母资格证》和社工存在的必要吗?打着“为你好”的旗号伤害孩子的事,在这个星球的历史上,发生得还少吗?   “我不相信他们。”考验过苏郁檀的立场后,小凡干脆利落地说出了自己的结论,“如果他们以前没有那样嫌弃过我、没有后悔生下我,我或许还会相信……”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略微嘶哑。   “那你觉得,他们为什么打这个电话?”苏郁檀见他很有倾诉的欲望,就当起了临时的心理辅导员。   小凡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淡漠:“我猜测,他们是怕自己老了没人养,先来跟我缓和一下关系。反正他们已经摆脱我了,这样做并没有坏处。万一我将来不小心发达了,他们还可以找上门来,痛哭忏悔一番,然后继续让我孝顺他们。”   苏郁檀觉得,小凡父母那一番“为你好”的表白,应该是半真半假。   真的地方在于:小凡进入儿童福利中心,的确比跟着他们好。   假的地方在于:他们抛弃孩子究竟是为了谁、为了什么,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觉得小凡的一些想法过于灰暗。可她不能直接对他说:你这样想是不对的。   因为小凡已经有了自己的观念。简单否定他的想法,只会降低他的沟通意愿,让他的精神感觉更加孤独。   想把阳光照进他那积满泪水的心里,需要一个漫长而耐心的过程。   再去看小凡时,苏郁檀送给他一个日记本。   “你试着写日记吧!”她对小凡说,“把你的想法在日记本上写下来。写完了,就别再去想那个念头了。宇宙这么大,有好多东西可以想、可以写,不能总在某些念头上打转,对不对?”   写日记,也是一种倾诉。   另外,小凡其实是一个很有思想的孩子,可以鼓励他往写作的道路上走。   小凡看了看那个不算精美也不算粗糙的日记本,伸手接过。   “谢谢你,苏阿姨。我会记得你的。”他的脸上,挤出了一个生硬的、客套的微笑。 第47章 意外事故   弗罗拉是苏郁檀当社工后,随访的第一个小孩儿。   因为接手她随访工作的辛迪感染了一阵病毒,需要隔离治疗,苏郁檀就暂时代了她的班,又见到了这名小案主。   苏郁檀在复生医院变异症治疗中心再次见到弗罗拉时,这孩子比以前更憔悴、更苍白了。   与第一次见面不同的是:这回她没有坐在轮椅上,而是没精打采地躺在了病床上,情绪十分低落的样子。   与那次相同的是:她的父母依然不在她身边。   看见苏郁檀之后,弗罗拉的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她高兴地说:“我记得你!你就是送我伽马通讯器的那个社工,我记得你姓苏。”   “我很荣幸能被你记住。”苏郁檀在床边坐下,握了握弗罗拉的小手。那只手很凉很瘦,完全不像是一个孩子的手。   “苏阿姨,你看了最新的剧集吗?伽马好厉害啊!把人贩子的飞船都炸掉了!”弗罗拉兴致勃勃地跟苏郁檀聊起了《流浪全星际》。   “是啊!他竟然那样炸掉了飞船的能量炉,真是太聪明了!”苏郁檀庆幸自己一直在追剧,不然现在就接不上弗罗拉的话了。   《流浪全星际》最新一集的故事里,贝塔落在了人贩子的手里,阿尔法和伽马潜入人贩子的飞船营救。   救出贝塔和另外两个被人贩子控制的孩子后,伽马拆了一枚很普通的热熔弹,将弹药粉装进冷聚变反应炉的进料口,炸掉了飞船的能量炉。能量炉被炸毁,飞船自然也被炸成了破烂。   而在能量炉爆炸之前,伽马还侵入了那艘飞船的控制系统,弹出了全部逃生装置,让那些人贩子无法逃生。   如果伽马炸毁飞船的方法只是编剧瞎编的也就算了。   关键是这一集播出之后,居然有专家出来说:将热熔弹的药粉装进冷聚变反应炉的进料口,是真的可以炸毁能量炉和飞船的。   于是,无数剧迷纷纷向编剧献上了膝盖,觉得编剧是个有故事的人,呼吁编剧出来接受采访。   但就像以前一样,神秘编剧拒不露面,只通过剧组发了一条声明:他只是一个宅男,并没有剧迷想的那样厉害;他会知道那些,是因为他有一个很牛的科学顾问。   两人聊了一会了《流浪全星际》的剧情以后,弗罗拉突然抓着苏郁檀的手,一脸乞求地说:“苏阿姨,你带我去星空广场吧!”   “去星空广场做什么?”苏郁檀问。   “今天是伽马的生日。新海市的粉丝会在星空广场聚会,给伽马庆生。到时候,伽马会发私家视频跟粉丝互动……苏阿姨,我想去参加这个生日会。”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觉得有点为难。   如果一个健康的孩子这样求她,那么她在征得监护人的同意之后,是不介意满足孩子这样一个小小心愿的。   但弗罗拉的身体,允许她去参加这个活动吗?   见她迟疑,弗罗拉晃着她的手,更加可怜兮兮地说:“求你了,苏阿姨!我都快要死了,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达成吗?”   听到“我都快要死了”这几个字时,苏郁檀心里猛然一揪,不由自主地心软下来。   她叹息一声,对弗罗拉说:“我先去问问你的医生,看医生同不同意你去这一趟。”   弗罗拉兴奋地点点头,就要跳下床跟她一起去。   苏郁檀制止了她:“你在病房等着,我自己去问医生。”   她找到了弗罗拉的医生。   那名女医生沉默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弗罗拉的日子确实不多了。如果你方便,就满足她的这个愿望吧!”   她向苏郁檀微笑了一下:“弗罗拉这几天的情况还比较稳定,走这一趟不会有大问题,你可以放心带她去。”   苏郁檀又给弗罗拉的父母打电话。要把孩子带出医院,必须征得监护人的同意。   她爸爸班迪的电话打不通。   她妈妈雷思丽接了电话后,非常简单地说:“行!你带她去吧!”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似乎很忙碌的样子。   苏郁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弗罗拉。   弗罗拉很兴奋地开始翻衣柜,从有限的衣服里,挑出了她认为最漂亮的一套,又让苏郁檀给她梳头。   一向是短发的苏郁檀,笨手笨脚地给她梳了一个公主头,弗罗拉倒也不嫌弃她梳得难看。   星空广场的地下碟库已经没有空位了。   飞碟只好在广场上的临时降落点将她们放下来,然后飞到附近另一个碟库去停放。   下了飞碟之后,苏郁檀让弗罗拉坐在轮椅上,她推着她走。   弗罗拉不太情愿,但她的确没有力气走太多路,只好同意了。   一路走,弗罗拉就一路说她用通讯器跟伽马聊天的事。   苏郁檀也不时地附和两句。   突然之间,苏郁檀听到身后有惊叫、喧闹的声音。   她刚想回头看一看,就被一股极其巨大的力量直接撞飞,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感到身上似乎很痛,却又不知道哪里痛。   很快,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   苏郁檀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乔忘川坐在病床边,两眼通红,满脸胡渣,完全失去了平时的从容优雅。   “你感觉怎么样?”乔忘川用右手握着她的右手,左手轻轻拨了拔她额角的头发。   苏郁檀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觉得整个左侧都很难受,又麻又痒又痛,像有无数蚂蚁在爬在咬。   虽然她学的是临床精神医学,但基本的创伤治疗常识还是有的。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明她的左侧身体刚经历了大范围的神经修复甚至重建。   “发生什么事了?”苏郁檀没有回答乔忘川的话,而是问起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为什么自己会受这么重的伤?   乔忘川说:“星河广场上空发生了飞碟连环撞击事故。你受了池鱼之殃,被一艘坠毁的飞碟撞伤了。”   苏郁檀木木的脑袋里,终于想起了她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似乎有什么东西,将她狠狠地撞飞了。   “弗罗拉怎么样了?”苏郁檀立刻焦急地问,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乔忘川迟疑了一下,勉强微笑说:“你别着急,弗罗拉在另外一个地方。”   苏郁檀捕捉到了他脸上的迟疑,心中的惊恐焦虑有增无减:“她在什么地方?你不要骗我!”   乔忘川再次迟疑,终究还是叹息一声,对她说:“弗罗拉……到天堂去了。”   苏郁檀瞪着他,一颗心迅速沉了下去。   怎么会?怎么可能?   似乎在上一刻,弗罗拉还兴高采烈地聊着伽马,还在期待着伽马的生日会和私家视频。   可现在,弗罗拉竟然不在了?   苏郁檀脑海中一片空白,不愿意相信乔忘川的话。   可理智上,她又非常明白乔忘川的话不可能是假的,因为他不可能用这样一个谎言跟她开玩笑。   乔忘川抓紧了她的手,非常急切地安慰她:“阿檀,你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这只是一个意外!”   苏郁檀木木地躺在病床上发呆,脑子里全是弗罗拉的样子。   那个孩子……不在了……   从现在起,她再也不会真实地看到弗罗拉的脸,再也不会真实地听到她的声音。   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苍白虚弱的小女孩,坐在轮椅或病床上,兴高采烈地跟她一起讨论《流浪全星际》了。   那个小小的孩子,再也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她存在过的痕迹,只剩下一些视频资料和一座即将立起来的墓碑了。   苏郁檀能够接受弗罗拉的死亡,因为她心里早有准备。   她不能接受的是:弗罗拉以这样一种方式离开。   更让她难受的是:是她在那个时刻,将弗罗拉带到了那个地方,让弗罗拉的生命提前终结。   弗罗拉甚至可能没有机会交代遗言,没有机会去完成生前的心愿。   苏郁檀从不抗拒、从不害怕死亡。   但她觉得,死亡应该是圆满的。   如果死亡已无法避免,那么在做好了心理准备时,带着一点唯美的气息,带着一点释然的情绪,没有牵挂、没有遗憾地离开,才算是为人的一生划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想着弗罗拉那样突然而残酷地死去,苏郁檀心里似乎多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空洞处那种钝钝的疼痛感,让她感到窒息。   乔忘川无比忧心地看着她,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放在他的脸上不断摩擦。   “阿檀,如果你觉得难受,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了,你就会好受一些。”他无比急切、无比心痛地说。   苏郁檀神情木然地看了他一眼,想抬起左手,左手却一点也不听使唤。   她只好将自己的右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手指在自己眼睛下抹了抹,指尖上一点水渍都没有。   她果然没有哭。   心里那么难受,却连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这……可真是怪物才会有的反应。   她叹息一声,朝乔忘川挥了挥手,倦倦地说:“我没事的。不用哭。”   乔忘川看着她,眼神更加忧虑。   敲门声响了两下,病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乔东风走了进来。   他检查了一下苏郁檀的手,然后说:“你的左肩、左臂和左手受创太重,细胞和神经修复量太大,今天会有一些麻痒和刺痛的感觉。到了明天,这种感觉就会消退。再有一两天,你左手的功能就会完全恢复了。”   住院的时候,苏郁檀的病房里人来人往。   艾薇儿和陈若水一有空就过来跟她混。陆晓知保持着每天两次的频率探望她,顺便观察她的精神状况。乔家人举家出动,一起来探望她。她的上司唐恩和同事波比,也代表同事们来看过她。   苏郁檀在医院里住了三天。   等左手功能完全恢复后,她才被乔医生批准出院。   她出院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弗罗拉的妈妈打电话,打听弗罗拉葬礼的时间。   她没能按照约定,将弗罗拉平安送到伽马的生日会现场,至少应该向弗罗拉说一声对不起。所以,她想去参加弗罗拉的葬礼。 第48章 停职   “你想来就来呗!”电话里,弗罗拉的妈妈雷思丽无所谓地说,“星期六上午十点,新海树葬园。”   “树葬?”听到葬礼的方式时,苏郁檀略微迟疑了一下。   太空时代,主流的殡葬方式包括:墓葬、塔葬、水葬、树葬、太空葬。   墓葬和塔葬是比较传统的殡葬方式,适合观念比较传统的人。   水葬和树葬都比较环保,喜欢大自然的人通常会选择这两种方式。   太空葬是向往星空、喜欢自由的人更中意的方式。   苏郁檀觉得,弗罗拉可能更喜欢太空葬。   因为她那么喜欢《流浪全星际》,对球状星团、漩涡星系、造父变星、绝对星等之类的天文术语也是张口就来、非常熟悉。平时的言谈中,她也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对星空的好奇和向往。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雷思丽。   雷思丽却讽刺地说:“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苏郁檀忍耐地说:“不敢说特别了解,但这一点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她把自己这样判断的理由也说了。   雷思丽很不耐烦地说:“你们这些社工可真够烦人的!弗罗拉活着的时候你们指手画脚,弗罗拉死了怎么埋,你们还要继续指手画脚,简直高高在上得让人恶心。我就要用树葬,你能把我怎么着?再去法庭告我啊!”   说完,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不再给苏郁檀任何说话的机会。   苏郁檀呆了好一阵,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她心里很难受。如果弗罗拉不是走得那样突然,这件事,她或许是有机会交待的。   弗罗拉的葬礼这一天,天空非常阴沉,跟苏郁檀的心情如出一辙。   葬礼上,苏郁檀第一次面对面地见到弗罗拉的爸爸班迪。   班迪是一名律师,气质有些阴沉。他看到苏郁檀时,嘴角勾起了一点冷笑,深深地看了她两眼。   苏郁檀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但她懒得去深思。   今天,送走弗罗拉才是最重要的事。   除了弗罗拉的父母之外,来参加葬礼的还有她家几个亲戚,以及几名熟悉弗罗拉的医生护士。   辛迪小姐仍然在隔离病房,因此来参加葬礼的社工,只有苏郁檀一个人。   树葬的方式很简单:在树葬园里挖一个坑,将骨灰坛放在坑底,在坑里种上一棵逝者生前喜欢的树,再在树前立一块小小的墓碑,葬礼就完成了。   弗罗拉葬礼的仪程也很简单。除了树葬园的司仪简单介绍了弗罗拉的生平以外,再无任何一个人发言。   不是没人想说点儿什么,而是葬礼仪程是由家属制定的。如果家属不邀请来宾发言,别人不好多说什么。   苏郁檀只能在自己心里,默默地对弗罗拉说一声:对不起!   没有哭声,没有眼泪,也没有悼词。   在一派清冷沉寂的氛围中,弗罗拉被静悄悄地埋葬了。   从此以后,与她相伴的,只有一个并不华丽的骨灰坛和一棵不知她是否会喜欢的柏树。   葬礼结束时,弗罗拉的父母快速离开,没有跟参加葬礼的人多打招呼。   其他人带着几分伤感,也默默地各自离开。   苏郁檀独自一人在弗罗拉的墓碑前站到了最后。   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的细雨,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也淋湿了她的心。她很想哭一场,却哭不出来。   细微的脚步声响起,从远处来到了她的身边。   一把大黑伞挡在了她的头顶上方,熟悉的气息出现在了她的身侧。   苏郁檀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看,不意外地看到了乔忘川那张帅气的脸。   他温和地对她笑了笑,只轻轻说了四个字:“我陪着你。”   今天早上,是乔忘川将苏郁檀送到树葬园的。   乔忘川并不认识弗罗拉,也没有受到邀请,不好成为葬礼上的不速之客。之前,他一直站在远处观望,直到其他人都走了,他才撑着这把伞走过来。   青青墓园中,一棵刚刚种下的小树苗和一座刚刚立起的墓碑前,一把伞,两个人,静静地矗立了很久。   细雨飘落,像轻烟一样笼罩在他们周围。   雨丝在小树苗的树梢上慢慢凝成水滴,晶莹得如同天使的眼泪。   弗罗拉葬礼之后一个星期,苏郁檀突然被叫到了社会事务局开会。   原因是:弗罗拉那位律师爸爸班迪,将复生医院和新海市社会事务局都告上了法庭,索要巨额赔偿。   诉状里说: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社工苏郁檀行为不当,未经过监护人同意,擅自将弗罗拉带出医院,间接导致了弗罗拉的死亡。   苏郁檀觉得很荒谬。   她明明征得了雷思丽同意的,怎么就成了“未经过监护人同意”了?班迪想要找人索赔的话,也应该找那起飞碟相撞事故的肇事者吧?   她赶到会议室时,发现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   她的顶头上司唐恩和社工一科、未保处、社会事务局的层层领导都在场,法务处和公关处也来了几个人,其中包括艾薇儿。   艾薇儿负责向大家介绍情况。   导致弗罗拉死亡的那起飞碟连环相撞事故,肇事者是一名20出头的小伙子,名叫毛壮。   出事那天,他的飞碟突然改变了既定的飞行线路和速度,撞上了另外的飞碟,导致了那一起飞碟连环相撞的严重事故。   警方找到了毛壮飞碟的数据黑匣子,调查后认为:事故原因是毛壮在城市上空非法进行了手动驾驶。   飞碟的自动驾驶系统,会在飞碟起飞前向全球交通网申请一条航线。   全球交通网在分配航线的同时,也会严格限定它的飞行节律:在几点几分几秒起飞,以什么速度飞出碟库,飞出碟库后在哪个加速区加速到多少,在哪条航道、哪个航段保持哪个航速,最后降落在哪个碟库或临时停放点……   城市里,那么多飞碟密密麻麻地来来往往。   它们之所以互不相撞,之所以能够相安无事地汇成层层叠叠的壮观“叠流”,就是靠着全球交通网的精确指挥和飞碟自动驾驶系统的精确执行。   人的执行能力,不可能达到那样的精确程度。   而自动驾驶系统是以《地球联盟交通安全法》为根本的人工智能,它会严格按照限定的节律飞行,绝不会有任何影响交通安全的驾驶行为。   所以,《地球联盟交通安全法》禁止任何人在城市范围内手动驾驶飞碟。   飞碟在城市上空飞行时,乘客也无法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除非他(她)对飞碟进行了非法改装。   毛壮就对他的飞碟进行了非法改装,就在飞碟的控制系统中加了一个可以随时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的后门。   出事那天,他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利用这个控制后门,强行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   当时,飞碟速度太快,他没有控制好,就导致了这起事故。   在这次事故中,三艘飞碟受到波及;事故空域下方的两栋大楼受到了飞碟的撞击,四家公司的办公室受损;街道和广场上还有四辆公交车被砸坏。   事故中,共有两人死亡,十七人受伤。两名死者一个是毛壮,另一个就是弗罗拉。   这损失可以说是相当惨重。   但由于飞碟被非法改装过,飞碟的制造公司并不承担赔偿责任。   由于毛壮肇事时,已经将飞碟从自动驾驶状态切换到手动驾驶状态,全球交通网也不承担赔偿责任。   因此,这起严重交通事故的赔偿责任人,就只有毛壮一个人。   但毛壮已经在事故中死掉了,他所留下的一点微薄遗产,根本不够赔偿事故损失的一个零头。   如果受害者买过意外伤害险或财产险之类的,还能从保险公司拿到一点赔偿。   如果受害者没有买过相应保险,基本上只能自己承担这次损失了。   没想到班迪竟然能够另辟蹊径,向医院和社会事务局索赔。   社会事务局的局长姓孙,他问法务处的周处长:“刚才我们都看过小苏的工作视频了。她是经过了孩子妈妈的同意,才将孩子带离医院的。法庭为什么要受理这个案件?”   周处长是一位头发花白的女士,看上去很是精明干练。   她解释说:“这就涉及到一个争议点:在得到了孩子妈妈的同意后,是否还需要得到孩子爸爸的同意?   “从人情和习惯上来说,不管是到医院做手术,还是到学校给孩子报名或别的什么,都只需要一个家长的同意。这是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是,现在的婚姻家庭法中,夫妻别体主义是一个根本主张。从法理上来说,可以认定为:在离婚之前,爸爸妈妈监护孩子的权利是平等的、独立的。   “虽然班迪和雷思丽在弗罗拉葬礼当天就离婚了。但事故发生时,他们还是夫妻。   “这件案子里,小苏只征求了孩子妈妈的同意,没有征求班迪的同意,这就意味着班迪对孩子的监护权的确是被忽视了。班迪以此为理由控告我们并主张赔偿,不算站不住脚。这是法庭受理案件的原因。”   会议室的人都呆住了。   苏郁檀也呆住了。她本以为,自己平时行事已经够谨慎了,却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大坑在等着她。   “那我们胜诉的机率有多大?”发言的,还是局长大人。   周处长摇摇头,有些忧心地说:“虽然没有具体的判例可以参考,但我估计,我们输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为什么?”孙局长皱着眉头,满脸的疑惑,“这个问题法律并无明文规定吧?既无明文规定,我们的社工就不算违法。那我们为什么会输官司?”   会议室其他一些人,也是一副很不理解的样子。   周处长说:“法律若没有明文规定,就依习惯,依法理。但究竟是先依‘习惯’还是先依‘法理’,法律界已经争论了几百年。最近几十年,是‘先依法理’占据了上风。   “29年前,曾有一次法理与人情习惯的PK。那一次是法理赢了。这一次,我估计依然会是法理占上风。”   孙局长呆住了,好一会儿才问:“可以寻求庭外和解吗?”   周处长再次摇头:“恐怕很难。因为我们之前到裁判法庭控告过班迪和他前妻,并且胜诉了,让班迪在律师界声名扫地。   “他这次起诉我们,有明显的报复意图,同意和解的可能性很低,除非我们付出让他满意的巨额赔偿。我并不赞同付出巨额赔偿跟他和解。”   “为什么不赞同?”   周处长说:“第一个理由:在这个案子里,我们是否有错是有待商榷的,哪怕最后真的输了官司,也未必会输了人心,一定会有不少民众支持我们;   “第二个理由:我们的钱都是财政拨款,如果出现大额赔偿,是需要向纳税人交待的;如果我们不据理力争一下就直接赔偿,对我们的声誉影响更大、更恶劣。”   孙局长想了想,问会议室的其他人:“你们怎么看?”   会议室里的几个头儿,都赞成跟班迪打官司。   苏郁檀只是小虾米,没有捞到发言的机会,却也是强烈赞同打官司的。   她很想知道,法官和公众是否会认为她错了。   “那就跟他打官司。”局长拍板定案。   做出决定后,孙局长开始安排打官司的事,又和公关处的人商议对外宣传的事。   最后,他对苏郁檀说:“小苏啊,虽然我不认为你做错了,但现在既然有了这场官司,你就处在了风口浪尖。按照规矩,我们得让你暂停职务。这个……你能够理解吧?”   苏郁檀唯有苦笑:“我能够理解。”   “那就好!”孙局长笑眯眯安慰她,“你不要有思想包袱。就像周处长说的,这件事我们就算输了官司,也未必会输了人心。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一下,四处走走,散散心。”   苏郁檀只能对领导的关心表示感谢。   会议结束,唐恩也安慰了苏郁檀两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辛迪还在隔离病房,本来是苏郁檀在代辛迪的班。但现在,苏郁檀代不了班了,辛迪的班就得平摊到组里其他人头上去。大家又得加班了!   苏郁檀看着唐恩匆匆离去的背影,心里十分茫然。   她觉得,自己的社工生涯还真是多灾多难。怎么什么倒霉事儿都让她赶上了?是水逆还是她跟这一行犯冲啊?   她拉住艾薇儿问:“这案子大概要审多久?”   艾薇儿给了她一个带着安抚意味的微笑,柔和地说:“一到两个月。你不要想太多,也许事情不像周处长说的那样严重。”   苏郁檀抱了抱艾薇儿,无言地表示感谢。   艾薇儿要忙案子的事,小跑着追上了周处长,消失在走廊尽头。   苏郁檀独自一人在会议室外面站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走进地下碟库,上了自己的飞碟,心里郁闷得不行。   她只是想好好地当一个社工,为那些受到不公正对待的孩子做一点事而已,为什么总是遇到这样那样的麻烦?   她正准备回家静一静,乔忘川突然打了视频电话过来。   他貌似刚从实验室出来,一边脱白大褂,一边对她说:“我立刻过去找你。你还在社会事务局的地下碟库?就在那里等着我。”   苏郁檀忍不住苦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乔忘川点点头:“对!艾薇儿小姐把情况告诉我了。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会站在你身边。”   苏郁檀叹息一声:“谢谢你!不过,你不用丢下工作来找我的,我没事的。”   乔忘川没有一点迟疑地说:“不管有事没事,你今天需要一个情绪的宣泄口。我不想看到你再把更多负面情绪积压在心里,那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苏郁檀默了默,没有再反对,却说:“你不用到这里来。我正准备回家,你到我家来找我吧!” 第49章 始与终   虽然乔忘川绞尽脑汁,想出各种办法安慰苏郁檀,苏郁檀的心情也并没有多少好转。   这场官司压在她头上,她没法轻松得起来。   虽然班迪告的不是她,但如果班迪真的胜诉了,作为责任人,她也只能引咎辞职。否则,她只会像癞皮狗一样毫无尊严。   而后来的实际情况,比她预想的更加糟糕。   在她被停职的第二天,班迪就在网上发表了一篇题目是《六级潜创症的患者,真的适合当社工吗?》的长文,实名声讨社会事务局用人不当。   自从去年那起人质劫持案,苏郁檀是六级潜创症患者的事,就不再是仅限人事等少数人知道的秘密了。   班迪在这篇长文中,列举了苏郁檀是六级潜创症患者的证据,又列举了一些严重潜创症患者伤害自己、伤害他人实际案例,用一种偷换概念、移花接木的方式,“证明”了社会事务局让苏郁檀来当社工是多么严重的错误。   他在文章里丝毫没提他跟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旧怨,只义正辞严地说:“虽然苏小姐还没有实际做出危害社会、危害他人的事,但潜创症患者精神不稳定,这是众所周知的常识。   “让一个精神不稳定的人,在号称‘以未成年人福祉为最高准则’的未成年人保护处当社工,让她跟孩子长期、密切地接触,这是多么荒唐可笑的事!   “我们的确不应该歧视潜创症患者,的确应该对严重潜创症患者适当救助。但已经有了那么多救助性‘岗位’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用社工职位,还要押上无辜孩子的安全和福祉,来同情和救助这些人?   “我还了解到一个情况:在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未保处,苏小姐这个社工,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别的社工需要负责一些案主的定期随访,苏小姐却不需要,她只需要每个月查一两个‘案子’就能拿到足额的薪水。请问这样的特权,是谁给她的?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   “我打这个官司,就是想给社会事务局一个教训。希望你们在评判他人做父母的资格之前,先检讨一下自身的问题。你们花着纳税人的钱,别做伤害纳税人的事。”   这篇长文发表后,首先被关注那起官司的媒体转载,紧接着,其他大大小小的媒体也陆续转载。   班迪在标题里提出的问题,迅速引起了社会各方面的激烈争论,相关话题迅速占据了好些热点榜单。   在一片沸沸扬扬的热议中,苏郁檀表情包带来的那一点点微弱好感,迅速在这种争议中消失,支持班迪观点的人越来越多。   舆论对新海市社会事务局越来越不利。   而苏郁檀心中的悲观绝望情绪,也在日渐高涨。   经过了这一场热议,就算社会事务局赢了官司,她也不可能再回去当社工了。   对于她来说,这打击太沉重了。   许多负面的念头不断在她脑海中翻搅,让她再也无法保持乐观的心情,神经递质开始严重紊乱。   正常情况下每天做一次的精神监测,已经改为每天做两次。   她每天服用的神经递质调节剂,在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就被陆晓知修改了两次配方,某些成份的剂量越来越大。   到了班迪索赔案正式开庭审理时,苏郁檀还不得不出庭作证——如果她不能出庭作证,将对社会事务局和她本人更不利。   苏郁檀不想逃避,她选择了直接面对。   由于这起索赔案的被告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是一个拿财政拔款的政府部门,所以按照惯例,这起案子是公开审理。   没有一个空位的听审席、听审席后方那些挤在走廊里的媒体人和专业摄像机,代表着这起案子的受关注程度。   原告律师由班迪本人担任。   新海市社会事务局是被告,代表律师是法务处的那位周处长,艾薇儿是周处长的助手。   在对苏郁檀进行交叉询问时,班迪问:“从你的工作视频中可以看到,弗罗拉提出让你带她去星空广场时,你似乎有点为难,是吗?”   苏郁檀点头:“是的。”   “为什么觉得为难?”   “我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   “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苏郁檀默了默:“因为弗罗拉求我。”   “你能把她求你的话重复一遍吗?”   “她说:我都快要死了,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达成吗?”   “你能不能说一下,这句话里,是哪一点打动了你,让你改变了主意?”   苏郁檀心里微叹,按自己宣的誓实话实说:“她快要死了。”   “你对她快要死了这件事很在意,对吗?”   苏郁檀点点头:“对。”   “因为她快要死了,所以你不惜违背工作守则,将她带出医院?”   苏郁檀还没有回答,担任被告律师的周处长就举手反对:“原告律师在做没有根据的误导性推测。苏小姐并没有违背工作守则。”   法官判定反对有效,苏郁檀不必回答班迪的那个问题。   班迪又问起了另一个问题:“苏小姐,你在十五岁那年自杀过,是这样吗?”   周处长再次反对:“这是苏小姐的隐私,与本案无关。”   班迪却说:“法官大人,这个问题关系到苏小姐的精神状况是否稳定,关系到社会事务局是否用人得当,跟这个案子密切相关。”   “反对无效。请证人回答。”法官严肃地宣布。   心中的伤口被血淋淋地当众揭开,苏郁檀视线一片模糊,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而班迪毫不客气地步步紧逼:“苏小姐,还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苏郁檀双手紧紧抓住证人席的扶手,急促地喘息两声,有点麻木、有点机械地说:“是的。”   “你当时自杀,跟你这六级潜意识创伤综合症的病情有关系吗?”   “有。”   “现在,你是否仍然在每天服用一种叫‘神经递质调节剂’的药物?”   “是。”   “这是一种精神类药物?”   “是。”   “所以,你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仍然没有痊愈,你仍然在深受这种疾病的困扰,对吗?”   “对。”   “你的脑海里,会经常性地出现想死的念头吗?”   周处长再次反对,但反对仍然无效。   苏郁檀不愿意在法庭上撒谎,就诚实地说:“不是经常性的。但有时候……的确会。”   “有时候是什么时候?”   “遇到重大挫折的时候。”   “最近你有过想死的时候吗?”   苏郁檀沉默了一下,轻轻吐出一个字:“有。”   “你的潜创症是‘自毁倾向’,我查了一下医学书籍。书上说:这种倾向的潜创症患者,潜意识会对死亡有一种向往,就像普通人向往回家一样。你有过这种向往吗?”   苏郁檀没有表情、没有起伏地回答:“有。”   “去年,新海市社会事务局发生一起人质劫持案。我看过当时视频,你被劫匪拿枪指着脑袋时,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冷静。这种冷静,跟你对死亡的向往有关系吗?”   “……有。”   “你不用像别的社工那样有定期随访任务,这种区别对待,你反对过吗?”   “没有。”   “为什么不反对?”   苏郁檀沉默了更长时间,直到班迪开始催促,她才说:“因为我担心自己哪天会旧病复发,给同事添麻烦。”   班迪看着苏郁檀,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浅笑,冷漠而得意。   他转身对法官说:“法官大人,我问完了。”   从证人席下来的时候,苏郁檀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陆晓知和乔忘川快步过来,扶着她迅速离开。   对于之后一段时间的事,苏郁檀的记忆混乱而模糊。   离开法庭后,她似乎直接被带到了医院,之后就是一连串的诊断和治疗。但具体的诊疗过程、自己和周围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她都不太记得了。   等她重新恢复了比较清晰的记忆和思维,想起来要问问时间时,已经是六月初了。   苏郁檀记得,小鸽子预定的出生时间是5月20日。   她默默地坐在椅子上发了好几天的呆:也就是说,她错过了小鸽子的出生典礼。   六月中旬的时候,她基本上已经恢复到了出庭作证之前的状态。   陆晓知开始允许亲友探视。   第一个想来探视她的人是乔忘川。乔忘川还想把小鸽子抱来给她看看。   但苏郁檀拒绝了乔忘川的探视,因为她现在突然认同了乔忘川说过的一句话:保持距离,对他们双方都好。   第二个申请探视的人是艾薇儿。   苏郁檀想知道那场官司的结果,就同意了见她——乔忘川没收了她的智能设备,也不让她上网看新闻。   艾薇儿似乎瘦了一点,但精神还好。   说到那个官司,她就没精打采的:“那个官司我们输了——法理再一次战胜了人情习惯。判决书说:根据夫妻别体主义原则,班迪拥有与雷思丽平等的、独立的监护权,他的权利不应被忽视。所以,法庭判处我们赔偿班迪五十万。复生医院因为放任你带着弗罗拉离开,负连带责任,被判赔偿二十万。”   果然是这个结果啊!   等了很久的“另一只靴子”终于重重地砸了下来,绷断了一直悬着苏郁檀那颗心的那根弦。她心里有疼痛,有失落,却也有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解脱感。   艾薇儿叹息着,忍不住吐槽连连:“所以,班迪那个小人赢了!他不仅拿到了七十万元赔偿,还踩着我们的脸面和他自己的良心,成功洗白了他自己,在律师界小红了一把。现在,找他打官司的人前所未有的多,还有媒体排着队要采访他。   “而另一方面,从今以后,不管是医院也好、学校也好、家长也好,在签字问题上会更加麻烦,因为不管什么文件协议,都得所有权利平等的监护人全部同意才行了。   “可麻烦也没办法啊!也得照这个做呀!这就是法律,这就是文明!”   吐槽完,艾薇儿就没有再说什么,只观察着苏郁檀的神情,静静地陪她坐着。   苏郁檀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万分惆怅地、长长地叹息一声。   回不去了!真的……真的回不去了呀!   她那短暂的社工生涯,由弗罗拉开始,也因弗罗拉而结束。   这样……也好!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圆满。   “说点儿高兴的事情吧!”盯着她的艾薇儿突然扬起一抹笑容,“我跟乔医生和好了!”   苏郁檀眼神一亮,觉得这果然是个好消息:“什么时候的事?”   艾薇儿洒脱地笑了笑:“就是最近的事。我突然间想通了,觉得人生那么短,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何必因为崔琳琳那个贱人,放弃自己的幸福呢?”   苏郁檀看着她明朗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她抱了抱艾薇儿,笑着说:“我真心替你高兴。”   然后,她歪着头看了看艾薇儿,半眯着眼睛说:“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你老实交待,是不是我差点被飞碟砸死这件事,让你想通的?”   “果然瞒不过你!”艾薇儿哈哈一笑,又卖起了关子,“还有一个好消息,想不想知道?”   “什么好消息?”   “崔琳琳那贱人的案子判下来了。她得坐八十七年的牢!等她从监狱里出来,她也有一百多岁了,估计也没什么力气作妖了。这也是我跟乔医生合好的理由之一。”   苏郁檀咧嘴大笑:“这真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特别好的消息!”   艾薇儿走了之后,苏郁檀的心情奇异地好转了很多。   虽然世事不尽如人意,但能够把崔琳琳那个祸害摁在监狱里关上八十多年,也是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   恶有恶报啊! 第50章 破与立   七月上旬,苏郁檀觉得自己已经基本恢复了。   陆晓知却一直没什么表示,也不说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苏郁檀等到了七月中旬,实在忍不住了,就问陆晓知:“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陆晓知反问她:“社工你是没法当了。今后有什么打算?”   苏郁檀叹息一声:“做不了有意义的事,我只能做我擅长的事了。今后,我就画画谋生吧!我答应你:做了职业画手后,我永远不再碰生与死这个主题,不管这个主题有多么诱惑我。”   陆晓知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心情大好地夸奖她:“好样儿的!不用我提点,你自己就找到未来的路了!”   苏郁檀轻轻一笑,半是自嘲半是解脱:“你不是一再说:我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我了吗?这点儿出息,是我应该有的吧?”   “说得也是。”陆晓知笑着点头,“你的骨子里,从来不缺少勇气和韧性。只不过你当了这么多年的政府雇员,被种种条条框框束缚着,这些特质都被你的隐忍和循规蹈矩掩盖了。”   苏郁檀笑眯眯地听着他夸奖自己,然后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陆晓知笑道:“你现在就可以出院了。”   苏郁檀大喜,手脚麻利地收拾好东西,飞快地办了出院手续。   陆晓知将她送到了地下碟库,让他的飞碟送她回去。   飞碟舱盖关上前,他提醒她:“记住你答应我的事:永远不要碰生与死这个主题!”   苏郁檀挑着眉毛,很认真地深深点头:“我!记!住!啦!陆医生,你不是把这个条件以医嘱的形式发给米娅了吗?医嘱的效力高于主人的意志,米娅会代替你监视我的。放心吧!”   陆晓知带着两分无奈、两分轻松,退开了两步。   苏郁檀朝陆晓知挥了挥手,让飞碟合上舱盖,启动了自动驾驶程序。   飞碟腾空而起,飞出了地下碟库,飞入了新海上空那层层叠叠的壮观“碟流”。   清晨的阳光透过飞碟舷窗,照在了苏郁檀的脸上,亮得刺目。   她看了看碧蓝的天空,忍不住赞叹一声:今天天气可真好!   回家后,苏郁檀洗了一个澡,穿着一件薄睡袍,开始填写辞职信。   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辞职信有固定格式,苏郁檀只需要简单地填写辞职理由、日期并签名就行了。   辞职理由写什么呢?   苏郁檀稍微想了想,就简简单单地写了四个字:众所周知。   填好辞职信后,她用邮件发给了唐恩。   两个小时后,她收到了社会事务局人事处的回复:她的辞呈已被批准,她下午就可以去办理离职手续了。   苏郁檀淡淡一笑:这效率可真高!   午饭后,她换了一身上班的衣服,再次拎包出门了。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就早点了结吧!   社会事务局人来人往,看到苏郁檀的时候,大部分都会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这一点儿也不奇怪。   班迪索赔案是公开审理,有大量媒体现场直播,而她曾在审理中出庭作证,还被班迪当庭扒掉了一层皮。   以那起案件和她当时的受关注程度来说,新海市可能有一半以上的人都认识她了。如今见到她真人了,人家自然要多看两眼。   她按照人事处提供的离职指引,先去了一趟技术科,要卸载她智能设备里的社工软件“贝斯特之眼”。   接待她的,自然还是沙俊小哥。他也依然全程低着头。   卸载了社工软件后,苏郁檀转身往技术科外面走去。   到了门口时,她突然停下脚步,略一犹豫,就霍然转身。   沙俊竟然还站在柜台后面,正默默地注视着她,神情有些复杂。   见她转身看他,沙俊眼神闪烁了一下,再次低下了头。   苏郁檀叹息一声,走回柜台前,不轻不重地对沙俊说:“今天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吧……”   沙俊抬头瞟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头,没有吭声,却也没有转身躲回后面的工作室。   见他似乎不反感,苏郁檀就继续了:“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也不知道你在承受什么,我现在这副倒霉样儿也不适合唱什么高调。但看在你我合作这么久的份上,我有几句话想送给你。你愿意听吗?”   沙俊沉默了一下,点了点头。   苏郁檀就说:“第一:相信你的医生,因为医生最懂得如何帮你。   “第二:不要害怕敞开自己的内心,若想战胜过去的阴影,首先得学会面对它。   “第三:世界上大部分的人都在负重前行,活得轻松的没有几个,所以,遇到问题时不要怨天尤人,也不要自暴自弃。在艰难困苦中鼓起勇气逆风前行,才有最终翻盘的可能。”   沙俊低着头听完,没有明显的反应。   苏郁檀也不知道他是在发呆还是完全没在听,只微微一叹,轻轻说了一声:“祝你幸福!再见。”说完之后,她转身就走。   将到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有些急切的呼唤:“等一下。”   苏郁檀转身,看到了一个抬起头、正在平视她的沙俊。   沙俊看着她,神情比之前更加复杂。   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们能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苏郁檀摇摇头,有些自嘲地说:“两个溺水的人抱在一起,是不可能互相救援的,只会互相拖累着沉沦得更快。我们并不适合做朋友,还是各自承担各自的命运和人生吧!”   她再次转身向外走,没有再停留,也没有再回头。   到人事科办好了离职手续,苏郁檀又到未保处向唐恩告别。   最后,她打开自己的储物柜里,将自己的私人物品装在那个小箱子里,拎着箱子走出了社工二科,走进了地下碟库。   当飞碟飞出碟库,汇入新海上空那壮观的“碟流”时,苏郁檀回头看了看社会事务局的办公大楼。   她心里不是不伤感的。   当年获救之后,她曾得到过很多人的帮助。   她本想用同样的方式回馈这个社会,去帮助比她更小的孩子,将那种道义与责任传承下去。   但现在,既然这个社会并不需要她那样做,她就在自己的世界里安安静静地待着吧!   从今以后,她只为自己和自己爱的人而活。   收回目光,苏郁檀看向前方,看着阳光下的新海市,心里的伤感渐渐淡去。   挫折迟早会出现,意外总是很突然……人生就是这样一个很会折磨人的小妖精。   面对这个小妖精,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能在跌倒后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笑骂几句,再打起精神继续向前。   就像她对沙俊说的那样:不怨天尤人,不自暴自弃,在艰难困苦中鼓起勇气逆风前行。   回到阳光城小区,苏郁檀刚出电梯,就听到了乔忘川哀怨的声音和语气:“可真是狠心啊!不愿见我也就算了,连小鸽子也不肯见!”   她扭头一看,就看到乔忘川正靠在他家大门的门框上,神情幽怨地看着她。   他站立的姿势很放松,右腿支撑着重心,左腿交叉着放在右腿前,左脚鞋尖轻轻点在地上。所以,他并不是真的在抱怨,而是在……撒娇?   苏郁檀摇摇头,好笑地说:“乔先生,您是成功人士,请不要用这种怨妇似的口气说话。我听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鸡皮疙瘩?”乔忘川离开了门框,姿态妖娆地向她走来,“在哪里?我看看?”   他一边走,视线就一边往苏郁檀露在外面的脖子上溜。   苏郁檀呵呵一笑,转身向自己家走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乔忘川竟然跟了上来,一边走一边对她说:“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庆祝你重获新生。”   苏郁檀随口问:“什么礼物?”   “一把椅子。”   “什么椅子?”   “你转头看看就知道了。”乔忘川声音里带着一点笑意。   苏郁檀很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   在乔忘川身后,他那个叫白羊的机器人管家正扛着一把木质摇椅,从他家出来。那椅子……很旧……有点眼熟……   突然之间,苏郁檀瞪大了眼睛,踩着高跟鞋,急促地小跑几步,冲上前去抓着那把摇椅细看。   她在椅背后面一个不太起眼的地方,果然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LOGO!这是她父亲的LOGO!这是她父亲做的摇椅!   不需要怀疑这把摇椅的真假,因为这风格她很熟悉。而她父亲也只是一个普通手艺人,并不是艺术家,不至于有人仿冒他的旧货。   所以,这一定他父亲当年亲手做的!   苏郁檀无比激动地抚摸着那把摇椅,高兴得有些不能自已。   “这是我这几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谢谢谢谢!”她充满感激地向乔忘川连声道谢。   乔忘川看着她,眼神表情都带着深深的笑意,声音软软地说:“你喜欢就好。”   “喜欢喜欢!我可喜欢了!”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喜爱之后,心情激动的苏郁檀,又无比雀跃地指挥白羊,“搬进来!快搬进来!搬到我的画室里去!”   苏郁檀爱不释手地扶着椅子,与白羊一起走进自己家,领着他上楼,将那把摇椅搬进了她卧室旁边的画室。   画室里,除了各种画具和她的画作,还有他父亲的另一件遗物——她和养母当年从旧货市场翻出来的一把躺椅。   苏郁檀让白羊把两把椅子并排放在一起,绕着它们走了一圈,摸摸这一把,又看看那一把,喜不自胜:“简直是天生一对啊!”   第一次走进她画室的乔忘川,稍微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之后,就把注意力又转回了她的身上。   听到她说“天生一对”,乔忘川也乐得咧开了嘴,提议说:“要不,我们给它们取个名字?我找的这把摇椅叫小C,你原来那把躺椅就叫小T?”   “为什么要叫小C和小T?”   “C是川字的第一个声母,代表我;T是檀字的声母,代表你。”   “小C,小T……”苏郁檀随口念了一遍,愉快地接受了这两个名字,“行,就叫小C和小T。”   她一点儿没把乔忘川当外人地脱下了高跟鞋,光着脚走到“小C”前面,小心翼翼地在椅子上坐下,舒服地摇着。   乔忘川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笑得像傻子似的。   苏郁檀哼着歌摇了一会儿,问乔忘川:“你为什么不坐?”指了指“小T”。   “我怕坐坏了你会心疼。”   苏郁檀自豪地说:“放心吧!我爸爸做的椅子很结实的,你又不是大胖子,没那么容易坐坏。”   乔忘川就不再推辞,在“小T”上坐下,与苏郁檀肩并肩半躺着。   他侧着头,看着闭着眼睛哼着歌、在椅子上摇得十分开心的苏郁檀,也忍不住跟她一起哼歌。   所谓岁月静好,大约就是这样吧?   “你怎么找到这把摇椅的?”苏郁檀很开心地打听礼物背后的故事。   乔忘川说:“我编了一个小程序。这个小程序会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盯着网上各大旧货市场,遇到有人出售带有那个LOGO的商品就会自动买下来。”   苏郁檀哈哈一笑:“小程序威武!” 第51章 不相信巧合   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眼珠,长长的睫毛白白的皮肤,这就是……小!鸽!子!   苏郁檀坐在婴儿床边,看到躺在床里面的小鸽子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被这宝宝萌化了。   小鸽子正在玩一个吐舌头的游戏。   她的小嘴微微张开,粉嫩的小舌头在嘴唇间探进探出、动来动去,十分灵活又带着一点顽皮。   这个游戏,小鸽子明显已经玩得挺熟练了,因为在玩游戏的同时,她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苏郁檀。   她的目光极其清澈,清澈中又带一点好奇,仿佛在问:你是谁啊?   初次见面,苏郁檀很礼貌地自我介绍:“我是你的生物学母亲。你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叫我别的。叫我檀檀怎么样?哈哈……坛坛罐罐的,好像不太好听?”   她笑的时候,小鸽子也咧开嘴,发出几声婴儿独有的咯咯笑声。   “你在笑?你也觉得檀檀坛坛什么的不好听吗?”苏郁檀也不管小鸽子听不听得懂,自说自话地跟小鸽子讨论起了对她的称呼问题。   当然了,现在“讨论”这个问题,还为时尚早。小鸽子至少还得十来个月才能开始学习说话呢!   苏郁檀就这样坐在婴儿床边,兴高采烈地跟小鸽子“聊天”。   直到小鸽子已经累了、睡着了,她仍然舍不得离开,仍然坐在那里看着小鸽子沉静的睡颜,仿佛看着某种稀世珍宝一般。   晚饭的时候,她还舍不得走,就问乔忘川:“我能让米洛把我的晚餐送到这里来吗?我们一起吃晚饭?”   “好啊!”一直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乔忘川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他们就在乔忘川家的餐厅里,一起吃晚饭,互相分享彼此的食物。   小鸽子的婴儿床就放在餐桌边,苏郁檀吃几口就看上一眼,简直像是在拿她下饭。   晚饭后,乔忘川突然对苏郁檀说:“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苏郁檀心情很好地问:“什么事?”   乔忘川慢吞吞、字斟句酌地说:“我有几个朋友,是我以前在迷雾星域找我妈妈时认识的。最近他们到了地球,要在这里办一件事。我打算让他们住在我家,但我家房间不够。你家里还有两间客房空着,能不能帮我接待两位女士?”   苏郁檀皱眉看着他,有点为难,又觉得有点怪异。   “为什么不让他们住酒店,或者直接租一两套短租房给他们住?你又不缺这点钱。”苏郁檀疑惑地问。   她并不喜欢在家里接待陌生人,乔忘川为什么要提这样的要求?这不像是他的行事风格啊!他不像是喜欢麻烦别人的人。   乔忘川简单地说:“不太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的?”苏郁檀心中更觉得怪异了。   在她表现出了明显的排斥之后,乔忘川居然没有立刻说一声:不方便就算了。   他这样强烈地希望他朋友住到她家来,为什么?   对于她这个简单的疑问,乔忘川张了张嘴,竟有些说不出话的样子。   “你这样难以启齿,看来是真的很‘不方便’了!”苏郁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种‘不方便’,会影响到小鸽子的安全吗?”   乔忘川仰头长叹一声,极其无奈地说:“你就不能笨一点吗?你就不能乖巧一点,乖乖接受我的安排吗?”   苏郁檀呵呵一笑:“我记得你那封情书说,你对‘愚蠢的’‘花痴的’女人没有任何好感。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乔忘川苦笑着摇摇头,看着她说:“弗罗拉死后,你先是内疚不已,接着又被官司困扰着,恐怕没精力细想一件事:导致弗罗拉死亡的那起事故,真的是意外吗?”   苏郁檀瞪大眼睛看着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脑子里似乎有一道闪电劈开了黑夜里的迷雾,她的思维陡然变得清晰起来。   对啊!为什么那么巧?   为什么那架坠毁的飞碟,刚好向她和弗罗拉砸过来?   虽然说这世界总会有意外不断发生,但意外发生在某一个人身上的概率,其实并不是那么高。   会非法改装飞碟的人很少吧?非法改装过的飞碟恰好经过她上空的机率更小吧?飞碟主人突然脑抽,在她上空将自动驾驶切换为手动驾驶的可能性更更小吧?   手动驾驶飞碟导致意外,这个概率相对比较大一点。但事故飞碟刚好砸向她和弗罗拉的概率,又得小到什么程度?   这样极小概率的事发生在了她和弗罗拉的身上,只有两种解释。   第一,她或弗罗拉被衰神和死神同时附体了;第二,那不是一个意外,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谋杀。   另一个问题又来了:如果真是谋杀,那她和弗罗拉,谁才是那个凶手的目标?   乔忘川看着她,神情有些忧虑:“我不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所以你伤愈出院之后,我就动用了一点内部关系,拿到了这起事故的所有资料。你来看看我对事故现场的复原模拟。”   他在智能手表上操作了几下,环屋影像设备开始投影事故现场的全息模拟图。   从那个毛壮的飞碟开始偏离航道,到那架飞碟砸在她和弗罗拉的身上,只有短短十五秒时间。   但乔忘川用了八分之一的速度播放了事故过程,还配有图文和数据解析,让苏郁檀将整个事故的过程看得明明白白。   毛壮那架飞碟的飞行线路,与她和弗罗拉所处的位置,原本隔着57米的水平距离。   那架飞碟突然改变了飞行线路和速度,这是第一次变线;撞上了另一条航道上的一架飞碟后,第二次变线;接着它又撞上一幢大楼的墙体,发生了第三次变线;之后它才向着她和弗罗拉砸过来。   第三次变线后,毛壮的座舱被弹出,座舱舱盖却没有合上。座舱正面撞到了一幢大楼的锐角上,毛壮……当场死亡。   除了飞碟的线路之外,这副模拟图还对她和弗罗拉的移动线路和速度进行了解析。   乔忘川说:“你注意到没有?在事故前三秒,为了拈去飘落在弗罗拉头发上的一片柳絮,你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如果没有这一点点停顿,你也会被那架飞碟结结实实地砸中……”   苏郁檀面无表情地想:如果她被结结实实地砸中,那她就不是重伤,而是跟弗罗拉一样的命运了。   一时间,她竟然难以分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问:“如果这是一次谋杀,那个凶手是怎么作案的?”   他答:“首先,他需要一台高性能的电脑,因为要实现这样一次谋杀,需要海量的模拟计算才能控制得这么准确。   “其次,他必须是一个IT高手,才有可能入侵并远程控制毛壮的飞碟。   “第三,他事先就知道毛壮的飞碟被改装过,事先就在毛壮的飞碟控制系统中留下了后门,不然他根本抓不住那稍纵即逝的下手机会。”   “所以,这个凶手是一个IT高手?”   “一定是。”   苏郁檀突然有一种感觉:自己似乎被IT高手包围了!   “这个世界的IT高手很多吗?”她疑惑地说,“从去年到今年,我已经听过、见过不少IT高手了。劫持人质案的周锋是,崔琳琳是,那个被称为‘人渣收割者’的连环杀手是,现在这个飞碟杀手也是?”   乔忘川再次叹息:“纠正你一点:崔琳琳不是IT高手,她只是一个阴险恶毒的暴力分子。我让警方安排人暗中试探过崔琳琳,她的IT知识,只是初入门的水平。”   苏郁檀诧异地说:“怎么会?我救阿诺的时候,有个警察明明白白地说,崔琳琳是高手中的高手……”   刚摆出这个事实,苏郁檀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很多事立刻融会贯通。   她飞快地说:“如果崔琳琳本人不是IT高手,那就是她背后还藏着一个IT高手。但已经落网的崔琳琳团伙中,并没有这样一个高手的存在。也就说,崔琳琳背后的那个IT高手仍然隐在暗处。这次的事是这个人在捣鬼?”   乔忘川沉重地点点头:“恐怕是的。这个世界的IT高手并没有那么多,能达到这种水平的IT高手,更是凤毛麟角。   “周锋的技术差一大截,那起劫持案后就一直被关着,没有机会兴风作浪。所以他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跟其他人其他事没有关系。   “崔琳琳背后的IT高手——警方称之为‘崔二’,跟‘人渣收割者’,跟这个‘飞碟杀手’,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从你救了阿诺、将崔琳琳送进警察局开始,你就被这个人盯上了。”   苏郁檀有点不愿相信:“你是怎么把‘人渣收割者’跟‘崔二’和‘飞碟杀手’联系起来的?‘人渣收割者’杀的都是人渣,崔琳琳那帮人却是干尽了坏事的。这两者的行事风格不一样吧?”   乔忘川:“行事风格的确不一样。但你别忘了,‘崔二’从来没有直接参与过崔琳琳团伙的犯罪,崔琳琳那帮喽啰完全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都以为他们老大本人就是IT高手。   “我之所以把他们联系到一起,是因为‘人渣收割者’的作案手法。   “我分析了收割者的所有案件,认为这个人很可能不是亲自动手杀人,而是在利用某些杀戳机器杀人,这也是警方一直不能破案的原因……”   苏郁檀心中再无侥幸:“所以这次的飞碟事故,其实是这个‘崔二’在报复我?弗罗拉是被我连累了?”   这个认知,让苏郁檀更加难受,更加自责。   乔忘川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下她。   但两人的关系,似乎还没到那一步。   他不愿在这个时候再惹她烦心,只好克制住了那股冲动,尽量平静客观地说:“有这个可能,但我不确定,因为我没有任何证据。如果我有证据,警方就不会那样公布事故原因了。”   毛壮的飞碟的确被切换到了手动驾驶状态,但那个‘手’,很可能不是毛壮的手,而是远处一双看不见的黑手。   他之前一直不把这件事的真相告诉苏郁檀,就是不想让她更难受。   班迪在网上带节奏的时候,他选择了袖手旁观。一是因为真相更残酷,二是因为他实在不希望苏郁檀继续做社工了。   社工在帮助和保护一些孩子时,不可避免地要触犯一些人,尤其是一些小人、恶人的利益,很容易被人仇恨,被人报复……这是她说过的职业风险。   他真的不想让她再冒那样的风险。   他的理智和教养,不允许他插手干涉她的职业选择。   但如果有人能让她丢掉那份工作,他是十分喜闻乐见的。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宁愿她做一个画手。   她有A+的绘画天赋,也有绘画兴趣。只要她放下过去的心结,放下由心结而产生的执念,把心思放在画画上,她所能取得的成就将会远远超过她做社工。   最最重要的是:画手没那么招人恨,没那么容易被人报复。   他承认:社工的确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   但她已受了太多的苦,他只希望她今后都能轻松的、快乐的活着。那份有意义的工作,还是交给那些在阳光下长大的、心中无“魔”的人去做吧!   在他思索的时候,苏郁檀心情阴郁地大吼一声:“姓崔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为什么这样阴魂不散?!”   乔忘川叹息着为她解惑:“崔琳琳和‘崔二’,很可能是从迷雾星域出来的人。”   苏郁檀有点吃惊:“迷雾星域?”   “对!我曾在迷雾星域呆过一段时间。崔琳琳的行事风格,跟迷雾星域那些穷凶极恶的犯罪分子很相似。那里以恶魔为偶像,以利己为准则,是全星际最邪恶、最残酷的地方。如果崔琳琳和‘崔二’是在那里长大的……”   苏郁檀登时明悟,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如果他们是在那种地方长大,那他们的一切行为就有心理依据了。”   从小耳濡目染各种罪恶的人,可能还亲身经历过罪恶侵害的人,怎么可能有健康的三观?   她想起“收割者”的心理画像里有一条:童年或青春期前期遭受过性`侵害。   如果心中尚有良知、行事尚存正义的“收割者”都有那样悲惨的往事,那么崔琳琳……又曾在迷雾星域经历过什么?   苏郁檀郁闷了好一会儿,才打起精神问乔忘川:“你想要塞进我家里住的两个‘朋友’,究竟是什么人?”   乔忘川说:“是职业保镖,我专门请来保护你的。另外告诉你一声,你住院的时候,我找陆医生签了字,把你家的安保措施升级了。你的智能设备、你的飞碟、你的管家,也处在了我的监控和保护之中,你可以放心使用。”   他心里既无奈又自豪。   他原本并不想把真相告诉她,免得增加她的心理压力。可她太敏锐了,他实在瞒不住。 第52章 黑色8·25   苏郁檀开始了与两名女保镖同居的生活。   她虽然不再出门,但她的生活并没有因为“崔二”的威胁而停滞。   在被乔忘川告知真相的当晚,她就把自己的画作检视了一遍。   “不碰生与死这个主题”是她的新戒律,所以她将自己画作中,有关这个主题的全部挑出来封在一个大箱子里。   然后,她用扫描仪将其他画作全部扫描下来,登录了维纳斯美术网,注册了一个名为“夜宁”的ID。   虽然在很多人的意识里,夜是黑暗的代名词,但苏郁檀却是很喜欢夜晚的。因为在夜的黑暗中,她总感觉到一种宁静与安祥。   今后,“夜宁”就是她的艺名了。   苏郁檀这个名字,不会再轻易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维纳斯美术网是闻名星际的专业美术网,大本营就在地球。   这个网站为每一个注册画手提供一间个人虚拟展室,画手可以把自家画作的扫描图放在自己的展室里,供网友参观。   当然了,维纳斯美术网的个人虚拟展室多如牛毛,没有名气的画手的展室,参观者会非常非常少。   网站还有专业的美术编辑,他们会从浩如烟海的入网作品中,挑选出不同类型、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美术作品,进入网上的官方展览馆展览。   如果画手不想卖画,可以不跟网站签约。   如果画手想卖画,就可以跟网站签约。达到条件并通过审核后,由网站在每周一次的网上拍卖中拍卖画作。   如果是名家作品,或者是人气很高的作品,还可以进入维纳斯公司的实体美术馆展览,并进入每月一次的实物拍卖会目录。   苏郁檀是打算做职业画手、卖画为生的,但签约的事不用着急,因为她还需要积攒名气,还需要磨炼画技。   反正她还有一点积蓄,也不需要每月付房租,三五年内没有收入也不会饿死。   将旧作上传到个人虚拟展室之后,苏郁檀就开始踏踏实实画画了。   虽然“生与死”这个主题她不能再碰,但她的精神、视野都还算开阔,可画的东西其实很多。   七月下旬,苏郁檀出院回家还不到十天,她就听到了一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消息:班迪失踪了!   意料之中在于:如果乔忘川的猜测没错,如果‘崔二’‘人渣收割者’和‘飞碟杀手’的确是同一个人,那么班迪被这个人报复就是必然的事。   在女儿生前,班迪并不如何疼爱女儿;在女儿死后,他就利用女儿的死亡状告社会事务局,踩着帮助他女儿的人洗白他自己并谋取利益。这实在是很渣的行为。   “人渣收割者”一向很讨厌人渣。   其次,班迪索赔,是利用了那次事故,算是间接地利用了那起事故的制造者。   种种迹象表明,那位“飞碟杀手”应该也是很骄傲的人。被班迪这种人当枪使,他应该会很火大。   意料之外在于:班迪竟然不是死了,而是失踪?   “人渣收割者”的作案模式一向是杀人摆证据。如果班迪失踪真是他干的,那就意味着他已经改变了作案模式。   这种变化是好是坏,她无法判断,也懒得理会。抓连环杀手是警察的事,与她无关。   她听到班迪失踪的消息后,只是幸灾乐祸了几分钟,就继续宅在家里接受保护并磨炼画技了。   必须承认,专心致志地开始画画后,她的绘画水平就算称不上一日千里,也可称为突飞猛进了。   这是以前把画画当业余爱好时完全无法比拟的。   每画一副画,她就会把画作扫描后上传到维纳斯美术网,放在自己的个人虚拟展室。   她的展室,终于有了几百个收藏,一些画作的评论区,也有人留言了。   虽然评论都是些不温不火的“挺好”“蛮喜欢的”“加油”这类话,苏郁檀也挺开心的。   八月二十五日是乔忘川外婆罗莉莎的生日。   乔忘川带着小鸽子和两名保镖,去外公外婆家参加外婆的生日家宴。   本来罗莉莎也邀请了苏郁檀参加她的生日宴,但苏郁檀婉言谢绝了,只准备了一份小礼物,让乔忘川带给她。   晚上八点半左右,苏郁檀正在画画,突然接到了乔忘川的电话。   乔忘川脸色极其难看地坐在飞碟里,身边的人已不是保镖,而是全副武装的警察了。   他告诉了她一个极其糟糕的消息:“崔琳琳越狱了!我现在正赶往地球安全厅,准备帮他们追捕崔琳琳。你答应我:好好呆在家里,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出门!”   苏郁檀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   崔琳琳……越狱了?!那个祸害又出来害人了?!   她声音飘忽、有气无力地问:“她是怎么越狱的?”   那些狱警是干什么的?他们竟然让崔琳琳这样的祸害越狱了!竟然让崔琳琳越狱了……   乔忘川说:“崔琳琳跟监狱老大和老大的跟班们发生严重冲突,崔琳琳杀了一个,重伤了几个。她自己也被重伤了,狱警不得不把她送往医院急救。   “但救护飞碟飞出监狱后,就从自动驾驶切换到了‘手动驾驶’,迅速离开了原本的航线,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阿檀,现在已经能够肯定:你遭遇的那次飞碟事故真不是意外,而是‘崔二’意图谋杀你。所以,这一次你一定要听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出门。   “答应我,好吗?求你了!”   苏郁檀极力保持镇定,有些麻木地说:“好,我答应你!”   说完之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小鸽子呢?”   乔忘川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安抚她:“她跟我外公外婆他们在一起。放心吧!我家里有八个保镖,小鸽子还有小文和小武保护,她不会有事的。”   苏郁檀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乔忘川说:“你也要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之后,苏郁檀再也无心画画。   她摘下围裙,取掉袖套,走出了画室,回到自己房间去刷新闻。   囚犯越狱果然是大新闻。   网上各大媒体,都是集中关注这起新闻。   报道的新闻大同小异,内容都是崔琳琳如何越狱、崔琳琳犯了什么罪、被判了多少年的刑等等。   崔琳琳指使人绑架、强X前男友的新女友,指使绑架并意图轮X、贩卖苏郁檀等事又被翻了出来。   有媒体还翻出了班迪失踪案,将苏郁檀遭受的那次飞碟“坠毁事故”与此次的越狱案进行了对比,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不是一次事故。   还有很多媒体守在地球安全厅的外面,希望得到第一手消息。   苏郁檀看到地球安全厅的直播画面时,正好看到乔忘川的飞碟飞进了安全厅的地下碟库入口。   她就不再换频道,停在了这家媒体的直播画面,希望每一时间得到崔琳琳被抓回去的消息。   过了大约十分钟,一艘救护飞碟突然呼啸着飞进了地球安全厅的地下碟库,几分钟后又呼啸着飞走了。   苏郁檀莫名地觉得不安——谁受伤了?怎么受的伤?乔忘川还好吧?   她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下定决心给乔忘川打个电话。   如果他正在忙,她也可以向他手表智能核心金牛打听一下情况。她不是想知道敏感信息,只是想知道乔忘川是否平安。   电话接通了。   接电话的不是乔忘川,而是乔忘川智能手表的智能核心金牛。   金牛用好听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地说出了一个噩耗:“主人受了重伤,被封在了急救舱里,现在正被救护飞碟送往复生医院。”   苏郁檀顿时眼前发黑。受伤的竟然真是乔忘川!竟然真的是乔忘川!   “骗子!大骗子!”苏郁檀含着泪喃喃自语,“明明说要帮警察追捕崔琳琳的,现在却……”   她问金牛:“乔忘川受了多重的伤?”他会被封在急救舱里,说明他的伤势是致命的。   金牛说:“很重。主人遭到了重型能量武器的狙击,胸腹部被洞穿了一个比盘子还大的洞,大半个肝脏和附近好些内脏都气化消失了,随时有生命危险……”   听着金牛描述乔忘川的伤势,苏郁檀几乎哽咽出声:“他怎么受伤的?不是有警察保护他吗?”   “主人刚走到地下碟库的电梯口,就被一个躲在通风口里的小型狙击机器人袭击了。那个狙击机器人得手之后,迅速从通风管道撤离了。”   狙击机器人是战争机器人中的一种。   小型狙击机器人的射程不算远,但它们具有极强的变形和潜行、潜伏能力,是执行暗杀任务的最好武器之一。   挂断电话后,苏郁檀一颗心狂跳不止,脑子却在急速转动。   崔琳琳越狱,乔忘川重伤,应该都是崔琳琳和“崔二”精心策划,并里应外合完成的。   崔琳琳负责在狱中制造冲突并受伤,负责让自己被送上救护飞碟。   监狱外的“崔二”负责让搭载崔琳琳的救护飞碟“消失”,负责安排狙击机器人袭击乔忘川。   “崔二”知道崔琳琳越狱后,乔忘川一定会帮警方追捕逃犯,就安排了狙击机器人守在乔忘川的必经之路上,一击即中,让乔忘川完全没机会发挥自己的长处。   乔忘川躺在了医院里,崔琳琳和“崔二”就有了充足的逃亡和藏匿时间。   可“崔二”为什么只是重伤乔忘川,而不彻底杀了乔忘川、永绝后患呢?   只要狙击机器人对着乔忘川的头部打一枪,乔忘川就死定了。   “崔二”不向乔忘川下杀手,难道是看在了乔忘川是崔琳琳的儿子的表叔这一点点情面上?   这理由,有点不可思议,却是目前为止最合理的解释。   想到崔琳琳的儿子,苏郁檀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起来。   她给乔东风打电话,同时心里祈祷:小鸽子和乔家人千万不要出事!   乔东风很快接了电话。   全息视频中,他正在坐在飞碟里,他旁边的座舱里有一个保镖。阿诺跟另一名保镖坐在后排的横式座舱里,脸上挂着泪水,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你们往哪里去?”苏郁檀有些急切地说,“乔忘川没让你们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吗?”   乔东风沉默了一下,叹息说:“他说过。但现在他受了重伤,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不可能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地继续躲在家里,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经受生死考验。   “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我们不去医院,他需要做手术时连个签字同意的人都没有。忘川是我们的亲人,我们怎么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苏郁檀闭了闭眼睛,有些沉痛地说:“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是一个调虎离山计?”   乔东风轻轻点头:“想过。但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这样的大实话、大白话,苏郁檀完全无法反驳。   她只好不再对乔家人的选择多做评判,而是问:“小鸽子呢?”   乔东风说:“跟我爷爷奶奶在另一架大型飞碟上,同行的还有保镖和她的保姆机器人小文小武。我们把小鸽子也带去医院,一是避免分散保护力量,二是担心若有万一……”   万一什么,他没有再说。   苏郁檀却明白他的意思:万一乔忘川不治身亡,也可以让小鸽子见爸爸最后一面,尽管她还什么都不懂。   乔东风又说:“苏小姐,你跟忘川没有血缘关系,要签字也轮不上你。所以,请你务必按照忘川所说的做,呆在家里哪儿也别去。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别让它更糟……”   苏郁檀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心烦意乱地挂断了电话。   去,还是不去?   她从不知道这个问题竟让人这样为难。 第53章 选择题   “啊……”苏郁檀烦躁地拿枕头打床,被心里的纠结狠狠地折磨着。   理智上来说,她觉得自己应该呆在家里。   这不仅是她对乔忘川的承诺,也因为她就算去了医院,也正如乔东风说的那样帮不上什么忙。这种关键时刻,帮不上忙就最好别添乱。   可从情感上来说,她真的很想去医院看看乔忘川,陪着小鸽子。   从她在画室里接到了乔忘川的电话,就一直被一种极度不安的感觉缠绕着。这种时候,只有守在小鸽子身边,时时刻刻能看到那孩子,她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陆晓知的电话打进来了。   他神情凝重地对苏郁檀说:“你好好呆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我现在正在医院值班,马上联系同事换班。等我换好了班,我就立刻过去陪你。”   苏郁檀很感激他的关心,却并不想给陆师兄添麻烦,更不愿连累陆师兄,就强作笑颜地说:“你别担心,我会在家里好好呆着,乔忘川请的那两个保镖会保护我。你就在医院安心值班,不用过来!真的!”   陆晓知微微摇头:“这种时候你不适合一个人呆着。阿檀,你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不要在关键时刻做傻事。等着我!我会尽快赶过来。”   陆晓知的电话刚刚挂断,艾薇儿的电话就打进来了。   艾薇儿眼睛都哭红了,脸上的妆花掉之后又被擦掉了一些,一张脸惨不忍睹。   她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开门见山地对苏郁檀说:“我现在在警察局,我让我家里人也乘坐地面交通工具,尽快赶到最近的警察局。这种时候,只有赖在警察局里,我才能有一点安全感。”   苏郁檀连忙说:“警察局好!这地方安全一点!”   艾薇儿自嘲地笑了笑,又说:“我是崔琳琳案的证人之一,所以现在,我已经利用这一点申请了证人保护计划。等我申请成功后,我和我的家里人都会改名换姓、人间蒸发,在新的地方以新的身份开始新生活……”   说到这里时,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等那阵浓重的哭意淡一点之后,艾薇儿才睁开眼睛,继续对苏郁檀说:“阿檀,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联系了。我打这个电话给你,就是为了向你告别……”   她终于控制不住,哭着说:“以后我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好听陆师兄的话……好好过日子……”   苏郁檀呆住了。   艾薇儿的应对措施,无疑是最有效率、最少后患的。   等艾薇儿和艾家人在证人保护计划里“消失”后,无论崔琳琳能否归案、什么时候归案,他们一家受到的威胁都会被降到最低。   艾薇儿能在这样的打击下,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这样好的应对办法,苏郁檀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骄傲。   但同时,她又特别特别难过……   因为那意味着,艾薇儿和她的家里人都要放弃现在的一切。   那也意味着,她要跟自己最好的朋友告别了!如果崔琳琳永远不被抓到,艾薇儿一家就永远不会再出现。她们这一别,就相当于是永别了!   苏郁檀泪如雨下,却只能祝福艾薇儿:“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都好好照顾自己……你会幸福的,薇儿!相信我,你一定会幸福的!你这样好的人,一定会幸福……”   艾薇儿说:“我们……都会幸福的!老天爷会保佑善良的人……”说完之后,她不再犹豫,哭着挂断了电话。   苏郁檀扑倒在床上,嚎啕大哭。   两名女保镖一个叫吉娜,一个露西。吉娜守在二楼,露西守在一楼。两人都可以通过监控头看到她房间里的情形。   守在二楼的吉娜隐隐约约听到了她的哭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她的房门前敲了敲门。   苏郁檀只顾着哭,根本没心思搭理敲门声。   吉娜叹息一声,没有再敲门,只继续在二楼来回警戒着,同时通过监控头留心着苏郁檀的动静。   苏郁檀哭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心中的悲愤、伤心稍稍减轻了一些。   陈若水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对不起,我刚刚才知道消息。”陈若水穿着一身浴袍,正在吹湿淋淋的头发,“你等我,我马上过来陪你!”   苏郁檀激烈地阻止她:“不要!你千万不要过来。我家里有保镖,陆师兄也正要赶过来。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四处乱跑了,免得添乱。”   陈若水迟疑了一下,有些泄气地说:“那……也行!要不我在电话里陪你吧!我们聊聊天,时间就没有那么难捱了。”   苏郁檀摇摇头:“我现在需要的不是捱时间,而是冷静。所以,你让我静一静吧!”   陈若水无奈地同意了。   挂断电话后,苏郁檀不放心,又给陈若水的妈妈打了电话,让她一定看住陈若水,不要让陈若水乱跑。   电话打完了,也哭过了,苏郁檀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新闻中。   就在这时,医院的直播画面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很快有消息被曝出来:复生医院的地下碟库发生激烈枪战,有一个战争机器人组成的作战小队出现,伤了十来个人,然后将两个孩子抢走了!   一个念头瞬间闪入了苏郁檀的脑海:那两个被抢走的孩子,是小鸽子和阿诺吗?   “给乔东风打电话,问问他们有没有事!”她有些崩溃地吩咐米娅。   这些坏消息,怎么就没完没了的?!   电话很快接通,但过了漫长的好几秒,乔东风才接起了电话。   全息视频中,他脸上有血迹有泪痕,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小鸽子和阿诺……被抢走了……那两个孩子被抢走了……”   轰……仿佛被一颗巨大的惊雷劈中,苏郁檀整个人都木了!   一向温和的乔东风医生,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苏郁檀木着脸转动了一下全息画面,看到他身边的其他乔家人,也是差不多状况——都没有受到严重伤害,但都哭得撕心裂肺。周围还有一些医生和警察在忙碌着。   她有些呆滞想:战争机器人都出动了,乔家人竟然都只受了一点小伤。   看来,这个“崔二”真的对他们非常非常的手下留情了。   地球安全厅的“儿童失踪警戒”正式发布,小鸽子和阿诺的全息影像出现在各大媒体的新闻中。   警方呼吁市民提供线索,寻找这两个失踪儿童。   他们同时警告民众:在发现孩子后,不要擅自营救,因为歹徒控制着一个战术配合十分精良的战争机器人作战小队。   挂断了乔东风的电话后,苏郁檀坐在自己的床上发呆,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还能够做什么。   突然,一条文字消息自动跳出来,出现在了她的智能眼镜画面里:“想知道你女儿的消息,就到卫生间去,关上门,打开淋浴喷头。”   这行莫名其妙出现的字,让苏郁檀竦然一惊。   她立刻意识到,她的智能设备已经被对方远程控制了!   乔忘川是说过:她的智能设备都在他的监控保护之中。   但现在,乔忘川正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哪还有能力阻止另一个IT高手对她智能设备的入侵?   她不假思索地跳起来,冲进了自己房间的浴室,关上卫生间的门,打开了淋浴喷头。   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后,她的智能眼镜,自动打开了视频功能。   一架飞碟的内部画面,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那架飞碟中,有三架造型狰狞的战争机器人和两个孩子。   这三个战争机器人都没有包裹仿人形的生物外皮,它们的造型也无法伪装成`人。   副驾舱的机器人十分高大魁梧,身体圆滚滚的,包裹着厚厚的金属板,背着扛着重型能量枪、能量弹匣和各种爆炸类武器。   很明显,这是既可以吸引火力、又可以担任强攻手的重型战争机器人。   后排横式座舱和主驾舱的两个战争机器人,个头不大,结构却极其精巧复杂。   苏郁檀根据自己那一点浅薄的军事判断,这应该就是小型狙击机器人。这种机器人相当于网络游戏中的刺客、盗贼一类,以行动灵活、迅捷、诡异著称。   与这三个战争机器人相比,周锋当初所用的那几个仿真型战争机器人,简直像是儿童玩具。   飞碟中的两个孩子,正是阿诺和小鸽子。   阿诺闭目躺在后排的横式座舱里,被后排的狙击机器人看着。   小鸽子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婴儿篮里。婴儿篮被主驾舱的机器人抱着。   苏郁檀目不转睛地盯着小鸽子的胸口,发现她的胸口还在有规律地起伏后,被提到了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猛然落了下来。   她不断喘着粗气,心脏砰砰砰地跳得像要蹦出来。   很快,这个画面消失了。   一个戴着死神面具和黑色兜帽的人,出现在了苏郁檀的视野里。   兜帽人怪笑着对她说:“看见你女儿了吧?”   他的声音经过了变音处理,哪怕有智能耳机的声音处理功能,苏郁檀也听不出他是男是女。   她只能靠身形和直觉判断:那是一个男人。   “你想怎样?”苏郁檀咬牙问。   兜帽人说:“我就是想问问你:我该怎么处置你女儿呢?红烧?清蒸?或者我把她养大一点,跟她来一段虐恋情深?毕竟她长得很可爱,我都有点舍不得吃掉她了。”   苏郁檀一阵恶心,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却极力维持着冷静的语气:“你要吃人?”   兜帽人怪笑两声:“偶尔会吃。一般来说,我只吃仇人的肉。但你女儿这么鲜嫩,我有些嘴馋了。要不我只吃她一条胳膊或一条腿?”   说完他又是一阵怪笑:“放心!吃完之后我会克隆一条腿给她接上,下次嘴馋了还可以继续吃。我不会让她残疾的,残疾了就不可爱了,我还怎么跟她虐恋情深?”   苏郁檀极力忽略那种恶心又恐惧的感觉,问道:“我跟你有什么仇?”   “你抢走了我姐姐的儿子,毁了我姐姐的生意,还把她送进了监狱。这难道不是仇?”   苏郁檀倒抽了一口凉气:“你是崔琳琳的弟弟?!”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崔二”。   兜帽人笑:“对啊!我姐姐竟然还有个弟弟,惊喜吧?”   苏郁檀闭上了眼睛,深深地感到了世界的残酷、命运的恶意。   为什么坏人这么强大?为什么坏人会占尽优势?   难道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吗?   她并不强壮,并不擅长打架战斗,也没有超能力。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她救阿诺,也只是在覆行自己的职责。为什么会招惹到崔家姐弟这样强大的“仇人”?   她第一次对自己当初选择当社工感到了后悔,有一种信念完全崩塌的毁灭感。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现在,她该怎么办?   她崩溃地说:“要报仇你找我就是了!为什么要连累小鸽子?她不仅是我的女儿,她还是阿诺的表妹,算起来也是你的亲戚啊!”   兜帽人说:“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啊!可上次的飞碟竟然没有砸死你,我也挺遗憾。亲戚……倒的确算是亲戚。可七拐八弯的亲戚多了去了,谁顾得过来呢?”   苏郁檀只能问:“你要怎样才肯放过小鸽子?”   “问得好!”   兜帽人怪笑着说:“你们这些社工,不是最喜欢评判别人做父母的资格吗?   “批评别人很容易,站在道德制高点唱高调、指责别人也很容易。   “但是,对别人的要求,你自己是否能做到?在最深最绝望的黑暗中,你的母性能否经受住人性的考验呢?   “所以,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证明你自己做妈妈的资格。我倒是想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恐惧又认命地问:“你要我怎样?”   兜帽人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让你女儿替你赎罪,从此后她任由我处置,你就当没有这个女儿。反正你也只是捐出了一颗卵子,既没有十月怀胎,也不是她的监护人,没有保护她的责任。   “第二,我为你准备了一艘‘死亡飞碟’,牌号是EE9635-CT596N,就停在你家楼下的碟库里、你的飞碟旁边。你自己去碟库,自己坐进这艘飞碟,亲自来救你的女儿。我先声明:你来了,也未必救得了你女儿,很可能只是白白牺牲。   “你要怎么选呢?哈哈,我设计的这道选择题,是不是很有趣?” 第54章 再见,人间。   苏郁檀只觉得一股浓重的寒意,从她头顶纵贯脚心,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般。   这个兜帽人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走进他的囚笼,任由他处置吗?   崔琳琳那么恨她,如果她落在了崔琳琳姐弟的手中,能有什么好下场?   崔琳琳那帮手下曾想轮X她、将她卖给拉皮条的。如果她真落在崔家姐弟的手里,那些威胁恐怕就要成为现实了。   这一次,乔忘川未必有机会救她。   因为他已经自身难保,能否活着走出医院还是未知数。   更因为他植入她体内的那个定位器,不太可能再发挥作用了。   “崔二”能在警方的追查下隐匿这么久,绝对是一个非常谨慎仔细的人,绝不可能在他姐姐那帮喽啰跌倒过的地方再跌倒一次。   控制她之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大约就是找出这枚定位器扔掉。   由于潜创症的影响,苏郁檀并不怕死。   但她害怕被人囚禁、被人控制,害怕连生死都无法自己作主。世界上最大的痛苦从来不是死亡,而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一千个、一万个、千千万万个不愿意走进兜帽人的囚笼!   可如果她不去,小鸽子怎么办?她还那么小,她还什么都不懂,就要让她代替她母亲,去承受崔家姐弟的残酷报复吗?   兜帽人设计的这道选择题,一点也不有趣。   它是世界上最残酷、最考验人性的选择题!   一时间,她无比希望自己已经像弗罗拉那样,被飞碟砸死了。   因为那样的结局,要幸福很多很多!   “你在犹豫?你在迟疑?”兜帽人怪笑着,十分开心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犹豫迟疑的?”   他笑了几声之后,又兴高采烈地给她出主意:“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你可以对自己说:我根本不可能救回她,去了也是白白牺牲,不去才是理智的选择。   “你瞧,只要你能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一个理智的选择’,你就不用再管你女儿了。无论她今后遭遇了什么,都是我这个坏人干的坏事,跟你没关系。你不会受到任何谴责。   “如果你觉得良心不安,还可以每年哭上几场,为你女儿洒几滴眼泪,糊弄糊弄良心就行了。我告诉你,良心很好糊弄的!   “这样是不是很美好?”   苏郁檀崩溃地大喊了一声:“你这个魔鬼!”   如果他不是魔鬼,怎么能这样洞彻人心?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想过用“这是一个理智的选择”来说服自己不去的。   兜帽人又怪笑着说:“对!对!这也是一个好主意。你可以大喊大叫,把你家里的保镖引过来,然后把这件事告诉她们。只要她们知道了真相,一定会全力阻止你出门。   “这样的话,你就更不用内疚了。因为不是你不愿意救女儿,而是你被人阻止了。你可以把仇恨宣泄在保镖身上,责怪她们阻挠你救人,去找她们的麻烦就可以让自己好过点。你每年用来糊弄良心的泪水,都可以少洒几滴了。   “这是不是更完美的解决方案?”   苏郁檀再次崩溃地大哭:“你别说了!不要再说了!”   兜帽人反问:“你不让我说,是因为你不敢面对真相吧?其实这没什么,因为人都是自私的,因为生存是排在繁衍前面的。   “当自己的利益和孩子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选择有利于自己是人性,选择有利于孩子是父性母性。在人性面前,父性和母性总是不堪一击的……”   他在絮絮叨叨地论证人性与父性母性。   苏郁檀就坐在卫生间的地板上,将自己抱成一团,似乎整个人、整个意识都要被割裂成两半了。   她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小鸽子的模样、小鸽子的笑声,又不断闪过童年时被生母囚禁在地下室的那些恐怖经历。   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和绝望感觉,再次无比清晰起来。   那些往事,她一直在努力尘封,从来不愿去回想。   可现在,难道她要再次走进那样的命运、那样的处境吗?   她心里似乎架起了一座又一座的天平。   把自己和小鸽子放在天平的两端称量,谁更重要?   她是更害怕自己被控制、被虐待,还是更害怕小鸽子受到伤害?   如果救小鸽子只有极其渺茫的希望,她要不要不顾一切地去争取这一线希望?   如果她去了,是不是傻?如果她不去,是不是太自私、太冷酷?   以前,都是她在评判别人做父母的资格;现在,她在这样的考验下,又要怎样选择?   去,还是不去?   人生最艰难之处,莫过于面临着这种让人无比痛苦、无比纠结的选择。   在这种时刻,每一秒都无比漫长,而她却挣扎了很久,心中无数纠结缠绕的念头几乎要让她发疯。   在那一团乱麻中,小鸽子的模样,在她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小鸽子”这个名字所代表的那个人,渐渐压倒了其它的一切。   “怎么样?决定好了没有?”兜帽人怪声怪调地问她,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   苏郁檀捂着脸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胡乱摸了摸脸上的泪水,绝望而茫然地看着他:“你赢了……我去!”   “我去”这两个字说出口时,她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崩塌了、彻底改变了。   她的心中,竟奇异地变得无悲无喜。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一股勇气,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头的恐惧,让她的情绪诡异地亢奋起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崩溃。   她突然觉得脑子异常的清醒。   兜帽人沉默了两秒,问道:“不后悔?”   苏郁檀没有答话。   后悔不后悔是将来的事。   现在,她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任由小鸽子落在崔家姐弟的手中,从此再无任何消息。   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她也不愿意放弃让小鸽子平安归来的那一线希望。   “我家里还有保镖,我要怎么甩掉她们?”她问兜帽人。   兜帽人怪笑两声:“自己想。如果你连她们也甩不掉,还怎么救女儿?”   苏郁檀不再多说什么。   她撑着有些麻木的腿,慢慢从地上站起来,走出了卫生间。   就这样离开,还是做点儿什么再走?   苏郁檀有点怅然地想了想,然后走到了梳妆台前,从梳妆台的抽屉里拿出速写本和铅笔。   她决定留一封遗书,算是一种告别。   之所以选择在速写本上手写遗书而不是录视频,是因为她的智能设备已经被兜帽人控制了。   如果用智能设备留遗言,她怕遗言到不了该到的人手里。   打开速写本,她没有多想,直接写下了此刻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乔忘川:   我去救小鸽子了,会竭尽所能让她平安归来。   如果我做不到,我会竭尽所能保护她。   如果我仍然做不到,我会亲手杀了她,不让她活在世上受苦。   记住你身上的伤疤,记住那些伤疤给你的教训,别沉浸在悲伤里,去做你该做的事。   也请你记住此时此刻我最想说的一句话:无论处境多么让人绝望,也永远不要真的放弃希望。   如果我和小鸽子有幸归来,我希望看到一个依旧从容、依然傲气的乔忘川,而不是一个潦倒颓废的乔忘川。   如果小鸽子平安归来而我不能,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小鸽子。   如果我和小鸽子都不能平安归来,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捐给反家暴基金会。   希望大家都幸福!   苏郁檀   3019年8月25日   写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在抖,所以字迹十分凌乱潦草。   写完之后,她大体看了一下。   看到“我会亲手杀了她”那一行字时,她突然泪崩。   这样残酷的结局,会出现吗?如果真出现了,她真能做到吗?这些问题,她不敢去想,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她“啪”的一声将速写本合上,丢在了梳妆台的一角,像是丢掉一个烫伤了手的炭团。   然后,她在梳妆台那斑驳的漆面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极其不舍地弯下腰,低下头,闭上眼睛,在梳妆台的台面上深深地、轻轻地一吻。   她心里流着泪,默默地说:再见,爸爸!   这是她爸爸的遗物啊!   现在,恐怕要永别了。   最后环视了房间一眼,她就不再犹豫,拉开房门,走出了房间。   她对吉娜说:“小鸽子被抢走了,我要去医院看一看,你们准备一下。”   吉娜有些迟疑:“乔先生之前吩咐我们,说无论如何不要让你出门的。”   苏郁檀红肿着眼睛,吐字异常清晰地说:“你们是保镖,不是狱警;我不是你们看管的囚徒。这是其一;   “其二,乔先生吩咐你们时,他还没有出意外;现在情况变了,应对方法也要适时变通。   “如果你们阻止我出门,我就会以你们非法禁锢为理由报警。到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去,面临的危险会更大。”   吉娜看了看她的衣服,又说:“你的衣服湿了,换一件再去吧!”   苏郁檀也低头看了看,袖子被飘落的水雾浸湿了一点,但不算严重,就摇了摇头:“只湿了一点点,不用换了。”   她的智能设备被控制了。可她要靠智能设备跟兜帽人联系,就不能把它们摘下来。   如果她换衣服,那个兜帽人就可以偷窥到。不管她将来要遭遇什么,至少她现在不想被他看到她换衣服。   两名女保镖只好不再多说什么,护送她出门。换鞋的时候,苏郁檀下意识地选了一双运动鞋。   到了碟库,三个人快步走到了她的碟位前。   在她的飞碟旁边,苏郁檀果然看到了兜帽人所说的那艘“死亡飞碟”。   那是一艘黑色的圆形飞碟,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她却明白,这艘飞碟一定被改装过了。   她对吉娜和露西说:“你们检查一下飞碟,看有没有问题。”   吉娜站在碟位前的过道里警戒,露西开始检查飞碟。   苏郁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走到了那艘“死亡飞碟”的旁边。   那艘飞碟的舱门自动打开,苏郁檀飞快地钻进飞碟,飞碟舱门迅速关闭。   吉娜反应过来,惊恐地冲上来拍舱门。   苏郁檀歉意地朝她笑了笑,下意识地将双手手掌贴在舱门玻璃上。她突然很希望吉娜有超能力,希望吉娜的手掌能够穿过玻璃将自己攥回去,终结自己的地狱之旅。   “死亡飞碟”根本没有执行申请航线那一套冗长的程序,直接启动,悬浮起来。   吉娜不死心,掏出手`枪对着飞碟玻璃开枪。   可飞碟玻璃都可以在太空里经受一定强度的太空尘埃的撞击,强度很高,吉娜那把民间自卫用的手`枪怎么可能打得穿?   手`枪子弹打在飞碟玻璃上,连个印子都没有留下,就被弹开了。飞碟腾空而起,向碟库外飞去。   当飞碟冲出了地下碟库时,苏郁檀看到了陆晓知的飞碟与她擦身而过,飞进了碟库。   她眼中的泪水再度滑落。可木已成舟,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声抱歉。   对不起,陆师兄,我对你食言了!   不用责怪自己,来不及阻止我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乔忘川,我也对你食言了!   希望你能好起来、活下去。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把我和小鸽子救出来吧!   这个夜晚,新海市的天空很晴朗。   飞在新海市上空,苏郁檀看着头顶的壮丽星空和脚下的璀璨灯河,心里无限惆怅。   这样的自然美景、人间烟火,她还有机会再看到吗?   飞碟碟舱里,弥漫着一股麻醉药水的味道。   苏郁檀的眼神越来越焕散,意识越来越模糊。   合上眼帘前,她在心里默默地道别:   再见,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   再见,人间。   从此后,我只能在恶鬼当道的地狱里煎熬了。 第55章 金丝囚笼   苏郁檀慢慢睁开了眼睛,脑子还有些混沌不清。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并不熟悉的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呆了几秒,然后就想起来了——她坐进了那艘“死亡飞碟”,然后在飞碟上被药物迷晕了。   所以,她现在已经处在了“崔二”的控制之中了?!   她霍然起身,却感到脑子里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闭上眼,等着那一阵眩晕消褪,然后才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个房间挺大,大约有四十平米,三面是白色的墙,第四面是一大片十分厚实的落地玻璃墙和一道金属门。   金属门上下各嵌着一个前凸后翘的箱状结构,大约是传递物品的通道。   房间内侧靠左一张豪华大床,她刚才就躺在这张床上。   床上的枕套被套等用品都是纯棉的,印着色调淡雅、风格简约的几何图案,质地也是上乘。   床尾有一排白色五斗柜靠墙搁着。   五斗柜上,竟然摆着一个透明药盒,药盒里插着七支药管。   苏郁檀有些疑惑地拿起药盒看了看,觉得这些药盒药管十分眼熟——跟装她的神经递质调节剂的药盒药管很像。   这些药管里,装的不会也是神经递质调节剂吧?   房间内侧靠右是一个封闭式卫生间。   她走进去看了看。卫生间不大不小,有马桶,有沐浴处,有洗漱台,有储物柜。各种洗漱用品和护肤品、化妆品一样不缺,都是没有拆封的新货,也都是质量上佳的知名品牌。   卫生间与门之间,有一排很漂亮的白色衣柜靠在墙边。   她拉开衣柜看了看,柜子里挂着很多还没有拆吊牌的衣服,内衣外衣、礼服浴袍,样样都有。她看了看尺码,都是她的尺码。   床与玻璃墙之间,有一把华贵的贵妃椅、一张配套的休闲小桌,还有一张小小餐桌和配套的餐椅。   休闲小桌上有茶壶茶杯。茶壶是恒温的,茶水的温度刚适合入口。   贵妃椅既大又软,制作得十分精良,躺着坐着都很舒服。   玻璃墙外面,有一张与贵妃椅同色调、同系列的长沙发,面对玻璃墙摆放着。长沙发旁边,同样摆着一个休闲小桌,桌上同样有茶壶茶杯。   长沙发后面那堵墙壁上,挂着一大块全息投影屏。墙的右下角,有一道银白色的金属门紧紧关闭着。   看着眼前的一切,苏郁檀有些怪异地想:这待遇,比她预想的好了太多太多了。   “崔二”竟然没有先给她一顿杀威棒,也没有按照崔琳琳的爱好,弄几个男人围着她摆出一副想轮X的架式……为什么?   她看着房间内外的一切,越看越觉得:这个房间的确是个囚笼,但不像是关仇人的,更像是关宠物的金丝囚笼。   难道“崔二”千方百计地把她弄了来,并不是为了替崔琳琳报复她,而是想把她训练成他的宠物?   她是跟他姐姐“有仇”的人,他却把她当宠物养,这有可能吗?   如果真是这样,他又是什么心态?他能作得了崔琳琳的主吗?   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养“宠物”是长期养下去,还是养一段时间就烦了,就处掉这个“宠物”再换个新的养?   最值得高兴的是:如果他真是把她当宠物养,那就意味着她和小鸽子暂时是安全的。   对了,她昏迷了多久呢?小鸽子呢?那个“崔二”打算什么时候让她见到小鸽子?   她又想起“崔二”曾提到“虐恋情深”这个词,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是……好这一口?   她又检视了一遍自身。   所有智能设备自然全被搜走了。衣服没换过。肚皮上植入定位器的地方却有点痛。她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个刚刚止血的小伤口。   她忍不住叹息:果然不能再指望那个定位器了啊!   唉,也不知道乔忘川怎么样了。   怀着种种疑问和忐忑,苏郁檀想:我是拍着玻璃墙把“崔二”喊过来呢,还是等他自动出现?   她选择了后者。   她在那张贵妃椅上坐下,盯着玻璃墙外面那道银白色金属门,等着“崔二”的出现。   已经处在这种状况里了。要想逃出生天,智慧、耐心、意志、韧性、机缘等缺一不可。   过了不知多久,那道看似沉重的玻璃门,轻盈地向旁边滑开。   一个穿着西装、打着领带、打扮得十分精致帅气的男人施施然走进来,出现在了玻璃墙外面。   看到他时,苏郁檀脱口叫出了一个名字:“沙俊?”   此时的沙俊,跟她在社会事务局技术科见到的那个沙俊,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那个沙俊,总低着头,很少说话,似乎很害羞;现在她面前的这个沙俊,却是一副风流倜傥、得意洋洋的模样。   “是我!”沙俊在玻璃墙外的那张沙发上坐下,与她面对面,“看到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吃惊?”   玻璃墙的隔音效果很好,但房间内外都有麦克风和扩音器,所以他的话,苏郁檀听得清清楚楚。   苏郁檀不接他的话,而是问:“小鸽子呢?她有没有事?”   沙俊笑着挥了挥手。   一个中年妇女模样的保姆机器人推着一辆婴儿车走进来,将婴儿车停在了玻璃墙外面。   苏郁檀快步上前,贴着玻璃墙看婴儿车。   小鸽子正躺在婴儿车里,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和物,一双小胳膊不时挥舞两下。   看到玻璃墙后面的苏郁檀时,她突然咯咯地笑起来,使劲朝她挥了挥胳膊,“啊啊”地叫了两声,不知道是不是认出了苏郁檀。   太好了,小鸽子似乎没有受到伤害!   这个认知,让苏郁檀高兴得几乎要掉眼泪。   她闭了闭眼睛,十分用心地朝着沙俊微笑了一下:“能让我抱抱她吗?”   沙俊冷峻地摇摇头:“不能。”   “为什么不能?”   沙俊呵呵一笑:“小鸽子是我控制你的最重要筹码,我怎么会轻易地将她送到你手上?你若想抱她,就好好表现吧!如果你把我哄得高兴了,我可以考虑满足你的这个愿望。”   他朝保姆机器人挥了挥手,那名机器人又推着婴儿车离开了。   婴儿车缓缓离开时,小鸽子一直盯着苏郁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神似乎有些困惑。   苏郁檀几乎被她的眼神虐哭。   等婴儿车消失在金属门外,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怎样表现才算好?”   沙俊说:“这个地方,我说了算。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惹我不高兴——这就是好的表现。”   苏郁檀心中滋味无比复杂。   这个沙俊,还真想把她调`教成一个听话的宠物啊?!   “你想让我干什么?”   “现在,先陪我聊聊天吧!我已经很多年没跟人好好聊过天了,实在很寂寞。”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坐回贵妃椅上,与他隔着玻璃墙对面相望,开始求证自己心中的疑惑:“你真是崔琳琳的弟弟?”   沙俊点点头:“真是。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我们相依为命很多年。”   “你让我住在这样的地方,崔琳琳同意吗?”   沙俊笑:“我说过,这个地方我作主。”   苏郁檀稍微放心了一点,又问道:“为什么让我住在这样的地方?以一个‘仇人’的身份来说,这待遇似乎太好了点。”   “因为你的选择没有让我失望,也因为你昨天受了太大刺激,需要安抚。我并不希望你的精神崩溃得太早,那样就不好玩了。”沙俊坏坏地说。   苏郁檀默了默,转移了话题:“那个‘人渣收割者’是不是你?”   “是我。”   “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为了安抚我自己的杀戮欲`望,也为了净化地球的空气。你不觉得,那些人渣呼出来的空气都带着恶臭吗?我把他们杀了,让你呼吸到更干净的空气,你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哈哈……”沙俊得意地笑着。   苏郁檀没理会他的问题,而是问:“你有杀戮的欲`望,应该也患有潜意识创伤综合症,几级?”   她想起了五斗柜上的那盒药,想起了“人渣收割者”心理画像中的一条:有专业的精神疾病治疗知识。这个沙俊,是不是久病成医?   “我是有那种病。但我不知道是几级,没去认真检查过。”   “为什么没去?”   沙俊叹息一声:“我如果去了医院,那些医生肯定会把我关起来。我受不了的!很可能就会大开杀戒。所以,我不能去医院。”   苏郁檀说:“所以你就自学了这方面的知识,自己配药控制病情?”   沙俊点点头:“对!我觉得我学得还可以,一直把病情控制得还不错,杀人杀得很克制。你房间里五斗柜上那盒药,是我亲手配制的,用的是陆晓知之前为你拟定的配方。你记得按时服药。   “五斗柜最下层有一个脑电波及神经递质监测头盔,你记得每天晚上自己做一次监测。监测数据会自动传到我这里,我给你配药。”   他看着她,笑得十分灿烂:“如果你敢把这件事忘了,我会惩罚你喔!”   苏郁檀腹诽:你多半学得不太精通,因为你精神不正常的状况远远超过了我。   她问道:“你没有精神健康证明,怎么找到社会事务局那份工作的?”精神健康证明是求职必备的资料之一,有时候比□□还重要。   沙俊笑着说:“我伪造了一份。社会系统越复杂,BUG就越多。有那么多空子可以钻,要伪造一份文件自然很简单。   “我提供的健康证明,只写着我有二级的潜创症,自闭倾向。这样的病情很温和,也能解释我的怪异,不会让人忌惮也不会让人怀疑。”   苏郁檀又问:“在社会事务局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装出那副样子?”   沙俊说:“也不是有意要装。我低着头,是不想看到周围人的脸,免得我越看越恶心会忍不住想杀人。我很少说话,是因为真话不能说,假话懒得编,干脆就不搭理其他人了。”   “既然不想跟他们打交道,又为什么去做那份工作?以你的本事,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吧?”   “来地球之后,我其实换过很多身份、很多工作,主要是想了解一下普通地球人是怎么过日子的。社会事务局的工作,算是我做得最久的一份。你辞职后,我也跟着辞职了。”   “你不是地球人?”苏郁檀想起了乔忘川对于崔家姐弟来历的判断。   “我算半个地球人吧!我是在迷雾星域出生的,但我妈妈是地球人。”   “你妈妈好吗?”苏郁檀轻声问。她想起“人渣收割者”的心理画像里说:他敬重女性。也就是说,他妈妈应该是一个让他觉得温暖的角色。   沙俊默了默,然后说:“不算好。她已经过世很多年了。”   苏郁檀沉默下来,数了几秒之后才轻声说:“对不起。”   沙俊摇摇头,神色有点难过,对她说:“今天就聊到这里。我们明天继续聊。” 第56章 亲人   一间有些昏暗的地下室里,中间摆着一台小型休眠舱和一台通常只在大医院里才会看到的大型医疗舱,周围摆着其它一些杂物。   突然,那台大型医疗舱上的“治疗中”指示灯熄灭,医疗舱里的营养液迅速褪去,一条条机械臂收进了舱壁,舱门自动打开。   只穿着内衣的女人从舱里坐起来,身上残留的营养液滴滴答答地往下落。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心中狂喜,大笑了几声:“哈哈,老娘终于出来了!”   她兴奋地从医疗舱里爬出来,顺手捞起了搁在旁边的一件浴袍,将自己裹起来。   然后她走到那台休眠舱旁边,打开舱内小灯,看到了在舱内休眠的阿诺,心里更加高兴。   她在休眠舱的舱盖上轻轻吻了吻,关闭舱内小灯,又走向旁边的一桌一椅,在椅子上坐下,打开了放在桌子上的通讯器。   沙俊的身影,出现在了全息投影之中。   他穿着高领打底衫、休闲长裤,神色十分冷峻。   裹着浴袍的女人对沙俊说:“小希,谢谢你把我救出来!哈哈,你真的做到了!你太厉害了!”   沙俊脸上没有任何笑意,只简明扼要地交待:“趁着你受伤,我给你换了一张脸。你的新身份是一名警察,身份资料在智能手表里。新的智能设备和身份证件都在桌子上那个包里。   “地下室旁边的地下碟库里有一艘警用飞碟,这是我从他们的维修站弄来的。你乘坐这艘飞碟,应该就能通过警方的重重关卡,离开太阳系了。   “我在太阳系外为你准备了一艘小型星际飞船,飞船停放坐标也在智能手表里。   “趁着忘川还被封在医疗舱里等克隆器官,你尽快出发,我还能掩护你一程。等忘川从医疗舱出来,我就要保持网络静默了。到时候,你还能不能逃过警方的追捕,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你以前自说自话分给我的钱,我从来没有动过。这一次为了救你出来并安排你以后的生活,我花掉了一部分,剩下的仍然在原来的账户里。不太奢侈的话,这些钱足够你花一辈子了。   “记住你答应我的事:以后带着阿诺过普通人的生活,不再关着他,不再对他发脾气,也不再喝酒!”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浴袍女人——也就是崔琳琳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等他说完了,崔琳琳失望地说:“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沙俊看着她,没什么表情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   “因为你辜负了我的信任。我们都是迷雾星域出来的人。迷雾星域的法则是:信任只有一次。一朝背叛,就永远是敌人。”   崔琳琳暴躁地说:“我哪里辜负了你的信任?我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你。我手下那群猪,还有那些警察,一直都以为我就是那个IT高手。”   沙俊哼了一声:“你别装糊涂!我曾经郑重地警告过你:绝对不准跟人贩子沾边儿。可你阳奉阴违,仗着我不怎么管你的事,居然在背地里跟人贩子打得火热,还帮他们洗钱?!   “姐姐,知道你那些破事儿以后,我真的很失望,很生气!”   “你为什么要恨人贩子?没有人贩子,这个世界上会有你吗?”   沙俊冷冷地说:“你和我都说过: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被生出来。你忘了吗?”   崔琳琳语塞,泄气地垂下头,小声说:“这件事……的确是我错了……我也知道你很生气。可我已经坐了那么久的牢,你还没气够吗?”   沙俊摇摇头:“我已经气过了。但我也不可能再原谅你。”   崔琳琳忍不住捶桌,让沙俊的全息影像微微一抖。   她咬牙看着沙俊,克制着愤怒,又带着一点乞求:“你真要这么绝情吗?我们是亲姐弟啊!”   沙俊冷冷地说:“如果我们不是亲姐弟,我早就亲手杀了你。现在,我救你出来了,把阿诺也还给你了……答应你的这两件事,我都已做到。   “所以,你也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离开太阳系,永远不再回来;也永远不再靠近、不再伤害乔家的任何人以及跟乔家有直接关系的任何人。   “姐姐,如果你再一次违背诺言,我就亲自出手追杀你。听懂了吗?”   “乔家人、乔家人……”崔琳琳愤怒地大吼道,“你这么在意乔家人,可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吗?”   沙俊深吸了一口气,神情更冷:“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最后再给你一点忠告:以后,阿诺就是你身边唯一的亲人了,对他好一点,不然他迟早也会离开你。”   说完之后,他直接切断了通讯。   崔琳琳狂躁地掀翻了桌子,踢翻了椅子,在地下室里一通乱砸。   狠狠地发过脾气之后,她坐在满地狼籍之中,悲伤地痛哭起来。   乔东风是她生命中的阳光,也是她生命中的劫数。   他的身上,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无比渴望的、温暖干净的气质,所以她对他一见钟情,慢慢着了魔,不可自拔地越陷越深。   可他不喜欢她,甚至是厌恶她的。   她本来打算按照迷雾星域的“传统”,直接让他成为失踪人口,将他囚禁起来,将他催眠,让他从此以后只能乖乖陪着她。   可在她行动之前,小希阻止了她。   小希说:乔家人都是他的亲人,她可以喜欢乔东风,但无论乔东风是否喜欢她,都不准她伤害任何乔家人。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小希已经找到了他母亲的亲人。   她不敢跟小希对着干,绑架乔东风的计划只好放弃。   她想了很久之后,终于还是无法忍受没有乔东风的日子,就背着小希,弄晕了乔东风,威逼利诱一名催眠师将乔东风催眠了。   那之后,她过了三个月生平最幸福的日子。   小希很不高兴,她狡辩说:催眠并不是伤害。当时,小希看她的眼神很失望。   她不知道是不是小希做了手脚,总之,那件事很快就露馅了。   面对乔东风的愤怒,她只能哀求。她祈祷他看到阿诺的份上,能够原谅她,重新跟她在一起。   直到乔东风到法庭起诉她,争夺阿诺的抚养权,她才终于明白:她和乔东风已经没有可能了。   愤怒之下,她带着阿诺藏了起来,要让乔东风永远也见不到阿诺。   乔东风果然为了阿诺牵肠挂肚,让她十分快意。   可仅仅过了三年,他竟然跟艾薇儿那个贱人打得火热,这让她嫉妒、愤怒得发狂。   她不顾一切地联系了那帮人贩子,本打算把艾薇儿卖到迷雾星域去,可惜那贱人最后竟然被救了回去。   这几年里,小希找到了她,几次要求她带着阿诺离开地球,去过正常人的日子。   她却舍不得乔东风,百般拖延。   乔东风在比目鱼餐厅向艾薇儿求婚,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晚上,她看着那一幕却什么也做不了,心中极度痛苦,也极其绝望。   从餐厅回家之后,小希又向她下了最后通牒。   小希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她带着阿诺离开地球,要么把阿诺交给乔东风抚养。他不能容忍他的表侄兼外甥再那样被她关着。   她无法痛快地做出决定,就喝得烂醉,却阴沟翻了船,被一个多管闲事的社工送进了局子里。   她真是恨极了那个社工,想报复却又接连失败。她只能在监狱里忍耐,忍到小希气消了去救她。她知道,小希一定会去救她。   现在,小希终于把她救了出来。   可小希也要离开她了……   ————————   又到了苏郁檀跟沙俊聊天的时间。   沙俊穿着一身颜色鲜嫩的休闲服,再次坐在了那张长沙发上。   苏郁檀坐在贵妃椅上,问道:“有一个疑问,我昨天没有机会问。你抢走阿诺时,没有伤到乔家的任何人,为什么?”   沙俊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因为我妈妈是乔安娜。乔家的人,都是我的亲人。”   我的天!苏郁檀猛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很多疑问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释。   崔琳琳是沙俊同父异母的姐姐,而沙俊是乔安娜的儿子……也就是说,乔安娜失踪后,跟一个迷雾星域的男人生下了沙俊……   “乔忘川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哥哥啊!你竟然对他下得了手?”她的语气中,有难以抑制的痛心。   沙俊无辜地说:“我没有下杀手啊!我只是重伤了他,让他暂时躺到医院去,免得他坏了我的事。我如果真想杀他,就让狙击机器人直接照他脑袋开枪了。”   “你就不怕有个万一?”   沙俊摇摇头:“我杀过无数人,很清楚什么样的伤势会死、什么样的伤势只会重伤。那款机器人,我用得比较自己的手指还熟练。不会有万一的。”   苏郁檀一直为乔忘川悬着的那颗心,一下子放踏实了。   这么说来,乔忘川一定会活下来的,对吧?   她沉默了一下,语气舒缓了很多:“你重伤乔忘川,就是为了劫走阿诺和小鸽子,掩护崔琳琳逃跑吗?”   沙俊点点头:“是!”   “现在阿诺跟崔琳琳在一起?”   “是!”   “崔琳琳根本做不好母亲,你却将阿诺抢过去给她?”苏郁檀难以抑制心里的愤怒,“阿诺是你的外甥也是你的表侄儿啊!你就这么害他?他跟着崔琳琳,一辈子就毁了!”   沙俊背靠着沙发,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件事,我也犹豫了很久。但我姐姐说,如果不把阿诺还给她,她不会离开太阳系。她也答应我,不再关着阿诺,不再对阿诺发脾气,要做一个好妈妈。   “我反复权衡了很久,最终决定再相信她一次。”   “你为什么一定要救她?就让她关在监狱里不好吗?”   沙俊摇摇头:“我不忍心。失去自由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不忍心她一直被关着。她其实……也很可怜。”   崔琳琳可怜?   苏郁檀愤怒地想:难道艾薇儿就不可怜吗?乔东风就不可怜吗?阿诺就不可怜吗?我就不可怜吗?   她霍然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语速飞快地说:“所以你为了替崔琳琳报仇,就把我弄到这里来关着?”   沙俊说:“不完全是为了替她报仇。我把你和小鸽子抢过来,主要是为了让忘川痛苦。”   苏郁檀猛然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一字一句地说:“你嫉妒乔忘川?”   “对!”沙俊面无表情地给出一个十分干脆的回答。   他也从沙发上站起来,微微咬着牙,与苏郁檀隔着玻璃墙对望:“我和他是一个妈生的,有相同的天赋,凭什么我这样痛苦而他却可以那样幸福?就因为他出生在地球而我出生在迷雾星域?   “这太不公平了!所以,我嫉妒他,嫉妒得发狂。   “我原本想杀了你,让他痛失所爱。可你竟然没有死,我只好把你和小鸽子都抢过来,让他也尝一尝在地狱里煎熬的滋味!” 第57章 往事   自从在金丝囚笼里醒来,苏郁檀就开始积极地健身了。   场地有限,她就做深蹲、高抬腿、俯卧撑、平板支撑之类的运动。其它的还好,俯卧撑对她来说真是超难的。她只能勉强做两个,姿势还很不标准。   她并不指望临时抱一抱佛脚就能变成大力女金刚,就能直接将沙俊打趴下然后带着小鸽子扬长而去——那太超现实了。   她只是不愿自己的体能因为囚禁而褪化。她只希望在逃跑的机会来临时,她能够跑得动;当枪放在她面前时,她能够举得起来。   第三天早上,苏郁檀正在做下蹲运动时,沙俊又来了。   他依然打扮得隆重而精致,眼睛里却有淡淡的血丝,似乎一晚上没睡的样子。   他神色轻松地告诉苏郁檀:“我姐姐已经带着阿诺离开太阳系,远走高飞了。”   苏郁檀一下子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捂着脸不想起来。阿诺……可怜的孩子!   沙俊满面笑容地看着她,又说:“恭喜你啊,你已经红遍全星际了。”   苏郁檀正被前一个消息打击得不轻,有气无力地问:“什么意思?”   沙俊兴高采烈地说:“我把你离家之前跟我的视频通话,发给了几家大型媒体。那段视频立刻就成了最最热门的新闻,现在,全宇宙的人都在讨论你。”   他在智能手表上点了几下,灯光暗下去,长沙发后面那堵墙上的全息投影屏开始播放新闻。   “今天,你就慢慢看新闻,好好享受一下成名的乐趣。哈哈……我去睡觉了。”说完之后,沙俊就大笑着离开了。   苏郁檀叹息一声,爬起来走到贵妃椅上坐下,隔着玻璃看新闻。   沙俊选的是地球新闻频道,这个频道只播新闻。   苏郁檀离家前的那一段视频,在这个频道被反复播放。   播完视频就播专家、学者、普通民众的采访,请他们发表看法;播完他们的看法就再播一次视频;然后再报道一下其他各大媒体对此事的关注。   沙俊絮叨人性与父性母性、她纠结痛苦的那一段,更是被剪下来播了又播。   无数人表示,他们被视频虐得哭成狗,纷纷为苏郁檀和小鸽子祈福。   无数社会学家、心理学家、法律专家等专业人士,针对人性与父性母性这个问题,从伦理、道德、法律、历史、人文等各种方面展开了广泛而激烈的讨论。   一些公众人物也跑出来蹭热度,发表各自的见解。   几大媒体同时发起了网络投票:如果你是苏郁檀,你去还是不去?   “去”“不去”“不知道”这三个选项中,超过53%的人选择了“不知道”,23%的人选择了“去”,其余人选择了“不去”。   在投票页面的评论区,选择了“不去”的人被骂成了狗。批评他们的人一致认为:他们一定考不到《父母资格证》。   那些选择了“去”的人,又被讽刺为“唱高调”“说大话”“网络键盘侠”。   总之,两拨人互相掐得热火朝天。   苏郁檀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回顾当时的心情,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感。   似乎视频里那个纠结挣扎、痛苦不已的人不是她自己。   她甚至有点奇怪地想:我当时为什么要那样恐惧、那样纠结啊?应该怎么选不是显而易见的吗?当然是要不顾一切地来救小鸽子呀!   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心态变化,是因为她的精神状况发生了某种变化,还是因为目前的生存环境给了她错误的安全感。   晚上沙俊又来找苏郁檀聊天。   苏郁檀问他:“你为什么要公布那段视频?”   沙俊说:“第一个原因,这么感人的事,怎么能够被埋没呢?当然要让大家都知道你这个‘前社工’是多么无私、多么勇敢、多么伟大啊!”   苏郁檀十分无语。她一点儿也不想出这个风头好吗?   沙俊又说:“第二个原因,我把它公布出来,就没有人能瞒着忘川了。你想想,当忘川看到这段视频时,他会有多痛苦?哈哈……想想我都开心。”   苏郁檀觉得,沙俊真的病得不轻。   “第三个原因嘛……我就是想让那些当父母的、准备当父母的人都好好想想:当他们遇到人性与父性母性的PK时,是哪一方获胜?是人性中的自私和软弱战胜父性母性中的无私与坚强,还是相反?”   说完之后,沙俊就开始拍腿捶沙发地狂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苏郁檀突然觉得瘆得慌。   崔琳琳远走高飞后,沙俊跟苏郁檀聊天的时间明显变多了。   他和崔琳琳以前的经历,也在苏郁檀面前一点点展露出来。   迷雾星域是一个强者为尊、重男轻女、男多女少的地方。   那里的女人一半是当地出生,一半是从各个星球贩卖过去的。被卖过去的女人,要么成为生育工具,要么成为泄欲工具,或者兼而有之。   崔琳琳和沙俊的父亲,是迷雾星域一个颇有势力的黑帮头目,人称熊老大。   崔琳琳的母亲孙露露是熊老大一个手下的女儿,长得挺标致,被熊老大看上了,就成了熊老大的女人。   熊老大玩了孙露露一阵之后,就有些腻味了,开始把兴趣转向了新目标。   可孙露露是手下的女儿,熊老大也不好意思玩过就扔,就仍然让孙露露住在自己家里。   孙露露不知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家人考虑,不愿失去熊老大的宠爱,就偷偷取下了排卵休眠套膜,使手段怀上了崔琳琳。   熊老大发现孙露露怀孕,倒也没说什么,依然养着她,也依然在外面鬼混。   后来,孙露露生下了崔琳琳,没有夺回熊老大的欢心。但她被熊老大手下的人叫“大嫂”时,熊老大也没有反对,算是默认了。   崔琳琳两岁的时候,孙露露回娘家时被熊老大的仇家绑架,而后惨死。   那之后,崔琳琳就是保姆机器人带着了。   几年之后,熊老大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乔安娜的演唱视频,从此就深深地迷上了乔安娜。   为了得到乔安娜,熊老大就出重金向人贩子“定购”了乔安娜。   之后乔安娜被人贩子绑架,被深度催眠,被秘密送到了熊老大的别墅里,成为了熊老大的“妻子”。   她怀孕,生下沙俊,又对崔琳琳这个“继女”照顾有加,就像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善良主妇一样。   崔琳琳自小寂寞,对亲妈完全没印象。如今被乔安娜疼爱着,她自然也跟乔安娜很亲近,对弟弟也很好。   但催眠的效力终究会慢慢消退的。   据沙俊听到的转述:熊老大没有找催眠师补上催眠,是因为他不觉得乔安娜能逃出他的掌心;如果乔安娜“苏醒”后不愿意跟他,他正好玩点儿刺激的,反正他对那个乖巧柔顺的乔安娜已经有点腻味了。   就这样,乔安娜慢慢想起了从前的事。   她的精神极其崩溃,想尽办法逃跑,却一再被熊老大抓回去。每次被抓回去,就会被熊老大凌虐一番。   这种猫戏老鼠的游戏玩了两年之后,熊老大又腻烦了。   他就在地下室打造了一个囚笼,将乔安娜彻底囚禁起来。他兴致来了,就去找乔安娜“玩玩”,没兴致就对她不闻不问,只让一个低智能机器人定时送饭。   “我妈妈那几年住的地方,跟你现在住的这间屋子差不多。”沙俊怅然地对苏郁檀说。   苏郁檀心想:这就叫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后来呢?”她问沙俊。   沙俊叹息一声:“我被保姆机器人和我姐姐带着,慢慢长大,慢慢明白被囚在地下室的女人是我妈妈……”   为了溜到地下室看妈妈,沙俊开始积极地学习电脑技术,以便破解他爸爸设的重重关卡。   后来,乔安娜终于说服了沙俊跟她一起逃走。崔琳琳发现了这件事,他们就说服崔琳琳一起走。   沙俊八岁那一年,乔安娜趁着熊老大外出,带着沙俊和崔琳琳一起逃跑。   那是乔安娜的逃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因为他们三个人乘坐的飞碟,已经快要飞出迷雾星域的范围了。   可熊老大终究还是带着人追了上来。   当所乘飞碟的自动驾驶系统被熊老大的手下侵入并远程控制时,乔安娜彻底绝望了。她用逃跑时顺来的枪自杀了。   “我和姐姐坐在后排的双人座舱里……我亲眼看到我妈妈对着自己的脑袋开枪……她的脑袋都被打烂了,红色的血,溅得到处都是……她临死之前,没有对我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说到这里时,沙俊眼中含着泪,神情无限凄楚、无比委屈。   苏郁檀忍不住叹息。   一个八岁的孩子,亲眼目睹母亲在自己面前自杀,死状还那么惨烈,会是极大的精神创伤。   “我爸爸说:如果我不帮妈妈逃走,妈妈根本不会死,所以是我害死了妈妈。我觉得……他说得很对……”   这简直是伤上加伤!   苏郁檀沉痛地闭上了眼,使劲揉了揉脸。   熊老大这种野蛮的、暴躁的、渣得极其彻底的东西,连“人”都算不上,又能有几分为孩子着想的心思?   后来,沙俊就被熊老大关进了乔安娜住过的那个囚笼。   熊老大隔三岔五喝醉酒,就会到地下室来将他暴打一顿,让他饱受精神和肉体的折磨。   他被囚了整整一年,才被熊老大放出来,接受严酷的“黑帮老大接班人”训练。   又过了两年,熊老大被手下背叛,他的别墅遭到仇家突袭,心腹保镖死伤殆尽。   熊老大带着沙俊和残留的保镖逃走,却又在紧要关头,毫不犹豫地丢下了他。   “我至今都记得我爸爸在我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沙俊长长地叹息一声,面无表情地说,“我受了伤,跑不动了,他的一个手下要来背我。他却说:别管他了!带着他谁也走不了!”   苏郁檀只觉得心里一片惨然,竟然对他生出了一些同情。   怪不得沙俊一直在强调一个问题:人性的软弱和自私。   在他看来,他母亲的自杀就代表着人性中的软弱,他父亲的遗弃就代表着人性中的自私吧?   怪不得他一直在追问:人性与父性母性,究竟哪一方会获胜?   那些困惑,那些想法,是否已在他心里翻滚很多年了?   “别管他了!”沙俊将这四个字重复了一遍,语气中有浓浓的讽刺,“我父亲就这样丢下了我,把我丢给了他的仇人。”   苏郁檀叹息一声,轻声问道:“后来呢?”   “后来……”沙俊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我姐姐之前就被丢在了别墅里,自然也被那些人抓住了。为了逼出我父亲,他们当众凌虐我和我姐姐,极尽残忍与恶毒,可我父亲始终没有出现。”   他说到这里时,语气极其淡漠,像是在述说与他无关的事。   苏郁檀没有再追问后来的事,因为她已经不忍心问了。   沙俊停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说:“我父亲没有出现,那些人竟也舍不得让我们死,又给我们疗伤。   “过了差不多一个月,我父亲被他们找到,被他们杀了。他们就打算“废物利用”,把我姐姐送去了妓院,还想把我送到死士训练营,让我变成某种傀儡。   “我比较幸运,中途逃掉了。等我找到我姐姐时,已经是几个月之后了。   “我把我姐姐救出来,跟她一起逃亡。我们过着相依为命、朝不保夕的日子,直到我们终于逃出了那些仇家的势力范围。”   苏郁檀心想:怪不得崔琳琳那样热衷于轮X情敌、轮X仇人、把情敌和仇人卖给拉皮条的。   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之后,沙俊才站起身来,总结了一句:“你知道吗?我宁愿我父亲当时直接把我杀了。如果当时就死了,我就不用受后来那些罪了。   “有时候,干脆利落地结束一个人的生命,也是一种仁慈。” 第58章 残忍又温柔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阿诺白嫩的小脸上,直接将阿诺打得扑倒在地。   满身酒气的崔琳琳,红着一双眼睛,愤怒地质问阿诺:“你竟敢学会顶嘴了!有胆再说一遍!”   阿诺咬了咬嘴唇,泪流满面却不肯屈服,又顶了一句:“你是坏人,我就不要你!我就要爸爸!唔……”   崔琳琳本就不多的理智,瞬间被愤怒焚尽。她抓住阿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乱揍,将阿诺打得惨叫连连。   等到打累了,她才喘着粗气,拖着阿诺将他丢回舱房,将舱门锁上。   阿诺鼻青脸肿地缩在舱房一角,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爸爸,叫乔家其他人,还叫苏阿姨。   沙俊坐在机房里,极其沉痛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视线轻轻一转,看向了另一块投影屏。那块投影屏中,崔琳琳正在她自己的舱房里,焦躁而愤怒地走来走去,并拎着一瓶酒狂灌。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崔琳琳,心里极其失望。   终于,崔琳琳喝醉了,睡着了。   沙俊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在一个特制的电脑键盘上输入了一长串密码,利用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后门程序,远程控制了崔琳琳的那艘飞船,打开了阿诺那间舱房的门。   阿诺正在哭泣着喃喃自语:“苏阿姨,救救我!”就见舱房的门自动打开了。   他惊讶得目瞪口呆,张着嘴巴,瞪着眼睛,都忘记了哭。   惊讶之后,他心里涌起了一阵狂喜,连忙从打开的舱门跑出去。   出门之后左右看看,见左侧的通道门开着,他就直接往左侧跑,一边跑还一边小声叫“苏阿姨”。   他的鞋子早被崔琳琳没收了,他就直接光着脚跑。   被崔琳琳打出来的伤痛得他呲牙裂嘴,他却忍着痛拼命往前跑。   没过多久,他就进入了飞船附设的碟库。碟库里,停着一艘黑色的飞碟。   对于这种交通工具,阿诺已经很熟悉了。他心里更加高兴,飞快地跑到飞碟旁边。飞碟的舱门自动打开,阿诺连忙钻了进去。   阿诺按爸爸教的系好了安全带,正在思考要回家还是去复生医院,飞碟的自动驾驶系统已经自动确定了目的地:距离这里最近的地球联盟边防站。   阿诺犹豫了一下,又叫了一声“苏阿姨”,见飞碟没有更改目的地的意思,他也就听之任之了。   飞碟冲出了飞船。   阿诺看着外面的星空,心情既忐忑又期待。飞了好一阵之后,他高兴又后怕地回头看了看,却已经看不到他之前乘坐的那艘飞船了。   当阿诺乘坐的飞碟远离飞船之后,飞船动力舱一个通风口的网盖被打开,一只微型机器蜘蛛从通风口吊下来。   冷聚变反应炉的进料口自动取消锁定,自动打开。机器蜘蛛从腹部的储物格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管子,将管子放进了进料口。   进料口关上。   大约两分钟后,聚变反应已经失控的冷聚变反应炉猛然爆开,将整艘飞船炸成了碎片……   沙俊冷着一张脸,看着黑掉的飞船画面,默默地在心里说:“安息吧,姐姐!到了另一个世界,你就不会这样痛苦,也不会再拖着身边的人一起痛苦了!”   他的眼睛有一点湿润,嘴角却露出了一点笑容。   那笑容既残忍,又温柔。   他呆呆地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身边不远处的婴儿车里,小鸽子咿咿啊啊地叫了两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   沙俊将转椅一转一滑,滑到了婴儿车旁边,轻轻挠了挠小鸽子的嫩脸。   “你想说什么?”他笑着问她,“想妈妈了吗?”   他瞟了一眼玻璃屋的监控,看到苏郁檀正叉起一根香肠,疑惑又恶心地看了看,最终将香肠又放回了盘子里。   沙俊一脸忍俊不禁的表情,对小鸽子说:“这段时间,凡是肉丸子、肉包子、香肠这一类看不出肉的原形的食物,你妈妈通通不吃。她是怕那些东西是人肉做的吗?   “哈哈,我那天吓唬她的话,她还当真了!你说,你妈妈是不是傻?”   小鸽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沙俊心情很好地说:“嗯……如果你妈妈不听话,我就弄几条香肠逼她吃下去,然后告诉她那是人肉香肠。你说,她会不会恶心得吐出来?哈哈……这个主意很有趣吧?”   说完,他就狂笑不止,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鸽子也傻乎乎地跟着他笑,一边笑还一边挥舞着小胳膊。   沙俊笑了一阵,笑声渐渐止住,泪水却越流越多:“我是真的嫉妒你爸爸。上次的飞碟事故,我也是真的想杀了你妈妈。可事故之后,我看到忘川那么着急痛苦,我又很庆幸你妈妈没死……是不是很矛盾?”   小鸽子看着他,咿呀了两声。   沙俊轻轻拉着小鸽子的手,泪流满面:“这一次,我原本打算留你们一年,过一个完整的春夏秋冬就把你们还给忘川。然后我自己去找我姐姐,悄悄看着她,免得她对阿诺不好,也免得她对乔家人使坏……   “可现在,我不用再看着我姐姐了……你说,我还活着干什么呢?继续杀人吗?可我已经杀烦了……不想再杀人了……”   他越说越伤心,慢慢地哭出声来。   哭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走了出去。   小鸽子困惑地看着他离去,然后打了个呵欠,在保姆机器人的看护下慢慢入睡。   机器人将午餐的餐盘收走之后没多久,苏郁檀就看到了沙俊走过来。   沙俊依然是一副西装革履的精心打扮。慢吞吞地在长沙发上坐下后,他对苏郁檀说:“我来告诉你三个好消息。”   苏郁檀知道聊天时间又到了,就问他:“什么好消息?”   沙俊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情绪低落地说:“第一个好消息:我姐姐已经死了。”   苏郁檀一呆,立刻问:“阿诺呢?”   “这是第二个好消息:阿诺已经到了地球联盟的一个边防站,正被送回太阳系。”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深深觉得崔琳琳死了是件好事。但为了避免激怒沙俊,她只能掩藏起自己的高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沙俊勾了勾嘴角,将大拇指放在嘴边轻轻啃着,不带感情地说:“我姐姐答应我要好好对阿诺,可她没有做到。所以,我炸了她乘坐的飞船。”   苏郁檀决定换一个话题,就问:“第三个好消息是什么?”   “班迪死了。因为我姐姐的事,我心情特别不好,又不方便去外面杀人,就拿班迪开刀了。”   苏郁檀心想:班迪果然在沙俊的手里!   “你为什么抓斑迪?”她问沙俊。   “因为他实在让我太恶心了!”沙俊说,“弗罗拉活着的时候,他在私底下抱怨弗罗拉‘怎么还不死’。可弗罗拉一死,他就装出一副慈父样儿,利用弗罗拉的死大做文章,既争名,又争利。还有比这更恶心的人吗?”   苏郁檀心里闷得厉害。   沙俊看着她笑:“你不会在同情班迪吧?”   苏郁檀摇摇头:“班迪那小人死不足惜。我只是替弗罗拉难过,她最终没能参加伽马的生日会。你为什么要选在那一天动手?为什么要连累弗罗拉?”   沙俊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选在那一天动手,是因为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特别难过。   “连累弗罗拉……我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的。我设计好了杀人方式,确定好日期和目标,设定好程序,然后就去上班了。是我自己设计的人工智能在等待动手时机并具体执行……   “我设计的程序里,没有添加‘不连累其他人’的命令。所以下手机会来临时,它直接就动手了。”   苏郁檀低下头,心里很通过:“为什么要用那种方式杀我?你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杀掉我而不连累其他人吧?”   沙俊叹息一声:“我不想忘川揪着这件事不放,就想伪装成意外。没想到他不肯上当,步步紧逼,有两次都差点逮住我。   “我担心自己失手被他逮住后,没人去救我姐姐,就提前行动了。如果不是忘川逼得那么紧,我原本想让我姐姐在监狱里多呆一阵的。”   “为什么你在每年的那一天会特别难过?”苏郁檀心中隐隐有了一个念头,却需要证实。   “因为伽马的生日,其实是我的生日。《流浪全星际》这个故事,本就是我给那个编剧讲了一个梗概,再由那个编剧修改、完善的。伽马这个人物,是以我为原型塑造的。剧里的很多事都曾发生,只不过被大幅度地美化了。”   果然如此!苏郁檀又问:“那贝塔就是以你姐姐为原型。阿尔法呢?”   “阿尔法是那个编剧虚构出来的。他说需要这样一个喜剧人物调节气氛。”   “为什么要编这样一个故事?”她问沙俊。   “那是残酷现实的一个美好映射,寄托了我的情感和愿望。很多我想说的话,都在这部剧里,借伽马的嘴说出来了。”   “你是什么时候找到乔家人的?”   沙俊说:“我十五岁的时候……”   那时候,沙俊和崔琳琳已经是迷雾星域小有名气的杀手“紫外线”,正在绞尽脑汁为当年的自己复仇。   乔忘川的父亲和外公在那时找到了迷雾星域,四处打听乔安娜的下落。   沙俊听到风声后,就瞒着崔琳琳,偷偷跑去窥探了一下。   发现他们要找的人正是他母亲时,沙俊的心情无比复杂。   他觉得乔家人很亲切,却又没有勇气跟他们相认,更没有勇气告诉他们:他们要找的人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他就一边继续复仇,一边在暗中窥探着、照应着乔哈利和米勒。   后来乔忘川也来了,沙俊对他的感情就更加复杂了——他们有同样的母亲、同样的天赋,却有截然不同的境遇。   “忘川被黑帮抓住那次,你知道他为什么能平安脱身吗?”沙俊笑着问苏郁檀。   苏郁檀微微挑眉:“忘川说:他父亲和外公找了中间人求情,又筹了大笔赎金,将他赎出来了。”难道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内情?   沙俊乐不可支地说:“能跟他们俩混出交情的,都是还有点人性的,能在迷雾星域那种地方的地下世界有什么影响力?他们找的那个中间人,根本影响不了那个黑帮头目的决定。   “是我在背后施压,才让忘川平安归去。不然的话,他们花大钱赎回去的乔忘川,会是一个洗了‘辐射浴’的乔忘川。知道什么是‘辐射浴’吗?”   从这个名字,苏郁檀就可以联想很多。   但她没有多加猜测,而是摇了摇头:“不知道。”   沙俊说:“迷雾星域有很多强辐射场。把人装在不带防辐射功能的箱子里,扔在辐射场里搁几个小时,就这是‘辐射浴’。洗了辐射浴,就会患上辐射病,不仅后半辈子会饱受疾病折磨,还会断子绝孙。”   苏郁檀一阵恶寒。太恶毒了!   乔忘川等人回地球后,沙俊跟崔琳琳又在迷雾星域呆了两年多,把想报的仇都报完了。   之后,沙俊就带着装有母亲遗骸的棺材,回到了地球。崔琳琳也跟来了。   到了地球后,他和崔琳琳产生了分歧。   沙俊只想找份工作,像普通的地球人那样生活。   崔琳琳却想过一过纸醉金迷的有钱人生活,又不会做正常的生意,就纠集了一帮喽啰,开始洗黑钱、走私等等。   沙俊并不阻止她,却提出了一个要求:绝对不许跟人贩子沾边。因为他真的很恨人贩子。   后来,沙俊和崔琳琳就各过各的日子,基本不见面,只在有事时通过邮件联系。   沙俊将母亲的棺材寄存在了新海市郊的菩提寺。   没有再次下葬的原因是:他觉得应该把母亲的死向乔家人交待一下,却始终没有勇气去见他们。   “我的真名叫小希,希望的希。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沙俊告诉苏郁檀。   苏郁檀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你给我唱首歌吧!就唱我母亲的那首《祈愿》。”沙俊说。   苏郁檀开始唱歌:“放一盏河灯漂流水面,将双手合十竖在心间,我闭上双眼,以至诚祈愿……”   她唱得很认真。   唱的时候,她在心里默默许愿:希望小鸽子平安回家,也希望自己平安回家。 第59章 阴影   第二天一早,沙俊再来找苏郁檀聊天时,眼圈有些红。   他说:“昨天晚上,我梦到我姐姐了。梦到我们小时候的事……还梦到她质问我:为什么要杀她?”   苏郁檀克尽陪聊的职责,问道:“你怎么回答她的?”   沙俊极缓慢地吐出一口长气:“我说:我只是在结束她的痛苦,也结束她带给别人的痛苦。”   苏郁檀继续陪聊:“她是什么反应?”   “她蹲在地上哭,哭得很伤心,哭了很久。然后她问我:她只是爱了一个人而已,有什么错?”沙俊看着苏郁檀,问她,“你觉得这个问题应该怎么回答?”   苏郁檀叹息一声:“爱一个人没有错,可她爱人的方式错了。”   沙俊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么回答她的。我说:我们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只会索命,不会爱人。她妄想以恶鬼之身追求人类的爱情,的确错了。人只会爱人,怎么可能爱一只恶鬼?”   苏郁檀默然无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他坐在长沙发上,半垂着头,神情凄楚地喃喃低语:“我也错了。明明是一只四处作恶的鬼,却想装成一个维护光明与正义的人……”   苏郁檀异常忧心地看着他。   她觉得,自从沙俊向她报告那三个“好消息”,他整个人的精神气质都不一样了。   以前的沙俊,给她的感觉很矛盾,但还有一股生机和斗志。崔琳琳死后,他似乎就失去了那股生机和斗志,整个人都异常地丧。   梦境往往是一个人精神世界的映射。沙俊会做那样的梦,会在梦里说那样的话,是因为他本就有那样的想法。   看来,亲手杀了他姐姐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非常大——尽管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苏郁檀在心里琢磨,这种情况下要怎么办?该不该鼓励一下沙俊,别让他这么丧?   她并不是关心沙俊,而是怕他一个想不开,就拉着她和小鸽子同归于尽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一个连环杀手吗?”沙俊问她。   苏郁檀说:“因为你想净化地球环境?”   这是沙俊自己说过的。他说那些人渣呼出来的空气都带着恶臭。   沙俊点点头:“对!小时候,我妈妈给我讲了很多地球的事。在她的描述中,地球像天堂一样。这里没有那么多杀戮,没有那么多伤害,社会制度完善,文明程度很高……   “有很多年,我是靠着对地球的种种美好幻想,一天天熬过来的。我想来地球看一看,看看这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不甘心就那样死掉。   “可我来到地球之后,发现这里也有很多人渣,并不如我想象的那样美好。我就想:把这些人渣清理掉,这颗星球会不会干净一点呢?”   苏郁檀没有说话,她正在琢磨沙俊的精神状态。   她觉得,沙俊似乎处在了某个临界点上,得把他朝着积极阳光的方向拉一拉,免得他真的想不开,拉着她和小鸽子一块儿死。   沙俊又说:“可最近,我有些累了。人渣是杀不完的。因为自私、贪婪、嫉妒、虚荣……这些人性中弱点,永远不会消失。”   苏郁檀就开导他:“这些弱点的确不会消失,但人性中的闪光点,也同样不会消失。”   沙俊看着她,目光幽深,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   苏郁檀继续说:“就比如说我。为了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我不顾一切地坐进了那架飞碟,来救小鸽子……这件事,难道对你没有触动吗?”   沙俊点点头,异常平和地说:“你的选择,的确没有让我失望。”   苏郁檀悄悄松了一口气:“如果你过于关注人性中的弱点,就会觉得人人面目可憎;如果你多关注一下人性的闪光点,就会发现世界其实挺美好的。”   “比如呢?你看到了哪些人性的闪光点?”   苏郁檀就绞尽脑汁开始举例。   比如她养母,不仅尽心尽力给她治病,还收养她、爱她、照顾她,帮助她解决成长过程中的各种问题和烦恼,从来不嫌麻烦,也从来不求回报。   比如她陆师兄,这些年也是尽心尽力地照顾她,照顾他的病人。这么多年了,他忙得连交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比如陈若水,疯狂地迷恋着岳峥嵘,却心甘情愿地当着备胎,还出主意、拉红线,不求回报地帮岳峥嵘追求心上人。   艾薇儿其实也很可敬。在崔琳琳越狱之前,她曾想真心接纳阿诺。   但艾薇儿这个例子可能刺激到沙俊的情绪,她就不举出来了。   举完了她自己身边的例子,见沙俊无动于衷的样子,她又说:“再比如你妈妈。你爸爸那样对待她,她却没有把怨气发在你身上,对吧?”   沙俊目光闪动了一下,眼中隐隐出现了一点湿润,很轻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苏郁檀又说:“她逃走时,也带上你了吧?不仅带上了你,也带上了你姐姐。你姐姐跟她没有血缘关系,还是她憎恨的人的女儿,她却没有对你们食言,对吗?”   沙俊幽幽地说:“我有时候会想:她带上我们,也许……只是怕我们去告密。”   苏郁檀摇摇头:“如果只是怕你们告密,她逃走的时候,把你们关在她之前住的囚笼里不就行了?”   沙俊没有再反驳她。   苏郁檀微微叹息:“她带上你们,是诚心的。她大约是想把你们带出迷雾星域,让你们在地球上开始全新的生活。如果她成功了……你们都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沙俊抹了抹眼角的一点泪花,无力地勾了勾嘴角:“可惜她失败了!我和我姐姐,终究只能在迷雾星域长大,被那里的暴虐、仇恨、恶毒、残忍慢慢地炼成了恶鬼。我终究无法像你一样……拥有重新构建人生的机会。   “这大约就是……命运。”   他的语气极伤感,弄得苏郁檀也有些郁闷了。   她打起精神说:“你现在开始重建人生,也不算晚啊!”   沙俊讽刺地笑了笑:“我怎么重建人生?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戮欲`望,控制不了我对忘川的嫉妒。   “我的想法常常变来变去。激愤时会不顾一切,只图一时快意;事情过后又自责后悔。但下次再遇到同样的事情时,我可能还是会不顾一切、只图快意,然后再自责后悔。   “过去的阴影,每日每夜都在影响我、折磨我。我遗忘不了,摆脱不掉。你让我怎么重新开始?”   苏郁檀也不想说什么了。   这就是她之前不想跟沙俊做朋友的原因。他有太多负能量了,很容易拖垮她原本就不够坚强的心志。   玻璃墙内外的两个人,都在默默地想着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沙俊才再次开口:“你想抱一抱小鸽子吗?”   苏郁檀立刻抬起头,心情忐忑地说:“想!”   沙俊说:“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给你们24小时的团聚时间。”   苏郁檀连忙问:“什么条件?”   “第一个条件:不要把我的事告诉不相干的人。至于乔家的人,想怎么说、想说多少由你决定。”   苏郁檀的心情立刻激动起来,想也不想地点头答应:“好!我答应你!”   沙俊的这个条件隐藏着一句潜台词:他会放她和小鸽子平安回家!   沙俊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第二个条件:你把‘我爱你’这三个字,对着我大声说一遍。来!快说!说完了,我就让保姆机器人把小鸽子送进来。”   苏郁檀顿时囧得要死,还带着几分羞恼。   “那三个字,要真心说才有意义,你懂吗?”她瞪着眼睛说。   “我不管是不是真心。你说了,我就把小鸽子给你抱24小时。你说不说?”   苏郁檀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把节操先收起来放一放。   “我爱你!”她隔着玻璃,没什么表情地对着沙俊说。   沙俊立刻乐不可支地狂笑起来,笑出了眼泪。   笑够了,他就让保姆机器人把小鸽子推进来,把小鸽子要用的东西也拿进来。然后,他打开玻璃屋的门,把人和东西都送进了屋里,再重新把门锁上。   “你慢慢享受跟女儿团聚的好时光。”沙俊大笑着说,“这个游戏我们明天继续。等你说够了一年,我就送一份大礼给你!”   苏郁檀郁闷得不行:明天还要说?!真要说足一年的话,这三个字会让她想吐的!   同时,她又有些惊惧:如果真被沙俊花样百出地折腾上一年,她的精神状态会发生什么变化?   她会不会真的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她会不会被洗了脑,真的被训练成了一个听话的宠物?   这些恼人的问题在她脑子里绕了一圈之后,就被她暂时丢在了一边。   她把小鸽子从婴儿车里抱出来,放在了床上,却无意间发现了小鸽子的脖子上有一条红绳。   拉出红绳,就看到了红绳下面吊着的一块小木牌。   木牌大约一指宽、二指长,正面一上一下写着“菩”“超”两个字;背面写着一个数字“三六二九”。背面的左侧边缘还有半个手写的字。   从正面的纹饰和背面的那半边字,可以明显看出这是一对木牌中的一个。   那半个手写的字字迹太潦草,又只有一半,她辨认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认出来。   “菩,超……什么意思?”她开始组词,“菩萨?菩提?等等……菩提?!”   她蓦然想起,沙俊说过他把乔安娜的棺材寄存在菩提寺了。   “菩提超……菩提超度?!”所以,这块木牌是那口棺材的寄存牌,是沙俊挂在小鸽子脖子上的?   他给她讲乔安娜的事,又把这块木牌挂在小鸽子的脖子上,是想以这种迂回曲折的方式,给乔家人一个交待,送乔安娜回家吗?   沙俊……他是不打算跟乔家人相认了吧?   苏郁檀忍不住叹息。 第60章 逃脱   晚上,苏郁檀走进卫生间洗漱时,发现洗手台上有两只肥壮的蟑螂。   她正想把拖鞋脱下来打蟑螂,免得它们晚上乱爬吓着小鸽子,就见那两只蟑螂的翅膀和背部突然向两边裂开,露出了藏在它们肚子里的小盒子。   苏郁檀猛然瞪大了眼睛。极度的惊讶之后,她心中涌起了一阵狂喜。   竟然是机械蟑螂!   这……这是乔忘川找过来了吗?!   她快步上前,双手同时伸出,拿起了那两个小盒子。   两只机械蟑螂的背部和翅膀重新合拢,飞快地爬进了洗手池,从下水道爬走了。   我去!竟然是从下水道爬进来的。   好在两个盒子的外表很干燥,看来那两只机械蟑螂的“货舱”密封得很好,不算太恶心。   两个小盒子,一只装着一副隐形智能眼镜,另一只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她没看出来,但盒子上写着“耳道式隐形耳机”。   她连忙洗了手,将眼镜和耳机都戴上。佩戴的时候,她激动得手都在抖。   “忘川,是你吗?”戴上那些设备后,苏郁檀试探着低叫了一声。   耳机里立刻传来一群人低低的欢呼声,跟着乔忘川的声音响起:“是我!”   紧接着,他的样子也被智能眼镜投影到了她的视野里。   他瘦了一点,眼圈有些发黑,但精神还好。他好像在一个大帐篷里,被一大堆投影屏和她不认识的仪器包围着。那些投影屏和仪器之外,还有一些穿着警服和军装的人在忙碌。   乔忘川对着她微笑了一下:“卫生间里没有监控头,外面的监控头已经被我入侵了,所以你可以正常说话,不用压低声音。”   苏郁檀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   精神一放松,那些被压抑已久的恐惧、焦虑、紧张、无奈、委屈等种种情绪就一起涌上来,迅速主导了她的心情,所有被强行构建出来的理智、镇定和坚强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她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你怎么……现在才找来?我……我在这里快要被关疯了……你知道吗?!”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很压抑,语气无限委屈。   说完之后,她就在马桶盖上坐下来,捂着脸低声抽泣。   “对不起!是我不好……”乔忘川连声道歉,眼神里是满满的心疼,又有些不知所措,“等你出来,我任你处置好不好?别哭了呀!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苏郁檀更觉得委屈了。她一边哭一边腹诽:谁稀罕处置你啊?   她哭了一小会儿,稍稍发泄了一下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就停止哭泣,收拾心情,准备跟乔忘川好好聊聊接下来的事了。   毕竟心里还有一根弦在一直绷着,多难受也没法太放肆。   她在洗手台洗了一把脸,擦干了脸上的水,然后问乔忘川:“好了,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接下来要怎么办?”   乔忘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我们决定今夜救你们出来。因为今夜小鸽子就在你身边,营救行动要简单很多,风险也要小很多。”   苏郁檀也不废话,直接点了点头:“好!我要做什么?”   乔忘川说:“我现在发一副地形图给你,你尽量熟悉一下。   “行动开始后,我会帮你打开门,引导你往外面逃,同时会派两个救援机器人潜进去接应你们。我们两边一起行动,以最快的速度将你们带出那片遗迹,明白了吗?”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明白了!”   一副全息地图出现在苏郁檀的视野里。   那层层叠叠的房间、走廊、楼梯、大厅简直像迷宫一样。   按照地图的标示,她和小鸽子处在“迷宫”中间偏下的区域,沙俊则在她们侧下方一个相对独立的大房间里。   苏郁檀忍不住问:“这是什么鬼地方?地形好复杂啊!”她原本以为,她是在某处民宅的地下室里。   “这是几百年前一个地下军事基地的遗迹,沙俊进行了一些修葺、加固和改建。”   “这么详细的地形图,你们怎么弄到的?竟然连哪堵墙上有个洞都知道。”   “是用我们实验室新研制的中微子地层扫描仪,逐层扫描出来的。我们这台扫描仪用了一些新技术和新算法,清晰度要比现在通用的地层扫描仪高很多,所以能弄到这么详细的地形图。”   苏郁檀很是服气:地层扫描仪还能派上这用场?   地层扫描仪主要是地质学家和防灾减灾局在用,是用来研究星球内部构造的。   防灾减灾局通过对地质断裂带的扫描和分析,可以大致预测地震发生的时间、震级等信息。   地质学家能用地层扫描仪做的事,就更多了。   “为什么你标注的出路这么复杂,要绕来绕去的?”   “因为只有这样绕着走,才能避开沙俊布置的战争机器人和警戒网,我才能保证你们一路畅通无阻。”   苏郁檀就一边洗漱,一边抓紧时间、全神贯注熟悉地形图。   虽然正式行动时,乔忘川会给她指引方向,但多熟悉一下总没有坏处。万一他的指引信号被干扰了呢?   然后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就对乔忘川说:“忘川,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不要被别人听见。”   乔忘川直接说:“你说吧!现在只有我能看到你,听到你说的话。”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地说:“沙俊告诉我:他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你妈妈的遗骸,被寄存在新海市郊的菩提寺。小鸽子的脖子上有一块小木牌,可能是寄存牌。   “沙俊还说:你在迷雾星域被黑帮抓住那次,之所以能够脱险,是因为他在背后向那个黑帮老大施加了压力……”   她一口气把关键信息全说了。   至于知道这些消息后要怎么做,就看乔忘川自己了。   乔忘川呆呆地看着她,整个人都傻掉了。   “忘川,你镇定一点。我和小鸽子还等你来救呢!”苏郁檀忐忑地看着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乔忘川回过神来,说了一声:“我知道了。”然后他飞快地切断了通讯。   苏郁檀心神不宁地洗漱完,回房间看了看已经睡着了小鸽子,就上床装睡,脑子里不断回想之前看过的地图。   捱到了凌晨两点左右,乔忘川的声音再次在她耳机里响起:“开始行动。”   苏郁檀迅速睁开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   乔忘川又说:“有一只萤火虫从通风口飞进来了,如果智能设备中途失去信号,你就跟着萤火虫走。”   苏郁檀眼一瞟,果然看到一只“萤火虫”飞落在小鸽子的肩膀上停下。不用说,这只萤火虫也是机械昆虫。   衣服不用换了。   她这段时间穿的睡衣一直很保守,逃命时穿到外面去也没什么。   她只是拉开了衣柜下面的鞋柜,拿出了那双她离家时穿的运动鞋,套在脚上,仔细系好了鞋带。   想了想,她又用一件衣服将小鸽子牢牢兜住,将她竖着绑在自己怀里,又用手托住她的头。   玻璃屋的门以及外面那道金属门都无声无息地自动打开。   苏郁檀跑出了那两道门,然后按照地图上的指引,在布局复杂的建筑里一路小跑,有时候还要穿过破损的墙洞,爬过坍塌的废墟。   乔忘川所说的那两个救援机器人的位置,也在地图上显示出来。   救援机器人的移动速度很快,却也是绕来绕去的。她跑得气喘吁吁了,还跟它们差着一大截的距离。   似乎过了好几分钟,她才看到了前方有两点红色的亮光一闪而至。   两架救援机器人一前一后,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贴在救援舱外面的紧急救援标志,发出红色的亮光,仿佛黑暗中的灯塔。   救援机器人并不是人形的,更像是下面长了两条腿、腿下又接着轮子的飞碟座舱。   前面一个机器人的救援舱打开,苏郁檀抱着小鸽子坐进去,系好了安全带。   舱门关闭。   两架救援机器人一前一后,原路返回。   在反重力装置的作用下,它们身轻如絮。“腿下”那两只小轮子飞快地旋转着,让它们以极其轻灵的姿势一路向前,像是滑冰运动员在比赛滑冰。   遇到楼梯或障碍时,它们的两只“腿”就交替着弹跳几下,像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使用了轻功一样,无比轻盈地爬上楼梯,越过障碍。   坐在了救援舱里,苏郁檀才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手和脚都在剧烈颤抖。   被绑在她胸前的小鸽子哼哼唧唧,似乎已经快要被这种不舒服的状态弄醒了。   苏郁檀连忙解开兜住小鸽子的衣服,将她放在身边早已备好的婴儿安全座椅上,为她系好了安全带。   安顿好小鸽子,她就紧张地看着智能眼镜里的地形图,盼着快一点离开这见鬼的遗迹。   救援机器人的移动速度,可比苏郁檀快多了。   只用了三分多钟,它们就带着苏郁檀和小鸽子穿过了许多复杂的地形,来到一条长长的隧道里,直接“滑”上了等在那里的一艘救护飞碟。   救护飞碟的舱门迅速关闭,直接腾空而起。   一名警察笑着对苏郁檀说:“欢迎回来!你是世上最勇敢的女人。”苏郁檀勉强对他笑了笑,没有心情寒暄。   在飞碟里等候的医护人员开始紧急检查苏郁檀和小鸽子的身体。   飞碟在幽深狭长的通道里飞了几秒,然后擦着水面,飞出了一个天然洞穴。   洞穴外面,是茫茫大海和壮丽的星空。   没想到还能够重见天日!   在重新看到星空的这一刻,她心中所有被压抑着的情绪彻底爆发,在救护飞碟里嚎啕大哭。   在她身后,那处遗迹中接连响起了巨大而沉闷的爆炸声。 第61章 奇迹   乔安娜的葬礼,在新海树葬园举行。   她生前信佛,曾说过死后想化作一棵菩提树。乔家人就将她葬在了新海树葬园,并在她的墓穴上种了一棵菩提树。   葬礼是非公开的,除了亲戚和乔安娜生前好友之外,参加葬礼的还有苏郁檀这名特别来宾,以及江渺渺这名歌迷代表。   乔安娜葬礼的第二天,乔忘川在那片坍塌的遗迹前,也种了一棵菩提树,立了一块碑。   碑上的名字不是“沙俊”,而是“乔希”。曾挂在小鸽子脖子上的那块寄存牌背面的半个手写字,是“希”字的右半边,是“乔希”留下的签名。   苏郁檀后来才知道,当乔忘川从医疗舱出来时,沙俊已经销声匿迹了,所有活动痕迹也都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乔忘川有劲儿无处使,一度很绝望。   但在崔琳琳死后第二天,乔忘川那个为苏郁檀收集她父亲遗物的小程序突然发现:有人在二手市场挂出了一条求购信息,求购带有她父亲的LOGO的旧家具。   乔忘川记得苏郁檀说过,她父亲只是一名普通手艺人,不是艺术家。   他又看了苏郁檀离家时的视频,发现视频里是看不到梳妆台的LOGO的——LOGO其实在背面,被墙挡住了。   那么,是什么人在求购一个寂寂无名的手艺人做的旧家具?那人又怎么知道这个LOGO的?   乔忘川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立刻跟警方一起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一步步查到了那处遗迹。   用地层扫描仪发现他们的同时,乔忘川也发现了沙俊以冷核聚变反应炉改造的几枚核弹。那些核弹,就安放在沙俊的房间和那片遗迹的几个关键位置。   沙俊的房间是完全密封的,使用独立的空气循环系统和移动卫生间,乔忘川想做点手脚先把他弄晕都办不到。   那些核弹不仅可以遥控引爆,还可以通过事先埋设的线路手动引爆,他也没法屏蔽引爆信号。   所以那天的营救行动,乔忘川才那样小心翼翼,才特别强调一个快字。   为了争取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时间,他还让苏郁檀抱着小鸽子往外跑,就是担心若有万一沙俊会鱼死网破。   在苏郁檀和小鸽子上了救护飞碟后,地球安全厅从军方借来的一批战争机器人就进入遗迹,准备抓捕沙俊。   双方的战争机器人交手后,沙俊不可避免地被惊动了。他立刻启动了30秒核爆倒计时,警告军方的战争机器人退出去。   人质已救出,军方的战争机器人自然不会受他威胁,并没有退出。   乔忘川切入了沙俊的智能设备,劝他自首。   沙俊却只说了三个字:“我累了。”然后就在军方的战争机器人靠近他之前,直接引爆了核弹。   乔忘川十分怀疑,沙俊发布那条求购信息,是在隐晦地、故意地暴露他自己。   可沙俊已死,这个疑问已永远无法求证。   乔哈利和米勒倒是证实了另一件事:乔忘川被迷雾星域的黑帮抓住那次,他们去求情,去赎人,的确顺利得不可思议。   当时,他们还猜测过是不是那个黑帮老大遇到了什么好事,所以才那样好说话。   乔安娜的葬礼后,苏郁檀收拾心情,准备在职业画手的道路上继续努力。   陆晓知却对她说:“阿檀,你去考《父母资格证》吧!”   苏郁檀愣了一下,然后不可思议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去考《父母资格证》?”   陆晓知点了点头:“对!”   苏郁檀沉默了一下,叹息说:“陆师兄,四级以上的潜创症患者,从来没有人能通过第三关。”   “我知道。”陆晓知微笑着说,“但我觉得,你或许可以创造一个奇迹。当然了,如果你根本到不了第三关,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苏郁檀心中有些雀跃,又有些不敢相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有这样的信心?我自己都没有信心的。”   陆晓知异常柔和地看着她:“因为我是你的医生,对你的病情了如指掌。   “当你为了一个极其渺茫的机会,不顾一切地去救小鸽子时,你希望她活下来的那种强烈愿望,就让你的本意识冲破了死亡阴影的笼罩,让你的病情开始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了。   “阿檀,你已经经受住了最严酷的现实考验。那些模拟出来的‘幻境’考验,对你来说就只是小菜一碟了。”   被陆晓知这样一鼓励,苏郁檀心中立刻对《父母资格证》产生了强烈的渴望。   对她来说,那一纸证书并不仅仅意味着当妈妈的资格,更意味着一种结束和一种开始。   因为曾经在新海市社会事务局工作,她按照回避原则,在另一个城市——深州市申请了异地考证。   报名处的接待小姐收到她的报名表后,一脸为难地给她回了电话:“苏小姐,鉴于您的病情,我们并不赞同你报考《父母资格证》。您能否收回报名表?”   苏郁檀微笑着说:“我知道我的病情。但法律并没有禁止我这样的人报考,对吧?”   接待小姐点点头:“对!但从我们的经验来说,考这个证,恐怕会对您的病情有负面影响。”   苏郁檀说:“我也知道你们的经验。但我的医生已经同意我去考了,你还有疑问吗?”   接待小姐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地说:“如果您的医生同意,那我们也不反对。但按照规定,您参加第三关考核时,您的精神科医生必须在场。这一点他知道吗?”   “他知道,也同意了。”   接待小姐松了一口气,非常有礼貌地微笑着说:“那就没有问题了。您的报名我们已接收,回函稍后就发到您的邮箱里。祝您好运!”   乔忘川和陈若水知道她准备考《父母资格证》,知道陆晓知也同意时,无比激动地鼓励她。   第一关,苏郁檀毫无悬念地通过。   考官把合格证书发给她,嘴里说着:“恭喜你!”目光中却有十足十的同情。   第二关,苏郁檀也十分顺利地通过。   这一关的考官,仍然面带同情地恭喜了她。   第三关的排期时间比较长,苏郁檀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了考试时间。   到了考试这一天,陆晓知请假陪她考,乔忘川抱着小鸽子来给她加油,陈若水也特地请假来给她打气。   苏郁檀深吸一口气,正准备走进测试间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我还没跟你说加油呢!你就要进去了?”   苏郁檀霍然转身,果然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   “薇儿,你回来了?!”她无比惊喜地朝着艾薇儿跑过去,一把将艾薇儿抱住,“你回来就太好了!我真的好想你!”   艾薇儿也紧紧地抱住了她,叹息一声:“那个人都死了,我还躲着干嘛?我的房子、飞碟、工作、朋友,都不要了吗?我可舍不得!”   苏郁檀放开她,无比开心地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考试?”   艾薇儿笑:“乔东风说的。他弟弟叨咕得乔家所有人都知道了。”   考试时间是有限定的。   苏郁檀也没法跟艾薇儿寒暄太多,打过招呼之后就进了测试间。陆晓知也跟着进去。   曾经做过三年测试员,如今以被测试者的身份坐在测试椅上,苏郁檀感觉有些奇怪。   测试开始后,她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慢慢地进入了“幻境”……   十几分钟后,她顺利通过了测试,之后在众人的欢呼中拿到了《父母资格证》。   拿到证之后,她和乔忘川的感情迅猛发展,很快结婚,又生了几个孩子。   乔忘川对她的感情渐渐消退,又成了每天住在实验室、拿家里当酒店的研究狂人。   她每天在家里带孩子,没时间社交,没时间画画,没时间打理自己的形象,慢慢变成了一个俗气粗糙的黄脸婆……   孩子们很调皮,不断考验她的耐心,挑战她的底线,一次次将她气到爆炸……   雪上加霜的是,她有一次独自带孩子去火星玩,中途飞碟出事。   他们坐在逃生舱里侥幸逃生,却因为逃生舱的防辐射层出了问题,她们都感染了辐射病,每天在病痛的折磨中等待死亡的来临。   在她和孩子经受这些折磨时,乔忘川依然只关心他的实验,对他们不闻不问。   孩子们每天都在她耳边求她:妈妈,求求你让我们死了吧!死了就解脱了!我们就不用再受这些罪了。反正我们都要死的呀!何必活着受罪呢?   她被自己的病痛折磨,被这些声音和这些想法日夜折磨……   可最终,她也没有真的带着孩子们去死。   因为她心里似乎有另一个声音一直在说:活着吧!活下去就要希望!也许明天,医学就会前进一大步,就可以治好辐射病呢?   不管多痛苦,都再坚持一下!   要多鼓励孩子!要想办法让他们开心一点!不要让他们丧失了信心和生活的乐趣……   她觉得,自己似乎坚持了一辈子那么久,希望却始终不曾到来……   ————————   一阵恍惚之后,苏郁檀慢慢睁开眼睛,有些迷蒙地看着周围的灯光和人影。   我在哪里?我是谁?刚刚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似乎刚经历了很多事,却想不起来经历过什么事,只有一点十分难过的情绪仍未完全消散。   “恭喜你,苏小姐!你创造了一个奇迹!”测试台后的女测试员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跟她握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苏郁檀这才回过神来,几乎是摒住了呼吸问:“我……通过了?!”   女测试员握着她的手,再次摇了摇,然后给了她一个熊抱。   “你真的通过了,苏小姐!”她激动地说,“无论在怎样的艰难困苦中,你都无愧于‘母亲’这个称谓。毫无疑问,你已经做好了当妈妈的准备,具备了当妈妈的资格!”   苏郁檀捂着嘴,想大笑几声,却又忍不住泪奔。   她看着站在一边的陆晓知,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真的通过了?”   陆晓知的眼睛也有些潮湿,却对她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你真的通过了。阿檀,你做到了!”   他仰头大笑起来,眼角却有泪花在闪动。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别他们!我要亲口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苏郁檀从测试椅上跳起来,小跑到门口,用微微颤抖的手打开了测试间的门,对着门外的人大吼一声:“我通过了!我真的通过了!”   吼了这一嗓子后,她心中悲喜交集,再难自控,又哭又笑。   乔忘川一手抱着小鸽子,一手将她揽进怀里,将她紧紧抱住。   她吼那一嗓子的时候,在外面候场的其他被测试者及其亲友,就陆续认出了她。   然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了几句。   “她不是有六级潜创症吗?”   “听说四级以上的潜创患者没人能通过这个测试?”   “可她在那个地方吼出那样一句话,还能有假?”   “你看那个测试员!没有反驳她,还那么用力地鼓掌,激动得不行的样子……肯定是真的!她肯定通过了。”   “我去!六级潜创患者都能通过测试!我要是通不过,真是没脸见人了!”   于是,这些人怀着复杂的滋味,起立,鼓掌。   陈若水和艾薇儿也紧紧地抱在一起,笑着流泪。   陈若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阿檀真棒!对不对?”   艾薇儿自豪地说:“那当然!也不看看她是谁的朋友!”   等苏郁檀的情绪平复了一些,测试员将一张合格证亲手交给她。   感谢并告别了测试员之后,苏郁檀就在乔忘川等人的簇拥下,来到换证处,将这张合格证与包里的前两张合格证,一起递给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已经得到了测试员的通知,没有再求证这件事的真伪,直接收回三张合格证,将一本崭新的《父母资格证》双手递给她!   苏郁檀将那个小红本本捧在手里,喜滋滋地看了又看,还把“父母资格证”这五个字挨个儿亲了一遍。   “恭喜你,苏小姐!你是我的偶像!能合个影吗?”那名工作人员毫不见外地说。   “好啊!”苏郁檀心情超好,一口答应。   合影之后,苏郁檀将那个小本本抵在脸旁边,自拍了一张。   然后她将这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社交圈,异常张狂地配了一行字:“老娘也能拿到这个证!啊哈哈哈……”   不到二十秒,她的智能手表就开始震动,是一个不熟悉的号码。   亲近的人都在身边,苏郁檀这会儿懒得理会外人,就对米娅说:“从现在起我不接电话,要去好好庆祝一下。有什么事,叫他们留言。”   乔忘川早就在新海市最豪华的酒店定了一个大包间。   苏郁檀吆喝在场的朋友都去庆祝。   陆晓知却拒绝了邀请。   他对苏郁檀说:“医院里还有一大堆事在等着我呢!哪像你这么闲。”   苏郁檀十分不舍地说:“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吗?”她能有今天,多亏了陆师兄啊!   陆晓知摇了摇头,坚决不去。   临时走,他又对苏郁檀说:“只要你坚持自律,不再受太大的打击,你会慢慢好起来的。或许,再过一二十年,你还可以创造另一个奇迹。”   苏郁檀有点期待又有点忐忑地望着他:“什么奇迹?”   陆晓知微微一笑:“六级潜创症患者自愈的奇迹。”   看着陆晓知离去背影,苏郁檀心中涨满了感激。   等陆晓知的背影消失不见,她朝乔忘川怀里的小鸽子伸出了手:“来,给妈妈抱抱!”   小鸽子格格地笑着,向她伸出了手。   苏郁檀小心地接过小鸽子,将软软嫩嫩的小宝宝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她身上的奶香味。   “走,妈妈带你玩儿去!”她笑着对小鸽子说了一句,然后与乔忘川一起,大步向前走去。   过去那几年,都是她在评判别人当父母的资格。   接下来的很多年,她得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证明她自己也有资格做母亲——尽管她是一名六级的潜意识创伤综合症患者,尽管她曾在幼年时,经历过很深的痛苦和黑暗。   遗迹所在的那片山体轻轻震动了一下,而后轰然坍塌…… 第62章 追日[正文完]   公元3063年的六一儿童节,是地球联盟《父母资格证》制度正式建立50周年的纪念日。   从3063年元旦起,关于这项制度的种种讨论就没有停止过。   民意调查中,支持这项制度的公民比例比50年前更高,但反对这项制度的人,态度依然强硬。   六一前夕,苏郁檀公开发表了署名文章《我们为什么需要〈父母资格证〉?》,力挺这项制度。   鉴于她颇为传奇的经历和著名画家的公众人物身份,她这篇文章迅速成为公众和各大媒体关注的焦点。   地球新闻频道的《焦点人物》栏目邀请她接受专访。   苏郁檀郑重考虑后,同意了。   专访地点在《焦点人物》栏目的演播室。   苏郁檀已经七十岁了,但由于现在高度发达的各种美容和保养手段,她看起来只有三、四十岁的样子。   女主持人叫婕西。   对苏郁檀表示欢迎后,她先播放了一小段纪录片,对苏郁檀的一些经历进行了回顾。   纪录片从当年轰动地球联盟的徐珍妮杀夫虐女案开始,讲了苏郁檀如何成为了一名社工,以及做社工时经办的几个案子,其中最著名的就是崔琳琳案。   让苏郁檀没想到的是,这个纪录片竟然找到了当初的几名小案主出镜。   第一个出镜的是江渺渺的女儿江贝儿。   因为跟江渺渺关系良好,苏郁檀对江贝儿也比较熟悉。   江贝儿长大后主修犯罪心理学和刑侦学,现在是警方的一名犯罪行为分析师,已经破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案子。   她在事业上挺成功。   可在生活上,她爸爸的事却成为了她心里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儿,让她很难再相信男人。   她不只一次说:她爸爸看起来明明那么好啊!可他实际上却那么渣、那么坏。男人都那么人面兽心的吗?   心理因素加职业因素,让江贝儿对男人兴趣缺缺。她虽然不痛不痒地谈过几次恋爱,可每一段恋情都以分手告终。   如今,江贝儿已经五十岁出头,还是单身狗一枚,让江渺渺心痛又无奈。   但在这个纪录片里,江贝儿却露出了手上的订婚戒指,并对苏郁檀说:“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我敢嫁、也愿意嫁的人,惊喜吧?反正我妈妈是高兴坏了。”   她有些感慨地笑了笑,又说:“苏阿姨,谢谢您把我和我妈妈从那些谎言和利用中拯救出来!也谢谢您做出的表率!您都能创造两大‘奇迹’,我那一点小小的心理障碍,又有什么克服不了的呢?”   苏郁檀忍不住笑。   这对母女也真是的!这样一个好消息,她们竟然一直瞒着她,让她以这样一种方式被告知。   第二个出镜的人是独孤凡。   独孤凡就是那个自己给自己改名字、被父母嫌弃的孩子。   因为父母给他留下的精神创伤,孤独凡一直不肯被收养,在儿童福利中心长大。现在,他已经成为著名作家了。   苏郁檀看过他的作品。他的文风甜中带辣,对人性的解构极其精准犀利,读起来既觉得酸爽刺激,又极有回味的余韵。   在这个纪录片里,独孤凡点了点手中一个陈旧的笔记本:“还记得这个日记本吗?这是你送给我的。你让我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写完了就别再去想那个念头。   “我试了试,觉得这法子很好用,就越写越多,慢慢写成了一名作家。”   他又拿起一本书:“这是我的新书,书名就叫《心里的泪水》,主人公是以我自己为原型的。我请节目组带了一本给您。书的扉页,有我的签名和我想说的话。   “那句话,我也想在这里公开说一次:苏阿姨,您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社工。”   这孩子!   苏郁檀忍不住摇摇头,接过婕西递来的书,翻开书的扉页看了看,果然看到了虬劲的字迹写着相同的话。   星际时代,一个普通的储存器就可以装下海量的图书,但因为文化、传承等多方面的原因,纸质书神奇地仍未消失。   当然了,现在的纸质书都是典藏版的,要比电子书贵很多。   第三个出镜的人是阿诺。   当年,阿诺被飞碟送到地球联盟的边防站之后,边防警察就立即封锁了边境,并对那一片星域进行了搜索,最后找到了飞船的残骸和崔琳琳的尸体。   之后,阿诺被送回了地球,回到了乔家。   艾薇儿跟乔东风结婚后,阿诺就多了一个新妈妈,又陆续添了几个弟妹。   艾薇儿对阿诺始终有一点心结,但她不是一个会迁怒孩子的人,继母做得并不掏心掏肺,却也尽职尽责。   阿诺懂事后,对艾薇儿和几个弟妹极好。   上大学时,阿诺选了社工专业,立志要为保护未成年人的事业奉献终身。   毕业后,他成为了新海市社会事务局的一名社工,用的正是苏郁檀当年用过的那个柜子——他求了某位前辈一个月才换到这个柜子的。   十多年前,阿诺跟一个很可爱的姑娘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如今,他的两个孩子已经上中学了,一家人生活得很幸福。   阿诺从来没有对妻子和孩子发过脾气。离开了迷雾星域那种环境,祖辈们代代相传的暴虐传统,已在他身上戛然而止,不复存在。   在这个纪录片里,阿诺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今天还是叫您苏阿姨吧!借这个机会,我说几句不好意思当面说的心里话。   “苏阿姨,在我长大之后,在每一个无比幸福的时刻,我都会在心里深深地感激您,感激您救了我,让我有机会拥有现在的生活。”   苏郁檀笑着摇摇头。   她无声地说:不用谢!当时救你,是我的职责。   阿诺叹息一声,又说:“同时,我也会常常后怕不已。因为只差那么一点点,我就会与现在的生活失之交臂。   “如果您当初没有救我,就不会发生后来的那么多事,或许您现在仍会是一名社工,可我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有很大可能,我会重蹈我妈妈的覆辙,将她的悲剧继承过来,再一代代传递下去……”   苏郁檀心想:不能继续当社工,是挺遗憾的。但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也她未必能考到《父母资格证》,未必会有后来那几个孩子。   所以,人世间的事,往往是福祸相依的。   阿诺又说:“不过没关系。您当不成社工了,还有我,还很多人可以当社工。我们会一起努力,将您所说的责任与道义,一代代传承下去。”   最后,他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纪录片到此为止。   婕西笑着问苏郁檀:“看到您当年帮助过的孩子有了今天的幸福,你心里是什么感受?”   苏郁檀微叹:“很为他们高兴。也有一点遗憾……我做社工的时间其实并不长。”   “如果您有更多时间做社工,就可以帮助更多孩子?”   “是的。”   “您觉得对这些孩子帮助最大的是什么?”   苏郁檀毫不犹豫地说:“是制度。是逐步完善起来的未成年人保护制度、社会福利制度以及《父母资格证》制度。   “没有这些制度,就得眼睁睁看着一些孩子被父母或别的监护人虐待、忽视、遗弃、控制却毫无办法。   “比如说:一个孩子被虐待了,谁会发现这件事?谁来处理这件事?要不要剥夺其监护人的监护权?由谁来剥夺?如果剥夺了,孩子以后由谁抚养?抚养费由谁出?   “这些问题都是十分具体而现实的,没有完善的制度是不可能妥善解决的。”   “这就是您力挺《父母资格证》制度的原因?”   “对!”   “但有些反对者说:现在的人口出生率这么低,《父母资格证》是在雪上加霜,让出生率更低?”   苏郁檀摇了摇头:“繁衍的本能一直刻在我们的基因里。让人口出生率降低的原因,从来不是《父母资格证》制度,而是经济水平、生活压力、养育条件和我们自身的心理问题。”   “我认为:《父母资格证》制度有利于减少下一代、下下一代的心理问题。从长远来说,它对于提高人们的生育意愿、提高人口出生率是有利的。”   “还有人说:生育是人的基本权利。《父母资格证》制度,是对人权的侵犯?”   苏郁檀眉一挑,温和的脸上多了一点冷色:“成年人有生育的权利,孩子就没有获得健康的成长环境的权利吗?说这种话的人,把孩子的权利放在什么位置?   “当成年人的权益和孩子的权益发生冲突的时候,我更倾向于维护孩子的权益。因为成年人可以也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孩子被生出来时,是被动的,是不由自己选择的。”   婕西默了一下,又问:“所以,您希望《父母资格证》制度一直存在下去?”   苏郁檀却再次摇摇头:“不,我希望它早日消失。”   婕西十分惊讶:“我不太明白!您不是力挺这项制度吗?”   苏郁檀说:“我比较赞同反家暴基金会那位会长先生的话:我们建立这个制度,不是为了搞生育歧视,不是为了阻止某一类人留下血脉后裔,而是为了迫使所有想当父母的人,都认认真真去学习如何当好父母。   “如果有一天,不需要制度的约束,所有人都会自动自发自愿地这么做,那么,这项制度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就可以自动消失了。”   婕西呆了一下:“会有那么一天吗?”   苏郁檀微微耸肩:“我不知道。就像一千年前的人,也想象不到《父母资格证》制度什么时候可以建立、会不会建立。”   “的确是这样。”婕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开启了一个新话题,“那些考不到证,却又想有孩子的人怎么办?”   苏郁檀轻松地说:“第一个办法,他们可以去捐献自己的生殖细胞。或许过一二十年,就有一位姑娘或小伙走过来对他们说:嗨,我是你的女儿或儿子。   “不用承担他们承担不了的养育责任,就可以有自己的血脉后裔,不好吗?   “我原先就是这么干的。只不过出了一点意外,我提前认识了我的大女儿。”   婕西忍不住笑起来:“这倒的确是个好办法。第二个办法呢?”   苏郁檀说:“第二个办法,我也做出了表率。我考到《父母资格证》的时候,仍然是六级的潜创症患者,所以我通过考试被人们称为‘奇迹’。   “为什么我能考到证,而那些病得没我重、甚至没有病的人会考不到证?我觉得,他们与其报怨制度,不如反思一下自己的问题在哪里。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在做好了准备时再生孩子。这对他们自己,对他们的孩子,都更加有利。”   那天专访的最后,婕西又播了一段纪录片,画面是许多年来各种侵害未成年人权益案的资料,解说词则是苏郁檀那篇《我们为什么需要〈父母资格证〉?》的节选。   苏郁檀与婕西告别时,一个好听的女中音正在念那部分文字:   提起父母二字,人们常常会用伟大、无私之类的词藻来形容。   我承认,大部分父母配得上这样的赞美。   但作为徐珍妮案的受害者,作为一个曾经从事社工工作的人,我也想说一句:并不是所有父母都具备那样的品质。   有些父母对孩子的伤害,甚至会让孩子产生“我宁愿你们没有生下我”的想法。   面对这样的控诉,有些家长会反省自身,有些则把过错推到孩子或别人身上,认定自己是没错的。   这样的人,有资格当父母吗?   我认为:在如今这样一个年代,他们是没有的。   想当父母,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质呢?   首先,在你决定生孩子之前,你必须先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生孩子?   如果你生孩子,只是为了从众,为了跟别人攀比,是因为别人有了孩子所以你也要有。   那么,请你放过孩子吧!   如果你生孩子,是为了达成某种目的,比如说:缓和家庭矛盾、获取经济利益。   那么,也请你放过孩子吧!   如果你生孩子,是因为你喜欢孩子,也只是因为你喜欢孩子。   那么,你就具备当父母的初步资格了。   要成为合格的父母,最重要的一点是:你要发自内心地爱孩子。   因为孩子长大之前十分弱小,需要你付出大量的时间、精力、金钱、智能去照顾TA、保护TA。   你对孩子的爱,是你所有付出的源动力。   如果没有这份源动力,你会吝于付出,会缺少耐心,会因为孩子带来的种种麻烦而日益暴躁苦闷。养孩子,会成为你的负担;被你养,会成为了孩子的苦难。   要成为合格的父母,光有爱也是不够的,还应该有知识、有见识。   你需要具备基本的保健知识,才知道如何减少孩子感染疾病的危险。   你需要具备基本的心理学、教育学等知识,你才能懂得在什么时候,给孩子怎样的帮助、引导和保护。   如果你的孩子变坏了、变消极了、变得不快乐了,你眼睁睁地看着TA在错误的、危险的、黑暗的道路越走越远却束手无策,甚至对此茫然无知,那你实在不算合格的父母。   人的一生,总会遇到困难和坎坷。所以,要成为合格的父母,还必须要有坚强的心志。   你至少应该做到一点:无论处在怎样的困境和逆境,都不把怒气、怨气、脾气发泄在孩子身上,因为孩子比你更无辜、更无助。   我并不指望那些人品卑劣之人都会全心全意为孩子着想,那是不切实际的。   我指望着:《父母资格证》制度可以让那些没资格当父母的人,没那么容易获得伤害孩子的机会。   ……   苏郁檀走出演播室的时候,乔忘川正在外面等着她。   她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对他说:“我们去追太阳吧!”   所谓“追太阳”,是飞碟时代特有的浪漫活动。   在地球的日落经度附近,坐飞碟以地球自转的线速度逆向飞行,就可以看到夕阳一直挂在天边,仿佛追赶上了落日一般。   “好!我们去追太阳。”乔忘川宠溺地说。   两人坐上飞碟,申请了“追日航线”,向着此时的日落经度飞去。   坐在飞碟里,看着天边那似乎落不下去美丽夕阳,苏郁檀对乔忘川说:“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想来追太阳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起了夸父追日的神话。夸父追日,通常用来形容不切实际的梦想。我今天希望《父母资格证》制度终有一天会消失,与一千年前的人盼着建立这项制度一样,都是夸父追日式的梦想。”   乔忘川笑着说:“可我们今天已经能够‘追上太阳’了。可见,这样的梦想,并不是那么的不切实际。”